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当场,我抱住权臣大腿喊相公》 第1章 抄家 庄绾穿了。 这是她在听到身边丫鬟复述情况之后得出的结论。 据这位叫秋檀的丫鬟所说,她是庄府的嫡小姐,其父亲庄大人乃御史台之官,却因弹劾忠良受人把柄而被判结党营私的罪名,使得庄府抄家。庄大人畏罪自缢,庄府男子发配边疆,女眷充教坊司。 因原身不愿去教坊司受辱,于是悄悄取了根白绫吊死在屋内。她的尸体在地上躺了快半天,人人都以为她死了,没想到突然醒来。 “小姐,您真是福大命大!”秋檀庆幸地说。 庄绾:坚强微笑。 之所以确定自己穿了,一来是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无比真实,二来也是因为醒之前她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车祸。 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却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 丫鬟还在哭哭啼啼,庄绾只用了半刻钟就接受了事实,毕竟此时情况不得不让她接受——她饿得头昏眼花,吃饱要紧。 “有没有吃的?”说话时,喉咙像被石轮碾过一般疼。 她抬手摸了摸脖颈,那里有些勒痕,估计是此前上吊的缘故。 秋檀听得她这般问,愣了会,仔细打量她。须臾,又伤心地哭起来。 “小姐上了回吊,非但不记事,连性情也变了。”她边抹泪边出门去。 没错,庄绾是这么跟她解释的,为了弄清现在的状况,她只能以磕坏脑袋暂时记不清为由,将所有事问了个遍。 但问完之后,还不如磕坏脑袋什么都不知道。 她确定自己穿进了死前看过的一本男频小说中。 这是一本权谋文,跟所有小说男主一样,男主裴荇居拥有俊美无俦的容貌、美强惨的身份,才华横溢、手段了得。拥天子,革新政,被奉为大曌国帝师且兼掌刑部,短短几年便成了幼帝心腹,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 而此人衔悲茹恨立于朝堂,实则等待复仇时机,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有一颗狂悖狠厉的心。 至于她,庄家小姐,只在书中略有笔墨,最为人知的便是一身美貌。但美人薄命,抄家后被送去教坊司沦为男人的玩物,最后衣衫不整地死在寒冬腊月的画舫中。 想到结局,庄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下,她也没心情干坐了。丫鬟出门间隙,她静静思索接下来怎么办。却由于这具身子虚弱且大半天未进食,此时精力有限,唯一的念头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据这丫鬟说,下午刑部的人就要来抄家,并送她去教坊司。 教坊司这种地方庄绾当然清楚,说得好听是去做乐师,说得不好听就是官府培养乐妓之地。教坊司收纳的皆是罪臣女眷,这些女眷从小习琴棋书画,容貌气度才情俱佳,无一不沦为达官显贵们的玩物。 但凡有点姿色的都不能幸免,更何况......庄绾摸了摸脸,艰难地起身去妆台前。 她呆呆地望着镜中的女子,是她,却又不是她。 那张脸依旧精致明艳,就连眼角的泪痣也与前世一模一样。黛眉轻染,美眸若雾,朱唇不点而红,肌肤白皙细腻。一身浅色素衣将清瘦的身形展露无遗,长发落肩,楚楚动人。 可不一样的是,镜中之人虽清瘦,却生得玲珑有致。锁骨纤细笔直,曲线婀娜妖娆,细腰盈盈一握。再配上一张明艳而无辜的脸,宛若海棠映月,魅惑万千。 就差在额头上写着“祸水”两个字了。 “生不逢时啊!” 这样求而不得的美貌与身材偏偏出生在乱世,注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带着这种不平凡的悲壮,庄绾放心地躺回榻上。 按照穿越惯例,美人只要不作妖,一般都死不了,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想! . 没多久,秋檀端了碗东西进来。 她眼睛依旧红肿,把碗放在桌上后,走过来服侍庄绾起身:“小姐先梳洗,吃饱了,好考虑接下来的事。” 洗漱过后,庄绾坐去桌边。探头一看,只是一碗清粥,里头就几片青绿的蔬菜叶子。 “那个......没别的吃的了?” 秋檀讶异:“小姐想吃什么?” 庄绾:“我嘴巴寡淡,想吃点味儿重的,比如烧鸡烧鸭什么的。” 秋檀错愕了瞬,似乎不明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挑剔吃食。但她没说什么,转身又出门。 得知死了半天的小姐又活过来了,庄府的下人们看稀奇似的来看热闹。不过众人只是在门口探头探脑,谁也不敢进门。 这时,一个妇人匆匆进门。 “绾儿!我苦命的绾儿!”妇人冲过来将庄绾抱住。 这便是原身的母亲庄夫人。 初夏衣衫薄,庄夫人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肩上,浸湿庄绾的皮肤,惹得庄绾也眼眶发红。 车祸后莫名其妙穿来这个地方,说不惶恐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惯来神经大条便也既来之则安之。婢女安慰她,仆人可怜她,却都不及庄夫人的这个拥抱真实滚烫。 在庄夫人的情绪感染下,庄绾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少顷,屋外传来骚动,有人惊慌地喊:“来了!来了!刑部来抓人了!” 庄夫人和庄绾双双一僵。 来得这么快! 片刻的死寂后,庄夫人放声痛哭。 庄绾也紧张起来,慌乱间,只能紧紧攥着庄夫人的袖子,庄夫人也死死抱着她。 官兵们闯进来:“庄姑娘,请吧!” 庄绾转头,就见一个蛇眉鼠眼着青袍官服的男人立于门外,正目光黏腻地上下打量她。 “没想到,庄府还藏着这等尤物!”他笑起来。 那笑容莫名令庄绾想起贪婪徘徊的鬣狗,心底一阵寒凉发麻。 这人正是今日负责抄家的刑部官员,名叫周万。 他走进来:“庄小姐放心,周某受人之托务必照看好您,您只管跟我走就是。” 庄夫人突然发疯似地拦在庄绾跟前,厉声大喊:“你们出去!不准碰我女儿!不准碰我女儿!” 可怜她堂堂御史中丞夫人,出身名门,端庄了一辈子,最后却要用这种撒泼卖疯的方式庇护女儿。 庄绾心中难过。 眼看周万步步逼近,她大声道:“慢着!我要见裴荇居!” 第2章 抱大腿 “谁?”周万停脚。 庄绾捏了捏庄夫人的手,站起身:“我要见裴荇居!” 周万狐疑了片刻,“嘁”地笑起来。 “庄小姐,裴大人陪在皇上身边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人?” “我有重要的话要对裴荇居说。” “什么话?” “事关机密,请叫裴荇居自己来。” 