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成良缘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晚膳比较丰盛,按习俗出嫁女在大婚前夜便不能再进食,一直到大婚过后。为了蓄养体力,应付明天大婚的繁文缛节,锦城公主特意叮嘱厨房多弄了好几个菜。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语知道其实也不是真正禁食,不许进水进食。还是可以偷偷吃些点心之类的,但对于亲娘的安排还是很受用。 这一顿饭是全家人一起用的,就摆在幽篁院里,二房一家加上楚晴娟。席间卢氏不停劝明语多吃一些,锦城公主也默默为她夹菜。 吃完饭后,一家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卢氏疼爱孙女儿,想着明日早起,便催促明语早些歇着。 一番梳洗过后,明语将将准备睡下,锦城公主就来了。屏退下人后,她坐在床边,细细交待了一些后宅的注意事项。关于管理后宅之事,这几天年她几乎已倾囊,所以今夜叮嘱的都是一些着重点。 明语静静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锦城公主突然停下来不语,复杂地看着她。看着看着,脸上慢慢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在明语清澈的眼神下,目光甚至有些躲闪。 「娘,你怎么了?」 「无事,就是还有件事情要交待你。」 明语不信,这哪里是无事的样子,分明是还有话要说。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娘觉得这么为难,她疑窦丛生。 还没等她开口再问,锦城公主从袖子里摸出两本册子来,塞到她的手中。眼神更是不敢看她,脸上的红晕越发的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微怔过后,立马反应过来。这不就是所谓的避火图,女子出嫁时压箱底的玩意儿,每个出嫁女婚前必会从长辈那里收到这样的小册子。 娘这是不好意思了,毕竟娘的心理年纪也没有多大。 锦城公主深吸一口气,这事还得和明儿说清楚,否则明儿心里没准备,闹出什么事来,季姑爷还不知怎么想。 「明儿……女子嫁了人,和做姑娘家是不一样的。不再是一个人睡,就像我和你爹一样,你和季侯爷也要住在一起。还有就是晚上睡觉之前,可能会做些什么,那个……你不要怕羞,世间夫妻都是这样的。等下你自己看看。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再问我。」 能说到这个程度,已是极为难锦城公主。 明语装做懵懂的样子点头,眼睁睁看着亲娘红着一张脸像火烧屁股似的落荒而逃。她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这准备真是有些多余了。 就这两本册子,看把娘吓的。 册子的纸质极好,皇家的东西不是民间所能比的。只是一翻开,里面的画工和美感有些让人失望。画中人物肢体扭曲甚至有些怪异,纸质再好也掩饰不掉那扑面而来的粗糙感。 要是她来画,自然会画得更有美感,且人物更加鲜活灵动。 她合上册子,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不由得有些心动。皇家出来的避火图都是这个样子,如果她想挣这份钱,也不是不可以。 想想而已,倒不会真去做。 一来她不缺钱,二来她没必要冒险。只是有些遗憾,毕竟也是一条生钱的路子。倘若以后落魄了,此计或许可行。 失笑把册子随手放在一边,躺下去慢慢闭上眼睛。 寻常女子嫁人,必是在婚前一夜忐忑不安夜不能眠。可能是因为她曾陪伴过季元欻多年,又可能是她不用担心明天的洞房花烛,总之她入睡得极快。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些热,似乎还有人在看着她。她眼皮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昏黄的夜灯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坐在桌子前。 她没有半点惊讶,连自己都弄不清这该死的熟悉感。 桌前的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那双清冷的眸中此时盛满光华,点点火苗在他的眼中跳跃,与这一室的红艳融在一起,是满目的璀璨。 「不是说大婚前不许见面,你怎么来了?」 「子时已过,不是婚前。」 而是大婚当日,他们自然是能见面的。 明语错愕,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死男人狡猾得很,竟然还会钻礼数的空子。既然今天是大婚,他们很快就能见到,为何深夜前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中,认出那是娘给的册子,心下顿生怪异。 他循着她的目光,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许是一室喜红,加上灯火朦胧,遮掩了他红透的耳根和染红的眼尾。 「这书是长辈给的?」 「嗯。」 「看过了吗?」 「看过了。」 她想了想,册子上的画工没那么精细,关键部位是看不到的,仅能看到不着寸缕的男女以各种姿势抱在一起,他应该不会多想。 在她思考的时候,他在看她。 她的表情平静,脸上看不出半点羞怯。寻常女儿家,看到这样的东西不是羞得满脸通红就是臊得不敢见人。她的反应太不一般,完全是没有开窍的模样。 第2章 他眸色一黯,想到这姑娘自小养在山里,又是在佛门长大,怕是心中澄净无一丝污秽,根本就不知这册子是何意。 如此,倒真是有些棘手。 明语望着他,感受到他眼神中那瞬间的黯然。心想他可能是猜到了什么,所在才会有这样的表情。一般的男人看到这样的册子,应该是血脉贲张激动兴奋的。 既然要嫁给他,心理上已经做好准备。 「这册子是我娘给我的,她说成亲以后,我们是要睡在一起的。要是关系亲密,不穿衣服也可以。」 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姑娘果真完全没有开窍。锦城公主肯定说得含糊,所以明语才会以为成亲后的男女仅是睡在一起。 他心生无力,不知该怎么教导她。 罢了,今晚过后想必她就知道了。 明语见他神色一松,以为自己这种说法正合他意,也是松了一口气。还真是不容易啊,看来以后为了他男人的自尊心,她怕是要装一辈子糊涂。 他站起来,慢慢到近前。 近看之下,她懵懂的样子散发着无声的致命吸引。他把册子放在她枕边,替她轻轻掖了一下被子,声音低沉,「再睡一觉,我走了。」 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一走,她把册子收起来,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寅时一刻,府里的下人就开始忙活。金秋微草等人把一应东西都再次清点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再来唤醒自家姑娘。 明语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待沐浴更衣梳洗过后,才慢慢清醒过来。卢氏和锦城公主都过来了,看着她穿上喜服。大红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迤地的裙摆拖在地上,绝色之中更显华贵明艳。 卢氏的眼中泛着泪光,曾经她以为她会看到璎珞出嫁。没想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如今明儿出嫁,也不知璎珞九泉之下能不能看到。 「明儿……」 拉着孙女的手,想说些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要好好的」,然后泣不成声。锦城公主用帕子擦着眼泪,不大会儿,三人都哭了起来。 水哥儿被婆子抱进来时,就看到祖母、娘和姐姐都在哭,他还弄不清怎么回事,立马大声哭起来。他一哭,卢氏心疼地抱着心肝肉叫个不停,锦城公主和明语也停止哭泣,几人围着他。 「祖母的心肝诶,水哥儿不哭。」 「祖母也不哭。」 水哥儿伸着小胖手给卢氏擦眼泪,卢氏又是心肝肉的唤个不停。经他这一打岔,方才的悲伤倒是散了。 「姐姐。」 水哥儿看到一身喜服的明语,挣脱卢氏的怀抱要明语抱。明语把他抱过来,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开明语的脸。 「姐姐,要出门吗?」 锦城公主每次进宫都穿得十分隆重,骗他说是出门做客。他看到姐姐今天穿得这么好看,那一定是去做客的。 「我也要去。」 「好,好,我们水哥儿也去。」 卢氏哄着他,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亲姐姐出嫁,他这个小舅子肯定是要去送嫁的。至于背明语出门子的人,原本应是大房的楚清越。但是大房拿乔,因着过继未成的事情楚清越推说身体不好,不能背明语出门。 大的不行,还有小的。 可卢氏怎么受别人这般要挟,楚夜行更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兄弟不行,不是还有他这个亲爹嘛,他就不信他自己背女儿出门别人会说些什么。 后来还是永王递了话,说他来做背明语出门子的人。 兄弟和亲娘舅,都是合适的人选。大房三房以为会借此看国公府的笑话,不就是因为水哥儿太小,君家大房死光了嘛。但是他们忘记了,明语现在的母亲是锦城公主。 永王这话一出,大房三房那边全部噤声。小冷氏还来卖乖,说自己的儿子楚清安到底是比楚清越小,要是为大必不会推脱此事。 卢氏听后只有冷笑,不接她的话。 水哥儿坐不住,外面那么热闹,他哪里愿意在屋子里呆着。卢氏命下人们看好他,叮嘱千万不能让他乱跑。要是往常,她少不得不放心地跟去,不过今天孙女就要出嫁,她的心像撕扯一般难受,只想多陪孙女一会。 全福人替明语梳头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赏赐。帝后二人是赏过东西的,早早就赏了下来。卢氏正纳闷着,就听到东西是从东宫送过来的。 东西摆在院子里,是十二抬满满当当的嫁妆。 「这……公公,殿下这是何意?」 这太监是东宫的老人,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 「老夫人,殿下有话交待奴才传达。殿下说他是大姑娘的舅舅,外甥女出嫁,他做大舅舅的添上几抬嫁妆略表一番心意。殿下还说他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前来观礼,大姑娘和侯爷也不用去宫中还礼。」 第3章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都在猜测太子此举是何意。 明语知道,太子殿下这是代姑姑送的嫁妆。他借着舅舅的名义,实际上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姑姑就是他的妻子。 世人常说情深不寿,大抵就如太子这般。 她能想到这一点,卢氏也能想到,锦城公主也能想到。送走东宫的人后,几人相互看着,卢氏先是笑,后来就哭了。 哭了一会儿,想到今天是孙女儿大喜的日子,强打起精神来赶紧让明语梳妆打扮。明语亦是情绪悲伤,坐在那里任由婆子妆扮。 亲眷们陆续来哭嫁,明语看到小冷氏朝楚晴娟使眼色,两人出去了一会儿。楚晴娟进来后,趁着小冷氏和别人的说话的时候低低说起方才的事。 小冷氏叫她出去,自是问她最近事情进展如何,她只说季侯爷守礼,这段时间一直没登国公府的门。小冷氏料她不会撒谎,恶狠狠地警告她,等过几天一定要借机去侯府走动,要是再不成事,就把她接回去嫁去冷家。 她敷衍应下,怯懦不安。 明语夸她做得好,先和小冷氏虚与委蛇,等到这边亲事定了,再和小冷氏摊牌不迟,省得三房又生事端。 季元欻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永王是既当接亲的,又当亲娘舅,简直是最忙的那个人。加上余将军和两个儿子,排场倒也可以。 吉时过后,国公府的喜轿出了门子。 锣鼓声声,喜庆欢腾。 明语坐在喜轿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饿不饿,要不是吃点东西垫个肚子?」轿子外面的金秋小声问着。 「不用了,我吃不下。」 她是真的有些吃不下,不知道别的女子出嫁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就像是搬家一样。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搬到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不安的事情。 喜轿平稳,从轿子的喜帘往外看,依稀能看得见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世间之事,或许总不会尽如人意,她得了这份心安,旁的肯定会有所欠缺。 踢轿门、跨火盆、拜天地,然后礼成。 她被送进喜房后,整个人都是一松。成个亲还真是麻烦,礼节可真多,头上的凤冠把脖子都快压断了。喝过合卺酒后,季元欻交待一番下人,再次去了前院。 侯府这边安排侍候的人明语都认识,荔儿和海妈妈。微草看到荔儿,自是很高兴。对于侯府,微草也是很熟悉的,要什么东西也不用问人,直接就去拿了。 荔儿和海妈妈见了礼,问她有什么想吃的,说是侯爷吩咐的。她笑了一下,也没有客气,要了一碗鸡丝面。 海妈妈去煮面的功夫,她在金秋和银杏的侍候下换上大红的常服。环顾这间屋子,似乎是以前季元欻住的地方。 鸡丝面易得,不大会儿的功夫海妈妈就端来。正吃面的时候,水哥儿被人带过来。小家伙不知怎么回事,脸上全是泪痕。一看到她,顿时哇哇大哭。 「姐姐,我不要你留在这里?」 明语用眼神询问他身边的婆子,婆子解释说他听了贤王的逗话,知道她是嫁人,以后都不会回国公府。他哭着闹着要把她带回去,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可真是…… 她心疼地抱着水哥儿,「水哥儿乖,姐姐在这里住几天就回去看你,好不好?」 「不好,是水哥儿的姐姐,要和水哥儿一起回去!」 这孩子犟起来谁也劝不住,明语哄了他半天,他还是那句要她回去的话。甚至扯着她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非要拉着她往外面走。 「走,走……回家……」 「水哥儿,姐姐今天有事不能回去,你乖乖跟爹回去好不好?」楚夜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人并没有进来。 水哥儿听到父亲的声音,小腿一蹬从明语怀中滑下去,「噔噔」跑到外面,把楚夜行往里面拉,一边拉一边哭,「爹,我们……把姐姐带回去……」 楚夜行被儿子拉了进来,一脸的无奈。 「明儿……」 「爹,要不让他今天住在侯府吧。」 这哪里合适! 楚夜行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水哥儿一向粘明儿,如果今晚明儿不哄他睡觉他能闹一夜。到底是大喜之日,要是就这么过了,季姑爷会怎么想? 「明儿,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明语又把弟弟抱起来,「水哥儿不哭,今天你和姐姐一起在这里做客好不好?」 水哥儿一听,觉得很是新鲜,他还没有在别人家做过客呢。当下点着小脑袋,终于破涕为笑,止了哭声。 明语细心替他擦净小脸,把他抱到桌前,「饿不饿,姐姐喂你吃面。」 第4章 她这么一说,他小脑袋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楚夜行还是觉得不妥,想着等儿子缓过来再把他带走。 他对女儿使眼色,谁知明语不以为意。 「爹,你放心吧,侯爷不会说什么的,今天就让水哥儿跟我睡。」 楚夜行都急了,谁说季元欻那小子不会说什么,他的明儿莫不是还没开窍。一时之间,心里又酸又难过,恨不得把娶走自己女儿的臭小子打一顿。 他心思澄明如镜的女儿,为什么要嫁人。要是能一辈子养着女儿,该有多好!心酸地想了一会,终于决定先出去,派人去国公府给妻子报信,相信妻子定有法子把儿子弄回去。 水哥儿被姐姐喂饱后,开始有心情东看西看。他这个年纪正是好奇的时候,又到一个没来过地方,连屏风都要扒开看一看。 「姐姐……这个是什么?」 他从喜床上摸到一个桂圆,放在小胖手里欢喜地问明语。明语剥去开去核喂给他吃,他尝到甜味,开始找更多的桂圆。 除了桂圆还有红枣花生和莲子,他找得不亦乐乎,不停地咯咯笑。明语让他吃了几颗后,就不让他吃了。可是有了这个乐趣,就算不吃他依旧玩得很开心。 他年纪太小,到底精力有限。之前大哭后,后来又开心玩过,很快就犯起困。明语看到他的样子,命金秋打水给他洗过脸和手脚后,把他放在喜床上哄他睡觉。 她看着水哥儿肉嘟嘟的小脸,突然觉得成亲不仅是换了另一熟悉的地方生活而已。就在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亲人,内心升出一丝惆怅。 轻轻替弟弟盖好被子,看着金秋微草等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淡淡一笑。 「没事,侯爷那里我自有说法。」 他们反正又没什么春宵一刻,想来他不会介意水哥儿在这里过夜的。或许他还巴不得水哥儿睡在这里,也能缓解他的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是前头的酒席已散,季元欻回到喜房。一身的大红喜袍,衬得他的身姿越发挺拔,面如冠玉略有些微红,散了周身的冷清,想来应该是喝了一些酒。 屏退下人后,看到喜床上熟睡的水哥儿,他明显一怔。 「水哥儿今天闹着要带我回去,不肯我留在侯府,没办法我就作主让他在侯府过一夜,你不会生气吧?」 「嗯。」 那这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呢。 「你真不生气?」 「嗯。」 他轻叹一声,小妻子果真完全不开窍。新婚之夜小舅子睡在他们中间,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这么做。要说生气,也不至于,水哥儿还小。这个弟弟是她看着出生的,说是当成儿子看都不为过。 看到她略带着小心的眼神,心生不忍。 「我真不生气,来日方长。」 「那就好。」 此时门外响起锦城公主的声音,说是来接水哥儿的。 明语立刻跑出去,把亲娘往屋里请。锦城公主满脸的不自在,大婚当日丈母娘就上门,而且还是来接小舅子的,简直是闻所未闻。看到水哥儿睡在喜床上,更是臊红了脸。用小被子抱起儿子就往外走,都不敢看自家姑爷的脸色。 明语要送她出去,被她嗔瞪一眼。 她的傻女儿哦,怕是根本没看懂那册子上的意思吧。 这下房间里没了外人,明语一转头,就看到季元欻已经大刀阔斧坐在床边上,拍拍身边的床沿,示意她过去。 她咽了一下口水,莫名紧张起来,转而一想他的身体状况,又安心不少。 坐到他指定的位置,懵懂地看着他。 「歇了吧。」 「你要睡外面还是睡里面?」 他眸色幽深,声音暗沉,「都可以。」 她自觉地睡到床里边,感觉他也上来了,于是闭上眼睛,这一天折腾她确实很累。突然略带酒气的清冽气息将她包围,她猛地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眸色幽深似海,扑天盖地的海潮汹涌奔啸,令人望之心头一紧。 难道他真的要像册子里的那样不穿衣服睡觉吗?她紧张地连眨着眼睛,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有些怪怪的。 金秋和微草守在外间,听到内室渐渐传来动静。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很快又赶紧分开,各自红着脸望向外面。 前院的残席都已收拾干净,忙了一天的下人都已歇下。高高的红灯笼随风摇摆着,暖和温馨的光影晃来晃去。 一弯新月高悬,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明语在全身酸楚中醒过来,触目之处都是喜庆的红。她茫然地盯着大红的帐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与之同时反应过来的是昨夜发生的点点滴滴,那画面清晰涌现久久挥之不去。如果有可能,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怎么会坚定那样的想法,笃定他是个不举的男人。 第5章 这一世什么都变了,他又怎么会一点变化没有。或许当年外祖父给他喂药时就留了一手,所以他的身体经过这么多年调养,已经恢复正常。 昨天晚上两人都没什么经验,她感觉真的不是很好。很痛,痛到她完事后直接不想理人。好在他没有得寸进尺,一次过后便不再有动作。 扯扯嘴角,身体才一动,漫身的酸汹涌而至。周身的骨头像拆过一遍似的,怎么组都组不到从前的样子。 「嘶。」 外面守着的金秋和微草听到声响,立马疾步进来。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色如常,可是身体的酸楚让她皱眉不已。 金秋和微草两人都是未嫁人的姑娘家,比她还要不好意思,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主仆三人从没像今天这般沉默过,沉默地洗漱,沉默地侍候她穿衣,然后沉默地摆饭。 她心下叹息,默默吃着早饭,心道沉默总比尴尬好。 「侯爷呢。」 吃完饭后,明语觉得自己心理建设得差不多了,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声。微草答道说侯爷一早就去了书房,到现在还没出来。 她轻挑一下眉,那死男人一早起来就不见人影,居然在书房里不出来。婚前表现得那么好,这才结婚第一天就如此冷落她。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夫人,一早燕总管过来请示,他问夫人今天要不要见见府里所有的下人。」 明语看向金秋,恍然明白这句夫人是在叫自己。从姑娘到夫人,不过是一夜之间而已。她还没从那死男人能行的震惊中回过味来,这一声夫人让她猛然发现,以后的日子可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轻松。 侯府的主子虽少,可一个偌大的府邸,下人再少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好在她在国公府管过家,否则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让金秋去传话,就说她要见所有人。 燕执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府里的下人就全部齐聚议事厅。丫头们以荔儿为首,站得整整齐齐。婆子们以海妈妈为首,海妈妈算是熟人。其余家丁杂役若干,站在最后面。 「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就是认个脸。待会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往前走一步。」 金秋拿着名册,一个个的开始叫名字。每叫到一个人,明语便认真看一下,从长相到眼神看得很仔细。她挥手让人退下后,金秋再叫下一位。 如此一个多时辰后,人已全部见完了。让所有人都退下后,明语撑着头细思。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抬头看了一眼微草。 以前她在侯府的时候,荔儿就是大丫头,很是受人喜欢,包括她自己。微草和荔儿的关系也很好,一口一个荔儿姐姐很是崇拜对方。 她借说自己有些饿,让微草去弄些点心。把微草支走后,再吩咐银杏去好好打听一番,为什么荔儿还没有嫁人。 金秋银杏微草这些她身边侍候的人也到了许人的年纪,因为此前三年守孝,孝期出来后她又马上嫁人,还没来得及为她们安排。但荔儿不一样,侯府又不用守孝,而且荔儿的年纪比她们都大,为什么还梳着姑娘的发式? 不是她多疑,以前她以为死男人不能人道,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可是死男人能行,就不得不防一些别有居心的人。万一有人作死爬床之类的,便是事情没成,也够让人膈应的。 她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却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没有人怀着那样的心思。 银杏心领神会,当下就出去了。 明语望着门外,心里有些生气。那死男人钻进书房里不出来是几个意思?明明昨晚好好的啊,做为一个新手,他表现得还可以,为什么躲她? 她要是现在还瞧不出来他是在躲她,那她就是白活三世了。等到微草送点心过来,她当即起身,带着点心去书房。 守在书房外面燕执看到她,恭敬行礼。没让人通报,她命下人们在外面候着,自己端着点心进去。 这个书房,明语很熟悉。 那段时间死男人把她当厨娘的时候,她有幸送宵夜进来过一次。更何况还有第一世当鬼时,天天跟在他身边,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个书房。 她故意发出声响,季元欻恍若未闻,眼睛还盯在书上面。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抽掉他手中的书,认真地看着他。 「侯爷真勤勉,一大早就来看书。」 「咳……你来了。」 他抬起头来,清冷的眼神微微发红,神情透着不自在。她瞄到他耳根的红,突然就明白了。敢情这男人比姑娘家还害羞,竟然是不敢面对她。 真该让天下人好好瞧瞧,赫赫有名的武安侯原来还是个害羞的男子。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不肯见我了?」 「……睡好了吗?」 第6章 「没有,浑身都疼。」 她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这样的眼神下似乎无所遁形。他心下微叹,这女人一派澄明,倒是他自己太过着相。 「哪疼,我帮你捏捏。」 她指指腰又指指腿,反正哪哪都疼。他把人抱在膝上,慢慢按着她说疼的地方。初时两人都面红耳赤,到后来红着红着,也就自然了。 「我方才见了府里的下人,发现有很多丫头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好我身边的人也到了年纪,不如我替她们相看相看。」 「后院之事,你做主即可。」 「嗯,我和你通个气,免得到时候有人说什么。」 他觉得她话里有话,又看她眼神一片清澈,暗道她肯定是为小心起见。到底是初当主母,处事自然会小心一些。 「以后这样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 明语捏一块点心,送到他嘴边,「莲蓉馅的,你吃不吃?」 他立马皱起眉头,离得远远的。 她是故意的,就知道他最讨厌甜食,尤其讨厌莲蓉馅的。过犹不及,装傻撒娇捉弄人也得有个度。她从他腿上下来,跑到书架前找书。 「你忙吧,我找两本书回去看。」 他看着她熟练地扒拉着书架上的书,似乎对他的书房很熟悉的样子,顿觉有些惊奇。明语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书,是两本异志杂书。 离开的时候,顺便把桌上的点心也带走了。 一直看着她的季元欻被她的一通骚操作弄得有点懵,这女人来看他是假,来给他送点心也是假,莫不是专门为了来找书的吧? 新婚之初,两人倒也没有蜜里调油,不过相处的还算融洽。他越来越放得开,她也重新找到第一世的那种熟悉和自在。 三朝回门,卢氏和锦城公主早就眼巴巴在的门口翘首以盼,直到侯府的马车进了巷子,这才齐齐松口气。 明语一下马车,就被自家祖母和亲娘给拉住往里走。两人先是什么都不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恨不得连头发丝儿都数一遍。 楚夜行则陪着季元欻,翁婿二人没话,直接去了校场。 出嫁女回门,亲戚们也是要上门的。再是不喜那些人,碍于礼数也不能断了往来。大房三房四房齐聚,看到明语进来,心思各异。 「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明姐儿越发水灵了。」 说这话的是华氏,华氏话音一落,小冷氏就接过话,「可不是嘛,到底是侯府。明姐儿嫁得好,可别忘了妹妹们。都是楚家的姐妹,一个得了好姻缘,怎么着余下的姑娘也不能差到哪里去,你说是不是?」 明语不接这话,淡淡看过去,「三婶,你这话说得不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莫说是隔房的堂姐妹,就是亲姐妹都有差别。」 「就是,三嫂别为难明姐儿。京中谁人不知季侯爷是个独来独往的主,武安侯府也没和什么人家相熟,明姐儿便是有心想帮忙,也没处使劲不是。」 小冷氏还要说什么,被卢氏一个冷哼给吓了回去。 卢氏被锦城公主扶着端坐好,冷冷看着不省心的小冷氏。要不是不想被世人戳着脊梁骂,她真不想看到这个搅家精。 「今儿个是明儿三朝回门,你一个做长辈的不体恤她,反倒想从她身上捞好处,这是什么道理?传了出去,知道的说你当婶婶的有口无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眼皮子浅,见不得自家侄女嫁得好。」 小冷氏脸一白,讪笑道:「母亲何必生气,儿媳不过是说笑的。明姐儿最是心善,便是旁人不说,也定然会提携家中姐妹的。明姐儿,你说是不是?」 「三婶,侄女不懂。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我一个平辈的堂姐操心了,三婶这话说得,我无从回答。」 明语不冷不热的驳回去,瞧着小脸严肃又认真,还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卢氏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和锦城公主对视一眼,各自都很满意。 华氏笑道:「明姐儿说得在理,三嫂,你可不能光想着自己偷懒,把这么大的事情都推到明姐儿的头上。天可怜见的,她一个刚出门子的姑奶奶,哪有心力去操心妹妹们的婚事。」 楚晴书低着头,心里把明语骂得半死,连带着也骂了华氏好些。四婶巴结二房,最近是越发的张狂。那贱种嫁得好,也不想想是为什么。别看名头好听,什么国公府的嫡长女,哪个世家不知道她就是个奸生子。要不是挟恩逼迫季侯爷,季侯爷哪里会娶她。 娘也真是的,干嘛放低姿态求她们。 「娘,大姐姐不愿帮忙,你何必低三下四。」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大姐姐可没有说不帮忙。她脸皮薄不好开口,你们姐妹以后常走动,总会有机会的。」 第7章 「大姐姐刚嫁到侯府,必是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咱们以后常去侯府陪她,与她多说说话,省得她一个人无趣。」 楚晴柔一说完,小冷氏深深看她一眼。 难怪大房的柔姐儿会打这个主意,实在是大房没有主母理事,君家那边也没落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心里必然着急。 想想真是讽刺,以前大嫂何等志气,便是嘴里不说别人也看得出来,大嫂对柔姐儿的亲事寄望极高,就指着柔姐儿嫁进高门风风光光。 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别说是高门,便是一般的人家大房都不一定攀得上。 「二妹妹,我并不觉得无趣。你们知道的,我喜静不喜欢吵闹。我记得二妹妹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之前我曾让二妹妹抄佛经凝心神,也不知道二妹妹最近还有没有抄写?」 楚晴柔被问住,她哪里还会记得抄那劳什子佛经。这贱种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存心和她过不去吗? 明语了然,又道:「心诚则灵,二妹妹如此懈怠佛祖会生气的,你所求之事怕是也不能如愿。」 「大姐姐……我就是想去陪陪你,你误会我了……」 眼看着楚晴柔红了眼眶,卢氏只觉一阵腻味,还真是谁生的像谁,这样的做派倒是把君氏的手段学了个五成像。 「好了,今天明姐儿回门,你们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二丫头三丫头,你们的婚事自有各自的母亲做主,急什么!老三家的既然连三丫头的亲事都有些吃力,还想求助旁人,我看四丫头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老婆子就受些累,少不得替她费个神。」 「母亲!」小冷氏心下一急,喊了出来,「这……这如何使得?她一个庶女,怎么能让母亲您操心呢?」 「老三家的,你刚刚不是连三丫头的亲事都想推给明儿,你真有心力管四丫头的事?」 「母亲,我就是不想您受累。如果累着您了,那就是儿媳妇的不孝。」 这个时候知道讲孝道了,不就是生怕楚晴娟得了好亲事。卢氏虽然多年不理事,但身份放在那里,早年的人脉也在那里。给一个庶出的孙女寻亲事,不是什么难事。 小冷氏还打算让楚晴娟给自己的女儿铺路,怎么能让庶女得了好处。 「好了,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我看四丫头实在可怜,爹不疼娘不疼的,我受些累没什么。她的亲事也没什么大要求,不难寻摸,我已经替她寻思好了,昨天刚换过庚帖。」 「什么?」 小冷氏又是大惊出声,卢氏皱起眉头。 「娟姐儿真是好福气,劳母亲亲自替她寻亲事,也不知道寻的是哪户人家?」华氏笑吟吟地打趣着楚晴娟,楚晴娟害羞低头。 「不是什么高门显贵,但胜在家风清正,那哥儿是个好的。」 「谁家啊?」 「余夫人的娘家侄子,行三。」 怀化将军府的余夫人出身并不高,但这些年有将军府拂照,余家也出了几个读书人。给楚晴娟定的那位余家三郎,去年才中了举。 小冷氏心头大恨,竟然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庚帖都换过了,二房一直瞒着她这个嫡母,老虔婆好生可恶! 还有那个小贱蹄子,居然敢骗她! 楚晴娟缩着身体,不敢看人。 卢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冷哼一声,「老三家的,可是对我说的这门亲事不满?」 「母亲,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觉得突然得很。柔姐儿书姐儿的亲事都没定,娟姐儿的亲事就定了,外人怕是会有嚼头。」 「大的没成亲,小的成亲的多了去,谁会盯着这点小事不放。要不是我听到一些风声,说冷家有人心术不正想谋我们楚家的姑娘,我何至于如此着急把四丫头许出去。你这个当嫡母的好生糊涂,娟姐儿再是庶出那也是姓楚,岂能由得人作贱,还传出那样的话来。她的名声不好了,你这个嫡母脸上就有光了吗?书姐儿的名声能好吗?」 「母亲……」 「行了,我也懒得听你解释,你有那个闲心多操心一下书姐儿的事情。好好的姑娘家,不要成天就知道争强好胜,端正自己的身份才是正理。」 小冷氏被卢氏劈头盖脸一通训,臊得无地自容。心里如何诅咒二房不停,脸上还要陪着笑,别提有多恼火。 楚晴柔算是看出来了,三房打的主意根本行不通,人家二房早早就把路堵上了。老四不声不吭的,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造化,真是白捡便宜。 满室静默,突然听到低低的啜泣声。 「二丫头,你哭什么?」 「祖母,孙女心里难受……二妹妹有三婶,四妹妹也有您护着,可怜我母亲不在,父亲又不管事……我该怎么办?」 楚晴柔哭声有几分真,她的哭声里还带着恨。父亲是真的越发让人心寒了,家里两个姨娘作妖也就罢了,他居然去招惹梁如兰那个泼妇。 第8章 梁如兰是梁将军的女儿,守寡有半年多。当年楚夜舟还是国公府大公子时,那温润如玉的长相让不少贵女趋之若鹜,梁如兰就是其中一位。 梁家是将门,又是以前卢家的家将。在楚夜舟和君湘湘有婚约的期间,梁如兰不敢生出妄想之心。后来君家出事,卢氏失了女儿不再理事,她就冒出头来。 不想最后嫁进国公府的是君涴涴,她愤怒之余可没少说君涴涴的坏话。梁将军怕她惹出事端,将她嫁出京外。如今她丧夫归家,得知楚夜舟把君涴涴送到庄子上,深知自己多年的夙愿就要得偿,没多久就勾搭上楚夜舟。 楚夜舟已不是当年的楚夜舟,生活的失意让他迷失方向。他们大房不比三房还有冷家照应,只觉处处受人排挤。这时候有个将军之女对他抛出橄榄枝,他岂不有接住之理。 梁如兰肯定不愿为妾,怂恿楚夜舟休妻。楚夜舟早有此意,两人私会时被楚晴柔听到,这才有今日这一哭。 锦城公主朝明语使了一个眼色,母女二人悄悄退出去。 俩人也没再回屋子,眼下天气渐渐暖和,随处走走也是好的。锦城公主细细和女儿说起大房的事来,不胜唏嘘。 「你大伯那个人一生顺遂没有经过事,瞧着谦和文雅,实则是个没有成算的。要是日子富贵有人从旁调拨,倒也不会出格。可一旦失势,身边又没有人引导,他便成了如今的模样,遇事心里没底极易被人哄骗,行事不管不顾。」 明语暗道,娘把楚夜舟倒是看得透彻。也难怪娘嫁给他的时候,他一辈子都受人景仰,名声极佳。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夜舟这个人没受过挫折,富贵浮华没有坚定他的心性,他极易受人影响。 「祖母不会同意的。」 「楚晴柔就是知道你祖母不会同意,今天才跑到国公府哭诉来了。她呀,前天不来昨天不来,非要等到今天说,打量着就是给你添晦气的。心术不正,不堪为伍,若不然即便她是君涴涴的女儿,你祖母也不会由着她和两个姨娘斗法,失了世家姑娘的体面。」 锦城公主说到这,感慨了一会儿,「那些人的污糟事,你少理。你是嫁出去的姑娘,她们要真找你的事,自有祖母和娘顶着。说起来也是天意,谁能想到世事会这般变化。我如今特别庆幸能遇到你爹,便是以前再多的磨难也都是值的。你和季姑爷这几天相处得还好吗?」 明语知道娘在问什么,想到这几天两人夜夜共寝,少不得会要水。她记起当初听到爹娘夜里要水时的心情,顿时红了脸。 锦城公主一看,觉得没必要再问了。她拍着女儿的手,欣慰道:「娘说得没错吧,这男人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老男人会疼人。」 楚夜行和季元欻正好听到这一句,两人不由自主互看一下,然后快速别过眼去。各自心里撇清干系,都不愿承认自己是老男人。 母女二人还不知道她们的话被人听去,锦城公主看着羞涩的女儿,心头泛起说不出的滋味。酸中带甜,还有欣慰。 说是母女,实则两人更像密友多一些。看到女儿如今有了好归宿,当娘的自然心中欢喜。欢喜之余,又升起淡淡的愧疚。 过去的事,都是身不由己,多说无益。 「害羞什么,咱们女人一生所图不就是个疼自己的男人。我瞧着季姑爷和你爹一样,虽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都是疼人的。」 「娘……」 「好了,娘不打趣你了。」 锦城公主笑着,听到一声轻咳,立马收起笑意看过去。在看到丈夫时,嗔怪一眼,怪他不早点出声。等看到季元欻时马上敛起神色,微微颔首示意。 这下四个人都有些尴尬,明语从两个男人微妙的表情和眼神中看出来,他们必是听到自己和娘说的话,好在没说什么出格的私密话。 「你看看你,姑爷和明儿三朝回门,你就把人拉去切磋,万一伤了碰了如何是好。看看你衣摆和脚上的泥,走,赶快回去换一身。」锦城公主嗔怨着楚夜行,又对明语道:「祖母那里暂时别去,你带姑爷好好逛逛。」 明语想着楚晴柔怕是还在祖母那里扯皮,他们这时候过去确实有些不妥。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想好要去哪里。 清风阁。 此时的清风阁里,花香一片蜂飞蝶舞,处处春间盎然。这间院子原就是姑姑用来招待贵女们的,自是布置得十分雅致。院子日日有人打扫,除了冷清一些,似乎与几年前没什么区别。下人们知道她要来,早就摆好茶水点心侍候着。 身份不一样,心境也会不一样。 「那次的事情,还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坚持要闯进来看个究竟,只怕里面的人不是我,他们也会故意传成是我,毁了我的名声。」 旧事重提,他眼神一沉。想到那次如果他置之不理,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世人会以为与外男私会的人是她,事出之后她百口莫辩,就算誓死不嫁给冷霖,这辈子也只能是青灯古佛。 