《乾影天灯》 第1章 结印 云渡躲在一棵高树上,望着不远处的结印大殿。 照理说这种偷窥是不允许的,学徒结印只有掌门和长老们可以在场,其他无关人等都要退避。想要躲在大殿外偷看也不可能,掌门和长老都是个中高手,很快就会被揪出来。 而这棵大树,最初还是云澜发现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对准大殿的舷窗,不远不近,不会被里面的人发现,自己也能看个真切。而这个胆大包天的偷窥场所,他只告诉了云渡一个人。 云澜从小就常有些稀奇古怪的发现,后山鲜少人走的小路,从山腰学徒宿舍到山顶的近道,都是他发现的。也因此,他在学徒中一直都显眼出挑,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 云澜肯定想不到,自己发现的这棵大树,有一天竟被用来见证自己的结印过程。云渡趴在树顶的时候就在想,云澜知不知道此时正被人看着呢?他大概是知道的吧,因为他一走进大殿,就朝舷窗外看了一眼。 乾影山是当今武学第一门派,由于内功心法只适合男子修炼,因而从来只收男弟子。但收来的弟子通常先从修行学徒做起,住在半山腰,得到认可后才能成为正式弟子,搬去山顶。 江湖上很多人都以各种方式揣测过乾影派修行学徒晋升与否的评判标准,有的说是考核实力,有的说是考核人品,有的说家世背景也不可小觑,更有甚者说是门派内部的派别斗争需要……但只有乾影派内部的人才知道,长期以来乾影派是依赖一件名为“乾影天灯”的神秘物件来判别晋升与否的。 乾影天灯形似熏香,下方燃烛,上有一面手掌大小的玉镜。据说这天灯是传自于远古的神器,能感知人的品行才能。如果乾影天灯感知到该人的才德,便会根据对方的性情属性在玉镜中央呈现出相应的动物形象来,而同时被玉镜照着的身体上也会印上这个动物的印迹,这个过程称之为“结印”。 学徒随时都可以申请尝试结印,但原则上一年不超过两次。这一年开春时,申请结印的学徒特别多,云渡和云澜也加入了他们,首次尝试结印。 他们属于云字辈中较小的那批学徒,大的那批中,像云久、云佑这样的师兄已经年近三十,在江湖上也立名好多年了。而他们却刚刚年满十六,所以上面的师兄对于他们而言,也宛如长辈一般。 “要是有一天,能像云佑师兄那样备受爱戴就好了!”这是云澜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而现在,也终于要轮到他们来结印了。这个年纪首次尝试已经不算小了,有些心急的孩子十三、四岁就会开始尝试,昨天与云渡一起结印的学徒中,就有不少每年都会来上两次的。 第一天有十个人尝试结印,结印成功的只有两个,西院一个不太认识的学徒,和东院的云渡。其他人继续回去做学徒。第二天有七个人尝试结印,云澜也在其中。自从昨天云渡结印成功后,云澜一直惶惶不安。他自八岁上山以来,已经和云渡一起生活了八年,他从来没想过如果没有了云渡生活会变成怎样。昨晚云渡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他即将搬去山顶,成为正式弟子…… 云渡在树上早就趴累了,他眼看着已经走过了六个人,都没有结印成功。有默默哭泣的,有捶胸顿足的,也有连续几年没结上,已经麻木了的。 现在云澜走了进来,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好像是知道云渡在看他,但也好像没什么特别意义,只是这么看了一下。 为了方便今后的行动,多数弟子都会选择把印结在不易暴露的部位,比如腿部、腰部,核心躯干……所以结了印的正式弟子通常是不太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肢体的。在江湖人眼中,乾影派弟子一般都穿戴严谨,衣冠肃整。 长老问他:“你要结在什么位置?” 本以为他也像多数人一样,会卷起裤管或者袖子。可谁知他走到乾影天灯面前,猛地拉下裤子,将屁股对着乾影天灯挑衅地一撅。 长老正要开骂,却看见乾影天灯的光亮在此时蔓延开来,晃得睁不开眼。树顶的云渡忍不住探了探身,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他熟悉那种光亮,昨天他就是在这样的光照下成功结下了“狼印”。 他也一直在担心如果云澜结不成印怎么办,这不仅是要分开住的问题,也关系到另一件事——搭档组合。乾影派的弟子向来两人一组结成固定搭档,方便一起行动,有所照应。如果自己结了印,而云澜却没结成的话,自己多半要和其他落单的正式弟子组合。 但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云澜也结印成功了! 从云渡的角度虽然能看到大致过程,却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印,他只见云澜又蹦又跳,连裤子都顾不得穿,一个劲地给长老展示他的新印。云渡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今天掌门不在,不然定会一巴掌扇飞了他。 原本想骂人的长老也笑开了,从昨天到今天,十七名学徒中结印了三个,这已经是近年来成功率最高的一批了! 遥想当年和云久、云佑差不多年纪的那批学徒,曾经被前掌门夸赞说是素质最好的一批,可最后结印的概率并不高,让人不禁扼腕。那些没能结印的学徒,如今又都在哪里呢? 随着新掌门的即位,后来的学徒都算是新掌门的门徒了,也就是开始了山字辈的时代。所以长老们都很期待云字辈能再多结几个,以眼下的概率来说,实在是太少了。云字辈的最后一批孩子,这两天也都来过了,最终结成了三个,长老们很满意。 不过这也是长老们最后一次笑了,因为那之后不久,乾影天灯就被盗了。 这件关联着上百学徒命运的神器,在侍从交接班的当口,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结印大殿消失了。 从那以后大殿就封闭了门窗,宣布重新修缮,暂停了学徒们的结印申请。 第2章 任务 三个月后,云渡和云澜都面露苦色走在乾影山狭窄的山道上。云渡一路上更是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注意到云澜不停瞟向他的眼神,只顾自己思索着。 不耐烦的云澜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喂!这事情到底怎么办啊!你到底怎么想的!” 云渡一愣,仿佛才意识到他的存在,随后模模糊糊地答道:“能怎么办?既然是任务就要全力完成,不然就要像云佑师兄那样了。” “但是连云佑师兄都完不成的任务为什么交给我们呢!你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奇怪也没办法,任务就是任务。” 云澜泄气地垂下头,嘀咕着:“不过也真吓人,乾影天灯居然不见了,而且掌门说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是真的吗?” 云渡没有回答,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思绪里。 他们一路从山上往山下走,告别了山门,路过了修行学徒居住的山腰。此时在乾影山的半山腰,还聚居着上百位修行学徒,都是几岁至十几岁的小孩子,正在苦心修炼,巴望着有一日能成为正式弟子。 他们还不知道乾影天灯已经失踪了,只当大殿在修缮。幸好近期刚刚进行过云字辈的两批结印,暂时无人提出新的申请,不然也不知道导师要如何稳住他们。 和别的门派不同,乾影派不会强迫学徒修习同宗同派的武艺,而是由导师们分组带领,发掘所长,根据自己的特点选择今后的常用兵器和练习方向。 不过,刚上山的小学徒还是有一些共同修习的内容的,比如最基本的乾影心法,这是修炼内功的基础。还有帮助迅速走位的乾影迷踪步、万招之本的乾影十八式等等。乾影派独创的也就只有这些,其他都靠海量收藏的武艺谱本来帮助学徒的后续成长,让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这些学徒有的在练习兵器,有的在修习内功,有序地分组进行。这些孩子自己也知道,他们中只有寥寥数人最终能成为正式弟子,可谓竞争十分激烈,一点也不敢怠慢。 乾影山上下至今也不知道乾影天灯是以什么标准来判定的,有不少优秀的学徒好几年都结不上印,看着都令人惋惜。但规定就是规定,传统就是传统,谁都不能打破。 由于成功结印的比例稀少,因而乾影山的山腰和山顶全然是两幅光景,山腰熙熙攘攘,热闹异常,而山顶则安安静静,庄重清冷。 云渡和云澜被小孩子的吵闹声惊扰了一瞬,但很快又陷入了自己的愁苦中。他们是结印不久的新弟子,也不知为何,寻回天灯这么重要的任务要落到他们头上。 相传乾影天灯过去也曾被用来挑选朝廷官员,但沧海桑田几番轮转后,如今落到了乾影派手里,就被用来挑选正式弟子了。只有成功结印的学徒才能成为正式弟子,这是在乾影山内流传已久的法则。而如此重要的乾影天灯现在莫名遗失,对乾影派而言可谓是一场劫难。 “也许就是因为你用屁股来结印,亵渎了乾影天灯,天灯才离家出走的。”云渡不紧不慢地说。 云澜负气地在他大腿外侧拧了一把,他知道那个部位有个威风的“狼印”。 云渡看着他生气的脸终于笑了起来,他大概是乾影派自立派以来第一个观看到他人结印过程的弟子。 虽然事后云澜还是被长老们大骂了一顿,但乾影天灯本身却并不在意,依然在他的左臀上结下一个清晰的“犬印”。 “为什么我的是狗呢?你的狼多帅啊。”云澜对于这件事已经抱怨很久了。 “不是很可爱吗?就像你本人一样。乾影天灯是根据人的特性结印的啊。” “不过在这一辈的弟子中,好歹犬和狼是最相近的,也让我们组成了搭档。” “近几年修行学徒中成功结印的不多,我原本还以为要和猫印的云慧结成搭档呢。我一直觉得猫也很可爱呀……当然,狗也一样可爱。” “哼!”云澜一扭头表示不满。 作为刚才的报复,云渡在云澜的结印处也狠狠地拍了一下。 “哎呀!不许打我屁股。” “悄悄告诉你啊,才过了三个月,我身上的狼印就拉长了身体和尾巴,比以前更威风了呢。大概是因为我还在长身体的缘故,印也随着身体的成长而有所变化。” “真的吗?让我看看!” 云渡拍掉了他的手。弟子的印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更别说给人看了。因为动物根据食物链有相生相克的关系,可能是怕弟子间产生心理上的芥蒂。因此只有关系亲近的朋友才会相互告知。 但只有一种情况是特例,那就是“吉印”。很偶尔的情况下,乾影天灯会结出吉祥动物的印迹,比如“龙”、“凤”等。一旦出现“吉印”便很难隐瞒,很快就会传得整个乾影派人尽皆知。迄今为止最着名的就要数苍容、苍赦两位师叔的那对“凤凰印”了,之后便是云佑师兄的“孔雀印”,孔雀是佛教密宗圣物,所以也是“吉印”。 但即使是拥有“吉印”的云佑,也没能完成找回乾影天灯的任务,这让接手此任务的云渡和云澜陷入了极度的不安中。 寻回乾影天灯的任务确实无从下手,云澜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下山执行其他任务时到处打听。幸好他性格开朗,善于沟通,在近几年的各种任务里结交了不少江湖好友,云澜只能努力与他们拉近关系,希望有所收获。 乾影山的学徒有时候也会做正式弟子的帮手,被他们带着去执行任务。这对学徒而言不仅是积攒功绩的机会,也是锻炼身手和认知江湖的天赐良机。此前云澜就经常跟着云佑师兄出任务,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没出江湖就认识了不少人物。 最近铭剑山庄的老庄主正好过七十大寿,大摆筵席,这是个江湖人四方云集的大好机会,说不定能探听到什么线索。 第3章 搭档 开席前云澜正在和一众新结交的朋友玩划拳,其中竟还有几位初涉江湖的年轻姑娘。云渡看着他们毫无界限亲密相处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移开了视线。 铭剑山庄的管事走过来和落单的云渡搭话:“渡小哥也该开怀一些,你们乾影山都有女掌门了,怎么还看不得师弟与姑娘接触?” 或许管事说的话并无恶意,但在云渡听来依然刺耳。他们乾影山向来只收男弟子,而眼下却出现了乾坤倒转的奇妙景象:前掌门的长女云尘压制住两个弟弟,力排众议博得了掌门之位。 于是,这个只有男弟子的门派,居然破天荒地迎来了一位女掌门!此事在江湖上一时间喧嚣尘上,乾影派也难免成为了很多人的消遣话题。 原本云尘掌门还打算破除规矩招收女弟子,但可惜乾影派的内功心法确实不适合女子,只能暂时作罢。不过乾影派除了掌门以外,还是有一位女弟子的,那就是掌门的小妹云絮。以往乾影山都是把家眷中的女子送往山外的,但掌门不喜这些陈规,硬是把小妹留在了身边,如今也应该长到十一、二岁了。 云渡应付了管事几句,他不太想提及这些话题。虽然不知后人如何评价,但当下,这些事情依然是江湖闲话,能不说就不说。 恰好这时,管事被叫了出去,说有贵客光临。 云渡还在想着是哪位贵客,就看到自家师兄云佑被前拥后簇地请了进来。云佑跟他们可不一样,他已成为正式弟子多年,在江湖上早有名气,果然“孔雀印”就是非同凡响! 其实云渡也不止一次地思考过,乾影天灯的结印是否一定正确?以结印与否来评判一个人是否合理?但每次见到云佑师兄,他的这些念头就打散了。云佑师兄无论是人品还是实力,确实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因而顶着同辈中唯一的一个吉印也实属合理。 看来,乾影天灯确有凡人无法企及的鉴别能力。 云佑平常不喜这些热闹场合,因此今天的出现确实令人意外,也难怪管事亲自出门迎接。但云佑没和其他人多纠缠,直接来向云渡和云澜打招呼了。 见到了“孔雀印”师兄,云澜也不敢胡闹了,放下了酒杯和骰子,正好衣冠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云佑师兄向来没什么架子,他倒是坐得很随意,悠闲地说:“最近都没什么任务,来看看你们。” 没找回乾影天灯的事情似乎对云佑影响挺大,最近有些受冷落了,任务派遣也很少。云澜很快调整好自己,摆出一副惊喜的样子问:“如何?下个月的武林大会有信心吧?” 云佑已经拔得三次武林大会的头筹了,在老前辈们不出场的情况下,新一辈年轻人中他已是所向无敌。本来这次武林大会他都不太想去的,免得太过招摇成为众矢之的。但现在他没寻回乾影天灯,在门派中的地位受了影响,他也在犹豫要不要靠再一次的头筹来稳固地位…… 云佑没回答他们去不去武林大会,反而问他们:“你觉得用乾影天灯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云澜有点措手不及:“这个……我没想过欸,因为一直都是这么决定的……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云佑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开怀大笑起来,像过去一样拍了拍云澜的肩膀,鼓励他说:“没事没事,没想过也好——不用担心那个任务,云澜从小就是聪明的孩子,肯定能表现得比我出色的。” 云澜考虑到云佑现在的处境,还让他反过来安慰自己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云澜连忙换了个话题:“对了,大师兄的医馆就在附近,要不要去看看?” “已经去过了。” 云渡和云澜一下子意识到了云佑其实是来探望云真大师兄的,自己只是顺道。大师兄是前掌门的儿子,也是如今云尘掌门的弟弟,但不知为何,这位已年近三十的大师兄却迟迟未能结印。这种局面难免有些尴尬,就连众多修行学徒也都在说,要不是因为他是前掌门的儿子,根本就无法留在山顶,应该和他们这些孩子一起留在山腰做学徒的。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开这些闲言碎语,如今大师兄在外开了个医馆,这样就有理由不常回乾影山了。而且凭借着高超的医术,大师兄的“云真医馆”已经小有名气,应该比在山上的日子好过很多。毕竟江湖人才不知道什么结印不结印的,有真本事就能混出头! “话说……二师兄也一直不肯回来吗?”云渡问了个正经问题。 二师兄云久从小与掌门的儿子云真交好,在云真迟迟不能结印后,他曾与掌门和长老们大吵一架,想要取消自己身上的结印,说要和大师兄一起做学徒。 但结印哪是说取消就取消的!他无论是刀划还是火烧,那个印依然能透过皮肤显现出来,倒是自己的折腾让印上留下了不少伤痕。 如今云久也不回来了,说是云真一天不得到认可,他就一天不做乾影派弟子! “呐,我到现在也还不敢相信,云久师兄的印连你也没见过吗?你们可是同时被前掌门捡回来的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云澜总是能在云佑面前肆无忌惮地问出大胆的问题。 “难道你一直以为我在骗人?那家伙的事——别提了!” 云久的印到底是什么图案在乾影派弟子中一直无人知晓,这件事已经成了传奇,自他离山后更是成了再无机会解开的谜。 “云久师兄的印可是乾影山七大谜团之一呢。”云澜露出兔牙笑了笑。 “不肯说的人很多啊,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和云渡一样坦诚相对啊。”云佑别有所指地嘲弄了他一下。 云澜不由自主地羞涩起来,别扭地反驳道:“我可是告诉了很多人的,又不只是他,云佑前辈不也知道的嘛!” 云佑正要继续进攻,却看到云渡的眼神已经向别处飘去,显得心不在焉。自从接了这任务后云渡多少是有点神经兮兮的,经常一个人陷入沉思。 云佑识趣地起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丢下一句:“你们的感情真好呢。” 以往被人这么说的时候,云澜总会在心里窃喜一下,可现在云佑师兄这么说他却伤感了起来。乾影山弟子向来两人一组,云佑师兄原本也是有搭档的,就是那个满身反骨,如今已不知所踪的二师兄云久。 “云渡,如果云久师兄还在,有人搭一把手的话,你说云佑师兄的任务还会失败吗?” 云渡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突发奇想地问:“云澜,你觉得大师兄为什么没能结印?” 第4章 武林大会 云真大师兄为什么没能结印的问题已经很久没人提起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说。 云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大师兄武功不好?据说大师兄即便勤学苦练,也还是被师弟们一个个追上,他们说现在的我都能打赢他。” “他功夫是不太好,但天灯只看武功吗?” “听说……也看……人品。” “那你觉得大师兄人品好吗?” “当然好啊!大师兄经常救死扶伤,开了医馆后也救了不少人,经常不收穷人诊金。” “那为什么大师兄没能结印?” “这……天灯要考量整体情况吧。” 很难说乾影天灯对大师兄的考量到底正不正确。山上有很多弟子都喜欢性情温和的大师兄,但也有不少人瞧不起他。喜欢他的人自然为他叫屈,质疑天灯的判断,但瞧不起他的人又说天灯英明,不以人情世故为先。 云渡也不是看不到乾影天灯的厉害之处,在当初谁都不看好云佑师兄的时候,是天灯率先给了他孔雀印,后来也证明了云佑师兄一朝开悟便突飞猛进,成了同辈中最强的人。还有上一辈结了凤凰印的两位师叔,两人合创的“凤舞幽冥”已经成为了乾影派的独门剑法,使剑者无不向往……但即便这样,每当想起小时候大师兄给他包扎伤口和耐心喂药的场景,他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心神不安。 现在的修行学徒都没这个福气了,大师兄已不在山里,所以他们当然不念及大师兄的好。但以前大师兄经常去半山腰和学徒们混在一起,给年纪小的孩子讲故事,给年纪大一些孩子讲学问。遇到受伤生病的,还会亲自留下来照顾。 云渡从小没有父母,他和云佑师兄一样,也是前掌门捡回来的,所以对于如兄如父的大师兄还是很有感情的。 “云澜,你觉得用乾影天灯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合适吗?” 云澜不知道什么合适不合适,他和云渡正是托天灯的福才得以晋升为正式弟子,并组成搭档的。于是他只能含糊地回答说:“乾影天灯的选择总是正确的,不是吗?” 云渡和云澜都不说话了,他们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小时候虽然面临着众多学徒的竞争,也压力很大,可总觉得不像现在那么容易有心事。这不仅是寻找乾影天灯的任务带来的,还有进入正式弟子的队伍后,面对的新竞争和新思索。 过来许久之后,云渡突然说了一句:“云澜,我决定参加此次的武林大会。” 云渡的考虑不无道理。一来他们如今已是正式弟子,是时候开始积累自己的声望了;二来如果乾影天灯找不回来,也好有别的功绩作为抵偿。 即便今年的擂台上还有云佑师兄也没关系,武林大会都已经习惯了把头筹给他了。而也正是因为云佑师兄如此耀眼的缘故,使得乾影派其他参会的弟子也会受到特别关注。哪怕名次不好,也能借由武林大会让不少人记住,这是新人混脸熟的绝佳机会。 云澜咧开嘴给出了一个爽朗的微笑:“好,你参加的话我也参加。” 这不仅是身为搭档的自觉,也是从小到大的习惯。从来都是云渡决定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期待已久的武林大会终于到来了。 在以前,武林大会一向是修行学徒最翘首以盼的盛事,是他们凑热闹和开眼界的大好机会,比过年还要期待。 但如今,云渡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热衷于这种喧闹了,成为正式弟子才三个月,难道就已经告别了孩子心性?他看了眼边上欢呼雀跃的云澜,幸好,不是每个人都长大得这么快。 “云渡,我们什么时候上台?” “托云佑师兄的福,乾影派弟子不用打预赛,要过几天才轮到我们。” “好期待啊!我现在就想上去了!” 云渡淡淡地说:“这么早上去干嘛?遇到高手直接被刷下来。” 云澜对这话可不太服气:“我们乾影派不用参加预赛也是有道理的,可不止是因为云佑师兄的活跃。你想想,前几届武林大会,其他弟子的名次也都不差的。” 的确,这是个微妙的问题。虽然有很多优秀的学徒没能得到乾影天灯的承认,但反过来被天灯认可的人,倒也没有一个是废物。目前乾影派的正式弟子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水平高度,江湖上的凡夫俗子是不可能打赢他们的。 即便是最新晋升的云渡和云澜,也各怀绝技。他们都是八岁左右上的山,多年的训练让他们基础扎实、功底深厚。最初的时候,这些孩子会在一起练习基本心法和基础招式,长到一定年纪后就会按自己的特长自行修炼。比如云渡后来个子窜得很高,手长腿长,就选择了重型长剑作为自己的主要兵器。而云澜身型短小,灵活敏捷,就主练匕首。 还在山腰的时候,云渡的长剑一出,能让山风都呼啸起来,掀起震荡山石的剑气。而云澜的匕首无孔不入,再严谨的防守他都能找到破绽,瞬间攻入……而在最新一轮的结印中,乾影天灯恰恰选中他们两人,而淘汰了其他人。 所以……乾影天灯的判断到底对不对呢? 云渡掂了掂手里的长剑,转头问云澜:“你打得赢云佑师兄吗?” “我又不要夺得头筹,只不过想知道一下自己到什么程度罢了。” “中等程度。” “切,你说了不算。” “那要谁说了算?” “起码是云佑师兄这样的高手啊!” “从小时候起他就偏袒你,肯定说的都是好话。” “那……那乾影天灯总不会说谎吧,天灯给我结了印,好歹承认了我是个人才!” 提到乾影天灯,云渡又不说话了。这个任务给了他很大的压力,云佑师兄都一无所获,他们又能做什么? 而且云佑师兄怎么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完不成任务照样被掌门冷落。那像他和云澜这样根基不稳的弟子,一旦失手就更难立足了。乾影山的竞争是很残酷的,成为了正式弟子后并不代表从此尘埃落定,而是要进入更高阶的比拼。他们从小接受的规训便是如此,他们可以讲道义、讲信念,但在那之前,先要讲实力!门派不是不鼓励他们声张正义,而是没具备足够的实力前,先不要去掺和什么正义,免得把小命送掉。 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成人的。 所以,在各项任务中展示足够的能力和才干,才能得到更多崭露头角的机会。 不能放松寻找乾影天灯的任务!哪怕寻不回天灯,找到个把线索也是好的,不然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再难有机会下山了! 第5章 内部人 云澜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但较真起来还是很靠谱的。在还没轮到他们上擂台的日子里,云澜可不是天天都在看热闹,他也是在办实事的。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云渡从人群中拉出来,躲到一边汇报最新进展。 “这次因武林大会而聚集到镇上的人很多,那些认识的我正在一个个套问,已经……”云澜摸索着掏出一叠装订好的纸,上面记录着一连串名字,后面标注着各式各样的记号。 他正说着,突然从旁边又伸出了一只手,合拢上他的本子说:“不用了,其实……掌门怀疑是乾影派内部的人偷的。” 仔细一看,来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云慧。 “小慧!你怎么下山了?” 云慧正要说话,却被边上一阵繁杂的吵闹声打断。一个修行学徒正在向另一个发起挠痒攻势,惹得另一个大叫起来,而其他人则在一旁起哄。 “看吧,他们就是我的任务。”云慧叹了口气说。 这些修行学徒难得走出乾影山,一到了外面就像猴子归山一样,没个正形。 云渡不禁苦笑了一下,小孩子真幸福啊。 “他们是开心了,可就苦了我呗,今年轮到我带他们来武林大会长见识了。”云慧两手一摊,看似温柔的他其实并不擅长带孩子。 每次云慧这样摊手的时候,都能看到他掌中那个粉色的猫印。 云渡抓住他的手,慢慢展开,哭笑不得地说:“谁让你当初把印结在手掌了,看现在多不方便。” 云慧浅浅地笑了笑:“没关系的,我的印很淡,不留心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据说印的深浅和人的才能有关,品性才能越高的人就能得到越深的印迹。而云慧的印出奇的浅,就如他本人一般云淡风轻,他也因此遭受了不少非议。 云渡一阵心痛,轻轻抚摸着云慧的掌心,惹得他痒了起来。云慧有些踌躇,好像在考虑是否该把手抽回。突然,云慧的手轻微颤动了一下,云渡朝着他望着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澜正默默收起他的小本子,转身离去。 云慧一直都是云澜心里的刺,和他们同岁的云慧不仅在少时就一直是竞争对手,就连结印都比他们早半年。可别小看这半年!云渡和云澜结印成功是在十六岁,这个年纪在乾影山结成印不算稀奇,大多数弟子都是在十六至二十岁之间完成的。而早于十六岁的,通常会被看作是天才。 而云慧因为出类拔萃的轻功身法,从小就被看作是轻功方面的天才,但遗憾的是他的其他武艺一直表现平平,慢慢地也就让导师们失去了兴趣。但就是这样的云慧,却比他们早半年结印成功,再次压他们一头。 云澜才不管别人说的颜色深浅问题呢!结了就是结了!他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早早地结印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云渡毫不在意,以前导师拿他们做比较时云渡也没能逃脱,可云渡向来对云慧很好,从小就各种护着他。云澜经常暗想:云渡就是吃软不吃硬!他就吃云慧柔柔弱弱的那一套!以后到了江湖上,肯定免不了要被小女子哄骗! 云慧看着云澜气呼呼离开,小声嘀咕道:“云澜好像不高兴了呢。” “不高兴?为什么?”云渡一脸不解。 云慧笑了笑说:“他从小就爱拈酸吃醋,以前大师兄多夸了我几句,他也能气上好几天的。” 云渡现在也无暇顾及云澜开不开心,他抓住了云慧先前带来的一句话:“你刚才说——掌门怀疑乾影天灯是内部人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慧对他眨巴了一下柔长的细眼,暗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云澜一个人在外场溜达,他用力地踢飞了脚边的石子,石子一直滚落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边上。然后一张略带幽怨的脸抬了起来:“真粗鲁啊。” 这张脸平常见得比较少,但他那副总像欠他多还他少的表情,让云澜想忘都忘不掉。这不是西院的小学徒云祥吗? “云祥?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和你一样在休息啊。” “我是说——你怎么会和东院的小孩子一起出来的?” “修行学徒又不把东院西院分那么清楚,我虽然住在西山,但经常和东山的学徒一起见习,有什么奇怪的啊!” 这小子向来人小鬼大,脾气又倔,很少博得前辈们的喜爱。可他的才华也在小一辈的学徒里鹤立鸡群,不可小觑,据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 “喂!听说你进山一个月就学会乾影迷踪步,三个月就熟习心法,真的假的啊?”云澜饶有兴趣在他旁边坐下。 “这都是我七岁那年的事了,你现在才问啊?” “谁让你是西院的人,我们没机会交流嘛。” “切,你们东院厉害的人常会与我们联合行动,比如云佑师兄就常来,我就常和他交流。我怎么不见你常来啊?” 这小子果然嘴毒。但要比斗嘴,云澜可不甘心落于下风。 “是啊,我们云佑师兄常去西院,也常和我们说西院的事,可他怎么从来不提起你啊?不然我也不至于只听过你七岁时的故事啦!” “那要不要听听我现在的故事?” “好啊。” “那就说一个最近的,我这是最后一次以学徒的身份出来见世面了。” “什么意思?” “三个月前,我成功结印了。” 云澜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炸响,他本以为自己和云渡是最后一批结印的,同一批里,也有一名西院的学徒,但那是个快满二十岁的大龄学徒。原来在那之后,西院的学徒还组织过一次结印。不对,不一定是群体性结印,像云祥这种性格,肯定不喜欢跟别人凑在一起,说不定他的单独申请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为云慧的十五岁结印已经是近几年里年纪最小的了。但没想到这个记录只过了一年就被打破了!而且,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你……你今年多大?” “十三岁。” 云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起来就是个小豆丁,东院里几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都看起来比他高大。 云澜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云祥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大声喊道:“不要这样盯着看啊!你真没礼貌!” “你才没礼貌呢!好歹你也要叫我一声‘云澜师兄’吧?” “那云澜师兄在盯着我看什么?” “我在猜你的印是什么,难道是——仓鼠?” “讨厌!你才仓鼠!”云祥难得地露出了孩子气的情绪。 “我不是仓鼠,我是犬印。” 云祥一下子愣住了:“你……你这就说了?我们并不相熟,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告诉了我?”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周围的人都知道。” “就算你告诉了我,我也不会说的!我谁也不告诉!” “这么保密?是什么了不得的印吗?难不成是——吉印?” “才不是!”云祥嘟起了嘴:“你在套我的话哟……” 这小孩真不好对付,云澜放弃了聊天,学他那样嚼着路边的野草。过了良久,云澜突然问道:“你坚持不肯说,是在模仿云久师兄吗?” 云祥想了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就算是在模仿他吧。” 第6章 掌门 一名侍从来向云尘掌门禀报说,云佑又跪在外面了。 每次云佑一无所获地从山下回来,他总是这样跪在门外请罪。掌门叹了口气说:“叫他不要跪了,我已经把他从任务里摘出来了,怎么还跪呢?” 不一会儿侍从就又进来禀报了,说云佑不肯走,依然跪着。 掌门无奈地起身,她知道自己不出面,他是不会罢休了。这叫什么请罪,分明是威逼! 要是二弟在就好了,他说话和和气气,跟那些没用的侍从截然不同,总有办法能说动别人。只要二弟出马,再来几个死心眼的云佑都不在话下!只可惜二弟开医馆去了,在他眼里,救死扶伤可要比扶持这个姐姐重要得多…… 掌门自己出来见了云佑,面对同辈中的第一高手,她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她把云佑扶起,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关门之际,云佑听到身后有侍从在说:“哼,又来勾引掌门。” 今天当值的那两个侍从他都熟悉,是与他差不多同时期入山的学徒,而一直结不了印的大龄学徒只有两条出路:一是自行离去,另谋出路;二是留在山上干些杂役差事。毕竟这么大个乾影派,从厨房到前厅都需要人手。 云佑再一次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就是乾影山的规则,也是这个天下的规则:强者留,败者退。 “你请什么罪?寻回乾影天灯的任务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其实是来求其他任务。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总得应付一下那些老家伙吧!” “长老们都知道了?” 掌门上前揪住他的耳朵说:“你个自作聪明的!就你那点小九九,别说是长老了,就是那些看着你长大的师叔们都看明白了!” 一瞬间云佑觉得她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刁蛮小姑娘的样子。虽然她和云絮从小就被师父送出山外,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回来的。他记忆中的云尘师姐就是这样经常揪着男孩子们的耳朵,居高临下地教训他们。 长辈们都不喜欢云尘师姐,觉得身为姑娘家却霸道蛮横,整天扯着嗓子凶别人。但云佑却只记得她的聪慧机敏,在玩闹间总会迸发出一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掌门,天灯未必是……我也只是怀疑,还在查。如果水落石出,可否恢复我去年的站席?” “你就这么看重祭拜站席啊!我那个死爹也真有本事,给你们灌输的执念根深蒂固,就连山腰那些小孩子,都会为了一丁点儿地位的提升而争得头破血流。” 每年乾影山都会举行两次祭拜礼,从正式弟子到修行学徒,浩浩荡荡几百人都要参加。而这两场祭礼中的站位,便决定了这个人在乾影派的地位。通常依照惯例,是从前到后按辈份排序,但同一辈份的站位中却内有乾坤。 比如云字辈的正式弟子目前有十人,一排站不下,只能分两排。那么谁站在前一排,谁站在后一排,而同一排中谁站在中间,谁站在两边,就不是按年龄和入门次序站的了,而是会综合考量这半年里执行任务的贡献度和自身实力来决定。当然,实力越强的人自然会接难度越高、危险性越大的任务,也就更有机会立大功,而实力弱的人只能量力而行。 现在云佑自寻回乾影天灯的任务失败后,再也没接过其他任务,他自然是着急的。 云尘好说歹说,云佑就是不走,一心想重新接取任务。 “你不去武林大会争头筹,来我这里耗着干嘛?觉得我会偏袒你?” 云佑已经拿过三次武林大会的头筹了,再去争一次是弊大于利。如果赢了,大家会觉得理所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输了,那可就连过去的荣耀都保不住了。 云尘见他不走,倒是起了逗他的玩心,她伸出玉手,勾起了他的下巴:“云佑啊,提高地位不一定非得拼命卖力,你知道大家都在说你什么吗?” “说我三天两头往掌门这里跑,是……是在……博宠。” “那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云佑不说话。 云尘偏不打破沉默,非要让他自己开口。过了良久,云佑吞吞吐吐地问了一个问题:“掌门,乾影天灯是否会给女子结印?” 云尘表情一凛,但随即又缓和下来,笑着说:“你现在跟我可生疏了,凭什么告诉你呀?像以前那样叫我,我就告诉你。” “师姐。” “不对。” 云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怯怯地叫道:“云尘姐姐。” 云尘莞尔一笑,又勾起他的下巴拉到近处,然后贴紧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云佑猛然瞪大了眼睛,再次跪拜在云尘脚下,虔诚地说:“云佑任凭掌门差遣。” 云尘扶起他,顺手整了整他的衣襟,小声说:“此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人,可要保密哦。” “当然!我绝不告诉第二人!” 云尘稍稍推开他,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生冷地说:“没给你派其他任务是我的意思,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不会不管乾影天灯的事。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吧,即便想保护什么人也可以按自己的意思来,只不过你要知轻重,要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云佑认真地应下,后退几步离开了房间。走时又经过了两名侍从鄙夷的目光扫射,不知从何时起,云佑已经很少和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打招呼了。 云佑一走,云尘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躲在暗处的人骂道:“三弟,我忍你很久了!这喜欢听墙角的习惯改不了了是吧!” 墙角里真的走出了一个人,他仔细地整理了一遍衣冠,把刚才在角落里沾上的蛛网灰尘全数拍尽。他长得甚是好看,眉眼俊朗,神态恣意,连穿戴也很讲究。 “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就少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都说相由心生,你早晚会变得贼眉鼠眼!” 云尘点了点他的额头,下手不轻,可他却十分受用,笑得更欢了:“姐姐可不能总是这么逗云佑,他是个一板一眼的人,很容易当真的。你说的那事可不只是告诉他了,我也知道啊。” “你知道我说了什么?” “你不就那点秘密嘛,猜也猜得到。” “当初我可不是主动告诉你的,是你自己偷看的!” “反正都一样,他不是唯一知道的人。你这么诳他,不就是图他的忠心嘛!” “你别随便揣测我的心意,说不定我还真喜欢他。你嫉妒云佑也不是一两天了,与其在这里费口舌,不如多花点时间练练功法。” “我还需要练功法吗?你看我躲在那里这么久,云佑一点也没发现,说明我的功法在他之上啊。” “但是云佑的招式应对、兵器运用都比你练得刻苦,真要打起来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就算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不是需要功法支撑!姐姐你太看重他了。” 云尘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他纠缠,让他尽快说正事。这弟弟也不拖沓,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要去武林大会,今年也拔个头筹玩玩。” 第7章 初战 武林大会的前几天通常没什么看头,如果是初涉江湖的年轻人,可以用这几天来认认脸,结交些朋友,胆子大的还能练练手,试试斤两,但也无非就是这些,基本上没什么精彩的对决。可经过了几天的预赛,武林大会也终于进入复赛阶段了。 云澜的运气不太好,第一战就遇到了磐山派的大弟子魏勋。此人以力大无穷出名,身体魁梧壮实,以巨型双锤为主要武器。但据他本人说,只要是他能挥动的重型武器,他都能使得虎虎生威。 云澜在前一晚向云渡吐槽说:“那些个重型兵器本来就鲜少有人举得起来,但凡举起来的不虎虎生威都难。所以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使得好,其实重型武器怎样才算使得好,一直都很难界定。” 云渡知道他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气,他说的这些原本也是事实。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容易被重型武器吓到,只研究力量,鲜少观察技巧。而云澜从小就擅长洞悉,经常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角度。 次日,云澜的那场是在上午,当天艳阳高照,是个好天气。 上场以后照例会有一番寒暄。客气的互相抬举几句,不客气的往往挑衅一番。而魏勋一看云澜是个小个子,武器也平平无奇,就起了轻视之意。复赛的选手和预赛的可不一样,都是有名号的人物,以魏勋的身份和资历确实不需要对初出茅庐的云澜多客气。 他哈哈一笑,松手将巨型双锤往地上一落,沉重的分量立马让整个擂台轻轻一震。他再次提起他的兵器,打趣说:“哟,我还以为刚才那一震能直接把你这小身板震出擂台呢!今天下午我还要打一场,想省点力气来着。” 云澜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匕首,不经意地说:“那你下午那场可就必须得赢了。” “为什么?” “因为连输两场就没机会晋级了呀。” “呸!你这小个子还嘴硬,看我三招之内拍飞你!” 云澜浅浅地一笑,刚开始对方就已经吃亏了。魏勋说的“三招之内拍飞你”可不是虚词,磐山派练的武艺并不像乾影山那样,根据个人所长各不相同,他们磐山派向来只接收体格健壮的弟子,因为都是练的同一种招式和同一类武器。据云澜所知,磐山派的基础招式出手时有两种定式:一种是以全力挥三路,力道极大,旨在一击必胜,但这种做法会消耗本人很多体力;而另一种是以轻力挥五路,旨在试探和示威,速度要比前者快。 既然魏勋前面这么说了,那就已经知道他的起始招数是什么了。 云澜紧盯住他的双手,前面对话的时候他已经算好了那两把巨型双锤的长度,然后随着对方的出招,默默地在心里数:“一、二、三——” 三路挥舞交错相接,此间没有破绽,但只要躲过这三下,就会有一个间歇的喘息。磐山派此前并没有把这点间歇当回事,因为间隔很短,普通敌手并不能善加利用,毕竟对方疲于躲避,此时也需要喘口气。 可云澜不需要,巨大的双锤看似厉害,但只要压下心中的恐惧,躲开这种速度的攻击并不难,也不耗费多大力气。而且他不是在对方停下后才开始找可乘之机的,而是在最后一下挥舞时就已经根据路径觉察到了之后间隙的所在。 云澜瞄准机会,一瞬间就移动到了魏勋跟前,此时他的匕首分成了两把,左右手各持一把,交叉一划,魏勋的两把大锤就双双落到了地上。 在短时的震颤中,云澜已经撤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所有人都惊了,为什么那样轻轻一划,两把大锤就轻易脱手了呢?这锤柄也是与锤子连成一体的铁块,断不会被两把匕首划断的! 但再仔细一瞧,掉在擂台上的锤柄上还各自挂着一只皮绒手套,这手套从手背处纵向划开,一拉到底,自是从手上脱开了。 这种巨型大锤正是因为分量重,往往需要在手柄处包铸软木或缠上布条来增加摩擦力,可这魏勋习惯的做法是在手上戴皮绒套来加大握力。云澜从一开始瞄准的,就是那副软手套。 全力挥了那三下后,手心难免出汗,这个时候如果手套无法扣牢,再加上双锤的重量拉扯,势必是要脱手的。 魏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也出现了两道血痕,但还好伤口不深,稍稍流了点血。 “不好意思啊,此前实战比较少,手套又贴得太紧,力度终是没把握好。”云澜将沾血的匕首往身上擦了擦,好似还有些遗憾。 魏勋愣了一瞬,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捡起双锤向判官表示认输,倒是像胜利者一般,尽兴地走下台去。 云渡第一天出战的两场也算顺利,都打赢了对手。 上午那场比较轻松,没花多少时间,但下午那场中被暗器伤了小腿,恐怕对后面几天的比试会有影响。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负伤,有点意外,也有点不甘心。 那暗器其实也没有多高明,本不至于躲不开,到底是前一场耗费了体力?还是自己大意了?亦或是实战经验有所欠缺?他开始在脑子里复盘这两天的比试。这是云渡长久以来的习惯,以前和学徒们切磋后也会这样静下来慢慢复盘,这就是他看似不起眼,却扎扎实实地成长为正式弟子的核心关键。 他脑中掠过了很多人,昨日观战时,台上的某个人和曾经的某个学徒有着类似的习惯,今天上午的对手又和当年一起进山的同伴一样急躁冒进……话说那一年差不多时间进山的学徒里,还有几个留在乾影山?除了已经成为正式弟子的云澜和云慧外,还在山腰里的,大概不超过五个…… 云渡正思索着,突然被一个吵闹的声音打断了。 和他同一个房间的云澜也皱起了眉头。与云渡相处多年的他当然知道,云渡最讨厌这个时候被打扰,但这里是客栈,人来人往难免吵闹。 云澜率先推开门去看,只见吵闹的来源竟是自家学徒。云澜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山字辈里最大的孩子山琰正纠缠着云慧说:“再给我试一次结印吧……距离上次已经很久了。” 山琰是现任掌门上位后才进来的孩子,名义上算新掌门的弟子,所以辈份已比他们小了一阶。但这孩子带上山时就已经十几岁了,比云字辈最小的那几个孩子还大一两岁,连续两次结印失败后,他难免着急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结印的好时候!如果在学徒中传开了天灯被盗的消息,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毕竟他们将来的命运都系在这乾影天灯上。 “山琰,你还小,急什么呀!”云慧正在不住地劝他。 “不小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和云慧师兄一般大了!” “云久师兄不也二十岁才结印嘛!” “他是个怪胎!一般学徒到十八岁还结不成,都纷纷下山了,只有他还坚持留在山上!也有人说……也有人说他就是想做大师兄的仆从,才不顾年纪留在山上。但我跟他不一样,如果结不了印,家里就要接我回去。” “你还有家可回,有退路可走,更多没退路的学徒都没着急呢……” 云澜见他们纠缠不休,一时停不下吵闹,赶紧插进来说:“山琰,最近我们都要连续在外出任务,云慧短期内也不回去,所以没办法帮你申请结印。这样吧,下次我的任务带上你,再给你添些功绩。” 听到能被带上,山琰又高兴了起来。其实大龄学徒也是可以执行任务的,只不过要做正式弟子的帮手,功绩减半。根据以往的情况来看,学徒期间功绩积累越多的越容易结印,云澜就是从小跟着云佑混,才在年纪尚小时就积累了扎实功绩的。 总算是暂时稳住了山琰,走廊又恢复了安静。云慧投来感激的目光,但云澜别扭地转过脸去不看他。云慧讨了个没趣,径自走开了。 云澜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云慧,或许是因为他们同龄,又是同一年上山的,自小就有竞争关系,也或许是因为云慧一直女里女气的,总是装柔弱,又或许是因为……最吃他这一套的,是云渡。 第8章 对手 云澜回到房间,云渡又恢复到复盘冥想的状态了。云澜默默拿起了他的长剑,窝到一边角落去擦洗。此剑三尺有余,不是云渡这样的高个儿根本拔不出来。 云澜自己擅长近身战,惯常使用的是匕首和短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向往长剑、宽刀这些更威风的兵器。小时候还做着侠客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在镇上的铁匠铺门口看他们锻铸刀剑。 后来进了乾影山,训练学徒的导师说他骨骼短小,将来不会长得太高,臂长也不够,不适合这些中长武器,于是他便练起了近身搏击的技巧。 那个时候,云佑师兄最喜欢他,经常把自己的佩剑给他玩。云佑师兄后来潜心于练掌,佩剑就不常用了,总像新的一样,十分光洁,云澜每次都能把玩上半天。再后来,云渡练起了长剑,个子也蹿升了起来,与他的佩剑相得益彰。 现在云渡的剑是他最常把玩的对象,一般学武之人都不会让别人轻易碰自己的武器,但云渡的剑他是可以碰的。只有他取云渡的剑时,云渡才形色如常,不为所动。 不过云渡的剑与云佑师兄的剑终究有些不同,他使用得很频繁,时常布满了伤痕,今天这两场比武大会下来还带了点血迹。云渡自己通常只是简单地一抹,常有疏漏,都是云澜帮他集中打理,恢复如新。 从小就有人说,云渡较真起来的样子很像云佑师兄,现在是越来越像了,可能是他们在学徒期间,跟着云佑师兄出任务的次数较多的缘故吧。云澜一直都最亲近云佑师兄,那时候多数学徒都更喜欢温和的大师兄,但他就只喜欢往云佑身边凑。说不定也正是因为云渡像他,他才顺理成章地和云渡的关系好了起来,最终结成搭档…… 那云渡那边呢?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搭档人选?云渡小时候最喜欢的是大师兄,可自己跟大师兄一点儿也不像,大师兄娴静,自己吵闹,应该不是云渡喜欢的类型。而他们这一茬里最像大师兄的,应该是云慧。 如果在云渡冥想的时候吵他,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云澜这么想着,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了:“云渡,你脚受伤了,明天不要太勉强,反正我们也就是来试试水的。” 云渡微微睁开了眼睛,说:“明天就进入淘汰环节了,输一场就要走人,不可有颓丧之气。” “可大家都是江湖老手,我们是新人,输了就输了嘛,没人会在意的。” 云渡放下了盘坐的腿,坐到他身边问:“云澜,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你没怕那个魏勋吗?”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明所以地说:“不怕就是不怕啊,有什么为什么的。” “你并非天生无所畏惧,刚到乾影山时也是很胆小的。只不过这些年我们长了本事,长了见识,自己慢慢变强大了,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那是!这点压力和在乾影山上竞争压力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和我们差不多时候进山的学徒里,也有力大无穷,从小就爱欺负人的,最后不也没成为正式弟子吗!” “对,我们日复一日地身在其中可能不怎么察觉,可外界都说乾影山的训练是出了名的严格。我们是从小就在层层淘汰和不断的比较中成长起来的,不要轻视自己的能耐。我也不是第一次负伤比试,乾影派也时不时地在学徒中组织阶段性较量,我也经常带伤打败其他学徒。” “嗯,你当然厉害啦!你的长剑一挥,不知道折损过山腰的多少松枝呢。” 和他聊上几句,云澜的心情就好了起来。可他总还带着点隐隐的不安,因为明天云渡的对手,是晓明月。 第二天云渡还是带着腿伤上场了,上午那场的对手看起来很普通,应该不是云渡的对手。云澜在意的是下午的对手,那人是神女峰清风派的大弟子晓明月,大家都说她就是下一任圣女的最佳备选。 云澜上午很快结束了自己的比试,想去另一边擂台看看晓明月的情况。她上午那场要是输了,云渡就能捡个便宜。但要是赢了……早点知道对方的招式特征总好过什么准备都没有。 另一边的擂台果然围观者更多,云澜试了几下都没挤进去。这时,一只小手拉住了他,低声说:“跟我来。” 云澜一看,居然是学徒里的云祥。不对,他其实已经不是学徒了,只不过晋升的消息还没传开罢了。 云祥拉着他往反方向走,然后来到了一棵大树前。 “你会爬树吗?”云祥趾高气昂地问。 “怎么不会啊!我和云渡从小比赛爬树……” 他还没说完,云祥脚一蹬,点上了树干,随即下一步蹬在了贴近的墙面上,有这两步过渡后,他就开始踩着树干顺势上行,不一会儿就到达了树顶。 这是什么轻功?不对,这就是乾影迷踪步!是每个学徒一进山就要学的基础。只不过通常乾影迷踪步只用于平地,他是头一回看到有人将它用在树干上。 云澜身形短小,多少也算是个轻功好手,比云渡还要灵巧。但看到有后辈这么活用乾影迷踪步还是很吃惊的。 他也很快上了树,这里果然能清晰地看到晓明月的擂台,他俩悠哉悠哉地看起了比试。晓明月按神女峰的惯例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身手矫健,体态轻盈,一看就知道功底扎实。 晓明月的惯用武器是两段长绸,与衣物融为一体,根本看不清出处和收势,仿佛能从身上的任意角度随意攻出和收回。长绸看似柔软,却能集束缚、阻挡、进攻于一体,再加上轨迹难寻,确实不好对付。 不过云渡使用的是长剑,利器本就容易割裂长绸,再加上攻击距离相差不大,只要角度正确应该也能破解。但眼前的这位使用流星锤的大汉可就占不到便宜了,双锤本就笨重,一旦被绸布牵制就气数丧尽,眼看着就要落败了。 云澜正看得起劲,却听到云祥在那里人小鬼大地说:“要不要——我去临时挑战一下,帮云渡师兄解除这个障碍?” “你?”云澜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毛病,只要晋升为正式弟子,就能独立参与江湖诸事了。 “话说云澜师兄,你怎么不去挑战晓明月啊?” “要叫人家明月姐姐,你个小屁孩!” “那云澜师兄为什么不去挑战明月姐姐啊?” “我是用匕首的,近不了身,她那种打法正好克我。”云澜看了看云祥说,“你也别胡来,你这么个小豆丁在长绸的阻挠下根本够不到她。” 云祥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在没有临时挑战者的情况下,按顺位下午终究还是由云渡对战晓明月。 第9章 强敌 晓明月是第一次见云渡,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后,幽幽地说:“乾影派身形高挑的男子我见得多了,但也是头一回看到你这么高个儿的,再加上你这把长剑……该不会是乾影派特地安排你来克我的吧?” “乾影派没那么多心思,我和师弟参加大会是临时起意。” 晓明月冷笑了一声,率先出手,不知从哪里甩出了两段红绸。她一边攻击一边说:“手长剑也长,看似对我不利,可长剑难控,挥舞起来会影响速度。” 相比之下,她的红绸挥洒自如,速度极快! 云渡在山上时只接触过刚性兵器,从未遭遇过软鞭、锁链之类的柔性兵器,更不要说这种特例的长绸了。经验上的不足很快显现了出来,云渡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到了擂台边缘。 晓明月想必也觉得会像昨天那样轻松取胜,她毫不犹豫地迅速出招,想要尽快结束比试。但就在她势在必得之际,云渡突然用脚抵住擂台边缘,弯下身体,猛然一个反向冲击,在肉眼捕捉不到的动作里,就穿过晓明月身边返回了擂台中央。 等晓明月反应过来时,发现一边的红绸已经断了。显然她也很纳闷,刚才的动作她肯定没有看清,不然不会是现在的表情。 其实云澜也没有看清,他站的位置正对擂台,照理说视野清晰,可连他也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云渡弯下腰后一个冲刺,就躲过了晓明月的攻击,还顺便砍了她的红绸。云渡刚才那个姿势,就像是……狼。 云澜不是没向云渡提过结印以后感受到的自身变化,但每次云渡都一笑了之,说他想多了。可如今,他自己却实实在在地化为了一匹狼。这只是逆境中的无意为之?还是隐藏已久?云澜觉得云渡开始有了看不透的地方。 一只小手拍了他一下,还是昨天的云祥,他不喜欢和其他孩子混在一起,倒是频繁地来找他,大概也想尽快混入正式弟子的圈子吧。 云祥问:“云渡师兄什么时候变那么快了?一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其实云澜也答不上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云祥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道:“不过云渡师兄还是会输。” “为什么?” “因为他太要脸。” 云澜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马上你就知道了。” 切,这么个小屁孩还学会卖关子了!云澜不屑地扭过头去,他越卖关子我就越不追问,看他怎么办! 云祥看出了他的心思,也在心里想:到底是新晋的小师兄,多少有点孩子气,什么都看不出来还在那里摆谱,不与他计较! 两人看着台上的云渡和晓明月继续缠斗,晓明月放下了先前游刃有余的姿态,开始集中攻击云渡受伤的小腿。他的腿是在擂台上伤的,很多人都看到过,自然不是什么秘密。 “这姑娘,怎么出手这么卑鄙!”云澜不由得喊了起来。 云祥在边上慢悠悠地说:“第一,比试中攻击弱处是正当手段,没什么卑鄙不卑鄙的;第二,为什么姑娘就不能卑鄙了?这是刻板印象。” 正说着话,晓明月的一缕红绸就卷住了云渡受伤的小腿,她一使劲,收紧了红绸,云渡的腿刹那间鲜血直流。晓明月再用力一抽,不着力的小腿立马失衡,云渡就势跌下了擂台。 云澜和云祥都冲过去扶他,虽然旧伤再次裂开,但好歹没受什么其他伤,只是半条腿都是血的样子有点吓人。云澜冲着擂台骂道:“好歹你也是未来的圣女,怎么做法如此下三滥!算什么英雄好汉!” 晓明月耸了耸肩说:“我又没说自己是英雄好汉,能赢就行了,不是吗?” 云澜想要冲上擂台做临时挑战,但云渡一把拉住了他,云澜的战法绝不适合打这一场。 正在两人拉扯之际,一个声音从台下飘了过来:“晓姑娘,别急着走,乾影派还有人呢。”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鲜绿色华服的人飘上了擂台,一看就身手轻健。 云渡和云澜顿时傻了眼,这不是西院的大师兄云挚吗! 这个人是云尘掌门和云真大师兄的弟弟,平常掌管西院,东院这边的人不常见他。其实以前的乾影山也不分什么东、西院,后来人多了,实在住不下, 便在西山又开辟了新的住所。 云挚与云真是双胞胎,可两人并不相像,云真面相柔和,五官内敛,而云挚则浓眉大眼,丰神俊朗。自开辟了西院后,双胞胎中的云挚就成了西院的大师兄,名义上两人地位齐平,各掌管一院。但云真毕竟一直没结印,武艺又不行,东院实际上还是掌门亲自把控。 云澜转头问云祥:“你们家大师兄怎么来了?” 云祥看向别处,表示不知。 云挚看了看判官问:“乾影山弟子不用参加预赛,武林大会以前也有过临时挑战者的先例,我现在参加可否?” 判官回头和左右几人商议了片刻,转身说:“欢迎乾影派西院大师兄参加!” 云挚向擂台下的几个师弟挤了挤眼睛,也轻巧地向晓明月打了个招呼。但寒暄的同时,他也捡起了被云渡砍下的半截红绸,抓在手里暧昧地捏了捏,嬉皮笑脸地说:“晓姑娘要不要先下去换身装备?这红绸不知是绑在了身体的哪里,估计要脱下衣物才能换新吧?” 晓明月一脸愠怒,直接扔掉了手里剩下的半截红绸,冷冷地说:“不用。” 随后没有二话,她直接同时甩出了四条红绸,直直地扑向还没做好准备的云挚。 “哟,有这么多备用啊!”云挚一边躲一边调侃,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和那个面生的小哥不同,我认得你!对你必须全力以赴!” 晓明月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同时操控四条长绸是清风派的大招,非常消耗内力,平常是不会轻易见到的。 躲了一阵后,云挚也累了,他改变了行动轨迹,转身抓住两条红绸,主动将红绸缠到自己身上,顺着红绸翻转了两下身体后,竟直接凑到了晓明月跟前。 “找死!”晓明月正要击出一掌,云挚却伸手抓住了她胸前的双峰。晓明月惊叫一声,主动松开了红绸把他推了出去。 云挚转圜了几步后稳稳地站在了擂台中央,晓明月却连连后退,一直踩到了擂台边缘。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手捂着双胸,羞愤交加。 云祥插着手,对边上的两个人说:“看到了吧?这才是不要脸的打法。云渡师兄太要脸了,方才比试时一直下意识地避开女子的要害,反而让自己束手束脚了。” 云澜想了想,他也本以为擂台之上并无男女之别,但如果遇到了女子,确实会不经意地有所顾忌。云渡畏手畏脚,而晓明月却放手攻击他的伤腿,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战。 “输了就是输了,哪这么多理由!云挚师兄想到这个法子,那也是他的本事。”云渡看起来倒是云淡风轻。 现在场上的情况就变得很微妙了,晓明月看似攻势猛烈,好像非常愤怒,但其实她每一次出招都会不由自主地用其中两条红绸做防守,护住胸前。连台下的云渡和云澜都看出来了,云挚怎么会不知道! 现在实际有攻击力的,只剩下两条红绸。 第10章 西院大师兄 云挚又故意周旋了一阵,消耗晓明月的体力,女子的体能终究比不上男子,时间久了就显出了颓势。最终,云挚扯住了其中一条红绸,将晓明月一把拉到近前。晓明月以为他又要使什么烂招,赶紧用双手护住胸口。但谁曾料想云挚果断地一掌击在她的腹部,直接将她打飞出去。 晓明月落地后急急地吐出一口鲜血,想必已经受了内伤。云挚刚才的那一掌毫无调戏之意,甚至都不带半点怜惜,是结结实实地打伤了她。 现在云挚的脸上已经全无笑意,和刚才判若两人。他拍了拍袖子说:“女子自有女子的弱处,知道弱处却不事先警戒,被袭后又乱了方寸,明知体力不如男子还要与我长时间缠斗……每一步都没走对。” 晓明月挣扎着支撑起身体,艰难地说:“口口声声什么女子男子的,你们乾影派……你们自己也是女掌门……” “住口!”云挚突然大声喝道:“不许提姐姐!” 晓明月一时被他的气势怔住了,不再说话,被她自己的门人扶了回去。 台下爆发出一片喝彩,就连云渡也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可云澜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西院大师兄素来擅长掌力,也是典型的近身战打法,刚才整个过程更是没用半点兵器,就这样轻轻松松战胜了晓明月。而反观自己,一直借口自己的战法被晓明月克制,连上台的勇气都没有…… 正想着,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了自己的肩膀,云挚大师兄已经跳下了台,走到了他们面前:“你俩是东院的吧?是云渡和……” “云澜。”云祥替他回答了。 于是云挚又揉了揉云祥的脑袋,很是亲近的样子。 原本以为平日里不常见的西院大师兄要和他们寒暄几句,谁知他一开口就问:“乾影天灯找到了吗?” 这下云澜也不走神了,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和云渡接下这个任务原是秘密的,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云挚大师兄毫无顾忌地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直接问出来,让他俩霎那间心头一紧。 倒是云祥神情放松,懒洋洋地说:“找不回来拉倒!没有乾影天灯才好呢。” “为什么?”云澜惊奇地问。 “不为什么。”云祥瞄了一眼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学徒们,他们正远远地用余光瞟着这边,却不敢靠过来。他们中的很多人年纪已经和云渡、云澜差不多,甚至有比他们还大几岁的,但他们终归是修行学徒,和他们不一样。 云澜跟着他一起看了一眼,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辩解说:“那也没办呀,乾影天灯的选择总是有道理的,难道你也怀疑天灯对你自己的选择吗?” “啧,我才不用一个物件来选择我。” 云挚压了压云祥的脑袋说:“少在那里大言不惭,你现在长本事了是吧?” 云祥摸摸头,一脸的桀骜不驯。 真的没有乾影天灯才更好吗?云澜想起了云渡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由乾影天灯来决定每个人的命运是否真的合理? 但先前的一幕又迅速浮上脑海,云渡像一匹狼一样迅猛而快捷,这是在云渡身上从未有过的力量! 无论乾影天灯的存在是好是坏,这东西到底有多神奇,都必须要找到它! 武林大会所在的那个市镇这几天可谓是人声鼎沸,可就在不远处的邻镇,却依旧是冷冷清清,偏安一隅的模样。 云佑斜靠在一处院落的土墙上,看着一身古朴装扮的云久,他正在帮大师兄云真打下手。一批药材晒过了头正需要抢收,他们俩忙得不可开交,一时竟没注意到云佑。 “要不要我帮忙啊?”云佑撩起袖子想加入他们。 但云久嫌弃地推开了他:“你少掺合,免得把药材放错了位置,这可是性命攸关的!” 云真跑过来打圆场说:“云佑帮我把归类好的药材筛一遍吧,晒的时候难免有些灰尘杂质落进去。” 云佑对云久翻了个白眼,过去帮大师兄干活。 云久一边搬东西一边揶揄他说:“你最近很闲嘛,乾影派的大红人来这里干杂活?” “不来这里怎么堵你啊?你现在行迹无踪,只会不定期地来看大师兄,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呢。” “堵我干嘛?抓我回去问罪啊?没听说乾影派的弟子不能脱离门派啊。” “问罪是不用,可看你不顺眼的人还是挺多的,掌门就对你很窝火。要是把你抓回去让掌门私下里揍一顿,说不定还能偷偷记我一个功劳呢。” “少开玩笑!你这么无所事事地在这里游荡真的可以吗?” “这不是办事不力失宠了么,难得空闲。” 云久一阵沉默,他知道云佑说的“办事不力”指什么。云佑用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着:“这事情可害人了,现在掌门又让云渡和云澜去追查,两孩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云久埋头干活,好像没怎么听进去的样子。 “果然,你即便身处山门之外,也知道乾影天灯被偷了。这消息已经传开了吗?江湖上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云真看他们又要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插话说:“是我告诉他的。掌门传了信给我,让我也帮忙暗中打探,我便告诉了云久,他又不是外人。” “他现在就是外人!”云佑一时没控制好情绪,语气尖锐了起来。 云久冲上来一把抓住云佑的衣领,吼道:“你这是在和大师兄说话!大师兄得罪你了吗?” 云佑自觉理亏,态度软了下来,抱歉地说:“对不起,大师兄,我不是说你不对,是这小子自己不争气……” 云久放下他,自顾自地去干活,不再和他搭话。云真看气氛有些尴尬,自己和云佑聊了起来:“乾影派向来两人一组行动,现在你一个人怎么办呢?还是向掌门再申请个人吧。” “眼下没有新的学徒晋升,其他弟子都有搭档了,还得再等等。” “也是,现在乾影天灯也不见了,暂时不会有新弟子了。云佑啊,一个人就不要太拼命了,切记不可再接危险任务,若是有个万一,连照应的人都没有。” 云佑陪笑了一下,没有接话。看着他敷衍的样子,云久没好气地说:“他才不会惜命呢!云佑可是乾影山楷模,名声比性命更重要!” 云佑没有理他,转而问云真:“掌门怀疑乾影天灯是内部人偷的,大师兄怎么想?” “云尘……不,掌门这么想?她怎么没和我说呢?”云真思索了一会儿后,又问:“她说的‘内部人’仅指正式弟子,还是连同修行学徒一起?” “这个……我也没细问。听掌门这么一说,我已经很惊讶了,没顾上问细节。” 云真陷入了沉思,云久却逮着了空又冷嘲热讽起来:“我们能怎么想?你这么能干,还来问我们这些边缘人吗!” 但云久一说完就后悔了,他不经意间把大师兄也划进了“边缘人”里。虽然这在乾影山是大家周知的事实,可他是最不愿意说出来的。 第11章 云真医馆 云佑看出了他的窘境,抿嘴一笑,瞬间出手去掀他的衣服下摆。 “喂!你干什么!”云久勉强躲过。 “让我看看你的印。” “你今天哪儿不对劲了!说过了我的印谁也不给看,喂——” 云佑还要去掀,两人追打了起来,云真在一旁看着,多少有些怀念他俩小时候这么打打闹闹的场景。 云佑如今已凌驾于所有云字辈弟子之上,若要较真起来,云久估计是斗不过的。这点云久自己也很清楚,绕了几圈后就开始给双方找台阶下:“管他是什么印呢,反正只要有印就能成为正式弟子不是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什么牛鬼蛇神!” “你才牛鬼蛇神!有个孔雀印了不起啊!” 云佑看了眼大师兄说:“我今天给大师兄面子,暂时放过你。但问你个事儿,你必须老实回答。” 云久没敢轻易答应,斜着眼等待他的问题。 “结印以后,你可曾感受到印对你的影响?” “影响?” “云澜跟我提过,结了犬印后,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与犬相近的优势。他的感官变得灵敏,动作也更灵活了,速度也……” 他还没说完,云久就哈哈大笑起来:“胡扯!这纯属瞎想!很多人结了印后心生欢喜,就把印的事都往好处想,内心也渴望印给自己带来庇佑和帮助。就好比有个人病重了,吃了很多药都不起效,这时候你告诉他现在给他吃的是灵山仙药,他吃完后就真的会觉着好多了,这就是一种内心驱动!哈哈哈……大师兄经常用这招来鼓励悲观的病人。” 云佑仔细想了想,确实在那些修行学徒中,也有人会出现越赞扬就越长进的情况。只要他内心相信自己是优秀的,就真的能让他进步得更快些。 云久继续嘲笑他:“哎呀呀,没想到你还相信这个!如果云澜的感觉是对的,那你告诉我,你结了孔雀印后有什么变化?会开屏了?” 云真一边整理着药材一边说道:“或许你们都说反了,不是结了印以后带来什么好处,而是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天灯便给了你这样的印。云佑从小就身姿挺拔,仪容端庄,也从不吝惜展示自己,可不就像孔雀吗?云澜我是接触得不多,可印象中也是个机敏的小子,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说他是小狗也不为过。” “还是大师兄说的有道理!”云久附和着说。 “但凡大师兄说的,在你这里总是有道理的。” 云佑知道云久向来只听大师兄一个人的话,并不想与他计较。 这是他半年来第一次见云久,本想与他好好说话的,可还是吵上了架,如果不是大师兄在,说不定还能打一场。云佑没能从他们这里探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又望着天边开始踌躇了:武林大会就在邻镇,可此时去应该也来不及了,大概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了吧。 没有自己出席的武林大会,今年是怎样的光景呢? 其实今年的武林大会热度也不低,虽然没有了常胜将军云佑,可西院那位不常露面的大师兄居然来了,反而引来了更多关注。 之后几天,云挚理所当然地忙碌了起来,他不断地被各路人马挑战,有正式上擂台的,也有私下来找他的。云挚来者不拒地一个个接待了他们,又一个个地打赢他们…… 现在云渡可以安心养伤了,被淘汰后倒也一身轻松。反正他还年轻,历练一番后明年还能再来。 这天云澜早早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喊道:“我输了,我也淘汰了。” 云渡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喂,我被淘汰了你好歹也安慰几句啊!” 云渡这回抬起了眼,投来了冷冷的目光:“你是故意输的。今天的比试我去看了,你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我。” 这下云澜不说话了,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云渡看出来了。而一旦被他看出来,辩解就没什么意义了。 “为什么故意输掉?是因为我被淘汰了,你不好意思一个人赢下去吗?” 又被云渡说中了。其实云澜才不在乎什么武林大会,也不在意声望什么的,他只希望云渡能高兴。起先会来参加武林大会,也是云渡的意思。 “这个……你不在,我一个人觉得没劲啊。” “我不在,还有云挚师兄在!还有这么多学徒在看!你可别说你是怕一个人寂寞!你觉得这么做我会很开心?会很感动?” “你生什么气啊!我就是不想一个人打而已。” “你觉得我需要你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啊,从小我们就一起行动,做什么都在一起,我只是不习惯一个人去做什么……” “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的名声你自己去争取!你的地位你自己去博得!你看云佑师兄一个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我回来陪你有什么不好!我们还要接着出发去寻找乾影天灯,也是时候离开武林大会了。” “不是你说武林大会聚集的人多,才来打探线索的吗?” “可现在找不到线索,是不是该走了?” 云渡眼看着争吵的方向正在走偏,及时停了下来,深吸了口气说:“云澜,我们都要慢慢学会独立,你总是这样黏着我,我也很为难。” 云澜踉跄着往后一退:“开始嫌我烦了是吗?不对,你不是今天才嫌我烦,你本来就不喜欢我……也是啊,你从来都不喜欢我这种聒噪的人,云慧应该更合你的心意。” “怎么又扯上云慧了呢……” “正好我去问问他,为什么撇下了他的搭档一个人带孩子出来?如果他跟他的搭档也合不来,那我们正好换一下!” 云澜说完就跑了出去,留下云渡杵在原地莫名其妙。他们从小到大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但无缘无故地扯上别人还是头一回。 云渡有想过要不要追上去和好,但一想到武林大会没拿到好成绩,乾影天灯又全无线索,就觉得全是烦心事,他和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云澜可不一样,该着急的时候还是得着急。 第12章 受益者 云澜从客栈跑了出来,可往下也不知该去哪里。那个房间也是他自己的房间,行李物件还在那里,总要回去拿的。 他悻悻地沿着河边走,想着一会儿怎么腆着脸回去。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云澜定睛一看,竟然是云挚师兄!可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擂台上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澜正想问出口,但脑子紧急一转后,换了个问法:“云挚师兄已经打赢今天全部对手了吗?” “嗯,今天提前结束。” 云挚熟门熟路地搭上他的肩膀说:“走!请你去喝酒!” 云澜平常也是个自来熟的人,可被他这么一搭,总觉得有些压力。 “师兄,我不太会喝酒。” “你肯定不会喝,乾影山规矩森严,学徒哪能喝酒?但以后要慢慢学会了,江湖上喝酒话事的场合多着呢!” 他说得也对,以后的人生中不是只有乾影山了,还有这江湖,还有这天下,有些事总要学会的。以往总是和云渡两个人出来,并没尝试过什么饮酒作乐,云佑师兄也不会这一套,现在有个合适的人教自己倒也不错。 云澜有些紧张地被他勾着走,连腰也不敢挺起来。 云挚师兄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人,云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拘谨。他规规矩矩地在云挚面前坐好,就像在山上时见了长老一样。 “你在怕什么呀!第一次喝酒紧张?放心吧,我们循序渐进,不会一下子把你灌醉的。” “多谢师兄。” “谢什么!怪不得云佑一直关照你,我也觉得你很讨喜,而且我们都是练近身战的人,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对哦!这是向师兄请教的好机会!云澜一下子来了兴致,精神也没那么紧绷了,开始滔滔不绝的提问: “师兄个子又不矮,有很多兵器可以选择,为什么习惯用掌?” “用掌是不是很考验内力?还是考验招式?” “打近身战是不是要苦练速度?不然以后会有瓶颈?” …… 云挚看着他急吼吼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逐一回答了: “我是习惯用掌,但不代表不会兵器,只不过选择了自己最擅长的。” “用掌既考验内力,也考验招式。其中一样到位可以基本自保,两者都到位才能向高峰攀登。” “打近身战也有很多出路,速度快当然好,但更重要的是观察力和敏感度,躲避之前不也得先看清楚对手动向嘛!所以对感官的训练比提升速度更重要,我看你这小狗就挺占优势的。” “哎呀,连云挚师兄也知道我的印。”云澜不好意思起来,却也有几分得意,西院大师兄竟然能记得自己的印!可是……刚见面的时候他不是连自己名字都叫不出吗?或许只是一时卡住了吧。 “你见人就说,能不知道吗!” 云澜羞涩地挠了挠头,不知不觉中已经喝了不少酒。 “你喝酒也很有天赋嘛,第一次喝酒,喝那么多还保持清醒的人可不多见。” “是吗?我以为这点不算多。不过确实也有些犯晕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行,剩下的都我喝了,你陪我说话就行。”这位云挚师兄看起来很随和,并不强人所难,无论云澜说什么他都从善如流。云澜对他渐生好感,甚至想如果他是东院大师兄的话…… 正在他的想法越飘越远的时候,云挚突然问他:“云澜,你对乾影天灯的事怎么看?” “啊?什么怎么看?如何丢的?” “不是,我是问——由乾影天灯来决定一个人是否能成为正式弟子,是否合适?” 怎么每个人都要问这个问题。云澜想起了云渡也这么问他,他俩分明接下了寻找天灯的任务,照理说应该义无反顾地只想着如何找回,哪有心思去想什么应该不应该。 “我……我没什么想法,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吗?” 云澜的表情有些无措,比起这个问题本身,其实他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问。 谁知云挚听他这么一说,竟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想过就对了!我们自己就是天灯的受益者,怎么能得了好处还卖乖呢!” 云澜猛地一惊,的确,他自己不就是乾影天灯的受益者吗!托天灯的福他才能成为正式弟子,才能和这么厉害的云挚师兄坐在一起喝酒!事到如今却反过来质疑天灯,这怎么说都有些不厚道吧? 云澜很少去想一些大道理,但总有些朴素的正义观,起码他知道,别人给了你好处,你就不能说这个人的坏话。哪怕是个物件也一样! 云澜又和云挚师兄聊了很久,他觉得云挚师兄很神奇,武功又好,脾气又好,还很能喝酒,他把剩余的酒都喝光后也没醉。最重要的是,云挚师兄一句话就给自己解了惑,对乾影天灯产生质疑的应该都是那些结不了印的人,而已经结印的人本就是受天灯恩惠的,怎么还能对天灯不敬呢? 以前他只觉得云佑师兄很了不起,但现在看来乾影山有的是厉害前辈,自己在幼时没能深入了解他们实在是可惜了。 不过要不要与云挚师兄进一步深交他还是有些犹豫的,总有些不和谐的杂音萦绕在他心头。云挚师兄与云佑师兄总在偷偷较劲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由于东院大师兄是那个样子,于是云挚就把较量的目标放在了云佑身上。云澜担心如果自己和西院大师兄走得太近,不知道云佑师兄会不会不高兴……而且云挚师兄显然并不掩饰这一点,刚才聊天时就明里暗里都在打探云佑师兄的近况,他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努力避开话题。 云澜边走边想,已经逐渐接近了客栈。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客栈边的柳树下,云渡正和云慧说着什么。云澜正想叫他们,却看见云渡转了个隐蔽的角度,一撩衣摆,给云慧展示他腿上的狼印。 这个距离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云渡给云慧展示身上的印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不知道云渡以前有没有给云慧看过,他也不敢问,总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不过看云慧的神色,他并不惊讶,也不欣喜,好像不是第一次看了。 那么,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给他看印,他们到底聊到了什么? 云澜渐渐走近,两人也发现了他。云慧很大方地和他打招呼,他点头应了一下,却难掩心不在焉的尴尬。 云渡倒是没计较先前的吵架,拉起他就走:“回房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呃?去哪里?” “去找乾影天灯。” “去哪里找?你有线索了?” “还不确定,但值得一试。” 云澜没有再追问,不用说,这线索肯定来自刚才的云慧。云渡不是像他那样会四处搭话和结交朋友的人,自从来了武林大会后,云渡几乎没和陌生人说过什么话。倒是云慧带来的一众学徒非常活跃,四处勾搭,说不定就是在他们无心的闲聊中有了什么发现。 有了新的线索是好事,可云澜并不开心,他以为云慧是不知道他们的任务的。云挚师兄可能从掌门那里直接听说,但云慧呢?云慧唯一的渠道就是从云渡这里听说。云渡连这个都告诉他! 云澜闷声不响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而云渡也满腹心事,两个人都很沉默,一晚上并没有谁主动说话。 第13章 再出发 此时在距离武林大会主会场不远的临镇,一所位于镇郊偏僻处的医馆里,迎来了一位富家小姐打扮的女子。 婉约的薄纱外衣并不能掩盖她的英气,眉宇间满是咄咄逼人的架势。 云真医师看到她却并不慌张,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问:“掌门突然到访,究竟有何要事?” “就我们两个还叫我‘掌门’?叫姐姐!” “这于理不合。” “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又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个死脑筋。从小到大我从来都看不透你,云真。” “天快黑了,掌门还是尽快吩咐,不然都不方便回镇里了。” “我今晚就睡在这儿了,我们可以慢慢聊。” 云真医师明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来我弟弟的住处还不能留宿吗?非要赶我去客栈?” 云真依然没有接话。 “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撞见云久那小子吧?” “云久违规出逃,本就该被抓回去受罚,没什么不能被掌门撞见的。” “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他只是偶尔来看我,从未告知落脚的地方。” 云尘环顾了一下周围,这里后方贴着崖壁,前方紧邻官道,云真又把两侧的竹木都砍光了,根绝了所有偷袭者藏身的地方,倒是十分安全。云尘跳过了刚才的话题,接着问他:“云真,你这里离镇上太远,镇里也有医馆,那些百姓并不来你这里看病,你有生意吗?” “来我这里的大多是江湖人士,位置还是偏一些的好。” “也是,你早年凭医术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他们应该是你的常客,毕竟江湖人很容易受伤嘛。” “掌门,今日到底为何而来?” “不为何,就是来看看你,住一晚。” 云真不再问了,他知道如果姐姐打定主意不说,他是绝对撬不开的。他转身去拾缀刚才弄到一半的药材,顺手将两个药篓挂在院门上。 “这两个药篓是暗号?叫云久别进来?”云尘拨了拨他的布置,漫不经心地说。 云真并不分辩,伸手想取下药篓。 “挂着吧,我也不想见到他,晦气。” “我知道掌门并不是真要抓他,或者不急于现在抓他。既然你们都知道他时不时会来看我,就一定猜得到他落脚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在有限范围内搜索一个人对掌门而言并非难事,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那是啊,我干嘛急着抓他?我这么在乎一个弟子吗?每年上山的学徒已经把东西两山的山腰都挤满了,还愁选不出一个替代他的?” 这不是云真想要听到的结果,但他也无话可说,只能继续假装去干他的活。 云尘就这样在医馆里住了下来,自那两个药篓挂上去后,云久自然是没有再进屋。云尘感觉到云佑来过两次,但都犹豫着走开了,并没有进来见她。 云尘有些失落,云佑和以前一样,从不接受别人的帮助,即便老爹教导他们的弱肉强食和优胜劣汰他都听进去了,他也不肯为了地位放低一点点身段。但学会妥协也是在这世间行走的一部分,即便现在有一身好本事,可总是固执地端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早晚要栽跟头的。 云渡和云澜也在往这个镇子赶,半路上云渡终于想起来需要跟他说明一下情况了。 “云澜,云慧来的第一天就告诉我,掌门怀疑乾影天灯是内部人偷的。” “掌门是怎么想的云慧如何知道?他说什么你都信。” “那云慧有必要骗我吗?” 这倒也是,云慧对云渡向来极好,绝不会坑他。 “先别管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带来了这个消息。另外,云佑师兄不是因为没找回天灯而被冷落的。掌门和长老们也不会那么不讲理,因为没完成任务就责怪他。以往也不是每次任务都能成功的,而失败者也不至于立竿见影地就遭受冷眼。” “可是……或许是因为乾影天灯的事情比较重大呢?” “你换个角度想,正因为兹事体大,这个任务的难度也特别高,因而更不会因为完不成就轻易被指责。” “那……” 云渡瞄了一眼云澜的反应,继续说道:“掌门觉得……云佑师兄可能知道是谁偷了乾影天灯,但却不肯说。他在包庇某个人!” “啊?”云澜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不肯说,我们都要作好心理准备——云佑师兄有可能也是敌人。” 云澜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脱口而出道:“不要,我不去了!” “我只是说‘有可能’而已,所以才更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对吧?”云渡拉上他继续赶路。 其实云澜还是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跟着云渡的话都不需要知道具体缘由,总之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什么都无所谓,于是云渡也就习惯了不说明也没关系。 两人很快来到了邻镇,云渡带着他走进了一家装饰华丽的酒家,并直奔二楼雅间。 “云渡,你带够钱了吗?这里看起来很贵呀,回头会被掌门骂的……” “没事,有人请客。” 走进雅间后,看到云祥那个小豆丁已经坐在了里面,一副公子哥的气派。 “云祥?” 听到他的声音,云祥连忙示意他别说话。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食物,云祥熟门熟路地对店小二打了个手势,嘱咐他不用再进来。 云澜此前是听说过学徒里也有大户人家送进来的少爷,但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他比较熟悉的那些学徒,不是前掌门从街上捡回来的孤儿,就是因为家里穷而送进山混口饭吃的。 不过看云祥这个架势,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装得出来的,他跟这酒家的氛围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契合度。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他们三个聚在这里,该不只是小师弟想请客吃饭吧? 既然云祥让他们噤声,那云澜也就什么都不问,和其他两人一起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人要动筷吃东西的意思,也不开口说话,只是这样坐着。忽然间,隔壁雅间传来了声响,云祥立刻紧绷起身体,云渡也开始侧耳聆听。现在他明白了,他们是来盯梢的。 第14章 盯梢 这里到底只是一个小镇,最高档的酒家也不过是在表面装饰上费了些功夫而已,仔细查看是经不起推敲的,比如这雅间的板材就很差,根本起不了隔音作用。云祥就是深知这一点才选择在这里盯梢的。 隔壁的声音很明显是云佑师兄的,云澜一阵紧张。他是盯梢对象吗?曾经和他关系那么好的云佑师兄……云澜观察着云渡和云祥的表情,他们倒是很镇定,完全不动声色。云祥倒也罢了,连云渡都心无波澜吗?他也曾被云佑师兄带着积攒过不少功绩啊! 云佑师兄好像在等人,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桌面上的餐具,发出零零落落的声响。显然坐在这样贵气的酒家里,他也浑身不自在。 不一会儿,另外两个人的声音出现了。云澜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大师兄和云久师兄的声音,他们离山已经很久了,都快认不出他们的声音了!云澜听到他们俩,竟有些亲切,原来这是个三人聚会! 多数时候都是大师兄在说话,好像在努力调和另外两人的关系。大师兄心情很好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讲着最近问诊过程中的趣事。而云久和云佑都认真地听着,偶尔拌个嘴互怼一下。他们三人如今应该很少聚在一起了,聚会气氛大体上还是融洽的。 云澜稍稍松了口气,直到他们离开都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普通的师兄弟聚会。 “完全没有线索啊……”等他们走了后,云祥首次开口了,“说是从云佑师兄身边的朋友入手,但哪有这么容易。” 云澜等待着云渡向他解释云祥的存在,和盯梢的由来。但云渡没接到他的暗示,倒是云祥自己先说了:“之前我一直负责西院那边的暗中调查,但现在看来还是东院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暂时我会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东院。” “什么?你这个豆芽菜都涉入这么机密的任务了?” “对啊,你说倒不倒霉?一完成晋升就接到这么棘手的任务,这可是连云佑师兄都栽进去的任务啊……” “不对,这不是核心问题,先撇开你不谈……”云澜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们先说关键的,为什么掌门会怀疑是内部的人?” “虽然江湖上别的门派也可能知道乾影天灯的秘密,但……”云祥有些为难地停顿了片刻,斟酌了下字句后继续说,“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与天灯有最直接利益关系的还是我们门派内部的人,从动机上讲……” “云佑师兄能有什么动机!”云澜几乎都要拍桌子了。 云祥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你误会什么了吧?没说是他偷的啊,只不过是条线索而已。” “但他也没有动机不说出实情啊,他可是孔雀印呢……”云澜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话说白了不太好听,他的意思是云佑本人也是乾影天灯的受益者,应该会全力保护天灯才对。 云祥没和他争辩,反正刚才的盯梢一无所获,目前还不能下任何结论。云祥起身要走,云渡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能发现这里隔音不好,那他们应该也能发现,会不会已经觉察到了我们的动向,故意不说重要内容?” 云澜不喜欢云渡的这种猜测,反驳他说:“师兄们或许没想那么多,他们应该和我一样,以为弟子们都是穷鬼,根本没想过有人会来这里。” 云祥觉得云澜好像在阴阳他,但又觉得不是,反正他也不在意,挥了挥衣袖潇洒地走了。 云渡和云澜就暂时在这个镇子住下了,云祥去了哪里他们不知道,反正他现在是正式弟子了,也未必要和云慧那边的孩子们共同行动。 在一家便宜客栈安顿下来后,云渡终于有了些放松的姿态。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歪倒在云澜身上有气无力地说:“他们什么也没谈到真是太好了。” “你也希望他们什么都没谈吗?我以为你很急于完成任务。” “这种程度的任务我们本就完不成,尽力就好。”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完成了?”云澜推了他一下,他不为所动,好像今天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坐不起来了一般。 他继续悠闲地靠着,懒散地说:“你看这事情都交给了谁,我们两个晋升才三个月的新人,还有云祥那个……那根本就还是个孩子!” “可一开始是交给云佑师兄的呀。” “半途肯定发生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掌门改变了主意。这任务变成新人积累经验的试练石了。” “可乾影天灯找不回来是要出大事的啊!以后乾影派怎么办?那几百学徒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我们不知道不代表掌门也不知道,她自有想法,哪里需要你这个木脑瓜来操心。” 云澜从来没想过这些,他从进山第一天起就知道乾影天灯是绝对的,是不可动摇的神器。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乾影派可以没有天灯,也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他看了一眼现在貌似人畜无害的云渡,原来他一直在思考这些,在自己傻乎乎地一心想着任务本身时,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些他根本不会去想的事。 云渡眯起了眼睛好像在打盹,云澜悄声问他:“武林大会时,你在擂台上有一瞬出现了速度上的大幅提升,那个……” 他说到一半看了一眼云渡,想确定他是不是还醒着。云渡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喃喃地说:“不是不告诉你,有些事还是等我先弄明白了再告诉你。” 云澜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说:“以后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承担。” 云渡已经睡了过去,并没有应答他。 云澜望向窗外,这间客栈挨着主干道,有些吵,可视野很好,从窗口可以看到各色人物来来往往。这条主干道一直延伸到郊外,云澜知道在延伸出去的方向上,有大师兄的医馆,那是他们下一个要去的目标。 可此时如果云澜能再望得远一点,就会看到出镇的道路上有三个人正在道别。云久没说几句就迅速脱离了队伍,像他来时一样不带半点拖泥带水。剩下的云佑和大师兄俩俩相望,有些不知该如何作别。 云佑还是有些担心大师兄,问起了医馆里的那个人:“大师兄是如何脱身出来的?怎么会让你脱身?” “我说去出诊,她总不能明面上跟出来吧?” “但恐怕此时已经跟上我们了。” “跟上就跟上,我见你们俩有什么不可以的?” “掌门……”云佑想说掌门已经怀疑自己了,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云佑,你且放心回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 云佑点了点头,最终还是让大师兄一个人回了医馆。 第15章 麻烦 此时的他们谁都没想到,其实掌门在这家医馆也留不了几天了。因为乾影派很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结有凤凰印的苍容和苍赦两位师叔不见了。 这可非同小可!乾影派之所以是江湖第一门派,可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为其他门派无论来多少人,都不是“凤舞幽冥”的对手。 凤舞幽冥发展至今,已经不只是剑术这么简单了,据说双剑合璧产生的剑气能掀翻十米内的树木巨石,用内力驱动的剑身音颤能让人头脑发胀,头痛欲裂。苍容和苍赦的剑招早就已经打破了中短距离攻击的常规,走向了无人能及的新境界。 但可惜之后几年乾影派一直未能出现契合度高的用剑搭档,因而凤舞幽冥也就一直没有找到传承人。所以如今的乾影派,还是要靠这两位师叔继续支撑,他们是乾影派近两代里的战力天花板。 当云真接到他们失踪的消息时,也恍如晴天霹雳,山崩地裂。掌门云尘自然也坐不住了,立刻赶回了乾影山。现在其他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失去了乾影天灯,后果可能还需慢慢显现,可失去了凤舞幽冥,危机将接踵而至,她必须立刻稳住局势。 她一走,云久的来往就自由了。他现在自诩不是乾影派的人了,对两位师叔的失踪也表现得很淡然。 “这世间居然还能有绑走师叔的高人,怪不得掌门这么着急呢。” “绑人的手段有很多,未必是正面交锋取胜,下药、设局、用暗招……比起关心用什么手段弄走的他们,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他们。” “那现在掌门不忙着找天灯了吧?连人都不见了。” 云真难得地显露了些忧虑,望着天际说:“掌门会来这里,说明她正在怀疑什么,与你我有关。云久,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云久挠了挠头,模糊地说:“我能翻出什么大事?其实我觉得这是好事呢。天灯不见了,就不用受那物件的桎梏,说不定有更多才德兼备的小学徒能得到晋升。至于两位师叔嘛……谁说他们一定是被掳走了?说不定是私奔去了,那不是更好吗?” “少说风凉话,也不知两位师叔现在怎样,是如何被同时绑走的。” “我不说风凉话也帮不上什么忙啊。话说——掌门现在回去就能找到师叔了?还不如留在江湖慢慢查访。” 云真没有应他。云久只从找人的事情上考虑问题,可身为掌门,看到的就不只是找回两个人这么简单了。但他不知道,此时云久也怀着自己的心思,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对两位师叔的去向漠不关心。正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想找到他们! 等云渡和云澜也接到传信时,这个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大家未必都知道凤凰印的事,但大家都知道凤舞幽冥。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概就是这样了。但拜他们所赐,云渡和云澜的压力减小了些,因为比起寻找天灯,现在的乾影派更急于找回两位师叔。 乾影派的大堂里,云尘掌门正冷冷地看着找上门来的三个门派。 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想过,这当口就急不可待地上门找麻烦的,一定是江湖上素养最差的门派了。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神女峰上的清风派居然也在其列! 云尘无视那个叫嚣得最凶的鲲鹏派弟子,转眼看向清风派的晓长空:“你也来凑热闹?” 晓长空愤愤地说:“什么凑热闹!掌门的弟弟在武林大会上轻薄了我妹妹,作为兄长当然要来讨个说法!” 云尘按了按额头说:“这么小的事也值得上门?确定不是你爹让你趁火打劫?” “趁什么火打什么劫!我本来就是要来的!” “你妹妹应该也被云挚打伤了吧?他下手太重,我已经罚过他了。” “她被打伤那是技不如人,擂台上也顾不得轻重,可被当众轻薄实在令人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在乎妹妹被打伤,却反而更计较轻薄的事?” “女子的名节大过性命,当然要计较!” “这也是你爹教你的狗屁道理?”云尘掸了掸衣服,认真地说,“那好,我们就来计较计较这个道理。你方才自己说了,擂台上顾不得轻重,所以你不追究打伤的事。那么,擂台上也顾不得手段,你为何要计较轻薄的事?” “这怎么能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 晓长空一时竟被问住了,但还是执着地说:“反正云挚恣意狂妄,做下了这事,我需要讨个说法!” “需要个说法是吧?那——让云挚娶了明月吧。” “呸!我妹妹是下任圣女,哪能屈就这种登徒子!” 云尘正要说什么,在一旁憋了很久的鲲鹏派弟子终于忍不住了,插话道:“长空兄弟,你跟她有什么好扯的!他们这一门哥哥无能,弟弟无赖,云字辈已经没人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噼、叭”两记清脆的耳光声,瞬间遏制了他的声音。这位鲲鹏派弟子惊讶地捂着脸连连后退。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离他超过一步的距离,云尘更是在座位上没动过,只是嫌弃地甩了甩手。 “你你你……”鲲鹏派弟子指着云尘颤抖地说:“好歹我也是鲲鹏派掌字辈的,你……你竟敢打我!” “掌字辈又如何?我还是掌门呢!而且,谁看到我打你了?” 晓长空也瞪大了眼睛,云尘确实远远地坐着,也不见她起身,可这人的确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巴掌。 在场的还有另一位客人,但他是名僧人,一直手持佛珠,显然没有出手。 这时云尘也想起他了,转向僧人问道:“和尚的话我只与少林寺的打过交道,不知这位长老来自何方?” 这僧人和善地笑笑,回答说:“小寺比不得少林,掌门自然不知。如不是要事,也不至于千里而来。”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门派,但与其说是门派,倒不如说只是一个寺庙。这个承香寺位于南方,寺里也有武僧,但人数不多,因而很少参与江湖诸事。他介绍完自己后平静地说道:“此番前来,只因寺里丢失了一物。” “丢失物品?却这么远赶来了这里?那意思是……”云尘皱了皱眉说,“是乾影派弟子偷的?” “往下的事情想与掌门单独细说,现在人员众多,要不掌门还是先处理另外两家的事吧。贫僧还可以再等等。” 第16章 多事之秋 云尘这才想起来那鲲鹏派的人还没说来干嘛的,赶紧铁着脸问他。 那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巴掌中,眼下有点怯,但还是将来意说了出来:“西院后山那块地,是前掌门与我们家掌门打赌赢来的,当时两人都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如今时隔近千,鲲鹏派也人数剧增,逐渐变得拥挤,我家掌门想要回那块地。” “我老爹死的时候你们也没提这个,现在想到来要了?” “只因近几年人数激增……” “什么人数激增!你们鲲鹏派就在乾影山脚下,人数多少我还不知道吗!之所以现在来要地,不就是看好两位师叔失踪的当口吗?” “你是晚辈,我不与你争口舌,总之我们掌门想要回那块地。” “师叔们只是暂时不见了,不是死了,就算他们再也不回来了,乾影派也不是没人。你们掌门自己逞一时之气输给了老爹,你叫他去地下问我老爹讨!” “你……”他还想说什么,却想起了刚才的巴掌,又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警觉起来。 云尘不再理他,转向晓长空说:“现在给你一个交代。” 她对着厅堂的一个角落大声喊道:“云挚你给我出来!什么时候能改掉听墙角的毛病!” 云挚真的走了出来,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他在那里躲这么久居然没人发现。只有僧人神色如常,呵呵一笑,合掌向他致意。于是云挚也只向那名陌生僧人回了礼。 他刚还完礼,云尘就将他一把拖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扒去上衣。于是大家就都清晰地看到了他后背上可怖的鞭痕,层层叠叠,纵横交错。 “我已经罚过他了,不过是罚他出手太重。只要你乐意,也可以权当是罚他轻薄了你妹妹。” 晓长空不再说话了,他原本也在忌惮刚才那个无形的巴掌。云挚被打成那样也确实算个交代了,他识趣地施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那个鲲鹏派的也不敢多留,强横地说了句“此事没完,下次再来叨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现在终于只剩下了那个僧人,云尘把云挚撵了出去,这回是真撵了出去,没让他听墙角,然后关上门与那僧人单独相谈。 云挚没空隙可钻,只能在门外耐心地等候。他等了很久,才看到姐姐打开门,把僧人送了出来,还一直客客气气地送到山门口。 云尘回来后就陷入了沉思,云挚故意在她身旁转悠,吸引她的注意力。若换作平时,云尘早就开骂,但今天却任由他耍宝,一点也没在意。 “姐姐,以后不要把我的伤口展示给别人了。”云挚直接贴上去开始撒娇,“当时在场的还有侍卫和杂役呢。” “侍卫和杂役怎么了?不都是你的师兄弟吗?” “我以为姐姐打我只是我们之间的事。” “你不惹事我才懒得打你!” “我不也想给乾影派增加点好事嘛!那个晓明月没那么好对付,那个时候我需要使手段保存体力,不然怎么拿到这武林大会的头筹啊?” 云尘看了看屋外的浮云,吐了口气说:“是啊,拿到头筹也是近日唯一的好事了。所谓的多事之秋,就是这样的吧。” 云渡和云澜终于摸索到了云真的医馆,他们还是第一次来,总有些奇妙的违和感。他们还没见过医师打扮的大师兄,也没闻过药味这么浓的屋子,他们好奇地四下张望,努力接受着大师兄的新形象。 “就这么奇怪吗?你们不觉得现在的样子更适合我?”大师兄泡了茶,同样散发着古怪的味道,是药茶。 云真在那里自我吐槽说:“我剑也练不好,拳也练不好,就喜欢折腾这些微末之术,现在这样倒是如鱼得水,活得挺自在。” “哪里,大师兄在江湖上也声名远播,从武林大会到这个镇子,很多江湖人士都在谈论您的医馆。那些在擂台受了伤的人,都说先紧急包扎一下就行,回头到这里找您仔细治疗。” “我治外伤也不行,你那左胳膊上不是依然留着疤痕嘛!” “那个时候伤口太深,就是神医来治也得留疤。” 云渡小时候有一次贸然挑战云挚师兄,结果被他的剑划了很深一条口子,包扎后依然流血不止,还是大师兄翻到后山去寻来了大量止血草,才勉强把血止住。 山上的医师一直不固定,有时候从山下请,有时候是弟子自己钻研医术,更多时候只是用常备药简单处理一下。大概也只有大师兄是最固定的,也治疗过最多的弟子和学徒。 云澜本以为他们来这里是急于打探线索,但没想到云渡一见到大师兄就没完没了地寒暄,不知不觉太阳都要落山了。 “你们留下吃饭吧,想住下也行。” 云渡愣了一下,他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原本就拖着时间想要留下,正在发愁要怎么开口呢,大师兄却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 云渡对云澜使了个眼色:“你去镇上买点酒菜回来吧,我们空手而来,还要在大师兄这里蹭吃蹭喝,实在不好意思。” 在他们小的时候,大师兄也没少买过吃食玩物,哪儿来的不好意思!云澜知道云渡在找借口支开他,他很不高兴,却又不能在大师兄面前吵开,只能答应着前往镇上。 他一走,大师兄就对云渡说:“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从小就习惯了保护云澜和云慧,可他们现在也长大了,不该再被当成小孩子对待。更何况云澜现在是你的搭档,不是你的跟班,有什么话他应当和你一起听。” 云渡有些惭愧,其实云佑师兄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扭转过来的。在他印象中,云澜依旧是那个跟在他身后满山跑的小男孩。云慧比他们俩早半年结印,当时他就很失落,觉得从此就要失去小慧了,以后小慧的人生中会有更多“其他人”。而事实上云慧也确实成了别人的搭档。 所以在云澜决定尝试结印的时候他很紧张,既希望他成功结印,又害怕结印以后远离他。幸好他们在同一批次中先后结印,也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你与他分享和分担并不会失去他,哪怕是分享不好的事情。但你现在这样过度地保护他反而会留下嫌隙。” “那他不在的时候我就不问了,等他回来了再说。” “其实你们来找我也不会有所收获,有很多事我也没弄明白。不是云佑来和我接触你们就也要走这条路的,云佑从我这里也没得到什么进展。” “可我们也没其他办法了,现在盯着云佑师兄是唯一的选择。” “呵呵,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能耐了?能盯住云佑?” 云渡忽然明白过来了,问道:“云佑师兄是不是已经不在附近了?” “那是啊,还等着你们来盯?” 云渡一下子颓丧了起来,乾影天灯全无线索,两位师叔又不见了,现在连云佑师兄也没追上…… 第17章 偷听 此时的云澜正生着闷气走在小镇上,他记得原先住的客栈边上就有一家熟食店,比客栈里点菜要便宜很多。他随意地买了点小菜,满腹委屈地往回走。 当路过街边一家杂货店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店里。虽然许久不见,但他还是认出了那是云久师兄。原来从酒家离开后他并没有走远,还在镇上转悠啊! 云澜追上去想叫他,但他举止诡秘,并没有在杂货店的铺面里挑选物品,而是被一名老板模样的人请进了一扇小门。云澜环顾了下四周,怎么看都是家普普通通的街边小店,云久师兄在这里能买到什么? 云澜也绕开正门,转到店后的小道上。从方位上看,从一道三米高的土墙翻过去正好是杂货店的后院,那里应该是店老板一家居住的地方。云澜确认好四周没人后,爬上了布满绿色藤条的土墙。 爬到顶上时,正好可以瞥见下方的一扇小窗,云久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里面。这个角度正合适,既能看清里面,又有藤类植物可以遮挡自己的身影。云澜静下心来努力倾听小窗里的对话,可是这个距离什么都听不到,即便他自认为听觉灵敏,也还是只能听到点模糊的话音。 到底要不要继续靠近呢?云久师兄的功夫不常显露,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斤两,万一他远在自己之上怎么办?云久师兄还在山上的时候就很神秘,除了搭档云佑师兄外,鲜少有人了解他的秉性。如果发现自己被偷窥,他是会大发雷霆?还是会潇洒地转身离去?云澜实在是没有把握。 正在为难之际,里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逐渐变成了吵架声。 “怎么会没有!那时候师叔他们不就买到了吗!钱不是问题!” 云久师兄的声音很激动,这句听得格外清楚。 但后面店老板说了什么就没那么清晰了,只见他两手一摊,表示没有了。云澜只能从他的口型中大约猜测,他好像说了什么存货都被买走了。 老板的声音听不到,可云久师兄的吼叫声倒是一次比一次清晰,总之就是他要买什么东西,但老板已经全都卖给了师叔。也不知道这师叔指的是谁,乾影山上苍字辈的师叔有好几十位呢!难不成,还能和失踪的两位师叔有关? 一番纠葛后,云久看起来很失望,甚至连失望都不止,简直是绝望!云澜从不曾想过,离经叛道的云久师兄居然会有现在这副被斗败的表情。 现在他不怕被师兄发现了,因为师兄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对外界完全没有反应。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等店老板把他彻底送走后才从墙上下来。 云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那股深彻的消沉简直要把看到的人都拖进去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也变得伤春悲秋起来。结果不经意间脚下一个踩空,他“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还好周围没人,云澜挣扎着爬了起来,但腰部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糟糕!腰扭伤了! 爬个墙都能扭伤腰,好歹他也是个学武之人,说出来真是太丢人!而且他要怎么解释自己偷窥师兄的事呢? 最后云澜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普通走路倒是看不出端倪,就是有点疼。 他刻意放慢脚步,不让那两人看出自己的问题,慢慢地张罗着摆放酒菜。看到他带回来的东西里有酒,云渡惊讶地问:“你还买酒了?大师兄不喝酒。” “是我喝。” “你什么时候会喝酒了?” “跟西院大师兄喝过一次,想多练练,以后总有需要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跟他学喝酒了?吵架跑出去那次?喝酒弊大于利……”云渡还想继续说下去,但被大师兄一个眼神制止了。 云澜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了,大师兄连忙安抚他说:“江湖上的确有需要喝酒的场景,你自己把握分寸,不要过分贪杯就行。” “嗯,我还在练习,哪里谈得上贪杯。” 可云澜喝酒的样子却很熟练,就着简单的菜色一杯接一杯地喝,买来的两壶酒都是他喝完的。云渡想着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才借酒消愁,可这会儿云澜是真没跟他生气,他专心喝酒是想打散一些先前云久师兄带来的悲观情绪。云久师兄在那样普通的铺子里到底想买什么?又是什么东西没买到能让他如此悲伤? 云渡觉得他喝酒的样子更像大人了,看着有些陌生。只有云真觉得他拿酒杯的模样无比熟悉,举手投足间都是云挚的影子。 几人吃完饭后天色已经全黑了,反正也没必要赶夜路,他们就在大师兄的医馆留宿了。医馆里有不少空置隔间,是为了收治危重病人而设立的。但每个隔间都很小,原本就只为了放一张病床而已。 云渡本以为云澜一回房间就会跟自己闹,但他却出奇地安静,自己走到旁边一个隔间,默默地放下行李。 “你过来。” 云渡第一遍叫他的时候他似是没有听到,于是云渡又叫了一遍。 “你过来,腰是怎么伤的?” “啊?”这回他听到了。 刚才他确实在想云久师兄的事,也顾不得跟云渡置气了。现在云渡把他拉回到现实中,他多少又扭捏了起来:“你小声点,买个酒菜都能扭到腰,怪不好意思的。” “和别人交手了?” “真没有。” “那怎么伤的?” “有一家店的卤肉特别抢手,要排很长的队,我就好奇凭什么他们家的特别好吃?于是爬上树去偷看他们家后厨,结果被这家的狗一吼,吓得掉了下来。” 听起来虽然荒唐,但的确像是他会干的事,云渡没有多想,接着问他:“那伤势如何?” “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云渡走出隔间去大师兄的药柜里找了找,基本的跌打损伤药他还是认得的。他取回一瓶药后,不顾云澜的推拒,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衣服掀起来!” 云澜反射性地照他的话做,可还是有些躲闪,云渡一手压住他,另一手沾上药膏后贴上他的腰际。云澜身体一抖,但随即就丧失了反抗的力气,只能任凭他随意处置。不过他也意识到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以前脱光了衣服跳到泉水里游泳都无所顾忌,但现在被他的手一揉,都羞得面红耳赤。 而不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自己为什么不愿将镇上看到的一幕告诉云渡呢?其实云澜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最近云渡也有事情瞒着他吧,他们已经没有那么开诚布公了。 第18章 去找师叔 云渡的手还是时轻时重地落在他身上,拙劣的手法令他手上的力度不规则地施加在他的腰腹之间,谈不上多舒服,但却令他心安。 云澜不禁浮上一抹微笑,更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按摩。他才不管乾影天灯的存在是否正确!他只知道正是因为天灯的认定才将他和云渡如此牢固地栓在一起。 云渡在差不多同时期入山的学徒中只和两个人交好,一个是云澜,另一个是云慧,很多时候云渡对云慧还会更关照些。云澜曾一度担心云渡想与云慧组成搭档,但现在印迹很淡的云慧是不可能再和云渡并行了,就算更早结印又怎么样?云渡的搭档永远都是自己! 云澜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有什么重大变故来破坏现在的生活。 “云渡,如果乾影天灯的风波背后,有个很严重的事件的话,你还希望把那个事件翻出来吗?” “当然要翻出来。” “为什么?” “因为只有知道真相,才能判断如何处理。” “可是不处理本身也是一种处理方法。我觉得还是不找出来比较好,这样谁也不会受到伤害。已经结印的就让他们维持自己的认可,还没结印的也不用再承担压力。” “你看到的是不找出来谁都不会受伤害, 可我看到的是大家已经受到了伤害。师兄们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都在暗中较着劲。而学徒们也会陷入不安,以后的晋升更说不准了。由谁来评判?评判的基准是什么?人为的评判是否一定公正……就算乾影天灯是不该存在的,也需要找出来后再毁掉,下落不明只会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那万一真相挖出来后造成更大的祸患呢?” “这我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想要找到答案。” 这像是云渡会有的态度,但云澜至今不理解的是,这通常也该是云佑师兄会有的态度,云佑师兄从来都不是那种会遮遮掩掩,试图隐瞒什么的人。所以,云佑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原本也是害怕继续追查的,就怕翻出什么对云佑师兄不利的情况。但云渡给了他某种提示,无论最后怎么处理,总要在把握全局状况后才能做出判断。像现在这样连局势都不明朗,并不利于做出任何决断。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总是云渡说服他,自己并无法动摇云渡。 云澜知道自己再说也无益,便停下不说话了。云渡停了手,将药瓶重新盖好后说:“逃避真相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大家都在寻找中体验着伤害与被伤害。有很多事我也还在疑惑,但我不会停止寻找答案,只希望你能陪我一起。” 云澜想自己当然会陪他一起,现在他们是固定搭档了,如无特殊意外永不会拆散。如果云渡想要事情最终有个结果,那他就奉陪到底。 云澜也下定了决心说:“云渡,大师兄这边守口如瓶,我们也没能跟上云佑师兄,要不还是换个方向吧。” “去哪里?” “去找凤凰印的两位师叔。” 苍容和苍赦原本是同乡,他们是有父母家人的,但后来在一场马匪的劫掠中,整个村子被屠了。他们俩是被各自的父母藏了起来才幸免于难。 当乾影派前掌门路过这个尸横遍地的村子时,只找出来这两个活口,于是就把他们一起带上了山。他们便是苍字辈最后的两名弟子,记在了前掌门的师父名下。 现在云渡和云澜来到的,就是这个曾遭屠戮的村子,尸体当然已经没有了,可破败却无处不在。整个村子空无一人,但凡木制的物件都已经发黑腐朽,金属器件都蒙上了密集的锈斑,有些都看不出原来的形制了。好几间房子的门都卡住了打不开,要不就是敞开着关不上。他们选了一间貌似祠堂的体面屋子,勉强在里面过夜。 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云澜是有些怨言的。他们租了马,白天几乎片刻不停,花了数十天才到达这个村子,可到了以后连个像样的歇脚地方都没有。而且他们一路往南走,气候越来越湿热,动不动就雷雨交加,这也是云澜很不喜欢的天气。 “我从来没来过这么偏南的地方,再过去就要看到海了吧?” “没那么夸张,还远着呢。” “我们为什么要来师叔的故乡?” “师叔们的失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人掳走;二是自行离开。前者虽说不是全无可能,但毕竟难度很大,而后者则更容易。我们先从容易的入手,就算验证下来不是后者,起码也排除了一种可能性。” “可是云渡啊,就调查而言反倒是前者的难度更小啊!如果是掳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将人救出即可,我俩做不到也还能搬救兵。可如果是后者……那可就麻烦了!师叔们为什么出走?是不是还打算回来?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回来?就算找到了,不解决前面这些问题也没办法把人带回去。” “这回你的脑瓜倒是转得挺快。” 云渡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他也希望师兄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掳走,这样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两人刚在祠堂里安顿下来,就听到置放牌位的供台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云澜鄙夷地说:“该不会有老鼠吧?这里看起来已经许久没上供品了呀!” “你才老鼠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云祥短小的身影从供台下面爬了出来,“上回说我身上的印是仓鼠,这回又说我是老鼠!你脑子里怎么就没有一点大气的东西!” 云渡和云澜都惊呆了,上回见他,还是个在豪华酒楼里随意挥霍的阔少爷,这回却衣衫褴褛,简直像个小乞丐。 “还不都是你们害的!为了赶在你们之前到,我可真是历尽艰辛了!连衣服都破破烂烂了!” “你是怎么来的?这里这么远!” “水路加骑马,总算比你们快了一天。” 看他气呼呼的样子,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可他为什么会追上师叔这条线呢?就连云渡和云澜也只是碰碰运气,并没指望一定能有收获。 云渡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安慰他说:“你才刚刚晋升,年纪又小,不用这么拼命的。就算落在我们后面也没什么,何必非得这么赶路?” “谁说是为了和你们比!你俩才不值得让我错过跟大师兄团聚呢!” “从酒楼出来后你没去看大师兄啊?已经那么近了。” “是啊!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已经近在咫尺了,却为了赶路错过了!” 云澜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过去的事。那个时候乾影山还没分东院和西院,所有孩子都是在一处的。那时候很多孩子都羡慕云渡,因为云渡和大师兄走得最近,每次云渡和大师兄交谈或切磋武艺的时候,其他人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云澜记得那时候就总有一个小脑袋比别人躲得都远,如果不是云澜眼尖耳聪,大概都不会发现他。那是一个矮矮瘦瘦的孩子,总是顶着一脸的不高兴。 之前在武林大会上见到云祥的时候他一时没认出来,但后来也慢慢记起来了,那个整天嫉妒云渡的小个子,就是这个云祥。 第19章 掌门的意志 云渡不知道这孩子现在还会不会嫉妒他,但时隔境迁,好歹自己也已经是大人了,总该拿出点师兄的样子来。 他摸了摸云祥的头说:“错过一次也没什么,以后你能经常出来做任务了,机会多的是。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没人跟你抢大师兄了,我们都大了,而你还是个孩子,只有你还能到大师兄面前去撒娇。” 云渡的手被果断地拍掉了:“谁要去撒娇!我现在可以保护大师兄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以为是。云澜还想再逗逗他,却被云渡拦住了,他严肃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为什么要在我们之前赶到?” “我赶来,就是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他俩没有出声,等着云祥说他的故事。 “从前,乾影山上有两名很有剑术天赋的孩子。他们从劫难中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彼此照顾,互相增进武艺,关系很好。他们坚信着总有一天会一起结印,并组成搭档。当时门派里的其他人也都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两人的才能都很好,武艺也不相上下,相信乾影天灯的结印仪式不过是个过场罢了。但结果事与愿违,虽然其中一人漂亮地与乾影天灯结下了‘凤凰印’,但另一人却怎么也结不了印。反反复复地试了很多次,就是没能结印。” “当时的掌门和长老们也很惊讶,这样的结果太出乎意料了。已经结印的那个人拉着另一个人三天两头地往长老那里跑,频繁地尝试结印。灯油都燃掉了许多,还是没能结印。就在大家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先结印的那个人发现了件奇妙的事。他通过多方资料查找,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乾影天灯的历史……” “有古书记载乾影天灯乃上古神器,当时的世间还有龙、凤等诸多神兽,乾影天灯就是与它们同时期存在的。也正因此,结印的图案中依然保留了如今已看不到的祥瑞圣兽。而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有相生相克的规律,即使是神器也不例外。在乾影天灯诞生的南方,有一种用鲛人体脂熬成的灯油,与天灯的属性相克,燃出的火焰会扰乱天灯的正常感应。” “最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个已经结印的人为他的伙伴找到了这种保存至今的灯油,人为地改变了结印结果。于是,如今的乾影山上,就有了两个凤凰印。” 云祥结束了他的故事,云渡和云澜都无比震惊。乾影天灯竟然能作假?而且作假的还是在乾影山上无可替代的凤凰印!即便外人不管什么结印不结印的,可乾影山上好歹也有几百号人,这种事情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那些眼巴巴地盼望着结印的修行学徒们,他们会怎么想? 云澜从坐着的石墩上跳了起来,扬起了莫大的灰尘:“这么大的事可不能乱说!” 但云渡按住了他,只是平淡地问:“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先来一步的原因。”云祥掏出了他们都只见过一次的掌门令牌,“我是代表掌门意志而来的。” 在云渡正云里雾里的时候,云澜却在想着另一件事,他颤颤巍巍地问:“那种灯油……那种灯油哪里可以买到?” 云祥睨了他一眼问:“为什么要说‘买’?这么神奇的东西一般人都是问如何能得到,可你一开始就知道能‘买’到。” 云澜想起了当初在镇上杂货店的一幕,云久师兄很少对某个物件抱有执念,哪怕是随身兵器,他也是卷刃了就扔掉,从不纠结。 “我知道是谁盗走乾影天灯了,那个灯油,就是他现在的目标!” 云渡反应了过来,一把抓住云澜的衣领喝道:“你有事瞒我!” 云祥拉开了他们,说:“事情分主次顺序,我们先去把师叔找回来。” 他们正要走出祠堂,却被一个人挡了回来。云佑站在门口说:“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我会把乾影天灯和两位师叔都带回来的,你们不要插手。” 云渡和云澜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奇怪云佑师兄怎么也追到了这里,而是奇怪云佑师兄为何在这个当口出手阻拦。这怎么看也像是半途抢功啊! 云佑是很在意自己的功绩和地位,但跟后辈抢功这种事应该也做不出来。云祥忍不住调侃他说:“师兄不会仗着自己武艺好,就欺负我们三个吧?” “我不和你们说笑,此事我会妥善解决,一定带回天灯和师叔!” 云渡和云澜犹豫了,那个毕竟是云佑师兄,打也打不过,争也争不过,而且于情于理他们也不合适跟云佑师兄发生争执。 正在他们为难之际,云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出手了!他出剑刺向了云佑,那把剑相较于他的身形,显然是过长了,但并没有影响他出剑的速度。云祥招式熟练,速度极快,短小的身形反而让他运步灵活,直捣云佑的空隙。 云佑擅长用掌,在中长剑的攻击下本该是劣势的,但他仅退了几步,就找到了反击的机会。他一个紧急闪避,让剑身擦蹭而过,随后他用双手夹住了云祥的剑,只听到“啪嗒”一声脆音,剑身就被内力崩断了。 云祥看着断剑只惊讶了一瞬,随即就从腰间又抽出一把软剑直指而去。 这把剑就没那么容易崩断了,云佑甚至都抓不住。谁也没想到,云字辈第一高手居然和这个小孩子打得有来有回。 在旁观他们的打斗中,云澜开始有了异样感。以往他是捕捉不到云佑师兄的动向的,但今天他的动作仿佛慢了许多,云澜竟能看得一清二楚!这和他此前的怀疑重合了,自从结印以来,他总觉得自己的感官更灵敏了,说给别人听别人还只当是笑话。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以前从来都看不清的招式和运步,默默地记下了这些动作。而与此同时,他看到的不仅是云佑的娴熟与老练,还有几次转身时那不经意的踉跄。 “云祥,住手!云佑师兄受伤了!” 云祥真的停了手,也开始仔细打量云佑的情况。这时他才发现,云佑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迹,显然是刚才几次驱动内力又加重了伤势。 “你在哪里受的伤?谁打伤了你?”云祥问道。 云佑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着他的话题:“这事你们真的不要参与,交给我就行了。” 云澜气急败坏地说:“你都已经受伤了,还说什么交给你!我们不能帮忙吗!” 云渡也走上前说:“师兄,不要忘了我们现在也和你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上,也需要每年依靠功绩来争取祭拜礼时的站位,我们现在是竞争对手。” 都说云渡较真的样子很像云佑,这一刹那云澜也觉得像了,他们针锋相对,正式成为了争夺功绩的对手。 现在云佑不得不妥协了,他退了一步说:“好,但起码我和你们一起去,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 云渡和云澜都还不知道呢,他居然知道了?他俩看看云祥,这熊孩子也让步了,说:“行,我们一起去。” 第20章 假印 云祥带着他们七弯八拐地直往山里走,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残破的村子被慢慢甩在了后面,很快就被山里的植物遮挡,再也看不见了。 “现在知道我早来一天的好处了吧?我已经探过路了,也发现了他们,就是等你们来一起进去呢。” 云澜随口问道:“为什么要等我们来?怕一个人打不过师叔们?” 云祥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如果真要和两位师叔动手,多加你们两个有用吗?” 说的也是,云澜还不至于狂妄到觉得自己能和师叔打一场。 “那为什么非要等我们来?” “越大的事就越需要见证。” 云澜一路上还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问题,但云祥都懒得理他,随便敷衍着,好像他才是师弟一样。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山上一间不起眼的寺庙,正上方一块污迹斑斑的匾额上写着: 承香寺—北堂。 他们从未听说过什么承香寺,看这破败象,也不像是香火旺盛的样子。不知道里面供的是哪路神佛,被安置在这种地方也真是折损身份了。 推开一扇小门后,就看到苍容和苍赦两位师叔正在悠闲地沏茶。他们是苍字辈里年龄最小的师叔,看起来比云佑也大不了几岁。就像现任掌门继位后收来的第一批学徒现在也已经十五六岁了一样,山字辈最大的学徒和云字辈的云渡、云澜也差不多年纪。 看到几人的到来后,苍容没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很早以前就作好了充分准备。倒是苍赦问了句:“怎么是你们几个?不是我们在等的人啊。” 苍容劝慰他说:“那个人也会来的,急什么!” “既然来了就过来喝杯茶吧。”苍容居然笑着招呼他们。 云渡和云澜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在一张蒲垫上坐下,云祥紧随其后地关上了小门,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其实他也不用刻意观察,进来时云澜就知道这间茶室里没有别人,经过刚才一役中对云佑动作的捕捉后,他发现只要集中起精神来,就能顺当地提高感知,一下子就能察觉到四周的细微动向。 云渡和云澜在师叔面前坐着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更何况云佑师兄也没有坐下来。他倚着小窗朝外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但云祥倒是气定神闲地接过师叔递给他的茶,一起品尝着这份静谧。 “云祥已经都告诉你们了吧,我身上的凤凰印是冒牌货。”苍容依旧笑盈盈地说着。 “苍容!”苍赦想要插进来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没关系,事实就是事实,能说出来感觉好多了。” 云澜鼓起勇气问:“那么,你们藏在这里,是为了躲避云久师兄?” “啊,说到云久啊,他怎么还没来?”苍赦都有些不耐烦了。 坐在他旁边的苍容抿了口茶,淡淡地说:“不一定会来哦,如果云佑半路上把他伤得太重的话,就能成功制止他过来。” “我觉得他会来,要打赌吗?” 没有人应声,只有苍容自己展露着烂漫的笑容。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大动干戈的扭打声,云渡和云澜不禁紧绷起了身体。在纷纷扰扰的嘈杂声中,他们很快认出了云久的声音。 他是被几个僧人扭送进来的,没想到这个小寺庙里居然也有如此厉害的武僧。 苍容和苍赦同时掠过一抹微笑,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其他人就没那么淡定了,云渡和云澜惊讶于这里竟是个埋伏,而且埋伏的对象居然是云久师兄!而云祥惊讶于这里的武僧真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云久,哪怕他先前已经被云佑打伤了…… “抱歉了,”苍赦终于从他的坐垫上站起,“只要抓到偷乾影天灯的人,掌门就对苍容的假印既往不咎,这个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 云渡和云澜也同时从自己的坐垫上跳了起来,是陷阱吗?苍容和苍赦师叔失踪本身就是陷阱?! 云澜望向云祥,他已经站到了两位师叔身后,显然是和他们联手的。 “云祥……” “不好意思一直瞒着你们,但这是任务的一部分,我也没办法。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人指望光靠你们两个人就真能找回天灯,但总需要有个表面上的掩饰,辛苦二位了。” 云澜一脸愤慨,正要说什么,却被云渡按住了:“我明白了,我们也是任务里的一环,应该已经尽到自己的职责了吧。” “是的,二位师兄也已经做了你们该做的事,会记下功绩的,往下交给我吧。”云祥微笑道。 “那师叔们也是……” “倒也没你们想的那么阴暗。”苍容摆了摆手说,“一开始我和苍赦是真的逃命去的。云久那混小子歪打正着地发现了灯油的事,虽然他眼下没说出去,可他又偷天灯又找灯油的,把事情越搞越大。我们知道此事早晚要暴露,怕长老们追究,就逃出了乾影山。” “可后来掌门秘密联系上了我们,说只要逮住这小子,把灯找回来,过去的事就绝口不提。” 被两个人压制着的云久似乎还不死心,挣扎着问:“都来到这里了,请无论如何……请无论如何告诉我那种灯油的下落吧。走私贩说都被你们买走了……” “傻瓜,既然承香寺已经找上了掌门,掌门也与我们谈妥了条件,那种东西当然早就还给承香寺了。我们不仅归还了自己偷走的,还把历来由于各种原因流落到市面上的也都买回来了。”苍容平静地回答道。 云久绝望地低下了头,完全停止了抵抗动作。 “你以为云真会希望看到你做这些事情?”苍赦示意那两个压制住他的人腾出一个去取绳子,自己走到了他身边帮忙压制,“要是云真知道你将要面临的处罚,不知道会不会飞奔回乾影山呢?” 云久立马激动起来,大叫着:“不要告诉大师兄!不要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苍赦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现在谁都明白了,云久偷乾影天灯只有一个目的——为云真制造假印。 这时候云佑也走了过来,好像要帮忙压制情绪不稳的云久。见他过来,苍赦作为师叔关切地问了几句:“你伤得如何?云久这小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认真起来居然也能打伤你,看来……” 他还没说完,云佑如闪电般击出一掌,直接命中师叔。苍赦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中了他一掌,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快跑!”云佑转头对云久喊道。 云久立马领会,也一掌打飞了还押着他的那个武僧,拉起云佑就往外跑。 第21章 脱逃 整个茶室都沸腾了起来,众人对突发状况多少都有点措手不及。苍赦伤得不重,很快就自己爬了起来,而此时的苍容,已经拔剑了。 云澜第一个看到他拔剑,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这下苍容懵了,他这辈子和无数人交过手,有正面明斗的,有背后暗刺的,可从来没有人上来就抱大腿的!而且还是自己的同门后辈!他一时间竟愣住了,不知该踢还是该打。 云渡本不想趟这波师兄与师叔间的浑水,毕竟他们两个也不背负什么重大使命。可谁曾想到云澜居然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他也无暇多想,在那当口竟也鬼使神差般地挡在了苍赦面前。 苍赦的剑气本来已经要挥出去了,如果是云佑和云久的话,即便正面吃了一记他的剑气,也不至于真的丧命。可等他定睛一看时,发现拦在面前的居然是云渡!这个刚晋升几个月的新弟子到底有几分斤两,他可吃不准了。 而云久和云佑需要的也就是这一瞬的犹豫,这短短片刻的迟疑就足够让他们逃出生天。 这会儿苍容算是反应过来该怎么做了,对付这种抱大腿的小无赖,死命踹就行了。他刚要抬起脚,就听到云祥夸张地大喊一声:“糟了,乾影天灯的下落还没来得及问!” 苍容的腿悬在半空中,那死小子的手臂还固执地环在腿上,甩都甩不掉。他气急败坏地说:“这还用你提醒!去追呀!” “啊?哦!”这时的云祥倒是露出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无辜,慌慌忙忙跑了出去。 