周万眯了眯眼:“你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何机密?” “我是闺阁女子没错,可我是御史中丞庄大人的女儿。”庄绾昂起下巴,目光如炬:“我父亲为何入狱,周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这话,果真将周万唬住了,他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不决。 “我要说的话事关重大,奉劝周大人还是尽快将裴荇居请来,不然后果周大人承担不起。” 周万只是刑部一个五品小官,这份官职还是家中花了无数钱财托关系才得的,自然承担不起。况且眼前这女子一口一个“裴荇居”,天底下敢直呼帝师姓名的除了龙椅上那位,其他还没出生呢。 斟酌片刻,周万退出门,立即派人去请裴荇居。 . 庭院外,一人玄衣长袍款款而至,分明是不紧不慢的步履,气势却如湖面波澜滚滚袭来。 他乌发金冠,剑眉星目,颀长高大的身子立在庭院中,耀眼而矜贵。 “周大人......何人要见本官?” 话落,却见一人如疾风般蹿至跟前,抱住大腿。 “裴荇居,你终于来了!” 这一刻发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众人惊得一时忘了动作。 过了会,还是裴荇居身边的人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大喝:“放肆!居然敢冲撞帝师!” 这人欲上前拉开庄绾,可庄绾哪肯松手? 她紧紧抱住大腿,眼一闭,心一横:“呜呜呜......你怎么才来,我害怕极了。” 众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是何情况。 庄绾感觉得到掌中大腿十分僵硬,显然也有些迷惑。 男人垂眼,沉脸看过来。 死活只有这一次机会,若不能抓住她就真的完了。庄绾缓缓仰头,迎上他的视线。 眼泪是现成的,之前在屋里就哭过,只需酝酿些情绪就好。她深情款款,却又带着几分看负心汉的怨念目光: “玙之,我是绾绾啊,我们曾私定终身你忘了?” 轰地,犹如水入油锅,溅出的油花烫得众人猝不及防,皆为震惊! 连裴荇居惯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地出现了点错愕。 一时间庭院的空气变得安静而死寂,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唯独,庄绾的心跳跟擂鼓似的,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她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刚刚想起一桩事。御史中丞抄家前不久,裴荇居离京暗访遭遇刺杀,剑上淬了毒,几乎要去他半条命。所幸他身边能人无数,神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阎罗手中抢回来。可虽无性命之忧,毒性却有副作用,使得他短暂地失去记忆。 这件事,只有他身边的人知晓,并一致隐瞒。 殊不知,庄绾看过书,自然清楚其中剧情。按照剧情发展,裴荇居得半年后才能恢复记忆,她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伪装成他心爱的女人,躲避劫难。 她不能去教坊司,也不能跟周万走,前路迷茫不知,先苟住小命再谋后定吧。 裴荇居手段了得,又深得帝宠,寻常人不敢得罪他。今天的结果,即便送她去教坊司,那些觊觎她的人也得掂量掂量裴荇居的身份。 显然,效果还不错。 众人听见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就连站在不远处的周万也张嘴看着这一幕。他视线一会在裴荇居身上,一会又落在庄绾的身上,满脸不可思议。 “玙之......”庄绾巴巴地仰头望着他:“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很快,裴荇居脸上的错愕褪去,又沉下脸来。 庄绾心虚到了极点,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努力酝酿情绪,将脸贴在男人的大腿上: “还好你来了,你不知道我这几日过得多煎熬。我甚至曾寻死过,但也许是老天不愿我们生离死别,又让我活过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她又哭又笑,又怨又怜,模样煞有其事,仿佛真的跟裴荇居有情。 就连追出来的她的两个丫鬟,也呆愣愣地站在一旁,惊讶得嘴巴张成鸡蛋大。 空气就这么死寂了良久,良久...... 当事人裴荇居终于出声。 “放开!” “玙之?”庄绾一副十分受伤的神色:“你怎么这般对我?难道是因为我父亲弹劾过你,你还记恨?可你分明说过不在意的,还许诺我......” “住口!” 庄绾心一颤,赶忙闭嘴。 不愧是男主,身上这股气势实在慑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几乎令人心肝胆颤。 若是平时,庄绾铁定不敢惹这种人,但她即将面临生死,往前一步就是生,后退就是死。 她豁出去了! 抱着大腿往怀里扒拉,整个人哀怨地贴在他腿上,哭泣撒娇:“我就不放开,就不放!” 裴荇居:“......” 过了会,周万走过来询问:“大人,这是?” “子虚乌有!” 说话的是与裴荇居同来的人,名叫沈祎。他意味不明地笑两声,像是看穿庄绾的计谋般盯着她:“素闻庄御史膝下有个绝色女儿,却久居闺阁不露面。今日一见果真令我刮目相看,庄小姐不仅姿色过人,连胆色也非一般。” 他对周万说,也是对庭院里所有官兵和庄府的下人们说:“裴大人洁身自好,从未与女子私相授受,今日庄小姐胡乱攀扯目的不纯,罪加一等,可不是送教坊司这么简单了。” 话中隐含威胁,似乎想以此迫庄绾露出马脚。 庄绾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大,此刻连老虎屁股的毛都敢拔,又岂会怕他的威胁? 她抬手抹了把泪:“玙之,这是你的意思吗?我自知罪臣女连累你名声,你若想与我断了也是人之常情。可你......” “可你不该任人这般诬蔑我,你若是想与我断了只需像往回一样给封书信就是,我自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提及我们的事。”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大不了再死一回就是。