第9章 一想到会是那样的结局,他心抽揪起来,握着杯子的手关节泛白。 「不会有那个可能。」 「世间之事,一个环节错了,便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我曾经因此做过恶梦。我梦到他们的算计成了,我虽拼死反抗没能让贼人得逞,却被传成心思叵测行为不检点之人。流言蜚语之下,无一人信我,走投无路之际,我唯有一死。」 她站在窗边,微风之中有花瓣飘落。手一伸接住那粉白的花瓣,轻轻托在手心,再慢慢将它吹落。 第一世的她,从山中被人带入尘世,犹如一张白纸一般。对这个世间,她懵懂小心,根本不知道别人会口甜心苦,面上装作疼爱她,背地底却心心念念毁了她。 「就像这些花一样,无声无息的开,然后无声无息的凋落。有些人从生到死都是一叶浮萍,没人记得她的来处,没有在意她的归处。我梦到我死后,他们怕我污了国公府的名声,用一张席子卷着就把我丢到了乱葬岗。」 他心神大骇,她说的话像真的发生过一样。纵使她语气淡然,纵使她表情平静,他的心还是惊骇得涌起巨浪。惊骇之下,他到了她的身后,从背后将她抱住。他抱得很紧,生怕一阵轻风就会把她带走一般。 「只是梦而已,不要怕。」 「嗯,只是梦而已。就算曾经真实发生过,我也只当它是一场梦。在梦里我还看到你了,你去乱葬岗里替我收尸。那些野狗叫得欢实,乌鸦哀号得瘆人。要是你晚去一会,指不定我的尸首都被这些东西给吃掉,真正的尸骨无存。」 「你胡说什么!」他的脸冷得吓人,眼神里都是心疼和余悸。那双大手探向她的额头,手心里都渗出了汗。「没事别胡想,一个梦而已,忘了吧。」 她掰开他的手,这男人以为自己发烧说胡话了。 「都说了是梦,你这么当真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我那次才说指不定是因为你前世替我收了尸,这一世我是来报恩的。」 「你报什么恩哪,要报也是我报恩。」 她作势变脸,指着他道:「好哇,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你果然是为了报恩才娶我的,哼,说什么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还以为你心悦我,原来你在骗我。」 他表情愕然,翻脸如翻书,他总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圣人云女子和小儿难养,如此曲解他的意思,难道时至今日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大手将她伸出来的那手指掰下去,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别闹。」 金秋微草等人就在一边随侍着,个个低头装聋子,生怕被主子们发现她们有听到他们说的话。明语扫她们一眼,愈发觉得兴起。 「季侯爷,你不敢说,是不是因为我说中你的心思了?」 这一次,她佯装生气,小脸板起来。 他既无奈又不好意思,罢了,这女人以前表现得冷静又聪明,总让他忘记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姑娘嘛,自是要哄一哄的。 「不是,是我……我心悦你。」 听到他的回答,她先是一愣,然后脸红了。 「好了好了,算你过关,咱们喝茶吧。」 金秋微草等人越发的把头埋得低,脸红的同时都在忍着笑,想不到一向文静的姑娘还有这样小孩子气的一面。幸好侯爷愿意宠着姑娘,居然陪着姑娘一起闹。 茶水是花果茶,下人们都知道明语的喜好。 「你脾胃不好,我以前派人给你送的养胃茶,你这几年有没有坚持喝」 守孝的三年中,她不是喜欢呆在厨房就是做茶。什么花茶果茶养胃茶安神茶,养胃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她送去的东西,他岂有不用之理。 经过这三年的调养,他胃口比以前好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厌食。加上她不时送些菜方子到侯府,厨房那些人用她的方子做出来的菜也比较合他的胃口。 「一直在用。」 「那就好,脾胃最是娇气,一定要好好温养。」 她替两人斟着茶水,似乎婚前婚后没太大变化,这日常生活依旧是吃吃喝喝,处理一些内宅的杂事。只除了晚上睡觉身边会多一个人,睡前会有一些少儿不宜的活动。 富贵催人懒,悠闲让人怠。这样什么都不想,有吃有喝的富贵生活还真是舒服,怪不得世人挤破头都想出人头地,为的应该就是能有这样的日子。 春风徐徐,花香阵阵,还有陪在身边的人。 气氛对,人也对。 只是有人不愿看他们太过自在,想打破这难得的清静。远远看到楚晴柔哀哀怨怨的抹着眼泪走过来,她立马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晴柔直到进了院子,才像是发现他们一样,赶紧擦干眼泪过来见礼。 第10章 「大姐姐,侯爷,你们在这啊?我……我不知道……我……」 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低头垂首间,那种弱弱的气质便带了出来,令人生出保护欲。 明语脸色更冷,她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二妹妹,那你现在看到此处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吗?」 非礼勿视,这个道理懂吧。嘴里说着不知道,人却杵着不肯走,还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别人的老公,当她是死人吗? 楚晴柔白着脸,慌乱摇头,「大姐姐……我……我……就是太伤心了。我娘她在庄子上好可怜,生病了都没人管……我就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哭,没想过要打扰你们……我这就走,这就走……」 嘴里说着走,那步子却是移得极慢极小,好像在等人开口询问。 明语冷冷看着,季元欻至始至终眼皮都没抬过,盯着手中的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楚晴柔咬唇,一步一步往外挪。 等她挪到院子里,差不多都半刻钟了。那凄楚哀怨的眼神不时回头看,一副被人欺负又恋恋不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恼火。 明语站起来,说了一声「慢着。」 她心下一喜,可怜巴巴回头。 很快,明语就走到她跟前。 「楚晴柔,看来上次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去。我警告过你,少在我面前打什么歪主意。你的心思我心知肚明,你不是你娘,我也不是我娘。」 楚晴柔哀怨的目光看向坐着没动的季元欻,看到他根本不在意这边发生的事情,哀怨的表情一变,变得阴沉沉的。 「大姐姐,我可知女子嫁人后若犯七出是会被休的。而这善妒,便是七出之一。你如此疑心重,连自家姐妹都防着,想来是不愿任何一个女子接近侯爷。这男人嘛,尤其是像侯爷这样的男子,后院怎么可连个妾室都没有。大姐姐长相出众,可韶华易逝美人总会迟暮,你防得了一时,能防得了一世吗?」 明语冷笑,勾了一下嘴角,目露不屑,「你这倒是经验之谈,遥想从前大伯父何等深情,与大伯母恩爱不离羡煞旁人。谁知大伯父现在不仅纳妾,还要休掉大伯娘,真是令人唏嘘。」 楚晴柔心头大恨,父亲以前对娘何等体贴温柔,谁会想到有朝一日绝情至此。所以天下男子都是一样的,说什么不纳妾都是骗人的。 她爹是这样的,季侯爷也不会例外。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这样防人,万一传出你善妒的名声,你丢的可是国公府的脸,我们楚家的脸。若是我们被你的名声所累,而谋不到好姻缘,你说该怎么办?」 「楚二姑娘,不纳妾是我的意思,与我夫人无关。」 季元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神情冷漠言辞冰冷。他说出来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楚晴柔心口生疼。 怎么会?居然是他不愿意。 他是个男人,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新鲜的颜色。大姐姐生得再好,总会有厌倦的一天。 「为什么?」 「我纳不纳妾是我的事,与楚二姑娘有何干,我为何要回答你。你只要记住,我与我夫人夫妇一体,她即是我,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楚二姑娘既然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哭,国公府清静的地方多的是,请吧。」 楚晴柔不甘地狠狠看一眼明语,再看着不近人情的季元欻,恨中心头来。她不甘心,为什么她什么都被这贱种抢去了,这贱种还事事压她一头。 「侯爷……」 「还不走!是在等人请你出去吗?」 她吓到面无血色,因为她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来,要是她不走,他下一刻就会把她丢出去。不甘心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哭。 对于季元欻的表现,明语很满意。男人如果没有那个意思,自会有一千种法子让别人死心,不给人一丝希望。 在其他女人面前,他如果一直这般绝情,想来她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名声。 「说的好,为了你今天的话,我决定好好奖励你。」 他清冷的眼神迸出光彩,吓得她连忙摇手,「不是那个奖励,你别想歪了。我明天亲自下厨,给你做饭。」 朝他眨了眨眼,笑容真诚。 「姐姐,姐姐!」 水哥儿的声音远远传来,那小身影跑得欢实,一边跑一边挥着小手。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四个丫头,生怕他摔倒。 明语迎了上去,一把将他抱起来。 「姐姐,你都不看我。」 「我什么时候不看你了?」 水哥儿鼓着小脸,气呼呼的,眼眶还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他人虽小,却是有气性的。姐姐明明答应留他一起做客的,谁知道他一觉醒来姐姐却不见了。 第11章 他等了好几天,姐姐都不回来。 娘说姐姐今天会回来,他觉得自己还在生气,要是姐姐不哄他,他就不理她。谁知道等啊等,姐姐都不去看他,他没忍住自己跑来找姐姐。 「你有……你回来都不去看我……呜……」 「对不起,姐姐有事耽搁了。」 水哥儿收起哭脸,小心地瞄了季元欻一眼,小鼻子一哼。就是这个人,娘说姐姐嫁给别人了,一定是嫁给这个人。都怪这个人,姐姐才不能回家。 「那你今天不准走……不准跟他走。」 明语无奈地看一眼身边的季元欻,就他这张冷脸,肯定不讨孩子喜欢。短时间内,恐怕水哥儿都不会接受他。 正当她不知要如何哄弟弟时,一双大手把水哥儿接过去。水哥儿眨巴着眼睛,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姐姐……」 「男子汉大丈夫,把眼泪憋回去。」 「季元欻,我弟弟才两岁多,他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睨她一眼,抱着水哥儿去了旁边。水哥儿时常跟着楚夜行,并非娇养在内宅的精贵小公子。人虽小,却也是有骨气的,愣是忍着没有向姐姐求救,也没有哭出来。 明语看到他把水哥儿放下来,然后蹲着与水哥儿说话,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还拉了勾。水哥儿的脸竟然雨转多云,露出天真期待的笑容。 她想,两人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和解。 「说什么啊,还不让我听。」 「男人之间的事情,女人不要插手。」 她心下一塞,水哥儿这么小知道什么男人女人,真是好笑。这一大一小还达成什么男人的协议,连她都不说。 「不说,不说。」 水哥儿捂着嘴,摇着小脑袋。这个叫姐夫的人说了,要是他乖乖听话不缠着姐姐,很快就会有小外甥陪他玩。 她见状,刮一下他的小鼻子。 「好,不说就不说。」 等到回侯府的时候,她豁出一张老脸撒了半天娇,季元欻都没有露半丝口风。等到夜里还想逼问时,又被他给带偏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前几日他一直顾忌她的身体,应该是没有放开。这天也不知怎么的,一夜居然要了四回水。她晕晕沉沉之际,想到今天还娘吐糟他和爹是老男人,恨不得立马收回那句话。 第二天他没有出门,她起床后身体都是飘的。 这几年,微草被她带了出来,一般下厨这样的事她都是教给微草的。但凡是有了新方子,也是让微草去试。因为答应他亲自做,便没有让微草打下手。 那个所谓的新菜,实则就是养胃的粥火锅。粥火锅的锅底最是考验厨师的功底,一锅好的锅底还是粥火锅成功的关键。 碾碎的大米用盐油腌起来浸泡一夜,然后用擀面杖慢慢碾碎。香菇干贝瑶柱都在泡发。她准备烫火锅的食材有鱼有虾有肉有冻豆腐再加上萝卜白菜,样数不多,但两人吃尽够了。 鱼和肉都切成极薄的片,卷好码在碟子里,晶莹透亮的鱼肉和红色的羊肉配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花。白色的冻豆腐,水嫩的萝卜和脆生的白菜,一样样码好,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食不厌精,色香味三大要素色排在第一。做为一个资深吃货,但凡是有条件讲究,她一定会尽可能的做到极致。 她在准备的时候,厨房里的都被遣出去。他手中捧着一本书,就坐在灶后面。也不知他有没有看进去,好半天都不见他翻一夜。 为了干活,她今天穿的是紧袖口的常服,素净的颜色完全遮不住她花玉之貌。那乌黑的发随意挽成一个堕髻,简简单单透着一股闲适的慵懒。 一切准备好后,把食材都搬到他们所住的院子西间。 炉子升起来,放上鸡汤为底的粥慢火细熬。很快屋子里香气氤氲,粥底的香气闻起来都让人觉得舒服。粥底糯白浓稠,香菇和干贝瑶柱的香气和米香完美结合在一起。腌过的碎米自带咸味,加上干贝和瑶柱的咸香,所有的味道都恰到好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蘸料,但他们二人的脾胃都不太好,便是没有浓烈的蘸料也无妨。 等到粥熬成粘稠的水状成了锅底,明语先烫了肉片放进他的碗中,他略一怔提筷夹入口中。无法形容的滑嫩鲜甜一下子充满他的味蕾,看上去寡淡的吃法却有如此鲜香的口感。鱼肉更嫩,选用的鳜鱼本就刺少,白豆腐一般的肉片放进嘴里就化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鲜甜。鱼虾和肉吃完后,粥的味道达到了顶峰。 一碗粥下去,那种暖暖的感觉从胃漫延至四肢百骸。喝完粥,两人又烫一萝卜青菜,最后连锅底都喝完了。 「如此吃法,倒是前所未闻。」 「我琢磨的时候就想着应该是不错的,却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好吃。」 第12章 这粥火锅是另一个时空的吃法,她曾经吃过几次觉得十分适合养生。因为做起来比较费时,她并不常做。不过在国公府时,她是做过给祖母和父亲母亲吃的。 吃饱喝足,她舒服地眯起眼,小脸挂着满足。 他看着她的样子,眼眸渐渐幽深,「我记得你曾经给我做过一道心肝粥,你老实告诉我,你那时候是不是借粥骂我?」 她一听顿时坐直身体,干笑两声,递给他一个你知我知的表情。谁让他那时候太欠,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动不动就想掐死她。她没给粥里下毒就算不错的了,还好吃好喝的侍候他。 看到她这般表情,他脸色一黑。 果然他的感觉没错,这女人那时候做的那个粥就是骂他没有心肝。 一看他变脸,她立马赔笑,「我跟你说,那可不能怪我,你那时候实在是太欠了。你不会忘记了吧,你差点把我都掐死了,我不过是做个名字不太好听的粥,你不是现在还想和我算账吧?」 他想到那时候两人的关系,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这时外面燕执轻声禀报,说是宫里有消息传出来。 「你快去吧,说不定是要紧的事。」 他点点头,起身出去。 她唤来下人,把东西都撤掉。 不多时,他回来了,面上看不出什么。但那眼神清冷更胜从前,她到底陪他多年,自是知道他这种眼神代表什么。 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否则他的眼神不会这么凝重。 「宫里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隐有预感,等他说出来后,像是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石头落下带来的不是心安,而是无尽的伤感,激起满腔悲凉。 太子薨了。 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中,时至夜幕低垂时宫中的丧钟终于响了。随着丧钟一响,各府都挂起白灯笼,世家勋爵和官员以及有品阶的夫人早已穿好素服,齐聚在宫门口等候召见。 明语在宫门口和锦城公主卢氏汇合,锦城公主拉着她的手,母女二人眼神交流没有说一句话。卢氏经事多,怕孙女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低低交待两句让孙女别紧张。 宫门外没人交头接耳,每个人都低着头静候。哀哀的哭声此起彼伏,人人神情悲怆难辨真假。明语悲伤之余又觉几分伤感,这些哭声中,恐怕没有几人是真心,甚至还有人在心中欢呼庆祝。 进入宫中后,按品阶从高到低排列。众人听着高台上太监尖细的声音字字传来,诵读着明黄的圣旨。太子死后以帝王规制葬在皇陵,谥号为文德。 明语低头静静听着,眼眶慢慢变红。如果阴间也分三五九等,那么他与姑姑生前错过,死后怕是也不能遇到。 太监读完圣旨后,哀声一片。不多时有一个小太监朝她们这边走来,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武安侯夫人,皇后娘娘有请。」 明语看一眼锦城公主,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跟在那太监的身后,在众人的注目下一步步地上了台阶,进到停放太子棺椁的大殿。 大殿一片白,哭声不止。 柳皇后一身缟素,面容哀切。见到她后目光柔了两分,朝她招手,「去看一眼吧,本宫知道他必是希望你来送一程的。」 明语闻言,顿时泪如雨下,悲恸不能自抑。 她跪伏着身体,朝着那金丝楠木的灵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太子生前鲜少与人来往,他们才见过两次,对于他这个人她知之甚少。他为人冷淡神色常年郁郁,也瞧不出对她有什么不同。可是正如柳皇后所言,他必是希望她来送的。 在他的心中,姑姑就是他的妻子。她是姑姑养大的孩子,或许在他看来,亦如他自己的孩子一般。越是深情之人,往往看上去最是冷漠。 「元朝,明姐儿来送你了。」 柳皇后悲痛的声音更是让人心酸,令人闻之落泪。殿中宫人太监,无不掩面而泣。抽泣的声音渐渐变大,最后有一个宫女没忍住,大声哭起来差点晕厥。 「是个好的,不枉你们主子生前对你们多有维护。」 那个宫女被柳皇后点了名字,想来以后会有个好去处。这些东宫侍候太子的人,太子死后必会分到其它宫中,怕是各自都心有忐忑惶恐不安。这哭声中有几分是为太子,更多的许是为他们自己。 明语磕过头后,双手合十轻声念着超度亡魂的经文。柳皇后看到后,对她的印象越发的好,目光中不自觉带出两分怜爱来,不枉皇儿为了她,生生熬到这个时候。 前几日,太医就说皇儿大限已至,让她做好准备。便是她不说,皇儿也是知道的。他对自己说,让太医尽管用药,他还要多活几日。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皇儿的用意何在。这个孩子是璎珞养大的,皇儿必是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为了让这个孩子平安出嫁,这才熬到今日。 第13章 好在这个孩子心善,足以慰藉皇儿在天之灵。 停灵的大殿是不能久留的,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明语就被送了出来。对上祖母和母亲关切的眼神,她轻轻摇头。 其他人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探究的、有好奇的、还有嫉妒的。她们好奇明语被请做什么,嫉妒她得了柳皇后的青眼。 无论何时,利益总是最相关。 太子一死,牵扯得太多。朝堂上下各府内宅哪个没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寻思着这空出来的太子储君之位到底会落到哪位王爷的头上。 储位之争,终于摆到了明面上。 每个世家府邸,大多都和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位王爷会上位,直接关系着他们的利益。这个时候,柳皇后的态度至关重要。柳皇后是嫡皇后,太子死后完全可以把其他皇子记在名下。 而且所有人都猜测柳皇后一定会这么做,她绝不会允许冷贵妃占据这个先机。照这样看来,以前看好的贤王反倒最没有可能,齐王永王和晋王最有可能。 明语觉得有些心凉,太子尸骨尚未安葬,这些人便盘算着东宫的位置。她幽幽叹一口气,低着头重新站到锦城公主的身后。 哭丧过后,她们被送出宫去。她冷眼看着似乎有些人想凑近前来探话,又碍于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而悻悻告别。 柳老夫人故意和卢氏走在一起,感叹了几句太子英年早逝,话题不知为何转到明语身上,连夸好几句。卢氏淡淡客气,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柳老夫人见状,也就没有再多追问,毕竟确实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宫门前人多眼杂,有些话也不宜说。便是有相熟的人私语,也都是把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旁人听到。 夫人们这边散得早,臣子们那边还有得忙。太子葬礼不容马虎,一应相关官员都要参与。明语收到宫里送来的口信,季元欻让她不用等他。她便没有再等,直接自己先睡。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她回忆着山里的岁月,回忆着有关姑姑的事情,怎么都睡不着。外间的金秋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看到她起身很是惊讶。 「夫人,你不睡了吗?」 「睡不着,我想抄经文。」 心不能静时,唯抄经文能解,此时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抄写经文。命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后焚起檀香,然后她伏在案前专心地抄经。 她抄的是《往生经》,因为自己的经历让她相信人死后会有轮回,轮回与生前因果息息相关。她希望为太子的亡魂超度,让他能在九泉之下与姑姑相遇。如若不能,她祈愿他们来生能再次相遇,不要生在帝王家,不要错过彼此,希望他们终成眷属。 季元欻是在第二天傍晚回来的,换了衣服后又走了。看到她在抄经文,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明日出殡,怕是也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她默默点头,重新埋首案前。 太子头七这一天,她把所有抄写的经文烧了。熊熊火苗吞噬着经文,一字一字化为灰烬。她默念着经书,跪了许久。 头七过后,京中的暗涌开始显现。东宫之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方势力虎视耽耽。她听到柳皇后病倒了,又听到几位王爷都赶到宫里侍疾,只觉得无比讽刺。 更让人讽刺的是,她还听到齐王府的一个侧妃突然难产死了,贤王府的谢王妃再次病重。这下倒好,每个王府里都有空出来的侧妃之位,贤王府还有可能空出正妃之位,筹码比别人更重。 齐王府原是想用齐王世子的婚事作交换,突然空出侧妃之位,想来是怕隔了一辈输与众王爷落了下乘,所以硬生生挤出一个位置来。 为权势为利益,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像太子那样的深情之人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太子逝后半个月,长春宫来圣旨召明语进宫。再次见到柳皇后,明语都吃了一惊。短短半月柳皇后瘦了一圈,脸色很是憔悴,额上缚着明黄的额带,应是伤心太过哭得太多,诱发头风。 在外殿时,她还看到了几位王爷,都是守在外面侍疾的。 进了内殿,毫不意外见到榻前侍疾的柳月华。柳月华也清瘦了一些,素白的衣服显得越发纤细娇弱,望向明语的眼神多了几分难懂。 明语行过礼,被柳皇后唤到跟前。 「你是个有心的孩子,你姑姑把你教得很好。」 这京中能有什么秘密,她抄经的事情也没有刻意瞒着人,想来柳皇后也听说了,这才有此一说。 「臣妇只知做自己该做的事,当不起皇后娘娘的夸奖。」 柳皇后幽幽叹一口气,「这世间之人,若人人都记得何为该做何为不该做,岂不是天下太平永无纷争。」 「姑祖母,武安侯夫人原就是佛门长大的,抄经文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想来是常做之事。」 第14章 柳月华这话说得隐晦,明语没有看她,却知她话里的深意。到底人心难以琢磨,幸好两人也不算什么深交,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对方称她为武安侯夫人,她自不好再称对方为柳姐姐。或许从这一天起,什么柳姐姐明妹的称呼再也不会出现。若是所料不差,柳月华最终会成为某位王爷的侧妃。一旦柳月华的婚事落定,就代表皇后娘娘中意的是哪位王爷。 「柳姑娘说得没错,抄经之事对于臣妇而言,确实是常做之事。殿下对臣妇有爱护之心,臣妇无以为报,唯有抄写经文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那也难得,说明你有这个心。本宫初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心思澄明的孩子。你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比起那些口不对心的,你才是那个最心诚的。」 明语听到柳皇后这么高的夸奖,除了腼腆一笑也不知如何接话。柳月华眼中划过阴霾,从嬷嬷的手中接过药碗。 「姑祖母,该喝药了。」 柳皇后眉头轻皱,将那碗药轻轻一推,很是厌恶,「天天喝药,嘴里全是苦的。」 「姑祖母,良药苦口,你不喝怎么能好起来。要是殿下知道您这样,不知该有多伤心,您就喝了吧。」 听到这句话,柳皇后眼泪又涌出来,到底没再推拒,道:「月华这几日辛苦了,你就歇一歇吧,让明姐儿来。」 内殿中侍候的宫人心中震惊,早就知道柳皇后对武安侯夫人另眼相看,没想到武安侯夫人一来,柳姑娘都要往后靠一靠。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皇后娘娘的心中,武安侯夫人的地位更胜一筹。 宫人们都能想到,柳月华焉能想不到,那张俏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实则心里不知在作何想。亲热地把药碗放到明语的手上,还叮嘱了一番。 明语接过,恭敬地坐在柳皇后榻边的矮凳上。 柳皇后很配合,这一通喂药倒也没出错。喂完药后,明语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起身把位置让给柳月华,谁知被柳皇后拉住了手。 「本宫一看到你,心情都好了,你陪本宫说会话。」 明语还能怎么样,只能坐在原位不动。柳皇后精神不是很好,问的都是一些寻常之事,包括她以前在山上的事情。她中规中矩地答着,期间柳皇后感慨过好几回。感慨世事无常,感情她和卢氏一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到伤心之处,不免又是泪流满面。 眼看着药效上来,柳皇后渐渐有了困意。嬷嬷询问是否要小睡一会,她这才放开明语。明语行过礼,恭敬告退。 送她出去的是柳月华,两人经过外殿时,难免又碰到那几位王爷。无论是贤王还是齐王晋王,对柳月华的态度都很耐人寻味,唯有永王只和明语说话,问的都是柳皇后的状况。明语斟酌答着,并未多说什么。 柳皇后已经睡下,这些王爷都是有公务之人,自然要散去。明语再三婉拒柳月华的相送,柳月华淡笑不语,坚持送她出去。 「姑祖母如此看重武安侯夫人,我少不得要再送一送。」 「多谢柳姑娘。」 「武安侯夫人客气了。」柳月华的眼神慢慢幽深起来,看着她道:「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人。你的运气特别的好,同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你处处都比我强,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明语望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像是不认识一样。她嘴里说着羡慕,眼神中却隐然带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傲之气。 或许她认为以前的自己处处比她强,但是现在风水轮流转,她如今众星捧月,是皇子们争抢的香饽饽,自是强过所有人,凌驾在其他人之上。 「柳姑娘何必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 柳月华闻言,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武安侯夫人难道没听到京中的那些传闻吗?他们暗中耻笑我是个老姑娘,说我嫁不出去。」 京中的那些传闻刚传时,祖母虽然处置了府中几个乱嚼舌头的下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哭过。无人知道她心中的苦楚,以前确实是后娘有意阻她亲事,后来却是另有原因。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成为一枚棋子。说是奇货可居,说是将来富贵荣华,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 无论入哪个王府那都只能是侧妃,侧妃再好听也是妾。她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居然要去做妾。何况几位王爷年纪都不小,膝下早已儿女双全,她一个后来者,如何能居上?就算以后能入主后宫,位至贵妃,到底意难平。 姑祖母是她的亲姑祖母,竟然对一个毫无血缘的人另眼相看,连她这个嫡亲的侄孙女都要靠到一边。为什么同命的两个人,际遇会如此不同。 以前她还只是羡慕楚明语,现在她的心里除了羡慕,更多的是嫉妒。这种嫉妒像一团火烧在她的心口,越烧越旺。 第15章 如果楚明语嫁的是二堂哥,她便不会如此。二堂哥已经娶妻,以他一个庶子的身份娶的妻子自不是会么高门大房出来的嫡女。二堂嫂是个庶女,她有些看不上对方的做派。加上二堂哥宠爱怜姨娘,二堂嫂天天闹腾,传出不少失体统的事情。有时候她做梦,都梦到那个人人讨厌的二堂嫂变成楚明语的模样。 她心里对柳泽学也生了怨,怨他太不争气,以至于楚明语嫁给了武安侯。看到他院子里妻妾斗法日日不得安宁,她心里没有任何的同情,反倒有些快意。 「你比我幸运,有视你如己出的公主殿下,还有事事替你出头的亲爹,嫁的又是武安侯,世人提起你哪个不是夸赞有加。连姑祖母都喜欢你,你说我能不羡慕你吗?」 「前好和后好而已,柳姑娘的运气都在后头。」 「借你吉言,可能真是我的运气都在后头。世人诽我谤我之言,他日皆会奉还回去。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姑祖母那里还离不了我。」她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倨傲势在必行,甚至语气中还有一种隐晦的优越感。 确实,以她现在的重要性,不光是皇后那里离不了她,那些王爷暗戳戳的都想得到她的芳心争着讨好她。可是说如今的她,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她今日送自己,可能就是来秀一秀优越感的。 明语觉得今日之后,怕是她们之间再无可能和从前一样相处。有些人或许曾经有可能成为你的朋友,然而最终走上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再无相交的可能。 遗憾或许有一点,柳月华是她第一个相交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柳月华走后,接下来的出宫之路送明语的是双鸾。两人接触过几回,也算是比较熟悉。出了御花园之后,隐约听到经过的宫人小声议论,好像听到玉宁宫和楚侧妃的字眼。 明语微露疑惑,看向双鸾。 双鸾道:「奴婢听说贤王府的楚侧妃进了宫,正跪在玉宁宫门外哭,好像是因为雅县主的事。从此处到玉宁宫不远,侯夫人要去看看吗?」 庆洲那边不太平,有朝臣欲使和亲之计,上折请陛下派皇室女和亲庆洲土司,皇室女之中适婚的唯有雅县主。楚侧妃进宫哭诉,定是为雅县主的事情。 「不了,没什么好看的。」 双鸾眼神微动,深深看了她一眼。 出宫之路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不想遇到的人。出宫之后,明语只觉心口堵着一股浊气,慢慢吐了出来。 临上马车之际,看到宫门口奔出一人,正是雅县主,随着雅县主奔出来的是楚琉璃。楚琉璃想上前拉住女儿,却被雅县主一把挥开。 「母妃你拉着我做什么?你为什么不继续求贵妃祖母,难道你忍心我嫁去庆洲吗?那个庆洲土司都四十有三了,儿子孙子一大堆,皇祖父居然要让我嫁过去……母妃你快回去,回去求贵妃祖母,我不能嫁……我不要嫁去庆洲……」 「雅儿……」 雅县主将她推开,吼了出来,「你快回去啊!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要不是你在父王面前失了宠,父王会不管我吗?都是你……你还不快回去……我告诉你,你不要跟着我……」 楚琉璃泣不成声,不敢再拉女儿。挣脱后的雅县主掩面上了马车,车夫一个挥鞭,马车箭一般驶离。 明语收回目光,准备上车。 楚琉璃看过来,突然叫住她,然后走过来。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嫁进侯府当夫人,我的雅儿却要嫁去庆洲?」 明语表情十分平静,无论她有没有这个想法,楚琉璃都会以为她方才是故意看她们笑话的。种因得果,当初他们掳走她欲把她卖去庆洲,而如今要嫁去庆洲的却是雅县主。一切恶果,皆是他们自作自受。 她看着楚琉璃,道:「楚侧妃到底想说什么,何不直言?」 「你还要我直言,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以前楚璎珞和你娘在的时候处处压我一头,人人都说她们是京城双姝,她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而我呢?明明我也是国公府的姑娘,为什么世人只能看到她们,看不到我?你和你娘一样让人讨厌,不愧是楚璎珞教出来的,现在世人对你夸赞有加,你又成了武安侯夫人,是不是心里很得意,是不是故意看我们的笑话?」 「楚侧妃这话我听不懂,我姑姑和我娘都是世家嫡女,你有听过谁愿意捧着庶女而置嫡女不顾的?至于县主的婚事,那更是轮不到我们置喙,一切皆有圣断。楚侧妃如此不满,就不怕传到圣上耳中,被圣上训斥?」 楚侧妃双拳紧握,面容略带扭曲,狠狠盯着她。 「好得很,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这张嘴利得很。」 「楚侧妃与其迁怒别人,不妨好好想想为什么雅县主会嫁去庆洲。诚如你自己所言,世人追捧嫡女看不上庶女,庶女大多都是嫡女的陪衬。贵妃娘娘是嫡出,你觉得她真的会看得起庶出的姐妹吗?当年冷姨娘是如何进的国公府,你不会不知道吧?一日为棋子终生都是棋子,不光自己是棋子,儿孙也难逃棋子的命运。楚侧妃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第16章 楚琉璃闻言满脸惊愕,她不敢相信地往后退了两步。趁此时机,明语上了马车。马车驶离后掀开帘子回看,她依然愣在原地,双肩垮塌满脸绝望。 突然她尖叫一声,往宫里狂奔而去。 楚琉璃闯进宫里没多久,就被冷贵妃一通训斥后送回贤王府。听说是宫中失仪丢人现眼,冷贵妃勒令贤王约束好她,禁足三个月好好学规矩,非解禁不能外出。 一时之间,以前楚琉璃得罪过的人都在看笑话,笑她活该。 明语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冷贵妃那人端着知书达礼的架子,这些年笼络了不少的人心,做坏人的都是冷姨娘及其子女。冷贵妃的算计都在骨子里,冷姨娘比起她来真有些不够看。冷姨娘尚且都被她算计干净,何况冷姨娘生的孩子。 大房三房看着不像是能扶得起来的,三房还好些,毕竟有小冷氏,冷贵妃多少会看在嫡亲侄女的面子上。大房就不行了,冷贵妃怕是已将他们当成弃子,又怎么还会顾及楚琉璃的面子。把雅县主嫁去庆洲,在陛下面前讨了好又让陛下生了愧疚,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所以,雅县主的婚事几乎没什么争议,很快就被封为和孝公主,择吉日出嫁。 和孝公主自然不愿,她跑到陛下面前哭诉,被陛下好一通训斥,连带着贤王也没了好脸。后来直接和她生母一样被禁足,这事才算是消停。 楚琉璃母女的事,承恩伯府袖手旁观毫无体恤之情。更让人心寒的是,居然放出什么庶女恃宠而娇,烂泥扶不上墙的风凉话。包括冷姨娘都被拿出来说嘴,说她们母女得了这么多的眷顾还不知道感恩,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背了不知感恩的名声,楚琉璃还如何能翻身,早就成了京中的笑柄。贤王妃依旧缠绵病榻,也不出来应酬,和孝公主的嫁妆皆由礼部准备。 碍于太子病逝没多久,京中各大世家瞧着冷清了不少。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平静之下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暗涌。这股暗涌来自储位之争,储位之争的信号就是柳月华这个国公府明珠会花落谁家。 柳月华一直在宫中侍疾,传出孝名。几位王爷每日也会去长春宫点个卯,一派母慈子孝。明语有时候会猜,不知道皇后娘娘心中属意的到底是谁。 这一日永王妃上门来做客,明语很是惊讶。几日不见,以前瞧着大气明丽的她脸上难掩郁色。她此行独自一人,身边既没有永王,也没带两个儿子。 明语大概知道她的抑郁所为哪般,找不到什么话宽慰她。 倒是她喝过花果茶后,不停夸这茶煮得好,「我瞧着你这日子过得自在,无事坐着喝茶,府里也没有杂眼的人,真真是叫人羡慕得紧。」 永王府虽然没有侧妃,姨娘通房却是有的。永王对于妻子敬重之情最大的表示,就是府里没有庶子庶女出生。对于这一点,永王妃是很满意的。 「舅母要是喜欢,往后常来陪我坐坐,我一人闷在府里,确实有些无聊。」 永王妃叹一口气,若是王爷没有其他的女人,她也愿意天天这么无聊。她知道以王爷的身份,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难得。那些妾室通房侍寝后,王爷都会吩咐厨房煮上一碗避子汤。这些年,王府除了她生的两个儿子,连个庶女都没有。 她也一直庆幸着,庆幸自己能嫁给王爷这般看重正室的男子。可是皇权至上,王爷有没有那个心,她最清楚。正是因为她清楚王爷也想争上一争,才会如此纠结。 柳月华是柳家嫡长女,屈为侧妃已是委屈。要是对方真进了王府,王爷自会万般宠爱。柳月华身后有柳皇后撑腰,她这个正妃也要避其锋芒,王爷也不会像对待妾室通房一样对待柳月华,定会让对方诞下子嗣。 