可这哪里还能追得上?苍容和苍赦也都泄了气,双双把剑收了起来。 正在云渡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苍容突然提起一掌,就要打向云澜。云渡飞身冲向他那里,在这一掌打出前用身体护住了云澜。苍容及时收住了掌,与苍赦交换了个眼色。 苍赦意味深长地问:“云渡,你一直是练长剑的,什么时候速度变那么快了?” 云渡答不上来,他是确确实实不知该如何解释。向师叔回话跟平常打趣可不一样,不能用臆想和猜测来回复。 苍容也接着问云澜:“刚才你是怎么看到我拔剑的?一般我从拔剑到出剑一气呵成,很少有人能在这半当中截住我。” 云澜咂吧了下嘴,想说却又没说,最后只抱怨了一句:“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信,只会笑话我。” 苍容还想追问,云祥却跑回来了,无奈地表示没追上。 虽然他的武艺远在同龄人之上,可身体毕竟还是孩子,没人指望一个小孩子能追上两个成年人,即便轻功再好也没用。此时的云佑和云久,恐怕已经跑到了他们力所不及的地方。 苍容抖了抖腿,现在云澜抱得也没那么紧了,他终于甩开了这个包袱。苍赦叹了口气说:“本来只是需要你们做个见证,回去好向掌门复命。现在可好了,你们把自己搭上了,回去自己向掌门解释吧!” 云渡和云澜也已经很久不见掌门了,面对脸色铁青的掌门,云澜恬不知耻地奉承道:“掌门师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你小时候不是常在背地里说我很凶吗?现在说我好看了?” “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哪里懂得女子的美丑。下山见过世面后,才知道掌门姐姐就是江湖上最好看的……” 他还没说完,掌门就骂了一声:“蠢货!” 云澜立刻不说话了,他本来就紧张得很,刚才那几句没脸没皮的话也是硬憋出来的。 掌门看了看他们俩,语气缓和了点说:“不是说你们,我是在骂云佑。” 说的也是,如果此时掌门在心里将“蠢货”二字排了个位分,那他俩确实不敢跑到云佑师兄的前头。 现在云佑坐实了包庇的罪名,不要说功绩了,都不知会有怎样的责罚。云澜还想接着耍宝,云渡瞪了他一眼,让他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在帮助云久逃跑的帮凶里,可有他们俩的名字! 掌门原本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可很快就回过了神来。他慢慢走到他们面前,左右横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勾起了云澜的下巴:“你就是那个一直跟在云佑身后的小孩呀!小时候只见你满身污泥,现在长大了倒也挺俊俏,就是稍微矮了点……” 这下云澜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江湖上的那些姐姐妹妹们通常只会在他的撩拨下羞涩难当,胆大的夸他几句嘴甜,胆小的都只能掩面而逃。即便是大好几岁的姐姐,也没有用这么直白的眼神主动勾他的。 云渡赶忙出声求饶:“掌门恕罪,我们一时冲动铸下大错,请掌门允许我们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你们是有本事找回云佑,还是有本事抓回云久啊?” 掌门不屑地扫了云渡一眼,倒也把手收了回去。云渡也知道自己哪个都做不到,但这种时候也不能放弃,他还想接着表忠心,说些会全力以赴,以命相搏之类的话。但掌门没给他机会,轻飘飘地扔下一句:“云渡和云澜,在山上禁闭,无限期的那种。” 她说这句话的调子,就好像在嫌弃今日的饭食不好吃一样。 云渡和云澜没有反驳的余地,她话音刚落,就有两名侍从来到他们身边,要押送他们去禁闭室。这里的侍从都是没能成功结印的师兄,武艺可不在他们之下,这又让云渡冒出了几分疑惑:乾影天灯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评判的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问题的时候,云澜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问怎么办。云渡也不知道怎么办,怼了他一句:“还不是你害的!那时候你出什么头!” 他们走了后,掌门和她的椅背说起了悄悄话:“云佑,他们都说云渡像你,可我倒是看云澜更中意,可可爱爱的甚是讨人喜欢,你说呢?” 椅背后传来了低缓的声音:“他们还是孩子,请掌门放过他们。”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山下的村民有些在这个年纪都有孩子了。” “掌门是对我腻烦了吗?” “你这是吃醋了?这可太稀奇了!你从来不肯放下身段吃醋的。” “如今我是个逃难的人,不能不低头。话说把我偷偷藏起来不会被长老们发现吗?还有云挚那个……” “云挚什么呀?云挚那个混蛋?他被我派出去了,不在山上。”她转开了椅背后的暗门,抓住云佑腰间的佩环把他拽了出来,“藏在这里当然容易被发现,但把你藏进我的房间就没人敢去翻找了。” 云佑顺从地被她牵着走,心里却在揣度云挚下山应该是去抓云久了…… 第22章 失踪的大师兄 禁闭室里,云澜还在焦虑地来回踱步,不住唠叨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被禁闭多久啊?一个月后就要举行半年祭拜礼了,这下我们要站在最边上了!” “你还想着站在最边上?能不能把我们放出去参加都是个问题!” “那怎么办呀?” “现在知道急了?那个时候是谁先扑过去抱住师叔大腿的?”云渡看着他团团转的样子,倒觉得十分有趣。 “难道见死不救吗?” “救人要凭脑子,怎么能靠蛮干呢?” “哼!”云澜赌气地拿衣服扔他,“说得倒轻巧,反正我就是个冲动的笨蛋,你现在说什么都行啦!” 云渡把他的衣服捡了起来,他平常习惯把每样东西都整齐地归位。可这“禁闭室”就是个山洞,也不知是过去的哪位前辈发现的,就异想天开地把它作为惩罚用的禁闭室。云渡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合适挂外衣的地方,这让他的内心秩序又起了波澜。 就在云渡和内心做妥协的时候,云澜却在空旷的地方比划起了招式。 “你还有心情练功?适应能力倒是比我强。” 云渡一边环视着空间一边看他练功,但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这和云澜平常的身法不一样啊!这看着像……云佑师兄的身法! 这时云澜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说:“也就这些了,他和云祥对战时差不多就用了这些。” 和云祥对战的时候?在那个祠堂里?云渡也目睹了那场对战速度有多快,估计连云祥自己也没记得跟师兄过了哪几招。 云渡没有说什么,他惯于不确定的事不要乱说。但他知道如果这个猜测属实的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乾影山看起来是一个统一的门派,弟子修行的武艺应该差不多。但其实只有最初修炼的内心功法、基本运步和一些基础招式是一样的,后面的个人发展就各不相同了。乾影派在山腰的学徒那里设置了好几名导师,导师会根据学徒的身高、臂长、性格特点等因素建议学徒今后往哪个方向发展。这也就是为什么云渡练长剑,而云澜练匕首。 等学徒确定了大致方向后,乾影山有的是各种兵器和招式的训练谱本,够他们练上好几年了。在这个阶段,其实没有多精致的讲究,大家都是博览群书,找到适合自己的谱本去练。而导师和厉害的师兄则会时而指点,帮助他们成长。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悟性好的就会研究出一些自己的秘法来,和其他学徒拉开差距。当然,出于结印的竞争,这些只属于自己的秘法是不可能告诉别人的。 如今的云佑师兄以掌为锋,那么内力和招式就是他的基本依托。内力无法轻易窃取,自不必说,可招式……如果云澜看一遍就能记住他的招式,那对于同样打近身战的自己当然是益处颇丰的。 云渡很矛盾,他当然希望云澜万事顺遂,可如果有一天他远远抛下了自己…… 云渡和云澜在禁闭室里一晃已关了一个月,他们虽然条件艰苦,却不如另一个人那么难熬。 云佑自从被掌门藏在了房里后日日坐立不安。白天倒还好,掌门时常不在,但到了晚上就避无可避了。一开始云佑独坐在房间一角,保持着极远的距离。但时间久了总不能一直保持着坐姿睡觉啊,于是他依着掌门的床边勉强打了个地铺。 但这下可好了,掌门经常“睡姿不佳”跌下床来,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他的地铺上。云佑试着叫了几次都叫不醒,他又不敢弄出大动静,怕引来外人,于是就只好任她这样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天亮。 在掌门睡了好几晚的地铺后,云佑终于投降了,答应自己也睡到床上,但分了被褥和枕头,收紧四肢蜷缩在一边。 云尘看他这样觉得越发好玩了,天天睡前戏弄他。这日也正在调情之际,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侍从一般不会这个时辰来打扰,云尘知道肯定出什么事了。 在侍从敲门的时候云佑就从床上跳下,躲了起来,等对方走远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出来。这时的云尘当然已经返回屋里,但她已无心与云佑调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二弟不见了,云真他……不见了。” 最大的可能当然是被云久带走了,但云久断不会强逼他,如果是自愿跟云久走的,那一定会留信通知大家不用担心。 可大师兄消失得彻彻底底,没留下任何支言片字。 现在乾影派最重大的任务又变成了找回大师兄。找人的任务与其他任务不同,是最耗时耗力的。别的任务哪怕再艰难,哪怕是与高手对决,都可以派相应的高手前往。可找人这事情,在没有线索,没有范围的情况下只能采取人海战术,将尽可能多的人都派出去,多方打探。 所以,原本关禁闭的云渡和云澜,也加入到了任务中,算是一种将功补过。 “大师兄平常与江湖素无恩怨,只管治病救人,谁会想要劫走他呢?”云澜依旧像个话唠一样路上说个不停。 这回云渡真没心情听他逼叨了,他知道大师兄武艺不行,江湖排位中等以上的人就能轻松拿下他。那这样一来可能性就太多了!或许他在救治的过程中救了不该救的人;也或许他的救治没有成功,有人迁怒;又或许是…… 云澜不知怎么的戳中了他的心思:“你该不会怀疑是自家弟子吧?目前的正式弟子都受过他的关照,没什么人记恨他的。而学徒中那些后面进来的又跟他不熟,最多也就是瞧不起他,怎么会起歹心呢?” “先不做无谓的猜测,我们还是去医馆看看。” 每一组人基本上都会来医馆查看,云渡和云澜也不例外。可医馆里整整齐齐,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个箩筐都没碰翻。 看到这场景连云澜也疑惑了:“难不成真是自家弟子?大师兄显然是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带走的。” “不要妄下断论,和大师兄相熟的不只有自家弟子,他和江湖上很多人都交好,那些被他医治过的人也会来拜访他。”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和大师兄交好的人我都打听过了,在这本册子上。” 第23章 要挟 云澜回头一看,果然是云祥那个臭屁的小孩正洋洋得意地晃着一个小册子。 “怎么哪里都有你!” “连关禁闭的人都出动了,我怎么会不来?” 云澜正要跟他斗嘴,却被一个笑呵呵的声音打断了,那个声音听起来温和,却恍若有穿透万物之力。云澜立马闭了嘴,看着这个慢慢走来的老和尚。 “施主莫争,救人要紧。” 云澜用眼神向云祥询问:这个人是谁? 云祥大大咧咧地说:“路上碰到这位老师父,说是从南边的承香寺来的,他们近期又丢了东西,也想从大师兄的事情上找找线索。” 承香寺?云澜依稀记得在那个破寺庙里听到过,说是那种可以篡改结印结果的灯油就是从承香寺来的。 “师叔们不是说灯油已经尽数还给承香寺了吗?” “呵呵呵……真是惭愧,好不容易收齐了流落在外的灯油,可其中一间分寺又丢了灯油。” 分寺?云澜看着这老和尚破破烂烂的衣衫,联想到了那个破寺:“难不成……就是上次师叔们藏身的那个寺庙?” “呵呵,施主聪慧。” “我们可没拿啊!云佑师兄和……和这个小崽子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都没拿!” “是你们走后才丢的。” 云澜原本也没多在意,只想着这么怪异的东西你们也不保管好,一丢再丢。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那个分寺虽破,可里面的武僧也是只出动两个人就能压制云久师兄的。能从那个寺里偷走东西,那可是个高手啊! “大师父,这灯油是每间分寺都有吗?平常做什么用?” “这灯油相传能祈福祝愿,是承香寺的宝物。每间分寺都存有一份是为了保有一份上古流传的念想,并不真的拿来用,也就是个象征。” 通常云澜听到这种话是不以为然的,什么祈福祝愿!如果祈个愿就能梦想成真的话,乾影山那么多弟子数年来的努力算什么!他只相信前掌门教的优胜劣汰法则,只有厉害的人才能做成更多的事,实现更多的愿。 不过这一次算是例外,这灯油显然不止这老僧说的徒留个美好念想,它是有实际作用的,起码已经证明了可以改变乾影天灯的结印结果。 “那么,大师父为什么觉得这灯油的遗失与大师兄有关呢?” 老和尚又笑了两声:“说来惭愧,那灯油一直传闻是镇寺之宝,可传到了这一代,究竟有些什么神奇之处已经不得而知了,我师父的师父都说不上来了。如今拜乾影派所赐,好歹知道了灯油的一种用处,也是目前为止知道的唯一用处了,所以也只能从乾影派入手找找线索。” 这倒也是,除了他们乾影派的人,还有谁会想要这封存了千百年的老油呢! 不过这好歹也是人家的宝贝,不管出于什么信仰,丢了重要物品总是揪心的。云澜安慰和尚说:“大师父,这灯油定能找回来,它的香气如此奇特,藏也藏不住。” 老和尚第一次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你能闻到它的香气?” “上回在破庙里……不,是分寺里闻到了一股香味,后来师叔告诉我那就是灯油的味道。” “这灯油都是密封保存,散漏出来的气味极弱,你师叔也要运气调息才能闻出,你居然这么轻易就能闻到?” 云澜打哈哈说:“我是天生的狗鼻子嘛,小时候就能闻到师兄们闻不出的味道。” 老和尚笑得更欢了,说真是跟对了人,有了这狗鼻子肯定事半功倍。 云澜见多了会摆谱的和尚,尤其是年纪越大的越喜欢故作深沉,他们修为有多高他是不知道,反正架子一端他就懒得接近了。 这回他是头一次遇到相谈甚欢的老和尚,有些新奇,也有些开心。 当他们一波人正在医馆里商量筹划的时候,云久正坐在一张华丽的雕花木床边,忧愁地看着深深沉睡的大师兄。 他被下了药睡得很熟,对周遭事物浑然不觉。云久扯动了几下绑住大师兄的铁链,强压住怒火说道:“没必要用这种东西吧!我都答应你的条件了。” 另一边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他带着一脸满足的笑容说:“以防万一嘛,如果你不听话怎么办?” 他走过来,稍稍掀起点被子,让他可以看见大师兄现在的样子。在铁链之下他全身赤裸,周围还摆满了各种意义不明的刑具。云久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动弹。 那个人阴阳怪气地说:“你那点心思别人还看不出来吗?别以为我哥不知道,他武功不好,可脑子清醒得很。他都避着你都躲到山外去了,可你还是追了上去……” 房内的灯被点亮了,照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们都说我和我哥一点也不像,可我们是双胞胎呀,你看像吗?” 云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从小就不喜欢和云挚打交道,总觉得这个人把心思藏得很深。他表面上和所有人都交好,可却又和谁都不深交,所以结印以后的很多年里都找不到搭档。 云久浑身颤抖,他以为这个人起码对哥哥姐姐还是友善的,云尘师姐接下掌门位置的时候,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可如今却…… “我们说点别的吧。”云挚倒是显得很轻松,“比如,来谈谈我的宏伟计划。” “不就是想成为掌门吗!这点意图有什么宏伟可言!现在乾影天灯已经到手了,也就是说晋升的决定权已经掌握在你手中了,你还要怎样!” “光有那灯有什么用,不知道规则终究是人定的吗?真正厉害的人可以一言废掉这种规则!现在我的资历还浅,宣布霸占天灯也会招人反感,所以事情还得慢慢来。” “怎么慢慢来?” “一言难尽,跟你这样的脑子说不清楚。总之现在乾影天灯的权威性遭到了质疑,有人支持,有人反对,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局面。对它不服的人越多,它作为筹码的价值也就越低。我不仅要所有人对它深信不疑,还要再进一步,对它推崇备至!到那个时候,持有天灯的人才能代表绝对的权威。” “那到底要怎么做?” “一件根深蒂固的东西,无论是要拔除还是要加固,都不是一日半刻的事,需要慢慢施加力道,潜移默化的进行。” “需要多久?” “那可说不定,反正得等我积攒了足够的威信就行,所以你最好卖力点为我的声誉努力啊。” 云久看了一眼熟睡的大师兄:“那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不吃我的药他就醒不过来,所以要暂时留在我这里啰——当然,你要是干活卖力的话我也会对他温柔点。” 云挚挑衅地顺着云真的脖颈一路抚摸下去,云久只能看见薄薄的盖被下他的手肆意游走的轮廓。云挚完全不理会云久已经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光顾着在那里自言自语:“要是能回到过去该多好,那个时侯哥哥就是哥哥,姐姐也就是姐姐,不是什么掌门……” 第24章 云祥的搭档 不久之后乾影天灯被盗的事情在乾影派内部传开了,弟子间开始谣言四起,有人说天灯已经被打碎,再也回不来了;也有人说天灯的下落已经明确,马上就能找回来…… 在林林总总的说法下,乾影山上竟不知不觉地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期盼着乾影天灯快点回来,让一切回归正轨;而另一部分人则希望乾影天灯从此消失,开始全新的晋升制度。 就连学徒中也出现了严重分歧,几个年龄大的学徒高调地宣布自己反对天灯制度。而且年龄大的学徒往往功底好,实力强,压制着其他小学徒。 确实乾影天灯的长久遗失早晚会给门派带来动荡,这是必然要面对的。如今未晋升的学徒们人心惶惶,而已晋升的正式弟子则争论不休。 云慧原本也出发去找大师兄了,可突然接到了指令让他回去协助管理学徒们。他一走,他的搭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云慧嘱咐了他要千万小心,一个人时切不能逞强,才依依不舍地回了乾影山。 到了山上才明白为什么这么着急把他叫回来。那些原本乖巧听话的学徒仿佛一夜间都戾气爆棚了,个个都在大谈规制和基准,早已无心练功。 云慧向来与人友善,在学徒面前从不摆架子,因而深得学徒喜爱,可现在他也没把握能否控制得了局面。据说如今的学徒间每日都有争吵,严重的会发生斗殴,甚至是群体斗殴,究其原因也无非是支持天灯制度的和反对天灯制度的互看不顺眼。 “什么神器!说得好听!无非是前人用来束缚他人的物件!” “有束缚才有规矩!不然你这样浪得虚名的人也能晋升!” “你就是被物件奴役惯了!挺不起腰板做人了!” “神器不选择就要人来选!如果人的眼睛不够亮,像你这种会做戏的人就能蒙混过关了!” …… 云慧到处听到吵闹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劝解。几个导师过来抱怨了很久,他们都是与云慧差不多同时期的弟子,武艺高强却不知为何没能结印,掌门看得起他们,便留他们在山腰做导师。 云慧一边听他们抱怨一边感受着他们的情绪,这些导师不是真管不住学徒,而是他们自己也乐在其中。这些没能结成印的优秀者都在隐隐地幸灾乐祸,他们是最巴不得乾影天灯消失的! 这些人之所以还愿意跟云慧多说些话,是因为云慧的猫印很淡,一时被传为笑谈,他也因为印的事被很多人轻视,因而这个没结印的群体倒也把他视作自己人。 然而这几个导师带来的信息并没有帮他整理出头绪来,等他们都散去后,云慧只觉得头昏脑胀,满目晕眩。在万般混沌中,他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叫他:“慧姐姐!”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云慧装作生气地说:“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叫‘慧姐姐’,是‘云慧师兄’。” “可掌门姐姐不让我和男孩子玩,这山上只有男孩子,要想和你玩就只能叫你‘慧姐姐’!” 这是什么掩耳盗铃的思路!云慧在内心暗叹了一句,还是满眼笑意地去看那个穿着翠绿衣服的小姑娘。她像往常一样在后脑勺盘着小发髻,今天还别了两朵桃花,看起来笑嫣可人。 “云絮,我也想陪你玩,可现下真的有事要忙,你先去找你掌门姐姐吧。” “哪有事可忙?有些事你阻止不了,不如由着他发生。” “什么意思?” “争吵没必要阻止,反正不管是支持天灯还是反对天灯,最后都没用。因为,规则都是人定的。” 云慧觉得她讲话越来越像大人了,不禁笑道:“上回带学徒下山时,发现西院有个孩子很像你,回头让你们认识一下,你们一定能玩到一起。” 云澜以前的任务里只有云渡,第一次有其他人一起同行,感觉还是挺独特的。以往都是云渡陪他说话,但这次云渡一路都在担心大师兄的事,云澜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只能走在后面找云祥或老和尚说话。 “我说大师父啊,少林寺的和尚都是年纪轻的出来跑,您这一把年纪了应该在寺里享清福啊。” “呵呵,施主妄言,出家人怎可享清福?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师父,一介修行僧罢了,以后施主称呼我法号‘相逐’吧。” “少林寺的法号都云淡风轻的,你们的法号怎么有较劲之势?” “世人都在较劲,我们怎能独善其身?名字可以表示愿望,也可以表示警示和提醒。我还有名师弟法号‘相争’呢。” “哈哈哈……我还是喜欢你们的法号。相逐师父,你们分寺的武僧就这般厉害了,那本寺的武僧是不是更厉害?有多少人啊?” “从未计算过厉害的和不厉害的,不厉害的就当强身健体,厉害的尽其所能除暴安良。” 云澜想这承香寺就算有几个高手,也必定人数不多,不然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何必还要亲自出马跑这么远的路呢!而且这袈裟补了又补,想必那寺庙也是名不见经传,香火不旺。 云祥不知道是显摆还是练功,总不肯在地上走,时不时就在树枝间穿行,遇到高墙鳞瓦也忍不住跳上去张望一番。 “找人也不是你这样找的,省点力气吧。”云澜忍不住抬头叫他。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笨啊,我当然知道大师兄肯定被藏在了固定的地方,不是这样找的!” “那你看什么呢?” “我想看看……我的搭档在不在附近。” 搭档?对哦!云祥可不得有搭档吗! “几次遇到你都是一个人,还以为你刚刚晋升,来不及配搭档呢。” 云祥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而最要命的是,云渡也投来了类似的目光。云渡回头说:“现在云字辈共十名正式弟子,是双数。” “也是,双数的话就意味着新晋的云祥配给了过去那个落单的人,所以那个人是……”云澜脑袋一沉,不可置信地问:“西院大师兄吗?” 云祥的脸色也黑了下来,无奈地说:“这种安排也不知是为难了他还是为难了我,他肯定不想要我这个小孩子,而我也害怕和他一起干活。” “呃……害怕也不至于吧,西院大师兄虽然年纪比你年长十几岁,可人还是挺好相处的,不会对你摆架子的。” “架子是不摆,可……”云祥顿住了,摆摆手落到了地面,“不找了!反正找到了也不会和我一起行动的。” “我看你也不是能和别人老老实实打配合的人,现在这样刚好。” “说得我很喜欢刁难人一样,我也是愿意打配合的,如果是像东院大师兄那样的好人的话……”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应该是想起了大师兄没有结印,所以他一辈子也不会有搭档的。 云澜也不搭腔了,他怕惹云渡不高兴。 第25章 走访 他们行进的路线基本上是按云祥调查的小册子来的,上面写满了江湖上的各色人物,他们由近及远地逐一排查。这些人由于都和大师兄交好,所以对待他们也很客气,而且他们无一不问起乾影天灯的事。有些人问得很真诚,是真心想了解乾影派的动荡会不会累及大师兄;有些人问得冰冷一些,是想探查乾影派的变故是否会造成江湖波动;也有些人事不关己,客套性地提一提。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江湖上有那么多人早就知道乾影天灯的事了,只是心照不宣而已。至于乾影天灯的神奇之处,大多数人也是一笑了之,并未当真,而且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暗示什么天灯结印,背后定是人为操控。在众人眼里,这只不过是打着公平选拔的噱头,用个道具来唬人罢了。 不过他们对于怎样选拔并不在意,毕竟一门一派的晋升制度还没那么大的影响力,平日里最多添些江湖八卦,还不至于引起大范围波动。可无论是真有其效也好,作假吹嘘也好,这个物件在乾影派终究是有着重要象征意义的,如今丢失了还是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走到神女峰脚下时,云澜有些犯懒了。这神女峰山高路陡,上去一回可不是当天就能下来的。而且他对那个下任圣女一点好感也没有,上回在武林大会上盯着云渡的脚伤攻击。 “先在山下的镇子住一晚吧,总不能摸黑登山呀。”云澜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表示走不动了。 其实如果只有云渡和云澜,一两个时辰里也能登上顶峰,可以赶在天黑前到达清风派。但现在队伍里有了一老一少,总要多些考虑。云渡也同意明日一早再赶路,先找个客栈住下。 这一带比乾影山的方位更偏,镇里没多少人,客栈也显得冷清。现在云澜有了时不时喝点小酒的习惯,饭后总会去附近的酒肆喝上几杯。云渡知道他在喝酒的同时也会结交当地人,探查信息,因此也不阻拦他。 不过这个小镇也未免太过冷清了,照理说从晚饭后到入睡前应该是酒肆最热闹的时候,可这里的桌子坐不满一半,空空荡荡。云澜看中了比较靠近人的一张桌子,正要走过去,却看到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向他挥手。 “西院大师兄!”云澜赶紧调转方向,跑向他那里。 云澜看到他很是亲切,想必他也是出来找大师兄的。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附近呢?难道多少有点搭档意识,和云祥走的一路? “先恭喜西院大师兄,那么多年落单,现在好歹是有搭档了!” “害!连你也取笑我,我最不会应付小孩子了。” “可云祥身手不错,将来大有可为,关键时刻说不定真能救命呢!” “嗯,这也是两人一组行动的初衷,若是有个万一,好歹有人相助。” “那你是来找云祥的?” “不,我是来找你的。” 云澜一愣,但也挺高兴,即便是想差遣他干活他也觉得很荣幸。在乾影山就是这样,有能力的人才有前辈拉拢和亲近,什么事都办不好的人,谁都不愿意在任务中带着他。当然,无欲无求的东院大师兄除外。 现在云挚大师兄两次主动找他,就表示自己的实力或者潜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这是值得很多弟子艳羡的。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看看你现在酒量增进了多少。” 跟师兄喝酒自然不用自己掏腰包,云澜省了一顿酒钱,还能喝几壶好酒。乾影山的收入也和任务功绩相关,像自己这种新晋不到一年的弟子是没多少积蓄的,山上给的盘缠只够吃穿用度。但年长一些的师兄就不一样了,除了有任务奖励外,还有在外帮助的对象私下答谢的。 他曾听闻西院大师兄曾扫平了某个山头的匪窝,当地官府给了一笔酬金,然后士豪乡绅又凑了一大笔钱作为谢礼。这些酬金明面上的部分会先由门派抽走大头,用于日常开销和养护那些学徒,剩下的部分由参与任务的弟子按比例分成,当然,如果有学徒参与,也可以得到分成。但大家都明白,不是所有的款项都流于明面的,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答谢。 江湖人总是耻于谈论金钱,好像会脏了自己,可他们却不知,如果没有钱,连请朋友喝壶好酒都做不到。 这些事在乾影山其实也不常拿来谈,但不被提及是因为分成制度已经非常完善,很少出现纠纷,也就没必要讨论的必要了。 云挚虽然衣着讲究,可不怎么佩戴兵器和饰品,花销还不算大。云澜见过那些用剑用刀的年长师兄,不仅有名家锻造的好刃,还都缀有宝石美玉做成的配饰,十分气派。手持这些武器走出来,个个都是风度翩翩!而形貌姿态俱佳的侠士又更容易博得好感,之后也更容易被指名接受任务…… “喂,想什么呐!”云挚叫了他几声,把他从遐想中拉了回来。 “我……我在想什么时候也能像师兄一样,想买什么酒就买什么酒。” 云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久没弟子这么直白地谈到钱财问题了。他晃了晃酒杯,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说:“你和云渡如果不想冒生死危险的话,目前还是接中等程度的任务比较好。逮捕个武艺一般的逃犯啊,铲除个没什么真本领的恶霸呀,这种任务的报酬都不错。这样差不多三年就能自由买酒,自由换兵刃了。” “那剿灭匪窝这样的任务我们什么时候能接呀?” 云挚用酒瓶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那是要冒生死危险的,少逞能!上次剿匪还是我和云佑联手办的。” 云澜记得那次。这两人本来合作就不多,难得有的几回大家自然都记得。云佑师兄成名更早,剿匪那个时候他已经声名大噪了,因此后来很多赞誉都落到了他头上。但在门派内部记录功绩和计算分成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两人功绩相当,西院大师兄也不落下风。可惜世人知道云佑师兄更多,也只当那次剿匪是云佑师兄带的头。 谁说名声没有用?现在也是云佑师兄接活更多,要不是乾影天灯的事…… 第26章 立场 “对了!天灯!现在大家都在找大师兄,到底还有没有人在找天灯了?” 云挚想了想说:“找到你大师兄也就差不多找到天灯了吧。” “所以师兄你也觉得……” “我什么都没说啊,什么可能性都有。而且现在云久掳走他干嘛呢?大家都知道了结印可以作假,即便云久搞到了那种灯油给他结上了印,大家也都知道是假的呀。” “结印作假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因为掌门不打算追究苍容师叔的假印,就没大范围声张。” “可是云久不知道我们声张没声张啊,万一声张了呢?所以大概……不是云久。不过应该还是和乾影天灯有关,我那个哥哥与世无争,除了天灯我实在想不出他还能与其他什么有瓜葛。” 云澜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一路探访了大师兄的那么多朋友,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与什么特殊事件相关,倒是这些人越发加深了大师兄从不结仇的印象。 “云澜,你有没有听说天灯遗失的事已经传开了?” “嗯,江湖上都知道了,我们内部应该早就一团乱了吧?” “一团乱倒也不是,反而比我想象的要整齐。支持天灯的和反对天灯的争锋相对,旗鼓相当,连两边的人数都差不多。” 云澜想起了,前几天云渡刚在驿站收到一封云慧的来信,说自己被调回山上管理学徒们了。云渡没给他看这封信,但想必说的就是这个事情了。 “云澜,你站在哪边?” “啊?我?” 云澜想起了小时候众学徒间的较量,想起了第一次尝试结印后的失望,想起了后来为了结印而做出的各种努力……要问自己对结印的竞争有没有恨意,他是有的。可终究也是因为成功结印,他和云渡才成为了正式弟子,并走到一起成为搭档。 大家都说云渡的狼印和自己的犬印非常相像,两人走在一起十分合称。而猫印的云慧,最终还是和另一个同是猫印的人走到了一起。 “我不希望有什么改变,我是从乾影天灯处受益的人,当然希望保留天灯。云挚师兄上回也这么说。” “嗯,没错,我们都没那么伟大,管他什么公平不公平呢!认可了我就是我的伯乐!” 云挚又给他满上酒,放低声音问:“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师兄尽管吩咐。” “暗地里查一下是谁把乾影天灯遗失的消息散播出去的。” 云澜其实也有过疑惑,怎么一夜间好像整个江湖都知道了这件事?分明已经遗失很久了, 此前怎么就没走漏消息?看来云挚是怀疑有人刻意为之。 “这是事关整个门派的大事,我当然全力以赴!”云澜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你和我说过,乾影天灯确实对你的身体有所影响对吧?” “我和很多人都说过,但他们都不信。” “我相信。” 云澜开心了起来:“我就知道云挚师兄的眼界和其他人不同!” “如果想要让更多人相信,那就坚持说、继续说,尽量多地说给各种人听。” 云澜有些犹豫,因为云渡告诫过他不确定的事不要乱说,更何况这种没来由的“神迹”只会引发骚乱。但既然云挚师兄鼓励他,那肯定有他的道理,毕竟师兄的经验、阅历都高过云渡,还是听师兄的比较靠谱。 云澜点着头应道:“嗯,本来就是大实话,有什么可隐瞒的?只要有人问,我就照实说!” 之后云挚加快了灌酒的速度,不久就把他灌得晕晕乎乎了。云澜每次都在刚开始发晕的时候就及时停止,避免让自己醉到不可收场。 他起身告辞,最后只留下了云挚一个人在那里独饮。 他刚走,另一个人就压低斗笠坐到了桌旁。他一口气灌入一瓶酒,不满地说:“你别把这些年纪小的也扯进去,他们还不懂事呢!有什么活我去干。” “别急啊,你有你的任务。云久,你去帮我散播另一个谣言。” 登上神女峰后,他们才知道晓明月不在山上,因故外出了,出来接待他们的是晓长空。这样更好,因为云祥那本小册子里写的,正是他的名字。 一提到云真失踪的事,晓长空也感慨万千,他也是经常在外面跑的人,也时不时生病受伤,好几次都是云真医师救治的。 “哼!老天不开眼,你们大师兄这样的好人结不成印,反而让云挚那种小人春风得意!” 一般江湖都默认这两兄弟是云挚更优秀的,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明确地贬低云挚。 “武林大会那事情,你还在生气吧?”云澜这么想着,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怎么能不生气呢!这样的混账最后居然夺得头筹,这武林大会以后不去也罢!” 云澜想你妹妹自己说的只论输赢不论手段,在对云渡的那场中也没见她手下留情啊……云澜还想说什么,却被云渡拦下了。云渡直接插话道:“我们想知道大师兄所有与人结交的细节,晓公子若是知道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叫我长空就行了,之前你们云佑也是这么叫我的。至于云真医师结交的人嘛……” 晓长空倒是十分热情地说了很久,基本上他们共同认识的人他全都抖出来了,而那些他不认识的他也爱莫能助了。云澜对晓长空的印象要比对晓明月的好些,他看起来不像蛮不讲理的人,只要不提云挚,他就能和乾影派弟子做好兄弟。 不过清风派也是很传统的名门正派,有着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对于云挚那种浪荡行为,还是往死里声讨的。 晓长空提供的那些名字大多也都在他们的名册里,已经全都访问过了,神女峰由于地处偏远,已是最后一站。 所有人都很失望,显然晓长空也与大师兄并无仇怨,断不会将他掳走。若是要绑云挚,他或许还会出一把力。晓长空留他们在山上住几天,说虽然没有云真医师的线索,可山上的书库里有一些记载了上古神器的怪书,或许与乾影天灯有关。 这可以说是很慷慨了,不是谁都肯大方地开放自家书库的。云渡连声道谢,晓长空大度地说:“我一看就知道你们和云挚那败类不一样,清风派与乾影派也打了多年交道,多数弟子还是很正派的。” 得了,云挚这坎是过不去了。 看书查资料的活云澜干不了,只能全盘交给云渡。那老和尚也是爱书的,两人经常一整天都泡在清风派的书库里。 云澜无所事事地在山上溜达,这山和乾影山有点像,但后山会多些秃石崖壁,看着比乾影山更清冷。 清风派女子多,男子少,但男女之间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避讳,修炼的时候总是在一处,倒也一团和气。女子由于体力见弱,不擅长用重型兵器,大多使用软鞭、短剑、轻型锁链等。也使得几代下来这类兵器的谱本秘笈积累了很多,还有不少独家开发的招式,致使很多男性弟子也跟着练这些。 云澜再不拘小节,也没有盯着看女子练功的癖好,更何况还有云挚师兄的案底在先,在别人的地盘还是尽量收敛些。他尽量将目光聚焦在男子那边,看到不少身材短小的男子耍起远程武器来也是得心应手,并不会拘手拘脚。近身战是一种风险极高的打法,云澜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是不是也该多练一门远程兵器…… 第27章 谣言 正思索着的时候,一条红绸从后方袭来,幸好云澜感官灵敏,听到了红绸飞过的路径上树枝刮断的声音,他往边上一跳,勉强躲开了。 对方显然是惯用长绸的晓明月。在山上她没有戴面纱,看着居然有些面生。晓明月一拱手道:“抱歉,并非有意为难,我刚从外面回来,在山下听到了一些关于结印的传闻,想试一试。” “传闻?你该不会告诉我是第一次听说乾影天灯的事吧?你们可是清风派啊!从前就一点不知道天灯的存在?” “乾影天灯的事当然知道,不要说江湖上的消息往来了,就是我们清风派的书库里也有疑似上古神器的记载。” “那你在试什么?能结印的自然不至于武功太差。” “是……哎,我听着也觉得荒诞,可……”晓明月像是对自己进行了一通说服,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我的长绸可从很远处攻击,刚才更是将距离拉到了极限,照理说你断不会发觉我的存在,可你却躲开了,这不是一般人的灵敏度。” “我是没听到你的声音,可你的武器飞过来时,一路上打断了好几根树枝啊。” “你看看树枝在哪里。” 晓明月一侧身,让出了身后的空间。云澜这才看清,她身后是一大片空地,再往后才有几棵矮树,可那已经不是人耳所能听到的距离了! 云澜自己也惊了,难道听到了这么远的声音!还是细微的树枝断裂声! 晓明月接着说:“我也不信怪力乱神,可刚才亲眼所见不得不信。山下的传言说——结印弟子的一半能力为天灯所赐,并非自身实力,一旦天灯损毁,这一半能力也会自行消失。” 云澜是多多少少感受到了结印后的某些变化,但要说自己的一半实力都是来自于天灯,那他也是断然不会接受的。更何况晓明月说的下半句更可怕,如果有一天乾影天灯真的被那些反对的人损毁了,那所有的结印弟子岂不是都要实力减半! 晓明月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也搞不清状况,干脆说:“把你们结印的弟子都叫出来!一试便知!” 啊?这姑娘真是口气不小,且不说试不试得出来,就武力值而言她也不见得每个都能打赢呀!万一没逼出对手实力,反而弄伤了自己怎么办?她那个哥哥又要满天下寻仇了。 “谣言就是谣言,不可轻信。说不定只是因为我自小听觉就好呢。”云澜尽量陪笑着说。 “少废话,你那个搭档起码还在吧?就是武林大会上和我交过手的云渡。你以为我忘了他那一瞬间的速度吗?把他叫出来!” 云澜不想云渡惹上麻烦,可眼下他自己也很好奇那个谣言真不真。 如果情况属实,那从今往后未结印的小学徒将对乾影天灯更为崇拜和依赖,而迟迟结不上印的大龄弟子则会憎恨天灯,并继而仇视那些正式弟子。以前大家都觉得结印只是个象征,并没有什么实质性帮助。而如果坐实了乾影天灯确实能增进实力,那谁会愿意坐看他人得到福祉呢? 而且江湖上也势必出现对乾影天灯的争夺战,一个虚设的唬人物件,摇身一变成了武林至宝,谁不动心呢? 兹事体大,即便云渡有一万个不愿意,也要拉他出来! 云渡倒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抗拒,诚然,他想得到的后果云渡自然也想到了,而且用的时间更短。一听完他说的话,云渡就立马拉着他从书库里跑了出去,不过他并没有去找晓明月,而是对云澜说:“来,攻击我。” 云澜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之间也确实很久没有切磋了,云澜也多少起了点战意。 他十分在意云渡的速度,贴近他身体后云澜立马施展了一系列连锁攻击。这套攻击由于太讲求速度,致使攻击力不大,通常都是用来生擒对手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从这套招式中全身而退,以往的云渡都会被打中三四下,就连云佑师兄如果精神力不集中,也会被打中一两下,只不过像云佑那样的高手被打中一两下就像挠痒一样,根本不会受伤。这也就是这套招式的缺点,用来抓人还能凑合,拿来对付高手就是个笑话了。 但今天用于对云渡的试探则十分合适,云澜又不想打伤他,只是试试如今他能避过多少。 这种游戏在以前还是学徒的时候就经常玩,这套招式是云澜最早学会的身法之一,只不过每年的速度都在提升,越来越不好对付。 云渡知道每一招的路径,他不用看,不用猜,反正整套打法他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以往都是明知道会从哪里打过来,可身体就是躲不开。而今天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云渡从一开始的紧急避让逐渐变成了游刃有余,他辗转腾挪,用的还是基础的乾影迷踪步,可就是速度极快,云澜一招都没打中他。 等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惊了。在这套攻击中,云渡从来没有成功地躲避过所有打击! “我不信,再来!”这下云澜有点气急败坏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身旁就恍如一阵劲风驶过,原本站在他对面的云渡已经来到了他跟前,用手搭住他的肩膀说:“够了,已经很清楚了。” 云澜看到了他的起步,甚至连走到面前究竟用了多少步都能数得出来,但他躲不开,身体跟不上。 现在可好了,他能觉察到,但动作跟不上;云渡速度快,却只躲得开熟悉招式,陌生招式如果看不清楚自然也就无从躲起…… 可如果两人联手呢?一个从旁提醒,一个实际作战,是不是就正好可以克敌?这难道就是乾影天灯给他们打上相似的印,然后将两人促成搭档的原因? 这时云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在树上拍着手说:“精彩,精彩!云渡师兄让我刮目相看呀!” 云澜冲着他大喊:“你小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印!” “说过了我的印谁也不让看!” “现在情况特殊,你也得验证一下!” “才不要!我啥能力也没长进,全都是结印前我自己苦练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云澜跳上树想去抓他,但云祥一溜烟跑了。云渡在树下劝他:“算了,别勉强他。” 云祥躲到了一个僻静处,慢慢卷起了裤管。他也和别人一样,把印结在了不容易显露的腿部。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印记,不高兴地撅了撅嘴:“这东西能有什么技能啊?往小缝里钻?能扎人?可我又不是用暗器的,我可是用剑的!” 云祥放下裤管,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比起谣言本身,这谣言是怎么出来的更让人在意。 第28章 分歧 晚饭时候,晓长空和晓明月兄妹来与他们一同用餐,正好也可以让所有人都一起坐下来盘点一下目前的状况。 云澜先开口说了:“我是一直坚称自己有变化的,但大家都不信,最初连云渡也笑话我。可现在你们看——连云渡自己也起了变化。” 云祥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虽然我不能告诉你我是什么印,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真的一点变化也没有!而且云佑师兄、云久师兄,乃至我们西院大师兄,这些结印了好多年的师兄都没有感受到变化,也就是说依然有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我们几个本来就还在成长期,还没定型,是自己长进了也说不准……” 晓明月打断他说:“不对!不会长进这么明显,你们这段时间也没练什么特殊功法,也没任何奇遇,怎会突飞猛进!” 晓长空试着总结了一下说:“结印后的实力增进确实存在,但有些人有,有些人又没有。是随人而定的。” 那么,是如何因人而定的呢?这又成了一个新问题。 “要不……我也去试试结印?”晓明月难得露出了些少女的顽皮,但被她哥一把喝住:“别打这种主意!且不说这是别人家的东西,就算云尘掌门愿意给你试,也不知道对外人会不会有副作用。” 乾影天灯从未给乾影山以外的人用过,确实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晓长空的这层顾虑是对的。可他们也知道江湖上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理智的,一旦听说有什么东西能增进实力,哪怕是毒草猛药他们都照吃不误!到时候一定会引发对乾影天灯的争夺。 云真站起来郑重地向他们施了一礼说:“感谢二位的招待和帮助,但我们明天一早还是下山吧,我们还要去别处找大师兄。” 但到了第二天,相逐师父却没有与他们一起走,他说还要留在神女峰继续借阅清风派的藏书。这僧人本就是半途加入的,早晚都要作别,于是大家便分道扬镳了。 云渡一下山就直奔驿站,找了驿站的人反复询问。云澜知道他在找什么,每到一处驿站或乾影派的分部,他总是会给云慧写信,一方面告诉他最新进展,一方面也留下踪迹,让云慧知道回信到哪里。 最近都没什么像样的进展,信里就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虽然云渡写的信不会刻意给云澜看,可云澜真要走到他身边,他也不遮掩,因此云澜总能看到几眼。他看到在这个驿站最后寄出的一封信有写让云慧多吃饭,说他太瘦了之类的。云慧偏瘦也不是一两天了,有什么好特意嘱咐的?而且若不是他纤瘦,也成就不了后来的绝世轻功。 云慧的招式和内力都不见长,平常也就中规中矩地用着剑。但他的轻功却很早就在学徒中出类拔萃,当时好几位已经结印的师兄也都追不上他。云澜不知道这样的偏才算不算人杰,或许乾影天灯也很为难,才犹犹豫豫地结了个浅印。 云渡没收到任何回信,情绪有些低落。云澜没话找话地问他:“云渡,你希望乾影天灯被找回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还是先找大师兄吧。” “万一没了天灯,现在的弟子都实力大减怎么办?你不害怕吗?” 云渡不耐烦地说:“且不提那个说法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我也相信我的实力都是属于自己的,天灯的存在与否并不会影响到我。” 云澜见他语气凶巴巴的,他平时不那么讲话,知道他还是在烦心云慧没有回信的事。 “云慧在山上也忙得很,哪能总是写信给你,现在那些学徒肯定不安分。” “我就是希望云慧给我点学徒的消息。把乾影天灯暴露给所有人,并大肆散播谣言,你觉得最受益的是谁?” “那些一直结不上印的大龄学徒或许是想要将天灯公之于众,或者说,他们是想将这种偏颇的选拔制度公之于众,来让江湖上的人都同情他们,为他们发声。” “所以我需要云慧给我山腰上的最新动向。” “可是这也不对啊,想要废除天灯制度的人应该贬低天灯的价值才行!那种东西越没实际用途,就越说明这种制度是荒谬的。可他们为什么又拼命鼓吹天灯能增进实力呢?这不是美化了天灯,鼓吹了天灯的神性吗?” 云渡也觉得这趟水比较混,好像有矛盾的地方。从晓明月听到的谣言来看,有人想抬高乾影天灯的地位,强调它的价值。那这样的话只会加剧未结印孩子对它的崇拜,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啊! “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吧,也需要有人听听学徒们的想法。” 而此时的山上,大孩子山琰正聚集了一群孩子窝在小屋里激烈讨论着,这些孩子都是今年刚进山的,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八岁。他们初来乍到,都以山琰马首是瞻。 还有四五个云字辈的大龄学徒也和山琰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他们的武功没山琰好,平日里也不多话,因此孩子们还是比较愿意跟着山琰。 但近日里情况不一样了,云慧住在了山腰,而且像是要长住的样子。他毕竟是正式弟子,有出任务的机会,于是也有不少孩子开始围着他转,期待着被带出去积攒功绩。 山琰在那里义正言辞地说:“跟着前辈提升实力和开拓视野自不必说,这本来就是对自己有帮助的。可不要再迷信什么功绩能帮助尽快结印了,现在乾影天灯都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已经毁了,以后会不会靠这个来选拔都说不定……” 他还没说完,云慧就推门走了进来:“山琰,在没有切实消息前不可妄下断论,难道导师没有教过你吗——还有,为什么是你在组织交流会?虽然你也已经十六岁了,可并不是学徒里辈分最高的,几位云字辈的师兄呢?” 山琰没有说话,他还不想顶撞一直对他们和颜悦色的云慧。 倒是有一名年纪更小的学徒大着胆子说:“那些师兄最近都消沉得很,什么聚会都不露面,叫他们也不来。” 云慧倒是想起了这茬,那几位云字辈的大龄师兄弟并不只是这几天消沉而已,他们已经消沉很久了。这几天避开众人,只是不想再卷入是非吧。对于他们而言,眼下需要思考的是另一种问题:到底是留在山上做杂役,还是下山各回各家? 云慧遣散了这些孩子,正在忧心如果他们都被山琰的言论蛊惑了怎么办。可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疑虑。一个落在众人后面的小孩对他的同伴悄声说:“我就说嘛,年纪大了还结不了印的师兄不能信,也就只会对我们耍耍威风而已。” 云慧叹了口气,但也不怎么意外,毕竟这才是乾影山该有的样子啊!每个人都是对手,每个人都有比较,只有优秀的人才会有地位……他抱着头蹲了下来,这局面真是一团乱! 第29章 刺杀 这个时候,西院最大的卧房被一脚踹开了门。掌门云尘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你现在越来越长能耐了是吧?回了山也不来见我。” 云挚恭恭敬敬地站好,顺手把门关上,以免被外门的侍从看见。他知道今天这顿骂是逃不掉了。 “姐姐,我没抓回云佑,不好意思去见你。” “我给你的任务是去抓云久。云久才是主犯,云佑只是帮他逃走的从犯而已,你这点主次都搞不清楚吗!” “那云久也没抓到啊,所以……所以怕去见你。” 云尘在他房里晃了一圈,继续问他:“那你这段时间下山去做了什么?乾影天灯没找回来,云久也没抓到,连你哥的消息都没打探到。” “找人是最难的任务,你也是知道的呀。而且……而且我想二哥肯定和云久在一起,找到其中一个就全都有下落了。” “可你找到了吗?” “没有。” “那在山上待那么久干嘛?留恋你的舒适卧房了?还不赶紧继续下山去找!还真要我亲自去吗?” “姐姐,上回你下一次山,二哥就不见了。这回你要是再去,估计连我也要不见了……” 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记掌音,云尘给了他一个耳光:“什么时候该打趣,什么时候不该打趣,你没分寸的吗?现在失踪的可是乾影天灯和你哥哥!” 他不仅没有生气,还往前凑了几分:“姐姐,你很久不打我了,只要你开心,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打我。” “我打你不是为了发泄情绪,是你最近确实懈怠了。拿到个武林大会的头筹就觉得自己又比云佑强了是吧?” “那姐姐觉得我比他强吗?” 云尘又赏了他一巴掌,这次出手更重,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知道这一下是为什么吗?” 云挚往后退了一步,胆怯地说:“不许和他比。” “知道就好。”云尘一步步朝他逼近,他起先很激动,紧紧地盯着云尘的眼睛,但随即又害怕起来,开始顺势往后退,直到贴在了墙上。 云尘扣住了他的脖子说:“云挚,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在折腾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没有,姐姐。” 云尘没有放开他的脖子,用指尖轻轻地在他喉结上划了几下。他全身都打起了颤,脚下都要站不稳了。云尘将手指捏紧了几分,继续问道:“云真的失踪,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姐……姐姐你在……怀疑我?”他被卡住了脖子,说话也变得艰难了。 “乾影天灯刚被盗的时候,我怀疑了云久。结果就真的坐实了是云久。这回听到云真失踪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云久,云久从不会逼迫你二哥。这一次,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你说——最后会不会坐实呢?” 不知道是呼吸不畅造成的难耐,还是心中确有委屈,他挤出了两滴眼泪,滑落在云尘手上:“姐姐……不要……不要……” 也不知道他想说不要什么,云尘松开了手,让他说话。他喘了几口气后,只说了一句:“姐姐,不要敌视我,任何时候我都不是你的敌人。” 云尘甩了甩衣袖,背对着他说,“明天就下山,继续干你没干成的事,别让我在山上看到你!” 她走后,云挚悄悄转动了书桌底下的把手,一道暗阁显现了出来,里面全是云尘的画像,从六岁刚被师父领养上山时,一直到现在,每年一张,全都收藏在里面。而在正中间挂着的,是云尘如今的模样。 云挚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会画画,平常他也什么都不画,他只画云尘姐姐。 云挚刚到达他在山下的定居点,就撞见了心急如焚的云久。显然他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整个人面色如灰,连胡渣都出来了。 “你把云真弄到哪儿去了!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原先捆绑着云真的雕花床上只剩下铁链,整张床空空荡荡,人已经不在了。 云挚先坐下来歇了一会儿,赶路还是挺累的。然后漫不经心地对云久说:“难道你不知道在同一个地方不能滞留太久啊?做学徒的时候导师讲课你都没听是吧?过一段时间当然要转移一个地方啦。” “那转去了哪里?”云挚多少放心了些,但还是盯着他不肯罢休。 “你好好做你的事,我会安排你去看他的。” “我一直在照你的话做!你把他转移去了哪里?现在是否平安?总得让我确认一下啊!” “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我就把云真交给你。” 最后一件事?云久没有想过最后一件事会来得这么快。此前他还说要通过流言逐步传扬乾影天灯的神奇,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到整个江湖都对此灯垂涎三尺时,那执灯人的威信才会被抬到最高…… 可现在突然就说最后一件事了,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云挚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说:“有些事这个人做还是那个人做,都不会有太大差别。但还有些事,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做。我想明白了,为了给以后做打算,不能只埋头提升武艺,还要练习驭人之术,把人用在最对的地方。” “你……你要把我用在哪里?” “考虑到这件事的难度,我才破格把它当最后一件事的,只要你办成了,云真就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到底是什么事?” “在乾影山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很神秘,而这种神秘并不完全是你的叛逆和孤僻所打造的,也有一部分是和你的特长有关。你擅长的领域本身就很神秘——”云挚一把抓过他的手,袖子撩起后是繁复的绑绳和暗袋,“你善使暗器,精于刺杀。” 云久精修的领域并非那么保密,从小熟悉他的导师,以及差不多同时期入山的学徒都知道。只不过他们这一批成功结印的很少,东院只有他和云佑,身份比较特殊的云挚后来又长居西院。所以那批没能结印的学徒慢慢散尽后,就变得鲜有人知了。 云挚放下了他的袖子,感慨地说:“自诩光明磊落的云佑偏偏是你的搭档,和他相处很累吧?” “先说正事!扯什么云佑!” “他就是正事呀。” 云久浑身都抖了起来,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什么意思?你要我去刺杀谁?” “嗬?你已经猜到了?果然能结印的人都不笨呢。” “不行!绝对不行!”云久在屋内狂乱地挥着手,坚定着拒绝着云挚的要求。但大概是想到了云真还在他手里,他稍微冷静了些,停下来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云佑?他又没碍着你的事。” “他当然碍着我了!从他进山的那一天起,从他结孔雀印的那一天起,从他被姐姐重视的那一天起!他时时刻刻都在碍着我!分明小时候就是个呆呆傻傻的愣头青,怎么就突然开了悟,变得这么风光了!他什么时候不碍着我了!” 云久觉得他简直疯了,此前虽然绑架了云真,却并不见得会动真格的。但从这一刻起,他知道云挚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乾影山本就倡导竞争,谁的锋芒压过谁都是常事,你若是连这都不能承受,还敢说是乾影派弟子?” 云挚一脚把他踢到墙边,居高临下地说:“我就是不想承受了,你能怎样?” 第30章 麒麟印 云久不敢还手,但也不敢应下他说的事。 现在云挚的状态让他更担心云真了,云久反复在心里开导自己,不要跟他起正面冲突。 云久从地上爬起来,尽量委婉地说:“我哪里是云佑的对手?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见得杀得了他。”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呀,你的才能和别人不一样,不需要从正面拼尽全力。” “可是……我连他在哪儿都找不到。整个乾影派都找不到的人,我一个人怎么找?” “这就是我一直想问你的了。”云挚突然变了脸色,紧逼着云久问:“你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真不知道!出了那个寺庙后,为以防万一我们是分开跑的,从东西两条山道分别下的山,然后就再也没联系上!” 云挚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初步判断他没有说谎。 他收回眼神自言自语地说:“那他去哪儿了呢?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一点儿踪迹也没有。” 云久赶紧顺着他的话说:“乾影派弟子能出动的都出动了,往各个方向找人,若是有动静,早就发现了。” “可他是个孤儿,在山下也没有落脚点,能藏去哪儿呢?” “没有亲人总有朋友啊,云佑已在江湖混迹多年,比我有人缘,自然会有人收留他。” 云挚突然茅塞顿开,一拍手说:“对呀!他在江湖上认识的人多半你也认得,你们不是搭档嘛!所以还得是你去找他。反正任务是你的,如何完成那是你要考虑的事!” 云久眼见推脱不掉了,孤注一掷地反问他:“那如果我真完成不了呢?我就不信你还能杀了云真不成!” “我自然不会杀了我哥,但我可以——让你们一辈子都见不到面。” 云久刹那间就偃旗息鼓了,他知道这个云挚做得出来!而且即便将来有一天乾影派的人找回了云真,或者云挚将他送回了山上,可那时身为天灯盗窃者的自己,也无法再与他光明正大地见面了。 久久不能结印的云真肯定不喜欢留在山上,他企图偷灯给云真做假印的事虽然没有传开,但也足以让云真在面对云尘和云挚的时候感到难堪。本来云久已经想好了,这次如果能接回云真,就带他去往更远的地方,反正医馆哪里都能开。 他们或许可以往西走,去探寻神奇的西域,认识那些未知的秘药;也可以去遥远的南方,那里长满了奇珍异草,很适合他研究新药材…… 他自己也不喜欢乾影山,不喜欢那个从小你争我夺的地方。云真的性格也不适合那里,他早就想远离那个将一盏破灯奉为神明的地方了! 云挚接着说:“我看你也没和云佑有多深的感情啊,他开悟较晚,小时候一直籍籍无名,你也从未把他放在心上过。不然也不会让他落单,一个人跑了……” 云挚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着,在他看来,云久的选择应该没这么艰难。在云佑和云真之间选一个,还需要犹豫吗? 云久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我知道了”。 云久走后,云挚踢开了床板,露出了床底下的空间,云真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哪里。 “切,总算是走了,在这下面闷死你了吧?”云挚一个劲地朝他说着话,尽管云真依然在沉睡中,什么都听不到。 云挚往地上一坐,靠着床沿说:“哥啊,告诉你个秘密,这个秘密我可是连姐姐都没说哦!” 他解开衣物,露出了胳膊,将上臂伸到云真面前说:“哥,你看我这个印,为什么越来越浅了呢?再下去就要和云慧那个小娘们一样变成粉红色了。刚结印的时候分明不是这个颜色呀。” 云真自然没有说话。云挚收回手臂接着说:“姐姐知道了就会更瞧不起我了,我只敢告诉你。从小到大都是你帮我掩盖我闯的祸,姐姐打我时也是你帮我挡着,他怎么就从来不打你呢……哥,这次你是不是也能帮我?据说你是最好的医师,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云挚沉醉地看着自己的印,虽然面露苦色,但还是难掩心中的骄傲。那头动物身姿矫健,体形优美,撒开四肢宛如奔跑在无边的旷野上。而它头上的那支长角显示着它并不是马,而是——麒麟。 云挚歪着头靠在床沿上,和没有知觉的哥哥聊着天:“那个时候我只有十二岁,大人们都说要把印藏起来,就算是吉印也不可示人,怕树大招风。姐姐也说这是为了保护我……可为什么这样藏一藏就差点把我藏没了呢?我才是乾影山最大的天才啊,为什么反而是云佑成了云字辈的第一高手?” 他转过身,拍了拍云真的脸问:“哥哥,这样是不对的吧?你说是不是?你说句话呗。” 见他不说话,云挚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姐姐藏着一些秘密。你们偷偷在研究着什么,可就是不告诉我。我分明和你一样大,凭什么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姐姐总把我当外人,宁可亲近那个云佑,也不肯亲近我。但我们三个才是一家人呀!”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爬起来反问他说:“可你把我当一家人了吗?我们是亲兄弟,但你也不告诉我。是不是你也嫉妒我十二岁就结了麒麟印?当然了,你怎么会不嫉妒呢?你这个一辈子都结不了印的废物!” 他摸了摸放在云真胸口的乾影天灯,然后将云真的两只手拉上来,握住天灯。 “哥哥,你看,我让你拿着它,它都不给你结印。你就是个废物,就是个废物呀!”他顿了顿,又陷入了消沉:“可姐姐每次有大事,都找你商量,她总是找你这个废物商量……她为什么不找我?她若要研究什么复杂的事情,可以问我呀!我不比你聪明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乾影天灯在我手上,它有秘密也好,没有秘密也好,反正已经在我手上了。今后,我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你们再也没有机会研究它了,你们不如来研究研究我吧,看看我是个什么成色……哈哈哈……” 他光着膀子在屋里转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第31章 大个子和小个子 云渡和云澜在乾影派的一处驿站里正烦恼着。他们将面临下一轮的路线抉择。 大师兄的那波朋友全都造访过了,连神女峰都去过了,往下真不知该往什么方向找。而云慧的信一直没有收到,也不知道乾影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反正也没头绪,不如先回山上看看吧,万一有其他师兄弟带回来什么消息呢……” 云渡还没说完,云澜就跳起来反对了:“回山做什么?空手而回吗!你就是收不到云慧的信开始担心他了。他在从小长大的山上能有什么危险?掌门和长老们都在!你还是担心一下我们自己吧,出来这么久什么功绩都没有,先前还被云久师兄盗灯的事牵连,搞不好回去就继续关禁闭了!” 云渡满脸不解,被盗灯的事牵连可是你闯的祸啊!不就是你自己想救云佑师兄,才出手放跑了他们吗? 不过云渡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现在如果说了什么,势必又是一场吵架。所以他什么也没反驳,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那你说,接下来去哪里?” “这……”其实云澜也没有主意,正在脑中迅速搜索一个合理的说法。 这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拯救了他:“哟!我想这说话声怎么这么耳熟呢?原来是你这小个子啊!” 云澜朝门口望去,磐山派的魏勋正趴在门口张望,他的体格仿佛又壮实了些,一个人就把整个门都堵了。 自武林大会交了一回手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平常的魏勋虽然依旧是个大嗓门,但说话随和,客客气气,有模有样地拱手施了个礼。 他走进来后,他身后的人才有机会露出身姿,之前都被他挡在了门外。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个瘦瘦小小的公子哥跟他同行,两人一魁一弱,站在一起颇有些喜剧感。 “在在在……在下是常青庄的常……常文修,有有……有幸见过二位。” 他们对常青庄虽然不熟,可起码知道和着名的铭剑山庄就一江之隔。两家都擅长使剑,难免常被人拿来比较。但常青庄比较低调,不设宴,不聚会,连庄里究竟有多少弟子都弄不清楚。 但就这常文修来看,真不像是什么厉害人物,讲话也结巴,而且他和老庄主一样姓常,估计是自家人。 云渡上前打招呼说:“和常公子第一次见面,不知是庄上的什么辈分?” “我我我……我爹是现任庄主,上个月刚刚……刚接位。我是……是他的第四个儿子,是是是……是个闲人。” “原来是四公子,久仰。” 其实这四公子真没什么好久仰的,云渡不仅是第一次见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他,此前江湖上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很少有人去过常青庄,但云渡在还是学徒的时候,有一次随云佑师兄出任务,进过一次庄里。 这常青庄确如其名,里面种满了各种品类的松柏,四季常青,倒也庄重典雅。庄子不大,可肃穆整洁,可见管理还是很严苛的。云渡去的时候还是老庄主在位,但也确实年纪大了,如今交接给了儿子,也不知身体如何……至于这四公子嘛,倒也确实可以做个闲人,既然前面有三个兄长,那庄中大事是不用他操心的。 现任庄主到底有几个孩子并不对外公布,因为他们家从来不办满月酒,也不宴请江湖人士。这常文修的几个兄长到底修为几何,自然也是没人知道的。 不过此时云澜关心的倒是另一个问题:“魏兄,你是怎么和常公子成为朋友的啊?” 这对组合在旁人看来确实匪夷所思,无论从性情、家世,还是武艺派别上,都找不出一丝半毫的共同点。 魏勋咧嘴一笑说:“这有什么稀奇的?常在江湖走,总会结交几个朋友呗!” 云澜只能暗下感叹:缘,妙不可言啊! 两人说只是路过这里,前后都没有像样的客栈,所以来乾影派的驿站借宿一晚。 常青庄的规矩他们不熟,可起码知道磐山派的规矩是很严的,如果不是武林大会这样的盛事,弟子无故不得随意离开门派。那么,魏勋这次外出又是出于什么名头? 要不要打探一下他们的事情呢?可想想和魏勋也不算熟,会不会太唐突?正当云澜在和自己作斗争的时候,魏勋倒是主动开口了:“在这里遇见两位刚好,你们都是乾影派的弟子,应该都很了解乾影天灯吧?” 云渡皱了皱眉,磐山派和常青庄也关心起乾影天灯了? 魏勋是个直接的人,他毫不掩饰地问:“那盏灯可以增强人的内功,是真的还是假的?” 增强内功?原来传到他们这里变成了这个说法。 以他们的立场应当竭力否认,但云澜想到了近期他和云渡的变化,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还好云渡果断接话说:“子虚乌有!全都是江湖戏言!” 魏勋扭头对边上的常文修说:“我就说吧,哪有这么轻巧的事!如果是真的,那大家都不用潜心修炼了,拿个灯一照,岂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可……可是……” 看常文修并不轻易接受的样子,云渡反问他:“为什么常青庄突然关心起乾影天灯来了?你们可是连武林大会都不参加的呀。” “不不……不是常青庄……关心。是我……我自己……” 看他说话吃力,魏勋接过了话头替他说:“他呀,从小就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机关术啦,精密暗器啦,好玩好用的他都不放过。现在乾影天灯的事传得那么大,他能不动心吗?还是我帮他从家里逃出来,专程去乾影派向云尘掌门求见一眼天灯的。” 居然还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云渡和云澜互看一眼,都在思索要不要去常青庄报信,搞不好还能卖新庄主一个人情。 这个常文修看起来木头木脑的,却十分会看眼色,一看两人的表情他立马慌张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别告诉我爹!别告诉我爹!我不想回去!” 云澜兴致盎然地看着他说:“着急的时候你就不结巴啦?” 魏勋用手帮他挡了一下:“你们别欺负老实人,赶紧给句话,到底带不带路?有乾影派自家弟子引荐,你们掌门不会那么小气吧?让他看一眼就死心了!” 云渡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衡量了一瞬后还是告诉了他们实情:“乾影天灯在三个月前被盗了,现在去乾影山也见不到天灯。” “啥?”魏勋和常文修都惊住了。 “原来你们听传言还是听一半的啊?”云澜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一开始我们也想封锁消息,自己慢慢找。可最近不知道是哪个猢狲泄露了天机,江湖上都快传遍了,连地处偏远的清风派都知道了。” 这时常文修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果……如果天天天……天灯没有神力,那为……为什么有人想……想偷啊?” 这个不用他们解释,魏勋就能说得清楚:“文修啊,不能用你自己的想法去套用别人。乾影天灯对你而言是有神力才有价值,没有神力就不值一提。可对乾影派的人而言,那可是决定命数的东西,几百号学徒都等着它结印呢!这其中当然有多年结不上印而心生怨恨的,想砸碎它的人说不定都能排起长队呢。” 就是这么回事!云渡和云澜也觉得不用补充了,两位可以原路返回了。 这下常文修急了起来:“啊?那万一真的是哪个学徒拿了,悄悄砸掉了怎么办?我就再也看不到了呀!” 魏勋连忙安慰他说:“我就这么一说,到底怎样还不知道呢!如果真的确定砸了,那么多乾影派弟子在外面晃悠什么?大家不还在找吗?” 说到这里,魏勋突然心血来潮地说:“要不,咱们也帮忙一起找吧!” 第32章 新伙伴 云澜不知道该不该接受魏勋的提议,一来他们没义务掺和乾影派内部的事;二来也不知道魏勋和常文修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万一他们还是觊觎乾影天灯呢? 这回云渡也没了主意,迟疑着怎么接话。 魏勋喜滋滋地说:“带上我们好处可多啦!如果有个什么万一,可以多些战力,多个帮手。最重要的是,看你们这样,多半是完全没头绪的吧……” “难道你有头绪?”云澜迫不及待地问。 “谈不上具体的线索,可起码有个想法。你们想呀,现在好多人都在找乾影天灯,我朋友多,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得到消息,我们顺着那些寻找的人去找,总会有些眉目的。” 魏勋说的也有道理。乾影派人手有限,可整个江湖人力无限啊!只要信息流通得足够顺畅,就能得知各路人马的进展,其中总有比较靠谱的。 而云渡和云澜江湖经验浅,即便云澜已经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在这种时候还是不够用的,信息越多越好,范围越广越好! 于是云渡拍板说:“那就这么定了!一旦找到乾影天灯,一定让常公子看个过瘾!” “叫叫……叫我文修就行了,我是……是个不不……不上台面的公子。” 既然云渡做了决定,那云澜也就欢欢喜喜地接受了。 不久之后,就有朋友向魏勋传递了消息,说目前对乾影天灯最感兴趣的就是铭剑山庄的人。 铭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威望一大半靠他们的铸剑技术,一小半才是他们的剑术武艺。他们能打造出好剑,自己却并不是顶尖的使用者。尤其是近几代,一直没出过特别优秀的剑术大师。如今的铭剑山庄处境有些尴尬,名声在前面跑,实力在后面追,急需一个契机来给门下弟子添一把力,让他们的实力尽快追上过往累积的名声。 “那我们下一站是去铭剑山庄?” “不对,铭剑山庄的人都在往南跑,说是南边的承香寺或许有线索。” “承香寺?”云渡和云澜一起叫出了声,这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 其实云渡此前也想过,承香寺里为何会有那种奇怪的灯油?那灯油显然是与乾影天灯有关联作用的。而通常找一个人的时候,主要就是打探哪里有他的亲戚朋友,那这个人多半就和那个地方有关系。而那种灯油就是乾影天灯的“亲戚朋友”,顺着那个方向找,就算找不到天灯,也起码能挖出一星半点关于天灯的缘由来。而这或许比找到天灯本身更为重要! 看来铭剑山庄也有点本事,他们走的方向并非空穴来风。既然这样,那就追在铭剑山庄的屁股后面走吧,就算万一撞上了,云渡和云澜刚参加过老庄主的七十大寿,情谊还在,总也好说话些。 “哎,又要长途跋涉了,上回去苍容、苍赦两位师叔的家乡就走了好远。”云澜伸了个懒腰叹息道。 “什么!凤凤凤……凤舞幽冥的两位……两位大侠在南方?”常文修又激动了起来。 “不是他们在南方,是他们的老家在南方。” “那那……那也值得去瞻……瞻仰一下!” 他们这才记起了常文修好歹也是剑术世家出身,对凤舞幽冥肯定很感兴趣。云澜意识到自己又多话了,看来此行还得去那个落魄的村子转一圈。 有云澜和魏勋在,一路上着实热闹。两个人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像是认识了很久的好友了。 常文修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而云渡则乐于听他们说话。 “魏兄啊,上回我们路上遇到了一个有趣的老和尚,这回又遇到了你和文修。江湖真是乐趣无穷啊!” “可不是嘛!走江湖就是要多走,走起来才能认识更多人,见识更多事!” 魏勋说着说着竟然酸了起来:“说到这个,我还真羡慕你们乾影派,只要不停地接任务,就能经常下山。不像我们,像坐牢一样,出个门比登天还难。” 云澜有点惊讶,他们在学徒时期也近乎封闭式的训练,只有碰上武林大会这样的特殊机会,或者被正式弟子点名做帮手,才有机会下山历练。他一直觉得乾影山是很不自由的,怎么还有人羡慕呢? 听云澜这么一说,魏勋大声喊道:“那努力成为正式弟子不就好了!可以接任务、下山、立功,还能……还能赚银子是吧?” 说到钱财,他压上了云澜的肩膀,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他那个分量压在云澜身上,比拖辆牛车还吃力。 云澜甩开他说:“那也得成为正式弟子才行啊,要知道几百个学徒里最终只能成几个!” “对了,你们结印的标准到底是啥啊?武功好?人品好?” 这个问题云澜真答不上来。他学着他的动作反过来压上魏勋的肩膀,用另一个问题岔开话题:“那我问你呀,你这次又是以什么名头出来的?” 魏勋配合着他的动作稍稍弯下了身体,小声说:“武林大会过后啊,原本我都要回去了,可走到半路突然接到掌门的指令,叫我去帮忙找回常青庄的四公子。他们都知道我和他关系好,就觉得我应该知道一些他常去的地方。但我们掌门不知道……人就是我放跑的。现在我就是以找四公子的名头在外面耗着。” 云澜不禁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妙啊!还能这么玩!” 魏勋挠着头笑笑,也有些得意起来。 这次外出,魏勋没有带他的巨型双锤,而是带了一副小型流星锤。虽然已经是轻了不少,但终究还是比云渡的长剑都要重上许多。 走得越远,他们就越发现魏勋真是体力惊人。在他们看来,带着一副流星锤长途跋涉,本就是一种锻炼了,可魏勋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挥着锤子练功,丝毫不敢懈怠,也瞧不出倦意。 云澜经常坐在一边看他练功,看着流星锤在锁链的牵引下时进时出,发出咋咋呼呼的声音。 有一次,在他看得出神的时候,魏勋问他:“你研究我的功夫干嘛呀?和你又不是一路的。” 云澜看了看他的流星锤说:“我此前只练习近身战,容易被中长距离的武器克制,所以一直在想自己要不要多练一门兵器。” 魏勋将一把流星锤递给他:“那你试试这个,也算中长兵器了。拿在手里的时候可以短线攻击,随锁链抛出去后也能拉长攻击范围。” 云澜刚接过来,手就沉了下去,和他平时用的匕首可不是一个重量等级。 魏勋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力气,还练中长兵器?但凡中长兵器分量都不轻。你别看那些长枪、长戟貌似纤细,其实掂起来都不轻。毕竟长度摆在那里,光是两米长的实心木杆就已经有些分量了,再加上用精铁层层加码的枪头……我觉得不适合你耍。” “那锁链、长鞭之类的呢?” “那些都需要很高的技巧,一般都是从小练起。” 说的也是,神女峰上的那些姑娘们也都是从小就收到了山上,不知道练了多少年…… 第33章 追上铭剑山庄 几天后,他们追上了铭剑山庄的人。 这个小城是个南方重镇,地方虽然不大,可大城里该有的店铺和设施应有尽有,是个歇脚和调整的好地方。 显然铭剑山庄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云渡和云澜他们到的时候,那波人已经在这里逗留了两天。铭剑山庄的人多,因此需要采购的物资也多,有些小店暂时存货不够的,还需要等待从别的地方调配。 而且看到乾影派的人出现了,铭剑山庄的人也不着急,好像原本就是意料中的事一样。 云渡看到了一个在老庄主寿宴上打过招呼的人,于是上前找他攀谈。幸好他也记得云渡,两人像久别重逢一样和和气气地说上了话,倒还有几分亲切感。 坐下来后,铭剑山庄的人落落大方地说:“我们好歹也是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做那鸡鸣狗盗之事。之所以冲在这么前面想找到乾影天灯,也是为了立个头功,到时候就能卖个云尘掌门一个大人情。这样一来,今后铭剑山庄要想借天灯一用,掌门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他说得很实在,也是个上等的法子。反正乾影天灯又不是什么常用物品,有弟子想结印的时候,登门借用一下就行。铭剑山庄的本意是想给弟子们增强实力,那只要能找到天灯还给乾影派,就算是结下大交情了,此后如果乾影派不借,反而是乾影派显得小气了。 整个江湖都知道乾影天灯是乾影派的所有物,如果谁霸占了去,在道义上肯定站不住脚。如果有暗地里的对头那就更危险了,对家有了明面上的抓手,可以打着维持公道的大义来光明正大地找你麻烦。 所以,铭剑山庄的思路才是正确的。 云渡不知道其他门派是不是也这样想,若是都这样想,人一多事情也就麻烦了。到时候就算乾影天灯找回来了,可整个江湖都来借用,恐怕是在外周转一年都很难再回到山上。所以最好还是能由自己人找到。 云渡在和他交谈的时候,云澜也游走在客栈周围,找其他铭剑山庄的人闲聊。几处问下来的说法完全一致,看来铭剑山庄确实是这个打算。 但同时,他们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这次铭剑山庄不仅出动的人多,而且好像还有一位了不得的领头人,一直窝在客栈最偏远的一间客房,打死不肯露面。 这个人是庄上的谁?老庄主的儿子?女儿?还是大弟子? 铭剑山庄在江湖上经常走动,几个儿子和排在前面的几个大弟子大家都见过,女儿们也都出嫁了……于是云渡猜测大概是孙女辈的小姑娘出来见世面,女儿家不便露面罢了。 但常文修不这儿认为。他说老庄主现在有的几个孙女他都见过,两个小的还是孩子,不可能出门,而两个大的都是显山露水的性格,不是带着面纱藏起来的那种类型。 魏勋一拍桌子说:“猜什么猜!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倒是比云渡和云澜更快接受了铭剑山庄没有恶意的假设,觉得已经可以和他们无话不说了。 然而魏勋直接问的策略也并不奏效。那些低等级的弟子自己也不知道领头人是谁,赶路的时候那人坐轿子,根本看不到。而高等级的弟子都回避着这个问题,显然是不想说。 铭剑山庄不是说自己光明磊落吗?怎么这次行动的领头人都不肯公开! 云澜开始生出些不满,对铭剑山庄的印象也没那么好了。但云渡倒是有不同的想法,从白天的接触来看,他们的说法不像是胡扯,对乾影天灯的这份打算也应该是真的。而那个领头人为何不肯露面,这恐怕是另一番事由了。 “这番事由与我们有关吗?会影响我们吗?” 云澜问出了以后也没人能回答,大家一起看向了常文修,他应该是这里最了解铭剑山庄的人了。但常文修也是一脸茫然,完全没头绪的样子。 想来也是,通常江湖上只会觉得常青庄很神秘,却从来没人觉得铭剑山庄神秘的。现在向常青庄的人打探铭剑山庄有什么秘密,简直是本末倒置。 现在他们手头的银子已经吃紧了,因此四个人买了大通铺,合盖着被子睡觉。第二天还是铭剑山庄的人帮他们补齐了银两,给了他们两间像样的客房。 “这下好了,还受了人家恩惠,更黑不得脸了。” 云澜正在抱怨时,铭剑山庄遣人来问,是不是愿意与他们同行。他们的领头人希望有乾影派弟子做个见证,他们并无觊觎天灯的打算,将来也好在掌门面前帮他们说话。 受了人家恩惠后果然是推拒不得了,而且现在钱不够也确实是个问题。于是云渡代表大家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他们跟在铭剑山庄的队伍后面,也和最前端的轿子拉开了距离。云澜几次借故上前搭话,都没能探查到轿子里到底是谁。 不久,一行人到达了苍容和苍赦的老家。不过铭剑山庄的人只知道这里是承香寺的北堂,是前来寻找乾影天灯线索的。 一行人才到山脚下,就有一名中年僧人在那里等候了。他先报上了名号,说自己法号相争,受命在此恭候贵客。 铭剑山庄的人上前和他打招呼,并说明来意。云渡和云澜由于跟在后面,并没能和他说上话。但云澜清楚地记得,上回认识的承香寺老和尚就和他说过,自己有一名师弟法号“相争”,当时就觉得颇为有趣,看来就是此人了。 “可惜相逐老师父留在神女峰参研藏书了,没跟我们一起来,不然就师兄弟团聚了呢。”云澜和云渡悄悄说了几句,耐心等待着铭剑山庄与他们的沟通结果。 过了良久,前面才有人跑来说:“山上的分寺太小,住不下我们所有人,铭剑山庄只有个别弟子上山,其他人在村里扎营。渡兄弟和澜兄弟是想随我们上去还是留在村里?” 他们想了想说:“还是上去吧,你们领头人不是希望我们做见证吗?那有大事的时候还是我们在场比较方便。” 魏勋也随他们一起上去了,但常文修连日跋涉积劳成疾,有些发烧了,便随大部队留在了村里。 第34章 前人 上山的时候不能抬轿了,轿子里的人也走了出来。但他戴着斗笠,蒙着很厚的面纱,依然看不见真容。不过从穿着来看,起码确定了这是个男人。 他步履不太稳健,倒是像常文修那样有些羸弱,怪不得全程坐轿。 走到了寺门口,又有几位武僧在那里等候,云澜认出了其中有两人就是当初制服云久师兄的那两位。他本想挥手叫他们,但被云渡按下了手:“别咋呼,人家未必记得你。” 不错,人家未必记得自己,可自己却对他们印象深刻。尽管当时的云久师兄已在半路被云佑师兄截击过,身上有伤,可这两位能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压制了他,还是让人很惊讶的。 寺庙还是一样的落魄,僧人不多,但看着都很厉害。这所北堂分寺只有一间茶室,就是当初苍容和苍赦两位师叔喝茶的地方。这一次,也只能在这间茶室接待客人。 坐定之后,领头人终于摘去了斗笠和面纱,云渡和云澜坐在后面虽然只看到他的背影,但他们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刚过完七十大寿的老庄主本人! 老庄主本身当然不是秘密,但因为找一个物件而亲自出动却费人思量,的确还是遮一下比较稳妥。 他开口就说:“相争师父,我本该亲自前往承香寺本院的,但无奈这副身躯恐怕是走不到那里了,只能劳驾承香寺派人来与我会面,真是对不住了。” 相争师父合手说道:“老庄主客气了,贫僧是晚辈,我走一程来迎老庄主是应该的。” “相逐师父,还记得我吗?我们二十年前还见过一次的。只不过那时候你还年轻,只有三十多岁。” “贫僧记得,与神器相关的事都记得。” 这时候老庄主回头指了指身后的人说:“我已经病入膏肓,走不下去了,但这里有的是年轻人,还有乾影派的后生在,他们会继续一路往南,前往承香寺本院。之后还请相逐师父多照应。” 相逐看了看他们,有些感慨地问:“老庄主想好了吗?真打算把事情承接下去?” “我知道承接下去有风险,五十年前的浩劫或许又会重现。但我依旧觉得不明不白不是个好结果。你们承香寺也是一代人没解开的谜就会传承给下一代,我们中原地区总也得安排点接应。” 他又再度回头望了望云渡和云澜,有些遗憾地说:“你们云尘掌门没来真是太可惜了,她应该在的呀。” 云渡和云澜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冥冥之中觉得此时是个重要时刻,不然老庄主怎会拖着病体亲自出马? 他转过去接着说:“我本想让乾影派的前掌门做这个接应人的,谁知他走得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早。要是他还在就好了,他和你年纪差不多,你们会比较谈得来。但现在就要为难你和这些小孩子打交道了。” 相逐看了他们一眼说:“谁来都一样,反正谜题没有解开,都不过是个传话人而已。” 老庄主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也是,几代人都不明所以,也不见得会在这一代解开,他们能如实传给下一代就行了。” 他说完后想自己站起来,可努力了几下都不行,还是靠左右弟子将他搀扶了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我算是长寿的了,那个时候的见证都死了,大概就我活着了。” 而此时在乾影山上,云佑花了几天时间终于破解了暗室的机关,在夜晚悄悄打开了暗室的门。 云尘已经睡着了,云佑擦过她身边,走到房间正中。 现在他已经对着房门了,外面轮班的侍从他很熟悉,不仅知道他们的巡视路线,连今天是谁值班他都清楚。这波侍从都是和他差不多时间上山的学徒,虽然没能结成印,但也都是功底扎实的师兄弟。 如果不想惊动云尘,就最好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他真没把握能无声无息地解决他们。 他站在房间中央等了一会儿,等到两名侍从都走到院外,他才挪动了脚步。 可他才刚抬步,就踩到了一块特殊石板,石板往下一陷,一阵吹箭就从四面八方凌乱地射出,将云佑往里逼退。 要躲开这些吹箭本不难,只要乾影迷踪步不至于学得太差,一般学徒也能避开。但为了躲开这些,他不得不连连后退,当脚步停下时,左脚正好踏在了一块石板上。石板下陷,显示着这里又是一个机关。 双重机关吗? 这次是从头顶落下箭雨,整个房间除了云尘睡的床榻外,只有一侧的墙壁前留出一条空白,可以躲避自上而下的箭雨。云佑不得不移动到那处,贴紧了墙壁。可他刚一靠上,墙壁就往后一陷,随即从两侧伸出交叉的铁环,将他牢牢扣住。 原来是三重机关。 云尘从床上坐了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不高兴地说:“当初来求我庇护的也是你,现在瞒着我偷偷溜走的也是你,你真当我这里是来去自如的对吧?” “不……掌门,云尘姐姐,现在情况有变……” “变什么变!你整天躲在暗室里能听到什么变数?不就是分开后一直没联系云久,怕他出事吗?” “可我确实需要联系上云久,乾影天灯还在他手里。” “谁让你那天放跑了他?连天灯的下落都没顾得及问。” “我会弥补的。” “在你的账没算清楚之前,哪儿都不许去!你现在出去只会添乱!” 云佑看了看圈住自己的铁环,知道这次逃跑算是失败了。 云尘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说:“刚才躲第二轮箭雨的时候,我的床上也是安全区域,若不是你下意识地避着我,也不至于往墙上靠啊!” “我……我不敢。” “云佑,很久之前我就想问了,这些年你既不亲近我,也不明确推拒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佑回过神直视着她的眼睛,反问她说:“那掌门又是什么意思?明面上看似诸多挑逗,可实际也并没有将我特殊对待。” “你是嫌我对你不够好?从我这里得到的不够多?原来众望所归的云佑也不能免俗,也期盼着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啊!” “前掌门教我们的,这个世道有实力才能贯彻自己的主张。所以永远都跳不过第一步——拿到无上的力量与权威。” “你可真是被调教得不错啊!不愧是老爹的得意门生!那么如今我就是力量,我就是权威,现在听我的话,乖乖回原来的地方去!” 云佑再度被推进了暗室,这次不是躲避,是关押。 进去前他在心里又复盘了一遍刚才的机关。第一重是在房间中央靠门的方向,第二重是在用乾影迷踪步后退了七步的地方,而第三重则是在墙上…… 第35章 骗子们 一直找不到云佑的云久又被施压了,云挚告诉他,如果一个月内完不成刺杀云佑的任务,就要把他投到别的用处上。 云久不敢想象那个“别的用处”到底是什么用处,比刺杀云佑还要苛刻的“用处”他可不愿多想。 这几天里,云久清除了三个号称是乾影天灯持有者的匪徒,他们都是些官府的通缉犯,想借乾影天灯的名号投机一把,骗点钱财。按以前的规则,若是缉拿或剿灭了官府通缉犯,是可以领取赏金的,一部分上交乾影派,一部分归自己。这三名匪徒的悬赏都不低,但现在云久无法公开露面,赏金也就只好放弃了。现在的他,只能靠着云挚的资助过活。 以后这样的匪徒还会越来越多的,这些拙劣的冒牌货倒还好对付,但就怕江湖上有人费尽心思设下更高级的局,那就又要掀起狂风暴雨了。 他正窝在路边一处简陋的茶铺里,心想喝完这杯茶就往南走。他和云佑最后分开的地方是承香寺北堂,他想回到那里,从头开始追寻踪迹。 如果骑马,就要走官道,现在的他不方便太显眼。他想起了水路,沿江河可以先行一段水路,然后再换小路,就要快很多。 他来到了码头,打问往南的船只上需要帮工的船家。云久体格强健,形貌体面,看似正派人,要找份临时的活计并不难。几位船家捏了捏他的肌肉,就抢着要雇他。云久选了条轻型小舟,船上货物不多,看起来能跑得很快。 他暂时成了一名船上的帮工,今日装上新货后,当天就能出发。 而在承香寺附近,此时也不太平。聚集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早就不止是铭剑山庄一波人马了。 寺里自然接待不下,他们就都在村里扎营,还有些人将废弃的房屋修修补补,竟也能住人了。因此当云渡他们下山来探望常文修的时候,发现村里热闹异常,就像整个村子又复活了一样。 一个不知道是哪门哪派的年轻人,正在向一群人吹嘘来的路上剪除冒牌货的经历。说一个山野莽夫,竟也号称自己拿到了乾影天灯,在身上画了个老虎,封自己为南山王,简直笑死人了! 常文修已经退烧了,他和铭剑山庄的人住在一起,处得还不错。如果他的庄主老爹知道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跟着铭剑山庄混,还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常文修告诉他们,外面的冒牌货越来越多,后面来的人很多都遇到过。甚至在这里落脚的这些人里,指不定也有人在打类似的主意。 “说手里有乾影天灯有什么好的?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啊。”云渡表示不理解。 魏勋唾了一口说:“渡小哥,这你就不明白了,你们多年在乾影山上做学徒,并不知道民间的事。有多少缺衣少食的人,为了一口饱饭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那些冒牌货打着神器的旗号,去愚昧的百姓家收徒收学费,捞到好处后甩手走人,也能小赚一笔。要知道普通百姓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有个体面,读书读不进的,不想一辈子干农活的,就会被这种骗子诳住,散尽家财求师拜山门。” 常文修补充说:“如果……如果胆子大一点的,还可以像前面那人说说说……说的‘南山王’一样,不止积攒钱……钱财,也积攒威信,等等……等他聚集的人多了,就成了一方势力,到到……到时候打家劫舍也好,开宗立派也好,都全……全凭心意。” 云澜鄙夷地说:“都是些小丑,也不怕丢脸吗?” 魏勋唾了一口说:“呸!饭都吃不饱,要什么脸面!在掌门把我捡回去前,我也是个讨饭的人,凭借着自己力气大,打别的小孩,从他们口中夺食的事干得也不少。现在想来当然觉得很羞愧,可在当时,我也并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不抢那口饭,我就得饿死。”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有个僧侣来到了村子,进来就说:“贫僧自承香寺本院而来,带来了乾影天灯的确切消息,需要各位英雄帮忙。” 各路人马立刻朝着他的方向蜂拥而至,将这个三十来岁的和尚团团围住。 云渡和云澜总觉得不太对劲,承相寺从来一副破败象,无论是相逐师父还是相争师父,衣服上都有补丁,鞋面也是破旧不堪。但这个和尚衣物虽然朴素,却整洁如新,鞋子也不像是刚经过长途跋涉的样子。 而最重要的是,他的气质和承香寺总有些出入。他们虽然没和相逐师父交过手,可那老和尚说话时总刻意压低声音,克制着体内的恢宏之气,想必应该身手不错。但这年轻和尚说话提着力道,锋芒外放,一点也不像承香寺的和尚。 起先他说什么别人也将信将疑,可他突然来了一句:“佛渡有缘人,信者可以随我前去一看。” 这时候就有几个年轻人动心了,说:“无非就是去看一眼,这和尚只有一个人,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于是就有三五个大门派的公子哥跟着他去了。但多数人还是留了下来,年纪大的人戒心重一些,本就不信,再加上承香寺北堂就在山上,他们正排着队等着接待呢。 这事情可不能轻慢,得去山上弄个清楚,反正寺庙里都是承香寺的和尚,请一两个下来辨认即可。 云渡和云澜上山去询问,魏勋陪常文修留在山下。 他俩脚步很快,但来回一趟也花了一个多时辰,等他们带着相争师父再度回到村子的时候,村子里已经冷冷清清了。 “人都去哪儿了?” 听到云澜的喊声,常文修跑出来:“不好了不好了,那个……那个和尚是骗子……不,是绑匪!” 其实他们也猜到那个人多半是骗子,可绑匪又是怎么回事? 常文修简单叙述了一遍他们上山以后的情况。起先只是三五个公子哥跟着和尚走了,谁也没在意。可不久之后,就有一支飞箭送来一封信,说那几位公子被绑了,要他们的门派支付赎金才肯放人。于是好几个门派都赶忙打道回府,去禀告消息和筹钱了。 云渡想了想说:“那和尚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绑架几个人,他背后定是有个团伙。” 这下可有意思了,先前这些人还聚在村里讨论路上遇到的冒牌货,这会儿自己就被坑进去了。 云澜着急地问:“那些个门派的人就这样回去筹钱了?也不知道去打探一下,试着救一下?” 常文修说话本就吃力,讲清楚刚才的情况已经出了把汗,接下来他也不知该怎么说,干脆一跺脚说:“魏……魏大哥已经去找了,我们……我们跟上。” 常文修在前面带路,两人跟在后面,相争师父也随他们一起去了。等出了村子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放弃了寻找。人的脚印是往山里去的,都说“搜山跑断腿”,这也正是为什么匪寇总喜欢盘踞山里的原因,在一座看起来不大的山里要找到某个特定的目标,比大海捞针还难。 不过他们还是顺着脚印走了进去,但没走多久脚印就断绝了,在断绝的地方,魏勋正在努力勘察。 第36章 第一次剿匪 他一见人来了,赶紧指着那些折断的树枝说:“你看这片阵仗,人不少呢,那几位公子里若是没有高手,那多半是要着道的。” “人多也不怕,那些门派的人没见识过承香寺的厉害,我们可是知道的!”云澜扭头朝相争看了一眼说,“对吧?相争师父,一伙匪徒对你们而言不算什么。” 这个相争没有他的师兄相逐那么随和,总是绷着脸。他严肃地说:“山里有匪,伤人索财,那自是要管的。” 可问题是怎么管呢?搜山是不可能的,总不能烧香拜佛希望匪徒主动露面吧! 但常文修这时候却磕磕绊绊地说了起来:“他……他骗我们,我们……我们也骗他。” 其实云澜想的方向和他差不多,他们也能去骗一把匪徒!云澜问相逐,刚才那些被索要赎金的门派里,哪家离得最近? 相逐说十里开外便接着河道,那里的行水帮是最近的帮派。行水帮擅水性,分布在各地水域维持行船秩序,有需要保护的船家也可付费请他们押镖或在特定地点看管货物。 “行水帮不算穷,短时内凑齐赎金也算合理,我们就扮作行水帮的人去交付赎金。”云渡做了决定后,几人就分头行动了。 魏勋去附近找几套更像行水帮的衣物,云渡跟着相逐师父去寺里把微薄的香火钱搜集起来,再加些碎铜碎铁,假装一大袋钱。云澜则带着常文修研究匪徒的勒索信,上面提到要将赎金交付在一个山里的土地公面前。他们先行找到了这个土地公,发现面前的泥土被做过手脚。云澜不敢去碰,怕被发现,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机关。 常文修看了看说:“这……这个简单,就是……是个翻盖。只要有……有重物放上去,就会翻动,重物就落……落下去。” “哟,你小子还真擅长机关啊,这样看一下就明白了。” “我我我……我从小喜欢这……这个。” 既然不是攻击人的机关,云澜就放心大胆地碰了碰。上面是一层铁皮翻盖,用泥土和草皮掩饰,用力一压就翻转了过来,上面的东西也就会掉下去。云澜探头往里看去,挖得深不见底,完全不知道这个通道具体有多长。 但无论有多长,那头肯定有匪徒在等候。 通道斜着向下延伸,看来这匪徒的窝不在山上,而是掏空了山体,在地下筑巢。 “太太……太窄了,人进不去。”常文修趴在洞口试了试大小,连他这个瘦小个子都进不去。 现在云澜明白为什么绑匪指定要兑换成银子,且每家索要的钱财都不多了。如果数额太大,就要拿大箱子来装,根本无法从这个洞口掉落。而现在的数目折换成银子的话,一个小盒子就够了,可以妥妥地滑落下去。所以绑匪也不贪心,每家索要的不多,这样对方筹钱快,不会输死反抗,而且几家加起来,总体数目也不算小。 从这匪窝的结构来看,他们应该不是泛泛之辈,比一般的山匪有头脑,计划和筹谋也更成熟。 回到村里,云澜看了看那一大袋钱的尺寸,估计从洞口掉不下去,于是让他们换成小盒子,连充数用的香火钱也不需要了,直接拿几根铁块刷成银色,放在上层。 至于下层,他打算放火药。 可是怎么点火就成了问题。通道这么长,就算拿在手里的时候暗中点燃引线, 也不能保证在滑落的过程中不会被风吹熄。 常文修插话说:“不……不用点火,我能做震……震荡就能爆炸的炸药。” 云渡和云澜都很震惊地望着常文修:“你连这个都会啊!” 这次是魏勋帮他说:“没办法,他从小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过云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不需要威力很大的炸药,我不想炸死人,但需要大量呛人的烟气,你能做吗?” 常文修似在脑中盘算,喃喃地说:“那那那……那减小剂量,再加……加上燃烟弹,用小规模爆爆爆……爆炸来引燃……燃烟弹——应该可以!” 就这样,一天后,他们以行水帮的名义前去交付赎金。云澜对着不知身在何处的绑匪打开盒子随意地展示了下,说:“英雄请看,银子在这里,我们这就按约放在土地公面前。” 说完,他就迅速盖上木盒,放在了地上的翻盖位置。 这时候有个声音从树后面传了出来:“等等!我们还没看清呢!” 但已经来不及了,翻盖受压一转,盒子立马就掉了下去。云澜装出惊讶的样子,叫道:“哎呀呀!盒子自己下去了!你们拿到再看吧。” 哐当哐当的翻滚和撞击声逐渐远去,直到最后猛地一下砸落到地上。随即,一阵“嘭”的闷响从里面传来,地面上听着声音也不大,可底下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再接着,就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人从不远处的一片爬藤植物后跑了出来,他们一边骂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也带出了满溢的烟气。 “就是那里!” 原来在这片爬藤植物的遮盖下,是一个山洞,那里就是匪窝的入口。 埋伏在树林里的承香寺僧人开始无声无息地靠近,直至把入口全部包围了起来。明面上来交易的几个人不急着动手,想要把他们全部熏出来后再估量人数对比。 不一会儿,人就全跑出来了,那个光头和尚也在其中。云渡说人应该是齐了,因为连人质都被带了出来。在这种情况不明的爆炸下,谁都不敢在底下久待,万一起火呢?万一还有后续爆炸呢? 有个人冲着他们的方向骂道:“你们不怕把人质也炸死吗!” 显然他们还是不太相信这点价码的赎金值得拼命,居然连炸药都用上了。 云渡不想和他们废话,直接一道剑气甩了出去,掀飞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三个人。 这便是动手的信号了,匪徒那边也毫不客气,将绑牢的人质丢在一边,摆开了架势。他们见对方只有三个人,就多少有了点松懈,第一批冲过来的没几个,大多在还没靠近的时候就被魏勋的流星锤砸断了骨头,倒在地上翻滚呻吟。 第二批的人就要过来了,云澜发现那个光头和尚被围在正中间,看来他才是这伙人的老大。 在魏勋和云渡忙着解决第二批人的时候,云澜趁隙越过了那些人,直逼那个光头和尚。但就在匕首快要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边上一个军师模样的人突然打来一掌,威势极大,云澜堪堪避过。 糟了!那个斯文的军师其实是个高手! 云澜开始后悔自己急躁冒进了,但退路已经被出手的军师阻断,回不去了!而更糟的是,眼前的光头和尚也出手了,他也是用掌,与军师前后夹击。云澜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被击中了。 刹那间,他做出了判断:那个光头和尚的一掌挨不得!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情急之下居然能清晰地看到手掌周围的层层波纹,那是内功带动的空气涌动。那个光头和尚的出击比军师的威势更大! 云澜转向和尚那边,决定用全身的内力抵御那一掌,而军师那头就只能先不管了。 但就在这时,一道疾风窜过他的身后,只听见军师“啊”地叫了一声,他的手臂被长剑砍伤了,云渡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 第37章 等候的人 刚才他分明还在和魏勋一起抵挡第二波攻击的,云澜望了望魏勋的方向,距离这里也有二十多米,他是如何瞬间移动到这里的! 然而危机并未过去,军师的受伤让光头和尚迟疑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打出一掌。这一掌对于云澜和云渡而言都负担过重,即便两人集中内力一同抵御,也难免负伤。 就在这时,相争师父出手了,他挡在了两人面前,接下了那一掌,还反而把那个和尚震飞了出去。 其他承香寺的武僧也冲了出来,匪徒眼见自己被包围了,马上泄了气,有些直接就缴械投降了。 云澜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发自内心地感叹说:“相争师父真厉害!” 相争从容地收回内力,平静地说:“这一掌你们云佑也接得了。” 好吧,他们还远没到敢和云佑师兄比较的程度,都闭嘴不说话了。 把匪徒押送到官府后,他们才知道那个光头和尚竟是悬赏五百两的一方祸首——钱卫道。他的通缉令其实大街小巷皆有,就连他们经过的几个南部小城也都能看到。只不过他现在剃去了头发,扮作和尚,确实不容易认出来了。 官府苦这伙人久矣,没想到在这个小地方被抓到了。这下地方官有了大功绩,一大票相关人员都能风风光光地记上一笔了,因此官府很爽快地一次性付清了赏金。 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简直惊呆了! 按乾影派的规则,赏金按比例上交一部分,然后自己留剩下的部分。此前他们在做学徒时,跟着云佑师兄分到过几次钱款,但数目都不大,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自己独立拿到赏金! “云渡,我终于有正式弟子的感觉了!这回在功绩上也能添一笔吧?” 云渡也很高兴,此前在外混迹了近半年,什么事情都没做成过,现在总算可以有个交代了。这次的围捕和解救人质,魏勋、常文修以及整个承香寺都共同参与了,云渡公平地将钱分为几份,合理地分给了众人。 魏勋并不看重钱,觉得行侠仗义还要收钱,总有些辱没了这些行为。他的那份直接捐给了承香寺,说自己门派平常发的奉例钱就已经够用了。而常文修就更不缺钱了,不管他再怎么不济,将来也有资格分到常青庄的一部分资产,所以他也捐了。 云渡和云澜想起自己的性命也是相争师父救的,自己当然也不能无故收钱,于是留下了上交给门派的那部分,自己的部分也想捐了。 相争师父收下了魏勋和常文修的捐助,却拒绝了云渡和云澜的:“到承香寺本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全都捐了你们今后怎么办?他们俩可以不去,但你们乾影派,必须有人去。” 商讨到最后,他们决定留下云渡和云澜的那部分钱,一直支撑到承香寺本院,如果到时候还想捐,就直接捐给本院。 而就在他们处理钱财的同时,真正的行水帮还在帮会里传递少公子被绑架的消息。其实他们的少公子已经在被送回来的路上了,但消息没来得这么快,船家们也都还在紧张地说三道四。而这些话,也传到了正在帮工的云久耳里。 舟船每走一程,消息就更新一波,现在云久已经知道大匪钱卫道被缉拿归案了。 但像这样等级的匪寇都拿乾影天灯做文章了,可见天灯的影响力已经渗透得很深。而这,正是云挚想要的! 越多人重视它,也就越凸显它的价值,等到有一天乾影天灯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时候,持有他的云挚才能真正地一呼百应。而那个时候,他的时机也就到了。 云久结算了工钱,离开他所在的小船,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上次的寺庙周围留些记号。他和云佑之间有少小时候就彼此约定的记号,只有当时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才看得懂。可现在这波人只剩下他和云佑是正式弟子了,其他人都已经离散。 可他才一上岸,就有一名僧人叫住了他。 云久一惊,他原本以为只有上山接近了寺院,才会陆续遇到僧人。但没想到才踏足岸上,距离那个村子都还有十里地,就有僧人在候着了。 那名僧人完全不理会他的惊讶,自顾自地说:“贫僧法号相争,受云尘掌门之托在这里给云久施主带句话。” 云久两眼一黑,自己果然还是逃不出掌门的手心。那个女人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玩躲猫猫还是别的什么游戏,总能精准地抓住每个人的落点。 云久已经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上回已经领教过了承香寺和尚的厉害,这样的和尚只要多来两个,自己是铁定逃不掉的。 相争继续说:“云尘掌门言:若是云真与你一起,请务必保护其周全;若云真不与你一起,那乾影天灯对你而言便没用了,希望你能归还。” 云久明白了掌门的意思。如果云真是和他一起走的,那云真的安全就是第一要务,至于结不结什么假印,她根本不想提。反正她向来相信云真的判断,既然云真在场,那就一切让云真自己决定,反正云久的决定肯定是随云真的。但如果云真是被别人掳走了,并不在他身边,那他怀揣着乾影天灯就没意义了,便要求他归还。 可现在的情况是,云真不在他身边,天灯也不在他身边。这种状况不知道掌门有没有考虑过呢…… 相争伸出手说:“施主如果不便自己出面归还,可由承香寺代劳,云尘掌门是相信承香寺的。” 相争已经看出了他是一个人来的,那应该就要按第二种情况执行了。 云久好奇地反问:“只要灯?不要逮捕我吗?” “贫僧只是受托带句话,其他事一概不知。” 云久苦笑着摇了摇头:“哎,掌门也并不那么神机妙算啊,乾影天灯并不在我身边,我把云真和天灯都弄丢了。” 这回相争终于有了点表情变化,蹙着眉问:“何人所为?” “这我不能说。” 第38章 南方 相争也没有勉强他,既然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他便打算返回寺里:“话已带到,云久施主好自为之。” 他刚要走,云久却拉住了他:“等等!请问师父,最近这里缉拿了一名官府通缉犯,可有此事?” “不错,是大匪钱卫道。” “那参与缉拿的两名乾影派弟子可曾遇见?” “云久施主的两名师弟早已出发往南走了,他们将前往承香寺本院。” “我得赶紧把他们叫回来!往南走没用,天灯不在那个方向!” “不,云久施主,他们必须去。哪怕不是去探寻乾影天灯的线索,他们也须得走这一趟。” “为什么?” “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有些事现在不便直说,就像云久施主也有不愿相告的事。” 难道这和尚是在记恨自己刚才不告诉他天灯在哪里?云久实在想不出那两个刚晋升的愣头青有什么神奇的缘分非去承香寺本院不可。 南方千里迢迢,又不是中原人常涉足的地方,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险,云久想着要不要去追,那里面还有云佑以前很照顾的那个小弟。 相争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对他说:“各人自有各人的方向,南方没有那么多危险,人多的地方才更危险。云久施主如果没别的事,不妨在此地留一留,现在的状况你自己一个人应该已经把持不住了吧?” 被说中痛点后多少有些难堪,但这就是眼下的事实。在得知这和尚受了掌门委托的那一瞬,他也动摇过,也想着是不是在这里把事情和盘托出算了。他相信如果云尘出手,摆平云挚那混小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也不在乎自己被抓回去处置。 可这样一来,自己盗窃乾影天灯的原因,云真被绑架的原因都会公开,以后云真的名声要怎么办? 即便他是被动接受这一切的,他也逃不过被抹黑的命运。以后乾影山的学徒们还是会传言:大师兄自己结不成印不说,还牵连他人为他盗灯,好个害人精! 这不是云久想要的结果,他很早以前就想带云真走,离乾影山远远的。那个云真医馆还不够远,他需要更远的距离!或许他们也能一个劲地往南走,走到比承香寺本院还要远的地方…… “大师,我愿意留在这里,在掌门的监控之下。但我暂时还不能全部相告,起码我要等一个人来,见过了这个人再做打算。” 相争没发表什么意见,反正这个北堂再落魄,多住一个人还是住得下的。 云久先给云挚去了一封信,想办法稳住他,然后在寺外到村里的各处留下记号。他相信云佑一定会来的,在彼此联系不上的情况下,就回到最初分开的地点,这也是云佑和云久很早之前就定下的规则。 而此刻在乾影山上,云尘掌门正生着闷气。她想大发雷霆,却又不能,最多只是把侍从们遣去干些苦差事。 她一个人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暗室,暗自懊恼还是小看了他的决心。可这个多事之秋她又无法离开乾影山,无法不顾一切地下山去找他。 离开承香寺北堂后,云渡和云澜留下了魏勋和常文修,只有他们两个人上路了。 常文修已经离家太久,再不回去事情恐怕要闹大。而磐山派也不知催促了多少次,指责魏勋这次外出太久。 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前路漫漫,也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之后有很长一段路都没遇到什么人,但大多时候需要警惕野外的猛兽。他们自以为从小在乾影山长大,也见识过山里的不少野生物种。可到了这里他们才明白这个天地到底有多大,生灵到底有多丰富,经常会有一些超出理解范围的动物刷新他们的认知。 比巴掌还大的蜘蛛、比大腿还粗的蟒蛇,还有很多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兽。云澜见到每一个都一惊一乍的,还凭着自己的喜好给它们乱起名字。 “云渡,世上还有这么多我们没见过的珍禽猛兽,你说要是哪天乾影天灯结了个我们不认识的印,那要怎么办啊?” “你不认识不代表别人也不认识,中原也有很多学识广博的人,还有神女峰上那个把相逐师父都吸引住的书库……只要有心查证,有的是途径知道乾影天灯印了个什么东西。” “也是啊。”云澜挠了挠头说,“云渡,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你的想法一向很大胆,直接说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乾影天灯只按世间存在之物来结印,那是不是说明以前这世上真有过凤凰啊?” 云渡一个恍神,没拉住缰绳,马往前偏了一下。但他还是说:“别乱想,我只认定有依据的事。” 不过云澜一旦陷入某种思绪,就很难再拔出来了,他还是在那里神神叨叨地说:“我也想过乾影天灯结的印或许不全是实际存在的,可这样讲不通啊,如果是想象出来的东西,那是谁告诉它,谁教它的呢?这不就变成还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吗?若是要全凭天意,那乾影天灯的印就势必只能是天然之物……” 他正说着,一阵尖啸由远及近,随之头上一片阴云遮天蔽日。他们抬头望去,一只大鸟正低空掠过。那是个货真价实的庞然大物,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书里写到的“大鹏”。 “云渡,是鹏!一定是鹏!” 云渡不知道是不是鲲鹏派命名用的那种“鹏”,但如此巨大的鸟他也是头一回见。云澜策马追了起来,边跑边喊:“大鹏,等等我!” 云渡无奈也只好追了上去,但他们也没追多久,那鸟很快就越过他们,往远处去了。 但经此一遭,云澜彻底兴奋了起来,对前路无比向往。 “云渡!这人间真是太大了!原来乾影山竟是那么小!” 乾影山当然一点也不小,是中原名山之一,一座山腰就能住下几百学徒的超级大山。曾经,它也是云渡和云澜的整个世界,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成功结印,然后去山顶看看。 但现在,乾影山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甚至觉得奇怪,为何那么一座普通的乾影山,都能藏下乾影天灯这样的神器?这种东西本就该由更大的天地来造就,不该拘禁在乾影山那一方世界中。 他正想着,突然一支箭矢呼啸而过,插在了他们身边的大树上。两人立马紧张起来:“小心!有袭击!” 第39章 金龙寨 云渡和云澜很娴熟地找了掩体躲避,这种基础的攻防模拟在他们还是学徒的时候就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一支箭矢过后,对方并没有再放箭,而是等了片刻后,一个声音喊了起来:“你们是哪路人马?报上名来!” 云渡回答说:“是乾影派云字辈弟子。” 那个声音竟然乐了起来,和旁边的人说:“嘿!是乾影派弟子,正主来了。” 什么叫正主来了?云澜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他们。只见几名包着头巾的男子手持弓箭,半隐在树丛里。 见云澜抬头,他们也走了出来,自报家门说:“我们是附近金龙寨的人,这片连绵的山头主要由十二个寨子把持,我们是其中一个。” 云澜有些纳闷,上回去师叔家乡的时候也走的这条路,怎么没见这些当地人冒头呢? 为首的那名男子接着说:“最近江湖上动荡了起来,我们也开始警戒了,已经有过几波江湖人走了这条道,我们拦下后都说是去找什么乾影天灯的。我们不关心什么灯,就怕这些江湖人越来越多,会坏了这里的秩序。” 云澜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我们不进山,我们沿官道继续南下。” 对方有几个人窃窃私语起来,然后为首的人继续说:“我们寨子穷,你们花几两银子就能随便住,随便吃,很划算,要不要留宿?” 云澜心里一乐,这竟是做起生意来了! “前面走过的几波人有不少在我们寨子里住宿的,有几位爽快的侠士告诉我们,他们找的东西是乾影派丢失的神器,刚才听到你们说自己是乾影派的,那就是正牌失主啰?” “这倒是没错啦,我们就是掌门派出来找天灯的。” 云澜说着掏出了银子:“这些都给你们,但除了吃住以外,可否将前几波人的动向和形貌都告诉我们?” “好说!他们又没叫我们保密!”那个男子愉快地答应了。 云澜从没住过这种山里的寨子,十分新奇,东看看西摸摸,云渡倒是十分镇定地坐下来和对方寒暄。 这里的建筑多是竹木搭成的,小巧却实用。南方的山里雨水多,竹子长得飞快,除了建筑主要采用竹木以外,还有很多生活器具也是竹子做的。整个寨子到处飘散着竹香,清新怡人。 只是这些竹屋对云渡这样的高个子就不太友好了,不仅走进去很逼仄,还每跨一步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多少有些尴尬。 带他们来的男子一边烧茶一边说:“我叫蓝江,我爷爷就是寨主,父亲在打猎中出意外过世了,现在是我在辅佐爷爷打理寨子。” 云澜向外望了望,这里的男子也大多习武,没事的都在那里练习棍棒拳脚。还有不少妇女在削竹做箭,看起来警戒味儿很浓。 云澜转头对蓝江说:“那些江湖人士都是冲着乾影天灯去的,与这里的寨子无关,不用这么戒备他们。” 蓝江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每当江湖有乱子的时候,哪里都幸免不了。一开始大家心里都有仁义道德,可到后来杀红了眼,就顾不得那么多了。爷爷说在他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一次江湖浩劫,那时候我们也都不是江湖中人,可还是受了牵连,在几方势力的较量中寨子全毁了,全寨幸存者也都搬了家,就是现在这个地方。” 蓝江走到门口又嘱咐了几声,叫闲着的人去加固入山口的路障。他转回身接着说:“搬来这里后,大家都开始习武,从外面请过师父,也买过各种武学谱本。现在尽量邀请各路人马来住,也是为了提前建立交情,了解外面的动向。” 云澜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你们住在山里都会受牵连啊?” “可不是嘛!爷爷说他小时候的那场风波,就是因为谣传什么神兵利器藏在了南方山中,结果每个寨子都不能幸免,都被搜刮了一遍。而那些不配合的寨子,就遭了大灾……” 云澜安慰他说:“这次大多数人是前往承香寺的,应该不会惊扰你们。” “希望如此吧。” 蓝江安排好了两个人的住宿,又亲自监督给他们准备了些吃食,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了。云渡坐在屋里,喝着当地特色的竹香茶,很是清闲。他们赶了几天的路,已经很久没这么好好休息了。 但云澜是个坐不住的,没一会儿就跑了出去,看寨子里的孩子练习射箭。 这里丛林相叠,很适合埋伏和偷袭,因而弓箭、吹箭之类的武器很盛行。云澜拿起一支箭转身问云渡:“你看,这也属于中长距离兵器吧。” “这已经是远距离兵器啦!你想练这个?” “也不知道弓箭好不好练……” 两人正聊着,已经巡视了一圈的蓝江转了回来,热心地说:“练箭入门不难,但要精通就难说了。” “那入门需要多久?” “我帮你矫正几回姿势,你们在这里多住几天就能入门。但之后到底能射中多远、多小的目标,还是得看你自己的长期练习。” “行!那我再买副弓箭。”云澜摸遍了全身,又搜出一些铜板来。 其实他们也没法真的多住几天,毕竟前路还不知道有多远,不敢多加耽搁。一天后,他们还是出发了。 临走时,蓝江塞了一本箭术的基本姿势图在他手里:“你隔三差五地看一看,现在是学对了姿势,可有些人自己练着练着就走样了。前期不图冒进,一定要保证姿势的准确,之后准头也就会自然而然地提升了。” 云澜收起了谱本,谢过了他。 蓝江高兴地一仰头:“谢什么,收了你钱的!” 就这样,云澜多了一把简陋的竹弓和一本基础姿势图,和云渡一起继续上路了。在当地人的指引下,他们买到了两匹马,这下脚程就要快多了。 越往南路就越难走,到处都是密集的丛林或开辟不完全的小道。他们时而牵着马小心前行,时而绕过一座山才能找到像样的路,走得颇为艰难。 走了三天后,又开始有人了,他们开始经过一个个零零落落的小市镇,当地人说的话也越来越听不懂。 每到一个市镇,他们都尽量找大客栈和大商家,那里总有能说官话的人。但在街面上向普通小贩买东西时,就只能比手画脚了。 第40章 陈旧的驿站 那日,他们难得遇到了一处可以帮忙送信的驿站。云渡想送封信回乾影山,虽然走时相争师父和铭剑山庄的人都答应会替他们传信回去,但终究不是自己亲自传递的消息。而且这些天他们又多了不少新奇的见闻,也想有朝一日能让更多中原人知晓。 他们走进驿站,里面杂草丛生,很明显疏于管理。里面只有几个年纪很大的人在留守,马也没几匹,大多瘦弱,还不如云渡和云澜随便买的这两匹呢。 云澜刚想上前问话,一道剑气就从屋里呼啸而来。那道剑气擦过云澜身边,直冲着云渡奔袭而去。 “云渡!小心!”云澜赶紧回头叫他。 云渡一个滑步迅速避过。 这回云澜看清了,他走的依然是乾影迷踪步,可动作极快,早就和在山上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剑气过后,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很久都没有持剑的人走进这里了,来的第一个人就身手不凡,看来又到时候了。” 什么到时候了?到什么时候了?云澜脑中满是问题。但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件事:这屋里的是个高手,千万不能让云渡真和他交手! 他仅凭云渡能避开刚才的剑气就判断他“身手不凡”,这是很危险的。只有云澜知道,云渡只是最近在速度上突飞猛进而已,剑术还是原来的剑术。万一真交起手来,云渡大概率不是对手。 云澜赶紧插话说:“老先生,哪儿来这么大怒气啊?晚辈又没惹到您。” 里面的老人探头一看,这才注意到云澜。他站起身缓缓地说:“两个人一起,衣着相近,是同一个门派的。但他手里持剑,你却不用剑,这不太寻常。通常一门一派里练的武艺都是一样的,只有一个门派与众不同,大家长大后根据所长各练各的……你们是——乾影派弟子?” 老人走出来后他们才看清,他手里只有一根拨火用的铁棍。他就是用这根铁棍,挥出了刚才那道剑气。 云澜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但还是假装不在意,壮起胆子说:“咦?这里竟然有人知道乾影派。” “这里虽然离中原远了点,但也不是什么天涯海角,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正说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进来就跑到井边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才说话:“老爷子,这一趟跑完了,是不是可以休息几天了?” 老人冲着他喊道:“估计也没几天好休息,你看,又有生意上门了。” 那个少年人看着云渡和云澜,有些丧气地说:“哎,才跑完,得让我歇两天,这里送信可不便宜哦!” 不便宜也是理所当然的,这里地处偏远,道路难走,肯定开价不低。老人对他们说:“这里的年轻人也都不肯干驿站的活了,只有这个孩子还愿意在外面跑。你们如果要送信,先把信留下,待他手里的物品积攒多一些后,一起跑一趟。” 云澜还对刚才的剑气心有余悸,连忙摆摆手说:“不急不急,也没什么要紧事,报个平安而已。” 那少年看他们穿得还不错,凑上来问:“除了送信以外还能住宿,你们要不要住?” 幸好当时没把钱都捐给承香寺,这不,派上用场了! 那个少年人之所以还愿意跑驿站的活,就是因为他对外面的世界还抱有好奇。其实这里的当地人大多安于现状,不太愿意冒险。南方的气候温暖潮湿,物种丰富,只要日子还过得去,谁都不愿长途跋涉。 少年人见他们从中原远道而来,围着他们问了好多问题。他平常的任务是将物品和信件送到北部的某个驿站,然后再由那边接力往中原送,他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到过中原。 “我叫疾风,因为从小擅长脚力,大家都这么叫我。我没有姓,从小跟着老爷子生活,最北也就跑出过两百多里……你们从中原的哪里来?来这么远的地方干嘛?” 尽管他很热情,但云渡和云澜则更在意一旁默不作声的老爷子。这里的人一般不习武,哪儿来的这等世外高人? 吃过简单的饭食后,疾风吵着要看云渡的剑,云渡本是不愿意的,但云澜一把抢了过来,对疾风说:“你每回答一个问题,就让你摸一下。” “问吧问吧!知无不言!”疾风一把抱在了怀里,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前后一带的风土人情如何?” 这是云渡每到一个地方,但凡遇到会讲官话的人都会问的问题。他不仅细心地记下风土人情,连当地的民俗故事也会一并写下来。云澜曾取笑他说今后若是成不了大侠,做个说书的也够混饭吃了。 疾风对这边的情况有些漠然,大概身处其中的人都是如此吧。他只说:“这里往南最近的是瓦子镇,左右还有三四个村落,都没什么特别的,讲闵语。人都挺老实的,靠河的村落打鱼种地为主,靠山的村落狩猎为主,收成和捕获都可以拿到瓦子镇去卖。” “那你的官话为什么讲得那么好?跟谁学的?” “跟老爷子学的呗!他说跑马的人还是需要会讲官话。” “那你有听说过一个叫承香寺的寺庙吗?” 疾风愣了一下:“我从不烧香拜佛,对寺庙向来不懂。不过从瓦子镇再往南走,就到莆仙府了,那是个繁华地界,可以问一问。” “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练过武吗?” 疾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练武?谁教我呀?要不你们留下来做我师父?” 云渡和云澜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那位老人家的功夫是保密的。 云澜坐到了疾风身边,和他努力套着近乎,从他小时候的趣事聊到附近的孩子,最后,他终于绕回了正题,问道:“你是怎么会和老爷子生活在一起的?他是从哪里来的啊?” 疾风两眼望天,好像在回忆,他一点一点地拼凑着说:“我小的时候他就在了。我是村里的孤儿,原本住在村长家里。村长说大约五十年前,中原江湖有过一场浩劫,虽然我们地处偏远没被波及到,可还是有很多从北面村子或寨子逃过来的人,将大致情况零零碎碎地带给了我们。这些逃难的人后来纷纷在此定居,也渐渐变成了当地人。而老爷子则不同,当时他还是个小年轻,照理说很容易接受新生活,但他并没有,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待在驿站,既不成家,也不置业。” 云渡和云澜想起了铭剑山庄的老庄主也对相争师父提起过五十年前的江湖浩劫,但这个时间点距离他们确实太远了,甚至对于前掌门和许多师叔而言,都太过遥远。或许长老中会有人知道,但长老们太难亲近,在山上这许多年也就结印的时候见过。 第41章 灯油的源头 云澜继续诱导他,希望能多得到点信息:“你们村长很会讲故事吗?还跟你讲过什么?” “其实也没讲很多。”疾风有些哀伤地说,“老村长在我十岁的时候也死了,于是我就来驿站投靠了老爷子。” “怎么会想到来投靠老爷子呢?你不是说他不太和其他人打交道吗?” “村长还在的时候,就有人说老爷子是从更北、更北的地方来的。我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就对他很好奇,经常来驿站外偷看他。一来二去,我们也就渐渐地说上了话。再后来,驿站的年轻人越来越少,没人跑马送信了,于是老爷子就问我将来想不想干这个,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我正好无处可去,就答应了下来。” 可实际上这个小驿站也跑不了很远的地方,要在这种山间小路跑起来,只能用体型娇小的马,而这种马通常跑不了长途,到了下一个驿站就必须更换。疾风难得跑上了两百里的那一次,也是因为上一个驿站刚好缺人,他又顶了一班。 疾风很喜欢云渡的剑,一直叫他们多住几晚。但他们一心想着承香寺,怎么也不能多留。 云渡用一天时间写了一封长信,将能塞进信里的见闻都写上了。可一天后他们还是要走,疾风也只能依依不舍地送他们离开。 就在疾风失落地返回驿站时,竟看到老爷子正在收拾东西。他那些破烂几十年都散乱在屋里,从未收拾过。 疾风有了不好的预感,小心地问他:“老爷子,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疾风,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而我也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候,该走了。” 疾风听不懂他说的话,只知道他要走,便激动了起来:“您都那么大年纪了!这会儿想起来要走?早几年干什么去了?” “早几年时机未到,而且我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卷进去了,但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只要中原有人来,尤其是乾影派的人来,那我就该走了。” 老人拨开了棉絮外露的床铺,打开床板,从里面取出一把剑。和老爷子生活了那么多年,疾风从不知道他居然有把剑! 但这把剑比昨日摸过的那把逊色多了,云渡的剑更长更重,他要双手才能抱起。而这把剑尺寸一般,模样一般,剑鞘都腐烂发黑了,看起来甚是狼狈。 老人疼惜地说:“得先找个地方修整修整,把剑磨一磨。” 疾风好不容易从这把剑的冲击中反应过来,又想起了他要走的事,急忙叫道:“老爷子,你要去哪里?我也去!” “你不能走,这个驿站还要靠你来接力。” “那起码告诉我要去哪里?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去找你!” 老人望了望南边,说:“我要去昨晚那两个年轻人要去的地方——承香寺。” 云渡和云澜很快来到了瓦子镇。这个镇不大,却是附近唯一的镇子了,因此货物流通都在这里,市集上十分热闹。 除了附近村民在这里设摊叫卖外,还有更远处过来的行商在这里歇脚。他们有些要去前面的莆仙府,有些也在这里采购和交易。 市集上有很多中原见不到的稀罕商品,云澜又来了劲,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买。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拐角处,再也不动了。 云渡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盘坐着一个外族人,面貌很奇异,是从没见过的长相。而更奇异的是,他的面前摆着几只铁笼,里面关着的,竟是孔雀! “云渡,快看!是孔雀啊!我只在画上看过,第一次见到真孔雀!” 云澜在这些孔雀笼子前蹲了下来,再也不走了。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云渡,是孔雀啊,真好看,真好看呀……一看到孔雀我就想起了云佑师兄,你看,云佑师兄被关在笼子里了。” 云渡朝着他的后脑勺“啪”的一记拍了上去:“你会不会说话!让云佑师兄听到了还不打死你!” 云澜已经比划着问起了价钱,云渡赶紧将他拖走:“带着一只孔雀如何上路?你用点脑子好不好!” 云澜还在对那几只孔雀恋恋不舍,云渡的注意力却被另外几个官府打扮的人勾走了。 “是衙役!肯定会说官话,快去问路!” 云渡和云澜趁他们在一个小酒铺坐下时蹭了过去。他们掏出银子请喝酒,只求对方指个路。 那几个衙役见他们是穿着体面的中原人,倒也客客气气,边喝酒边攀谈了起来。 他们是从莆仙府过来的衙役,到这里的路程只需一天,所以他们也时常过来采买和办差。但这回过来却不是普通差事,具体是什么不方便说,可从他们的脸色来看,必不是好办的。 反正江湖人也不管官府的事,云渡和云澜只关心承香寺在哪儿。 其中一名衙役说小时候被母亲带去过那个寺庙,是个不显眼的小寺,就在莆仙府郊外。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再往南,拜佛的就少了,寺庙自然没有中原那么多。官府督办的寺庙自然还能保持香火旺盛,可这承香寺谁也说不清楚来历,就一直这么不明不白地立在那里,也没什么人去参拜。 临别前,云渡还问了他们附近有没有什么店铺卖灯油的。几名衙役想了想,灯油、灯芯之类的日常用品在普通杂货店就能买,通常没什么专门的店铺。 “那香油呢?点燃后可以熏香的那种。” “这里的人没那么讲究,日常不用香油。礼佛用的香油倒是有的,通常都在寺庙附近。” 等他们都走后,云澜问他:“你是不是还在意那种可以结假印的灯油?” “云澜,如果乾影天灯还在云久师兄手上,你觉得……他为何不肯归还呢?” “难道……他还没死心?还想着有朝一日给大师兄结假印?” “我们现在只能抱着这种假设。若是那样,他肯定会追着灯油跑,而那种灯油能流通到中原的商家手里,那必是古早偷出来的人从这附近倒卖出去的。” 第42章 怪盗半面 云渡和云澜也没在瓦子镇久留,只住了一晚就出发去承香寺了。按那几个衙役的说法,到莆仙府路程只需一天,而那个承香寺在郊外,还不用进城,应该能更快看到。 为了确保在天黑前赶到,他们清晨就出发了。此时露水还在,艳阳未醒,赶早的集市小贩刚刚开始布置摊位,街上还没什么人。云渡和云澜穿过镇子,往后又是密集的丛林了。 他们运气不错,还见到了几只尚未及归的夜行动物,又是中原没有的物种,让云澜大呼小叫了一把。然而他那兴奋的喊声却惊到了一群野狗,它们听到声音后四下逃散而去,将枯叶掀得一阵乱飞。 “怎么有那么多野狗?难道前面有被猎杀的动物?” “野狗不会群起猎杀,应该在啃食什么现成的残体。” 两人走过去探个究竟,可这一瞧却差点吓破了胆。前面根本不是什么动物的尸体,而是几个人!有人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脸都看不出来了,但他们身上的官服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他们就是昨天在市集上遇到的那几个衙役! “野……野狗咬死人了!”云澜叫了起来。 “不是野狗咬死的。”云渡从尚且干净的两具尸体上找到了致命伤,是脖子上干净利落的刀痕。他们均被一刀切断了脖子,鲜血喷涌,因而引来了大量野狗。 衙役里有几人的刀落在外面,说明他们已经拔刀了,但还有几人的刀仍在刀鞘里,说明连刀都来不及拔,才听到动静就被一击毙命了。周围打斗的痕迹不明显,看来根本没过几招,那几个拔刀的衙役估计都没能挥上一下,就莫名其妙地送了命。 “好利落的出手!这里还有高人啊!”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驿站见过的那名老者,但他显然惯于用剑。剑由于两边开刃,一般剑身偏薄,可这伤口倒是有一定的厚度,只有一边开刃的厚背刀才能切出这种形状的伤口。 这个凶手是惯于使刀的! 那现在怎么办?返回瓦子镇报案还是走一天直接去莆仙府报案?毕竟这几个人是莆仙府的衙役。 他们去往莆仙府要一天,那边的人再赶过来还是一天,到时候尸体都要让野兽糟蹋完了,当然得就近报案,起码可以把尸体先行收殓。可返回瓦子镇又难免要耽误行程…… 正在他们发愁的时候,几名樵夫哼着歌往这边走来,他们应该是结伴上山砍柴的。云渡赶紧叫住了他们,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委托他们前去报案。 几名樵夫起先也吓得不行,可还是有两个胆子大的自告奋勇留下来守住尸体,胆子小的跑去镇上报案。 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后,云渡拉上云澜,果断地上马前行。 云澜还有些不安心,昨天才一起喝酒聊天的人,今天就这么凄惨地死在面前,可云渡第一想到的竟还是赶路。 “云渡,真的就这样丢下他们不管了吗?” “人已经死了,我们做什么都没意义了,还不如快些赶路。”云渡将一张带血的纸张塞到他手里说,“你看看这个,在一个衙役身上找到的。” 云澜展开一看,是一张通缉令,原来他们昨日面露难色,是为的这桩任务。这几个衙役,是来这里抓人的! 这张通缉令被血水浸透了半边,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楚了,可上面的画像就算不用文字说明,他也认得出是谁。画像上的人用一个铁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即便是功底再不好的画师,也能轻松地画出这个特征。这个通缉犯是江湖上名声大噪的人物——怪盗半面。 谁也不知道怪盗半面的真名叫什么,只因为他露面时总戴着一张铁面具,就随意地叫他“半面”了。 关于他的说法众所不一,有人说他露出来的半张脸清新秀丽,也有人说那半张脸粗犷乖张。而且就连对他的叫法也多有出入。官府很头疼这个人,所以叫法肯定不太好听,多数时候都是叫他“大盗半面”或“盗匪半面”。但民间也有人说他劫富济贫,经常救助穷人,所以也有人叫他“侠盗半面”。 但不管是“盗匪”还是“侠盗”,反正是个擅长偷东西的,如迫不得已,他一般不杀人,尤其是这样的主动杀人。 云渡和云澜都没见过半面,但乾影山上需要学习的内容很多,除了武艺和战术理论外,各种门派历史、江湖传闻也都是要了解的。关于半面的说法以前听过不少,但他从来都是一个话本里的人物,他们还是第一次这么实际地靠近这个人。 走着走着,云澜伤感了起来,云渡以为他还在为那几个衙役难过,安慰他说:“所有的差使都是有风险的,他们寻求衙役这份安稳差使的同时,势必也要承担风险,这其实很公平。就像兵户可以免除赋税,看起来很富足,但上了战场就要拿命去拼搏。” 可云澜想的不是这个,他踌躇着说了一句:“我……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关于半面的故事。以前最爱讲半面故事的,是云久师兄。” 云渡也沉默了,其实在瓦子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云澜开始想家了。当看到那些孔雀时,他有的不止是新奇,还有对云佑师兄的想念。而现在,他又想起了犯下大错的云久师兄…… 云久一直都是乾影山上的怪人,大概也只有云佑能受得了他。可就是这样的云久师兄,却很喜欢讲半面的故事,云佑说他小时候就喜欢搜集半面的各种事迹,长大以后就讲给师弟们听。