但是,有些事在我死之前要问清楚。” 她抬脸,泪眼盈盈:“你当初对我的承诺还算话吗?” 裴荇居蹙眉,眸子深邃幽暗,既像是在回想,又像是在审视。 庄绾颤抖着身子,两颗洁白的贝齿死咬着唇:“你裴荇居身为帝师,掌一部政要,难道连承认都不敢了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这话过于犀利挑衅,吓得众人不敢言语,就连沈祎也不确定了。 他悄悄走到裴荇居身旁,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你以前真跟人家姑娘好过?” 裴荇居长睫动了动,不语。 沉默须臾,他再次垂眼看向庄绾。 视线分明只是轻飘飘地落下来,却仿佛大山一样压得庄绾透不过气。 这些话或许能骗过别人,但绝对骗不了裴荇居。向来只有他谋算别人,可没别人谋算他的时候,即便失忆了也不例外。今日她这番举动可谓一步险棋。 过了会,裴荇居总算有了动作。 他伸手,慢吞吞地取下腰间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庄绾面上一派深情难过,可心里慌得一批。 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当场杀她吗? 呜呜呜.......她现在有点后悔了! 这下,不用她演,眼里的泪不自觉地哗哗流淌。他喵的,运气这么背,才死过一回,现在又要死。 眼看裴荇居攥着匕首缓缓朝她靠近,庄绾认命闭眼。 算了算了,死就死吧,这种心惊胆战的日子,她过一天就不想过第二天。 然而,预想的疼痛迟迟没有到来,等了会,庄绾睁开眼。 只见裴荇居持着匕首,将她贴在大腿上的脸撇开,然后又一根一根地撬松她的手指。 最后,长腿轻轻一掀,将她掀开了。 庄绾:“......?” 第3章 飙戏 庄绾瘫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懵。 这时,周万再次问道:“大人,这事......您看要如何处置?” 裴荇居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没理会,而是在庄绾面前蹲下来。 他语气漫不经心,笑不达眼底:“玙之?谁准你这么唤我?” 裴荇居,字玙之,大曌国帝师,天子宠臣。其字非亲近之人不可唤,而庄绾却唤得极其自然。 庄绾咽了咽喉咙,她就知道裴荇居没这么好骗,这会估计怀疑她目的不纯呢。 “玙之......你怎么了?”她柔柔弱弱地问。 “说!”裴荇居以匕首轻轻挑起庄绾的下巴,忽而温柔一笑:“是谁准你的?何人指使你说这番话?” 不得不承认,裴荇居就是当男主的料。 他本就长得出众,五官轮廓清晰英朗,这么一笑,春风化雨,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可惜时机不好,这个节骨眼,庄绾没心思欣赏美男,反而觉得这美男像一头愠怒的狮子,随时都有可能咔咔咬断她的骨头。 只不过,但凡人经过虚惊一场或劫后余生,求生欲会再一次爆棚。 庄绾没退怯,反而镇定下来,也对他微微一笑:“玙之,那人就是你啊。” 想了想,她微微倾身,凑到他耳畔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两个字。 果然,这两个字令裴荇居脸色骤变。 他眸子晦暗不明,神情若有所思。 庄绾故作委屈:“你若不想承认,我不为难你,可我们之前的感情真真切切存在过,多少个夜晚,你在我耳边说的那些情话我都记得。今日,我只想问你一句,曾经你喊我小心肝,唤我娇娇绾儿,承诺与我一生一世相守......” 这里,请容许庄绾yue一下。 “难道......”她强忍着鸡皮疙瘩,眼眶发红:“这些都是你虚情假意哄我的吗?” 裴荇居沉默...... “你回答啊!”庄绾凶他:“但凡你绝情一句,从今往后,我必不再纠缠你。” 她口口声声质问,却字字句句透着陷阱,“虚情假意”、“绝情”这些词逼迫裴荇居。 若他答是,则承认自己是个负心汉,今日之事不论真假,往后他必定逃脱不了薄情寡义的名声。若他答不是,便就是直接承认了两人有过一腿,庄绾巴不得呢。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或答非所问。但沉默就是默认,狡辩等于掩饰,更让人想入非非。 无论结果如何,都有利于庄绾。 所以现在,庄绾很有底气凶他,而且越发地理直气壮。 见气氛差不多了,她突然哀恸一声,捂脸。然后一副极度伤心的模样,匆匆跑进屋了。 裴荇居:“......” 此时此刻,庭院仍旧寂静,众人神色复杂。有人惊讶,有人狐疑,还有人为吃到惊天大瓜而暗暗兴奋。 “大人......”周万也有点拿捏不定了,他犹豫地开口:“属下奉命抄家,已经辰时过半了,您看......” 沈祎也狐疑地打量裴荇居:“她说的......是真的?” 而当事人裴荇居,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半开的门扉。 “周大人既然是奉命行事,那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周万顿时领命:“是。” 他恭敬送裴荇居出门,再转身回来时,脸上早已换了神色,不复此前轻慢。 下头的人来问:“周大人,庄小姐还要送去教坊司吗?” 周万火冒三丈,劈头盖脸骂:“你想害死我?刚才的事你没看见?庄小姐是裴大人的女人,我今天敢送他的女人去教坊司,明天他就敢宰了我你信不信?” 他吐出一口浊气,后怕地喃喃:“还好我没铸下大错,光风霁月的裴帝师并非传言那样不近女色,居然私下是个情圣。小心肝、娇娇......啧啧......这么肉麻,我都喊不出口。” 第4章 私情 这厢,裴荇居大步出门,沈祎跟在身后。 到马车跟前,裴荇居停脚:“有话就说。”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旁人欠他若干钱。 沈祎问:“怎么回事?你与庄府小姐真有私情?” “你说呢?”裴荇居不悦反问。 “嘶......我怎么知道你的事?再说了,你平日做什么也没让我们知晓,兴许......你真有相好也说不定。” 裴荇居冷冷道:“她一番胡诌难道你听不出来?” 尽管他丢失记忆,但对女人的喜好还是清楚的。庄绾这样的,压根就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沈祎鄙视地斜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被美人计迷晕了呢?那般拙劣的演技,我岂会看不出?我是见你适才行为古怪,所以捉摸不透。” 他继续道:“以你的性子,不该被一个女子拿捏才是,但你刚才......” 刚才裴荇居的表现实在怪异。