「换成是我,我宁愿这样天天无聊,也不想府里热闹。」 「舅母,你要是在王府觉得烦,以后常来找我。」 除了这句话,明语也没有其他的话能安慰到她。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那些劝女子要大度的人,用心都不正。 反正明语是说不出来什么想开啊,什么女人都这样的话。 「我呀,还真是没地方找人说。这不左思右想,就来烦你了。道理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这些年王爷对我很好,我不能阻着他的前程,可是我……或许我还不够大度,不够贤惠吧。」 这些话,永王妃连锦城公主都不敢说。因为锦城公主是皇家女,皇家人生来最看重的都是皇权,那个位置谁会不想,锦城公主肯定是支持王爷去争的。 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感觉这个外甥女和别人不一样,有些话她在别人面前说不出口的,在这个外甥女面前倒是轻松说出来。 明语替对方再倒一杯花果茶,「如果大度让自己痛苦,贤惠是给自己添烦恼,那么为何要大度,为何要贤惠?」 第17章 永王妃接过果茶的手一顿,惊讶地看着明语。明语的眼神清澈干净,透着未染尘世的纯粹。这句话说得极好,自己都不痛快,要大度贤惠的名声做什么。 她慢慢吹散杯子里的花瓣,小口小口地抿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慢慢浸润着五脏六腑,舒泰直到全身。 「这话说得极好,这茶也极好,我这趟算是没白来。」 「世间诸事,贵在自己做何想,舅母其实心中早有答案。」 「你说的没错,我还能怎么办,我又不能拦着。」 这样的事情是阻不住的,何况事关储位之争。别说永王妃不会阻,便是她的娘家,恐怕也是支持永王的。在世人眼中,一个侧妃而已,撼不动育有两子的正妃。 永王妃坐了约不到一个时辰告辞,明语再三留饭都被对方婉拒,亲自送对方出去后,两人在侯府门口话别。 经此一叙,永王妃把明语当成了知己。 永王妃此行较为低调,没有乘马车,乘的是一顶没有徽记的轿子。明语目送着轿子离开,最后那抹油蓝消失在街角才欲转身回府。 谁成想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尖叫。 她心下一突,连忙带人赶过去。却原是轿子撞上一匹发疯的马,永王妃从轿子里跌出来,摔得不轻。 又是疯马。 她记得上次元宵花灯会上,就是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匹发疯的马,害得许多人落水。这么雷同的手法,或许出自同一帮人之手。 上次元宵花灯出事后,京兆府的人找到那匹马。那是一匹普通的半血马,一般的世家官员府上都有圈养。查来查去都查不到主,只能不了了之。 这马看上去也是寻常,恐怕又是一匹无主之马。 那马像疯了一般横冲直撞,金秋和两个家丁费一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制服。幸好这条路上没什么行人,除了永王妃受伤外,并未伤及他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永王妃被安置在侯府客院,手上脸上都是血,看上去骇人得很。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请过来,诊过脉上过药后被明语拉到一边。 明语从大夫的口中听到永王妃脸上或许会留疤时,心不由得往下沉。永王妃还晕迷着,要是醒来后知道自己脸上会留疤,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刚把大夫送走,就看到季元欻和急色匆匆的永王进了客院。永王先进去看过永王妃,然后再出来。明语没有瞒他,把事情的经过和永王妃脸上可能留疤的事都说了。 永王听完后脸色铁青,一句话都没说。 「舅舅……」 「殿下,这事发生得巧,又是发生在侯府附近,是臣的疏忽。」 永王深吸一口气,脸色稍有缓和,「这事岂能怪你,那些人居心叵测必是时时监视着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出手。真是一出妙计,让本王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在世人看来,永王妃出事或许正合永王的心意,就算不是永王做的,也是永王授意的。无论是楚国公府还是武安侯府,和永王都是一边的。 此举不仅让永王吃了个哑巴亏,还离间了永王和永王妃之间的夫妻感情。一个面容有损的王妃,怕是不能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 「她脸上会留疤的事,暂且先瞒着。本王会遍寻名医,尽力为她医治。」 永王说着,朝季元欻递一个眼神,两人一起去了书房商议。等到永王妃醒后,永王便带着她一起离开,季元欻送他们去王府。 明语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储位之争,可能比想象的还要残酷。不光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连各府的女人都被卷进来。 辅国公府这一出奇货可居,把浑水搅得越发的乱。她能理解柳皇后默许此事的原因,正是因为理解,才越发觉得难受。 夜风微凉,她慢慢走出院子。放眼望去黑影重重,像极此时京中的局势叫人看不真切防不胜妨。侧耳静听,树叶婆娑作响极似各方势力你争我夺纷争不休。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前院。 金秋和微草两人默默跟在后面,像两个影子。 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女子柔婉的声音,「侯爷,要不要奴婢吩咐厨房给您弄些吃的?」 明语停了下来,金秋和微草也听出那女子的声音,两人目光同时现出惊讶之色,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 「不用。」 男人清冷的拒绝声后,那女子又道:「侯爷您最近天天早出晚归,奴婢担心您又和从前一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您身体要紧,好歹用一些吧,奴婢这就去准备。」 「我说了不用,这些事情自有夫人安排,你下去吧。」 「侯爷,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夫人怕是吓坏了。奴婢想着,她应该一时半会还记不起这些小事。」 第18章 明语听到这话,勾了一下嘴角,从暗处走过去。 「侯爷回来了,荔儿倒是个有心的,能急主子所急。等会你把饭菜送到不忝院,忙去吧。」 荔儿面色如常,规矩行礼后恭敬告退。 季元欻面有疲色,在看到她后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夜里凉,出来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那冰冷的眼神看向金秋和微草,把两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幸好明语及时出声,说是自己贪凉,不怪旁人。 「那马我让人看过了,是吃了加了药的草料。身上也没什么印记,查不出是哪个府上出来的。可能和上次元宵节的事一样,毫无线索。」 「不用费心查,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早就断了所有可能的线索。左不过是那些人做的,咱们只是苦无证据而已。此事是别人处心积虑,你别放在心上因此自责。」 「我知道,可是永王妃那里……」 「王爷说了,他会处理。」 夫妻二人说着话,进了不忝院。不忝院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主院,西院是悠闲之所。这处院子也是以前季元欻的院子。明语望着西院的厢厅,不久前她还有永王妃饮茶话家常。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出了这般恶事。 季元欻人高腿长,迈过门槛时感觉她没跟上来,回头望过来。 她笑了一下,跟着进屋。 在季元欻去沐浴的时候,荔儿把饭菜送了过来。微草让人把饭菜摆在正屋,然后带荔儿去偏屋见明语。 偏屋设有一间小书房,是平日里明语抄写佛经的地方。荔儿进去后,微草担忧看一眼,把门带上。 明语坐在桌案前,金秋静立在一旁侍候。等了半天,眼见着手下的一页抄写完,明语才慢慢抬起头来。 「今天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还真的忘记给侯爷准备宵夜。」 「这是奴婢的份内之事,当不得夫人夸奖。」 明语搁下笔,接过金秋递过来温热的湿巾,把手擦干净。慢慢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微微一笑。 「我记得那次多亏你的一碗参汤,才续了我的命,对此我心中感激,心里念着你的这份情。最近事多,我兼顾不暇,故而一直没有机会找你说说话。」 荔儿神色恭敬,面上看不出半丝端倪。明语又是一笑,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堪堪坐在春凳的半侧,低着头。 「多谢夫人。」 「前两天我还说起身边的几个丫头,她们都被耽搁了。如今孝期已过,是该准备替她们寻个好归宿,也不枉她们跟我一场。侯爷是男人,怕是不会想到这些,想来你年岁也不小,心中可有合意的人?」 荔儿平静的表情裂出一丝缝隙,道:「奴婢从未想过嫁人之事,只想安安分分留在侯府,当好自己的差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现在想也来得及。你是侯府的老人,一向尽心尽责,又曾有恩于我。于公于私,我和侯爷都不会亏待你。你若是愿意嫁人,我便做主放了你的奴籍,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金秋睁大了眼,目露羡慕。她以为荔儿一定是千肯万肯的,可是等了半天,她只在荔儿的脸上看出犹豫之色。 明语眸光微闪,问道:「你心中可是有什么顾忌?何不说来听听,我或许能帮你。」 「回夫人的话,奴婢心中并无顾忌,只是奴婢从未想过嫁人一事,觉得十分突然。夫人和侯爷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可否容奴婢好好思量一下,再做答复。」 「自是可以的,这种事情当然要你想好才行。」 荔儿行礼谢过,金秋将人送出去。 明语垂着眸,坐着没动。豆_豆_网。 金秋送人回来后,隐约猜出一些,道:「夫人,这个荔儿莫不是有什么二心?要不要奴婢再去探个话?」 「不用。」 荔儿的心思不难猜,明语并不需要求证什么。私心里,她希望荔儿不要做傻事,一旦犯傻便再无回头之路。 她记得对方的参汤之恩,早就想寻个机会报答。只要不是触及自己底线的事情,她愿意尽最大的可能给荔儿体面。 主仆二人出了偏屋,微草在后面拉着金秋低低私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就听到微草惊讶地「啊」了一声。 正屋内,季元欻已经用好宵夜。 夫妻二人进到内室,金秋和微草便守在外间。两人的头又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微草的脸上闪过震惊,似乎很难相信荔儿会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金秋轻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再傻傻的把人当姐妹,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亲热。要是被人算计去,害了夫人,有你后悔的。」 「我知道……我就是不太相信她会是那样的人……」 第19章 微草的声音渐小,实则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荔儿对谁都好,是个贴心的大姐姐,旁的她还真知道的不多,所以她并不是很确信。 内室里的夫妻二人也在说话,明语不会提起荔儿的事情。这样的事情男人知道的越少越好,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事情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两人说的都是朝堂之事,以及长春宫的事情。 「你说此前皇后娘娘中意的人会不会是永王?」 「不无这个可能。」 永王比其他王爷都有一个明显的优势,那就是永王生母早亡。其余的王爷生母都尚在,换成任何一个人,首选的都会是永王。 今日这一出,看似苦主是永王府,实则受指责的还是永王。 一个为达目的连自己的妻子都谋害的男子,品行必会饱受争议。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储君之选。 他都能想到这一点,世人也会想到。 「听说贤王昨日和柳姑娘在殿外说了一会儿话,足有半刻钟的时间。」 明语并不惊讶,贤王那人哄起无知少女来,确实有几分手段。他又会吊人胃口,府里还有一个缠绵病榻不知哪天就病逝的王妃。柳月华若是不甘为侧妃,贤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柳皇后肯定不愿意,即便贤王再好,也不是她考虑的人选。 所以他为了得到柳皇后的支持,必定要排除异己。永王是第一个,接下来肯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合乎储君人选的皇子只剩他一人。 到那时,无论柳皇后愿不愿意,都没有其它的选择。 她想起那日在贤王府时,贤王拦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季元欻,你有没有法子阻止他,我不希望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是他。」 「好,我知道了。」 「你真有法子?」她问。 他一把将她按下,声音暗哑,「睡觉!」 大半夜的说那些无关的人做什么,他可不愿任何人搅乱她的心神,让她在床第之间也心不在焉。大红的幔帐放下来,幔帐内很快响起细碎的低吟声。 永王妃被人纵马行凶受伤,这样的事自然是瞒不住的。第二天京里就传遍了,世人议论纷纷,揣测着永王妃出事的时机太巧,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而那个故意之人,恐怕是枕边人。 随着流言发酵,又兴起一个版本。说是永王妃那日便宜出行,事先并没有知会任何人。也就是说只有明语知道永王妃到侯府做客,所以明语才是那个别有用心之人。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助永王一臂之力,力争到柳皇后的青睐。 明语听到后,心中并无气愤,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说。锦城公主怕她钻牛角尖,一听到传言后就上侯府来安慰她。 「你舅舅和你爹会去查流言的出处,你不要胡思乱想。」 「娘,我真的没有多想。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京中的流言还少吗?这个下去了,又有另一个出现,要是认真的话就输了。」 「你这孩子。」锦城公主一点她的脑门,「还真是个心大的,害得我和你爹一宿都没睡好。你祖母本来要来的,只是水哥儿又不能离人。」 「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 「还不是怕他闹你惹你心烦,那孩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自己的木剑陀螺等东西都收得好好的,说是要和小外甥一起玩。我还纳闷哪里来的小外甥,你也没那么快就怀上啊。也不知道他是听谁说的,都当真了。」 明语脸一红,她猛然想到一个可能。敢情那天季元欻把水哥儿哄好,两人还拉勾什么的,就是达成了这样的协议。 怪不得那天晚上足足要了四回水。 死男人! 「明儿,明儿。」 锦城公主叫了几声,才把明语从思绪中叫回来。明语脸色微红,目光茫然,把锦城公主看得心下叹息。明儿在很多事情上比同龄人都看得明白,处事也颇为老道。唯有在男女一事上,还是懵懂孩子气。 到底以前在山中生活得太久,心性太过单纯。 金秋微草几人都大了,要是生出旁的心思,恐怕明儿都觉察不出来。她看向侍候在一旁的几人,看似随意玩笑道:「你如今是一府主母,不光要处理内宅庶务,身边这些人的事你也要上点心。」 明语知道她所提为哪般,笑道:「娘说的是,我最近也在想这个事。」 「先前我和你祖母没有管这事,是因为你这些人都是你用惯了,要是在国公府里婚配太过匆忙。如果跟着你到侯府后再许人,你也好安排一些。」 「娘和祖母的意思,我知道的。」 金秋和微草适时低头,面上虽然害羞却没有一人出声。锦城公主有些满意,能听从主子安排的下人用起来才放心,就怕存了私心口口声声表忠心说什么不嫁人之类的,实则盯着男主子的床榻,生出见不得人的心思。 第20章 季姑爷求亲时曾表明,婚后不会纳妾。对于这句话,她不仅信了,而且希望他能做到。 「季姑爷是个心诚的,他婚前许你一双人,你可不要装什么大度。」 「娘……」 下人们齐齐震惊,侯爷竟然许了夫人决不纳妾。金秋银杏都为主子高兴,她们本就是卢氏给明语的人,长相并不出色,拿得出手的都是身手。微草生得一团和气,圆脸略胖,她从未想过要当什么通房姨娘。闻此言除了替主子高兴外,心中一凛决定寻个机会好好劝劝荔儿。 锦城公主是故意说的,就是想借此把话传出去,敲打那些有此心思的人。 门外有下人进来,似乎有什么事要禀报。金秋出去一会然后进来说侯府门外有人哭求,要见明语。 「是谁?」 「君家的文夫人。」 锦城公主冷冷一笑,和明语对视一眼,道:「让她进来。」 明语握住母亲的手,感受到她手上的冰凉。她回以一笑,让女儿不要担心。对于那些人,她确实该见一见了。 文氏很快被带进来,一进门就抹眼泪。看到和明语坐在一起的锦城公主,神色微微一怔,完全没想到会有外人在。 公主若在,自己还怎么能说得对这个贱种。转念一想,后娘能有几个好的,指不定公主还会站到自己一边。 「惊扰殿下,臣妇该死。实在是走投无路,苦求无门。想着如今我君家落魄无人顶事,唯有明姐儿嫁入高门,兴许能帮上一帮。」 「君夫人说说看,究竟何事?」 文氏心下一喜,公主开口问了,说不定这事有门。 「回殿下,都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她嫁进楚家大房十几年,育有一女两子。这些年相夫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楚姑爷一句莫须有的话,竟然把她丢去庄子上。生了病都无人知,差点命都没有了。要不是为了几个儿女,她肯定挺不过来……谁知楚姑爷半分不念夫妻之情,居然要休妻……君家人微言轻,任是我们再求,他都执意休妻……明姐儿,你可得帮帮我们,站出来说个公道话。」 锦城公主目光冰寒,直视着文氏,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文氏被她看得心头发毛,暗自思忖着他们可没有得罪过这位公主殿下,这位公主殿下未何眼神如此不善。 「依君夫人所说,是大伯无故休妻,大嫂并未犯任何之事。」 「本就是这样的,楚姑爷说什么涴儿与人私通之类的,可谁亲眼看到了?就因为涴儿说错了两句话,他就扣这么一个污名到涴儿的头上,不就是欺我们君家败落了。先前我们还想着楚姑爷不过一时之气,等气头过了自会把涴儿接回来。不想他竟然和……那什么人勾搭,居然要休妻。」 「既然你们认定大嫂没有与人有私,大伯还与人苟且,为何不报官?」 文氏一愣,这位锦城公主好生不知事。谁家出了这样的事会报官,报了官名声就没有了,往后也没脸面立世。 「殿下,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官……说到底是楚家的家事。楚姑爷要真休了我家涴儿,不就坐实那些传言,日后世人议论起来丢的还是楚家的脸面。再者涴儿可是生了三个孩子的,那些孩子和世子是堂亲,他们没脸了,世子爷的脸面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锦城公主放下茶杯,冷哼一声。这么多年了,二婶还是如此能言善辩。当年母亲曾说过,二婶此人惯会做花面功夫,不可信任。父亲和母亲去后,她悲愤之余再三婉拒对方的帮忙。要不是那时候侯府事情杂多,她根本顾不过来,又怎么会把一些不太紧要的事情交给对方打理。 正是因为觉得那些事情不太紧要,不想招来那样的祸事。 「君夫人这是在威胁本宫?」 「不敢啊,殿下,臣妇是就事说事。」文氏一吓,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臣妇实在是气不过楚姑爷不念旧情……还与别人勾搭成奸……这要是传了出去,丢的可真是楚家的脸面哪。」 「你说得没错,确实丢脸。既然丢脸,何不干脆丢大一些。」 什么? 文氏连惊恐都忘记了,这位锦城公主莫不是个傻的,哪有人嫌丢脸不够大,非要丢个大脸才甘休的。世人都说公主视贱种如己出,莫非今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锦城公主看着她煞白的脸,目光越发的冰冷。「本宫以为君夫人应该心存愧疚,深觉对不住明儿,不想本宫猜错了。你竟如此不知悔意,还有脸来求明儿帮你女儿。」 文氏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抬头,「殿下……殿下何意,臣妇听不明白。」 「你听不明白,本宫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儿的亲娘是怎么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年君大小姐被你们赶出去时,你们可曾想过她是被人冤枉的?怎么轮到你们的头上,你们就觉得冤枉了?」 第21章 文氏心忽忽往下沉,这个锦城公主真是个蠢货。哪有填房替原配说话的,她好歹是个公主,此时不应该踩上一脚吗? 「殿下,当年之事……很多人都亲眼所见,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好一个没有办法?你们就算是抓到实证,她总归是你们君家人。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坐实她的污名,到底是何居心?就算将她从谱除掉,难道就不能替她寻个容身之处吗?说到这里,本宫倒是想问问君夫人,既然你们君家已将君湘湘除名,你今日怎么有什么资格来求明儿帮你们君家?」 文氏一噎,暗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碰到锦城公主这个憨货。 明语垂着眸,表情沉痛,「当年我娘求告无门,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只能流落到京外。那个时候,君夫人去哪里了?我娘都不是君家人,我和你们君家有什么关系?君夫人今日求错了人,请回吧。」 「明姐儿,涴儿一向对你不薄,要不是她,你怎么会被接到国公府的?」 「君夫人,我是国公府的姑娘,迟早是要回去的。至于她为什么会接我,我想她自己最清楚,毕竟我才进国公府没几日就差点被人陷害失了清白。君夫人,今日念在你初犯,我不与你计较,他日你再敢上门哭求,休怪我不客气!」 文氏吓得身体一晃,这个贱种,她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她只恨当初事情没有做干净,否则也不会有这个贱种。 锦城公主忽然一个茶杯砸过来,直接砸在她的头上。茶水洒了她一头一脸,额头还有血流下来。 她被砸傻了,连脸上的血都不顾不上抹。 「颠倒黑白,竟然敢在本宫面前如此强辩。难道你们忘记当初把国公爷丢到乱葬岗的事情吗?还指望我们帮你,好大的脸面!仅此一点,本宫就可以要你们的命!识趣的赶紧给我滚!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由,怨不得旁人。」 文氏彻底被吓到了,连自己被侯府的婆子拖出去丢在外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早前围在侯府门外看热闹的人还未离开,见她被丢出来,指指点点,还有人捂着嘴笑。 那丢她出来的婆子还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道:「这个君夫人出言不逊,不仅污蔑我们夫人,还敢顶撞公主殿下。要是再有下一次,就不止丢出来这么简单!」 婆子进去后,侯府的大门「哐当」一下关上。 锦城公主情绪有些激动,明语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安慰着她,「娘,一切都过去了,他们的报应才刚刚开始。咱们会越来越好,为了这些人,不值当的。」 锦城公主闻言,叹了一口气。方才她确实有些激动了,那样的人她不应该见的。正是因为心中还有怨气,她一时没有忍住。 君家落败,当然是她和丈夫的手笔。不过也是君家人自己不争气,那个所谓的堂弟色胆包天,被他们一设套,连齐王的妾室都敢沾,这才惹了祸事被陛下夺爵。 文氏还有精力管君涴涴的事,看来是缓过来了。 如此看来,君家的银子还有一些。 她眸光一沉,心道有些事情该提前了。她不会要他们的命,她会把他们在意的东西一样样拿走,直到他们一无所有。死太容易,也太便宜那些人。更何况她能重生为人,还能儿女双全,总得积点德不是。要人命的事情,能不做便不做了吧。 「这些事情,都是我和你爹与他们之间的恩怨,你要记住往后和他们有关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要沾,我和你爹自有打算。」 明语点头,她又不傻,自然猜出来君家被夺爵是父母的手笔。当年君家就是因为觊觎爵位,才会害外祖父一家。 现在,轮到他们自己了。 母亲上门,明语自是要留饭的。午饭时,季元欻没有回来,锦城公主问了一下。明语摇头,最近他太忙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锦城公主惦记着府里的一老一小,用过饭过略歇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季元欻回来的时候,明语都睡下了。听到外间的动静,披了一件衣服就去了外间。他正准备去隔间沐浴,突然看到她出来,不自觉离她远一点。 她鼻子尖 ,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烟火之后的硝烟气。怪不得他最近回来后都没有立即回内室,而是洗过澡后才进去,原来是因为这个。 随手一挥,让下人们都出去。然后凑到他身边,他还想往后退,被她一把拉住。她皱着鼻子,可爱地嗅了几下。 「这气味……莫不是硝石……」 「你知道硝石?」 「当然知道的,你可别忘记了,我是佛门长大的。庵里也是有炼丹炉的,这种气味并不陌生。你是不是还在查大凉山山崩一事?」 季元欻没有瞒她,他最近不止在查山崩一事,更重要的是暗中查找那东西究竟是何物,为何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第22章 去年那次他会在佛相寺,也是知道佛家有炼丹之术,想在寺中寻找一些线索。 「此物威胁极大,自打出事后,陛下夜不能寐。」 身为帝王,陛下当然睡不着觉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何况那东西威力之大能炸飞一座小山头,万一歹人想夺江山,炸了皇宫怎么办? 如此重要之事,陛下委任他去办,是因为信任,还是别的。 「这事颇为棘手,你可有什么眉目?」 「有一些,试了几回,炸开的时辰难以掌握。」 她微微蹙眉,什么叫时辰难以掌握,他不会是用炼丹的法子吧。如果是那样,确实很难掌握时间。 「我以前在山中时,倒是接触过一些,要不……你带我去看看?」 他闻言目露沉思,半晌后微微颔首。 两日后,季元欻休沐。夫妇二人婚后第一次一起出门逛街,先去的是簪珠阁。胡掌柜看到他们上门先是一惊,紧接着欢喜不已恨不得把铺子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两人此番并不是为挑选首饰而来,略做了一会儿样子,随意挑了几样东西。在季元欻朝胡掌柜使眼色后,胡掌柜立刻带两人去了后院。 从后院出去,经过一条巷子右拐后再进一条巷子,可见一座供奉着观音的寺庙。寺庙的左侧弯进去,是鱼龙混杂的槐树街。 穿过槐树街,进了一间院子。这院子不大,旁边住的是一个戏班子,不时传来锣鼓声。更巧的是,这间院子正好在观音庙的后面。 又吵又有香火气,果真是个好地方。 明语先前在簪珠阁的后院换过装,戴着帷帽与一般的妇人没什么两样。她站在院子里,隔着帷帽认真打量了一通。 屋子里出来两个人,看到她以后什么都没有问,低下头去接着干活。 「他们是你的人?」 季元欻轻轻摇头,眼神看向皇宫的方向。 明语了然,和他一起进了屋子。屋子里充斥着硝石丹砂和火油的气味,角落里摆放着一排小号的炼丹炉,与她猜想的一样。 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仅用眼神交流。出了院子后,又一路折回,途经观音寺时,两人还进去求了一个签,问的是子女缘。 一直到簪珠阁的后院,明语才问起那院子的事情。 「那地方极好,大隐隐于世,又有戏班子和庙里的香火做掩饰。」 「你还看出了什么?」他问。 她微微皱起眉来,摇摇头。她没看出什么来,倒是隐约猜到一些东西,「依我看,你已有眉目,算是略有小成。何不将法子献上去交差,言明弊端。我想陛下手中定有能人异士,比你一人苦思要强上百倍。」 他闻言,深深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迟疑道:「臣子太过能干,陛下不见得欢心。自古帝王多猜疑,你要真试出了那厉害之物,他必会忌惮于你。」 以他这样的法子再试下去,也试不出什么结果来。倒不如就此脱手,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说,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 「你向来看得清,上次你就提醒过我,原本我也是打算再试几回,若实在不成便这般交差。以我之力确实难再有进益,与其多做无用功,不如呈上去交由陛下定夺。」 换过衣服后,两人带上挑选好的首饰出了簪珠阁。既然是出来逛街,正事已办,两人自是不用急着回府。 珍珠楼离得有些远,他们寻了一家看似不错的酒楼,要了一间雅间。这家酒楼有几道招牌菜,什么牡丹虾、脆皮香酥鸭和葱烧鲥鱼等。 在等菜的功夫,打开朝楼里的窗户,能听到底下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大堂内宾客济济,听到紧要之处,无不高声欢呼。明语听得兴致勃勃,她还是头一回现场听人说书。随着一声惊堂木响过,那说书人说了一句请听下回分解便收拾东西下去了。 四周一片扼腕声,紧接着上来一对父女般的男女。男人拉着二胡,女的捏着兰花指唱曲。曲子婉转缠绵,颇有几分江南韵味。 那女子生得粉面桃腮瓜子脸,很是有些姿色。明语想到举凡书中写什么唱曲的女子,总会引来一些是非。比如说哪个喝醉的男子强行调戏,或者是油头肥肚的乡绅要强纳为妾之类的。 才想到这里,就看到大堂之中一个醉熏熏的男子跌跌撞撞站起来。 「小娘子唱得真不错,不如跟大爷回去好好唱啊。」 明语看到这一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真没想到自己才想到这个,就真的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也太邪乎了吧。 季元欻看到她的表情,脸色微沉伸手就要把窗户闭起来。 「不要关,我还要看。」 「乖,这不是你能看的。」 第23章 他的小妻子心性纯良,哪里见过这样的污糟之事,方才怕都惊着了。他可不想让这样的事情脏了她的眼睛。她按住他的手,拼命摇头。 「我想看。」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充满着好奇。他突然有些不忍,手慢慢一松。她看到他的动作,心下一喜,赶紧朝楼下望去。 那喝醉酒的男人已和拉住了那女子的手,「小娘子,我家中房屋数间,奴仆成群,你何不跟我回去享福,总好过这般抛头露面卖笑度日。」 明语觉得,在这样的时候,应该会有人英雄救美。便是没有,酒楼的掌柜也会出来说说话,毕竟这父女二人能在这里讨生活,和酒楼里应该达成过什么协议。 等了半天,都不见酒楼的人出面,那男子言语间越发的放肆,语气也越来越轻佻。那老汉都跪下来了,女子也跪在一起哭。 「哭什么?丧气得很。是让你跟爷去享福,又不是让你去死,活得这么晦气,你们可知道爷是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堂内议论纷纷,明语听到有人说这男子的来头,好像是什么侍郎家的侄子,听起来名头还有些唬人。 「什么狗东西,也敢称爷!」 一个酒杯从天而降,正好砸在那男子的身上。 男子勃然大怒,怒视着楼上,「谁?是谁砸爷的?哪个缩头乌龟,还不给爷滚出来!」 对面二楼的窗户处,一个锦衣男子讥笑斜靠在窗边,睨着下面,「你叫谁滚出来!」 男子看清锦衣男子的脸,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个不停,然后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发起酒疯来。嘴里胡言乱语着,模样甚是癫狂。他的小厮高喊着自家爷喝多了,请众人多担待之类的话,并丢给那唱曲的父女一锭银子。 明语被他们的骚操作弄得啼笑皆非,这一个个的还真是人才啊。所以说京中藏龙卧虎,不敢随意充大,一个不小心就会惹上不得了的人物。 季元欻朝对面窗户那里遥遥行礼后,关了窗户。 「那人是谁?」 「连王宁元其。」 那就是冷贵妃的另一个儿子,听说为人最是风流,常混迹于坊间闹市,和贤王一向贤德的做派南辕北辙。 明语方才依稀看到对面除了连王外,应该还有另一人,「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 「晋王宁元极。」 晋王宁元极,是刘妃所出。 明语见过这位王爷一回,那是在爹娘婚后进宫谢恩那一次。记得是个长相十分讨喜的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白白净净,又有皇室子弟的风流雅致。 说起来这对母子甚是神奇,明明晋王比连王小不了多少,刘妃也是宫里的老人,愣是没什么让人说道的地方,也没传出过什么不好来。 刘妃出身低,生了晋王后才封为嫔,几个月前才晋为妃。 这些年来,人人都知道德妃是冷贵妃的应声虫,也入了世人的眼。齐王时不时还会出些风头,齐王世子也是个爱出风头的。 但这个刘妃,还真是不太显。她生的晋王在坊间也没什么传闻,好像一个透明人一般。越是如此,明语便越觉得这对母子深不可测。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家的人有几个是简单的。真是简单的人,在宫里那样吃人的地方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晋王和连王的感情倒是好。」 「他们一向不错,都是花楼的常客。」 季元欻为人冷清,自是不喜他们那样的人。明语却觉得晋王言言比连王高明,同是花楼常客,世人只知连王而不知晋王,可见手段非同一般。 他们点的菜陆续上齐,瞧着色香极为不错。虾肉有些老、鸭子略有些柴、唯鲥鱼还算不错。明语一边吃着一边想事情,便是再好的菜都不怎么有心思品尝。 「不如你做的好。」 明语听季元欻来了这一句,笑了。 不过是稍微欠些,既然是酒楼的招牌菜,味道差不到哪里去。除了这三道菜外,还有一个素菌汤,点的不多两人吃了个七七八八,没有什么浪费的。 下楼的时候,大堂除了食客没有别的节目,那说书人和唱曲的父女都不在。明语有意朝对面楼上看去,连王晋王在的雅间窗户大开,探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想来他们应该已经离开。 酒楼往西是雁京湖,湖边垂柳依依,依次排列着各种铺子。其中东湖那边最是繁华,每到晚上各家花楼灯火通明,湖中花舫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两人弃车而行,慢慢走在街市中,听着小贩们的叫卖声闻着空气中各种各样的味道,看着往来穿梭的行人。 明语瞧到一旁铺子上的锦珠记三字,扯了一下季元欻的衣服。锦珠记是她爹的铺子,她此前一次都没有来过。 第24章 季元欻心领神会,和她一起进去。不想里面出来一名蓝衣男子,差点和他们撞到一起。那男子先是张口要骂,待看清季元欻的脸后立马换上笑脸作揖行礼。 「季侯爷,还真是巧啊。」 「嗯。」 季元欻一副不愿和对方说话的样子,那蓝衣男子却也不恼,还腆着一张脸讨好着。 里面的掌柜听到自家姑爷上门,再一看姑爷身边戴帷帽的女子,即知是自家姑奶奶,忙过来招呼。只不过那蓝衣男子挡在门口,一副有话要说的势头,他也挤不过来。 蓝衣男子像是不觉有丝毫不妥,「侯爷,您贵人事忙,我一直想约您吃个饭。今儿个真赶巧了,没成想能在这里碰到,不知侯爷可否赏个脸?」 「我吃过了。」 「哟,吃过了,那还真是不巧。」那蓝衣男子看到明语,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是陪侯夫人,看下官这不识趣的,那咱们改日吧。侯爷应该得到消息,下官的姐姐就要嫁给侯夫人的亲大伯,往后咱们就是姻亲了,合该时常走动一二。」 明语皱起眉头,大概猜出这男子是谁。 应是梁将军的儿子,梁如兰的弟弟。 季元欻清冷的眼看着他,大手将他往旁边一拔,「梁公子,你挡着铺子里的生意了。」 梁公子脸色讪讪,腆着脸笑道:「侯爷,您这声梁公子真是生分。下官托个大,论辈分下官是您夫人大伯的妻子,您该叫下官一声表舅,侯夫人您说是不是?」 好大的脸,亲都没成,哪里来的表舅。 「梁公子,亲事未成,何来的表舅一说。再者即便令妹真的嫁到楚家大房,那也不过是填房。哪个府上没有一大堆隔房的亲戚,都按辈分来叫,岂不是乱了套。」 季元欻的话将他噎住,随后带着明语进了铺子,也不管他脸上像调色板似的变化不停,最后阴着脸离开。 对梁家的人,明语都没什么好印象。吃样那么难看的人家,京中能有几个。要不是爹是国公府的嫡子,那时候只怕就被他们给生吃了。 「他来做什么?」她问掌柜。 掌柜恭敬道:「他来知会一声,说是将军府的女眷要裁新衣,让我们明天送些料子上门。」 「不会又想吃白食吧。」 早前梁府的做派历历在目,恨不得一口把自家的铺子都给吞干净了。这才过了多久,又来这一出。 掌柜顿时挺直腰板,眼中带中些许骄傲,「他们不敢,咱们爷是什么身份,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阶级地位决定一切,将军府的那位梁夫人可是被皇后娘娘训斥过的。如今她爹已是国公,梁家除非是自断前程,否则不敢再故技重施。 锦珠记开门做生意,万没有把生意拒之门外的道理。再者以国公府的地位,谅那梁府也不敢再欺。前几次东西一送上门,就乖乖结了银子。 「姑娘您放心,他们要是敢有什么歪心思,咱们可不怕他们。」 明语笑笑,转头问季元欻,「我大伯真把大伯娘休了,要娶那个梁如兰?」 「应该是的。」 「君家没有闹中吗?我大伯娘可不是一个这么容易认输的人。」 君涴涴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被休。她就算不把楚夜舟闹得身败名裂,也一定会用什么把柄迫使楚夜舟不能休她。这样无声无息就接受被休的事实,不像她的风格。 何况大房还有两位姨娘,那两位姨娘一向枕头风厉害,岂会任由大房休掉一个名声不再的主母,娶进一个悍妇。 是不是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 「是有什么原因吗?」 季元欻点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楚夜舟要休妻,不光君涴涴不会同意,君家也不会同意的。前几日文氏上侯府相求被拒后,到大房闹了好几回。 君家落败到这个地步,楚家大房算是他们最大的靠山,他们不可能放着这个靠山不要。文氏想得好,自家女儿到底生了三个孩子,便是看到孩子们的份上,楚夜舟也不可能那么狠心。再者他与梁如兰是私通,他们君家真要豁出脸去告官,大家都落不下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边的事情没解决,君家又出了事。 君家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和君家那位不成器的大爷有关。