云久很少来山腰看学徒们,难得现身的几次也都是被云佑带着来的。他不擅长与人沟通,也不喜欢和小孩子嬉闹,他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坐在那里讲半面的故事。 “也不知道云久师兄怎么样了,若是他知道半面在这里出现,肯定兴奋得不行。” 云渡难得地扫了他的兴,打击他说:“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吧,他肯定不希望看到半面是个随意杀人的恶棍。” 云澜的情绪更低落了,不要说云久师兄了,现在连他自己都很失望。他也和寻常男孩子一样,向往神秘的侠盗,喜欢传奇故事。可从来没人告诉他,侠盗可能是假的,传奇的背后也都是血腥…… 但云渡没那么多的伤春悲秋,他此时只担心一件事——他们自己可千万别撞上那个半面! 云渡摸了摸行囊,他们手头还有上百两白银,他不知道这个数目是不是入得了半面的法眼,现在只能祈愿他志向远大,不要与他们这点银子多加计较了! 第43章 承香寺本院 承香寺果然比莆仙府更早见到。 寺庙的位置比他们想象的体面一些,在一座小山丘上,好歹比周围高出了一截。由于从远处就能看到,这多少让承香寺有了点气势。 可走近一看,那气质和北堂分院确也差不了多少,牌匾都是老木头一块,已经开裂腐朽,只是擦得还算干净。 寺里几乎没人,只有一名扫地僧在安安静静地打扫。根据在北堂的经验,他们知道这里的武僧都不好惹,不敢急躁冒进,还是客客气气地向扫地僧行了礼,并说明了来意。 听说是从中原大地远道而来,扫地僧也起了些敬佩,领他们去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小间等候,然后小跑着去通报了。 云渡和云澜看这里平淡娴静,倒是有几分失望。因为越平静就越说明没被江湖风云所波及,恐怕与乾影天灯相关的那些流言根本就没传到这里。如果这里的人对天灯一概不知,也不清楚那种奇怪的灯油与天灯的关系,那这回就是白来一趟了。 云渡原先和扫地僧说的是,希望能见一见寺里年纪较大的老僧,他就是想打探一下古往今来到底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来偷灯油,并且是出于什么原因流通到市面上的……这些往事只有老僧才会知晓,年纪轻的怕不顶事。 可出乎意料的是,最终来见他们的,居然是承香寺的住持——了渊大师。 两人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赶忙从坐垫上跳起来,慌慌张张地行了礼。 了渊大师也不知道多少岁了,脸全都皱了起来,很难描摹样貌。眼睛也缩在了浑厚的眼皮下,看起来了无神采,都看不清他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但了渊大师一开口还是吓到了他们。他和相逐师父的说话方式是一样的,原本可以声如洪钟,但却刻意压制着话音,使得说话声深邃而又低沉。 “没想到最后来的,竟是年纪这么小的后辈。”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等着边上的小僧沏完茶,又说了些路途辛苦之类的闲话。但云澜总觉得那不是客套,而像是真的经过了漫长路途的人才会有的感慨。 住持说他们可以随意提问,于是云渡问了第一个问题:“大师是否知道乾影天灯?” “知道。” “最近才知道的还是打一开始就熟悉?” 了渊住持满脸的褶皱绽开了一些,显示着他在笑。他说道:“这里哪有什么最近的消息,很久都没人来了,当然是以前就熟悉的。” 这个回答令云渡和云澜有点意外。因为乾影天灯从来都是门派内严格看管的圣物,哪怕是在乾影山上,也只有结印的时候才能见到。原先江湖中人都是不知道的。 可后来没结成印而离山的学徒越来越多,难免有些人管不住嘴说了出去,就逐渐被外人所知晓了。可起先大家也都看作是一个门派内的私有之物,且并无任何实际用途,听过了也就听过了,都不往心里去。况且江湖中人也都知轻重,没必要为了个不要紧的秘密去和武林第一门派结仇,因而知道的人也都闭口不提。 可这偏远南方的老僧,却说打一开始就知道,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了渊住持抿了口茶,缓缓地说:“其实乾影天灯进入中原已经百余年了,我这一辈子也没亲眼见过,可寺庙的往昔记载里有这东西,所以寺里的僧人都知道。” “所以……乾影天灯原本是承香寺的所有物,后来才去了中原?” “当是如此。” 云渡和云澜惊讶了片刻,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他们也从未听师兄们提起过乾影天灯的由来,没人追究过这东西是不是最初就属于乾影派的。 乾影派自开宗以来虽已历经百余年,在江湖上算是历史悠久的大门户了,可百余年时光在这漫长的岁月间终究只是一瞬,谁知道再往前追溯,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最初的开山鼻祖是从哪里弄来了乾影天灯?是因为拥有了神器才想到开宗立派?还是在立派后又偶然得到了神器?这些他们都不知道。 这些事情离他们太过遥远,而且到了他们这一代,只当乾影天灯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至于感情有多深倒也谈不上。因此云渡和云澜也不纠结,很快就越过了这个事实,直接询问后面的事情。 “那么,敢问大师,那种灯油与乾影天灯到底是什么关系?既然市面上有流传,那就说明偷出已久,并非只是现下之事。” 了渊住持呵呵一笑,说道:“在你们的两位师叔发现其作用前,我们也不知道这灯油还有这重渊源。此前被盗,只是因为这灯油存有异香,千金难寻。古时制香技艺不如现在, 存香更是艰难,可这种香油历久弥新,香气不散,因而市价最高的时候曾一两灯油可换一两黄金。” “呃?只是因为值钱?” “不错,但这个价钱也是虚高。如果只是拥有异香,这灯油恐怕也卖不到这等高价,是后来有商家贪图重利,到处谣传此香乃佛祖显灵才久香不散。因而才被痴迷者奉为圣品,成为权贵的奇宠。” “那佛祖显灵的香油也敢偷啊?他们也真是不知死活!” “哪里是佛祖显灵,胡编乱造而已。商家自己知道此说子虚乌有,才遣人多次来偷,收回极为不易。” 云澜抓到了一个重点,急忙追着问:“佛门不看重利益,那偷去便偷去了,何以费力追回呢?” 了渊住持叹了口气,让人去取来了几本陈旧的书册,递给他们说:“这几本书上记载了灯油的源头,本是上古时期鲛人的尸油所炼,奇珍无比。如今世上已没了鲛人,再也无法炼制,因此寺里的存量便是世上的全部了。” 他合了合掌,感慨道:“寺庙本是渡化之地,这些灯油寄放在寺里,也是为了给鲛人一族往生祈福的。可后来被当做财物盗窃贩卖,实在罪过!” 云澜饶有兴致地翻起了古本,可云渡却兴趣不大。什么鲛人的尸油炼制,在他看来,这种说法也不比佛祖显灵靠谱多少。 他抓到的关键是:灯油历来被盗和乾影天灯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苍赦师叔无意中发现了灯油的神奇作用。 第44章 夜盗 云渡总觉得是白跑一趟,但多少有些不甘心,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问:“先前大师说‘最后来的,竟是年纪这么小的后辈’,敢问大师何出此言呢?您是知道有什么人要来吗?” 了渊住持犹豫了一下,说:“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你们太年轻,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反正那些事不重要,你们来了才重要。” 云渡听不懂,但起码听明白了大师不会再说了。他正想结束谈话,了渊住持却递上来一个小匣子,对他们说:“既然来了,就带件东西回去吧。既然那天灯注定与乾影派有缘,那就让缘分归于一统。这个物件究竟有什么作用,今后会带来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这座寺庙已经老了,人也越来越少,之后也不知是否还能抵御风波……所以,还是交给年轻人众多的乾影派吧。” 云澜一接过来就想打开来看,但被云渡一把按住。 了渊住持又笑了起来:“以老衲之见,其实看也无妨。但你们乾影派规矩众多,不知道掌门是不是乐意给你们看。谨慎起见还是原封不动地交给掌门吧,由她来决定是不是给你们看。” 一想起掌门那横眉竖眼的样子,云澜就打了个寒战,只能安安分分地收了起来。 到承香寺的时候就已是傍晚,现在天色已经全黑了,他们总不能立马就走,还是在寺里住了下来。晚上,云澜依旧在看那些古本,上面说了好多上古传奇,都是以前没听过的故事。 云澜指着一页书喊道:“云渡,你看!鲛人长这样呢!这里有图画!” “你小声点,这里可是寺庙。” 云澜一撅嘴说:“哼,了渊大师都没嫌弃我,你却嫌弃我了。” “有空找找乾影天灯的踪迹。大师说以前有记载,看看书上有没有说那灯最初是怎么来的?做什么用?怎么会供奉在承香寺的?” “那么多书,就我一个人找?” 云渡只好也凑了过去,陪他一起翻起了书本。 正在两人潜心看书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云渡和云澜赶紧跑出去看,只见一名穿着夜行衣的闯入者被一众武僧逼到了墙角。随即,他跳上了院墙,这时月光正好洒落下来,打在他的铁面具上,泛起了金属光泽。 “怪盗半面?” 云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一天他居然亲眼见到了故事里的怪盗半面! “快追!” 眼看着他从院墙那侧跳了下去,武僧们也都追了出去。 “啊?那我们要不要追?”云澜有些手足无措。 看僧人们紧追不舍的样子,看来是真被盗去了什么东西。可云渡衡量了一下实力对比,他们追出去也不见得能帮上忙,万一还拖了后腿就不好了。 他拉住了蠢蠢欲动的云澜,说:“我们不要添乱,先去看看老住持是否安然无恙!” 他们往住持的房间跑去,而了渊大师已经走了出来,摇着头说:“又是来偷灯油的,还好被偷走的不多,就不要拼命了吧。我交给你们的匣子没丢吧?” “没丢,盗贼没进我们的客房,银子物件俱在。” 连半面都盯上了灯油?难道也是为了钱财? 见了渊住持无事,云渡和云澜也开始往回走,云澜还是放不下想去缉拿盗贼的心思,但云渡反复告诫他,别忘了前掌门教的,在行侠仗义之前先要保住自己的小命! 云澜还是心有不甘,一步三回头,想着院外那些追击的武僧回来没有。 他们路过了承香寺的大殿,此时青灯古佛,月色正好,云渡一时被肃穆的氛围所感召,走进去参了一礼。 云澜也学他的样,在旁边的蒲团上跪拜了起来。 可他们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影一晃而过,隐约间好像还泛起了一抹金属色。 “侠……哦,不,怪盗半面!” 这回是不追也不行了,眼下就他们两人。谁知道分明被追出去的半面又折了回来,继续在这里偷盗。或许正如了渊大师所说的,先前被偷去的不多,所以又来别的地方继续搜索了。 他们还不至于想要独自应敌,一边追一边喊,想把留守在寺里的其他武僧也陆续喊起来。 可等武僧们跟来终究还需要些时间,对手可没那么好耐性,一转身已经出手了!半面的判断是对的,如果其他武僧再度围拢,他就又要吃亏了。 半面的武器果然是把宽背刀,刀背极厚,强韧度可见一斑。他的第一挥被轻易躲过了,云渡和云澜分散到两边,成了夹击之势。他左右扫视了一眼,迅速做出决断:云渡的长剑攻击范围更广,需要先压制他,而云澜冲到他跟前需要相当的时间,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他转身砍向云渡,速度极快。按常理使用长剑的人周转比较困难,一般不太迅捷,只要第一时间用速度压制他,就能轻易得手。 然而他想错了,云渡的速度并不在他之下,他的快刀没讨到一点好处。几刀之下没有命中,云澜就已经移动到他背后了。 半面也有些意外,以为两个年轻后生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摆平,可谁知竟是把自己逼到了不利的局势里。再拖下去,其他武僧就要来了!半面突然跳至半空,摆出了凌厉的架势,月光下他身如飞燕,却张开手脚,这个姿势云渡和云澜在书里读到过,那是半面的大招——满月悬刀! 此招是其本人在空中旋转身体,用宽背刀划满一个整圆,周身所有围堵的人都会被砍到,无一例外。半面就是凭借此招,无数次在包围中险中求生,顺利逃脱的。 就在他转着身体即将落下来的一刹那,云渡又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直接扑向云澜。原本分属两侧的人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可云渡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云澜面前,将他扑倒在地。最终半面落下来的时候,刀刃只划伤了云渡的后背。 半面也很惊讶,从来没有人是用这种方式避开攻击的。在他的这一招下,速度过硬的高手会分别顺着自己的方向朝外侧退避,那人的速度有多快,就能退出去多远,被砍到的伤口也就有多浅。从以前到现在,一丝伤口也没有的完美躲避者不超过十人。 云渡虽然是被砍到了,可他不是顺着自己的方向躲避的,他是扑向对面那个人!这速度有多快简直超乎想象! 还好那两个小子还没反应过来,云澜被云渡背后溢出的血吓懵了,只顾叫着云渡的名字,一时竟没能站起来。 就趁现在!趁他们还腻歪在地上时,一刀就能结果两个!半面使尽全力将刀斜砍下去,可只听见“哐当”一声,刀被弹开了。一个年纪很大的剑客以一道猛烈的剑气护住了这两个人。 第45章 功绩 云澜这才想到抬起头看一眼目前的状况,原来是驿站里的那个老头。 “老爷子,您……您怎么……” 那老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手还没撤,怎么能松懈呢!差点送掉了你们两个人的性命!” 云澜羞愧地低下了头,可还是忍不住去查看云渡的伤势。 那老头的剑气显然也引起了半面的好奇,他试探性地出了几招,都被稳稳接住。半面本以为在这南方一隅的承香寺,唯独需要注意的对手就是承香寺的武僧。可现在状况频出,两个不到二十的半大孩子先恍了他一神,然后又遇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剑客……现在他多少也乱了些阵脚。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武僧朝这边赶了过来,半面这才想起该脱身了。可他刚跳上院墙,就被一掌打了下来,原本追出去的那拨武僧也折回来了,正好跳上墙头击出那一掌。 半面一落地,齐刷刷的棍棒便压住了他,这下是真跑不掉了。 擒获半面本该是很雀跃的事,可云澜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第一次看到云渡身上开了这么大的伤口,第一次见到他身上流这么多血,若不是顾忌到在场的人多,他就要绷不住哭出来了。 不过云渡比他镇定很多,在僧人们才搀扶下还能自己走回房里。僧人中懂医术的人立马着手处理伤口,幸好伤口只是看着恐怖,其实并不深。 驿站的老爷子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看着他的伤口陷入了沉思。在刚才的满月悬刀下,若是往自己那侧躲避,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江湖老手,大概也要在胸前留下差不多深度的伤口。可这个使长剑的小子是往对面方向躲的,伤口竟也只是这个深浅,确实不容小觑。 他拿起云渡的剑掂了掂,和一般的长剑重量相当,应该是会影响速度的。他转头问道:“你练剑多少年了?” 云澜怕他气力不济,抢着回答说:“很多年了,我们都是八九岁就上了山,此后一直在练。” 老爷子用剑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长:“怎么可能一上山就练?八九岁的孩子个头也就和这剑差不多。” 原来他问的是几岁开始使用长剑。这个云澜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记得云渡很早就开始长身体,一年下来就能蹿得老高…… “罢了,这个也不重要。反正,以后不要用长剑了,已经不适合你了。” 这下云渡急了,早年间他也是和乾影山的导师研究了许久才定下这门兵器,现在却说不适合了,那他长手长脚的攻击距离岂不是要削弱了? 老爷子解释说:“此一时彼一时,你那时候速度有这么快吗?” 那倒确实没有。只有云渡和云澜自己知道,身上的变化是自结印以后才开始发生的。 可陌生的老爷子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说人的潜能和发展变幻莫测,云渡只看到自己曾经身高和臂长方面的优势,却没注意到后来在速度上的飞跃。当时选长剑自是没有选错,但既然现在情况有变,那也要懂得变通才行。 老爷子将自己的剑丢给了他:“你试试这把,好用的话就归你了。还有,不要再叫我老爷子了,我是铭剑山庄第七代弟子,柳洪理。” 原来老爷子是铭剑山庄的前辈!两人都激动起来。 而云澜首先想到的是如果带个铭剑山庄的人一起来就好了,要知道他们在北堂才刚刚分别啊!若是多走几步,就能把老前辈接回家了! 不对,老前辈身体硬朗,自己也能回家,可他为什么不回中原呢? 云渡这时也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铭剑山庄的老庄主叫柳洪仁,同样都是洪字辈,您和他的关系是……” “我们都是前庄主收养的,我是他师兄,也算……是他哥哥。话说——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弟现在怎么样了?” 云渡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老庄主已经病入膏肓的事实,如果告诉他,难免会勾起悲伤;如果不告诉他,又怎么解释老庄主没有一起来呢……云渡还在斟酌轻重,云澜却已经说了出来:“老庄主亲自到了承香寺北堂,做了一通我们听不懂的交代,然后就因病留在原地了。只有我们来了这边。” 云澜说“因病留在原地”多少减轻了些事情的分量,但也道出了老庄主不能远行的原因,这样倒也挺好,云渡也就不再补充了。 “那你们的掌门和那几个厉害师兄呢?怎么遣你们两个小娃娃过来?” 云久师兄偷盗自家天灯的事掌门并未对外公布,所以他们也不方便说,只说天灯遗失后所有弟子都外出寻找了,他们这一组只是碰巧走的这一路而已。 柳洪理也没追问,只说年纪轻不要太逞能,没必要为了点功绩搭上性命。他转而又问他们:“你俩在乾影山祭礼的时候站什么位置啊?” “呀!柳前辈连祭礼的站位都知道!”云澜先是跳了起来,可马上又沮丧了,“我们成为正式弟子还不到半年,也没什么像样的功绩,估计下半年的祭礼只能站最边上了。” “如果加上擒获半面的功绩,是不是可以往中间一些啊?” “擒获半面?可半面不是我们抓住的,是大家一起抓住的。” “以半面的分量,哪怕只是协助擒获,也是了不得的功绩呀!” “真的啊?可以算我们一份?” “当然可以。只不过押送官府需要渡小哥带伤走一趟,这边官府规定,写进官府的功劳簿需要核实本人身份,领取赏金也得本人到场。” 云澜考虑到他伤势,本想说算了,可云渡却挣扎着爬了起来:“没事,莆仙府离这儿不远,明天就走一趟。” 柳洪理不禁笑道:“乾影派的人就是乾影派的人,到死都不忘争取功绩,和以前一模一样!” 第二天到了府衙,众人见缉拿归案的竟是名盗半面,整个府衙都宛如过节一般。这下莆仙府上上下下都能向朝廷邀功了。 师爷高高兴兴地把他们带到了一个殿堂里,说这里是府衙的功德堂,立下大功的人除了记录在册和领取赏金外,还能做一块铭牌挂在这里,供后人瞻仰。 云澜环视了一圈功德堂,从很早以前的先人到这一朝的人,竟也人数不少。忽然间,云渡猛地拉了一下云澜的袖子,指着一块铭牌叫他看。 那块铭牌上写着一个名字——乾方长。功绩也是擒获盗贼,为承香寺追回失物。 “这是谁啊?”云澜不明所以地问。 云渡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他按着云澜的脑袋忿忿地说:“这是前掌门的名讳!” 第46章 往事 在乾影山,大家是不太在意每个人原来的名字叫什么的。他们中有些人本就无名无姓,有些人原本有家人,可到了乾影山上也是按辈分重新赐名。若是有一天他们脱离了乾影山,比如一直没能结印而下山回家的话,就会恢复原来的名字。 就连掌门一家也是如此,在山上不提本名,只按辈分起名,渐渐地大家也就忽略了原本的姓名。 “云渡,你真厉害,居然还记得前掌门的名字!” “你才厉害呢!连把你捡回来的人叫什么都不记得!” 两人正要吵起来,柳洪理却打断了他们:“赶紧去前面写名字吧,师爷等着呢。” 云渡看了柳洪理一眼:“柳前辈不去写吗?” “我这把年纪了,要什么功绩!你们赶紧去!” 师爷问他俩本名叫什么。但云渡和云澜没有本名,他们都是前掌门捡回来的街头乞儿。云澜说:“就写云渡和云澜吧,这就是我们的名字。” 师爷办好了手续,云渡还盯着那块前掌门的铭牌,上面的时间显示他在二十年前来过这里,还帮承香寺抓了个小偷。那么,他又是为何而来呢? 云渡问了师爷,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十年前他还没来这里当差。但既然和承香寺有接触,那了渊住持应该是知道的,可在前日的谈话里,他隐去了没提,也不知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此后几天里,云渡依旧住在承香寺养伤,状况好的时候也拿柳前辈送的新剑练上两把。 起先他也不适应新剑的重量,但更重的长剑拿久了后,换轻型剑还是让出剑和收剑快了许多。他的伤还没全好,眼下还不能练习动作幅度更大的招式。但柳洪理已经很满意了,说只要稍加时日,必是江湖上一把新的快剑。 不过云渡终究对长剑还是有感情的,他也没打算放弃长剑,他打算交互练习,根据不同的对手和场景择取使用。 这个决定还是受了云澜的启发。因为这些天他一直在苦练弓箭,已经小有所成。他说技多不压身,自己只会近身战终究是个短板。 既然云澜可以两者兼顾,那自己为什么不行呢?从此以后云渡便有了两把剑,一长一短,一轻一重。 而在修习武艺的同时,云渡并未放下心里的那些疑问。有一天他瞅准一个机会和柳洪理闲聊了起来:“柳前辈,您是不是和您师弟相处得不好啊?” “呸!怎么和他相处不好了?从小都是我让着他!” “那您为什么窝在这里不回去呢?” “因为啊,我有某种感觉,需要在这里等个什么时机。” “到底是什么时机?” “这我也不清楚。但前事尚未了断,反而留下了更多的谜,总觉得还是需要在这里等一等。” “那些谜,是五十年前那场浩劫带来的吗?就像那场浩劫把您带来了一样?” 柳洪理拉开点距离睨了他一眼:“好小子,原来你想问这个!” 云渡也不装了,直接说:“对!我就是想问这个——五十年前,江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浩劫,让您也随之逃来此处?还有,前掌门二十年前来到这里,是不是也和那场浩劫有关?” 柳洪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或者说他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讲给他们听,而是在为难到底要怎么讲,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讲起。 这个烦恼的表情云渡在柳老庄主脸上也见过,当时老庄主也说,不是不想告诉他们,是他们太年轻,他也不知道从哪儿讲起。 现在这位柳前辈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云澜这时也放下了弓箭,跑过来坐到了柳洪理身边,加入了他们。云澜托着腮帮,一副小孩子家听故事的模样,也让柳洪理稍微放松了些,开始思索如何去讲。 他斟酌了良久,先问了他们一句:“你们相信这世上有神迹吗?” 云渡露出了困惑之色,可云澜却觉得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有啊!当然有啦!乾影天灯不就是神迹吗?谁都无法解释那东西是怎么结印的,师兄们也都不知道,说不定连掌门都不知道。” 柳洪理想想也是,他们从小就在乾影天灯的影响下长大,怎么可能不相信神迹呢? 他说:“现在我告诉你们另外一个神迹,那是发生在五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江湖上出现了一件器物,摸一下就能实力大增,因此掀起了争夺这件器物的腥风血雨。” “器物?什么器物?” “这我不能说,若是流传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不就又要蛊惑别人去寻找和抢夺了吗?所以,根治的方法是连这东西究竟是什么都不要说出来。” “好吧,那我们就叫它‘那件东西’吧。” 柳洪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好像想到了很多事情,又好像只是在思考下一句跟他们说什么。 他接着说:“那件东西谁也说不上为什么,最厉害的机关大师都看不破原理,反正就是只要摸一下,就能内力大涨,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能瞬间提升。可惜维持的时间不长,一炷香过后效力就散了。因此,大家都想占有那件东西,随时挂在身上,这样就能一直保持着那种实力了。” 云渡跳过了中间那些血腥的过程,只问他:“前辈,那件东西来自何处,最终又去往哪里呢?” 柳洪理抽了抽鼻子,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反过来问他:“那你说,乾影天灯又来自何处,最终将去往哪里呢?” “起码我们知道了乾影天灯很有可能来自承香寺,今后住持也愿意交由乾影派保管,所以找回后也会留在乾影山。” “那在承香寺之前呢?又从何而来?我听说乾影天灯是黄铜所制,上有玉镜,工艺精美。可承香寺的和尚没人会铸铜雕琢,总不见得是他们亲手做的吧?” 这当然说得没错。都说乾影天灯是上古神器,既然是上古神器,那便是自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说不定在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就有……这时云澜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是从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那以前的古人就会铸铜和雕琢?就会打磨玉镜?还能如此精工细作?” 这是个好问题,且不管那结印的神迹是如何实现的,光是乾影天灯的外形就不是古早工艺所能完成的,所以它到底是什么来由? 这个柳洪理当然也答不上来,他只是说:“那件东西也是一样,谁也追究不了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当大家发现的时候,就能有这种神奇的功效。当时的承香寺也有人来中原说,那件东西是从承香寺流失的,他们希望带回去重新供奉起来。而江湖中也有些头脑清醒的人不想看到那件东西再祸害江湖,因此也支持让僧人带去远方。那个时候,有七名江湖人士结成联盟,引领了一支小队伍,护送那件东西返回承香寺。我和师弟柳洪仁就是那七人中的两人,也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两人,其他前辈年纪都比我们大,现在估计留在世上的也不多了。” “我们这支小队在路上就遭遇了各种截击,我们与承香寺的和尚并肩作战,奋力御敌,最终达到承香寺时,只剩下不到三成的人了。而领头的七人中,也有三人半路就战死了。我和师弟因为年纪最小,一直被他们护着,才活到了最后。” 第47章 实话实说 云渡和云澜都默不作声,他们各自想象着当年这一路的悲壮和惨烈。 但是故事并没有结束,那件东西不仅回归之途历经坎坷,甚至在回归了以后也不得安生。之后,又有好几拨人先后南下,路上没粮了就烧杀劫掠,将沿途的村子和寨子祸害了一路。就连原先实力强劲的承香寺,也在连番的攻击和骚扰下日渐衰败,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云澜跳起来说:“那样的东西扔进海里去不就好了!一了百了!” 柳洪理笑了起来:“澜小哥解决问题的方式可真是爽快啊。” 云澜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直接扔海里,谁也别惦记,就不会有那些流血和牺牲了。 但云渡不同意,他一边想一边说:“先前的那些问题依然没有答案。那件东西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迹?造出来又是为了什么?这些都决定了它最终该去往何处。扔海里或毁掉都是在没弄清根由的情况下就做出的贸然处理,这是不合适的。万一‘那件东西’并不是唯一,还有第二、第三件呢?万一‘那件东西’并不是为了给武林人士增强内力,而是有更大的福佑和深意在里面呢?万一我们根本没用对呢……” 柳洪理重重地拍了一下云渡:“哎呀,渡小哥的想法和承香寺那些学识深厚的大和尚很像啊。当时承香寺不惜代价也要守护‘那件东西’,就是基于类似的考虑。他们说虽然几代人都没能明白这神器的缘由,可并不代表它是没有缘由的,只要一代代传到正确的人手中,总有大智慧的人能揭开这些谜题,给神器一个正确的处置。万一神器真是能造福万民的圣物呢?岂可就这样不清不白地当做罪魁处理掉?” “可是……可是如果永远都弄不明白呢?就要一代代地承担风险?” “所以每一代才要谨慎选择接替的人。上一回来这里做交接的,就是你们的前掌门乾方长,据说就是我师弟选中他的。但没想到……他这么不长命。” 听到这里,云渡有些坐立不安了:“但……但我们不是谁选中的啊,我们只是擅自决定走这条路线的,最初也只是想查查灯油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关联……现在怎么办?这种事最好还是像云佑师兄这样的高手来承接。” “你们来了,就是缘分。我师弟也没阻止你们过来,所以我也不会阻止。至于以后要怎么办,是告诉你们师兄还是告诉你们掌门,都随你们的便。” 云澜又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件东西’现在在哪里?还在承香寺吗?” “没人拿走那自然就是在承香寺的。所以你们那个乾影天灯就算找回来了,也自己保管,不要往这边送了,承香寺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乾影天灯他们当然是要拿回去的,尽管知道了天灯原本归承香寺保管,可在这百年间也一直都在乾影山,早就和乾影山融为一体了,名字也变成了“乾影天灯”。云澜想起了山腰上数百名眼巴巴地望着山顶的学徒们,想起了山字辈的第一批弟子都已经开始着急的模样……不管远古如何,未来如何,只要一回中原,他们就要面临当下的问题了。 而此时的云渡,却想到了另一个人和另一个地方。一直留在神女峰的相逐师父,也不知现在究竟如何了? 这些天他们在承香寺也见识到了存量丰富的藏书,那已经是他们几乎一辈子都看不完的书了!可相逐师父还是被清风派的书库留住了,是怎样的古籍能让他这样学识广博的老僧都走不动了啊? 云挚手里捏着一封信,看时间已经晚到了好多天,现在这个时候,写信的人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他心情郁闷地撕碎了信,坐在床沿上对意识不明的云真说:“那混小子真会自作主张!我是让他去刺杀云佑,可没让他跑这么远!现在可好了,我这边的事没人做了。” 他又想起了云澜,这小子最近也联系不上了,找灯不知道找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嘱托。 在决定让云久去刺杀云佑后,他就想慢慢培养云澜成为自己的口舌。他不是云佑最亲近的小师弟吗?那就让他去发声,让他去告诉全天下乾影天灯到底有多神奇! 和这种年纪的小子不用说太多,他自有一套话术,只要让他相信宣扬天灯的神迹能带给学徒们希望,有助于安抚当下的猜疑情绪即可。 不过刚晋升的小子就是不靠谱,说没影就没影了。云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人了? 可实际上云澜一直记着云挚的嘱咐。他清楚地记得在出发前,西院大师兄特地来找他喝酒,跟他说现在学徒们的反应很大,有一半人已经开始怀疑乾影山的晋升制度了。当时云澜还是很动容的,正如云挚师兄所言,自己是天灯的受益者,天灯制度也维持着乾影山长期以来的稳定和繁盛,一旦此项制度被动摇,就势必要有新的制度来替代原有的晋升规则,到时候众口难调,又会是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正在内心拉扯他的,还不只是这些,还有一种更原始的驱动力——要说真话。 经过了这些时日,他更确定了乾影天灯确实能赋予结印人额外的助力。云渡虽然口上不说,可当云澜再提及此事的时候,他也不再反驳,想必他也不得不直面自己身上的变化了。 云渡的伤快好了,他们也在收拾行李准备近日就去辞别了渊住持。他们把大师给的小匣子放在包袱的最下层,一来防止丢失,二来这东西比看起来的要重很多,放在上面势必要压坏其他物品。 正在他们收拾停当,准备要去找住持时,一个小和尚却主动来报信说住持要见他们。 那样正好,今天见上最后一面,明天一早就离开。 了渊住持坐在蒲团上,阖着眼睛像是进入了冥想。但一听见他们的声音,又连忙睁开眼吩咐上茶。他用等茶、喝茶的理由拖了些时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有所顾虑。 云渡和云澜本以为像他这个年纪的高僧早就大彻大悟了,没想到他也有为难的时候。 他们也不催他,大师的烦恼他们是不敢妄自揣测的。 终于,了渊住持开口了,他缓慢地说:“今天找你们,是想说些私话。别看我也一把年纪了,可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参透佛本,无欲无求呢?我也是有些执念和夙愿的。” 云渡坐正了身体,严肃地问:“大师有何心愿未了?只要我们能帮忙的,定当竭尽全力。”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乾影天灯离开本寺已逾百年,我这一辈子也无幸见到它的本尊。既然你们见过,可否向我描述一下它是什么样子的?” 这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只在结印的时候见过一次,可那终究是人生大事,乾影天灯的样子,云渡和云澜闭着眼睛都能想起来。 云澜迫不及待地先说了,他边说边比划,讲得绘声绘色。了渊住持听着不住地点头,口中一直念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云澜讲完后,了渊住持回味了一会儿乾影天灯的样子,像是要将它刻进心里。他们等了片刻,住持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天灯就只是给你们烙上一个印记吗?还有没有其他作用?” 云渡瞬间绷紧了心弦,这次云澜也没有抢话,而是看了云渡一眼。 云渡没有回应,云澜便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云挚师兄的嘱托和想要讲真话的意愿最终占了上风,须臾之后,云澜抬起头说:“有!犬印让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而狼印让云渡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第48章 分别 云渡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他。云澜本觉着自己说的是真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见到云渡的反应后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而最稀奇的是,波澜不惊的了渊住持也瞪大了眼睛,那双被层层叠叠的眼皮盖住的眼眸从来没这么明亮过。他抖着手,放下了杯盏,声音有些发颤地问他:“你说的,确有其事?” 现在把话撤回来也来不及了,云澜干脆梗着头皮说:“千真万确!起先我们自己也不相信,云渡也一直说是我的错觉。可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我现在很确定——乾影天灯的结印对身体确有影响。” 了渊住持望了望茶具,又望了望他们俩,云渡没有应声,可也没有否认。最后,住持望向了寺外的天空,喃喃道:“神迹,神迹啊……” 随即,他又担心起来,问:“这件事江湖上都知道不?” “不,江湖上不知道。我们自己也是这一路才刚确定的,还不及告诉任何人。” “那就不要告诉。不明不了的神迹只会带来祸患。” 这个他们心下了然,尤其是从柳前辈那里听说五十年前的风波后,现在他们对“神迹”两个字都有些发怵了。 这时云渡终于说话了:“大师,我们之前也有很多师兄、师叔结印,可从未曾听他们提起过身体有什么反应。或许有一部分人是刻意不提,但也有个别师兄和我们很熟络,他断不会对我们说谎的。所以这也是我们自己一直不敢下定论的原因。这种神迹的展现难道还需要挑人吗?又是如何挑人的呢?” 住持抿了抿嘴说:“这我哪里知道,就像你们乾影派与天灯相处了百年,也不知道它的结印是如何挑人的一样。” 在云渡和住持对话的时候,云澜却在想另一件事。了渊大师叫他们不要将结印的反应到处乱说,他也隐约感觉这是对的。可是,这就与云挚师兄的嘱托背道而驰了呀!云挚师兄是想尽可能地多展示乾影天灯的神奇之处,好说服那几百名学徒不要质疑的。可现在…… 云渡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该向老住持辞行了。 了渊住持也很感慨:“我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只怕此生再也没机会见到乾影派的人了。” 云渡想安慰他,却又说不出那些不切实际的话来。这种时候的应对本该是云澜的强项,可这时他却不说话了,闷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渡只能拉着他站起来辞行,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他们一走,了渊住持马上命小僧准备笔墨:“我要给相逐写一封长信了。直到命数的尽头,我也没能解开神迹之谜,但起码要写下自己的猜测,供后人做个参考。” 之后住持的院里再无声音,只有准备笔墨的小僧在悄无声息地进出。 拉开一段距离后,云渡立刻变了脸,冲着云澜吼道:“你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把结印的影响说给别人听了?” 云澜被他的声音唬住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我说的都是事实,有什么不对吗?而且了渊大师又不是外人,他们承香寺认识天灯,比我们乾影派还早呢!” “这么大的事,以前你从来都是和我商量的!” “这不是没时间商量吗!大师突然问起,你叫我怎么办!” “那就先暂时瞒一瞒,等我们商量好了,再去细说也不迟。” “就是叫我骗人是吧!”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适当的隐瞒是有必要的!不然以后你把门派内的秘密全说出去吗!” 云澜接不上话了,他也确实有点心虚,如果那时脑子里不是冒出了云挚师兄的意愿,他大概真会先瞒一瞒。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闷头打包行囊去了。 直到第二天走的时候,两人还在赌着气,各自去牵各自的马。 云澜摸着马匹的鬃毛,阴阳怪气地说:“小黑啊,云渡不理我们了,我们先走,甩掉他,反正你比小白跑得快。” 云渡用余光瞄了他一眼,继续解那匹白马的缰绳,没好气地问:“什么时候给马起名字了?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马叫‘小白’。” 云澜不回答他,还是和小黑说着话:“有些人啊没心没肺,你们跟着我们那么久,连个名字都没有,小白真可怜,对吧?” 云渡还是忍不住转过了头:“好了,别闹了,路上还很久呢。” “我才不想闹,昨天是你要骂我的。” 云渡摇了摇头,好像在迁就他的样子:“昨天难道不是你自己欠考虑吗?怎么说得好像还是我无理取闹一样?罢了,就当是我的错,我们和解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本来你也有错,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一上来就吼我。” “现在是非常时期,那你非要计较这些?” “我就是小气,就不和解!”云澜翻身上马,骑着小黑先行一步了。 “等等!去找一下柳前辈,问问他是不是和我们一起走!” 云澜勒住了马,回头看着云渡。云渡默默地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如果柳洪理回了驿站,那他们回程的途中也会路过,可寺里的僧人却说他一早就往另一条岔道走了,也不知要去哪里。 云渡和云澜快马加鞭,倒也很顺利地追上了他。柳洪理骑着一匹寺里借来的瘦马,佩剑也是在寺里随便选的。他自己的那把剑已经挂在了云渡的腰间。 “柳前辈,您不回中原吗?”云渡远眺了一下这条岔道,怎么看都不像是直接北上的。 “回去干嘛?和我师弟继续吵架吗?” 云澜来了兴致:“您和柳老庄主经常吵架吗?几十年不见总不会再吵了吧?” “那可说不准!那个人从小就做作、傲慢,从骨子里瞧不起人。一直都是我让着他!” 云渡下了马说:“您口上说着讨厌他,可五十年前不也和他达成共识,一同护送‘那件东西’走了那么远的路吗?” 柳洪理并没有下马,只是望了望远方说:“是啊,我和他最后的记忆就是那次共同作战,这大概也是我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共识了。所以,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就让记忆停留在难得的共识上。真要回去了,肯定天天吵架,说不定还能打起来。” 云澜觉得有些好笑:“这把年纪了还能打起来?” “那可说不准!谁家的师兄弟不打架的?你们俩从小到大没闹过矛盾?” 这可赶巧了,两个人正闹着矛盾呢。 柳洪理突然问他们:“你们俩谁是师兄,谁是师弟?” 这个问题云渡和云澜已经很久没想过了,他们俩是同一年被前掌门带回去的,但云渡比他早进山几个月,勉强算是师兄吧。云澜小声说了句:“云渡是师兄。” 于是柳洪理就转向了云渡:“师兄总是要让着师弟的,就像从来都是我让着洪仁一样。现在,我也该让着他,既然他病了,那就由我去。” “去哪里呀?”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有所发现,但也有可能一无所获。现在的一切都是猜测,不过总得有人去证实猜测。” 云渡和云澜都没明白,只是看了看前路,这条岔路的尽头是关东道,指向东边,最远可以见到大海。 趁他俩疑惑的时候,柳洪理一挥马鞭,那匹瘦马便发出一声嘶鸣,疾驰而去了。云渡在后面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回头。 第49章 假灯 了渊住持给相逐的那封长信写了整整一晚上,也是第二天一早被僧人送去驿站的。当这封信到达瓦子镇前边的驿站时,就轮到疾风跑其中的一程了,正好和云渡留下的平安信一同送出。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在写信。云挚对于云久的自作主张已经生气好多天了,眼看一个月期限将满,云久还是没能对云佑动手,他决定将云久拿来做最后的用处了。 棋手处置棋子是不需要通知棋子的,但好歹小时候也曾一起练功和玩耍,他决定对这份感情的最后一次怀念,就用在这封信上。 云久上回寄信的出发点是在承香寺北堂,又好多天过去了,或许他早就不在北堂了,但尽管这样,云挚还是写了封信去北堂,里面只有八个大字: “佑不及天,久须入地。” 云挚将信仔细的封好,对一旁的云真说:“别怪我,我没想弄死云久,我只想云佑消失。可是他总是迟迟不肯下手,还推说什么找不到云佑——你相信他会找不到云佑吗?你信吗?你也不信对吧?他什么时候都有办法联系上云佑!” 他趴在床沿边幸灾乐祸地说:“哥,云久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你啊,他冒着再也见不到你的风险也不肯对云佑出手。原来这些年云久还是很把这个搭档放在心上的。” 云挚的信还没送到,可盗灯者藏在承香寺北堂的消息就已经传播开了。 位于南方的几个门派已经先行找上了承香寺北堂,有好言相谈的,也有威逼利诱的,都在努力说服承香寺交出乾影天灯和盗灯者。 相争耐心地接待着每一波来访者,一次又一次地解释寺里并无乾影天灯,也没藏着盗灯者。相争并没有说谎,此时云久并不在寺中。而至于乾影天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天灯的真容! 云久早就料到了他久久拿不下云佑后,云挚定会有后手。虽然当时并不知道他的下一手是什么,可自己如果真的在承香寺北堂住下,势必要牵连无关人等。于是,他在山下找了间偏僻的破屋,盘踞在里面。 第一批在村里扎营的江湖人已经随着铭剑山庄的离开一同归去了,后来也陆陆续续地有人来,有人走。这些人除了见到各色各样的骗子外,并无特别收获。当然,他们中有些人本身也是骗子,就是来人多的地方招摇撞骗的。 云久在暗中观察着这些人的动向,却不轻易干涉。现在乾影天灯的“神迹”之说已经蔓延开来,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可这些人的反应还是比较温和,并没有让乾影天灯成为真正的爆点。 那么,这个时候需要什么呢? 云久带入云挚的立场设想了一下,这个时候,需要的是一场流血的抢夺。 围绕着乾影天灯流点血,才能坐实它确实值得拼死相争。江湖故事从来都是如此,神兵利器一旦现世,必须要伴随着腥风血雨,一件没人愿意为之拼命的神器,便谈不上是真正的神器! 这个流血的开端竟是源于又一个骗子。 那日,附近又出现了一个号称持有乾影天灯的人,无论真假,有心人都是要抢上一抢的。云久以前在江湖露过脸,他不便白天行动,只能一直藏到晚上,才偷偷潜入那个人的窝点。 他知道白天已经发生过了几场打斗,有些人负了伤回来,说持灯者蒙着脸,武功十分高强。但对方很明显走的是乾影迷踪步,运功方式也可隐约感觉出修的是乾影心法,那个人——是乾影派弟子! 于是,还没到晚上,是内部弟子偷了乾影天灯的说法便喧嚣尘上了。其实可以假冒乾影派弟子的人还是很多的,以往没能结印的学徒都能做到。乾影迷踪步几乎每个学徒都会,乾影心法更是修了就很难再更改的武功心法,会跟随着那个人一辈子。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流传的说法已经很接近答案了,云久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他无法再等事件继续发酵了,当晚就去找了那个人。 可当他按那些人带回来的信息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云久在洞里转了一圈,人没找到,却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乾影天灯。 云久的结印已是好几年前了,对乾影天灯的记忆也不再那么清晰。可第一眼见到那个天灯的时候,他还是一下子就看出是假的。虽然那盏灯也是黄铜所制,上面的玉镜也像模像样,可色泽总有些不同,一看就是假的! 但这盏假灯却让云久害怕起来。他原先想象中的假灯应该更假一点,毕竟除了已结印的弟子,谁也不知道乾影天灯究竟长什么样。那些骗子如果展开想象,可以将天灯做成金的、银的、硕大的、华丽的……可就不该是这样外形如此契合的! 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冒了上来:做出这盏假天灯的人,是见过乾影天灯真实样貌的。 这盏假天灯是个重要线索。云久将它揣在怀里,正要带出去,就听见洞口一个尖锐的声音喊了起来:“把乾影天灯交出来!” 云久转头一看,也不知道是哪路人马,就这样气势汹汹地堵住了他。 云久并不想与他们多纠缠,懒懒地说:“乾影天灯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给你们啊?” “那也不是你的!我们拿到后是要归还乾影派的!” “那我也是拿去归还乾影派的,不劳你们操心。” “呸!你个毛贼!监守自盗,在乾影山拜师学了一身武艺,最后却将镇山之宝盗走,乃大逆不道之举!” 云久现在只想脱身,谁要和他们做口舌之争!他放出一波暗器,射中了两个武功不济的小弟,但为首的两个人还是轻松躲过了。 “偷鸡摸狗之辈就只会这些雕虫小技!趁着说话之机就开始放暗器!”一个人拔剑刺了过来。 云久一回身,躲过了他的一击,此时那个人的手臂正伸在他面前,已经缩不回去了。云久从袖口露出一把利器,轻轻一划,臂上便开了血口。 那人正要开骂,却觉得全身麻痹起来,连舌头都不好使了:“麻……麻……” 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人见状,也拔剑过来解救,可云久趁着间隙同样在他背上也开了一道,这个人便也开始麻痹了。 但他在倒下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用最后的力气说:“这感觉,有……有过,是乾影派云……云久。” 云久一惊,转头去看他,才认出了这个人以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和云佑一起见过。洞里光线昏暗,他又不擅长记别人的脸,一时没认出来。 他正想着要不要回头把那个认出自己的人藏起来,一波更大的声响就从外面传来了。看来今晚锚定这个山洞的可不止一两个。现在没办法了,先脱身再说,云久只能丢下那个人,扭头就走。 第50章 弃子 回到住处后,他才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本就是盗灯之人,谈不上冤枉,他也不在乎被别人知道。可掌门迟迟不对外宣布盗灯者是谁,必有其用意,现在自己暴露了身份,恐怕会坏了大事。 他再仔细一想,自己盗灯的目的首先就牵扯到了云真的名誉,其次又会抖出天灯可以结假印的事实。神器有漏洞可钻这件事,必将在学徒中搅得天翻地覆。再往后,说不定苍容师叔的假印也藏不住了,这会严重影响风舞幽冥的声威。而且,既然结印可以作假,那么其他已结印的弟子又如何能保证结的都是真印呢?所有正式弟子都会因此受到质疑! 而最重要的是,这一系列事件都是实实在在的丑闻!自家弟子偷天灯,长辈师叔结假印,乾影天灯有漏洞……所有这些叠加起来,都会让乾影派颜面扫地。 云久看了看手中外形酷似的假天灯,又想到了前几日刚收到的那封信,他对着虚空恨恨地说:“云挚,你可知道,把我抛出去只会让事情完全失控!” “我知道啊。”一个声音悠然地在他身后响起。云挚穿着和他颜色相同的夜行衣出现在了那里。 云久放下假灯,慢慢地站了起来:“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别管我什么时候到的,你只需要关心往下怎么做就行了。下次再遇到生人,一定要找机会告诉别人,你之所以偷乾影天灯,是因为天灯确实有让人功力大增的奇效。” 这个说法和云挚迄今为止散布的流言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次,他要从云久这个当事人口中说出,进一步坐实这个事实。 云挚接着说:“这么做对所有人都好,你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你盗灯是为了云真吧?要想不把他扯进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承认你是出于私欲才想盗灯的,这样谁都不受牵连。” “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身上,让事情有个终结?” “还不急着终结,我还需要大家误以为天灯在你手里,然后满天下追杀你,抢夺天灯。最好他们自己也在半路上来个自相残杀,那就更精彩了……到最后等你真的死在了某个高手手里,我再把乾影天灯亮出来,说我先他一步拿回了天灯。” “这算盘倒是打得不错。这样一来,乾影天灯有了足够的知名度,你也成了乾影派的大功臣,在江湖上也更有话语权了。” “而姐姐终究是个女人,这不合乾影派的传统,等我自己的威势足够大的时候,我就可以驱动长老们把她赶下台,自己成为更合适的继任者。”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把我变成死棋?” “既然杀不了云佑,那你还能做什么呢?只有这个用处啰。” 见他还在犹豫,云挚凑到他耳边说:“虽然我不至于杀了云真,可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的下半生活得足够艰难。甚至于我都不用做什么,只要你不按我的说法做,他害得别人为他盗灯结假印的事就会传得满天飞,你觉得……他还能做回那个救死扶伤的云真医师吗?” 云久跌坐在地上,他想起了第一次在乾影山上遇见云真的场景,那个一脸笑意的少年走向他,告诉他手臂上的刺伤不能像划伤的伤口那样处理。他坐下来帮他仔细清理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那个少年的话音让他如沐春风,从此以后便不可自拔。 云尘来到师叔们居住的片区,她已经很久不来这里了。今天她也很低调,自己一个人来,尽量走小路,可以少遇见些人。 她径直走向苍容和苍赦师叔的木屋,两位师叔刚好都在,云尘便不绕弯子直接说了:“两位师叔暂时不要留在山上了,我已经让云祥在山下安排了住处。云祥入山前的本家殷实富足,宅邸众多,有的是地方让师叔们藏身。” 苍容站起来问:“是长老们发现了吗?” “目前还没有,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先下山吧。之后若是一切顺利,我再通知你们回来,但若是有什么状况……到时候再说好了。” 苍赦拦住云尘说:“把苍容藏起来就行,我随掌门留在山上,随时等候处置。当年结假印的事本就是我自作主张,是我悄悄替换了灯油,本就是我一人之错。” 云尘不解:“本可以保住你们两个人的,为什么非要牺牲一个不可?” “万一事情败露,长老们追究起来不能让掌门一个人面对。” 云尘有些哭笑不得:“当我是谁啊!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小姑娘吗?你们觉得我面对那几个老家伙会有压力?事情不是我做的,又是发生在父亲掌位期间,怎么都不至于追责于我呀。到时候我两手一摊,说你们凭本事逃了不就行了!” “可掌门为什么要多次帮我们隐瞒呢?把我交出去岂不是更省心?” “师叔,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云尘歪着头问他,“你分明给苍容师叔结了个假印,可为什么苍容师叔还是那么厉害呢?哪怕是个假印,也没有妨碍你们共同练成绝世神功啊。” 这个事情苍赦确实没想过,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大概……大概乾影天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苍容从小就很优秀,剑术又不比我差,凭什么我结成了印他却结不成呢?” 苍容反问云尘:“难道是掌门对天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还没有具体的想法,但正因为不明白的地方太多,所以还不能对乾影天灯做出任何贸然的判断和处理。而对于它做出的决断,我也是抱有怀疑的。”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云祥也来了。于是云尘便结束了谈话,催促他们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着云祥下山。 云尘亲自将他们送到山门口,一路上只遇到几个侍从。侍从不会过问他们去哪里的,走得越坦荡,就越像是掌门安排他们去执行任务。 在山门口即将分别的时候,云尘难得地踌躇了起来。苍容看出了她有话要说,便停下脚步等她开口。 她迟疑再三,最终还是说了:“云佑自己跑出去了。我眼下不能离山,如果……如果你们在山下见到他……” “什么!云佑师兄原先在山上!”云祥先被惊到了,难怪大家找了那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 苍容甩了他一个眼色,然后对云尘说:“我明白,我们会尽力保全他的。” 第51章 风波 等云佑赶到承香寺北堂附近的时候,他已经找不到云久了。他看到了那些云久留下的记号,可怎么都没找到本人。 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路上,他已经听够了云久盗取乾影天灯的传闻,想必他如今一定在东躲西藏,逃避各方追杀。 这个消息肯定不是掌门放出去的,可知道这件事的人又着实很少,除了掌门的两个兄弟外,也就是那天被卷进这件事的几个弟子了。云渡和云澜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十分了解他们的秉性,而苍容和苍赦师叔涉及到自身安危,更不会乱说。但西院那边……可就不好说了。 他开始后悔下山前为什么不先抓住云祥问个清楚,那小孩自己应该不会擅作主张,可他好歹也是云挚明面上的搭档,总不见得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吧…… 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云久。一方面急于知道他是否平安;另一方面也需要确认大师兄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村庄早已变了样子,很多破屋都经过了修缮,已经能住人了。来的人和去的人一茬又一茬,把这些屋子当做了客栈。 云佑选中了云久上次盘踞过的破屋子,因为那里有云久留下的最后记号。他的思考方式和判断逻辑与云久相似,当然也明白云久为何会选择这个地方。这间屋子的位置很奇妙,依然处于村庄之内,却紧靠进山的小路。 现在村里人来人往,任何一间屋子有人出入都不会引起注意,所以只要注意避开认得自己面孔的人,就能成功扮演一个小门派的普通弟子。这种时候,若是住在洞里或躲在山里,一旦弄出些风吹草动就会引来盘问,反而是光明正大地住在村里更为隐蔽。而它挨着山路的特殊位置又能让人瞬间脱逃,只要一进山,再想找人可就难了! 在村里他还能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虽然关于乾影天灯的流言五花八门,一会儿说增进内力,一会儿说加强肉身,但对于云久的说法倒是出奇的一致,都在骂他是大逆不道的恶贼。甚至还有人说,现在和云久交手要多带点人,因为他在乾影天灯的加持下功力与日俱增,已经在江湖上无人出其左右了! 云佑一边觉着好笑,一边又在担心云久。每个人都带足人手去围剿他,他总会有逃不过的一天。 云久一直没有现身,也就没在云佑眼前出现云久与别人相斗的场面。可有趣的是,聚集在村里的江湖人之间倒是先打了起来。 他经常跳到树上看他们的纷争。很多时候,打斗都是从一场口角开始的。或许是对乾影天灯的理解不同,或许是听到的“恶贼”下落有争议,反正总是先吵一场,吵到后来就会打起来。 这天又有个人在那里说:“有本事先和我打一场!如果连我都赢不了,那以你的本事也不可能擒住神力加持的恶贼!” “打就打!反正以你那贼性,就算拿到了天灯也不会归还,肯定自己独吞了!到时候还是要打赢你替天行道!” 这种场景云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起先也没那么在意,就是在树上看个热闹。可这一天,却发生了意外。被挑衅的那个人大约是没想到他的对手竟这般不济,连一个回身突刺都躲闪不过,他在一个反击中没能及时收手,就这样一剑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死的人是鲲鹏派掌门的小儿子,而肇事者是个小门派的首徒。那个小门派总共只有几十人,立派不过三十年,刚刚传到第二代。 鲲鹏派当然要上门讨说法,非让那个小门派把人当面处决不可。但那个首徒是全门派的希望,是这个小门派开宗以来第一次遇到的练武奇才,也是未来掌门的首选,自是不肯轻易交出。而且,就道理而言,是鲲鹏派的小儿子先挑事的,也有一定的责任。 就这样,在双方争吵了两天后,矛盾激化,鲲鹏派干脆直接灭了那个小门派,全部杀绝,寸草不留。 这是由乾影天灯引发的第一桩震动江湖的血案。消息传到承香寺附近的时候,云佑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好了,个别人之间的吵闹争斗正在扩大规模。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虽然江湖上已经太平了几十年,可从小在乾影山上读的书都在告诉云佑,波澜一起就很难平息,只会一波推一波地汹涌而来。 果然,没出几天又有新消息了。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说云久带着乾影天灯藏到了铭剑山庄内。 此时的铭剑山庄正值新旧交替之际,老庄主已经卧床不起,新庄主正在适应各种琐碎事务,根本无暇顾及那些闲言碎语。 可云久藏身于名剑山庄的说法越传越盛,也有更多门派围住了铭剑山庄,想进去搜人。 但铭剑山庄可不是先前被灭的那个小门派,哪是外人想搜就能搜的?铭剑山庄启动了全部防御机关,据说连大门都很难进。有几个不怕死的轻功高手侥幸避过了重重机关进入庄内,也被他们的独门剑阵打飞了出来。 自从铭剑山庄的僵局形成以来,驻留在承香寺附近的人倒是越来越少了,他们大多回了各自的门派,去参与围剿铭剑山庄。而且,自从有了所谓的“确切消息”后,骗子们也无计可施了,逐渐销声匿迹。 关于铭剑山庄的传闻越说越像,一会儿说有人看到庄内有身穿夜行衣的怪人出入,一会儿说有人企图从边门闯入,结果中了云久特有的暗器……现在,连云佑都怀疑云久是不是真的藏在庄内了。 可是云久与铭剑山庄的渊源并不深,以往是打过几次交道,可都是云佑出面,云久最不喜与这些大门大派走过场,套近乎。所以理智又告诉他,铭剑山庄断没有收留云久的理由。 每当各种不实的消息摆到面前时,看似偶然的抉择其实都是必然。在纷杂信息的选取中,挑软的柿子捏是最基本的原则。如果有小门小派被卷入其中,自然先对这些弱小者动手。他们大多抵御不了强大的欺凌者,通常都是说搜就搜,说闯就闯,有了那个被灭门的小门派为前车之鉴,后面的抵抗就少得多了。 等这些小门派都轮过一遍,关于他们的消息也逐渐没人信了后,就该是大门派出场了。 当然,大门派也是要找相对而言容易欺负的下手。比如近期最动荡的就是乾影派和铭剑山庄了。可乾影派毕竟是武林第一门派,虽然丢了盏灯,可人员俱在,高手如云,绝不是欺负的好对象。 于是铭剑山庄就成了最优解,老庄主病重,新庄主不是什么绝世高手,而且庄内近几代都没出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一旦攻破铭剑山庄,不仅有希望拿到乾影天灯,还能抢到几把庄内的好剑,这种冒险就很值得! 第52章 汇合 回程的途中,云渡和云澜又路过了蓝江的那个寨子。身边银子还有的多,当然又能住宿了。 除了整顿和歇脚外,云澜还想找蓝江再办件事——换张弓。 原先用几个铜板买的那个竹弓已经不够用了,他需要一副更像样的弓箭。回来的路上虽然没再见到那种疑似大鹏的鸟,可其他稀奇鸟雀也是遇到了不少的。有几次云澜想弯弓射下一只,带回去向学徒们炫耀,但可惜竹弓的射程有限,完全碰不到飞鸟。 到了蓝江那里,云澜向他展示了这段时间的练习成果。现在百尺之内他的准头已能命中八九成了,再远一点就要用更好的弓来试了。 蓝江也对他赞许有加,说初学者在无人辅导的情况下能保持姿势不走样就已是不易,他还能在短期内将准头提升到这个程度,已经很罕见了。 “还不是你给的图册好!你看,这本矫正姿势的图册都快被我翻烂了,现在还给你不嫌弃吧?” “不嫌弃,就当你是用银子买下了。” “那我还要用银子买你的弓,你帮我选一把吧。” 在蓝江喜滋滋地去选弓箭的时候,云澜将云渡拉向一边,小声问:“五十年前的那场浩劫,需要将前后缘由告知蓝江吗?” “他们不是江湖人士,知或不知问题都不大。即便告诉他们,也只是当成一个过往的传说来听。你自己拿主意吧。” “你不是怪我上回说话没和你商量吗?现在我可是和你商量了啊!” 云渡笑了起来,原来一路过来他还在赌气。他拉了拉云澜的袖子,拖他去吃饭。以前还是学徒的时候,每到吃饭时间都是云澜拉上他狂奔。现在长大了,云澜也不太会直接拉他的手了,更多时候都是拽一拽他的袖子,或揽一把他的胳膊。 但是这个南方的寨子没有中原的礼节这么大,很多年轻人干活干累了都会光着膀子,并无特别忌讳。云渡拉了一把他的袖子后,宽大的袖口张开,里面的手露了出来,云渡干脆一把抓住,像小时候一样手牵手去吃饭。 云澜知道这就是云渡最大的让步了,他拉不下脸来说软话,就用这种方式表示和解。 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江湖上出了什么变故,更不知道脱逃的云久师兄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云澜又用了两天去测试蓝江为他挑的几张弓,最终选中了一张榆木反曲弓,这是最适合他当下的功力和技巧的。 蓝江很擅长教授,现在寨子里的年轻人就是他集中起来传授射箭技术的,而云澜又是个聪明徒弟,他们很谈得来。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么远的南方一生都来不了几回,这一走或许就是再不相见。但云渡最终还是忍不住催他了,此时的云渡并不认为找回乾影天灯这样的事真需要由他们来担当大任,可他也确实在担忧大师兄的安危。 如果他真是跟云久师兄走的倒也罢了,可他总觉得大师兄不是那种会放下一切,连个口信都不留就闹失踪的人。 幸好云渡催了他一把,他们还是及时上路了,要不然他们恐怕会与云佑师兄错过。 当云渡和云澜到达承香寺北堂的时候,云佑正准备出发去铭剑山庄。此时的村子又恢复了冷清,往来消息已经不多了,只有亲临铭剑山庄,才能知道最新动向。 云渡和云澜听说了这些天中原发生的事,真是被吓了一大跳,云久师兄的事是如何外泄的呢?铭剑山庄怎么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围攻目标? 云佑来不及与他们细说,先整装上路,毕竟从这里到中原也需要好多天。 他在那间破屋里留下了“铭剑山庄”四个字,下面还做了个奇怪的记号。云佑告诉他们这是他和云久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云澜看着很是羡慕,直接缠着云渡也要开发一套他们之间的联络暗号。云佑叫他们别折腾了,他的暗号可以直接挪给他们用,这原本就是他们那一批学徒中很多人都通用的,只不过随着那拨人的离散,眼下只有自己和云久在用了而已。 他们三人一边赶路一边交换这些日子来的信息,当云佑得知他们去了一趟承香寺本院后,比知道天灯失窃时还要惊讶。云澜津津有味地讲了沿途的很多趣事,那些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那些从未听过的方言,还有新结实的那些朋友……云渡耐心地等他说完,才慢慢切入正题:“师兄,了渊住持托我们带回的那个匣子,还是交给你吧,由你护着更为稳妥。” 但云佑苦笑了一下说:“你们别忘了,我现在还是协助云久逃跑的从犯,我这个罪人带着不合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回乾影山,还是你们留着吧。” 以前在山上时,他们听说过一些云佑师兄与掌门的绯闻,尤其在侍从中广为流传,被说得有模有样。通常在本人面前他们是不敢提的,可如今情况特殊,云澜还是壮着胆子问:“云佑师兄,不能找掌门通融一下吗?你又不是主犯,象征性地罚一下就行了,何以回不了山啊?” 云佑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就是从山上逃出来的,掌门不是不帮忙,而是帮过头了,直接将他以那种方式保护了起来。 云佑并不介意别人怎么想,他不是思想迂腐、敏感脆弱的人。正相反,此前他还从这种绯闻中得到了一些便利,比如在山上谁都不敢跟他公开作对,从小就喜欢找他麻烦的云挚,这几年也收敛了很多。甚至还盛传着更大胆的揣测:说如果他真和掌门有一腿,以后若修成了正果,就是半个掌门了。像云佑这样的正牌弟子继任掌门,本就是符合道统的事,他做上半个掌门,正好弥补了掌门是女人的缺憾,更能稳固长老们与掌门的关系。 云佑在这里也想试探一下师弟们的看法,问他们说:“你们也觉得我和掌门之间的事是真的?” 云澜连连摆手,连缰绳都脱手了:“不不不,那些当然是别人瞎说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总觉得掌门要是看上了云佑师兄,也是合情合理的。云佑师兄那么厉害,长得也帅,又是结的孔雀印,掌门非要挑一个夫婿的话,云佑师兄当然是第一人选!” “孔雀印……”云佑冷笑一声,“乾影天灯都不见了,还说什么孔雀印。” 的确,如果乾影天灯找不回来,势必会废除原先的晋升机制,时间一久,孔雀印的珍贵也就鲜有人记得了。 “云澜,你希望乾影天灯被找回来吗?” 又是这个问题!但经过了后来几次和云挚师兄的谈话后,云澜现在可以很确定地回答了:“我希望找回来!承蒙乾影天灯看得起,我才成为了正式弟子,才成为了云渡的搭档,否定乾影天灯就等于否定我自己,所以我希望能找回来,一切恢复原样!” 云佑又看了看云渡,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即便云澜这么说了以后,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53章 围困 到了铭剑山庄后,那阵仗真是吓到了他们,各路人马把山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也不知道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 云澜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这山庄里面可有种植作物?能自给自足吗?” 再这样围堵下去,就算攻不破,也要断了庄内的粮草物资了。 云佑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先骑马转悠了一圈,回来后跟他们说:“跟我来。” 他们绕过人群来到山庄的侧面。这里也有不少人,但已经比正门口稀薄了。铭剑山庄背面紧邻一条大江,对面就是长青庄,站在侧面就可一览无遗地看到这条大江。这个时节正是江水最为湍急的时期,小舟在江面上很难长久停住,因此也就无法驻留围困,若有人能传消息到外边,就能通过这一面从船上将物资直接吊上去。 “可是现在有人敢做铭剑山庄的生意吗?其他门派不会攻击吗?”云澜朝江面前后望了望,并未看到一条舟船。 这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喊了起来:“澜小哥!渡小哥!好久不见呀!”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居然是魏勋!但是他混在一堆大个子中,居然没那么显眼了。 “你怎么在这里?”云澜连忙迎了上去。他瞄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一群大块头,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你们磐山派也相信云久师兄和乾影天灯在里面啊?” 魏勋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也觉得很荒谬,可这是整个门派的行动,他总得参加吧。 磐山派的话事人出来了,他马上认出了云佑,直接和云佑打了招呼。云佑知道魏勋才是磐山派大弟子,但平常代表磐山派出面的,往往是这个二弟子。虽然掌门没来,可大弟子和话事人都到了,也算是很重视这件事了。 趁着师弟在和大名鼎鼎的云佑说话,魏勋勾住云澜的脖子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们绕个路,去对面的常青庄,和文修碰个头吧。我帮不上忙,这边的人都疯了,只有常青庄这次没有落井下石。” 云澜正想和他聊几句,就听到他们家那个二弟子喊了起来:“乾影派的人来了!正主来了!这回铭剑山庄没话说了吧!” 外人并不知道云佑协助云久逃跑的细节,此刻在他们眼里,云佑就是乾影派的全权代表。 云澜连忙朝众人喊道:“我们不是怀疑云久师兄在里面!我们只是来查看情况的!铭剑山庄应该没有……” 但没人理会他说什么,甚至都没人过问云佑要不要说什么,他们只听到一群人在狂呼:“抓住恶贼,取回天灯!抓住恶贼,取回天灯!” 云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他让这些激动的人继续去激动,自己则悄悄地穿过人群,拉上师弟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晚上,魏勋摆脱众师弟,来他们躲藏的地方偷偷汇合。 魏勋带他们又来到了江边,这个时候围守的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只有少数几个在执勤,也是出工不出力的状态。 他们很轻松地绕过了所有人,走到岸边。魏勋看看天色,觉得时辰好像差不多了,就指着对面说:“留意看那边。” 只见对岸常青庄的后院开了一扇小门,照明火把一个个地亮了起来,然后用推车将一包包粮食推了出来,还有些许米粒洒落在周围。随后,沿岸驶过几条小船,安安静静地开始装载物资。 魏勋说:“这边的行水帮分舵正在跟常青庄打配合,给铭剑山庄运送物资。只有行水帮的人才有本事将船在这样的江面上停留片刻。” 还好整个江湖没有全部疯掉。云佑他们借了行水帮的船,连夜赶往常青庄,魏勋走不掉,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接应。 半夜造访常青庄肯定很不合适,可现在也没办法了,他们还是敲开了常青庄终年不开的大门。管事把他们带去了厅堂,说他去通报庄主。 庄主还没来,常文修倒是欢欢喜喜地跑了出来,衣服都没穿整齐,头发胡乱一扎,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看着他那熊样,云澜调侃他说:“你们后院正忙着,你却在睡大觉啊?” “我大……大哥和二……二哥负责,轮……轮不到我管。” 常文修平常都尽量少说话,但今天却说得很起劲,看到他们俩从南边平安归来,他还是很高兴的。常文修吃力地说:“我前……前不久也在对岸,发现很奇……奇怪的事。” “什么事?” 他喝了口茶,安定了下心神,尽量连贯地说:“那些人,那些人中有人在鼓……鼓吹。只要有人情绪低落,就……就有人跳出来讲话,他们是……是刻意在打气和煽动。” 他刚说完,庄主就来了。庄主瞥了一眼自己儿子衣冠不整的样子,嫌弃地赶他回去,然后自己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让诸位久等真是抱歉,这个时候我已经睡下了,更衣花了点时间。” 云佑连忙说:“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们才应该抱歉。” 庄主呵呵一笑:“我记得上回见云佑兄弟已是五年前了,云佑兄弟被掌门派来做任务,帮我们找回了遗失的剑谱,让我印象深刻啊。” 云佑谦虚地说:“那剑谱本就不是被盗,而是在百年前的迁徙中散落,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追踪回来了,算不了什么大事。” 云澜将脸凑过去说:“庄主可还记得我吗?我是当时帮师兄跑腿的那个小孩!” 庄主左右看了许久,还是不确定地问:“当年打下手的学徒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我也是正式弟子了。” 云佑一把将他提了回来,继续和庄主说正事。 “此番常青庄没有参与围攻铭剑山庄,实在是令人钦佩,我还以为……”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们与铭剑山庄是对头啊?呵呵呵……铭剑山庄擅长铸剑,我们擅长研发剑谱,本就不冲突,哪儿来的对头之说?” “也是,江湖传言本就不可信,就像这次一样。” 庄主也提到了刚才常文修说的事,总觉得在围攻的人群中有人在刻意挑动。像这样的围攻,一开始都是众志成城,但时间一久,散漫之气就会开始蔓延。而且这么多门派聚集在一起,有些本来就有恩怨,内部之间也难免会发生争吵,怎么就一直坚守到现在呢? 云佑若有所思地说:“我也觉得奇怪,云久和铭剑山庄根本不熟,这种鬼话怎么会有人信呢?但如果是有人在全程把控,那就有可能实现了。” 庄主也叹了口气:“哎,事情合不合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愿意相信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铭剑山庄里的那些好剑也是整个江湖垂涎的目标。所以我才不愿常开庄门,让外人知道我们究竟有些什么。” 等结束了和庄主的会面,他们发现常文修还保持着那身装束在厅堂外等着。他面对云佑时有些拘束,但也并不妨碍他拖走云渡和云澜,拉着他们问了一晚上的南方经历。 第54章 破局 第二天云佑还是继续和庄主谈事情,而云渡和云澜则得了空,一直在常文修那里参观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常文修的房间可不得了!从小孩子玩的连环套、机巧匣,到占据半个房间的大型机关弩,全都让他们大开眼界! “我……我这个房间已经……已经放不下了,旁边的库房里还……还有。” 一拉开库房的门,才真是吓到了云渡和云澜,常文修在这里模拟了各种乾影天灯结印的假想机关。这些灯形态不一,有的半人高,有的只是放在桌上的普通灯盏,有的五颜六色,有的朴实无华,全都是常文修根据显印需要做出来的。 “这个是……是特殊材质遇热显印。” “这个……这个里面有各种动物的凹槽,随机……随机烫在人身上。” “这是……是两种材料混合后会有特别颜色。” 云澜看一个否定一个:“烫烙那一类的肯定不对,结印的时候并无明显疼痛感。那个特殊材质的也不对,我们点灯时用的就是普通灯油,街市上随处可买到的那种……” 云渡拍了拍那盏半人高的,笑道:“个头不对的先排除吧,里面塞不进那么复杂的机关,乾影天灯才这么大——” 云渡用手比划了一下,让常文修倍感失望。他设计的那些灯大多都比他比划的要大,难得有几盏小的,只能实现普通的遇热显印,都是单一图案,而且印记留存也不长久。 “你也别瞎忙了!”云澜爽快地说:“等找回乾影天灯后让你瞧个仔细,看看你能识破里面的机关吗?” 常文修苦恼地挠了挠头:“按你们的说法,在现实中根本……根本无法实现啊!所有的机关方式都……都在这里了,既要个头小,又要能结出各种……各种动物的印,还没有痛楚地长久……长久印在皮肤上,根本不可能啊!” 他正说着,门口的机关犬发出了“嘎哒嘎哒”的声音,这是他的机关犬发出警戒的方式。顺着声音望去,云佑出现在了门口,看着那只奇奇怪怪的机关犬,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 常文修赶紧去挪走机关犬,可一个没看住,不知哪里又窜出一条机关蛇,比那假狗逼真多了,瞬间游动到了云佑跟前。 一向沉稳的云佑居然跳了起来,往后连退好几步,叫道:“蛇!有蛇!” 云渡和云澜也是第一次看到云佑这个样子,呆愣在了现场。常文修连连道歉,把他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云佑定了定神,倒是毫不掩饰,坦然地说:“我就是怕蛇,从小就怕,这很奇怪吗?” “也……也不奇怪。”云澜觉得自己也结巴了。 他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被师兄带去山顶玩,那个时候就看到云佑师兄的房门和窗口都挂满了防蛇的药草。可乾影山上的蛇并不多,更多时候大家都忙着防蚊虫,很少有人防蛇的。 当时云澜也并未在意,只当是师兄爱干净,不喜欢这些不清不楚的动物跑进来。而现在想来,或许云佑师兄是真的怕蛇啊…… 云佑也进来参观了常文修做的那些假想天灯,但他并没有嘲笑那些灯的怪模怪样,倒是十分钦佩:“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天灯的结印原理,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具体地做出来,太了不起了!” 云佑带来了和庄主商量的结果。根据庄主提供的信息,这次围攻铭剑山庄,是由鲲鹏派带的头,目前那支零散的队伍也主要由鲲鹏派掌门维持秩序,看起来他就是那个领头人了。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鲲鹏派本就跋扈,仗着自己是大门派没少欺负周围的小门小户。而且鲲鹏派就在乾影山脚下,相处之中难免有些摩擦和磕碰,他们对乾影派也早就记下不少仇怨了。 这回既能看好戏、捞好处,又能放大乾影派被自家弟子盗走神器的丑事,何乐而不为呢? 云佑决定去和这个鲲鹏派掌门见一面,可云渡却不同意:“师兄见到他后要说什么?澄清云久师兄和乾影天灯不在庄内吗?他未必不知道真相,说不定是故意这么宣扬的。所以和他面谈并没有用。” “谁说我要跟他和和气气地谈了?” 云佑的意思是想半夜突袭,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乾影派随便一个弟子都能轻易接近他的床榻,随时可取走他的性命。这种人通常都很懂得趋利避害,相较于目前尚不明晰的利益,还是规避实实在在的威胁来的更为重要。 “可……可是接近他不……不容易。”常文修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给大家描述了一遍鲲鹏派掌门身边的防御体系。 现在在他身边的,不只有鲲鹏派弟子,自家弟子只是防御的最后一道。在那之前,他集结了鲲鹏派周边的其他门派来为他们助阵。那些门派有些借了他们的钱款,有些租用了他们的地界,都有短板捏在他们手里,不得不拼命。 按常文修的叙述,云佑简单画了一张防御布置图。首先在周围的高地上,有埋伏的弓箭手,这个需要云渡和云澜帮忙处理掉。但他们俩也就只能帮这第一道了,因为往后通往他营帐的路上有一道很长的机关铁蒺藜。常文修看过那个机关,他可以动个手脚让铁蒺藜落下去一瞬,但那个时间只够一个人通过,来不及通过第二人。而且布有铁蒺藜通道又很窄小,两边都是崖壁,两人并肩同时通过也行不通。 云澜生气地说:“那你干脆把机关整个破坏掉不就行了!” “不……不行。如果机关坏了,铁蒺藜会一直……一直立着,而……而不是落下去。” 云澜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货究竟是来攻打别人的还是让别人攻打啊!他把自己保护得这么好干嘛!” 云佑点了点图纸说:“江湖上虽然已经太平了几十年,可小争小斗还是有的,总会有以前结下的梁子。像这种大家聚集在一起的场合,都怕仇家会趁机找麻烦。其实不止是鲲鹏派,其他门派也都在自家周围有所布置,只不过这个鲲鹏派不止以一己之力保护自己,还驱动了其他听命于他们的门派一起保护他们。” 过了铁蒺藜后,营帐周围还有若干门派的高手驻守在其间,那就更不必说鲲鹏派自己的弟子了。云佑将独自一人面对他们,怎么看都是一场铤而走险。 正在争执之际,又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也一起去,我的轻功好,可以直接越过铁蒺藜。” 那个稚嫩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不过他此刻出现在常青庄,还是有些让人意外的。云澜不太热情地问:“你也下山了?这回该不会也是代表掌门的意志来的吧?” 云澜还记着上回在承香寺北堂,这小屁孩代表掌门给云久师兄下了套,差一点把云佑师兄也搭进去了。 云祥一点也不惭愧,反而得意洋洋地说:“巧了,这回也是。” 说着,他又掏出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掌门令牌。 第55章 独闯敌营 云澜绷不住了,跳起来说:“你本家有钱就可以开后门是吧!怎么三天两头给掌门传信呢?” “掌门喜欢我,你嫉妒啊?” 云祥拿着掌门令牌晃了又晃,故意在他面前显威风。但云佑无视令牌的存在,直接拒绝说:“你不许去,和他们一样在外面待命。” “可是掌门……” “掌门下令让你涉险过铁蒺藜了?她绝不会下这样的命令,最多只是让你来传递消息和从旁协助而已。” “可我能帮忙啊,为什么不让我去呢?我轻功很好的,都可以横渡乾影山脚下的那条河流了。” “那我问你,你横渡那条河流的成功率是多少?每次都成功吗?” 云祥低下了头,弱弱地说:“十次里可以成七次,大约还有三次会掉下去。”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掉在那个铁蒺藜上,是会直接扎穿身体的!不是掉进河里游过去就行了的。这和平常练习不一样,是一次也不许失败的!” “可那个距离比河道短,我有把握……” “好了,这里我说了算!小孩子不许去!” 云祥还不敢当面违逆云佑,掌门令牌也不好使了。云澜得意地看着他吃瘪,拿出师兄的派头问:“你到底是来传什么话的?干你的分内事吧。” 云祥瞟了一眼云佑,眼神有点奇怪。他像是在回答云澜的问题,又像是在对云佑说话:“掌门说,两位师叔很安全,已送下山。不可泄露乾影天灯可以结假印的事。” 这些利害关系他们都知道,可云祥看着好像还没说完,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云佑出声催了他,他才压低了声音说:“掌门还吩咐,如果找到云佑师兄,就叫他回去。” 云澜笑了起来:“这还用你来特地传话吗?掌门既要云佑师兄老实回去,也要云久师兄回去领罚。” “这不一样。云佑师兄不顾掌门的好意,刚从山上逃出来,掌门很是担心。” 什么!云佑师兄此前一直躲在山上,是被掌门藏起来了?这倒是让云渡和云澜也惊讶了一把。 “可山上哪里可以藏人呢?住人的房屋自不必说,野外也常有人巡山,就连上回我们关禁闭的山洞,也常有师叔借用来练功,根本没地方可以藏啊!” 这个问题云祥也不知道,他只通过掌门与师叔们告别时的对话猜到大约是将他藏了一段时间,可具体藏在何处他哪敢问啊! 云佑本想含糊过去,可他看到三双眼睛正实实在在地盯着自己,常文修显然也想知道,可他不敢这么盯着他看,只是在一边闪烁着好奇的眼神。云佑只好坦白说:“有一个地方没人敢动,掌门自己的房间。” “哇哦!”云澜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一直喜欢装大人的云祥也蹦了起来:“怪不得云佑师兄不怕掌门令牌!” 这事原本是可以好好八卦一番的,但眼下云佑马上就要去闯鲲鹏派掌门的营帐了,他们也没太多心思放在这上面。 入夜了,今天的铭剑山庄还是紧闭大门,没有一丝回应。 除了背面紧邻江河外,铭剑山庄的其他方向还是山峦叠嶂的。鲲鹏派的大本营设在一道峡谷中间,进出一条路,就是在那条路上设有铁蒺藜机关。两边的高地上应该有弓箭手,但此时已经被云渡和云澜清除完毕了。他们分别从两侧探出头,朝他打了个手势,表示安全。 现在他只盯着常文修了,他正在埋头苦干,努力将那个机关关闭一瞬。这个常青庄的四公子他也是第一回见,也不知道他靠不靠谱…… 他正想着,就听到“唰”的一声响动,前方那些突刺一下子消失了。 “赶紧的!齿轮又开始转了!转回原位就要重新启动!” 云佑毫不迟疑地踏进通道,虽然他的轻功不至于能直接穿过这么长的片区,可给脚程加点速度还是做得到的。 他快速穿过通道,刚走出没多久,就听到身后“唰”的声音再次响起,铁蒺藜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现在他已经不能回头了,出来的时候看来还得挟持着鲲鹏派掌门,不然连回都回不去了。 他径直朝前走,一边留意着两边有没有掩体。但这里果真是个扎营的好地方,两侧都是凹凹凸凸的岩壁,并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再往上看,山崖太高了,高得根本无法设伏。 他尽量贴着岩壁走,可很快就有一道银光忽闪而过,他定睛一看,是回旋镖! 云佑的功底很扎实,这种速度的回旋镖还是可以躲避的。他刚才已经避开了第一下,然后又猫低身体躲开了回来的那一下。 他刚想站起来看看来者是谁,那回旋镖又飞到了他眼前,若不是他反应快,那一下就要划瞎他的眼睛了。 怎么又来?难道有两个? 云佑在黑暗中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从声音上他辨别出确实只有一个。可他躲过了来去两次,却又差点撞上第三次,这是个可以转两圈的回旋镖!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了,他的回旋镖只有第一圈是自己旋转的,后面一圈是靠内力驱动的。而整个江湖能以内力驱动回旋镖来回数圈的,也只有秦山派的掌门了。 “薛掌门亲自来做鲲鹏派的护卫,真是难得啊!” 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他的声音,动作停滞了下来,回旋镖也返回了主人手中,没再飞出来。 那人问他:“白天不能光明正大地来吗?夜晚来是什么意思?” 云佑大大方方地回答:“威胁的意思。” 他知道秦山派的薛掌门因儿子好赌,如今沦为了江湖人的笑柄。他不仅向鲲鹏派借了高利贷,还变卖了不少祖上留下来的土地,门派规模日渐缩小。据说他经常为鲲鹏派卖命,来免去一部分债务。 云佑就赌他是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拦自己。 薛掌门好像在内心作了一会儿斗争,最后还是说:“云佑,回去吧,你是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别逞强。” 他又放出了回旋镖,但这回应该只是想赶跑他,没那么大攻击性了。不就是个靠内力驱动的小玩意儿吗?拼内力云佑可不输给别人!他绕过速度已经大大减弱的回旋镖,转眼就凑到了薛掌门面前,小声说:“得罪了,休息一会儿吧!” 他对着正在释放内力的掌心猛击一拳,将自己的内力倒灌进薛掌门的身体,云佑的内力瞬间在薛掌门体内迸开,扰乱了他自己的气息。薛掌门一个调息不济,立马晕了过去。 第56章 对峙 没有了内力的驱动,回旋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在白天这种程度的声音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夜里却显得格外炸裂,马上引来了此起彼伏的声音:“谁!谁在那里!” 很快就有鲲鹏派的直系弟子混合着不知道什么门派的人冲了出来。云佑无处可躲,只能正面应敌。还好其他门派的人都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并不十分较真,云佑只需认真对付鲲鹏派的弟子即可。 云佑想这样也好,他故意没穿夜行衣,既未掩饰身形也不遮挡面孔,被越多人看到就能越加证实他的身份。这样一来,云佑单人夜闯鲲鹏派大营的消息明早就会在围攻的队伍中传开,这既能扫一扫鲲鹏派的威信,也能代表乾影派的一种态度:乾影派不支持这次围攻。 如果说话不顶用,那么就用实力来通知你们!云佑想起了从小在乾影山上受到的教诲。导师们说得对!前掌门说得对!无论是想维护仁义道德,还是想支持邪魔歪念,都要先有本事说话,才有机会声张! 云佑并不使用武器,仅凭掌力就放倒了五六个冲向他的人。眼看着下一波人又冲了过来,云佑正准备应对,就看到数发暗器从黑夜中飞出,几乎例无虚发,全部命中冲上来的人。暗器虽小,可都淬了药物,这些人中招后个个身体麻痹,倒地不起。这种场景十分熟悉。 现在云佑已经不想找鲲鹏派掌门了,他只想找到那个打出暗器的人! 威胁鲲鹏派掌门或许是能瓦解包围,可解围的最好办法莫过于找到云久本人! 营帐周围的火把不够明亮,云佑又一直刻意隐身在阴影中,刚才暗器从哪里飞来确实没看清。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暗器不是从身后打来的,而是从前方过来,这样的话,那个人必然还身在敌营中! 云佑继续往前,他已经不需要隐藏了,营地被整个惊动了起来,就连鲲鹏派的邵掌门,也自己走出了营帐。 他看到来人只是一个云字辈弟子,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对方只有一个人!” 有个像是其他门派的人嘟囔了一句:“那个人可是云佑。” 今天可不能被乾影派的人扫了颜面,他必须保持自己的正确性。只要在这里把他打趴下,最好关起来,就可以对外宣称是帮乾影派清理门户,反正败者是没有机会说话的,到时候随便编个故事就能糊弄过去。 邵掌门二话不说,直接一掌打了过去。他也是擅长掌力,以深厚内功着称的。 云佑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直接正面对掌,他也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内力到底可以抵抗怎样强度的冲击。 两人接掌的一瞬间都被弹飞了出去,云佑的嘴角溢出了血渍,内脏已经被震伤了。鲲鹏派掌门看似无事,站起来正要说什么,谁知刚开口就涌出一股黑血,一口喷在了地上。他脚下也随之脱力,一个不稳就跌坐了下来。 鲲鹏派虽然嚣张跋扈,可平常练功也不含糊。邵掌门非常清楚自己达到今日的境界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努力。他刚过五十,正是一个练武之人趋近大成的年纪。可就在今天,他和一个乾影派云字辈的弟子打到两败俱伤,而那个人,大概还没到三十岁。 鲲鹏派掌门也不傻,知道现在的局面看似都受了伤,可实际是对自己不利的。他开始想办法与对方和解。 他抹去了嘴边的血迹,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姿态,稳稳地盘坐了下来。 “云佑兄弟,你闯我的营地是不对的啊,我可是来帮你们乾影派缉拿恶贼和讨回神器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啊?” “多说无益,我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乾影派不认为铭剑山庄私藏了云久和天灯。” “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整个乾影派的想法?你们又没找到人,怎么能这么武断地认定人不在里面呢?” “那邵掌门又是如何认定人一定在里面呢?” “就算不确定,进去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可铭剑山庄就是不让我们进去看,那不就是有鬼吗?” 他居然还自圆其说了!云佑苦笑了一下,勉强站了起来。他很少受内伤,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现在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没把握。趁着自己没倒下,这个时候就应该见好就收。 “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鲲鹏派不想与乾影派结仇,最好放下铁蒺藜,让我回去。” “这可不行。明天在众人面前阐述今晚情形的必须是我,可不能放你出去乱说。你得在这儿住几天,等事情过去了再放你走。” 如果明天不在众人面前现身,故事就只能由着鲲鹏派瞎编了。云佑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说:“你别想着造谣,说什么我和云久是一伙的,掌门不会信的。只要掌门出来澄清,那大家还是会反应过来是你在撒谎。” “夜闯我的营地可不是你们掌门的做事风格。如果我推断的没错,今晚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云尘掌门要是知道你擅作主张,说不定气都气死了,不会为你出面的。” 云佑想起了白天师弟们那几张八卦的脸,突然想到了还有张底牌可以用一下。他故作镇定地说:“我做什么掌门都不会生气,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正名的。” 邵掌门接到了他的暗示,但依然不可置信地说:“难……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你和掌门……” “我没说真的,也没说假的,都是您乱猜的。” 邵掌门确实迟疑了,这个时候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云佑和掌门的那些闲言碎语终究只是谣言,他可以假装不信,这样他就只是拘禁了一个普通弟子,不算正面冲撞乾影派掌门。而如果因为顾忌这个就放他回去,那明天鲲鹏派就会颜面扫地,说不定还会连带军心动摇,让整趟行动都功亏于溃! 鲲鹏派掌门做出了决定,虽然他们两人都受伤了,可他这边还有其他高手啊!他向身边的一名弟子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会意,举剑就朝云佑刺了过去。 云佑的功底和内力邵掌门刚才已经领教过了,可他吃亏在不擅用兵器。在自己状况完好的情况下,当然可以凭借实力躲过长长短短的各种攻击,但现在他受了伤,这个时候切入长剑等利器,对他还是很有威胁性的。 可谁知云佑随手从身旁另一个人腰间抽出一柄剑,以常人根本无法看清的身法迅速出招,凌厉的剑锋很快压制了攻击过来的那个人。而云佑的目标还不在于这个执剑者,他越过那个人的身体,直接来到了鲲鹏派掌门的身边,一把架起了他,拿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下,我能走了吧?” 第57章 会面 邵掌门现在完全被动了,可他还是没放过刚才那场变故的核心点:“你……你会用剑?” “乾影派弟子哪个不会用剑?” “这可不是一般的会用!” 邵掌门觉得自己没有抓错重点,刚才那几下绝不是学徒期间修习的基础用剑!云佑在江湖上一直都是赤手空拳,偶尔佩剑也只是装饰,并不经常使用。可刚才……刚才虽然没使几招……可正是因为没使几招就压倒了自己门下的剑术高手,这才更令人震惊!以云佑刚才那套挥洒自如的剑术,就是闯进铭剑山庄或者常青庄都不在话下啊!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云佑用膝盖顶了一下后背:“还不让他们打开铁蒺藜吗!” 邵掌门只能照他的话做,命人关闭了机关,然后被他挟持着一路过了那条通道。 离开前,云佑仔细地扫过周围每一张脸,他还没有忘记刚才的暗器,那个一定是云久!云久就在他们中间! 不知道他假扮成哪个门派的弟子混了进来,但他肯定就在现场! 可此时的云久已经躲回了帐子里,没有被云佑看见。他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转悠,想着一会儿要去把那些暗器都收回来,不能有遗漏。 正在他坐立不安的时候,另一个人掀开了帐子,也是一副不知哪个门派的小弟子打扮。他只说了一句:“之前你说找不到他,现在算是找到了吧?” 云久马上跳起来说:“你已经把我作为死棋供出去了!应该取消刺杀他的任务了吧!为什么还提这个!” “只要你能成功刺杀他,我还是可以把死棋变成活棋的。你照样可以和云真远走高飞,回到原来的计划里。” “那刚才你自己为什么不动手?他都已经受伤了。” “刚才人太多,不方便下手,还是需要你出去处理。” 云挚潇洒地转身走了,但他的内心一点也不从容。刚才鲲鹏派掌门抓到的重点他也抓到了,现在正忐忑不安中。 乾影派弟子多多少少都练过点剑,他自己也曾经是练剑的好手。可有一天云佑突然放弃练剑了,为了与他直面争锋,云挚也跟着放弃了练剑,和他一样开始练掌。 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云佑一直都在偷偷练剑,而且已经是了不起的剑术大成者了!他一拳砸在坚硬的岩壁上,表层岩石开了裂。他好不容易在内力和拳脚功夫上追平了云佑, 却发现他的专长可能根本就不在这里! 这哪里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大意了”所能简单带过的?他差点忘了,云佑也是前掌门的得意门生,他得到了父亲那套想法的真传,在竞争和博位上从来都没有少花过心思! 当初他就是用这种方式骗自己放弃了练剑,自己怎么会这么傻?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导师和父亲都说过,自己的身高和体型是适合练剑的,而且自己也练得相当不错,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改为练掌,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和凤舞幽冥的两位师叔齐名了呢? 强烈的不甘与愤恨汹涌而来,让云挚久久不能平静。 云佑,必须死! 云佑出来以后没有再回常青庄,他需要尽快找个地方运功疗伤,好让自己明天能以尽量完好的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不出意外,明天一早就会有各路人马找上门确认情况了。要是这个时候再去常青庄,估计常青庄的门槛也要被踏破。他遣云祥去河对岸报信,告诉庄主他这个话题人物就不去打扰了。另外找了处凹陷的崖壁躲了进去,让云渡和云澜去远一些的地方守着。 云渡和云澜很识趣地跑开了一段距离,他们知道调息运功的时候会毫无保留地展现一个人全部的功力,而乾影山的师兄弟之间终究还有竞争关系,即便是云佑师兄,应该也不希望师弟们把自己看个透彻。而且这里远离其他人的营地,他们只要守住那些人的营地通往这里的道路就行。 云佑刚开始调动全身气脉,一个人就从上方的岩壁上跳了下来。云佑抬眼一看,赶紧站了起来,探出头去张望云渡和云澜的方向。 “放心好了,他们那个角度看不到我。” 这个人的站位很巧妙,正好被凸出来的岩石挡住,从云渡和云澜的位置确实看不到他。 云佑松了口气后,回手就是一拳,重重地将那人打倒在地。 “云久,你还知道出现啊!” 那人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笑道:“还不错,这一拳挺有力的,看来死不了。” “你到底来干嘛?” “来杀你啊。” 这回轮到云佑笑了:“杀我?就凭你?” “怎么,真觉得我杀不了你?” 云佑感觉头有些晕了,干脆坐了下来:“你要是不现身,直接搞突袭,说不定还有六七成指望能杀掉我。可是现在你现身了,就一成指望都没有了。” 云久摸了摸被他打肿的脸,蛮横地命令道:“转过去!” “干嘛?” “难道你喜欢和我掌对掌啊?” 云佑知道他要帮自己运功疗伤,有外力的介入确实会恢复得比较快。 云久和自己打小一起长大,对他的调息方式和功力深浅最为熟悉,是最理想的助力者。这种情况下云佑也不客气了,利落地转过身去,放松身体。只听到云久在身后奚落他说:“现在长本事了是吧?敢接邵掌门正面一掌!” “可不是吗!你走以后我又增进了不少,如果不想被我甩开,就牢牢盯住我。” “闭嘴吧你!我可以说话,但你不行,集中精神!” 云佑不再讲话了,默默地感受着注入体内的霸道内力。云久的运功方式向来如此,横冲直撞,不顾后果,云佑确实需要仔细调和才能为己所用。 云久帮他疗完伤又打算走了,云佑连忙叫住了他:“你去哪里?今后就打算一直这样逃亡下去?” 云久停住了,他此刻在天人交战,该不该把云挚的事情告诉云久。 云佑“啧”了一声,无奈地说:“你的那点软肋我还不知道吗?先前在鲲鹏派营地没见到大师兄和你一起,我就心里有数了。如果有大师兄在,也不会赞成你这么东躲西藏的。到底是谁,拿住了大师兄?” 云久慢慢地转过身来:“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先不要跟别人说,在我没套出大师兄的下落前,千万不能说!” 第58章 大胆的计划 等天亮的时候,云佑已经换掉了带血的衣服,姿容整齐地出现在云渡和云澜面前了。 “云佑师兄,没事吧?”云澜上前打招呼,却见他的神情十分沮丧。 他们只当是昨天受伤的影响,并没有多想。云澜自告奋勇地说:“一会儿那些杂碎要是来找你,都由我来说话,云佑师兄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就行,少说两句,积攒体力。” 云佑勉强挤出一个笑意,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他已经长高了,这么做已经不合适了。于是他只好换个方向,拍了拍他的肩。 云佑走在前面,望了望天,抬起头尽量不让情绪流露出来。他知道云挚一直都跟他过不去,却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动真格的想杀他。云挚是喜欢搞些偷鸡摸狗的小阴谋,可他怎会做出绑架云真,要挟云久这样的大事呢? 以前他们几个经常玩在一起,那时候云尘师姐也在,最常玩的就是捉迷藏。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云尘师姐到底是用了什么神通,每次都能猜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可现在云挚犯下了大错,掌门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搅动整个江湖的罪魁。 云佑从来没有怀疑过前掌门的教诲。这个江湖是用实力来说话的,你有主张也好,有理想也好,最终都要有实力做底,才能有机会去实现。所以他从来都觉得乾影山的竞争机制是对的,不在少年时期就形成这种争锋的习惯,以后要如何督促自己变得更强,去面对整个江湖、整个天下? 可是现在云佑第一次迷惑了,是什么让云挚走上了现在这条路?他在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有几分带着对自己的嫉恨,又有几分感念着过往的情感? 云佑以为走出乾影山,就是与整个世道较劲,可如今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原点。那个站在自己对面的人,还是云挚。 这一整天,云佑都有些飘忽不定,全靠云澜应付着那些过江之鲫。云澜好像很擅长做这种事,仗着自己年轻,很多面孔不认识,就可以不顾一切地硬怼。当真过了头的时候,云佑出声拉回来即可,打个圆场也就过去了。 云澜没数过这一天同样的话说了多少遍,总之他一遍又一遍地声明乾影派的立场:根本不相信云久和乾影天灯在铭剑山庄内。 这一次,好歹大家都能静下心来听他们说话了。 一天过后,围攻的人数果然减少了一半,好几个门派都拔营走人了。剩下的人也不再对鲲鹏派的邵掌门马首是瞻,而是频繁地往乾影派这边跑,以他们的动向为准。魏勋也在磐山派内部做动员,这回二师弟也同意了他的主张,说再等两天还没进展就打道回府。 劳累了一天后,云澜终于长舒了口气:“哎,还是前掌门说得对,凭空里讲话是没人会听的,只有借助实力的压制,才会有真正的说话机会。” 现在铭剑山庄的围困算是解了大半,可乾影派自己的问题却依然没有头绪。乾影天灯还是流落在外,而云久和云真两位师兄也不知所踪。 云澜正在唉声叹气,云佑却突然说话了:“我有一个办法,能诱出天灯,需要你们的协助。” 云佑说他也是看了常文修那些形形色色的“假天灯”后才想到的。 他站起来背对着他们,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表情,此时他想到的,是云挚的那套精细打算。他不是要积累乾影天灯的威望吗?他不是一个人独占着天灯吗?散播出去的影响是收不回来的,前者已经无法挽回,但后者,还是有希望改变的。 “外面不是有很多人都宣称过自己持有乾影天灯吗?那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能持有呢?反正外人都没见过乾影天灯的真貌,谁都可以假冒,那我们也可以。” 云澜听得云里雾里:“我们自己为什么要假冒?” “现在大家争来争去,流言漫天飞舞,不就是因为乾影天灯下落不明吗?那我们直接宣布乾影天灯已经找回不就可以了?这样一来,那个人继续持有乾影天灯也没意义了,因为大家都当他是假的。” 现在,在云渡和云澜的认知中,还是以为天灯在云久手里。云澜恍然大悟地说:“对啊!既然乾影天灯已经回到了乾影派,那大家也没什么好争的了,也能给云久师兄一个机会,把天灯悄无声息地还回来——他该不会还没放弃给大师兄结假印的念头吧?” 云佑略过了这个问题,只说:“外界的人号称自己有乾影天灯,别人或许不信,可我们几个结印弟子同时说有,别人不能不信。” 云澜还是有点不放心:“可万一有哪个人真的跳出来说不信呢?” “那我们就当众演示给他们看。常文修不是模拟了好多乾影天灯吗?我们找个外形不太离谱的,哪怕只能结短暂、单一的印记也成。我们找几个还没结印的学徒,让他们依次尝试结印,和其中一个说好了让他假装结印成功,让常文修给他一个临时的印,这样的现场演示总能令人信服把。” 云佑说完后大家都目瞪口呆了。云渡率先问他:“云佑师兄,你是认真的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且不说伪造消息假装寻回天灯已是不妥,居然还要使用假天灯在众人面前结假印?这在长老们的道德衡量中,已经是大逆不道了! “云佑师兄,你可有想过那个被拿来做演示的学徒会如何?以后江湖上就会误以为他是已经结印的弟子……”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云佑打断了他,以不容商量的态度包揽下了所有。他继续说:“你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按我的指示行事即可。云澜负责去常文修那里安排假灯事宜。云渡负责联系云慧,让他物色几个学徒过来帮忙,尤其要选好那个假装结印的学徒。跟云慧说,那个学徒可在任务中记首功,重赏之下肯定有人愿意冒险!” 云澜也觉得云佑师兄不太对劲,在他的记忆里,云佑师兄一直都是冷静沉着,处变不惊的,可今天他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反常。只有云祥一个人在那里兴致高涨,坐在岩石上晃着腿说:“没事,云佑师兄是特殊的,掌门肯定会网开一面。” 云渡和云澜不禁感叹,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脑子里只有八卦。 第59章 私下会面 等云慧带着几个学徒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多少围攻的人了,那些留下来的人,也都是想看看乾影派到底有什么作为。 云慧把山琰推到了大家面前:“就是他,愿意做那个结假印的人。” 云佑弯下身,逐一和几个孩子说话,但山琰的个头已经和云佑一般高了,无需弯腰,站着就能直视他的眼睛。 “山琰,你想清楚了,做了这番演示后,可能从此会被误解身份。不过报酬是此次任务可以记首功。整件事情你没有任何责任,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我的吩咐行事。” 山琰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明白!这个误解不算坏事,就算是假的,只要外人当是真的,也能让我扬眉吐气了!” 云佑不知道这个反应到底好不好,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乾影天灯不能继续留在云挚手里,不然事情真会演变得不可收拾。 “好,你们先休息一下,你也最后再考虑一天,我们明天就开始行动。” 山琰一看就是不需要再考虑的样子,他做梦都想着结印,只要在世人眼里他是结印弟子,哪怕是个假的,也比没有的好。而且,这些师兄们都不知道,就在上个月,他满十七岁了!其实他比云渡和云澜还要大半岁,比他们先行一步踏入了十七岁。如果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还不能成功结印,就要面临下山还是在山上转职的命题了。 所以此事对于山琰来说,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能骗过家人和外界,就已经很好了,说不定时间一久,连自己也能骗过…… 晚上,大家一起搭起了体面的营帐。此前他们几个都蜷缩在山洞或者岩石的凹陷处过夜,但现在人多了,云慧又带来了足够的物资,就能像别的门派一样有个像样的营地了。 学徒们能有机会下山做任务都很高兴,有人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事,还不知道有功绩记录是个什么滋味。 大家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生火做饭,只有云澜一个人悄悄走开了,他难得地需要冷静一下。 他也注意到了今日一整天云渡都片刻不离地紧盯着云佑师兄,好像这样就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样。他肯定是担心得不行,却又不能违逆师兄的意思。在乾影山上,门派里的规矩很重,前后辈之间的尊卑关系很严谨,哪怕是同辈之间的师兄弟,像云佑这样的年长师兄也是不能违背的。 云澜也知道这么做不是云佑师兄以往的风格,但他总隐隐地感觉到师兄自有他的道理。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也不明白,前天他原本只是想去常文修那里随便挑一盏灯出来,可云佑师兄却塞给了他一件看起来做得很像的仿制天灯,让他带去给常文修改造。云澜问了他很多次这盏灯是从哪里来的,可他就是不说,只说是一个朋友给的。可云澜知道,只有结印弟子才见过真实的乾影天灯,外人绝不可能做出这么相像的仿制品!所以,这个朋友是谁呢?又是谁做出了这盏形态如此逼真的假天灯? 他不安地走在江边,晚上的风势逐渐增大,在呼啸声中,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喊他。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云挚师兄正沿着江边走过来。 云挚走到他面前后惊讶地说:“这么远就听到啦?我还想着这么大的风声要走近些才能听到。” 云澜告诉他,现在他的听觉很是灵敏,再小再远的声音也能听见。而且云挚师兄喜欢佩戴精致的香囊,这在江湖人中是很罕见的,他老远就闻到了。 云挚显然是受到了震撼,他一直以为云澜说的结印后的影响只是一种错觉,因为他自己结印后并无任何加持作用。但现在,他不得不改变想法了。 “师兄,你不是说一直相信我的吗?我早就说过了有这些作用的。” “嗯,对!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只是亲自证实还是感觉不一样的——走,我们去附近的镇上喝酒!” 云澜望了望已经热闹起来的营地,心想离开几个时辰应该也不打紧。况且从南方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云挚师兄,确实也有些想念。 他像前几次一样跟着云挚走了,一路上说说笑笑,没少提在南方的见闻。可云澜总觉得云挚师兄好像心不在焉,他自认为讲得十分生动,可云挚师兄却兴趣缺缺,只是随意地应付几句。 看来,他找自己并不只是简单的闲聊。 云澜想起了在神女峰下的那个小镇,云挚师兄曾对自己有过一些嘱托,可自己终究是一件也没办成,多少有些愧疚。 “师兄,对不起,我们一路上是听到了很多传闻,也遇见了不少骗子,可还是没查到是谁把乾影天灯遗失的消息泄露出去的。” 云挚喝了口酒,尽量大度地说:“没事,我自己也没查出来。” “可是……可是我有个初步想法。” “说来听听。” “我总觉得,散播乾影天灯遗失消息的,和后来散播乾影天灯会创造神迹的,是两拨人。” 云挚放下了酒杯,心绪动荡起来。他亮起眼睛,饶有兴致地问:“何以见得?” “因为利益方向不一致嘛!你想呀,最初大家知道乾影天灯丢失的时候是什么反应?外面的江湖人是无所谓的态度,而我们内部的学徒却群情激昂起来,开始讨论该不该有天灯,以及晋升制度是不是需要更改的问题。但后来有关乾影天灯各种神迹的传言一出,那些质疑天灯的声音就消停了,反而是崇拜和追捧的声音抬头,让乾影天灯的影响力扶摇直上,直至整个江湖都骚动起来……这两种发展方向,根本背道而驰嘛!” 云挚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他:“这个猜测,你还对谁说过?” “没有,云渡是个刻板的人,他一直说不成熟的猜想不能乱说——可师兄你不一样,你没那么多讲究,所以我只跟你说。” 云澜一口气说完了他的想法,然后拍着胸脯担保说:“虽然眼下没有眉目,但只要顺着这个思路分两头找,不要混为一谈,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云挚只是陪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他又喝了几杯后,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我知道云佑和你们在一起,他突然来这里,想干什么?” 云澜手一滑,差点摔了杯子。云佑师兄的计划显然是瞒着掌门的,那掌门的弟弟……当然也不能告诉。他含糊地说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防止铭剑山庄再被刁难。” 云挚没有起疑,他还是相信云澜会对他无话不谈的。但云澜有些心虚,一个劲地说着客套话:“云挚师兄和别的师兄都不一样,不争功绩,不抢任务,也不摆前辈架子,还会找我这种刚晋升的师弟喝酒……” 云挚摆了摆手说:“我之所以喜欢找你喝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是个合适的伙伴。我的搭档年纪更小,总不能找他喝酒吧。” 云澜本想说其实云挚师兄也有年龄相近的师兄弟,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他与云佑师兄不和,而云久师兄又是云佑师兄的搭档……于是就闭嘴不说了。 “云澜,今晚我与你见面的事,还有聊过的话都不要对别人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云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过。” 这点小事云澜心知肚明,他自然应下了。 第60章 当众结印 从镇里走回营地还是有些路程的,回到营地已是半夜。他本以为所有人都睡了,可刚走到江边,就看到云渡笔直地站在那里,望着来路的方向。 “你去哪儿了!”云渡一看到他就吼了起来。 这次云澜没有跟他较劲,知道自己离开得太久了,是有些过分。他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对不起,去镇上喝酒了,云佑师兄的计划让我有些不安,就……就去放松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有酒瘾了?用喝酒来放松?” “没有酒瘾!就是这里人多,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这家伙什么时候需要自己静一下了?他向来是喜欢热闹的。云渡正要说出口,山琰却从远处跑了过来,原来还有人没睡。 山琰说他太兴奋了,睡不着。可云渡和云澜却都惴惴不安,一点也没有大计划前的热情。 不过山琰还是谢过了他们:“之前在武林大会遇见你们的时候,云澜师兄答应我一有机会就拉上我做任务,现在也算是兑现了。云慧师兄说,是云渡和云澜师兄举荐我的。” 自己什么时候举荐过他了?云澜莫名其妙。但山琰还是一副很感激的样子,云澜意识到自己算是卖给了他一个人情。晋升半年后,他们也终于作为正式弟子,能提携学徒了。 山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回营帐了,也不知道他这回能不能睡得着。 “云慧呢?他怎么乱编排我们?我要找他算账!”云澜气冲冲地跑去云慧的营帐。 “大半夜的你闹什么!云慧只是好心帮我们拉拢学徒。”云渡跟在他后面不住地劝他。 “你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帮他说话!”云澜停下了脚步,却转身和云渡吵了起来。 正在他们争吵之际,云慧掀开帐子走了出来:“你们在说我吗?” 他衣冠齐整,并不像已经睡下的样子。云渡一把将云澜拉到身后,说:“没有,我们只是在说学徒的事。” 云慧像往常一样细声细气地说:“我都听见了,没关系的,我可以解释。之所以会对山琰那么说,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山琰对这个任务很起劲,而其他年纪小的学徒又不敢跟他争,最终肯定是要落到他头上的。既然如此,那我就顺口这么一说,告诉他你们俩其实也很推荐他,让他对你们多点感激,有什么不好的?” “什么叫没人跟他争?你这么说了才更坚定他争夺这个任务的决心。那些云字辈的学徒起码是他的师兄吧,也不敢争?” “那几个还没结印的云字辈……在你们离开期间,都已经有了新身份。武功最好的那个被任命为了导师,是最好的结果了。还有其他的……有两个做了兵器的修护师傅,一个做了侍从,还有一个下山了。” 至此,就再也没有云字辈的学徒了,往后学徒中,只有山字辈的了。 云渡和云澜都有些感慨,全都沉默了。过了许久,云渡还是出声感谢了云慧,多亏他在这种时候还想到了这些。 其实云慧的考量在乾影山上也算不得稀奇,这些学徒谁都不知道谁最终会结印,谁会落选,在他们还是学徒期间就卖点人情,说不定以后会用得着。 不过云澜也知道,云慧之所以这么做,大概率也不是帮他,而是帮云渡。云渡向来不擅长主动示好,这种事情平日里就做得太少,所以云慧是在帮他加码。 第二天清晨,云渡依然抱着某种期待,希望云佑能及时勒马,中止这套做法。但云佑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坚定了,开始放出消息说乾影天灯已经找回,为了验证回归天灯的真假,打算在这里就地给学徒进行结印尝试。 这个消息早晚也会传到乾影山上,云佑知道他必须赶在在掌门和长老们有所行动前,完成演示性结印。 来不及等消息发酵完全了,他只等了一天,看到有一些附近的门派掉头回来了,就摆好阵势进行现场结印。反正原本就有些残留在铭剑山庄这里还没走的人,再加上这些回来的,已经足够做见证了。 偌大个江湖,还从来没人见过乾影天灯结印的场面,一时间人头攒动,能来的都来看了。云佑选了一处视线清楚的高地,让学徒们一个个过来,流程基本上也和真实结印无异。轮到山琰了,他比预想的要紧张,看着下面那些注视着自己的人,他也有些惶恐。从今往后,起码在这些人眼里,自己就是正式弟子了! 云佑和常文修交换了个眼神,常文修递给他另一种灯油,他添加进去后亲自点灯。起初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火光,可后来光亮慢慢变强,盖住了山琰的腿部。等光亮再次褪去的时候,山琰的小腿上就出现了一个老虎的印记。 “是结印!结印成功了!” 本来山琰是打算自己第一个叫出来的,为此还特地预演了一下。可真到现场,他刚想酝酿一下情绪,就被下面的人抢了先。随即,那些人开始代替他亢奋了,他们一个个地指着他的小腿说:“这就是结印!这就是结印!这才是真正的乾影天灯啊。” 这时候云佑走过去放下了山琰的裤管,把他遮到身后。他面向那些围观的人宣布:“乾影天灯已经切实找回,我们会即日启程,回乾影山复命。” 那些人还久久不肯散去,还想再看几眼山琰腿上的印记,这时候云澜站出来说:“一般我们的结印是不给别人随便看的,山琰同意给大家看已是不易,就不要再为难他了。如果大家真想看,可以去试着结交其他弟子,说不定师兄们一个高兴,就给你们看了呢!” 这话也有理,所有正式弟子的身上都有印,又何必非要看他一个新晋弟子的!真正可贵的,还是那个结印过程。可惜今天成功结印的只有山琰一人,只看到了一次。 下面的热度过去后,慢慢变成了众说纷纭的讨论,有人说真神奇,到底是怎么结出印记来的;也有人说没想象的那么神奇,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儿;也有人说还以为会有七彩祥云、霞光万丈呢,结果亮一下就结束了…… 可真实的结印场景就是这样的啊,他们已经尽量还原了! 渐渐地,外围的人群开始散了,云佑注意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也混在第一批散去的人中间,悄悄地离开了。 云佑已经留意他很久了,他根本没看学徒们的结印过程,他一直在观察围观的人群。不过现在不是追上去的时候,目前他在师弟们眼里还是那个西院大师兄。 云佑捏紧拳头告诫自己要冷静克制,先要让他手里的乾影天灯失去价值,抽掉他一张王牌。 第61章 反制 云挚万万没想到,一直谨小慎微的云佑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还有云澜,之前刚见过面,他分明说云佑什么动向都没有的! 是他骗了自己?还是云佑隐藏得太好,根本没告知师弟们他要做什么? 对了,天灯!他们展示的那盏乾影天灯,他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安排工匠做的那盏!当初他把假天灯交给一个骗子,到承香寺北堂附近扰乱视听,也借机诱出云久。此后,这盏灯就被云久收走了,他也没在意,反正是个假货。 但没想到几番兜转之后,这个假货竟然出现在了这里!那毫无疑问,云久已经跟云佑接头了! 可是,他为什么没杀掉云佑呢?他冒着此生再也见不到云真的风险,也不对云佑下手? 这让云挚无法理解。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自以为对云久的拿捏十分稳当,应该没有错判,可云久终究是超脱了预期,成了坏事的关键。 既然云佑公开展示了那盏灯,也就等于是对他正式宣战了。他已经从云久那里知道了全部实情,并且第一时间给了自己一记重创! 现在他手里的真天灯变成了假天灯,再要亮出来也只当是作假。这会让他这些日子来的造势全部功亏一篑! 怎么办?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了。云挚不停地捶着崖壁,逼自己赶紧想办法。直到拳头捶出血来,他才意识到解决方法只有一个——把那个别人当成是真货的东西,再度抢到自己手里! 让云佑像云久一样主动交出来是不可能的,那些师弟中没有谁谈得上是他真正的软肋。为了大局若是要做出牺牲,他不会犹豫的。 把东西盗走呢?同样也行不通,他们可以再制造一个出来,如法炮制再演一场,他们手里的就又变成真货了。 现在要如何让世人相信他真的将乾影天灯弄到手了才是关键。 眼下只有一件事对他有利,那就是乾影山真正的大人物们一个都没有说话。掌门没有发话,长老们也没有表态,或许消息都还没传到那里。等云佑真的将假天灯送回山上就来不及了,到时候局势会倒逼掌门不得不承认那盏天灯是真的,然后再对乾影天灯展开暗中搜寻。 所以,机会只有一个:赶在假天灯回到山上前,把自作主张的相关人等全部杀掉,拿走天灯。这样就能制造他们被半途截胡,真天灯再次被盗的局面。 云挚原先没有想过要让那么多人去死,如果有朝一日他执掌了乾影派,还是需要这些有实力的结印弟子的。但现在没办法了,他们不死,假天灯就会被不断复制,盗走多少次都没用!现在只能赌一把了,赌乾影山的其他人不支持这种路数的方案,一旦这次失败,长老们不会容许掌门及其他人去复制这种做法的! 云挚先要想办法绊住他们。 他召来了云久,眼下云久还不敢跟他直接闹翻,依然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把云久约到了一处湖心亭上,这个地方是他几年前买下来的,据说最初是一个话本大家专门建来写书的地方。云挚很喜欢那里,筹了两年的钱才将这个亭子买下。现在要毁掉这里,着实有些心疼。 云久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只以为这里隐蔽,不易被人瞧见。 云久按他的指示找到了停在岸边的小舟,自己划了过来。如果没有这种小舟,这个湖心亭就是个孤岛,四下皆是湖水。 要说清雅也确实清雅,这里水光连天,碧波万顷。今天云挚穿着他最喜欢的浅绿色长衫,一派富家公子的风范,与这个亭子相得益彰。这个时候云久依然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带走云真,或许也能带他走遍大江南北,见到更多这样的美景,云真比云挚更适合这些地方……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云挚也就直接摊开说了:“你已经见过云佑了吧?但没有杀掉他,而是站在了他这边。” “我谈不上站在哪边,可我确实没能力杀掉云佑,你让我做别的事吧!” “好,现在还真需要你做一件事。” “做完这件事后,能让我见云真一面吗?见一面就行,起码确认他无恙。” “可以。” 云久觉得事情有转机,无论如何他都需要先确定云真所在的方位,然后再联系云佑,看有没有方法救出云真。他进一步要求说:“下次见云真的时候,我要他清醒着。” “没问题,其实我也会定期让他服下解药醒过来,不然一直不吃饭也会搞坏身体。” 云久觉得条件谈得差不多了,只要他答应以后每次见面都弄醒云真,他就可以借见面的由头让云挚给云真提前服下解药,然后趁机救出来! 今天的云挚好像异常爽快,这让云久有些不安,在他还想问什么的时候,云挚抢先说道:“现在该听听我的事了吧。” 云久不好拒绝,让他先说。 “你转过去。” “什么?” “叫你转过去。” 云挚满腹狐疑地转过了身。可他刚想回头看一眼,就感到背上一阵刺痛,云挚用什么东西扎了他。随后,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了,云久猜测这就是他经常涂在暗器上的那种麻药,不过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他浑身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你想不想感受一下云真此时的感觉?”说着云挚又拿出了一瓶药,在云久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给他灌了下去。 这回就不是麻痹这么简单了,他开始视线模糊,神魂游离,水天相接的地方彻底变成了一色。在最后失去意识前,他听见云挚说:“你食言了,所以你再也见不到云真了。” 从这天开始,雅致的湖心亭上显眼地吊起了两个人,他们都处于深度沉睡中。而他们的中间,还吊着一盏乾影天灯。两人距离很近,就隔着一盏灯的位置,可他们谁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身边有谁。 第62章 人质 尽管云佑的内伤还没好,可他还是决定尽快启程赶回乾影山。云佑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或许是掌门的雷霆之怒,或许是长老们的严厉处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眼下这种状况,他们会被迫认下这盏乾影天灯的! 骑马的颠簸让被震伤的内脏又开始出血,云佑每骑一段嘴角都会溢出些血渍,那时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云佑师兄,我们带着乾影天灯先回去好了,你留在这里养伤。”云澜看着他那个样子很是担心。 “不行!只有你们回去的话就会是你们担责任,说好的你们一概不知,都是我下的令,必须由我去和掌门说清楚。” 就在他们休息的时候,一支箭羽射了过来,笔直地飞向云佑。云澜率先发现,拔出匕首一挡,箭落在了边上。 箭羽上绑着一张纸条,看起来是封信了。云佑展开一看,半笑半怒地说:“终于沉不住气了。” 云澜也凑过去看,没多久就惊叫起来:“那个……那个人出现了!但是……那个人不是云久师兄吗?为什么信上说云久师兄和大师兄都被他绑起来了?云久师兄怎么可能绑住自己!” “那个人当然不是云久。” 现在大家不能继续赶路了,马上有大事要做了! 云佑让学徒们就地休息,带着几个正式弟子前往信上说的湖心亭查看。这个湖心亭就在这里附近,对方是看准了地点在这里拦截他们的。 云佑不确定云挚在不在附近,让他们伏在草丛里查看。这个湖心亭距离岸边三十来丈,周围的湖水并不浅,起码不是可以趟过的那种。 云渡伏在那里不停地捏着身边的野草,他原本以为大师兄一直和云久师兄在一起,可此时却看到了他被五花大绑地吊在亭子上,意识不明,甚至连生死都不能确定。而在他边上同样被吊着的,还有失落已久的乾影天灯和行踪不明的云久师兄。 “能确定那个是乾影天灯吗?”云佑问云澜,现在他是这里眼神最好的人。 “没错,我能看得清楚,那个就是乾影天灯!” 云澜同时看到了湖岸的一侧有一条小船,载他们几个过去应该没问题。云澜指着那条船正要说什么,云渡就从旁提醒他说:“这么明显的诱饵,肯定是个圈套。” 大家都不傻,这个时候也猜到了其中有诈。可吊在那里的大师兄是真的,云久师兄是真的,乾影天灯也是真的。即便那里埋伏着万千高手,也不得不闯一闯啊! 云佑也是这么想的,诱饵归诱饵,可人和灯都是真的,即便有机关布置……这时候云澜突然叫了起来:“不!不能去!那不是普通机关,是炸药!” 从这个距离,能勉强认出乾影天灯已是不易,根本看不清其他什么布置,也不知道云澜是怎么看到的。 但他非常确信地说:“那是炸药!肯定是炸药!不仅能看到,我还能闻到飘过来的火药味!” 云佑想起了他曾反复强调过自己有过人的感官,当时他并没在意,云久也嘲笑过那种说法只是一种臆想。可现在,他要如何判断呢? 云澜接着说:“我对炸药不是很精通,不知道那引信要如何引爆,我……我画给你们看!” 在他画图的时候,云佑指示云祥骑上最快的那匹马,去常青庄把四公子请来。 长青庄离这里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就打了一个来回。 这时候云澜的图也画好了。他尽量画得细致,把看到的关节都画了下来。 这不是靠即时点火引燃的炸药,引信从外面看不到。云佑听说过军队里用过一些非常高明的炸药,通过在引信上设置机关,可以做到从远处控制,或者定时控制。比如将引信与火折子绑在一处,设置一套齿轮机关,从远处一拉,齿轮开始转动,转到一定程度后就会从两边拉开火折子,从而点燃引信。 这种炸药这几年也流落到了民间,他们习武之人不太接触这类东西,他也没想过云挚会动用这些。 难道云挚的这一系列作为不是一时念起,而是准备已久了?他为将来到底做了多少打算?云佑越来越看不透了。 常文修对着云澜的图看了一会儿,先感叹了一句:“你这是……是什么眼睛!我从这里什么都看看看……看不到啊!你能看到这么多细节?” “别废话了,快看看这个炸药是用怎样的机关引燃的?” 这种事对常文修而言小菜一碟,他连攻城用的大型弩机都仿制过,几种常见的炸药引爆方式不在话下。 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很久,大家总算是听明白了,云澜画中的那个小匣子就是藏着引信和火折子的地方,边上那组齿轮就是机关的关键,齿轮一转,就会带动火折子被外力掰断。 “这个好办,我练箭也很久了,如果能一箭卡进齿轮里,阻止它的转动,就不会引爆了对吧?” “如果不……不去手动点燃匣子里的引引引……引信就不会。” “没机会手动点燃的,那个湖心亭轻易过不去,只要那个混蛋不在亭子里,就没人去点。” 云佑刚想说这个办法似乎可行,就听到常文修又咋呼起来:“不……不对!还……还有一组!” “还有一组什么?” “齿……齿轮。” 常文修指着画上的另一个地方,那里是又一个方盒子。云澜站起来,朝湖心眺望了一下:“对面所有的盒子是铁的,看起来都上了锁。” “铁的就麻麻麻……麻烦了,箭射不进去。” 常文修说在机关领域里,有一种双重保险的做法,就是在一组齿轮转动失灵后,会自动勾连另一组备用齿轮,让机关重新运作起来。只不过另一组的启动会需要些时间,要原来的那组转到位置后发现卡住了,才会牵连引动那一组。 “这当中有多少时间给我们用?”云渡抓着他紧张地问:“划船回来来得及吗?背个人游水来得及吗?” “来来……来不及。要回程过半才……才不会被炸药卷……卷进去。” 那怎么办呢?所有人都为难了起来。 这时候云慧站了起来,望向湖面问:“如果用轻功踏水来回呢?来得及吗?” 云祥抬起头来,张大嘴巴望着他:“这么远的距离,师兄你能过去?” 云慧温和地笑了笑:“能,扛个人也能过来。” 第63章 增援 云慧在学徒期间,曾因过人的轻功天赋引起过导师的注意,但又因为其他武艺的平平无奇而逐渐被淡忘。时隔近千,大家都差点忘了,轻功领域的绝顶高手就在他们身边。 可是背谁过来呢?乾影天灯是可以揣在衣服里直接带过来。以云慧那个小身板,要带两个人过来绝对办不到啊! 平日里一直和声细语的云慧这个时候却异常冰冷,淡淡地对他们说:“选一个人吧。” 而剩下的那个人,必然会被之后启动的炸药直接炸死。 如果真要选,结果不言而喻。云久是盗灯的罪人,就算罪不至死,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排在大师兄的前面。 所有人都看向了云佑,他的手隐隐地在抖。云澜蹲下去抓住了他的手说:“师兄,你的伤又发作了,先休息一下吧。我要去镇里找副好弓箭,才能卡住那个机关。其他的,等我回来后再说。” 云澜不确定设局的人在不在附近,他不敢骑马去,马蹄声太大会暴露了行踪。他抄小道步行前往,也无形中拖慢了路程,让那个决断可以来得晚一些。 云慧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云澜摆摆手让他回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选弓箭你又帮不上忙!” “谁说我要跟你去镇上了?我去把学徒们找来,在周围也做些布置,难得有懂机关的人在场。”云慧看了眼消沉的云佑,接着说,“如果那个设局的人出现,以师兄现在的状况不一定能很好地应敌,所以我们需要做些准备。” 云澜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愤怒地说:“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两位师兄只能救下一个,你居然一点也不伤心?” “伤心有用吗?有本事你飞过去救啊。” 云澜无话可说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懊恼过没练好轻功。云佑师兄和云渡都是大高个,不具备轻功大成的先天条件。在这些人里,最适合练轻功的就是自己,可他从小就不重视这个,总觉得英雄人物就该是杀伐果决,一刀毙命的那种。轻功?轻功除了有助于逃跑,其他还能有什么用? 云慧拍掉了他的手,提醒他还要赶路。云澜眼看着他走向另一个方向,才记起还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 找到一把好弓比预想的要顺利,这里的镇子虽然不大,可临近铭剑山庄,经常有江湖人士走动,因而镇上的兵器买卖和修护生意十分红火。云澜也不需要什么名家珍品,只要射程够远,力道够足就好。他回程得比想象中要快,走回湖边的时候太阳刚要下山。他看了看天色,这个亮度已经不适合开弓射箭了,他干脆放缓脚步,走得慢一些,让今天就这样过去吧。 回到湖边的时候,没有人在做饭,所有学徒都在常文修的指导下跟着云慧架设机关。这些学徒好歹也是乾影山上下来的,训练有素,行动利落,在天色和植被的掩护下有序而安静地忙着各自的那块活计。 云澜拿出了镇上买来的干粮,塞到云佑手中:“师兄,你还受着伤,不能不吃东西。明天若是那个人露脸,还需要你出手的。” 云佑拿了一块饼,咬了起来。云澜放心了些,去把剩下的干粮分给大家。 吃完东西后,云渡拍了拍云澜:“跟我去附近巡视一下,你的眼睛和耳朵好使,如果那个人潜藏在附近,说不定能被你发现。” 云澜站起来跟着云渡走了,现在守着云佑心情也挺压抑的。 走开一段距离后,云渡突然说:“云澜,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做这种抉择,不要犹豫,我会愿意去死的。” “说什么呢!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的,你是我的搭档啊!” “如果云佑师兄此时也这么想,那大师兄就没救了。” 云澜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好像所有感官也没那么好使了,他只觉得夜里的风声吵得很,连带着那些树丛草皮都聒噪不堪。 但在一片嘈杂中,还是有一个动静闯入了耳中。 “谁!”云澜往那个方向喝道。 可来人没有回答,只是“嗖”地一下就越过了他,转而来到了云渡跟前。云渡迅速拔剑,拔的不是以往惯用的长剑,而是柳前辈给他的那把,这让他出剑的速度快了许多。 那个人好像有些意外,往后一跳,勉强避过。他轻声笑了笑,眉眼有些熟悉,可因为穿着夜行衣,蒙着脸,在黑暗中一时也认不清到底是谁。那人又试了云渡几招,最后判断还是走为上策! 他踏着树干借力,几步就腾空而起,飞到了树上。之后他快速地在树冠间穿行,而云渡和云澜则只能在地面追,不一会儿就跟不上了。云澜也模仿他用轻功跳上了树,跟着他的路径追击他。可云澜本就不适应这种路线,而且轻功也没对方那么好,很快就落了下来。 好在穿过这片树林就到湖边了,那里视野开阔,他再也无处可躲了。 那个黑衣人站在湖边,不逃也不躲,反而看着他们笑。云澜正要冲上去,却被云渡一把拉住:“等等!这人好像是……” 他正要说出来,云慧却从边上跑了过来。云慧看起来很激动,但他还是捂住嘴尽量放低声音:“云礼师兄!你怎么来了!” 