那位庄小姐话中分明诸多陷阱,当然,这样的陷阱比起朝堂上那些老滑头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深居朝堂的裴荇居又岂会不知应对? 可偏偏,他像是掉入陷阱般让那女子得逞了。今日这番言论传出去,只会对她庄府有利,而裴荇居的名声必受影响。 恐怕不出一日,世人皆知大曌国帝师裴荇居有个相好,就是前御史中丞庄大人之女,庄绾。 说起来庄大人与裴荇居还是政敌,庄大人素日在朝堂上没少弹劾裴荇居惑乱君心,有一回居然还联合整个御史台下场,硬生生把裴荇居手上的一桩好差给弹劾没了。 有这般“旧仇”在,他不信裴荇居会愿意帮庄府小姐。 “所以......”沈祎费解问:“你为何会如此?” 裴荇居眉目一沉,低声道:“她知道我的名字。” “天底下谁人不知道你的名字,这有什么好......” 想起什么,沈祎倏地顿住,神色由费解渐渐变得深沉。 “你说什么?”他问:“那位庄小姐知道你的身份?” “此事回府再议。”裴荇居不欲在此多谈,抬脚上了马车。 “哎.....你......” 他总是这样,说到关键处就停下,令身旁的人又急又痒。沈祎无奈吐了口气,也翻身上马。 . 庄府。 庄绾一番深情演绎后,捂脸跑进屋内,细听院外动静。 很快,她得知裴荇居离去,而周万一改前态对庄府的人客气起来,就连抄家也尽量不搅扰屋内的人。 庄绾知道,她赌成功了。 待回过神,却见庄夫人不发一言地坐在榻边看她。 “母亲。”庄绾走过去:“是不是吓着您了?” 庄夫人摇头。 她疲惫地问:“你适才在外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问你......那些都是真的吗?” 庄绾忐忑。 她之所以能在裴荇居面前演,那是清楚裴荇居正处于失忆中。而庄夫人,是原身的母亲,对原身的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想要编幌蒙骗并不易。 况且,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庄绾并不愿蒙骗这位丧夫失女的可怜妇人。 “瞒不过母亲的眼睛......”斟酌了下,庄绾老实道:“适才在院外的那些话是我胡诌的。” 庄夫人并不惊讶,反而平静问:“你今日这般利用他,难道就不怕陷你于更不利境地吗?” “不会。” “为何笃定?” “因为......他记不得近几年的事了。” 庄夫人倒抽一口凉气,再次细细打量这个起死回生的女儿,眉头微微蹙起。 “你如何得知他失忆?” “女儿前些日无意间得知的。” 说到这,庄绾又补充了句:“只不过裴荇居失忆之事乃秘密,母亲不可说出去。” “我自然知晓,只不过......”庄夫人道:“裴大人未必信你的说辞。” “绾儿......”她憔悴的脸上露出担忧:“我怕你今日不是避祸,而是跳入火坑了。你恐怕不知,这位裴大人与你父亲政见不合,且他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可见手段非凡。惹了这样的人,你以为日后还能逃脱吗?” 庄绾当然也清楚,利用裴荇居这样的人如同与虎谋皮,必须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可她别无选择。 原身这副身段和容貌本就是祸端,去了教坊司还能有好的?周万今日来抓她目的不纯,说不定她跟周万踏出这个门,等待她的就是泥潭深渊。 所以,她只能这么做。 “母亲放心,”庄绾安抚:“女儿自知在做什么,女儿定会谨慎。” “可他分明未信你。”庄夫人问:“你还能如何?” “那就努力让他信!” 既已选择,就容不得她退缩。今日她说出了他的真名,依裴荇居多疑的性子肯定会查到底。 . 果然,裴荇居跟御史中丞之女有私情的事,就像蒸笼里的热气怎么捂也捂不住,不过半日整个京城都知晓了。 最为兴奋的要数庄府的下人们,个个交头接耳,就连庄绾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好奇得抓耳捞腮。 “小姐,您到底是怎么跟裴大人好上的?奴婢天天跟在您身边怎么不知道?” 秋檀如是问。 庄绾不愿瞒庄夫人,但对于这些人怎么瞒怎么来,甚至为了把舆论搞大,还添油加醋地编造了个檀郎谢女一见钟情的故事。 她是这么说的: 某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她兴致盎然出游,不料路上惊了马车。就在她惊慌失措之际,一人黛衣翩翩从天而降解救了她。对视间,天雷勾地火,情愫翻涌。裴荇居看到她的仙姿玉貌后,春心萌动,从此对她开始了一段隐秘而狂热的追求。无数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翻墙相会,又是作诗又是甜言蜜语,总算哄得庄绾与他相恋,还承诺日后只会爱她护她,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女人。 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庄府的下人们信了,因为他们亲眼看见庄绾抱着裴荇居的大腿,而裴荇居对庄绾温柔一笑。 就,深信不疑。 然而这话传到裴府时,沈祎一口茶喷湿纸墨,裴荇居也嘴角抽抽。 第5章 她真的是你喜欢的女人 “她真这么说的?” 沈祎惊讶,眼里还夹杂几丝八卦兴致。 侍卫道:“千真万确,这话出自庄小姐之口。现在不只庄府的下人知晓,连京城巷子口挑菜的脚夫也听说了。” 沈祎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去看桌边写信之人,只见他微微低首,动作不停。 可沈祎清楚,裴荇居此刻的心情恐怕不怎么好。 “好个一见倾心......”沈祎咂摸:“还翻墙作诗,还甜言蜜语,唔......一生一世的承诺也挺有意思......” 裴荇居倏地放下笔,冷眼射过来:“你很闲?昨日礼部上奏疏建太庙,听说太后极为赞同,此时你还有闲心看我笑话?” 沈祎摸摸鼻子:“这事我已想好对策,倒是你的事该如何应对?” “别说......”他颇有些幸灾乐祸:“庄小姐这话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裴荇居笑意危险:“翻墙作诗?” “我是说惊马邂逅。”沈祎走到椅子旁坐下:“你恐怕是不记得了,三年前,我们从贺州办事回来,吕侍卫纵马在前,确实惊了一位千金小姐的马车,彼时地势崎岖,那马车摇摇晃晃,车内的女子吓得惊慌失措。那小姐就是庄大人府上的,后来庄小姐还特地下马车跟你说了几句话。” 裴荇居茫然:“有这事?” 沈祎看向门口的吕侍卫,吕侍卫点头:“属下记起来了,确实有此事。” 吕侍卫道:“事后庄府还派人送来谢礼,大人您也收下了。” “我收下了?” “嗯。”吕侍卫一脸肯定:“当时您刚从宫里回府,管家问是否要收下,您点头后就进了书房。” 裴荇居怔了片刻,又继续写信。 “其实我也有点怀疑......”沈祎促狭道:“说不定你真的跟庄小姐有私情。” 裴荇居懒得理他。 “如若不然,她怎么会知道你原来的名字?难道不是你与她浓情蜜意时不慎说出口的?” 裴荇居沉脸:“适可而止。” 沈祎摊手:“可这件事怎么解释?” 说起这个,两人都正色起来。 “你作何想?”裴荇居问。 “很难猜想。”沈祎道:“但有一点很清楚,庄小姐背后必定无人指使。” 裴荇居的身份是他最大的把柄,若真是受人指使,背后之人大可不必安排个女人来,只需昭告天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置裴荇居死地。 “是以......”沈祎琢磨道:“一个女人,正面临抄家受罚的女人,说出这般惊天密事,只能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她真的是你喜欢的女人。” “......” “要不然我实在猜不透了。”沈祎说:“她既然无人指使,这时候见你就是想你救她。而说出你的名字恐怕也清楚你失忆了,以此来博取你信任。你看,她连你失忆的事都知道,还说你们没私情?” “......” 沈祎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写好信,裴荇居扇了扇墨汁:“稳妥起见,先把人接进来。” “接、接进来?” “不然呢?现在人人都知道我与她有私情,且不论真假,这时候放任她不管,于我不利。” “再说了......”裴荇居眸色一寒:“这么个人,放在身边更安全。我倒要看看,她还知道多少。” . 庄府家大业大,即便是三个账房先生记册也得记上两天。是以,刑部的人忙到酉时便回去了,打算明天再来。 抄家期间庄绾被请去问了些话,大致是她闺房里的东西对不上数。庄绾才穿过来一概不知,好在有两个婢女,捧着物册与他们核对。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越过墙垣,将庄绾的影子拉得斜长。婢女们在跟官差交涉,而她坐在廊下望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庄夫人年纪大且有病在身自然不能去教坊司,会被送往掖庭等死。而庄老爷早已在牢中畏罪自缢,原身兄长庄公子也被流放出京。眼下,她虽逃过一劫,接下来却步步泥泞生死难料。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她垂首叹气。 “什么倒霉?” 庄夫人被人扶着过来,经过廊前停下,咳了一阵。 庄绾赶忙绕柱走过去:“母亲怎么过来了?” “听说这边没交代清楚,我怕你难以应付,过来看看。” “也没什么,秋檀和冬凝都在呢。” 庄夫人点头。 她静静站在庭院中,举目环望四周,这里的一草一木皆熟悉入心。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却突然要离开了。 “我只盼这是一场梦。”黄昏落在她的脸上,憔悴而苍白:“梦醒后,我们一家子依旧齐齐整整。你爹爹还在,珲儿依旧淘气,而你......” 她望向庄绾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喃喃道:“我的绾儿仍坐在我的膝上撒娇要糖吃......” “夫人.....您快别说了。”身旁的婆子忍不住低头抹泪:“您好好保重身子,大公子会回来的。” “绾儿。”庄夫人轻唤。 “你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信不信?他是个好官,断不可能同党伐异。” 庄绾愣了愣,开口想说什么,却见庄夫人已经转身离去。 望着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残阳中,不知为何,庄绾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 夜幕若雾,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庄绾白日应付变故精疲力竭,晚膳后正想吩咐沐浴歇息。 那厢秋檀却高兴地跑进来:“小姐小姐,府上又来人了。” “何人?” “这回是好事,”她兴奋说:“听刑部的人说小姐不用去教坊司了,裴大人派人来接您了呢。” “这么快?” 第6章 入府 按照庄绾的预想至少过几日裴荇居才会安置她,竟不想才半天就来人了。这种时候大剌剌来接她入府,看来这人不是一般地狂悖。 庄夫人得知裴府来人接庄绾,满脸担忧地出门。 “绾儿,”她拉着庄绾的手,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先嘱咐哪一句,最后只道:“你要小心,万事先保重自己。” 庄绾点头:“女儿明白。” 庄夫人欲言又止,抬手从脖颈上取下个东西。 绚丽的红绳在庄绾眼前恍了恍,然后颈间微微一热,那东西挂在了她的身上。 低头一看,是根用红绳吊着的玉坠,玉坠上雕刻着尊菩萨,红绳两端还点缀着几颗翡翠珠子。 “这是观音菩萨,当初生你时我难产大病了一场,后来遇着个高僧送了我这个。他说此坠可保我平安,我戴上这个果真灵验,没多久就病愈下床了。这些年也过得极好,无灾无难,若不是你父亲这事......” 庄夫人停下,轻柔地把玉坠掖入庄绾衣襟里:“你戴好它,莫要取下来,菩萨会保佑你的。” 庄绾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可以,她想坦白自己不是她女儿。她不仅占了她女儿的身子,还堂而皇之承受她的关怀,心里很过意不去。 她沉重地道了声谢,想了想,又跪下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 “母亲,您保重。” 庄夫人含泪挥手:“去吧,我儿一定会逢凶化吉。” . 庄绾上了裴府的马车,车轮辚辚很快驶出小巷。 拐角处,周万站在那,面容纠结彷徨。 “大人,”小厮问:“庄小姐被裴大人接走了,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那是裴荇居,我岂敢阻挠?” “可梁世子那要怎么交代?” 说到这个,周万脸色不好。庄府抄家的差事是梁世子给他谋的,来之前他也拍胸脯保证会把庄小姐带过去。 但现在...... “走,回去!” “去哪?” 周万转身对小厮一顿抽:“老子去哪也是你能问的?”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厮抱头躲避。 周万抽完,解了憋屈,翻身上马。 约莫一刻钟后,马蹄停在梁府西角门。 . 掌灯时分,庄绾到了裴府。 接她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侍卫,姓吕。