前段时间君家大爷安分得很,可能是最近风头已过,又或许是受了以前狐朋狗友的蛊惑,居然偷拿家里的银子去赌。银子赌光了,便偷家里的房契,又输得精光,还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 赌房的人拿着房契上门收房,把借条拍在桌子上,文氏当时就晕过去了。 如果任由赌坊的人收房要账,君家彻底完蛋,文氏气急攻心堵在门口不让。赌坊的人都是狠角色,哪里管你让不让,撂下三日不交房给银子,就废了君家大爷的狠话。 第25章 君家还能有什么办法,君家大爷吓得要死,文氏一向疼他,哪里能看着他成为废人。这个时候,梁家人出现了。梁家人表示,只要君家同意楚夜舟休妻,这件事情梁家来摆平。 儿子和身家都比女儿重要,文氏再疼女儿,也不得不同意。至于君涴涴的意见,谁还会在乎。有君家人出面,君涴涴哪里拗得过。就算是寻死觅活,最终还不是被娘家人给带回去了。 「这梁家为什么偏要把女儿塞给我大伯?」 楚夜舟的能力如何,梁家人不可能看不明白。就那么一个扶不起的草包货,梁家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嫁给他。 「或许是执念吧,梁将军以前是卢家的家将,卢家是他的主子。奴才得了势,哪个还会希望旁人记得他曾为奴的过往。要想洗白出身,最好的法子是和主家成了亲戚。早些年,梁家就有此心,这些年来,想来此心不死。」 「你想的可能正是他们的心思,否则我还真不明白梁家的举动。」 「不光是这一点,他们或许还有其它的目的,日后我们自会知晓。」 梁公子的夫人和连王的侧妃是亲姐妹,京中各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梁家费尽心思和楚家结亲,一定还有其它的原因。 季元欻垂着眸,目光落在一匹华光流彩的锦锻之上,「这料子不错,包起来。」 掌柜乐颠颠地把那匹布取下来,明语看了看,又选了几匹。不用他们吩咐,掌柜的命人包好后直接送去侯府。 这时一位戴着帷帽的妇人进来,直直朝他们走过来。 季元欻身形一动,将明语护在后面。那妇人掀开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久违的面容,正是多日不见的君涴涴。 君涴涴清瘦了一些,眼神不复以往的温婉平和,微微透着一丝戾气。所谓相由心生,以前的温柔都是装出来的,卸去伪装后,那种尖刻便冒了头。 「侯爷,我有话要和你说。明姐儿你也一起听听吧,我想起了一些旧事,或许对你们有用。」 明语和季元欻对视一眼,示意掌柜的把他们带去铺子后面。锦珠记的布局和簪珠阁差不多,后面都带了一个小院子。 「说吧。」 君涴涴摘下帷帽,苦笑一声,「前些日子浑浑噩噩,有些事情要不是旁人说起,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在庄子上住了一段时日,许是离佛相寺不远,我竟一日比一日清明起来。每每想到自己糊涂时做的那些事,就羞愧得无地自容。」 明语深深看她一眼,不愧是书里重活一世的赢家,心里素质还真是常人难及,她倒是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来洗清自己。 「有话直说。」 「侯爷可曾记得,那年冬日你发着高热我给你送药的事。那时你人都快烧糊涂了,要不是我碰到了,只怕……罢了,前尘往事,侯爷想来都忘记了。」 季元欻不语。 明语道:「你一个二房的姑娘,是如何能不被发现进入大房的。若不是有我外祖父的默许,你根本就靠近不了侯爷。」 「明姐儿对我误会颇深,我知道任凭我再解释,你都不会信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日日吃斋念佛反思自己,不敢有一日落下。我方才是突然记起那桩事,随口一提的,明姐儿不要生气。我不知道大伯是不是默许,总之我看到的是侯爷都快烧糊涂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也没有一个人给他送药。」 明语下意识看一眼季元欻,这个男人此前一直认为君涴涴才是恩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无论君涴涴是不是别有用心,她确实帮过他。 他面色冰冷,眸光更是无波无澜 「说吧,你想要什么?」 君涴涴闻言,似是受到莫大的侮辱,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目光沉痛又悲伤。许久之后,咬了一下唇,溢出些许苦涩。 「侯爷以为我现在落魄了,是来讨要好处的?」 难道不是吗? 故意提起当年的恩情,不就是为了索恩图报。 她又是苦笑,「我今日来,是偶尔听到一件事情,想着或许对侯爷有用,所以才会来见你们。你们也知道,如今我不是什么楚家大夫人,也没有资格登侯府的门。便是去求见,你们也不会见我。我只好守在侯府门口,一直跟着你们,好不容易寻到这个空。不知侯爷可还记得你的生母?」 明语惊愕,感受到身边男人气息蓦地一寒。 他是庶出,且是一个没被记在季家族谱上的庶子。关于他的生母,更是无人提及,应该是个出身低微甚至不堪的女人。 「我在庄子上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一个老妇人,听她说起一桩旧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侯爷。」 其实君涴涴根本不是在庄子时听到过什么,而是她在庄子上的那些日子,天天想着如何翻身不停地回忆着前世的一些事情。 第26章 终于让她在某个清晨想到一件旧闻,说是当年先帝在京郊皇庄避暑时宠幸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还被封为妃很是受宠。 听说有人见那新妃成了事,也想效仿。不知怎么的,先帝勃然大怒,还派人把那个女人丢出皇庄。那个女人被丢出皇庄后不久,便被人接走了。巧的是,那时候负责皇庄守卫的人正是季将军。 「侯爷,我听说季将军的内宅除了你生母外,并没有其他的妾室,可见你娘在季将军的心中很是特别。」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语厉声问道,这个君涴涴明着是来告诉他们的,实则是想用此事来威胁他们。如果季元欻的生母真是那个试图爬先帝床的女人,陛下知道后必然膈应。 君涴涴露出哀伤的模样,「我没有想做什么,如今我是个被休的女人,娘家也不怎么容得下我。我又有那样的名声,儿女也不认我,我还能做些什么?要是侯爷顾念旧情,愿意提扶我一把,我感激不尽。」 「你的故事讲得很好,陈年往事谁知道是真是假。当年先帝出京避暑,身边肯定不止季将军一人,你又怎么肯定此事是季将军所为。便是退一万步说季将军真把那女人带走了,你又如何能肯定那女人就是侯爷的生母。」 「我信不信无所谓,有人信就成。明姐儿到底是山里长大的,人情世故知道的还是不多。这世间之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端看听的人做何想。明姐儿不懂,我想侯爷肯定是明白的。我记起此事后,日夜忧心生怕还有其它人知道,坏了侯爷的前程。侯爷,滋事体大,你不能大意啊。」 季元欻像根冰雕有柱子一般,浑身散发着寒气。君涴涴有些怵,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除了这般豁出去,也没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反正季元欻这个白眼狼娶了贱种,再也不可能为她所用。既然如此,她何必要畏首畏尾,又何必怕得罪他。 「侯爷,我前段日子总犯糊涂,生怕自己想起来事情会忘记。于是我写了好几封信放在隐蔽的地方,一旦我出事,那些信必会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引来世人揣测陛下猜疑,侯爷您该怎么办?」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季元欻方才确实起了杀心。听闻此言后,眸光更是冰冷刺骨,森森然看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凉透,牙齿发颤。 「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这么做。侯爷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念在我曾以给你送过药的份上,帮帮我吧。」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君涴涴今日来见他们,必是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要是他们不答应,那消息一旦传开,对他们极为不利。 「你已经被休,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让大伯收回休书。你想要什么就明说吧,不用再装什么柔弱,再装也不像了。」 「还是明姐儿爽快,以前我看走了眼,以为明姐儿是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孩子。不想山里长大的人,心眼子不输旁人,倒是应了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的老话。」 「承让,比起你来,我想许多人都要自愧不如。你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似乎料到自己侯爷会出人头地重振季家。在我娘毫无防备的时候,你有意接近大伯,对于抢走大伯势在必行。这份心计,单拎一项出来就足够震慑旁人。」 季元欻把她轻轻往身后一带,目光森寒地盯着君涴涴,「你要什么?」 「侯爷……」 「你要是再不说,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你……我……我还能要什么啊?我一个被休的妇人,也没有个倚靠,娘家明显容不下我,我还能怎么办?侯爷,我知道你是念旧情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有法子。我是柔姐儿和越哥儿清哥儿的娘,他们不能有个被休的亲娘,那梁如兰不会善待他们的。可怜我一片慈母之心,还请你们成全。」 明语就有些看不懂了,楚夜舟都渣成那个样子,她为什么还想回到大房。她难道不知道一个变心的男人有多可怕,楚夜舟再也不是以前的楚夜舟。 「恐怕你不止求这些吧。」 「还是明姐儿懂我,我一个没了名声的母亲,哪里能替柔姐儿寻到什么好亲事。你是柔姐儿的姐姐,这事少不得还要你多费心。还有那两个贱人,这些日子可没少磋磨柔姐儿。她们勾住了你大伯的心,我说什么都不会管用的,非得母亲出面不可。」 还真是好,一下子把他们全家都快算计进去了。 明语气极反笑,在季元欻的腰后轻轻一戳。暗示他无论君涴涴求什么先答应下来,至于这件事情的真假,他们再从长计议。 季元欻冷着脸答应,君涴涴目的达成,说了好些感恩戴德的话,与先前威胁他们的样子判若两人。心理素质如此之好,身段收放自如令人叹服。 她走后,明语和季元欻好长时间都在沉默。 第27章 「你说,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季元欻不语,他对生母的印象就十分模糊。他记得爹说生母生了重病不能见人,只有每月初一时爹才会带他去见她。 见她时,爹都陪在身边。他记得她的脸色,总是惨白惨白的。她的长相他没记住,应该是不差的。 她在父亲的面前,总会说嫡母的坏话,说嫡母苛待她。每每那时,父亲就会允诺许多东西给她,她听到这些后脸色会好看一些。 明语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由自主往深想了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惊愕地看着他,「你说当年你爹的事,会不会和你生母有些关系?」 先帝那样一个手段狠绝的人,在得知爬自己床的女人被季将军给带走了,他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感觉。或许他会觉得季将军是个阳奉阴违的臣子,或许还会觉得季将军不把他看在眼里,才会把那女人带到府中藏起来,还纳为妾室。 自王帝王多疑,先帝是不是怀疑季将军的忠心,所以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就定了季家的罪。只是为何默许祖父收留季元欻,难道最膈应他吗? 她越想越心惊,心惊的同时又被自己另一个念头给吓得浑身冰凉。转念一想君涴涴不是说先帝嘛,应该没有关系。 可是当年先帝去皇庄避暑,难道身为皇子的陛下不会跟去吗? 她声音都带着颤音,「季元欻,你们季家在你这一辈是元字辈吗?」 季元欻闻言,瞳孔猛缩。 他是没记到族谱的庶子,便是没有用季家的辈分旁人也没有多想。以前他也没有想过,要不是今天君涴涴说的事,他们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世人取名,一般会避着天家子孙的名讳。 「我们季家这一辈是同字辈。」 明明是同字辈的,非得用元字辈,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语握紧他的手,「这事还不知真假,一切都是君涴涴猜的,为今之计先弄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对方倒是精明,提出来的要求都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她是料定他们不会因为这些随手就能办到的事情为难她,或者是对她起杀心。 她抛出这样的秘密,未偿不是一种试探。她在试探他们的底线,明语敢肯定此次的要求绝对不可是全部,她会一步步慢慢提出来,直到榨干这个秘密所有的价值。 而且以她的为人,既然今天敢把这样的事情透露给他们听,以此作为要挟,必是还有其它的后手。她不光会在他们身上谋好处,还会把消息送出去,获取更大的利益。 谁会是她要找的人呢? 「你说她会不会联系上了冷贵妃?」 冷贵妃最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是其他人。 「我觉得无论这事是真是假,我们都不能去查。不仅不能去查,还要当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万一露出形迹,叫有人心瞧了去,只怕会再生枝节。」 季元欻眸色幽冷,摸了一下妻子的头。 「多想无益,走吧。」 两人出了锦珠记,明语以为他会带她回府,没想到看他的样子居然还要往前逛。她看了好几眼他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 先前季元欻瞧出她爱听人说书,专门寻了一家茶楼休息。那茶楼和酒楼不一样,看上去更是清雅,听书的客人多是文人模样。 两人坐在角落里,要了茶水点心。 明语虽在这个时代活过两世,今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逛街。以前和祖母母亲也出过门,多是去首饰铺子衣料铺子和胭脂铺子转转便完事。像这样坐着听人说书,还是头一回。 说书人惯会玩弄嘴皮子功夫,老套的故事也能被说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她有心再提方才的事,又觉得瞎猜没什么意义,弄死君涴涴也不现实。如今之计,也只有先稳住君涴涴再说。 听完书,又随意逛了几家铺子,再寻个地方用晚饭。期间明语问了季元欻好几遍,有没有觉得无聊之类的。 他摇头,只要她开心,他便觉得有趣。 从早逛到晚,等两人坐到另一家酒楼用晚饭时,已经华灯初上。推开窗户,能看到雁京湖上的花舫都亮起了灯,歌女的声音远远飘过来,仿佛能闻到香粉的气息。 「那地方你去过吗?」她问。 他点头,曾经去过。 她双眼一亮,「好玩吗?里面的姑娘是不是都很漂亮?」 他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她突然兴奋所为哪般,「不曾注意。」 她挑了一下眉,有些恶趣味地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些剧和书。似乎只要是穿越女,一定会女扮男装去那样的地方喝个花酒,然后结识什么贵人,来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你说我要是换个男装什么的,去那里玩一玩怎么样?」 第28章 他眉头皱得更深,「你若想去,我可以带你去。」 她笑了,其实心里并不是很感兴趣。 「我随口说一说罢了。」 这家的菜比前一家卖相更好,味道也更胜一筹。明语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恍然觉得不太真实起来。 此情此景,就像做梦一样。 湖边的风带着水气,天气不冷不热很是宜人。远处灯火辉煌歌声阵阵,湖景倒映在水中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突然盯着其中的一间花舫,那花舫比所有的花舫都要亮,那亮光一下子冲出来,顿时火光满天。 她惊得筷子一掉,「走水了。」 季元欻眸光微沉,命燕执先送她回去,她叮嘱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他肃冷的脸上瞧不出什么,唯有眼神中透着一丝柔和。 坐在马车中,都能听到惊呼声。那花舫的火势越来越大,不少人都朝那边狂奔而去。不时听到议论声,其中不乏有许多看热闹的人。 这一等直到夜里子时,季元欻才回来了。清冷的脸上带着少有的凝重,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接过她递来的茶水。 「连王和晋王出事了,两人恰好都在那艘花舫之上,都受了伤。」 明语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 连王受伤,摘清了贤王的嫌疑。齐王和贤王一向走得近,大多数人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唯有永王,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永王妃才出事没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似乎人人都会以为永王为得到那个位置不择手段,不仅不念夫妻情分,甚至残害手足。 所以这两件事都是冲着永王去的,目的就是让陛下厌恶永王,失了帝心无缘储君之位。或许在他们看来,没有生母的永王才是柳皇后心中的人选。 先除掉这个最大的对手,其他的人对贤王来说似乎都不是问题。 「永王打算怎么办?」 「方才我和殿下谈过,明日殿下会向陛下请旨护送和孝公主去庆洲。」 「如今也只能是避一避了。」 出京避一避也好,不管柳皇后是什么心思,眼下永王再留在京中只会让他们当成靶子。谁知道还有多少的算计等着,还不如先躲一躲,静观其变。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多,夫妻二人都没有其它的心思,相拥而歇了。 明语第二天回了一趟国公府,卢氏和锦城公主都在家,锦城公主昨夜没怎么合眼。先是去看了连王和晋王,然后又去过永王府。 几人说起永王的决定,都道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然后明语说起君涴涴的事,她自不会把昨天君涴涴用那个秘密威胁他们夫妻的事情说出来。只对祖母和母亲分析利弊,说是梁如兰真成了大房的夫人,那么对他们楚家而言百害无一益。 梁家早就和卢家离了心,又费尽心机想巴上冷贵妃一派。真要是两家再扯上关系,梁家只会想尽法子拖楚家下水。 卢氏一向疼她,原是不打算管大房的事,料梁家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听到孙女这么一说,觉得不能放任不管,就算不怕梁家作妖,敢不想被人恶心。到底是姓楚的,自己总归是嫡母,这种事情还真不能不闻不问。 「梁家做事越发的浑,一个寡居回家的女儿,居然纵着她和男子无媒苟合,也不想想家中的姑娘和梁家的名声。便是真成了,不知有多少人戳脊梁骨。」 「母亲说的是,梁如兰真进了门,就是楚家的人。虽然隔着房,到底不能摘得干净,少不得把我们国公府扯进去,沾了一身的晦气。」 婆媳二人商议了一番,为免梁家人下手太快,卢氏当即带着明语赶去大房。锦城公主昨夜没休息好,就不陪她们一道。也是她们去得巧,一去就碰上梁如兰在教训大房的两个姨娘。 梁如兰生得倒是不差,不是那等娇娇弱弱的女人。许是自小就是蛮横的性子,瞧着很是跋扈一脸凶相,生生折损了原本五六分的容貌,变得极其寻常。 她端着主母的派头,坐在椅子上,两边站着婆子和丫头。 那两个姨娘听说平日里很是风光,不想此时狼狈至极。齐齐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两人的脸颊都肿得老高,一看就是挨了不少耳光。 「老夫人……您救救婢妾们,婢妾们都快被人打死了……」 桂姨娘和红姨娘看到卢氏,犹如看到救星。 梁如兰愣住,她完全没想到卢氏会过来,凶悍的模样收不及,只能尴尬上前行礼。她在做姑娘时,就很怵卢氏。因为梁家原就是卢家的下人,在卢氏面前永远挺不直腰杆。再加上那时候她肖想楚夜舟,时时想讨好卢氏,更是抬不起身板。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卢氏都老了许多,她还是不自觉心里发虚。 第29章 「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卢氏冷着脸,安嬷嬷扶她坐下,她眼皮子未抬,「这话老身还得问问杜夫人,您怎么在我儿的家中?」 梁如兰那死了的丈夫姓杜。 「如兰……如兰……老夫人,您怕是不知道吧?如兰和大爷快要成亲了……知道大爷的家中许久没有主母抵事,这两个姨娘又是不安分的,便想着来看看。」 「成亲?大爷要成亲了?我这个嫡母怎么不知道。」 「这……如兰可不知道,想来是大爷太忙,还没顾得上通知您。」 卢氏眼皮一抬,凌厉地看过去,「老身竟然不知哪家庶子成亲不先知会嫡母的,他不知事,你们梁家也不知事吗?无媒苟合,那是连妾都不称不上的,你嫁过一次的妇人,也不知道吗?」 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梁如兰此时就要暴了。 只是这个人是卢氏,她心中再恨再气也不敢发作出来。一张脸青白变幻着,狠狠朝自己的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连忙悄悄退到一边,察觉无人注意时快速跑出去。 明语瞧着,应是去寻楚夜舟了。 楚晴柔听到动静,不多时也赶了过来。一看这阵仗,当下跪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告梁如兰的状,当然也不落下那两个姨娘,那两个姨娘没少仗着楚夜舟的宠爱暗中苛待她这个嫡女。 卢氏颇不喜她,冷着脸喝止住她,让她先呆一边。 她不时朝明语这边看过来,从明语头上的珠钗到脚上镶玉片的花头鞋。反观自己的衣着打扮,只看得一双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 暗道贱种还真是好命,自己为何会从国公府的大姑娘沦落到如今的悲惨境地,一切似乎都是从这个贱种出现后开始的。 心中恨间滔天,一想到此时还要靠老虔婆和贱种帮忙,更是恨到吐血。 明语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对方那极其令人不舒服的打量。「二妹妹为何这般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有花吗?」 「我是许久不见大姐姐,觉得大姐姐越发的有气派了。」 明语深深看她一眼,勾唇一笑。 这时楚夜舟被人找回来,看样子赶得十分急,走路都有些气喘吁吁。一见他回来,梁如兰立马露出委屈的模样,嘴巴撒娇似的嘟起来。可惜她生得就不娇美,又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做出这般样子不仅让人觉得违和,甚至还有些恶心。 楚夜舟很快别过眼神,对卢氏行礼。 「母亲怎么来了,也不事先通知儿子一声。儿子怠慢,请母亲恕罪。」 「这些虚礼就免了,我也是听到你把君氏休弃的事,想着过来看一看。不想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居然看到杜夫人在给楚家的姨娘立规矩。一问之下才知,你竟然与杜夫人私相授受定了终生,可有此事?」 楚夜舟顿住,梁如兰不停朝他挤眼晴。 他迟疑了。 只听到卢氏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虽然已经分府单过,我总归还是你的嫡母。你休弃君氏也罢,想另娶他人也好,按礼数应该先知会我一声。你故意瞒着我,知道的都说我不知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嫡母苛刻,连庶子家中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闻不问。」 「母亲,并非那样的。儿子就想着这两天去一趟国公府告诉母亲,只是一时事多脱不开身……」 「罢了,事到如今我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既然今天我都来了,便少不得要过问一下,不知你是以何名休掉君氏的?」 「自是不守妇道之名。」 卢氏脸色一变,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你简直是胡闹!」 「母亲,君氏她确实……」 「她确实怎么了?你怎么能如此糊涂!她可是生了柔姐儿和越哥儿清哥儿三个孩子的,你以淫名休她,你让这三个孩子如何抬头做人。柔姐儿将来要出嫁,嫁人后你让她如何在婆家立住脚。还有越哥儿,他可是你的长子,有一个不守妇道的生母,他以后前程还要不要了?」 楚晴柔适时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暗道这老虔婆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那两个姨娘也抹起眼泪来,比起在生性凶悍的梁如兰,她们更愿意在没势没宠的君涴涴手底下讨生活。 卢氏被她们哭得心烦,楚夜舟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休君氏也好,要娶梁如兰也好,他都是故意不知会国公府的。他被分出来,心中早就存了怨气。他就是想让二房的人看看,没有国公府他过得比谁都好,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主,根本不用靠二房。 原以为自己娶了梁如兰后,就能翻身,谁想嫡母心毒居然上门来阻止,他的心中顿时充满怨恨,抿着唇无声抗拒着。 「那依母亲所见,儿子该如何做?」 第30章 「自是把君氏接回来,她可是你三个孩子的母亲。至于杜夫人,她若真是愿意跟你,倒是可以做个贵妾。」 「不行,我不能做妾!」 梁如兰尖叫起来,恨不得破口大骂。 卢氏眼神轻蔑,「淫奔者为妾,杜夫人难道不知道这个理吗?」 「我不是……楚夜舟,你告诉老夫人,我们不是私相授受,我们是光明正大的!」 楚夜舟阴着脸,表情不虞。 「母亲,儿子和如……杜夫人是过了明路的。」 「你们过了什么明路,我这个当嫡母的竟然不知道?」 卢氏这句话压下来,任凭他们再有理说破天去也逃不掉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梁如兰气得浑身发抖,以前楚夜舟是国公府的大公子,卢氏看不上她还罢了。那时候她的身份确实配不上国公府的下一代国公。 可如今,楚夜舟都落魄成这样,要不是她心中一直有执念,何至于委屈嫁进这样的人家。谁料卢氏上下嘴皮子一碰,她成了淫奔的妇人,这叫她如何能忍。 「老夫人,如兰一向敬重您,深知您是个明理的人。您明知我与楚夜舟不是那般不堪,为何非要把这脏水泼到我们身上。难道就因为他不是你肚子爬出来的,就因为你自己的儿子找到了,你就如此轻贱他?」 楚夜舟听到她这番话,阴沉的脸色变得悲愤。 明语冷眼瞧着,怪不得这梁如兰能勾住楚夜舟,原来是摸清了他的脉,这一番简直是说到他心坎里。 「杜夫人,我祖母从不轻贱任何一个人。举凡兴旺之家,都是子孙有出息。眼看着越弟和清弟年纪渐长,很快就要成家立业。如果由着大伯以那等名头休掉大伯母,他们还如何立世。子孙废了,大房还如何起势。即便大伯以后再有子嗣,那也是多年以后,谁知道世事会如何变化。为了楚家子孙,我祖母不惜做这个恶人。杜夫人只为一己之欢,置大房前程名声于不顾,不知是何居心,难道是对我楚家怀有恨意,心心念念来毁掉大房不成?」 梁如兰气得倒仰,这武安侯夫人好利的嘴。 她心里隐约觉得此事怕是成不了,有卢氏插手,楚夜舟除非愿意背上不孝的名声,否则不可能再执意娶她。她要是想和他成事,只能为妾,如何能甘心。 「武安侯夫人扣了我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我是万万不能再呆下去。既然如此,我先行告辞。」她离开的时候经过楚夜舟的身边,换上一副可怜的模样,「楚夜舟,事到如今我已豁出女子的矜持不顾,你可不能负我,我等着你。」 除了楚夜舟,谁也瞧不上她的做派。 她一走,卢氏便命人去接君涴涴回来。楚夜舟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站着。他如果不想背负不孝的名声,就不能阻止卢氏行事。 楚晴柔感激的话说了一通,那两个姨娘都跟着磕头不止。 君涴涴来得快,想来就是等着的。楚夜舟看到她后,眼中闪过厌恶。明语真弄不懂君涴涴为什么非要回来,有个厌弃自己的丈夫,她以后的日子显然不会好过。 她一进门,自是跪在卢氏面前哭个不停。说着感恩的话,表达着自己的愧疚之情,并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不会辜负卢氏的期望。 卢氏表情平淡,让她起来。 「我为的是柔姐儿和越哥儿清哥儿,与你没多大关系。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知道,我们也知道。你要是真有悔改之心,以后切记安分守己,好好相夫教子才是。」 君涴涴又是一番表态,眼神和明语碰上时,露出明语才懂的隐晦目光。 该做的她们已经做了,卢氏不愿久留,明语更是不想多呆一刻。君涴涴表面功夫做得好,亲亲热热送她们祖孙出去。 卢氏倒也没驳她的面子,客气了几句。 祖孙二人回到国公府,说起大房那一堆的糟心事,卢氏连连感慨。「早些年瞧着你大伯还是个好的,虽然不是那等机灵的人,却还是有几分成算。不想是个心里没数的,被人一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人心易变,他这些年也没跟过什么好伴,自然是越学越差。」 「说的也是。」 谁能想到当年光风霁月的国公府大公子会沦落到这般不堪的地步,被梁如兰那样的女人都能哄住,还不如楚夜泊有谱。听说楚夜泊托着冷家的关系谋了一个差事,差事办得还有模有样,与大房已经不怎么沾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常情。 季元欻把制作火/药的法子上报给陛下后,便清闲了许多。接连好几日下值都特别的早,还能陪着明语一起用晚饭。 明语抛开那些事,亲自下了几天厨,夫妻二人彼此都不再提那秘事。也知道君涴涴一理清大房的破事,就该提下一步要求。 第31章 和孝公主出嫁的日子已定,永王送嫁的事情也是板上钉钉。京中似乎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平静得叫人发瘆。 一天早上,明语起来就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君涴涴自缢身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第一个反应是荒谬,第二个反应是不信。谁都可能会自尽,君涴涴那个女人绝对不可能。 一个处心积虑想再次东山再起的女人,怎么可能刚回到大房就自尽?莫说她不信,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她下意识看向冷着脸的季元欻,季元欻轻轻摇头。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是在一切尚未摸清底细之前,他不会贸然出手。 「那会是谁做的?」 「先去看看。」 大房主母过世,卢氏和锦城公主都赶了过去。明语身为侄女,按礼数也是要过去的。才进大房的门,身穿孝衣的楚晴柔就像个疯子似的扑过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你们做的,你抢了我楚家大姑娘的身份,你爹抢了我爹的爵位,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我知道你们见不得我们好,先是故意假惺惺帮我娘回来,暗地底却逼死了她!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再守孝三年,不就是想我嫁不出去吗?你们好狠的心!」 「啪!」 明语一个巴掌过去,把楚晴柔打懵了。懵过后五官变得更加扭曲,整个人陷入疯癫,恨不得冲上来咬明语一口。 「你这个野种,你凭什么打我?」 卢氏大怒,居然有人敢在自己的面前骂明儿是野种,当她是死人吗? 「成何体统,还不快把人拉住。」 婆子们上前,一把按住楚晴柔。楚晴柔猛烈挣扎着,像个疯子。 明语冷冷看着她,「你说我凭什么,就凭我是楚家的大姑娘,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一条疯狗一样,恨不得见人就咬一口。你明着是因为丧母而伤心,实际上你想的是自己又要守孝三年,到时候嫁不到好人家,所以才气成这样。别说是三年后,就是现在让你嫁人,以你的出身你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还用得着别人从中作梗,你也真看得起自己!」 也不知道哪句话触了楚晴柔的逆鳞,她眼神里的恨意更加高涨,死死瞪着明语。要不是婆子们拉着她,看她的样子真有可能扑上来咬人。 楚夜舟阴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哈……我丢人现眼,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是你们一起逼死我娘的,就是给姓梁的那个女人让位置!」 反正都这样了,她年纪已经大了,还要守孝三年,能嫁什么好人家。到时候梁如兰进了门,她就彻底完了。 与其这样,她干嘛要忍着。 「啪!」 又是一个巴掌。 这一次是楚夜舟出的手,男人的手劲和女人的手劲不一样。之前明语打的印迹还不明显,楚夜舟一巴掌下去,楚晴柔的脸立马红肿。 楚晴柔捂着脸,恨恨瞪着自己的父亲。 这就是她的亲爹,一个为了别的女人连妻子儿女都不顾的男人。以前她总被别人羡慕着,那些人羡慕她出身好,羡慕她父母恩爱府中没有糟心事。 可是现在她的出身也好,她的父母也好,在别人眼里恐怕统统全成了笑话。 「爹,你又打我!……哈,你又打我……」 卢氏板着脸冷眼看着,三房四房的人也在一边看着。小冷氏眼中难掩幸灾乐祸,而华氏则是摇头叹气。谁能想到以前风光的大房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只能怪他们太过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楚夜舟很头疼,他到现在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君涴涴闹成那个样子还要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死在大房?天知道他一早起来听到下人来报说她上吊的时候有多吃惊,脑子到现在还是乱哄哄的。这个不知事的女儿还大吵大闹,是嫌还不够丢脸吗? 他朝下人使眼色,楚晴柔被拖了下去。 「都是你们害的!没有一个好人……你们害了我娘,接下来就要害我了……」楚晴柔的声音又尖又凄厉,那拖她下去的下人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楚夜舟干巴巴地感谢卢氏和锦城公主能过来,对于君涴涴的死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来的人都识趣地没有过问。 除了小冷氏。 小冷氏以前一直活在君涴涴的阴影中,这么多年两人面上是好妯娌,实际上一直暗戳戳地较着劲。君涴涴被送到庄子上后,小冷氏每每出门做客都会有意无意提起,生怕别人不知道君涴涴的落魄。 如今君涴涴死了,死前也没多少体面,她只觉扬眉吐气恨不得昭告天下大笑三声。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和旁人说话不自觉就带出几分来。 第32章 卢氏冷冷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哭嚎,不多时被儿媳扶着的文氏以及君家众人赶到了。文氏瞧上去悲伤欲绝,和任何人都没有打招呼,直奔君涴涴尸体停放的地方。 看到昨天还活着的女儿,此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她哭得更加大声。 明语还是第一次见到君老爷和君大爷,两父子长得挺像的。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没什么能力的人,眼神飘忽不善。 「娘,我大姐这死相不对!」 君大爷这一惊呼,文氏停止哭声,忙问:「哪里不对了?」 楚夜舟心里一个「咯噔」,眉间闪过不耐。君家人还有完没完,故意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想借君涴涴的死讹上他。 小冷氏是个不怕祸大的,也跟着问。 君大爷一把掀开尸体身上的布,指着尸体脖子上的勒痕道:「你们看,我姐脖子上有两道印子。一道极细,一道寻常。肯定是有人先用细丝勒死了我姐,再伪装成我姐上吊自尽的假相。」 要不是他说,谁也不会细看那勒痕。那勒痕应是两道重叠在一起,一道极细,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明语心觉不对,这君大爷不像是有什么成算的,怎么随便一看就能看出不对来,到底是谁点拨了他。 「你……是你害死我家涴涴的,就为了娶梁如兰那个贱人!」 文氏指着楚夜舟,楚夜舟浑身冰凉。他真的没有细看,更不知道君涴涴的勒痕有两道。他隐约觉得君涴涴不可能会自尽,所以这一切都是人为。 他身体一软,「你别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你还不承认,亲家母,这事你可得为我们涴涴做主。昨儿个她才回来,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怎么可能会自尽?楚姑爷和那梁如兰的事情,是个人都知道,亲家母你昨天也是在场的。那个不要脸的把自己当成主母,在这家里作威作福。楚姑爷分明是不愿我家涴涴坏了他的好事,才生了歹心害死她……我可怜的涴儿!」 「你胡说……一派胡言。母亲,您千万别听她乱说,我怎么可能害死涴涴……」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报官!让仵作来验尸。」 「不……不能报官。」 报了官,无论有没有事他的名声都臭了,楚夜舟哪里愿意。心里急得不行,转头对上始终没出声的楚夜行。 「二弟,你帮帮我,我不能见官的。」 「大哥,你放心。官府没那么吓人,你要真什么都没有做过,怕什么。」 楚夜舟心虚啊,他是什么都没有做过,可是尸体脖子上的两道印子骗不了人。之前他没细看,也就没注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原因。此时再看,那极细的一条印子却是明显得很。 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印子会越来越深。到时候谁都能看出来,君氏的死有内情。人是死在大房的,他和梁如兰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是个人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不,他不能背上这样的名声。 