这个人,是云慧的搭档,同样结了猫印的云礼。 云礼比云慧早五年结印,年纪上更是大了七岁,所以云慧不敢直呼他的名字,还是得叫一声师兄的。 云慧结印以后,他们是知道他被配给了云礼,可云礼通常神出鬼没,只说在暗地里执行掌门的特殊任务,从没人知道他具体在做些什么,所以很少跟云慧一起担纲任务。 云佑也走了过来,其实比起这些十几岁的小师弟,云礼对云佑更为熟悉,他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云佑师兄。” 云佑一下子就笑开了,云澜都没见他笑得如此畅快过!他一把拉住云礼:“一直都不知道你人在哪里,你居然在这里,居然在这里!” “我也是碰巧路过,听常青庄的人说你们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云佑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到湖边,指着中间那个亭子问:“那里,你飞得过去吗?” 云礼简单望了望,就不假思索地说:“可以啊。” 第64章 执手千羽 到天亮的时候,云礼才看清了被吊着的大师兄和云久。他的心情没昨天刚来时那么好了。 他刚上山的时候也受过大师兄的照顾,大师兄一生都和颜悦色,温婉良善,凭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云佑向他讲述了一遍救人的过程,他权衡过后,觉得应该是云久的体重大过云真,所以由他来扛云久,云慧负责扛大师兄。 决定了之后,正好天光也大亮了。云澜就着天色爬上了一处高地,而云慧和云礼也站在了离湖心亭最近的岸边,做好了准备。 云澜拉满了弓,瞄了很久,终于射出了第一支箭。所有人都盯着这支箭,满怀期待。 但很可惜,第一支箭打在了齿轮上,直接弹飞了,没能成功卡进去。于是云澜又搭上了第二支箭…… 云佑知道他不能失败太多次,多射几次云挚就会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了。 幸好,第二支箭顺利地插入了两个最大齿轮的间隙,稳稳地卡在了那里。 “出发!” 云澜朝他们喊了一声,云礼和云慧立马起步,以令人惊叹的步幅踏上了水面,飞速向湖心亭靠近。这两个人一行动,云挚怎么都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他猛然拉动机关,然后从隐蔽的地方起身,笔直地站在那里。 此时的云慧和云礼已经到达了湖心亭。他们割断绳索,将人扛了起来,乾影天灯也被云礼利索地塞进了衣服里。齿轮正“咔啦咔啦”地响着,诉说着对阻挠的不满。可是不一会儿,那种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和谐起来,他们知道,另一组齿轮开始运作了。 两人赶紧返程,重新踏上了水面。 云澜第一个看到了云挚,一时间竟愣住了,忘了警示其他人,或许这个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西院大师兄此时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什么角色。直到云挚也取出弓箭,指向湖面上的两个人,云澜才大喊起来:“快跑!” 云慧和云礼并没有看见云挚,身边都是风声和水声,也听不清那头的云澜在说些什么。 行到半途时,他们正式进入了射程,云挚手中的弓箭果断飞出,精准地射中了靠近他这边的云慧。云慧中箭后应声落水,连带着大师兄一起。 他又搭上了第二支箭,射向云礼。但箭射偏了,云礼也加快脚步踏上了岸沿。 此时,湖心亭轰然炸响,翻卷的热浪迅速向四方奔袭。还好云慧掉落的地方已过半途,并没有被爆炸卷进去。可他落水的地方泛起了红色,他在暗红的波纹中挣扎了几下,没能成功浮上来。 “小慧!”云渡旋即跳下了水,朝他的方向游去。 而此时的云挚也放下了弓箭,以轻功飞向湖面。云礼见状,也想回身去救云慧,可他刚刚扛了一个人过来,无论是体力还是内力都已达到极限,暂时飞不了第二次了。 高地上的云澜已经弯弓搭箭, 指向了云挚的方向。可是他的手一直在抖,根本就瞄不准。 这时还有一个人也反应了过来,云祥一脚踏上岸沿,轻捷地起步了。他的轻功到不了湖心亭,可到达云慧现在的位置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和云挚同时到达了云慧上方,云挚根本不想理云慧,伸手去捞云真。云祥见大师兄又落入了他手中,赶紧出手去抢,可他的手臂根本够不到云挚,拔剑又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换手打出一掌。 云挚没想到这个半大的小儿竟敢以掌力攻击他,于是迅速对掌,以压倒性的内力将他击落到水里。 云祥这才认知到自己和云挚师兄的功力差距,刚才那一掌让他也受了内伤,但还能勉强浮水。这时候游过来的云渡也把云慧拉起了,云慧右胸上插着箭,看起来十分痛苦。 云挚就这样在他们眼前再次掳走了大师兄,返回岸边。 “不急,岸上还是我们的人。” 云祥受伤后无法再使用轻功,只能和云渡一起拖着云慧慢慢地游回来。 另一边,云挚刚在岸边落地,还没走几步,脚下的泥土就翻腾了起来。山琰带着几个学徒在两头用力拉拽,上下两排带刺的绊马索瞬间破土而出,拦在了前面。 若是平时,云挚可以凭借轻功轻松跳过,可现在他刚在湖面打了一个来回,还扛着不省人事的云真,也是透支的状态,根本越不过去。他只能调转方向,朝另一边跑去。 跑了一段后,他脚下突然踩中了什么,只听见“嘎哒”一声,上头立马落下来一个网罩。云挚将云真往边上一扔,自己被罩在了里面。正当山琰高兴地要跑出去时,一阵猛浪袭来,把他弹飞了出去,云挚竟是用内力彻底打散了网罩。 他一脱身,就扛起云真继续往外走,为了不再落入圈套,他爬上了岩石高地,不再走丛林和土路了。 一个学徒焦急地问:“怎么办?还有两处机关尚不及触发?” 山琰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说:“没事,已经把他往云佑师兄的方向赶了。” 果然,在那方岩石高地上,云佑已经等待多时了。云澜也放下弓箭赶了过来,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云挚先看了看云澜,对他说:“你别出手,反正你也打不过我。只要你自始至终不动,我就不杀你。” “云挚师兄,为什么?为什么……” 和这种小孩子哪儿说得清楚为什么,云挚冷笑一声,转向了云佑。但他既不急于开战,也不忙着脱逃,而是吹了记响亮的口哨,招来一匹马。他把云真放到了马背上,猛拍一下马腿,马就飞奔了起来。 “等等!不能带走大师兄!” 云澜转身去追,却被一记重力强按在地上,那人厉声喝道:“叫你别出手!” 其他几个学徒也连忙去追马,可人哪里跑得过马,一转眼马就没影了。山琰解开一匹他们自己的马,飞快地追了出去,其他学徒也学样,骑上剩下的马也开始追了。 云澜被他按着,还是心有不解:“云挚师兄,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云佑拔剑了,一剑朝云挚刺了过来。云挚赶紧跳开,那崭新的剑光闪得他晃眼。 “你终于用剑了,不再装了吗?” 云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招接着一招地紧逼过来。云挚疲于躲闪,竟避之不及被他划伤了两处。云挚认出了这把剑,是当年前掌门亲自送给他的。因其轻若羽毛,刃薄透亮,故命名为“飞羽”。 而此刻云佑的剑招更是让飞羽剑快若闪电,宛如成千上万的飞鸟扑羽而过,让人应接不暇。 “你的剑招是自己独创的?从导师们那里没见过啊!” 云佑还是不说话,将刚才那套连环招式又加了两成功力刺向云挚。现在,是他的极限了,他已经用上了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内力。 先前损伤的内脏疼痛不已,可并不影响他凌厉的攻势,和刺向云挚的决心。 这一波攻击让云挚身上的伤口更多了,最大的伤口开在了胸前,印出了一片血红。 可云挚没有慌乱,反而笑了起来:“生这么大的气啊?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剑招,还没取名字吧?” 云佑终于开口说话了:“既然第一次正式使用就是用来杀你,那就借用你的名字好了,以后留个念想。” 他再度刺了过来:“从今往后,这招就叫——执手千羽。” 第65章 那个物件 云澜也是难得见到云佑师兄用剑,一出手就是这么厉害的招式,看得他目瞪口呆。 他可以看清师兄的出招,却跟不上他的速度,所以也插不上手。而且现在怎么看都是云佑师兄占上风,根本不需要自己。 就在这时,云挚一招没闪过,被云佑一剑刺中了左肩。这一下应该刺得很深,剑尖估计都没入肩胛骨了。就在云澜以为事情就快结束的时候,云挚又奇奇怪怪地笑了起来,云佑眼见情况不对,想赶紧拔剑抽身,可剑怎么都抽不出来,它被云挚用内力屏住了。 云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脱手,先让自己剥离,可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云挚一掌打了过来,将他连人带剑震飞了出去。 云佑瞬间吐出了大口鲜血,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呵呵,鲲鹏派邵掌门的那一掌还是有些影响的吧?你不仅内力变差了,反应也迟钝了。”云挚慢慢走向他,一脚踏在了他的胸口。 “云佑师兄!” 云澜连忙冲过去帮忙,可被严重刺伤的云挚依然厉害,更何况他本就是近身战的高手,云澜这点道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 眼看他也要用同样的一掌打向云澜了,这时云澜身后突然刺出一剑,速度很快,立马逼退了云挚。云渡从他身后闪现出来,浑身湿透,衣服粘着,可并没有太影响他的出剑速度,虽然比不上云佑的执手千羽,但也对云挚造成了一定的威胁。 “快剑?云渡,你什么时候练起了快剑,我怎么不知道?” “西院大师兄什么时候做起了恶人,我也不知道。” 云渡不跟他废话,如果自己不全力以赴,云佑师兄就有危险了! 云澜刚才已经观察了许久他的攻击方式和闪避路径,简单和云渡说了几句,然后特意叮嘱他:“别靠太近!你受不了他一掌的!” 可是不是靠得太近也不是云渡自己说了算的。眼看着连番几波攻击都刺不到他,云渡也急了起来,不经意间已是越靠越近。 刚领教过云佑的执手千羽,当下的这波快剑他还不放在眼里。云挚很快就找到了机会,他在躲避之后一个回身,就钻进了剑锋的空档。云挚迅速调动内力,摆好了出掌的架势。 云澜眼见不妙,抓紧匕首就切入了他们之间。云挚以为他要攻击,稍微收了点掌力,想要转手对付他。 可云澜并不与他纠缠,抓住云渡后用脚一蹬岩石,向后仰倒,两人一起摔了出去。原来他只是来拉开云渡的。 两人一同摔在了一堆行李上,把东西砸得四下离散。先前山琰解开马追出去的时候,将包袱物件一应扔下,现在倒是歪打正着地做了缓冲。 在那些横七竖八的物件中,了渊住持托他们带回去的匣子也散开了,一个说不清什么形状的铜制物件滚落了出来。这东西看起来像个底座,难道是佛家用来供奉佛像或祭品的? 反正这是重要物件,怎么也不能弄丢了渊住持给他们的东西!云澜捡了起来,随后又被云渡接过去,揣进了衣服里。 云挚不知道他们在搞些什么,有什么值钱东西比命还重要吗?他一步步逼近两人,危机迫在眉睫。 方才云渡虽然没有受伤,可也消耗了不少体力,云澜想着这回该轮到自己上了。云挚师兄和自己同为近身战的修习者,他早晚是要面对这样的高手的。 云澜将云渡往后推了一把,自己冲了上去。 云挚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子是觉得自己受伤了就有机可乘了吗?好好地待着不动手,说不定他还会考虑把他带走,以后培养成亲信。 “乾影派给了你什么好处,要这样拼命?你们这些学徒除了严苛训练的童年时期,争破头皮的少年时期,还从乾影山上得到了什么?” “我还得到了这一身武艺,还认识了云渡和一众师兄弟!若是换成小时候在街上流浪的那个我,打死也不敢想象有一天会在这里,和云挚师兄这样的高手对峙!这些,都是拜前掌门所赐!” 云挚越发感慨那个早死的老爹了,他一直觉得老爹在剥削这些孩子的人生,原来还真有这样的傻子认为老爹在做好事。 云挚不再与他攀谈了,他不想要傻子做亲信。他开始专注于应接云澜的招式。 云澜看似没什么大变化,用的还是在学徒时期就见过的那些招数,可随着他观察力和敏锐度的增强,出招更有针对性了,有几次还真的差点就撩到了他。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发力越来越精准,和先前放倒云佑时他扑过来的那几下还不太一样。 云澜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对垒到现在,就不说体力了,精神力也消耗了许多。可为什么自己有种越战越勇的感觉?支撑招数的内力不降反增,让他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这种感觉就像……就像是以前听说过的那些迷幻药,吃完后让人瞬间兴奋,功力大增。 云挚也不想与他多耗时间,他还急着去给云佑做个了结。云挚知道眼前这小子很狡猾,不能让他再像刚才拉走云渡时那样及时脱逃了,他做了点掩饰,诱他靠近,也将距离拉到了云渡一时间过不来的地方。然后,在云澜猝不及防的时候,他一转身猛然出掌! 云澜是及时发现了,可身体却来不及躲避,慌忙间他竟做出了连他自己都吓坏了的举动——丢下匕首双手接掌! 云澜本以为自己会像云祥一样被震飞出去,可他的双手却抵住了云挚的掌力,出现了僵持状态! 云渡也惊到了,在后面大叫:“云澜,快跑!不能和他正面对掌!” 云澜也想跑,可已经跑不掉了,他们的内力相抵相吸,互为牵扯。云澜感觉自己脚下的岩石碎裂了,脚已经半陷了进去,他比云挚更为讶异,自己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内力来抵御冲击? 这时云渡忽然想到了什么,摸了摸刚才塞进衣服里的那个物件,他联想起了柳前辈曾经说过的——“那件东西”。 云渡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也决定冒险一搏。他重新拔了剑,不过这次拔的不是柳前辈送的那把剑,而是自己的那柄长剑。在承相寺北堂中他有幸看过的苍赦师叔的出剑姿态,虽然那时师叔及时收住了,可他也略微学到了一二。他模仿着苍赦师叔的样子,改变了自己的出剑方式,用尽全力挥出了一道剑气。 虽然不及凤舞幽冥的优雅华丽,杀人于无形,但云渡的这道剑气也可谓是气势恢宏,力压山河。 云渡挥出的角度偏斜了一点,避开了云澜,直奔云挚而去。此时的云挚也同样脱不开身,不得不伸出另外一只手阻挡剑气,同时也分出了一部分内力。 云挚终于被打飞了出去,阻挡剑气的那只手也鲜血淋漓,估计手腕的经脉已经被震伤。 第66章 伤患 云澜当然知道云渡的剑气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也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倒在地上的云挚却顾不得思考,这个时候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一跃跳入湖中,刹那间就没了身影。 “他没浮上来,去哪儿了?”云澜赶紧跟到湖边去看。 “先前下水救云慧的时候,我偶然看到湖下也有水道,连接着无数的地下河,他估计是早就勘察过湖底,选好了逃生之道。” 云渡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追,他们都没有水战的经验,云渡的水性也谈不上很好,先前救云慧的能耐已经是他的最大发挥了。 云澜的声音打消了他追击的念头,他在那边大喊了一声:“云佑师兄!” 云渡也赶紧扭头去看云佑,此时的云佑已经面如死灰,陷入深度昏迷了。 跟其他人汇合后,他们发现整体情况非常不妙。云慧的箭伤很深,失血过多,也已经晕了过去。云祥接了云挚那一掌后也不清楚伤势如何,云渡和云澜回去的时候他正在运功调息。云久师兄怎么都唤不醒,也不知道被下了什么药。而云佑师兄的状况就更糟了,脉象微弱,急需救治。 现在他们倒是真的拿回了乾影天灯,可以堂堂正正地复命了。可这会儿却是怎么也走不了了,被严重的伤势困在了这里。 云澜赶忙去镇上请了大夫。但是大夫只说云佑经脉寸断,脏腑也多处受损,能不能救过来还真不好说。不过他仔细处理了云慧的外伤,开了些止血的药物,就匆匆离去了。 在云澜送走大夫的时候,云渡正在收拢散落的行李,他把临时塞进自己衣服里的物件重新收进了匣子里。那个匣子打开后他才发现,匣子的内部空间很小,边壁很厚,之所这么重,估计是在夹层里灌注了铅或水银等物,应该是用来隔绝的。 现在云渡更坚定了先前的猜想,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缘无故需要隔绝的。 云渡和云澜回来的时候,看到云礼正试着给云佑灌入内力,缓解他的伤情。但云礼虽然轻功上乘,可内力真的很一般。他的那点内力灌进去后有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起色。 “要不……我们也一起来?”云澜也跃跃欲试。 “不行。”云礼果断阻止了他,“每个人的运功方式都有微妙的不同,太多不同路径的内力注入身体只会适得其反。而且云佑师兄现在没有意识,都没法自己调和外来的内力,这种做法十分危险。” “那怎么办呢?” 云礼也只能落寞地看了看云佑,消极地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还有个办法!”云渡挤过来说,“云礼师兄,你带着乾影天灯快马加鞭回乾影山,一方面赶紧让天灯归山,免得夜长梦多;另一方面把功力深厚的长老或师叔请下山,来为云佑师兄疗伤。” 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现在整个江湖都以为乾影天灯在这一行人手里,就算有人盯上,也是盯着大部队。云礼师兄手脚轻捷,一个人悄悄离队是不会有人注意的。 正在这时,山琰等一众出去追马的学徒也回来了。不过他们并未带回大师兄,说马没追上,他们搜寻了一大圈也一无所获。 这个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那匹马是云挚事先就准备好的,都说老马识途,这匹马并非乱跑,而是跑向它所熟悉的既定路线。这个目的地云挚知道,而他们并不知道,云挚肯定能先行一步到达那里,此刻应该已经接走大师兄了。 云渡挥挥手说:“罢了,大师兄以后再找,眼下先救云佑师兄。” 现在马也回来了,云礼打算不做休息,这就上马赶路。他刚要走,一个声音就飘了过来:“不用这么麻烦了,乾影天灯和云佑都交给我。” 大家回头一看,都吓得脚下一软,差点跪了下来。云礼强行打直膝盖,恭敬地拱手行礼:“见过掌门!” 其他人也都学他的样,齐刷刷地行礼。只有常文修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从未见过乾影派掌门,也不认得她。 云尘先走到了常文修身边,搭上了他的肩膀说:“感谢常公子仗义相助,乾影派会记得这份恩情的。” 然后她没理会其他人,径直走到云佑身边,将他扶起,探了探他的脉。 “你们没受伤的人去边上守着,谁也不许过来打扰。” 说完她就迅速开始运功,果决地将内力注入云佑体内。云尘只用单手输力,抵着他后背靠近心脏的位置,不一会儿云佑的面色就开始好转了。 云澜被云渡拖到了一边,还盯着他们移不开眼睛,他战战兢兢地说:“掌门……掌门会乾影心法。” “掌门本来就会武功,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云渡不耐烦地说。 “不是会不会武功的问题,我们一直以为前掌门的两个女儿被送到外面修习,是因为……” 因为乾影心法只适合男子修习!这时云渡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紧张地看了眼云礼,可云礼却不那么惊讶,只是做了个手势叫他们小声些。 看起来掌门为云佑师兄疗伤需要不少时间,大家刚经过了大战,也需要调整,云渡提议轮班值守,让云礼师兄先去休息。 云礼也不跟他们客气,就让师弟们先值第一班,自己睡觉去了。 他走了后,云渡见四下无人,终于开口对云澜说:“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那件东西’了。” 云澜心里一颤,他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只是一直没机会跟云渡单独说话。 “云渡,你也发现了?那个匣子里就是……” “你现在那个兴头过了吗?” “早就过了,下午去请大夫的时候就过了。” “我也是,差不多真是一炷香的时间。” “现在怎么办?要告诉掌门吗?” “当然要告诉掌门,不过不是现在。等云佑师兄的情况稳定下来后,我们找个时间详细说一说。” 之后他们很久都没有说话,毕竟事情没有全部解决,大师兄又被掳走了,云挚师兄也逃脱在外,大家还是各自怀着心事。 云澜不习惯这种安静,他憋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云渡,你不去看看云慧吗?” “下午大夫处理伤口的时候看过了,性命无碍。” “现在不想再去看看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云渡还是忍不住吼了起来,然后又担心地望了眼掌门的方向,再度压低了声音,“别无理取闹。” “我只是说去看看云慧,怎么就无理取闹了?你心里分明担心得不得了。” 这是又要吵架的趋势了,云渡一直忍着没去,就是怕云澜又说他偏心,回头又要不高兴了。可现在无论去不去看,他都在不高兴,云渡也觉得十分憋屈。 还好这个时候云礼又回来了,及时勒住了一场争吵。 “云礼师兄已经睡醒了?这么快?”云澜赶紧上去打招呼。 “我常年习惯了,小睡一个时辰就好。” “这是什么习惯啊!云礼师兄你常年在执行什么任务?” 云渡拍了他一下,制止了他的问话,都说云礼师兄的任务是不能随便问的,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云礼果然没有回答,只叫云澜赶紧去休息。 第67章 不吃肉的孩子 只剩下云礼和云渡的时候,云渡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问起云慧了。 “云礼师兄,小慧现在可还正常进食?” 云礼想了片刻,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多时候也不在云慧身边,不过还算清楚云慧的那些前尘往事。 “他还是学徒的时候就已经恢复吃肉了,这个你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的饭量还是很小,无论荤素吃得都不多。” “怪不得还是那么瘦弱,多出点血就脸色煞白了。” “他能恢复吃肉已经不容易了,也多亏了你。” 云礼至今都记得那一年前掌门领回来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他刚经历了饥荒,整个村子都饿死了,只剩他一个活口。 可是这个孩子并不像其他饥荒后的孩子那样大吃大喝,反而对食物兴趣缺缺,尤其不肯吃肉。后来前掌门告诉他,这个孩子是啃着母亲的尸体才活下来的,在上山之前,他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肉。 云慧就这样成了乾影山上唯一不吃肉的孩子。 乾影派的训练强度很大,一天下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食。导师们在开饭期间往往要拼尽全力维持秩序。但唯有云慧,即便饭食盛到了面前,他也只动寥寥几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好好吃饭。 但乾影山上的肉食是很珍贵的,不能随意浪费,云慧就随手分给了其他学徒。有一天,云渡也分到了,就注意起了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孩子。云慧其实与云渡同岁,可看起来却小了很多,像是一个年幼的小师弟。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怜爱,之后云渡就经常关照他,哄着他吃肉。 “你为什么不吃肉呀。” “肉可好吃了。” “肉可以让你有力气,就不会拿不动剑了。” …… 后来云渡从几个师兄那里听说了云慧不吃肉的原因,可他没有泄气,还是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套近乎。 “小慧,如果你娘知道你从此以后不吃肉了,她会难过的。” “你娘救了你的命,你要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呀。” …… 云渡前前后后试过各种法子引诱他吃肉,起先云慧也置之不理,可云渡执拗地守在他身边,指导他功课,协助他修炼,终于打动了让云慧,让他鼓起勇气决定试一回吃肉。云渡看着他把一小块肉嚼了下去,可还没来得及开心,云慧就开始作呕,一转身就把一天的饭食都吐了出来。 这样反复尝试过几回后,连云渡也放弃了,只是监督他每天按时吃饭,足量吃饭。 直到有一天,云渡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了好几天都药食不进。 之前乾影山也不是没病死过孩子,导师们都说再这样病下去,云渡估计会挺不过去。云澜和其他孩子硬是掰开他的嘴,灌了点汤药进去,但食物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喂了。 当时谁都没注意到,云慧一个人默默地去了厨房,笨拙地煮了一碗很稀的肉糜粥。然后他把粥端了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渡到了云渡嘴里。他一点点地喂下了小半碗粥,自己也无意中吃进了一些肉糜。但是这一次,他没再呕吐。 云渡清醒过来后,就看到云慧坐在他床边,手里搅着一碗粥。云慧像往常那样面无表情地问他:“你不怕我吗?” 云渡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灵敏,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说我吃过人肉。” “那是情势所迫。” “不觉得我恶心吗?连我娘的肉都吃。” 云渡笑了笑:“我怎么会和觉得恶心的人交朋友?” 自那以后,云慧就渐渐开始吃肉了。 云礼结印的时候,云慧依然是个小孩,不过已经是个健康的孩子了。他食量不大,体态轻盈,正在轻功的路途上突飞猛进。 不过云礼也并没有想到,那个时期就是云慧最风光的时期了,之后他就逐渐失去了关注度。直到五年后云慧结印,这种状况都没有再度反转,他因为那个粉色的猫印而遭到了多方嘲笑。 云礼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说:“云慧不该被轻视,我就很看好他。这世上需要各种各样有专长的人。” 云渡向他郑重地施了一礼:“感谢云礼师兄关照云慧。” “哪里需要你来谢,他现在可是我的搭档啊。”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云佑好像醒了。云渡正要跑过去,却被云礼一把拉住:“我们就不要过去了吧。” 他昨晚就注意到,掌门帮他疗伤以后并没有把他放回坚硬的岩石上,而是一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很是亲密。现在两人好像在小声说着话,云渡从这边听不到,只能看到掌门时而露出点惊讶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云礼转过身去干脆不看,云渡也只好摆出成熟的样子,学着他转了过去。他在心里庆幸,还好云澜不在,不然这种情形他无论如何都要探个究竟的,八头牛都拉不住他。 云佑告诉掌门的事情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了,除了云挚带给她的冲击外,还有些细节也让她无法理解。 “你是说你昏迷前云挚还在?是云渡和云澜在应对他?” “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云佑说话的感觉还是有些虚脱,云尘为了让他省点力气,并不急着追问下去,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思考,试着理清头绪。她最初见到伤重的云佑时,以为是云佑拼死保护了其他师弟,可是按他现在的说法,倒是云渡和云澜最后赶跑了云挚,反过来保护了他。 可这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啊!即便云挚已经受了伤,即使云渡和云澜这些天有了长进,他们俩加起来也不可能敌得过云挚。 但现在她不想过问这些事,这个回头问其他人就行。现在她只想着云佑的伤势,云挚这回算是下死手了,他是真心想要云佑的命啊…… 云佑大约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主动找了别的话题:“掌门,你知道乾影山七大谜团吗?” “知道啊,上回已经告诉你七大谜团之首的答案了,还嫌不够啊?” “这回我不是向掌门讨要什么,而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掌握着这么重要的答案,也想回报你一个秘密。” “你说。” “其实,我擅长用剑。这回和云挚交手的时候,我使剑了。” 云尘略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不屑的语态:“这么说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啰?” “嗯,云渡和云澜也看见了,不过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那可不够回报我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啊,还得加点料。” “那我再说一个。” “快说。” “其实,我也喜欢用剑,从小就喜欢。不是因为适合,不是因为对自己有利,就是喜欢而已。这辈子我没考虑过其他兵器,先前之所以练掌,也不是为了骗过谁,只是想花个几年主修内力,将来好支持像凤舞幽冥那样的剑招……” “你不适合凤舞幽冥。”云尘嘴上这么说着,却明显开心了起来。云佑很少这样和她聊天,聊些与利益无关的话题。 云尘突然来了兴致,跟他说:“七大谜团中的另一个现在也能解开。云久躺在那里昏睡不醒,如果现在去扒光他的衣服,看遍他的全身,就能知道他结的是什么印了。” 云佑笑了起来:“他会生气的,醒来就要杀了我了。” 云尘像哄小孩一样拍着他,无奈地说:“哎,你还是太老实了。” 云佑说着说着又睡着了,虽然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但伤势依然很重,说不了几句体力就支撑不住了。 第68章 移步铭剑山庄 云渡和云礼也站在那里聊着他们自己的。云渡试着问他:“云礼师兄,知道乾影山七大谜团吗?” “知道啊。” “其中有一个谜团就是云礼师兄平常在执行点什么任务。” 云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着眉说:“你看起来不像是好奇心爆棚的那种啊。” “我替云澜问的,我看出他憋了好久了。” 正说着的时候,云澜来了,换云渡去休息。于是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澜的嗓门可不像云渡,一来就大呼小叫的,很快引起了掌门那边的注意。云礼刚想让他小声点,掌门就在那边唤他了:“云澜,你过来!” 云澜马上应声,可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过去。云尘反观了一下自己这边,云佑正枕在她的腿上,姿势极为暧昧。云尘差点忘了云澜的年纪还小,好像不适合看这个。 她放下云佑,自己走了过去。 “好了,来谈点正事吧。方才云佑只醒了一会儿,没来得及把事情说全,剩下的,云澜你来说。” 这要说的事可太多了!那得从云佑师兄那个胆大包天的计划说起…… 云澜说着说着就发现掌门的脸色不对劲了,她看着像是第一回听说这件事,敢情刚才云佑师兄自己没说这部分吗? 前面一直到云佑师兄瓦解铭剑山庄的包围为止,掌门都还算满意,可那个把云渡都吓坏了的计划一出,掌门的脸上马上就阴云密布了。旁边的云礼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之前从云渡那里听说了那个当众用假灯结假印的计划,当时他还说幸好现在真的天灯找回了,回头大家合计一下,编个像样点的故事上报。 这下可好了!大家还没来得及商议,云澜就把实情都抖出来了! 掌门怒气冲冲地转向云礼:“你参与了多少?”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湖边忙着救人了,我是从这里才开始参与的。” 掌门放过了他,瞪了一眼云澜,不过也没说什么。 云澜拿出了全部的勇气,弱弱地问:“那……那些学徒的功绩怎么算?云佑师兄承诺给山琰记首功的……我们不记无所谓,只是学徒……” 掌门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在强压自己的怒火:“按乾影山的规矩,只对发号施令的人问责,其他人该怎么记还是怎么记。” 说到这里时,云佑那边发出了几句呻吟,大概是坚硬的岩石确实硌得慌,他睡得并不安稳,这会儿又转醒了。 “好了,该担责的人醒了。” 掌门这回走过去就没刚才那么温柔了,她冷眼看着自己慢慢坐起来的云佑,完全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云澜和云礼也不敢动,只能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观望。 看着他们的样子,云佑多少心里有数了,他摆出了认错的姿态,低沉地说:“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其他人无关,按乾影山的规矩……” 还没等他说完,掌门就“啪”的一声甩出了一个巴掌,出手之快,让云澜的眼睛都没来得及捕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云佑师兄的嘴角流血了。 云澜赶紧上去挡在了云佑身前:“师兄还受着伤呢!怎么能这样打他?” “云佑,我从来不对你动手,更不想当着师弟的面打你。但你应该明白今天我为什么不给你面子!” “我明白。这件事是我错了,师弟们也应该清醒地知道这件事是错的。” 调息了一晚上的云祥这个时候走了出来,他的伤也没好全,本来只是想出来换换气的。可一来就见到了这么劲爆的场面!许久不见的掌门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且不说,她面前被打红了脸的云佑师兄又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看到又有小孩过来了,云尘不耐烦地拨开云澜:“你们都离远点儿!我有话和云佑单独说!” 云礼一手拽着云澜,一手拉起云祥,逃也似的离开了。云祥还没进入状况,就被这样拖走了。 “云佑师兄被打了?被掌门打的?掌门怎么会打云佑师兄呢……” 云祥的认知范围还不够消化这些信息,这和此前接受的八卦形成了强烈冲突。就在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一群人抬着一顶轿子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马上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认出了那些人的装束打扮,是铭剑山庄的人! 轿子停下来后,老庄主被半抬半扶地移了出来。云渡和云澜都赶紧迎上去,他们在承香寺北堂最后见他的时候,他虽然有些孱弱,但也不至于这么憔悴。而如今,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垂危老人了。 “老庄主,近来可好?” 他勉强笑了笑:“你们看我这样子,像好的吗?” 老庄主朝两人的身后望去,看见了云尘掌门,他连忙示意那些人将他抬过去。云佑见状也想起身,但被掌门按住了,云尘掌门自己走了过来。 她见到老庄主也很感慨,拱手施了一礼:“晚辈见过老庄主,很长时间没走动了,久疏问候。” “呵呵呵,做了掌门很忙吧?乾影派的其他弟子倒是经常来。” “老庄主身体抱恙,应该是我们去庄上拜访的。怎么能……” “哎,还说这些做什么!”他长叹了口气,“你们也太见外了,云佑兄弟帮铭剑山庄解了围,我们理当竭力相助的。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来找我,还是我庄内的弟子从常四公子那里听来的。” 云澜朝云渡使了个眼色,其实他们最初在合计的时候,云佑师兄不是没考虑过向铭剑山庄求助。但无奈现在的铭剑山庄根本没有能与云挚匹敌的高手,让他们帮忙只会徒增伤亡,还不如钻研机关的常文修来的有用呢! 当然掌门是不会这么说的,她只说听闻老庄主病重,云佑又生性好强,就没去叨扰。 老庄主指着她身后那些人说:“你的这些伤员,总不能一直在露天里躺着,去我庄上养伤吧。” 这倒是个很实在的提议,这下终于有像样的床可以睡了! 到了铭剑山庄,老庄主和掌门闭门聊了很久,云渡一直在外面焦躁不安地等待。云澜知道他想赶紧告诉老庄主关于柳前辈的事,不过看老庄主的面色,今天和掌门谈话应该就已经耗尽气力了,他建议明天再说。 “不行,就是因为老庄主这个样子,才更应该及早……” 他们都不想将不吉利的话说出口,可事实就是事实,老庄主那个样子,随时都可能出状况,起码得让他在意识清醒的时候知道柳前辈的动向。 好不容易等掌门出来了,待她一走远,云渡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老庄主,我们有重要事宜相谈。” 候在一边的医师有点茫然,他正准备给老庄主扎针。老庄主挥挥手,将医师赶了出去。 云渡是看出他脸色很差,但他希望接下来的消息能让他振奋些精神。 “老庄主,我们在南方遇见您的师弟了。” 第69章 渡空剑 云渡还把腰上的佩剑解了下来:“老庄主,这把剑是柳前辈临行前送给我的。但我猜想它原是铭剑山庄的所有物,还是在这里还给您吧。” 老庄主听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还半信半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冒充过柳洪理。但云渡递上那把剑后,老庄主立马激动了起来,原本只能斜靠在榻上的身体也瞬间坐直了。 “这……这也给你了?他居然将这把剑送给你了?” “是的。虽然柳前辈不知何故不肯回中原,但这把剑能回归故里也是好的。” 老庄主把剑抽出来看了又看,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本来还怕这混球死在外面的话,这剑便要流失了。现在交给你保管倒是甚好,你比他靠谱多了!” 老庄主又把剑还给了云渡:“既然他送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了。” 云渡觉得不太合适,正要推辞,老庄主却说:“经过了被围困的这遭,我算是想明白了,光有好剑还不行,只会遭人觊觎。与其让平庸之辈守着那些剑,还不如让它们寻个合适的主人,散发给需要的人。” 老庄主拉过了他的手,用眼睛丈量了一下臂长,又翻开手掌看了看,满意地说:“挺好,应该能适应这把剑。你记住了,这把剑是有名字的,叫‘渡空’。是不是和你的名字也很有缘?” 云渡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原本是来还剑的,却莫名其妙地又收下了。 方才还气力不济的老庄主现在真来了兴致,叫他把桌椅挪开点,舞一套他常用的剑法看看。 云渡不敢违背,只能勉力为之。他自得到这把剑以后,将之前长剑的招式改了改,就成了一套快剑的打法,目前还没接触过新的剑招。 老庄主一边看一边在写些什么东西,等他结束后,他把写的那张纸递给了他:“你去常青庄,索要这几本剑谱,差不多就够了。” 去常青庄索要剑谱?这不就跟来铭剑山庄索要好剑是一回事吗?不会被打出来吗? 老庄主补充说:“这几本剑谱他们肯定愿意给的,你花钱买下来也成。” 云渡料想老庄主也不至于坑他,就仔仔细细地叠好了那张纸,塞进衣服里。 老庄主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主动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柳前辈……柳前辈最后走的方向是东边,老庄主可有什么头绪?他到底要去哪里?” 老庄主咂吧了一下嘴,那里还留着先前喝药的苦味。他也想努力给出一个精确些的答案,但确实很难做到。 “你们想必也从他那里听说五十年前的事了,他这些年做的所有事情应该都与那个有关。不过我真不知道最新进展是什么,所以也很难猜测他要去哪里,去干嘛。这个事情啊……你们前掌门应该知道得更多,毕竟他二十年前去过南方,和他们接触过。如果说我这边的消息停留在了五十年前,那么他掌握的消息就是二十年前的,肯定比我知道得多。” 云渡不说话了,前掌门已经过世了啊! 老庄主当然知道前掌门不在了,不过他说:“他不会带着秘密直接走的,他的几个子女和亲信的弟子中,应该有人知道。” 了却了一件大事,云渡多少心安了些。 他没告诉老庄主“那件东西”很有可能正被他们带在身边,因为那不是柳前辈交给他们的,而是了渊住持。况且铭剑山庄刚经历过一场危机,最好不要再把他们卷入新的麻烦了。相信掌门也不希望这种是非之物被太多人知道。 他出来的时候,正好常文修来道别,他也要回对面的常青庄了。云渡把那张写了剑谱名字的纸交给了他:“你们庄上可有这几本剑谱?可否出售?” “这这……这几本不值钱的,你就要这些?” “对,就要这些。” “回头就……就给你带过来。” 常文修刚走,就有一个小身板一下子窜过身边,朝云慧的房间去了。 云祥?这小子去找云慧做什么?他知道跟这小孩说不上三句话就能被他气死,云慧还在养伤,可不能平白无故受他的气!云渡连忙跟过去看。 可是这小孩一见到云慧就放下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前前后后地端茶送药,各种嘘寒问暖。 “云慧师兄,你今天好点没有?” “云慧师兄,我带来了水果。” “云慧师兄,我让家里捎来最好的金疮药,已经在路上了……” 云渡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大献殷勤,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绕了半天,他终于切入正题了:“云慧师兄,你教我轻功好不好?我自以为轻功已经很好了,可也到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云慧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指导你的轻功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云慧师兄尽管说!我什么都答应!”云祥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回到乾影山后,要抽出时间陪一个小孩子玩。” 这有什么难的?云祥一口答应了。他只当是云慧想要提携某个学徒,让他帮忙带一把。 云渡不禁在心里感叹云慧也太好说话了,这个云祥现在看起来是小孩子,但也只比他们小个三四岁,过不了几年就会形成正面竞争关系。云慧若是让他的轻功也达到了自己的水平,那云慧的优势就更不明显了。 云渡正想赶走他,找云慧谈谈,就看到云祥伏在了云慧腿上,一脸乖巧地说:“云慧师兄,你最像大师兄了……” 云渡心里一动,止住了脚步,这孩子是想念大师兄了。 他继续喃喃地说:“我太没用了,连云挚师兄一掌都接不了。如果我再厉害一些,再厉害一些……” 云渡不想进去了,他转过身,正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可又突然被云礼叫破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来看云慧的?” 云礼从院外走了过来,正好看到了云渡偷偷摸摸地站在门外。 云慧也听到声音望了过来,这回走不掉了,云渡只好随云礼一起进来。 那小孩只不过是被云慧承诺了教导他,就已经起了占有欲,霸着云慧不放手,还不管不顾地趴在他腿上。 “伤口需要换药了,小孩子家一边去!”云礼一点也不对他客气。 “我也会包扎!导师教过的!” “走走走……你凑什么热闹。” 他们俩打闹之际,云慧看向了站在一边的云渡,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这点小伤死不了,我可是有九条命的。” 第70章 猜测 云挚拖着一只重伤的手勉强穿过了水道,去与他的马汇合。 他的马已经回到了熟识的马厩,悠哉地站在那里吃食,而云真还稳稳地趴在它的背上。云挚松了口气,疼痛铺天盖地向他袭来。胸口的剑伤和左肩胛骨的刺伤还在流血,他顾不得处理,眼下先要把手腕震断的经脉重新连接打通。幸好伤的只是一只手,他还可以用乾影心法慢慢调和,如果是像云佑那样伤及全身,可就真不好办了。 想到这里,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尽管疼痛感一点也没消散,他还是笑了起来。 他欣慰地靠在马腿上,也不去动马背上的云真,就这样开始闭气养身,慢慢调运气脉……等确认手腕上的脉络大致疏通了之后,他缓缓起身,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这时候胸前的衣服都已经被血染透了,他觉得有些头晕,就又坐了下来。 他把脏污的上衣脱掉,将受伤的那只手翻转着看了看,上臂处的麒麟印完好无损。幸好没有损伤到它,云挚可不想好看的麒麟印上留下什么疤痕。 不过这个印的颜色好像又淡了些,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是自己失血过多后造成了晕眩!但他试了半天也还是骗不过自己,印是真的又变淡了。 怎么会这样?其他人有没有类似的情况?这个麒麟印不仅没有给他任何力量加持,还在不断地减弱颜色。 为什么云渡和云澜都得到了能力上的加强,可自己分明是吉印却什么都没得到!还有云澜用双手接下那一掌的内力,云渡最后挥出的剑气,是不是都是乾影天灯的力量加持?如果是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这时他想到了云真,转身将云真从马背上放下来,扔在了干草堆上。他没力气将他移到别的地方了,要不就在这里唤醒他吧,他有很多事要问。 云挚看了看自己残破的身体,如果现在云真拼死反抗的话,他还真没把握能不能控制住他。为以防万一,他把他的一只脚用铁链锁在了马栏上。 云挚给他灌下解药,看着他慢慢转醒。 距离上一回清醒已经过去很久了,云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早已不在云挚的私置宅屋里。这里是个破落的马厩,看起来像个废弃驿站。 “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了这匹马,差点就饿死了。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逃难去了还是被马贼掳走了,至今无所踪影。”云挚坐在一边向他解释情况。 云真看他满身是伤,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的身上多是剑伤,深深浅浅的开口不一,有些都没包扎全,一部分露在了外面。 虽然被铁链锁住了一只脚,可还是有一定活动范围的,云真捡起了地上横七竖八的药瓶和裹布,上前帮他重新处理伤口。 云挚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坦然地任由他处理。他揶揄地说:“你还真是个好人啊,都不问问我此前做了什么。” “你不就是想要乾影天灯和掌门之位吗?你不适合做掌门,还是放弃吧。现在把乾影天灯还回去,姐姐最多打你一顿罢了。” 云挚发现他知道的消息已经落后很久,很难谈下去了。 云真看着他身上的剑伤很是疑惑:“有哪个剑客能把你伤成这样?师叔们的剑法也不是这个路数啊。” 云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也不知道?哈哈哈……连你也被云佑骗过了!” 云真等着他疯疯癫癫地笑完,中间没有插话,只是埋头处理伤口。 “呐,你也不知道吧?云佑心机可深了,他假装放弃练剑,其实一直都在偷偷地……” 云真没有给他期待中的反应,反而捏了一把他的伤口骂道:“什么叫偷偷的!人家在练什么与你有关吗?若不是你整天只想着与他较劲,他能对你影响这么大?他练他的,你练你的,本该如此!” 云挚被他捏疼了,“嘶”了一声,暂时不说话了。 可云真却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云佑从小就是练快剑的,这些密集而清浅的伤口,应该还是快剑所致,他从来就没变过。” 云真重点看了一下他肩胛骨这里的刺伤:“这个才是关键一击,利落干净,如果没有硬骨的阻挡,换到别处你早就死了……” 云挚愤怒地打断了他:“别一个劲地夸他!我是故意让他刺中的!你只看到我的伤,还没看到他被我伤成怎样呢!这次是我赢了!我赢了!” 云真拉下了脸,不再像刚才那样气定神闲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哈哈哈……我出了十成功力的麒麟掌,你说他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得回来……” 他还没说完,就被云真狠狠抽了一巴掌,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马厩里激烈地回荡。 云真从没打过人,云挚也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反手挥出一拳,将云真打倒在地。 “姐姐可以打我,却不代表你也可以打我!你是什么东西!就是一个结不成印的废物而已!” 云真并不与他争辩,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没发现,你的麒麟印越来越淡了吗?” 现在云挚没穿上衣,云真自然也全都看见了,那个已经变成了粉色的麒麟印。 云挚马上一改先前的态度,一下子跪到了他面前:“哥哥,你知道是为什么的对吧?你是医师,再也没人比你更了解人的身体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 云真一把推开了他:“我没有办法。” “不会的,你肯定掌握着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和姐姐秘密商谈,说的就是乾影天灯的事。别的事她都让我偷听,只有谈及这个的时候她每次都会把我揪出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连我都不给听的事情?” “云挚,我们不给你听不是防着你,而是我们自己也尚处于猜测阶段,不敢外传,以免产生误解……” “那你把猜测的部分告诉我!” “没有掌门的允许,我不能乱说。” 云挚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别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到底说不说!” “如果我不说呢?你当如何?对我严刑拷打吗?” 云挚微微一笑:“严刑拷打可不好,回头要是让姐姐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不过我有更厉害的手段,你知道那些王侯将相都是怎么审问人的吗?低级府衙才搞那套严刑逼供,大刑之下不一定都是真话。而真正的上位者,有更好的东西能套出真话。” 云真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你和哪个上位者勾搭上了?弄到了什么东西?” 趁云真说话之际,云挚将一颗药丸塞进了他嘴里,随即猛然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吐出来。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那颗药丸入口即化,根本吐不出来。 第71章 身体的变化 云真的眼神很快失去了焦点,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坐在那里。云挚知道已经起效了,他坐下来开始问话:“好了,现在就把你和姐姐知道的关于乾影天灯的事,全部说出来吧。” 云真晃晃悠悠地想了一会儿,慢慢开始说了起来: “这要从父亲第一次把姐姐带上山说起。那个时候我们还小,记忆不深刻,有些细节是后来姐姐告诉我的。那一年,父亲带着乾影天灯下山——我们也不知道他那时为何带灯下山——总之他借宿在一家农舍的时候,这家的小女孩一时淘气点燃了天灯,结果……乾影天灯就在这小姑娘身上结下了一个不得了的吉印。” “父亲见状惊讶不已,要知道这只是个农家女孩,既未习武,也不识字,更谈不上什么特殊神通。可她身上的印却实实在在,不可忽视。后来,父亲知道了这小女孩并非农家夫妇的亲子,而是买来的童养媳,于是父亲就出双倍价格将她买下,收养为了自己的女儿。” 到这里为止,云挚有一半是知道的。父亲带了个“姐姐”上山的时候,他和云真一样目瞪口呆。而且姐姐身上的印……十五岁那年他偷看姐姐洗澡,无意中瞧见了。 云真接着说:“这样一来,就证实了乾影天灯并非只能给门派中的学徒结印,也不仅限于习武之人,也不仅限于男子。” 这也并不意外,不是相传乾影天灯古时还被朝廷用来选拔官员吗?那些官员又不是习武弟子。云挚示意他继续说。 “我之所以开始学医,也是父亲的安排,他希望我有朝一日参透乾影天灯给人结印的缘由,以及对身体的影响。” 云真顿了一下,云挚没有催他,他自己也需要点时间思考。按父亲的说法,乾影天灯选人未必是考量什么虚头巴脑的才德,而是更切实地考量躯体本身,不然为什么会想到通过医理来探究问题呢? 而且那个时候,说不定就已经出现了有人被特殊力量加持,不然何来“对身体的影响”一说? “接着说!说重点!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我的麒麟印为何变淡了?” “我把过了乾影山几乎所有弟子和学徒的脉,发现结印前后脉象是有变动的,尚在成长期的半大孩子尤为明显。我很难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异动,以往的医书上没有任何一种记载可以套用。这种异动,就像是身体里突然多了一种原来没有的东西,但它进入身体后也不破坏,而是努力融合。有些人融合得好,就出现了某些特殊能力的加持;有些人融合得不好,就只能由着这个东西继续在身体里游走,自身也无特别变化。” “那我呢?我是因为融合得不好才变淡了?” “你从来就没好好融合过,每次把脉,都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在胡乱地游走……而刚才把脉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那个东西——变弱了。” “变弱了?我的印变浅,是因为结印赋予的某种力量变弱了?” “我也不清楚,但只是融合不好是不会变弱的,那个异动会自始至终地以原来的力度存在于那里,并不会变弱。” “那到底是为什么!”云挚又冲上去揪住了他,“我不仅没得到麒麟印的加持,还要承受印记在减弱的屈辱,凭什么那不值钱的犬印却能让云澜高歌猛进!” 云真没有回答,那便是意味着他不知道了。 云挚见他眼中的神采正在逐渐回拢,这种吐真药对身体的消耗很大,不能连续使用,这次就只好先进行到这里了。 另一边,云尘掌门把没受伤的那几个人都叫到了一起,没好气地说:“你们赶紧合计一下,把先前的那些荒唐事编个好听点的故事,回头敷衍一下长老们。” 云澜听到了每一个字,却不敢相信,掌门这是要——袒护云佑师兄? 不是前两天才发过火吗?还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他一巴掌,现在这又算怎么回事? 云澜望向了云渡,可云渡这回避开了他的目光,装作没看见。云祥倒是挂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坐在高凳上悠闲地晃着双腿。 掌门注意到了他,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又没叫你。” 云祥不高兴了,挺了挺身体说:“我也是正式弟子,为什么不能来?” “你还是伤员,回去休息。” “我早就好了,我也要参加!” 掌门蹙了蹙眉,云祥平时在她面前还是比较安分的,今天怎么这么执着?她也着实弄不明白小孩子的想法,只好随他去了。 其他人还在各自酝酿着瞎编的故事,云祥就不知死活地喊了起来:“照实说也无妨,如果长老们非要处罚,那就像上次一样把云佑师兄再藏起来……” 他还没说完,云礼和云渡就从两边将他的头按了下去:“小孩子别瞎说,掌门什么时候藏过云佑师兄了?” 云尘掌门听出了些端倪,丢下他们说:“你们接着想,谁想到了能自圆其说的故事就来找我。” 然后她自己径直去了云佑房里。 云佑的伤已经好了许多,白天醒着的时候也更多了。他看到云尘绷着脸进来,就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要拉扯了。他识趣地自己坐了起来,摆出客气的姿态:“见过掌门。” 云尘把门甩上,直接问他:“你是不是在刻意宣扬我们之间的流言?” “刻意宣扬?没有啊。” “少给我装蒜!我下山的时候就听到鲲鹏派在议论我们的事,当时我还并不在意。可到了这里,那群小孩子的反应也是奇奇怪怪的……你到底胡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胡说,都是照实说的。” 云尘逼近他,对上了他的眼睛:“你都不需要刻意说什么,只要他们胡扯的时候不去约束,别人嚼舌的时候不去否认就可以了。” 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云佑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问:“那如果掌门不是三番五次地在闺房召见我,不是用强硬手段将我私藏,别人又哪里来的话题可嚼?” 云尘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现在不回避了,甚好。” “与其回避,不如充分利用。现在不仅弟子们不敢忤逆我,连江湖上的其他人也不敢开罪我,他们都怕直接与掌门为敌。” “你就是利用这一点,给了他们无形的压力,让他们陪你做了这遭荒唐事?” 云佑低下了头,他又想起了自己还担着的祸事,如果长老们动真格的,他怕是这一年都别想下山了,直接功绩归零。 云尘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既然你想做戏,那就做得再像一点儿。这次的事情我想办法扯谎圆过去,之后要怎么报答我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掌门。” “叫我什么?” “云尘姐姐。” 第72章 灯座 这天晚上,铭剑山庄又迎来一位客人,相逐师父从神女峰上下来了,带着几卷书来到这里,指名要见云尘掌门。 云渡和云澜见到相逐师父也有些惊喜,他们急急地迎了上去,也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他在承香寺北堂见到了相争师父,还有直达本院的这一路见闻…… 不过相逐师父面容严肃,一看就不像是想和他们闲聊的样子。云渡拉开了云澜,让相逐师父先去和掌门谈正事。 掌门见到他也很意外,只说他来得真巧,过几天他们就打算回乾影山了,晚来几日就要错过了。 相逐师父合掌念道:“非是巧遇,非是偶然,老僧已去过乾影山,得知掌门不在,便日夜兼程赶来了这里。” 掌门眉头一皱,觉得事态有些紧张:“相逐师父这是急着找我?” “虽不知该不该算急事,但总觉着还是早点告知的好。”相逐摊开了他带来的几本书册,“这些书是从清风派借来的,里面记录了一些或许和乾影天灯相关的事。这些记载,再结合本院住持的猜测,乾影天灯本身可能不具备神力,它是一个力量的交换器件。” 相逐师父打了个比方:“平日里我们生火做饭,柴烧完了,饭菜便热了。这热度从哪里来?是生火烧柴积蓄的力量。天地间的一种力量转换成了另一种力量。” “这我懂。师父的意思是……乾影天灯给人结印的神力也是从别处而来?” “不错,天地间的气脉能量相互转化,彼此成就。古时那些炼气修仙的人,现在那些沉迷气功的人,他们或许并不都是招摇撞骗。所有的骗局都有时限,时间一久就没人信了,可这些事为何从古至今依然有人信呢?是不是这些人中的大成者当真实现了与其他物体的力量转换,感受到了某种实实在在的效果?这些力量在历史上有时候被叫做“炁”,有时候被叫做“流”,也有些时候被叫做“能”……记载中说法不一。” “相逐师父,这太匪夷所思了……”掌门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住了,她想起了以前云真告诉她的话,结印弟子体内往往有某种多出来的东西在异动。 她转换了方向,说:“我们假设此事当真,那么出于方便起见,无论是仙气也好,气功也好,暂时就先把它叫做“能”好了。那么,乾影天灯是从何处将这种外来的能赋予到普通人身上的呢?” “这个掌门还看不出来吗?动物啊。” 云尘掌门也想起了那一个个的动物印记。 “不知是哪位上古奇人做出了乾影天灯,但他的意图一定是让乾影天灯从万物生灵中吸纳能量,日积月累储存起来。有朝一日若是遇见了体质合适的人,便释放给那个人,这就完成了那个人的‘结印’。而后根据个人的造化,能的影响有所不同。 有些人对能的吸收比较好,有些人则不怎么好,于是乾影天灯里的能释放到他们身上,便有了不同的效果和反应。就像那些长年苦修气功的人,有些人说可以修成,也有些人怎么都修不成,能量的转换与吸纳是需要适应性的。” 刚才还在踱步的掌门此时已经坐了下来,她想起了父亲以前无意间提起的:“这灯和你的储钱罐是一样的,只是个容器。可现在里面的铜钱越来越少啦……” 随之,她脑中又闪现出了父亲的另一句话:“储钱罐只取不存,钱就慢慢花完啦,但它还有一个部件,能存钱进来。” 云尘掌门试探着问:“相逐师父,你可知道,乾影天灯或许并不完整,它是不是……是不是还有什么部件流落在外?” 相逐拿出了了渊住持寄给他的那封长信:“不错,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相逐接着说:“乾影天灯只是半件神器,只承担结印和释放能量的那部分功用,而不具备吸纳能量的功用。等现在的这些能量放完,就再无作用了。” 云尘掌门闭起了眼睛,尘封的记忆也被打开了,小时候每次父亲离去时都会说:“我去找灯座了。” 那个时候他频繁地带着灯出门,是去找神器的另一半——灯座的! 云澜又在那里抱怨了:“掌门怎么每次和人谈话都没完没了!本来今天想把‘那件东西’交给她的,可现在……” 云渡擦着剑说:“还不是因为你懒?前两天分明有机会的,你就是拖着不说。” “哪里有机会了?她来的第一天就和老庄主长谈,后来又去对面的常青庄拜访了那边的庄主,再后来又给我们任务叫我们编故事……其间一有空她就去守着云佑师兄,每次都……每次都无比亲昵,我看着也不敢进去啊。” “那就等相逐师父聊完再说。正好他在场,也能做个见证,证明我们如实地将‘那件东西’交给掌门了。” 但他们并不用等到相逐师父聊完,掌门半途中就叫他们了。 进去了以后,是相逐师父问的话:“本院住持是不是有件东西交给二位,让你们带回?” “是的,我们早就想说这个了,我这就去拿。” 云澜正要转身出去,却被一股气流拽了回来,他都没看到掌门是怎么出手的,也不知是掌力还是拳锋,反正就是被硬生生地吸了回来。 “不用去,那件东西就暂且放在你们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也不要使用。” 云渡还是将他们无意中触摸的过程讲了一遍,也解释了他们是如何逼退云挚的。 相逐师父仔细地又嘱咐了一遍:“两位施主此后别再摸了,直接触摸并不是正确的使用之法。” “什么?摸一把来提升实力原来是错的?那五十年前江湖上还……” “所以不可人云亦云,胡乱效仿。” 这时掌门问了一句:“那个物件是不是黄铜所制?是不是小巧灯座的模样?” “灯座?”云渡回忆了一下说,“看起来确实像是什么东西的底座,不过并不知道具体是何物所属,原来是灯……” 云渡说到这里顿时停住了,他也联想起了什么。当时滚落出来的时候并未注意,那材质可不就和乾影天灯一模一样吗! 不知是不是久居匣内,不见天日的缘故,灯座的铜色十分黯淡。云渡收回匣子时试着擦了擦,那灰蒙蒙的表层确实也能光亮起来。若是花点时间好好擦洗,说不定就能恢复成和乾影天灯一样的颜色! 云渡想问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而云澜干脆愣在了一边,还没消化完这些联想。 正好掌门也出声阻止了他们:“有些话就不要说出口了,不该问的别问。你们的行李记得和云礼的分开,两件东西不要凑到一起。” 这里云渡就不明白了,既是套件,好不容易团聚了,为何不放在一起呢? 相逐也忍不住问:“掌门没有将它们合并一处的打算?” “没回到乾影山前先分开放置,交由不同的人保管,以防万一。而且那个灯座毕竟是五十年前争夺的焦点,先守住不让外人知道才更重要。” 其他人都不再发话了,他们一直都是相信掌门判断的。但此时的云尘却没告诉他们,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二十年前父亲应该已经在承香寺找到灯座了,可他为什么没有带回来呢? 第73章 唤醒云久 五十年前胡乱抢夺的那些人不知道它是什么,可父亲总不见得猜不出那是灯座吧? 所以父亲当年的态度是——还是不合并为好。 父亲与她交心的话还是太少了,这也和她从小性子倔强有关,她也没好好静下心来听父亲多说说话。 而且她之所以和父亲疏离,也是因为那些学徒们。她亲眼见过无数的哭嚎哀求,无数的求而不得,无数的反目相争。她不喜欢父亲的那一套,不喜欢只讲实力不讲人情,更不喜欢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学徒们一见面就分外眼红…… 所以在乾影天灯流失后,她故意将消息泄露,想要在学徒中形成争议,根据他们的意见来决定是不是要废止这种晋升制度。 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废除的,哪怕她是掌门也一样,况且她还是个备受争议的掌门。 她打算慢慢来,自下而上形成质疑,倒逼长老们认清形势……可她忽略了一件事:乾影天灯落在他人手里更加危险,那个人不知道会用它来做些什么! 也许父亲还真是对的,无论想做什么,无论想推行什么主张,力量都必须捏在自己手里!不然根本没人听自己讲话! 此时已值深夜,下半夜轮到云礼值守,看护乾影天灯。他刚替换下了山琰和一众学徒,他们都揉着眼睛睡觉去了……云祥最近时常睡在云慧房里,便于想到什么问题就及时请教,这两人身上还带着伤,睡前会服用助眠药物,现在也都睡死了。而云渡和云澜还聚在掌门房里,并没有散去。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 他上半夜一直躲在放置乾影天灯的房屋外,仔细观察。那拨学徒应该已经是最薄弱的防守了,但要不引起动静地摆平他们,依旧还是做不到。虽然学徒中大多都是孩子,可山琰也已经在乾影山修习了将近四年,基本功还是不错的。他只要能拖住自己一两招,其他孩子就有足够的时间大喊大叫了。 到了下半夜,云礼来了,把他们换走。云礼虽然敌不过自己,可真要缠斗起来自己也脱不了身,云礼的轻功能轻易追上任何人,然后在拦截中等着其他人前来相助…… 云挚等待了大半夜,还是没想出盗取乾影天灯的稳妥方法。他正想抽身离去,却无意中路过了云久的房间。 由于云久一直昏睡不醒,也不用担心逃跑,倒是没人看着他,只有铭剑山庄的巡夜守卫会时不时经过。 云挚很轻松地进入了他的房间,看着沉睡的云久,他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既然这枚死棋最终没死成,那何不再拿来用用呢? 他悄悄写下一张字条,放在了他的床头,然后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药。 在药丸还没融化前,云挚就先走了,反正等云久醒来,一定会主动来找他的。 其他人的伤势都在好转,只有云久还是躺在那里纹丝不动。铭剑山庄也请了不少医师前来尝试,但都没办法将他弄醒。这样下去就只能将他原封不动地先带回乾影山了。 大家都在想要如何抓到云挚,拿到解药,却无人想过云挚竟会反向操作,主动来弄醒云久。 所以当云久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无一人看守。 云久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湖心亭上,他被云挚扎了一下,就浑身麻痹了……他摸了摸后背,那个细孔还在,隐隐地有些疼痛。 那么,他有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云久坐起来四下张望,很快就看见了床头的那张纸条。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简直不可置信,他们已经将乾影天灯拿回来了? 可既然能把天灯拿下,为什么没能同时救下云真呢?纸条上说要他再度偷走乾影天灯,前去交换云真,那就说明云真还是在他手里。 云久趁着夜色先去查探了一番,看到几个熟悉的师弟,还有许久不见的云礼。连云礼都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云礼正痴痴地望着的,确实是乾影天灯,不是什么仿制品,是真货! 云久多少放心了些,离开了那个房间。 此前一直受云挚摆布,主要是因为根本不知道云真和乾影天灯被他藏到了什么地方。既然现在天灯已经寻回,而云真又在纸条上所写的位置,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天灯去换回云真,只要他自己过去,直接刺杀云挚即可! 他从夜巡人的装束上大致猜到了这里是铭剑山庄,从铭剑山庄走到纸条上的位置并不远,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天亮前就能救出云真! 他重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暗器,然后翻墙而出…… 到达纸条上的地址后,他发现这是一间废弃的宅屋。里面很大,却没有一件家具,空荡荡的一眼就能望到四壁。 这算是什么地方?云挚和云真又在哪里?他不想将他喊出来,最好能先一步找到他的所在,这样对他的暗杀比较有利。 万一真的无法成功暗杀,他也打算拼上一把,他不相信在此前争夺乾影天灯的争锋中他就一点也没受伤,毕竟有那么多师弟围攻他。 云久打算赌上毕生的功力, 就此一搏。 他尽量不出声地在屋内走动,很快就发现了有一块地面是空心的。他摸索了片刻,立马就找到了暗门,翻起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暗道。 云久顺着暗道往下走,下面竟是又一番光景:是一间接一间的牢房! 他朝左右两边环伺了一下,多数铁牢都是空的。云挚将自己引来这个地方,是想将自己关起来吗?不过他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其中一间铁牢里传来了声音:“既然来了,就赶紧过来吧。” 云久循着声音走去,看到云挚站在一间牢房里,牢门紧锁,他在里边,自己在外边。 这是几个意思?云挚把自己关在了里面,而把自己隔绝在了外面! 但云久很快又欣喜了起来,他看到云真了!云真和云挚一起被锁在牢里,扔在了一堆草垫上。而且,云真是醒着的! 第74章 再次盗灯 云挚朝他招招手:“来,靠近点。” 云久立马贴在了牢门上,扒着铁栏喊道:“云真!” 可就在他靠近的一刹那,身上的暗器尽数飞了出去,丁玲哐当地全都吸在了牢中的一面墙壁上。那面墙壁,是磁铁! 云挚走过去地拨了拨那些暗器,优雅地说:“都收走了吧?有没有漏网的?如果没有就可以开始谈事情了。” 云久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了,现在没有了远程攻击的武器,自己和他们又被铁门隔开,根本就无法对云挚下手!先前预想的奋力一搏,打一开始就没有施展的机会! 云挚看了看他:“空手而来的吧?你这小子打什么主意我会猜不到吗?” 云久慌了起来,他又叫了几声云真,可云真并不应答,只是一味地蜷缩在那里,看起来很不正常。 “你把云真怎么样了!你又给他吃了什么奇怪的药?” “你还真说对了,我是给他下药了,不过不是什么‘奇怪的药’,只是普通的媚药而已。” 云久心里一沉:“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做些你想做的事。” 说着他就走过去一脚踩在了云真的小腹上,还意味深长地碾了碾。云真硬是咬紧牙关没吭声,紧紧抓住了身下的稻草。 云挚俯下身,凑近他小声说:“硬忍着可不好哦,身体吃不消的。” 云真深呼吸了几口,勉强挤出一句:“云久,快走!不用管我!” 云挚转头对云久喊道:“你要是敢走,我就找几个彪形大汉来伺候他,你知道结果会怎么样的!” 云久又被捏住了要害,赶紧放低姿态求他:“我一定拿到乾影天灯!你先放了云真!” “现在放了他可不是好主意,你让他一个人怎么解决呢?” 云挚踩着他的脚换了个方位,用坚硬地脚后跟碾着他的肚子慢慢下移,直至移到某处时,云真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 “住手!住手!你个畜牲,他是你兄长!” 云久将铁门拍得砰砰作响,拼命地呼喊,可这只会让云挚的兴头越来越高,他不停变换着角度碾压踩踏,引出云真一声高过一声的哀鸣。 云久彻底崩溃了,他跪了下来苦苦哀求:“你放过他!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云挚扭过头来,兴高采烈地问他:“如何?刺激吧?有没有想象过云真这个样子?你的那点龌龊心思多少想过吧?” 云久一点都听不得他的打趣,继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下回我一定带着乾影天灯前来!求求你放过他!” “行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云真应该也到极限了,我来帮他解放吧。”话音刚落,他就将粗粝的鞋底微妙地一扭。 “呃啊——”云真随即弹起身体,发出一声惊叫,之后便跌回在草垫上,瘫软在那里再也不动了。 “云真!云真!” 云久还想叫他,却被云挚挡住了:“别叫了,就算他没晕过去,现在也没脸应你。” 云挚又提醒了他一遍:“两天内将乾影天灯带来这里,没问题吧?” 云久连连点头:“没……没问题。” “对了,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做,别想通知他人,我有的是办法隔绝所有人的攻击。如果你把他们都叫来了,我就在所有人面前做刚才那样的事……不,还不仅是刚才的事,刚才只是小试牛刀,我还有各种各样的道具,都可以在云真身上试一遍。你不想让师弟们看到从小喜爱的大师兄变成这个样子吧?” 云久浑身都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云挚不管这些,他只顾着做自己的吩咐:“你们也别想围困我,要困也是我和云真一起被困住,到时候我们就来比划比划,是我先当着大家的面折磨死云真,还是你们先困死我!” 云久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云真,他已经完全虚脱了,狼狈不堪地歪倒在那里。 云久回到铭剑山庄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像走的时候一样悄悄潜回了房里,继续装作昏睡不醒的样子。 他脑中满是云真翻滚扭动的身影,一闭上眼就能听到他痛苦的喊叫声……这么久没见到醒着的云真,结果一见面就是他遭受屈辱的场景。云久紧咬着后牙,可又不敢咬出响声来,他满心担忧,恨不得现在就去将乾影天灯偷出来。 其实他回来的时候去原先放置乾影天灯的房间看过,可天灯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知为何它被挪了位置,今天入夜后还得重新勘察。 乾影天灯之所以被移走了,是因为今天常文修要来。他除了给云渡带来那几本剑谱外,还要仔细研究一下乾影天灯,这也是他们最初给他的承诺,让他看个清楚。 云尘掌门也很期待常文修能有所发现,如果能进一步证实承香寺那边的猜想就更好了。 常文修来得很早,天一亮就到了。他看起来很兴奋,激动的心情让他讲话更不利索了。老庄主给他们找了一间四下无窗的储藏室,以免里面的场景有所泄露,云渡和云澜将那个匣子也带了进来。 为了让常文修能完整地研究乾影天灯,云尘掌门特地同意今天可以让灯与灯座汇合。 常文修颤颤巍巍地打开匣子,他没有用手去碰灯座,只是拿起灯放在了上面,试着点燃了一小撮灯油。 云渡和云澜稍微站远了一些,不去打扰他。常文修每当研究起机关时,眼神就和平时不一样了,他聚精会神,旁若无人,只沉醉在了自己的心思里。这个样子他们之前也见过,在湖心亭那里研究云澜画的图纸时,指导学徒们架设机关时,都是这种神态。 乾影天灯分明点着火,可他像不怕烫似的,对着各个部位摸来摸去。其实乾影天灯的构造很直白,根本藏不下什么机关,常文修摸了没一会儿就颓丧了起来,先前的高昂劲头也消散了。 他捶下了手,像是一只被斗败的公鸡,他心心念念想着的神奇物件,竟是如此简单小巧,并没有任何猫腻可以探寻。 眼见着他一无所获,云渡和云澜想走上去安慰几句。可此时天灯却猛然骤亮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极为刺眼。常文修正好站在灯前,被那强光照了个正脸。他本能地伸手去挡,遮在自己眼睛前,身体也蹲了下来。 可云渡和云澜知道那是什么光,他们顾不得扎眼,全都跑了过去,将常文修拉起来。这时光亮逐渐黯淡了下去,常文修也能正常睁开眼了。当他将遮眼睛的手撤回时,忽然惊叫了起来:“这这这……这是什么!” 他的掌心里,印上了一个明显的印记。 “结印……” 云澜脱口而出,愣愣地看着常文修手掌上筋须分明的小虫。 “结结结……结什么印!我为什么可以结印?这是……虫?” 云渡将他的手横过来看了看:“这明明白白的是一只蜘蛛啊。” 常文修盯着自己的手掌,像丢了魂一样,但云渡却长舒了口气说:“好歹有了点发现,乾影天灯是可以给任何人结印的,不修乾影心法的外人也可以。” 第75章 上古神器 云澜出去把掌门叫了进来。谨慎起见他只叫了掌门一个人。 掌门看到常文修手心的蜘蛛时,也一时语塞了。不过她没有云渡和云澜这么震惊,好像对乾影天灯能给外人结印的事并不在意。 掌门将自己的手绢绑在了常文修手上,叮嘱他出去买一副手套,先遮起来,不要声张。 “如果被家里人看到了,就说自己一时兴起去做了个刺青。” “好……好的。” 他像是神魂未定的样子,云澜想就这样把他送出去算了。可掌门却叫住了他:“常公子,你还没说研究了半天有什么发现呢。” 云澜替他说了:“他没啥发现,现在都被吓到了,还是先让他回去吧。” “不,我我……我有话要说。” 提到他的研究对象,常文修又马上回过了神,一本正经地说了起来:“没有发现,本身就就……就是一种发现。” 他指了指天灯说:“这这这……这个东西,根本不可能造出来!起起起……起码不是当世的人能能……能造出来的。” 这个结论算是结论吗?云渡想了想说:“如果是别人说出来,或许不算结论,只是个感慨而已,但常公子说出来就不一样了。他通晓世上的各种机关术,他都说做不出来了,那就是真的做不出来,也就是说这个技术不存在于当今世上。” 云澜不懂了:“这也不算什么重大发现啊,都说乾影天灯是上古神器,那当然不是当今世人做的,它是远古时期就造出来……” 他还没说完,常文修就将自己的佩剑“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他指着剑柄上的一处,焦急地说:“这这……这个装饰用的掐丝手法,是是……是近百年间才有的。那那那……那个装饰珠之所以能磨得那……那么圆,是两百年前一位匠人发……发明了窝珠器……” 云澜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了他的意思。所有的技艺都是从粗糙到精巧一点点发展进步的,当今世人都做不出的东西,怎么能指望前人做出来呢? 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发现。 掌门也想到了这一点,又问了他一遍:“常公子,你想清楚了,确定用遍这世间的万般技巧,都做不出这盏乾影天灯?” 常文修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我……我虽不是能工巧匠,可万事万物皆有术法,这这……这个东西道理上讲不通。” 掌门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让他们把东西收好,依旧分开两处放置。掌门正要遣散他们,云澜却突然说道:“等一等,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云渡知道他常会有大胆的想法,可是不是当着掌门的面说出就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云渡瞟了他一眼,示意他想清楚再说。 可云澜执意要说,还把相逐师父也扯了进来:“我是昨天见到相逐师父后才想到的!” “想到了什么?” “佛家说的轮回。” 云渡有预感他要瞎扯了,拉了拉他的袖子。但云澜没有理会,继续说道:“我们的这一世前,还有一世,之后也还有一世,生生世世无穷无尽。那既然个人是这样,那么所有人加起来的这个世道,为何不是如此呢?我们这个世道之前,也有经过了一个完整轮回的世道。” 掌门没有打断他,那就意味着尚且有兴趣听,云渡不用担心他被拍飞了。 “上一个世道里的人,或许是人,或许是动物,也或许是神仙。他们也许比我们弱,但也有可能比我们强。如果他们是仙人,或者是比现在的我们更厉害的人,那么他们当然有可能做出乾影天灯这样的神器。然后有一天,那个世道就像我们个人一样,出意外死了,全族皆灭,只剩了个把器件留存于世……” 虽然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从合理性上来说,也不失为一种值得考虑的假设。 一场天灾,一场人祸,现在也有可能死绝一国,那过去为什么不会呢? 掌门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赞同,只是叫他们看好东西,切勿遗失。 他们出来后就直接去找云礼师兄了,本来就是与他分置保管的。不过云澜又冒出了一个奇特的念头:“云礼师兄,我们彼此保管的东西,每隔一天交换一次吧,这样即便是知情的人,也不知道你我手里的到底是天灯还是灯座了。” 云礼觉得有些多此一举,目前知道灯座的只有他们这几个弟子和相逐师父,就连养伤的云佑、云慧都还来不及告知。 但云澜一有什么念头就兴致勃勃的,还没等他推拒,就直接上手调换了盒子。 跟师兄分完盒子后,云渡说想去看看云慧。可云慧已经不需要他刻意去看了,他已经能正常下地走动。云慧笑盈盈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听说你们从南方带回了了不得的东西,我能知道吗?”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说起来有点话长。” 云礼正想跟他解释,却注意到了他撩拨头发的手。他猛然抓了过来,摊开了他的掌心,上面的猫印不再是熟悉的粉红色了,而是变成了深褐色!这就和其他人的印记差不多颜色了! “你……你的印什么时候加深了?” 云慧也一脸疑惑,他搓了搓手,显然自己也没注意到。 “你受了个箭伤,却让印记加深了?” “不!和箭伤没关系!”云澜想起了刚才乾影天灯和灯座合并过。他转向云渡说:“掌门不是希望能验证昨天相逐师父的猜测吗?现在证据来了!乾影天灯真的只是一个释放能的道具,此前只是猫这个物种的能不够了,所以云慧才结了一个浅浅的印。现在它从灯座中又补足了一次能,这印就……恢复正常了!” 这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在他们云字辈这一代,罕见地出现了两个猫印,或许乾影天灯正是在五年前给云礼师兄结印时就已经释放过一次能,因此才导致了给云慧结印时储藏的能不够了。 短期内同一种生灵释放两次,就会出现这种现象! “太好了,小慧!之前的浅印不是你自身的问题,只是乾影天灯的能不够了!”云渡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很乐意看到萦绕着云慧的那些冷嘲热讽就此消散。 他拉上云慧去找掌门,要让掌门也看一看云慧终于有一个正常的印记了!今天并非一无所获,先是常文修斩钉截铁地给出了一个结论,现在小慧又证明了乾影天灯的部分功用,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他们走了之后,云礼隐隐地显出了一些担忧。他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不是意味着先前没能结印的学徒,未必是自身不济,也许只是适合他的那种动物的能,恰好用完了?” 云澜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啊,刚才让天灯与灯座合并了一次,算是补充了一回,那之后就该有更多学徒能结印了! “不,不全是好事。如果乾影天灯真的是用这种方式补充能量的,那如今还未绝世的生灵就能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而上古之物——比如凤凰,就不会再有新的能补充了。久而久之,能量释放充足的普通动物会不会超过两位师叔的凤凰印?” 云澜也不知道会不会这样,乾影天灯对人的影响是结印时一次性加持,还是以后会有二度、三度的持续加持,这还有待时间来验证。 第76章 暗卫 这日云佑一个人在房里闷了一整天,其实他现在也好了七八分,早就可以正常走动了。但他就是窝在房间里,哪儿也不去。 他还不确定掌门对他此前的事情到底是生气还是原谅,说要帮他圆过去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情势所迫……这种情况下装装可怜才是上策,摆出重伤柔弱的样子,多少能博一分掌门的怜惜和心软。 前几天掌门也确实每天都来看他,不管有多忙都会过来。可只有今天,她一整天都没来! 这很不正常,让他多少焦虑了起来。 云佑终于自己走了出来,悄悄靠近了掌门的房间。还没走进去,他就听到了云礼的声音,这多少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这次云礼回来,和掌门的私下谈话非常多,现在他又听到了掌门对他说:“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云佑不是没问过云礼到底在执行什么任务,但掌门每次都语焉不详。掌门连乾影山七大谜团之首的答案都肯告诉他,却始终都不肯明说关于云礼的事。云礼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现在听到这句话,云佑更不高兴了,他故意用力地敲响了门,把两个人都惊了一下。 谁知看到他进来,云礼却很高兴,随手就把一个盒子塞进他怀里:“师兄来得正好,之后的保管任务就交给你了,我要抽身赶去另一个地方。” 云佑接过来后手一沉,东西差点没掉在地上。 “什么东西这么重?” “东西本身不重,是里面的匣子重,为了混淆视听,我跟云澜他们用了同样的外盒又裹了一层。具体情况掌门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后面的事情就都是云尘告诉他的了,云尘补上了相逐师父来访,云渡和云澜带回灯座的事。 突如其来的这一堆新情况让云佑也有点措手不及。五十年前的江湖传闻他多少也听说过,在乾影山上也有相关的江湖话本提到过那件事,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被夸大了的故事。可现在故事的主角就被他捧在手里,这感觉终究还是不太一样的。 他打开看了看,真的就是个不起眼的黯淡灯座,一看就是几十年没擦洗上油的那种。云佑刚想拿起来,云尘就制止了他:“最好别动,你保管好就行,记得每隔一天去和云渡他们手里的交换一下。” 云佑将它重新打包好,放在了一边。现在,他要谈谈云礼的事情了。 “云礼这又干什么去了?” “他有别的任务,不和我们一起回乾影山了。” 这个他也看得出来,云礼自是有别的任务去了,他问的当然不是这个。 “云礼到底有什么任务?连我都不能告诉?” 云尘一直在想事情,没觉察到他的情绪,只是冷淡地问他:“你的伤全好了?已经开始管别人的事了?” “自然是没好,但你今天没来帮我运功调息,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你都能自己调息了,不用找我了。”云尘显然还是在想她自己的事情。 云佑坐了下来,怔怔地盯着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云尘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像发现了什么破天荒的稀罕事一般,惊奇地问:“你在闹别扭?” 云尘没想明白他有什么好闹别扭的,只能解释说:“云礼做的任务不是什么大功绩,祭礼时的站位不会在你之上的。” 云佑没有消气,依旧铁青着脸。云尘接着说:“云礼很多时候在给我办些私事,与门派内的事务无关,所以才不告诉你。” 这下云佑的脸色更难看了,站起来就要走:“我还以为你告诉我那个秘密,就是让我知道你的私事,原来只是我想多了。” 云尘觉得好玩了起来,起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你真想知道?” “算了,现在又不想知道了。” 云佑绕过她正要走,就听到云尘在他身后说:“我让云礼去打问我娘的事。” 云佑上山的时候,掌门夫人就已经过世了,前掌门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在乾影山上看到过的女人,就只有云尘师姐和云絮师妹。就她们俩,也是长年送到外面去修习,每隔一段时间才回来一次的。而对这个名义上的师娘,云佑真是一丁点儿概念都没有! 云尘对她其实也没多少印象,刚被养父领上山的时候见过几面,可后来这个“娘亲”出了一趟远门,就再也没回来。江湖上都说她在外面偶然练就了什么绝世神功,最后走火入魔而死。 父亲很少提及她。不向她和云絮提及也就罢了,她们都是领养来的,可云真和云挚也对她知之甚少。她离开的时候这对兄弟还小,也只留下了模糊的记忆。 之所以现在想到了她,是云尘终究还是记起了一些事。如果没记错,就是从娘亲离家的那时候起,父亲才开始频繁外出寻找灯座的。可最后分明是找到了,却不肯带回来,这多少有些怪异。 也许是二十年前的承香寺还没现在那么落魄,当时的住持希望自己保管灯座;也有可能是江湖上的前辈与他约定好了只做中原与南方的接头人,不擅自带走灯座;但也有可能……是他发现了灯座的某种潜在危险。 “娘亲的事原本我们也关心得太少,正好云礼此时有空,就让他去问问。” “他去哪儿问呢?” “神女峰。母亲原本也是清风派弟子,甚至是被看好的圣女候选人,可惜后来跟父亲跑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乾影山上平常是不太提及掌门夫人,可并不代表完全没有谈论。这么一聊,倒也打开了云佑的一部分记忆,他小时候好像听师叔们说过,掌门夫人擅长使用轻型锁链,有个不太温柔的尊号——铁锁夫人。 还有师叔开玩笑说:“听说掌门夫人厉害得很,一不高兴就用铁锁把掌门绑起来……” 那个时候的云佑听不懂这些大人的笑谈,他只顾着埋头练功,偶尔勉为其难地陪归山的师姐玩玩捉迷藏。 云尘将刚才的盒子抱起来塞进他手中:“现在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这个盒子,其他都还只是猜想,先不用管那么多。” 云佑还是迟疑着没走:“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云礼是不是这一代的暗卫?” 第77章 再次露面 这下云尘彻底变脸了:“你知道得不少啊,连暗卫的事也知道!” “以往只要有人结了‘鸦印’,那个人就会成为暗卫,暗中保护掌门,一直跟着掌门形影不离。而最近二十年来都未出现新的‘鸦印’,暗卫的事也就被人淡忘了。但我看云礼那样……就像是……” 云尘用一根手指抵在了云佑嘴上,阻止了他说话。云佑手里正捧着那个盒子,也不好反抗。 云尘问他:“你知不知道暗卫和掌门的关系?暗卫会随时随地跟着掌门,也就意味着可以窥伺掌门的全部生活,你觉得我会允许一个男人每天看着我吃饭睡觉沐浴更衣?” 这个其实就是云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问的,这一代是女掌门的情况下,还会不会安排暗卫?以及——云礼是不是那个暗卫? 云尘笑了笑,不禁在心里暗叹云佑的敏锐。他也算是说对一半了,云礼还真是长老们想要安排给她的暗卫。在没有出现“鸦印”的情况下,以卓越轻功神出鬼没的云礼就是最好的人选。但云尘坚决不肯要什么暗卫,于是云礼这个暗卫就长年在外做刺探和调查了。当下江湖上的各种新鲜事和秘闻,都是云礼搜罗回来的。 说起来云尘之所以抗拒暗卫的安排,还是拜云挚那个混小子所赐。这混球当年偷看了自己洗澡,被她逮个正着。如果他是现在这个年纪,那估计当场就被弄死了,但还好当时他只有十五岁,云尘只当是那个年纪的男孩子都会有的悸动和好奇。 不过有了被偷窥的体验后,云尘才知道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自己是种什么滋味,这下她是打死也不肯要暗卫了。 既然今天聊到了这件事,云尘干脆大大方方地说:“上回告诉你的那个秘密,其实另一个人也知道。不过那个人不是什么暗卫,而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他自己凭本事偷看的。” 云佑当然知道指的是谁,大师兄是绝不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的。 “你是他姐姐,他也敢做这事?” “我不是他的亲姐姐。再告诉你一件私事:我和云絮都是前掌门领养的。” 云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他还真没听说过,师叔们也都守口如瓶! “好了,我的私事已经都告诉你了。你再要不满意,我就只好将云挚看过的东西也让你亲眼看看了……” 云佑别过了头去,但不是因为云尘的挑衅,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在养伤期间也一直在想云挚何以对他如此敌视,如果只是因为自小就有的竞争关系,那云久和云礼也有足够的理由恨他。可听了刚才的事情后,他突然有了些别的头绪,若是这样,那可就真不好办了! 一想到云挚,他们又都伤感了起来。这小子已经连续几天没动静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忙着疗伤,还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虽然云尘也觉得他不至于真的害死云真,可他手腕多样,要折腾一把云真还是做得到的。 就在两人谈论云礼的时候,他们都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在暗中窥伺着。 云久原先是盯着云礼过来的,他分明看到云礼拿着那个熟悉的盒子进去,可出来的时候他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他正担心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云佑也出来了,盒子转到了云佑手上。 这下可更麻烦了,云佑比云礼更难对付!现在他身上的暗器都被那块大磁铁收走了,短时间内也来不及补充,要想赤手空拳从云佑手里拿到东西,那可比登天还难! 今天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云挚限他两天内拿到手,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云挚此时也有些坐立不安,现在他手里只有云真了,其他筹码都没了,如果云久拿不来乾影天灯,他就真要一筹莫展了。 “哥,你说云久真能在两天内把灯拿来吗?只剩一天了呀,他一点动静也没有。” “哥,从那些师弟们手里拿走天灯,应该比从结印大殿拿走要容易吧?” “喂,你说句话呀,如果云久不管你怎么办?我真会找些彪形大汉来伺候你哦。” 云真只是翻了个身转过去,面朝墙壁不再看他,脚上的铁链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音。 云挚打开了牢门,自己走了出去。这个动静多少引起了云真的注意,撇过头看了看他。云挚朝他摆摆手:“你先一个人待着,我不能全都指望云久,还是得做点什么。” 他去隔壁那间换了身体面的衣服,将几天没洗的这一套扔在角落里。 现在他觉得自己又是那个风风光光的西院大师兄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天,云澜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瓶酒。他自己肯定没有买酒,铭剑山庄的人也不至于这么周到,只是给他一个人准备了一瓶酒。 他拿起酒瓶,发现分量很轻,里面是空的? 他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拔出塞子,里面竟是一张纸条。他展开看了内容后更是觉着不可思议,为什么云挚师兄要约见他? 他没有约见云佑师兄,没有约见掌门,没有公然提出交换条件,却单独约见他? 就算他不知道掌门已经来了这里,怎么也不至于轮到他来出面啊! 云澜第一反应就是去禀报掌门,可他看了看桌上的酒瓶,想着当初喝酒时云挚师兄与他的笑谈,想着本是那样开怀的一个人,却以这样的面目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是掌门和云佑师兄无法理解的原因? 云澜开始在脑中为他开脱,自己也口口声声地说过:“云挚师兄和别人不一样,云挚师兄最能理解他。” 那么现在,是不是自己也该努力去理解一下他的想法? 纸条上说让他一个人来,谁也别告诉,也没叫他带上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去交换……或许,他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只是希望有人知道他的难处? 云澜知道这样很不应该,导师们不是没教过遇到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可他就是鬼使神差地拿着纸条走了出去。 云挚光明正大地把他约在了一家酒馆里,周围人来人往,反而没什么人注意他们。 云澜看到他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若木鸡地站在桌子边。云挚招呼他坐下,可他的脚却像僵住一般,半点挪不动。 云挚就这样直接对着他说话了:“在湖边的时候,我瞥见你拿弓箭指着我了,那一箭为何没有射出来?” 这句话刺中了云澜的痛点,他曾无数次想过,要是那个时候自己更争气一点,手不要抖得这么厉害,或许现在的情况就会很不一样。 云澜将手按在了腰侧,那里有他的匕首。 云挚见状轻松地拍了拍他的手:“别因为一时侥幸就真以为自己赢得了我。而且,在这里杀了我你们就再也找不回大师兄了。” 第78章 原有的秩序 云澜放弃了与他交手的念头,他说得对,现在没有摸那个灯座,根本就没有半点胜算。 他试着放松自己,慢慢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那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静下来后我也想起了你没射出的那一箭,有些感慨,想着或许你还有可能站在我这一边。” “什么站在你这一边!”云澜拍着桌子又站了起来,同时引来了周围其他人的目光。 他又重新坐下,尽量慢条斯理地说:“你打伤那么多师兄弟,扣留自己的兄长,还要挟云久师兄为你做了那么多错事,凭什么认为我还会站在你这边?你是乾影派的叛徒!” “云澜,乾影派到底是什么?是一道山门?是掌门这个特定的人?还是仅仅一个门派的名字?” “乾影派是所有师兄弟,是所有我们这些人!而你,差点就杀了云佑师兄!” “那也只能算是私人恩怨,我何时说要背叛乾影派了?我对你们都手下留情了,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拿到乾影天灯,也是为了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云澜捕捉到了他的一些意图,眯起眼睛问:“你对掌门不满?你也像那些人一样认为乾影派不该有女掌门?” “那倒不是,姐姐是世上最好的姐姐,是最完美的姐姐。可就是因为她太好了,如果还高居掌门之位,就更是远得让我够不到了……但要是能把姐姐拉下来,由我来做这个掌门,情况就不一样了。” 云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满脸迷惑:“说来说去,不就是你想做掌门吗!” “算了,小孩子不明白的。”他仰起头喝了口酒。 云澜动了动身体,想伸手阻止他:“受着伤是不能喝酒的。” 云挚笑得更欢了:“你看,你一点也不想我死,对吧?我也不希望你们死,对你们而言,是我还是姐姐做这个掌门,能有什么区别?你们还是过你们原来的生活,乾影派也依旧需要你们这些弟子。” 云澜还是死死地盯着他,并没有松口。云挚接着说:“还有啊,你不是一直没查到最初是谁把乾影天灯遗失的消息传出去的吗?我现在知道是谁了。” “难道不是你自己吗?” “我只传了第二波,就是宣扬天灯有神迹的那波。你自己也说了,前一波和后一波不是一个人。” 云澜端起酒杯,想喝口酒润润唇,可又想起了这是他买的酒,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下药,于是又放下了酒杯,忍着干渴。 云挚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觉得很好笑,自己初出江湖的时候也是这般生涩和僵硬。他宽慰他说:“放心好了,没下药。就算有怀疑,也不能让别人这么清晰地看出你在怀疑啊。” 云挚敲了敲酒杯,继续刚才的话题:“后来云久帮我查到了,第一波消息外泄,是姐姐自己做的。” “掌门?那不可能!为什么掌门要做这种事。” “因为姐姐也不喜欢乾影天灯。”云挚看了看他慌乱的眼神,知道他开始动摇了,“你不是说你很珍惜天灯带给你的一切吗?没有乾影天灯,就没有结印,就没有和云渡组成搭档的缘分。可姐姐一直都想要破坏这一切,她从小就不喜欢乾影山的规矩,也早就质疑这套晋升制度了,如果让她继续做掌门,怕是会有天翻地覆的一天。我拿回掌门位,也是为了捡回原来的秩序。” 云渡在铭剑山庄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云渡,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管云澜去哪里,都不会消失这么久的。如果要消失这么久,那就一定会事先知会他。 之前路过云澜房间的时候,他只在门口扫了一眼,发现人不在就去别处找了。而现在,他打算再进去看看,说不定能留下什么线索。 云渡很快就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酒瓶,云澜这几天都没外出过,从哪里买的酒?他拿起来闻了一下,根本没有酒味,就是个空瓶子。他一直都不喜欢云澜喝酒,都怪那个西院大师兄教会了他喝酒! 西院大师兄? 云渡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出去后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这两人若是在什么空旷的地方交上了手,他应该能听到动静,可从铭剑山庄周围的岩石地带,一直到开阔的江边,哪里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云渡开始往闹市走,他们大概率没有渡江,因为会惊动对面的常青庄,那么就很有可能去镇上人多的地方隐藏身形了。 云渡在人来人往的镇上反复徘徊,完全没有方向。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偶然瞥见了街边散座上的几个酒瓶,和云澜房间里那个一模一样!所以那个酒瓶,就是从这家酒馆买来的!云渡走了进去,只扫了两眼,就发现了坐在角落里的云澜和云挚。 “云澜!” 云渡大喝一声,同时拔出了剑。店里的客人纷纷起身,逐渐朝店外退去。 这个镇子紧邻铭剑山庄,附近常有江湖人出没,难免也会发生些打斗,这里的人已经见多不怪了,撤离得驾轻就熟。 店老板和店小二也都忙着将名贵的酒藏好,然后自己窝身在柜台后面。他们倒也不愁那些逃账的客人,因为都是互相熟识的乡里乡亲,回头他们会来把钱补上的。这种打斗和纷争见多了以后,就能自然而然地形成井然有序的避祸规则。 云挚被他打断还是十分恼火的,他的话还没讲完,总觉得只差一口气就能撬动云澜了。他啧了一下,转身朝后门跑去。 云渡绕过七七八八的桌椅摆设,追到后门的时候他已经没影了。云澜全程都呆立在那里,并无半点行动。 “你愣着干嘛!喝傻了吗!” “你追上去干嘛?又打不过他,难道还想着把他抓回去吗?” 云渡气不打一处来,揪住他的衣襟骂道:“你私见叛徒!知不知道这有多严重!” 云澜想起了前面云挚所说的,什么算是叛徒?怎么算是背叛了乾影派?只是换一个掌门的话,乾影派是不是依然还是乾影派…… 见他不说话,云渡又揪紧了他,厉声问道:“他到底约你出来干什么?老实交代!” “他……他好像要拉拢我。” “拉拢你?”云渡难得地对他冷嘲热讽起来,“你何德何能,值得他拉拢?真以为他欣赏你啊!他只是想刺激一下云佑师兄罢了!以前云佑师兄在学徒中最关照你,所以他认为如果能把你撬过去,就会对云佑师兄造成打击,如此而已!” 云澜被他说得清醒了些,无论云挚说的那些话有没有道理,他险些杀了云佑师兄都是不争的事实。 云澜被他拖着往回走,一路上他都恍恍惚惚,直到被拖到了掌门面前,他也还是说不出像样的话。 整件事情基本上都是云渡帮他说的,顺便还帮他求了情,说他年少不懂事,完全就是被云挚利用了…… 掌门听完他那一大通啰哩巴嗦的,倒也没急着表态,倒是饶有兴趣地问云澜:“小子,你酒量好不好?” 第79章 拿错 云澜本来还处在云雾之中,被她这么一问,倒是回过神来了。 “啊?哦。我……一般。” 掌门好看地笑了笑:“云佑太古板了,不喜欢喝酒,如果你会喝,以后就有人陪我喝了。” 掌门上前捏了捏他的脸说:“几年前还是个只会跟在云佑身后的小屁孩,现在倒也有人拉拢了,这样甚好。云字辈的正式弟子太少了,你们可得快些成器啊!” 云渡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多余。 正在这时,云佑连门都不敲,直接闯了进来:“掌门,如您所料,云久果然来取盒子了!” 他一进来,就看到云尘掌门在左右捏着云澜的脸,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被闲置在一边的云渡首先转过身来看他,不解地问:“云久师兄?不是还在昏迷吗?来取什么盒子?” 云澜的脸正被揉着,不敢回头,只有云尘掌门出声说:“没事,放了个假的给他,上了锁他也顾不及看。有谁跟上他了?” “云礼不在,只能云慧去跟了。”云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把云澜拉了过来,算是把他解救下来了。 云尘掌门不满地说:“怎么让云慧一个人跟?如果打起来云慧可不是他的对手。” “我让云慧探查到地点后就立马回来,不会交手的。而且,云久也不会对师弟下重手。” “你倒是对他挺放心的。你也一起跟去看看,以防万一。” 说完,她又要继续对云澜上手。云佑一把拖过云澜,说:“他跟我一起去。” 就这样,云澜又莫名其妙地被云佑带走了。 云尘掌门看着两人离去,漫不经心地对云渡说:“好像对云澜下手真的可以让云佑着急呢,是吧?” 云渡不敢回答,她分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在眼见着云佑带着云澜追出去后,另一个身影跳入了高墙之内,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云佑离开的这一刻! 云久前一天虽然没拿到盒子,可却在半夜溜出来了一趟,说发现好像有两个盒子。云挚第一想到的当然是弄虚作假,混淆视听,他们用一个假盒子来冒充乾影天灯,以防被盗。 云久判断说留在云佑手里的肯定是真的,所以他第二天晚上打算去偷云佑那边的。云挚给了他一些迷药,也还给了他一部分暗器,助他拿到云佑手里的那个盒子。当然,此时的云久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他醒了,准备好了第三个盒子放在云佑那里等着他。 云挚原本站在铭剑山庄外的一棵大树下观望,可他越想越不安,万一云久的判断是错的呢?万一他们真的铤而走险将真货放在了两个师弟那边呢?姐姐经常奇想百出,难保她没有一时兴起,在云佑那边放了个假货。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云挚决定在云久将云佑引出后,自己也潜入铭剑山庄,无论真假,将云渡和云澜那边的盒子也拿走。 这一天,云佑还来不及拿真盒子与他们进行守备交换,所以在他们俩那边放着的,还是灯座的那个盒子。 此时的云渡还在掌门那边,尚不及回,而云澜又被云佑带走了,他们的房间短时内处于无人防守的状态。 云渡满脑子都是云澜私见云挚的烦恼,当时只想着快些找到云澜,拉他去掌门那边领罪,也没顾得上灯座的防护。他本以为放在铭剑山庄里没什么大碍,更想不到云久已经醒了这一茬,就只顾着办云澜那边的事了。 云挚很轻易就得了手,可拿到手里一掂量,盒子重了很多。他此前拿过乾影天灯,分明没这个重量的,难道这里的备份真是假货? 这样也好,这样就说明云久拿走的是真货了。 他还一度想过要不要将盒子放下呢?这么明显的重量差异,大概率不是真的天灯了。可自己来都来了,干嘛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就是要让姐姐知道一下,自己的盘算十分周全,不管是真的假的,全都拿到手不就结了? 于是,他把那个盒子也拿走了。 云慧追着云久来到了那个关押云真的地牢,躲在一边仔细地观察着他怎么开启门板,走入地下。但是他的跟踪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能再随着他进一步深入,不然会脱不了身。云礼师兄给他讲过安全的跟踪距离和跟踪尺度。 正在他将要折返之际,云佑和云澜也到了。云慧大致上给他们讲了这里情况,可云佑皱了皱眉说:“不知道地下的情况我们就还是一筹莫展,下面有没有机关?有没有陷阱?里面的空间是否能够拔剑打斗?还是仅够一人穿行?这些我们都不知道,甚至于都不清楚大师兄是不是在这下面……” 正说着,云澜示意他们安静,他已经远远地听到了云挚归来的声音,还闻到了他衣服上残留的熏香。 他们不知道云挚刚从铭剑山庄又捞出了一个盒子,如果当时知道,云佑拼死也会把那个盒子抢回来!但事实上,他们只看到云挚提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走了下去,还以为是带回了些吃食和日常用品。 “好了,现在没人会从外面进来了,你俩继续守在这里,我进去看看。”说着,云佑就跳进了房屋里面。 云澜赶紧在后面叫着:“不行!云佑师兄,太危险了!你的伤还没全好。” 但云佑哪里会听他的,已经掀开门板,走入了地下通道。 幸好此时的云挚和云久正聚在牢房里,看不到过道的尽头,让云佑有了足够的时间观察牢房的设置和通道的宽度。 云久看着云挚带回来的另一个盒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云挚还摆出了大度的样子,对他说:“我这个重量不对,你那个应该才是真的。如果你手里的是真的,我还是会信守诺言,把云真还给你。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两个盒子都上了锁,他们撬锁花了不少时间,然后差不多同时打开了两个盒子。 看到云久的那个盒子时,云挚惊呆了,里面是他自己仿制的那盏假灯,这会儿又回到了他手里! “怎么可能!你那个是假的!那我这个……” 云挚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个形状不明的陌生物件。 “这是什么?” 云挚不明所以地将它拿了出来,反复查看,还是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费了一番工夫,结果依旧没有拿到乾影天灯! 云挚正要对云久发火,突然感到了些许不对劲,身上的那些创口忽然痒了起来,有快速结痂的迹象。同时,忙了大半夜的身体原本疲劳不堪,此时却倍感精神,总觉得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正从体内涌出。 他推开云久,试着对墙壁打出了一掌,墙壁顿时凹陷下去,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掌印。那面墙可不是什么砖石土墙,而是曾将云久的暗器尽数没收的磁铁墙! 云挚知道自己的内力还不至于到这个程度,也被那处明显的凹陷吓到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也陷入了迷茫中…… 第80章 犯错 云佑听到了掌力轰击铁墙的声音,忍不住探头去看,但他们依旧在牢房中,从过道看不出什么。随后,他听到了云挚神神叨叨的声音:“神器!这才是神器啊!” 接着,是久违了的云真的声音:“放下它!这是个危险的东西!” 大师兄果然在这里!云佑本想走近几步去看,可云挚却转身走了出来,还反手锁上了牢门,将云久和云真关在了里面。 云久拍着铁栏杆骂道:“你做什么!你这个疯子!” “我做什么?以后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想和云真在一起吗?现在你们可以在一起了!心情好的话,我过两天会送些吃食过来,你们暂时就待在这里吧。” 他将灯座揣进怀里,哈哈大笑地走了出来。 云佑赶紧返身回去,其实他返回得有些匆忙,并不算很成功地隐匿掉动静,可云挚愣是没有发现,此刻他正沉浸在无边的兴奋中,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回到云慧和云澜身边后,云佑脸色煞白,云澜还以为他的伤势又恶化了,赶紧凑上来询问。 云佑冷冷地看着他问:“先前云渡去找你的时候,房间是不是无人看守?” 云澜想了想,大约应是如此。 他刚点了点头,云佑就一个巴掌甩上来,把他扇倒在地。 从小到大,云佑师兄从来没有打过他,小时候淘气闯了祸,也都是云佑师兄为他求情的。云澜捂着脸,多少有些委屈。云慧也懵了,交互着看了看两人。 这次云佑没有心软,别过头去不看他,消沉地说:“回去后你就知道闯了多大的祸了。” 云挚走出那个阴沉沉的地牢后,顿觉身心舒畅,他觉得今晚的月光无比皎洁,恨不得立马饮酒赋诗,直抒胸臆。 他试着对树木岩石打出了几掌,以前撼动不了的坚硬物体瞬间灰飞烟灭,让他自己都吓得不轻。他扫平了周围一圈后跌坐在地上,依旧觉得体内的力量无从发泄,仿佛要爆炸一般。 他试着打坐冥想,努力压制住身体里涌出的破坏欲。 在冥想中,记忆的闸门一点点打开,神思也变得比以前清晰了。那些曾经读过的书,被导师们强迫着牢记的江湖历史,现在都陆续翻涌了上来。他想起了五十年前的一个故事,一个搅得江湖天翻地覆,大家互相抢夺和残杀的故事…… 云久告诉过他,云渡和云澜那两个傻小子千里迢迢地去了一趟南方,直达承香寺本院。原先他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也忽略了与他们相关的各种消息。但现在他开始责备自己的粗心了,怎么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信息呢? 不久他就意识到了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或许他并没有联想到那个东西是乾影天灯的灯座,但起码他知道了,这个物件就是五十年前江湖上出现的神器,一件让持有者短时内功力大增的宝贝! 现在,还要什么乾影天灯!它只有结印的象征性意义,以及那破朔迷离,根本不能确定的加持作用。而他此刻拥有的,才是真正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神器! 回到铭剑山庄后,那边也发现了灯座失窃。云渡正跪在掌门面前,一言不发。云祥也被叫了起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云佑带回了另一个闯祸的人,扔到她面前,现在也跪到了一处。 云尘掌门叹了口气说:“罢了,责任在我,是我错估了云挚那小子的心思。按乾影山的规矩,有错只罚为首发号施令的,怪不到你们头上。” 云渡和云澜都不敢动,他们都知道兹事体大。 “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话和云佑说。” 可云渡和云澜还是没动,云慧和云祥也就不敢走了。 云尘只好看了眼云佑,跟他说:“那我们换个地方吧,让他们先在这里反省反省。” 云佑跟着她走进了里屋,其实也就隔了一道屏障,说话还是能听得到的。只听见掌门在对云佑说:“发生了这些事,我自然不会要求你原谅云挚,但我以前答应过父亲,要照顾好弟弟们。之后的事我会处理,你就别管了。” “什么叫我就别管了!我不是乾影派弟子吗?” “云挚对你有私怨,你就不适合插手了。” “正因为他对我有私怨,才需要我露面。” “你露面有用吗?你的伤只好了七八成,跟现在的他交手等于自寻死路!” “我不露面有用吗?他不找到我不会罢休的!” …… 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往,吵了很久。 云祥托着腮帮子说:“小时候听我爹娘吵架,差不多就是这般模样。” 云慧按了一下他的头,示意他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不过他们都在心里暗自惊叹:到底是云佑师兄啊,竟敢和掌门吵架!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先想办法把云真和云久救出来,并同时飞鸽传书到乾影山,通报云挚的反叛行径和他当下的危险度。 如今已经清楚云真和云久的所在地了,只是那牢门被云挚上了锁,需要找能工巧匠来打开。而且也不知道云挚什么时候会回来,开锁时间一长就有风险。 就在这时,云澜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直起身子说道:“不用花时间开锁,把铁栏砸断即可,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云澜想到的正是魏勋和他的那双大锤。 他们一大早就派学徒去给磐山派送信了。磐山派离这儿不远,骑马的话第二天就能把人带过来。另一方面,云慧和云祥带着几个轻功过关的学徒,分两路搜寻云挚的踪迹。云佑则加紧调理自己,希望尽快痊愈。 可一直到魏勋来了,那两路人马都未搜寻到半点云挚的踪迹,他像人间蒸发一般,从这一带消失了。 现在他应该已经从云久那里听说掌门下山了,如果想要拿到掌门之位,直接打败众人,扣下掌门就行。大家都以为他会趁着信心大涨的时候来向铭剑山庄的众人发难,可云挚却好像远离了此地,到别的地方去了。 云佑给出的猜测是:云挚初尝那种力量,自己也有些畏惧。在不确定持续时间和潜力上限的情况下,他还不敢贸然出手。 云佑说得是大差不差,不过云挚还有一个更实际的顾虑,那就是自己到底有没有绝对把握,能敌得过掌门姐姐。 第81章 铁锁夫人 魏勋来了以后,一直都在云佑那里,云佑给他画了那个地牢的图纸。他们商议保险起见,需要在顶上找个薄弱地块也开一个洞,这样万一云挚回来,也只能堵住一方通道,他们还不至于被困死。 在他们画图和讨论期间,云渡和云澜只能留在自己房里反省,这让他们又回想起了当初被关禁闭的场景。 云澜知道云渡是为了找自己才擅离职守的,自己已经是第二次拖累他了,难免有些愧疚。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一边,和他拉开了点距离,也不敢搭话。云渡一直在看常文修带给他的那几本剑谱,好像很专注的样子。 片刻后,云渡突然主动开口了:“你说你能看清云佑师兄的‘执手千羽’,可否将那些出招姿势画下来?” “你要学执手千羽?这可不是模仿一遍招式就能学会的。”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看一下招式里有没有什么可借鉴的,就像看这些剑谱一样。” 云澜闭上了嘴,默默地画了起来。 云渡的想法也给了他某种提示,画完执手千羽后,他也把和云挚交手时看到的招数画了下来,就连先前武林大会时看到的也没放过,一并做了记录。 其实云渡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见缝插针地练剑,这会儿练得更勤奋了。云澜也知道他们并没有时间消沉和自责,拥有了灯座的云挚随时随地都会找上门。云澜也挪开了房间内的桌椅,试着模仿云挚的近身战打法…… 这一天里,掌门那边收到了来自云礼的飞鸽。信件上说他已经问到了当年铁锁夫人的真正死因,先将查到的内容飞鸽传回,以免师弟们出于好奇去把玩了灯座,而他自己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云尘将信上写的内容看了又看,随后把云佑叫了进来,焦急地说:“不行,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云挚!铁锁夫人不是什么练就了神功走火入魔,而是将灯座持有得太久,身体不堪重负而死!” 云佑也把信看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当年铁锁夫人先掌门一步去往了承香寺本院,并从灯座中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力量。当时的她正在琢磨一套新的招式,急需深厚的内力支持。她本以为这个时候拿到灯座,是上天赐予她的机会,于是她便留在了承香寺,将灯座随身携带,不断地精进武艺。 铁锁夫人的迟迟不归不仅让前掌门担忧不已,也引起了清风派的注意。当时神女峰上还有几位铁锁夫人的旧相识,感念着早年的同门情分,他们和前掌门分成两路去寻找铁锁夫人。 那个时候前掌门继位不久,中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不能走得太远,于是清风派的几位旧日同门就去了一趟南方。 等他们到达的时候,铁锁夫人已经满脸黑气,根本不像个人样了。而且她的神智也遭到了破坏,承香寺的僧人几番规劝都听不进去,后来动用了武力压制,也没能敌过她,反而差点把住持的性命也搭了进去。 清风派的人也配合僧人进行了几次诱捕,都没有成功。直到有一天,铁锁夫人自己躺在了大殿门口,人已经没了气息…… 云尘担忧地说:“恐怕这件事也是让父亲下定决心,最终去往承香寺的原因。那个灯座除了会让江湖重新掀起腥风血雨外,还会让鬼迷心窍的人过度消耗而亡,怎么看都谈不上是祥瑞之物。” 承香寺其实并无所谓这件东西由他们保管还是由乾影派保管,只要别流落在外多生事端即可。最初铭剑山庄的老庄主委托前掌门成为中原接头人的时候,前掌门确实有想过干脆把东西带回来,由乾影派秘密保管。 可现在,这件东西上承载了他妻子的性命,他是怎么都接不了手了。 于是,乾影天灯的灯座就又在承香寺放置了二十年,直到云渡和云澜作为乾影派弟子,再度到达了那里。 “云佑,不能让云挚长久持有那件东西,不能等他自己现身了,我们得去找他。” 云佑将信件往边上一扔,不乐意地说:“你就这么想救他?他自己要作死,是谁也救不了的。” “我答应过父亲……” “前掌门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我一直都以为在前掌门的教导下,我们成为了同一类人,但今天我才发现,我们并不是。” 云尘咬着字仔仔细细地说:“云佑,我和父亲,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就在他们讨论要不要救云挚的时候,云挚自己也很想弄明白这种神力的根由。他也想到了清风派,但他并不是想去打探母亲的旧事,只是想到了那里丰厚的藏书。 要说中原哪个门派的藏书比乾影派还多,那就只有清风派了。如果他们愿意对他开放书库,那或许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他不是一拿到力量就迫不及待去使用的人,他考虑的是如何长久地拥有这种力量,更好地驾驭这种力量。他想起了以前导师们常挂在嘴边教训他们的那个字——学。 现在,他是真的想进入神女峰上的书库好好学一学。 神女峰毕竟路途遥远,他试着先写了一封信过去,租了飞鸽传送。他寄信前是信心满满的,终究他还是前掌门的儿子,现掌门的弟弟,清风派不看僧面看佛面,借几本书总还愿意的吧? 可他没有收到回信,反而在飞鸽的租用站等来了杀气腾腾的清风派弟子。武林大会上被他打败过的那个晓明月也在。他们不是来给他回音,而是来搜寻他踪迹的! 幸好自己乔装躲了起来,才没被他们发现。至此他才知道,他叛出乾影派的事情,已经被全面通报。 看样子光明正大的途径是走不了了,可清风派的书库他还是想去。他看着队伍前头的晓明月,想起了她是下任圣女的第一候选。既然有“第一候选”,那就势必有“第二候选”、“第三候选”,就不信她们中一个胆子大的都没有!只要整个清风派改朝换代,那不要说是一个小小的书库了,就连整个门派都会听命于自己。 他忽然发现这种办法可以推行到所有门派,只要是有缝隙可钻的门派,就可先行颠覆。让个别门派先成为自己的附属,那以后若想办什么大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力量就是力量,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倚仗乾影天灯这个神话了,现在他自己就是神话! 第82章 营救 云久和云真被关在一处已经两天一夜了,其间云挚过来送了一趟饮食,是一大包吃食和饮水,说自己要出门好几天,下回送食就得晚了。 云久试过撬锁,可缺乏称手的工具,怎么也弄不开。他更试图与云真说话,可云真像是哑了一样,就是一言不发。 上回云真还分明叫他先走,不要管他,他还以为云真是顾念着他的。但从他现在冷淡的态度来看,还是怨大于念啊! 云久知道他的秉性,他肯定在恨他被云挚各种摆布,俯首听命。如果早些时候云真醒着,知道他为云挚做的那些事,怕是宁可自杀,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云挚牵制他的把柄的。 云真就这样一直侧躺着,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让云久担心不已。 “起码喝点水吧,在医馆的时候你经常叮嘱我要多喝水,可现在你已经两天没喝水了。” 云真勉强坐起来,接过了他手里的竹筒。 他才刚喝了一口,就听到走道尽头“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就是碎石不断砸落下来的声音,掀起了阵阵烟尘。 云久用力甩了甩蒙在云真面前的尘土,扒到栏杆上去看。 只见云佑带着云渡,从入口的台阶上走了下来,而另一边的走道尽头,上方开了个大洞,一个大个子跳了进来,随后把云澜也接了下来。 一靠近他们所在的那间牢房,云澜的匕首就被磁铁墙吸了过去。其他人的佩剑也蠢蠢欲动,但还好有一定的重量,没那么容易吸走,他们也及时按住了。魏勋手里沉重的大铁锤倒是吸不走,但也感受到了某种拉扯。 云澜将手中的火把递给牢里面的人:“用火烤!火烤可以消去磁性!” 云久移开了易燃的稻草,将几支火把都放在那面墙下,不一会儿,他的暗器和云澜的匕首就开始纷纷往下掉了。 云久刚想跟云佑说话,就被他甩着脸色喝道:“闪开,别挡着!” 云久知道现在没人会给他好脸色,两度听命于云挚,已经让他罪责难逃了。云久按他们的指示退到一边,也同时用身体挡住了云真。 魏勋开始发力了,虽然眼前只有几根不粗不细的栏杆,可那毕竟是铁栏杆,和刚才的土渣地面可不一样。 只听见魏勋大喝一声,随即“哐当”一记重锤打在了铁栏杆上,两根栏杆瞬间折弯了。但只有折弯还不够,魏勋又接连几下精准地打在了同一个地方,震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久久回荡。 云澜捂住了耳朵,眼看着其中一根铁栏杆弯到一定程度后应声崩断,朝前弹飞了出去。而另一根栏杆也已经弯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曲度中正好让出一个空间,够一个人通过。 “可以了!大师兄赶紧出来吧!” 云久把云真扶起,可他脚上还拴着铁链。云渡钻了进去,将铁链拉到最长,找到了扣在铁栓上最细的那道铁环。云渡拔出长剑,用尽全力挥出一道剑气,铁环“嘎啦”一声断裂,铁链便从铁栓中脱出了。 这一击把云久和云真惊到了,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云渡了,没想到他已经能达到这种程度!刚才的挥剑动作根本就无法看清,似乎在拔出剑鞘的一瞬间就同时挥出了剑气。 这也是云渡在最近才悟到的,自己日渐增加的速度,不仅可以用在走位和移动上,也能用在出剑的动作上。 云真脚上虽然还是拖着一条麻烦的长链,可总算是能离开了。这些人像来的时候一样,分两路撤离了。 回到了地面上,魏勋伸了个懒腰说:“看来打另外一个洞全无必要啊,你们说的那个龟孙子并没有现身嘛!” 云澜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让他闭嘴。虽然云挚现在是叛逃者,但他终究还是大师兄的弟弟,“龟孙子”什么的,他听着肯定不好过。 把云真救出来后,掌门决定尽快返回乾影山。现在他们很容易招来云挚的攻击,把祸事带给铭剑山庄就不好了。云久的问题需要找长老们商讨处置,乾影天灯也需要尽快安置。 他们一路上都加强了防卫,就怕云挚半路拦截。可奇怪的是,这一路意外的顺利,什么阻碍都没遇上,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乾影山。 回到山上后所有人都很庆幸,只有掌门和大师兄心事重重。他们是了解云挚的,他的悄无声息绝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回山后仅过了一天,就有坏消息传来了。清风派的一位圣女备选毫无征兆地突然发难,刺杀了现任圣女和四大护法,自己上位并任命了新护法。其余反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都四散分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弟子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那几位圣女备选江湖上很多人都认得,她们中没人有能耐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云尘掌门合上书信,和云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我还想他默不作声地在捣什么鬼呢!这么快就开始作祟了。” 云真没有接话,自从这次回来后,他的话更少了,经常将自己困在屋里,也不去山腰走动。 掌门让云慧下山接应云礼,两人一起找找清风派的流散弟子,尤其要确认晓明月和其他几位圣女备选的生死。 这次云慧下山,云祥也吵着要一起去。云慧不在后,也没人辅导他的轻功了,还不如随他一起去,还能多个帮手。 但别说掌门没允许了,就连云慧也不同意,他要云祥兑现此前的承诺——陪一个小孩子玩。 在这种时候去带孩子,云祥是一万个不乐意的,但无奈这是此前的交换条件,自己必须守诺。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云慧去了后山。 看着他颓丧的样子,云慧忍不住吐槽说:“你自己就是小孩子,却还嫌弃其他小孩,这算什么呀?” “我就是不喜欢他们,一个个都幼稚得不得了。” 云慧“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那个小孩也说过类似的话。 走着走着,云祥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条路不是往山腰去的,难道不是去学徒那里吗? 他正要发问,就听到云慧对着茂密的树丛喊道:“出来吧!我给你带了一个朋友过来!以后有人陪你玩了!” 过了片刻,一个女娃娃的声音从树冠间传来:“姐姐不让我和男孩子玩,我只喜欢慧姐姐。” 云祥一脸茫然,云慧师兄难道不是男孩子吗? 不过这会儿他也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在乾影山上的小姑娘只有一个,掌门的妹妹——云絮师妹。 第83章 修改乾影心法 这个师妹长年以来有如空气般存在,她一直躲着其他孩子,从不去半山腰,学徒和弟子们自然也就不怎么提起她。 云祥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尤其不喜欢小女孩,他在几次任务中已经见识过了各种各样的同龄女孩,她们不是胆怯畏缩就是矫揉造作,他一个都不喜欢。 云祥不耐烦地等着这个小姑娘慢慢探头,像参观奇人异士一样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云慧见云絮愿意现身了,就把直接把云祥扔在了那里:“你们好好相处,我要下山执行任务去了,不许吵架哦!” 云慧走了以后,云祥依然是满脸的不愿意,但那个姑娘毕竟是掌门的妹妹,也不能太不客气。 他淡淡地问:“你要玩什么?” 他原本以为女孩子家,肯定是玩些过家家、捉迷藏之类的小游戏,可谁知那姑娘却说:“我们来打一场吧,看看谁厉害!” 啥?打一场? 云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说自己也已经是正式弟子了,师兄们虽然比不过,但同龄的孩子里很少能出其左右的。这小丫头是在故意挑衅自己吗? 云慧师兄刚说过不许吵架的,这会儿都已经不是吵架的范畴了,这姑娘是想打架啊! 正在云祥发愁之际,云絮竟一个俯冲向他袭来。他眼看着那娇小的体格飘飘忽忽,就怕她轻功尚不扎实,回头摔一个倒栽葱。 云祥正要去接,她却拔剑刺来,她竟能在半空中一边调整落地的姿势一边拔剑。这下云祥也不客气了,用剑鞘挡了两下后果断拔剑。 云祥倒也不至于应付不了她,不过这个身手在差不多年纪的学徒中也算上乘了。云祥现在对于“陪她玩”稍微有了点兴趣,开始认真投入了。 这姑娘身体还未长开,用不了寻常规格的佩剑,她手持一把短剑,使的剑招倒是和普通剑招无异。云祥看过乾影山关于剑招的所有藏书,也从她的招式中顺利地辨认出了一些,她的出招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却都练习得十分扎实,每一次攻击都可圈可点。 云祥知道掌门有安排了导师专门教她,可她终究不常出现在人前,谁也没在意这么个小姑娘到底学得如何。可现在看来她的悟性还是不错的,竟能让自己较真地和她过几招。 云絮大概从来没和导师以外的人对战过,经验方面十分欠缺,云祥发现她只会按书本的套路出招,就算练习得再好,也能够轻易拆解。云祥稍稍使坏了一下,虚晃一枪,做了个假动作,那姑娘马上就失了反应,露出了明显破绽。云祥趁机将剑探入虚空,轻轻往上一挑,她的短剑就应声飞了出去。 “哎呀,还是我输了,你很厉害呢。” “那是当然!我是乾影山最小结印的……” 说到这里,云祥突然顿住了,刚才忙于观察剑招,却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实——她练的是乾影心法! 看到这个小哥哥突然不说话了,云絮歪着头问他:“怎么了?” “你……你的内功心法是谁教的?从几岁开始练的?” “姐姐接我归山以后我就一直练的这个呀。” 云祥陷入了迷乱,他丢掉了手中的剑,说:“我们换个玩法,不用剑,你试着和我对掌,比比内力。” 云絮很高兴地答应了。在对掌过程中,云祥仔细体会她的内力流转,确定是乾影心法无疑。但和他自己的乾影心法又有些出入,好像是做了一定程度的修改。 他原以为掌门日理万机,已经没多少工夫钻研武学了,但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在偷偷做一件了不得的事——修改乾影心法! 小姑娘的体力和内力都不及云祥,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云祥指导她说:“你我现在都慢慢撤回内力,缓缓逆转,不可着急。” 云絮点了点头,照着他的话做,安全地撤了回去。 就连逆转时的路径都和他自己的殊途同归,他更加确定了这就是乾影心法的修改版! “小哥哥,你真有趣,慧姐姐从不敢和我对打,只有你敢。” “什么小哥哥、慧姐姐的,你要叫我们师兄。” “那么云祥师兄,你教我功夫好不好?” 倒也不是不能教,既然核心基础还是乾影心法,对方又和自己一样是使剑的,那当然可以教一教。 云祥问她:“除了导师以外,就没有别的师兄弟和你交过手吗?” “姐姐不太喜欢我和他们玩,我就只和自己玩。” 过去云祥也以为外掌门把她保护起来,是碍于男女之别,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掌门是想隐藏她身上的乾影心法! 仔细想来,自己也不曾见过掌门亲自出手,甚至都有学徒怀疑掌门到底会不会武功?可是他在铭剑山庄时已经听说了,掌门为云佑师兄疗伤时,有人看出了是乾影心法。当时他还觉得掌门只是救人心切,强行以女子之身调用了自己本不合适的运功心法,反正短时运作也并无大碍。 可现在想想,说不定掌门自己早就开始修习改进后的乾影心法了! 云絮去捡回了她的剑,蹦蹦跳跳地说:“慧姐姐真是守信,说好给我带新朋友来,就真的带来了。” 云祥若有所思地说:“以后你的朋友会越来越多的,说不定,今后乾影山上就会有女弟子了。” 云絮听着更高兴了,她兴致高昂地说:“我和姐姐以前被送出去修习,大多数时候都是被送去清风派的,我也会一些清风派的招数,你要不要看?” “好,好……” 云祥心不在焉地应着,也心不在焉地看着。他想着为什么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没发现呢?既然乾影山已经有了女掌门,那为何不能有女弟子?云絮……不对,掌门自己就是第一个女弟子,然后云絮是第二个。只要她们两人修习下来没有走火入魔,没有其他副作用,那么改良版的乾影心法就可以对所有女子开放了! 云祥看着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在那里练剑,确实也能将清风派的招数使得很好。曾经清风派不计门第之别接纳云尘和云絮修习,那现在清风派落难之际,或许我们也可以收留他们的女弟子,来试一试新的乾影心法。 之后几天,云祥一直在后山陪云絮玩,倒是错过了一个来自山脚下邻居的重要消息——鲲鹏派的邵掌门被暗杀了。 上次来争执过地界归属那位弟子又来了,不过这回是来诉苦的,因为在死去的邵掌门身上,留下了明显的麒麟掌痕迹。 这回没人再怀疑了,从清风派到鲲鹏派,都是云挚在背后推动。他亲自动手除掉现任的高位者,然后再扶持一个听话的接替人。从此以后,清风派和鲲鹏派就都是云挚的有力后盾了! 第84章 绝对实力之下 云尘掌门问那个弟子:“邵掌门死了以后,候选的掌门人选都有谁?” 他慌慌张张地回答说:“掌门有两个关门弟子,年龄也差不多,两人都在门派内各有支持者,就在我上山的这个时候,说不定他们两边都打起来了呐!” 这可就不好判断了。云挚的思路通常是扶持那个本没有希望继位的人,这样对方才会对他感恩戴德。可现在两名继任者势均力敌,那云挚要如何选择呢? 掌门又问:“那这两位关门弟子中谁的性情温和些?平常比较听长辈的话?” 那人想了又想,还是给不出定论:“这两人吧……都不简单,平常在邵掌门面前就斗得不加掩饰,掌门刚走,他们连后事都顾不得办,就各自开始集结人马了。好像……好像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只能这样了,你们师叔辈的盯紧这两个人,一旦发现谁和云挚有接触了,立马通报我们,乾影派会全力擒拿。同时你们再拨出一小股人保护另一个,悄悄送上山。” 那人无奈地点点头。 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就在他上山的这会儿功夫里,下面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两位关门弟子是打了起来,可打到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得到好处。 这场纷争倒是将两边的支持者都扫了个干净,结果竟是谁都没在意的一个小徒弟跳了出来,手持掌门令牌,收拾残局。 