吕侍卫站在车前:“庄姑娘,请吧。” 庄绾站在台阶前,望着大门口两只通红的灯笼,心里竟生出了些忐忑。 比起庄府,这里可谓龙潭虎穴,她今日走进去,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须臾,庄绾稳了稳神,抬脚进门。 也不知是否夜间看不大清晰的缘故,堂堂裴帝师府邸却并非想象那般奢华阔绰,无论是庭院还是楼台都极其中规中矩且简单低调。 她走了一路也不见花草植被,倒是水缸很多,几乎每座门都有两个盛满水的大瓦缸。且游廊的灯笼也不甚明亮,隔了老远才燃上一盏半晦半明的灯笼,看起来跟那些为省灯油节俭过日子的清贫人家一样。 小厮仆人更是少得可怜,宅子空档得只余脚步声。清幽寂静,诡异得瘆人。 这般,约莫走了两刻钟,总算来到一处小院。 比起旁处,这里的灯笼多了些,光线也明亮起来。进了院内,就见一位老妇人领着两个丫鬟等在正屋门口。 见她来,妇人上前行礼:“庄姑娘,我姓许,往后负责姑娘饮食起居。” 她转头指着门口的那两个婢女,说:“这两人是大人派来的,左边的叫初七,右边这位叫十五。” 听到这么没水平的名字,庄绾嘴角抽抽。 “您是?” “老奴是裴府的下人,庄姑娘可唤我许嬷嬷。” 这妇人约莫四十出头,说话不卑不亢看着一点也不像个下人。不过她态度倒是和善的,至少对庄绾说话时含着笑,也并不为难她。 许嬷嬷道:“这院子收拾得仓促,庄姑娘先将就住着。若缺了什么,明日姑娘只管跟我提。” 交接完,她不再多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庄绾转身,这才发现之前领路的吕侍卫不知何时走了。眼下,空荡荡的庭院只剩下她,以及刚刚派来的两个婢女。 那两个婢女并未过来见礼,而是笔直地站在门口像两尊门神。 庄绾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这还是冬凝匆匆给她准备的两套换洗衣裳。 你看,裴荇居这人做事就是这么雷厉风行,说来接她就接她,连让她好生收拾行李的工夫也没有。 庄绾站在原地,环顾了下周遭环境。院子还颇大,东西各有两间厢房,正屋是她的,屋门敞开,清晰可见里头摆放着崭新锃亮的家具。 那些家具大小不一,甚至摆得不甚整齐,看得出确实很仓促。 她缓缓走上台阶,经过那两个婢女跟前时,停下。 “你叫初七?” 站在左边的婢女目不斜视,回道:“属下.....奴婢正是初七。” 庄绾又转头看右边的人:“你叫十五?” 这人也回答:“奴婢是十五。” 庄绾点了点头,跨入门槛又倒退出来,对两人道:“你们名字太难听了,我给你们换一个吧。” “你以后叫惊蛰。”她指着左边的说。 随后又指着右边的:“你就叫立夏。”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看上去还有些愤怒。 “庄姑娘,奴婢们的名字是裴大人取的,不能轻易改。” 庄绾笑了笑:“你们是谁派来服侍我的?” 两人不说话。 “裴荇居让你们来服侍我那就是我的丫鬟,给你们改名字天经地义。若是不愿意,你们就回去吧。” “又或者......”庄绾慢吞吞道:“你们去问问裴荇居,看看到底能不能改。” 两人敢怒不敢言,她们的确是吕侍卫派来这里的,吕侍卫的话就是裴荇居的话,她们平日连见裴荇居一面都难,哪里能去问这个? 十五愠怒:“庄姑娘,我们派来这不是服侍你,而是......” 话未说完,她胳膊被初七撞了下。初七示意她忍耐,率先道:“多谢庄姑娘赐名,奴婢以后就叫惊蛰。” “那你呢?”庄绾看向十五。 十五不服气地忍了忍:“奴婢以后就叫立夏。” 庄绾满意了,微笑地进门。 她当然清楚这两个人不是来服侍她而是来监视她的。可才见面就对她这般不敬,若不给个下马威,以后还怎么立足? 她是来当“白月光”的,反正怎么骄纵怎么来。 “我累了,去备水沐浴吧。”她吩咐。 惊蛰和立夏杵在门口,谁也没动。 庄绾拧眉:“怎么,裴荇居让你们来当门神看守我?” 立夏抿了抿唇,福身去了。 进屋后,庄绾把门关上,整个人摊在角落的椅子上。望着桌上烛火影影绰绰,仿佛望着迷茫的未来。 良久,她叹了口气。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踏进这个门,就没有退缩的道理。首要的,是想想怎么博取裴荇居的信任。 . 书房里,沈祎幸灾乐祸地坐着吃茶。 “我就说这位庄姑娘非一般女子,入了你的府,看来以后热闹了。” “你特地让吕侍卫领她从南门入府,不仅没吓着人,反而让人家先给了个下马威。” “她居然连你玄诏阁的人名字都能换,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要知道,玄诏阁是裴荇居培养暗卫的地方,每个人进去时就有一个代号,这个代号便是名字,会伴随他们一生。而初七和十五是众多代号中选出来的人,不仅武功高强,用毒也是好手。可没想到这么两个人初次办任务就把名字折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 想到此,沈祎就忍不住好笑。 “玙之......”他一口茶下腹,正儿八经问:“你还能想起一丁点儿么?” “什么?”裴荇居从书中抬眼。 “我觉得......她真有可能是你相好。” 裴荇居一脸无语,继续看书。 “不然这怎么解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胆大包天的女子?”沈祎说:“分明是仗着你的宠爱,所以有恃无恐啊。” “说完了?” 裴荇居头也不抬,指着书房门口:“若无事就走,我记得礼部的事还等着你应对。” 沈祎一噎,丢了颗蜜枣入嘴。 “这么甜?”边嚼边起身走了。 沈祎离去后,过了会,裴荇居缓缓放下书,喊道:“来人。” 门外立即进来一个侍卫:“大人,有何吩咐?” “告诉初七,那边的动静要事无巨细禀报给我。” “是!”迟疑了下,侍卫小声道:“大人,初七现在不叫初七了,叫惊蛰。” “......” 第7章 就不信他忍得了 除了入府仓促诡异了些,庄绾在裴府的日子倒还算清净。 只不过,庭院寂寥,花草凄凉。连个散步的景致也无,未免太清净了些。 据惊蛰说,这座宅子空置了多年,直到前几年圣上将它赐给裴荇居,才把院子修缮了遍。但裴荇居对起居饮食素来不关心,便也没怎么打理。 她住的这个小院叫木樨院,以前的宅子主人喜欢种桂花,遂取名而得。庭院西边还掘了个池子,池上修建圆形拱桥供赏鱼用。池边立着块光滑的石头,上面刻了首诗。 桂花香满地; 莲叶自生池。 莫怪幽栖僻; 春来好寄枝。 庄绾喃喃念完,赞赏道:“原主人一定是个风雅之人。” 立夏嗤笑出声:“亏庄姑娘还是京城人士,竟连这宅子原主人是谁都不知。” “是谁?” “是......” 立夏正要说话,就被惊蛰撞了下胳膊肘,她立即闭嘴了。 惊蛰说:“原主人是罪臣,庄姑娘还是别打听为好。” “历朝历代罪臣数不胜数,怎么就不能打听,难道这一位有什么特别之处?” 惊蛰不说话。 