「二弟,我真的没有做……一定是其他人,他们恨君氏,所以才会下此狠手。」 「大哥觉得会是谁?」 梁如兰三个字差点从楚夜舟的嘴里说出来,事实上他就是这么怀疑的。梁如兰那个女子极悍妒,肯定是梁家人做的。 他咽了一下口水,把那三个字咽回去,打眼看到跪在一旁的两个姨娘,顿时有了主意。 「一定是她们,就是这两个贱人!」 桂姨娘和红姨娘都呆住了,她们万万没想到心里正窃喜着,这祸竟然从天上来。惊愕过后,齐齐痛哭辩白。 「大爷,不是奴婢啊……」 「大爷,奴婢冤枉啊……」 明语下意识看向锦城公主,锦城公主微微摇了一下头。锦城公主没打算放过君家二房,不过她重活一世儿女双全,只想替儿女多积些福。死太便宜这些人,她要的是他们生不如死。所以她不会让君涴涴死得太轻松,她还想看看君涴涴更惨的样子。 不是爹娘做的,也不是丈夫做的,明语只觉心下一松。 那两个姨娘哭得惨,卢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怒喝道:「报官吧!」 「母亲,不能报啊!」楚夜舟跪下去,心里怕得不行。 「大哥,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这两个奴才不知感恩,居然还起了这样的歹心,就该送交官府用刑,看她们还招不招。」 小冷氏帮着腔,心里越发痛快了。君涴涴这个死鬼要是知道自己是被人害死的,死后还有仵作验尸没有半分体面,该是何等愤怒,死都瞑不了目。 想想都痛快。 卢氏发了话,这事自是要报官的。 这样的结果正中君家人下怀,明语冷眼看着哭得快要晕倒的文氏和君大爷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来他们确实是早就知道君涴涴是被人害死的。 第33章 骨肉都可以利用,真是叫人心寒。 所以,这事到底是谁做的呢?又谁透露给君家人知道让他们来闹的呢? 送官后仵作验过尸,确认君涴涴是先被人用韧性极好的细丝先勒死,然后挂上房梁的。上过堂后,两个姨娘不肯认,自是把梁如兰供了出来。 论动机,梁如兰最有嫌疑。 梁如兰肯定不会认罪,却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因为昨天她确实出现在楚家大房,还摆着主母的款教训两个姨娘,这事她狡辩不了。 最后不知道官司如何扯的皮,罪名落到桂姨娘的头上。桂姨娘被判了谋害主母之罪定在秋后问斩。 经此一事,梁如兰的名声也臭了。 柳皇后狠狠申斥梁夫人,斥她教女无方。陛下也很是震怒,一怒之下捋了梁将军的奉先将军的封号,贬成校尉去护城大营喂马。梁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更不敢再惹上什么事非,随便找了一个商贾,把梁如兰嫁出京外。 君涴涴的尸体在京兆府停了好几日,都有味道案子才结。结案后楚夜舟派了几个下人来收尸,连夜买了一口薄皮棺材,草草安葬了事。 君家那边应该是得了什么好处,对于此事也没站出来指手划脚。可叹君涴涴生前一直笃定自己能荣华富贵一生,会高高在上受人景仰。不想落到如此下场,当真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半点都怨不得旁人。 大房这事让坊间议论了好些天,直到和孝公主出嫁的日子来临。在此期间,明语和锦城公主去永王府看过永王妃。永王妃的精神还好,对于脸上会留疤的事情看得比她们还开,竟然让她们不要放在心上。 通过君涴涴的死,让明语觉得这京中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那个人会是谁?是敌还是友? 「你说会不会是收到她密信的人,那人想独享这个秘密图谋以后拿出来威胁我们,所以才将她灭了口。」她问季元欻。 「不无这个可能。」 季元欻脸色同样凝重,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那人在暗他们在明。在夺储之争的背后,好像有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人团团围住,每一环都是背后之人在操控着。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且很是强烈。 「那人到底是谁,他知道这样的秘密,到底想做什么?」 「先不管他是谁,他要做什么,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 猜测没有任何意义,那人如果真要做什么,自然会有所举动,到时候就知道了,只是这般被动的滋味很不好。 明语想想,便把这事先放到一边。 私下问过银杏,荔儿最后可有什么异常之举。得知荔儿最近一切如常,还有以前一样当差时,她沉默许久。 私心里,她希望对方根本没有什么其它的心思。如果是这样,她愿意尽最大的可能替对方谋一门好亲事。如果对方是真心不愿嫁人,她愿意赠送房子田产,让对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很快到了和孝公主出嫁的日子,这可是举国的大喜事。明语作为一品侯夫人肯定要去的,锦城公主是和孝公主的姑姑,也是要去的。 母女二人约好时辰,一起去到贤王府。 此次接待来客的人是楚琉璃,想来因为和孝公主的缘故,贤王愿意给她这个体面。至于贤王妃,自是身体抱恙不能起身。 夫人小姐们挤在一室,正中间坐的是和孝公主和凤城公主。宁雅看上去瘦了一些,阴着一张脸看不出半点喜色,倒是凤城公主和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正欢。 明语母女进去后,原以为会收到宁雅不善的目光。没想到宁雅还拉着明语说了一会儿话,言语间颇为亲昵。 这可真是奇了。 明语不会以为一个人会突然转性,也不会认为都到了这个时候宁雅才想着与自己交好。她客气是敷衍着,察觉到对方的眼神不时看向柳月华,顿时恍然大悟。 以前,许多人都以为她和柳月华的关系不错。所以宁雅装着和自己亲近,就是想刺一刺柳月华,还真是叫人无语。 这些人中,除了几位公主外,风头最劲的就是柳月华了。不时有人和她攀谈,她神色略有些倨傲,优雅地应付着。 宁雅半天没看到柳月华露出嫉妒的模样,也不愿再和明语闲扯。明语乐得自在,与一旁的余夫人交谈起来。 锦城公主和凤城公主都是和孝公主的姑姑,按礼是要交待私房话的。三人进到内室后,外室的人便全部捧着柳月华说话。 明语不时收到柳月华望过来的眼神,从中看出对方目光中的得意和炫耀。她觉得有些腻味,便悄悄出去。 一到外面,顿觉呼吸顺畅。不多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柳月华。两人相视一笑,笑容都带着疏离。 第34章 「明妹妹,你是不是怨我?」 明语莫名,「柳姑娘此话何意?」 「是不是上次我在宫中称呼你为武安侯夫人,我瞧着你这次都和我生分了?」 「柳姑娘想多了。」 柳月华面上露出一丝伤感,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明妹妹与我生分,宫里重规矩,我岂能在宫中随意称呼。你知道我的难处,那是一步都不敢错的。以前不敢错,往后更不敢错。明妹妹真要因此与我疏远,我也不怨。」 明语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得前段时间得意忘形飘到没边看不上自己,最近又反醒过来要拉拢自己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又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柳姑娘说得没错,礼不可废,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姐姐妹妹的叫着容易叫错,还不如依着规矩来。」 柳月华闻言,目光黯然,苦笑一声。 「我就知道明妹妹是生我的气了,一切都非我所愿,明妹妹真要误解我,我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我比不上明妹妹,有人处处替你打算。而我……祖母年纪大了,我只能靠自己。我知道你必是听了什么传言,才会对我这般。我不怪你,只怪我命不好。」 明语有些听不下去了,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已经不想和柳月华再谈论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什么叫不怨,什么叫不怪?对方凭什么怨她凭什么怪她?说得好像错都在她,是她前后态度不一。 她没有心情再掰扯这些,直视对方的眼睛。「柳姑娘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你是你,我是我,你为何要和我比?我与柳姑娘总共没见过几回,有些事情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因为我对你没有任何看法。」 柳月华脸色一白,眼神变幻着。 「原来武安侯夫人是这么看我的,也好……也好……」 以后她做些什么,也不用觉得愧疚了。 「你们在说些什么?」 贤王自以为温柔,实则油腻得令人想吐的声音传来。明语连忙行了一个礼,也不管他是什么脸色赶紧告退。她没有看到贤王的眼神,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阴鸷森冷。 走了没多远,还能听到他那谦谦君子般的谈吐。还有柳月华的声音,娇娇柔柔的让人恶寒。两人郎情妾意,应该是已经看对眼了。 方才和柳月华一边说话一边走,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她看看了方向,朝前面走去。金秋银杏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她觉得有些不对。 听到有人说话,她不想撞见贤王府后宅的那些姨娘妾室,连忙朝两个丫头招手,齐齐躲到假山后面。 透过假山的窟窿,能看到一道朱色的身影。 「王爷果真和那贱人在一起?」 「回娘娘的话,奴婢亲眼所见。」 明语心一哂,她只想着会碰到王府的妾室通房,没想到会是贤王妃。早知道是贤王妃,倒是不用躲起来。不过躲都躲了,现在出去不太合适。 「那贱人心里恐怕正得意着,她是不是找人打听我的病情了?」 「奴婢听前院的婆子说,她身边的人确实打听过。」 「……呵,怕是盼着我死,好给她挪位子,真是个蠢货。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丧妇长女,还是柳家人,王爷和贵妃娘娘真的会看重她。不过是借着她做个踏脚石,一旦目的达到,她就是个弃子。」 「娘娘,咱们回去吧,要是被王爷知道……」 那丫头肯定不敢接这个话,贤王妃的声音刻薄得很,与平日里完全不一样。她冷冷地哼着,语气变得更加尖刻。 「知道就知道,就算我是个病人,也能出来透个气。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你说那个贱人是有多蠢,她怎么就看不明白。以前楚贱人那么风光,背后不也是有国公府作靠,还在我前头生了儿女,到头来还不是弃子。这人哪,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只有死路一条。看看楚家大房的那个君氏,以前何等风光,谁人不夸她贤惠大气。楚国公府的嫡系一回来,他们就得靠边站。到后来落到那样的下场,不就是因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与人相争。」 「娘娘说的是,那些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迟早都不会有好下场。」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明语怎么也不会想到表面病弱温柔的贤王妃居然会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来。光听声音,她都能想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必是扭曲尖刻的。 后宅之中果真人人都是戏子,个个都精于表演。 那丫头又说了一些贱人的事情,什么看到王爷就不知廉耻地纠缠。还有什么端着世家嫡女的名头,私下却比一般人家庶女的做派还要下贱。 「娘娘,奴婢瞧着王爷也不耐应付她,不过是看在她身后的柳家面上。她虽有国公府嫡长女之名,可哪个人不知道国公夫人并不喜欢她。等柳老夫人一故去,国公府那边怕也是没什么人给她撑腰。」 第35章 贤王妃似乎是笑了一下,笑声很是难听,「你说得没错,她能有今日的张狂,不过是皇后娘娘给的脸面。那贱人自以为尚方宝剑在手可以为所欲为,真当自己是个万人宠爱的香饽饽。你别看几位王爷费心讨好她,不过都是表面功夫。」 「可不是嘛,瞧她那张狂的样。」 「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说到底不过是个棋子。要不是辅国公夫人的女儿还小,怎么会轮到她。她以为能取我而代之,真是可笑得很。我是正室,我岂会自降身份和这些贱人相争。等她入了府,自有楚琉璃和她斗。任凭她们争得头破血流,我都是最后的赢家,她们是争不过我的。她们盼着我死,我偏要活得比谁都久,且看着吧,有那贱人哭的时候。」 这个贱人不用猜,说的应该是柳月华。 明语自嘲一笑,她以前对贤王妃还生出过同情。如今看来,皇室之中哪有几个是值得同情的人。前世里笑到最后就是贤王妃母子,要是没有几分手段心计,又怎么可能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楚琉璃一辈子都没有看清楚,还在做着将来宠冠后宫和冷贵妃一样可以压在嫡皇后头上的美梦。贤王妃算计的还真没错,柳月华若真进了贤王妃,几乎可以料到楚琉璃会有什么反应,两人一定会针锋相对。 柳月华自以为有皇后娘娘为靠,自己伊然成了京中贵女之首。以后无论嫁进哪个王爷的后院,将来都能入住宫中,成为宠妃,甚至母仪天下。孰不知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个棋子。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也看到了她。小脸蛋上一喜,眼看着就要朝她跑过来。 「嘘!」 她连忙作了一个手势,指了指假山那边。宁云启愣了一下,看到了贤王妃。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迟疑地朝贤王妃跑去。 贤王妃看到儿子,声音变得温婉又慈爱,「启儿这是去哪里玩了?是不是去找过武安侯夫人?」 宁云启点点头,又摇头。 「没见到人吗?那等会再去吧。启儿你要记得,一定要好好和武安侯夫妇相处。有他们疼你,你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明语闻言,眼眸微垂,原来他们也在贤王妃的算计之中。她心情复杂起来,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母子二人走远后,主仆三人才从假山后面出来,多一秒都不想停,赶紧离开。 锦城公主和凤城公主和孝公主已经说完话,柳月华也已回来。两人看到彼此,点头微笑后各自别开。从今往后,她们之间所剩的只有面子情。 厅堂中一片欢声笑语,瞧着很是热闹。这热闹的背后是无尽的算计和攀比,明语瞧着所有人都乐在其中。这些内宅女子,个个都是做戏的高手。 她悄悄地站到锦城公主的身后,锦城公主关切回望,她轻轻摇头,意思是自己一切安好,只是出去透个气。 楚琉璃瞧到母女二人的举动,不知想到什么,红唇微扬,「殿下和武安侯夫人倒是合得来,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生的母女。人人都说后娘难做,继女难当,若世间后娘继女都如殿下和武安侯夫人这般,又怎会有那么多的龃龉。」 锦城公主微微一笑,「缘法不同而已,本宫与明儿投缘,她是个知恩的孩子,又自小修佛养性对人极是真诚。或许我们上辈子就是母女,合该她就是我的女儿,我自是视她为亲生。」 这话是真话,旁人却不会当真。 楚琉璃之所以提及后娘继女,无非就是讽刺柳月华。柳月华面上看不出来,实则心里恨透了楚琉璃。故意提起这个来揭她的短,她倒要看看以后哭的人是谁。 凤城公主隐晦地看楚琉璃一眼,暗道这个蠢货要是坏了皇兄的好事,可有她的苦头吃。要不是看在雅儿的面子上,今天就不应该放她出来。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蠢东西,难道看不出来皇兄的打算吗? 「说到这个啊,本宫就觉得遗憾,我没有女儿,一直将和孝视为己出。和孝此番要远嫁庆洲,本宫心中实在不舍。」 说着眼眶微微泛红,在座的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起来,把楚琉璃提起的话头给遮了过去。楚琉璃暗恨,她这个亲娘没人安慰,这些人反倒去安慰做姑姑的。 明语觉得楚琉璃在这一众人中,其实是最不会做戏的那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裙子,她低头一看,对上宁云启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顿时心头千般思绪,最终笑着一下摸摸他的头。 大人们的事情,与孩子是无关的。 贤王妃装病也好,表里不一也好,最大的原因也是为了在贤王府中生存,这个孩子装哑的目的也是一样。就算他们对权力有什么图谋,那也是应该的,谁让他一生来就是皇室子孙。 她轻轻蹲着身体,「小郡王,方才我迷路走错,不是故意躲着别人的。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第36章 宁云启郑重点头,因为被她摸头,小脸泛起羞涩。 离开王府后,锦城公主和明语回的是国公府。路上明语问起贤王妃的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为什么总是不见好。锦城公主说是弱症,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好好将养。 明语了然。 「怎么想起问这个?」 「就是觉得贤王妃总是病着,王府里瞧着乱得很。」 锦城公主笑笑,宠妾灭妻嫡庶不分本就是适家之源。贤王府里一直都是楚琉璃这个侧妃理事,便是前段日子被训斥禁足,今天不就放出来了。 这个乱啊,在根上。 水哥儿一看到母亲回来,跑得比谁都快。再看到和母亲回来的还有姐姐,别提有多高兴,拉着明语就显摆起他收好的玩具。 「给……给……都给小外甥。」 明语被塞了满怀的木剑木雕还有一些海螺贝壳船等海外的玩意儿,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哪里给他变个小外甥出来,这事可由不得她。 锦城公主抿着嘴笑,「我跟你说,他最近天天念叨小外甥,你和季姑爷抓点紧,赶紧给他弄出个小外甥陪他玩。」 「娘……」 她脸都红了,这种事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锦城公主神色一正,让丫头们陪水哥儿玩,把女儿拉进内室。先是细细打量女儿的神情,然后做一个深呼吸。 「那个……明儿,娘问你,你和季姑爷夜里怎么样?」 「挺好的。」 「你嫁过去有几个月了,娘也不是催。就是想问问,季姑爷他一般夜里……你们会要水吗?」 话一问出口,母女二人都闹个大红脸。明语是羞的,锦城公主是臊的。这个要水的意思,两个人都明白,明语点点头。 锦城公主又问,「是天天要,还是隔几天要?」 明语无语,娘问得这么细做什么?难道是怀疑他们夫妻夜生活不太和谐。他们成亲才几个月,没有怀孕也是很正常的吧。 「娘……」 「你这孩子,有什么害羞的。」 亲娘啊,要不是你的脸红成这样,我还真信了你的话。明语心道,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可见娘是鼓足所有的勇气。 「几乎天天都有。」 「那就好。」 锦城公主长松一口气,只要那方面没有问题,孩子是迟早的事情。她就怕侯府没个长辈,季姑爷太冷清,明儿又是个懵懂的,两人都放不开。 水哥儿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又闹着要来找明语。 明语顿觉解脱,赶紧陪着弟弟一起玩。水哥儿还念叨着小外甥,不停地问明语什么时候会有小外甥陪他玩。 「等水哥儿再大一些,就会有了。」 「我已经大了。」 水哥儿挺直小身板,摆出一副自己是大人的样子。他黑葡萄似的眸认真看着明语,眼神里全是姐姐快夸我的渴望。 明语好笑地一把抱起他,「对,我们水哥儿长大了。走,咱们去看祖母。」 卢氏看到孙女和孙子一起过来,喜得忙让下人把好吃的都摆出来。水哥儿暂时被零嘴哄去心思,没有再提小外甥的事情。 当祖母的,见到孙女,问的自然还是那些话。明语一一回答着,贴心地替祖母捏着腿。卢氏爱怜摸着她的发,目光慈祥。 一直到用过晚膳明语才回侯府,原想着季元欻应该在不忝院,没想到他不在。今日出门她带的是金秋银杏,微草留在府中。 微草告诉她侯爷回来没多久,人在前院书房。 明语眉头轻皱,这可是成亲以来没有过的事情。他怎么又去前院书房了,要是看书为什么不在不忝院的小书房。 以他平日的作风,就算今天没有去国公府接她,也应该听到她回府的消息后立马赶过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你去打听一下,侯爷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微草领命,出去打听。 明语洗漱后换好衣服,微草已去前院问过,都说无事发生。 这就蹊跷了。 明语想了想,备上两样小点心,亲自去了一趟前院。她走得不慢,不多时就到前院。一瞧书房里亮着灯,心里越发觉得奇怪。 推门进去,桌案后面的男人未抬头。 她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弄出一些动静,他依旧没有看她。原先她以为他是有什么事和人商议,但见这书房就他一人,且他手上不过是寻常的史记。 「晚饭吃了吗?」 「嗯。」 「今天忙吗?」 「嗯。」 他的脸色清冷如常,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这回答已经说明问题,自成亲后,他还不曾这样不给她面子。 第37章 她知道,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存在不少问题。这段日子的相处,让她觉得只要两人没有二心,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既然你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又嗯了一声,没有留她。这般反常,要是她还觉得他没事,那她就太迟钝了。心中涌起无力感,夫妻之间最怕出事不沟通,闷在心里计较着迟早会离心。 走出书房,她回头看着窗户处透出来的灯影,眼神一黯。 回到不忝院后,再次让微草过来。仔细再次询问今天府里发生的事,许是她脸色太冷,眼神透着罕见的凌厉,金秋银杏等人都提起心来。 微草把今天府里的事情重新说一遍,不过是庄子送来两筐菜,厨房的管事采买几只鸡这样的小事,没有一件是值得追究的。 明语看着微草,微草立马明白过来,「夫人,荔儿今日都在后院,并未去过前院,晚上侯爷送饭,是海妈妈送过去的。」 「她最近可有异常?」 「奴婢瞧着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自打夫人进府后,前院和不忝院的事她都插不上手。除了管着府里的杂扫,她从不出自己的屋子。」 明面上看,确实是个安分的。 明语颦眉,那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朝堂的事? 不,不对。 如果朝堂真有事,之前在国公府的时候娘就告诉她。再者,他不是一个会把公事带到内宅的人,更不会因为公事不顺而给自己脸色看。 金秋听出些许端倪,方才夫人去前院书房找侯爷,侯爷居然没和夫人一起回不忝院,难道两人在闹别扭? 今天夫人一天都不在府中,似乎没闹矛盾。 「夫人,侯爷是不是在生您的气?奴婢大胆一猜,会不会是夫人今日出门,有些事情没和侯爷交待清楚,所以侯爷生气了?」 明语先是惊讶,后是认真思量起来。 她去贤王府,这事他是知道的。如果说有什么没交待的地方,那就是她在国公府留饭。可是她派人回府送过信,不算没有交待。 如果他是因为这个生气,是不是太难侍候了? 所谓婚姻,一定是两个人之间的相互磨合。有些东西不磨一下,是贴合不到一起的。他们的的亲事对于她来说,是感动加权衡的产物,当然也有一些感情在。又不是山盟海誓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她还真不愿惯他这个坏毛病。 「好了,此事暂且不管。我乏了,金秋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金秋欲言又止,侯爷还在前书房,夫人这么早就歇下。万一侯爷就等着夫人再去相请,听闻夫人这般行事,会不会更生气。 「夫人,侯爷今晚怕是看书看得晚,要不要让厨房备下宵夜,等会您派人送过去?」 「不送,夜里吃多了会积食。」 金秋急了,夫人这是在赌气啊,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您不派人去送,万一厨房那边送过去,侯爷那里岂不是落在埋怨。」 这句话说得隐晦,只说厨房会送,没提荔儿的名字。荔儿在府里人缘好,以前就是管理内宅的大丫头,这府里许多下人都很尊敬她。 明语起身,掀帘进了内室,脱掉外衣鞋子往床上一躺,「管他那么多,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他回来。心里知道是他,就是不想睁开眼睛醒过来。清冽的冷香将她包围,他沉沉压在她的身上。 她是被迫醒来的,只觉今晚的他与往常太不一样。那狂烈的动作和平日里温柔小心大相径庭,她觉得自己就像狂风中的小树一样,随时都会被他折断。 死男人,居然还有这样的兴致。 她想起以前,他动不动就发疯的模样。那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似乎重叠在一起,她相信那时候的他是真的想掐死她,也相信这时候的他是真的想把她的腰折断。 与以前的温柔小心不同,这样的狂风骤雨别有一番刺激。她晕乎乎地想着,比起温柔来她似乎更喜欢这样热烈的表达。许是被折腾得太狠,她连和他算账的力气都没有,事后裹着被子往里面滚,不多时又睡过去。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后,身边的男人凝视着她,看着许久许久。 翌日起来,床边自是没有人影。 金秋等人进来侍候她,沐浴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痕迹低下头去,心里却是放了心的。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侯爷和夫人还能这般恩爱,许是没什么大事。 明语木着脸,面无表情。 虽说婚姻要磨合,但是她特别讨厌的这样的感觉。没有沟通,只有冷眼相对,还有说不出口的懊恼。她羞恼自己居然更喜欢昨晚那样,甚至期盼以后他都那般热烈。 羞臊过后就是恼怒,就算昨晚她的身体得到欢愉,也不代表她就可以原谅他。既然他不愿意沟通,那她何必留下来给人添堵。她可是有底气的人,身后还有国公府撑腰。 第38章 她命人收拾东西,说是要回国公府。 金秋微草几人都很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眼打着官司。不是说昨夜里侯爷回房睡了,两人还……怎么夫人要回娘家? 这是闹哪一出。 主子的决定,下人们执行就好。 金秋和银杏收拾着东西,派微草去前院通知侯爷。微草跑了一个空,前院的人说季元欻一大早就已经出府。 卢氏和锦城公主看到她回来,高兴之余也是诧异的很。她只说想家人,要回来小住几日。卢氏和锦城公主可不信这话,私下找金秋几人问过,又没问出东西来。 「难道真是回来住几天?」卢氏疑惑。 锦城公主若有所思,「她们几人都说没有吵架,两人昨夜里还睡在一起,许是没什么事,只是明儿想家。」 孙女想家,要在家里住几日,卢氏是一万个高兴。把这茬放在一边,开开心心地拉着孙女回了幽篁院。 中午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一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季元欻早就知道妻子今天回娘家,他能出现在国公府让卢氏更加确认他们小两口没有闹矛盾。他本就是冷清的人,就算是没说几句话,楚家人也不觉得奇怪。 用完饭后,他告辞离开。 卢氏半点没有怀疑,在她看来最好的夫妻感情就是相敬如宾。锦城公主是当娘的,和丈夫又是蜜里调油,自是看出一丝不对劲来。 和明语闲逛园子的时候,问起他们的事来。 「娘,都说了,我是想你们,回来住几天。」 「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是我生的,你有没有事我能看不出来。你老实告诉,你们真的没有闹矛盾?」 明语摇头,他们真的没有闹,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如果说闹别扭,那闹别扭的只有那个死男人。 锦城公主叹了一口气,「明儿,夫妻之间贵在坦诚,你们要真有什么心结,不能憋在肚子里,一定要说出来。昨夜里,他可有回房?」 「有。」 「那你们……」 「有。」 锦城公主从金秋几人的口中知道他们夜里有同房,但她还是要亲自过问女儿。听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她皱起眉头。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 「可是他夜里睡觉不老实?」 「娘……」 明语羞恼,让娘再问下去,该不会连他们昨天的姿势都要问吧。谁说古代女子含蓄的,至少她娘就不是那种含蓄的人。 见女儿恼了,锦城公主也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我不问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真要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多住几日,你祖母可是想你的紧。」 那边季元欻回到侯府,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寒气。他没有去后院,依旧坐在前院的书房里,手上拿着的,还是昨天看的那本书。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让燕执把人放进来。 进来的人是荔儿,枣红色的合襟裙腰身掐得纤细。手里端着一个食盘,盘子里放着一盅汤并汤匙等物。 恰到好处的恭敬,完美的表情。 「侯爷,这是厨房今日煨好的鸡汤,您尝一尝。」 「东西放下吧。」 「是。」 纤纤玉手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下人的手,摆放汤盅的动作得体好看,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来的美感。 摆好东西后,她恭敬地退下。 门被从外面关上,季元欻的眼神从书上移到桌子,定在那汤盅之上,慢慢眯起眼睛。 武安侯府的下人房中,此时还亮着几盏灯。荔儿的屋子是靠最里面的,也是最大的一间。她原是侯府的大丫头,一应下人都听她调配。 她进了屋,没有点灯。 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有用处。」 「我知道你心大,可不只甘心做一个妾室。我说过我会助你的,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这么做。我都告诉过你,现在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落了形迹,引来侯爷的猜疑。你前脚使计让夫人回了娘家,今晚就去侯爷面前献媚,你当侯爷是寻常男子吗?」 荔儿的脸色丕变,献媚二字犹如钢针一般刺进她的心中。她何时献过媚,她若真是那等仗色图谋之人,又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 这些年来,她是侯府的大丫头,是最能接近侯爷的女人。她如果真是那等女子,有多少机会可以爬上侯爷的床。 她不愿,她盼着侯爷能看到她的好,敬重她爱怜她。而不是将她当成寻常以色侍人的女子,视若玩意儿。 「注意你的措辞,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可不是你们的人,你无权干涉我的所作所为。」 第39章 「我是无权干涉你,可是你频频出昏招,我不得不提醒你。一旦暴露我家主子的事,多年蛰伏就将前功尽弃,你以为我主子会轻饶你吗?」 「那是我的事。」 那苍老的声音怪异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事?我可别忘记你自己说过什么,也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们的事,等于上了我们的船,你以为你想摆脱是那么容易的,还真是可笑!」 「你……」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不会真想永远留在这侯府当武安侯的女人吧。我可告诉你,女人最蠢的事情就是对男人动真感情。像我们这样低贱的人,如果真动了感情,那将是万劫不复。」 荔儿心一凛,俏脸一寒,「不用你叮嘱,我心中有数。」 「哼,你有数就好。」 那苍老的声音哼出这一句,慢慢从黑暗中走出来。依稀可见佝偻的身影和瘦小的体态,他经过荔儿身边时,又叮嘱了一句。 荔儿冷着脸,待他出去后立马把门关上,厌恶地皱起眉头。 外面传来一声闷哼,她心一沉快速开门。门外面什么都没有,没有那老人的身影,也没有其他人。她凌厉的眼神四下看去,好半天才缓过心神重新把门关上。 转过头时屋内突然大亮,她整个人彻底僵住。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身长玉立冷面如冰。如果不是这样的时候,他能来到她的屋子,那是她做梦都盼着的事。 「侯爷。」 「你受何人指使?」他的声音冷漠无比,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感情。 她稳稳心神,「侯爷,奴婢忠心的只有侯爷一人。」 多年前,季元欻初入军营。那时候的他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名,人人都叫他燕回。为搏军功,军营里的每个士卒都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的。他不喜与人接触,在军营之中也没有朋友。伙头兵们欺负他,给他的饭菜总是最少的。 他记得有一个人无论他有没有好脸色,都会找他说话。那人笑起来有一口白牙,说话憨憨的。就算他不理睬,那人也能自顾说上半天。 那人叫张信,张信是庆洲人。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妹妹。他父母早亡,兄妹二人寄居在族伯的家中。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凭军功多赚些赏银,给自己的妹妹备一份体面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 但是后来他死了。 是替自己挡箭而死的。 临死之前,他只有一句话,让自己无论如何要照顾好他的妹妹。他的妹妹就是荔儿,是季元欻亲自派人接到京中的。 季元欻望着她,这些年来他记得张信死前的托付,曾不止一次问过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他会认她为义妹将她风光大嫁。她一直没点头,他以为她还没有想好。 她表面上是侯府的大丫头,实则上自打入京后从不曾做过下人的活计,养得与一般人家的姑娘差不多。 季元欻不想与她多费唇舌,低喝一声,「带进来!」 一个五花大绑的瘦小男人被推进屋子,那瘦小男子正是刚离开没多久的老人,赫然是府里给花草施肥的吴老汉。 吴老汉一脸茫然,「侯爷,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都没问,你不知道什么?」 「奴才……害怕啊……」 季元欻冷冷看着他,这样的人放在任何一个府上,那都是最低贱的,也是最不起眼的。谁能想到一个如此不起眼的人,居然还是别人安插在侯府的眼线。 「这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他不久前才从你屋子出去的。」 荔儿咬着唇,似是受到极大的侮辱,「侯爷,这人……惯喜欢占人便宜,府里的姐妹们都受过他的气。之前他确实偷进了奴婢的屋子,奴婢发现后喝斥他,把他赶了出去……」 「侯爷,奴才什么也没做啊……奴才就是嘴上爱占人便宜,真正的什么都没做过,您要明查啊……」 「……呵,你们当我是谁?」季元欻冷笑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如实给我招来,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荔儿和那吴老汉齐齐喊冤,季元欻冷峻的脸一沉,把燕执唤进来,「这两人送去庄子上,好生审问。」 「侯爷!」荔儿大惊,脸色全白,她跪下来顿时泪流满面,「侯爷,您答应过我哥哥,要好好照顾我的。我不过是爱慕侯爷,有什么错?你便是不愿意接受我的爱慕,又何必如此对我……这些年奴婢从不敢奢望什么,也不敢在您面前露出半丝情意,就是怕您因此厌弃奴婢。奴婢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侯爷。早早便歇了那等心思,只愿能留在侯府,时时看到侯爷……便是这样,侯爷也不允吗?」 这般深情的女子,所求所想如此卑微。寻常男子听了即便不会心生怜爱,多少都会有些触动不忍责罚。 第40章 吴老汉眼珠子转了两下,「侯爷,奴才招……是荔儿姑娘,她知道夫人回了娘家。她想借此机会引起您的注意,今晚是她找奴才的,说是让奴才帮她做一个事。奴才没有答应……奴才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荔儿暗恨,这个该死的老滑头。他是想把祸水都引到她的头上,如此一来大错是没有,但在侯爷的心中,自己成什么人了。 她掐了一下大腿,眼眶顿时盈泪,「侯爷,他所说不是事实……奴婢说的都是真的,若是侯爷不信,奴婢只能一死以求清白。」 那吴老汉拼命使眼色,荔儿假装看不到,把吴老汉急得差点骂人。女人就是坏事,这个时候还想在男人面前卖好,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摘清通外的嫌疑,真是蠢货。 季元欻脸沉得吓人,大手一挥,燕执便堵了吴老汉的嘴把人拖了出去。 荔儿心里忐忑着,侯爷这是信了她? 「侯爷,自打您把奴婢从庆洲接来,奴婢就在心中起过誓。这辈子奴婢都不会背叛侯爷,更不会做任何害侯爷的事情。奴婢父母死得早,唯一的哥哥又去了军营。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要不是侯爷去接奴婢,只怕奴婢早就族伯卖给别人做妾。侯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又怎么会串通旁人来算计您?」 季元欻垂着眼眸,他仿佛又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日子。若不是张信替自己挡那一箭,只怕他尸骨上都长满了草。 然而…… 「你哥哥有恩于我,我也曾答应过他要好好照顾你。我让人在外面置个宅子,无论你嫁不嫁人,那宅子都是你的。」 荔儿大惊,侯爷是想把她赶出去? 为什么? 「侯爷,奴婢只想留在侯爷的身边……求侯爷可怜可怜奴婢……」 季元欻冰冷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甚至清冷的眼神比从前更加没有情绪。世人多算计,他自小见过太多,早已心如磐石。 任凭她哭得如何伤心,表情多么哀怜,都牵不动他半分情绪。 他的冷漠,让荔儿妒恨起明语。明明陪了侯爷多年的人是她。侯爷和夫人才认识多久,要不是夫人命好居然认祖归宗,哪里有资格嫁给侯爷。 「侯爷,您是不是怕夫人不喜……奴婢愿意去求她,只求她给奴婢一条活路,让奴婢留在侯府,哪怕是做个粗使丫头,奴婢也愿意。」 