而当这位师叔下山时,正好看见两位关门弟子被担架抬了出去,他们都已被震断经脉,废了武功,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争锋了。 能对人体造成这样的破坏力,那个小徒弟肯定是做不到的,而云挚的麒麟掌……以前也不知道是这么厉害的啊! 乾影山上也骚乱了起来,云挚已经到山脚下了,也不知何时会上山? 云尘倒是不这么看,她觉得云挚还会接着去别的地方,一时也不忙于守山。她叫来了诸位熟悉江湖事宜的师叔,询问他们还有哪些门派有潜在的继位之争? 云挚的这番作为,不仅是为自己拉拢些支持者而已,他是要在江湖上形成一种风气:只要有实力,可以无所谓礼法道义,谁都有资格争抢一把。 等此类事件愈演愈多,大家都习以为常的时候,云挚自己坐上乾影派的掌门之位也就理所当然,无人诟病了。 那些师叔们想了想,列出了几个门派的名字,并分头前去查探。 末了,有一位师叔补充说:“磐山派是不是也该列进去?我看他们的对外话事人并非首徒魏勋,而是二弟子。这个话事人在外很注重累积声望,我觉得他或许也有些别的想法。” “他们设置另一个话事人,不是因为魏勋不善言……” 云尘本来想说他不善言辞的,可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救云真的时候她也接触过魏勋,这个人性格开朗,豪爽大方,也没有师门上下所说的那么不善言辞。那些说法……都是磐山派自己传出来的! “磐山派不用师叔过去,以我的名义把魏勋请过来,就说乾影派感激他协助救出大师兄,希望他能应邀作客!” 魏勋很快就来了,他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能够外出甚是开心。平常要骗过长辈们出去溜溜,还要费尽心机找理由呢! 魏勋来了以后,也没人和他谈正事,只是让云渡和云澜陪着他,每天在山上参观和闲逛,只是嘱咐千万不能让他下山,更不能让他落单独行。 他们一直跟着魏勋,大多数时候都和他在山腰跟学徒们逗趣。有些大块头的学徒也在练习重型武器,都围拢着魏勋向他请教。 云澜凑到云渡身边,压低声音问他:“真的不告诉他请他来山上的理由吗?” “怎么告诉?说是他的师弟想弄死他和掌门?” 云澜思量了一下,确实说不出口。但也总觉得看他每天这样笑嘻嘻的十分别扭:“是不是好歹暗示一下?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事,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两个人正说着悄悄话,午膳的钟声响起了,这是学徒们每日必争的时刻。先前还围着魏勋的一大票学徒转眼就不见了,让魏勋也看得直乐呵:“这动作也太迅速了!你俩小时候到了饭点也这样?” 云澜赶紧调整好状态,摆出轻松的样子说:“可不是嘛!我们的训练量很大的,还不到饭点就饿了,一打钟还不赶紧去抢些好菜好肉?” “呵,你们不像是那种会和别人抢食的人啊?” “哪里!我们不仅抢食,还会打配合,有好几套战术呢,要不要听?” 魏勋哈哈大笑,但笑完了以后并没有问他们的抢食经验,反而神神叨叨地问了另一件事:“乾影山七大谜团你们知不知道啊?” 云澜推掉他压在身上的沉重臂膀,轻描淡写地说:“连你都听过了,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我们可是乾影派弟子啊!” “我问的是,你们知道七大谜团的答案不?” “这……” 这还真不知道。 魏勋觉得难得来一次乾影山,只是看看山看看水太没意思了,怎么也得捞到一些内部秘密啊,回去也能显摆显摆。 云澜也想满足他的心愿,但他在心里把七大谜团都细数了一遍,发现哪个都不好办。 魏勋一点也没觉察出他的烦恼,反而变本加厉地说:“要探究就必须探究最大的那个秘密!文修就经常这么说。” 云澜差点没吓晕过去,云渡也一脸错愕,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最大的那个秘密碰不得,会死的。” “为什么呀?最大的谜团到底是什么?我连七个谜面都没凑齐呢。” 云澜白了他一眼:“原来你不知道啊?” “当然不知道了,江湖人都知道乾影山有七大谜团,可听全的却不多。” 他说的倒也没错,以前连乾影天灯和结印的事情都不在明面上提,那当然很少涉及七大谜团本身了。 “喂!最大的谜团到底是啥啊?”魏勋又催了他们一遍。 云渡望着山顶的云彩,叹了口气说:“七大谜团之首就是——咱们的掌门到底有没有结印?” 魏勋听罢也瞬间噤声了,此后再也没提过什么谜团的事。 第85章 准备截击 就在这天下午,云礼和云慧回来了,还顺利带回了晓长风和晓明月。看到他们兄妹俩平安无事,大家都舒了口气,这是当下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一提起云挚,晓长风就立马激动了起来:“武林大会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这祸害……” 云尘没理会他的唠唠叨叨,直接把晓明月叫去了别处,说有要事相谈。 两人单独相处后,晓明月先是谢过了她,如果没有乾影派的帮助,他和哥哥不仅要继续过颠沛流离的日子,还要随时面临新圣女派系的追杀。 云尘直截了当地说:“我找你单独说话,自然不是听你道谢的。其实,我这边也正好有事相求。” 在被乾影派接济的当下,也没什么推脱的余地,哪怕是要拼命的活计,她也只好硬上了。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后,晓明月爽快地答应了。 云尘看着她现在的模样,虽然个子长高了,可骨子里还是原来的那个小姑娘。她小时候曾被父亲送去清风派修习,虽然如今离开已久,可云尘还是记得她的。和别的女弟子不同,晓明月从来不做那些女孩子的清梦,只会做当下最务实的考量。 “好歹我们也有些名义上的师姐妹情分,武艺传授当不分彼此。反正你和长风暂时都要住在乾影山了,不如临时给我们充当一下导师可好?” 晓明月知道乾影派的武艺修习本就多种多样,面上的招式和武器不拘一格,只要是合适的都能学,不管是不是外来的。 她倒是乐意答应,不过她的那些打法偏阴柔,更适合女子,可乾影山上的学徒全都是男孩呀! 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可云尘只是微微一笑,说:“男孩子们让长风去操心,你马上就会有女弟子了。一开始或许数量不多,反正导师也不好找,都慢慢来吧……” 晓明月并不知道她要慢慢来什么,但传道授业的事她还是挺愿意干的。当初清风派接纳云尘和云絮来学习,也是本着广开教习的原则。 在这点上,乾影派和清风派是立场一致的。这些年乾影山上的正式弟子是百里出一,但反过来这也意味着一个正式弟子背后,就有数百位学习过乾影心法和基本武艺的学徒。乾影派已经无形中将自己的武学散播开来,让这些孩子或强身健体,或掌握一技之长,以后都能更好地生活。这些都是授业之功。 晓明月也曾向长辈们提及广纳弟子的建议,像乾影派那样搜索流散在各地的苦命孩子,给他们一条体面的生路。这个世道从来都不缺无家可归的人,每年能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女孩就不计其数,如果都让她们去神女峰上习武…… 晓明月竟不知不觉想起了将来的事,一时都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她回过神来后对云尘坚定地说:“我会做好这个导师的,不过也请云尘掌门助我重返圣女之位,我突然想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必须有一个门户来支撑!” 云尘无所谓她在哪里立门户,但云挚那个孽障,她是一定要收拾的! 云礼没有在山上久留,很快又下山了,云慧照样和他一起去。现在云尘掌门也意识到了暗卫的培养不可忽视,这些暗中调查的任务只有云礼一人怎么都不够。 现在云慧和云礼越来越有搭档的样子了,经常同进同出。云礼在侦查和刺探方面先行了一步,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和技巧,他带着云慧慢慢熟悉这些任务,成为他真正意义上的帮手。 云渡很高兴当年那个不肯吃肉的孱弱孩子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但同时也有些伤感,他知道从此以后云慧将越走越远,走进属于自己的天地。 这种伤感近些日子时常有,不仅是因为云挚师兄的反叛和云久师兄的拘禁,他觉得云佑师兄也在变,大师兄也在变……有时候,光是看着云澜,都能冒出些伤感来。 魏勋的到来让乾影山上的气氛变好了些,云渡经常一边听着云澜跟他插科打诨,一边在那里挥舞着渡空剑。他想尽快练熟执手千羽的那些招式,只有练到烂熟于心,才能从中找出适合融入自己剑招的部分。 然而乾影山的这份宁静并没有维持多久,这次云慧和云礼下山没多久就有所收获了!正如掌门所料,云挚对磐山派下手了! 他们没有抓住云挚的踪迹,却发现磐山派那位喜欢抛头露面的二师兄最近很少在人前露脸了。他的对外说法是最近在研究新的武艺,需要在僻静场所修炼。 云礼跟踪了几次,发现他很警觉,所谓的“僻静场所”也是每次都换地方。一般习武之人选定一处合适的地点就不会轻易更改,他这样子完全不像是在修习什么武艺。而他之所以频繁前往,或许是和对方有什么条件没谈拢吧。 云礼又从磐山派管理门禁的小徒弟那里偷到了最近的行程安排,他那二师兄的下一次外出时间和地点已经到手,就看这边要不要行动了。 乾影派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但问题是,谁能有把握敌得过现在的云挚呢? 云尘掌门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请苍容和苍赦师叔走一趟。当然,云佑也一起去,以防万一。 现在云渡和云澜要面临一个难题了:事情既然已经板上钉钉了,那就不能再瞒着魏勋,还是到了需要向他和盘托出的时候。 他们去找魏勋时,他正在客房里擦着他的大锤。他很少打理他的兵器,而且这类兵器也不像开刃的刀剑那样,需要时常磨砺,所以魏勋也很少去管它们。但今天,他在很仔细地擦拭大锤,并且再三确认手柄接口的牢度,将手套的松紧也调整了几轮。 看到云渡和云澜一脸沉重地走进来,魏勋笑笑说:“别发愁啦,你们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那个不成器的二师弟整天喜欢些不着边际的虚名,我也一直没太在意……现在看来,还是应该活得仔细点。” 云渡上前一步说:“这是我们西院大师兄挑起的,目前他们还在商谈阶段,如果阻止得及时……” “就算阻止得及时,二师弟也不可能再在磐山派立足了,结果都一样。” 魏勋打理好了他的大锤,站起来说:“我唯有一个要求,就是你们的行动,让我一起去!” 第86章 交锋 这次行动原本是没有云渡和云澜的,面对此时的云挚,年纪小的弟子并不顶用。 但既然魏勋坚持要去,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现在他们不是以乾影派弟子的身份去,而是以魏勋朋友这个身份去的。 此事肯定不能跟掌门明说,不然掌门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丢进禁闭室,他们只是悄悄地跟云佑师兄说了。 云佑知道自己又要得罪掌门了,还真是祸多不压身,这回他听到这种无理要求的时候,竟比以前冷静了不少。他知道强行阻止不是上策,他们肯定会想尽办法偷偷下山,如果两人的行踪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那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于是云佑对他们约法三章: 1、遇到危险必须果断逃命,不可恋战; 2、关键时刻不要顾及他人,先自己逃命; 3、只能从旁协助两位师叔,不可轻易出手。 其实不要说他们俩了,云佑自己也被掌门勒令不可轻易出手,而且师叔们施展凤舞幽冥的时候,他也确实没有介入的机会。 云佑从容地上报说云渡和云澜与云祥走一路,去监视磐山派其他弟子的动向,以免那个老二调去帮手。就这样,他们俩也领到任务顺利下了山。 可云祥到达磐山派附近时才发现,这一路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被排除的“年少弟子”,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 他当然满腹牢骚,可此时也不能擅离职守,毕竟这边的任务,只剩下自己了呀!云祥气呼呼地守在那里,看着磐山派的那些大个子们进进出出,走得地动山摇…… 他仔细比对着掌门交给他的名单和值守人数,发现除了行程单上早已出远门的几位弟子外,其他尽数都在。看来今天的老二,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去的。 而对于这件事最惊讶的并不是云祥,而是云挚。由于前两次的谈判不太理想,他本以为今天那人会叫来帮手,壮一下自己的声势。为以防万一,云挚连陷阱都设好了,可来的人却只有一个,这让他有些喜出望外。 他会自己一个人来,显然是为了表诚意。那说明他已经打算接受自己的提议了。 云挚心安了下来,找一块大石头坐下。他的脚边就是瀑布,往下直泄十余丈,水势很大,声音很嘈杂,这样的地方最适合谈事情,因为不容易被偷听。 来人看他坐下,自己也佯装镇定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昨天想了一晚上,把该考虑的都考虑清楚了,现在已经没有困惑了。他这两天也听说了不少清风派和鲲鹏派的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本就没有太多选择。而且,一想到以后要被魏勋那个愣货呼来喝去,他就打心底里受不了…… 云挚没有讲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口说:“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开始谈之后的细节吧。” 就这一句话,都被瀑布的噪音掐灭了几个字。云挚意识到水声太响了,他挪了挪,想靠山崖里面坐一坐,好歹能顺当谈个事情。 他自以为选了个不容易被偷听的地方,可他也忽略了一件事:别人听不到他,他也听不到别人了! 苍容和苍赦一直都在云挚背后设伏,而云佑则带着云渡守在另一边,魏勋独自一人藏在一块大岩石后面。他们兵分三路向两人靠近,这种包围之势本身也能给人心理上造成巨大压力。而云澜则找了一处高地,用弓箭掩护他们。 他们靠近云挚的过程一点都没被听见,甚至连魏勋很难被掩盖的沉重脚步也被遮蔽在了水声之下。 走近后他们才发现,瀑布的上游不仅声音大,风也大,云澜用弓箭偷袭的路数看来要放弃了,没有弓箭能在这样的强风中平稳飞行。他们给云澜打完手势后,就从掩体后面跳了出来。 一看到这些来人,云挚立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对那个大块头骂道:“被这么多人跟踪也没发现!磐山派都是怎么教的!” 魏勋的二师弟知是自己的失误,也不敢回嘴,只能抄起他的劈山大斧,与他背靠背面对三方人马。 魏勋见他们这样的防守阵势对己方不利,只要二师弟还在云挚身边,他的大斧一挥,即便其他人有万般能耐也很难近身。魏勋抡起大锤,干脆往地上一砸,地面立刻裂开了缝隙,两人也急忙躲避,跳散开来。 这同时也是他给云澜的信号,云澜立刻趁乱搭箭,瞄准了云挚。这一回,他手没有抖,心也没有乱,镇定地朝他放出一箭。不过风吹得箭矢飘忽不定,力道也减小了许多。 现在的云挚可不同往日,他连躲都不躲,单手挥出一拳,紧靠拳锋带出的气流就让箭矢偏了方向,落在了地面上,正好插到魏勋砸出的缝隙中。 但也拜这波攻击所赐,云挚已经被单独隔开了,魏勋将他的师弟拦在一边,让云挚一个人去面对他自己的同门。 按先前说好的,还是由苍容和苍赦作为对付云挚的主力,以争取速战速决,避免伤亡。看到自己面对的是两位师叔,云挚也有些慌乱。 此前他是多次验证过自己实力的,但面对的都是不入流的对手,真正的高手只有清风派的现任圣女和鲲鹏派的邵掌门。而他们比起凤凰印的两位师叔来,应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云挚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完整的凤舞幽冥,出手很谨慎,不敢随便消耗体力。 苍容和苍赦这次没有挥动剑气来浪费内力,而是直接靠近他进行攻击。不怎么使用武器的云挚在攻击距离上是处于劣势的,他们双剑的刃长本身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会防止他贴近他们的身体。 凤舞幽冥与云佑的快剑不同,速度上虽逊一筹,可招式却如同行云流水,衔接得天衣无缝。两剑一明一暗,明的如九天炫凤,翻覆飞腾,让人应接不暇;暗的则讳莫如深,经常出其不意,让人避无可避。 才几个回合下来,云挚身上已经有了五六处剑伤,而且这些伤口与执手千羽的浅口不同,每一道都血肉翻飞。若是以前,伤口的疼痛就要折损他一半战力了,可如今有了那种神力的加持后,疼痛都不明显了,对他出招影响不大。 可继续这样受伤总不是办法,血流多了后也会气力不济。他往后看了看,云佑还站在那里没有出手呢,云澜也从射箭的暗处回来了,和云渡一起站在他身后。 今天的对手有点多,如不尽快找到破局之法,哪怕是现在的自己恐怕也凶多吉少! 云挚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只是他的准备破坏力有点大,本来是留给磐山派用的。他原本担心磐山派的老二会不从自己,带一队人马来围剿,那他也懒得费力气逐一打败那些大个子,因此就做了点布置。但没想到,磐山派的巨人们还没来得及用上,倒是要在这里用上了…… 第87章 失去的凤舞幽冥 另一边,魏勋把师弟逼到了一侧,故意与其他人拉开距离。他最后一次试图规劝他:“云挚不是什么好人,已经把两个大门派搅得天翻地覆了,你是被他蒙骗了!” “什么蒙骗不蒙骗,他许诺我的地位和权势是实实在在的!” “那你从此以后要听命于人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师弟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今天我不拿这些好处,就不用听命于他吗?他的实力摆在那里,以后若想要谁听命,一样随手捏来,你敢不听?” 魏勋摇了摇头说:“若想不受人摆布,努力提升自己和所有弟子的武力才是正道,靠屈服只会越陷越深,对方也会变本加厉。” “哈哈,大家都说你木讷老实,我才是整个门派最擅长交谈和结友的人,没想到今天的你竟是如此能说会道,倒是小看你了。” “不扯别的!我只说我该说的,平日里无需多言。你也应该认清自己该做的!” 对方还真不想跟他扯了,挥起大斧就向他砍去。他手里的大斧长柄宽刃,既能保证力量,又能覆盖较大的攻击范围。魏勋的双锤左右轮换,可实现攻防一体,可无奈锤子的距离不长,怎么打到他就成了个问题。 幸好二师弟和大多数磐山派弟子一样,过于崇信力量和威慑,平日里疏于灵活度的演练。魏勋在武林大会上被云澜出其不意地打败后,开始了这方面的练习,学了好几种常见的运步方法。他还私下里做了删改,拟了一套适合他们这种大个子的走位方式。 像云澜那样趁着空隙钻入是行不通的,但他也想到了属于他们的方法!魏勋故意放慢动作,假装力气已经慢慢跟不上了,他连续几次出招都停留在一侧,让对方误以为他的左手已经抬不动了,只能勉强防守。 果然,二师弟瞄准他的左侧连番攻击,可魏勋看似疲乏,实际却很机敏,他连挥几下竟是一次都没被砍中。之后他的师弟也警觉起来,觉得可能是假象,但这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那种沉重的大斧需要极大的力道去挥动,几次一挥就会形成惯性,轻易收不回来。 魏勋看准机会一个侧身翻转,顺着他的斧柄借力,一下子就挪到了他的身侧。他们那样的体型,猫腰下潜或往上高跳都是走不通的,只有从侧面才能找到可趁之机。而在各种运步中,侧身翻转是风险最小,也最快能到达目标身边的方式。 魏勋人还靠在他的斧柄上,让他的长斧更提不起来。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能一击必中,因为他的大锤毕竟很短,师弟只要往后一仰,或往旁边一弯,就能躲过他的锤子。但此时,魏勋按动了握柄上的一个机关,“嘎啦”一声,锤子硬是往前伸出了一截!魏勋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兄弟们,他的大锤已经被常文修改造过了,现在变成了伸缩手柄,可以随时更改攻击长度! 他的二师弟第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魏勋闭上眼,自己也不敢看即将挥出的那一锤。他知道磐山派的攻击力度,要么打不中,要么就直接碎骨折髓! 魏勋这一锤打在了他的右肩上,他听到了“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随即伴着一声嘶吼,斧头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他睁开眼,看到二师弟倒在地上,正捂着右肩翻腾。他没有出血,可右肩却迅速地肿胀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魏勋知道这是骨折后的肿胀,或许还不只是骨折,而是彻底的粉碎。 他们磐山派的招式对肩骨的依赖性很强,需要靠它来托举重物和转化力量施展的方向。魏勋知道哪怕今后他的骨头长好了,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挥洒自如了…… 魏勋刚喘了一口气,想去支援另一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阵爆炸掀起的气浪朝他直面扑来。 魏勋一个滚地躲过了正面冲击,躲在一处石头后查看。那头也有几人翻倒在地,大约是被气浪掀翻的。可在爆炸的中心,还是见到了满地的鲜血和不忍直视的碎肉。 谁?是谁被炸到了! 云挚这混蛋居然设置了炸药! “苍容!” 他看到凤舞幽冥中的一人朝另一个人爬了过去,倒在地上的那个人已经被血浸没,一条手臂脱离身体,掉在了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苍容在爆炸骤起的一瞬间,将苍赦推了一把,苍赦就只烧伤了些表皮。可留在爆炸中心的苍容,则被生生地炸断了一条胳膊。 需要双剑合璧才能完成的凤舞幽冥,从此以后就永远地失去一臂了! 云挚也从掩体后面探出了头,他很巧妙地将炸药设在了一处坚硬的大岩石前面,可以近距离地将对手引过来,然后自己钻入掩体后。而且即便他做出了明显的躲避动作,对方也不会怀疑,还以为他在利用掩体避开剑招。 这些炸药埋在了地下,上面用泥土和香气浓郁的芳草掩盖,连嗅觉灵敏的云澜也没能闻出火药味。等那一声巨响轰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傻了眼。 云挚看了看爆炸后的效果,有些不满意,炸药还是埋得太深了,威力有限,居然只炸伤了一人。不过看到他探头,云佑终于反应了过来,二话不说拔出剑就朝他刺来。 云渡也行动了起来,模仿着云佑的动作协助他攻击。前几天他让云澜画下了执手千羽的招式,自己也苦练了几日,清楚云佑师兄的攻击路数,他努力配合,确保他无后顾之忧。 云澜本是想上前的,但眼看自己介入不进去,于是便回头去看苍容师叔的伤势。他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先用力扎住断口,尽量减少出血量。 但苍容的脸色还是越来越白,身体也越来越冷,眼看情势不妙。他本想说让苍赦师叔先带他撤离,找医师急救。可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看着身上多处剑伤也依然畅快酣战的云挚,他恍然间有了一个主意! 云澜捡起被他丢掉的弓箭,朝着云挚的方向迅速射出一箭。这一箭确实吓到了他,可也打乱了云佑和云渡的攻击节奏,他俩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射箭,难道只是因为被愤怒冲昏了头? 但云澜马上给了他们答案,他只是要暂时分开他们,好让他有间隙一个健步冲到云挚面前,划开他的衣襟。 他瞄准的空隙非常好,云挚回防不及,确实被划到了衣物,可他往后一退,及时避开了肉体伤害。而云澜想要的,就是他往后退的那一步! 划开的衣服里掉出了一个物件,一记清脆的落地声唤醒了所有人。云挚第一个反应过来,反手打出一掌,将云澜弹开。他赶紧伸手去捡,但却因为后退的那一步拉开了距离,被云佑抢先踢到了边上。云澜不顾中掌后的伤势,一个飞身扑过去,将掉落的灯座用身体压住。 云佑的执手千羽也朝云挚攻击过来,可他已经完全不管不顾,无论身上出现多少开口,他都只朝云澜一个方向猛冲过去。 这时另一头的魏勋终于找到了出手的机会,他像先前一样拿双锤往地上一砸,一记震天响的轰鸣让地面抖动了三分。随即,几条裂缝像刚才那样蔓延开来。这刹那间的一抖,让云挚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为云澜争取到了时机,在千钧一发之际翻滚出去,脱离了他的攻击范围。 第88章 金孔雀 抱住那个灯座后,云澜觉得伤势稍微缓和了一下,他能站起来跑了。他跟苍赦合力将苍容拖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将灯座塞进了他完好的另一只手里。 苍容的身体开始回暖,出血量也变小了,伤口在加速凝固。云澜也赶紧坐下来调息运功,他知道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云挚刚才那一掌的威力就要显现出来了。苍赦不愧是内力深厚的高手,他分开双手,往云澜和苍容两边输出内力,帮助他们缓和伤势。 看到师叔出手帮云澜疗伤,云渡也安心了些,重新回头专注于眼前的对手。 现在他和云佑的胜算要大许多了,因为云挚只剩下了一炷香的时间! 云挚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以为拿走灯座,我就必输无疑吗?即便没有那个神力的加持,你们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云渡想告诉他云澜拿走灯座不是为了给他掣肘,只是为了救师叔而已。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反正说了他也不会懂的。 这时云佑悄声问他:“执手千羽你学到第几式了?” 云佑对于自己模仿执手千羽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诧异,估计是云澜画下招式后早就告诉过他了,通常云澜是不会刻意瞒着别人做什么的,除了与云挚私下会面的那一次。 云渡不太自信地说:“到第八式前都能顺利衔接,后面的就只会出单招,衔接还不顺畅,速度也……” “好,那接下来我叫你出哪招你就出哪招。” 一开始云渡还没理解他的用意,以为是要用他的剑形成守势,好让自己全力进攻。可渐渐地,他发现云佑师兄也在模仿,他在模仿凤舞幽冥的明暗双线! 虽然剑招不同,甚至风格也不同,但总有些部分可以借鉴。云渡借鉴了执手千羽的剑招,来丰富自己的快剑,而此时云佑师兄又借鉴了凤舞幽冥的双剑模式,来增加一路攻击。只见飞羽剑和渡空剑交相辉映,轮番交替,衔接得非常灵活。 可是云挚的优势依然还在,他不仅避开了他们的大多数攻击,还趁势找机会反击。云佑和云渡各挨了一掌,但还好他出手匆忙,都没有蓄足力。 执手千羽速度有余,可力量不足,就算有几次得手,也还没出现具有足够伤害度的大伤。现在双方都负伤了,战况陷入了僵局。 云澜在几轮运功调息后稍微有所舒缓,他提醒说:“那个灯座也不能握得太久,苍容师叔的出血量一旦不致命了就让他脱手吧。” 苍赦看了看苍容,断落的那条手臂刚好是他执剑的右手,伤痛之情难以言表。现在苍容已经晕了过去,但呼吸平稳,出血量也控制住了。他慢慢收回他那边的内力,腾出手去取他手里的灯座。 但此时云佑却撤了回来,先一步摸到了灯座,说:“借我一用!” 云佑知道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和云挚继续耗下去,只会继续加大损伤,等到他那边的效力真的过去了,这边怕是也无力擒拿他了。现在,他必须找到快速决出胜负的方法! 云佑将灯座塞进了袖子的暗袋里,以确保自己身上的效力比云挚的更久。云佑推开了云渡,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控制不住执手千羽的剑锋了。 其实这个时候云澜也有些恍惚,之前他分明已经能看清云佑师兄的每一次出招了,可现在好像又模糊了起来。云佑师兄的出剑仿佛都已经超脱了他自己的意识,在还没决定前剑就已经出手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残留的剑气还划伤了自己的衣物,都不及避开自己的身体。 眼花缭乱的执手千羽在灯座能量的加持下变得危险起来,云佑师兄自己的衣物都被割散开来,还有局部出现了细小的血痕。 云佑也有些畏惧,逐渐散开的衣物也让暗袋不再稳固,为以防万一,他趁隙又将灯座抛了出去,丢给了云渡。 反正自己也有了一炷香时间,解决云挚已经够了! 云佑努力收拢翻飞的剑锋,不再继续扩散执手千羽的攻击范围,而是慢慢往里收敛。转眼间,天地间的千根羽毛缓缓汇聚,万宗归一,成了一根笔直的箭矢。那一刻,云佑也觉得自己好像能挥出凤舞幽冥那样的剑气了。 此时强风吹来,先前被不受控制的剑气割裂的衣物局部散开,云澜从后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云佑师兄后背上的孔雀印。原来师兄是结印在背上的! 孔雀印与他的犬印一样,呈深褐色,舒展成扇形的孔雀翎根根分明,十分华丽。长久以来大家都知道云佑师兄结的是孔雀印,可除了长老们以外几乎无一人见过,云澜也是第一次见,艳羡得移不开眼睛。 可就在他看着的这片刻时间里,孔雀印竟透出了奇特的光彩,一片金光从印记中透出,逐渐蔓延。是自己受伤后目眩了吗?云澜停下调息,揉了揉眼睛,却反而看到光彩越来越明显了。 苍赦师叔也发现了,目光从苍容身上移了过来。 “师叔,这……这是怎么回事?” 苍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对眼前的光景不置可否。 “云渡!快看!” 云澜叫了他一声,愣愣地指着云佑的后背。云渡还以为师兄背上受伤了,也赶紧退后两步去看。 就在三人的注视下,原先深褐色的孔雀印渐渐变成了金色,先前的光泽已经收起,但凝固在了印记上,变成了一个金印。 这时苍赦喃喃地说道:“金孔雀……佛家故事里,当初把如来吞进肚子里的孔雀,就是一只金孔雀啊!” 可现在不是赞叹金孔雀的时候,云佑的剑气归拢一处,已经指向了云挚。他知道此时躲避是无用的,这道剑气若是斜劈,波及的范围恐怕比先前的炸弹更广。趁着身上的效力尚未散去,云挚也全力运功,将内力集中到他的麒麟掌,打算硬接他的剑气。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后方飘来:“留他活口!” 云佑听出了是掌门的声音,没想到她还是来了!云佑想起了她数次提过答应前掌门要照顾两个弟弟,她应该是不想看到云挚殒命当场的。 云佑也动摇了,他想收回剑气,但发现没那么顺利,就像刚才有些脱缰的执手千羽一样,现在归一后的剑气也没那么容易控制。 云尘用一种云澜都无法看清的运步瞬间就来到了云佑背后,此时云佑正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剑柄对着后方。云尘朝他手中露出的那截剑柄击出一掌,力量从剑柄传导至剑身,发出了千鸟齐鸣般的共振。但就是那简单的一击,凝聚的剑气瞬间离散,又化为了千缕金针,朝前飞去。 云挚用麒麟掌挡住了正面,可还是有几片金羽划过了他的四肢,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第89章 飘零 一阵飞羽过后,云挚依然顽强地站在那里,不知是不是灯座的效力已经过去了,此前的伤痛开始席卷全身。 但云挚依然笑了起来:“姐姐,你还是来救我了,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吧?” 云尘用和刚才一样的运步刹那间就逼近了云挚,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要不是感念那个死爹的养育之恩,我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 云挚掰着她的手,艰难地说:“姐姐,你只会说狠话,其实根本下不了手。”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真的下手了!”说着云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吓唬他。 “既……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就一起死吧。” 云挚已经翻起了白眼,可一只手却伸进衣服里取出了一个火折子,迅速掰断。 “不好,他身上也有炸药!” 云澜从后方直接看到了衣角露出的炸药边角。难怪今天他身上挂了味道这么重的香囊,他还想着和磐山派的粗汉子相谈需要这么打扮吗!而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些贴身设置的炸药是他的最后一道保命符,万一真的被磐山派的强硬力量所压制,他还能挟持一下他们。 可现在,他打算把保命符当成催命符来用了。不知是败局已定的绝望,还是被掌门的杀心所触动,总之这一刻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火折子里的火苗在强风的吹拂下瞬间窜出,眼看着就要点着腰间的炸药了。云尘掐着他脖子的手与他点火的手在同一边,来不及收回后再阻止,而另一只手毕竟在另一边,也来不及拿住他。 但是云挚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此时也得到了神力的加持,云渡紧握着刚才云佑抛过来的灯座,片刻不敢离手。 此刻他的出剑就和云佑一样,动作比意识要快,在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的剑已经挥出了。只见银光一闪,云挚点火的那只手自手腕处齐齐斩断,跌落在地上,火折子也随之滚落到了一边。 云尘也惊呆了,下意识地松开了卡着脖子的手。云挚立马爆发出一阵惨呼,随后紧按着手腕的断口放声尖叫。 云尘想伸手去拉他,可他却连连往后退去。在不稳当的脚步下,他无意间踩中一块碎石,脚一滑,就朝着瀑布下方倒栽下去。 底下的潭水马上红了一片,云尘丢下惊魂未定的云渡,自己用轻功飞身下崖,去追寻云挚的踪迹。 云佑的轻功没她那么好,但利用突出的岩石借力几把,也能勉强下得去。 下面的水潭连接着溪流,地势有个明显的上下落差,因而水流很急。云佑潜到水里找了一段,并无踪迹。 云尘望着溪流的前方淡淡地说:“别找了,无论生死都找不到了。若是他有命逃脱,希望他今后好自为之。若是他死了,遗体应该也被这激流冲去了远方……” 回到乾影山后,云渡依旧神思不定,有时候愣愣地看着渡空,又有时只是一个人呆坐着。 云澜在边上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作用也不大。此时魏勋也不在,他回磐山派复命去了,因此没有人能散开云渡的注意力,只能看着他自己跟自己较劲,一直纠结于斩断云挚手腕的那一剑。 “云渡,当时的情况也没办法,掌门都没有更好的选择,更何况你。” “云渡,你不挥那一剑,掌门和他就会被炸死,那样更糟。” “云渡,那人或许没死呢,你看苍容师叔不也活下来了吗?” 对了,苍容师叔!云澜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混账先炸断了苍容师叔的胳膊,他是个恶人!带云渡去探望师叔的话,严重的伤势应该能提醒他云挚做下了怎样的错事,也能抵消一些他的负罪感。 “回来以后我们还没去看过苍容师叔,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们该去看看他。” 云渡稍微有了点精神,被云澜拉着去了师叔那边。 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见到苍容,他现在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苍赦并不让见。不过苍赦师叔还是留他们聊了一会儿,或许他自己也想找人说说话。 苍赦看着云渡没精打采的样子,拍了拍他说:“断那小子一只手都太便宜他了!当时我忙着稳住苍容的情况,没能出手,不然定是会要了他的命的!” 云渡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之后苍赦没再聊苍容的伤势,也没提起云挚,只是说:“前几天我刚从掌门那里知道了乾影天灯和灯座的功用,也重新理解了结印是怎么回事儿……早知如此,我就不去给苍容折腾什么假印了。” 云澜不解地抬起头,他以为苍容师叔的假印结在了断掉的那截手臂上,如今又重新归零了。 苍赦接着说:“云慧的猫印之所以浅,是因为几年前云礼刚结过同样的印,所以脱离灯座后,天灯释放的能不够了,对吧?那么……万一苍容也是因为灯座的能不够了呢?” 云澜一拍手说:“对哦!苍赦师叔和他同一天结印,说不定就是您把凤凰的能给消耗完了呢!” 苍赦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小子挺会说话啊!就知道苍容一定是凤凰印?” “肯定是这样嘛!你们配合那么默契,结的印应该也很相似,很有可能就是凤凰了!所以说到底还是苍赦师叔的错,把剩下的能都用完了!” “哈哈哈……”苍赦笑了起来,他很喜欢这个说法。苍容原本就该是凤凰印,都是自己把他的印抢走了! 云渡的大脑又重新恢复运作了,他知道云澜这么说不仅是解释了苍容师叔为何没能结印,也是为后续做了铺垫。如今灯座已经归位,没结印的人可以再次尝试结印。云澜不讲理地将苍容师叔定性为凤凰印,那万一之后他还是结不上印,就可以归咎为凤凰已经绝迹,无法补充新能了。 这对苍赦师叔而言,无疑是最容易接受的结论。 云渡也赶紧顺着他的话说:“嗯,结印属性相似的才能结为搭档,不然就算强行扭到一起也会配合失当的。从凤舞幽冥的配合来看,苍容师叔一定也是凤凰印,只可惜世间已经没了凤凰!” 苍赦不再纠结这件事,笑笑说:“凤凰印也好,凤舞幽冥也好,没了就没了,只要人还在就行,只当是回到原点。” 第90章 自缚之人 刚从师叔那里回来,他们就迎面撞见了前来兴师问罪的云祥。他满脸怒意地指着他们说:“你们两个!居然骗我!” 什么时候骗他了?云澜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应该还在生气那日丢下他一个人去监督磐山派的事。云澜连忙辩解说:“不不不,这不能算我们骗你,云佑师兄也知道的,你去找他算账。” “少唬我!你们明知道云佑师兄昨天就进了掌门房间议事,直到现在也没出来!” “啊?他一天一夜都没出来?这眼看着又要到晚上了呀……” 云渡知道他抓住了什么重点,赶紧捂住了他的嘴:“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议论了?做你自己的事去!” 可他堵住了一头却堵不住另一头,云祥现在也不找他们算账了,兴致高涨地说:“我轻功好,要不我去看看!” “你不想死的话就最好别去!” “没事的,总不见得真打死我。” “听说最近你和云絮师妹相处得不错,怎么不多花点心思在自己的事情上?” “别拿我来乱扯啊!那可是云慧师兄的委托!而且云絮最近缠上了明月姐姐,早就不要我了……我还是想去掌门那边看看……” 云渡提住他的衣领,一手一个硬把他们拖走。现在他不再消沉了,除了有熊孩子需要管教外,还有其他很多事需要处理。既然云佑师兄走不开,那他就要担起一部分责任,去做那些麻烦的善后。 云佑此时也在掌门房里忙着给清风派和鲲鹏派写信,云尘懒得写,他就只好代劳了。他看着云尘懒洋洋地爬上了床,一副不管不顾只想睡觉的样子。 云佑也不拦她,他知道昨晚她就没好好睡觉,现在事情终于要收尾了,就让她先休息吧。云佑封好了手边的两封信,明日一早就可送出。虽然这两个门派的新主已经继位,不是简单一封信就能撼动的,但乾影派起码要表明一下立场,给他们一些威吓。 全都弄完后,他也疲累地靠在床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云尘不耐烦地催他说:“累了就回去睡觉,我睡着前可是要开启警戒机关的。” 现在云佑可不怕那个机关了,不屑地说:“该不会以为那东西还能困住我吧?” “那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云尘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不再与他说话,也许是真的困了。 过了一会儿,云佑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和你说个正事儿。” 云尘有些怒了:“赶紧说,我要睡觉了!” “如果我和你成亲的话,你的掌门之位是不是会坐得更稳固些?” 云尘许久没有说话,也不知在盘算些什么,云佑也就靠在床沿上默默地等着。末了,云尘满是倦意地说了一句:“明天记得把你的金孔雀印去给长老们看下,然后再提这事效果会更好。” 云佑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云佑确实去长老们那边积极走动了,不过他不只是去展示金孔雀印的,他还忙着帮云久张罗。 自云久被带回来后,掌门一直晾着他,一次也没去见,这也让云久认知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以掌门的性子,对他打骂一顿才应该是常理。可云尘掌门异常的冷静,只说先把他押下去,待长老们商量后再做处置。 这种反应说明掌门是真的发怒了,普通的生气不当是如此。云久明白她为何发怒,事到如今盗灯早已不是盗窃行为这么简单了。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件,有个小门派因为间接的牵连被鲲鹏派灭门了,还有数不清的大小门派先后被骚扰和攻击。另外,他也从守备那里听说了苍容师叔的事…… 如果不是自己错误地选择协助云挚做那些事,盗灯的影响本不至于会蔓延至此。而现在所有的这些后果,根由皆因他而起。有些事即便一开始罪不至死,可如果后果足够严重,那情况也就不一样了。现在围绕乾影天灯流了血,搅进了人命,即便决议要处死自己,那也无话可说。 或许掌门对他的彻底失望不是缘于盗灯,而是一整串的判断失误。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上报云真被绑架,自己被要挟的实情,没有及时揭发云挚的谋划,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失控,这一切都不是该发生在云字辈二弟子身上的。 云久面对不愿再说第二句话的掌门,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因为长老们更不会宽恕自己。云久被关押了起来,这是乾影派近百年来第一次关押自家弟子。 乾影派用作临时关押的山洞和禁闭室是同一种地方,只不过外面加了铁栏和枷锁,守备比禁闭室更严。以前执行任务中抓到的犯人或关键人物,有时也会临时关押在这个地方,等待事主前来认领。 云久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一回抓到了一个欺骗其他门派的假道士,由于涉及的被害者太多,要等多个门派到场一同处理,便也是将此人在这里关押了好多天。那个假道士是他和云佑一起抓住的,所以当时他们两人轮流看守和审问,只不过他把提审问话的活都推给了云佑……现在想来云佑还是挺好说话的,这些年来一直迁就自己也不容易。 他不知道云佑此时正在四处奔走,周旋于长老之间,他只想着云佑不来看他应该是出于对掌门的顾忌。他也不知道云佑和掌门算是到哪种程度了,但既然掌门不待见他,云佑肯定也不方便来。 罢了,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还指望云佑纵容他吗?云佑已经仁至义尽了。 云久原本以为再不会有人来看他,但他终究还是等来了一个人。 这天晚上,门口守夜的侍从一句也没跟他唠嗑,他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班侍从与他年纪相当,都是以前学徒时期就认识的。尽管他不喜聊天,可守备的人总会忍不住和他说说话,大多都是聊的以前的趣事。 但今晚,那个守夜的侍从安静得出奇,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第91章 决断 月亮正当空的时候,铁门打开了,大大咧咧地走进来一个人。云久知道他们不会晚上提审的,他戒心顿起,正要从草垫上跳起来,就被一只手压住了:“你坐着别动,听我说就行。” 那人在他面前坐了下来,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可见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云久试着挪动视线去看他的手,果然左手的袖子空了,静静地垂在那里。 那人只是对着他笑,却迟迟不说话。 云久忍不住了,开口问他:“你怎么进来的?门口的人呢?” “这里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还混不进来?至于门口那个嘛,不是小时候总喜欢模仿云佑剑招的小佟吗,现在还是没什么长进,一下子就撩倒了。” “他现在不练剑了,前几天告诉我说现在主要用刀。” “都说云佑开悟后放弃了练剑,但其实就是虚晃一枪,可真是让不少人信了啊……也包括我在内。” “你冒险潜进来,不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那当然,而且我也不打算救你出去。” 这个也在意料之中,云挚有什么理由救自己出去呢?不过他也猜不到他还来干什么?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他自己也在大家面前露脸了,已经没什么需要自己帮他隐瞒的了。 云挚拨了拨草垫,悠哉地说:“我给你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他们已经找到了解药,彻底驱干净了云真身上的药性残留,他不会再终日沉闷了。而坏消息是——” 此时云久已经无所谓坏消息是什么了,只要云真平安,其他都不重要。 云久笑了笑问:“坏消息是什么?长老们打算处死我?” “不对,坏消息是云真决定为你顶罪,他已经跟长老们说了,是自己胁迫你去盗灯的。他说是自己想要结假印,才会使得乾影天灯被我半途截走……” 云久一下子激动起来,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领:“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云真什么都不知道!” 他拍开了云久的手,乐在其中地说:“我当然知道不是真的,可是你跟我说没用啊。哎,我哥真是个滥好人。” “不可以,不可以……”云久开始在牢里焦躁地踱步,“我之前那么努力地配合你,就是怕你把云真抖出来,会损害云真的名誉。可为什么云真自己要做那种事?这与他全然无关啊!” “是啊,他可无辜了!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云久看了看打开的铁门,说:“我要出去!我去和长老们说,从头到尾云真都一概不知。” “别傻了,你和云真同样都是一面之词,长老们凭什么相信你而不相信云真啊?” “不,还有掌门和云佑他们可以作证,都是我的错!” “掌门和云真是姐弟,全推到你身上,长老们会觉得是包庇。云佑虽然能说得上话,可大家都以为他是掌门的……这就让他的话也不太可信了。” “那要怎么办!” 云挚看了看他焦灼的眼睛,知道此时的云久已经没了方寸。他缓缓地说出了八个字: “死无对证,潦草结案。” 云久怔在了原地,而云挚则关上铁门离开了。 他知道长老们做决断也需要依据,即便自己据理力争,到后来也会造成和云真长久拉扯的局面。事情拖得越久,闲话也就传得越远…… 云久做了一个决定,要在今晚,就让事情结束掉! 他用云挚“无意中”留下的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沾着血在墙上写下了自白书。从最初如何盗取乾影天灯,到后来协助云挚的所有事件都描述清楚,并将相关证据也都列举了出来。比如自己哪一天在哪里停留过,做了什么事情,留下过什么痕迹,能想起来的全都尽数写出,好让他们事后前去查验。 只要事情的前后关联完整可靠,证物确凿无疑,那就比云真的供词更具可信度。而且只要自己死了,乾影派对整个江湖就有了交代,无论真相如何,长老们也不会愿意见到多一个人牺牲的。到时候只要长老们不吱声,就没人知道云真说过那样的供词,事情也会就此了结。 云久任由手腕上的血继续外流,到意识模糊的时候也差不多写完了。看着满满一墙壁的字,他多少安心了些。 云久最后一次卷起袖子,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结印。以前听前辈们说过,人死印消,等自己死透了,这个印也就看不见了。他好像觉得印记真的在变淡,但也有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真可惜啊,难得可以亲眼见证印记消散的过程,却无法告诉别人了…… 云佑在长老中奔忙了几天,都没什么进展。可没想到这一天却忽然有了转机,但转机代价,竟是大师兄把自己顶上去!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无论好坏,他总得跟云久说一声,说不定两人商量一下就能出个对策。 近期的各种事情一叠加,就让门派上下都忙碌了起来,云佑白天也一直在协助掌门处理各种事务,直到夜里才有空去见云久。 他一走到门口,就看到守备不省人事地晕倒在那里,云佑马上觉察到大事不妙了! 铁门的钥匙被丢在了守备身边,并不挂在腰间,显然已经被人动过了。云佑捡起钥匙打开铁门,就看到昏暗的火把下满地都是鲜红。 云佑马上意识到自己来晚了一步,但他又怎么会想到云真顶罪的事会先一步传到云久这里呢? 他抱起了云久,他整个人已经面如死灰,毫无血色了。但他还残存着最后一抹意识,感受到有人来了后,云久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看到那个人正在用力扎紧他的手腕。 “没用了,来不及了……” 他没抽回手腕,倒是把手臂往他那边又伸了伸,示意他看上面的印记。 云佑就着火光头一次看到了他手臂上的结印,是一条昂首吐信的游蛇。 云久笑了起来:“你一直都怕蛇,吓到了吗?” 云佑看到印记正在逐渐变淡,他知道这不是光线的缘故,是前辈们描述过的那种“人死印消”。他明白云久没救了,他正在走向死亡。 云佑也笑了笑:“你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我再怕蛇也不至于怕你身上的结印啊!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肯告诉我?” 云久没有回答,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从此以后,乾影山七大谜团之一便永远失去了答案,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云久身上的印到底是什么了。 第92章 祭拜礼 其他人都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云佑没有半夜把大家都叫起来,而是自己帮云久抹净了血迹,换了一套体面的衣服,把他端端正正地放平在草垫上等着其他人来。 那个守备小佟醒来后慌慌张张地去禀报掌门,很快就把掌门和云真大师兄带来了。 他们到的时候,云佑十分平静地坐在那里,简单讲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只有掌门在听他说话,云真只是呆立在云久身边,一句也没听。 等云佑讲完后,云真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既没有哭,也没有问任何问题。他们等了很久,云真才说了第一句话:“掌门,我要下山,我要去东方。” 这一天起,大师兄也从乾影山消失了。他走得安安静静,都不让别人送行。 云祥知道后吵闹着一直追到了山下,可还是没追上,人已经不见了。 云尘依稀记得,有一年云真从外面游历回来后,跟她说了句不明就里的话。他说他在遥远的东方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说,那个传说显示着乾影天灯并不是这世间唯一的神器。 云尘对乾影天灯也有过很多猜测,唯独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但仔细想来这种可能性也并非没有,凭什么乾影天灯超然物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器? 从小父亲就教导她万物相生相克,彼此间必有联系,一件物品与其他任何东西都毫无关联,独立存在于天地之间,这件事是不合理的。就像有了盗贼才会设府衙,有了田地才会有人去耕种一样,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能从周遭寻找到他们的关系链。 只有乾影天灯,仿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个江湖上再无第二件物品与其相似。 云尘在这些年也见过了不少神兵利器,有利刃就会有强盾,有奇招就会有破解之法。哪怕是凤舞幽冥,如今江湖上也有不少人在研究它的应对之策。其中有好几种云尘觉得是行得通的,就是需要足具功力的人在天时地利都具备的情况下才能使出……反推至乾影天灯,凭什么只有乾影天灯与周遭之物皆无联系?既没有相克的,也没有相生的,连个相似的都没有。 云真走的时候云尘就想起了这档事,她知道云真要去东方求证某个答案了。或许这个答案原本对他不重要,他也只当耳旁风听过,但现在他决定去把它挖出来了。 云真走得很突然,没跟任何人说清楚缘由。大家起先也讨论了一阵,但之后不久,大家也就不再追究了,因为乾影山下半年的祭拜礼要开始了! 这一次,东院大师兄和西院大师兄全部缺位。现在是云佑站在了最中间,而云渡和云澜分立在他两边。没有了两院的大师兄领头,他们成了云字辈的第一排。 云渡和云澜第一次以正式弟子的身份参加祭礼,没想到一下子就站到了这么好的位置,学徒们都羡慕不已,说他们前途无量。 他们望向前面,视线是清晰了不少,祭台和礼仪布置都能看清楚了,甚至连长老们的脸都能看到。再往后看,后面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学徒,跟得最紧的是寥寥数个云字辈尚未结印的学徒,再后面一排开始就已经是山字辈了。云澜无意中对上了山琰的视线,他站在山字辈学徒的第一排,处在中间的位置。他讨好地向云澜行了个礼,云澜点头微笑了下。曾经,他也从那个位置这样地向云佑师兄打过招呼。 而现在,云佑师兄打了一下他的屁股,提醒他转回来,专心看向前方。 今日正值好天气,天公作美,万里晴空。不知道是不是站在前面的师叔太矮了,没能挡住今天过于刺眼的阳光,照得人有些恍神。 云澜很快就不耐烦了,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只不过以前是什么都看不到,觉得无聊,现在是什么都看到了,发现过程索然无味,更觉无聊了。他偷偷瞄了一眼云渡,他倒是专心致志,很有师兄们的风范。云澜只好收回眼神,默默地陪着他们。 正当他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掌门在祭台上说:“从今日起,乾影派废除原有的晋升制度,将结合导师的反馈,重新评定个人的品行、武力和其他才能。以排名高低来决定是否成为正式弟子。” 云澜打了一激灵又清醒了过来,他左看右看,都是错愕的脸。最要命的是,前面的长老们也都议论纷纷,显然掌门并未与他们商量过。 不过废除乾影天灯的结印制度也算合理,既然现在知道了这个器物只是将万物生灵的能收集转换,那就说明了它并不具有评判他人的能力。 只不过这样不打招呼就直接宣布,掌门估计又要被长老们念叨了。 不过云渡倒是有不同的考量,现在掌门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了。如果长老们对她不满意,那能怎么做呢?无非是废掉这个掌门,另选一个。可当下的掌门人选,最合适的就是云佑师兄,这和实权掌握在云尘掌门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能对掌门之位形成有力竞争的从来都不是云挚师兄,而是云佑师兄!只要他站在掌门这边,他们俩就可以横行无阻了! 云尘此时也从祭台上看了云佑一眼,不禁感叹:云佑,这真是一步好棋呢。 云澜在这种事情的算计上通常比云渡慢一步,但他也渐渐琢磨出了其中的意味。他转头问云佑:“师兄,到处都在盛传你要和掌门定亲了,是真的吗?” 云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只叮嘱了一句:“打起精神来,之后你们将要挑起更大的责任了。” 虽然祭礼依旧无聊,但既然云佑师兄这么说了,他也不敢怠慢,硬是挺了挺身体,站得更直了。 第1章 假肢 在东边的临城,鲁师傅正准备打烊关门,这时候却硬挤进来一个年轻人。鲁师傅正要伸手驱赶,却看到他面色苍白,一只袖子里空了一段,便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决定还是接待一下这位客人吧。 那个人虚弱地说:“鲁师傅,据说您是这里最好的假肢师傅,我赶了很远的路来求您帮忙。” 鲁师傅看了看他,无奈地说:“来我这里做假肢的人是很多,但大多是伤口老熟,身体也大体恢复的人。像你这么气虚体弱,还赶了远路的可不多见。看这面色,应该伤口都还没全好就开始赶路了,我给你挑个较为温和的毛皮软套吧。” 来人似乎连谢他的力气都没有,只用另一只手在桌上放了些银两,就随他进去挑选假肢了。 堂屋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物件,除了假肢外,还有假鼻子、假耳朵、假眼珠,在昏黄的傍晚看起来很是渗人。鲁师傅带他走到了一排动物皮毛制成的软套前,让他自己选。 云挚抬眼一看,软套的末端都连接着些木头做的假手,有拳头状的,有开掌状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劳作者接捧东西时做个辅助支撑。他的眼睛瞟向了后面一排的钢铁假肢,这些的末端大多连接着铁钩、虎爪等兵刃,一看就不是日常使用的。 鲁师傅阻止了他的视线,摆摆手说:“不行不行,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安铁的,不仅会疼死你,还容易感染。” 云挚不再坚持,他想到了明日要见的那位贵人,还是以日常用的假肢示人比较稳妥。 他随意地选了一个带着木掌的假肢。鲁师傅的安装从重新包扎伤口开始,操作得极为熟练。打开裹布后,云挚发现自己的断口有些新肉正在冒出,但更多的是已经凝结的可怖黑血。 “这些新肉填补完伤口的亏空后就不再长了,等它们全都变成正常的肤色,伤口也不再疼了,就能来装那些钢铁假肢了。” 鲁师傅面对这样骇人的伤口也是镇定自若,全然不为所动,一副见多不怪的样子。 临城名义上也隶属朝廷管辖,可实际上全是齐王说了算。这里刑罚严明,盛行肉刑,因而常有断手断脚,或者被削去了鼻子耳朵的人来找鲁师傅帮忙。 云挚还未适应用一只手骑马,他一路主要靠走,偶尔搭载一下别人的马车,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这个临城。 他不仅是来装假肢的,也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位贵人因为其他差事来到齐王的属地,见云挚只是顺便。 尽管鲁师傅的动作驾轻就熟,但包扎和勒紧的过程还是让云挚疼得冷汗直流。他抹了一把汗,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弱处。 鲁师傅宽慰他说:“过了这个坎就好了,没了手脚人在我们这里可多了,大多都能挺过去,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 云挚并不领情,他可不是只过小日子的人,如果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断手的平头百姓,他还不如就此了断算了! 一切都安置好以后,天也黑了下来,鲁师傅点起灯,让他在黯淡的灯光下观摩一下自己的新手。 云挚将手朝前伸出,想做出一个麒麟掌的动作。可讽刺的是那个木手掌不能弯曲,只能直挺挺地平摊在那里,根本立不起来。 云挚咧开嘴,诡异地笑了起来。就算能做出实打实的麒麟掌动作又如何?难道还能像以前那样伤人吗? 现在连摆摆样子都做不到,正好断了他的念想。不过幸好,断的是左手,他的右手还能打出麒麟掌,就是以后再也不能和人双手对掌了。 云挚谢过鲁师傅,走出了他的店铺。这个临城是有宵禁的,为了不节外生枝,他笔直地朝客栈走去。 一路上,他开始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为何自己要以身犯险,强行与那伙人对抗?当时是自己武力大增让内心膨胀了?还是一贯过于自信,觉得直接冒险也没问题? 最关键的是,那个时候姐姐真要扼死他吗?如果真想他死,又何必专门拦下云佑?自己根本就没分析清楚状况,就做了最草率的决定,真是愚蠢至极! 云挚伸出新接的左手看了看,先前鲁师傅给他吃过止疼药了,现在断口只是有些麻,已经没那么疼了。那个止疼药大概有让人瞌睡的效果,他觉得倦意正在疯狂地涌出,让他看着这个木掌有些恍惚。 “云渡,小看了你这个小崽子!是手里的剑太好还是他的剑气确实不同往日了……” 这些细节他都没来得及探究,但血债血偿,云渡的这笔账,他是记下了! 从中原来到东边,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姐姐。他又觉得当时如果和姐姐一起死,说不定是个不错的结果。比起不能见到姐姐,被姐姐蔑视更让他无法接受,如果要回去,也必须风风光光地回去!而他唯一的希望,就都押在明天要见的那位贵人身上了。 他看了看雕琢逼真的木掌,装上这个不顶用的玩意儿也挺好,起码和那样的人相见,不能总是一身江湖气。他不仅需要这个斯文的假肢,还准备了一身华贵的衣服,他以前在江湖上就喜欢做公子哥打扮,他知道自己穿起来是合眼的。 云挚揉了揉即将打架的眼皮,加快脚步去往客栈。身边一直路过几人一组的巡逻士兵,他们穿甲配枪,精神十足,普通百姓哪怕看上一眼都能感受到十足的威慑。 这里与大多数城镇不同,不是府衙的衙役在走街串巷,而是军容齐整的兵爷在维持秩序。云挚刚来不久,觉得临城还是很欣欣向荣的,在这样固若金汤的大城里,为什么如此注重练兵呢? 算了,这些都是别人的事。如果是姐姐,肯定又要唠叨说江湖人不要触碰朝堂之事了。 可江湖人再厉害,他们也是“草民”,更糟糕的情况下还会被朝堂定性为“流寇”。乾影派一直不肯荒废所属田地的耕作与纳税,就是为了让门下的正式弟子有田地可以依附,避免成为流民。 但现在,他自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出逃流民。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会改变了,姐姐为什么不明白呢?武功再高强,也终究是一个“草民”的身份。 第2章 贾先生 云挚起床时,发现自己的面色依旧不好,惨白如雪,看着就有一股子颓丧味儿。 他先将体面的衣服换上,装出好人家出身的样子,前去找客栈的老板娘借胭脂。 男子来借胭脂是很罕见的,但云挚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他实话实说,直接告诉老板娘今天要见个重要朋友,可自己面色不佳,想要加几分色彩。 老板娘看着他的假肢,知道他是受过刑的,顿生怜悯之心,这么好看的公子哥少了一只手,实在是太可惜了!要知道在这临城,一分半点的小事就能动用肉刑。 这小哥看着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定不是那偷鸡摸狗之辈,如若不是偷盗和抢劫,那就是拐骗了哪家的良家女子。可活了半辈子的老板娘知道,那些涉世未深的姑娘哪个不会对这种俊俏郎君动心啊?肯定是心甘情愿的!可最终却是他一个人受刑,真是遭了大罪了。 老板娘不仅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胭脂,还亲自给他上妆,不多不少,刚好增添点血色,也看不出刻意粉饰的痕迹。 云挚很满意,满怀希冀地出门去了。 他到的时候,对方已经先等在那里了。那人一副书生模样,穿着素洁的锦缎,高贵而不华丽。相比之下,云挚则有些太艳了,紫色的绣金外袍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贾先生!” 云挚叫了他一声,他只知道要叫他“贾先生”,但他具体是什么官阶,是谁的麾下,他一概不知。贾先生总是说他帮朝廷办事,可云挚知道,即便帮朝廷办事,也得有个山头。他隶属哪个部门,效忠于哪位高官,他从来都不肯说。 那个人折起了手中的扇子,显得不慌不忙,却恰好赶在云挚说下一句话前先开了口:“今天是最后一次见你了。” 云挚一愣,停住了走向他的脚步:“最后一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的合作解除了,以后各行其路,互不相干。”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各行其路?是因为乾影天灯又落回乾影派手里了吗?云挚急着地说:“乾影天灯我还是有机会取回的……” “不需要取回了。”贾先生打断他说,“我们弄错了,我们在找的,不是乾影天灯。” “弄错了?现在说弄错了!怎么可能弄错呢!”云挚举起他的假肢给他看,“乾影天灯的神迹显而易见,断我这只手的师弟今年才刚成为正式弟子,以他的实力绝对没有这个能耐!都是结印以后的神力加持啊!” “我不否认乾影天灯是神器,所以在一开始才以为它就是我们在找的东西。但后来发现……并不一样。” “并不一样?并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你们在找的神器是什么样的?” 贾先生不说话,这显然是云挚所不该知道的。 云挚还是不甘心,再次问他:“你们确定在找的不是乾影天灯吗?你们又没见过,怎么知道是不是呢?” “我是见过了才来的。” 云挚启程来东方后并不知道中原后来发生的事情,贾先生耐着性子,将这一段空白填补上了。 在云尘掌门废除了结印制度后,乾影天灯就被送去了承香寺北堂保管。现在没人需要争,需要抢了,因为只要支付一定的香火钱,就能面见天灯,尝试结印。从江湖中人到普通百姓,承香寺来者不拒。 一开始,承香寺人潮蜂拥,香火从来没这么旺盛过。可风头一过,前去尝试结印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起先的新奇劲总会过去的。 这些百姓中,极少一部分人号称结印后有了些神力加持,但更多人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身上多了个动物印记。而且这个印记一辈子都去不掉,如果没什么特殊功用,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徒增个累赘而已。 所以后来结印的人就逐渐变少了,乾影天灯的话题也不再热门,这盏天灯就成为了承香寺的礼佛供物。 “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感受到了神力加持……”云挚重复着他的话,“难道这个的几率真的很小?而云渡这小子却恰好赶上了?” 贾先生略带怜悯地看着他说:“以前只有乾影派学徒会去结印,尝试的范围还不够广。现在普通百姓也加入了进去,人数足够多后,有些事情就更清晰了。你描述的那种对个人的能力强化,真的是极少数。比如——你自己感受到了吗?” 云挚情绪低落地摸了摸手臂,那个麒麟印只是看似威风罢了,不仅没有半点作用加持,还在逐日减淡,让他苦恼不已。 云真曾经说过,结印的人体内会多出一股能量,但很多人都融合不好,而他自己,应该就是属于融合不好的那一类。 贾先生以优雅的动作卷起袖子,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犬印:“我也去凑了一把热闹,亲眼见到了乾影天灯,已经确定了不是我们在找的东西。” 犬印,和云澜的一样。云挚连忙问他:“那……可有感觉到感官敏锐?比如气味、声音、远方的物体……” “没有,什么也没有。”贾先生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列举。 他放下了袖子,眼见着要走。云挚一把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角:“你们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乾影天灯确有神迹!在你身上没体现,不代表别人身上也不管用啊!” 这句话显然已经失礼了,但云挚顾不得那么多,现在他要是被贾先生放弃,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你们答应过的!要扶持我成为执灯人,在江湖传扬朝廷的旨意,这些都不作数了吗?” 贾先生扯了扯衣角,但没扯开,他有些不高兴了,冷冷地说:“此前你要什么我们就给你什么,炸药也好,吐真药也好,这些严密保管的东西我都给你弄来了,我们不欠你什么。” “什么叫不欠什么!你说的,我是在给朝廷办事,将来不会亏待我的!” 这下贾先生终于放下了他的风度,一巴掌将云挚掀翻在地,然后蹲下来看着他说:“你也知道你在给朝廷办事,朝廷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分,若是看不上你,那也是理所当然。” 他站起来掸了掸刚才被云挚拽过的衣角:“我本想好言好语地分别,谁知你这么不识大体。你之前做的事情到底几分为自己,几分为朝廷,你心里清楚。和我玩这些狗皮膏药的把戏,那也太小瞧我了。” 他抬脚撩了撩云挚已经滚脏了的衣摆:“穿得像只花孔雀一样,以为这就是贵气吗?真像个跳梁小丑!” 他甩手离去,不带半点迟疑,只留下云挚颓然地坐在原地。 刚才的那一巴掌他没控制好,稍微显露了点功力。原来他不是个文官,他也是习武的。 第3章 新制度 乾影山上,云佑正在陪云渡练剑。他发现每次他将云渡逼到极限时,那种堪比迅雷的速度就会显现出来,之前还中规中矩应对着剑招的云渡,也会倏忽一下地就出现在出人预料的地方。 云澜蹲在一边懒散地看着他们俩,他对云渡这种出其不意的速度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被晾在一边,很是无聊。 可只有云佑知道,云渡出现的能力加持还不仅仅是速度,这是只有站在他对面,作为他的对手才能感知到的——一种凌厉之气。 云渡从来都不是一个出手狠辣的人,甚至正相反,他的谨慎和冷静往往令他有所保留,不会在对战中直击命脉。可每次那种奇怪的速度觉醒时,他的出手就变得招招致命,绝不留手。 云佑自结印变成了金色后,感觉自己又精进了一层,但这件事他没告诉师弟们。现在的他自然是能应付云渡,哪怕是那个神鬼附身一般的速度。可若是金孔雀印之前的自己呢?是不是会被刚才的一剑,或者是再之前的那一剑刺中? 而且在与他快剑对垒的过程中,云渡的腰间还一直挂着那把大长剑,这把剑的重量多少总有些拖累。 云佑几次停下来劝他把那柄剑解下,但云渡坚持不肯。他没打算放弃最初的长剑优势,这样的话以后难免要经常带着两把剑行动,那么适应那把剑在对战中的干涉也是十分必要的。 云澜看着他们没完没了的练习,心里又暗暗地骂了起来。乾影山最一本正经的两个人凑在一起,果然碰不出半点乐趣来。 云澜抹了抹鼻子,嗡着声音说:“云佑师兄,你老是和我们混在一起真的好吗?一会儿掌门又要凶巴巴地过来提人了!” “你这么怕她吗?”云佑手都没停,应对云渡的同时还能揶揄他。 难道你自己就不怕吗?云澜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没敢说出来。他换了个说法:“你们不是定亲了吗?怎么一点感情增进的迹象都没有?话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啊……” “你要是再整天看话本,不练功也不去接任务,那掌门就真要剐了你了。” 云佑刚说完,云尘掌门的声音就悠悠地飘了过来:“我要剐了谁啊?” 云澜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站得笔挺。云渡正被云佑逼到极处,刚要激发那种非人的速度,却仿佛被人狠狠勒了一记缰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看到我站都站不稳了吗?”云尘不高兴地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那颗石子直直地飞了出去,看似飞向云渡,实际却从云佑的手边轻轻擦过。 云澜赶紧解围说:“我站得稳!我现在站得可稳了!” 他又挺了挺腰,让自己看起来更干练一些。 云尘掌门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可发现他又长高了,云澜赶紧弯下身体,乖巧地讨好她,云尘心满意足地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把云佑拉走了。 云佑被她一直拖到了西院,现在已经不叫西院了,这边的弟子也搬去了东山,这里即将腾出来成为招募女弟子的地方。 “你觉得改建得如何?” 云佑知道云尘的安排一向周到,看也不看就说:“我没意见。” 云尘觉得有些没趣,把云佑昨日提交的考核法则拿了出来:“那我们来聊聊这个。” 这个考核法则分为学徒和正式弟子两部分。学徒将从武艺、品行、特殊技能等多个方面进行评分,与他有直接接触的多个导师皆有评分权,最后再将分数转化为功绩。另外上山修行的时长也成为了一个加分项,尽量做到公平合理。 云尘指着另一部分说:“学徒的评定倒也罢了,他们总需要一个标准来角逐成为正式弟子的机会。但为何对于正式弟子也如此苛刻?现在的功绩积累不仅关系到祭礼时的站位,还多了个排名榜!这榜单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提醒他们要让自己变强和自己当下有多弱小。” “这除了多生事端外,有其他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前掌门一直强调说手上没有实力就别去逞能,弱者什么都做不了,可偏偏就是有人认不清自己的斤两,总以为自己能摆平一切,最后徒然地把命送掉。” “鼓励他们奋进和劝导他们有自知之明而已,需要用这么激进的手段吗?” “怎么不需要了?人都是会做梦的,就连云久那样的人,小时候也喜欢看侠盗半面的故事。年纪小的男娃总是一不小心就觉得自己是英雄,自己无所不能!” 云尘发现事情的根由了。自从云久死了以后,云佑就变得更加执拗,他开始变本加厉地督促导师们对学徒的考评,甚至连已经晋升的正式弟子也不放过。最近接连几天去找云渡练剑也是如此,也不知道是逼迫云渡还是逼迫他自己。 云尘收起那份法则,暂时不提这个了。 “既然你对西山的改建没意见,那我就让你看看你应该提意见的地方。” 云尘又把他拖去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处新建的院落,红绸飘荡,一派喜气洋洋。云尘尽量开心地说:“我原先的屋子太小了,长老们说不适合做婚房,所以就另建了一个小院。” 云佑推开门去看,是他喜欢的简朴规整的式样,他也觉得挺满意的。他正要转身出来,却无意间瞥见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个房间——有机关! 再仔细一看,机关的设置还不少,他皱着眉四处排摸,神情也越来越狐疑了。 云尘在他身后解释说:“好歹也是掌门的房间,有些机关不为过吧?” “不是……这些机关,好像不是用来对付外人的啊?” 云佑正想按动其中一个,就被云尘一把抓过了手:“别乱动,以后有的是惊喜等着你。” 云佑心里更不满了:“是你问我有没有意见的,现在我有意见了,你又不听了?” “先前问你的是公事,我确实想听你意见。但现在你看的是私事,你就没发表意见的权利了。” 云佑顿了顿,随即笑了起来:“你演得可真入戏啊,好像确实对我很上心一样。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云尘没有回答,神色如常地反问他:“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何答应跟我成亲?” 云佑也答不上来,他推开院门走了出去,只是黯然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我也没意见。” 第4章 清风派的篡位者 云挚早晨起来的时候就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这种头痛自持有乾影天灯的灯座后就开始有了,起先他并未在意,以为只是自己得到力量后太过兴奋,每日运功过头造成的。 可如今灯座脱手已经很久了,为什么这种头痛还是没有消散? 而且除了头痛以外,他感觉身体的其他状况也不太好,经常没来由的一阵心悸,随后便会情绪狂躁,久久不能平静。他在一些话本和江湖志传中看过走火入魔的描述,难道自己是在灯座的催动下有些走火入魔了?可现在灯座已经不在了呀! 他看了看左手的断口,伤口在日渐转好,可还是好得很慢。与其说是什么走火入魔,倒不如说是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折损。以前的自己恢复力很强,就算这次的伤前所未有的重,但也不至于恢复得这么慢。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假肢戴上,现在戴上还是挺疼的,既然已经没有贵人需要见了,要不就不戴了吧…… 他起来洗漱,努力去习惯一只手的生活。等一切穿戴完毕后,他还是将那个假肢装了起来。虽然不会再见到认识的人了,可走在街上,他还是要面子的。 他坐在街边的茶铺,无所事事地看着人来人往,慢慢思考接下来的人生。他发现这座城里的断肢者还真挺多的,还有些少了一个眼球或装了假鼻子、假耳朵的。每十人中就能看到两三个。 客栈的老板娘告诉他,这里的青壮年都争着入伍,因为入伍后不仅能免除一部分赋税,还能免除肉刑,即便犯了事,也不过是施以罚款和坐牢,总好过落下个残疾。 由于应募者众多,现在征兵的要求也水涨船高,军队里挑挑拣拣,从个头到相貌都有要求,最好是还有些拳脚功夫。 云挚看着经过的几队士兵,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很是威风。这个齐王安于一方,已经很多年没有征战了,军队里不愁吃穿,有特殊豁免,还不用冒风险,怪不得那么多优秀青年挤破头也要进去。 他喝了口茶,心想若是实在没有出路,在这里从军倒也不错,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身手应该很快就能出头。平时巡逻查案立点功,往上攀升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不是和在乾影派的时候凭借功绩立威是一样的吗? 老爹设立的制度果然没错,这世道走到哪里都一样,凭本事和凭结果来让自己立足。而这一点,乾影派的弟子可熟悉了! 不过他的设想很快就告吹了。当他向茶铺老板询问哪里可以应募入伍时,老板看了看他的手说:“军队不招残废。” 新道路这么快就被掐断了,云挚漫无目的地走在临城的街头,想着要不要过两天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他正走着,街上传来了孩童的歌谣声: 海天汇处,王杖永立, 真命不殆,四方共济。 风也调,雨也顺, 九州泽被同欢喜。 铃在响,声在荡, 泰山之顶承天意。 云挚听了一会儿,发现这里的孩子用的居然是官话!所以他每一句都清晰地听懂了! 这里的孩子每个人都有入学堂的机会吗?为什么人人都会说官话? 而且就算他们在学堂里说官话,一般唱儿歌和小曲的时候,还是会用当地方言的吧?因为民谣类的东西本就是祖祖辈辈用当地语言传承下来的啊。 云挚从中原走来,也路经了很多地方,每到一处都有小童哼唱他听不懂的曲子。可在东方这么远的地方,他居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用标准官话唱的儿歌。 他觉得有些蹊跷,顺着歌声去找孩子。转到一个小巷子时,看到尽头真有一个学堂,想必是那里面的孩子在休息时间里唱歌。 学堂他是进不去的,只好沿路折返。可就在这时,一条铁锁从墙头斜切过来,差点划破他的肩头。他侧身一避,就躲开了攻击,并顺手抓住了铁锁。 与此同时,又有几条长鞭向他甩来,也是从斜上方攻过来的。云挚定睛一看,两边墙头都站着几个人,部分脸上蒙着面纱,是清风派的人! 清风派只有圣女备选才会蒙这种面纱,云挚仔细搜罗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扶持过这位备选。她跳到云挚面前,义愤填膺地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会拿到乾影派的掌门之位,硬是鼓动我姐姐反叛夺权!可如今,我们这一系却被架在了火上烤,乾影派日日施压,说我姐姐的圣女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清风派内部也纷争四起,你要如何负责!” 云挚手里还抓着她的锁链,奇怪她哪来的自信对他这么大呼小叫。云挚扯了扯锁链问:“姑娘是……” “清风派现任圣女的妹妹,柳泽济。” 原来是备选的备选。云挚在心里暗笑了一声,他记得自己煽动扶持那个新圣女叫柳泽渊,看来这位是亲妹妹了。 云挚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夺自己门派里的圣女之位,我给你们撑腰已经很道义了,现在是要全体瘫倒在我身上吗?我还得为你们保驾护航一辈子?” 那人不理会他的诡辩,依旧气愤地说:“我们本是安分之人,是愿意屈居在晓明月之下的。都是你!你突然冒出来,把一切都说得天花乱坠,我们就信了你,以为可以坐稳圣女的位子……” 云挚不耐烦起来,自己没本事服众也要来找他负责。若是自己有本事,可以继续铲除异己,强行把位子坐稳;若是没本事,也可以低头认错,迎回晓明月。这些都是可以操作的方法,来问他做什么? 见他低笑不语,神情很是轻蔑,柳泽济又发起怒来:“你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拿你的命去跟乾影派和解,说不定他们就会支持我们这一系了!” 说着,她就抽回了铁锁,重新朝他袭来。这回云挚有准备了,这种武器攻击距离远,变化多端,可缺点在于末端的威力很有限,主打一个牵制和纠缠。 云挚几番躲避后很快就找到了机会,一把抓住轨迹单一的锁链,将柳泽济拉到近前。柳泽济大概很少这么近地观察男人,她直直地与云挚对视,一时间慌了手脚。但云挚完全没有在武林大会上调戏晓明月的心情,直接一掌击出,将柳泽济打翻在地,同时还撞倒了好几个与她同来的人。 其他清风派弟子上去扶她,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云挚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说:“以为我没了一只手就是好欺负的吗?” 第5章 民情 柳泽济显而易见地爬了起来,将恐惧写在脸上,瘫在地上连连往后爬。 云挚一步步逼近她,其他几个弟子举起剑来,看似防守,却只是摆个样子,随着她一起不住地往后挪。 云挚想起了昨天贾先生居高临下的样子,下意识地也蹲了下来,对这个现任圣女的备选说:“刚才的麒麟掌我只用了六成功力,你就直接趴下了。你比你姐姐还不如,还觉得能拿下我去和乾影派谈条件?” 从对方的畏缩中,云挚仿佛又找回了自己。即便少了一只手,可云挚依然还是云挚,麒麟掌也依然还是麒麟掌,他仍然是那个曾在武林大会上力压群雄的新魁首。 这时候,士兵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着就要接近这里了。在临城,斗殴也要接受杖责,据说下手很重,真有人因为斗殴就被杖责致死的。 云挚一把拉起了她,颠簸之下她又吐出了一口血,脚下也依然不稳。云挚随手扯下边上另一个人的面纱,将她带血的面纱替换掉,然后让她靠着一名弟子身上,假装他们都是朋友,一同走出了巷子。 与巡逻士兵擦身而过时,云挚忽然有了些新的主意。他边走边对他们说:“如你们所见,我实力尚存,并非全然没有机会翻身。如果你们想要扭转目前的局势,最好继续跟我合作。” 那几个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当初的柳泽渊一样。因为云挚还是可以在没人的地方将他们一个个地送去黄泉。 他转向领头的柳泽济说:“你们千里迢迢来一趟临城,总不能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这样既帮不到新圣女,还会遭门内其他派系的笑话。不如暂时留在这里,受我差遣。” 一个姑娘马上跳将起来:“凭什么受你差遣!我们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清风派弟子!” 柳泽济拦住了她,低眉顺眼地问:“你……你要我们做什么?” 总算她还不太笨,原本那个姑娘再要高声叫一句,云挚就会把她拖进角落里直接扭断脖子。 云挚看了看四下熙熙攘攘的街市,甩了甩袖子说:“初来乍到,我对这里一无所知。先给你们第一个任务,去查探这里的风土民情。无论是当下时局也好,百姓生活也好,还是历史传说也好,只要是值得知道的消息,都给我探查出来。我要在短时间内,知道临城的一切!” 柳泽济琢磨了一下,问道:“就这?” “你觉得这个任务很容易?那你的办事能力也不过如此了。” 同样一个任务,不同的人能办出不同的效果,这一点在乾影山的时候他就深有体会。偶有几次,他也会兴致使然带着学徒一同去出任务。有一回,一伙匪徒被打散后从两个方向逃跑了。他让两个学徒从不同的方向去探查匪徒们留下的痕迹,其中一个回来后只报告了他们的行迹路线,而另一个却带回了他们如何逃跑,用什么坐骑逃跑,几人骑马几人步行,从血迹看有多少人受伤等一系列详尽信息。 现在,他也要试试这伙清风派的人在办事能力上能达到怎样的程度,这对今后的打算至关重要。 柳泽济大致领会了他的意思,答应一定将事情办好。 打发走了他们,云挚又四处闲逛起来,他之所以给他们这个看似寻常的任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确实没想好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他也开始留意身边百姓的言行举止,试图从中找出一些他能够把握的机会。 刚才为了避开巡逻士兵,他带着清风派的人沿这个街坊绕了一圈,现在又走回先前那个学堂了。不过这次路过的是正门,背面才是那个脏乱的小巷子。 他听到里面不仅有男娃的声音,还有女娃的声音。这个临城果真开明,女娃也能进学堂读书。不过既然齐王如此明理,又为何要用酷刑刁难百姓呢? 临城繁花似锦,商铺林立,看似一派祥和。可路上走的百姓却五官残缺,四肢不齐,充满了异样感。云挚总觉得这座城满是矛盾,处处透露着不合理的气息。 见他在学堂前驻足良久,边上一个糖果摊的大婶招呼他说道:“这位公子可是有子女想要入学啊?” 她看了看他的木手说:“不用顾虑,此前罪人的孩子确实不能入学,但这规矩前几日改了,公子怕是还没听说吧?” 云挚装出老实巴交的样子说:“确实没听说。而且小侄子从外乡来投奔我,外乡人可以入学吗?” “只要入籍临城,成为临城百姓,一样也能入学。对了,为何只有小侄子来投奔呢?如果能把你的兄弟也一起叫来,成年男丁还能分到城外的荒地,进行开荒耕种呢!新开耕地三年不用纳税,开荒人还可免除肉刑。” 这条件听着甚好,怎么看都像是积极罗织人丁的样子。 晚上,柳泽济就带来了第一波汇报。 除了云挚已经知道的刑法严明,军律齐整外,柳泽济还带来了一些百姓生计的内容。她说这里往年风调雨顺,物产丰富,可不知为何,从去年下半年起,就没再下过雨,有干旱之势。幸好这里水脉丰富,暂时还谈不上遭灾,可若是长此以往一直不下雨,早晚河道的水位会下降到危险级别,水脉也会枯竭。 因此,齐王不仅广招流民开发更靠近河道的耕地,同时还发动军队挖掘沟渠,将河道的水引向更多田地。 缺雨?旱灾? 开什么玩笑!齐王的封地可是最靠海的一块啊,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雨水! 即便他从小没有云佑那么爱看书,可这点常识还是有的!靠海的地区水汽充足,最不会出现的就是旱灾。 “你到底打探清楚没有?” 柳泽济第一天的汇报就让他难以置信。可柳泽济很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说开新荒和大建水渠的工程都在进行中,各种惠利政策也是明面可寻的,全都是可靠消息。 “另外,百姓们还传言……” “传言什么?” “他们传言正是因为齐王从去年开始大兴刑罚,才引发了天怒,从而让这从来不缺水的地方再不下雨。” “你是说……齐王是从去年开始才大兴刑罚的?” “对,临城以前政通人和,是从去年开始才人人自危的。” 才一年时间,街上就出现了这么多残缺的人,这齐王的刑罚还真是惨无人道啊。这样下去,残疾的人越来越多,即便今后风调雨顺了,也不再有足够健全的人能从事耕种了。 第6章 远途 云佑又像往常一样来找云渡练剑了。这几日他每天都来,每次都把云渡逼至极限,不把两人都累趴下誓不罢休。即使是一向勤勉的云渡,这会儿也有点吃不消了。 最近山腰那边的导师们也在议论纷纷,说云佑对学徒的考核更严苛了。取消了天灯结印的制度后,学徒们一点儿也得不到喘息,在一举一动都面临着打分评定的情况下,大家更严以律己了,一刻都不敢放松。而这份压力,也转嫁到了导师们身上,他们不仅要教导学徒,给他们做评定,同时在导师之间也要互评,以确保他们都具有足够的能力胜任导师。 云澜拉着他问:“云佑师兄,山上是又遇到了什么危机吗?你怎么最近这么紧张呢?” “没有,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以前虽然也很卖力,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云佑也意识到好像有些过头了,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让自己冷静一下。 他本想今天先不练剑了,可云渡却突然站起来说:“我们还是继续练习吧,难得云佑师兄愿意教我执手千羽,我想尽快学会。” 云澜一口水喷了出来,昨晚他还在抱怨胳膊酸得都抬不起来了,怎么今天又打上鸡血了? 云佑二话不说,拿上剑走在了前面。云澜拦住跟在后面的云渡,问他发什么癫。云渡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没事,云佑师兄只不过还没从云久师兄的事情里走出来。” 在乾影山的另一边,云尘掌门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两位长老,他们很少主动走出来找她。 她耐心地听完他们冗长的讲述,最后终于抓住了重点:他们责怪自己不该让云真一个人出远门,希望能找回云真。 这可稀奇了!在武学方面向来没什么造诣的二弟,什么时候被长老们这么关心了?此前那么多年,他不是一直都像透明人一样活着吗? 其中一位长老道出了根底:“云挚叛逃后江湖上议论纷纷,说前掌门的血脉逐渐流散,甚是不妥。甚至还有声音在说乾影派内部也有派系之争,是故意设局,才将前掌门的两个儿子逼迫至此。” 云尘一听就知道这种流言蜚语是冲自己来的。她懒懒地说:“原本江湖上也没多少人知道我是养女,可最近一下子都知道了,这一看就是有人刻意传播的嘛。” “不管怎么传出去的,可事已至此,我们总要应对。把云真找回来,对其善待,定能让那些闲言碎语自动消散。” “可是二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总有自己的坚持和主张,一般人可未必劝得动他。” 长老故作姿态地思量了片刻,然后说:“那么掌门亲自去说服呢?他也不肯听吗?” “我?” 云尘斜眼看了看他们,一时没理解其中的用意。 她没看出长老们的心思,视线却穿过他们看到了门外飘荡着的一抹嫣红。晓明月正披着长绸在那里走来走去。她大概是找自己有事,却因为长老们在而被侍从拦在了外面。 云尘朝门外大叫一声:“明月,是你吗?” 晓明月马上踮着脚应道:“是我!” “你进来吧。” 两位长老面面相觑,他们的事还没讲完,怎么就叫外人进来了? 云尘微笑着说:“二弟的事我比长老们更挂心,他武功不好,又顶着乾影派大师兄的名头,一个人在外面我也不太放心。不过现今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盲目地出去找太费人力。按他的习惯,一旦在哪里安定下来后,定会送信回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她说完这些时,晓明月正好走到了跟前。两位长老也就见势作别,暂时放下了这个话题。 晓明月一脸激动,头上都快冒烟了,都顾不得向两位长老行礼,就急匆匆地说了起来:“我要去东方!顺利的话会尽快回来,反正现在还没招募到女学徒,等她们人数多了,我也正好回来了,不会耽误事情的……” “等等,你别一下子讲这么多。”云尘赶紧打断了她,“说得好像你全都安排好了一样,先从头开始讲你为什么要去东方吧?” “具体来说,是我要去临城,因为有人在那里看到了柳泽济那个孽畜!” “柳泽济又是谁?” “柳泽渊的妹妹。” 云尘能把那个所谓的新圣女记在心里就很不容易了,对她的弟弟妹妹自是毫无概念。 晓明月接着说:“虽然我师父是云挚动手杀的,可柳泽渊和柳泽济姐妹俩勾结外敌,谋害同门,此仇不共戴天!” 云尘看着她的样子,知道这把是劝说不了了。但她还是最后努力了一下:“你真不考虑先去把柳泽渊拉下来?这个我会支持你啊。” “清风派刚刚历经大劫,再震荡一次又要死伤无数。我要找的只是几个人的麻烦,不想在清风派内部大动干戈。” “所以就要舍近求远,先去找那个柳泽济的麻烦?” “对!若不想与柳泽渊的派系全面开战,那就只能逐个击破,削弱她的势力。” 晓明月的这个思路听起来费劲,但却未必不可行。云尘也听说了一些柳泽渊的事,她原本就是被云挚架上去的,既没气度也没格局,给她几次血的教训,说不定就泄了士气,缴械投降了呢。 云尘眼看着拦不住,只能退一步说:“那你不能一个人去。” “我哥也和我一起。” “还不够,再带两个乾影派弟子。” 这就让晓明月有些为难了,她和其他弟子都不熟,而且这种处理家丑的场合,她并不想让外人掺合。 其实云尘此刻想的是自己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云真也是去的东方,临城又是东方最大的城,说不定能探听到他的线索。而且云真在走之前有点古怪,她原本以为只是云久的死所致,可思来想去,云真不只是受到了打击而已,那反应……更像是下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定。 第7章 新任务 从掌门那儿出来后,两位长老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等到拉远了距离后,其中一人才缓缓开口:“你确定要鼓动她出去吗?毕竟她是掌门,不在乾影山坐镇总不太合适。而且,万一在外面遇到了危险……” 另一人甩给他一个微妙的眼神,说:“在外面遇到了危险也无妨,云佑可以代行其职。” 先前说话的那位长老蹙了蹙眉:“云佑?” “你没看到最近云佑专注于建立新秩序,山门上下焕然一新吗?” “云佑是一直很可靠,也越来越有做大事的样子。可名义上的掌门终究是云尘啊。” 那位长老拈了拈胡须,答非所问地说:“得让他们快点成亲,这样云佑承袭掌门之位就更顺当了。” “哎呀,你清醒一点,别说得现掌门已经不在了一样。” “到底是谁不清醒?从她执掌乾影派以来就恍如一场黄梁大梦,一百年来积攒的所有风波都在这段时间里爆发了。” “这不都是偶然吗?” “真是偶然吗?这死丫头从小就爱惹是生非,在她身边最不缺的就是事端。本以为她长大了心性总该收敛些,可现在呢?人越大事端越严重!修改乾影心法,招收女弟子,这些总不是偶然吧?是她的主动折腾吧?” “可是乾影心法经修改后能更大范围地传播,这不是好事吗?招收女弟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他门派不也都有女弟子吗?” “但乾影心法有它的特殊性,修习的男子不可在早期就被情爱所动,这样会严重影响修习的结果。” 另一名长老眺望了一下天空,沉闷地说:“我是看开了,很多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与武学有缘的怎么都逃不掉,没缘分的……还不如及早另寻出路。” “你要听天由命是吧?那这次就交给上天好了,她要是外出遇到危险,那说明云佑就是天命所归,他也原本就与武学有缘。若是她平安无事,那就说明她能扛得住外面的大风大浪,今后随她怎么折腾!” 就在两人互相拌着嘴离开时,一个身影从树冠间探了出来。云礼丢掉了手里把玩的树枝,挠了挠头说:“长老们也真是老了啊,我待了这么久也没发现。” 次日,正式弟子都被掌门召唤了过去,既是宣布晓长风和晓明月的暂时离开,也是商讨随行人员的安排。 就在前一天晚上,云尘还在考虑自己跟他们同去的可能性,但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 她向大家说明了此次任务的目的:一是保全晓长风和晓明月的安全;二是打探大师兄的下落,如有可能的话尽量把他劝回来。 “由于路途遥远,这次任务必须两人一组,互相照应。所以搭档不在身边的弟子暂时就不要接了。” 云佑和云祥首先就被排除掉了。云祥正想抗议,就被掌门一个眼神怼了回去。 云尘心里最理想的人选是云礼和云慧,他们善于调查,行迹隐秘,可进可退。而根据晓明月的描述,柳泽济武功平平,她的势力加起来也没多大杀伤力,所以不需要武功太好的人,反而需要精于观察和灵活应变的人。 云尘看着诸位弟子的神情,他们都和平常听到任务时的反应差不多,都在交头接耳地商量,询问自己搭档的意见。倒是两边站岗的侍从里,有一个人露出了难解的神色。 显然他是长老们安排来探听消息的,他大概还以为掌门会宣布自己出一趟远门呢…… 云尘没理他,正准备给云礼递眼色,就突然听到云渡跳出来说:“我和云澜去吧!我们去过南方的承香寺本院,有长途跋涉的经验,知道如何使用驿站,如何与当地府衙接触。” 云澜被吓了一跳,刚才大家互相商量时,云渡并未问过自己的意见,怎么就突然站出来承接了? 云尘显然陷入了迟疑,这不是她的最佳人选。但乾影派的规则是抛出任务后弟子自由接取,如果有多人争夺,再由掌门决定交给谁。 现在云礼尚不及开口,就被云渡抢了先,他应该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小七岁的师弟争抢功绩,怕是不会再开口了。 云尘瞄了一眼云佑,他好像也不反对。于是云尘就只好把这次出行任务交给了云渡和云澜。 回到住处收拾东西时,云澜还是很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接这个任务?知不知道那个临城很远啊!” “对不起,我也是在大家商量到快结束时临时想到的。” “你想到了啥啊?” “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接到其他更有利的任务吗?” 云澜琢磨起了这句话——更有利的任务。他们成为正式弟子还不足一年,虽然最近云渡的剑法大有长进,可除了处处留手的云佑师兄外,并未与外人交过手,所以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对付怎样级别的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贸然接取要冒性命危险的大活,那些官府通缉的榜首恶魁,还是要由年长一些的师兄或师叔处理。 可是一直接小活的话,祭礼时又要靠边站了…… 云渡将包袱扎紧,直起身体说:“长途任务会计算辛苦的价值,哪怕是没什么危险的差事,也会算成大任务。而且这次还涉及对外协助清风派,是与其他门派建立交情的绝佳良机。你参考一下云佑师兄,他是如何在门派之外扩张自己影响力的?” 云佑师兄也不是喜欢谈天说地的人,说笑能力还比不上那个云挚,可他经常在一些与其他门派共同协作的任务中冒头,很快就让别人记住了他。 云渡接着说:“与其他门派的协作中,最怕的就是别人使绊子,或者因默契不足而产生失误。但这次的任务对我们很有利,我们与晓长风、晓明月本就认识,深知他们不是会为难我们的人。如果成功,既有协助他人复仇的大义,又有记录进江湖志传的价值,是难得一遇的绝佳机会!” 云澜觉得他分析事情的样子越来越像云佑师兄了。他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像云佑师兄自然没坏处,可自己认识的那个云渡呢?会不会就这样渐渐消失了? 第8章 铃音 临城郊外的一间草舍前,云真徘徊了良久,他目测屋内无人,可又觉得不太合理。这个时间应该不至于谁都不在啊! 隔壁走出来一位大婶,抱着一大捆药材。这片聚居区是着名的药材供货地,家家户户都做药材生意。不过大多数人并不很通药理,都只是采集和晒制一些销路最广的寻常药材而已。 但云真知道他眼前的这户人家不一样,他五年前在这里受过指教,现在他重来拜访,希望能再见到那名在药材的甄别和使用上颇具建树的老人。 那大婶警觉地看了来人一眼,见他品貌端庄,穿着得体,便放心了些,招呼说:“ 是哪里来的药材老板吧?这家的老丁都死了一年啦,如果是收药材,找我们家也是一样的!” “死了?”云真顿时一惊,五年前见他时身体还很健朗。 云真跟邻居客套了几句,大婶也就愿意多讲一些。她说老丁是受刑死的,很凄惨,先被砍了几根手指,又被拔了舌头。他那把年纪可不比年轻人,两次受刑后就没缓过来…… 年纪大的人受了这样的重刑确实很难存活,可本本分分做药材的老丁,为什么会受刑呢?他能犯什么大过? 大婶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他懂医术!我们这里的人都埋头做药材,齐王的军队最需要什么药,我们就赶制什么药,其实也谈不上会治病救人。但老丁不一样,他本就是医师出身,会看病。就是这一身本事害了他。” “难道他给人治错了?误诊了?” “不是。齐王有令,医术高明者都要去军队报备,成为军医,只有鲜少几位蹩脚医生留在民间,给百姓治病。老丁不肯入伍,不愿做军医,就被治了罪。” “在这里……是强行入伍的?” “士兵不强迫,青壮年们还抢着去呢!但是治病的、打造兵器的、修筑兵事工程的,这一类的人都紧缺,就变成生拉硬拽了。” 云真理解老丁不肯去的理由,他还有一个小孙女要抚养,当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现在算来,也该十岁了。 “那么他孙女呢?那个扎红绳的小姑娘!”云真赶忙问小女孩的去向。 大婶神态自若地说:“小姑娘倒没事,育善堂照顾了几年,还安排她去学堂念书了呢。” “罪人的孩子也可以照常念书?” 大婶放下了手中的药材,将他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就是咱们齐王的好手段。你别看她的爷爷惨死了,可毕竟当时姑娘还小,只要对她好个几年,让她念书,让她有饭吃,慢慢地,她就会忘记过去的事,死心塌地地感念齐王恩德了。这样的孩子,我见多了!还有些成了孤儿的男孩子特招入伍,只要建了功立了业,就会更珍惜眼前的所得,而逐渐忘记过去的经历了。” “可亲人之仇不共戴天,总会有人忘不掉的!” “你以为齐王傻啊,人家是贵人,可比我们开慧多了!哪些孩子可以笼络,哪些不合适,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些孩子太大的不要,太懂事的不要,其他善待的也总会有人看顾,一旦有仇恨的苗头被发现,顺手处理掉也是轻而易举的。” “所以,那姑娘如今是在育善堂,还是在家里?” “哪里都不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学堂。” 云真本不想入城的,但现在看来非入不可了。他看了看天色,现在赶路还能来得及在天黑前进城。 临城虽是东方大城,可城门进出却并不严格。或者说是进城不严格,出城却要遭到盘问。云真进去的时候,本还在纠结是拿出中原府衙的通行文书,还是在前一个城刚办的文书,可他刚拿出一份文书,尚不及翻开,守城士兵就让他通过了,可见只需有一个形式性的东西,连查验都不需要。 这座城是欢迎四方人士汇集的,却不怎么愿意让人离开,这是云真进城时就明显感觉到 的。 他进城的时候临近傍晚,正好是学堂放学的时候。不用打探,就看到一群孩子像放飞的笼中鸟一般从一个门口横冲直撞地跑了出来。那个地方无疑就是学堂了。 云真加快脚步赶过去,生怕老丁的孙女已经走了。 到了学堂门口时,里面已经人丁寥寥。他张望了一下,就看到院落里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正拿着一柄大扫帚在清扫,腰间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不时地发出悦耳的声音。 “你好,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名学生叫‘铃音’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清脆地回答:“有呀,我就是铃音。” 云真仔细一看,她已经与五年前的样子大相径庭了,但还是多少看出了点那个羊角辫女娃娃的模样。 “你就是铃音?你不是这里的学生吗?为什么在做杂活?” “上课的时候我是学生,下课后我在这里做帮工,干杂活挣钱。” 原来如此,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讨生活的念头。 “育善堂现在还养育你吗?” 先前还对答如流的小女孩现在停了下来,开始用警戒的眼神打量他:“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叫铃音?为什么知道我是育善堂养大的?”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爷爷的朋友。” 她歪着头努力回想,可要一个小孩子想起她五岁那年的事,终究还是有些艰难的。云真掏出一本药理笔记递给她:“你如今已经识字了,看得出这是你爷爷给的吧?” 小姑娘只扫了一眼就乐开了花:“的确是我爷爷的!家里还有本一模一样的!我想起来了,当时爷爷连夜手抄了一本送给你!” “没错,可惜我来晚了,他已经不在了。” 铃音的眼眸中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遮掩了过去,她放下扫帚,摆出普通待客的样子,把云真请进了院里。 现在她既是这个学堂的学生,也是这里的杂役,所以在杂役的住所那边有一间自己的小屋子。那个屋子很窄,一看就是从别的屋子里隔出来的。 “因为我是女孩子,不能和其他人同住,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小屋,再过去几间都是异地来的教书先生住的。” “你们这里还招收异地来的教书先生?” “是啊,城里还在规划再开一个学堂,教书先生还嫌不够呢。” 本来云真还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如何独自生活,可看她的样子平淡如常,住的地方也紧邻知书达理的先生们,貌似很安稳的样子。 第9章 墓杖 云真在过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好几个肢体残缺的人,他试着打探她爷爷的事。 “铃音,愿意跟我讲讲你爷爷受刑的缘由吗?” 她正在前后忙碌着烧水泡茶,闻言后动作立马停了下来,腰间叮呤当啷的声音也随之沉寂了。 她像是整理了一下思路,随后坐下来冷静地说道:“都是我拖累了爷爷,我那时候还小,他怕我没人照顾,不肯入伍做军医,才被定了罪。但临城有临城的法度,他也是依律受刑。” 那种讲话的沉稳劲,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更不像受刑亲人的家属。 考虑到她年纪太小,很有可能是育善堂或这里的教书先生受托对她进行了某种规训。那个年纪的孩子,只要有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强调某个事实,时间一久她就会欣然接受了。 比如他们可以在学堂普及法度,让学生们将法度看成是一种绝对的权威,将所有的刑罚和惩处都合理化。这样学生们就会慢慢接受一个事实:所有受刑者都是按律处置,他们的结果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当然不会去思考法度本身对不对,合不合理。 同时育善堂和学堂又对他们施加恩惠,让育儿人员和教书先生们成为他们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亲人。那么等这些孩子慢慢长大后,此刻在身边的人才是真真切切的,会比逝去的亲人和过往的记忆更具有影响力和说服力。 云真再多问几句后,就发现铃音并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她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他,下意识地在回避这段惨事。 于是云真换了个话题:“你爷爷可有将他的医术传授给你?你看得懂药材吗?” “我只认得一些最常见的药材,并不会行医。” 不会行医也好,她爷爷就是怀璧其罪。云真翻开那本用药笔记,指着几个药材的图案叫她辨认。她果然只认得最基础了几个,冷僻一些的就不行了。看来她长大后,也能像那个片区里的其他人一样,做个单纯的药材供货商。 云真没能见到老丁,又见她的孙女安然无恙,便作势要离开了。 临走前,铃音突然叫住了他:“先生,您是医师吗?” 云真脚下一顿,也留了个心眼说:“不是,我只是一个药材商,钦佩你爷爷的见多识广,所以这次路过又来请教的。” “哦,不是医师就好。别让其他人知道你有什么技能。” 她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神情肃穆,不像是普通的寒暄。云真有一瞬觉得她并没有忘记一年前的惨祸,可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铃音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笑盈盈地送他出门。 铃音在他身后热情地挥着手,身上的铃铛发出了明朗的响声,他走出好几步后还能听到。 现在去哪里呢?这条线索又断了。 他之所以来找老丁,并不是讨教什么药理知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那件事怕是铃音也一无所知的。 他回想起了老丁生前祈福时的模样,他俯首躬身,极尽虔诚,对着山顶荒冢上竖着的那根铜杖念念有词…… 他说那根铜杖是墓杖,这里有用墓杖来代替墓碑的习俗。尤其是那些曝尸荒野的冤魂,并不知道名字生平,无法在墓碑上刻字,于是就用一根棍棒来取代墓碑。 可是后来云真又走了很多地方,发现附近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只有老丁常去的山头上有所谓的“墓杖”。 既然暂时失了方向,那就先去那个山头看看吧,权当是怀念老丁。 那个山头也在临城附近。临城有两面都环绕着大山,山间物产丰富,草药众多,这也正是附近百姓能做药材生意的原因。 不过这次上山,云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五年前走进这里的时候,他记得湿气很重,爬到峰顶的时候还雾气缭绕。可这次进来他却觉得干燥得很,脚下的土也都干裂紧实,满是枯死的微末草本。高大的树木倒还不受影响,但也都没精打采,枝叶下垂。 好不容易走到一条山涧旁,但水流狭小,几乎是贴着乱石勉强流动的。云真停下来喝了口水,放眼望去,整座山的基调都与以前有所不同了。以前从远处望去都是一片青翠,可现在却斑驳突兀,已经有不少山体的岩块露了出来。山里的药材也比以前少了,那些喜好阴湿的品种都看不到了。 不过今天云真不是来采药的,他离开溪涧继续往山上走。 快到达山顶的时候,他抬头已能看见那露出一截的“墓杖”了。看来以前的东西还在,并没有人来动这些孤魂野鬼的荒冢。 想来也是,采药人通常不会爬那么高,他们认得的药材都集中在山脚到山腰一带。就算偶尔有人爬到了山顶,看到这些荒冢也会心生畏惧,通常拜一拜就赶紧走了,谁会伸手去碰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啊? 云真终于到达了山顶,可驻足一看,还是被惊到了。这里的整个山头,都插满了墓杖! 云真清楚地记得,五年前来这里时,老丁只祭拜过一根墓杖,可如今怎么插了那么多?难道每一根下面都躺着一个身份不明的死人? 他逐一看过这些棍棒,有些是木头的,有些是铁的,有些表层光滑,有些还带着把手或钩环……可见它们并不是刻意打造的,而是四处捡来的。只要是棍棒式样的东西,无论是废弃的车轱辘,推磨的把手,还是兵器的木杆,都可拿来充当墓杖。 云真回想着城里那些残缺的人,那些其实都是幸运儿,起码他们在受刑后活了下来。但也有一些老人和体弱之人,受完肉刑后并不能存活。 这些死去的人中,肯定有不少背井离乡,根本无法考究身份的人,他们大概都被埋在了这里。 云真猜想着这些死者的由来,想起来刚才忘了问铃音她爷爷葬在哪里了。去年他死的时候铃音只有九岁,如何能操办丧事呢?万一…… 这时他正好踱步到了一棵松柏下,老丁生前可喜欢这株歪脖子松了,虽然生得低矮,可姿态曼妙,造型古怪。他曾开玩笑说,等死了以后就要葬在这里。 云真看到树下确实也有一根墓杖,已经被蒙上了厚厚的一层尘色。他蓦然而生一股奇妙的亲切感,朝它郑重地拜了拜。他希望这根墓杖不是老丁的,他不是无家之人,可九岁的小娃娃又不会写字,如何能设置墓碑呢? 他又拜了两拜,如果真是老丁,那就给他点启示吧。 第10章 听故事的人 云挚在酒馆里喝着酒,一边盘算着自己的钱还够用多少时日。 他以前从来没担心过钱的问题,他的任务几乎每次都能顺利完成,而且他也不笨,总是挑报酬高,有好处的任务,所以存着的款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数字,从来没有精打细算过。 幸好他有个贪图便利的习惯,每次获得报酬后都会汇入离他最近的钱庄,这样一来,各家不同字号的钱庄里就都有他的钱款了。由于他汇钱的钱庄过于分散,有些连姐姐都不知道。 最近他跑了几个钱庄,把自己名下的钱都统计了一遍,短时间内还不愁吃穿,可时日久了终不是回事。 他一会儿展颜一会儿皱眉的,表情很是丰富,从来没为钱伤过脑筋的云挚第一次考虑这么琐碎的事情,整个人一下子就陷了进去,十分投入。 他没注意到隔壁桌有位年龄相仿的公子哥一直在看他,被他的一喜一悲彻底逗乐了。那人拿着个酒壶坐了过来:“你是外地来的吧?交个朋友!” 他的官话说得极好,完全听不出来是哪里人。 云挚正纳闷着和他这个残废交朋友有什么好处,那人就开口攀谈了起来:“你叫了好几壶酒,却一点也没有醉,可见惯于喝酒。而惯于喝酒的人不仅要有喝酒场景,还要有足够的钱财,可见你此前并无生计之忧。但现在你的衣服已经蒙尘,也没顾得上换洗,大概是有什么近忧烦扰了你。所以——你是个落魄的贵公子。” 他不算都说对,但也大方向没错。 云挚接过了他倒的酒,算是接纳了他与自己同坐:“那……你这位没有落魄的贵公子,又为什么要找我聊天呢?” 对方的打扮和他相似,但比他更精致,更严谨。那个人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劝起了酒来:“你尝尝我这边的,这才是本地的特色佳酿,你买的那个四处都有,但我手里的桃花酿却是临城特产。” 桃花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酒,很多地方都有。云挚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却被清新的桃花香猛然浸透心底,油然而生一抹喜悦感。 “我说得没错吧?和别处的不一样。” 现在云挚的心情更好了,在陌生地界原本就心绪漂浮,缺少仰仗和依附,能认识个人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请问阁下贵姓?是何方人士啊?” “我姓田,是本地人,父亲是个行商,家境还算殷实。之前随父亲走南闯北,外出了多年,最近才刚回来。” 原来只是个行商之子,即便家境再富裕,也做不得什么大事。 “那阁下走南闯北,已经不缺见闻了,怎么还对我这个异乡人有兴趣呢?” “正因为见过了各色异事,我才更能分辨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 “所以我属于有趣的人?” “对,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如果我帮你付酒钱,你可愿意告诉我你的故事?” “这点酒钱还买不了我的故事。” “那就先买一部分。下回再请,你再讲一部分。” 这倒是个蹭吃蹭喝的好途径。现在的云挚也需要省吃俭用了,他不得不考虑这位田小哥的建议。 他抿了一口酒,半真半假地说了起来: “我并非漂泊之人,在中原也是有家的。我有一位姐姐和一位哥哥,由于哥哥势弱,姐姐便强势了起来,家中都由姐姐做主……” 他还没讲几句,田小哥就开始插话了:“姐姐做主?那你呢?你想不想做主?” 他怎么一下就问到了重点?云挚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但他还是接着说他的故事: “姐姐掌家时我还不成气候,所以自然没什么意见。姐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比我有趣多了,从小就有各种奇思怪想,把大家折腾得够呛。但我还是很喜欢她,或许我与你一样,也喜欢与众不同的人。” 田小哥认同地点了点头。 “由于家风的关系,我们既需要习武,也需要念书。哥哥习武不行,但念书还可以,而且他为人和善,广结人缘。姐姐嘛……应该是念书和习武都不错,但她从来不对我们坦诚相待,我至今都不清楚她到底能耐几何。” 田小哥微妙地看着他:“你说你们家‘既需要习武,也需要念书’,说的时候还把习武放在了念书的前面,莫非是……武将之家?” 云挚也回敬了他一眼:“你的第一反应是武将之家,而没有猜平头百姓中的镖局、武馆、江湖门派,那可见你对官府更亲近。你们家……是与官府做生意的?” 田小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云挚也跟着他一起笑,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田小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催他继续讲故事。可云挚却不肯讲了:“你那点酒钱只够听到这里。” “欸?我还把我的酒倒给你了,所以是双份酒钱啊!” “你还真像个商人啊。” “我本来就是个商人!” 云挚没办法,只好又讲了一段: “我们家有一件祖传的宝贝,那个宝贝长期供奉在佛龛里,得了佛性,能鉴人。才德兼备的人靠近它,它就会发出异光;资质平平的人靠近它,它则不为所动……” 田小哥听得下巴都快掉了。他收拢了一下张大的嘴巴,不满地说:“酒钱虽少,但你也不能蒙我呀,以为我很好骗是吧?” 云挚开怀一笑:“那你要听什么?今天已经讲得够多了。” “行行行。”田小哥举起酒杯喝完最后一口酒,“下回你给我讲点实在的,别讲你家那些神神鬼鬼的了。就给我讲……讲你那只手受刑的事吧。” “可以。”云挚也转了转酒杯,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要如何编这个故事了。中原没有那么酷烈的肉刑,那么这只手要么是在这里受的刑,要么就是在以前遇到了意外……哪个更能吊住他的胃口呢? 田小哥将空空如也的酒壶往桌上一掷,豪气地说:“也不用等太久,我明晚就请你吃饭!去临城最好的酒楼,够买你的故事了吧?” “够了。那就说好了,不见不散。” 第11章 暗处的声音 暗处的声音 云澜对于外出总是兴致盎然的,即使这回云渡接任务时没和他商量,他也很快就释怀了。毕竟是又要出远门了,会不会像上次去南方一样见到很多奇珍异兽啊? 云澜心中雀跃,却不怎么敢表现出来,因为边上的晓清风和晓明月兄妹俩一脸沉重,满是肃杀之气。 上一任圣女云澜完全不认识,实在谈不上能与他们共情。可在一场夺位纷争中枉死了那么多同门,还是很让人唏嘘的。尽管云澜还是不怎么喜欢晓明月那种性子,但还是希望他们俩能尽早开心起来。 他试着找他们闲谈:“明月姑娘为什么不在乾影天灯送走前尝试一下结印呢?你这么好看,说不出能结下花蝴蝶的印呢。” “你又没见过我拿下面纱的样子,怎么知道我好看不好看。” 她怎么那么较真,这一听就知道是奉承话啊。 云澜换了个路数,跟她严肃些探讨乾影天灯的话题:“那么明月姑娘是出于什么考虑,没去尝试结印呢?” “身上烙一个印,如果是好看的形状倒也罢了,若是不好看的,一辈子都消不掉岂不麻烦?” 原来是这么朴素的考量。 晓长风插进来说:“我们没觉得自己那么幸运,一定能得到那种奇怪能力的加持。而且谁都说不准那种能力有没有害处,如果有什么副作用需要很多年后再显现出来,那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啊……” 小时候云佑师兄劝他读书时曾经说过:读书多的人考量也会更周全。看来神女峰上那个庞大的书库不是摆设啊,不知道晓长风这些年来看完了多少。 和不同的人聊一聊果然还是能得到一些启发的,有些门内人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这些外人倒是很容易想到。云澜也曾有一瞬想过要不要去问问前辈们,结印多年后会不会有不良症状? 可是大家都习惯了不将结印轻易示人,也会刻意隐藏被加强过的能力,当然不适合直接去问那么露骨的问题。像云澜这种见人就说的奇葩性格,终究还是极少的。 他知道云渡就不喜欢到处去说,除了亲眼见过的几人外,其他人并不清楚他近期的变化。同行的清风派两人,自然也不知道。 云澜怕说到后面把云渡暴露了,赶紧换了个话题:“两位对东方熟悉吗?能看到海吗?” 晓长风回答了他:“我们神女峰本就在乾影山的东边,离齐王的领地更近一些,总要比你们多听说些风土人情。可实际上也很少有人真的去过,对我们而言也是很陌生的。” “那你们门派里的几个弟……谋叛弟子为什么想要去那里呢?” 晓长风思忖了一会儿,猛然醒悟说:“这个问题问得好!临城到底有什么呢?” 晓明月也看了过来,显然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清风派在临城并没有分部,也没有任何牵扯瓜葛,他们就算是出去拉支持者,也不至于去那里啊! 大家都开始沉默了,因为同样的问题也抛给了自己这边,他和云渡又何尝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要远赴东方呢? 四人到达临城花了好多天,路上大多数时候都风餐露宿,因此一到客栈,云澜就躺到床上再也不想动了。隔壁的晓长风过来敲门,却并未进来,只是在门口说了一声:“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和明月出去打探打探情况。” 什么?他们这就要出去?这身体是铁打的吗? 云澜有些不好意思,说要随他们一起去。但晓长风婉拒了,等他爬起来走到门口,他们已经走了。 云渡有些感慨地说:“心中怀有仇恨,驱动力自是不一样,他们只是出去打问一下,应该没什么危险。” 云澜又趴了回去,料想那几个被追杀的货也不是他们兄妹俩的对手,见到了只会尽量绕着走吧。 云渡正要和他说什么,云澜却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做了个“嘘——”的手势。云渡知道他肯定又听到了什么,可这家客栈的隔音很好,云渡什么也没听到,只有云澜那奇特的感官才能捕捉到声音。 有个声音远远地在说:“你别异想天开!现在换人哪里还来得及!你以为先王的儿子很多吗!” 另一个声音弱气一点,像是在和他的上级讲话:“可是齐王现在日显暴虐,在朝中已经声望渐弱了,如果还是执意扶持他……” “这种事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上面决定扶持齐王,我们只要听命办事即可。而且,齐王的酷刑虽然受到质疑,可同时也减弱了陛下对他的戒心,最近已经没人把他当什么心腹大患了,这种松懈难道不也是机会吗?” “可是……” 那个人还要说什么,却被制止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云澜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又不那么确定。扶持齐王是什么意思?当今圣上正当壮年,也已经立了太子,有齐王什么事? 云渡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他听到了什么。 云澜先不忙着回答他,而是走出门去查看两边的客房。此时不是客栈的旺季,周围空房很多。无论是左边还是右边,相邻的那间都空着。云澜再向右边望去,跳过一间后,有一间客房挂牌有人。 那人已经算是谨慎的了,左右也各空出了一间,看样子是连续包下了三间,确保左右无人偷听。但他打死也不会想到,竟然遇上云澜这个神奇的顺风耳,将这么重要的对话听了去。 云澜隐约感觉到情况不太妙,他不能杵在人家门口堵人。他拉着云渡下了楼,在大堂点了些吃食,假装用饭,然后暗中观察那间屋子。 过了一会儿,客房里还真走出来两个人。一个书童模样的小仆跟在后面,一直低着头,不敢张扬,而走在前面的人则意气风发,像是刚刚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他一身素衣,面料却极好,还手持一把价格不菲的梨花木折扇。 他们听到小二向他恭敬地打招呼:“贾先生,今日几时归来啊?要不要留门?” 他和气地答道:“今天不回来了,在朋友家过夜。” 第12章 再见半面 在嘈杂的大堂里,云澜假装吃着饭,已经将刚才听到的对话告诉了云渡。 眼看着那两人离开客栈,云澜起身就要跟出去。但云渡一把按住了他:“跟着他们做什么?他们与任务有关吗?” “可是……这么大的事,你不去探个究竟吗?” “云澜,你以为自己是谁?管得了天下大事?你只是一个成为正式弟子不到一年,在江湖上都还排不上号的小人物。” 云澜清醒了几分,即便他追出去,探查到了事情的全貌又如何?他们这样的人能面圣禀告实情?会有官员相信? 即使有官员相信了他们的话,可兹事体大,为官者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举报王爷这样的大事,哪怕是证据确凿,也伴随着身家性命的风险。 云澜又坐了下来:“那……怎么办?” “尽快完成我们自己的任务,明天开始我们一起帮忙寻找清风派叛徒的踪迹。一旦完事,立即离开临城!最好齐王的地界也不要待!” “那我们不找大师兄了吗?你不是也很担心大师兄吗?” “大师兄只说去东方,没说一定来临城。从他尚未送信回乾影派来看,他应该还没安定下来,也不知道在哪里漂泊着。” 云澜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们进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现在外面逐渐暗了下来,大堂里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只要一进入宵禁时段,晓长风和晓明月也自然会回来。 “那么……”云澜看了看门口说,“刚才听到的内容要告诉那两人吗?” 云渡思考了片刻,还是说:“就不要告诉了吧,免得多生事端。” 是啊,如果他们中的谁一时热血上头,非要刨根问底,那自己这边到底跟是不跟呢? 晓长风和晓明月不到天黑就回来了,他们情绪翻涌,看起来还是有收获的。晓明月端起一碗水一口气喝完,激动地说:“像我这样戴着面纱的人在临城并不多见,已经问到几个小贩见过像我这样的装扮了,只是尚且没人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没住在客栈?” “每个客栈都问过了,只见过这样一伙人来吃饭,但并不住店。” 那他们能落脚在哪里呢?空置的房屋?城外的寺庙?还是干脆在郊外露宿? 晓明月摸了一把自己的面纱,说:“我这个特征太明显了,他们听说我这样装扮的人找上来,势必会刻意躲开,我也不能光明正大地住客栈了,得和你们分开。” 云澜马上跳起来反对:“掌门叮嘱我们要照应你们的,现在分开算什么!” 他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进城时就说你那面纱不要戴了,就这么不能见人吗?” 晓明月刚要跟他吵架,晓长风就连忙出来打圆场说:“好了好了,我们并不是真的分开,暗中还是要保持联络的。只不过一组在明,一组在暗,行事更方便。” 云渡问他:“你们打算去哪里?” 这的确让晓长风有些为难,他自己在城外随便找个角落,和衣斜靠着就能休息,可他不想让妹妹也受这种委屈。 “这样吧,你们趁城门还没关,先出城去,找家农户借宿。” 这个的确可行,他们随身带了不少银两,只要给钱,总有人家愿意照顾食宿餐饮的。 于是四个人就此分成了两组,约定好了一旦有消息,就在城门附近的高树上绑缎带通知。 两人走了后,又恢复成了云渡和云澜的固定搭档模式,这样倒是让他们轻松了不少。 “记住这次的第一要务,一旦完成任务,必须先将清风派的谋叛人员遣返,其他都是次要。大师兄有消息最好,没消息的话就在各处驿站留言,让他看到后也尽快离开齐王地界。” 云澜点了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云渡对这次任务的速战速决很有信心。才来第一天,就有多人表示见过清风派一伙人,说明他们的行踪很显眼。晓明月戴着面纱会被他们刻意避开,但云渡和云澜不会被注意,应该能轻松打听到对方的下落。 入夜后,云澜又把云渡的两把剑拿过来擦拭。现在他有两把剑可玩了,“渡空”出自名门,形制也更漂亮,但云澜还是更喜欢那把长剑,越是身形短小的人就越喜欢长剑大刀,这是人的本性。 云澜正擦着剑,就听到外面“铛铛铛”地敲起了锣鼓,在这宵禁之夜显得格外刺耳。不久,说话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有人不停地喊着:“有贼啊!捉贼啦!” 他们赶紧打开窗去看,客栈的其他窗户也都纷纷打开了。可是看热闹的人多,却无人真的跑出门去抓贼。有可能是宵禁的习惯使然,也有可能是怕与贼人正面对抗。 所以在街上奔跑穿行的,依旧只有一队队的士兵。 云渡和云澜看到,出动的士兵真是不少,他们正以小队为单位,陆续从一个方向跑出。这是在城里,肯定不是军营,而那个方向能驻扎这么多士兵的,只有一个地方——齐王府。 “齐王府的兵也出来抓贼了?” “一个小贼而已,通常只有巡逻兵会去抓,哪次见过出动这么多人?” 看热闹的房客们都趴在窗口议论纷纷。 云渡望了一眼远处的齐王府,小声跟云澜说:“这贼,恐怕就是从齐王府出来的。只有这样,齐王府的兵才会追出来。” “啊?这么大胆啊!连王府都敢偷?” 一般的贼当然不会为了点钱财冒这种性命危险。云渡有个不好的预感,这贼怕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云澜,我们出去看看。” “你不是说不要多管闲事的吗?” “这回不一样。”云渡说着已经跳上了房顶,他们的房间在最上面一层,伸手一攀,就能搭住房檐轻易上去。 云澜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他在房顶上穿梭。这里的视野更好,能看到下面追击的士兵看不到的角度。 士兵们全副武装,又是列队追击,只能走大路。可哪有贼那么笨的,你们往哪里追我就往哪里逃?云渡观察了一会儿,齐王府的兵也算训练有素,知道如何多路包抄,可他们的军容决定了他们依然有很多盲区无法顾及。 很快,云澜就率先捕捉到了那个贼人的踪迹。只见他躲进一条小巷后,见四下无人,一跃上房,也登上了屋顶。 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就在云渡和云澜的视线正前方。云渡刚想追过去,云澜就一把拉住了他:“小心,那是老熟人,半面。” 第13章 月下会熟人 云渡的视力没他好,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是看不清对方什么打扮。直到那个人侧了侧身,去俯瞰下面的兵队,云渡才从月色的微弱反光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具。 他不是已经被抓进牢里了吗?这么快就出来了? 上回在承香寺本院遇到半面的时候,两人完全是被压着打,这回要不要追击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如果晓长风和晓明月还在,四人合力是不是会更有胜算呢?云渡在心里计算着。 云澜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怕什么,下面有这么多兵,我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大声喊叫,好歹也能混个协助缉拿犯人的功劳。” 云澜说得有道理,他只顾着去算双方的实力对比,却忘了周遭的变数。在临城,他们是以正当手续进城的旅客,而对方则是个正被追拿的盗贼,光凭这一点,他们就可以有恃无恐了! “去吧!” 两人飞檐走壁,逐渐朝半面的方向靠近。很快半面便觉察到了身后的异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后,毫不迟疑地迅速逃走。这回他一点也不恋战,看来对方也深知自己的处境,一旦打斗起来,势必会暴露自己的位置,给下面的追兵提供捉拿的机会。 他们在上方的追逃不像下面的士兵那样必须围着复杂的建筑绕圈,他们走的全都是直线,越过一栋又一栋的房子后,很快就将城中心的兵队甩在了后面。 这时候云渡叫停了。如果没有士兵跟上,一旦他们遇险将毫无转圜。 云澜不甘心让这个人从眼前逃脱,他对着前面喊了一声:“喂!你是怎么出来的?” 那人居然也停了下来,他往下面看了看,士兵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扭过头简短地说了一句:“你们是在这个坎上过不去才来追我的?别费心思了,什么样的牢狱都关不住我,以后我们还是各安其道吧。” 说罢他转身又要走,但云澜想拖延一些时间,好让后面的士兵逐渐追上来。云澜一边追一边拼命地搭话: “去了趟王府怎么空手出来呀?” “难不成你刚动手就被发现了?” “怪盗也不怎么样嘛!” …… 在他的啰里巴嗦下,半面还真停了下来,他双手叉腰正对着他们:“要是再纠缠不休,我可就真出手了!反正以现在的距离,杀了你们后再逃也来得及。” 说完他就出刀了。云澜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干脆,只威胁了一句,还不等他们回复就直接杀了过来。不过也是,他是盗贼,又不是侠客,还跟你玩光明磊落这一套吗? 云澜觉得自己有些失算,没能成功拖延时间,却已经要开战了。还好他身体灵活,在屋顶上的躲避还算得心应手。 在他躲避了两下后,云渡在他身后迅速拔剑,由于云澜的身体遮挡,半面没能第一时间看到云渡的出手,衣服瞬间被划开一道大口,胸口袒露了出来,还留下一条浅浅的血口。 “哟,速度变快了嘛,真是防不胜防啊。” 他没怎么在意这次失利,大概在心里归结为自己轻敌了。衣襟划开后,他们发现他身上什么财物也没藏,难道真的是去王府白跑了一趟? 他们来不及多想,只见半面高高跃起,摆出了满月悬刀的架势。 “什么!在这里也能使出大招?” 这里是屋顶,不是平地,照理说起跳并不方便。但半面显然已经习惯了在不平整的地方出招,起跳非常平稳。倒是云渡和云澜,在这样的地势上根本无法躲避,只能硬接了。 云渡把手里的渡空丢给云澜,他没把握是不是能完全挡下满月悬刀,因此云澜也需要一件兵器抵挡。而云渡自己则拔出了另一把长剑,也摆好了挥剑的姿势。 半面在空中转了一圈,加了旋力的宽刀有力地扫了过来。云渡在此同时挥出了一道剑气,只听到“铛”的一记重响,剑气与悬刀正面撞到了一起。半面明显失了平衡,往后一跳,堪堪站住了,可脚下还是不稳,稍微晃了两下。 他们撞击的余波也袭向了云澜,幸好他手里有把剑,他将剑横亘在自己面前,挡了一下,他被冲击力逼退了几步,往后踉跄着踩碎了好几块瓦片。 现在半面的脸色不太好看了。如果先前被云渡差点砍到还算意外,那这一次他正面瓦解满月悬刀可就不能再用此类借口来解释了。 “小子,我们分开不过几个月,你怎么长进这么快?” 这回云渡承袭了他不多话就直接攻击的好习惯,从云澜手里夺过渡空飞速刺了过去。半面连退几步后,转身就走。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无法迅速摆平他们的情况下,他必须以逃跑为先。他没有非得干掉他们的理由,却有必须脱身的理由。 他的轻功也很好,在乾影派里大概也就云礼、云慧这样的能追上他。云渡和云澜很快就力不从心了,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远。正在这时,半面蓦然停了下来,有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云渡和云澜紧跟几步后也追上了,前面的人被半面的身体挡住了,看不到样貌,但那个声音却很容易辨认,只听到他从容不迫地说:“小贼,看来老夫抓你一次还不够啊,非要再出来作死。” “柳前辈!”云澜叫出了声。 这下可有趣了,完全复刻了当时在承香寺的局面:云渡和云澜对战半面,柳洪理半途杀出来帮他们。只不过上回是直接救他们的命,这次总算没有了性命之忧,他们起码能自保了! 眼见自己去路被堵,后面的士兵早晚也会追过来,半面干脆抱着头蹲了下来,幽怨地说:“就不能放我一马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查呀!” 这算啥?打不过就撒娇求饶了? 半面的声音听起来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跟传言的截然不同。如果那些志传上写得没错,那半面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混迹江湖了,哪会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云澜来了兴趣,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真的是半面吗?” 柳洪理也觉察到了异样,放下了剑。 他松开抱着脑袋的手,赌气地说:“什么真的假的,我是真的,我师父也是真的,我们都是半面!” “啊?你师父?” 云澜迅速理了理思绪,按他的意思,他师父做过半面,现在他也做了半面,他们是前后承袭了同一个身份啊! 第14章 师与徒 柳洪理慢慢走近他说:“既然以前的事是你师父做的,那确实不该算在你头上。你老实交待,自你接手后,做了哪些偷盗之事?” “我对偷盗没兴趣,之所以接下这个面具,一来可以吓唬人,二来能够掩人耳目地去做我要做的事。” 刚才他也确实声称有事要查,看来确实不是去王府偷盗的。 现在情况变得很微妙了,后面的士兵还在穷追不舍,可他们又觉得好像不该贸然把这个奇怪的半面交出了事。 “跟我来!” 柳洪理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在他的带领下翻过几个屋顶,跳进了一个落魄小院。 “我来临城后一直住在这里,还算安全。” 云渡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角落里还放着屠刀、砧板、挂钩等物件,看起来像是个屠户之家。 柳洪理解释说:“原本的屋主在受刑后死了,我只花了一点小钱就从牙人手里租了下来。” 半面比他们更好奇,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完全一副小孩子心性。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若有半句谎话,我就把你从这里丢出去,让外面的士兵捡去立功。” 半面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没法一次性对付三个人,马上变得乖巧起来。 “我真没想要偷东西,那次在承香寺也是一样。” “胡扯!了渊住持分明说你偷了一些灯油!” “我是拿了些灯油,可也不是为了灯油……哎,怎么说呢,真是一言难尽。” “你慢慢说,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听你讲话。” 他顺了顺思路,开始从承香寺讲起: “我去承香寺呢,确实是为了拿一样东西——不是偷哦,是研究一下后就会还回去的——然而那样东西没找到,只见到了一些灯油,想着也有研究价值,就顺手取了一些。被住持发现后,我从藏宝阁逃了出来,但不甘心没找到关键物品,就折回大雄宝殿找找,想着万一住持别出心裁,藏在佛像后呢……” “你才别出心裁呢!了渊大师没你那么无聊!”云澜骂了一句,又接着问他,“那你上回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个黄铜物件,只知道大小是可以拿在手里的。” 云渡和云澜互看了一眼:灯座! 