立夏站了会,怕自己忍不住,索性转身走人。 两人表情讳莫如深,庄绾撇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日后自己打听就是。 她在拱桥上站了会,望着偌大水池却无一条鱼,问道:“既然有池,怎么不养鱼?” “在庄姑娘来之前,此院无人居住,便也没人养鱼。” “这院子一直没人住吗?” “我们大人并未成亲,后院自然无女眷。” “那总该有亲戚兄妹什么的吧?” 惊蛰不答,嘴巴严肃地抿成一条直线,跟个小老太太似的。 庄绾啧啧:“你不说我也知道,以前玙之与我浓情蜜意时,什么没跟我说?” 她一副什么都清楚的表情,自得道:“我与他无话不谈,他家中事我是再清楚不过的。玙之并无兄弟姐妹,从小独自一人求学并拜顾太尉为师,后来还是顾太尉举荐他入朝堂的。” 立夏站在一旁气闷:“庄姑娘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套我们的话?” 庄绾理直气壮:“我就想看看你们对玙之忠不忠诚。” “......” 庄绾捡起几颗碎石,站在拱桥上打水漂:“对了,你们为何不信我跟玙之有情?难道就因为他失忆了不承认?” 惊蛰不言,庄绾看向立夏。 立夏憋了憋,没憋住:“我们大人是何人?大曌国帝师,光风霁月俊朗如仙。即便眼光再差也不至于......”看上你这样的。 “不至于什么?”庄绾低头扫了扫自己胸大腰细,郁闷:“我难道不好吗?要身段有身段,要容貌有容貌,哪不好了?” 立夏心里呵呵:“庄姑娘难道不觉得您这样的容貌过于张扬了吗?” “你是想说过于妖艳吧?”庄绾对她眨了眨眼,魅惑一笑:“你不懂,玙之可喜欢得紧呢。” “......” . 惊蛰是个办事认真的好属下,对于庄绾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皆详细地禀报给裴荇居。 当然,以上的那番话也没落下。 吕侍卫复述得满脸通红,裴荇居听得额头突突跳。 彼时裴荇居正在用膳,脸黑了会,倏地撂下筷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后这些话不必禀。” “......是。” . 庄绾在裴府悠闲,一日三餐有人按时送,洗漱沐浴也有人服侍,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偶尔在庭院里逛逛。后来还让人送来几条锦鲤放在池中,每日膳后都会去拱桥上喂一会鱼。 日子过得挺自在,只是,连续这般过了几天后,她渐渐察觉了不对劲。 她似乎......被裴荇居软禁了。 裴荇居急冲冲将她接进府,却一连多日不露面。见不到裴荇居怎么演戏?没法演戏还怎么博取信任? 渐渐地,庄绾慌起来。 沉默了一日,当天傍晚,庄绾倏地拉开门。 守在门口的惊蛰和立夏双双看向她:“庄姑娘有何事?” “裴荇居呢?我要见他。” 惊蛰道:“姑娘,大人出远门了,不在府上。” “出远门了?”庄绾琢磨不定这话是真是假,想了想她又说:“既如此,那就算了,你们去给我弄些吃食来吧。” 立夏惊讶:“庄姑娘酉时才用过晚膳又饿了?” “你管我呢,我现在想吃点宵夜。哦,不要清粥小面,给我弄点别的。” “姑娘要吃什么?” “嗯......我这人也不挑剔,海参鲍鱼燕窝都来一份吧。海参要葱爆,鲍鱼要蒜蒸,燕窝清炖就好。” “......” “怎么?没有?” 惊蛰道:“姑娘,这些膳食恐怕做不得这么快。” “没事,我可以等。” “姑娘,夜里吃这些大补之物不好克化。” “不怕,我肠胃极好,克化得了。” “......” 默了片刻,惊蛰道:“姑娘,您要的这些太珍贵,奴婢们不敢做主,得问问许嬷嬷。” 庄绾摆手:“那你们去问吧,快点啊。” 两人迟疑了会,最后还是去了。 庄绾踏出屋,随手抓了把鱼饵走到池边喂鱼。 裴荇居在不在府上,试试便知。他一日不露面,她就作一日,就不信他裴荇居忍得了。 . 这厢,婢女把庄绾的要求禀报许嬷嬷后,许嬷嬷又去禀报裴荇居。 裴荇居放下笔:“她要吃鲍鱼海参?” 许嬷嬷:“庄姑娘是这么说的。” “你没给她送晚膳?” “晚膳都是按时送的,而且每日膳食都跟大人您的一样,三菜一汤顿顿不落。” 闻言,裴荇居不语。 沈祎在一旁处理公务,插话道:“这位庄姑娘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大人......”许嬷嬷问:“可要给庄姑娘弄去?” “不给!”裴荇居拒绝得很干脆:“就说本官清廉,府上没有这些东西。” “是。”许嬷嬷出门。 沈祎问:“你府上鲍鱼海参也不是没有,为何不给?” 裴荇居继续写字:“她做戏罢了。” “说若庄姑娘是演戏,也未免演得太大胆了些,连你玄诏阁暗卫的名字也敢换。若不是演戏......”沈祎促狭问:“你就不怕真得罪了‘心爱之人’,他日记起来难以收场? 裴荇居懒得理他。 “这位庄姑娘入府也有五日了,听说吃得好睡得香,得闲还会在院子里喂鱼。”沈祎道:“入你裴府还能这般泰然自若,要么是这女子心大,要么是这女子心机深沉。可据我得到的消息,庄府小姐也不像心机深沉的人。” 裴荇居抬眼。 沈祎继续道:“咱们查了多天,该查的都查了,消息却有限。庄府的下人说庄姑娘素来孤僻,平日也鲜少出门。性子古怪捉摸不定,也不大爱与人说话。” “但有一点很有意思......”他说:“庄府的下人说庄姑娘性情软弱,胆小怕事,这可跟现在住在府上的这位截然不同。” “你是说......”裴荇居凝眉:“住在府上的这位不是庄绾?” “是庄绾。”沈祎道:“她身边的婢女说,庄姑娘曾上吊死过一回,死了半天后又突然活了,性情也变了。如此说来,她就是庄绾,如若不然,庄夫人又岂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闻言,裴荇居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意思?”沈祎笑道:“这位庄姑娘越来越神秘了。” 裴荇居冷嗤:“不论她是不是庄绾,试探便知。” . 庄绾喂完鱼,惊蛰也回来了。 她手里端了个盘子。 “这是什么?”庄绾探眼瞧了瞧。 惊蛰回道:“庄姑娘,嬷嬷说我们大人是个清廉的官,府上没有那些山珍海味。这是嬷嬷特地让府上厨子给您做的桂圆羹,让姑娘先将就着。” 呵呵...... 书中说裴荇居诡谲多智,不只在朝堂上有自己的势力,民间也有自己的组织,打探消息经营买卖皆是好手。多年来,积攒的私产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吃喝不尽。 清廉?他清廉个鬼! 不过庄绾也不气,本来她就只是试探,现在得到了答案倒是不急了。 她拍干净手,接过惊蛰的碗:“代我谢过许嬷嬷。” 吃完桂圆羹,庄绾一头扎进被褥中,望着床头的雕花栏杆发愣。 她确定,裴荇居就在府上。可是,要怎么见他呢? 然而就在庄绾琢磨着怎么再大作一回时,翌日,婢女突然来跟她说裴荇居回府了,并请她去游湖。 . 