听到她这句话,季元欻清冷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波澜。 荔儿以为自己说中他的心思,暗道自己到底是他恩人的妹妹,又和他相处多前,其中情分哪里是夫人能比的。 「侯爷……夫人……」 季元欻脸沉得吓人,「我看你真是找死!」 荔儿被他突然暴怒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赶忙伏在地上,「侯爷,是奴婢僭越了。」 「你何止僭越,简直其心可诛。要不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与你说如许的废话。你真当我会信你所言,真当我不知道你在背地底做过什么?你自以为深谙人心,海妈妈不会说出你,所以你才这般有恃无恐。」 荔儿的脸色全变,慢慢抬起头来,她不敢直视他的脸,「侯爷,你当奴婢不想亲自告诉您吗?您知不知道夫人有多不喜奴婢,奴婢还想留在侯府,只能出此下策。奴婢实在不忍看到您被人蒙在鼓里,被人嫌弃。他们国公府简直是欺人太甚,早前挟恩逼您娶了夫人,现在又弄这么一出。夫人她……她不配您的呵护,她连子嗣都不愿替您孕育,她分明是对您有二心。」 「够了!我们夫妻的事,不是你能过问的。我答应过你哥哥会照顾你,就不会食言,你好自为之。」 「侯爷!奴婢知道您生气,可奴婢爱慕你的心绝无半分虚假。你把奴婢送走,奴婢绝无怨尤。奴婢会日日为侯爷祈福,祈求佛祖保护侯爷一生安顺。」 季元欻大步出了屋子,她身体一软慢慢倒在地上。随后没多久,两个婆子进屋。不用她动手,自有人替她收拾好东西,连夜送出了侯府。 明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金秋忿忿,「奴婢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个好的,必是趁夫人您不在府中,想在侯爷面前露脸。咱们侯爷是什么人物,怎么会看上她?」 微草低头,一言不发。她真没想到荔儿姐姐还真存了那样的心思,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这么多年,荔儿姐姐是最受侯爷信任的大丫头,为什么这么糊涂。 明语却觉得其中怕是没那么简单,季元欻突然发疯不理人,尔后又把荔儿送走,难道其中有什么关联。 她让金秋传话回侯府,让萱兰好生盯着,一有什么事就差人送信来。 不多时,楚晴娟来了。 离楚晴娟出嫁没多少日子,明语回府的两天,姐妹二人常在一起说话,仿佛又回到以前在闺中的日子。 第41章 楚晴娟瞧着比以前开朗一些,最近这些日子锦城公主有意让她学一些理家之道。毕竟余夫人的娘家虽不是高门显贵,但也是个殷实人家。贺三郎又是举人,以后必会出仕。 姐妹俩说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活计,喜服这样的大件不会自己绣。可是诸如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待嫁的女子还是要准备好些的。 「大姐姐,前两日我母亲派人送过信来,说是想让我回三房出嫁。」 「他们倒是算盘打得好。」 「嗯,我给拒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借着我的亲事想和余将军攀上关系。我听说三姐姐的婚事不太顺,母亲很是焦急。」 明语眼露讥讽,小冷氏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怕是又想到什么歪点子,让四妹妹给三妹妹当踏脚石。楚晴书之所以婚事不顺,不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是小冷氏眼高手低,一心想给女儿攀高门。无奈三房门第太低,高门就算看在冷贵妃的面子愿意结亲,但也只肯舍出庶子。 「别理她。」 「嗯。」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国公府的日子清闲又自在,明语午陪着水哥儿玩了一会儿,把小家伙哄睡后和锦城公主坐在一起喝花茶吃点心。晚上一家人陪着卢氏用饭,用完饭后坐半个时辰后,再各自回房。 就寝时,明语突然觉得身边有些空空的。她望着帐顶,没由来的心里闪过失落。人还真是习惯的动物,这才多久她竟然不太习惯一人独睡。 慢慢闭上眼睛,一点点的入睡。 睡梦中,她仿佛身处重重迷雾,四处一片白茫茫。等她穿过迷雾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景一物都熟悉到令人想落泪。 熟悉的粉色床单,熟悉的毛绒熊,还有床头的那本书,都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这样的场景,她有多久没见到了。一时间,她突然好想哭。 房门被人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来,「我真的听到动静了。」 「你呀,就是想女儿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跟着进来。 是爸爸妈妈。 明语想喊出来,可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爸爸妈妈都看不见她,因为他们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她书桌的椅子上。 「你说那什么大师是不是骗我们的?他说咱们语儿还有什么前世姻缘未了,不是死了而是去续前缘了。」 明爸爸叹了一口气,知道自打女儿去世后妻子就有些神叨叨的。他也不戳破那大师的谎言,顺着妻子的话道:「如果真是那样,说明咱们和她的缘分尽了,你也别太伤心。过两天我办好内退,带你到处逛一逛。」 明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幽幽叹一口气。 「以前语儿总说等她有空了,要带我们去哪里去哪里……」 明语已是泪流满面,她是说过这样的话。她以为自己和父母来日方长,他们余生还会一起走过很多年。她想等从省游泳队退下来后就开一家游泳中心,等到事业稳定后,她就有大把的时候带着父亲一起到处旅游。 可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父母女儿一场,竟然是如此的短暂。 「你说……她那前世姻缘是什么样子的?要是语儿现在还在,应该有男朋友了吧?她一直在省队里训练,不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根本没有时间和男孩子相处……」 明爸爸叹口气,不忍心戳破那样的谎言。哪有什么前世的姻缘,都是那些人骗钱的伎俩。他从不信鬼神,也不信什么前世今生。但是现在,他有些希望那是真的。 「大师都说了前世姻缘,肯定不会差。」 「我们语儿性格好,不爱和别人计较,应该是个好姻缘。如果她真的是去找前世的男人了,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他们会不会有孩子?」 明爸爸又是叹气,这扯得是越发没边了。 「应该会有吧。」 明妈妈双手合十,「老天爷啊,如果你真的开眼,就保护我的语儿嫁个好男人,生个可爱的孩子,生活幸福美满。」 明语已经坐到她的身边,想告诉她,自己真的嫁人了,以后也会生孩子,一定会生活得幸福美满。可是任凭怎么大声,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疑惑侧头,「老明,我怎么好像听到语儿的声音了。」 明爸爸心想妻子这是产生幻听了,过来拉她,「走吧,回去睡吧。」 「我好像真的听到了,语儿说她嫁人了,生活过得很幸福。你说奇不奇怪,自从上次去见过那个大师之后,我最近都做一些奇怪的梦。我好像会梦到语儿回去的那个地方,那里看上去像古代。」 「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妈妈摇头,「那大师灵得很,你没看到多少人排着号等他。我们要不是托了关系,只怕排几年都见不着。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语儿去的那个地方肯定存在,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第42章 「她要是真回前世了也好,咱们也就不那么难过了。你说她前世是在古代,也不知是什么朝代,有没有战乱,太不太平?」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做的梦稀奇古怪,好像没听说过那样的朝代。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听到别人叫我什么大姑娘,还叫你什么太子。说不准我们前世和语儿也是有缘分的,要不然她怎么就托生成了我们的女儿。」 「大姑娘?太子?听着身份都不低。如果真有这样的事,说明我们语儿回去也不会过苦日子……我跟你说啊,前些天老刘从张家界回来,说那里风景不错,等我办好手续我们第一站就去那里……」 大姑娘,太子。 难道爸爸妈妈是他们转世? 两人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处,明语想跟上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房门。她慢慢坐回到床上,留恋地看着房间里的每件物品。 然后她怀念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眼睛。 恍惚中,她似乎闻到熟悉的冷香。她还能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怀抱让人安心无比。 再睁开眼睛时,床边立着的是金秋。鼻息间似乎还能闻到那股冷香,以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是昨天半夜潜进来,只怕是金秋等人也不知道。 「夫人,您醒了。世子爷一早就来找您,正在外面等着呢。」 明语茫然地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手放在心口,那里酸酸胀胀的。在没有她的日子里,爸爸妈妈老了很多。她希望往后余生,他们能忘记她的去世,好好的享受生活。 「夫人,您怎么了?」 怎么哭了? 「没什么……做了一个梦。」 明语说着,掀被子下床。 银杏手捧着衣物过来,要替她更衣。衣物之上还放着月事用的棉包,今天正是她要来月事的日子。她看了那棉包一眼,猛然想起来自己疏忽的事。 手下意识摸向腹部,这里真的有孩子了吗? 「那个先不用。」 金秋和银杏一愣,然后面露喜色。 「夫人……您是不是?」 「再等几天,先别声张。」 「奴婢省得。」 尽管还不能确认,但金秋和银杏的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侍候起来越发的小心。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只把明语当成一个瓷娃娃般,生怕碰了磕了。 明语换好衣服,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摆好的早膳慢慢摸着自己的小腹。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真的是回到前世了,在这一世里我已经结婚。或许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一定会让自己过得幸福。 「姐姐,你在想什么?」 水哥儿忽闪的眼睛看着她,扯着她的衣袖。 「没什么,我在想水哥儿起得这么早,是不是晚上尿床了?」 水哥儿小脸一红,鼓起来,「姐姐坏,水哥儿没有尿尿在床上。」 「好,我们水哥儿最厉害,是姐姐猜错了。不是尿床,那就是肚子里的小馋虫睡不着了,催着你赶快起来,对不对?」 水哥儿鼓起脸消下去,用力点头。 明语失笑,捏捏他的小脸蛋。她看着水哥儿出生,看着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到乳牙初生,会跑会跳会说话。 如果她真的怀上,那么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会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他会像水哥儿这样可爱。 用过早膳后,她牵着水哥儿去给祖母请安。水哥儿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不抱他,她说他已是小男子汉,不能再让人抱。水哥儿小脸严肃起来,好像要表现给她看似的,连牵都不让她牵了,非要自己走。 婆子丫头跟在他身后,小心守护着。 卢氏看到孙女孙子一起,总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有水哥儿这个小人精在,童言稚语时不时逗得她开怀大笑。 「哎哟,祖母的水哥儿,祖母的心肝肝。」 锦城公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祖孙几人笑成一片。她跟着笑了一会儿,等到下人把水哥儿带下去的时候,说起方才朝堂传来的消息。 贤王被封为太子。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卢氏沉默了许久,淡淡地道合该如此。贤王为长,无嫡立长,加上冷贵妃在后宫的地位,立贤王为太子才是正理。 明语觉得有些违和,此前半点消息都没有,怎么突然就立太子了。难道陛下不知道贤王是什么货色吗?还是说被真爱迷了眼,连江山万代都不顾。 「太子亦是臣,你告诉官哥,咱们国公府只忠心陛下,其余的一概不用理会。」 贤王被封太子,想来许多朝臣都会动心思。他们楚国公府在世人眼中是前太子一派,前太子去世没多久,若是此时向新太子示好,难免会被人非议。 锦城公主道:「国公爷心里有数,以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 贤王被封为太子,柳月华自然会是太子侧妃,对此没有人表示惊讶。也就是说柳皇后和柳家在此次储君之争中,选择了贤王。可是柳皇后并未明确表态,甚至也没有提出把贤王记为嫡皇子的事。 第43章 不过贤王为长,只要柳皇后不把其他的皇子记为嫡皇子,贤王就是太子的第一顺位人选。他被封太子,朝野和后宫都能接受。 锦城公主看着女儿,有些欲言又止。明语猜出她应该是有事不方便当着卢氏的面说,等离开卢氏的屋子后,两人去了她的屋子。 屏退下人,锦城公主脸色微沉,「还有一事,为免你祖母担心,我刚才没提。季姑爷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把府里的一个丫头安排出府,还置办了一处宅子。你可知外面在传什么,他们传季姑爷养外室。」 明语惊讶不已,不是说把荔儿送走,原来是安置在府外的宅子养着。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见女儿不明所以,锦城公主拍拍她的手,「别急,此事我已派人去打听了,许是外面乱传的。如果他真敢这么做,咱们国公府可不是吃素的。莫说是闹到圣上面前,就是和离我们也不怕。」 「娘……」 锦城公主心里不好受,明儿自小养在山上,就是再聪明也识不清世间险恶。季姑爷瞧着是个好的,她希望此事只是误会一场。 如果是真的,他们国公府的姑娘可不能白受这个委屈。 不待锦城公主的人传消息回来,楚夜行就带着季元欻到国公府了。当着锦城公主的面,季元欻简略说了一下张信当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事情。 「张信的妹妹年纪渐长,再留在府中怕是会生出事端来。我想着把人安置在外面,也派了教养嬷嬷看顾。若是她愿意嫁人,我自备好嫁妆将她风光大嫁。如果她不想嫁人,那宅子就是她养老之所,我会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原来是这样,救命之恩,合该如此。」 锦城公主心下一松,就说季元欻不是那样的人。既然人已上门,留下便合情合理。楚夜行夫妇有心想让小两口说说话,自是识趣了离开。 明语低着头,动作优雅搅着杯子里的花茶,淡雅的花香氤氲,晕生出圣洁的光。季元欻看着,仿佛两天不见,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那花茶中,渐渐变得幽深。 在他提出今天接她回侯府时,她并没有反对。如果她闹着别扭不跟他回去,祖母和母亲反倒会多想,会为她担心。 大的问题没有,有的是彼此性格的磨合。 卢氏和锦城公主不舍地把人送到门口,再是希望孙女在国公府多住几日,也不能生分了小两口的夫妻之情。 锦城公主拉着明语的手,细细地叮嘱着,尤其是关于那外室的说法。锦城公主想着,应该是那叫荔儿的丫头有什么心思,弄得夫妻二人生了间隙。明儿赌气回娘家,那头季姑爷就把人打发出去了。 如此看来,季姑爷并没有那个心,明儿在处理这样的事情上还抹不开脸面。她教女儿,下次但凡遇到心气高的丫头,直接发卖了事。后宅主母,处置丫头是天经地义的,哪里需要男人动手。 明语认真听着,向她保证下回再遇这种事,一定会自己处理。 她半是放心半是不舍,送别女儿。 马车之上,季元欻说起自己处置了后院的几个下人,那几个下人恐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明语心生羞愧,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他之所以那天脸色不太好,会不会是因为发现这件事情。 她在心里建设好几下,露出一个和平时差不多的笑意,「那我派人再买几个回来。」 「这种事情,你看着办。」 一来一去,两人神态看上去和以前差不多。等回到侯府时,身边侍候的人观他们神色,齐齐在心里松着气。 入夜后,夫妻二人同眠。 明语睡在里间,还真怕他会有什么动作。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应该是的。 好在他什么也没有做,真的只是睡觉。 到底还是生分了一些,她想。 夫妻之间,生不生分只有自己知道。有时候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就是不愿意做那个先低头的人。她慢慢闭上眼睛,身体侧向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他应该睡着了。然后她感觉身边的人贴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头埋在她的发间。清冽的气息是那么的好闻,散发着冷香。 他声音又低又沉,「你还小,要是害怕或者是暂时还不想,那我们就不要孩子。」 她心中疑窦丛生,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要孩子? 「我没有害怕。」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嗯,我知道,子嗣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现在不想要没关系,来日方长,睡觉吧。」 她心里的疑惑更大了,他怎么会笃定自己不想要孩子的,她有透露过那样的意思吗?难道是他听人说了什么,所以才会对她冷淡。 第44章 「季元欻,我……」 「别多想,睡觉。」 这死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肯定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他不是认定自己不想要孩子吗?要是过几天诊出个孩子来,她倒要看看他是什么表情。一想到他清冷的脸上会现出诸如错愕之类的神情,她突然觉得有些期待起来。 所以,她还真就不问了。 不问不代表她不会自己去查,他突然把荔儿送走,那么挑拨离间的就是荔儿。只是荔儿凭什么说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不是一个会轻信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得不相信。 她皱眉的时候,全被叫进来的金秋银杏微草萱兰以及小喜小福心里都打着鼓。夫人神情如此严肃,难道是有什么大事? 「你们仔细想想,不忝院里最近有什么不妥?或者说都有人向你们打听过院子里事情?」 荔儿在府中多年,如果真想知道不忝院的事情,绝不可能自己亲自打听。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不解。侯府之中,唯有夫人和侯爷两位主子,又没有其它的主子,哪里有人什么会来打听消息。 明语看她们的样子,心道应该没有人来打听过消息。那么就是无意间透露过什么被人抓到话柄子,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季元欻不是那等耳根子轻的人。 「你们再好好想想,最近有什么异常?」 众人又是摇头。 「夫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金秋担心地问着。 「是有些事情,你们先下去忙吧,要是想起什么过来告诉我。还有,我离府两日,屋子里该清理的都清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或是少什么东西。」 这是她最后能想到的。 众人齐齐散去,各自忙活起手中的事情来。她坐在软榻前,一边喝着花茶一边看着金秋在整理衣柜,银杏在擦拭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微草在收拾梳妆台子和一应常用的首饰。外面萱兰指挥着小喜小福检查院子里的每一棵树,务必做到无死角。 金秋等人都知道夫人此次没有换洗,怕是已经有身子了。无论夫人是什么原因要清理一遍院子,此次大肆检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为了夫人肚子里可能存在的小主子,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几人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生怕遗漏一个地方。 一番折腾,没有多东西也没有少东西。 明语的心情越发沉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季元欻相信那人的话。难道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吗? 她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抿着花茶。茶杯中沉沉浮浮的是玫瑰和枸杞红枣等物。她冥思苦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银杏抱着一个罐子进来,「夫人,这罐山梨花如何处置?」 山梨花是雅物,用来泡茶香气虽淡却别有一种冷艳的香气。这罐开封后没几天,泡茶时总能喝到一丝丝苦涩。很不明显,却败坏了山梨花应有的冷香之气,于是就放置到一边没有再用。 「开了封不能久存,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喝。」 银杏谢过,抱着罐子正要往出走,被明语叫住。 「拿过来我看一看。」 银杏不明所以,抱着罐子到她跟前。 她手一伸,抓出一把山梨花细细地在手里看着。暗道自己疑心病太重了,又抓起一把放在手心里拨弄着看。 突然她目光微凝,看向其中一朵有些差别的小白干花,挑了出来。然后又抓了几把,再挑出几个来放在帕子上闻了闻。 那是一种有别于山梨花的气味,她将东西包好,递给银杏,「去外面找个药堂问问,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银杏心头惊愕,脸色都变了,揣好东西急急忙忙往外跑。 明语沉着脸,就算她不认识那是什么花,也知道那不是山梨花。花茶从刚开始的晾晒烘干,经手的都是她身边的人。 她不愿意怀疑任何人,但也不敢心存侥幸,毕竟人心最是难测。 银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想来一路上都是跑的。脸色不是很好,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 「夫人,奴婢找人看了,怕弄错了特意问了好几家,那些大夫都说是浣花草的花。」 浣花草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避孕良药。用这东西熬出来的汤,就是各后宅及至宫里最常见的避子汤。 在她喝的花茶中掺杂浣花草,这人的心思显而易见。 「夫人……」 「把人都叫过来。」 花茶存放的房间里,都是她日常要用到的东西,能出入那间房的人只有她身边的四位大丫头。金秋银杏微草和萱兰。 几人站在她的面前,她把那浣花草放在小桌上。 第45章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金秋问道。 明语看着她们,这几人中除了微草,其余的三人都是祖母给她的,都不可能有害她的理由。她的心沉了沉,看向微草。 微草圆脸茫然,隐约生出不好的预感。 「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银杏瞪她一眼,「这是浣花草的花,你要是没听说过,那应该知道避子汤吧,这东西就是用来熬避子汤的,是在那罐山梨花时面挑出来的。」 几人大惊。 「这……这怎么可能?」 金秋脸都变了,那花茶从做到用,经手的都是他们几个人。是哪个黑心肝的,居然把浣花草放进去,分明是想害夫人。 这绝不是能放错的东西。 「你们好好想想,除了你们几个,还有人进过那个房间。」 明语不相信自己身边的人会害自己,她们没有理由会帮着荔儿对付她这个主子。这几人中,和荔儿最交好的就是微草。 「我明确告诉你们,荔儿之所以被侯爷送出去,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事。」 这话说得明白,几人都听懂了。 微草突然脸一白,跪下去。「夫人,我……我没有带她进去过。但有一次她来找我……我正好要给夫人煮茶,我就让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可能是我太赶了,忘记把门锁上……我……都是我的错……」 明语早有料到,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微草一向敬重荔儿,就算被叮嘱过不要和荔儿走得太近,但多年的情分在,而且荔儿表面功夫做得好让她放松警惕。 「你……你怎么这么大意,差点害了夫人。」 银杏脾气最暴,当下就吼出来。要不是夫人尝出一丝苦味,没有再用山梨花煮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是我的错……我该死!」 微草大哭起来,哭得伤心又愧疚。愧疚是对明语,伤心是为荔儿。她一向把荔儿当成知心大姐姐,谁会想到对方这么坑人。 明语垂下眼眸,很显然微草再忠心,小心还是不够。这样的人能用,但一定不能用在内院,尤其是自己贴身的事。 「先起来吧,这事是你的疏忽先罚你半年月例。」 「奴婢认罚,夫人……奴婢粗手粗脚心又粗,要不您让奴婢去做一些粗活吧。」 明语听后叹了一口气,「也好,正好府中的杂扫花草打理的几个人被侯爷打发了,那杂事的管事不抵事也被撤了,你便去接手吧。」 微草千恩万谢,再三保证一定当好差事。 「我是信你的。」 「夫人,奴婢知道夫人信任奴婢,奴婢原就是厨房的一个打杂丫头,能去管打杂的人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明语又是叹气,她很可能有身子了。这样的情况下,一万个小心都不为过。再说微草的性子,呆在内院确实不太合适。 这时小喜站在门外通报,说是荔儿求见。 微草一听荔儿的名字,眼里先是闪过愤怒,尔后变得黯然。 明语冷哼一声,来得倒是正好。荔儿要是不来,她也会派人去把人带过来。她倒要好好问问,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浣花草虽是女子大忌,但一切不以剂量为准的东西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何况一罐里就放了那么一点点,她就算是天天喝也出不了大事。 荔儿被带进来的时候,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同,还是那副府中下人常见的知心姐姐模样。一进门就跪地请罪,让明语不要相信外面的传言。 明语眼皮微抬,手一扬,那帕子里的浣茶草的花就洒到荔儿的脚边。 「这是何物,你认识吗?」 「回夫人,奴婢不认识。」 明语微微一笑,「不认识没关系,你刚才说是来请罪的,你说说看外面的那些传言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何罪之有?」 「夫人,传言是因为奴婢而已,那就是奴婢的罪过。」 微草死死看着荔儿,她到现在都不相信那么好的荔儿姐姐居然是这样的人。荔儿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夫人。 荔儿根本不看她,一应姿态都摆得恰到好处。 明语笑了一下,「我觉得很是奇怪,侯爷将你安置在府外,也没有惊动什么人,那传言为何传得如此之快,且断定是侯爷在府外养外室。」 金秋银杏等人一听,齐齐瞪着荔儿。 荔儿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你来请什么罪?难不成是做给世人看,让天下人都看看我这个侯夫人是如何磋磨你的?」 荔儿脸色大变,磕头不已。 「夫人,奴婢万没有那个心思。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人微言轻无论说什么夫人都不会相信。要是因奴婢之故,引得世人对夫人曲解,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奴婢肯请夫人,还是让奴婢回来吧。奴婢愿意当一个打杂的丫头,也不愿让夫人被人误会。」 第46章 所以,这就是她的目的,她想回侯府。 明语目光冰冷,认真地看着她。 「你哥哥于侯爷有救命之恩,侯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这么做是为你着想。你年纪大了,再留在府中奴不奴主不主的就怕会引来别人的猜测,既然我知道这事,定会替侯爷分担一二,为你挑个好人家。你放心,我和侯爷都不会亏待你的。」 「夫人,奴婢只愿一辈子侍候夫人。」 「这如何使得,救命的恩情,怎么能让你一直当下人。」 荔儿心恨,同是救命的恩情,为什么有人能当夫人,而她都这般委曲求全不惜当个下人留在侯府,他们都容不下。 「夫人,奴婢的哥哥为侯爷而死,自是希望奴婢能和他一样为侯爷牺牲一切。奴婢兄妹二人的心愿,望夫人成全!」 拿一个死人说事,还说什么牺牲一切,简直是污辱了张信。明语相信张信把妹妹托付给季元欻,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妹妹嫁个好人家。 这个荔儿…… 「如果你哥哥泉下有知,你说他是不是恨不得没有你这个妹妹?」 荔儿脸色一变,瞳孔缩了一下。 明语心下狐疑,「都说一条藤上生不出两样的瓜,你和你哥哥还真是大不一样。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张信的妹妹,是不是真正的荔儿?」 荔儿身体一僵,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那手纤细白晳,一看这些年就没有做过粗活。她在侯府虽然是丫头之名,但一直负责管理下人,极少亲自动手,养得比一般人家的小姐也差不了多少。 张信之所以把妹妹托付给季元欻,就是因为那收养他们的族伯不把他们兄妹二人当人。寄人篱下的孤女,肯定不少做粗活。小孩子的骨头软,自是很容易变形。看她的手指根根纤细,并不像小时候做过活的。 「夫人,奴婢哥哥为侯爷而死,您若真容不下奴婢,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赶走奴婢。奴婢出身低微,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明语笑了,心里的怀疑又肯定了两分,「我见你辜负你哥哥的一片苦心,我实在难以理解,随口一说罢了,你何必紧张成这样。莫非真让我猜中了,你并不是真正的荔儿?」 莫说是荔儿,便是金秋几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不是荔儿又是谁呢?荔儿还能有假,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荔儿提起的心稍稍放回去,「夫人不想奴婢留在府中,何必说如此伤人的话。奴婢自问一直谨守本分,从不敢奢望什么。便是这样,夫人也容不下奴婢吗?」 「你真的安分吗?」 明语的视线落在地上散着浣花草上,把这东西混在山梨花中挑拨她和季元欻的夫妻感情。被送出府后又故意传出季元欻养外室的话,紧接着又跑到她面前来恶心人,这就是安分? 「你承不承认也好,你哥哥到底对侯爷有恩,我也并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是侯爷送出去的,这出嫁从夫的道理我是懂的,万不会违背侯爷的意思让你回来。」 「夫人,外面传得那么难听,您也能忍吗?」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管不住。至于你是不是外室,我心里清楚侯爷也清楚,你自己更是清楚得很。子虚乌有的流言,理它作甚。」 荔儿自认为在侯府多年,便是没见过京中夫人们,也听过许多后宅的事情。她从来不知道有哪家主母会如此不在意名声的,难道她真的不能再回来? 要是现在回不来,她恐怕就只能呆在那宅子里。如果侯爷不去看她,她半点法子都没有。她隐约有些后悔,为什么这几年一直矜持着,期望侯爷能看到她的好。要是她豁出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夫人……」 「好了,你要见我,我也见了。你要说的话也说了,外面流言纷纷我就不多留你。来人哪,送荔儿姑娘回去,务必要把人全须全尾的送到。」 不光是把人送到,而且要让人紧盯着,不可能再像今天一样随意出门。 明语暗忖着,这个荔儿只怕来历真有些问题。季元欻说过张信兄妹二人寄人篱下,那族伯对他们很是苛刻。当年季元欻去接人时,已在京中站稳脚被封为侯爷。明知被接走是进京享福,荣华富贵就在前面,那族伯难道不会有私心? 人心难测,利字当头最易生出算计。 当她如此反问季元欻时,季元欻顿时眉头紧锁。他没见过张信的妹妹,只在张信的描述中知道荔儿是个十分懂事乖巧的姑娘,荔儿的性情很是吻合。 「你仔细回想一下,接她回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 「……瘦瘦的,很是懂事。」 明语差点翻白眼,她问的不是这个。 「我问你,她气色怎么样?如果真是被人自小苛待长大的孩子,脸色肯定是腊黄的。」 第47章 「这个不准,庆洲到京中路途遥远,一个月的时候足够她养好气色。「 明语一想也是,气色这东西容易补,隔了一个月养好了也说得过去。那么手呢?做过活的和没做过活的,总是不一样的。 「那你有没有注意过她的手?我见她十指细长,不像是受过苦的样子,不知她初来京中时是什么样的?」 季元欻沉默了,他岂会去注意一个姑娘的手。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她向来识人识骨,看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她怀疑荔儿身份存疑,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事我会派人去庆洲查。」 「好,这个荔儿派人好好看着,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事来。」 不用她吩咐,他在知道荔儿今天来见她时就已命人严守那宅子。以后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敢再让荔儿出门。便是真的要出去,也会派人紧跟着。 浣花草的事情,明语没说。她还憋着想看到他错愕的脸色,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本以为晚上他会有什么动作,好在他除了抱着她睡什么也没有做,让她着实松口气,想好的借口都没用上。 等收到宫中柳月华的邀请时,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明白,她们的关系都已心知肚明,对方为何还要表现出她们关系亲密的假相,邀她去东宫做客。 柳月华是太子侧妃,明语不能拒绝。 派人送了信回国公府,说柳月华请她进宫做客,锦城公主回信说那日自己会递帖子进宫看皇后娘娘。有亲娘这般相护,明语放心不少。 实在是她如今身体特殊,还真不想落了谁的圈套。 果真才进宫门,眼看着柳月华身边的人就要把她引去东宫,长春宫里的双鸾就来了。说是皇后娘娘知道她今日进宫,想见一见她。 柳月华的人哪敢和皇后抢人,自是恭敬地让她先去长春宫。 锦城公主到得早,已经在殿内。柳皇后精神比以前好了一些,想来是走出丧子的沉痛,还有心情打趣她。 「瞧着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以前见着还是一团孩子气,这回便是个主母的模样。」 「皇后娘娘可别夸她,她呀,还真就是个孩子。您是不知道,最近外面在传什么?都在传季侯爷养外室,传的是有鼻子有眼。儿臣这傻女儿连情况都不明,不过是回娘住了两天,就被恶意揣测成善妒不容人,儿臣都替她冤得慌。偏这孩子心大,愣是不吭气,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亲娘拐着弯子替自己洗白,明语只能装傻充愣,腼腆一笑。 「母亲,是孩儿愚钝。」 「你呀,就是性情好,凡事不爱计较,才让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乱谝。」 柳皇后瞧着她们母女二人说话亲昵,确实如亲生母女一般,不由得多看了明语两眼。这孩子在佛门长大,心性肯定错不了。连锦城都这么护着,看来不光是心性好,人品更是没问题。 上位者见多尔虞我诈,见多阴谋诡计,更是喜欢简单的人。 「不爱计较没什么不好的,有些人喜欢争来争去,自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到头来算计不成反被别人算计,聪明反被聪明误。本宫瞧着武安侯夫人这样就很好,有时候不争就是争,有些东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争也没用。」 明语表示受教,愈发恭敬。 锦城公主听到这话,不由得多想。 柳月华派来的人还在长春宫外面等着,柳皇后听到宫人来报眼底闪过冷意。明语瞧得真切,想来柳月华选中贤王让皇后很是不满。 皇后和冷贵妃斗了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冷贵妃的儿子成最大的赢家。别看贤王已是太子,最后能不能成为皇帝谁也说不准。 柳月华自以为稳操胜券,却不知自己都是棋子,又怎么能决定将来之事。 又过了一刻钟,柳皇后终于放人,且派双鸾陪她一起去东宫。命妇们进宫,不允许带自己的下人,有双鸾陪着她心里踏实不少。 太子妃还病着,免了请安。明语直接去到柳月华的侧殿,柳月华看到陪她一起进来的双鸾,眼眸微闪。双鸾站在明语的后面,一副不会离开的样子,又让柳月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姑祖母疼爱明妹妹,我看得都有些眼红。」 眼红是真眼红,并不是假话。 明语笑了一下,这话不好回答。 这笑容极淡,让柳月华三分的妒嫉成了六分,眼神都凌厉了一些。如今贤王虽是太子,柳月华的身份再是水涨船高也不过是个侧妃,明语的身份真论起来,也不比她低。 「我总是很羡慕明妹妹,看着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却有人替你打算好一切。不像旁人,什么都要靠自己,凡事都要自己去争去抢。」 「侧妃娘娘折煞臣妇了。」 第48章 柳月华像是感觉自己一直在说羡慕对方的话,落了些许下乘。