乾影天灯虽然已经送去了承香寺北堂,可对外并没有细说那个灯座,只当原本就是天灯的一部分而送去的。怎样将一个是非之物藏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送到眼前,你都不知道那是特殊之物。 如今乾影天灯整套都被供在佛堂,只当是浑然一体的礼佛之物,没人会知道下半段的灯座就是曾经让无数人争抢的“神器”。 “你为什么想要那个东西?”云渡尽量平静地问他。 “因为我师父就是那个东西害死的!” 柳洪理听着不对,用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说:“接下来我的问话,你只要胡扯一句,我就捏碎你的肩骨。” 大家都知道肩骨对于习武之人的重要性,半面连连示弱,讨好地说:“行行行,你们问什么我就说什么。” “第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东西’在承香寺已经几十年了,此间并未挪过位,你师父是怎么跟它结缘的?” “谁说没人碰过了!那个铁锁夫人不也是这么死的吗!” 云澜插了进来:“前掌门夫人的事情你也知道?怎么知道的?”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在追查师父的死因时,慢慢拼凑出来的。” 柳洪理朝云澜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打断他,让他自己说。于是半面就又说了起来:“铁锁夫人是光明正大地向寺里借用,我师父嘛……就暗地里借用了呗。” “切,说得好听,不就是偷走了吗?最多是用完后又还了回来,美其名曰‘借’。”云澜又忍不住插话了。 半面低下了头,有些失落地说:“那个时候,师父第一次提防我,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我只从他兜里瞥见过一些局部,只知道是铜制的,大小可以揣兜里。” 柳洪理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刚开始,师父不仅没有颓势,反而功力大增,整个人都仿佛又年轻了一样,朝气蓬勃。可是后来就渐渐不对了,他的脾气越来越狂暴,身体也出现了异样,一点点小伤口都好不了,怎么都无法结痂……到后来,他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什么医师都看不好,只说气力衰竭。在师父濒死时,他交给我一个很重的小匣子,嘱咐我悄无声息地放回寺里,永远不要打开。现在想来,那是他的最后一份清醒吧,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直到死去。” 这个过程和铁索夫人的衰亡过程很像,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了是灯座所致。 “那么……第三个问题,既然还回去了,为什么又去拿呢?” “因为我不甘心啊!起初师父死的时候,我也处在惊愕中,来不及细想,他交代什么我就做什么。可后来越想越不对,再加上我继承半面这个名号后,在江湖上也增长了不少见闻,才萌生了重新追查师父死因的念头。” 现在柳洪理已经没有问题了,他看了看云渡和云澜,仿佛是在问他们,要不要将灯座的事告诉他。 云渡走上前问他:“那么,你今天去齐王府,又是找什么东西?与当年你师父的事有关吗?” “这……应该算是另一码事,但也或许有些联系,我……我说不清。” “齐王府里,到底有什么?” 半面闭上嘴,不说话了。柳洪理举手要打,云渡却拦住了他,对半面说:“我们告诉你师父的死因,你告诉我盯上齐王府的原因。公平交易,这样可好?” 云渡之所以敢告诉他关于灯座的真相,还是料定他不敢打灯座的主意。自己的至亲惨死在自己面前,这是一辈子都挥不去的阴影,从今往后,灯座对他而言只会是魔物一般的存在。 半面看了看他,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在忽悠,于是点了点头:“成交。” 第15章 第二件神器 云渡将他们为何去南方,以及关于灯座的零零总总都说了一遍,可半面不仅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这样!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什么都对了!我掌握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这样就全都拼凑起来了!” 他们不知道他这些年都掌握了哪些碎片,只能缄默不语,听着他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真有神器,这个世界上,原来真有神器啊……外人说乾影派靠什么天灯结印来选弟子的时候,我还不信呢,以为就是个江湖传说。但这样看来——” 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向他们说:“这样看来,我找的东西也很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 “你找的东西?” “对,我找的,也是一件神器。” 云渡和云澜都显露了困惑之色,前面说的话都对得起来,怎么后面又开始天方夜谭了呢? 云澜试着问他:“你不是在找害死你师父的灯座吗?你确定……还有别的神器?” “我就算再没用,也不至于查到后来在方向上南辕北辙吧?其实你们说的灯座,后来线索就断了,原来是被你们带回中原了。罢了,现在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听说这里也有显露神迹的东西,我猜测和承香寺那个物件之间,大概有什么联系,就特地过来看看。” 云澜小声问云渡:“乾影天灯还有其他配件吗?” “我哪儿知道。”他又转身问半面,“齐王府里的那个东西,你知道长什么样子吗?” “据说——是一根棒子。” 棒子?云澜脑中掠过了挑灯芯的挑杆、提灯的灯柄等各种物件,随即问他:“那棒子有多长?” “大约是……长枪的木杆那么长吧?” 这么长!那肯定不是乾影天灯的配件了。 云澜顶着微妙的表情问他:“你确定有这么长?你的消息可靠吗?” “不可靠。所以才来看看。” 他倒是坦白,一点儿也不逞强,直说自己的消息都是从那些探宝大盗那里听到的。 那些人的话怎么能信呢?他们圈子里到处流传着捕风捉影的藏宝图、宝藏洞等传说,都是口口相传的故事,作不得信。 半面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传得有声有色,说东方有一根宝杖,能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其他三人都一脸无语,这听着更不靠谱了。你要是说有个大宝库,或者像乾影天灯一样能助长个人能力,那听起来还有点盼头,可满足任何愿望是什么鬼?佛祖也没那么神通广大吧! 半面见他们都不信,居然急了起来:“真的!我跟着师父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像是轻易被骗的人吗?” 接着他竟念起了两句儿歌:“海天汇处,王杖永立。海天汇处,王杖永立……他们说要在临海的地方,爬到最接近天空的高山上,就能找到这件宝贝。” “行了行了!”柳洪理打断了他,然后转向云渡、云澜说,“看来这傻小子就是被一首儿歌骗来了这里,差点在王府把命都搭上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半面还试着辩解:“我不傻!又不是只为了宝贝来的,一开始我以为这个神器和……和当年害死师父的神器有关。要是早点遇上你们,说不定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云澜忿忿地说:“好歹你师父也是个侠盗,你怎么不学着点,做些劫富济贫的事呢!” 他想了想觉得似乎有道理,站起身说:“要不我再去一趟,弄些财物出来,补偿那些受刑残疾的人……” “别别别!”三人赶紧拦住他,越来越觉得这小子不靠谱了。 这时云渡冒出来一个主意,他问半面:“除了偷盗以外,是不是所有需要隐匿行事的活你都能干?” 云澜拉了拉他的衣角说:“你要干什么?让这家伙还不知道可不可信呢。” “没事,不用太可信,花钱雇他就行。”他掏出一块银锭,转而对半面说:“帮忙查一伙人的行踪,不用偷盗,不用触犯临城律法,几乎不存在任何风险。” 这回半面倒有些不相信了:“这么好的事?就能赚钱?” “我们能给的银两是不多,但是活很轻松。找到这伙人后,你什么也不用做,回头告诉我们下落就行。” 半面狐疑地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说:“行!” 而此时的柳泽济也已经听说了有个与她相似装扮的人在打听他们。她不敢确定是不是晓明月,或许是她本人,也可能是清风派中支持她的人。但无论是谁,肯定来者不善。 今天她还得去向云挚做每日一次的汇报。临城的民情已经探访得差不多了,再报也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而且今天那几个手下送来的消息也玄乎其玄,她听完都有些不敢去报。 柳泽济见到云挚后,声音都有些颤颤巍巍的,她知道今天的内容很荒唐,可又不能不说。因为除此以外,也没有其他新奇的消息和见闻了。 云挚一边听就一边在按头了。柳泽济知道他有头痛的毛病,但现在这个反应,也不清楚是真头痛还是对她的陈述不满。果然,云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忽悠我吗?” 柳泽济连忙说不敢,是真的有这个传闻。而且,一个地方的传说也是当地文化的一部分,也有知晓的价值。 云挚暂且接受了她的辩解,顺着她的话问:“那么……你说的那个王杖,可有人见过?可有在地方县志里记载过?” “虽然无人见过,但记载真的有!在这块地界尚未归化时,曾被鲛人一族管理。那时留下了一本《临海志》,说是那个时期的真实历史记载,相当于如今的地方县志。” “居然拿上古时期的东西来说事……”云挚觉得头又疼了。 柳泽济小心翼翼地说:“地方民情已经打探得差不多了,清风派又找了过来,如果没其他事,我们想近期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想走啊?” “不是,只是……我们只是想避避风头,阁下若是有需要,还可以找我们。” “既然都想好了一条路走到黑,那就要有觉悟把反对的人都铲除干净。他们找上门,你第一想到的不该是避,而是直接将他们解决掉!” 她知道这个人也说得没错,可如果她和姐姐真有实力铲除所有异己,当初又何必要仰赖于他呢? 第16章 老丁的家 晓长风和晓明月已经在郊外的一户民居中安顿了下来。他们起先找了一位面善的大婶,希望寄住她家,不过大婶给他们指了一个更好的住处——她家隔壁的空房。 她说这户人家的户主一年前受刑死了,留下一个小孙女寄宿在城里的学堂,很久都没回家了。这个屋子目前空着,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在走时留下一些银两在屋内,权当是给小姑娘的租金了。 走进这个破落院子,残留的草药味立马让晓长风有了一股亲切感。他曾因受伤而求助过云真医师,还在他的医馆里住过一阵,当时就是这种类似的草药味。 他们兄妹俩被乾影派收留后,他也在山上见过几次云真,但那时的云真比以前更安静了,话也不说,感觉改变了很多。 晓明月是第一次见到采药人的屋子,什么都觉着新鲜。那些挂着的药材都乌黑干涩,她一点儿也辨认不出到底是什么。 “尽量别碰药材!以前云真说过,这些事关性命,有些外形相似的弄混了会很麻烦。” “可是这个屋子已经没有采药人了啊,这些药材也都不再使用了吧。” 她转了一圈,不再去碰药材,但却看到了两截红缎带,洗干净后挂在了一处。这一看就是小女孩扎头发的,早已褪色发白,可见已经使用了很多年。 “我们走时多留些银两吧,一个女娃娃独自生活,想来也是不易。” 晓长风默默地点了点头,银子都交给了妹妹保管,他向来没什么意见。 这个小院正好有两间小屋,有一间看似是后来搭盖的,料想是孙女渐渐大了,想给她一间自己的屋子。 晓明月说:“我睡姑娘的屋子,你睡老汉的,尽量别动人家的东西。” 她刚说完,就看到晓长风在隔壁翻阅一本书籍。 “喂!你叫我不要动药材,怎么自己翻起了人家的藏书!” “这不是书,是一本药材笔记。” “那就更不能翻了呀!” “可是……这笔记有点怪。” 晓明月也凑过去看,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就是各种药材的罗列和效用记载。 晓长风说:“以前我在云真医馆也看到过很多这样的笔记,但云真记东西的时候,要么是按药材的属性归类,要么是按功效归类,总之是有章法的。可是这本笔记毫无规则可言,一会儿是治咳嗽的,一会儿又是头痛的……” 晓明月觉得他纯属庸人自扰:“你既不是医师也不是药商,怎么会懂这东西怎么记!别多管闲事!” 可晓长风还是放不下这本笔记,捏了捏厚度说:“这里的页数也太少了!就连很多我都知道的药材也没写进去。云真可是积累了厚厚的几本,放满一个书箱呢!” “你管人家那么多,或许是收药的人只收这几款呢?” 晓长风刚想放下,就有一阵劲风从窗户钻入,将他手中的笔记快速翻飞了一把。晓明月走去关窗,却听到她哥哥在身后叫了起来:“不对!这笔记真的不对!” “你今天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晓长风拿着书册凑近亮光,然后像刚才被风吹起时那样,迅速翻动。这下晓明月也看清了,当书页滚动时,书角最上方的那个字连成了一句话! “慢点!你慢点……” 晓明月把着他的手,两人一起以合适的速度翻了一遍。 晓明月随着字样念道:“王……王杖已立,祈……祈福已毕。” 什么玩意儿?他不就是个采药的吗?还负责祈福祷告? 晓长风示意她看下去,还有后半句:“一人得福,万民遭灾。” 晓明月将它们完整地念了一遍: “王杖已立,祈福已毕。 一人得福,万民遭灾。” 这怎么看都是有明确意思的话语,整整十六个字,总不能简单地以巧合来解释吧。 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一时间没了主意。一个采药人以这般隐蔽的方式留下了话语,留给谁?做什么用? 晓长风琢磨着说:“老汉只有一个孙女,只能是留给孙女的了。” “胡说什么呢!隔壁大婶说了,那小姑娘只有十岁,她能明白什么?” “那就是留给相熟的药材商?” “药材商和祈福有什么关系?而且话里说得那么严重,什么‘万民遭灾’之类的,哪是药材商能管得了的!” “万民遭灾”这话的确是说得太严重了,按常识来看,没有哪种祈福真的能实现“一人得福,万民遭灾”的。 “百姓间常有怪力乱神的传言,或许这老汉只是听信了什么,故作神秘罢了。” 他们暂时想不到答案,只能这样解释了。但是……第一句里的“已立”和“已毕”显然是有人已经做完了什么,是一种动作落实后的记录。如果老汉只是表达对某种传言的盲信,那应该是记载一些咒语或祷词,怎么会有行动上的记载呢? 以防万一,晓明月将这本奇怪的笔记悄悄藏进衣兜中,想着如果再次进城,可以去问问他的孙女。 他们不知道,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座隐蔽院落中,一个戴着半截面具的人正悄然而归。他洋洋得意地甩着手里的几块面纱,觉得真不愧是自己,这么快就得手了! 半面带着好消息,重新换了身老实人的装扮,进城去与乾影派的那两名弟子汇合。但是看到他丢出的几块面纱后,云渡烦恼地撑住了额头:“不是叫你探听到住处就回来的吗?你偷他们东西做什么!” “不拿点信物回来,怎么能让你们相信呢?” 云澜也意识到了他的多此一举意味着什么:“别说得好听!就是你的习惯使然,不拿点东西手痒是吧?你这样打草惊蛇,他们发现少了东西后还会待在原地吗!” 柳洪理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罢了,狗改不了吃屎,拿也拿了,只能现在就赶过去,趁他们发现前就把人收拾了!” “这……恐怕还不行。”云渡为难地说,“清风派的兄妹俩想亲自清理门户,不让我们外人插手的。” 柳洪理两手一揣,生气地说:“就讨厌这些名门正派的讲究,谁动手还不是一样!还等什么?赶紧通知他们呀!” 说得就好像自己不是名门正派的一样。 第17章 换一条通途 云挚一点儿也不想操心柳泽济的那些破事。就算被清风派抓了,对他而言也无足轻重,如果侥幸留存,也不过是多几个跑腿的。这几天他已看出了他们的能力上限,日常事务还行,可终究是不堪大用。 现在他要换个好心情,去临城最好的酒楼赴宴。他也很奇怪,只是去吃顿好的为什么会这么开心?自己也还没落魄到这个地步吧! 或许是那个姓田的确实有趣,以饭钱换故事,亏他想得出来!也或许……云挚自己也想找个人讲讲故事。他知道自己的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可他也是个人,也会有想要找人诉诉苦的意愿。 他进入雅间时,田小哥已经点好了菜,是他一个人吃不完的量。也就是说,他料定了自己会来。 以前但凡自己的想法和行动被人看穿,他总会萌生不悦,可这次却没有。这辈子他原本只允许一个人看透他,就是姐姐云尘。而现在,却出现了第二个。 云挚自己也很纳闷,这个认识不过两天的人,他本该提防的。可现在他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在这个终日喜笑颜开的公子哥这里放松一把。 他坐了下来,利落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敬他。起先他还注重些礼仪,想着要说些开场白,整些客套话。可田小哥完全不吃这一套,只催着他尽快讲故事。 云挚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手不是在这里受刑的,所以不是恶徒,你不要担心。” 他没有半点担心的模样,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的手是家族内部纷争中被砍掉的。围绕着上次跟你说的那件家族宝物,家里人出现了意见分歧,我输了,并且被那一边的人重伤,最终逃到了这里。其间的细节就不谈了,反正如今的我一无所有,正在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 田小哥回味了一下他的故事,随后问:“你说自己有哥哥和姐姐,你哥哥长年势弱就不提了,可你那个当家的姐姐呢?她没有站出来为你主持公道吗?” “姐姐……”云挚陷入了无尽的遐思,“姐姐在那个时候似要救我的,但场面混乱,阴错阳差之下还是让人断了我的手,结果我就逃了出来。” “那就太可惜了。”田小哥也叹息了一声。 云挚吃了几口菜,接着讲下去: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曾经有个朋友答应在任何时候接济我。可是他背信弃义,见我落魄,再无价值,就果断舍弃了我。所以我连最后的投奔也落空了。后来,我看这里的军队待遇不错,想过征兵入伍,也同样能建功立业。可是……” “可是他们不招残缺的人。”田小哥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接过了他的话头。 不过他倒是泰然地说:“不入伍才好呢!当兵多苦啊!还是想想其他出路吧。” “可我没有其他出路了呀,那个舍弃我的朋友是官府中人,本想倚着他能与官府搭上关系,后半生也能有一份体面。” 田小哥用筷子敲着碗,这显然不是大门户的人家该有的礼仪。不过这些举动在他做来却并不可憎,反而有种不拘一格的洒脱感。 “你若是不介意为官府做事,我倒是有些门路。你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就猜测我们家是与官府做生意的?” “那时只是一时瞎猜,难道真的说对了?”云挚装了装傻,摆出一片钦慕之意。 “我们家终究还是扎根于这里,与别处的官府不熟,可与齐王家多少有些生意往来。我知道齐王府有招募门客的习惯,只要你有一技之长,或者有足够的办事能力,亦或者……有时只要尽心尽力,都能谋得一席之地。” “我算是有一技之长的吧,我会武艺。安保和探查类的活计都能做。” “缺了一只手也能做?” “也能做!” “那就好办多了。不过想做齐王门客的人有很多,要想被优先考虑,总得有个什么投名状。” 云挚知道对方的要求要甩过来了,他连忙坐直身体,装出洗耳恭听的虔诚样。 田小哥倒是不摆架子,挪了个座位,离他更近了。他压低声音说:“悄悄告诉你哦,我知道齐王在找两样东西,只要有其中一样的线索,就足够做投名状了。” “哪两样东西?” “其中一件是一根铜杖,相传在上古时期是这片土地统治者的权杖,后来在岁月流转中莫名遗失了,齐王想找回来,以正声威。” 云挚知道掌权者就喜欢这种东西,无论是祥瑞之物还是帝王象征,哪怕对今日而言毫无意义,他们也会不遗余力地找寻。 “那根权杖长什么样子?” “只知道是铜制的,长短粗细皆不可知。” 这世上最难找的,就是连外形都说不清的东西了。 田小哥还在添油加醋地讲着这东西的各种传闻,什么许愿会灵验,能成就一方霸业等等。他越说越离奇,但云挚全然不为所动,已经默默地将它从备选中摘除了。即便再神奇,目前也仅限于传说,只要找不到,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第二件东西呢?” “那是一本采药人的笔记,据说与那个王杖有关。” 这个听起来实在多了,云挚接着问:“怎样的笔记?” “用普通稿纸写成,自行装订成一册,里面都是药材品目和用法。据说很薄一本,像学堂里的三字经那样。” 形制也有较为详实的描述,云挚决定从这样东西下手。 之前柳泽济好像说过,在城郊有个采药人聚居的区域,那里应该可以成为搜寻的第一站。既然那个神秘的王杖是当地流传的历史遗物,那么与之相关的药材笔记总不见得是外邦物品吧?所以最靠谱的办法就是从临城入手,继而扩展到齐王的其他城池。 云挚没有追问那本笔记有什么价值,反正找到后也是先过他的手。无论是透露了王杖的具体位置,还是记载着帝王们追寻的灵丹妙药,他都可以先行审视。如果确有玄机,他随时都可以占为己有,为己所用。 第18章 错过 晓明月和晓长风看到城门口的大树上挂起了缎带,他们知道云渡、云澜那边有消息了。这次见面柳洪理没有去,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见到这兄妹俩时,云澜一脸菜色,他不好意思地讲了半面自作聪明,可能已经惊动了对方的消息。 但那两人却不怎么介意,毕竟有了这些叛徒的下落比什么都重要! 到了半面指定的院落后,他们不敢冒进,决定前后夹击。云渡和云澜去后门守着,围堵逃跑的人,而晓明月和晓长风从正门进入,亲手解决这伙人。 半面只收了侦察的钱,不需要参与行动,就坐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旁观,想着等他们落网后,说不定还能捡些财物。 晓长风跳过篱笆,走在了前面,晓明月跟在后面左右张望,以防有陷阱和突袭。可他们都多虑了,从院子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穿过整个屋堂,又回到了院子里,打开后门招呼等在那里的云渡和云澜。 云澜立马冒了火,对着一棵高树喊道:“你这是办的什么事!怎么是空屋?” 半面也不知该如何交代,有些委屈地说:“他们真的是住在这里的,我肯定没弄错。” 晓明月抚摸了一把门框上的擦痕,不是锐器所致,更不是撞击,那痕迹她很熟悉,是长绸或软鞭造成的。她扭头说了一句:“没找错,他们确实在这里住过。” 云澜继续冲着半面骂道:“叫你不要偷东西!这下把人都吓跑了吧!” 云渡拦住了他,现在再骂也没用了。他转而问那两兄妹的意见:“是在这里蹲守?还是到附近埋伏?” “都不用了。”晓明月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说,“他们一件行李都没留下,看来是不会回来了。” 其实柳泽济他们忽然搬走,还真与半面无关。圣女备选通常都会多带几块面纱以备更换,所以少了这一两块还尚不及发现。他们之所以离开,也是拜云挚的新任务所赐。 原先云挚都打算舍弃他们了,可现今却要准备投名状,这就免不了需要人手帮忙去找东西。这种搜寻的活计不是他一个人做得了的,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他们出事。 他在田小哥的帮助下,在城里借了一处荒宅,足够所有人住下。自从齐王大兴肉刑后,城里城外的空置宅院都在增加,用很便宜的价格就能购买或租借。 虽然有了新住处,可柳泽济那边的人也不总是窝在宅院里的,大多时候他们都在外面奔走。这些天,他们已经从各家采药人那里收购了无数药材笔记。只要肯花银两,那些采药人并不在意将自己的笔记卖给他们。奸猾一些的还会抄一本留作己用,老实些的连底本都不留,反正都记在了脑子里,以后再整理一本就是。 当他们走进老丁家的时候,晓长风和晓明月恰好去他们原来的住处围剿了,就这么巧,正好错过。 他们没有翻看包袱及其他生活物件,只冲着书本去的。老丁家没什么像样书籍,也没找到药材笔记,只搜到了一些生活开支账本和出货账单。他们辨不清所以,就都一股脑带了回去。 云挚面对这排山倒海般堆积起来的手抄笔记,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种全新的挑战。 他先剔除了厚度和内容严重不符的那部分,然后逐一翻看剩下的那些,将最有可能是目标的几本归结在了一起。 云挚对药理一窍不通,根本不明白这些笔记意味着什么。他也试过从字里行间中寻找机巧,可怎么看都是寻常行文,抓不住一星半点的隐喻或暗示。 这样下去可交不了差啊!总不能将这些相像的笔记全数上交,让齐王自己去分辨吧? 云挚原本以为这些人采药过程中,总会记录些特殊事件,比如某个令他们在意的山洞和宝穴,或者在某个遗迹里发现类似权杖的东西等。可结果一番查找后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药草相关的生长环境和药理作用。 田小哥当初也只说了笔记或许与王杖有关,但这个指示如今看来很是缥缈,根本谈不上是线索。 云挚打算出门走一走,或许散散心放松一下,就能让自己换个思路。 他走在临城熙熙攘攘的街上,倒是真心喜欢这个大城。他是个喜好热闹的人,最讨厌逼仄的小镇,投身于这场繁华中,让他全身都注满了生力,感觉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他慢慢走着,不经意间走到了齐王府门口。这个王府位于临城中央,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来,都容易走到它的门口。 云挚看了看气派的王府大门,正想折返,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依然是一身书卷气,与霸气满溢的齐王形成了鲜明对比。齐王与他互相客套着,看似十分熟络。 贾先生? 云挚赶紧躲到一处暗巷,悄悄偷看着他们。贾先生是从王府里走出来的,不知是住在此处还是临时来访。但齐王与他说说笑笑,他推拒了再三后,还是被齐王硬拉上了同一辆马车。 与齐王同承一驾,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知道贾先生在为朝廷办事,会与齐王有交集也理所当然。但他们的举手投足间好像还不只是官场上的客气,像是多年好友般亲密无间。 云挚的心里开始不住地打鼓,如果他是齐王的座上宾,那形势对自己大为不利。即便将来能成为齐王的门客,也不能轻易得罪他,还要与他虚与委蛇。云挚愤怒地咬紧了牙齿,他誓要狠狠报复他一把,可眼下看来此事并不容易。 这时,一个人突然拍了他一下:“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呐?” 他回头一看,居然是田小哥。看来自己真是看得太投入了,连这个不会武功的富家公子都没察觉到。 “对了,你认得刚才那个与齐王一同上车的官员吗?”云挚料想他或许也见过此人。 “你是说贾先生啊?” 田小哥也叫他贾先生,看来他真的姓贾,云挚原本以为他连姓氏也是瞎编的。 “对,他到底是谁?” “这个可不好说,明面上他是中书令的学生,礼部下面的一个司曹。至于和齐王的关系嘛……等你拿到了投名状再告诉你,如果拿不到,就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现在,云挚更渴望拿到投名状了。 第19章 笔记 云渡和云澜随着两兄妹回到了他们现在的住处,想要继续商议下一步行动。 一回到屋子,晓明月就发现屋子被人动过了。她第一时间去查看自己的行李,东西一样没少,好像都没打开过的样子。晓长风发现自己的包袱被人用手捏过,有些扁,却也没打开过。 他们在找……一摸便知的硬物? 晓明月冲出门去,找到了隔壁大婶,她如往常一样在忙忙碌碌地翻晒药材。 “大婶,今天我们的屋子有人来过吗?” “哦,有呀!有两个人说是开药铺的,来买大伙儿的私人笔记。也去了你们屋里,但我交待过,如果拿走老丁的生前笔记,得留下银两……” “他们长什么样?”晓明月想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戴面纱的。 但大婶只说是两个男人,描述不清算是什么面容。 “那他们为什么想要你们的私人笔记呢?” “嗐,都是做这一行的,无非是想从咱们的笔记里得到些发现,好扩充自己的药理见识呗!有时候一些外来药商也会这么做。不过啊,他们估计是要花冤枉钱了,这里没什么像样医师,都是上家收什么药,我们就做什么药,没那么多讲究的。” 晓明月返回了屋子里,晓长风已经清点完了少掉的东西。这房子里本就没有值钱物件,生活用品更是一样没动,少掉的都是老丁生前留下的账目和琐碎记录。自从前两天从药材笔记里发现了藏头字的秘密后,他们就把老丁的所有簿本都翻了一遍,再没有第二本有类似机巧了。但也拜这个所赐,他们清楚地知道每本笔记里都有些什么内容,无非是一个老人家的生活日常罢了。 搜集药材笔记倒也罢了,谁会连这些都不放过呢? 晓明月摸了摸一直贴身藏着的那本笔记,有了个大致的判断——这番搜索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冲着这本笔记。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只是一个老头子的迷信之举,但从这么兴师动众的阵仗来看,这条留言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了。现在,他们极有必要将这句话拿出来重新讨论。 她关上门窗,将此前的发现说了一遍。 云澜滑动着那本笔记的书页,总觉得上面的话有些耳熟。如果他没记错,此前在城里听到孩童们在唱的儿歌,好像就是在说什么“祈福”啊,“无灾”啊…… 可这一类的辞藻本就在祝祷和祭祀中很常见,并不能说明什么。 “如果书页上的话无足轻重,就不会有专人来找,我们还是小心为上。”晓明月重新把笔记塞回兜里。 云渡觉得他们好像又平白无故地卷入了什么当地的事件中。他不相信那些个一人得福,其他所有人都遭灾的妄言,他只觉得那天云澜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才是灾祸的根源。他只想快点结束这里的事情,尽早离开。 就在他们渐渐想起了那首儿歌的同时,另一个人也盯上了它。与田小哥分开后,云挚的确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想法。谁说齐王要找的东西只能从笔记里查线索?眼下不就有现成的踪迹吗! 他在街头又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唱: “海天汇处,王杖永立。 八方无灾,四海共济。 ……” 这不,第一句话就提到了“王杖”!此前为什么自己没注意呢? 这种民间歌谣大部分都是代代传唱的,虽然谣传的成分居多,可在没有其他头绪的情况下,也不妨前去问问看! 云挚拦下了一个正独自唱着歌的小男孩,将一串糖葫芦递到他跟前:“你唱得真好听,这歌是哪里学的?” 小男孩抽着鼻涕,怯生生地望着他,透露着一股对陌生人的畏惧感。不过他的手倒是很诚实,已经伸过来把糖葫芦接了过去。在咬了一口后,他才想起学堂里先生们的教诲,勉勉强强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能不能教我唱这首歌啊?是爹娘教你的吗?” “不是,是铃音教的。” “铃音是谁?” “是学堂里的同学。” 云挚又接连问了几个小孩子,说法出奇的一致,都指向一个叫“铃音”的小女孩。 云挚在学堂外一直等到他们放学,看到有几个和描述接近的小女孩走出来,但问下来都不是。这时另一个比较大胆的男孩子告诉他:“铃音是不会放学的,她下了课后就是学堂的杂役,住在里面。” 云挚谢过了他,小心地踏进了学堂里。 每到放学时,教书先生们都要先将今日收上来的功课搬回住所,此刻他们都在住所里查看功课,一个都不在院子里。 云挚看到了云真也见过的那个小女孩,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请问——这里有个叫‘铃音’的孩子吗?”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说:“我就是呀。” 她就是?这么小? 云挚本以为能教那么多孩子唱歌的,起码是个大孩子,也能问出点眉目来。可这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他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尝试着说:“经常在门外听到你们唱歌,那首歌很有意思,能不能也教我啊?” 铃音就像个得到大人认可的普通小女孩那样,坦率地说:“可以呀!” 云挚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方向错了,但都已经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听铃音教他唱歌。就在铃音教了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问:“大哥哥为什么要学这个啊?我以为你们大人不喜欢儿歌。” “哦,是……是这样的。”云挚又编了个故事,“我是个写话本的,正在到处游走,收集各地传说。我听着这首歌里好像说了个什么王杖,就想探听一下它的由来。” “原来是写书先生呀!我可喜欢话本了!” “是吗?那你可有听说过歌里唱到的故事?” “有啊,爷爷小时候经常给我讲御理王杖的故事。” “御理王杖?”云挚第一次听到这个完整的名字。 铃音蹦蹦跳跳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了起来,写下了“御理王杖”四个字。这几个字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而言,应该是比较难的。 “你几岁进的学堂啊?这么复杂的字都会写。” “去年才进的学堂,但爷爷也教我识字,这几个字我本来就会写。” “那你爷爷呢?为什么放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爷爷去年死了。” 空气瞬间凝固了起来,云挚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只能赶紧换个话题:“那这样吧,你将爷爷说的故事也讲给我听,我给你买糖吃。” 第20章 故事 铃音看了看几位先生的房间,此时都大门紧闭,她知道在没有查阅完所有学生的功课前,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她人小鬼大地说:“大哥哥,现在溜出去没人会发现的,你现在就买糖给我好不好?” 云挚很喜欢她的机灵劲,拉起她的手就朝街市走去。 云挚本来也有个妹妹的,可云絮那丫头生性古怪,从不与他亲近。偶有几次主动接近他,还是从背后无声无息靠近的,把他吓个半死。她还笑嘻嘻地号称是在练习轻功,真是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 但这个铃音就不一样,寻常小姑娘的模样,天真可爱,边走边唱着歌儿。与神出鬼没的云絮不同,她腰间的铃铛欢快地作响,一路上叮铃当啷,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除了糖果以外,云挚还给她买了很多吃食,两个人坐在河岸上边吃边聊,就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那样。 铃音胆子很大,双脚向外垂在河沿上,来回晃荡,云挚真怕她坐不稳掉下去。 她的脚离河面很远,也不知道是岸沿修得太高,还是她的腿太短。 铃音像是能看出他的心思似的,率先回答他说:“是水位下降啦,所以河面看起来很低。” “你还知道水位下降?也是学堂的先生教你的?” 她模棱两可地晃了晃脑袋,也不知道算“是”还是“不是”。 “现在,你可以开始讲故事了吧?” 她望着河面,用稚嫩的声音讲了起来:“爷爷说,这个地方以前不是人住的,而是鲛人的领地……” 好吧,一听就是个典型的神话式开头,不见得真能和当下的事情挂钩。但云挚还是打算听下去,起码这个传说在柳泽济的汇报里并没有。 “鲛人不能在离海太远的地方生活,所以他们只占这一块地方,没有扩张的野心。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人,只有鲛人。可后来,渐渐有人迁徙过来了,鲛人也不驱赶,他们想着反正自己也占不了多大地方,就让那些人也住下来吧。于是,出现了人与鲛人混居的时代。” “在鲛人的管理下,这块地界风调雨顺,物产丰富,人们都过得很富足。可是有一天,一位人中佼者瞧不起其他人,觉得他们都不如自己,想要凌驾于他们之上,因此就有了统治者。起先统治者作为人的代表,能做出更英明的决定,也能解决很多问题,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后来,人群中的聪明者越来越多了,大家都要争着做统治者,这世道也就乱了。” 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世道乱了”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违和。可考虑到这是爷爷讲给她听的,也就当是转述爷爷的话吧。 铃音说话的语调越来越老成,云挚有几个瞬间都觉得她不像孩子了,摇头晃脑,像个撺了好多故事的说书先生。 “那些想做统治者的人终于吵开了,都闹到了鲛人那里。鲛人也很苦恼,他们喜欢风平浪静的生活。为了快些平息纷争,鲛人在这块地界里藏起了一根权杖,说谁先找到了,谁就是天命所归。这根权杖,就是传说中的御理王杖。” “鲛人们也说不清这个御理王杖最初是怎么来的,他们说在他们之前的很多代,就有这个东西了,是真正的上古神物。如果使用得当,可保一方平安,所以在当初上岸生活的时候,他们就把它从海里捞了上来,立在了泰山之巅。这些年来,这片地区也确实没有任何灾祸,每年都是丰收年。” 一般故事到了这里,通常都要有转折了,云挚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是有些庸俗,无非是劝导统治者不可怀揣私欲,要心怀苍生之类的…… 云挚咬了一口糕点,替她说道:“这些人是不是为了争夺王杖打了起来?是不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大哥哥真厉害呢,说对了好多!” 云挚觉得怎么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哄的小孩子?他看了眼铃音:“你说我说对了很多,那意思就是没有全部说对啰?” “嗯,没错。是有血流成河,也有生灵涂炭,可抢夺终究是会结束的,最后总有个结果。” “那个得到的人就是这块土地的祖先?” “我们已经不知道祖先是谁了,因为……祖先太多了!” 什么意思?云挚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铃音接着说:“最后得到的那个人看似心想事成,一帆风顺,可不久后整片地界就遭了灾,出现了大海啸,当时的百姓死了一大片。再后来,那个人的儿子继承了王位,可情况一点儿也没有好转,百姓继续遭灾。再再后来啊……他们的一个大臣夺走了御理王杖,成为了新的王,可干旱又来了,又死了很多百姓……在这些灾年,鲛人也返回了海里,对这片土地再不留恋了,于是之后连指导使用的人都没有了。” 等等,这故事怎么和一般的套路不一样啊?别的传说无论悲喜,最后总有个结论,或者某种警示意义。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就是一场接一场的遭灾,既没有缘由,也没有解决之道,那流传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云挚打断了她问:“铃音,爷爷给你讲故事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什么道理啊?” 铃音茫然地摇了摇头:“最后那个御理王杖在纷乱中弄丢了,可这块地方却慢慢恢复了平静,又能盛产粮食和水果了。” 云挚细想了一下,前面遭灾的那些年,一定是那些帝王做了一些天打雷劈的恶事,这样故事就完整了,就能劝诫帝王施行善政了。铃音应该是在转述的时候忘记了,或者爷爷觉得那些桥段太残酷,不适合她听,所以就没讲。 “铃音啊,爷爷有没有告诉你,之前那些帝王做了什么错事啊?或者做了什么对王杖不敬的事?” “不知道,他们还是年年去泰山上对着王杖祈福,但就是不停地遭灾。” 铃音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道那些帝王到底哪个步骤做错了。 云挚眼看着天色已晚,她要是再不回去估计要被先生们骂了,于是只能暂且作别。云挚一直把她送到学堂门口,虽然只听了个不明不白的故事,但他还是觉得这个傍晚过得很愉快。 铃音对着他挥手,再三叮嘱说:“写书的大哥哥,你一定要仔细写下来,写给很多很多人看哦!一定哟!” 她三令五申地提醒他要广为传播,也不知道是小孩子的固执,还是对爷爷的怀念。 第21章 适当与过量 之前的人潮还差点把小小的承香寺北堂给挤破,现在却又恢复成无人问津的冷清寺庙了。不过这样正好,正好合了常文修的心意。 今天他的试验对象是云慧。他将乾影天灯与灯座分开,让云慧拿着灯座,随后一名承香寺的武僧开始与云慧对战,常文修则在一边记录。 相争和相逐如今都逗留在这里,相逐师父看着常文修疾速书写的样子,笑呵呵地问他:“要不要贫僧帮忙啊?常施主能看得过来?” “不用,他们用的都是剑术,好歹我也是剑术世家出身,看还是看得懂的。” 常文修只要一进入高度紧张状态,说话就不结巴了。他两眼盯着云慧,他正在和一个他平日里根本无法企及的高手比剑,这是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云慧目视可见地占了下风,那名武僧也及时收手了。云慧站在那里喘着气,常文修就提笔冲到他面前,连连发问:“如何?什么感觉?现在和先前的对比是怎样的?” 云慧看着两眼放光,一点也不结巴的常文修,自己说话倒不利索起来:“我……我觉得很吃力,非常……非常疲倦,好像把一天的力气都用光了一样。” 他看到常文修飞速写下:“使用者体能透支,疑似身体过度使用。” 他又转头问寺里的僧人:“饲养的鸡鸭家禽如何?是否和昨日一样?” 他会这么问,或者说他会想到做这个实验,是由于了渊住持写来的又一封信。他努力回想了当初铁锁夫人身亡的前后异象,想起来在那段时间里,寺里和附近百姓饲养的家禽成批死亡。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家禽得了某种传染病,并未在意,但如今想来,死的好像还不只是家禽,走在山里的僧人也看到了过量的野兽尸体。 了渊住持也没把握这件事与铁锁夫人长期持有灯座有没有关联,只不过想起点什么,他就都会写信给乾影派。 云尘掌门收到信后请来了常四公子,两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就有了这次承香寺北堂的一系列试验。 云慧本以为保护并配合常文修的试验是份很轻松的活,可每当常文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若无人地流利说话时,他就对这个人束手无策了。 相争师父默不作声地转身去看寺院里的家禽,他们本不食荤,都是为了常文修的古怪行径特地买来的。 走到后院时,相争师父就觉得不对劲了,原先叽叽喳喳的吵嚷声安分了许多,整个后院异常清静。他走到那个简易的家禽栏跟前一看,立马双手合十,默念往生。鸡死了两只,鸭死了一只,地上还有几只死鸟,大概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这个情形与昨日一致,看来常施主的猜想是对的。 他在挣扎着要不要说服他停止试验,这样试下去无异于杀生。第一天有家禽死亡时他也抱着侥幸,以为是买来的鸡鸭不适应环境,或者本来就得了病。可连续两天出现这样的情景,怎么看两者之间都存在着必然联系了。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了云慧的哭喊声:“啊!它也死了!这猫儿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相争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云慧气势汹汹地对着常文修发火。他最喜欢的那只野猫也被发现死在了廊沿下。 常文修在云慧的盛怒下又结巴了起来:“我我我……” “你什么你!你分明知道它会死是吧!” “我我……我不知道具体谁会死,只……只是猜测。” 相逐师父也过来劝导:“既然已经有了结论,那就不要让生灵枉死了。将灯座归位,常施主告诉我们结果吧。” 几个人在茶室坐了下来,云慧依旧是一脸怒意,时不时地瞪常文修一眼,看得他蜷起身体,缩在了一个角落里。 云礼坐在一边很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遭到了云慧又一记白眼。云礼赶紧讨饶说:“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笑的,只是觉得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怕云慧,实在是太稀罕了。” 常文修又口吃了起来,说话极其艰难,每说两句就看一眼云慧,好像这个乾影山最柔弱的弟子能把他吃了一样。 常文修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事情讲清,大致意思就是持有灯座的人之所以短时内实力大增,主要是灯座与人接触后出现了异常的能量释放。平时灯座与灯身成套使用,可以通过结印的方式实现一种缓慢的能量释放,即把某种特定动物的能日积月累地收集,然后有一天集中到某一个人身上。 这种能量的注入是很有限的,收集能的过程也不会造成动物死亡,无非是将多余的能收集后充分利用罢了。 而一旦灯座脱离灯身,且直接接触到人之后,就会出现能的过量释放。这种集中释放当然也需要有可观的能量来源,于是周围动物就遭了殃,被瞬间索取了全部生机。 “也也……也就是说,从没有凭空而出的力量,都是转换所致。乾乾乾……乾影天灯自己不会创造神迹,只是对能的转换和释放。” 常文修想起来魏勋也提过,在与云挚对战时天上一直有飞鸟掉下来,可当时的情况太紧张了,谁会去关心死鸟啊? 相逐师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感慨地说:“万物皆有道,取之于此,用之于此,绝难无中生有。” 常文修将他杂乱的记录拢在一起,正要抱出去,就听到云慧生气地说:“不管!你赔我的猫!” “可可可……可是它身上的能是被你用走了呀。” 云慧伸手就要打他,常文修吓得连奔带跑,赶紧逃离了茶室。 相逐劝道:“慧施主,那猫也不是你的,它就是它自己的。它现在不过是进入下一个轮回罢了,有缘还会再见的。” 云慧还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 还是云礼找到了个更实际的安慰方式:“回乾影山后,我再给你找只猫。” 第22章 遗漏 云挚从铃音那里听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完整的故事,虽然故事的用意还是一言难尽。可他依然重新拾起了从她屋子里带回来的笔记,一本本仔细看过。 这些笔记处处显示着这位老人生前只是一个本分的老百姓,衣食住行,日用开支,每一分都要精打细算。还有一些出货账本也显示着药材商的收货价格压得很低,他们辛辛苦苦采集和晒制的一批药,也堪堪能换到些应付生活的银钱而已。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常,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云挚把这些杂乱无章的记录扔在一边,又再次陷入了烦恼。 他听到院子里两个清风派的人在说,那个戴面纱的同门好像最近不再打探他们了,是不是已经走了啊。 另一个人骂了他一句:“不可掉以轻心!没有动作本身就是个问题!” 云挚觉得那个人说得对,如果对方还在寻找,那起码有踪迹可循,而一旦没了声音,就彻底失去了消息,更无法把握了。 “没有消息,本身就是个问题……”他念叨着这句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回房内将老丁的笔记又细数了一遍。 没有,果然没有! 其他人家卖给他们的,大多都是他们字面上提到的“药材笔记”,不是围绕药理就是围绕采集过程的记录。但唯有老丁家搜出来的,只有生活记账和出货名目,偏偏就没有记录药材的笔记。 这种笔记对于一个采药人而言,远比生活琐事的记录更为重要,他连进出账都记,可见有十足的记录习惯,可却没有记下与药理本身有关的任何信息!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他们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东西。 云挚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些人,骂了句“酒囊饭袋”,就抛下他们自己出门去了。 云挚决定自己去老丁家走一趟,他的探查方式与他们不同,没有打问,没有露面,而是从后门悄悄潜入了院子。但刚踏进院子,他就止住了脚步,因为屋里传出了好几个人的说话声。而且,都是熟人! 还好在这时停住了脚,他再仔细查看时,发现院子里布上了机关。机关的手法并不复杂,都是做学徒的时候教过的,一看就是乾影派的手笔。看来,追击柳泽济一党的,还不只是清风派自己。 云挚站在原地没有动,即便能避过所有的机关,以现在的自己,一下子对付里面的所有人还是有些风险的。 他的耳朵没有云澜那么好使,站在这个位置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能依稀辨认出云渡和云澜的声音,原来是这一组来了! 云挚举起自己的木掌看了一眼,恨意顿生,不过他还是不打算在今天出手。他吸取了过往的教训,不要什么事都卯足劲自己动手,他要学学贾先生那样的人,掌握他们处理事情的方法…… 云挚转身离开了,就像他没来过一样。但现在他更确定了,老丁一定有东西落在了他们手里! 当下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该不该把柳泽济他们抛出去做牺牲?他料想那帮废物应该打不过晓长风和晓明月,那就更别说再加上云渡和云澜了。如果此时把他们抛出去,那势必就收不回来了,之后会不会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原来把人当成筹码一样的来运算是这种感觉。这感觉确实不赖,难怪那些朝廷官员惯会使用这一套的。 云挚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整理当下的局面。田小哥是他现在抓得住的唯一门路,他也不想当齐王的走狗,可要上位都是从走狗开始做起的。眼下看来,没有比这更好的的选择了。如果抓不住这根稻草,他将真正地成为漂泊之人。 不用想了,手里的所有筹码都必须投进去。 云挚一回到住处,就给了柳泽济一个任务:包围老丁的院落,并进行全面搜查,说找来的笔记少了一册,必有遗漏。 柳泽济也是有疑惑的,这么个老汉的遗物,真有什么宝藏可藏? 云挚还郑重地加了一句:“全体人员都要出马,一个不剩。” 他不只是为了人多好拖住他们,也是因为人多了就很难隐藏踪迹,以云澜那种超绝的听力,一人的脚步声或许听不出来,可一群人靠近还听不到吗? 柳泽济满心以为自己对云挚还有用,还想着他能在这里立足,继续成为她和姐姐的靠山。所以对于云挚搜索一间农舍的命令,她并没有反驳,乖乖去做了。 云挚其实就跟在他们后面,几乎与他们同时到达了老丁屋外。 柳泽济也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也觉察到了不对,可要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们还没进入院落时,云澜就已经听到了一众的脚步声。 柳泽济忙令撤退,可一名弟子慌乱中还是触发了机关,吹箭发射,马上就有人受伤了。 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现在柳泽济他们看清了,现下有四人:晓明月、晓长风,和两名不认识的江湖人士。考虑到这兄妹俩后来投奔了乾影派,那么这两人就很有可能是乾影派弟子了。 柳泽济做了最后一个正确的决定:不开战立马逃跑,而且还是兵分两路,从相反的两个方向逃离。 这下对面的四个人看不明白了,不是他们主动攻进来的吗?怎么见了人就逃跑? 来不及细想,晓长风和晓明月就朝柳泽济所在的那边跑去了,他们自然是想追击为首者,手刃仇人。那云渡和云澜就没的选了,只能去追另一边。 如果是刚成为正式弟子那一会儿,两个人对付四五个人还有些畏惧,可现在他们已经不同往日了,这几个稀松平常的清风派弟子费不了多少功夫。 追上他们后,一交手就显示出了实力差距,人多并没有占到便宜,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好像又打算再分两路,分别逃跑。云渡和云澜也不想对这些小喽啰赶尽杀绝,他们无非是站错了队而已。 云澜悠哉地伸了个懒腰,心想如果他们再开始逃,他就不追了,折回去帮助晓明月他们,只要抓住柳泽济,就好交差了。 第23章 人命换笔记 前面的人持剑退了两步,果然扭头就跑。可一阵刀光霎时掠过,跑在最前头的两个人就倒地了,胸前绽开了可怖的血口,看这伤口的深度,应该是没救了。剩下的人慌乱了起来,举着剑背对背站立,可就是捕捉不到来人的身影。他在树丛间像魅影般快速穿梭,连个正形都看不清。 云澜知道来人是谁了,大喊一声:“等等!不用杀他们!” 可话还没说完,又有两人应声倒地,同样是胸口绽开了血花。现在只有一人了,一记刀光的掠影刚要劈下来,云渡就用长剑架住了他,那种以力量着称的宽刀把云渡的剑都崩开了一个缺口。 “半面!你干什么!” 在拉扯中,剩下的那个人终于安全逃走了。 半面被阻止后反而露出了一脸委屈:“这不是敌人吗?为什么不能砍?我在帮你们啊……而且这次免费,不收你们的钱。” “免费个头啊!这是人命知不知道!” “在江湖,人命如草芥,他们从最开始出来混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云澜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扯这个,赶紧问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暗处?那为什么跟着我们,而不去那一头?” “我跟你们比较熟啊。” 云澜又无话可说了,千言万语都憋在心头,只能指了指反方向说:“现在,去那头。” 柳泽济在撤离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云挚不告诉他们屋里有谁?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到晓明月面前? 而躲在树上的云挚也有一个问题要思考:到底追哪边,笔记可能在谁手里? 云渡和云澜追着的是几个乌合之众,云挚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而另一边起码有柳泽济,好歹还算是个筹码。在无法确定笔记到底在哪一边的情况下,他决定还是往柳泽济的那边去,万一能救下来的话,这筹码还能接着用。 柳泽济很快就被追上了,她这一路只带了两个人,面对晓长风和晓明月,显然是没有胜算的。 晓明月马上就讥讽了起来:“你跑到这无亲无故的地方来,是和姐姐闹翻了,还是自以为能在这里闯出什么名堂?” 她说得都不对,他们一开始是想过来捉拿残手的云挚的。但她讽刺的方向却没错,他们就是自不量力了,根本没能耐拿下云挚,哪怕是残手的。 她要不要在这里把云挚供出来?说不定他们俩会转换目标,转手对付那个罪魁祸首……不对,他们即使要对付云挚,也不影响在这里先把自己解决掉。 晓明月见她不回话,便接着说:“现在跟我们回去,将云挚诱骗你们的前因后果说清楚,认错认罚,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认错认罚?如果她没记错,神女峰上惩罚叛徒的量刑本来就很重,再加上她手上已经沾过同门的血了,不可能让她生还的。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逃跑。 柳泽济估算了一下身前身后两人的实力对比,晓明月她是很清楚的,从小到大从来没赢过她。但晓长风就不知道了,几乎从来没和他交过手。她打算赌一把,从晓长风这边突破。 她将锁链甩了出去,不求一定打中,只要牵制即可。晓长风不像其他人那样使用长距离武器,他就是个用剑的。晓长风第一反应也是用剑抵挡,可发现很容易被卷进长锁里。他开始不再抵挡,只是躲避,看似只是普通的闪身,却在小心地步步挪近,努力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就在他觉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晓长风迅速出剑,精准地划中了她的手腕。一条锁链瞬间脱手,柳泽济捂着出血的手腕连连后退,几乎就要进入身后晓明月的攻击范围了。此前晓明月一直在对付她身边的两个人,现下已经放倒,可以毫无顾忌地一起对付柳泽济了。 她只用了一根红绸,想要从背后捆绑住她。但这根红绸半途被拉住了,云挚从暗处飞出,抓住红绸的同时还将晓明月往自己跟前拉了一把。若是以前,他的另一只手这个时候就能出掌了,但现在……他只能把晓明月拉近后甩掉手里的红绸,再匆忙出掌。 这样一来,威力就减小了些,晓明月也在他松开红绸的一瞬间紧急躲闪了一把,并未经受他的全力。但即使这样,她还是被打退了几步。 晓长风见状想要来帮忙,却被柳泽济拖住了。她一看到云挚出手救她,就又燃起了希望,或许他是不知道他们都在,才差遣她出来办事的。 她奋起攻击了一把,让晓长风不能近前。她现在背靠着云挚,觉得自己的后方起码是安全的,她还记得在武林大会的时候,云挚轻轻松松地战胜过晓明月。 不过晓明月也与那时不同了,她拔出了身上的佩剑朝云挚刺去。她也不再是那个只用长绸的小姑娘了,自师门发生变故后,她也在乾影山上学会了使用兵刃,现在她的腰间,也配上了能伤人性命的利剑。 晓明月练剑还不久,就这一招,云挚是可以轻易避开的。但他没有躲避,而是转身将后面的柳泽济提了过来,直接送到了剑锋上。 晓明月感觉自己刺到了什么东西,那种触感和练习时的稻草人、木桩都不同,现在她知道了,当剑刺入人的身体时,是怎样一种手感。 她还没来得及震惊,云挚就丢开柳泽济,将手伸了过来。他的手笔直地朝向她的衣襟,探进了衣服里面。这让她又想起了武林大会时的场景,难道这个时候,他还有这份闲情? 他当然没有这种闲情,他的手抓出了一本笔记,牢牢地捏在手里。 刚才打她那一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她胸口有个平整坚硬的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他拿柳泽济的命赌了一把,结果还真猜对了!要躲开攻击很容易,可在使用长距离武器的对手面前,最难的就是近身。而柳泽济给他换来了一次近身的机会。 他将笔记揣进自己怀里,笑盈盈地说了句:“她的命给你,笔记归我,咱们扯平了。” 说完,他扬长而去。晓长风只晃神了一瞬,就来不及追上他了。 第24章 门客 等云渡和云澜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柳泽济倒在血泊中,而晓明月站在一旁木然地看着她。 “这个就是你们在找的人?你杀了她?” “是……算是吧,大概,算是我杀了她吧。” 晓明月有些惊魂未定,晓长风过来说明情况。听到云挚也来抢笔记,大家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虽然此前是很多次地设想过云挚没死,但真的听到了他的新动静还是很让人心惊的。看着地上的尸体,云澜更是百感交集,他还没忘记那个在酒馆里与他谈笑对饮的西院大师兄,但也更忘不掉那个搅动风云,残害同门的孽障。 云渡尽量将注意力放到眼前,将大家的思绪都拉了回来:“笔记里留下的那句话看来别有深意,不仅仅只是老丁的一时迷信而已。” 云挚绝不是那种盲目轻信的人,他会来抢笔记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只是眼下谁也不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云挚那头已经知道了? 见其他人都没什么提议,云渡继续说道:“如果怎么都想不通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跟踪云挚,跟踪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可说来容易,怎么做到呢?刚才晓长风和晓明月也看到了,即便他少了一只手,武功也依旧不差,他们两人联手也未必有把握抓住他。晓长风正想说什么,云渡却制止了他:“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还是尽快回中原吧。柳泽济的死定会带来清风派的动摇,说不定能找到夺回清风派的契机。” 他们都听明白了,事关云挚,云渡不想有外人牵扯进来,接下来的事务已经与清风派无关了。 这种心情他们当然懂,就在一天前,他们还在激烈地争论清理门户的事不该由乾影派动手呢!结果只隔了一夜,局面就倒转了。 云渡预想到了他们可能要说的话,提前阻断他们说:“你们放心,我和云澜不会贸然行动的。乾影派有乾影派的行动准则,我们会飞鸽联络中原,等待增援。” 云澜也赶紧说:“是啊,谁曾想到会发现云挚师……云挚的下落呢,那事情可就大了,我们不能擅作主张的。” 一番商量后,他们决定就此分道扬镳了。晓长风和晓明月要寻找愿意押送尸体的镖局,还要尽快与中原取得联系,甚至于还要张罗找回原先离散弟子的事宜,接下来有的忙了。 云渡和云澜告别了他俩,返回城里。云挚既然已经抢到笔记,那他们两拨人马应该暂时都没什么危险了,晓长风和晓明月不再需要保护,那他们就可以全力以赴处理自己门派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云挚也在尽速联系田小哥,想尽快交出笔记,以免夜长梦多。 田小哥倒是很靠谱,迅速给出了回应,和他约在了上次请他吃饭的酒楼。一路上云挚还是有些忐忑,因为他并没有搞懂这本笔记的玄机。 笔记是他从晓明月身上直接取到的,物品本身肯定没问题,不然不会被晓明月刻意藏在身上。可他翻阅了几遍,确实从字里行间里找不出半点可疑之处。 他到了酒楼的雅间,一言不发地将笔记直接放在田小哥面前,指望着他能知道什么。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反而能故作镇定。 田小哥翻了几页后也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云挚想这下完了,原来他也不知道!可还没全部看完,田小哥就失了耐性,用指尖迅速滑动书页,让书册来回翻腾了几次。于是,被晓长风无意中看到的一幕也在他眼前呈现了。 他轻轻地念了出来: “王杖已立,祈福已毕。 一人得福,万民遭灾。” 云挚把头探了过去,也想看个究竟。他的这个举动很快就让田小哥注意到了,这才发现原来他没发现笔记里藏的话。不过他没有说破,只是问他:“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这本笔记就是齐王要的东西?” 云挚总不好将自己杀人劫物的过程说出来,这个一说,就要连带那些新仇旧恨一起供出来了。因此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讲:“有人将它分开保管,收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田小哥没有追问,可能是理解了云挚的有所隐瞒,也可能是心里想着更为重要的事,因为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如果真如笔记里写的那样……可就糟了呀。” 从字面意思来看,“万民遭灾”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灾祸。这个刚看出隐秘文字的人,难道就知道缘由了? 云挚不管这些,他只问眼下他最关心的问题:“请问这份投名状是否有望拜入齐王门下?” 田小哥点了点头说:“嗯,这么快弄到手确实不容易,足够做门客了。不过不是我父亲的门客,而是我的门客。” 云挚愣在了当场,他当然能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人,原来不是什么齐王府的生意伙伴,而是齐王的儿子! 对了,齐王有几个儿子?做其中一个儿子的门客有没有前途?云挚有些后悔没让柳泽济他们打探清楚,现在开口问总也不合适吧? 那个他以为姓田的人一直在观察他,然后很惊讶地发现云挚居然只震动了一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一惊一乍,随后就开始思考别的问题了。这份沉稳气魄怎么看都不像是市井小民,看来他失去的那只手应该很有故事。 他自己主动解答了云挚犹豫着不敢问的问题:“我就是齐王世子,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儿子。老爹已经奏请朝廷延续爵位,在他百年之后我就是齐王,所以你做我的门客也算是做齐王的门客,只是提前了一点儿。” 第25章 父与子 云挚缓缓起身,想尽量不卑不亢地行个礼。但齐王世子将他一把拉回,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还撞了他一下。 他完全没有在他面前恢复世子身份的打算,还是像先前那般大大咧咧:“我其实不喜欢什么门客不门客的,和我认识的人都是朋友,所以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就是不需要再用假名字了,我们家跟着天子姓,这个你知道的,至于名字嘛……到我这里是行火德,单名为烁。” “那么,烁小哥,做你的门客……不,朋友需要做什么啊?” “给我讲故事啊!” “别开玩笑。” “真的,我从小就喜欢故事,你知道这本笔记的留言有什么奥秘吗?” “什么奥秘?”这个云挚的确想知道。 “这里面,也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他显然在扯谎,或者说一半留一半,先前还说什么糟了,这会儿又轻巧地说只是一个故事。 云挚喝了杯酒压压惊,埋怨他说:“原来这笔记是你想要的东西,一开始就明说呗,谎称什么是齐王想要的,害我费了好大的劲呢。” 云挚开始后悔要不要这么早把柳泽济那伙人给祭出去了,留着他们多少能有些跑腿的。而且那一折腾,把自己行踪也暴露了,云渡和云澜那两小子现在肯定传信回去了!这么盘算下来,自己这边的代价着实有些大。 世子李烁也学他的样子喝了杯酒, 然后平静地说:“我没骗你,那真是我老爹想要的,被我截胡了而已。” 云挚呛了一口,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这算什么情况?父子反目?儿子给老子添堵? 李烁拍了拍他的背说:“别紧张,没你想的那么严重。爵位早晚是我的,还没这么急不可待。只不过父亲有些事做错了,我能纠正的就尽量纠正呗,要不然等家业传到我这里的时候,就不剩多少了。” 他说话向来没个轻重,那可是齐王的家业啊!不只这个临城,是整个齐王封地的家业!到他手里不剩多少是什么概念?除非是天子出兵把他扫了! 李烁变得认真起来,好像在证明他刚才没胡扯:“目前我还没理解那个故事的全貌,但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我老爹可能做了一件错事,将致使百姓遭受天灾。要知道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就是老爹传给我的家业啊,要是他们都死光了,我继承什么去?” 他说得虽然轻松,但云挚却多少感觉到了上位者的威仪。只有从他们的视角,才会将百姓看作自己的资产。按李烁的说法,他不是为了什么苍生仁德,也不是为了体恤百姓,他只是怕传到手里的家业缩水而已。 不过他说的话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他父亲即便再厉害,也不至于驱动天灾。这又是什么上位者失德,天地降灾的训诫故事吗? 出于谨慎云挚还是问了一句:“那么……我们现在在做的事,齐王可会追讨?” “没事,他不知道!” 李烁说得开朗豁达,却把云挚吓了个半死,果然这小子是瞒着老爹在搞什么事情。但眼下的他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心里自求多福了。 现在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必须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云挚将他搜罗到的信息都告诉了李烁,当然也没漏掉从铃音那里听来的那个不完整的故事。 李烁是当地人,自然对传说更为熟悉。不过他却说他听到的版本有些不太一样。 “那小姑娘告诉你的,定是在他们老百姓眼中看到的光景。而我这边,有王侯将相该听的版本。我听说的是,有一根这样的王杖——暂且就用你听到的名字叫它‘御理王杖’好了——说是对这根王杖祈福,可以实现任何愿望。所以它不止是君王的象征,也是能助你心想事成的宝物。” 这个比小姑娘的民间版本更加离谱,照理说那些王侯将相都是受过教化的人,与愚昧的百姓不同,应该更不易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李烁的神情很坚定,一点儿也不像是笑谈。他接着说:“听过你说的那个版本后,我有一个想法。如果这压根儿不是两个版本,而是同一个故事的两面而已,那么,这个故事就完整了。” 李烁一直看着云挚,他一边在体验猜谜的乐趣,一边在观察着这位新门客的理解能力。 云挚其实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原本就是同一个故事,只不过老百姓只关心他们的民生,所以流传的重点就放在了一年接一年的遭灾上。而王侯将相更关心王权的确立和利益的扩大,所以不愁钱粮的他们就将重点放在了祈愿成功上。 云挚尝试顺着他的猜测去补全故事:“按你的说法,这根王杖就具有两面性:它能满足祈愿者的个人愿望,而代价则是让天地异动,出现自然灾变。” 李烁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拼凑起来就是这样。” 云挚靠回椅背上,独自斟酌着这个故事的可靠性。但李烁却越发凑近他说:“你很有意思,想法与其他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推测很合理,两边合起来不就是这样吗? 李烁笑了笑说:“我那个老爹也听过民间的那部分传说,但他的说法是——原话怎么说来着的——对了,他说降灾是对帝王许了妄念的惩罚,还教导我说上位者不可过于贪心。可是到了你这里,你没说那是惩罚,你说了那是满足愿望的‘代价’,这个说法就很有意思。” 云挚第一次觉得他对人心思的揣摩很细致,自己方才那样说是无意识的,却被他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来。他想起了近半年来的头痛、体虚和伤口恢复速度下降,这些症状都是在他触摸那件神器后产生的,他曾有过一念之想,觉得那是短时期功力大增的代价。 而刚才说出“代价”一词,可能就是联想到了自己的事,无意间觉得所有的得到都要有所付出,因此才不经意地说出了那个词。 他随意地敷衍了一下:“按齐王殿下的说法也行啊,惩罚和代价也没什么区别,就是老天不能只让人实现愿望,总得拿什么来交换吧。” 第26章 去泰山 之后李烁用很长时间给云挚解释了“惩罚”和“代价”的区别。 他认为“代价”是一种平等交换,无关对错;而“惩罚”则意味着一方做错了,需惩戒以防出现下一次。也就是说“代价”是一开始就制定好的一种规则,只要遵守规则,就可以公开地进行无数次复刻。但“惩罚”就不一样了,做错的事情被发现后方有惩罚,且严厉禁止下一次再发生。 云挚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戏,这只是一个离谱的传闻,真实度都尚不可知,何必在此时就深究其内里呢? “那么,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如何能找到传说中的王杖?” 此事在云挚看来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大概在齐王那样的立场上,兴师动众地找到这件东西是很有必要的吧?所以云挚还是满怀真诚地问了。 李烁又用筷子敲了敲碗,说:“去泰山。” 泰山离这边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也算是要出一趟远门了。云挚如今无牵无挂,去哪里都可以,但这位世子大人什么都不准备就这样只身出发? 云挚问他带多少人,他却摆出了调皮的神情说:“既然是瞒着老爹去的,怎么能带人呢?” “这王杖也算是帮齐王殿下找的,为什么要瞒着他呢?不带人多危险啊!你毕竟是……” “别小看我啊,我可是会武功的,能保护自己。” 云挚回想起了在齐王府门口,他是有一次悄无声息地靠近他,可这也不能说明他有足够的功力保护自己。如果是要长途跋涉,他必须知道身边的人到底能耐几何,这也是乾影派两人搭档时的规矩。 “世子,得罪了。” 话音刚落,云挚就出手了,一拳袭向李烁的正面。对方吃了一惊,但还是灵巧地躲过了。可正面攻击本来就易躲,这不足以说明问题。云挚依然变换着招数攻击,只用一只手,就已经让李烁应接不暇了。 “哎哎哎,你来真的啊?武功好就可以欺负我啊?”李烁一边躲一边求饶,他只能勉强避开,并无反击的余地。 云挚已经放慢了速度,可李烁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一个转身没站稳,被他一掌逼到墙角。云挚没使出功力,只用另一只手辅助挟持住了他。 “好了好了,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高手,就到这里吧。”李烁已经气喘吁吁了。 云挚刚才的那几招还真谈不上有多高手,只是李烁自己确实实力不济。云挚放开了他,简直哭笑不得:“你说自己会武功,就这?” “什么就这就那的!我可是世子,世子练什么武功?” 对啊,他是世子,能有刚才花拳绣腿的那两下子已经不容易了。云挚拉他坐了下来,看他气呼呼的样子有些好笑:“那世子大人为什么要练武呀?练武很辛苦的。” “对啊!好辛苦的!还不是我那个老爹重视治军,非逼着我练了两年。” 两年就练成这样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云挚口里没说,脸上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我又不用真的出手,去军队里展示一下就能让士兵们对我高看一眼,这样就足够了!”李烁毫不示弱地喝了口酒,脸上还有些得意之色,“你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些特长的。比如……比如我善于射术,骑在马上也能百发百中!” 善于射术……云挚想起了云澜,那个曾举箭对着他,却因为一念之差没有射出来的师弟。 云挚不屑于他的射术,轻佻地说:“又不是每次都能碰到容你远程骑射的场景,万一敌人杀到眼前,你还不是照样没有还手之力。” 李烁摆正了脸,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真的让敌人杀到眼前,那就说明我气数已尽,还抵抗什么?” 这倒也是,云挚这才较真记起了他的身份,这是个平日里无需自己出手的人,在军队里立威的时候也只需远远地展示即可,恐怕没有人真敢像他刚才那样近身攻击他。 云挚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忌讳,拱手作了个礼,请求世子原谅。 李烁哈哈大笑起来:“你认真个什么劲!看到你武艺高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之后一路上就靠你保护我啦!” 云挚表面上诚挚地答应着,心里却暗想:万一你真被什么不明势力盯上了,我才不会拼死保护呢!虽然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靠山,可与身家性命比起来,该舍弃的时候还是要舍弃的。而且现在对他最有利的就是没人认识他,李烁的秘密行动将进一步隐匿他的身份。只要没人知道他是谁,即便最后弃主逃跑,齐王府也没办法事后追究。 这一趟远行,如果有所收获,他将直接成为李烁——也就是下一任齐王的亲信,如果没有收获,起码也护主有功。万一真要遇到什么自己挽救不了的危险,那也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一走了之…… 云挚打好了自己的算盘,就继续与他饮酒畅谈。他发现李烁不仅爱听故事,也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多喝了几杯后就开始讲起了他自己小时候的趣事,从逃课玩闹,到撩拨名门贵女,也是大胆不羁,荒唐至极。 “就你这做派,齐王殿下不惩治你?”考虑到齐王大兴肉刑的风格,云挚料想他从小到大应该也没少挨过打。 谁知李烁头一仰,得意地说:“才没有呢!我是老头子的老来子,续弦后的正统嫡子,他哪里舍得打?而且啊……”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上面原本有好几个庶出哥哥的,但在早年的互相倾轧下死的死, 残的残,等我出生的时候,他们都势弱了,反而让我这个后生的儿子捡了便宜。他们斗争了一辈子,却没想到老头子最后又生了个嫡出子,让他们的努力都落空了……所以现在老头子没几个活着的儿子了,都用一些特殊手段保护了起来。” 这种情况在王府那样的地方并不罕见,李烁之所以生得天真烂漫,大概也是缘于他没亲身参与过早年的血腥宅斗吧。 第27章 新的搭档模式 云佑一收到云渡的来信就想要下山,再也没有什么消息能比云挚的下落更让他急不可待了。 自从和掌门定亲后,整个乾影山上下再无可以轻易左右他的人,就连云尘和他说话时也和气了不少,经常是商量的语气,而不是命令的口吻。如果他坚持要下山去临城,云尘知道自己也拦不住他。 “在走之前,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声。” 这次云尘不是和他商量一下,而是直接告诉他 “和你说一声”,也就是说掌门已经自己决定了。这种情况近来已经很少出现了,有什么事让她如此坚定地要做出决断呢? 云佑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等她说话。 “自云久死后,你一直没有搭档,是时候给你重新配一个了。” 云佑想了想,近期并没有从学徒中选拔新的正式弟子,新制度推行后还需一些时日才能积攒出足够的评分。难道是想把云祥那个落单的小子配给他? “我不擅长与小孩子相处。”云佑果断拒绝了。 “谁说是小孩子了?比你还大两岁呢!” 云佑更想不起有谁了,师叔里年纪最小的苍赦比他大五岁,而且苍容师叔只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哪里会重新分配搭档? 见他想不明白,云尘撩开衣襟,露出了胸前的结印。云佑有一瞬想要避开视线,但直觉又告诉他不该躲避,于是他就站在那里直直地望着那个分外夸张的结印。别人的印记都是一小块,就连他背后金孔雀印也只在背部上方一隅。可云尘的结印却遍布她整个胸膛,盘踞了半截身体。 虽然此前云尘告诉过他自己的印记,可实际看到却是头一回,这样的结印还是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在你的新规推行前,我就已经结印了,所以我当然也是正式弟子。” 云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掌门是要亲自做他的搭档啊! “这……没有这样的规矩,前掌门也结印了,可从来都没有搭档。” “这么多规矩都改了,这就不能改了?” “可为什么要做我的搭档呢?掌门本就可以独自行动,没必要……” 云尘没有拉上衣襟,就这样贴在了他身上,现在云佑才记起了要躲避,可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又开始怕我了?你不是不躲我了吗?”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躲避的原因也可以有各种各样啊。云佑是已经不在意她是掌门了,可他毕竟还是个普通男人,换成谁这样胸襟坦荡地靠过来也不行啊! 他想要推拒,可手却不知该放在哪里,最后还是一闪身,从她身侧溜了出来。 “随……随便你好了。”云佑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他只听到云尘在身后喊道:“那我可就对外宣布了啊!” 走出几步后云佑才反应了过来,既然结成搭档,那就要两人一组行动了,如果他去临城,云尘很有可能会跟着一起去。但云礼前几天听到的长老谈话……云佑知道此时的云尘最好不要离开乾影山,以便更牢固地坐稳这掌门之位。如果她提出要一起离开,云佑肯定会阻止她。 可这样一来,身为搭档的他也不好独自行动了,她是想用这种方法来留住自己吗?糟了,上当了! 云佑再想回去找她,可已经追不上了。 而在乾影派的后山,另一个小姑娘也正死缠烂打地拖着云祥陪她继续练剑。若是平常还好说,可今天云祥想要早点脱身,因为云慧执行任务回来了,他想去请教一下轻功方面的心得。 “云絮,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想去见见云慧师兄。” “慧姐姐回来了?那直接把他也叫来好了!”云絮比他还要激动,吵嚷着要云慧也过来玩。 云祥扶着额头,无奈地说:“你以为你的慧姐姐很有空是吧?最近他可忙了,我也很难见到他。” 云絮撅起了嘴,一脸不高兴。云祥马上手忙脚乱起来,他至今未学会如何去哄小姑娘。 正在焦灼之际,一个爽朗的声音从云絮背后响起:“哈哈哈,都别去打扰云慧了,他现在去掌门那边领任务,暂时可没空见你们。还是我来陪你们练剑吧!” 说话的人是苍赦,他正提着自己的剑,干劲十足地朝他们走来。 云祥很少和师叔们打交道,不免有些生怯。云絮更是只有在祭拜礼和新年的时候才见他们,比云祥还显得生疏。 苍赦见冷了场,赶紧补充说:“我可是领了掌门的命令来教你们的,不可推辞。” 且不说他有没有领掌门的命令,哪怕只是师叔自己的意思,他们也不会推辞。像苍赦师叔这样的剑术高手亲自施教,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苍赦二话不说,在他们面前施展了一套剑招,即便压根儿没用内力,凌厉的剑气也掀起了地上的不少散石断枝。一时间周围飞沙走石,自动形成一个旁人无法靠近的空间,云絮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云祥身后,显然是感受到了可怖的压力。 那套剑招云祥虽没亲眼看过,可也多少听过他人口中的描述,那个就是传说中的剑术——凤舞幽冥。 在苍容师叔受伤后,大家都议论纷纷,说凤舞幽冥必须尽快找人传承,可云祥打死也想不到,这个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 等等!凤舞幽冥是两个人完成的,一个是自己的话,另一个难道是……他望向了躲在他身后,正拉着他衣角的小姑娘。 云祥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转身问她:“云絮,你结印了没有?” “啊?” 她还沉浸在刚才那套剑招的震慑里,根本没意识到他在讲什么。倒是苍赦替她回答了:“结不结印都不重要,以后不以结印来选拔弟子了。” “可是……”云祥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依然有很大的顾虑,云絮是女孩子,就算她很有武学天赋,最后能成功练成凤舞幽冥,可自己要跟她组成搭档吗?乾影派从来没有男女混搭的先例啊! 他知道掌门有招收女弟子的想法,以后或许会有女弟子与男弟子互相配合的情况,可万事开头难,第一对混搭必然会成为出头鸟,成为众弟子非议的目标。如果只是自己倒也罢了,他向来不介意他人的眼光,可要是把这么个还不懂世事的小姑娘也牵扯进来…… 苍赦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笑说:“放心好了,乾影派已经有男女搭档的先例了,你们不是第一对。就在刚才,掌门与云佑结成了搭档。” 第28章 乾影派增援 云祥短时间内确实无法再向云慧讨教轻功了,因为他和云礼马上就要出远门,前往东边的临城。 云渡和云澜那边还是需要增援的,只不过实在是不适合让云佑过去。他把云久的死全数算到了云挚头上,如果此时让他出手,云挚必没有活路。 云尘对前掌门还有承诺,对这个弟弟也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她想让谨慎的云礼先过去看看,找机会说服他回来,还没到让云佑去大开杀戒的时候。而且云渡寄回的信件里还提到了一个人——柳洪理。只要有他在,那两个年轻弟子也暂时不会有危险。 云尘压下了云佑,却把任务交给了云礼和云慧,遣他们将尽快出发,前去与另外两人汇合。 掌门再三叮嘱他们,不可与云挚贸然交手,虽然他如今已是伤残,但依旧功力不减,多人围攻或许能有效压制他,可也不保证他狗急跳墙之下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 云礼接过了掌门令牌,他将带去的,是掌门承诺保他性命的讯息。 这件事云尘是瞒着云佑的,在是否要保云挚性命的事情上,他们尚未达成一致。 在云礼和云慧赶路的时间里,临城那边的人也没有就此固定不动。云挚也要跟着李烁世子出发了,他们将登上历代帝王封禅和祭祀的圣山——东岳泰山。 临走前,云挚去了一趟鲁师傅的假肢铺,他决定将那个纯属摆设的木掌升级,改成能实际作战用的武器。 鲁师傅认得他,不仅是因为他不像当地人,也是因为他那套公子哥的气派。 “呵呵,我就猜你会来,已经比我预想的晚了些。”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忙得不可开交,这才来晚了。” 鲁师傅寒暄着说有事忙是好事,受刑以后的人最怕找不到事做,被整个人间遗弃。 云挚自行摘下了原来的假手,如今伤口已全然长好,可以牢固地套上任何假肢了。鲁师傅向他兴致勃勃地推荐了新近研发的一些假肢,甚至还有带着短剑的款式,方便以前习惯用剑的人恢复剑术。 云挚摆了摆手,他向来惯于近战,还是在虎爪和铁钩一栏前徘徊择选。 铁钩的形制比较单一,但简单易控制,对于初用假肢做武器的人而言更易上手。虎爪则需要些技巧,但杀伤起来更利落。与擅长牵制的铁钩不同,虎爪在于给敌手造成更为实际的创伤。 云挚考虑了一下今后的需要,还是决定选择虎爪。 鲁师傅是个精到的匠人,不是将现成的商品往客人身上一套就了事的。他反复测试大小和松紧,磨短了最边上的两根虎爪,更配合云挚的臂长。同时还更换了衔接的皮套,更贴合手臂的皮肤。 在忙碌的过程中,云挚和他聊起了街头小儿唱的歌谣,鲁师傅一边打理着手中的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喜欢这些当地传说啊?那问我呀,我不也是当地人吗?” 于是云挚把铃音告诉他的故事又说了一遍,鲁师傅果然知道,这在百姓中不是什么秘密。鲁师傅还补充得更详尽了,比如海啸是在哪一代,冲垮了多少房屋;旱灾是在哪些年,波及了多少人口……说到最后,他还神神秘秘地说:“就连我们那齐王啊,也信这个!去年他也在山上进行了一场祭祀祈福,说有神迹降临,能让他延年益寿。” 说到这里,鲁师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显然他是不信这一派胡说的。不过上位者总需要这些神神叨叨的说辞来增加自己的威仪。也不知这位齐王会不会将这套话术对自己的儿子们说,如果他说了,也不知李烁听到时做出了什么反应。只要一想到他的内心活动,云挚就觉得格外好笑。 不过鲁师傅还是板着脸告诫他:“不管你信不信,在外面可不能乱说话,一定要装出信奉推崇的样子。你不希望自己的舌头再被割掉吧?” 这个道理云挚当然懂,他顺从地点了点头,接着问他:“那咱们的齐王是在哪座山祈福的啊?总不能是泰山吧?” “瞧你这乱说话的!”鲁师傅赶忙阻止了他,“只有帝王才能在泰山办大礼,一方小王可不行,那是大逆不道!” “那齐王殿下是在哪里办的?” 鲁师傅朝门外的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就是那里,城外最高的那座山,从这边就能看到。” 云挚知道顺着那个方向出城,是一片采药人的聚居地,后面的那座高山药材云集,也是采药人熟悉的地界。 这座山虽高,但平日里也算人来人往,除了采药人频繁上山外,那些砍柴的、烧炭的、打野味的也都经常光顾那座山,可谓烟火气十足,一点也没有仙气,齐王怎么会选择那种地方呢? 云挚正问着这个问题,鲁师傅就已经将假肢改造完毕了,他招呼着云挚最后上手试试。鲁师傅一边收紧皮带一边跟他说:“这不是没办法嘛,附近最高的就是那座山呀。传言说山越高的地方越接近神明,齐王这也是没的选啊。” “那他也太将就了,中原大地有的是高山,他要是心诚,多赶些路总有名山大川可以选择。” “中原可不行!”鲁师傅马上纠正他说,“没听到儿歌第一句是什么吗?‘海天汇处,王杖永立’,不能去离海太远的地方。据说只有齐王的这块地界是以前鲛人上岸定居过的,再远就不是什么‘海天汇处’啰!” 这么一合计,能选择的地方确实不多。不知那些帝王们选择泰山作为封禅和祭祀的圣地,是不是也有同样的道理?泰山屹立于东海地界,勉强也算“海天汇处”,只不过……离海还是有点远啊。 罢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什么都比不上亲自去看一看!明天一早,他就要和齐王世子李烁一起赶赴泰山了。 第29章 三路人马 李烁从几天前开始就不回王府了,号称在朋友家留宿。齐王对他向来包容,在外驻留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全府上下并没有大惊小怪。 走的那天早晨,云挚在城门外等他,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是分开出城的。通常世子不带一人出城,都是去郊外的寺庙或者去山上散心,这很常见,不会特意通报。 云挚都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顺顺当当地离开了临城。 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在城门口来来往往的百姓中,有个人正贼头贼脑地偷窥他们。这个人已经在城里晃荡好多天了,一直没找到云挚,直到今天,才在城门附近看见他。 云挚和李烁刚出城,这个人就潜入了柳洪理的那间屠户宅院,当然,他一进去就被逮了个正着。 “哪儿来的小毛贼!光天化日就偷摸进来?”柳洪理一把揪住了他,把他拖到院子中央。 “我……我不是毛贼,我有事找你们。” 在牵扯之中,云渡认出了他,他是柳泽济那伙人中的一员!当初他们追的这伙人被突然追上来的半面截杀,结果有一人逃脱了,就是眼前这个人! 他颤抖着身体说:“别杀我,别杀我……我是来报信的。” 云渡把他拎起来,让他在一张小板凳上坐稳。他咽了咽口水,一口气说了出来:“那个……那个畜牲背叛了我们,把柳护法拉出去挡刀,害死了她。我……我无力报仇,但也要给他添点堵!最近我一直在跟踪他的动向,发现他和一个贵公子出发往泰山的方向去了。” 去泰山了?云挚抢到了药材笔记后就急着去泰山,难道那个留言还与泰山有关? “你确定他们去的泰山?” “确定。他递交出城文书的时候和守卫讲的,说是去泰山城。” 云渡又纠结了起来,以他的意愿来说,他实在是不想深入齐王腹地,他只想尽早离开。可云挚的行踪不能不跟,这是乾影派必须要解决的后患。 他们放走了那个人,让他回清风派传达这边的动向。如果能在半路赶上晓长风和晓明月,说不定也能得到宽恕,一起回去。 现在没有其他悬念了,他们的下一站必然是泰山。 但柳洪理却插着手给他们泼冷水:“你们跟去干嘛?按你们的描述,你俩根本打不过那个厉害师兄,跟去送死啊?” “就算打不过,也不能不跟,若是在这里弄丢了云挚的踪迹,以后再想找到可就不容易了。” 云渡和云澜一起看向了柳洪理,可后者并不理睬他们,冷冰冰地说:“我不参与啊!我又不是乾影派的人,才不管你们闲事呢!” 云澜笑嘻嘻地托着下巴,蹲下来打量他:“柳前辈,我们一直忘了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来临城啊?” 柳洪理说不出话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他试图蒙混过去的事,还是被他们逮着了。 云渡也插进来说:“柳前辈,当日在承香寺分别得太匆忙,我们都没顾得上问这件事。你离开蛰伏多年的南方,也不肯回中原,却千里迢迢地来到这个陌生地界,到底是冲什么来的?” 柳洪理在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叫你们这些小娃子不读书!在承香寺多看点藏书也就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了!” 云澜心想当时在承香寺也看了不少书啊,还有一本书上画着鲛人的样子呢,就在他喊云渡也一起看的时候……半面来袭了。对了,就是被这货打断的!云澜在心里责怪起了半面。 云渡谦虚地说:“我们只在承香寺逗留了几天,自然比不得老前辈和其他僧人的长年阅览,不知道柳前辈在古籍中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倒也不能说具体发现了什么。” 柳洪理斟酌着字句说:“那些古籍保存不全,已经散落了很多,很多文字都是有头没尾的,只有一些片段。从那些记载里,我们只是看到了一些关于神迹的描述。”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一开始我们也都以为那些神迹都是指向乾影天灯或灯座的,但后来看到描述越来越夸张,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盏灯能做到的。比如什么带来天灾啦,改变当地气候啦……这些神迹你们那个乾影天灯能做到不?” 云渡和云澜互相看了看,表示当然不行。 “所以呀,我们就猜测这些神迹或许说的是另一件神器。” “另一件神器?” “不错。这世间的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谁也不是孤立存在的。凭什么世间只有乾影天灯这一件神器啊?” 这个角度他们从来没想过,还是上次半面提起他潜入王府寻找另一件神器,才第一次提醒他们可能还有别的神器存在。 “这记载里啊,不仅神器的表现不一样,记录的方位也不一样。你想啊,乾影天灯的影响地区,哪儿来的海啸呀?” 乾影天灯早年虽保管在承香寺,可即便是承香寺本院,距离南海也非常遥远。而中原则更不必说了,很多中原人穷极一生都没见过海。 “我其实并不一直盘踞在那个驿站,早些年我也去更南边查过。我以为海啸之类的天灾是在那里发生的。可再往南走,听过神迹的人就少了,甚至连人都少了,上古时期那里可不像是人群密集,能留下记录的地方。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方向,或许,不是在南方,也与乾影天灯无关。” 有海的地方,除了往南走就是往东走了。东边归化得更早,留下的古籍和各种资料也更多。在乾影天灯有了明确归属后,柳洪理就选择了去东方看看。 他其实也没从古书中找出确切的线索来,但来了这里后倒是冒出来了一些值得勘验的新方向。云澜趁热打铁地说:“那您还不跟我们去泰山?都追到这么远了,这点路都不去?” 柳洪理感觉被他套进去了,正在犹豫之时,半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欢快地附和说:“我也去!我们一起去!” 云澜捡起一块石头砸他:“你去做什么!又没你什么事!” “可我还没去过泰山啊,去看看嘛!在泰山上能看到海吗?” “看不到!远着呢!”云澜没好气地回答。 “不管,我就要去!反正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要去谁也拦不住。” 这倒是的,半面又不听命于这里的任何人,他真要跟去又如何拦得住? 就这样,柳洪理说着说着就被拖了进去,一起出发去泰山。他们当天就出了城,生怕与云挚拉开距离,跟丢了他。但他们如此匆忙出行,导致了与云礼和云慧那组失之交臂。 云渡猜到他的信件寄到后,掌门极有可能会再派人来。于是他在院中的石桌上刻了字,告诉来人,他们泰山见。 第30章 泰山之巅 李烁一路上欢欢喜喜,根本不像去探查的,而是像去秋游的。 这世子也着实大胆,云挚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突然出手绑架他,王府必是救援无望的。 可是绑架了他做什么呢?要挟财物吗? 绑架勒索可是个高风险活计,一旦索要钱物,就难免要有交接,在交付财物时设伏,这是很多衙门官府都熟知的常识。如果是普通绑匪的话,怕是很难从训练有素的临城官兵手下全身而退。 所以绑架世子肯定是笔不划算的赌命买卖。 那么其他觊觎者呢?最想要除掉他的应该就是对继承权有野望的人了,可李烁已经说过了,那些哥哥们在他还没出世前就斗了个你死我活,如今已是元气大伤,哪怕争到了位置,怕也坐不稳,就像清风派的柳泽渊一样。 如此看来,会对他实际产生威胁的势力确实很少。难怪他像个普通纨绔子弟一样没心没肺,连个随从都不带就偷溜出来。 而越是这样,注意他面貌的人就越少,世子本就不像齐王那样经常露脸,只要他不主动惹人注意,就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两人一路顺畅地来到泰山脚下。依山而建的这座城就叫泰山城,也有城门和驻守,却和临城的氛围大相径庭。这座城外来人员众多,都是来游览泰山的文人墨客和达门显贵,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和原先的想象不同,这里仙气全无,满是人间烟火。 先前兴致高昂的李烁也有点泄气了,这和他设想的圣山完全不一样啊。 云挚安慰他说:“现在是登高旺季,人比较多,这也是没办法的。” 李烁的情绪只低落了一瞬,很快又热情高涨了,虽然没有了那种仙风道骨的肃穆感,可热闹也是李烁喜欢的。他穿梭在人群里,很快就与他们融为一体。 世子真是个很容易高兴起来的人,云挚这一路也很轻松,心情甚好。他已经习惯了单手骑马,感觉往日的生活正在逐渐恢复。 到达泰山城的时候正值中午,以两个年轻人的脚程,天黑前登上泰山应该没有问题。可李烁却坐在茶楼里不肯走了,说要等个人,明日再一起登山。 云挚原本以为此行就他们两人,倒也自在,现在听说要多一个人,不免有些沮丧起来。他连连追问,可李烁就是不说,只说这人今晚就到,马上就能知道了。 李烁盘缠充裕,他们各订了一间房,睡得颇为宽敞。云挚曾提出和他同一间,说便于保护,但李烁不答应,还责怪他过于敏感。 到了晚上,云挚终于明白他订两间房的原因了,因为李烁的房间里,住进了另一个人。当李烁叫他过去相见的时候,他顿时傻了眼,那个人,正是贾先生! 贾先生也露出了一抹惊讶,显然他也没想到会遇见云挚。不过他隐藏得很好,那缕神色转瞬即逝,应该没有被李烁捕捉到。 李烁在他们两个中热情地引荐,说贾先生是他父亲的好友,得知他只身出远门后,硬是塞过来保护他的。李烁为了向云挚示好,还在介绍中抱怨了几句:“这个人是个死脑筋,老爹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分明可以半途折回去说自己没追上的。” 贾先生由着他数落,一点也不为所动,当介绍到云挚的时候,他也只当第一次见,完全不认得的样子。 既然他能装,云挚自然也能装,明面上他也摆出客套的样子。 但云挚觉得李烁是知道自己认识贾先生的,他曾在王府门口问起过此人,当时李烁还在装田小哥,就没多说。若是这样的话,他现在以完全陌生的状态引荐两人认识,就纯属装腔作势了。 现在云挚对李烁有些刮目相看了,本以为他就是个不着边际的开朗少爷,但这番安排属实让他吃瘪。云挚一路都想着,只有他们两人的话,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做什么都没人知道,只要没人认得自己,回头一走了之就是。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了个认识他的人,即便走到天涯海角,都能寻踪觅迹地来找他。 自己恐怕并不像李烁口头上说的那样全然是朋友,不然为什么是贾先生住进他房里,而不是自己呢? 不过这也难怪,自己与李烁才认识不久,怎么看贾先生都更像自己人。起码他是齐王府上下都知道的人,若想继续混下去,不可能暗中对世子不利。 云挚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把,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一个齐王的嫡子真把他当朋友对待吗?这个前几日还口口声声把百姓说成资财的未来王爷,会把他这个江湖草莽当成朋友? 云挚发现自己有些松懈了,若是以前的自己,断不会对他人抱有期待,更何况是这么个地位悬殊的人。或许断了一只手确实让自己脆弱了,也或许是频繁的头疼让他服了软,才使得自己这么急切地渴望依靠。 云挚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提高警觉性。这个贾先生来了也好,正好提醒了他,记得自己原来的样子! 李烁和贾先生不是都装得不亦乐乎吗?那么他也能装!只要贾先生不主动发难,他就能和他友好相处,只有这样,将来才能逮到机会对他打出致命一击! 第二天,三个人从从容容地登山,和其他登山者一样,一路走走看看,俨然是悠闲出行的游客模样。 过了半山腰后,李烁就落在了后面,云挚长年习武,爬个山自然不在话下。那个贾先生看起来文文弱弱,可走路也不吃力,云挚再次坚定了他的猜测——这个人也是练武的。 就在他们互相观察的同时,李烁却在后面哀哀怨怨:“哎,到底是谁发明的登高?怎么就这么多人喜欢登高呢?这登高有什么好玩的,累死本少爷了……” 云挚和贾先生各自拉了他一段,好歹是在晌午登上了顶峰。 李烁立马瘫倒在一块大石头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贾先生不管他,径自站到山崖边,去欣赏烟气缭绕的云海。 他幽幽地说:“我们只是自个儿走上来,就已经十分疲累了,而历代帝王来封禅或祭祀的时候,可是轿夫们抬上来的。” 云挚本不想与他搭话,可这会儿也听了进去,他回身望向山下的石路,这路走着都吃力,那些抬轿的人到底是以怎样的本事抬人上来的啊? 贾先生也不知在说给谁听,一直站在崖边自言自语:“自古贵贱有数,命里注定,又何必与天意作对呢?” 云挚觉得这厮在敲打自己,嘲笑他不自量力。他正要反击几句,一旁的李烁就伸手拽住了他:“拉我一把,兄弟。” 第31章 旧人相见 也不知道李烁是不是在刻意安抚自己的情绪,他一口一个“兄弟”地叫着,显得与他关系很好的样子。 其实云挚在来的路上也发现了,李烁大多时候都是找他说话,并不搭理贾先生。在不确定他是不是装的之前,云挚对他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举动也有所戒备,并不全数当真。 现在又来了,他撑着云挚的身体站起来,好像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一个劲地往他身上靠。云挚扶着他,再看贾先生时有些尴尬。不过贾先生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提醒他说:“再加把劲,这里还没到玉皇顶呢,还有一段路。” “什么?不是到顶了吗?”李烁一副行将崩溃的样子。 “泰山有好几个顶,这里可不是咱们的目标。谁让世子在山脚下找了离自己最近的山道上来呢。” 贾先生走起路来依旧脚下生风,看不出疲累的样子,李烁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免不了拖慢了行程。 而在另一边,云渡和云澜一行倒是直奔玉皇顶上的玉皇庙而去。他们知道历代帝王都在这玉皇庙办理大典,如果有什么象征王权的物件,必是存在那里。 走到玉皇庙大门时,云澜也忍不住叫苦了,爬上这泰山之巅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我们就这么贸然上来真的好吗?不是说主要目标是找到云挚的踪迹吗?又没人说他们一定上山了……哎,累死我了。” 柳洪理白了他一眼:“我这个老头子还没叫累呢,你一个年轻小伙有点出息好不好!” “哎呀,关键问题不是累不累啊,是我们上来干嘛?这里真会有那个人?” 云渡出声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正是游客众多的季节,山下人太多没能打探到动向,只能换个目标了,先来看看柳前辈在意的第二件神器。” “可也……没说神器就在这里啊。” 云澜喘着气,总觉得就这么一股脑地爬山有些欠考虑。 他们是下午开始爬的,到顶上的时候将近黄昏,大多游客正在折返。本想着到了玉皇庙大概人就少了,可寺庙门前依然络绎不绝,有些前来拜会的僧人、道人会住在这里,也有些显贵游客也会选择住一晚再走。 “这种时节想要住进寺庙里估计是没戏了,人这么多,肯定没空房。”云渡担忧地说。 “我们几个大男人,拿备用衣服裹一裹,露宿也行啊!” 但一说完,云澜就意识到他们中还有位年纪大的,这么处理好像太草率了。不过柳洪理倒是比他们皮实,已经物色了一块干净的空地,今晚打算就在那儿过夜了。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还是要去庙里走一遭,来都来了,当然要看看这被天子们选为圣地的寺庙到底有何高明之处。 这个时候出来的人比进去的人多,早来的都参拜完了,此时正要打道回府。这正好让他们几个能更清闲地观察寺庙布置。 玉皇庙的格局与其他寺庙无甚不同,大殿中央就是佛像,跪拜流程也没什么特别的,更没有值得一提的圣物供奉。 云澜不太虔诚地四处打望,嘀咕着说:“就算有什么宝贝,也不至于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吧。” “这可不一定,乾影天灯现在不就在承香寺北堂公开供奉吗?” “那不一样,乾影天灯终究是民间之物,且只在江湖间盛传。我们现在要找的,可是帝王之物,一般草民轻易碰不得。” 正在他们争论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半面开口了:“这有什么难的!不管藏在什么地方,只要有这件东西,我定能把他翻出来!” 云渡和云澜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吓得四下张望两边的僧人,还好大家都在忙,没人注意到半面的危险言论。 “你找死啊!在别人的地盘说要偷人家东西!”云澜压低声音骂道。 半面一脸不屑地说:“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这边的僧人都不会武功,和少林寺可不一样,闯一闯没什么大碍。” “人家有高手也不会放在你面前招摇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半面不顾圣地庄严,干脆在大殿中央抱手一坐:“你们就说要不要我出手嘛!我可是好心帮你们,不要拉倒!” 云澜赶紧把他拉起来:“我的小祖宗啊,你低调一点,这些事我们出去后再商量。” 说是这么说,可云澜也不自觉地打量起了玉皇庙的建筑格局,他心里很清楚,半面的提议是他们现在的唯一选择。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隐秘之物的,不夜探寺庙怎么找呢? 思来想去,这种活计还是交给半面最合适。一来他是专业的,行动起来肯定更得心应手;二来万一被发现了,也便于伪装成来盗取香火钱。 半面现在得意了:“你们瞧,一开始还不肯带我来,现在知道我的用处了吧!” 云澜还想跟他抬杠几句,却被云渡猛地拉了一把,拖到阴影处。云澜正在疑惑,就听到山道上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一直在喊累,随即就看到一个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半瘫半倒地靠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他们打死也不会认错! 柳洪理和半面依旧留在明处,他们没必要躲避,反正云挚也没见过他们。柳洪理摸着花白胡须说:“难不成……这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叛逃师兄?” 云挚的一只手如今已是钢铁虎爪,很好辨认。 柳洪理打量着那个人,说了句:“你们那个师兄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啊。” 若是平时,云澜早就跳起来掰扯说自己也是一表人才了,但今天他和云渡都安安静静的,像两只潜伏的猎豹一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柳洪理意识到玩笑开得不是时候,也闭口不说话了。云渡悄悄地提醒云澜:“记得我们事先定好的方针吗?只跟踪,不出手。” 云澜含糊地“嗯”了一下,他知道云渡是对的。他俩轻易打不过他,而且云挚身边还多了两个人,也不知是什么路数。眼下掌握他的行踪就是第一要务,不把他跟丢了就行。 第32章 总是失手的半面 由于这边四人在商量夜探玉皇庙的事,他们本来也就处于隐蔽处,再加上云挚大概真是被那个小少爷拖烦了,竟一点没有察觉这边的异动。 他们一伙也进入了玉皇庙,可并没有像其他游客那样复又归来。 “怎么回事?他们难道在里面住下了?现在玉皇庙接待达官贵人都忙不过来,怎么会有空房接待他们?” 还是柳洪理想到了点子上:“或许,他们中原本就有贵人。” 此前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云挚身上,而忽略了与他一起来的两个人。那个挂在他身上几乎要断气的贵公子,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李烁来这里并没有刻意更换粗布衣服,反正这个时节本就有很多富贵人家出游,他混在其中反而刚刚好。 他们等了很久都不见人出来,更确定了他们一定是住在了庙里。云渡说这样也好,起码不用东奔西跑,生怕一不留神就走丢了。 现在云挚赶在了他们前头,他们不仅有更多机会接触玉皇庙的内部,更有特权直接向庙里的和尚打问。如果那个华衣小哥来头够大,搞不好现在已经从内部问出了王杖的来龙去脉。 柳洪理安抚他们说:“别慌,我们还是按我们的节奏办事,晚上让半面先进去探一探。你们那个师兄未必真能赶在前面,他身边那个贵人可没大张旗鼓地带人来啊!” 云澜看了看身边那些抬人的轿夫,这事情的确还有转圜。那公子哥这么哀叫连天地一路走上来,也没坐轿,也没仆从,看来不是仗着家族势力来查访的,多半也是暗中行动。可他能住进寺里起码还是亮明了身份的,只是不知道他的个人权限能做到何种地步。 半面还是那种万事都不放在眼里的态度:“急什么?晚上我进去的时候也顺道也看看他们,说不定能摸清是什么来路。” “别别别!”云渡和云澜异口同声地阻止他,“你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行。” 夜色终于深沉了下来,半面戴上他的标志性面具,跳入了墙内。他无声无息,转瞬即逝,功底还是十分扎实的。 其他三人等在外面,一切都静悄悄的,他们知道没有声响就是最好的状况。 半面进入了庙里,这地方不大,仅从面积来看,还不比承香寺本院大呢。地方小可以降低搜寻难度,师父教过他,在目标处多逗留一分就会增加一分危险。 今日的玉皇寺人格外多,各个屋子都住满了,不过庙里有严格的休息时间,这个时候每间屋子都一片漆黑,大家都睡下了。 半面先粗略地走了一圈,先确定防卫措施和有无高手驻扎。但这个玉皇庙的内里与外部一样,都是普通僧人,也无特别看守的地方,怎么说都是一间平平常常的寺庙。历代天子们之所以选中它,或许只是因为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半面从杂物间到藏书阁都逛遍了,并没有看似王杖的东西,就连普通棍棒都很少。少林寺的和尚常练习棍棒,这类武器还比较多,可这里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耕作用的农具也都残旧破败,不可能混杂着神器。 半面连正殿和各个大小佛像都没放过,浑身摸了个遍,确定没有放过任何死角,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就这样出去,难保不被他们笑话! 半面苦恼地坐在佛像身边,白天都没正眼瞧他,可现在他看清了,正殿的像是玉皇大帝,看来这是个道家的寺庙啊……半面仰头望着大帝的面孔,心想怪不得帝王都要来拜你,你是天上的君王,他们是地上的君王,可不就是一个行当的嘛! 他正想着要不要尽早回去,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大殿的正门前掠过,速度极快。半面赶紧跟在后面追了上去,发现那个人左手是一只钢铁虎爪,看来就是云渡和云澜他们的师兄了。 这人这么晚不睡,在模仿着自己的勾当吗? 半面一路跟着他,想看看他要干嘛。结果他还真的在复制自己先前的举动啊!他把半面先前已经摸过一遍的杂物间和藏书阁又搜了一遍,就连路线都很相似。 嘿嘿,看来自己没找着的东西,他们也没找着。这样自己就好交代了些。 半面一心都扑在云挚身上,对自己身后的危机全无发现。他正看别人看得出神时,就听到一个愠而不怒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半面和云挚同时被惊到了,云挚转头一看,身后竟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戴着那个传说中的半截面具! 他来不及多想,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跑。 半面当然也跟着一起跑了,不过前面的云挚很快就转入了客房区域,一眨眼便不见了。他本就住在这里,闪身进入自己的屋子十分便利。可半面就不行了,他只能飞身上房,顺着屋顶飞檐走壁,这样能比较快地接近围墙。 还好他身手够快,身后的老和尚很快就被抛下了,他还是安然地飞出了高墙,与其他人汇合。 在外面等候的三人都听到了动静,早就在墙边等候了,见他一出来赶紧接应,一起把他拉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 “你怎么又被发现了!在承香寺的时候被逮到,在齐王府的时候也空手而归,现在又出了什么状况?” 半面被质疑能力后十分不爽,辩解道:“先别急着骂我,我可是看到你们的好师兄和我一样在找东西,说明咱们俩都没找着。” “叫你不要招惹他!” “我没招惹他!发现我们的是寺里的和尚。” 柳洪理打断他们问:“那和尚是高手吗?” 半面看了看身后,那和尚貌似早就追丢了,就随便说了一句:“大概……不算高手吧。” 云澜还想骂他,可半面却先堵住了他的嘴:“你别说话,先听我说。我这次没得手的背后,有着一个朴素的道理。” “什么道理?” “你们想呀,为什么在承香寺的时候失败了?因为当时了渊住持已经把灯座交给了你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我又不会去客房搜,在客人手里也就意味着已经不是寺里的东西了。而齐王府的时候也一样,那东西根本就不在府里我怎么得手?所以这次的原因也是一样——” 半面刚想说出他的结论,另一个声音就接过了话头替他说了:“这次的东西也不在庙里。” 他们向半面身后望去,那个老和尚根本没追丢他,已经跟了出来。 第33章 熟悉的老和尚 半面吓得立马从地上跳起来,摆好了架势。 今晚月色不明,云渡眯起眼睛瞅了半天,总觉得那声音有点熟悉。 还是云澜按下了云渡手中的剑,先叫了起来:“相逐师父!” 来人正是相逐,安置好乾影天灯后他并未回去,一直在承香寺北堂逗留,期间还见证了常文修和云慧的实验。但万万没想到,这位老师父此刻却在泰山之巅。 半面不认识什么相逐师父,只是巴巴地看着他们亲热地打招呼,自己还是缩在一边不敢上前。 相逐装出生气的样子责问道:“这位施主年纪轻轻却行偷盗之事,成何体统啊?” 半面“嗯啊”了半天,也没说出合理的解释来。 云澜将他拉到身后,帮他解释了这一系列的缘由,也解释了他们一行人为何来此。云澜也没有错过他先前的那句话:“这次的东西也不在庙里”。 云澜赶紧问他:“相逐师父,既然你在这里,那必定是知道什么的,赶紧告诉我们呗!” 相逐也不隐瞒,说受邀前来是商量找回庙里丢失的东西。 “怎么又是丢东西?你们寺庙怎么总丢东西呢?” 相逐板着脸跟他说:“寺庙又不是什么戒备森严之地,终日敞开大门迎接四方信徒,当然比不得那些深宫大宅,本就不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云澜觉得他说得有理,从来也没有人把寺庙当成什么宝藏富矿的。乾影天灯一开始放在承香寺里,也不是作为宝物藏匿,而是作为圣物供奉,其间的信仰意义远大于财货价值。现在天灯回归了承香寺,也依然没有藏着掖着,只是当做礼佛器物而已。 这时候半面插话了:“我就说吧!我找不到的东西一定就是不在了!” 云澜对他翻了个白眼,现在有个佛门老师父在,他还忙不迭地炫耀他的偷盗能耐。 半面领会了其中的意思,连忙改口说:“我只偷坏人的东西,从来不偷穷人的!我可是将那些不义之财重新分配的人!” 相逐师父呵呵一笑:“劫富济贫自是善意,不过也只能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们从未想过什么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些是朝廷高官需要去伤脑筋的。他们眼下只想知道那个传说中的王杖到底在哪里,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采药人老丁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会不会真的有万民即将遭灾? 相逐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跟他们讲起了庙里的故事: “玉皇庙是历代帝王封禅和祭祀的地方,原本确有一根象征王权的权杖供奉在庙里,按古籍记载,称之为‘御理王杖’。但凡有大规模朝廷祭祀时才拿出来。玉皇庙上下长久以来也一直当它是个象征,就像一些吉祥话一样,没有实际作用。” 这种印象也是起先江湖人对乾影天灯的,他们都以为天灯结印只是个仪式而已,指不定是什么机关在暗中搞鬼,并没有真实效用。 但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乾影天灯确实有很多至今都未能说清楚的神奇之处。 相逐师父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名僧人,说是发现了御理王杖的内里机密,说它是不祥之物,就留下一封信后带着王杖偷偷离开了。此后,这人与王杖就再未出现过。” 不祥之物?这调调听起来也很熟,以前人们不知道灯座与乾影天灯的关系时,不也把这旷世神器说成不祥之物吗? 其实物件本身从来就没有“祥”与“不祥”的,使用得当便是一段佳话,反之,便祸患无穷。 “这御理王杖听起来只是一件朝廷寄放在这儿的礼器罢了,本该平平无奇才是。难道真和我们的灯座一样,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奇特用法?”云澜看了看云渡,他也是一脸的迷惑不解。 云澜追问说:“那名偷走王杖的僧人不是留信了吗?信里什么都没说吗?” 相逐师父叹了口气:“信里只说那机密断不能讲,讲出来会引发更大的祸患。最好的办法就是由自己带走,从此失去踪迹。” 听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半面,凡是说到偷盗之事,第一个就会想起他。半面连连摆手说:“与我无关哇!我都没见过这东西!” 相逐师父笑笑说:“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这位小施主应该还没出生呢。” 云澜不依不饶地问:“那会不会是你师父?” “才不是!我师父手上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是知道的,只有那个……你们说的那个灯座没让我看全,其他东西我全都知道!” 他说得自信满满,看来不像是假的。 相逐师父也只能告诉他们这些,好歹现在是确定了真有御理王杖这件东西,且明确知道了此物已经遗失。但这东西到底有何神奇之处?究竟能不能呼风唤雨?这些传言还有待商榷。 这样一来,留在山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是不是明天一早就准备折返? “不!还有一件事!跟踪云挚啊!”云澜叫了起来,同时也提醒了大家,那个先前被相逐师父发现的云挚,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而此时的云挚也同样郁闷,他出去探索一番不仅没有收获,还差点被一个老和尚抓到。明天肯定会在庙里传开,住客中有人夜盗寺庙。 云挚本是瞒着李烁和贾先生独自行动的,他还是想尽量赶在他们前头拿到东西,可这样一来到明天早上就瞒不住了,如果是住客里有人偷盗,他俩肯定会联想到他。 云挚一夜未睡,坐等天亮。他打算赶在消息传开前,就找个理由驱他们离开。 第二天,玉皇庙的晨钟刚敲响第一遍,云挚就把李烁从床上拖了起来。贾先生听到动静也一并起床了,他的更衣梳洗要比李烁利落得多,没有二话,一会儿工夫便整好了。可李烁却是一边抱怨一边收拾,说晨钟只是僧人和道人修行的钟声,住客不用这么早起的,早膳也要在他们讲过早经后才开始准备。 云挚用一只手收拾起来都比他伶俐,没耐性地说:“早点出发就能早去几座寺庙,那王杖看似不在这里,那我们就要多走几座山峰了。” “什么!还要翻山越岭?不是只有这个玉皇庙吗?” 这时贾先生也看不过去,开始帮腔了:“世子想什么呐!整座泰山有好几所寺庙道观,既然来了,当然是都走一遍了。” “啊——不要!”李烁又扑回床上,耍赖说,“我不要走遍那些寺庙,不如我们分头寻访吧,贾先生你去一边,我和云挚去另一边,最后在山脚集合。这样起码我能少走一半。” 他怕贾先生不肯,还补充说:“你放心,我不会溜走的,一定与你汇合!不然你回去告我的状,让我老爹打死我!” 贾先生满是不乐意,但还是遵从了世子的提议,一个人失落地走了。就在那一刻,云挚突然有了个猜想:或许李烁这几天摆出那种任性不懂事的样子,并不是为了哄骗他,而是冲贾先生来的。 第34章 野望与权衡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很多话就方便说开了。云挚需要知道与李烁相处的底线,也需要了解贾先生与齐王府的关系。 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贾先生到底是在给朝廷办事,还是在给齐王办事?” 走在后面喘着大气的李烁突然顿住了脚步,抬起天真的大眼睛问他:“这有区别吗?我老爹不是朝廷的人吗?” “你少装了!”云挚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李烁也乐得休息一下,一起坐了下来。 李烁还刻意往他身上蹭了蹭,贴着他坐,以示亲近。但云挚不吃他这一套,还是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在齐王府门口,我曾问过你关于他的事,当时你只告诉我他是礼部下面的司曹,可一个小小的司曹能与齐王同乘一驾吗?” “唉,他明面上的官职确实只是一个司曹,但他是中书令的学生呀,代表中书令大人来办事的。” “把话说全了,当时你说只要我拿到投名状,就可以知晓这些事情。” 李烁又摆出了玩乐的表情,逗他说:“你真想知道啊?” 其实云挚并不八卦,但涉及贾先生,他必须知道这个人的底细! 见云挚的脸色不太好看,李烁马上转变了态度,急急地讨饶说:“好好好,我告诉你就是了。他是给中书令在中间传话的,咱们的中书令大人呢,和现在的圣上已经有了嫌隙,觉得自己地位不保。如果你是他,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另投他方?” “说小了,再往大里想!” 云挚马上也觉得刚才的想法不太妥当,一个不被圣上待见的人就意味着价值上的贬低,而且还有隐藏的祸患。万一哪天真的关系崩了,其他地方也不敢要他啊!要保全自己的最大价值,他就必须留住中书令的官职,如果现在的皇帝给不了他这份殊荣,那么…… 云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开始后悔开启这个话题了。这种事一旦知晓,怕是这辈子都脱离不了齐王府了! 李烁还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中书令是想另立新主,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也得其他王爷有这个意向啊!” 云挚放心了一半:“这么说……齐王殿下没这个意思?” “何止没这个意思啊!为了避嫌,他从去年开始就做了一系列荒唐事,大兴肉刑、奢华祭祀、迷信各种神神鬼鬼……这些啊,都是做给中书令看的,希望对方慧眼如炬,找个更靠谱的王爷去拉拢。” 难怪百姓都说严刑酷法是从一年多前才开始的,以前的齐王并不这样。 只是为了做一层掩饰,就造成了临城百姓的大量伤残和枉死,这就是帝王做派吧?而李烁说起这些事来,也不带半点怜悯和悲伤,最多就是可惜自己的财产折损了。这种面貌是云挚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 江湖上是常有纷争恩怨,可那里终究是个人情世界,流血冲突也多为人情纠葛。这是他第一次领略不以个人情绪为基准的考量方式。 李烁接着说:“我老爹啊,虽然有很多缺点,但好歹是个聪明人。不是说他就全然不向往那高台龙座,而是越大的事就越要审时度势,咱们那天子嘛,虽谈不上有多英明,可气数还在,眼下动摇不得。” “所以……寻找什么神话里的御理王杖,也是为了装出迷信的样子?” “这个嘛……” 李烁撑着下巴思考了起来,他起先也是这么以为的,可这件事里总带着几分违和感。一般作为障眼法的举动都是越大张旗鼓越好,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可父亲寻找御理王杖却是悄悄进行的,并未大肆宣扬。 他没有告诉云挚,贾先生昨天晚上与他畅谈了一次,大致方向是既然他父亲对王座无意,那么世子是不是有兴趣?这也是他抛下齐王,转而追着他的踪迹一路跟来的理由。 李烁各种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摆出一副比父亲还不成气候的样子,算是暂时蒙混了过去。但他知道中书令一党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这又不是集市里买菜,这家没有立马再换一家。这种事本就不能范围太大,免得走漏风声,现在齐王被盯上了,又全然知晓了他们的意图,就不会被轻易放过。 而且在贾先生的考量中,世子还有一个天然优势,那就是年轻!现在不成气候没关系,可以解释为年少不羁,正是好玩的年纪,只要稍加时日重点扶持,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收敛心性,成为理想的新主。如果李烁答应了下来,与贾先生暗通曲款,那么父亲一样会早死,好将他尽早扶上齐王的位置。 现在李烁都有点同情自己的老爹了,如果应和了他们,那谋逆之事定然失败,到时候身死族灭;而不答应他们,贾先生就会瞄上自己,为了自己尽快继承爵位,一样会想办法弄死他。原来安于一方的王侯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不过云挚还有个问题:“既然齐王突行荒唐之事来表示年老糊涂,那么为什么还重视治军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嗐,军制可不是一两天就能改变的,这是从几十年前就开始延续的策略,一时改变不得。而且我们多少也得有些提防,既然应不了那伙人的大计划,那我们就成了知晓内情的危险分子。倘若他们改换了他人,回头想将我们剪除怎么办?而且就算没有改换他人,也不排除他们会使用极端手腕逼反我们的可能性,总得自己留一手吧。” 看来这个世子并非只知玩乐,起码家里的那滩浑水他还是能趟个明白的。 李烁这时也休息够了,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说:“现在你不想弄死我了吧?放心好了,以后我就做个一方土皇帝,保你和所有幕僚一世平安。” 云挚也连忙站起来:“我才不想弄死你!我会保护你在荣华富贵中安然老死的!” 他知道李烁不会全信他的话,但明面上他还是开怀地笑了。现在起码确定了一件事:贾先生并不是他们的心腹,不会成为他将来的绊脚石。 第35章 盗贼就是盗贼 李烁和云挚一座峰一座峰地走访,一间寺一间庙地打问,这不仅让世子大人叫苦不迭,也让跟踪在后的一伙人劳心劳力。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们发现云挚的警觉性提高了! 即便此前有贾先生的事情如鲠在喉,之后又要照顾李烁这个大活宝,可云挚还是没有忽略那天晚上出现的另一个人。老和尚来抓贼的时候,现场的贼可不止他一人啊! 如果只是盗窃普通财物的毛贼,为什么会跟在他身后呢?去正殿搜罗香火钱,或者去客房区域打劫贵人们的财物方是上策。 可惜那晚是个阴沉天,没有足够的月光,根本看不清那人是谁,他只隐约瞥见那人似是戴着面具…… 云挚不可能忽视这种潜藏隐患,他一路走一路留意,已经没了先前的豁达与豪放。 他的这些变化也让云渡和云澜看出来了,现在要再接近云挚变得更加困难。他们每次都不敢趋近,而山路又崎岖多弯,经常让前面的两人脱离视线,随后又耗费一番周折再重新跟上。 “云渡,这样下去不行,早晚会跟丢的。” 云渡也很焦急,要下山后才能找到驿站传信,现在手头连飞鸽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傻傻地一路跟着。 他也曾试图说服柳前辈先行下山送信,但他不同意,说你们几个小伙子打不过他,万一真被发现动起手来,他起码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这个时候半面又跳出来了:“尽快逼他们下山不就得了!” “就你聪明!你有办法?” “切,我还真有办法。” 云渡拉住了与他拌嘴的云澜,让半面说说他的想法。 半面翘起了腿,多少摆出点得意的神色:“在山上行走需要什么?钱财和干粮!而在这高山上,干粮也需要购买,一旦绝了他们的财物,不仅会断粮,到了寺庙还供奉不了香火钱,那办事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是要……偷?” 说到他的强项,半面更来劲了:“你看那小少爷,是不是很有钱的样子?我还可以大捞一笔。” 云澜对他的想法有顾虑,此前已经在云挚面前现身过一次了,恐怕就是那一次引起了他的警觉,再要出手的话…… 但半面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又不知道我跟你们是一伙的!大家都只知道我是侠盗半面,偷盗贵人钱财乃是我的本行,他们被偷了也只当是遭贼而已。” 云渡难得同意了他的想法,站在了他这边:“干脆让半面露一下脸,反而能化解云挚的疑心。此前在玉皇庙肯定看不真切,他一定在猜来人是谁。现在让半面再去偷一次,坐实了盗贼是为钱财而来,反倒是能让他放下戒心。如果运气好得手的话,他们还能被迫提早下山。” 半面抖着腿说:“放心好了,不会连累你们的!你们乾影派最后得知咱们的关系是什么?” “呃……是在承香寺将你缉拿归案。” “对嘛!你们那个师兄只知道我被你们抓过,绝对想不到我和你们是一路的。” 目前的状况确实是他们太被动了,这样跟下去迟早会出问题,或许半面提出的主动出击会是个机会。 云渡和云澜勉强同意了,但再三叮嘱他不可逞强,一旦发现得不了手,就要尽快脱身。半面本就是兴致使然短暂与他们同行,当然不需要为之拼命,这次想对他们出手,也有一半是因为那小少爷看起来真的有钱! 他们将动手的地点选在了下一处寺庙里。那个地方比玉皇庙更小,墙瓦也更破旧,脱逃应该不是难事。 半面照例戴上他的宝贝面具,意气风发地潜入云挚和李烁下榻的房间。 现在没有贾先生了,云挚自然与李烁同一间,他没有睡死,现在他更坚定了保护李烁的决心。 半面入室的时候云挚还没有察觉,但他翻动包袱难免有些动静,再加上为了花费方便,李烁将整张银票兑换成了很多碎银,拿起来的时候也会有碰撞,所以在他行将离开的时候,云挚已经大体清醒了。 不过半面也没指望整个过程都不动声色,他还需要在对方面前显露一下,好让他们做出盗贼只为钱财而来的判断。 云挚在他即将翻窗出去的那一瞬果断出手了,拦到半面眼前的,是一只钢铁虎爪。云挚还不急于打出他的麒麟掌,他要先了解一下来人的底细。 可意外状况总会发生,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李烁也醒了,而且他还跃跃欲试地参与抓贼。他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抓起手边的茶壶杯盏掷了过来。这一扔,把云挚的节奏也打散了,他的虎爪还在测试阶段,本就用得不畅,再被李烁一打岔,就让半面逃脱了出去。 “别急!我去后门拦他!”李烁比云挚还要积极,绕着小路去另一头堵他。 “喂!你别去!危险!”放走一个盗贼事小,世子受伤事大,云挚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被搅进来。 李烁功夫不行,可佩剑、暗器样样俱全,他是个渴望功夫的人。 半面看他拔剑的架势有模有样,一时也不知他到底能耐几何。本着不轻敌的原则,半面拔出宽刀全力砍去。李烁慌忙一挡,就被弹飞出几丈远。 这下半面明白了,这就是个老天爷赏赐的突破口啊! 他继续穷追猛打,只要打伤这小子,就能顺利离开了。但云挚最不能见到的,就是李烁负伤。半面也没想到原本追在他后面的云挚会放弃所有的防御动作,一个健步飞速袭来。半面往边上一跳,看着云挚急急地将李烁拉到身后。 “我……我没事的,你不用管我,赶紧抓贼。” 还想着抓贼呢!你自己差点被贼抓了!现在云挚不再留手了,右手开始酝酿麒麟掌,只用左手挡住李烁。 他感到李烁的手扒在自己的虎爪上,大概是有些害怕。云挚刚想问来人是谁,一抹月光就透过云层倾斜了下来。虽然依旧看不清脸,可那个闻名遐迩的金属面具却在反光下闪出了清晰的轮廓。 “半面?你不是在牢里吗?” 半面不回答他,只是挑衅地将钱袋子抖了抖,炫耀自己已经得手了。云挚现在没了把握,半面是用刀高手,如果近不了他的身,麒麟掌就没有打出的机会。这时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虎爪,这件新兵器可以弥补攻击距离上的差距。 云挚改用虎爪撩他,半面挡了几下,发现速度上敌不过对方。只是一个不留神,胳膊上就被划开了一道血口。 半面也不恋战,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起身跳上高墙,几步一跃就逃跑了。 云挚不方便追出去,他不能放李烁一个人在这里,正感到惋惜之余,就听到李烁淡定地说:“他跑不了,我刚才在你的虎爪上涂了毒,他必来找你。” 第36章 用毒者 云挚吃了一惊,很快就意识到应该是刚才用虎爪护住李烁时他趁机下了毒。他本还以为这小子是因为害怕而扒住他呢,原来在使这种伎俩! “你还随身带毒了?” “不是我要带的!我贾先生前日硬塞给我的,他说我武功不好,总得有些什么东西防身。” 这毒,怕不是用来防自己的吧?贾先生对自己知根知底,应该是担心未来的投注目标莫名折在自己手里。 李烁递给他一块帕子,让他擦干净虎爪上的毒药,说此毒极为厉害,不可用手触摸。 云挚也不是全然不懂毒药,这些在乾影山上都学过。但也正因为学过,他才知道真正靠皮肤接触就能让人轻易中毒的药物并不多,而这么微量就能造成伤害的更是少之又少。 “朝廷所用之物果然不同凡响啊。”云挚想起了贾先生此前提供给他的炸药和吐真药,他还真是能搞来好东西。 “不是哦,这不是宫里的东西,是贾先生的私有物。他本就是个擅研毒药的人。” 云挚有猜到他可能练过武艺,但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嗜好,或许善于用药的云真能与他聊得来吧。 李烁拿着一个小瓶子在他面前晃荡:“我见过他的手段,他经常用药控制别人,以保证办事人的忠诚。” 可当初他找云挚合作的时候并没有对他下药啊。云挚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个时候的自己被承诺的权势和地位冲昏了头,比服用了最大剂量的迷药还要听话,根本就不需要下药。原来自己在贾先生的眼里就是这么的卑贱,连用药控制的必要性都没有。 云挚在心里多留了一个心眼,以后遇到贾先生要倍加小心了。他给的吃食绝对不能碰,最好连身体接触都不要有…… 半面从他们手里逃脱后,一路走一路看着胳膊上的伤,这个伤口不深不浅,算不得什么大碍。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云挚的虎爪不比他的宽刀,攻击距离还是有限的。在刀刃的抵挡下照理说很难触及他的身体,在这种兵器的劣势下还能划出这样的伤口,只能说明他的实力确实凌驾于自己之上,如果当时他失了兵器,这一抓起码能划伤骨头。 他决定在乾影派那两个小子面前好好诉苦,这好歹是他们师兄的作为,一笔账不记两家仇,他们也得负点责。 半面一见到他们就赶忙展示自己的伤口,表示为了他们见血了。云渡一言不发地帮他包扎,任由着他满腹牢骚。 云澜和柳洪理也不怎么搭理他,只是掂了掂钱袋的分量,想着这笔钱要如何处理。 半面见抱怨无果,也就消停了下来,反正伤也不重,他就是随便叫几句。晚上,他躺在草堆里觉得伤口有些痒,不过他也并未在意,伤口发痒是好事,这是在愈合的征兆。 之后的一天也是云挚和李烁在山上的最后一天了,他们走访了一间顺路的寺庙,之后就开始下山。 大概是半面现身的关系,云挚基本确定了前日的骚动也是偷盗所致,不再对此上心。这一天里他的戒备放松了不少,与李烁的对话也放大了声音。 李烁还是一如既往,一边埋怨体力不支一边还不知道节省体力,一路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云挚有时候应他几句,有时候也不理他。 “喂!钱袋被偷已经够倒霉了,你起码让我开心一下啊!” 云挚不知道该如何让他开心,只是把最后一块干粮递给了他:“你吃吧,去完下一个地方就下山。” 李烁掰了一半,硬塞给他一起吃。 被偷点钱财不算大事,下山和贾先生汇合后就有钱了。云挚只用短暂的时间想了一下半面,就将他抛在了脑后。说来也奇怪,像半面这样的人物从牢狱逃出,重现江湖,照理说他是应该很感兴趣的,可现在他真没什么意向去探索半面的事,感觉原先的那个江湖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认识李烁后,他踏入了一片新天地,他要在这个圈子里东山再起,给自己赋予新的身份和地位。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别的维度上赶超云佑,让姐姐对他刮目相看。 他刚把半面的事情抛下,李烁就把它捡了起来:“云挚,你小时候有没有看过关于半面的话本啊?” 云挚没给他提过那个人是半面啊! 李烁沾沾自喜地炫耀着自己的见识:“你们家听起来管教甚严,大概不让你们姐弟几个看闲书吧?我就不一样了,老爹不给我看,我就偏要看!所以我看过很多关于半面的故事, 我讲给你听呀!” 云挚兴趣缺缺地说:“现在你不累了?有力气讲故事了?” “讲讲英雄故事也好给自己提气嘛!” “英雄故事?你也看到了,他就是个盗贼。” “那可不一样!半面总是劫富济贫,他大概误以为我是富贵人家,满屋都是不义之财,所以才来劫我的。” 这也不算“误以为”啊……云挚想起了齐王因一己之需就大兴刑法,凌虐百姓的行径,着实觉得半面这目标也没选错。 不过他也没资格数落别人,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恶人抓贼人,受害者更是大恶之家,昨晚可真是有趣! 李烁没在意他的心理活动,津津乐道地讲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半面话本。这些故事云挚都大多听过,多半是云久讲的。 