脸色调适变化,头微微昂起来,端起东宫侧妃的派头。 她一副想把明语压下去的势头,明语就知今日的相见不会愉快。 「自打王爷被封太子,我跟着搬进宫中,便时时怀念起以前的好来。以前做姑娘时,我没什么朋友。我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我什么,我也知道她们是怎么看我的。但是明妹妹不一样,我们命运相同,最容易成为朋友。」 「都是侧妃娘娘抬爱。」 什么朋友不朋友的,明语不会当真,更不会再把柳月华当成闺蜜。 柳月华见她态度淡淡,可能也感觉有些无趣,话题一转转到宫外的传言上面。「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不知明妹妹听说了吗?」 「侧妃娘娘指的是哪个?」 「……是关于武安侯的。说是武安侯在府外置办了一个宅子,宅子里养着一个从侯府出来的丫头,这事你知道吗?」 「臣妇知道。」 柳月华吃惊之后,慢慢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武安侯太不像话了,虽说女子应该大度贤惠,但也不带这么做的。他若真喜欢那丫头,大不了纳了就是,何必送出府外传出闲话。」 「侧妃娘娘误会了,那丫头并不是什么外室,他是侯爷的故人之妹。那故人对侯爷有恩,侯爷和臣妇都将那丫头视为义妹。侯爷还交待臣妇,要是遇到什么合适的人家,便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那宅子就是她的陪嫁。」 柳月华心头的得意刚起,就被这番话给泼冷,顿时嫉妒又起,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她就是听到季元欻养外室的事,故意让明语时宫的。 「这哥哥妹妹的说法,自古以来都不鲜见。我跟你说,这男人不拘身份多么尊贵,骨子里都是一个德行,哪个不喜欢妻妾成群。侯爷必是抹不下面子,你身为妻子的应该大度一些。哪能让那丫头继续住在外面,还不如把人接回府中给个名分。不仅能落个好名声,还能让武安侯知道你的贤惠。」 明语简直想呵呵了,这柳月华好大的脸,一个太子侧妃手倒是伸得长,居然还想管到侯府内院。真要想管,那也等成了皇帝的妃子再说。 她面露疑惑,满脸不解,「侧妃娘娘,侯爷都说了视她为妹妹,臣妇怎能与他背道而驰,非要把人弄到府里做妾。不是说出嫁从夫,臣妇可不敢和侯爷对着行事。而且世间女子,若能为妻谁会愿意做妾,臣妇不懂侧妃娘娘说的大度贤惠,深觉不太妥当。」 妾室二字,让柳月华的脸色隐些没绷住。 太子侧妃,真说起来那也是妾。楚明语莫非是故意的,非要用妾室两个字来给她添堵。果真是人心易变,她当初怎么会把楚明语当成好友的。 「嫁与寻常人家为妻,日日柴米油盐为生计所困,哪有在大户人家做妾好。明语妹妹自小在山中长大,对于世间之事怕是知之不多。我敢肯定,若明语妹妹把那丫头接回府中给个名分,她必对感恩戴德一辈子都效忠于你。与其将来府里多个不好拿捏的贵妾,这种无根基的反而容易掌控,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侧妃娘娘的话恕臣妇不敢苟同,那丫头的哥哥于侯爷有救命之恩,我们若是将他的妹妹强纳为妾,如何对得起他地下的亡魂。此事臣妇和侯爷心中已有计较,多谢娘娘一番美意,只怕是要辜负了。」 柳月华心中冷笑,这个楚明语不是不懂,而是悍妒不肯自己的丈夫纳妾罢了。倒是如祖母所说嘴皮子甚是利索,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明妹妹既然已有决定,我是万万不会再多嘴的。只不过任谁的后宅之中也不可能没有妾室,我等身为女子更是应该大度一些。这嫁人后才知身边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有多好,我在东宫无人说话,便把我娘家四妹妹召了进来。你们去把四姑娘叫过来,见见武安侯夫人。」 柳月华的这位四妹妹,在辅国公府行四,是二房的庶出。小家碧玉的模样,谈不上有多绝色,但颇有一番我见犹怜之感。 一进门先是见过柳月华,然后再向明语行礼。 柳月华道:「我家四妹妹闺名常华,最是温柔不过的性子。也是个可怜人,生母早逝,二婶管着二房事多难分心,对她多有照看不足之处。她胆子小,小时候总是躲着哭被我撞见过几回,便留心一二。这些年来,胆子倒是长了一些,但还是小心的性子,改不过来。」 明语笑笑,道:「小心有小心的好处,虽冒不了尖,但也出不了大错。」 「可不是嘛,常华的性子温顺,不拘和谁都能相处得好。她最是知道感恩,别人给她的一分好,她必十分报之。」 这话的意思隐晦,明语又不蠢,大概能琢磨出味来。心下生恼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可笑。柳月华哪里来的脸做这种事情,别说她只是一个东宫侧妃,便是太子妃也没那么大的脸给臣子后院塞妾室。 第49章 自打相识以来,明语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若有不愉快之事,也就只有那次相看。所谓结亲结缘,没有缘的人海了去,她为什么因为自己和柳泽学没有成事这般耿耿于怀吗? 也可能对方纯粹就是看不顺眼她了,无论是哪般原因,这个人她以后都要小心。 「想来侧妃娘娘和柳四姑娘感情极好,姐姐妹妹的说话最是方便,就像臣妇与臣妇的四妹妹一般。」 柳月华听出明语的言之下意,面色冷了两分,楚明语果真是个悍妒的。当日楚国公府接了楚家三房的一个庶女去小住,那时候祖母就在猜可能是要给楚明语做陪嫁固宠的。没想到没多久就传出楚四姑娘和贺家定亲,显然是楚明语不同意。 楚明语这是在告诉自己,她连自家的四妹妹都不愿意,更不会愿意别人的四妹妹。 「我倒是想把四妹妹留在东宫,只不过我是个侧妃,这事我做不了主。不如明妹妹自在,在侯府一人独大,想做什么都可以。」 「娘娘抬举臣妇,臣妇惶恐。」 就是不接对方的话,无论柳月华打什么主意,她只装作听不懂。反正在世人眼中,她是山里长大的,便是不懂事又如何。 柳月华暗气,这种事情又不能强来。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变成了一出三从四德的授业课,明语听着对方从女人要以男人为天,要大度贤惠说到后宅平衡之术。言辞从开始的娓娓诱来,到后面的痛惜,只差没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声善嫉,恨不得赶紧让她把柳常华带回侯府博一个美名。 她认真听着,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不表态。 最后柳月华说累了,这才放过明语。眼看出宫的时辰到了,明语半秒都不想多呆赶紧告辞,双鸾直接送她出宫。 锦城公主早她先回宫,正在宫门口候着她。 母女二人说自不会忌讳,明语把在东宫的事情说了一遍,锦城公主面色一沉,「她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想把手伸到臣子的后院,简直不知所谓。」 「娘,现在还好办些,她到底还只是个侧妃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女儿担心将来若真是新太子登基,她至少也会有个妃位,到那里女儿只怕是拒绝不了。」 锦城公主神色一凛,「谁说太子就一定会登基,也并不是每个有贤为名号的人就真的是贤德之人。世人不瞎,不乏眼明心亮之人。你等着吧,他这太子之位能不能坐得稳都未可知,更别提什么帝位。」 这是实话。 新太子以前的封号是贤不假,又是最长的皇子不假,被封为太子是情理之中也没错。但后事难料,谁能保证他这个太子之位能坐多久。 明语闻言,就知父亲和永王应该都有谋划。 之前在东宫,别说是点心,就是茶水她都不敢沾一口。不是她小人之心,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少不得要做做样子。如今她身体特殊,万不敢冒半点风险。 她没有陪锦城公主去国公府,而是直接回了侯府。金秋等人心里都有数,她一回去就立马摆饭,饭菜都是有讲究的,绝不会出现什么孕妇忌讳的东西。 如此又过了五日,她的月信还是没有来,想着这事应该不会有错,便让金秋请了大夫。大夫诊过脉连声道着恭喜,她心里早就有数,倒也没有太大的兴奋。 金秋银杏却是高兴坏了,一人送大夫出去,给了丰厚的诊金并叮嘱大夫要严守秘密。另一人留在内室里记着大夫列出的忌讳之物和一应注意事项。 明语斜靠在床上,唇角微扬。豆_豆_网。 她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死男人变脸了。 侯府中的动静怎能瞒过季元欻,那大夫上门没多久他就收到消息。以为明语生病了,急忙赶回府中。 下人们见他进来,识趣地退到外面。 「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是有一点。」 他坐到床边,仔细看她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是哪里不舒服?」 「说不上来,哪哪都不太舒服。」她装作虚弱的样子,「大夫说这事非同小可,我这身子怕是要出大事了。」 他脸色一变,不由手握成拳。「外头的大夫怕是胡言乱语的,我现在递帖子进宫让太医过来替你瞧瞧。」 她脸一红,「这事就不用惊动太多人了,免得别人笑我不知事。」 「身体之事,哪就是不知事了。你……」他眉头皱得越发的紧,都要出大事了她还顾忌这些。 「大事又不是坏事,大夫说是好事……我怀孕了。」 她故意在中间停顿,来了一个大喘气。然后紧盯着他的脸,见他清冷的脸像裂开缝似的露出惊讶的表情,顿时觉得心花怒放,再也不憋着笑出声来。 能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这些天的辛苦隐瞒都值了。谁让他相信荔儿的话,不问清楚就断定她不想要孩子的。幸好这几天亏得他胡思乱想,以为她恰逢月事连碰都不碰她,否则恐怕早就露馅了。 第50章 他裂变的表情快速收拢,眉宇间全是不可思议,「怎么会?」 「怎么不会?就凭那山梨花罐子里的浣花草?」 他看着她,目光错愕。 死男人,傻眼了吧。 她直视着他,又道:「你不会以为那罐子里的浣花草是我自己放的吧?让我来猜猜你是听谁说的。你突然把荔儿送出侯府,说明此事与她有关。她不会亲自告诉你,而是借了别人的口。那个人要是我猜得不错,是海妈妈。海妈妈对你忠心耿耿,听说这样的事情必会告诉你。你肯定不会全信她的话,但会查证。你从山梨花中的浣花草断定我确实不想生孩子,又不敢亲口问我,所以就自己憋着,对不对?」 与事实半分不差。 从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猜得差不多。说实话,她以为他们之间虽然达不到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至少算得上是感情坚定。这样的事情,他就一个人憋着不问,在心里煮饺子似的不停怀疑着,很是让她失望。 「你为什么不问我?你要是问了我,是不是就没有这样的误会?你也不想想我这个最好口舌之欲的人怎么会糟蹋好东西,我费尽心力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会让浣花草败了山梨花原有的香气。再说了,就凭那一点点份量就想避孕简直是可笑。寻常的避子汤,一碗都不知要用去多浣花草煎熬。我若真不想要孩子,自会让人把避子方做成药丸吞服,哪里会让别人察觉出来。」 他看着她,在她清澈的眼神中看到自己。她的眼神是那般的灵动,在这双眸子中似乎世间的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她说得没错,以她的聪惠如果真不想要孩子,肯定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但是即便这样想过,他还是不敢问。所谓情怯,大抵就是如此。 「这事是我欠妥。」 认错的态度倒是不错,她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他一般计较。只不过她一怀孕,有些问题便不得不提。 既然说到沟通的重要性,眼下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摆在眼前。大户人家的主母怀孕后,大多会挑选出自己信得过的丫头开脸给丈夫做姨娘通房。她倒是不担心他是个出尔反尔的人,只是担心有些吃饱撑着的人,比如似柳月华那样的人起了心思,非要给他塞女人。 「大夫说,这女子有了身孕心情一定要好,否则很容易把郁气传给胎儿。我前几天进宫,东宫的柳侧妃还想给你塞人,我心里很是不舒服。荔儿的事情先不管,等庆洲那边查明真相后再处理,其它的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说的话,你说过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三个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但我怕你推不开别人的面子,把人带进府来。就算你不会碰她们,我心里也不会痛快,我就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容不得半粒沙子。」 「这事你放心,府里不会出现那样的人。」 「我信你。这种事情还得你情我愿,你若心甘情愿,我必诚心待你。倘若有一天你觉得天下还有好颜色,你心中有了另外的欢喜,我也不会勉强于你。好聚好散的道理我懂,如果真有那一天还望你准我带着孩子大归。」 他脸一沉,望着她,「不会有那一天。」 还想带着孩子大归,想都别想,他绝对不会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一次倒是沟通到位,明语想以后但凡是还有其它的事情,她也不会藏在心里。面子哪有里子最要,里子过得舒服才是真舒服。 至于海妈妈,对他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可后院是她的天下,这样的事情海妈妈第一时间去告诉他而不是来问自己,让她有些不喜。再者她知道海妈妈和荔儿关系极好,将荔儿视为亲女。人的心一旦偏了,很难纠正过来。 「海妈妈年纪大了,这些年在侯府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该退下来荣养了。」 「此事我会处理。」 「好。」 银杏和侯府外院的一个管事好事将近,成婚后就可以升为掌事妈妈,正好管理后厨那一块。金秋和微草的婚事也在寻摸着,等这几人成了亲,她还有大用。萱兰年纪小,还可以留两年,小喜小福也该提上来,再提两三个小丫头上来,不忝院里就可以换代了。 她是后院主母,又是一人独大,后院里的人必须全部都是她的人。 开诚布公之后,夫妻二人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但始终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因为他们将为人父母,无形之中有了血缘的羁绊。 季元欻面上不显,实则从他盯着她的目光中能看出来他的紧张。她动作幅度大一些的时候,他似乎想说什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暗暗发笑。 等她说要吃东西的时候,他立马起身。可能是发觉自己有些同手同脚,便把手背在身后,看似平静地出去。她听到外间金秋低低的惊呼,好像是他过门槛时差点绊到,不由得笑出声来。 男人哪,你也有今天。 第51章 银杏记下大夫说过的那些禁忌,他反复看过,认认真真将每个字记在心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因为他在吃食上面盯得太紧。 「这个不能吃,性凉。」 「这个不能吃,易燥。」 性凉的不能吃,易燥的不能吃,花茶不能喝,全改成红枣枸杞茶。点心不能吃莲蓉,海鲜大多不肯让她吃。如此过了两天,她脸色就有些难看,觉得他太过小心谨慎,甚至有些矫枉过正。 他对此视而不见,铁了心坚持自己的做法。 明语对金秋等人抱怨着,反而引来她们的劝说。她们一个个都和季元欻统一战线,认为此事再小心都不为过。 怀孕初期不公开,连国公府那边都没派人送信。等到胎相稳了,锦城公主来看她时,她才说了自己有孕一事,顺便抱怨了季元欻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 锦城公主欢喜之余,也认为季元欻做得没错,小心一点不为过。 「娘,你到底和谁是一边的?」 「我当然是和我外孙一边的。」 锦城公主此次来,带了水哥儿。水哥儿一听外孙二字,眼睛骨碌碌地望向明语。把手中的点心往嘴里一塞,迈着小腿「噔噔」地跑到明语的身边。 「姐姐,要有小外甥陪水哥儿玩了吗?」 明语用帕子替他擦着嘴角的点心屑子,摸摸他的小脸蛋,「对呀,水哥儿是不是连礼物都准备好了?」 「嗯,嗯,姐姐,我都准备好了。他在哪里?姐姐你赶快让他出来吧,我现在就和他一起玩。」 她有些哭笑不得,现在去哪里把人叫出来陪他玩。 锦城公主笑着把儿子拉到身边,「水哥儿,小外甥在姐姐的肚子里,还要好几个月才能出来和你见面。」 水哥儿一听,惊恐地看着明语,然后哇地一声哭出来,「姐姐坏,姐姐坏……姐姐把小外甥吃进肚子里了……」 「姐姐没有把小外甥吃掉,他本来就是在姐姐肚子里的。就像水哥儿一样,水哥儿以前就是在娘肚子里长大的。」 「……咦,真的吗?」 水哥儿止住了哭声,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自己的姐姐。他也是在娘的肚子里长大的,那他是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这么大的孩子,对于自己的来历很是好奇,这两个问题一问出来,锦城公主立马羞红了脸。明语倒是没有红脸,就是觉得不太好回答。 水哥儿还在问,一副不得到答案不会甘休的样子。锦城公主用眼神向明语求救,希望明语能把儿子哄住。 明语想了想,朝水哥儿勾手,水哥儿屁颠颠地跑到她身边。 「水哥儿,你是怎么到娘的肚子里的呢?那是因为啊有个叫送子观音的神仙,她会给每对成了亲的夫妻送孩子,你就是她送给娘当儿子的。」 「那我在肚子里面吃什么?」 水哥儿是个吃货。 「那个……娘的肚子里面,有一个小房子,你就住在那个房子里。然后娘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吃。」 「姐姐骗人!」 「姐姐哪里骗人了?」 水哥儿气呼呼地跑到锦城公主的身边,仰着小脸,「娘,姐姐骗人的。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会变成粑粑,粑粑是不能吃的。」 锦城公主尴尬不已,用眼神示意明语赶紧解释。 明语有些无奈,「水哥儿,你吃的是还没有变成粑粑的东西。」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水哥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哇」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自己不要吃会变成粑粑的东西。 明语费了好大一通唇舌才把他勉强哄好,锦城公主带他离开时,他还一再叮嘱明语不要给小外甥吃快变成粑粑的东西,弄得明语哭笑不得。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得想个好的说法,万一以后她的孩子也问同样的问题,她总不能像今天一样失策。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等到三个月坐稳胎后,她怀孕的事情才对外公布。期间楚晴娟出嫁,她和季元欻回过一趟国公府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自从太子册立后,朝野上下看着一派风平浪静。随着她怀孕的事情传出去,倒是让有些人动了心思。 她听着外面的那些传言,很是有些无语。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盯着别人府上的后院。她不大度,不主动给丈夫纳妾碍着谁了,至于这般传她善妒嘛。 季元欻回来后,她便说起了这事。 「你说有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我们侯府有没有妾室关他们什么事?一个个闲吃萝卜淡操心,居然还管起你纳不纳妾,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她的肚子还没怎么显怀,但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多少能看出一些来。加上她故意扶着腰,便显出几分孕相。 第52章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脾气外露了不少。 他眼眸微沉,道:「今日下朝之后,太子叫住了我。」 「他找你做什么?」 明语很是不喜欢太子那个人,他叫住季元欻肯定没什么好事。果然季元欻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太子竟然要送两个女人到侯府。 「你……你拒绝了?」 季元欻定是拒绝了的,因为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女人。 太子叫住他时,百官刚退朝。他和太子一向不亲近,如果私下说此事,太子认定他会拒绝。所以当着众人的面叫住他,并且提议要送两个美人给他,就是料准他不会不给面子,一定会把人收下。 谁知他不仅拒绝,当着众人的面还表示并非的妻子善妒,而是他无纳妾之心。 当时,太子的脸色都变了。 他知道此举无疑在打太子的脸,太子是一国储君,得罪太子就是得罪将来的皇帝。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很是不解,不过两个美人收下便是,至于收回去后晾着还是让人看着或是受用,那都是自己的事,何必如此扫太子的脸面。 唯有楚夜行很是欣慰,和他一起出宫门时难得夸了几句。 明语觉得太子行事真不咋地,一国储君吃相这么难看,想拉拢朝臣往臣子后院塞眼线,也不至于这么蠢吧。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前些日子柳侧妃才想把庶堂妹塞给你,现在太子又想给你塞两个美人,这对男女一天天的吃饱了没事干,净盯着我们侯府的后院。一国太子如此上不了台面,我看他这太子之位坐不长。」 陛下又不蠢,且儿子也不只这一个。既然无嫡,不是还可以立贤嘛。她就不信,陛下会眼睁睁把江山交给这样一个儿子。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我决定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她话一出口,便被他制止住。她现在身子不同以往,哪里能让她亲自下厨。她觉得此事值得嘉奖,非要去做饭。 最后他无奈同意,破天荒的在她的指导下做了几个菜。府里的下人低声传着侯爷亲自下厨的事,齐齐在心里更加肯定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地位。 有明语从旁指导,菜的味道自然差不了。这也是明语第一次吃他做的饭,别提有多高兴。夫妻二人吃饭的时候,东宫那里因为这件事情翻了天。翻天的是太子,他没想到季元欻那么不给他脸面,当着众臣的面让他下不来台。 他刚从陛下的御书房出来,想到陛下那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他的脸阴沉得吓人。好一个季元欻,好一个武安侯府,他就不信没机会治一个臣子。 「殿下,柳侧妃娘娘求见。」 「不见!」 他此时心情坏到极致,压根不想看到姓柳的人。别以为他不知道,柳家故意舍出这块肉来吊着他,偏偏又没个准话,还不是在观望。这肉吃得人塞牙又堵心,要不是她姓柳,他才懒得多看一眼。 憋了一肚子的火,还是身边的太监有眼色,说是东宫新进的美人他还未见过,何不去看一看。他冷哼一声,憋着火去了那美人的住处。 一见之下,颇有些意外。那美人长得桃桃夭夭很是妩媚,眉宇之间的模样居然有一两分似季侯的夫人。当下宿在那美人处,颠鸾倒凤自是不提。 柳月华求见无果,又听说太子不见她反而去临幸一个美人,心里又气又嫉。原本想在太子面前再上上眼药,没想到太子竟然不见她。楚明语怎么事事都比她强,她心里的嫉恨像千万只蚂蚁在咬,又痒又痛。 同样的命运,为什么楚明语却处处有人相护。 嫉妒的火烧了一夜,天明时她眼下的青影深重。让宫人给她敷了厚重的粉,勉强盖住后去给柳皇后请安。 在柳皇后这里,她是宫中独一份。 「姑祖母,月华实在是想不明白,明妹妹怎会如此糊涂?季侯爷碍于当年君家的恩情娶了她,她挟着这份恩情竟然不许季侯爷纳妾。自古以来,哪有男子不纳妾的,更何况是像季侯爷这样的男人?她如今怀有身孕,又不能侍候人,合该抬一房妾室分担一二。太子殿下一片好心,不忍她被人传成善妒之人,谁知季侯爷太过重情重义,当下就驳了殿下的好意。月华瞧着真替殿下委屈,也为明妹妹着急。」 柳皇后眼皮子不抬,小口小口地用着燕窝粥。 太子欲送宫女给武安侯被拒一事,她早就听说了,她还知道陛下很是生气,狠狠训斥过太子殿下。身为东宫太子,礼贤下士以德服人才是正途,没听说哪个太子急吼吼给臣下的后院塞人的。 太子此举,实在是欠妥。 她用了小半碗,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拭唇角,「依你之见,这事该当如何?」 「姑祖母,月华哪有什么意见,就是为明妹妹着急。她本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为人极是喜静,怕是不太在意外面的传言,由着人说三道四。可如今她是侯夫人,一言一行不光是她自己的体面,还是楚国公府的体面。月华不想别人误解她,以为她是一个极其不容人又极为妒嫉心强的女子。女子一旦有善妒之名,只怕很难扭转,一生都会受人诟病。」 第53章 「本宫听说武安侯当众说是自己不想纳妾,如何能扯得上他的夫人。总不能男人不想纳妾,女人还得上赶着讨人嫌,非要给丈夫屋子里塞人吧。」 这话说得没错,也正是柳月华心里不舒服的地方。 凭什么楚明语不仅嫁得好,而且男人还不愿意纳妾。而她自己不仅是妾,还得忍受东宫不停地添新人。 「姑祖母,话虽如此,可世俗成见何等伤人,您总不愿她被流言所伤吧。您是一国之母,您的话她一定会听的,您何不召她进宫劝说一二,也省得别人再说她的不是。」 柳皇后原来淡淡的眼神徒然凌厉起来,她要如何行事,难道还得听从别人的安排。这个侄孙女莫不是以为柳家真的把宝都押在一个出嫁女的身上。真当她听不出来意思,不就是因为太子昨天落得没脸,给太子找场子来了。 可真是好哇。 如果柳家真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出嫁女的身上,到最后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都落不下。 柳月华被她凌厉的眼神吓到,连忙解释,「姑祖母,月华就是一时情急……毕竟明妹妹是月华最交好的闺友,月华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被人说三道四……」 「好了,她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操心。她有丈夫,还有父母,哪里轮得到外人操心这些。」 「是,姑祖母。」 柳月华在柳皇后这里吃了鳖,心里的嫉恨不仅没消,反而是越发的旺盛。连姑祖母都护着楚明语,为了楚明语都能下她这个亲侄孙女的脸面。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 阴着一张脸回到东宫,恰好碰到那美人从太子妃的宫殿出来。等她瞧清那美人的脸时,恨不得当下把这张脸挠花,心里越发的嫉恨。 长得也太勾人,怪不得太子昨夜要了三回水。 「站住!」 「妾给侧妃娘娘请安。」 柳月华阴狠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天,突然笑起来,「这位妹妹是新来的吧,不知姓什么叫什么名,家乡在何处?」 那美人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听她言语甚是亲热颇有些受宠若惊,心道人人都说柳侧妃和善,果真是不假的。比起病怏怏的太子妃和凶巴巴的楚侧妃,这位柳侧妃就像自家姐姐一样亲切。她战战兢兢地回答自己的来历,说自己姓万名寒烟,就是京城人氏。 「我一见你就欢喜得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妾出身低微,侧妃娘娘定是没有见过的……」 「哦,也是,我和你怎么可能认识的。倒是你这长相,有那么一两分像我认识的人。等等,你方才说你姓万,还是京城人氏?」 万美人垂首道:「正是,妾的父亲原是万都尉。」 柳月华眸光微闪,「原来是万驸马的女儿,怪不得……」 万都尉正是锦城公主前头的丈夫万驸马,也不知万驸马走了谁的路子,居然把自己的外室女送进东宫。昨夜里还得了太子的宠幸,想来会宠爱一段时日。 柳月华心道,万寒烟算起来也是锦城公主的女儿,这前头的庶女进了东宫作妾,后头的继女却嫁进侯府为主母。合该让天下人看看,锦城公主有多偏心。 「好妹妹,我一看你就觉得亲切得很,仿如看到自己的妹妹一般。」 一个是背靠柳家的侧妃娘娘,一个是顶着外室女之名的东宫妾室。柳月华如此示好,万寒烟只要不是蠢的都会顺着竿子往上爬。 两人真像多年未见的姐妹一样,没多会儿便姐姐妹妹的叫得亲热,把东宫的下人们瞧得眼热,都道这万美人好造化。才承了太子的宠,转眼就和柳侧妃攀上关系,往后前程不可估量。 万寒烟亦是这般想。 东宫的事一件件都瞒不过太子妃的耳目,听到柳月华和万美人认了姐妹,亲热得不行。只淡淡说了一句,「两个蠢东西。」 没看到楚侧妃最近都安分了吗?柳侧妃以为背靠柳家和皇后娘娘就能在东宫拉帮结派,把自己这个东宫太子妃置于何地? 罢了,蠢东西才好,都是蠢货她才好对付。 柳皇后不爱见宫里的妃嫔,尤其是前太子病逝后,更是惫懒。但宫中规矩犹在,便让宫妃们初一十五去给她请安。 三日后恰逢十五,太子妃再是称病这个请安她不会落下。带着两位侧妃和几个美人,早早去了长春宫。放眼望去,上至冷贵妃下至陛下最近临幸的美人贵人,只把长春宫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 满殿的香粉气,还有热络不绝的请安声。品阶低的给品阶高的请安,像东宫这样的晚辈给殿中大部分宫妃都要行礼请安。 冷贵妃文雅如故,在一群环肥燕瘦的嫔妃中气质最是超然。除了德妃与她交好时不时说了两句话,她看似并不愿和其他人打交道,眉眼间都是清高之色。 第54章 这般女子,实在不像一个深宫多年的贵妃。 半刻钟后,柳皇后终于现身。殿中立马恢复清静,众妃齐齐向她行礼请安。她手一挥示意众妃平身,该赐座的赐座的,没有座位的就站着,东宫的太子妃和两位侧妃都被赐了座。 一群女子聚齐在一起,会说什么?无外乎宫中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及宫外的一些趣事。话题不知怎么绕的,很快就绕到东宫。 以往东宫只住着前太子一人,无妃无妾很是冷清。如这般来给皇后请安之时,自是看不到东宫女人的踪影。宫中来了新人,便有新话题可说。 德妃瞧着几人后面站着的那几个美人,用帕子捂着嘴轻笑,「太子年轻力盛,看着似乎是又添新人了。」 太子妃病弱地笑了笑,道:「太子殿下看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也是我们东宫的福气。我身子弱精力常常不济,有她们侍候太子为东宫开枝散叶再好不过。」 这番话说得大度得体,楚琉璃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嘲讽。 柳月华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太子妃娘娘说得极是,世间女子当以太子妃为典范。不似有些女子不为夫家子嗣着想,一味只图自己独宠,实在有失女子的大度,枉费圣贤的教化。」 宫里的女人都人精,她话一出便有人猜到这所谓有些女子大概指的就是武安侯的夫人。听说柳侧妃和武安侯夫人是闺中好友,如此一看只怕不尽然。 宫里大多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比如说前些日子柳月华请明语进宫时故意让自家庶妹露脸,有人猜测怕是因为武安侯夫人驳了柳侧妃的面子,柳侧妃这是记恨了。 见众人表情微妙,柳月华心中得意,示意万寒烟往前走两步。 「这位是太子殿下新得的美人,模样性情都拿得出手,就是出身曲折了一些。算起来她亦是锦城公主殿下的庶女,与武安侯夫人拐着论起来应是姐妹,你们看看万美人是不是有些神似武安侯夫人?」 柳皇后闻言,顿时沉下脸来。 这话可没人敢接,一个外室女怎么能算是庶女。锦城公主都没认,她们也没那么大的脸替人认下。心里思忖着柳侧妃此话是何意,莫非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要抬举这个万美人。 一时之间,倒有人夸起万寒烟来。只夸长相性情,没有扯上锦城公主和明语。 柳月华显然有些不满,众人这样的反应并未达到她的预期。她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坐实明语和万寒烟的姐妹关系。 楚明语不是瞧不起妾室吗?她偏要把楚明语的身份拉下来,与一个妾室相提并论称姐道妹。到时候楚明语再也无法端着架子,用妾室两个字来扎她的心。 万寒烟羞怯垂首,暗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好。这柳侧妃空有贵女的名头,没想到这般好利用,她可得好好巴结讨好,指不定以后还真能混出头。 两人各自算计着,面上不显。 柳皇后一手扶额,淡淡挥袖,「本宫乏了,你们且自去忙吧。」 众妃齐刷刷行礼退出殿外,柳月华被老嬷嬷偷偷叫住。 等到众妃散去,柳皇后面色猛沉,喝道:「跪下!」 「姑祖母……」 「别叫本宫姑祖母,你一个东宫的侧室,还是称本宫皇后娘娘为好。要不是怕和你一起丢脸,本宫早就让人给你掌嘴了。」 柳月华色变,不明白姑祖母为何突然变脸。虽说皇家辈份混乱,但她们都是柳家嫡系,她难道不能叫姑祖母吗?她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居然要掌她的嘴。 柳皇后见她一脸不知错的样子,气得心肝都在疼。「你好得很哪,一个小小的侧妃居然敢管到皇家公主的头上,硬是给锦城塞了一个庶女。你这么有能耐,还叫本宫姑祖母做什么?本宫看你是要爬到本宫的头上,拿本宫替你作垡子,还扯上整个柳家陪你胡闹。」 「姑祖母,月华哪里胡闹了?与东宫众人交好,难道不对吗?」 柳皇后气得咬牙切齿,这侄孙女是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了啊?她就不明白柳家怎么会出这样的蠢货,先是瞎了眼似的和贤王眉来眼去,不顾她的感受,真当她不知道吗? 「你拉拢那些人,扯上武安侯夫人做什么?早前本宫瞧着你和她私交甚好,没想到你明着与人交好,背底地却如此贬低她。这般行事龌龊,传扬出去整个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 「月华也是一番好意,万美人确实是万驸马的女儿,那就是锦城公主的庶女。明妹妹以前总与人说起自己无人说话,月华是想着要是她知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一定会欢喜的。」 柳皇后冷冷看着她,这蠢货…… 「换成是你,你会高兴吗?」 「……月华自是高兴的。」 「呵,想不到我们柳家还出了这么一位菩萨人物,居然悲悯天人到这般地步,本宫还真是瞧走了眼。正好本宫最近眼神不济,不如你就代本宫抄一百遍经书吧。」 第55章 「姑祖母……」 「怎么?你不愿意?」 柳月华肯定不能说不愿意,只能答应。她知道柳皇后是在惩罚她,肯定不会让她借别人的手抄写,一定会派人盯着她亲自写。 她心头大恨,不就是提了一下楚明语,姑祖母居然如此落她的脸面。嫉妒会使人丧失理智,她被嫉恨蒙住双眼,只恨不得把对方踩进泥中。为了看对方落魄的样子,已经不惜一切代价。 柳皇后失望不已,早在这侄孙女选中贤王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柳家的弃子。偏生她还不明白,还要如此得罪人。真等墙倒众人推的那一天,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救她。 或许这就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旁人。 「下去吧,谨记自己的身份。若是下次再行事鲁莽丢了柳家的脸面,休怪本宫不客气。」 柳月华心下又恨又痛,姑祖母好狠的心。说到底她也是柳家女,为了一个外人竟然这样对她。姑祖母难道不知道,一旦太子登基柳家的荣辱都在她一人身上。她如此重要,姑祖母不应该事事向着她吗? 不甘心地告退,身后还跟着一个长春宫的嬷嬷。那嬷嬷不用说,是柳皇后派去东宫盯着她抄写经书的人。 她一离开,柳皇后颓然地软倒在椅子上,「你看看她,哪里像我们柳家人。心胸如此隘狭,气量如此之小……」 老嬷嬷低着头,替自家主子轻轻揉着穴位,「娘娘莫要劳神,凤体要紧。」 「本宫倒是想啊,柳家荣辱全系在本宫的身上,本宫要是撒手不管,一旦新皇登基柳家势必败落。那个蠢货靠不住,本宫也不想管她。可她毕竟是柳家女,纵使不指望她帮衬一二,还得看着她不让她再出乱子。好好的助力被她得罪,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就盯着男人的那点宠爱,丢尽柳家的脸面。」 柳皇后可以骂柳月华,老嬷嬷可不敢。 好在柳皇后只是发发牢骚,牢骚过后命人赏了一些东西去武安侯府。说是庆贺侯府即将添丁,实际上是代柳月华赔罪。 明语一收到东西,就明白她的用意。 宫里的消息有些是瞒不住的,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发生的事情,自传到明语的耳朵里。其实明语也不明白,柳月华为何处处要找自己的不自在。 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柳月华有什么矛盾,不明白对方为何非要把一个外室女和她扯上关系,还说是她的妹妹。 真是可笑至极。 她这边按下不发,锦城公主可咽不下这口气。 一听到这个消息,气得立马带上一群婆子家丁侍卫浩浩荡荡去万家。万家的大门紧闭,她也不让人叫门,直接手一挥。 「给本宫把门砸开!」 侍卫家丁们齐齐出手,把万家的门砸得「哐哐」响。万家的人吓坏了,一个个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后来见门都要被砸出窟窿来,万伯爷这才命人把门打开。 万伯爷是万驸马的亲爹,一大把年纪的人腆着一张老脸讨好又可怜,「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锦城公主冷哼一声,昂着头走进万家。 「把人都给本宫叫出来!」 万伯爷哪里敢不从,挤眉弄眼的让人去叫人。不多时各院各屋的主子下人都齐聚在园子里,万伯爷亲自搬来椅子让锦城公主坐下。 万家人的心里打着鼓,不知道什么风把这位给吹来了。万家手眼不到,消息没那么灵通,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 「听说本宫在万家还有庶子庶女,到底是哪位,赶紧让他们滚出来!」 「殿下,您是不是误会了,新儒早就被臣给赶出去了,哪有什么庶子庶女,我们万家可没认。」 「都赶出去了,还能把人送进东宫,自称是本宫的庶女,还要和武安侯夫人论姐妹,你们当本宫好欺吗?」 万伯爷腿一软,就知道是那个败家子坏事。 「殿下,臣真不知啊。」 这时一个随从进来,悄悄对万伯爷耳语几句,万伯爷这下都快站不住了。那个该死的臭小子,这是想害死全家人哪。 锦城公主睨着他,「万伯爷,这下你知道发生何事了吗?」 「……臣……这事不是臣指使的。臣要是知道新儒会把人送进东宫,必定打断他的腿……」 「哼,你这话本宫可是听进去了。要是下次再有人自称是本宫的庶子庶女,还和楚国公府武安侯府攀亲戚,不用万伯爷动手,本宫亲自派人打断万新儒的腿!」 万伯爷额头直冒冷汗,伯夫人有心想替儿子求情,被他眼一瞪又把话咽了回去。 锦城公主极不耐和这家人说话,论起来万家和她母亲还有些亲。当年她被君家赶出来后走投无路,也曾求助过万家。万家当时紧闭门户,连下人都不露面把她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般驱赶。 第56章 世人趋利避害,她心中虽无恨,却也不至于没有怨。