末了,李烁满面春光地问他:“你说——这个半面是不是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啊?” 云挚咬了一口干粮说:“他最好是,也不枉费云久崇拜他一场。” “云久?云久是谁?” “你不认识,以前的一位朋友。” 他们的对话也被躲在暗处的云澜听了去,他们还是保持着距离,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其他人听不清他们的说话,只有云澜能听到。 他刚才提到了云久?云久师兄不就是他害死的吗?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朋友! 云澜捏紧了拳头,既然是朋友,为何要蛊惑他自尽?那云佑师兄呢?不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他看了看云挚的方向,他那转瞬即逝的落寞不像是装的,朋友何以至此?缘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云渡见他神色不对,问他听到了什么,云澜推说没什么,他们只是在讲半面的故事而已。 第37章 乾影派汇合 回到泰山脚下时,贾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一个人脚程比较快,已经先行探访完他那边的庙宇了,结果什么都没问到。 他原以为自己没有收获已经很失败了,结果看到那两个人不仅一无所获,还被半面劫了财,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最狼狈的。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嘲笑之意溢于言表,每次看云挚的眼神都仿佛在说你果然是个没用的。 而云渡和云澜这边也迎来了一次会面,他们正准备找驿站送信,就遇上了刚刚到达驿站的云慧和云礼。 在他乡异地见到熟人,总会有种特殊的亲切感。就连一向不喜欢云慧的云澜,都禁不住面露喜色,对他们一路上的经历嘘寒问暖。 云渡正要告诉他们云挚的事,云慧就掏出了掌门令牌,传达了掌门让他们避免死斗,尽量让云挚活着回去领罚的意愿。 “呵!这回换成你了啊?不是每次都是云祥那小子顶着一张臭脸,拿掌门令牌耀武扬威的吗?”好话不过三句,云澜就开始对他冷嘲热讽了。 “没错,这次耀武扬威的就是我,有本事你跟掌门说去。” 云慧很少正面冲撞别人,尤其会留意避开云澜的锋芒。但这次他毫不退让地针锋相对,还刻意将令牌又扬了扬,好让他看个清楚。 “切,不和你一般见识。” 云澜转头去找云礼师兄说话,泰山上发生的事也只告诉云礼。 云慧像是故意让他听到一般,抬高声音对云渡说:“我才不惯着他,我喜欢的猫前几天刚死,我也心情不好。” 云渡连忙安抚他:“行行行,我惯着你俩总可以了吧——话说猫是怎么回事?” 云慧将常文修拿灯座做实验,害死一众动物的事情说了一遍。云礼在边上叉着手一脸无奈,表示他已经记仇一路了,劝都劝不过来。 “小慧啊,这只是个意外。回头我再给你找只猫。” 云礼刚想说这招没用,他路上已经说过了。可云慧却一改先前不冷不热的态度,高兴地跳了起来:“真的?这可说好了,你要送我一只猫!” 云礼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心想这都能差别对待啊? 云渡很高兴看到云慧能撒娇耍脾气了,这说明周围环境令他无比安心。 云澜不耐烦地说:“你们要在这驿站聊到天黑啊!是不是该回客栈了?” 云慧像是故意气他那样,又把掌门令牌拿出来挥了挥:“接下来我和云礼师兄分为两路,他单独一人监视云挚,他一个人也更不容易被发现。至于我嘛……我要带你们赶回临城,有更重要的事。” 云慧说完后又客客气气地朝柳洪理行了个礼,一改刚才的态度,恭敬地说:“柳前辈可自行决定是否随我们回临城,另外,铭剑山庄带话说您可以随时回去。” 柳洪理没多考虑,还是选择一起回临城,他现在的住处就在临城,总要回去的。至于中原……在第二件神器尚未有眉目前,他还没想过回去中原。 现在半面成了多余的人,他怏怏地拖在后面,也想要跟他们一起的样子。云澜想不明白他还有什么理由要跟随的,他师父的死因也清楚了,泰山也游历了,他应该没什么事再需要找他们了。 他正想驱赶半面,半面却抢先一步说:“我也打算在临城安家,我也没别处可去了,临城是个不错的地方!” 云渡劝诫他说:“临城绝不是个安家的好地方。” 他没办法全数告诉他那天云澜听到的对话,只说齐王拥兵自重,早晚会惹上灾祸。可半面不以为意,就算有兵灾也祸及不到他,抽身走人是他最大的特长。 半面终究不受任何人管束,他要去哪里全凭他自己做主,就像来时一样,他非要跟着的话也没人能赶走他。 云渡最后向云礼师兄交代了一句,说如有需要可以去玉皇庙找相逐师父,他在短时期内都会暂住在那里。 云礼希望他没那个需要,因为他也不打算单独和云挚动手。 在回临城的路上,云慧一直和云渡并驾齐驱,把云澜挤到一边,这也是他以前绝不会干的事。 “哼,以为干了几件暗卫的差事就了不起死了!现在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云澜只能与半面搭话,可今天半面的脸色也不大好,整个人惨白惨白的,也不像平常那么活跃了。 不过云澜的抱怨倒是提醒了云渡,他想起了暗卫的性质,如果云慧从此以后都跟着云礼师兄做机密工作,那势必就鲜少有露脸的机会了。 “小慧,你想好了吗?甘心从此以后不为人知吗?” 但凡是个江湖人士,总希望有一天能声名鹊起,受到众人景仰的。从近的来说,起码做到云佑师兄那样。 云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云渡:“你还没放弃看我扬名立万的念头啊?” 他扬了一下缰绳,淡然地说:“小时候或许有过那样的想法,但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 在乾影派的竞争机制下,每个孩子都被灌输着努力奋进,不落人之后的观念,在那样的环境里,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但随着夸赞和贬低的反复更迭,云慧早就在起起落落中放下了执念,成为了与他们不同的人。 “那真是太可惜了……”云渡还没有从这种机制中抽离出来,他只看到一个原本可以成为轻功第一人的奇才,将失去被整个武林记住的机会。 泰山城与临城原本就相距不远,他们的对话也没办法很长。如今见面的机会已然不多,云渡觉得有很多话想讲,可在短时内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默默地骑着马,静静地接受云慧的变化。 到了临城,柳洪理见他们师兄弟相聚,也就不再与他们一路了。和这群年轻人相伴,都快把他吵死了! 人多了以后,云渡和云澜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柳前辈的小院里了,他们本想去城里再找家客栈,但云慧却拉上他们说:“走!你们要跟我去见一个人,这也是急着带你们回来的原因。” 第38章 久别之人 云慧把他们带到了城郊采药人的聚居区,又把他们带回了老丁的小院。这里他们已经很熟悉了,晓长风和晓明月还在这里住过。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笔记到手后云挚绝不会想到再来这里搜查。 推门进去后,他们都看到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背影,即便他不转过来,他们也认得出,这就是许久不见的大师兄! 云渡激动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和大师兄说话了!自打从云挚那里救回来后,大师兄虽然在乾影山住了一阵,可那段时间里他几乎不与人说话,仿佛将自己关进了一个封闭的天地中。而现在,他终于走了出来,主动要见他们了! “大师兄!您怎么在这里!” 云真示意他们都坐下,举手投足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他们熟悉的大师兄。 “我来这里看到了石桌上刻的留言后,本来也要去泰山城找你们的,但半路上遇到了晓长风和晓明月,他们告诉了我药材笔记里的秘密,于是我改变了主意,重新回到这里。” “为什么改变主意啊?要是去找我们,就能一起登泰山了。” 云真摸了摸云澜的头,在他眼里,他还是那个天天跟在云渡后面转的小屁孩:“你们都长大了,有的是比登泰山更重要的事。” 云澜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大师兄,在泰山上听到那个人提起云久师兄了,他还说了他们是朋友……但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他不知道大师兄听了会高兴还是会难过, 甚至都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回首这段过往。 云渡掐灭了他的遐想,将话题拉回到正事上:“大师兄可是从那句留言里明白了什么?” “反正你们去泰山肯定是白跑一趟,要找的东西并不在那里。” 云渡刚想问那到底在哪里,就听到云澜对着外面大喝一声:“谁!” 云渡完全没察觉到有人在偷听,赶紧将手放在剑柄上,挡在了大师兄身前。 院门外畏畏缩缩地伸出了一个脑袋,他没了平常嚣张放浪的气焰,反倒是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说:“是我呀,半面。” 他不戴面具的时候完全没有盗贼的样子,云真是第一次见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比云渡大不了几岁的小伙子居然就是人们常说的半面! “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是自己逍遥去了吗!”云澜又骂开了,好不容易与大师兄团聚一场,又是这小子来搅和。 “我……我没地方可去呀。我在城里转了一圈,既不想住客栈,也不想租私宅……” 云澜想要把他赶跑,却被云真拦住了:“等等,你让他进来,他中毒了!” “什么?”云渡和云澜一起喊了出来,就连半面自己,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云渡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其实此前他就有微妙的感觉,好像半面在回来的路上变安静了。半面犹犹豫豫地说:“最近是有些古怪,晚上多梦,一直难以入睡。而且运功不畅,身体总有阻塞之感。” 云真发现了他胳膊上包扎着的伤口,问他哪里受的伤。 云渡将他在泰山上偷东西的过程说了一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云挚,以及他身边的新同伴。云真问了几句那个新同伴的情况,初步判断不像江湖中人,但大门氏族从不缺高手效力,想必是有用毒的高人在背后协助。 “会不会是云挚师兄他……” 云澜刚想说什么,就被大师兄打断了:“他完全不通药理,只会用现成的,哪里配得出这么精妙的毒药?” 云真已经打开了伤口查看,还帮半面把了脉,都得不出合理的解法。 “我只能用药控制住毒性,但要解毒,恐怕还得找到施药人。看来是避免不了要与他接触了……” 他们尽速放出了飞鸽,与还在泰山城的云礼联系。 而此时的云礼,正做着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打算单独一人去会会云挚。 目前他还不知道半面需要解药的事,之所以要去见他,是想将掌门的意思直接传达给他,争取最后一丝让他自行回归的机会。 云礼与云挚不算相熟,他的年纪有些尴尬,云佑师兄那一波人崭露头角的时候,他还太小,没能和他们玩到一起。而相较于后面的云慧他们,他又太大了,早晋升了几年。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和云礼差不多年纪的弟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成为了正式弟子。其他师兄弟即便后来依旧留在山上做杂役,也都陆续淡出了他的世界,和他不是一路人了。于是云礼成了孤家寡人,和上下两波师兄弟都保持着距离。就像每次云慧见到云渡时,他们之间总有着他插不进去的默契,他是一个“他们”之外的人。 不过凡事皆有好有坏,这让他更快适应了后来的任务。那些需要安于寂寞的任务打一开始就没让他产生任何不适感,他处理得得心应手,已经习惯了事事都一个人承担。 云慧是他等了五年才等来的搭档,他不想把年轻的师弟卷入到他的擅作主张中,因此他主动提出了兵分两路,由他一个人来盯梢云挚。 这波师弟们小时候都受过大师兄的照顾,都很喜欢大师兄,当云慧分到回去与大师兄汇合的任务时,他没有任何异议,巴不得插着翅膀飞回临城。云礼很高兴见他这样,有想去的地方,有想见的人。 现在,云礼又是一个人了。他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见云挚了。 有些事,全天下人可能都不知道,只有长年做他那种任务的人才会知道。他发现云挚经常一个人闷在屋里画画,画完还不敢放在山上。他早早地在山下置办了自己的屋宅,就是希望能有个地方藏画。那些画里,都只有一个人。 按云礼的职责,他本该告诉当事人的,但他不敢轻易判定此事的性质,也就一直拖着没说。现在,他要拿这件事打一个赌,赌云挚不至于杀他,赌云挚有可能回去。 “云挚师兄,好久不见。” 他推开了客栈的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第39章 劝归 云挚看见云礼像一名普通房客那样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如果只有云礼一人,他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如果他还带来了别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毕竟他现在有了个累赘,就睡在隔壁房里,如果他们挟持了李烁,那局面就对自己很不利了。云挚眼下还不想舍弃他,必是要分心去救他的。 云挚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云慧呢?” 云礼默默地把门带上,说:“他有别的任务,不和我一起。” 他们表面上说的是云慧,但其实云礼也顺着这话把自己交代清楚了,他是一个人来的,连搭档都没带来。 云挚放心了些,开始思量能不能放走他。如果他回去,势必会将自己的行踪报告给整个乾影派,也或许……他来之前,云渡和云澜那两小子就已经送过信了。 云挚在脑中天人交战,不过表面上还是显得很平静,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茶。 云礼一饮而尽,没有迟疑。他是突然到来的,云挚应该没有机会事先准备毒药,刚才倒茶的动作也在自己眼皮底下,应该动不了手脚。 云挚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问他:“你一个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云礼拿出了掌门令牌,这是云慧走之前交接给他的:“我来传达掌门的意志。” 云挚有些动容,是姐姐让他来传话的。 “只要你主动归山领罚,掌门会保你不死。” “保我不死?然后把我作为罪人关一辈子吗?” “关一辈子不好吗?” 云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觉得有些难以理解:“关一辈子还说好?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不觉得好,但掌门把你困在身边一辈子,你应该会高兴才是……” 他还没说完,云挚就把手里的茶泼在了他脸上。云挚很少有这么失礼的举动,即使对待敌人也不这样。 云挚也曾经猜疑过云礼是不是这一代的暗卫,现在看来八九不离十了,他刚才说话的语气表明了他不是指的姐弟之情,他是话里有话。 云礼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已经赌对了一半,他的发火是个好兆头。 云礼完全不以为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喝着茶:“你若是现在不回去,恐怕要错过大事了。” “什么大事?” “中原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到这里,这里的百姓也离江湖很远,大概没人会谈论……掌门的婚事吧。” 云挚浑身一抖,姐姐要成亲了? “婚事?和谁?”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多此一问了,他脑中只有唯一的一个答案,可他还是需要一个确证,他要听师弟清楚地说出来。 “是云佑师兄。” 除他以外也没有别人了。可为什么最后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姐姐不是只想激发他的忠诚吗?不是只想利用他的实力吗?难道姐姐真的喜欢他?是自己一直以来判断错了? 不对,应该只是姐姐更依赖他了!自从没有了凤舞幽冥,云佑对乾影派而言变得更加不可或缺,是自己抬高了他的价值! 云挚开始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炸断苍容师叔的胳膊?如果凤舞幽冥还在,姐姐不会那么仰赖云佑;如果自己没有出走,他也可以是乾影派的主战力……但一切为时已晚,是自己造就了今天云佑在乾影派的绝对地位。 云礼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嘟嘟囔囔,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只能继续说他自己的:“现在他们只是定亲,还没有成婚,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最好亲自回去处理。” 亲自回去处理? 这几个字在云挚的脑中回转,卷起了阵阵旋涡。 云礼知道他不是个省事的主,但只要他回去,一切就尽在掌握之中。那么多师叔和长老总能制服他的,到时候要怎么处理,就由不得他了。而像他现在这样游离在外,才是最难应付的,就像山门外始终埋着一颗炸弹一样,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发难。 “回去……我怎么回去?回去云佑会杀了我,姐姐也不会放过我。”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有掌门令牌为证,掌门答应保你性命。” 姐姐不想置他于死地,可她终究还是要嫁给云佑的,这个局面他到底该怎么应对……云挚的脑中出现了空前的混乱。 云礼还在那里孜孜不倦地劝导他回去,他反复强调说云佑师兄终究还是以掌门为尊,不会违背掌门的命令。长老们也顾念前掌门的情义,会考虑从轻发落…… 云礼看到他确实动摇了,而自己也说得差不多了,再也吐不出更有力的资本来。云礼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这时云挚也清醒了过来,不管之后自己是不是回去,在这里都不能放云礼走!理智告诉他必须扣下云礼! 如果之后决定回去,那自己可以和云礼一同启程,云礼是不杀他的保证人;如果自己不打算回去,那更要在这里杀掉云礼,以免行踪走漏。 云挚就这样撑着桌子,蓄势待发。这个距离,只要他出手,云礼必定逃不掉。 云礼站在桌边,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动作,云挚就会出手。他已经在脑子里转过了好几遍自己的死状,几乎就要确信今天走不掉了。 就在僵持之际,原本应该已经睡了的李烁突然推门进来,他连门都没敲,像走入自家一样,随随便便地一脚跨入。 云挚和云礼都动了一下,云礼腰间的令牌一晃,发出了与佩剑相撞的响声。这一记声音打破了沉寂,让云挚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懈了下来。云礼知道他不会杀他了。 可眼前这个贸然闯进来的公子哥算怎么回事?云礼在跟踪期间也观察了他很久,会一点皮毛功夫,还特别喜欢秀给云挚看,乍看之下没什么大本事。正在云礼想着要如何脱身时,那公子哥率先打起了招呼:“哟!云挚在泰山城还有朋友呐!明早我们一起喝茶呀!” 李烁说了“明早”,那更加暗示了不能杀他,必须留下他的命。 云礼见机赶紧作别,匆匆离开了客栈。 第40章 手中的筹码 云礼离开后,云挚用微妙的眼神看着李烁。这种眼神李烁非常熟悉,是行将离开的人惯有的神情。 这般情形李烁已经见得太多了,虽然他年纪不大,可人生中已经见过了很多次这样的神情。他的老师离开时,他的母亲被定罪时,还有唯一与他投缘的那个残腿哥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用这种眼神看他。 而这一次,李烁决定对命运反击,他不会让这个人走的! 李烁坐在了先前云礼坐过的凳子上,将云礼喝过的杯子摔碎在地上。这记清脆的碎裂声让李烁显得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他拿起一个新杯子在手里转了转,说:“你的掌门姐姐有这么大魅力吗?一个不杀你的承诺就能对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他说“掌门姐姐”,也就是说李烁早就知道了他的底细。不过这也不奇怪,既然贾先生已经与他碰面,那当然没义务要为他的背景保密。 李烁解释说:“是贾先生非要告诉我的,我没主动问他。” “即便你问了也是人之常情,这没什么好责怪的。” “你以前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你还是你就可以了。我没让你杀刚才那个人,也是希望你与过去的瓜葛能少一重就少一重,只要开了杀孽,仇恨就新添一段,你与那个江湖就更牵扯不清了。” “李烁,我可能要走。” “你不能走,我需要你。” “反正你也不图什么大业,如果只是日常辅助,有的是有身手又有头脑的武林高手愿意效劳。” “那样的人是不缺,可他们都不是你。” 云挚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李烁说着说着就开怀地笑了起来:“我要一个会给我讲故事的人,非你不可。” “李烁,除去世子身份不谈,你是我在临城交的唯一一个朋友……” “等等,打住!”李烁知道这种客气话一旦说出来,人就是要走了,他及时打断了他,不让他说完,“你先想清楚,现在回去到底是不是一个好选择。” 云挚看着他,等他说话。 “云挚,你想想看,为什么你的掌门姐姐只是定了亲,却还没成婚?” 这有什么讲究吗?云挚对婚俗嫁娶不甚了解,先定亲的情况很常见,并不值得一提。 李烁指了指窗外的万间屋舍说:“寻常百姓如果定了亲却不急于成婚,必是有未了的事情。比如男女双方年纪还小,需要再等几年;又比如男方正在苦读赶考,希望有了功名后能更体面地迎娶新娘;再或者,有一方面临着事业半成,想要尘埃落定后以更沉稳的姿态再成家……”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你的掌门姐姐有未了的事情,所以先定了个亲。” “未了的事情?” “她未了的事情应该也就是整个乾影派未了的事情吧,那就是你呀!你这个悬在那里的不确定因素,让整个乾影派都忐忑不安,就怕你不知何时又要掀起什么风浪。” “你是想说我只要一日不归,他们就没法安心成婚?” “当然不只是这样。如果时间拖得够久,比如一年半载后你还是没有动静,而江湖又大体安定了,那他们或许也就成婚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一年半载是你的机会,只要你在这段时间里攒到了足够的筹码,就可以逆转局势,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李烁将他的断手抓过来,搁在桌上细细查看:“江湖是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练武这事嘛……好歹我也练过,知道不是短时间内能一蹴而就的,更何况你现在少了一只手,相较于以前更为不利,所以江湖已经不是你最好的舞台了。” 这一点云挚自己也觉察到了,如今的他要是没有像灯座那样的神力加持,根本无望再胜过云佑,他必须在别的事情上找到新的发展机会。 李烁将王府的令牌拿出来抖了抖:“你宁可被那块掌门令牌影响,也感受不到这块令牌的分量吗?我一个武功平平无奇的人,却可以随时调动千军万马将你踏平,你还觉得以前的小打小闹有多厉害吗?” “不要说你一个人了,就是整个乾影派,如果我真的有心派军队围剿,最后也是片瓦不剩。” “也……也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乾影派几十年来帮助官府缉拿大匪无数,很多通缉多年无果的恶徒,都是乾影派剿灭的,因此乾影派与各地官府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还不容易嘛!安个罪名谁不会啊?如果今天乾影派被指认说协助某位王爷谋叛,我倒想看看是哪级官员这么不要命,敢为乾影派说话。” 云挚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长久以来他一直以为乾影派与官府之间互相协作,关系牢不可破,在百姓中也影响深远。可在李烁的眼里,那简直就是一场小儿嬉戏,真正的上位者弹指间就能让它灰飞烟灭。 李烁将自己的令牌塞在他的虎爪里:“这个送你了,以后你可以在王府来去自如。需要什么报我的名号就行,没人敢拒绝你。我爹的那班亲兵你是调不动的,但我名下也有个三百人的小部队,那个你可以随便调用。” 只是这样一块令牌,只是做世子的一个门客,就能轻松得到这么多资源。三百人,已经超过了乾影派所有正式弟子加学徒的人数。而乾影派,还是江湖第一大门派,再也没有哪个门派比乾影派人数更多了! 但那个曾让他引以为傲的第一大门派,就这样儿戏一般地被李烁的私人护卫队超越了。 李烁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现在你还想离开我不?” 云挚抬眼看了看他,这个人何止是他翻盘的机会,更是开启崭新人生的金钥匙!到时候他所能得到的,何止是姐姐而已! 而且,他手头还有另一个机会,如果李烁在找的御理王杖真是什么不得了的神器,那跟着他,也是最有希望将神器纳入囊中的途径。 第41章 解药 云礼收到云渡的来信后立马又返回了客栈,可这时云挚他们已经退房离开了。这一次云挚瞒过了他,没让他寻到踪迹。 云礼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之前在客栈时,他很有把握云挚会回去的,只不过不知道他是光明正大地回去领罚,还是悄摸着回去打探消息。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握,按驿站的说法,云挚是跟着那个小少爷回了临城。 云礼一边放回飞鸽,告诉云渡这边的新动向,一边在驿站租借马匹,也急忙往临城赶。 半面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起先只是无法运功,到后来整个身体都虚弱了下来,出现了高烧和浮肿。 就在他烧到第三天的时候,云澜坐不住了,这时正好收到了云礼的来信,知道那两人已经先他一步返回了临城。 “既然在同一座城里,那就有方向找解药了!”云澜转身就要往外走。 云渡急忙拦住了他:“怎么找?像半面一样夜探齐王府吗?而且就算找到了他,你打算怎么说?告诉他半面是你的朋友,求他赐解药?” “求他一场又何妨!他与半面没有仇怨,应该不至于卡着解药。” “他与半面是没有仇怨,可你一现身,就意味着他行踪暴露了,还不杀你灭口?” 云澜本来想着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讨不到解药,并未想过云挚会杀自己。他回想起了他在泰山顶上说起云久时的表情,还是觉得云挚不至于真的杀他。 “我……我想赌一把,赌他不会杀我。” “赌?你拿自己的命去赌?” “可半面总得救吧?他也是为了我们的事情被卷入的。” “大师兄正在设法施救,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去见他,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徒增伤亡。” 争执之际,云慧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云澜瞟了他一眼,喊道:“喂!你也说句话呀!” 云慧还真说了句话:“我觉得云渡的判断是对的。” “行行行,你俩从来都一个鼻孔出气,我才是外人,行了吧!”云澜说着就推开云渡走了出去。 云渡在后面喊着:“你现在去干嘛?现在还是白天!” “我去踩点总可以吧!” 云澜气呼呼地离开老丁的小院,可走在临城大街上又很茫然。半面正命悬一线,可他却没有任何靠谱的办法能帮他寻回解药。 正在街上走着,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云澜急忙跟了上去,就见他们走进一间很普通的酒肆。这种酒肆以前云挚也带他来过,还告诉他江湖上有很多需要喝酒话事的场合,行走江湖得要学会喝酒。 现在他已经很能喝了,可最初教他喝酒的人却物是人非地戴着铁爪,与另一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 云澜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如果夜探齐王府,说不定还没见到云挚就先被官兵抓获了。而在这人来人往的酒肆中,不仅可以直接见到他,还不怕他当众出手杀自己。如果事后他要追出来,在市集中利用热闹的人群和复杂的建筑,也更容易甩掉他。 云澜按了按腰间的匕首,大步踏进了酒肆。 不需要他出声,店小二热情的招呼声就让云挚抬起头来看到了他。云挚顿时一愣,马上变了脸色。云澜径直走了过去,不客气地在桌子的一端坐下,上来就说:“我有话单独和你讲,叫他先避一避。” 李烁见状,站起来真要走,但云挚一把拉住了他:“他不用回避,这是我的新朋友,我的事他都可以听。” 云澜有些意外,云挚不像是容易轻信别人的人。他又多打量了李烁两眼,这个人在泰山上也跟了一路,已经不算眼生了,但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富家公子。 不过事态紧急,云澜现在顾不得关心其他,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的一位朋友被你的虎爪所伤,中毒了。” 云挚笑了起来:“原来在泰山的时候就被你们跟上了,真是小瞧你了!你什么时候和那个怪盗半面是朋友了?” “他是……新朋友。” 云挚有些感慨:“才这些时日不见,我们各自都已经有了新朋友啊……” “是啊,走出乾影山才发现天地之广大,山河之开阔,以前我只是个井底之蛙,还以为师兄们就是世上最大的英雄呢。” 云挚知道他在讥讽自己,不过他并不在意,他也是慢慢打开视野,重新认识这个人间的。 云澜见他总说不到正题上,不耐烦了起来:“废话少说!只要你肯给解药,条件你随便开。” “就你?也能跟我说条件随便开这样的话?我提的条件你能做到几分?” “我……我虽然能力有限,但只要是云挚师兄的吩咐,都会尽力去做。” 云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云澜也觉察出了微妙的不适感。刚才他说的话,不就是在复刻当初的云久吗? 云挚问他:“如果我的条件是要你杀了云渡,你也去做吗?” 云澜激动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要杀云渡!” “我难道没理由杀他吗?”云挚举了举他的虎爪,提醒云澜自己的一只手就是云渡砍掉的。 云澜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匕首,云挚见状,只是轻飘飘地问他:“你能杀我吗?你想杀我吗?” “如果你要杀云渡,我就会杀你。” 一直不说话的李烁这时候出手拉了拉云澜:“别紧张,别紧张,他说说而已的。” 云澜在他的拉扯下重新坐下,云挚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些,笑着说:“这样吧,你把云渡的那把长剑偷来,我就给你解药。” “云渡的长剑?你要剑干嘛?你又不用剑。” “当初是那把剑砍掉了我的手,也算是我的敌人,要过来不算过分吧?” 云澜再度确认了一遍:“真的只要那把剑?” “对,就要那把剑。” 云澜虽然很不解,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拿到解药的话,那当然比什么都好。他本来都要走了,可还是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云挚师兄,掌门已经向我们传令,不伤你性命,希望你能主动回去领罚。” “这件事我已经从另一个人口里听说了。” 之后他没有表态要不要回去,就这样自行结束了谈话。云澜驻足等了片刻,他也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42章 旧怨 云澜离开后,李烁也疑惑不解地问:“你要名剑的话我可以找一堆来,为什么非要人家的?” 云挚把刚才云澜的问话原封不动地转给了他:“我又不用剑,要什么名剑?” “那你是真想报复那把剑?这也……没必要吧?” “我报复剑做什么?我从来都只报复人。” “那这是……” “你瞧,连你听到这样的要求后都疑惑不解,那他们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呢?势必以为刚才那小子是中了圈套,一定不放心他一个人前来交换。” “所以,你是要把剑的主人引出来?” “乾影派向来两人一组行动,今天他一个人来,显然是与他的搭档有分歧了。其他的云渡都可以不顾,但如果涉及云澜的性命安危,他还是会管的。” “如果那个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杀了他。” 李烁对于云挚处理自己的旧日恩怨不予置喙,但他还是不想看到云挚与过去纠缠过深。那些人都是将他拖回过往世界的力量,一不留神就会将他彻底拽走。 云澜走在路上,一直在留意对方有没有人跟来。可身后一直空空荡荡的,怎么看都不像有人跟踪他。难道云挚真的只是想对那把剑复仇? 其实云澜还真有些舍不得那把长剑,他宁可被交出去的是渡空。虽然渡空出自铭剑山庄,可跟随云渡的时间不长,感情也没那么深厚。但那把长剑就不一样了,从云渡身体长开后就选择了它,一直形影不离。而且那把长剑经常是自己在打理,他也打心底里舍不得。 他在回去的半路上就遇到了云渡,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找了出来。一见面,云澜就向他摊开手说:“你那把长剑,给我。” 这是在街市上,总不能现在拿出来擦拭和把玩吧?云渡不知道他又在整蛊什么。 云澜把刚才和云挚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云渡心惊肉跳的:“什么!你居然单独去见他!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 “也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故意挑在了人多的酒肆会面。而且……而且云挚师兄没有对我动手的意图。” “你还相信他!忘了云久师兄是怎么死的吗?” 云澜不与他废话,只是问他:“你到底给不给嘛?” “可以给,但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能去!”云澜脱口而出。 他没有忽视云渡砍伤云挚的事实,即使他不想怀疑云挚,他也要多提防一层,并不想让云渡直接与他见面。 “你看,你自己都知道这事情很危险,不然干嘛不让我去?” “我已经见过他了,他起码对我没有恶意。” “那只是因为你们见面的地方不方便动手,他约你交换解药的地方还是在酒肆吗?” “那倒不是,他叫我今晚去齐王府后门找他。” “那不就得了!齐王府正门对着主干道,宵禁之前都人来人往,但后门却人烟稀少,普通百姓也不敢在王府门前停留,正是绝佳的隐蔽场所。” “他在齐王府门口杀人?他疯了吧!” “如果齐王府有人帮他善后呢?” 云澜心情一滞,想起了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公子哥。如果不是位高权重,云挚怎会这么轻易地接纳别人? 云渡告诉他,刚才大师兄已经说了,半面中的毒十分罕见,不是民间能搞到的普通药物。江湖上的用毒和用药高手大师兄都研究过,没有人的手法与这个相似。也就是说,这种毒来自我们所不熟悉的领域。 云澜回头眺望了一眼威武的齐王府,难道云挚真的搭上了朝廷的关系? 云挚与李烁不慌不忙地喝完了酒,随后一起回王府。一走进王府,就看到贾先生在院里等着他们,他看也不看云挚,直接对李烁讲:“王爷有事找世子谈话。” 李烁不得不去见他父亲,抛下云挚一个人离开了。 云挚也不待见贾先生,本想井水不犯河水,扭头回自己屋里。可贾先生却破天荒地叫住了他:“你挺有本事啊,这么快就搭上了世子,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说服王爷将我介绍给世子。” 云挚暗想,就你那心机深重的样子,任何一个正常的亲爹都不会想把儿子介绍给你。 但云挚不想在这里跟他起争执,只是客套地说:“承蒙世子抬爱,给我一个下榻落脚的地方而已。” 云挚知道他肯定不是跟他寒暄这么简单,但也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贾先生连跟他迂回的工夫都不肯花,直接问他:“世子招募你们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混迹街头找些玩伴而已,但既然门客中有你,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算什么意思?夸奖自己是个大人物还是数落自己阴险狡诈,不像玩伴的样子? “贾先生这么说就不合适了,世子做什么不需要向您汇报吧?” “哼,这个齐王亲自会问。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个草包还是在韬光养晦?” “在我看来,世子才华卓群,光芒万丈,简直是人中龙凤。” 云挚故意说得很夸张,让贾先生捉摸不透他是在调侃自己,还是在奉承新主。不过云挚越是这样说,就越显得世子无足轻重,因为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是不会随便夸赞别人的,他的话怎么听都像是一派戏言。 难道中书令大人真的押错了宝?这齐王父子全都扶不上墙? 可现在再改换他人风险太大了,不仅容易走漏风声,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对中书令日渐不满,最近的诏令被反复驳回,说话也越来越难听…… 贾先生虽能在云挚面前趾高气昂,可他在朝中的根基很浅,老师是他唯一的靠山。老师兴,他便兴;老师亡,他便一无所有。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住老师的地位! 贾先生通常喜怒不见于色,但今天云挚轻易就看出了他的着急,他很暴躁地甩了甩衣袖,心里恨着那对不成器的父子。 第43章 健硕的齐王 李烁来见父亲的时候,发现他心情很好。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上佳的缘故,让他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甚至都有点重返盛年的迹象。 李烁行了礼,说了点简单的请安话术,然后就问父亲有什么事找他。 李烁确实是很久不来看他了,但尚武的齐王府从来都不兴什么父慈子孝那一套,几位在互相倾轧中侥幸存活下来的哥哥,现在也都活得不见天日,能藏多深就藏多深,与父亲更是终年都不相见。 总不见得是想念自己了吧? 李烁正揣摩着,父亲就招呼他过去看一张弓:“来!我知道你喜欢骑射,给你觅了一张好弓。名家打造,名为长月。” 齐王说着就当他的面试了一下,他很轻松地就将整张弓拉开,张如满月,气势恢宏,只是这么看着,李烁就知道是把好弓。 看到喜欢的东西他还是来劲的,他也急忙上前试着拉了一下。但以他的臂力,只拉到大半张开,竟拉不到全满。这下他被震撼到了,刚才父亲可是直接拉满的啊!难道自己孱弱到连年老的父亲都不如吗! 齐王看出了他的心思,哈哈大笑起来:“叫你平常多练功,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瞧瞧,都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 不对,这事情肯定不对!李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那点功夫确实拿不出手。可由于自己喜欢骑射,平日里也注重锻炼臂力,断不至于如此难堪。 刚才没能拉满这张弓,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它确实是把好弓,适合那些内功深厚或者体格更强健的人,自己没能拉开实属正常。可不正常的是,父亲居然将它拉开了! 父亲严于治军,在治理方面很有一套,据说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但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不年轻了,他自懂事起父亲就日渐衰老,越来越像一个安享晚年的王爷。 “烁儿啊,你是为父的老来子,真是太好了。你今年多大?十几了?” “下个月就满二十了。” “那就是不满二十。年轻真好啊!” 李烁当然知道年轻很好,但他总觉得父亲说的那个“真好”还有些别的意味。 齐王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你还小,还需要很长时间积累实力和经验,一切都不急,慢慢来。就像这把长月,假以时日,你也一定能拉满它。” 自己是没什么可着急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学、慢慢练。甚至于,小时候王府里的人生怕嫡子出生得太晚,还等不到成年就要被迫上位。但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父亲又撑了很多年,眼下也是身体康健。 不过刚才他拉满那张弓的一幕还是太诡异了,这超出了普通康健的范畴。李烁试着问他:“父亲,我十岁之后您就抱不动我了,现在怎么又力大如牛了呢?” “我呀,最近重视滋补养生了,找了些好医师会诊,花重金请了些灵药。” 临城医师是个什么水平李烁可是一清二楚。这座城里稍微有些手段的大夫全都搜罗到兵营里应差了,李烁很确定他们中没有这种妙手回春的神人。 至于灵药那就更谈不上了,齐王府的名贵药材都靠下位者上供,本地是找不出什么奇珍异草的。城郊那些药材生意每月都上税,有些什么名目,价值几何,李烁也都有所耳闻。 “父亲,您该不会是相信了什么巫术偏方吧?” “哈哈哈……如果真有奇效,还怎么会是巫术偏方呢?早就扶成正道啦!” 李烁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各种民间奇术也都逃不出帝王的掌握,如果真有靠谱的,当地官员早就层层上报,用以邀功奉迎了。 李烁又试着拉了拉手中的弓,没有机关,没有猫腻,刚才父亲就是凭真本事拉开的这张弓。李烁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正在发生,可他又说不上来。 齐王又重复了几遍“年轻真好啊”,然后满怀慈爱地看着他:“年纪小就不着急,为父可能还要多活好些年,你耐心点儿等,会有一天把这一切都交给你的。” 李烁急是不急,可他大兴酷刑的做法会让百姓的数量和质量都急剧下降,这也是他的财产啊,不能这么糟践啊…… 李烁见他心情大好,就试着谏言说:“父亲,近来临城内外都多了不少空置屋宅,导致房屋买卖价格暴跌,乱了市象。就连城外的田地,都开始有空置的了……” 齐王打断他说:“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真正的好儿郎不都收归到军营里了吗?不兴战事的时候就让他们去种那些地,只怕田地还不够呢。” 空置的民田已经被齐王府收编了?李烁并不知晓此事。 “那么……城里各行各业也都需要行家镇守,如果出现了太大的人员缺口……” “如果缺了人,就将铺面和行当交给兵员承包。不是人人都适合种地的,也有人擅长手工和技术活。你瞅见东市那间打铁铺了吗……原先的老板受刑后无法再打铁了,就将整个铺面卖给了兵营。这么多兵员里总能找出几个家里干打铁营生的,本来就会这方面的活,然后再拨给他们几个小兵当学徒,以后这些小兵在没战事的时候也能有份手艺差事。” 齐王接着说:“还有城外最大的养猪场,原先也给兵营供应猪肉,但要花钱买。自从他们家主人死后,为父大发慈悲,花钱雇下了他们全家老小,依旧在养猪场干活,每个月领固定薪酬,再也不愁营生了。以前还要担心养猪是盈是亏,现在再也不用担心了,反正薪酬是固定的,盈亏皆由本王承担。” 可他没说,从此以后养猪场再也不是这家人的资财了。 李烁渐渐悟出了父亲的套路,他这通做法确实不愁人员缺位,哪户商家或农人因为受刑而失去了劳作能力,就由兵营出钱雇他,看似是保障了他今后的生活,实际却趁势将他的产业纳入军营,成为军队所有。 到底还是老爹会玩啊!李烁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44章 直面相争 从父亲那里出来后,李烁很快就遇到了在廊下等着他的云挚。李烁顺手就将手里的长月扔给了他:“你试试!” 云挚轻松地将整张弓拉满,由衷地赞叹道:“好弓!” “哎,果然是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能用啊……话说,你觉得我老爹能拉开他吗?” 云挚有些为难,踌躇着说:“考虑到他年老体迈,应该不能。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准,你不是说他年轻时也练过武,也是猛将吗?” “话是没错,可他不像你们江湖人,即便年迈的老者也会持续修习,也会经常碰到需要舞刀弄枪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久没上战场了吗?他这些年连兵器都没碰过!” 李烁说他父亲拉开弓的姿态就像云挚一样轻松,这让云挚也多少有些诧异。 不过现在他没精力去研究齐王,他等着李烁是有另一件事。云挚往他面前一伸手说:“拿来。” “什么啊?” “解药。贾先生既然给了你毒药,不可能不给你解药,万一你自己中毒怎么办?” 李烁掏出一个小瓶子丢给他:“你还真打算去交易啊?不是说去杀了那个砍你手的小子吗?” “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我何必为难一个小毛贼呢!” “要不要我去帮你啊?” “千万别!你那点功夫只会添乱!” “行吧,我已经关照过了,今晚后门无论发生什么动静都不出兵。” 云挚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留给他一个坚毅的背影,他要去对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动手了。 齐王府的后门虽然冷清,但终究是王府的门户,房檐上照样挂着一盏精致的灯笼。云挚站在灯下,左右无人,默默地等待着他对旧怨的了结。 空旷的小巷里传来了脚步声,只有一个人朝他走来。 云挚看着手持长剑的云澜,难以置信地问:“就你一人?” “你不是就要这把剑吗?我带来不就可以了?” “看来你们是真吵架了,这把剑该不会是你偷的吧?” “少废话!”云澜把剑扔给他,“解药呢?” 云挚摸了摸胸前,把一小瓶解药丢给他。云澜拿到后转身就要走,却被云挚叫住了:“喂!他真的不来吗?要是我在这里杀了你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杀我?” “嗯……理由很多啊,比如避免暴露行踪,对云渡造成打击等等。” 说到对云渡造成打击,云澜一下就火起了,厉声问道:“你当初选定云久师兄,也是为了打击云佑师兄吗!” 这小子脑筋转得挺快,那个时候云挚是有这个想法,但最终选定云久还有很多客观因素,比如武力较弱的云真比较容易制服,而云真又正好是云久的软肋…… 云澜继续问:“我一直都想知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非要逼死云久师兄?他已经被你利用完了,对你也构不成威胁,为什么还要特地折回来做那样的事!别说你只是好心想告诉他大师兄顶罪的决定!你分明知道云久师兄的性子,你就是拿捏着他……” 云澜还没说完,云挚就冲到他面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小子,师兄最后再教你一件事,人会因为一时善念对路边的叫花子施舍,也会因为一时恶念做一件没有必要的坏事。恶意的兴起,有时只在一念之间,不需要多复杂的动机和多深厚的准备。” 云澜抓着他的手拼命挣扎,他没想到云挚出手这么快。之前云渡再三嘱咐过,要对他万般小心,可自己还是大意了。为什么不拿到解药就走?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挚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不肯出现,那我就别怪我故技重施了,如果挟持了你,再布个陷阱,你说他有几成机会活下来?” 正说着,一道剑气向他袭来,云挚本以为只有一股,可那道剑气在逼近他的时候一下子分散成了很多道,宛如云佑的执手千羽。 云挚急忙跳开,一瞬间他以为是云佑来了。可昏暗的光线下,那把剑折射出来的外形并不像飞羽剑,他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云渡和他的渡空。 “我想呢!你怎么放心云澜一个人过来。” 云渡并不与他说话,而是转身责怪正大口喘着气的云澜:“叫你不要与他纠缠!你就是不听!” 云澜还想辩解,可刚才被卡着脖子还没完全接上气,说话有些受阻。不过他马上放弃了他的长篇大论,转而指着前方说:“右边!” 云渡的右边也就是云挚的左边,他最近虎爪已经用得很熟练了,正想拿个活口来实战一番。 云渡不知道现在这个虎爪上有没有涂上奇怪的毒药,还是尽力避开为好。 刚才那一击云挚已经施展出他的最快速度了,但还是被云渡顺利避过,这让他大受挫折。他迅速复盘了一下,在他出手的刹那间,云澜第一时间发现并提醒让他失了先机,其后云渡自己的速度也不容小觑,如今的他已能轻而易举地追上云挚的速度了。 出招的前续动作尽量从简,是出招不易被发现的根本。云挚已经在这方面精益求精,自认为所有的动作都干净利落,绝无多余。但即便这样,在云澜的洞察之下还是会被发现,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捕捉,继而提醒云渡。这就使得他在这方面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云挚想起来他第一次邀请云澜去酒馆喝酒时,还特地告诉他近身战磨练速度固然重要,但提升观察力才是核心关键。这小子还当真是听进去了,借助结印后感官能力的提升,现在动用这种观察力来对付自己了! 云挚几次尝试性的攻击都没能捞到好处,他开始考虑动真格的了。 在实战经验上到底还是云挚占优势,他几次佯功就顺利拉近了他和云渡的距离。表面看来他还在用虎爪做兵器,但实际上他已经在酝酿他的麒麟掌了。云渡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虎爪上,因为怕兵器上有毒,他不得不高度集中精力不被它划伤。而云挚也发现了这一点,才能利用他的局部短视来潜移默化地改变两人之间的距离。 待到进入合理的攻击范围后,云挚迅速出掌,这次他准备充分,使出了近乎十成的功力。如果这一击能打中云渡,他就会像当时的云佑那样,筋脉寸断,性命垂危。 第45章 协作 不过再隐秘的动作也没能逃过云澜的眼睛,他在一瞬间发现了云挚的意图,从另一边冲过来喊道:“麒麟掌!” 云渡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而改为守势,虽然距离上已经难以逃脱,可将剑气收回多少也能形成壁垒抵挡一部分冲击。 与此同时,云澜的匕首刺了过来,让云挚不得不闪身躲避。这一下偏差让麒麟掌没能正面打中,而是斜出了一个角度,打在云渡身上,也让余波震到了云澜。 云渡身前由气流形成的壁垒被打破,他自己也中掌倒地,内脏多少受了损伤,吐出了一口鲜血。云澜也被弹飞了出去,倒在离云渡不远的地方。 “云渡!” 云澜过去扶他,还好云渡尚能站得起来,总算没有十成十地正面接掌。 云挚有些泄气,看了看自己的右掌,悻悻地说:“算你走运,逃过一劫。” “这不是走运!”云澜摆好架势拦在了云渡身前,“你一向独来独往,从来不知道乾影派两人一组的意义!” “你该不会以为……你也加入就能打赢我吧?” 云挚还想调侃他几句,可他突然从云澜的眼中看到了杀气,让他噤声不说话了。刚才的麒麟掌他没有留手,拿出了全部功力,这也让云澜察觉到了一个严酷的事实:云挚是当真要杀云渡! “我之前就说过,你若是真对云渡起了杀心,那我就必要杀你!” 云挚一直以为云澜是不会杀人的那种,他见过无数同门师兄弟,能很清楚地辨别他们中哪些是可以杀人的,哪些是杀不了人的,他从来都不认为云澜是能动手杀人的那种。可现在,他从云澜眼中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杀意,而且还是对着自己。 “云澜,在湖心亭我威胁到师兄弟性命的时候,你也没能拉动弓弦……” “那时候是我没准备好!”云澜打断了他,“当时你第一次以敌人的身份出现,我太惊讶了,错失了杀你的机会。早知道后来还会发生那么多事,我当时就会放出那支箭!” 云挚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现在的云澜杀气腾腾,不再是那个会与他饮酒畅谈的师弟了。 云渡将口中的残血吐出,拍了拍他说:“你先退后,我还有余力呢。” 云澜看了看他,竟没有坚持,而是听话地退到了他身后。 云渡摆出了和云佑师兄一样的姿势,几乎是在明确告诉云挚,他要再次使出执手千羽了。 “哟,那个云佑居然将这招教给了你,可真是难得啊!他不是最怕别人看透他的底细吗?以前武艺上有点长进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赶超他。” “云佑师兄跟你可不一样!” 说着,云渡就挥出了执手千羽,刹那间万道银针迸发,一齐飞向云挚。上一回接云佑的执手千羽时,云挚主要靠内力形成的壁障,但这回他不想浪费内力了,就用虎爪来回抵挡,打散了朝向躯体主干的那部分。云挚知道面对执手千羽不可能完全不负伤,四肢上的浅伤就只能任由他了。 正当他以为抵挡住了一波执手千羽时,下一波又紧接着袭来。 “连招啊!” 执手千羽是快剑,需要瞬间爆发出极快的速度才能让一把剑变成无数道剑气。云佑虽功力深厚,但速度上也只能爆发一次,下一回再使出好歹是需要喘口气的。 云挚也是第一次见识有人能毫无间隙地连续打出两次,这种速度上的爆发力真是闻所未闻。 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再度重复刚才的抵挡。可渐渐地,那些剑气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数量没先前的多了,难道是连续使用毕竟功力不济,让剑气的数量缩水了? 云挚刚放下虎爪,就看到飘散的剑气汇成了一股,笔直地向他袭来。他回忆起了云佑在瀑布顶上最后差点夺他性命的那一招,那次也是不知缘何他将以速度取胜的剑气汇拢一处,产生了新的变招。 那一招虽然被姐姐中断,没能真的打出,可当时那种无与伦比的威慑力还是让云挚后怕不已。现在看到云渡的执手千羽起了变化,云挚的恐惧心再度涌起,他不打算正面接招,也不指望精钢锻造的虎爪能接下这个,现在的他,只想躲开。 好在剑气汇聚一处后方向上十分明确,也不用再顾及还有旁落的剑气了,云挚看准了方位,在剑锋到达前成功地侧身避让。 可就在他松懈下来的一瞬间,腰间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云澜不知何时已守在了那个地方,一刀刺进了他的侧腰。 云挚瞬间反应过来,转而一爪抓向他。云澜避之不及,从右肩到胸口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印。 匕首拔出后伤口血流如注,虽然还不能算是致命伤,可伤口也不浅,失血和疼痛的双重影响必然会对他越来越不利。 现在三个人都受了伤,而两边又都彼此了解,再要有所突破并不容易。现在双方都陷入了僵局,谁都不能彻底占据上风。 不过局势还是对云渡和云澜这边更有利,他们本无需执着于这场对战,今天的目标只是拿到解药。既然云挚已经受了伤,那眼下逃脱起来就没那么难了。云渡对云澜使了个眼色,云澜的脚开始往后挪,两人已准备好从不同的方向逃离。 云澜才后挪了两步,就有一支箭矢呼啸着飞射而来,云澜听到声音后迅捷地一跳,躲过了暗箭。云澜看了看箭头扎地的位置,正是他刚才落脚的地方。再抬起头,一棵高树上坐着一个人,又搭上了一支箭,重新瞄准了他。 那棵树是长在围墙里面的,这个人是王府里的人。云澜认得他,就是经常和云挚在一起的那个公子哥。云澜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打趣地说:“真是张好弓啊,可惜落在了你的手里。” “哟!才射出一箭就看出是张好弓啦,看来你也是惯常射箭的。” 云澜看得出那张弓没有拉满,只是半张的状态就已经将普通箭矢插入地面一寸有余,这无疑是张好弓! 第46章 搅局者 但云渡可没有欣赏良弓的闲情,他急忙挡在了云澜身前,现在既要防备高处的弓箭,又要留意着云挚是不是会缓过来,这让他们再次处于危势。 云挚强打起精神对树上的人吼道:“你来干什么!我还要分心保护你!” 李烁不服地说:“现在是谁保护谁啊!见你久久不归,想出来看看你,结果就是这副鲜血淋漓的狼狈模样。” 他刚要射出第二箭,一个身影就在树冠中迅速地穿梭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身前掠过。李烁手中一空,再看时就发现手里的长月不见了! 他放眼望去,对面树上轻巧地坐着一个人,正欣赏着他刚刚抢来的好弓:“不愧是齐王府,真有些好东西啊!这个我不会用,送你了!” 他把弓抛给云澜,自己则调整了一下姿势,在纤细的树枝上站直了身体。 “哇!你是谁啊?怎么能偷袭呢?” “你能暗箭伤人,我就不能偷袭了?” 人被茂密的枝叶遮挡着,看不清样子,可云挚听出了声音,是云慧! “李烁,赶紧回去!” 但云挚叫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云慧有如夜间的猫头鹰一般,熟练地穿行在树枝之间,他一瞬间就来到了李烁身前,一掌将他打落下来。 李烁跌到墙外,痛叫了一声,扶着腰勉强站了起来。云挚赶紧将他护到身后,面对着眼前的三名师弟。 “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就这点能耐还出来搅局?”云慧不屑地嘲笑他说。 失了弓箭的李烁几乎没什么战斗力,云挚只能暗祷着他们不要对李烁出手。倒是李烁比云挚更镇定,仔细观察起了将他打下来的人。现在云慧站在亮光处,能被看清面貌了。 “哟!你长得还真像我家养的小猫,身手也灵巧,不如来我府上做幕僚吧!” “谁要做你的幕僚!”云慧虽然怼了他,可在心里却弱气了一截,敢说要招募幕僚的,必是上位者,该不会是齐王的某个儿子吧? 现在云澜的胸前已被血水染红,云渡也没把握自己的内伤有多重,最好还是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云渡往后退了一步,云澜立马会意,跟着跳上另一边的高墙,从左右两个不同的方向迅速撤离。云慧走得更不着痕迹,霎时就消失在了树影里。 云挚也松了口气,此时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让他一个不稳就靠在了李烁身上。李烁大声惊呼起来:“这么多血啊!远看的时候还没那么吓人,你怎么搞的!” 云挚抱歉地说了一句:“得罪世子了,让我先靠一下。” 李烁扶着他进了王府,安排医师帮他处理伤口。他看着负伤的云挚,忽然对他的同门师兄弟起了兴趣。原本他也觉得江湖间尽是草莽之人,难得遇上个云挚这样体面而有趣的人已是不易,但如今看来他对江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云挚的几个师弟就都很有意思。尤其是那个在树丛间如履平地的人,姿态优雅,相貌清丽,如果能成为他的幕僚,必会让整个王府增添色彩。 不过今日的见识还是付出了相当代价的,李烁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哭丧着说:“云挚,这把长月我拿了还不足一天呢,你赔我!” 云挚有气无力地说:“什么神兵利器你得不到啊,非要我赔你。况且那把弓又不适合你用,丢了就丢了吧。” “不行,就得赔我!” “我拿什么赔你啊?” “拿你的师弟吧,那个在树上跑的人叫什么来着?” “人家不就打了你一掌吗?这么记仇啊?” “才不是记仇,我不杀他,我要活的。” 此时的云慧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正扶着云渡拼命往回赶。云渡责怪他没去云澜那边,他觉得云澜伤得更重。 但云慧不以为然地说:“他那是外伤,死不了,我还是比较担心你。” 他们回到院子时大师兄已经在给云澜包扎了,他果然比云渡伤得轻些,回来得也更快。云澜一看见云慧,就没好气地说:“你早就在那里了对吧?我听见你了。” “你的耳朵倒是越来越灵了,连我都能听见。”云慧放下云渡,催大师兄过去看他。 云澜不顾伤口的疼痛,爬起来跟云慧论理:“你既然在那里,为什么不早点出手帮忙?” “我也想看看,你俩在没有灯座加持的情况下,能否合力打倒云挚师兄。” “你当在看杂耍是吧!” “不要吵了!”云渡出声阻止了他们,转而对云澜说,“小慧好歹出手救了你,怎么算袖手旁观呢?” 云澜一生气,又扭头躺回院子里了。 云慧蹲在云渡的床榻边解释说:“我需要清楚地了解周围人的战力到底是多少,这在今后的安排和部署中至关重要。” 云渡当然清楚云慧与云澜的不同,他们从小就有着大相径庭的做派。云渡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说:“小慧,如果有一天某种情形下需要舍弃我,云澜是做不了这个决定的,到时候你要帮忙下这个决断。” 云慧笑了笑说:“我明白。” 云真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多了两名伤员,还忙不迭地吵架闹别扭。处理完两个人的伤势后,他开始考虑要换个地方了。现在这种情况要是有人来袭,战力严重不足。 云澜说云挚也受了伤,短时内应该不会找他们麻烦。但云真却依旧很担心,他们尚不清楚云挚的那个新朋友到底是什么地位,像他们那样的人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亲自动手,云挚是否受伤也并不影响他们被官兵围剿。 云渡这时想起了一件事,他们与大师兄汇合后,原本是要商量寻那个王杖的,可是被半面的毒发打断了。现在是不是该重拾这个话题,搞清楚云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了? 云真说:“我正想与你们商议,之后我们得换个地方,那个地方很安全,但是需要风餐露宿。” 风餐露宿他们并不怕,安营扎寨本就在学徒时期就训练过,这是外出执行任务的基本技能。 第47章 野坟墓地 半面服下解药后也迅速好起来,比云渡和云澜恢复得更快。只见他忙里忙外准备着迁移,好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喂!你怎么还要跟着我们啊?干你自己的事去吧!”云澜把玩着云慧抢来的长月,冷淡地驱赶他。 “我真没地方去啊!而且眼下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还不如跟着你们看看那件神器到底是怎样的宝贝,以后也好有个谈资讲给后人听啊!” “你讲乾影天灯的故事就好了啊,还不够传奇吗?” “故事当然越多越好,我这样的人,就是要怀揣各种奇闻异事,好给我多增添些神秘色彩。” 其实现在云真还挺希望半面跟他们一路的,云渡和云澜的伤势还未全好,万一真出现什么争斗,半面可是个重要战力! 就这样,半面在大师兄的默许下,随他们一起去了城外的那座高山。 登上顶峰后,所有人都傻了眼,这里阴气森森,毫无山顶的舒爽之感。 “大师兄,我们真要在这里扎营吗?换个山头不行吗?” “不行,就是这里。” 云真又带着他们走了几步,就出现了那一片插满墓杖的野坟墓地。他随手扶着一根墓杖说:“你们还记得老丁留下的那几句话吗?王杖已立,祈福已毕。” 云澜迟疑着说:“记得,可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呀。” 云真接着说:“我问过他的左邻右舍了,老丁在这里定居后,一辈子也没离开过临城。不管他做了什么,也都是在这附近做的,绝不会去泰山之巅。” “那……他的家人和朋友呢?会不会委托他们去做了什么?” “他没有家人,更谈不上有朋友。那个小孙女是他在山里捡回的孤儿,两人相依为命,唯一有联系的就是一些药商,都还比不上跟我的交情。” 云渡眺望了一下漫山遍野的墓杖:“该不会……要在这里找吧?” 云真说:“从今日起,我们驻扎在这里,既便于守护,也便于寻找。” 这个山头很少有人上来,或许正是这些野坟的关系,将附近百姓都拒之千里。即便被人发现,他们也可以伪装成采药的商队,暂时在山里逗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里都是隐藏踪迹的好地方。 他们开始着手搭建营帐,并开始逐步排查满山的墓杖。云慧从云澜的包裹里翻出一件鲜亮的衣服,撕成一条条的缎带,让大家先把那些材质就不对的墓杖先行排除。但凡被排除的墓杖,都在上面绑一条缎带,这样就不容易搞混了。 “你干嘛撕我的衣服啊!不会撕你自己的啊!” “我的衣服都太素了,只有你这件略带颜色。” “拿我的东西还这么振振有词,好歹和我说一声啊!” 云澜和云慧又吵了起来,云渡刚想过来劝架,云礼师兄就出现在了身后,他拍了拍耳朵说:“还没上来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要是想隐匿踪迹,起码低调一点儿吧。” 云礼还是老样子,来去皆无声息,谁都没注意到他的归来。他也很久没见到大师兄了,先去和大师兄打了招呼。 自他归来后争吵就停歇了,云慧开始和云礼两人一组干活,和云渡、云澜他们混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云礼在干活的间歇也去看望了两名伤员,云澜生龙活虎的,一点儿也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倒是云渡脸上的忧郁又加深了些,一副老气横生的样子。 “听说你俩与那个云挚打成平手啊,现在越来越不容小觑了,怎么还不高兴呢?”云礼试图引云渡说话,尽量轻巧地与他打趣。 “没有不高兴,只是云挚交手后更意识到自己实力不足,今后依旧艰难。” “解决云挚的问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现在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难怪上次祭拜礼都站到了我前头。” “不!没有……”云渡想起了他们之间还有竞争关系,连忙摆低姿态说,“师兄就是师兄,是我们的前辈,还有很多地方有待师兄指教。” 云礼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虽然废除了天灯结印的制度,可祭拜礼的站位还在,品评也比以往更严格了,乾影派内部的彼此较劲依然深入人心。 “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云佑师兄了,有时候也放过自己,活得轻松些吧。” 云渡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些,看着又像是普通的闲聊。云渡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这次见到小慧,发现他开朗了不少,真是感谢云礼师兄了。” “谢我干嘛?我又没做什么。” “无论如何,今后还请师兄多照顾小慧,你们做的事情比较危险,所以……” 云礼更加笑开了:“为什么你要说这些话?云慧是我的搭档又不是你的,我自会照顾。他是我等了五年才等来的搭档,我比你更加珍惜,自不需要你操心。” 云渡不说话了,他也明白自己的立场比较奇怪,自从结印以后,他们就结束了学徒时期的互相照顾。 云礼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云渡的头:“你自己也就比云慧大一岁,不要总是摆出保护者的样子,你也可以仰赖别人,这正是乾影派非要塞一个搭档给你的理由。” 云渡很少被别人摸头,即使是小时候,也只有云澜会在师兄间撒娇讨好,可他却不会,就连大师兄也不摸他的头。 云礼望了一眼远山,缓缓地说道:“其实云佑师兄也一样,也该放过自己了。” 云渡正要琢磨他的话,就听到云慧在他们身后大声呼喊,让云礼师兄过去帮忙。山间风大,云慧撕的布条很容易被风吹跑,他正七手八脚地压着那些布条,显得忙乱不堪。 云礼一路拾起被吹到地上的布条,一边笑呵呵地说:“你换件不同颜色的衣服撕啊,这样木制的墓杖和铁制的墓杖还能用颜色区分。” “嗯,也对,那些铜制的就不用绑了,留在最后做分辨。” 云渡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是操心得太多了。 第48章 齐王府内 这几天云挚也一直躺在榻上养伤,自从那一战后,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如果在两位师弟面前都不能占据绝对优势的话,那云佑一到他必死无疑! 也不知是自己断手之后退步得太多还是那两个小子进步得太快,但眼下事实摆在那里, 他要尽量避免与他们正面交手。 现在他更依赖齐王府的庇护了,在伤没好之前他打算一步也不踏出王府。 李烁倒是天天往外跑,每天回来还要唠唠叨叨地和他说上半天的今日见闻。不过这样也好,他就能清楚地知道外面的动向了。他尤其关心云佑有没有在临城出现,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这天李烁又在他房里逗留了许久,从勾栏曲目说到街头斗殴,从商贩生意说到沟渠工程……云挚被他吵得头疼,正想着怎么让他早点回去。这时听到李烁突然来了一句:“你在王府这么久了,也该给我干点活了吧?” 云挚现在还真不想往外跑,他有些心怯地看着他,李烁却一下子跳到了榻上,神神秘秘地说:“你帮我监视老爹如何?” “王爷?” “对,反正你伤还没好,天天窝在府里,正好帮我看着老爹。你就留意……他每天都见什么人,做哪些事,尤其是吃了哪些药。” “难不成……你还是在意他能拉开满月的事?这个或许真是你多想了,说不定齐王殿下就是宝刀未老呢?” “云挚,我比你更了解老爹,我向你保证,这件事一定不寻常。” 李烁一改平常嬉皮笑脸的样子,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这让云挚也多少受了影响,开始怀疑此事了。 李烁抓着他的手诚恳地说:“云挚,这件事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只能靠你了。” 云挚心想这小子也不知是真相信自己还是纯属心大,他也不怕自己将这个监视任务透露给齐王,作为投效齐王的敲门砖。 不过云挚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短时内还离不开他的庇护,当然要为他办点事。 而且云挚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总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他和云佑的瓜葛可不只是从他手里保住性命而已,他是要向云佑反击的! 若说他对云渡的仇怨还有放弃的可能,那和云佑之间就是绝无寰转余地的,他们之间,隔着云久的一条命!他与云佑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如果自己不想死,那就势必要找到办法弄死云佑,不然不仅抢不回姐姐,连自己也会时刻处于危难之中。 李烁虽然给了自己很多厚待,但自己还不至于厚脸皮到认为他会为了自己出兵,所以他还得找其他路径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云挚一开始并没有将齐王的异样放在心上,但李烁这么在意这件事,说明其中必有反常。这倒是提醒了他,要是齐王真的通过某种方式实现了返老还童和实力大增,那这个方法他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既然这世上有乾影天灯,那为什么不会有其他神器呢?作为乾影派弟子,应该比普通人更容易接受神迹的存在。 云挚开始了他的秘密行动,他假装伤势渐好,出来院中走动。贾先生依旧还是很提防他,所以他没有冲动到直接去王爷的院落调查,只走动于厨房和下人聚集的场所。从这些人身上,已经足够知晓齐王一家每天吃些什么,有没有煎煮特殊药材了。 但遗憾的是,几天下来什么都没问到,齐王及几位夫人都很平常,膳食普通,甚至有些节俭。而子嗣们更是言行谨慎,几乎都不出自己的院子。 齐王没有主动用药,其他人也没有下药的痕迹,这就让他的调查陷入了困境。 总不能第一次受委托就让李烁失望吧?云挚只能更进一步,想办法靠近齐王本人了。 白天肯定是没有机会的,齐王也算日理万机,每天院落内人来人往,他的住处是齐王府最热闹的地方。就连那个贾先生,也是日日前去会见,走动极为频繁。 云挚先观察了几天白日里的访客,几乎都是公务相关的人员,没有任何巫医和乡野术士的身影。这再一次验证了云挚前几天的结论:齐王的异样与饮食和医药毫无关系。 可这样的话就更可疑了!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人在短期内焕发神力呢?就连被结印加持的云渡和云澜,也没见效得这么明显啊!而且云渡和云澜只有十六、七岁,本就还在成长期,根本说不清他们的进步有几分是自身的努力,有几分是结印的加成。那么推及一个行至暮年的老人,什么神迹能让他迅速改变呢? 白天云挚不敢接近齐王,那就只能等到晚上了。入夜后,云挚悄悄攀上屋顶,由自己的房间直接摸到齐王的寝室上方。还好贾先生的客房不在这一条路径上,他只需走过几位门客和女眷的房间即可,不用担心半路被人听到。 来到齐王的院落后,他意外地发现齐王竟没安排任何暗卫模样的人。他听李烁说以前是有的,但近一年内都被父亲遣散到别的岗哨了,也不知为何。 这样身份的人不设暗卫真的是太不谨慎了!连云挚都替他担心。 不过这倒是降低了他的难度,他趴在屋顶上,里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齐王很是无趣,晚间的举动只有看书和写字,然后就在侍从的服侍下早早熄灯入睡了。两边女眷的房间都还亮着灯,他却先睡下了。要说注重养生,那倒是真的。 云挚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今晚齐王不会再有其他活动了,便打算原道返回。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房内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房里肯定没有其他人,齐王这时候也应该睡熟了。云挚再仔细一听,原来是齐王在说梦话。起先的话语还含糊不清,可后来他突然喊出了一句:“王杖赐福,王杖赐福!” 他提到了王杖?云挚重新蹲了下来,仔细聆听。 齐王仿佛处于巨大的不安中,手脚扭动,并不停地喊着:“赐我之福,不要更改,不要更改啊……” 齐王被那个王杖赐了什么福?让他如此害怕失去? 云挚的脑中又迅速闪过一念:赐我之福,不要更改……那换言之,就是可以更改啊! 第49章 未愈之伤 云挚急于将探听到的情况告诉李烁,可他却一夜未归,不知到哪里厮混去了。第二天一早云挚就站在门口等着他,没等来李烁,却等到了正要出门的贾先生。 云挚一扭头,正要避让,却反而被他叫住了:“你等一下!知道世子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云挚这会儿是真不知道,他也急着找李烁。 “你不是他最亲近的门客吗?这都能跟丢?” “我又不是监视世子,干嘛要跟踪他?” 贾先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大概在他的观念里,好不容易攀上了高枝,怎么会放任饲主离开自己的视线呢? “反正你的那些江湖恩怨不要牵连世子就好,他和你不一样,将来是要做大事的。” 云挚很想嘲笑他一番,齐王父子都不理会他们的拉拢,这事分明就是一筹莫展,还在那里神气活现地硬撑场面。 不过现在不是和贾先生斗法的时候,云挚正在脑中将御理王仗的所有碎片拼凑起来,逐渐形成了一幅骇人的图像。他必须马上见到李烁,如果此事成真,就不是他一个武林人士所能解决的了。 贾先生非常不满云挚轻视他的表情,他身后的随从都看不过去,出声呵斥了几句。要是以前,贾先生早就掀翻他,一脚踏在他脸上了,但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世子眼前的红人,就轻易动不得了。 他的随从还在骂,贾先生轻轻拦住了他,低声说:“随他去吧,很快就有惊喜等着他们了。” 他的随从也打心底里瞧不起云挚这样的草民,并不真把他放在眼里,他和贾先生一样注意力都在世子身上:“大人,世子总是这样彻夜不归,实在是不太像话,确定要……” “没事,他也逍遥不过几日了,马上他就得被迫着成长起来。” 贾先生与他的随从低声说着话,不再与云挚纠缠。云挚也懒得搭理他,今天可不是与他较劲的好时候。 云挚和贾先生各自出门,他也不想继续站在门口干等了,他要出去找他! 腰间的伤口在走路的拉扯中还是会疼痛,此时大概已经在渗血了。现在他的伤口总是恢复得很慢,帮他诊治的医师都说过,他这个年纪的人,伤好得不该这么慢才是。那天他看到医师走出自己房间后和李烁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跟李烁说了什么……他该不会将自己气脉亏空,身体衰竭的事情告诉了李烁吧! 大约在几个月前,一位帮他检查断手伤口的医师曾说过,他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脉象,脏器似有衰竭之势。不过他也只是一名水平普通的医师,经验也略显不足,他这辈子从未遇到过这种奇事,还以为自己诊错了,或者对方由于伤势出现了暂时的脉象不稳。 但云挚知道他没有诊错,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已经逐渐觉察到了接触那个灯座以后的异样。 这次处理伤口的医师可不会怀疑自己诊错,齐王府将附近最好的医师都收归到军营里,李烁给他找来的医师定是名医。所以……如果李烁知道了自己的身体情况,还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可用之材呢? 云挚按压着自己的伤口,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在临城街市上是不允许斗殴的,如果遇到了乾影派弟子,他们也无法明目张胆地动手。 云挚去了李烁常去的酒楼,最后连青楼也去了,一位相熟的姑娘说他昨晚就来了一会儿,后来说要去什么城郊,宵禁前就走了。 夜里去城郊做什么?总不见得半夜去爬山或逛寺庙吧? 城郊云挚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采药人居住的那一片了,也是唯一有人密集居住的地方。云挚鬼使神差般地走到那里,见老丁的屋子悄然无声,便试着推门走了进去。 这里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虽然经过了收拾,可还是掩藏不住一些生活的痕迹。云挚很快就听到了有人在床上翻身的声音,对方完全没有防备,难道是个普通百姓或者借宿的路人? 云挚小心谨慎地将门打开一条缝,朝里张望了一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烁!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对方将身体缩了缩,懒懒地说:“吵什么?在王府我也没那么早起啊……” 云挚一把掀开被子,大概是动作太大的关系,牵动了伤口,他“嘶”了一声,蹲下来捂住腰间。 这下李烁清醒了,自己爬了起来,继而来查看他的情况:“你怎么找来了?不是在府里养伤吗?” “你一晚上没回去,怎么能不来找你?” “我夜不归宿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怎么比我老爹管得还多?” 云挚有些温怒地看着他,李烁立马就讨饶了,赶紧扶他坐下,好声好气地问他有什么事。云挚将昨晚听到的梦话告诉了李烁,他也瞬间不说话了,李烁只有碰到重大问题时才会这样。 过了良久,他站起身,面朝屋外,从这里看出去,就是对面那座城外最高的山。 “之前你将笔记交给我的时候就有设想过,是不是父亲已经用御理王仗做了什么,不然不会有人留下‘祈福已毕’这样的话。” “你是说……那个祈福是作用在了齐王身上?” “只能这么想了。” “那万民遭的灾又是什么?凭什么可以降灾?” 李烁伸出手,不知要触摸什么,门前一片空旷,看似什么也没有。他问云挚:“你来临城以后,有没有下过雨?”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没有! 李烁接着说:“年初王府新做了一批好看的华盖,我也捞了几把好伞,都是手工精良,名家作画的好物。这一年里,我比其他时候都盼着下雨,这样就能将那几把好伞拿出来轮番使用。也因此,我比任何一年都清楚地计数着下雨的日子。” 李烁没有说后面的话,只是拉起他说:“今天先回去,一切等你伤好了以后再说。” 两人刚走出屋子,就有一道残影飞速掠过,云挚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飞鸟,赶紧将李烁挡在身后。 第50章 出逃的僧人 那个人在树枝上站定后,终于显出了身形。先前还有些害怕的李烁一下子兴奋起来,对着树丛喊道:“是那天晚上的夜猫啊!小猫,把我的弓还来!” “你才小猫呢!我不是来找你的。” 云慧转而看向云挚,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云挚听了一下周围,好像没有其他人,不过他知道如果云礼躲在暗处,他是察觉不到的。云挚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他的身体不适合打斗,更何况还有一个李烁在。 云慧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变化?伤是不是好得特别慢?” 他当然发现了身体的变化,但问题是,云慧为什么要这么问。 云挚本想逞个强,告诉他自己一切安好,可总是躲在他身后的李烁却站了出来,一点也不畏惧来去无形的云慧,冲着他大声说道:“小猫,你若是知道什么不妨告诉我,我必重金相酬!如果有帮助云挚调理身体的方法,我加倍致谢!” 现在轮到云慧迷惑了。 他本以为在李烁面前拆穿云挚的身体状况,能大幅贬低他的价值,使得他放弃对此人的庇护。可没想到这个公子哥颇有情义,还想着要反过来帮助云挚。 “你那晚身处王府的高墙内侧,又说要招募我,你是齐王的第几个儿子?” “对了,说到招募,你来不来?我会好好待你的。”李烁并不答他,倒是重新想起了招募他的那茬事情。 “谁要和那种人为伍!”他指的是云挚。 李烁仿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样,转头问云挚:“你会不会抓小猫啊?” 云挚倒是真有些为难,如果云慧主动与他交手,那他是有把握擒住云慧。而要是他一直这样保持着距离不过来,那云挚还真追不上他。 云挚将李烁往身后拽了拽:“你别凑那么前面,他虽然在弟子中武功不算很好,但要打伤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被小猫抓两下不算什么。” “你还叫我小猫!我有名字的,我是乾影派弟子云慧!” “我知道,你不就是云挚的某个师弟嘛!小猫,刚才的话说了一半,你说云挚的身体状况为何会这样?你知道什么?” 云慧斜着眼望了望云挚:“来这里之前,我陪常四公子做了些关于灯座的试验——就是那个你曾经占为己有,助你功力大涨的东西。” “你们发现了什么?我的情况如何才能恢复?” “不可能恢复。我就是来告诉你,万事皆有代价,你付出的代价永远都拿不回来了。你已是短命之人,不如早些回乾影山领命受罚吧,好让余生活得安心些。” “小猫,不可如此武断。”李烁握住了云挚的手腕,似是叫他安心,“你们没办法可不代表我也没办法,王府有的是能耐网罗全天下的灵丹妙药。” 云慧不与他争辩,只是轻笑了一声,转而没入枝叶间,一下就没了踪影。 “哎呀,别走啊!” 李烁还想追几步,却被云挚紧紧拉住了,在这里可不能乱跑,万一云礼他们真的在,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云慧回到山上,就发现大家都在找他,他随便扯了个谎,说自己去巡山了。云澜率先别过头去,他显然不信,却也无心置喙他去干嘛了。云渡若有所思地嘱咐了一句:“以后不要单独行动,有什么事都叫上云礼师兄。” 云慧向自己的搭档致了个歉,他不想多聊这个话题,直接问大家找他干嘛。 这时候相逐师父笑呵呵地从大师兄的营帐里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幅画像,说:“都到齐了,那慧施主也看一看吧。” 相逐师父展开了画像,上面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人。 “这两个,是同一个人。泰山上的玉皇庙回忆出了当年出逃僧人的模样,请画师画出了他的样貌,同时又让有经验的画师推算他现在的样子,画出了另一幅画像。” 云慧横看竖看都不得其解,他不认识画像里的人。 云礼解释说:“大师兄认得这边的采药人老丁,他说推算后的样貌,像极了那个老丁。” 云慧明白他的意思了,或许老丁就是当年带着王杖逃跑的人。可即便老丁知晓御理王仗的全部底细也不管用啊,他去年已经死了,总不见得再把他叫出来询问吧? “我还带来了一样东西。”相逐把一本薄薄的经文递给了他们,“这是历代帝王向王杖祈福时用的祝祷词,你们大师兄已经背下了,正在那里尝试呢。” 顺着相逐所指的方向,大师兄真的在一根墓杖前虔诚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现在他们已经将所有墓杖都排查过一遍了,除去那些材质和外形明显不对的,就只剩下五六根墓杖与乾影天灯的材质相仿,同样都是黄铜铸就的。 云慧没回来前,云真就已经开始朝着最像的几根墓杖祷告了,现在已经走到了老丁最喜欢的那棵老松下面,这是最后一根了,这根再没有反应,那这套祷告方式估计就不对了。 其他几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大师兄,不久后他就念完了并不很长的祝祷词,可墓杖依然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棒子,什么异象都没有。云真又站着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脸来摇了摇头,表示不行。 云澜叉开手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就说嘛!哪有这么玄乎的事!对着棒子念一段经文就能心想事成?那我还辛辛苦苦练什么功!” “乾影天灯给你结印时,你可没怀疑过灯的异象。”云慧又开始怼他了。 “不同的东西不能同日而语知道不?” “反正大师兄只是试试,有何不可?” “我又没说大师兄不能试……” “好了!”云真从远处走了回来,“你们吵架时能不能不拿我当挡箭牌?” 云澜撅了撅嘴,往云渡边上靠了靠。云慧也识趣地坐回云礼身边,不再出声。 大师兄和相逐师父商量了起来,他们知道这其中肯定少了什么,也或许他们对墓杖的猜测并不对。可老丁已经死了,他领养的那个孙女只有十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眼下事情又陷入了僵局,他们收集的各种情报里,总觉得还缺了一块。 第51章 再见铃音 云挚回到王府后,李烁给他找医师重新包扎了伤口。出血量已经比先前少了,可还远没有好。 云挚和李烁心照不宣,都对他身体的异常情况尽量不提。 李烁想起来了以前父亲教他的,发现问题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能解决问题才是真正厉害的。现在云挚的事情尚处于发现问题的阶段,还未找到解决之法,那就先压下不说。 以云挚曾经的傲气,他肯定会忍不住问李烁,这样残缺不齐的他,是否还要继续留在身边?可现在的云挚非常需要李烁的庇护,现实情况让他顶住了内心的翻覆,依旧留在齐王府接受名医的照护。 “我去见见我父亲,你不要乱跑。” “若不是去找你,怎么会乱跑?放心,我不会再出城了。” “不再出城?那意思是还要出府了?伤好之前最好哪儿也别去了。” “我有分寸,不会轻易去死的。” 李烁转身就要走,云挚在身后喊道:“倒是你要千万小心,事情没弄清楚前别乱说话!” 李烁摆了摆手说:“怕什么?好歹那是我亲爹!” 云挚稍微休息了会儿,医师开的药物大概也有止疼成分,伤口不再痛了后,他又出府了。被云慧点穿颓势后,他更急切地想要寻找新的神器了。他不仅不能死,甚至还不能太短命。身体日渐衰弱的话,早晚会落入云佑手中,师弟们也在成长,他还没找云渡算账呢! 所以他不仅要坚韧地活下去,还得尽快找回昔日荣光,甚至要更上一层楼,在实力上不受云佑压制。 他责怪自己应该早点对御理王杖重视起来的,身为经历过天灯结印的正式弟子,他本该比普通人更容易相信神迹。可自信高傲的性格让他忽略了近在咫尺的机会,让事情到现在都没有像样的进展。 云挚打算重回原点,继续从老丁这条线索开始查。显然他是知道最多内情的人,连祈福的事情已经完成都知道。他的孙女虽然年纪尚小,可只要问法得当,说不定还是能再问出些什么的。 云挚这次直奔学堂而去,学堂周边有很多哄骗小孩子的糖果和吃食摊位,云挚买了一堆,坐等学堂放学。 经过上一回的见面,他知道放学后到晚膳前的那段时间是最适合找铃音的,那时候先生们都在房里查阅功课,而小孩子又都散尽了,正是谈话的好时机。 他耐着性子自己先吃掉了一串糖葫芦,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的时候。 在学生奔走出来的嘈杂声中,云挚很容易就辨认出了铃音腰间那个铃铛的声音。他带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出现在她面前,让铃音也喜出望外。 “写话本的先生!” 云挚将她带出去,还是坐在上回聊天的堤岸上。云挚这次特地留意了一下河面,好像比上回又低了几分。河水不仅离铃音的脚底更远了,连他的脚都够不到。上回来的时候,河岸边还有女人在洗衣服,现在河面低得伸手都无法舀水,也就没什么人洗东西了。 “铃音,你爷爷生前有没有做过什么特殊的事,或者带你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爷爷常带我上山采药啊。” “还有呢?” “没有了。” 这话题眼看就进行不下去了,云挚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对话。他换了个问法:“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上山采药,也挺辛苦的,有没有什么人帮助他?” “也没有,我是爷爷捡回来的,无父无母,没有人可以帮他。” 原来这孩子是捡的,那应该也探听不到其他家属的情况了。云挚将买的蜜饯递给她,想着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也不能让云渡他们找到,万一他们掌握了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线索呢?天晓得铃音的哪句话会突然启发了他们。 铃音接过蜜饯,显得十分高兴,接着说:“爷爷不需要别人帮助,他身体硬朗,自己拄着一根铜杖,不用休息就能一口气爬到半山腰……” “什么铜杖?”云挚一下子听到了重点。 “就是……爬山用的铜杖,不值钱的。” “那根铜杖是哪里来的?铁匠铺铸造的,还是自己捡的?” “爷爷自己常用的那根,自我记事起就有了,不过他的确很喜欢捡棍棒类的东西,说是给野坟里的亡魂做墓杖用。” 接着,铃音给他讲述了爷爷在山顶挖野坟,收归无名弃尸的事情。云挚这辈子没去过多少地方,各种风俗听得也少,并不知道这墓杖的习俗是否普遍。 他猜测是不是那些行医用药的人都有莫名的仁爱之心,他爷爷收理弃尸或许只是出于善意,就像云真也时常免费给人看病一样。不过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希望去看一看铃音说的墓杖,还有他爷爷生前用来爬山的拐杖。 云挚反复换了几种问法,都没套出他爷爷的遗物如何处理,就连爷爷的身后事她都说不清楚。铃音只记得爷爷死后,就有一伙官兵来将他的尸体拖走,好像也和其他弃尸归在了一处。由于爷爷长年累月的努力,到他死的时候山顶已经成为了孤魂野鬼的集体归宿,这一带已经形成了将没人收领的尸体葬在那里的习惯。所以没有棺椁的爷爷,也被草草埋在了那里。 当时拉走尸体的官兵里,有个小兵曾受过爷爷的恩惠,就悄悄带上了她,让她目送爷爷最后一程。当时那个官兵哥哥指着一棵松树说:“少时的我,就是在那棵树下扭伤了脚,下不得山。是你爷爷给我敷了药,还把我背下去的,我们就把他埋在那里吧。” 九岁的铃音哪懂得什么合不合适,有人这样说,那便这样做了。 再后面的事,铃音就怎么都说不清了。她一个小孩子家,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遗物,爷爷除了几两碎银,再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了,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处理。 云挚站起来望了望城外的山,看起来也没多宏伟,以他的脚程一个时辰不到就能爬到山顶。只不过……这个信息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了。他拉住铃音的手说:“学堂里做杂役挣不了多少钱,我带你去一个更漂亮的地方,那里干活可以挣更多钱。” 第52章 许愿 云挚牵着铃音朝齐王府走去,说服李烁收留一个新丫鬟应该不是难事。可先前还欢天喜地的铃音走到齐王府门口时突然不走了,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她颤颤巍巍地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爷爷特地叮嘱过,不能靠近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危险!” 她手指着齐王府的大门,连带云挚也一同害怕起来,她挣脱了云挚的手,零食撒了一地,扭头就往回跑。云挚正想去追她,却看到李烁正低垂着头从府里出来,这是李烁从来没有过的神情。他权衡了两边,那个小姑娘只是跑回学堂而已,今后可以再找,但李烁他不能不管。于是云挚放弃了铃音那头,朝李烁走去。 “怎么了?你和齐王聊了什么?” 李烁听到他的声音后抬起头,可神思却好像还在别处游走一般,一时竟没有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你该不会真的乱说话了吧?” “那倒没有,普通的日常问安而已。”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怎么回事?我不是很正常吗?” 李烁回手勾上了他的肩膀,神色也恢复了一些,说:“走,陪我喝酒去!” 李烁并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确实不知该如何描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像往常一样进去问安——当然,也不能说完全和往常一样,因为他确实不太以这样的频次去找父亲。 他进去后看见父亲正在房里耍着一柄大戟。且不说那柄大戟是他舞不起来的重量,在房里挥舞这种东西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父亲,想要一展身手的话,去练武场多好啊,或者……起码去院子里吧。”李烁小心地躲闪着,生怕被那东西甩到。 齐王见他进来也没停手,或者说,他是想要停手的,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烁儿,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手痒难当,就想找件兵器耍耍。而搁置在我房里的,只有早年北方雪狼王送我的这柄大戟。” 这么一说李烁也想起来了,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听过府内门客讲北方雪狼王的故事。那个人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为了将来某一天进军中原时齐王能袖手旁观,他经常进献一些礼物来拉拢。 出于避嫌,大多数礼物齐王都是拒绝的,但这柄大戟送来的时候,齐王一眼就喜欢上了,难得地留了下来。但无奈这兵器实在是太沉重了,盛年时的齐王虽然勉强能挥两下,但也真的只能挥两下而已,第三下就没了力气,所以一直作为一件收藏品留在府里。 以前都舞不起来的东西,现在却能挥洒自如?李烁一边躲一边数:“一、二、三……” 早就超过了三下,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而且房里的东西总有些未能幸免,已经被打翻在地,就连父亲最喜欢的花瓶都碎了,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还在那里尽情挥舞着。 李烁默默地等在一边,好不容易等到他放下大戟,呼呼地开始喘气。李烁见他浑身大汗,肯定是虚耗过度了。但与其说他是一时兴起,倒不如说是及时发泄,李烁总觉得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推动着他,让他必须发泄掉这股即将溢出的豪力。 放下大戟后,父亲才发现碎了的花瓶和其他被祸及的物件,顿时心痛不已,又不住地责怪起自己来。 李烁上前试着举了举地上的大戟,他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方能将它平举起来,至于要像父亲刚才那般耍弄,简直想都不敢想。 李烁小心翼翼地将大戟放回原位,尽量避免再被父亲拿起。 这时齐王也冷静了下来,开始与他好生说话了。 李烁先是做了点铺垫,说自己即将弱冠,想要找点正事来做。他本以为父亲听完会很欣慰,可齐王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是哪位府里的先生又训诫你了吗?不用听他们的,你还小,趁现在尽情玩乐就行!” 他是不常见父亲,可父亲对他的基本态度他还是有数的。那些府里的先生不就是父亲陆续找来的吗?最初的目的就是训诫他、教导他,说服他不要终日玩耍。 可如今为何突然变了风向,让他尽情玩乐了? 李烁搓搓手,摆出纨绔子弟的浪荡样,随意地说:“我也不是真心想找差事,就是……总得顾忌一些外面的闲话。父亲知道为什么身为世子的我却没人上门说媒吗?就是因为我不成器啊!” “哦,你是想娶媳妇儿了?这还不容易,没人上门说媒我们自个儿去说呀!我这就物色几家……” “不不不,媳妇儿的事不急,我先抬一抬我的声望,这样才能说动更好的姑娘。” 齐王的神色没刚才那么紧绷了,追问他想做什么差事。李烁想了想说:“不想做上阵拼命的,也不想做讨嫌吃苦的,想来想去,只有祭祀礼乐方面的事比较轻快。” 齐王呵呵一笑,调侃他惯会投机取巧的,然后说:“祭祀礼乐也好,宗庙的事务你也该熟悉起来,也好让祖先庇佑庇佑你。” “父亲,我记得小时候,有几次祭祀是去外面山上的。去年全府也去办了大礼,我能不能效仿啊?” “宗庙的日常供奉都还没弄清楚,就想往外跑了?你以为高山祭祀这么好玩啊?” “我只是日前从史书上看到,帝王们都喜欢去泰山登顶,才想起我们王府也该……” “闭嘴!”齐王的态度又强硬了起来,“别拿自家事情和帝王比!” 李烁知道父亲一直在努力消除皇室对自家的顾忌,以为自己是犯了忌讳,正要赔礼,却听到父亲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那皇家的祭礼,早就徒有虚设了,哪能与我的祭礼相提并论啊……” 说完,齐王看着自己孔武有力的手,沾沾自喜道:“上天赐福,上天赐福啊!” 李烁装作天真地问道:“赐什么福啊?去年父亲许了什么愿?”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齐王就抓起身旁的杯盏丢了过来,李烁赶紧躲闪,才勉强避过。他看见杯盏撞在门框上炸裂得稀碎,那个力道……要是真被砸中了,此刻头上早就开花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父亲,只见齐王指着他吹胡子瞪眼地说:“谁叫你问的?谁叫你问的!” 第53章 默契 装傻是李烁的强项,他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齐王大约是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意识到世子确实只问了一个单纯的问题。他重新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有些愧疚地说:“没什么,刚才舞大戟有些气血上头了。” 李烁见形势不对,正想告辞离开,就听到父亲淡淡地说:“还没轮到你呢,还没轮到你啊!” “什么?”李烁停住了脚步,转身问他。 齐王答非所问地说:“烁儿,你是我最宠爱的儿子,你也希望为父长命百岁吧?” “那当然!”李烁故意说得诚意十足,“只有父亲在,我才不用管事,才能逍遥自在啊!” 齐王又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说:“你先别急,我还要多活几年,还要多活几十年呢,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那敢情好!” 李烁这才退了出去,好歹保住了父慈子孝的场面。 直到和云挚坐在酒肆里对饮,李烁的耳边还在盘旋着那句话:“还没轮到你呢,还没轮到你啊!” 父亲这里有什么事会轮到他呢?答案显而易见,不就是爵位和封地吗! 他喝了一口酒,都没注意到云挚已经叫他好几声了。他蓦然抬起头来,对上了云挚的眼睛。两人的表情都很微妙,李烁突然开口说:“云挚,你教我武功吧。” “你?现在?” 云挚不经意地笑了出来:“你都这么大了才想要练武,已经来不及了。” “可不能这么说,我又不是全无基础,而且为了加强射术,我也是锻炼过手臂和下盘的。” “为什么要练武啊?你自己说的,凡事不需要亲自动手。” “以防万一嘛!我是隐隐地觉得……说不定……将来某一天……或许……我会需要保护自己。” 云挚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也觉得我会早死是吗?怕没人保护你?” 云挚本不想将这件事说破的,只要李烁不提,他也就不提,厚着脸皮继续装傻。可现在不提不行了,李烁都冒出了自己练武的念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烁本想给他倒一杯酒,但考虑到他的伤势,反而将酒壶撤得更远,给他倒了一杯茶。 可没想到这个举动却让云挚更不高兴了:“放心好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点小伤还能喝酒。”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死。” 李烁见他不开心了,赶紧换了个话题:“你那个夜猫一样的师弟呢?我还是想把他弄回府里。” “你少做梦了,云慧不会理你的。” “为什么呀?” “那你又是为什么非要他过来呢?我给你介绍其他几个轻功好手。” “放心好了,我不会喜新厌旧的,他是他,你是你。” “谁担心你喜新厌旧了!”云挚差点摔了杯子,一抬头才发现他一脸坏笑,正在逗他玩呢! 大概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李烁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刚才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他又恢复到往日的常态,拿出了那种连哄带骗的口吻:“说真的,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我很喜欢,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用在哪里?偷东西吗?” “对,偷人性命。” “你要杀谁?我去替你杀。” “不是现在,是说不准今后的……某一天。” 说不准今后的某一天他就继承爵位了,到时候府里养的死士自然也归他所有,这还不够用吗? 云挚觉得他今天真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愿讲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世子终究是世子,暂时放着应该也不至于出什么危险。云挚想跟他告个假,离开几天,去搜一搜那座布满野坟的山头。 他正要开启话题,就听到李烁在那里说:“云挚,陪我去一下城外的那座高山。去年,我们齐王府在那里办了祭礼,我总觉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我没察觉的事。” 云挚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笑开了,现在好了,所有的线索又指到了一处。 云挚告诉了他从铃音那里听到的新情况,她的爷爷最后就葬在那个野坟堆里,他想去找找看,说不定还能挖出些重要的随葬品。 “看来我们还是很有默契的嘛!”李烁开玩笑说,“你可要长命百岁啊,没有你的话,我要失掉多少乐趣啊!” 云挚没有接话,只是陪笑了一下。 李烁按住了他的酒杯,不再让他饮酒。他认真地说:“云挚,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不会不管你的,我会竭尽所能救你的性命。” 云挚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好看多了。他开始觉得一直这样倒也不错,将来某一天自己死了,还能有个同样自私自利的混蛋,嬉皮笑脸地送自己最后一程。 他们一起望向远处的高山,那里是他们共同发掘的下一个目标。 而此时山上的那些人还不知道正在逼近的危险,他们照常驻扎在那里。云真和相逐照常在营帐里讨论事情,其他人则在山间晃荡,一时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云渡一得空就在那里练剑,有时会不知疲倦地练上一整天。相比之下云澜就悠闲多了,通常只是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看着他,其他什么也不做。他越看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懒了?这样下去明年的祭拜礼估计都不能跟他站一块儿了。 云慧走了过来,难得没有斗嘴,还安慰他说:“不是你不正常,是云渡太不正常了。我外出做任务时也不练功,哪怕有时间也不练。” 这本来就是啊!一般离开乾影山就是有活要干,谁在干活的时候还兼顾练功呢? 他们正看着的时候,大师兄也走了出来,他也盯着云渡看了很久。云澜知道他不是在吃惊云渡会执手千羽,这个他已经见识过了,大师兄之所以看那么久,肯定也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果然,大师兄叫停了他,走过来找他说话。 第54章 变故 云澜在想自己要不要也过去,他还是很好奇大师兄会跟云渡讲什么的。但云慧给了他一个不好看的脸色,意思是大师兄说话你也要凑热闹? 云澜别扭地挪了挪身体,但并没有从原地离开,还是老老实实地和云慧坐在一起。他们看见大师兄和云渡也在那边并排坐下,云渡一直克制着喘气,把剑撑在地上。 云真看了他一会儿,从急促的呼吸和微颤的手来看,应该已经练了很久,早就超过体能上限了。云真拉过他的一只手搭了搭脉,告诫他今日不可再练了。 “没关系的,大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种程度的练习可以承受。” “你为何如此着急?” “什么着急?我没有,只是……” 云真没有打断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云渡虽然从小就很刻苦,但现在的状态显然不正常,有些勤奋过头了,他好像在追赶着什么,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抓住它。 云渡从来不对大师兄说谎,在他的注视下也只能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我虽然在练云佑师兄的执手千羽,可总觉得……好像差他一大截。” “那是自然,云佑内功深厚,哪是现在的你可以比的?” “可云佑师兄也不是天生内功深厚啊,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练出来的。” 云真想起了小时候不被看好的云佑。乾影山上有的是聪明孩子,有些真的天资过人,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整套招式。可云佑不行,他要导师反复演示,还要将剑谱摊在身边,时不时地瞄上一眼,才能将整套剑招串连下来。 那个时候的云挚、云久都比他学得快,起先也并没有把这个资质平平的孩子当成对手。 但云佑练习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在其他孩子一逮到机会就下山嬉戏的时间里,他还是留在山上练习。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接受了笨孩子就是要多加练习的法则。 但就在他们习以为常的日日夜夜里,云佑在无人关注的情况下扎扎实实地成长着,等大家再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内力,且学习新招的速度也变快了。 那个时候云久就经常调侃:“云佑变聪明了呀,这种是不是就叫‘开窍’?” 其实那不叫开窍,而是在庞大的练习量中摸索出了武学规律。世间万物均相生相息,没有一件事、一样东西和一套招式是完全独立存在的。只要接触得足够多,自然就会融会贯通,慢慢理解其内在关联。 就像云真刚开始学医的时候觉得很难,怎么有那么多药草需要记住?他抱着书本死记硬背,背了今天的就忘了前天的。可时间一久,看得多了,记得多了,就渐渐觉察到了其间的规律。没有什么东西是孤立的,无论是草木生长还是动物相食,自有其循环之道,用药也是如此,一物降一物,自得其法。 云佑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默默地“开了窍”,不仅对自己修习的招式兵器颇有心得,还能看懂他人的修习,比一些导师的眼光还要犀利。 云佑的结印不算早也不算晚,结印的时候也只有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其他人依旧不看好他,还觉得是乾影天灯判断错了。可后来……云佑成为了云字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大师兄,你是学医的,你能解释云佑师兄背后的金孔雀是怎么来的吗?” 云真没有回答他,而是拂了一下云渡手腕的脉搏,说:“放心,你和云澜都是与这种能相融甚好的个例。” “那云佑师兄呢?他算是得到了结印的加持吗?” “很多年前我就把过他的脉,他也是能完美相融的那种。” 现在云渡不明白了,云佑师兄一直说自己没感觉到什么特殊能力,云澜告诉他自己感官变敏锐的时候,他还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云真也没彻底理解这件事,不过脉象不会骗人,云佑真的与结印后多出来的那种能量水乳相融,早就合为一体了。云真想了想说:“这种能力的加持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比较具体,就像你和云澜,是能直接感知到的。但也有可能,有些人的加持没那么……那么具体。” “没那么具体是什么意思?云佑师兄被增加了内力?这个他感觉不到?” “云渡,有没有听过孔雀吞噬如来的佛教故事?” “听过,传说那只孔雀就是一只金孔雀。” 这时正好一群飞鸟从上空掠过,云真望着飞鸟若有所思地说:“孔雀怎么可能吞得下一个人呢?” 这不就是个传说吗?云渡在南方的小镇已经见过真孔雀了,那个体型确实不可能吞下一个人。 “云渡啊,你见过凤凰吗?” “啊?” 今天大师兄的说话方式有些散乱,怎么突然又提到凤凰了? 云真没等他回答,径自说道:“我也没见过,大家都说世上没有凤凰,可是乾影天灯里还有残留的来自凤凰身上的能啊,那以前肯定是有凤凰的。” 云澜也说过类似的话。 “云渡,你说凤凰是大是小?是胖是瘦?如果凤凰能活到现在,它该有多大?” 多大?云渡用手比划了大约一把剑的长度,说:“或许这么大吧。” “谁说的?我就觉得它该是——这么大。”云真从他们坐着的这头,一直指向云澜和云慧坐着的那头。 “这么大?那岂不是庞然大物!” “谁说不是呢?不是一直流传有鲲、鹏那样的大鱼大鸟吗?那为什么凤凰不该有这么大?在以前人烟稀少的年代里,说不定动物就是这么大。这样的话,才能解释为什么孔雀能吞下如来。” 云渡一下子站了起来,这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他在南方小镇看到的孔雀,说不定是经过了千万年的演化后才变成了如今的体型,上古时代的孔雀是什么样的,他还真拿不准。 云真望向中原的方向,面带微笑地说:“孔雀,在以前很有可能是猛禽啊。” 云渡想起了去南方时见过的大鹏,当时云澜还异常兴奋,试图跟上它。不过那只大鸟看起来很温和,没有戾气,更没有攻击人,这大概是他们看过的最厉害的鸟了。至于他们尚未见过的鹰隼等真正吃肉的猛禽,根本想不出来狩猎时是何等威武! “现在你知道了吧?你是在追逐一个怎样的人。”云真也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云佑被加持的,或许就是猛禽的内里气质,他是一个天然的强者。所以,你不必这么着急追上他,本就没几个人可以追上他。” 第55章 贾先生的决定 贾先生看到自己的仆从又一脸焦急地来报了,说世子又连续几日未归,都是在青楼、酒肆这些不入流的地方留宿。还有那个云挚,不仅不规劝,还跟着他一起奔走,越来越像一对狐朋狗友了。 听到这里,贾先生有些疑惑,这与他印象中的云挚不符。他是打心底里瞧不起云挚这种出身的人,但他也清楚云挚绝不是甘于陪酒逢迎的性子。难道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世子真有厉害手段,让云挚不得不放下骄傲?还是说云挚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自甘堕落,放弃回到中原武林了? 他的仆从还在孜孜不倦地讲着,但他没听进去多少。最后,他挥手打断了他:“没事,由着他们去吧,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有好戏等着他们了。” 贾先生其实不太赞同老师的急躁冒进,可他自己也确实提不出什么像样的计策来。在临城逗留这么久,一点进展都没有,他已无颜面见老师,又怎么有脸对他的做法提出质疑呢? “罢了,就这样吧。”也不知他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仆从说,反正经过了这几日的推敲,他也算是说服了自己。 仆从安慰他说:“大人,您要理解中书令大人的难处,他那边局势渐危,不可再等啊!” 贾先生用纸扇敲了一下他的头:“叫你别不分场合地乱说话,隔墙有耳!” 那仆从摸了摸头,有些委屈地说:“我没有不看场合啊,来的第一天就试过了这里的隔音,眼下两边也都是空屋,没人能听到啊。” 将自己住处的两边都设置成空屋是贾先生的习惯做法,如果是住客栈,他必包下三间房,自己住最当中那间。而在王府做客期间,原先给他安排的客房隔壁住着位门客,后来他借口有鼠患,硬是换了一间两边都无人居住的客房。 他的仆从说完这些后就转身打包去了,他们今日就要辞别王府,表面上说是要回京了。但其实……他们要在临城另找住处,进行接下去的行动了。 另一边,云挚本想尽快去山上看看,但李烁力劝再过些时日。一方面他的伤还没好,起码等伤口表面结痂了再去,另一方面他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希望云挚趁此期间教他功夫,让他重拾昔日被抛弃的武学。 云挚觉得这样也好,如果再启调查,不知何时又会遇上云渡那伙人,李烁连云慧都打不过,这要怎么办呢?现下教他点功夫,不求他突飞猛进,起码能加强些自保能力。 云挚教他的,几乎全部都是守势,还一再叮嘱:“万一遇到危险,你赶紧逃跑,他们没有理由对你穷追猛打,只要你拔腿就跑,他们是不会追的。” “那怎么行呢!”李烁对他的教法非常不服气,“我练功夫是为了帮你,你总是教我逃跑算怎么回事?” “你听好了,对方如果只出现两个人,你可以不跑,想办法帮我牵制住另一个——记住,是牵制,不是硬拼。只要拖到我解决了其中一个,我就来解决另一个。而一旦现场有三个人,那你什么都别想,赶紧跑路!” 李烁虽然点了点头,可心里还是很不乐意。他更加卖力地练习,希望能用短时间内的进步来让云挚改变主意。 李烁为了方便习武,找青楼的妈妈租给他们一间空闲的小院。这间小院里的姑娘前不久刚被赎走,正好无人居住。这样一来,王府的人就只知道他流连青楼,居而不返了。 就在李烁埋头苦练的时候,青楼妈妈急匆匆地赶来,说有急事相告。这些青楼妈妈都见多识广,一般不会少见多怪,就算把齐王世子留在自家小院里也没有表现得多慌张。可现在她神色惊恐,一看就知道出了大事。 尽管这里是独立小院,可妈妈还是坚持要进屋里再说。她坐定后,告诉了世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齐王在昨晚遭到了刺杀。 一般这种消息是不会这么快就放出来的,但青楼妈妈有她自己的消息渠道,她早上听说后一刻也没耽搁,立马就来告诉了他们。 这下李烁可就坐不住了,齐王府已经很多年没遇到大事了,上次的贼人偷盗已是难得,更何况刺杀呢! “云挚,我得回去一趟。” “现在情况不明,你也不会查案和缉凶,回去也帮不上忙啊。还不如当成留宿在外没有听说,先保护自己要紧。” 李烁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他终究是世子,即使刺杀失败,这种时候也得在父亲身边。 云挚不能放他单独行动,当然也只能一起回去。 李烁一个人去见了父亲,幸好父亲只伤了胳膊,包着绷带坐在榻上。他没有躺下,还在查看下属送来的公文,整个人面色红润,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 不过绷带上有些渗血,这个应该假不了。 和李烁火急火燎的样子不同,齐王稳重之间又带着点阴沉,周身布满了沉寂的气氛。 见儿子进来,齐王放下了公文。两人都没有开口,李烁在观察他手臂上的绷带,而他则在观察李烁。 齐王府戒备森严,又有小股军队轮番驻扎,闯齐王府就跟闯军营差不多。再加上老父亲现在力大如牛,威风凛凛,可不是一般人伤得了的。李烁意识到了这次刺杀很不简单,应该不是普通的仇家。 “父亲,是何方贼人如此大胆?” 齐王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贼人当场服毒自尽,是一群死士。”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下:“是一群身手不凡的死士。” 这和李烁猜想的一样,刺杀者来头不小。一般豢养死士和圈养门客可不一样,投入和许诺都要重上好几分,即便是有钱有势的人家,死士也养不了很多。一下子就出动一群武艺高强的死士,那可是大手笔了! “父亲可知道……他们是何人指使?” 齐王一时没有说话,李烁还以为尚未查明,正要换个问题,却听到父亲突然冒出来了三个字:“贾先生。” 第56章 留父还是留子? “贾先生!” 李烁叫出了起来,回头又发现自己太大声了,下意识地捂了捂嘴。他的这些小动作都被齐王看在眼里,随即他的老父亲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得到了某种答案。 “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了。” “我?我当然一无所知了!我能知道什么?” 齐王挥了挥手说:“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看他最近跟你走得比较近,还跟你去了一趟泰山,以为你跟他关系不错。” “我本是去泰山游玩,结果被这个跟屁虫搅了兴致,那不是父亲安排他来盯着我的吗?” “我没有叫谁盯着你,你哪次出去玩我有拦过你?” “哦,那就是他自作主张了。” 李烁看似在说着十分平常的对话,可身上已经冷汗直冒。父亲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了……难道在他心里,原本觉得他应该与此事有关? 幸好自己及时回来摆明了态度,不然事情还会更糟! 可他在众人眼里依旧是个未开悟的顽劣小儿,没有足够的理由,没人会认为他能参与这么重大的事情! “父亲为什么会觉得我跟贾先生关系好呢?” 齐王沉默了很久,他也在做一些斗争。最后,他终于还是下了某种决定,走到李烁跟前逼近他说:“因为——他是为了你才要杀我的呀。” 李烁往后一退,赶紧摆出不相信的表情:“父亲说什么呢!我一向嫌他烦,从来不给好脸色,他还会为了我杀人?” “他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的老师。中书令一直有意拉拢我,这个你知道吧?” “呃……看出来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不支持。这个风险太大了,我们做一方小王不好吗?” 齐王点了点头:“不支持是对的。你记住了,以后但凡有人来拉拢你,都不要答应,即便最后事成了,你也就成了他们手里的玩物,一辈子欠着他们的恩情,逃不出他们的枷锁。” “等等,父亲,这和贾先生派人刺杀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坚决不答应,他们就打算改换你呀。我死了,你就是王爷了。” “可我也不答应啊!” “他们有的是手段让你答应,治不住我就想着来治你或许会简单些。” “原来是这样……” 李烁装出现在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想法已经跳去了下一段。贾先生一直在他们父子间两边走动,分头下注,这个他早就察觉了。但奇怪的是,他为什么突然毫无征兆地动手?要是对父亲失望的话,他应该早就失望了,现在动手,莫非是京城有什么变故? “那……那怎么办?我……我派人去找贾先生,我写信给京城的朋友……” 李烁慌慌忙忙地说了一堆,表现出急切想要帮忙的样子。齐王一直看着他,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默默地在房里走了两圈,才终于又说话了:“烁儿,今天我把话说开,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也要对我坦诚相待。我知道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所事事,你最近一直在找一样东西,对吧?” 李烁以为在这个当口,他应该更急于在贾先生的拉拢一事上与自己达成默契,可他却在倏忽之间的就转换了话题,这确实让他措手不及。 李烁没有那么多时间想说辞,再晚一刻回应,或许就会遭致更大的猜忌和怀疑。他只能说:“是的,父亲,我从市井儿歌中听说了一件叫‘御理王杖’的东西。据说它本该归属这片土地的王者,所以就一时兴起想要找出来,下回父亲寿诞时就能作为礼物敬献了。由于离寿诞还远,我本想瞒着的,我……” 齐王打断了他的话:“不管你是一时兴起还是想给我惊喜,我现在没有闲情与你迂回。简单来说,就是赶紧去找,给我尽全力找出来!” “这东西这么重要?不就是一件礼器吗?私以为当下时刻……” “当下时刻的事没什么你能做的,倒是这件东西你既然已追查许久,那就接着找下去。” 这情况和李烁预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父亲已经接受了祈福,那他就应该比谁都清楚王杖的事情,说不定这件宝物早就被他藏起来了。可如今看来,父亲在祈福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又失去了这件东西,因而才有了云挚听到的那段梦话。他在害怕,害怕神器落在别人手里,因而更改了自己被赐福的状态。 “父亲,既然说开了,那我也有个问题。” “你说。” “祈福的时候,您许了什么愿?” “你……你怎么又问起许愿的事?先前还说那只是一件礼器……”齐王说话的声音明显抖了起来。 李烁插起了手,笑笑说:“父亲想什么呢!该不会也相信那些神话传说吧?我只是好奇一问,想知道父亲有什么愿望,下次寿诞我好及早准备。您看,原先想送的礼物被揭穿了,那就没意思了,我不得准备点新的吗?” 齐王不知可否地看着他,现在他确实有些分不清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了。 “我再问一遍,父亲许过什么愿望?有没有我能实际做到的?” 齐王感觉像是被抽去了一分力,找了把椅子坐下,尽量淡定地说:“我没什么愿望,你管好自己就行。” 李烁撅起了嘴,埋怨父亲小看自己。齐王不再与他啰嗦,挥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出来后李烁告诉云挚,他确定了三件事:其一、御理王杖不在父亲手中;其二、御理王杖确有达成愿望之效,且父亲已经许愿;其三、父亲的这个愿望很重要,比他自己被刺杀还更重要。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也不能再出去住了,他要留在府里,看看这个贾先生到底在搞些什么花样。李烁总觉得刺杀齐王的这个举动有些蠢,就算他们真的得手了,可自己不同意与中书令合作的话,杀了现任齐王也是白搭啊! 这不像是那伙人会想出来的计策,这个刺杀应该还有后招。 第57章 杀意 贾先生那边,此时已经得知了那批死士失手的消息。他面不改色地吩咐道:“再派一批出去。” 听令的仆从有些吃惊,刚失败了一次,对方肯定加紧守备,此时再派人去,不是等同于送死吗? 见他迟迟不动,贾先生冷笑道:“死士在将性命交给他人的那一刻起,就要准备好随时赴死。我就是让他们去送死,有问题吗?” “没……没有,但死士豢养不易,何必明知失败还要再派呢?” “你不懂,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他是不懂,他也不能多问,上面交待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于是,又一批死士造访了齐王府。 这一次刺客来袭的时候,李烁也在,他可不是安于关在房间里听动静的人。 李烁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云挚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但他没有走远,而是背朝着他的房门,守在了门口。 “喂,你杵在这里干嘛?不去帮忙抓刺客啊?”李烁的脸挤在门缝上,冲着外面喊道。 “府里这么多官兵,门客里也有好手,不需要我去了吧?” 云挚笃定的态度倒是提醒了李烁,连云挚都判断这波刺杀没什么危险,那贾先生又凭什么相信他们能得手呢? 李烁大胆了些,门也开得更大了,他仔细听着动静,打斗的声音还有些远,想必是才翻入墙中就被官兵发现了。现在齐王府加紧了戒备,每晚调用三队官兵前来巡守,将齐王府从外到内裹成了三个圈。 从声音的远近来看,应该都没打进第二圈吧。 齐王也走了出来,前前后后都围着人,刺客尚未趋近,他也只是出来看看的。他一转眼,朝世子这边看了过来,此刻世子的院子里已经站着好几个门客了,大概都是些会武的。齐王没有特别在意其中那个断手的,只是看着探出半个脑袋的儿子,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好笑。 有那么一瞬,他又相信他只是个半懂不懂的孩子了。 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后,李烁也打开门走了出来。齐王刚想叫他回去,可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他想起了刺客的目标是自己,而这个世子反倒是他们新押注的对象,怎么舍得杀死他呢? “烁儿,如果先前猜测的目的没错,那你即便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不会杀你的吧?” 这句话让李烁嗅出了些危险的味道,连连后退说:“不不不,谁知道这波刺客又是谁派来的,我可害怕了。” 他还做作地将云挚拉出来挡在自己身前,贴着他的后背走路。 齐王别过了脸去,不再看他。可现在云挚倒是将齐王看清楚了,李烁躲在他身后的举动不仅将他往前推了几步,还正好推到了齐王的侧面,让他看了个真切。 不知道是不是火光造就了特殊的紧张氛围,云挚总觉得此时的齐王全身紧绷,透出满满的肃杀之气。刺客分明连趋近的机会都没有,他是从何处感受到了危机呢? 这晚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又收获了几具服毒自尽的刺客尸体,那些死士一句话也没说,什么也没交待出来,就这么安静地死去了。 李烁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了,这怎么看都是对死士的平白消耗啊? 他心里的警钟敲得一天比一天响,他知道一个最基本的规律:无论多高明的策略,只要能看出策略的意图,它就不足为惧。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高超的战力和娴熟的战术,而是无尽的未知。 如果贾先生的目的真是刺杀齐王,那么即使他派再厉害的高手过来,这边也能应对。可现在李烁认为他的目的可能不是刺杀齐王,那情况就麻烦多了。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云挚说了,云挚没有笑他庸人自扰,反而陪他一起陷入了沉思。云挚始终惦记着那晚看到的齐王的侧脸,他那种由内而外的紧绷感,看起来不像是针对刺客的,而是缘于一些别的事情。 就在他们晚间窝在一起探讨时,刺客又来了! 这回比上次好了些,突破了第二圈,几位门客自告奋勇地上前御敌,才解决了问题。 “刺客比上回的身手更好了,这算不算是贾先生那头做出的努力?”李烁不确信地问云挚。 要说在做无用功,可贾先生派来的刺客又确实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但这点能力上的叠加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刺客还是有来无回。 只隔了一天,下一波刺客就又来了! “他们有完没完了!”这次李烁终于耐不住性子,在刚听到动静时就跑出去了。 反正前几次都没能杀到他跟前,他现在是全无顾忌,一口气就冲出了自己的院子。云挚只能跟在后面追出去,尽量看紧他。 无独有偶,齐王也出来了,他比李烁沉得住气,像座威严的石雕那样站着,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是炫耀家里死士多吗!一波波地送上来算什么名堂!” 李烁出声骂了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把人骂走一样。他正吵嚷着,云挚突然听到了身后一阵呼啸声穿透树冠,他知道,这是箭矢的声音! “小心!”他翻身将李烁压下。 可箭矢不是冲着李烁来的,而是冲着齐王来的。齐王身边也有人,也将齐王推开了。可墙上有三名弓箭手,他们连续发射暗箭,一支都没飞向李烁,全都朝着齐王去了。齐王身边的护卫左右抵挡,还是让齐王被一支飞箭擦破了臂膀。 现在官兵也赶过来了,用更好的弓矢将墙上的刺客射了下来。 这波危机大概是近几日来最危险的一次了。齐王看了看手臂上的伤,上回也是伤的手臂,绷带还未拆除,就在下方又增添了一道血口。这个擦伤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伤,可不知为何却让齐王发了怒。先前还镇定自若的齐王突然大喊起来:“杀了我就有用吗!你们指望这个竖子能成大器?” 李烁还被云挚的身体挡着,他没有看到齐王的表情,可云挚看到了,他真真切切地从齐王瞪过来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 此时的刺客照例又成了尸体,他不是对着尸体吼的,而是朝向了李烁这边,这份杀意,是冲着李烁来的。 现在,云挚明白贾先生的用意了。 第58章 去找王杖 第二天,李烁就借口有了御理王杖的线索,匆匆辞别父亲出城去了。这是云挚的建议,让他离开王府一段时间。 他们本就打算去野坟的那个山头查探,后来因为齐王遇刺的事情耽搁了,现在也该回归正轨了。这是表面上的理由,但李烁知道他还有别的意思。李烁摆出淡然的样子,说是他多心了。云挚不与他强争,他常年行走江湖,对杀意这东西还是有足够敏感度的。昨晚,他绝没有看错! “我老爹的其他儿子,死的死残的残,我是唯一康健的嫡出子了,真杀了我谁来继承他的爵位和封地呀?” 一路上李烁都在努力改变他的想法,可云挚不为所动,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搭话。 “你别不理我啊,你不得不承认我刚才说得有道理吧?” “看似有道理,却忽略了一个重要考量。” “什么考量?比后继无人还关键?” “如果……他根本不需要继承人呢?” 李烁的脚步停了下来,云挚也不得不停住等他。他知道李烁足够聪明,已经听懂了他在暗示什么。他们以往的考量中都没加入对御理王杖的猜想,或者说他们对王杖的猜想一直太过保守,如果放开些,去猜一猜齐王许了什么愿呢…… 李烁联想到了父亲的满面春光,联想到了他的精力焕发,不过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神力能助人返老还童吗! 云挚拉上他继续往前走:“一切等找到王杖再说!” 另一波驻扎在山头的人也陷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里。他们不知道那些墓杖中到底有没有混着御理王杖,就算有,又该如何发动神力呢?相逐师父带来的经文已经试过了,好像全无效果。继续留在这里纯属耗费时间,还不如动身去其他地方再找新线索。 而且在云渡心里,还有一件事让他牵肠挂肚,时刻提着心眼。 这段时间里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他并没有忘记在到达临城第一天,云澜在客栈里听到的那段对话。 有人要策反齐王,这里或许会有兵刃之灾! 这件事依然让云渡深感不安,希望能尽快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回想当初来这里,只是为了协助晓长风和晓明月抓回清风派的叛徒而已,这个任务早已完成,按理说早就该回去了。 现在这里不只有他和云澜了,已经汇集了一伙人,而且有大师兄在,轮不到他做主。这件事他本想瞒下来,不让其他人忧心的,可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现下不得不向大师兄说明情况了。 云渡拉上云澜一起去找大师兄,让他将那日的对话尽量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 云真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当下就有了撤离的意向。他扒开云澜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他从肩膀到胸前的那三道伤,伤口已经结痂,只是难免以后要留下疤痕了。云真满意地点了点头,年轻人好得就是快!云渡的内伤不算重,如今也早已痊愈,重新启程的条件都具备了。 跟相逐师父商议过后,他们打算再分几路行动。云真随相逐再去一趟泰山顶上的玉皇庙,他们觉得过往线索还有所遗漏,光有经文恐怕还不够。他们得从玉皇庙入手,再打问一下过去的细节。 云礼和云慧去最近的驿站发信,向掌门汇报情况。发完信后,他们将走访东部的一些门派,代表乾影派与他们建立联系,请他们日后一并留意云挚的动向。 而云渡和云澜则最后一次进入临城搜寻云挚的踪迹,如果三日无果,就先撤出临城,退到不容易成为战略要地的小城镇。 不过云真还给了云渡和云澜一个私人任务。他仍然记挂着老丁的小孙女,他救不了整个临城的人,可起码还能救一人吧。他不想看到这么小的孩子陷入兵灾,希望云渡和云澜将她带出来,送去安全的地方。 他们正在商议之时,云挚和李烁也来到了这个山头。看到熟悉的营帐后,云挚一把拉住了李烁,幸好他及时刹住,要是再往前走一步,云澜或许就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李烁看不出那些营帐的意味,但云挚从那些绑绳的打法上就能看出乾影派的习惯了,不消说,他们都在那里! 这可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云挚腰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这时候他不想跟任何人开战,更何况是一群人! 李烁虽然不明就里,可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出声,他很配合地被云挚牵着走,慢慢地退回山腰。 但云挚并没有就此下山,折到山腰后他换了一条路,攀上了另一个山头。这里也是一峰接着一峰,换个山头就是齐王曾来祭祀的地方,那里可以远远看着这边,又不至于惊动他们。他是打不过他们所有人,可也不甘心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尤其是云渡!与他的账终究是没有算清! 他一路走一路在想着对策,他现在最大的资本就是身边的李烁,他能调动齐王府的兵。 走到半路的时候云挚突然问他:“李烁,你还想不想捉住那只小猫了?” “想啊!难道那小猫也在刚才的营帐里?” “如果想的话,需要借你们家官兵一用。” “好哇。” 在这种事情上李烁一向是很大方的,云挚说借那就借,连个具体用法都不问。李烁可以随时调用他的三百人护卫队,这个人数已经足够了! 云挚将他安置在另一侧的顶峰上,叮嘱了几遍叫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自己拿着他的令牌下山去调兵了。 城郊的山虽然不算很高,可云挚一来一回也是需要时间的,他并不知道他们来的时候云真那边已经在安排离开了,所以云挚才走没多久,那头就行动起来,开始收营了。 李烁正在那里一个人练功,忽然看见山的那头动了起来,几座营帐被放倒了,几个人正在忙前忙后。这是……这分明是在收拾撤离啊! 李烁马上就没了方向,是不是应该赶紧下山去找云挚?可他一走,这边就更没人看着了,还是应该留在这里看好他们要去哪里。好在他占据了一个视野高地,他看到那伙人分三路下了山,他默默地记住了他们的行进路线,一边默念着云挚快点回来。 第59章 目标是世子 云挚带人上来的时候,在半山腰就遇到了李烁,他目送对面的人分三路下山后,确实也没必要留守在那里看一座空山头了。 听完李烁的描述后,云挚也只能对着山峦空叹而已。不过他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开始思索李烁讲的那三条路线。其中两路很难揣测到底去哪里,但云渡和云澜的那一路还是比较容易看懂的,那个方向唯有进城的干道而已。他们,是要再回临城的。 云挚想让这队小兵分一部分人上山去检查那些墓杖,另一部分人回城搜索那两个人。他把自己的想法先跟李烁讲了,现在毕竟世子在场,他直接发号施令就不太合适了。李烁将护卫队的将领唤到跟前,将指令说了一遍。 可奇怪的是,这位将领没有像往日那样应下命令,转而迅速执行,而是缓缓抬起头,直视起了李烁的眼睛。 这一举动显然让李烁茫然无措,他打十岁起就认识这位小头领了,名字、声音、面孔,他都熟悉。