原本是应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家人,万家非要作死扯上明儿,简直是自己找死。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去,没多久就传遍京中。 东宫的万寒烟瑟瑟发抖,原以为攀了一根高枝,没想到风太大高枝根本靠不住。她不停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什么也没有说,都是柳侧妃自己说的。她一个美人,哪里敢驳侧妃娘娘的话。 柳月华已经被心中的嫉恨之火烧得理智全无,楚明语还真是好命,这么一点小事锦城公主就大张旗鼓为她出头。为什么都是丧妇长女,自己的嫡亲的姑祖母都向着别人,更何况继母。同命不同路,叫她如何不恨。 太子怒气冲冲的进来,她想好的说辞还没来得及张口,一个大耳光就扇在她的脸上。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竟然打我?」 「孤打的就是你,你好端端的去若二皇姑做什么?目无尊长的东西,孤就是打你了,你有本事去向母后告状。孤告诉你,真论到母后面前孤也不怕!」 柳月华顿时慌了,她知道姑祖母一定不会护着自己的。为今之计,只能是拉回太子的心意,其它的以后再计。 「殿下,您明查。妾也是看万妹妹身世可怜,有心想替她谋个好身份,也不枉她跟了殿下一场。谁知道公主殿下如此不留情面……」 「殿下,妾从来没有和侧妃娘娘诉过苦。今日侧妃娘娘在皇后殿中那一番话,把妾都吓坏了。妾心中不安,唯恐因为此事带累殿下……殿下要罚,就罚妾吧。公主殿下要是不消气,妾愿意由她处置。」 赶过来的万寒烟一番话,倒让太子高看了两眼。女子蠢些没关系,最紧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他添麻烦,还要知道关键时候能给他解决问题。 很显然,柳月华一样都不行。 「这事孤知道,与你无关,你先下去吧。」 万寒烟凄楚垂泪,听话地离开。 柳月华恨恨盯着她的背影,一个小小的美人,以后自有收拾的时候。「殿下,此事是妾欠考量,妾不应该做好人,是妾的错。您放心,妾自会亲自向公主殿下请罪的。」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太子轻哼一声。 「殿下,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柳月华作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按理说有些话不是妾该讲的,可是妾就是觉得替殿下您委屈。您是东宫太子是一国储君,妾是您的侧妃。妾不过是一时失言,锦城公主再有不满,难道不应该私下与殿下提及吗?便是要骂要罚也都是关起门的事,为何非要打上万家的门闹得不可收拾,分明是不把殿下您放在眼里。」 太子脸色立马阴沉。 她又道:「以往锦城公主和万驸马在一起时,可没有这般张扬。自打她嫁进楚国公府,行事是越发的有气势。这么小的一件事,她就能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要是哪里殿下您和她有什么不对付,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话简直诛心,明里暗地都在说楚国公府与太子不是一条心。这般不忠心的臣子,将来必不会为他所用。 他何尝不明白,脸色更是阴冷。 「行了,这事孤里有数。母后不是让你抄经书,你且好好抄写便是。」 「是,殿下,妾知道了。」 这事含糊过去,柳月华决定好好抄几天经书。等此事一过,她自有法子收拾万寒烟。谁知不用她出手,万寒烟就倒霉了。 说来也是巧,锦城公主大闹万家后,万新儒也听到了消息。 那时他正和几个狐朋狗友在茶楼听曲,惊闻锦城公主在伯府大发脾气,哪里敢过去找死。当下偷偷摸摸的回到和那外室的宅子,想让外室儿子和自己一起出京避风头。 谁知他悄悄进屋后听到内室有人在说话,一个是自己的外室妙娘,一个是陌生的男子声音,两人郎来妹去的甚至是亲热。那男子自诩是自己儿女的父亲,与妙娘商议着等女儿在东宫受宠要如何如何。 他勃然大怒,直接冲了进去,将那对狗男女堵在床上。 两人显然是才行过好事,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他气得目眦尽裂,认出那男子是谁。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妙娘吓得尖叫不停。 万新儒再是落魄,也还是伯府的公子。万家听闻此事,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连忙请大大夫替万新儒诊治,大夫断定万新儒是无精之脉,不可能有子嗣。 这下万家人遂意了。 难怪锦城公主多年未曾生养,一嫁进楚国公府后立马有孕。却原来不是公主不孕,而自家人不行。既然孩子不是自家的血脉,也就没有得罪公主一说,他们万家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如此一来,他们还是苦主,儿子是受人蒙骗也是苦主,倒是有理由回家了。 第57章 那和妙娘偷情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君家君大爷。君大爷是色中恶鬼,为了美色时常不管不顾,要不然也不会被人设局偷到齐王的头上。 都是世家浪荡子,又有么一点点亲戚关系两人很是投机。早年就是一起喝花酒的朋友,君大爷时常去万家做客。 万寒烟能进宫,还是君大爷搭的线。万新儒把君大爷当成至交好友,不想别人背后居然给他来这一手,气得他脸都歪了,叫嚷着要让这对狗男女没有好下场。 这一次,万家人想向锦城公主示好,必是半点情面不留,直接将两人扭送官府。那万寒烟原是外室女,本就低人一等,眼下成了奸生女更是低贱不堪。 太子再爱其颜色,也不得不把人送出东宫。被宠幸过的美人当然不可能归家,只能送到皇家的庄子上自生自灭。 明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生活处处是狗血。怪不得柳月华说那万寒烟有一点像自己,却原来她们还真有血缘关系。 经过这件事情东宫那边倒是平静了一些日子,柳月华也不上窜下跳,楚琉璃也早就收敛,太子妃又是个病弱不管事的。太子被陛下训斥过后,也不敢明着拉拢朝臣。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直到永王那边传消息回京。和孝公主逃婚不知所踪,永王为了找她误入瘴林,人已昏迷多日。 消息一传回京中,满朝哗然。 天家嫁公主去庆洲,是为安抚人心。和孝公主这一逃婚,丢的是皇家的脸面,失的是庆洲人的心。庆洲土司本就仗着天高皇帝远,在一方称王称霸生出异心。 这一下,只怕难以收拾。 消息称送嫁的队伍已入庆洲,不想在大婚前一日公主殿下借口散心之机逃跑。永王一路追至瘴林,众人都劝阻他不能入内。他谨记陛下重托,又担心侄女的安危,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带了几名身手最好的侍卫入林中寻人。 一进去,就是近十天,音讯全无。期间他与侍卫们走散,等到侍卫们找到他时,他已瘴毒入五脏晕迷不醒。 直至传信回京时,和孝公主尚未找到。 陛下震怒,当殿用奏折砸了太子。太子吓得跪地磕头,在众臣面前完全没有体面。朝臣们避眼不敢看,生怕被他记恨上。 太子被训斥,所有人噤若寒蝉。 直到陛下怒极退朝后,众臣像被解了禁似的争先恐后往殿外挤,生怕留久一点被太子瞧见,以后给小鞋穿。 和孝公主不愿嫁给庆洲土司的事情不是秘密,会做出逃婚这样的事情也并不让人意外。世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楚琉璃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东宫走来走去。 太子受了气,失了体面,第一个算账的就是她,她被连扇几个耳光都不敢吭一声。宁雅是她的女儿,女儿抗旨逃婚,她个当娘的脱不了干系。她怀疑是永王捣鬼,可永王至今昏迷她又拿不出证据来。 「殿下,这事肯定是永王捣的鬼……」 「蠢货!就算天下人都知道是他捣鬼也没用,他现在还人事不醒!」 「那怎么办?雅儿……」 「你还提那个不孝女,孤恨不得她死在外面!」太子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手筋发麻,痛到猛扯面皮。一想到今日之耻,恨不得杀尽那些看笑话的人。对一个储君而言,今日之耻简直奇耻大辱。这一切都是那个不孝女造成的,都是这蠢货养的好女儿。 不过,这蠢货有一句还真说对了。 「老四!好一招将计就计!」 楚琉璃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一心想着女儿还不知所踪,又气自己使不上劲,急得火气攻心,差点翻了白眼。 太子瞧见她不经事的模样,再看她初现老态的脸,心生厌恶。当初他是怎么迷了心,居然会看重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也想看孤的笑话,还不快滚!」 楚琉璃委屈至极,她不同意雅儿嫁去庆洲,为此曾跪求贵妃娘娘不惜与其争执起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被骂的是她,贵妃娘娘难道没有责任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没有责任吗? 明知雅儿嫌那庆洲土司年纪大,死活闹着不肯嫁。他们身为祖父祖母,那么狠心把雅儿送出京,如今倒是一个个会迁怒。 她心中恨极,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狠狠发了一通火。火还没有消下去,就被冷贵妃派人叫去。也不让她入殿,就让她跪在外面吹风。 明语在知道永王出事后,当即递了帖子到永王府。上门的时候,碰到不约而同的锦城公主,母女二人一起进去,被王府的下人直接带到永王妃的院子。 永王妃清瘦了一些,脸上确实留了一道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看瞧不出来。印子如此之淡,和毁容更是扯不上关系。 「我知道你们是来安慰我的,多余的话别说,我没有那么脆弱。」 第58章 她眼中虽有疲惫,但整体精神还算不错。没有崩溃没有六神无主,更没有大声哭泣,比明语预想的情况还要好。 锦城公主亦是松口气,「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荒蛮之地常有瘴气,想来当地人常年生活在那,必有独到的解瘴之法。元承带去的人都靠得住,一定会替他寻到解药的。咱们远在京城,除了自己着急也没有其它的法子。还不如放宽些心管好府中的事,无昭和元霆才是最紧要的。」 「皇姐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上次山崩之时王爷侥幸逃出一劫,我就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爷是有福之人,定会长命百岁。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两个孩子,等着他回来。」 明语一向觉得这位舅母是个爽利的人,如今看来果真没看错。这样的人遇事容易想开,不会去钻牛角尖,更不会自怨自艾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这事听着骇人,其实正如娘所说的,那些生活在当地的人都有经验,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肯定有解瘴之法。永王舅舅应该是经历不足,吸入瘴气多了一些,所以昏迷的时间也会延长。 应是没有大碍的。 说起太子被训斥一事,永王妃叹息道:「雅儿那性子一向要强,也最是任性。当初我就说过强行把她嫁去庆洲,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她不是善于隐忍的人,凡事都会带在脸上。那庆洲土司只要不傻,都能看出她的不情愿。把这样的人送去示好,无异于火上烧油,出事是迟早的。」 「父皇哪里不知道,无奈皇家适龄的姑娘只她一人,这也是没有法子的选择。」 「谁说不是呢,怪只怪太子早年惯着楚侧妃,这才养出雅儿那样的孩子。」 楚琉璃还在冷贵妃的宫门口跪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从她身边经过。她恨极的同时,想到明语说过的话。 那个贱种说得倒是没错,贵妃利用了姨娘一辈子,现在轮对到她和雅儿。雅儿会出事,都是贵妃害的。她有什么错?又不是她让雅儿嫁去庆洲的。贵妃是雅儿的亲祖母,雅儿是什么样的脾气能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把雅儿嫁过去,不就是想逼死雅儿吗? 「贵妃娘娘,臣妾何错之有?」 冷贵妃躺在软榻上小憩,宫殿内香气袅袅,有宫女小心地替她捶着腿。她听到外面楚琉璃的声音,嘴角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楚琉璃又喊,「和孝公主嫁去庆洲非臣妾之意,她有皇祖父皇祖母,还有嫡母,她出了事为什么责罚的是臣妾一人?」 冷贵妃嘴角的笑意一收,手一摆,那宫女连忙退到一边。 「她说得倒也在理,来人哪替本宫更衣,本宫要去陛下那里请罪。」 楚琉璃稀里糊涂被人送回去,还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听说冷贵妃跪在陛下的宫外请罪。心里猜疑起来,暗道不知对方又打什么主意。 冷贵妃把一应过错都揽在身上,字字都是对亲孙女的担心。闻讯而来的太子殿下与她一起跪地请旨出京,立誓找回自己的不孝女。 第二日早朝,陛下下旨派人去接应永王,一同寻找和孝公主。然后与庆洲土司那边周旋,务必把此事化了。 太子已经请旨出京,被陛下否决。 当殿之上,连王出列请旨,亦被陛下否决。 然后是齐王晋王请旨,同样被驳回。 最后陛下指任季元欻即日出京,消息传到武安侯府时,明语当下命人赶紧丈夫收拾行装。多余的话来不及说,整个侯府忙成一团。 国公府那边也已得信,锦城公主派人开了库房挑出上好的药材。她亲自把东西送到侯府,然后帮着女儿一起准备东西。楚夜行经商时走南闯北见识的事情不少,把自己知道的认为能用得上的一一交待季元欻一番。 千言万语来不及说,季元欻在家停留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夫妻二人交握着双手,相顾无言对视足有半刻钟。 「等着我。」 「好,我和孩子都会好好的,我们一起等着你回来。」 时辰一到,侯府外车马已经齐备。 明语和爹娘一起送他出门,她的肚子已经显怀,眼下天气转暖衣服单薄看上去更明显。她默默送着丈夫上马,一切的担心关切尽在不言中。 季元欻拱手告别,依依不舍地策马而去。 他一走,明语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锦城公主放心不下女儿,把明语接回国公府。有水哥儿这个孩子在身边玩闹,倒是少了很多思愁。 不仅如此,比她早有孕两个月的华氏也来到国公府,有同为孕妇的人一起陪着,总有说不完的话。华氏和楚夜乔成亲多年,这还是第一胎,夫妻二人都极为重视。 「也就明儿面子大,你四叔最近不许我出门,要不是我拿你做借口,只怕你四叔还把我关在家中。你们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闷坏了。」 第59章 「头胎仔细些总是好的。」锦城公主笑道。 华氏胖了一圈,整个人散着母性的光辉。原本平常的颜色如今瞧着倒是不太一样,比之从前居然好看了几分。 都说好的婚姻会让女人变得更美,这话真是不假。 「他就是小心太过,成天紧张兮兮的。」 话里虽是埋怨,语气却甚是甜蜜,一看夫妻二人的感情就很不错。华氏说起从自己孕后,楚夜乔都没有提过纳妾一事,更是话语间藏不住欢喜。 「他说是要和二哥学,反正他不提,我就装做不知。」 要是在别人面前,华氏是不会说这样的话。这话若传出去,她必落个不贤的名声。但在锦城公主和明语的面前,她倒是说得自然。 不光公主不怀孕后二哥没有收人,人家武安侯也没有收人。听说武安侯曾当着众人的面表过态,说是不会纳妾。 门风最是重要,如果家里上头的男人都不纳妾,底下的定会有样学样。丈夫不提,她就装糊涂,这样的大度她可不爱做。 锦城公主闻言,轻轻一笑,「你做得没错,四弟不提你就装糊涂。如果他真有那花花肠子,我让你二哥去说他。咱们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凭什么还要张罗着让男人快活。自己活得开心才是正理,旁人的闲言碎语理他作甚。」 「我听二嫂的。」 这种金玉良言,必须得听。 华氏是一早打定主意跟着二房走,他们夫妻二人因为有二房拂照,现在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三房那边眼红得都快滴血,更别提大房。 卢氏最近喜欢热闹,早些年太过清静,如今顺心顺意就愿意日子热闹一些。华氏给她请安时,被她留下来一起用午饭。还派人送信去贺家,说是让楚晴娟回来住两天。 楚晴娟嫁入贺家后,回门都是回的国公府,压根和三房没什么关系。贺家人也明白,这个媳妇背后靠的是国公府,可不是楚家三房。 楚夜泊和小冷氏老大的不高兴,然而卢氏是嫡祖母,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不高兴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就是不孝。 楚晴娟收到口信,当天下午就赶了过来。 华氏住得不远,也不急着回去。眼下天气也热了,自是坐在凉亭中一起喝茶吃点心话着家常。楚晴娟来后,也加入她们。 水哥儿在一边跑来跑去,华氏现在看到孩子两眼都发光。不停地夸水哥儿长得可爱人又伶俐,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她年纪不小,虽说儿女都好,但总得先生个儿子心里才瓷实。 「都说酸儿辣女,也不知准不准?明姐儿,你偏爱什么口味的?」 明语但笑不语,身后金秋道:「我家夫人最近胃口不太好,难受时就吃一颗盐浸青梅。不如奴婢去取些来,看看合不合四老夫人的胃口?」 自打明语嫁人后,府里人的身份都升了一阶。下人平日尊称锦城公主和楚夜行都是公主国公,大家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金秋这一称呼华氏为四老夫人,初听时明语自己都愣了半天,华氏更是嗔怪直呼自己怎么就成老夫人了,听着都老态龙钟。 而卢氏,自然荣升为太夫人。 金秋的动作很快,不多时端着一玉白瓷碟过来。瓷碟之中,有十来枚盐浸过的青梅。梅子委实青得厉害,一看就是未熟时摘下来的腌制的。远远看去还没闻到味时,都忍不住让人生津口水泛滥。 「瞧着酸得很。」华氏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捏起一枚来,一放进口中,酸咸的味道盈满口腔。「这酸……倒是爽口。」 「四婶要是吃得好,等会带一罐回去。」 「那敢情好,总是沾明姐儿的光。」 酸儿辣女这样的说法明语是不信的,孕妇爱吃酸不一定生儿子,爱吃辣也不一定生女儿。这口味的变化说明不了什么,心知华氏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 锦城公主有些受不了,这梅子看着就酸。不用吃都能想象出来那种酸劲,可是看着看着,她没忍住也捏起一颗。 「看起来酸,吃起来也不怎么酸,确实爽口。」 金秋疑惑,差点怀疑自己拿错了。明明她和银杏酸得龇牙咧嘴,怎么公主一点都不觉得酸,跟个没事人似的。 楚晴娟一听,也捏一颗细尝。 「确实不太酸。」 这下金秋糊涂了,仔细想想自己应该不会拿错,早上还取过两颗给夫人吃,罐子的位置也没有挪动过,怎么就拿错了呢。 「夫人,奴婢许是拿错了。」 明语摇头,「蜜浸的梅子和这个完全不一样,你怎么会拿错?」 金秋一拍脑袋,夫人说得没错,她怎么可能会拿错?既然她没有拿错,那就肯定是公主和四姑奶奶都爱吃酸的。 第60章 一定是这样的。 明语若有所思,看向锦城公主。 锦城公主脸一红,她月信的日子过了两日没来,心里还拿不准。眼下对上女儿怀疑的目光,颇有些受不住。 华氏目光流转,在她们之间看来看去,突然笑起来,「二嫂,我最近胃口不太好,瞧过几个大夫都说没事。我心里不放心,想厚着脸皮求二嫂让府里的大夫替我瞧一瞧。」 明语立马接话,「四婶身子要紧,娘你赶紧让人去传大夫吧。」 锦城公主佯装生她的气,别过脸不看她。 大夫来得很快,先是替华氏把过脉开了一个调养安胎的方子。然后恭敬给锦城公主请脉,号的时间长一些,直言确实有喜。 华氏连声恭喜,早有下人跑去幽篁院报给卢氏。 大夫要告退时被明语叫住,明语看一眼楚晴娟。「也给四妹妹瞧一瞧吧。」 楚晴娟成亲才没多久,暗想着不会这么快。谁知大夫把过脉后说是日子尚浅,要过些时日再次把脉才能作准。 听这音,应是怀上了。 这下乐得华氏拍手大笑,「哎呀,这可真是四喜临门,快快,再派人赶紧去报给太夫人,就说四姑奶奶也怀上了。」 那去报信的下人跑起来生风,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了幽篁院。卢氏接连听到两条喜报,忍不住在小佛堂里拜了又拜,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锦城公主到底生养过两个孩子,欢喜要收敛一些。楚晴娟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怀孕,着实愣上好大一会儿。 水哥儿天天念叨着小外甥,对于大夫的话和她们的话懵懵懂懂。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以后会有很多的玩伴,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我是不是要有很多小外甥?」 华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的水哥儿哟,可不全是小外甥。两个是弟弟,另外两个才是小外甥。你娘和四婶肚子里的是弟弟,你姐姐和四姐姐肚子里的是小外甥。」 水哥儿似懂非懂,他是楚家这辈最小的,和前面的姐姐堂兄弟姐妹们都错得太多。他小小的脑袋里面只知道小外甥比他小,会陪他玩。 「娘,是弟弟吗?」 「是弟弟,不过也有可能是妹妹。」 「不对,一定是弟弟。」 妹妹有什么好玩的,弟弟才可以和他一起玩木剑。 华氏心一动,都说稚儿猜胎最准。水哥儿说公主肚子里的是弟弟,或许公主这胎还真是一个儿子。 「水哥儿,你替四婶看看,四婶这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水哥儿眼都不抬,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弟弟。」 华氏立马眉开眼笑,长了不少肉的脸上更是红光满面。「那四婶就借咱们水哥儿吉言,生个弟弟陪水哥儿玩。」 「好。」 楚晴娟面薄,问不出这样的话。这种时候不用她开口,华氏自会代她开口问水哥儿。水哥儿已经开始吃点心,含糊不清地又说了一个小外甥。 这下,华氏乐开了花。 「我们都借水哥儿的吉言,来年咱们家会有一堆的哥儿。」 谁家孩子论堆的。 卢氏一过来就听到这句话,当下就笑了。这么大的喜事,自然是在庆祝的。于是华氏又被留到晚饭,楚夜乔来接她的时候一起被留下来用饭。 贺家那边先不透口风,让楚晴娟在国公府住上几日,等脉相稳了再把人送回去。姐妹二人饭后一起消食,一边走一边回忆过往,都有不少的感慨。 「以前我日日小心,尽量不扎嫡母的眼,只盼着她看在我听话懂事的份上将来给我寻个清白人家。后来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不惹她嫌,她都只当我是给三姐铺路的踏脚石。」 「现如今我能有这样的生活,总觉得是在做梦。大姐姐,谢谢你。我知道是因为你,祖母才对我另眼相看的,也是因为你,我才能有今天。」 明语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人都是相互的,她记得四妹妹的那个提醒,还在她们完全不熟的情况下。 「你别总想这个,人的造化都是自己积的德,你没害过人,自然会有好报。」 「大姐姐……」 「心思别太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楚晴娟动容,大姐姐对她的好,是完全不求回报的。她在心中默默起誓,一定不能辜负大姐姐的期望。 她这一住,住了五日。 五日后,脉相已稳,大夫再次把过脉后肯定是喜脉。卢氏这才派人去贺家报信,贺家人很是欢喜,立马派贺三郎来接人。 贺三郎生得端正,眼神也很清正,一看就不是藏寻耍滑之人。明语看到他小心翼翼笨手笨脚的样子,再看着羞得满脸通红的四妹妹,不由会心一笑。 第61章 贺家的马车离开后,她扶着腰在国公府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隐约听到鼓声,疑惑地望向皇宫的方向。 这种鼓声十分特殊,那是皇宫外登闻鼓的声音。 「派个人去打听一下。」 皇宫的门口,随着鼓声已经聚齐许多人。 这面登闻鼓,非天下至冤不可敲,非状告皇族不可敲。京中百姓已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这鼓响起,猛然间响彻天际,怎么叫人不吃惊。 敲鼓的是一名男子,男子素衣孝带,生得十分俊美。 「这不是海侍郎的公子吗?」 「对,就是海公子。听说海侍郎中了风卧床不起,难道有什么隐情?」 「一个侍郎病重,用得着敲这面鼓吗?我看事情必不会简单,指不定海家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看……宫里有人出来了……」 出来的是一个老太监,而且是陛下身边的太监。那太监看到敲鼓的海公子,显然认了出来,略略吃了一惊。 「敲鼓者何人?所为何事?状告何人?」 海公子跪地,「微臣海玉林,乃原礼部侍郎海秦风之子。微臣击鼓实为鸣亡母之冤,状告的乃是当朝太子宁元景。太子宁元景觊觎微臣亡母,微臣亡母不堪受辱又惧他身份不敢反抗,只能含冤受辱自尽身亡。」 百姓哗然,像一滴水溅进油锅里一般顿时乱炸开来。海公子说的是什么?他说海夫人死的得冤,还说告的是太子殿下。说是太子殿下强迫了海夫人,海夫人才自尽的? 天哪,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惊天之大秘辛哪。 老太监心下一惊,眼神微闪,「若咱家记得没错,此事已过去十几年,小海大人为何此时才提及?」 「回公公的话,亡母之死,太子殿下是主犯,微臣的父亲是从犯。」 天哪,居然还有男人为了升官,连正妻都能舍出去的。古往今来,只听说送妾送美人的,没听说过送嫡妻的。可怜海公子摊上这么个父亲,不得不一直隐忍至今,等海大人不行了才敢把冤情大白天下。 老太监目光变得像一把刀,将海玉林带进宫去。 宫门一关,议论之声鼎沸。有人想起那位海夫人,那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当年突然病故了,让不少人惋惜。原来是这般缘由,可见那海大人这些年步步高升,都是借了亡妻的光。一个男人升官靠出卖妻子,实在算不上什么男人。 百姓虽惧怕皇权,但极喜探听皇室的秘闻。这样惊天的消息,不到多会儿便像乘了风一般飞进京中各家后院,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谈论纷纷。 明语觉得海公子告的是太子,陛下未必会秉公办审。若是来个当殿灭口,天下人难道还敢指责陛下吗? 锦城公主摇头,「他敲了登闻鼓,又说明了状告原由,此时已传遍开来。陛下不仅不会处置他,且一定会查清案情,还天下人一个解释。」 「这可是皇室秘闻,一旦昭告天下,皇家的颜面何存?」 「到目前为止,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陛下是太子殿下的父亲,更是天下之主。没有一个帝王会为了一个儿子断送江山基业。儿子有的是,皇位只有一个,他万万不会再把皇位传到这样一个儿子的手中,这就足够了。」 明语细品着她的话,咂摸出一些深意来,看来这件事情幕后有推手。海公子隐忍多年,此时才发作出来,必是要一举扳倒太子。 这事娘应该事先知情,不光娘知情,爹应该也是知道的。更有可能的是,离京的季元欻也知道。 「皇室秘辛,当真比民间野闻更精彩。这么做真的能把太子拉下来?」 前有季元欻的身世之迷,现有堂堂皇子睡臣妻一事。太子被拉下来后,论长幼轮到的人是齐王殿下。齐王显然不合冷贵妃的意,也不会是柳皇后考虑的人。所以这事还没有完,太子下台不是储君之争的结局。 海公子手中有证据,有海夫人临终前写的血书,还有海大人指证太子的证词,更有海夫人身边的嬷嬷为人证。其中最令人惊心的是,海夫人的血书有关于太子身上某个胎记的记述。 陛下震怒,让人把太子殿下带过来。 太子殿下正在冷贵妃的宫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半点没有一国储君的气度。冷贵妃还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样子,仿佛出事的不是自己儿子一般。 「母妃,这次您一定要救儿臣。您要是不管,儿臣就完了……」 冷贵妃幽幽叹一口气,「元景,你让母妃说你什么好?你好生糊涂啊,天下那么多美貌的姑娘,你便是一天睡一个也好过去睡臣子的正妻,你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母妃,是那该死的海秦风做局设计的,儿子事先不知情。因着多喝了几杯歇在海家的客房,瞧着一女子近身,儿臣便以为……母妃,这事不能怪儿臣哪。」 第62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元景,事到如今你还没明白过来。你如何睡的海夫人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睡了臣子的妻子,且那位海夫人因为此事而自尽。这般污名,放在常人身上还罢了,万不能被一国太子所沾上。」 太子身体一萎,眼神灰暗。 「母妃,您是说父皇会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 冷贵妃看他还心存侥幸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叹气,「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想保住太子之位,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你不仅保不住这个位置,指不定你原来的亲王之位都不一定能保住。等会陛下见你,你只管照方才的说法推给海秦风,或许你父皇会从轻发落。」 太子恨极了,他恨自己的刚愎自用太过大意。海夫人自尽后,他以为此事已经作罢。这些年海秦风用起来也颇为顺手,他压根想不到他们的儿子会来这一手。 他好不容易熬死了前太子,自己当上了太子,怎么能甘心就这么被人撸下来。 「母妃,真的没有其它法子了吗?」 冷贵妃摇头,爱莫能助。 陛下身边的人在东宫没有见到太子,直奔冷贵妃的宫殿,把人带去与海玉林对质。太子记着冷贵妃的话,只把责任都推到海侍郎的头上。 「父皇,儿臣真不知那女子是海夫人。若不是今日小海大人状告儿臣,儿臣一直以为是海家养的家妓……」 海玉林并不反驳,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陛下心中应是已有计较,不会因为太子的推脱而改变,反而会因自己的争辩而恼怒。 他沉默的样子,让太子恨得不行。 「父皇,肯定是有人指使他的。他们就是想害儿臣,想谋儿臣的太子之位……父皇您千万不能信了这些污蔑之言,儿臣真是冤枉的……」 皇帝痛苦闭目,让人把太子拉下去。 海玉林也被侍卫带下去,在宫门口当众行刑。登闻鼓不好敲,要是好敲的话岂不是人人来敲。敲鼓者诉完冤屈后要领一百杖,体弱些的根本撑不过去。 一杖一杖,看得人心惊肉跳。一百打杖打完,海玉林已像死去一般。海家的下人赶紧把他抬回去,如何医治暂且不提。 早在杖责没完时,已有旨意昭告天下。 太子被废黜,贬为庸王,罚去皇陵。 东宫一片惨淡,楚琉璃哭的声音最大。她是最惨的,女儿下落不明,自己东宫侧妃的位置还没捂热,居然成了什么庸王侧妃,还有被贬去皇陵。 庸王妃是最平静的一个,惊愕过后是长长的苦笑。 柳月华不愿相信,也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太子怎么会被废?不是说好的,她做谁的侧妃,谁就是将来的皇帝吗? 姑祖母…… 她发疯似的往长春宫跑,没人拦她,她一口气跑到内殿。 柳皇后正坐着抄经书,眼皮未抬,「这是宫里,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姑祖母,你救救殿下吧。他是被人陷害的……」 「这事陛下已有定论,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姑祖母,殿下被贬去皇陵,就真的和东宫无缘了。我们这一走,就坐实了殿下的名声。我怎么办?我们柳家怎么办?」 柳皇后搁下笔,淡淡地看着她,「陛下圣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东宫之位,本来就是嫡庶有序,贤者居之。你还是他的侧妃,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柳家和这事并无关系,该做什么做什么。」 柳月华心头一急,不是这样的。明明大家都知道,她代表的是柳家。她都要去皇陵了,柳家怎么会不受影响。 「姑祖母……月华要是走了,就不能时时来看您,您怎么办?」 「本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用你操心。你且记得以后谨言慎行,不可再生事端,否则本宫也无能为力,柳家也没那个能力护你。」 怎么会这样? 姑祖母的意思是柳家把她视作弃子了吗?不是说好的柳家荣辱全系于她一人之身吗?姑祖母和柳家不应该全力支持她吗? 「姑祖母,月华这一走,柳家真的没事吗?」 「你想说什么?你不会以为一个大家族的兴衰靠的都是女子吧?真要是那样,那这个家族衰败是迟早的事情。你安心去吧,记得谨守本分,就是对柳家最大的帮助,余下的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 柳月华彻底懵了,原来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真是可笑,她还一直以为她是天选之女,将来定能成为像冷贵妃一样的宠妃,甚至成为中宫之主。没想到,姑祖母竟然如此无情。 「姑祖母,您告诉月华,您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吗?」 「你要听真话?」 「是,月华要听。」 柳皇后目光幽深起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开始当然不是的,你是柳家的嫡长女,身份何其尊贵。像我们这样的大世家,嫡长女的联姻都是最看重的。本宫自然希望你嫁得好,也能帮衬国公府。但是你辜负了我们的心意,因为你选的人是当时的贤王。你身为柳家女,又是本宫的亲侄孙女,你会不知道本宫与冷贵妃的恩怨?既然你一意孤行,以为柳家与本宫将来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那我们只能是把你当成弃子。路都是你选的,怨不得旁人。」 第63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柳月华脸色惨白,原来真是她高看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低看她一眼? 「姑祖母,既然你明知月华做错了,为什么不提醒月华?」 柳皇后的眼神变得冰冷,这么大的事情都需要旁人提醒的人,岂是能扶得起来的。与其日后受累,还不如趁早放弃。 「你连这点都看不透,我们怎么敢指望你将来能帮衬柳家。就比如今日之事,你来求本宫就证明你还没有看清事实。你回去吧,以后做好你的庸王侧妃。柳家不指望你拂照,也不希望被你所累。」 柳月华晃了一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为我所累……原来你们是这么想我的……」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长春宫,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庸王看到她的身影先是一喜,等看清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灰败。 「殿下……」 「没用的东西,一个个都是废物……」他一脚踢在台阶上,使力不当反把自己的踢疼了,当下转头一脚踹倒身边的太监,「本王要你们有何用,关键时候一个个都不中用……」 骂骂咧咧不绝,像个疯子。 庸王妃搂着儿子,眼里的不甘慢慢沉寂。这样也好,不用去争也就不用再算计什么,以后也不用再装病了。 她摸着儿子的头,露出怜爱的笑。 庸王全家出京,送行的人倒是不少。齐王连王晋王还有两位公主都来送了,他们不是真的和庸王关系好,而是越在这个时候就越要做样子给陛下看。不光是几位皇子公主,便是辅国公府承恩伯府等世家官员也来相送。 在世人眼中,明语和柳月华的关系近,她自是不会落人口实,跟在锦城公主的后面来相送。 「想不到,你还会来送我。」柳月华道。 明语道:「相识一场,自是要来送的。」 柳月华走近一点,明语警觉地往后退一步。 「你怕什么,还怕我会害你?」柳月华眼神落在明语的肚子上,眼里划过不易察觉的恨光。楚明语真是好命,什么都有了,子嗣也如此顺利。「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如此落魄,你必定是做梦都要笑醒。」 明语看着她,「柳侧妃说的话我听不明白,你我不过相识一场,谈不上感情深厚,也说不上结过仇。你过得好与不好,大抵与我是没有多大干系的。你得意时我不嫉妒,你失意时我也不觉痛快。说白一些,你仅仅是我认识的人,你得意失意我都不在意。」 「你不在意?」 「是,我从不在意你的事情。」 柳月华深受打击,自己一直介意的事情在别人看来竟然毫不在意。那么她所有的痛苦比较,所有的妒恨不甘岂不全成了笑话。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不在意,你明明一直在和我比,什么都和我比,事事都想比我强……」 「柳侧妃,你真看得起你自己。我家明儿为何要和你比?你们有什么可比的吗?如果真要比,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比不过我家明儿,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锦城公主的话让柳月华变了脸,就是这样。每当楚明语遇到事情,总有人替她出头。而自己呢,一旦出事只能被当成弃子。 确实没得比。 「……我确实很可笑,我怎么这么自不量力,我拿什么和你比。」 「柳侧妃,日子是自己的,你要是和人比,憋屈不痛快的只有你自己。往后的路还长,我希望你能看开一些。」 柳月华摇头,她看不开,永远都看不开。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怪只怪她没有楚明语命好,没有一个好爹也没有好继母。 庸王府的马车远去了,送行的人各自散去。 「原本我们能成为朋友的。」明语轻轻叹息。 锦城公主安慰道:「人与人之间讲的是缘分,所谓聚散离合皆是缘,有些人注定做不成朋友,有些人便是分开多年,再见亦是朋友。」 庸王这一去,东宫又成无主,储君之争重新拉开序幕。 庆洲没有消息传来,楚国公府闭门谢客清静度日。朝堂风起云涌,都在猜测陛下会立哪位王爷为太子。 论长,应该是齐王殿下。齐王世子还未婚配,自是被各大世家紧盯不放。听说齐王世子不过是去外家吃个饭,就有四五个世家贵女与他偶遇。更别提齐王自己,那后院还空着一个侧妃之位,也是被人虎视耽耽。 此消则彼长,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然而陛下显然是被庸王的事伤透了心,并没有急着立太子,而是让三位王爷同时参朝,一起代理国事。 这下,京中更是暗涌四起,猜测不断。 明语怀着身孕,锦城公主也怀着身孕,母女二人谢绝京中的一切宴会帖子,安安心心的一起养胎。楚夜行在朝中独来独往,也不与什么人走得近,也不参和那些拉帮结派的事情,更不与同僚一起喝酒议事。下朝后直接回家,除了陪妻子女儿,就是教儿子箭术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