可这样被盯着看还是头一遭。 李烁刚想问他怎么了,后面的云挚就大喝一声:“躲开!” 随即一根长枪便刺了过来! 李烁从来没有遇刺过,这个时候云挚教他的一切防备动作都抛在了脑后,他的脚只下意识地挪了一步,就原地顿住了。云挚扑上来将他压倒,长枪的尖峰划过云挚的手臂,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 云挚回手就抓住枪柄,一脚踢翻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李烁瘫在地上,一个劲地问着为什么。 其实云挚也在心中想着同一个问题。是他亲自揣着那个令牌去调兵的,中间并无其他状况发生,他也认得李烁护卫队的将领,令牌也是直接给他看的。云挚再次看了一眼被他踢了一脚的人,确实是那个将领无疑。 那个人并没有因为第一刺失利就轻易放弃,失了长枪后,他又拔出腰间的剑,向部下发出了清晰的指令:“包围他们!” 三百士兵眼看着有序地散开,即将形成包围圈。 云挚排除了他被易容者替代的可能性,因为面貌再怎么造假,招式举动是没那么容易模仿的。李烁曾出于一时兴趣找这人比过武,尽管当时他处处留手,但云挚还是多少见识过他的拔剑习惯和手势动作。 这个人,就是李烁打十岁起就认识的护卫队队长! 很显然,他出于某些原因,背叛了李烁。 云挚确定了情况后,无视包围圈的形成,直接朝那个将领攻击了过来。在这样的形势下,他没办法拖着李烁一起突围,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那个将领没想到云挚会盯着他上,通常这种时候被围的目标会惊慌失措,会和同伴背对背形成守势,缩在包围圈中央。但云挚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就连他身边的其他士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一方面要执行包围的指令,另一方面也迟疑着是不是该去帮一下自己的头领。 那个小头领也有点本事,抵挡住了云挚先发的几下攻击。可谁知云挚不仅不减速,还越来越快,他的攻击毫无间隙可言,即便手持长剑,也完全抵挡不住他赤手空拳地逼近。就在那个头领想要出声呼唤左右来帮忙的时候,云挚用虎爪弹开了他的剑,一个突进就扼住了他的喉咙。 这时李烁已经在他身后好几步远了,此举甚是冒险,如果这个时候他的部下出手,他怕是救援不及的。 不过云挚赌对了!他赌的就是此人贪生怕死,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主家的任务更重要! 既然能背叛从小看到大的少主,那必然不是什么忠勇之辈,只要给足好处或给够威胁,就能轻易动摇他。 云挚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道,在他耳边命令说:“叫他们撤退。” 果然,那人惊慌起来,连犹豫都没有,就挥手让包围圈解除。 李烁趁机跳到了云挚身边,还不忘问那个人:“这到底是为什么?谁叫你做的!” 那人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云挚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李烁不再出声了,但神思有些恍惚,还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云挚对着一众士兵喊话:“你们都原地别动!一个时辰后再循着方向来找你们的头领,我保证不伤他性命!” 士兵们都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云挚斜眼看了一下手中的人质,他胳膊上的血正一滴滴地打在他的铠甲上,那是先前他的长枪划出的伤口,此刻血肉翻飞,离他的视线很近。血水的腥味加上他孤傲的眼神,让人质心中一凛,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他赶紧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听他的吧。” 云挚挟持着他们的将领开始后退了,李烁也被满眼的鲜红召回了些意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好歹给自己置备了件武器。 现在他必须振作起来,自己若不争气,很有可能会断送两个人的性命! 拉开一段距离后,李烁让云挚换个手,用虎爪挟持对方,然后撕开自己的衣服帮他匆匆裹住了另一条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现在那个将领是一对二,李烁手里也有剑,他不敢轻举妄动了。 包扎完伤口后,李烁清醒了不少,不再只顾着自己的问题了,他转而站起来观察地形,跟云挚说:“我是当地人,也经常来山里玩耍,这一片我很熟,跟着我走吧!” 转过一个山坳后,他们目测那些士兵应该追不上来了,李烁提议休息一下,他看云挚面色苍白,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云挚是停了下来,但没有休息,他逼问那个被他们挟持的将领:“现在可以说了,谁让你来的?” 他起先还是不说,云挚毫不迟疑地将一根虎爪猛地扎入他的大腿,他立马爆发出一声惊叫,把李烁都吓得一激灵。 “说不说?”云挚的虎爪在血洞里又转了一圈,疼得他嗷嗷直叫。 “我说!我说!是王爷吩咐的!” 第60章 山间 这个结果云挚已经猜到了,可真被说出来后,他还是担心地看了李烁一眼。李烁不能说全然没有想到,走了这一路,他多少也思考了一下。 齐王治军很严,极少有其他势力渗透的机会。这支小队从头到脚李烁都熟悉得很,刚才来的那些,全都不是外人。 那个将领也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趁着这二人无语,发泄般地叫嚣了起来:“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怪不得我们!只要世子活着一天,朝廷那边的刺杀就不会停止!他们一心扶持世子,王爷就成了多余的了!就算除掉那个贾先生,也还会有无数个贾先生,只有世子死掉……” 他还没说完,云挚就一记重手击晕了他。 李烁有点呆滞,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只听到云挚在那里说:“距离足够远了,不需要他了。” 云挚站起来拉上他要走,可忽然间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云挚!” 这下李烁回过神了,他一把接住云挚,查看他的情况。先前包扎伤口的布条早就被血水浸透,他知道云挚的伤不容易好,止血也很慢,现在恐怕已经失血过多了。 李烁之所以把他往这里带,是因为他知道这里附近有个山洞,小时候李烁还在洞里藏过一些自己稀罕的小玩意儿,他很熟悉那个地方。 他连拖带拽地将云挚弄进洞里,回头一看,地上满是血迹和拖拽的痕迹。这要是有人找过来,轻易就能寻到他们。 他无暇想更远的事,只想把眼前的痕迹掩盖掉。他用脚翻了一路的尘土,尽量盖住血迹,也抹掉拖拽的痕迹。随后他看到了被云挚打昏的那个人,他灵机一动,将这个人往另一个方向拖去。 他的腿被虎爪扎了个窟窿,也在不停地冒血,正好也能留下了一路的血迹。 李烁拖了没多久就气力不济了,但他一次次地给自己鼓劲:“再远一点!再加把劲!”只要把他拖得足够远,诱导追兵去往错误的方向,就能给这边争取活下来的机会。这边的山路七拐八弯,等他们找到自己的首领后,再折回来就认不得路了…… 李烁不知拖了多久,差不多都进入另一个山坳了。他瘫坐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觉得连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行,我必须回去,云挚的情况还不知道怎样。” 李烁勉强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从另一条路重新折回。他不希望云挚醒来后发现他不在,他会怀疑自己丢下他独自逃命去的。不过现在的他确实不适合跟任何人在一起了,他成了齐王的目标,不再是那个能许诺他人荣华富贵的世子了。 等云挚好起来,等云挚好起来我就一个人去亡命天涯…… 李烁这样想着,一步步地走回山上。 回到洞里的时候,云挚并没有醒,脸色看起来还更糟了。李烁过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他发烧了。 李烁手忙脚乱地帮他重新换了绑带,现在他华丽的外衣已经满是尘土了,他脱下来抖一抖,盖在了云挚身上,而里面的衣服也被撕得一条一条的,狼狈不堪。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看起来真像是个山间乞丐了,他环顾了一下脏乱的四周,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他掘开了洞壁上的两块石头,里面藏满了他小时候视之为珍宝的东西。普通小孩子能在那个年纪拥有的东西,无非就是些玩具和零食,但是他不同,他的宝贝里颇有些值钱物件。 李烁对待这些儿时的回忆十分粗鲁,他现在无心眷顾情怀。他将那些不值钱的,无法变卖的东西一一扔掉,将一些好看的宝石、镶满珠宝的匕首、上好的香料都取出来,用衣服剩余的布料扎紧,绑在云挚腰间。 李烁又摸了一把自己的钱袋,幸好他每次出游都会带足钱,眼下最先要解决的就是盘缠问题。如果过了今晚云挚还不退烧,他将冒险下山去药材铺买药。 大概是被他忙忙碌碌的动作吵醒了,云挚迷迷糊糊地问了句:“你干什么呐?” “你醒啦?觉得怎么样?”李烁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云挚强打起精神,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李烁已经将洞口做了掩饰,勉强还算安全。 李烁埋怨道:“那人出手的一瞬间你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吧?为什么还要救我?我已经给不了你什么了。” 云挚背靠坚硬的岩石叹了口气:“谁让我反应太快呢,来不及细想。” “那等好一点儿后,你就另投新主吧,以你的能耐肯定能出人头地的。” “那你怎么办?” “我?”李烁茫然了一瞬,但还是尽量轻松地说,“我还是得回去。老爹想杀了我也好,还是像对待其他几个哥哥那样软禁我也好,这都是我的命——这种时候你还管别人呀?赶紧躺下睡一觉。” 云挚没有说什么,现在他也没什么可做的,只能躺下睡觉。他见李烁没怎么拘泥于他老爹要杀他的事,反而有些担心,想给他找些事做:“李烁,这种时候最要紧的是找吃的。你熟悉这座山,知道哪里有能吃的果子,你去找些来。另外水壶也要装满,顺便巡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追来。” “一见我失势了就这么差遣我啊?”李烁嘴上抱怨着,却顺从地拿上两个水壶,也不顾蓬头乱发,就这样衣衫褴褛地往外走。 “等等。” “又怎么了?” “你可有想过,你这一走,回头我缓过劲来了,说不定就丢下你自己跑了?” 李烁泛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最好这样。” 他离开山洞,却在最近的溪流那里没有打到水,那条溪流已经干涸了。这条溪流他从小玩到大,那个水量绝不至于短短几年就干涸。毫无疑问,那些民间歌谣唱的、老丁的笔记里留的,全都是真的,天灾已至! 李烁皱了皱眉,现在真不是伤感的时候,他不得不到更远的河流去打水,如果他们要在山洞里待到云挚伤好,这样打水可太不方便了。 他从猎人暂居的林间小屋里拿走两个水桶,扁担他不会挑,只能暂时手提了。他还拿走了腊肉、火烛、铁锅等一系列物品,这当然会给猎户带来极大的不便,但他做这些的时候是没有愧疚的,那些百姓在他眼里依旧是自己的资产。别说是拿走他们的东西了,就算要了那些猎户的命,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用自己的资产在换取其他东西罢了。 第61章 亡命之途 云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李烁做得比他想象的还好,他不仅收集到了足够的吃食和饮水,还在洞口放置了一些机关夹子,既能防止他人入侵,也能捕捉路过的走兽。 李烁小时候贪玩,经常做这种捕兽夹来抓动物,那时候没少被先生们骂过。可如今这些技能却比读圣贤书更管用,实实在在地在逃命时用上了。 李烁强迫他吃下了不少果实,还用野菜和腊肉炖了汤,只盼着这些吃食能让他加快恢复。 追兵不知何时会至,他必须尽快和云挚分开。在齐王眼里,云挚尚且只是一个陪他玩耍的逢迎门客,应该不至于对他的性命有多执着。 现在,跟自己在一起才是最不安全的! 李烁想着起码得给他留下足够的食物,果子已经摘了很多了,可起码还得储备点肉食,等到门口的陷阱抓住第一只野兽他就走。 正想着的时候,就听到洞口的夹子“啪”的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李烁赶紧过去查看,云挚也好奇地抬起了头。在夹子上,果然困住了一只正奋力挣扎的野兔。 不会这么顺利吧?李烁不禁在心里暗叹,然后改了主意:只有兽肉还不够,起码等伤口开始结痂了再走! 李烁抽出剑,果断地了结了兔子的性命。 云挚嘲弄他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们看到这种小动物,都会觉得很可爱的。” “我像是那种善心的人吗?” 李烁已经取下兔子开始剥皮了。他告诉了云挚刚把一个猎人小屋洗劫一空的事,如果有猎人或者迷路的前去避难,恐怕是得不到救助了。 云挚闭了闭眼,他是真的很疲累。听着李烁给兔子开膛破肚的声音,他就知道这少爷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还非要装出娴熟的样子。云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话:“李烁,别回去了,就算齐王最后不杀你,把你关一辈子也会逼疯你的。” “不回去我能去哪儿呢?我既不会种地也不会做手艺活,很快就会饿死的。” “跟我去闯荡江湖吧。” “我又不懂江湖。” “有什么懂不懂的,江湖亦是人间。” 李烁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说动了,但转而他就低头继续去掏野兔的肚肠,让自己满手血腥,污浊不堪…… 乾影派那边的人还不知道云挚被这种变故拖住了,仍旧加紧速度分头进行着各自的任务。云渡和云澜很快找到了那间学堂,也在放学后顺利见到了铃音。 云渡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他们是云真哥哥的朋友,是受他所托来接铃音出城的。原本云真也没指望这个小女孩会顺顺当当地跟他们走,即便是他亲自出马,就凭几年前与她爷爷的一点交情,也不是说把人带走就能带走的。 所以云真给他们准备了迷药,如果铃音拒绝,哪怕用药也得拐走她。 这也是云渡没做铺垫,上去就直接说目的的原因。他知道一旦时间拖得久了,就会增加被人发现的几率,反正这种大事又不是聊几句就能聊得下来的。 云澜在他身后将迷药倒在帕子上,一切都已做好了准备。小姑娘,可别怪我们,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带你逃离兵灾而已。等你长大了,如果想回来,大可以自己回来。 铃音交替着看了看他们,然后点头说:“好,我跟你们走。” 云渡和云澜同时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这小姑娘再没有警惕性,也不至于轻易跟两个陌生人跑啊! 云渡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我们是要带你出城哦,离开临城,可能短时间内都不回来了。” “好,我去收拾一下行李,就几件衣服,很快的。” 她返身回了屋,动作还轻手轻脚的,像是不想让先生们听到。如果她要喊人,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喊了。云渡和云澜看着她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她收拾行李果然很快,不一会儿又走了出来,镇定地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这……你都不问去哪里的吗?”云澜忍不住问他。 “不用问,这是爷爷生前的交待。” “交待?” 她爷爷生前难道能未卜先知,连一年后有两个年轻后生来带走他孙女都能算到? 云澜蹲下来问她:“铃音,爷爷具体说什么了?” “他说临城会有大灾,我会没饭吃。之后无论是谁找过来,都要跟他走,先保证吃饭要紧。” 老丁结交的人里,只有几个本分的药材商以及像云真这样的医师,他并没有算到最终谁会来,也有可能谁都不来。但若是真有人还记得眷顾一下铃音,他就让铃音务必要跟他走,无论是做丫鬟还是奴仆,都要先保证她能活下去! 云渡催促他说:“还是在城门关闭前先出城吧,有什么话路上再讲!” 他们带着铃音上路了,她乖巧地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只有腰间的铃铛还在一步一响,提醒着她的存在。 云渡和云澜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为什么老丁觉得临城有大灾?还如此确定! 关于动乱和兵灾的预测,也是缘于云澜无意之间听到的那段对话,老丁这个普通人断不会知晓。那么老丁说的灾祸,可能是指别的。 他们又琢磨了一遍铃音的说法,说继续留在临城会“没饭吃”,这是什么意思呢? 云渡偶然间瞥见路边卖米的商行,如果他没看错,门口的标价比他刚来的时候已经涨了两倍!云渡停下脚步,上前去询问米价。 云澜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不是他催促要快走的吗?怎么又耗费宝贵的时间去问什么米价? “云渡,我们又不自己开伙做饭,问这个干嘛?” “你没发现最近包子和炊饼的价格也越来越贵了吗?” 这些点心的价格没有米价涨得那么离谱,但确实也在涨,有些小摊涨得快一些,大铺反而涨得慢些。 云渡解释说:“大铺对于原料的进货量大,店里或许还有以前的存货,所以暂时还能压着价格。小摊贩进货更频繁,应该已经开始购买高价米面了,因此点心的价格也不得不抬上去。现在你想到了什么?” “没饭吃……” 他们都一起想到了铃音的那句话,或许这才是她爷爷提前知晓的灾祸。 第62章 临城米贵 李烁还是瞒着云挚下山了一趟。现在的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再压一顶路边捡来的破草帽,并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他混在每日进出的乞丐群里进了城,先跑了药材铺,买了退烧和治伤的药物,这也是他下山的主要目的。其他事情上可以将就,可云挚的伤不能不管。他本就好得慢,再加上时间不等人,李烁必须看着他好转,才能放心离开。 李烁很谨慎地只带出来一些铜板和碎银,其他钱财,尤其是整块的银锭和整张的银票都留在了云挚那里。在临城,只有乞丐偷路人的钱,没人会想偷乞丐的,李烁的那些个小钱还算安全。 买完药后,他路过了临城最大的米铺。既然他们有了锅子,就能自己煮粥了,李烁想买点米回去。 可走近一看价格,他就发现自己的钱还是带少了,剩下的铜板买不了一袋米,只能买小半袋。他不禁感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以前他从来不问米价多少,就算是山珍海味,也没人告诉他是什么价。现在他是第一次自己直面米价。 他只用半天就办完了主要的事,剩下的就是等了。临城的乞丐都是白日活动,晚间蛰伏的。他们一般都在天亮时入城乞讨,晚上盘踞在城郊的破庙里。所以李烁不能在这个尴尬的时间里回去,独自一人出城反而会惹来盘问,他必须等到傍晚,其他乞丐也起身返回时,他跟在他们身后混出去。 李烁无所事事地窝在街巷的一角,尽量模仿其他乞丐的姿态。这是他第一次从不同的角度审视临城。就在不久前,眼前的一景一物都还是他的资产。 白日的临城满是劳碌的身影,还有很多拖着残肢断体的,连他都不得不感慨百姓的生活确实不易。但是他同情他们吗?李烁也问自己此时有没有冒出一点儿同情心?很遗憾答案是没有,他还是觉得他们是行走的资产,李烁看着看着就不经意地估算起了这座城里青壮劳动力占多少,能生育的女人占多少,完全是累赘的老人占多少…… 而这个时间里是不太能看到孩子的,除了抱在手里的幼儿外,稍大一些的都进了学堂。临城人人都能识字断文,这曾经是他的骄傲。 这时学堂也打铃了,小孩子陆续飞奔出来,就像他小时候一样讨厌念书。他们三五一群地结着伴,慢悠悠地往家里走。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光景,有朋友一起放学。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连伴读都没有,上面的哥哥看到他就扭头躲避,个个都像惊弓之鸟。长大以后他也试着结交朋友,可出身显贵的那些豪门弟子他一个也看不上,而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又反过来看不上他。 李烁不像其他子弟那样认为金钱和权势有多好用,因为在他的使用过程中碰了一鼻子灰。他曾几次进山请一位风雅的先生吟诗作对,可对方理都不理他,送上的金银都被全数退回。还有一次他想结交那个在市井中很吃得开的镖局子弟,可人家一介草民却颇有气节,对他嗤之以鼻。在他上门多次后,镖局的人怕他恼羞之下对那少年不利,竟偷偷送走了他。 最夸张的一次,是他和一个贫家书生好不容易成了朋友,可对方一知道他是世子后,就直接搬出了临城。最后给他留下一封信说,他读书就是为了扶助天下苍生,就是为了扫清他这样的蛀虫…… 谁说三顾茅庐人家就会被诚意打动?骚扰多了只会逼人搬走! 李烁发现了一个可悲的规律:能被权势打动的人他看不上,而他看上的人所追求的东西,他又给不起。 但云挚,是个例外。 他是真的在索求荣华富贵和平步青云,这是李烁唯一给得起的一次! 可就是这点东西,都从指尖溜走了,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半点资本能留住云挚了。 一阵歌声将他从遐思中拉了回来,有几个孩子在边走边唱歌: 海天汇处,王杖永立, 八方无灾,四海共济。 风也调,雨也顺, 九州祈福同欢喜。 铃在响,声在荡, 泰山之顶承天意。 这首歌他之前也听过,确实与传说有关,但信息上又有些偏差。比如最后一句,泰山之顶承天意,可他们已经去过泰山了,在上面什么也没找到。 咦?不对,当时玉皇庙的僧人说什么来着的?说以前皇家是将一件礼器存放在那里的,可后来被盗了,所以如今才什么都没有。当年御理王杖被盗后,那一批僧人基本上都因为看守不力被问罪了,使得现在的僧人中,已经没几个知道当年的细节。 如此说来,歌谣唱得没错,只不过情况在变化,小孩子总不会根据后来的变化不断改歌词吧? 李烁又重新推敲起了歌词,要说还有什么死地求生的机会的话,那解除父亲的许愿或许就是一个。他如今这般不管不顾,对他痛下杀手,无非是因为深信自己能长命百岁,短时间内不需要继承人。如果将来有一天真的需要了,只要他能一直老当益壮,再生一个就是了! 所以,如果破除那个自私自利的愿望,父亲就会重新重视他,也就能自动化解眼前的局面了。 而且……李烁走到城门边,眺望远方正在开挖的引水工程。他明白这些工程也有极限,如果外面的大河也枯竭了,那再多的沟渠也引不到水。 李烁猛然转过身,面对这个临城,为什么他要这么轻易放弃!这是他的田地、他的城池、他的百姓!就连百姓在田地里生产出来的庄稼,在城里打造出来的器件,也全是他的!他们原本就是他的资产,天灾不能折损,人祸不能折损,谁都不能抢走他的东西! 李烁自知是个鄙陋之人,不像话本上的英雄人物那样有足够的魅力,去吸引他看得上的人。放眼望去的这些财富,是他的全部资本,他只能靠这些,去留住他想留住的人! 第63章 再寻线索 回到山上后,云挚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着他:“一睁眼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你走了呢,吓死我了。” “我走了会吓死你吗?” “会啊!你先前说了要回王府,可不吓死我吗!” “放心好了,我不走了。你赶紧好起来,我们继续去找御理王杖。” “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没怎么。反正你多吃多睡,钱还够花,应该能撑到我们找到御理王杖的时候。” 说到钱,云挚问他今天花了多少。李烁报了一遍今天买的东西和所花的数目。云挚听完后立马喊了起来:“你是被药材铺的老板坑了还是被米铺的老板坑了!这点东西怎么会这么贵!” “你别胡扯,临城的商行都是定有严格规矩的,没有哪家能随便坑人。” “你还袒护他们?他们已经不是你的子民了!老实告诉我,每样东西的报价到底几何?你这大少爷是真不知道市价啊!” 李烁努力将每样东西的价格都回忆了出来,结果出乎意料,竟然是最不可能骗人的米价里出了问题。 连云挚都知道,无论在哪座城里,米价都是最严格管控的,其他都能虚抬价格,只有米价不行。而且做米面生意的都是大商铺,不管是乞丐还是富户去买东西,都不能乱来。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起先我不知道是米价过高了,既然情况是这样,那就更确定了一件事——旱灾已经开始了。” 李烁拿出纸笔,将在城里听到的歌谣写了下来,坐到云挚身边开始逐字逐句地分析。 “钱财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你还买纸笔了?” “先别急着骂我,我觉得这首歌还有再研究一次的必要。” 云挚难免对他的变化感到奇怪,前些天虽然他表面不动声色,可云挚知道被自己父亲追杀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为了避免自己担心一直极力隐忍着。可今天的开朗是发自内心的,他真的又重新燃起了寻找御理王杖的热情。 他忽然说道:“只要找到王杖,情况就不一样了,从今往后但凡我所有,都分你一半。” “你进城一次摔坏了脑袋是吧?” “我说认真的。” “你的命也分我一半?” “嗯,命也分你一半。” 云挚摇了摇头,想要转过去睡觉,但却被他重新翻了过来:“你等会儿睡,陪我一起想想这个词。” 这个词云挚早就听过,他听一遍就记住了,根本不需要他写下来。看他兴致那么高,云挚也只能装出有兴趣的样子问他:“那你发现了什么?” “之前我们说那东西分明不在泰山之巅,不能全信歌词,但那是因为王杖被偷了,也怪不得歌词。这样一来,说明歌里唱的大多还是正确的。” “哦,那要如何实现‘风也调,雨也顺’呢?” “我在意的不是这一句,你说……铃在响是什么意思呢?” “祭典上常有配乐,里面有摇铃的吧。” “那为什么偏偏把摇铃写进去?钟鼓之类的响声更大,怎么不写钟鼓?” 云挚刚想说他钻牛角尖了,可下一瞬他的脑子里就冒出了铃音蹦蹦跳跳时,她身上发出的铃铛响声。 “不会吧……”云挚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李烁追问了几句,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猜想也太离谱了些!云挚反过来问他:“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可有见过老丁这个人?” “我一个世子,怎么会注意一个采药人呢?就算见过,也是擦肩而过,不会多加留意的。”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李烁连连发问:“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老丁是什么时候住到那里去的,当初刚定居的时候……头上有没有头发?” “你怀疑他是僧人?” “对,这样一来他就是御理王杖的持有者,或许齐王就是得知了这件事,对他威逼利诱,让他完成了祈福。那他留下笔记里的文字也就顺理成章了。” 要查一个人的户籍,原先李烁动用一下世子的身份是很容易办到的,不过眼下是不可能了。但反过来也更验证了云挚的猜想,因为在这个城里,齐王就是最容易查阅户籍身份的人。就算其他人不会注意一个小小的采药人,可是只要父亲有心,集中查阅王杖失窃时期在他领地中突然冒出来的外来定居者,就很容易锁定目标。然后在这些目标里,打问那个当初光着头的人,就知道是谁了。 “可老丁已经死了,老爹手里也确实没有王杖,那王杖去哪儿了呢?” 云挚发现他们不得不冒一个险了,等他伤势大致好转后,他还是要去把铃音带出来!她是老丁唯一的亲人,如果老丁要藏什么东西,也只有铃音了。目前云挚还没想明白御理王杖到底藏在哪里,但把铃音控制在自己手里十分必要。 而此时的铃音,已经被云渡和云澜带走了。 铃音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云澜边走边想,哪有小女孩想都不想就和两个陌生人走在一起的?当时来带她走时,他们已经想好了要用迷药,所以其他东西一概没有准备,但现在云澜想起来要讨好讨好她了。 “你喜欢什么东西?哥哥买给你。” “不用了,我们应该要赶路吧?” “正因为要赶路,以后就没机会遇到临城那么大的城池了,趁现在买点零食和衣物吧。” 铃音也不反对,云澜让她挑,她就适度地挑几样。 云渡看云澜手里的东西渐渐多了起来,不得不将肩上的那个袋子左右腾挪,于是无奈地接过那个袋子,扛在了自己身上。 佩剑的侠士身上背个粗布袋着实不好看,可云澜在下山前,执意要将几根没有用绑带标记的铜制墓杖拔出带走。 “御理王杖不一定就在这几根墓杖中,大师兄不是已经试过经文了吗?都不对呀。” “万一是他们的经文不对呢?不能说明王杖就不在其中啊?” “如果不在其中,你就是破坏人家的墓了,大师兄要是知道定会骂死你。” 他们分头下山时大师兄那一路先走,云澜刻意等他走了以后才做的这档子事情,他知道大师兄心善,肯定不忍见他这样搞破坏。可大局之下顾不得那些细节了,活人的命数可要比死人重要! 云澜乐得将袋子移到云渡身上,不以为意地说:“哼,大师兄从来不骂人。” 云渡的肩上一沉,虽然只有几根棒子,可都是铜杖,分量也不轻。铃音看着他们吵吵闹闹,更不觉紧张了,竟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64章 相遇 贾先生这几天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是想挑唆齐王与世子,让他们互生芥蒂,这样他便好见机介入,说服世子与他们合作。 可他没想到齐王下手如此果决,竟会直接派人刺杀世子!那毕竟是他亲儿子啊,也是存活的唯一一名嫡子,他是真不在乎后继无人吗? 贾先生也认为齐王才是更好的选择,以前的齐王英明睿智,军政两道皆有神通。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为百姓谋福利,扶持一位明君上位。可百姓的福利终究排在个人私利之后,他不是全然没有善心,但也得在保住自己的情况下才能施展善举。既然昔日的明主日渐糊涂,也执拗着不肯上位,那干脆扶持个傻小子也是次一等的选择。 为人臣者,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辅佐明君,既能仕途清明,又能为百姓做些实事。可要是没有明君,那就找个傻子,一切听任摆布,倒也能施展手脚。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有个半明半昏的君主当政,他自己无法在所有事情上都保持正确,又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执念,不肯听人意见,这种君主是最难伺候的。 而今圣上,就是这么位半懂不懂的主子。 在他通晓的领域里,或者在他头脑清醒的时候,他往往能做出最英明的决断。而这种局部的英明又助长了他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是对的。这就导致了在一些并不擅长的事情里,他也非要贯彻自己的想法。 这样的政治局面是危险的,你永远不知道他会在哪一次事件上固执己见地进行错判。事小的话很容易弥补,君王自己也不察觉,可万一事大呢?那就补救都来不及了。 自己的老师中书令并非是个只贪权势的卑鄙之人,他为百姓做过很多事,但偶尔也会贪贿敛财。如今他一把年纪了,不缺财也不缺名,哪怕现在隐退也不失为一个上佳选择。可正是这样的人,在这个年纪尤其容易心怀虚妄,一心想着我已经没有其他追求了,要做点大事为后世留名了。他以为自己不是流连官职地位,而是在筹谋江山社稷,可贾先生知道,他其实和圣上一样,都是被自己的骄傲所淹没的人。 贾先生眼下只是个司曹,就算看得了人心也管不了人心,他的第一要务,是先保住自己的仕途,然后再想别的。 可眼下他的仕途就受到了挑战。如今世子不知去向,他的筹码没了就等于一切都没了,他必须在齐王之前找到世子,而且一定得是活着的! 好在现在的局势很微妙,齐王不方便派兵搜山,因为这样动静太大,他和世子闹翻的事就瞒不住了。齐王那几个儿子互相折腾的时候,以及最后齐王自己整治他们的时候,都是悄悄进行的,这事情终究不够体面,不适合大肆宣扬。 那与世子闹翻更是如此,都说虎毒不食子,如果被人知道齐王对世子赶尽杀绝,那他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但麻烦的是,贾先生这边也不方便派人搜山。明面上他本人已经应差回京了,也不能挑开表示那些死士是他们的人。在世子那边没有切实响应之前,与他的接触还得暗着来,总不能直接与齐王为敌吧? 所以哪路人马都没有大张旗鼓地搜山。那边附近住着不少采药人、猎户和樵夫,任何动作都有可能被传得面目全非。 贾先生换了身衣装,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了。他只带了往常的一个仆从,就像平常那样出门了。反正搜山这事要不千军万马,要不就一个也别带,只是适量地增加一些人手并没有用处。 他很快就来到了城郊,也路过了采药人老丁的院子,不过他并没有多看一眼,他不知道什么御理王杖和老丁的关系,只当那是齐王晚年里的又一个迷信。 他要找有人住的屋子,需要打听一些情况。贾先生敲开了老丁隔壁的院门,走出来一位面善的妇人。他装作是路过的旅人,说到这里时吃食不够了,问能不能买一些干粮。 只要给钱,这里的人当然愿意买卖。妇人折回去拿出了好些自家做的包子和面饼任他挑选。闲聊中贾先生还奉承说:“临城不愧是东方第一城,这里的人一点也不认生,不排斥外人,想必有很多旅人和过客前来求助吧?” 对于花钱大方的旅人,他们当然不认生,这也谈不上什么救助。妇人客气地答道:“往来人员是多,但都是进城的,路过这边的并不常见。” “可这里离城门不远,城里价贵,客栈还时常住满,近几日里有没有人前来投宿和购买物品啊?” “前一阵倒还有,但近日里没有。” 贾先生疑惑了,又问了一遍:“左右邻舍也没有?” “哎呀,像您这样体面的旅客来敲门,大家都忙不迭地开门查看,有哪些人路过,我们邻里之间都是门清的!” 先前敲门的时候,确实也有其他邻居开门看他,这里的邻舍都挨得很近,一家有动静,其他门户也会知道。 贾先生有些失望,他抬头望了一眼高山,想着如果他窝在山里,这些天没吃没穿的,怎么过日子呢?可是世子看起来并没有下山求助,但城里也搜不到他,他一个富家公子,能去哪里啊? 贾先生的仆从挑了些干粮,与妇人谈妥了价钱,正在掏钱。贾先生趁此机会又聊了几句,还是希望能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可他并不知道,隔壁那家静悄悄的屋子,其实是有人的,云渡和云澜正带着铃音在这里歇脚。 带个孩子上路和他们自己赶路可不一样,需要经常找地方休息。所以来到城外时,他们决定带铃音回家一趟,正好也检查一下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 铃音十分懂事,回家后既没有兴奋地大叫大嚷,也没有哭哭啼啼地表示不舍,只是默默地收拾包袱。她将爷爷藏在床板下的少许碎银翻了出来,也就没其他值钱东西了,无非就是在包裹里再塞进去几件衣服和一些绑头发的缎带。 云渡和云澜坐在一边休息,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捣鼓。突然间,云澜示意她先停下手中的动作,也对云渡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云渡知道他一定是又听到了什么。 从隔壁传来了陌生男人的说话声,这个声音虽然只听过一次,但那个清冷的腔调让他过耳不忘。 云澜暗中打开一扇窗,看见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就是来临城第一天,在客栈看到的主仆二人! 第65章 旁观与否 云渡也凑过去看,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那个人虽然换了装束,可一股书卷气依旧不改,还是那个摇着扇子与小二客气说话的斯文书生。 云渡提醒他别多管闲事,反正他们马上要走了,不要和这种背景复杂的人起冲突。 云澜理解云渡所说的他们管不了天下苍生,可行走江湖不就是为了多行义事吗?不然他们经常去抓那些匪徒做什么?只是为了官府赏金吗? 云澜心有不甘,可云渡朝着铃音的方向努了努嘴,提醒他现在不方便节外生枝,他们还带着个孩子呢! 他们的确不能放铃音一个人在这里,眼下分不开身。 云澜合上窗户,听着那二人渐渐走远。他暂时死了心,云渡也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他知道云澜此番放弃定不好过,可也没有办法。 周围刚安定下来,又有一串有力的脚步声朝这边接近了。这次一听就是练武之人,云澜马上警觉了起来,让云渡把铃音藏进了另一间屋子。 云澜希望脚步声只是路过,可事与愿违,这脚步声离院子越来越近,明显是冲着这里来的! 云澜已经将手按在了匕首上,可却听到了隔壁妇人热情的招呼声:“你们又来啦!” 然后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答道:“是啊,我们还得住几天——我们会留下银子的!” “好好好,这银子给这家的姑娘攒着,以后总得置办嫁妆。” 这是……晓明月的声音! 云渡也听到了,从另一间屋子走了出来。推开门时,晓长风和晓明月也正要进来,他们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对方,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怎么在这里?” 云澜和晓明月同时发问,但云澜觉得他问得更理直气壮,毕竟他俩从泰山回来在情理之中,可他们兄妹又是如何半道折返,再次来到临城的呢? 晓长风解释说:“我们找到了合适的镖局,把尸身和信件都托付给了他们。然后我们自己还是决定回来。” “回来干嘛?” “接应你们啊。此前是你们协助我们,现在我们也得帮点忙吧。” 云澜真是欲哭无泪,好不容易让他们离开危险之地,他们居然又回来了! “我们不需要接应啊!处理云挚是我们乾影派内部的事,交给我们就好了。而且掌门还派了其他弟子前来增援,真不需要你们帮忙。” “还有其他人?那他们人呢?” 云渡把他们如何分为三路,以及这里或许会有灾祸,需要把一个小姑娘带走的事告诉了他们。他正说着的时候,铃音见没有危险,也怯怯地探出了头。 晓明月一看见这个小姑娘就喜欢上了:“哟!好可爱呀!跟着你们两个男人怎么行?我来照顾她吧!” 云澜好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赶忙说:“你们想协助我们是吧?那正好,现在就可以帮忙了!” 云澜将那一袋子铜杖和铃音都塞给了他们:“把他们都带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那你俩做什么?” “我们还有别的事,正愁分不开身。” 云渡知道他还惦记着那去往山里的主仆二人,可这次他没有反对,因为他也希望有个合适的借口让晓长风和晓明月快些离开此地。 “可是……我们要把这袋东西和这个小姑娘送往哪里呢?” “哪里都好,起码不是临城。齐王府在这里,一旦有什么事定会卷入,其他小镇小村,不在行军干道上的偏远之处都可以。” “那以后呢?就把她留在那里生活了?” 他们暂时没考虑那么多,以后如果寄养的人家对她好,她大可以一直住下;如果相处得不好,她也可以自己想办法谋营生或者等灾祸过去后再返回临城。 晓明月想到了一个安置她的方向:“你们掌门已经开始招募女弟子了,要不送她去乾影山当学徒?”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而且晓明月很有可能会在乾影山留一阵,做女学徒的导师。不过晓长风却有所顾虑:“这样一来,我们就得立马返回中原了。最好暂时别走得太远,万一有什么事还能接应一下。” “我们真不用……” 云渡正想推拒,晓长风就突然想到了一个方向:“你们觉得送去你们大师兄那里安全吗?” 大师兄那里自然安全,而且大师兄比他们有远见,也能更周全地考虑铃音将来的去向。 “可是大师兄去泰山了,你们带着一个孩子爬山吗?” “我不怕爬山!”铃音这时候插话说:“爷爷经常带着我上山采药,我已经习惯山路了,还认得许多药草!” 晓明月摸了摸她的头说:“那我们慢慢爬,分几天上山就行了。” 泰山城虽然也是齐王地界,可泰山终究还是有些特殊的,那里是帝王的封禅圣地,山上也都是寺庙而已,兵事怎么也祸及不到那个地方。 “就这么定了!” 云澜将沉重的袋子挂到晓长风肩上,把铃音也推给了他们。现在,他可以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了。 云澜走出院子,看着进山的路,方才他已经从窗口看到那两人是从哪条路进山的了。他们在山上驻扎过一阵,对山路已经有所了解,云澜知道那条道比较简单,没有岔路,顺着这条道走,早晚能跟上他们。 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爬山散心的,不然何苦乔装换衣呢?穿着他平常的衣服,也能装作是游览赏景的文人墨客呀。他们的行动定是出于什么原因,需要避人耳目的。 晓长风和晓明月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干嘛,可从云澜难得严肃的表情来看,他们是要冒什么风险了。 晓明月上前一步,想劝退他们,可是被晓长风拉住了,他明白行走世间总会有一些不得不勇往直前的时候。于是晓明月只能嘱咐他们千万小心,就满腹不安地离开了临城。 第66章 追上贾先生 在洞里窝藏了几天后,一直不见有人围剿,李烁也多少放松了些。他虽然会刻意抹去洞口附近的足印,却无法消除一路上的所有痕迹。比如河边他固定取水的那个地方,就已经被他踩出了一条小道。 他的那些珠宝财货也还没来得及去典当,怕有些东西会泄露他的世子身份。就算一些常见货色拿去当,也有可能被当做是这个乞丐偷的。按临城刑罚,偷盗就要砍手,他可不想变得跟云挚一样。 于是在他身上就出现了很怪异的装扮,衣服破破烂烂,可腰间还别着世子的玉佩和令牌。不出山的时候就不用扮乞丐,连那条没有损坏的华丽腰带都还束在身上。 云挚嘲笑过他,可眼下没有合适的替代品,那条腰带好歹能紧一紧衣服,方便干活。 如今他已掌握了很多活计,生火做饭自不在话下,挑水砍柴这样的粗活也都能做。云挚已经能起身打几套招式了,他这几天也一直在加紧教李烁。以前他觉得那是多此一举,可如今不同了,他必须学会独立保护自己! 李烁从来都不笨,只是之前懒,怕吃苦。现在云挚带着他修习乾影心法后,他每日都在提升功力,进步十分明显。而且每天的体力活也锻炼了他的体能,为他打下了良好基础。 这天,李烁又去河边取水了,云挚说他可以分担一部分活计,但为了让他好得更快些,一切有可能牵动伤口的活他都自己包揽了。 即便提着两桶水,现在的李烁也能健步如飞,他轻快地在河边走着,心想过两天他们就可以重新出发去寻找御理王杖了。以云挚的身手,夜里入城绑走一个小姑娘应该不是难事,然后他们带着她去相对安全一些的地方,慢慢诱导,说不定就能想起点有用的事情来。 如果铃音这边行不通,他们就只能冒险去找他的师弟们了。李烁已经去那个野坟的山头看过,那些墓杖均是粗陋的竹木或生锈的铁杖,没有看着像样的东西,可是不排除他的师弟们带走了什么的可能性…… 李烁盘算着今后的走向,完全没注意腰带上的珠子掉了一颗。这条腰带本就是专供贵人佩用的,哪经得起这些粗活的折腾,上面的珠宝早就松动了。 第一颗掉的时候没注意,那后面掉的几颗就更注意不到了。细小的珠子落在泥土和青苔上,悄然无声,一路给他埋下了隐藏的祸患。 贾先生和他的仆从走到河边时,也难免停下来喝水休息,这山里水源稀少,走了半天也只见到这一条大河。 贾先生正喝着水,就看到他的仆从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疑惑地问:“这里来往的都是从山里讨生活的人,哪会有这么好看的珠子?” 一旁的贾先生看了一眼,马上就定住了视线。他的仆从或许认不出,但他见多识广,认出了这是进贡品质的珍珠! 这可是一般富豪家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绝不可能是旅客留下的。 东海之滨盛产珍珠,齐王倒是每年都进贡这种东西给皇家。通常这一带的好货都让齐王府包揽了,市面流通的都不是这样的货色。 贾先生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有一条明显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他顺着这条道继续往前走,一路上都低头留意着地面。 走不了几步,他就捡到了第二颗。 这种珍珠成色是一等一的,但可惜个头不大,做不了贵妇的头面装饰,只能串起来装饰在衣物或腰带上。所以一旦断线,稍微走动几步就会一颗接一颗地掉。 贾先生顺着这些珠子,一路走到了山洞门口。 云渡和云澜在河边就赶上了他们,不过既然他们在河边坐着,就趋近不得,害得他们连水都没有取。之后,他们就看到那个人一直盯着地上看,一边看一边走了一路。 这个人走路向来昂首挺胸,颇有气度,这么闷着头确实很异常。不过也拜他的这个举动所赐,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地上,完全没察觉后面跟着的两人。 一直跟到山洞前,他们才意识到这两个人定是在搜寻着谁。 贾先生发现了地上的捕兽夹,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现在他明白为什么世子没有下山买食物了。可他只看到了捕兽的陷阱,没注意到这里也有针对人的陷阱,他的仆从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什么,随即几根被削尖的竹子就飞了过来。 就在竹尖即将扎到眼前的瞬间,贾先生一挥手里的扇子,就将那几根竹箭打偏,弹飞了出去。 躲在暗处的云渡和云澜傻眼了,原来这不是什么文弱书生,而是个不出世的高手,江湖上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 云渡按下了他的头,示意先看看情况,他的纷争目前还与他们无关。 听到动静后,云挚和李烁都跑了出来,既让贾先生惊喜了一把,也把云渡和云澜吓到了。 此前他们只知道云挚投效了王府,他一直跟着的人或许是齐王的某个儿子。可不管是多不受宠的儿子,也不会落魄至此啊!现在的李烁哪里还有富贵子弟的样子! 他们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只看出来了云挚是站在这个小少爷一边的,他们正在躲避着什么。 贾先生上前与他们说话,不像是急着动手的仇家,难道是来帮他们的? 云澜竖起耳朵开始聆听,尽管山间的风声很大,可还是听到了些话语。 他们听到那个落魄少爷叫来人“贾先生”,然后那个贾先生只用一句话就把云澜吓个半死:“世子,齐王不仁在先,为了自保而对亲子下杀手,现在您还犹豫什么?” 云澜一脸惊恐,对身边的云渡小声说:“那人是世子,在被他亲爹追杀。” 云渡也觉得不可置信,但云澜绝不会听错,而且从现场的情况来看,除了齐王还有谁能将王府的少爷逼迫至此? 那么,这个贾先生又是其中的什么角色呢?他不像要杀世子的样子,那就是来救他的? 第67章 乱局 就在以为贾先生是救兵的刹那间,那边居然动手了! 是云挚出的手,他没等贾先生说出第二句话,就对他打出了麒麟掌。也不知那贾先生是没听说过解麒麟掌的威力还是怎么的,竟贸然出手与他对掌。不出所料,贾先生接掌后被打退了几丈远,立马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不过云挚一点也没松懈,反而紧张地对着身后大喊:“快走!” 李烁本不想走,但是只稍片刻他就知道了此时什么选择才是对的。他听了云挚的话,朝另一边拔腿就跑。 但这时贾先生的仆从出手了,他看起来低眉顺眼的,可出招却很霸气,李烁不得不拔剑抵挡。 眼见着李烁走不掉,云挚开始在心里打鼓了。麒麟掌很耗费内力,他的伤口还没痊愈,刚才那一掌虽然打伤了贾先生,可他已使出全力,再无能耐伤他第二次了。而贾先生,此时尚未出手。 贾先生抹了一下口边的血迹,竟笑了出来。他了解云挚的底细,也不是没听说过他的麒麟掌,不过他就是要试试麒麟掌到底威力几何。 他猜测云挚不是受了伤就是生了病,那个麒麟掌可没江湖盛传的那么厉害,如果这就是他眼下的全部功力,那事情就好办了。 云挚从来没有遇到过以扇子为武器的人,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应对经验。那扇子的攻击距离与虎爪差不多,可它胜在千变万化,云挚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次是以什么方式攻击的。扇子表面看似用的梨花木,可内侧都衬了钢筋铁骨,轻易折不断,而且展开可以防御,合拢可以突刺,就连扇面的侧锋也能形成利刃,已经几次割伤了云挚的手臂。 另一边,李烁虽然近期武艺大涨,可也没能敌过贾先生的仆从,那人能一边看住李烁,一边还跃跃欲试地想来这头帮忙。 “李烁,他们不会杀你,你帮我拖住他!”现在的云挚确实无力再抵挡另一个人。 李烁听到后干脆把剑抛下,牢牢地抱住了那个仆从的腰身。那人马上就手足无措了,如果世子对他刀刃相向,那他还能顺理成章地出招应对。可现在世子抱住了他,他不能对世子无礼,搞不好他还是将来的天下之主!这下他打也不能打,脱也脱不开,被困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云挚对他的机灵很满意,现在他可以全力对付贾先生了。 由于前几日的失血和发烧,云挚现在的体力明显不如从前。他知道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他必须立即分出胜负! 虽然现下的局势很危险,可云挚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感,自从云佑恢复用剑后,他以为再也没有能与他势均力敌的近身战对手了。云澜多历练几年或许还能赶上他,但现在他等不及云澜来挑战他了,他今天很有可能要死在这里。 “李烁,一会儿要是贾先生重伤了,你不用管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天大地大,总好过被你父亲软禁一辈子!” 云挚知道他那样性子的人如果被关起来,肯定要被逼疯的,于他而言等同于死路一条。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能这么从容地决定赴死了,是因为遇到了贾先生这样的近战高手,让他觉得死得其所?还是因为李烁这几天纡尊降贵的照料让他放下了心结?一开始分明只是想将他作为摇钱树和踏脚石的,现在却要反过来为他送命,想来似乎有些不值。 云挚笑了笑,他应该还能打出一次麒麟掌,只要引贾先生刺中自己,他就有机会打出十成十的麒麟掌了,就像对付云佑那时候一样。 他正酝酿着他的心思,就听到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呼,他和贾先生同时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李烁将一把匕首从背后刺入了那个仆从的身体,匕首的刀刃部位几乎全部没入,人是肯定没救了。 这是一把李烁打算用来典当的匕首,刀柄上镶满了宝石,装饰性远高于实用性。而现在,李烁将它拿来杀人了。 贾先生的仆从大概到死都没想通世子为什么要杀他,他与这位世子无冤无仇,刚才也只是奉命拦住他,并未真打算伤他。 可时局需要他死。李烁在云挚说话的一瞬间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原本只是抱着那个仆从的李烁,腾出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果断刺进了那人的心脏位置。云挚教他的功夫已经从防御转为了攻击,他现在懂得刺哪里能一击毙命了。 李烁淡定地抛下匕首,重新捡起了剑,站到云挚身边说:“你不要死,我也可以帮你的。” 但现在的贾先生被激怒了,他挥舞着扇子朝云挚袭来,也打乱了云挚引他逐步靠近的计划。 李烁也开始从旁帮忙,可他在速度上落了一大截,根本追不上云挚和贾先生的动作。贾先生还是不能打死世子,他依然至关重要。但他也不打算惯着世子了,这个毫不犹豫就动手杀人的疯子根本不是什么天真少爷! 贾先生趁云挚气力不济,一个招式没接上的当口,转而袭向了世子。李烁没想到这人会攻击他,竟是愣了一下。贾先生趁隙夺下他手中的剑,还顺便打出一拳。 这一拳是打在他脸上的,虽然不算重,但也足以将他掀翻在地,顿时头晕眼花。 贾先生丢掉了手里的扇子,改为用剑。云挚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原来扇子并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他本就是个剑客! 云挚已经在先前的打斗中消耗了不少体力,他感觉身上的伤口也重新崩开了,疼痛感铺天盖地地侵扰着他。体力不足时,速度也会下降,再加上长剑在攻击距离上的优势,云挚觉得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他看了一眼李烁,还是示意他趁机逃走,不能让他的余生成为齐王的囚徒或者中书令的傀儡。 云挚打算继续刚才的计划,像与云佑对战时那样,引他刺向自己,然后用全部功力打出麒麟掌,起码能给他造成站不起来的重伤。 贾先生佯攻了两下,他知道下一剑就要得手了,云挚眼看着渐渐不敌,下一个直刺必然能命中他! 可就在贾先生一个过渡动作正要直击前方时,又一把匕首横到了他的眼前。他现在对匕首有些阴影,反射性地往后跳开了几步。定睛一看,竟然是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少年。 云澜拦在他们中间,斩钉截铁地说:“掌门有令,要留他性命,活着回去领罪。” 第68章 再度分歧 云渡也不知云澜是何时跳出去的,他也倍感意外。但既然云澜现身了,他也只能跟着现身,毕竟云澜一个人肯定无法应付眼前的局面。 云渡走出去后站在了云挚面前,用剑指着他说:“跟我们回去,我们会拦住这个要杀你的人。” 李烁想要过来,却被云渡一道剑气逼退了。他们才见过他冷酷杀人的样子,对他自然没什么好感。云渡冷冷地说:“他们顾念你是什么世子,我可不在乎这些,你要是敢过来,我就会杀你。” 李烁知道他没在说笑,站定了没敢动,他现在冲过去可就真会给云挚惹麻烦了。 云澜试着和贾先生谈判:“你把这个人交给我们,回去后他将面临重罚,保证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来碍你的事。” 贾先生轻巧地一笑:“给你们个忠告,云挚这个人,要想他不再兴风作浪,就必须杀了他。” “这是我们门派内部的事,只要他不妨碍你就行。” “恐怕不行。” 贾先生在临城第一次见到云挚的时候,是没打算杀他的,他觉得一个江湖莽夫不足为意。可当他看到云挚攀附王府,再度进入他的生活时,他就改变了主意。这个人不是善罢甘休之辈,留着终是个祸患。 见谈判不成,那就只有动手了。贾先生和云挚都受了伤,这对他们有利,可这两人也都是高手,所谓的有利也没让胜算增加多少。 云渡还是不理解云澜为什么要跳出来,掌门是有口令,但云挚若要死于其他纷争,他也是没有意见的。对于这个害死云久师兄和绑架大师兄的人,他已然没有半点好感。 而且云挚也不会感念他们救他的性命,他不是自己这边的同伴,还要分一个人去对付他,以防逃跑。云渡和云澜现在必须一人独自面对一位敌手,也是胜负难料。 就在这时,一旁的李烁突然捡起先前杀人的匕首,抵在了自己脖子上:“贾先生,如果你不牵制住那两个人,放我们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所有人都傻了,贾先生也没反应过来。 “这少爷真会作妖!”云渡挥着剑朝他刺来。就算不至于杀他,可对于刺伤他云渡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李烁不仅没有抵挡,反而还在匕首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刀口切入肉里,渗出了血迹。 贾先生见情况不妙,赶紧抛下云澜转手去挡云渡,云挚也同时跑了过去,一起拦在了云渡跟前。 李烁的匕首还没有放下,脖子上的血开始不住地往下淌。他拉着云挚一步步地往后退,意图十分明显。 云澜想上去拦截,可也被贾先生一道剑气喝退了。 其实现在贾先生才是最不甘心的人,自己的仆从被杀了,原先的怒意尚未消除,这世子竟还拿自己的性命要挟他,让他助自己脱困! 贾先生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为他卖命,挡住这两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小儿。 退了十几步后,李烁目测已经有了距离优势,便示意逃跑。这时云挚也多少缓过来了,他将最后的体能都用在了轻功上,架起李烁就飞入了树丛中。 贾先生追过去时两人已没了踪影,他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两人:“你你你……你们这些无知小儿!坏我大事!” 虽然气恼已极,可他现在没有工夫与这两个家伙纠缠。贾先生看了眼仆从的尸体,果断地甩手离去。最后还是云澜提议把这个仆从暂时埋到野坟场去。 在埋尸体的时候,云渡终于忍不住问他了:“你为什么想救云挚?只是因为掌门的口令?” “我……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我要听原因!”云渡难得地生气了。 “我……就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可是他不死,就会有别人死,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或许我是没有脑子,可我有心!我不能看着他死在面前却无动于衷!” 云澜也闹起了脾气,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云渡赶紧追了上去,严肃地说:“你别跑,今天我们必须把这事说清楚。你是不是还在感念他早些时候对你的好?我要确定你能不能对他出手,这事关下一次遇见他时该如何抉择!” 能不能对他出手?这是云澜自己也想问的问题。在王府后门交易解药的那次,他确实是出手的,而且也做好了杀死他的准备。但当时的情况是……他要杀云渡。 这次再见到云挚,他看云渡时眼里已经没了杀意,不知道是当时的处境让他不得不放下个人恩怨,还是他确实改变了心境,反正现在他已经没有了找云渡报仇的执念。在这种情况下,若要再见到他,是不是能痛下杀手? 云澜也在心中问着自己,他茫然地看向云渡,一时竟给不了他答案。 云渡知道这是最糟的情况,行动中互为搭档的两人必须意见一致,不然轻则互相掣肘,重则丧失性命。 “你先不要去追击云挚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商量一下。” 云渡拉着他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拖下山,他手上的力道捏得很重,到山下的时候,云澜的胳膊上已是一片青紫。 云渡和他重新进城,他们要观察齐王府的动向,看看这位世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同时城里还有两个可以安全容纳他们的落脚点——柳洪理的住处与半面的住处。 半面和他们在山上驻扎了没几日就觉得无聊了,他本以为跟着他们会有更刺激的事发生,可实际上,这伙人每天在做的无非是检查墓杖和用绑带标记,这对于半面这样的人而言实在是太无聊了! 半面比他们早几日就下了山,说暂时会在临城安家。不管怎样的天灾和人祸,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危险,反而是梦寐以求的刺激,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看个热闹。 反正他和柳前辈都是能轻易脱身的人,云渡和云澜也不担心,就由着他们去了。而眼下,他们的住处倒是成了不错的庇护之所。 第69章 进城 这次从山间逃出来后,李烁和云挚是真没地方去了。幸好李烁曾将一些洞里翻出来的少时藏物绑在云挚腰间,打斗中尚未遗失。现在他必须冒险进城去典当了,不然他们真的会变成乞丐。 李烁检查了一下贾先生在云挚身上留下的剑伤,这些伤口没有前两次严重,但考虑到他的难以愈合的问题,李烁还是决定把他留在乞丐们落脚的破庙里休息,自己一个人进城。 此刻是暖阳当空的正午,乞丐们全都进城乞讨了,庙里一个人也没有。云挚在里面暂时避一避应该是安全的。李烁打算先当掉那条半破的腰带,这个看起来更像是贵人们扔掉的,应该不会被怀疑偷窃。只要有了钱,他就租一间今日就能搬入的空宅,在天黑前将云挚接出来,尽量不要与那些乞丐碰面。 云挚知道自己的体质,如果想伤势快点好只能多睡多休息,这次他没有坚持,放李烁一个人去城里了。他在一块相对干净的草垫上躺下,强迫自己赶紧睡觉。可越这样想就越睡不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思绪轮番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姐姐,刚来临城那会儿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她,可现在又渐渐想得少了,姐姐也和那个江湖一样,离他越来越远。云挚安慰自己说:大概是姐姐和那个江湖绑定得太深,才致使远离江湖后连姐姐也想得少了吧…… 李烁知道正午进城的乞丐是很少的,他这样走进去很容易被盘问。为以防万一,他还从沟里捞了一坨臭泥糊在衣服上,然后拄着一根树枝,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走了进去。 门口的守卫一闻到他身上的臭气就赶紧捂住了鼻子,挥手催他快点过去,并未盘问。但他走出几步后,其中一个守卫还是问了边上的同僚:“怎么会有乞丐这个时候来?早市已经结束了,现在讨不到钱。” 另一个人不以为意,正在检查一架拉货的马车:“你管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呢,说不定是个病的,躺了半日。也或许意外掉进沟里了,你闻他身上那个味道……” 那人还是有些不安:“可他看着也面生呀,我去南门报告一下队长吧,现在人不多,你们先顶一下。” 其他人也不阻止他,他们从入伍的第一天起,就被训诫处理事务要慎之又慎,对于可疑情况必须反复确认。 李烁进城后本想去河边先洗刷一把,将身上的臭泥洗掉,免得当铺老板看轻他。可走到河边才发现,河面水位已经低得伸手够不到了。李烁只得作罢,简单掸了掸已经半干的泥,稍微像样了点。 他在当铺花了不少时间讨价还价,那掌柜硬说是个破烂货,卖不上价。李烁当着他的面将腰带上残留的珠宝一颗颗抠下来,给他细数了一下这些宝石的价值,那掌柜才勉强给出了一个看得过去的价格。 李烁也明白自己应当及时脱身,可在这件事上他让步不得,接下来要租房子,即便是城郊荒僻的地段,租金也是一笔固定支出。之后又不知多久才能找到御理王杖,这段时间的开销必不可少。 其他物件他还不敢在临城典当,打算先买几身衣服,打扮成家道中落的名门子弟后,再去附近的其他城镇当了。所以这第一笔钱决不能太少! 纠缠了半日后,他终于从当铺走了出来。可他却不知,这点时间足以让今日的值班队长前来辨认他了。那些守城门的小兵是认不出他,可各队的队长都是见过他的。 李烁刚走出当铺两步,就被官兵围住了。官兵以抓贼的名义将他带走,而围观的百姓们也只当是一个乞丐偷了贵人的腰带,并不当一回事,很快就散去了。 被带到父亲面前的时候,他依旧臭气熏天,手里还紧紧捏着刚才换来的那袋宝贵的钱。 齐王掩了掩鼻子,嫌弃地说:“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 说得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现在李烁不像以前一样插科打诨了,他还惦记着破庙里的云挚,他跳过所有的客套和周旋,直截了当地说:“父亲,我知道您为何要杀我,我保证不会答应中书令那头的合作,请您务必放心。” 齐王顿了顿,现在这个样子才是自己儿子的真实面貌,以前居然一点都没发觉。他挠了挠头,坐下来说:“你在着急啊,不和我绕弯了?” “事已至此,还是表明心迹的好。” “你也知道事已至此,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呢?就算你无意被他们挟持,可此前我做了那样的事,你不会不记恨的。一个怀有怨恨的继任者,对我必然是个威胁。” 李烁本想再重复一遍他年少不急于继位的那一套,可对上父亲眼神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一切都没用了,今天自己注定是出不去了。 希望云挚不要冒险进城,等不到他后就自行离去吧…… 这是李烁现在唯一的愿望了,如果御理王杖真的神通广大,那无论如何都请听到自己的这个心愿,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但御理王杖离得很远,而他的父亲则离得很近。齐王不紧不慢地说:“你已经没什么需要着急了,你留在城外的那个门客,我会帮你处理掉。” 李烁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手中的钱袋子也掉在了地上。他“扑通”一声跪下来说:“他只是我雇佣的一个护卫,一介平头百姓而已,请父亲不要牵连无辜!” “雇的?现在的你拿什么继续雇人?这样的人留着,对我而言也是个祸患。万一他想来救你呢?万一他想给你报仇呢?” 李烁在脑中快速翻飞着,渴望找出些能够翻盘的资本。还有什么方法?还有什么优势?当前的局面下他还有几分机会? 李烁开始思索为什么父亲会知道他把云挚留在城外的破庙了,难道是贾先生与他达成了协议?不对,贾先生根本没追上他们,无从透露他们的行踪…… 齐王见他在拼命思考,就像看个街头杂耍在努力表演一样,他打断了他的思绪,直接问他:“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容忍那些面目可憎的乞丐来破坏临城的姿容啊?” “因为……”李烁看见父亲狡黠的表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因为他们都是你的眼线!” “对喽。你第一次进城就被他们注意了,但我没有第一时间对你动手,因为我想看看如果你被朝廷那伙人先找到,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贾先生找到我的时候,如果我当时从了,你就会立马安排杀掉我?” 齐王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搓搓手说:“还好你没从他,所以我也改变了主意。我不杀你了,但你也不能出王府,得像你的几个哥哥一样乖乖听话吧。” “好!好!我会听话,那你放过云挚,他不会做什么的!你让我和他见一面,我会说服他……” 齐王显然没把那个人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打了个手势,让人把大呼小叫的世子拉下去。 第70章 捕杀 云挚一直想要睡着,可今天真是中邪了,四周分明寂寥无人,暖阳也蒸出了个适合午睡的氛围,但他就是睡不着。 他走到破庙门口,不远处有砍柴的声音。依稀间他记得过来的路上是碰到过几个不知是樵夫还是炭夫的人,当时他并没有在意,现在也不那么在意,他只是闲得无聊,朝那边望了望而已。 突然,林间窜出一股信号烟,以极快的速度直线上升。霎时,整个林子都安静了。 这种齐刷刷的安静让云挚一下子明白了大事不好!此烟一起,但凡中断的响声必是这个信号的响应者。 随即,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樵夫都拿着兵刃朝他冲了过来,与此同时,一队军容整齐的士兵也不知从哪里冒出,就这样围了上来。 “拿我一人,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云挚想努力表现得轻松些,唬一唬他们,但他一定是失败了,那些人并没有动摇,反而带着几分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此时他的表情一定狼狈极了,怎么装都装不起来,这些人的出现表明李烁一定是出事了。 “世子怎么样了?死了吗?” 好歹带头的一个将领回答了他:“别胡说!王爷怎会残杀亲子?世子只是被禁足反省了而已。” 禁足反省?这反省恐怕就要反省一辈子了吧! 哪怕是个性情内敛的老实人,被软禁都痛苦不堪,更不用说像李烁那样性子跳脱的人,关他一辈子就是要他的命啊!或许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 云挚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可怖的笑容,对那个领头的说:“正好,我正需要你们。王府太大,要是齐王有心把他藏起来,我还真找不到。你们来告诉我他被关在哪里吧。” 说着,他就伸手来抓那个头领。 不过他比上次那个世子的护卫队长机灵些,往后一跳就没入了成堆的士兵中。 云挚伸手没抓住他,倒是捏住了另一个小兵的脖子:“说!世子被关在哪里!” 那小兵彻底慌了神,连兵器都脱手了,他胡乱摆着手说:“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 紧接着,骇人的一幕出现了,云挚得不到答案后生生折断了他的脖子。那小兵慌张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咔嚓”一记颈骨断裂的声音就替代了他的说话声,刺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那个将领躲在队伍深处一声令下,这些士兵就蜂拥而上了。 云挚没急着逃跑,而是不停地捏住靠近他的小兵,一次次地逼问:“世子在哪里!你们谁知道世子被关在哪里!” 只要对方表示不知道,云挚就果断地用虎爪割开他的喉咙。现场很快就鲜血飞溅,尸体满地了。云挚像一只在血池里泡过的恶鬼一样,浑身血污,一伸手便是一条命。 士兵中其实还是有几人知道世子被关在哪里的。世子的几位兄长被软禁后,也是由兵营里的一部分士兵轮番把守和递送饭食,世子当然也不例外。他被软禁前,已经指派几名士兵事先送过几床被褥进去了,还有些家具物件和文房四宝,他们自然知道世子的所在。这几个知情的士兵不自觉地往后退,都被眼前这只恶鬼的虐杀吓怕了。 带队的头领原本信心满满,这么多人捕杀一人,难道还会出问题吗?可现在,他却在内心暗祷这个人还是快些逃走吧,他宁可任务失败被齐王骂一顿。 但这个人偏偏不走,他还在一个接一个地问:“世子被关在哪里!” 他不知疲倦,也不顾伤痛,一个个地残杀着涌上来的士兵。破庙的大门为他提供了地形优势,即便有千军万马也没办法集体踏上来,只能几人几人地往前冲。而倒下的尸体又形成了新的壁垒,成了越叠越高的路障。 这样下去可不行!那个头领鼓足勇气走到了队伍前面,冲他喊道:“住手!我知道世子在哪里!” 云挚的眼里马上有了神采,从尸堆里跨出一步。 “等等!你……你这样子太吓人了!要保证不会杀我。” 云挚看了看血红的手掌,知道现在的样子确实吓人。他毫不迟疑地解下虎爪,将他唯一的兵刃扔了。 “这样总可以了吧?”云挚又朝前迈了一步。 “不不!还不行!”那头领的害怕里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假,他固执地说,“把你的右手敲折了,再靠近我。” 那只手可不能断,还要留着它救李烁呢。这次云挚不从了,冷笑一声说:“抓住你,我一样能审出来。” 他作势就要冲过来,那头领赶紧讨饶说:“等等!那你把那只手高举过头顶就行!你举着手这样走过来,我就告诉你!” 云挚太急于知道李烁的下落了,他以为只有那个头领官阶的人才知道,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机会。云挚没有多想,就将完好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摆出一时间没法立马出招的样子。 他走到哪个头领跟前,对方马上就说了句什么,可是声音太轻了,他没听到。 “什么?你再说一遍。” 云挚不经意间凑了过去,他看到那个头领动了动唇,像是要说什么,可还没听见任何话音,一把尖刀就从他身侧刺了出来!那个头领往边上一闪,就露出了躲在他身后的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樵夫。 云挚这才注意到,这几个乔装的人一直都没机会动手,先前他站在破庙门口,以门墙为屏障,只能让数个士兵攻过来,这几个人也就一直隐没在后面没有动。 可现在他走了出来,周围皆无防护。 那把尖刀直奔他的胸口,他下意识地放下高举着的右手,挡在胸前。刀尖深深刺入了手臂中,拔出时带肉又带血。 这时另外几个同样装扮的人也杀了过来,他们的身手远在那些士兵之上,应该不是军人,而是府上养的死士! 一柄不知从何方伸出的刀刺进了他的后腰,正好是上次云澜刺中的地方。只是这次不是匕首,而是长刀。 这把刀从他的后腰刺入,刀尖捅穿了身体,从前面露出。云挚用最后的力气打出一记麒麟掌,那人立马吐血倒地。而与此同时,更多的刀刺了进来,全数贯穿了他的身体。 在倒下前,云挚冒出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如果李烁继承了一切,这些人本该是他的财产吧…… 第71章 恍若尘埃 当云挚的尸体被抬到李烁跟前时,他既没有哭也没有怒,他只是木然地看着这具没有生气的肉体,好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 带队的头领说:“王爷让世子确认一下死者,是否是其本人。” 这还要确认吗?通过乞丐们的情报网,一开始就已经锁定的人当然不会错。李烁蹲下来细数了一下他的伤口,被捅穿多处的身体早已有内脏流出,但被送来前多少清理了一下,肠子什么的都被塞了回去,可密集的伤口依然恐怖。不再流血后,伤口能看得更清楚了,李烁把它们一一记在脑子里,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那个头领追进来说:“王爷吩咐了,世子可以自行决定把他埋在哪里。” 李烁冷冷一笑:“活着的才是云挚,死了就什么也不是了,只是一堆肉而已,你们爱怎么埋就怎么埋吧。” 那头领正要转身出去,李烁却突然叫住了他。他从身上翻出一把匕首,刀柄上镶满了宝石,无比华丽。 “这个送给你了。” 李烁把匕首丢给他,那人伸出两只手慌忙接住。李烁被软禁的时候并没有没收他的随身物品,反正以他的能耐,逃不出外面的几层把守,他留着凶器也最多只能用在自己身上罢了。而齐王也并不介意看到他弄死自己。 不过现在,这把匕首有了它的新用处。 那头领接稳后方能仔细查看,这一看就把他吓住了,这怎么说都是价值连城的好物,不是他这样地位的人可以使用的。 他揣摩着问:“世子……是否要在下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你一直将这把匕首别在腰间,走到哪里都带着就行。” “这怎么行呢!这么贵重的……” “你放心,这是我小时候的收藏之物,我父亲也早就忘了,没人知道是我的。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告假爬山的时候,半途捡到的。” 那头领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以往的行贿讨好多半是有求于他,可是世子方才清清楚楚地说了,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带着它就行。 他满腹狐疑地退了出去,真的什么都不做又有些于心不安。于是本想草草扔掉的云挚尸体最后还是被费劲地运去了山上,在野坟地找了棵长势喜人的大树,在那下面埋了。 之后几天,李烁一直安分守己,不吵不闹,送来食物他就吃,到了晚上他就睡,已经与他的几位兄长一模一样了。 倒是那个得到匕首的头领最近风光无限,他成功剿杀了云挚,且智取有功,官阶升了一级。这样一来,倒没人问他那把扎眼的匕首是哪里来的了,只当是他升官加饷后一时高兴花重金买的。 他日日佩戴着那把匕首招摇过市,很快就被一个人看到了——贾先生。他不可能认不出来那把杀死自己仆从的匕首,而近期他正苦于找不到世子,此时的这个人,就成了上佳线索。 那个头领武艺不算太差,但也没好过贾先生,所以没能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人跟上了,他依旧在他轮值的时候去世子的宅院送那些吃穿用度。 齐王府与其说是一座王府,倒不如说是一连串的府邸群。齐王所在的本府自不必说,延伸出去还有水桥相连的一座别院,以前用来养些不方便带回家的姬妾,现在则不好说了。另外还有左右别府,都不知道是养着门客还是住着沾亲带故的外戚。 这些别院、别府看似独立存在,但都和本府有着牵丝带线的连接。比如有水的地方就修桥,没水的地方就通路,还有些中间隔着其他房屋的,要不就将那些房屋买下后打通,要不就是有地道、悬空走廊等自建通道。所以要领略完整的王府,宛如走完一座大型迷宫。 但贾先生跟在那个人身后就轻松多了,他一路走一路记地形,顺便留意各个关哨卡点和人员配备。贾先生当然不能从路面上光明正大地进去,他一直在房顶跟着,结果仔细观察下来,发现世子的房间根本无机可乘。 那房子后面是一条大河,窗户离水面很远,墙壁平整无抓手,根本攀不上去。而其他三面则围守得有如铜墙铁壁,要硬攻进去实在困难。贾先生停在了离世子房间两三间远的房顶上,不敢再靠近了。 他反复思虑要如何与世子建立联系,想了半天,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世子主动脱逃! 房间后面的那条河虽然水位很低,爬不上窗户,但从上面跳下来还是可以的。对岸的河堤看着也很高,以世子的身手是攀不上去的,不过他们可以用小船在河面上接应,然后驶出一段距离,到城外没有河堤的地方再上岸…… 不过世子已经拒绝过一次了,而且是非常坚定的拒绝,他是不是会再拒绝一次呢? 贾先生不能放过眼下的任何一点机会,他宽慰自己说今时不同往日,在没有真正被软禁前,所有人都会觉得只要还能好吃好喝,软禁算什么!但只有自己被真正软禁过,才会明白那种不自由的滋味。 世子这样的人,尝过这几天的软禁后很有可能会改变心意,这是贾先生目前最大的指望。 他没有将云挚的死考虑进去,尽管城外乞丐庙的搏杀被传得沸沸扬扬,但贾先生依然觉得那就是匹夫之勇罢了,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没办成? 他向来看不起这种不计长远,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做法。他还在心底感慨了一把:这种人到底不适合与世子为伍,世子和自己才是一类人! 他不能效法云挚的愚行,他要一步步慢慢来,如果世子真的不肯配合,那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救他。 第72章 市井之说 柳洪理的小院这两天特别热闹,原本他一个人住的时候几天都不出一声,可云渡和云澜住进来后几乎天天吵架,闹得他脑壳疼。 他终于忍不住想赶人了:“你们自己也说了,大师兄让你们三日找人未果就及时撤离,现在自己算算,已经赖在这里几天了?” “大师兄那时候是担心铃音的安危,叫我们赶紧撤也是想把她早点送出去,可现在她已经被送走了,那我们俩的停留就不设限了。”云澜一边说着一边往柳洪理身边凑,他今天倒是没有与云渡吵架,可是进入了冷战,只和柳洪理单独说话。 柳洪理一把推开他:“离我远点!你的声音最吵人了!” 他丢下别别扭扭的两人,自己逃离了小院。柳洪理还是坚持每天到街市上走走,他还没放弃追查御理王杖的线索,但凡遇到年岁大的老人或者了解民俗的行家,柳洪理总是不辞远近地前去拜访。 这一日他也去勾栏瓦舍待了片刻,这里有好几个当地老人喜欢听曲,柳洪理经常装作附近村镇搬来的老者,与他们一起闲谈。但今日大家闲聊的热点,是城郊破庙的血斗。那座庙本是座城隍庙,但后来由于乞丐盘踞,就被叫做了“乞丐庙”。 一开始柳洪理听着也不以为意,以为是乞丐们的帮派群殴,但渐渐地他就觉得不对劲了,说话人里有个今日不当值的军爷,他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日的惨况。当他说到那个人是断手,戴着一只凌厉的虎爪时,柳洪理再也坐不住了,慢慢地挪到了他们那边。 他已经从云渡和云澜那里听说了在山上遇到落魄世子的事,他原本也打算今日去打探一下王府的状况。他认得几个给王府送菜和送瓜果的商贩,或许可以向他们问问……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世子终究是个外人,之所以对他关注也是因为他和那个云挚混在一起。而现在有了云挚的确切消息,那世子当然被扔在一边了。 临城近一年来治安稳固,很少再有血战了,悍匪大盗也不敢流窜过来,因而这场几乎折损了一个小队的死斗就成了军营内外的重大话题。 齐王府对外宣称是剿杀了一个逃犯,所以那个军爷也是那么说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罗逃犯。 他描述的武器形制和招式打法越听越熟悉,那个人无疑就是云渡他们的师兄。 柳洪理凑上去问:“这个逃犯最后被埋在了哪里啊?” 这倒是让讲故事的军爷一下子懵住了。其他人只问打斗细节,第一次有人问尸体埋在哪里的,这部分他自己也没打听。 “管他埋在哪里的呢,这种人只配曝尸荒野!你们知道他一个人杀掉多少官兵吗?有两个还是以前在我手下当过差的……”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旁问了他争斗时的场景,这个他说起来更拿手,立马回过身去跟那头说开了。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柳洪理便抽身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今天他回来得格外早,还一脸阴沉,先前还在冷战的云渡和云澜一起围了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柳洪理看着他们,不知是喜是忧,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你们那个师兄死了。” 柳洪理又将今日的听闻仔细说了一遍,两人听完后都愣在了原地。他俩闹矛盾的根由就在对待云挚的态度上出现了分歧,可现在这个根由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什么矛盾了。 云澜失魂落魄地说:“不可能,云挚师兄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怎么会被一伙官兵杀死?” 云渡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柳洪理替他说了:“你少天真了!没有什么武林高手会真的愿意跟官兵正面冲突,双拳难敌四手,你真以为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就能天下无敌?即便他再厉害,也逃不出官府较真的围剿。” “我……我出去看看。” 云澜说着就要走出去,云渡一把拉住了他:“这个时候你去哪里!” “去……去哪里呢?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或许去问问他的尸体在哪儿,云久师兄死的时候好歹是在乾影山上,大家都在身边,可云挚师兄死在了他乡异地,连个帮忙收尸的熟人都没有……” “你别乱来!” 云渡正要拦住他,柳洪理却说:“让他出去走走吧,不让他亲耳听到,他始终都会陷在无法相信的怪圈里的。” 云渡放了手,看着他一个人脚步虚浮地走了出去。 走到街市最热闹的地方,他就在布告栏上看到了官府发布的消息,说前日在城外废弃的寺庙发现一名在逃犯人,官兵迅速赶至后将其现场诛杀。 文字里满是公文气息,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通知气候干燥,小心防火一样。 云澜继续走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家酒肆。今天人满为患,当时云挚和那个世子坐过的位子已经被几个衙役占了,云澜只能在边上的桌子坐下,胡乱点了一壶酒。 那几个衙役的谈话声很大,一个人在大肆庆幸还好那场追捕没有落到府衙头上,据说那个犯人宛如地狱罗刹,一只手就能折断人的脖子。他们并不知道齐王府剿杀这个人的因由,只当是真的逃犯,这样的话这份差事的确有可能落到府衙头上。 “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一家老小怎么办?还好没对上那个魔头!”一名衙役也赶紧附和,抚着胸脯感慨自己逃过一劫。 云澜想,那些死去的官兵也都有家人,也都是家里的依靠,云挚师兄直到最后还是制造了一场杀孽,让他不禁悲从中来。 他正坐着,一个人冷不丁地坐到了他对面,文质彬彬地说:“我们在山上见过,你是云挚的师弟。” 云澜抬头一看,正是在山上见过的贾先生。不过现在云澜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管他是什么朝廷高官!管他要策动谁造反!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他端起酒杯,摆出了不想理他的样子。 但那个人没有离去,反而问他:“你不想知道云挚是怎么死的吗?” 云澜放下了酒杯,先前柳前辈听到的说法,以及现在他听到的,都是官兵抓捕逃犯。可实际情况到底如何,市井中是无人知晓的。 “他是怎么死的?” 云澜此话一问,贾先生心里就有数了,这个人可以套用。 第73章 新的合作 贾先生也不隐瞒,直接说:“他是为救世子而死的。” “不可能!”云澜差点没从酒桌上跳起来,他知道云挚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使世子对他有用,他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丢掉自己的性命。 “信不信由你。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原本他是有能耐逃走的,可他就是不走,一定要问出世子被软禁的地方,才中了圈套被当场诛杀。” 这已经超出了云澜的认知范围,他很难相信云挚最后是为了别人而死的。 在他茫然无措间,贾先生继续补充说:“现在只有一个人知道具体细节,就是被软禁的世子。你想知道你的,而我也想救出世子,所以我们……合作吧。” 云澜无法想象跟这样一个人要怎么合作,他的想法、他的目的、他的行事方式,都与云澜以往熟悉的世界大不相同。而且在山上的时候他们还有过冲突,他怎能这么干脆地放下旧怨,斯文有礼地来邀请他合作? “我不习惯跟别人合作,云挚师兄的事我自己会查。” 云澜刚要起身,贾先生就一把拉住了他:“你会查什么呀!你是有门路进入王府?还是认识什么世子的亲信?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你一个人什么都查不到的。” “那你这么有本事,还要找我干嘛?让你的人去救世子啊!” “我需要一个擅长射术的江湖好手,这种人我手头没有。” 他们的死士里原本是有几个神射手的,但都在前一波刺杀齐王的行动中折损了,眼下还真找不出来。而且贾先生也不想在没有确定世子心意的情况下再损失自己的人,因此江湖人士就成了最佳人选。 “你们乾影派人员众多,你的师兄弟里有这样的人吗?” 云澜重新坐了下来,自己分明不想回应他的合作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句:“我就可以。” “要在很远的距离外也能射得准,你也可以?” “多远的距离?” 贾先生指了指酒肆后面的河道:“大概这条河的宽度吧。” 这个距离如果用那把长月的话,应该不在话下。等云澜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和他商讨细节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合作,或许自己是真的很想见一见那个世子,见一见云挚师兄愿意为之送命的人吧。 云澜回柳洪理的院子与他们商议,云渡原本是极不乐意的,可柳洪理却支持把那个世子救出来问一问。 此前柳洪理一直在民间打听御理王杖的事情,还从未与官方渠道接触过,更不要说齐王府这种遥不可及的势力了。既然这个人贵为世子,那齐王府掌握的消息他就应该都知道才是。如今临城的粮食已经贵得离谱,柳洪理靠做些手工编织已然无法养活自己,还靠半面时不时给他送点米粮来。那其他百姓的生活究竟如何也是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不能再恶化下去了,如果连临城这样的东方第一大城都出现灾荒的话,那其他地方必是饿死一片。 “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突破口,把那个世子拿来问一问,说不定能救民于水火呢。” 他们都对那个贾先生有所顾虑,但柳洪理一拍剑柄说:“怕什么,大不了宰了他,只要做得够隐秘,朝廷那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从上回他与云挚交手的情况来看,柳前辈确有实力杀死他,更何况还有云渡和云澜在。既然有这样的后盾,那就博一把吧! 云澜带着长月来到了和贾先生约定的地方,他们需要在宵禁后行动。贾先生在河对面租了栋两层的小楼,二楼正对着世子房间的窗户,是个绝佳的伏击点。 “对面的房子看起来平平无奇,难道也是王府产业?” “你可以直接理解为是王府的一部分。” 云澜也由衷地感叹,要是把人关在那个地方,确实很难找到。 当晚月色正好,世子的房间又还亮着灯,要将一支箭射进去不是难事。贾先生在箭头上绑了一封信,云澜问也没问写了什么,他根本不关心贾先生和世子之间有些什么门道。 云澜很快就弯弓搭箭,朝着目标射了出去。 弓箭呼啸而过,穿破纸窗的同时还折断了几根窗杆,难免发出了些声响。外面的守卫行动了起来,一部分来敲世子的门,一部分去往左右查探。 就这样凭空里飞进一支箭,李烁当然也被惊到了。可他立即发现了箭矢上绑着的信件, 他趁外面的人还没进来时,就飞奔过去解下了纸条,等士兵们被放进来时,他们只看到了一支箭而已。 “有刺客!”李烁先于他们下了断论,于是这些守卫的士兵们自然循着找刺客这条路数进行了下去。 他们也很快发现了对面的小楼,这支箭很有可能是从那里射出的。 不过等他们渡河赶到的时候,小楼里已经没人了。云澜躲在树上朝下问道:“就这么射一支箭?你没安排其他人攻进去吗?现在士兵分散,正是救人的好时机。” 贾先生此时已经跳到了一只小船上,这里的河道常有船家经过,他们不受宵禁限制,也不受地面的士兵管制。这里陆道有陆道的规矩,水道有水道的体系,这只小船只要在前一个关卡缴纳漕运税费,就能在后一段水道中畅行无阻。 他抬头对云澜笑了笑,显出了些安抚小孩子的表情:“你不了解王府的守备,现在的散乱只是一瞬间的,马上就会有第二组守卫接上。这个时候要是攻进去,正好被第二组从背后堵个正着。” 云澜一身冷汗,难怪像半面这种行家里手,夜探王府都能被逮个正着。一般江湖人士根本没有领略过真正成体系的管理和编排。 “那……那怎么办?人还救吗?” “救啊,我们等着就行。” 不远处云渡也看到了鱼贯而出的士兵,知道云澜他们动手了。可这一阵士兵的奔忙过去后,就再没动静了,好像是他们搜寻了一圈无果,也只能折回去了。 第74章 必死之人 守卫们反复确认了世子无事,箭矢也无毒,就将这件事慢慢放下了。考虑到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关的是世子,所以也有可能是哪家的纨绔子弟恶作剧或者哪里飞来的流矢。总之这一支孤箭放得太无突兀,又没有后续动作跟进,很难断定是不是属于有针对性的刺杀。 李烁一如既往地在那里坐着,表现出了一些害怕,但也没演得过分夸张,可谓是恰到好处。他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按纸条上的意思行动! 贾先生在信里问他还想不想重见天日,他当然想,现在的他比以前更渴望重见天日,因为还有未尽之事没有完成! 到了后半夜,云澜都昏昏欲睡了,可突然一记落水声瞬间将他惊醒。贾先生身边的两只小船迅速围拢过去,忙不迭地打捞落水的人。云澜听到贾先生在自言自语地说:“谁说那些死士都白死了?这不还是见效了吗?” 这一次,世子可是以自己的意志主动投向他们的怀抱的! 李烁被搭救上来后,通过水路被带到了城外,他们依旧聚集在老丁的屋子里。柳洪理和云渡已在那里等候,他们终于可以跟这个奇怪的世子近距离说话了。 李烁虽然在船上就换下了湿衣服,可时节已经入冬,他进来的时候依然浑身颤抖。可看到他的表情后,谁都没了取笑他的心思,李烁早已不是他们之前见过的那个人了,曾经被云慧抢走长月后就哇哇大叫的公子哥,已在不知何时悄然而逝了。 “我……我告诉你们所有关于御理王杖的事,你们若是想救天下百姓,就最好信我。” 他说话的声音也在抖,看来是冷得不行,不过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人无法不信他。 李烁将他和云挚这些日子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通,并且告诉大家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父亲已经许了类似长生不老或者延年益寿的愿望,而这个愿望的代价则是气象失衡,东部将出现空前的旱灾。 “那有什么解决之道呢?”柳洪理问他。 “以下是我的猜想,不能确定,但值得一试。” 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好的设想,既然这位世子有想法,那当然得试一试。 “我猜想……已经许下的愿望是可以更改或取消的。关于御理王杖的记载由来已久,以前也发生过严重灾祸,如果许愿人的愿望不撤销,那灾祸岂不是应该一直延续下去?” 他说得有道理,灾年虽然偶有发生,但都持续不长久,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就会终结。 “所以,一定是原本的愿望被更改了。比如,某个帝王上一回许的愿是个利己的自私愿望,可是后来灾年来了,他焦头烂额,于是次年再次举行祭祀,他也再次向御理王杖祈愿,不过这一次的愿望他许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于是,这个新愿望便取代了上一年的旧愿望,也让一切转危为安。” 可是他们至今都不知御理王杖到底在哪里,以及许愿需要怎样的步骤和规则。 李烁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说:“另外,还有个更简单的方法——杀了许愿人。” 这个方法大概以往尝试的人很少,因为祈福许愿的大多是帝王,而会去泰山举办大典的也都在太平盛世,这些帝王基本上都活到了寿终正寝,没有谁被刺杀身亡。 李烁接着说:“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一人得福就必须万民遭灾?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人类的责罚?但其实不是这样的,这说不定是一种无奈之举。如果一个人的私愿需要神明花很大的力气去满足,比如长命百岁之类的,那到底用什么东西填入他的身体,才能支撑他长命百岁呢?” 这时候云澜在边上轻轻地说了一个字:“能。” 他想起了乾影天灯的能量之说,把动物身上多余的能收集起来,通过结印的方式转换到人的身上,人便有了一股多出来的能。那么,御理王杖说不定也是这么个原理,只不过它吸收的不是动物的能,而是天地万象之能! 李烁不知道他说的“能”是什么,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越难实现的愿望,神明需要付出的力气就越大,这些力气从哪里来?便是从天地之气中来。而一旦过度消耗了天地之气,那气象当然就紊乱了,于是各种不和谐的天灾便到来了。” 只有云渡和云澜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这个世子在没有接触过乾影天灯的情况下,以一己之力推导出了最有可能的真相! 他们互看了一眼,都理解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想起了灯座错误使用的场景,那个效果还只是一个人的功力大涨而已,都会过量吸收和释放能,将周遭的动物摄取至死。那如果要实现更难办的愿望,动物的能显然是不够的,这时候就要用到李烁所讲的“天地之气”了。 历史上那些许愿的帝王,有些本来就是明君,一开始许的愿就是风调雨顺,那自然起不了什么波澜,御理王杖会根据他的愿望发挥协调风雨的作用。而如果有些帝王许了什么妄愿,那御理王杖就会为了满足他的愿望而动用不该用的能,导致其后的天地异变。而愿望越大,需要的能也就越多。 他们在那里正讨论到兴头上,贾先生却从旁打断了他们:“这个……我也不想打扰你们的雅兴,可现在真不是谈论这些怪力乱神的时候,天灾什么的当然也需要解决,但可否让我和世子先谈个正事?” 李烁瞟了他一眼,认真地说:“我也在讨论你的大事。我们都没有找到御理王杖,所以很有可能要用第二种方法,这与你的大事并不冲突。” 他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冷静地说:“那我就从结论来讲吧——齐王必须死。” 第75章 一致的目标 这句话激起云澜的一阵恶寒,他又想起了这个人在山上毫不犹豫地杀死贾先生随从的事。而现在,他又面不改色地说要杀死自己的父亲。 李烁看出了他们的厌恶,但他毫不在乎地说:“我就挑明了讲吧,看我和云挚混在一起,你们就该料到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个人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我也不会虚伪地保证从一而终地施以善政,一直对百姓好。但眼下,我就是那个可以救百姓于水火的人,不救这一茬,那些百姓连这波灾难都过不去,你们看如何决断吧!” 云渡他们其实没有选择,他们从来都不是能拯救天下苍生的人,这一点打一开始就明白。 贾先生不关心什么天下苍生,他只是谨慎地又确认了一遍:“世子这么说……意思是成为齐王后会与我们合作了?” “没错,只要你能杀了现在的齐王,我就听任你们摆布。” 柳洪理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也不管朝廷有什么事要摆布新齐王,他已经悠哉地斜靠在一边了,在他的衡量中,这个决断显而易见,没什么好犹豫的。 但云渡和云澜就不一样了,他们听过贾先生与他仆从的对话,知道贾先生将挟持新齐王做一番改天换地的大事,不由得惊慌了起来。 云澜试着问他:“世子,这里的百姓世代延绵,你就这么忍心将他们卷入兵灾,生灵涂炭吗?” 李烁不知他为何会联想到兵灾,只是斩钉截铁地向他保证说:“我绝不会把我的百姓卷入战乱之祸,他们都是我的财产,我干嘛要烧自家后院呢?” 他不烧自家后院,难道是要主动攻入京城?云澜不敢想象将来的风云变幻。哪里的百姓都是百姓,他实在不忍见到屠杀和离散。 他正要再问什么,李烁却半开玩笑地说:“我这个人不适合打仗,武艺也不精,看起来像能征善战的样子吗?” 云澜不再说话了,他不懂官场,或许真有兵不血刃的方法可以达成他们的目的,但那已经超出了云澜的理解范围。 他只觉得这个世子浑身上下都给他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最初在泰山见他的时候,娇生惯养,任性恣意,后来在临城郊外的山间,又看到了他在最落魄的时候,一刀捅进了别人的后背,不带半分迟疑。而现在,他又坐在这里理所当然地商议着如何杀死自己的父亲。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那个贾先生也是个奇人,即便再怎么不看重仆从的性命,好歹也算是和世子有过节的。可他像是完全冰释前嫌了一般,听到世子愿意听任他们摆布后,马上进入了臣下的角色,对他毕恭毕敬。 云澜站起身去院外透透气,他从来没这般压抑过。这都是些什么人! 云澜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反正那些费脑子的事有没有他也是一样,他们讨论完告诉他就得了。 他听到里屋李烁的声音在问:“临城内外戒备最严的是哪里?” 有人说城外的军营,有人说城内的齐王府。李烁说都没错,所以反过来想,不在这两处的时候,就是相对而言戒备较弱的时候。 “我的逃离明早大概会掀起点波澜,但终究不会改变原先已经定好的日程。他该去哪里还是会去哪里,比如明日午后,他将去军营观摩新兵演习。” “你的意思是……在半路上动手?”贾先生觉得时间有些仓促,不算今晚的话,他只有明天上午半天时间调度死士。 “只有明天了,再下一次外出要在下个月,难保这段期间里我们不被搜出来。” “那……哪个路段动手?城里的话掩护比较方便,但城外……” “没错,城外逃离比较方便。” 云澜又转身进了屋,因为他们谈到了他,有他设伏的环节。 进去的时候就听到李烁在说:“城里一旦事发,王府的兵就会率先冲出来,然后城外的军营在得到消息后也会行动。到时候城门一关,里面的府兵与我们对战,外面的军士再围住城池,就是瓮中捉鳖了。所以我们只能在城外行动,这样最先出动的将是军营里的士兵。城外不像城内,地方够大,我们分散逃离的话根本无法形成包围。而这时城里的府兵还没听到消息,他们办手续出城会更麻烦,等他们赶到时这边早就结束了。” 贾先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云渡和柳洪理也都不说话,看来没什么意见。 李烁接着说:“我们需要逃跑是建立在刺杀失败的假设上的,而如果成功,谁也无需逃跑,我将直接控制大局。” 但贾先生在此反对了:“他们还是得逃跑,我们总不能对外承认是世子杀了亲生父亲吧,只能装出是仇家报复,所以他们绝不能在人前现身。” 李烁没有直面同意或反驳贾先生,他知道在这次的刺杀中,贾先生的死士将是关键战力,要尽量采纳他的意见。这回跟前几次在王府送人头可不一样,是较真要达到目的的,他需要贾先生毫不吝啬地将死士倾囊倒出,来支持这次刺杀。 就这样,云澜看着他们以极其冷静的态度,讨论完了一场亲子谋杀亲父的行动。 他忍着满腹的不适感再次离开屋子,既然云渡同意刺杀齐王,那他也没什么意见,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杀一人而救天下百姓,确实是最合理的做法。 但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尤其是那个轻轻松松就决定杀死父亲的世子,让他没有半点好感! 他刚在一个安逸的角落坐下,那个李烁就走了出来,竟也坐在了他旁边。虽然他现在是个落魄世子,可好歹也是王族子弟,就这样坐在脏兮兮的门槛上着实有些奇怪。 云澜从不习惯与人并坐而不说话,还是他自己忍不住先开口了:“你和云挚师兄是朋友吗?” 他想了想说:“我希望是。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没打算和你做朋友,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只要完成这票,大家就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云澜也觉得最好这样,他一点儿也不想和这个人多生瓜葛。 第76章 尘埃落定 云礼和云慧正在逐家拜访东部地界的各大门派,以前中原武林与这边较为疏离,但这次走访他们才知道这里也是门派林立,高手如云。 他们原本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大家共同协力,留意乾影派叛出者云挚的动向。可走到某一家的时候,他们从对方掌门口中得知了云挚已死的消息。云礼和云慧都觉得难以置信,一直走到第三家,全被告知云挚的死讯后,他们才确定了情报无误。 东部的这些门派并非遗世独立,他们虽然与中原相交甚少,但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中原武林的动向。第一门派乾影派出了个掀风起浪的弟子,这件事也算众所周知。所以在云礼和云慧到来前,他们也在留意类似人员的动向。只不过云挚得到了齐王世子的庇护后一直很低调,在这次剿杀前并没有获取到什么显眼的情报。 现在继续逗留在东部的理由不存在了,他们往下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快送信和返回中原。 其实当云礼趴在驿站写信时,云渡早就用飞鸽送回了消息。这种天大的事情等不及驿马一程一程地递送了,他选择了最快的方式,希望远在中原的乾影派能尽快知晓。 这天云佑还在山上犹豫着要不要启程去临城,虽然那边一直有信件传回,可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云佑觉得还是需要自己去一趟,才好尽快解决问题。 当云尘将那封飞鸽传书面无表情地递给他时,他的脑中却在盘旋要如何说服云尘放自己下山。所以那几行小字映入眼帘时他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飞鸽传书写不了长篇大论,纸条上只有极少的字数。他不知道云渡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则消息的,反正字里行间里完全看不出来。 别人都说当大仇得报的时候,心中或有满足感,或有欣慰感,也有的会迎来一场空虚。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整个人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 “云佑,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该放下了。”云尘只留下这句话,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一整天都再没出来。 夜晚,云佑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候又悄悄潜入房间,一言不发地靠在了榻边。他此前也经常这样坐在冰凉的地上,背靠着云尘的床榻与她商量事情。 “你出去,今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云尘难得地出声驱赶他。 “我也只是想静一静。” 他没走,但也确实没吵她,就这样一直坐着。 云尘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氛围,还是坐了起来,抱怨他说:“你要是一晚上都待在这里,明天山门上下又有不少闲话要说了。” “嗯。” 云佑依旧没有挪动,他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坐一整晚了,他知道云尘不会在意那些闲话,他自己也不在意。 云尘拍了拍自己的床榻,示意他上来:“都已经冬天了,不要坐地上。” 云佑没有坐上来,却出于意料地将头枕到了她腿上,恳求着说:“让我靠一会儿。” 自云久走后,他一直会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在山上玩的场景。那时候不仅有云久和云挚,还有那些同时期一起长大的学徒。虽然大家都在暗自较着劲,可玩的时候总还是会玩到一起的。而云尘,也是那段记忆里的一部分。 云尘抚了抚他的头发说:“别想了,都过去了。” 云佑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深了。 “你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觉得自己既没有救下云久,也没有解决云挚的问题,好像都是自己的错。但其实不用这样,乾影派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在吗?” 云佑抽动了一下肩膀,似哭又没哭,也许云尘的决定是对的,他需要一个搭档,他不想再一个人了。 云渡的信件是很简短,可之后云礼从驿站寄回的信件就很具体了。他不仅讲述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介绍了世子其人的大致情况,还表明了他和云慧将晚些回去,他们会去试着找找云挚的尸体,如有可能,还是将他送回去安葬。 云尘知道她不用回信,驿站送信较慢,在她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样做了。 她设想过云挚的很多种死因,却万万没想到他最后竟是为了别人而死。在那遥远的东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触不可及的事情啊…… 而一直没有得到消息的,大概就是泰山顶上的那拨人了。泰山上消息闭塞,信件也只送到山下的城里,各个庙宇都有僧人定期下山采买和取信,那个时候才会收到消息。 晓长风和晓明月由于带着个孩子,分几天才爬到山顶。铃音并不知疲累,反而兴致高昂,她从来没爬过这么高的山,也没见过那么多陌生植物。她继承了爷爷的一个好习惯,但凡见到不认识的草木,都会详细记载下来,整理成笔记。她一路走一路记,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她到达玉皇庙的那天,云真正和相逐师父在外面的空地上散步。远远地,他们就听到一连串清脆的铃声,随即一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朝他们跑来。 她跑在第一个,倒是晓长风和晓明月跟在了后面,比她更显疲惫。 没看见云渡和云澜,云真当然猜到定是发生了变故,可此时他还不知道他们要做出刺杀齐王这么大的举动,他还只当是两人不甘心,继续留在临城寻找云挚。 “算了,这两人总还能自保,灾祸来了也不怕他们逃不出来。” 云真很快把他们抛在脑后,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铃音身上。他自是不满云澜擅自拔了那些墓杖,但既然都已经带来了,也只能充分利用了。 他抖开袋子,将里面的几根棍棒都倒了出来,让铃音辨认哪根是爷爷当年常用的拐杖。 铃音不仅一眼就认出了,而且还做出了一个让大家都看不懂的举动。她扶起那根铜杖,随后将腰间的铃铛解下,挂在了铜杖顶端的吊钩上。 “铃音,你这是做什么?”云真赶忙问她。 她反而对他的问题很不解,天真地答道:“不做什么呀,只是恢复原状而已。” 第77章 刺杀齐王 云澜天未亮就躲在了齐王的必经之路上,他拉开一段距离后,选择了一棵很高的树。以长月的射程,从这里足以射到大路上,但兵营里的那些普通弓箭,却射不到他的所在。 他们在路途上也设置了一些绊马绳,这些东西伤不了人,只是为造出动静,将齐王引出来。自年老以后,齐王出入都是坐轿,如果不露脸,他们将无法确定来人是否真是齐王本尊。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重机关纯属多此一举,现在的齐王精神抖擞,根本无需坐轿。他骑着高头大马,本就走在队伍中央,一眼便能确认。 贾先生的死士会先用普通弓箭乱射一波,就算不能射中齐王,起码解决掉一批士兵,这样多少能削弱战力。云澜所在的距离是得不到前方指示的,他只能见机行事。 他看到前方队伍乱了起来,有人在尖叫“有刺客”,云澜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以普通人的视力,这个距离根本看不清大路上的混乱,但好在云澜有过人的眼力,很快就认出了齐王的甲胄。他弯弓搭箭,将长月拉满,瞄准目标后果断放箭。 这支箭也是精钢打造,穿过树丛时如猛禽般嘶叫,气势如虹。齐王身边也有高手,在众多弓箭的杂音中,听到了它非同一般的声音,赶紧将齐王推了一把。可惜齐王身上的甲胄既是防护也是累赘,他身形太重,这一下竟没能推动,只是让他转了个弯。弓箭瞬间扎进了他的肩胛,勉强算是避过了要害。 这一箭威力巨大,穿破了肩头的皮甲,深深地扎进他的肉里。齐王身边立马围起了人墙,将目标彻底挡住。 其他人一边抵挡进攻一边观察箭从何来。但他们哪里望得到云澜的距离,查看了半晌都找不到射箭的人。 既然自己没被发现,那就有了移动的余地。云澜换了一棵树,离他们更近了些。 现在他出不了手,只能蛰伏,要等前方的人将人墙打散,他才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 他看到云渡和柳前辈也加入进了战局,但他们只在外围杀伤有生力量,并不靠近齐王,怕挡住了云澜的视线。在他们的连番砍杀下,齐王身边的人墙不得不分出人手去应战,确实渐渐稀薄了。 云澜看到有个人从齐王的队伍中奔走了出去,他知道这是去搬救兵的。 这个人带出去了两件东西,信号弹和调兵令牌。其实在战事已起的情况下,现场是放不了信号弹的,刀光剑影,根本无法腾出手去点燃引信。 他跑出几步后,躲到一个不会被波及的角落,刚拿出火折子要点,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就从他跟前掠过,随后手里的火折子和信号弹就都没了。 那个人戴着半截金属面具,正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拿着信号弹嘲笑他。那小兵吓得撒腿就跑,还好那个人也没追来。现在放不了信号弹了,只能靠两条腿快跑。幸好这里距兵营不远,他又是个善跑的,用令牌去调兵总还来得及。 那小兵跑远后,半面一抖袖子,掉出来一块精致的令牌,一只手只能偷一样东西那是普通小偷的水准,他可是侠盗半面啊! 今早他接到了云渡给他的一个新活,只要偷这几样东西就能赚到一笔可观的钱,真是太划算了! 大路这边的激战还在继续,半面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可是云渡给他的钱只买了他偷东西啊。考虑到前几次他都是越帮越忙,于是这次他选择旁观,并没有动手。 虽然那小兵搬不来大军了,可时间拖久了还是会暴露。贾先生也加入了战局,他不再使用那潇洒的扇子了,而是直接持剑突入,见人就斩,竟是无比卖力。 只要杀了齐王,只要这个老顽固死掉,他们就有新主可以扶持了。世子也是国姓,与当今天子的关系不出三代,是合情合理的继位者。即便他与自己原先认识的有些不一样,但也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更容易摆弄的君王。 贾先生越战越勇,他们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快要看见希望了! 围住齐王的人墙越来越薄,已经能依稀看到齐王衣服的颜色了。云澜再次搭上箭,随时准备出手。 贾先生也从中心位置逐渐往外移,核心圈的人已经不多,再引走几个就能再度放箭了。就在云澜将长月再次拉满之时,一个人突然跳进了包围圈里,左右两剑就砍出了一个缺口。云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不是世子吗!他不是武功不好吗! 世子的剑术确实普通,很快就抵挡不住多人进攻了。贾先生也吓坏了,赶紧回过身来帮忙。 倒是齐王十分镇定,从世子脱逃的那一刻起,他就料想到了他会来杀自己。只不过,这也来得太快了!只隔了一个晚上而已! 齐王亲自拿起了武器,那是一把长枪,战场上常用,可近战的时候却不怎么有优势。而且他的肩胛受了伤,也没能像样地舞起来。世子一个滑步从枪杆下穿过,贴近了齐王身体,他没有用剑,而是对着腹部没有甲胄的地方打出一掌,齐王立马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上。 这时长枪也脱手了,人也站不起来了,他躺在地上急切地呼唤左右,可来人都被贾先生和云渡他们挡住了,并没能及时救援。 李烁举起长剑直直地刺进了他的胸口:“杀你之事,不借他人之手!” 这一剑没有刺得那么顺利,胸口的甲胄是最厚的,剑扎到一半就扎不下去了。齐王倒在那里,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一直以为这个小儿子只是个会皮毛功夫的花架子,可是刚才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伤了他,剑术看着也有进步。 “你……你……” 他想说些什么,可李烁全然听不进去,他把剑拔出后对着没有甲胄的地方又刺了两下。可他也知道那些都不是致命伤,他必须再度尝试把剑刺入他的胸膛。 李烁将剑高高举起,对着虚空大喊:“云挚,助我杀了此人!来世再与你共享荣华!” 剑锋笔直地落下,这下扎穿了甲胄,有小股鲜血从缝隙中涌了出来,而更多的,从齐王的嘴里冒了出来。 第78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云澜放下了手里的弓箭,他觉得那小子简直是疯了! 如果不是贾先生和云渡他们拼命相护,他早就被刀剑砍得体无完肤了。现在云澜也不再控制距离,他不断地在树丛间挪动,逐渐靠近他们。 齐王一死,那些随行将士便乱了套。李烁举起手里的剑大喊:“齐王意欲诛杀世子,泯灭人伦!现新主继位,缴械者不杀!” 老子要杀儿子,于是儿子便理所当然地可以杀老子了……这道理多少有点讲不过去。可现在不讲道理,只讲生死。他们败局已定,又有新主站了出来,没有不投降的道理。 云渡本还站在那里看着世子收拾残局,谁知柳洪理过来就拉上他的胳膊说:“快走,不要逗留!” 云渡不明白这个时候为何要走,但柳前辈通常都是对的。他被拉着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柳洪理压低声音说:“这些人不可与他们为伍,谋划参与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接下来就该将我们灭口了。” 云澜看着他俩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心中多有不解,可他总是要跟着云渡的啊,因此也只能先跟上再说。 等贾先生和李烁将局面压制住的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乾影派的人和那个剑术高超的老头都不见了。这个状况确实出乎贾先生的预料,他本想等情况安定下来后,再找机会除掉他们,可没想到他们竟先一步走了。 不过既然如此识趣,那应该是不会在外大肆宣扬的,只要他们不生事,暂时放下他们也无所谓,毕竟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们。 就这样,李烁成了齐王,没有仪式,没有宴请,只是自然而然地成了齐王。 当晚,贾先生就门也不敲地闯入了他的房间,急吼吼地提出了几个上报朝廷的方案,有齐王吞服丹药中毒的,有齐王巡视军营的半路上遭仇家截杀的,还有军中引发暴乱被杀的。 “我个人建议上报说军中暴乱的,一来确有实质性打斗,这个痕迹轻易抹除不掉;二来圣上一直忌惮齐王治军严谨,现在闹出点暴乱正好让他安心……” 贾先生正自鸣得意地说着,世子手中擦拭着的剑突然方向一转,笔直地插进了他的身体。 一切都来得太快,别说防御反应了,贾先生根本都没来得及感觉到身体被刺穿的痛楚。他错愕地看着世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下杀手。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好让你死个明白。老爹并不是不想当皇帝,而是不想在你们的扶持下当皇帝,被你们有所挟制。他许愿长生,就是为了有足够的时间等候机会,等到皇家新旧交替,新主根基不稳的时候。” 李烁拔出了剑,贾先生颓然倒地。李烁拿起刚才的软布,继续擦拭,好像他一直在做这个动作,只是不小心被打断了而已。 刚才李烁说的话并没有诓他,深度翻查父亲的房间后,他发现了很多讲授帝王之道的书。父亲不仅仔细阅读,还做了不少注解,原来他每晚勤于读写,都是做的这档事。 李烁站起来的时候还是被贾先生的尸体绊了一下,他不高兴地踢了一脚尸体,冷冷地说:“如何向朝廷汇报我已有了主意,无需你操心。” 此时的云澜已经跟着云渡和柳洪理走出去了很远,天色已然全黑,不能再走路了。他们找了块空旷的平地决定露宿,明日再赶路。 说是赶路,可他们其实并不知要去往哪里。柳前辈的那个小院不能回了,和半面也失了联系。如果没有其他事,现在他们该考虑回去中原了。 “柳前辈,反正你也不能回临城了,要不跟我们一起回中原吧。”云渡在黑暗中试着问他。 云澜也帮腔说:“是啊,柳庄主又不会吃了你,怎么就这么怕与他相处呢?” “谁怕他了!” 提到柳庄主他就来劲了,又细数了一遍小时候是如何让着他。 可这并不解决他的去向问题,他们还是十分头疼。柳洪理大概为了岔开话题,反问他们接下来去哪里。 “我们啊……我们应该会先去泰山吧,大师兄在那里,我们于情于理还是应该先与他汇合,再一起回中原。” “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云澜本都要躺下了,现在又坐了起来:“您跟去干什么呀!而且我们一找到大师兄就准备回去了,要不您跟我们一起走。” “我……我还没想好去哪里,但总觉得还得去泰山看看。虽然齐王死了,这次的灾祸就算是解决了,可以后总不能有一人杀一人吧?那个神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要弄清的,不然死不瞑目!” 云澜劝不动他,只能先让他跟着,最好路上他能改变主意,与他们一同返回中原。 当他们再度登顶泰山,来到玉皇庙时,正好撞见了惊人的一幕。玉皇庙顶上霞光万丈,七彩生辉,哪怕是泰山上最美的日出和云海,都比不得这一刻的美好祥和。 “发生了什么事?” 云渡在门口呆立住了,随后被云澜一把拉了进去。今天的玉皇庙连守门的都没有,肯定不寻常。 此时已进入隆冬,山上本该寒风刺骨,冻彻心肺,可走进庙里的时候,却暖意横生,并无不适之感。这个时节是没有游客的,但无论如何也总该有个把僧人在外院留守。可他们一路横冲直撞竟没遇见半个人,一直走到大殿,他们才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聚集在这里。 站在最前面的居然是外寺的相逐师父,他正念念有词,诵的好像是他们听过的经文。这段经文他们也听大师兄念过,就在临城郊外的山顶上,可当时的墓杖全然不为所动。 而今天则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相逐师父手持铜杖,摇晃着上面的铃铛,发出悦耳清心的声音,配合着他口中的祷词,一派庄严之相。 即使闯进来三个人,前面的僧人也都不为所动,依旧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倒是大师兄看到了他们,挤出人群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才来?我们找到御理王杖的真相了。” 第79章 御理王杖 其实王杖没有找错,经文也没有念错,只不过是少了一件东西而已。 神器皆有催其发动的引子,就像乾影天灯结印时需要点灯一样,御理王杖也需要类似的东西去催动,而那件东西,就是铃音一直别在腰间的那个铃铛。 将铃铛挂在王杖的顶端,一边诵经一边摇铃,才能催发御理王杖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现在新的祈福已盖过了旧的祈福,相逐师父已经带领玉皇庙的全体僧人共同祝愿整个华夏大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云澜看了看里面那个肃穆的场面,他不太适应这种氛围,简单拜了拜就转身出去了。云渡也不是信佛信道之人,也退出了一步。 云真干脆带他们到院子里,坐在一边看铃音在那里玩耍。这个小姑娘没有参加诵经祈福,而是在那里踢毽子。晓明月一直观察着她矫健的样子,冲着乾影派的那几个弟子说:“这姑娘倒是适合练武的根骨,你们若是不收,我就收做自己的弟子啦!” 他们可不能帮掌门做决定,而且晓明月还没夺回清风派,哪里有自己的地方收弟子? 云澜远远地看着铃音,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老丁将御理王杖伪装成墓杖,又把铃铛绑在铃音身上分开保存,可见他极不希望有人使用这件神器。那他为什么要帮齐王许那样的愿望呢?是因为受不了刑罚逼迫吗?” 云真马上低下了头,有些难以启齿,但这种事终究是要说的,等铃音长大一些,也有必要让她知道。 “老丁不让人再次使用王杖,不是为了保护王杖,而是为了保护齐王的那个祈愿。” “什么?他是站在齐王一边的!” “哎,本来不是……”云真看着远处嘻嘻哈哈的铃音,有些感慨地说,“老丁一开始不仅不帮助齐王,还顶住了两次肉刑,拒绝供出御理王杖的使用方式。但后来……在他受伤卧床期间,邻居那个大婶竟偷偷联系牙人,想要将铃音卖去青楼。” 隔壁那个大婶他们也见过几次,看起来甚是和蔼可亲,还会提醒借宿的人留下银子给姑娘度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仅是她,还有其他邻居。”云真接着说,“他们眼看着老丁要不行了,就想着将铃音发卖,然后分钱。一个十岁的姑娘是很值钱的,无论是卖给富贵人家做小妾,还是卖去青楼,或者像你们掌门一样当初卖给富农做童养媳……都是能卖出好价钱的。” 云渡和云澜都不出声了,他们都在设想着如果自己是老丁,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答案很清晰,那些看起来热络亲善的邻居不是铃音的救星,但齐王,可以是。 云真明白他俩已经想到结果了,后来老丁就拼着最后一口气与齐王做了交易,帮他许愿长生不老,换取铃音能落个平安。至于那些百姓……就让他们遭灾去吧!世人皆恶,何不降以天罚? “可是祈愿以后,老丁还是将王杖收起来了?” 云真招手叫回了铃音,让她自己说。在铃音的记忆里,官兵都是和善的,她说:“当时有个坏人要把我领去青楼,半路上被几个军爷截了下来,送我回家。之后,还经常有军爷送来吃的喝的,还有医师来治疗爷爷。直到最后爷爷实在挺不住了,他们才将爷爷拉走。再后来,我也被军爷送去了学堂,告诉我可以在那里读书和住宿。” 一看铃音的样子,他们就明白了大师兄并没有将她爷爷差点招来天灾的事情告诉她。在齐王眼里,老丁最后是与他成功合作的,而作为唯一会使用王杖的僧人,齐王也放心将王杖存放在他手里。但他没想到的是,老丁最后还是死了,死前竟没来得及交代王杖的去向。 因此,将老丁视为自己人的齐王,没有取消铃音在学堂里读书和接受育善堂照顾的权益。他只是自己默默寻找着御理王杖,承受着万一有其他人得到它的恐惧。 他们看着笑魇如花的铃音,在她的印象里,爷爷是好人,军爷也都是好人,很多年后他们依然会是她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部分。 “一切都等她长大后再说吧。” 云真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他在理智上明白什么才是对的,可还是只能将这个难题推到日后。 云澜站了起来,避开他们走到一边。云真以为他还在想铃音的事,就没去管他。但云澜其实想到了他和云渡即将面临的一个艰巨任务。 看大师兄的样子,他肯定还没听说云挚已死的消息,而眼下,这个消息需要他或云渡来讲了。 他不是能将事情往后拖的性格,深呼吸了两下后他猛然转过身,一口气说了出来:“大师兄,云挚师兄死了。” 云真正在和铃音玩笑打趣,听到他的说话后一下子没回转过来。云渡也吓了一跳,用责备的眼神看向云澜。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就再难收回,云澜干脆将前因后果全部倒了出来。铃音恍然间明白了有某个人死了,她不知道那就是她认识的“写书先生”,她只是看气氛不对,自己也多少受了影响消沉起来。 晓明月适时地将她带走了,云真这才站起身说:“知道了。” 他背对着庙宇走了出去,云渡本想跟上,但云真却摆摆手说:“放心,我又不是铃音那样的小孩子,只是去走走罢了。” 云真一直走到天黑才回来,再见到他们时已经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有过什么波动。 云渡和云澜正在争论另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有没有必要杀齐王。云澜说早知道这边有了进展,他们就不用费力杀齐王了。但云渡还是觉得齐王非杀不可,这种妄念只要有一日存在,他就会对御理王杖穷追不舍,总有一天他还会再次许下私愿的。 是啊,只要这世间还有妄念存在,御理王杖就不会安全。因此今后如何处理这件神器就成了关键。 他们本不想在此刻打扰大师兄,但这个问题必须尽快讨论。 云真笑了笑说:“无需你们操心,玉皇庙的僧人们已经集体做出了决定。” 第80章 铃的去向 云真指了指供奉在庙堂之上的御理王杖,他们就这才注意到树立在那里的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权杖而已,上面的铃铛被摘掉了。 “只要没有那个铃,这就只是一件普通的礼器而已。今后只要再无人更改今天许的愿,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愿望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时院子的方向传来了铃铛的声音,铃音正手持一根树枝,跟着晓明月有模有样地学习剑招。那个铃铛又回到了她的腰间。 云渡觉得此举甚为不妥:“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由一个小姑娘保管?这会给她惹来无穷祸患的!” “从今日起,晓长风和晓明月将负责照看铃音,他们会教她武艺,让她有朝一日能够自保。” 晓明月收起剑走了过来,铃音还在那里练习。今天教她的这几个基础动作,她还要再练一个时辰才能睡觉。 “我就说她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吧。”晓明月喝了口水,颇显得意地说,“她从小跟着爷爷上山采药,体能比一般孩子都强,再加上手脚的长度也刚好,今后必然适合练剑。” “那我们……要将她带去乾影派?” “倒也不用带那么远,我和哥哥已经决定了,就在这里附近开立新的门派。” “新的门派?” 晓明月的想法也太大胆了,她不要清风派了吗? 她看了看院子说:“此前我们都太拘泥于一门一派了,其实名字、门面都不重要,如果柳泽渊想要那个清风派,就让她拿去好了,清风派的声望从来都是由人积累的,她若是当不好这个掌门,清风派自会没落,不需要他人插手。而我和哥哥,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属于哪门哪派一点也不重要。” 晓明月指了指远山,显得十分豁达:“这里的山头这么多,借给我一个不为过吧?” 云真提醒她开宗立派的起步十分艰难,他们连片瓦草舍都没有,开头一定是很辛苦的。但晓明月却信心十足,说刚开始只有铃音一个弟子,搭一间小屋即可,以后弟子多了,大家一起帮忙扩建,能住人、能讲习就成,他们本就不拘一格,连牌匾门面都可以不要,不在乎那些场面上的风光。 铃音也很高兴不用远赴他乡了,泰山毕竟离临城不远,以后若是想回去或者去祭拜爷爷,也都还算方便。 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知道自己也该到了启程回去的时候了。 “走吧,这里不再需要我们了。” 来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的四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少了晓长风和晓明月,这让人多少有些伤感。 “放心好了,人不少的。”云真看出了云澜的落寞,接着说,“柳前辈和我们一起回去。” “真的啊!”云澜一下子跳了起来。 柳洪理从里面走出来,还是有些扭捏:“既然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那我也回去看看吧。我那个师弟也快病死了,临死前给他个交代吧。” 这样的话,他们两人,再加上大师兄和柳前辈,正好和来时的人数一样。 走的那天清晨,山间云雾缭绕,水汽蒸腾,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这是他们外出远行时第一次没有为下雨而担忧,大家都带着轻快的心情下山了。 刚走出齐王地界,云渡和云澜就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齐王世子向朝廷上书举报自己父亲与中书令勾结的谋逆行为。他身覆荆棘,带着老齐王和贾先生的灵柩上京,亲自向圣上请罪。 照理说谋逆本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但据说他到达圣上面前的时候,身上已被荆棘扎得鲜血淋漓,有些尖刺还一路上长进了他的肉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所有的尖刺去除。当今皇帝大受感动,不仅没有治他的罪,反而说他的大义灭亲是忠义之举,排除众议保留了他的爵位和封地。 其实李烁的指控明显证据不足,但是皇帝苦中书令久矣,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重罪指控,当然要充分利用了!他二话不说就将中书令下狱,责令刑部严查。这下没有罪的也必然有罪了。 当新齐王再度归来时早就不是去时一袭白衣,满身荆棘的模样了。他骑着皇帝亲赐的宝马,华服加身,气宇轩昂。 李烁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军营,军队的收归比李烁想象的要容易,他原先想着总有几个忠实的老兵会拿父亲的横死说事,可谁知他们被驯化得太听话了,很快就接受了新的齐王。 在他回来的那天,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是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雨,百姓都欢天喜地,无不将这场吉雨和他的平安归来绑在一起,说是天降祥瑞,庇佑新主。 李烁的左右想给他打伞,但他拒绝了,他走在雨里,任由水汽扑面,想着家里的那几把好伞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第81章 人心(完结) 李烁没有立即进王府,而是在城外驿馆停留了一天,明天他要先去察看那些水渠工程,确定一下哪些停止,哪些照常进行。从大河引流至腹地的主干渠道不能停,虽然不再需要为旱灾做储备了,但这些大渠有利于开垦更深处的荒地,以便吸引更多流散人口。 李烁站在驿馆的院子里,正在脑中拼凑那些大渠的线路,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树丛间过去了。这个人恐怕已经躲藏了许久,这会儿发出声音就是为了让他听见。 李烁如他所愿地抬起头,问道:“小猫,你怎么还没回去?我都去京城走过一遭了。” “我要处理云挚的后事,走得最晚。”云慧在树冠上现了身,还是那身轻如燕的样子。 云挚的后事……李烁猜测他大概想问云挚的尸身在哪里,可这件事他也一直没追究。他刚想说回头帮他问一下,云慧就得意洋洋地说:“我已经找到你们那个剿杀云挚的军官了,他可真没用,被我一吓就什么都说了。” 李烁笑了起来:“他何必非要冒死隐瞒一件不重要的事情呢?云挚与他并无交情,他只是供出了一个陌生人的所在啊。” 既然这个乾影派弟子并无事问他,那他到底来干嘛的呢? “你不会是听说我回来,刻意留下来见我一面的吧?”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最后来确认一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烁笑得更欢了,一个不起眼的江湖子弟,竟然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这个人不是云慧,他大概当下就要发脾气了。但他还是饶有兴趣地问:“那你看出来我是个怎样的人了吗?” 起先云慧是这么想过,这个人看似与云挚交情不错,云挚到最后也还念着他,可他却任由云挚的尸体埋在野坟堆里,这算什么缘故?难道他真是狠心之人,只把他人当做棋子? 可在见到李烁的一瞬间,云慧又改变了主意,他的眼里分明满是落寞,一点也没有得势回归的骄傲感。而他一直没有招呼士兵来抓他,恐怕也是看在了云挚的面子上。 云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里却比来时更疑惑了,搞懂人心远比他想的要艰难。云礼师兄曾经说过,要做隐秘任务,比起隐藏踪迹和通晓路径外,更重要的是看透人心,只有明白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才能预知他接下来的行为。云慧蹲在树上看了他半天,还是觉得这个技能太难了。 如果是以前,李烁大概很乐意跟他再聊一会儿,可现在李烁见到他没那么愉快了,他没想到乾影派弟子还会在他眼前出现,只要见到那些人,他就会想起云挚。 “我现在不想招募你了,你赶紧走吧。” “我才不受你的招募。” “那你还赖在这儿干嘛?” “我只说最后一句话,别以为你是王爷我就怕你,若是日后你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我必不饶你!” 李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儿真是胆大得荒唐,不知云挚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他抬头笑骂道:“你最好还是怕一怕我,只要我一声令下,踏平你们整个乾影派还是轻而易举的。” 云慧知道这个人看似玩世不恭,却句句没有戏言,他还真是怕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强辩了一句:“你来不及用兵的,既然我能轻飘飘地来,那就能静悄悄地取走你的性命。” “这么瞧不起我呀?” 李烁说着对云慧所在的那棵大树击出了一掌,树干在剧烈的冲击下猛然一晃,云慧赶紧跳到了隔壁的树上。虽然那是棵百年老树,没有立即折断,可依然还是被震断了好几根粗枝,残枝断叶掉了一地。 这是……麒麟掌! 云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月前还被自己轻松抢走长月的公子哥,竟在功力上突飞猛进,已经能打出初见雏形的麒麟掌了? 李烁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说:“比起云挚,威力还差得远了,不过他一直在尽心教我,我也一直在尽心练习,哪怕在负荆请罪的路上,哪怕遍体伤痛,我也没有一刻停歇过。现在,你还觉得自己能轻松杀我吗?” 云慧不说话了,他不知是喜是忧,能看到麒麟掌后继有人他还是很欣慰的,但被这个不知善恶的奇人学去,也实在是令人挂心。 现在云慧真得走了,云礼和他约好了天明就出发,启程返回中原。尽管还是没弄明白究竟要如何看懂人心,可好歹亲眼看到了这个人打出麒麟掌,这也算是个重要情报吧。可惜此人并不涉足江湖,江湖上从今往后怕是再不会有麒麟掌了。 云慧走了,李烁知道乾影派的人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而他们的离去,连带那个人的影子也一并消散了。他和这夜猫子一样,倏忽地来,又倏忽地走,宛如大梦一场。 几天后,新齐王收到了来自泰山玉皇庙的一封信。 信里说御理王杖已经找回,但经过多方验证,核实其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礼器而已。但是王权威严,古物贵重,还请齐王转奏朝廷,依例供奉。 李烁从来都不信御理王杖只是一件普通礼器,但他也没怀疑僧人的说法,他们不过是没解开这件神器的用法而已。毕竟他和云挚努力了这么久都不得其法,那些僧人又如何有通天的能耐,能解开这个大谜呢? 御理王杖在李烁这里,怕是要成为一个恒久的谜团了。 李烁笑着将信随手一扔,他不求长生,也没有其他妄念,他只想过好这一生。 李烁走出去伸了个懒腰,对着天上的云彩说:“云挚,你若是知道,可要记得托梦告诉我啊!” 云彩没有回话,只是默默流动着,生成这世间的万千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