彼时庄绾正在用早膳,听到这个消息猝不及防,红烧肉差点噎着喉咙。 “不是说他出远门了吗?怎么回来这么快?” 她还没心理准备,昨日她求见而不得,今日他主动邀约出门,也不知裴荇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立夏道:“庄姑娘,大人已经等候在门口,您快些吧。” “行。”庄绾点头,大咬一口肉边嚼边入内室换衣。 不管他什么目的,见招拆招吧。 庄绾想精心收拾一番,奈何她衣服有限,拢共两套换洗,毫无新意。而秋檀和冬凝不在,发髻也不知如何梳理,惊蛰和立夏是指望不上的。 她站在镜前默了会,总不能就这么披头散发出门。想了想,索性走出来,从桌上取过一根干净的筷子,然后捋起乌发在头顶挽了个髻,筷子一插算是簪了。 立夏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尽管这些天的相处已经清楚这位庄小姐的随性,但没想到她这么随性。 庄绾一身素衣,以筷簪发不伦不类,就这么出门了。 走到门口,果真见一辆马车等在那。 跟整个裴府的简朴装饰格调不一致的是,裴荇居的马车并不简朴,像是为了彰显他的身份般,他的马车极其奢华宽大,华盖下还挂着七索彩穗铜铃。 庄绾走过去,暗暗清了清嗓子,柔声喊:“玙之,我来了。” 第8章 互演 马车里的男人清淡地“嗯”了声。 “我们今日去哪游湖?” “城南湖畔。” “难为你想得周到,这几日我正觉得烦闷呢,今日出门散心是极好的。” 庄绾装模作样说完,提起裙摆就要上车。 这时,吕侍卫横臂拦在她跟前:“庄姑娘,您的马车在那边。” 庄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裴荇居的马车后面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她点头微笑,在心里问候了遍裴荇居。 . 也不知行了多久,马车摇摇晃晃,庄绾也迷迷糊糊。待停下来时,她困得打哈欠。 “庄姑娘,请下车。”吕侍卫在外边喊。 庄绾整理了下衣裙,下马车。 此时裴荇居也刚下车来。察觉到她,抬眼淡淡瞥来,视线将她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她头上,神色有点......看起来像嫌弃。 很快,他收回视线,转身就往前走。 “......” 庄绾酝酿了下情绪,快步跟上去。 “玙之,等等我啊。” 这座画舫应该是裴荇居提前准备好的,宽敞精致,里头一应物品齐全。瓜果点心,茗茶器具,入内还能闻到清幽的沉香。 有两个婢女站在帘外,见庄绾来,恭敬地为她打帘。庄绾对两人笑了笑,抬脚进去,却站在门口犹豫不前。 裴荇居盘坐在纱窗边,身前一张低矮的长桌,桌上置一炉,炉上的茶壶正呼呼冒热气。 “愣着做什么?过来。”他道。 “玙之,我坐哪?” “你想坐哪?” 裴荇居看了看,这才发觉对面并无蒲团,反倒是身边多了一块。若她坐下来,那就只能坐自己身边。 还未等他张口说话,庄绾就已经娇羞上前,眼看就要绕过长桌坐过来,裴荇居眼疾手快地将蒲团踢过去。 蒲团穿过桌底,精准地滑到庄绾脚下。 庄绾一顿,暗骂了句“狗男人”。 坐下后,她故作黯然伤心的模样:“玙之,你我今日这般生分,若是从前,你铁定不会这样的。” 裴荇居慢条斯理提壶:“哦?若是从前,我是怎样的?” “若是从前,你只会温柔体贴待我,不会冷言冷语,不会疏离客气。” 裴荇居语气没什么温度:“你知道我失忆了?” 庄绾点头。 “何时知道的?” “半个月前就知道了。” 裴荇居动作停下,抬眼静默审视她。 他的确是半个月前失忆的,中毒醒来后,对近几年的事很是模糊,有时候能想起一点,但大多数完全记不起,是以这些日都告假在府上未曾上朝。 他失忆之事只有他身边的人清楚,可眼前这女子......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猜的。”庄绾一脸真诚:“彼时我得知你受伤,就悄悄去见你,而你却说不认得我,我就猜到你可能是伤着脑袋了。” 庄绾只能这么说。毕竟裴荇居只对外宣称受伤养病,无人知晓是箭伤且箭上淬毒,因此只能推断他伤着脑袋较为合理。 裴荇居审视了会,渐渐地,目光变得温柔起来。 他倒了杯茶,轻轻推到庄绾跟前:“放心,我只是一时记不得,待我日后恢复,我们过去种种一定会想起来。” “嗯。”庄绾应声,故作平静地捧茶饮。 心里却慌得一批。 不愧是狡猾老辣的裴荇居,演起戏来居然比她还娴熟。 庄绾低头饮茶的瞬间,心思飞转。 “玙之,”她抬眼问:“你何时能恢复?” “暂时不知,兴许两个月,兴许三个月。” “哦。”庄绾淡淡失落,继而又换了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裴荇居依旧温柔:“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那我......就说了?” 裴荇居点头。 庄绾道:“我如今人在你的府上,可心中一直惦记家中母亲,不知母亲她怎么样了。” 她待在裴府这些天,消息闭塞,不清楚庄府怎么样了。尤其是庄夫人的情况,庄夫人对她不错,希望她处境能好点。 “你母亲病重,入不得掖庭,已被我送去庄子休养。” “真的?” “我岂会骗你。” “玙之......”庄绾欢喜,柔情似水地望着他:“我就知道,即便你失忆了也仍会对我好的。” 裴荇居微笑。 “那我可否再央你一个请求?” “什么?” “是这样,我这些日饮食寡淡,想吃点旁的。” 裴荇居继续微笑:“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剔,鲍鱼人参燕窝什么的都行。”庄绾故作委屈:“可婢女却说府上清贫,不能吃。” 裴荇居笑容缓缓凝固:“非吃不可?” “我最近总觉身子不适,想补补呢。” “......” 第9章 这般宠爱 裴荇居唇角挂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默了片刻,他温声道:“罢了,你想吃就吃吧。” 这宠溺的语气把庄绾雷得满身鸡皮疙瘩,暗道裴荇居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能忍能演,而且演技逼真,不知情的看到这一幕还以为他对她多么深情。 但不管怎样,庄绾捡了个便宜,心情颇好。 “嗯。”她卖乖地点头,提起炉上的茶壶给他续茶:“玙之待我真好。” 裴荇居淡淡微笑。 . 两人游了会湖,午时,裴荇居又带她去酒楼。 也不知是裴荇居故意还是怎么的,他选了京城生意最好的一家。马车到酒楼门口时,裴荇居亲自领她下马车。 街边路过的人以及酒楼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皆探眼过来。 “难道那位就是前御史中丞之女?” “不是她还能是谁?裴大人出行携带女子,除了她再无别人。” “这么一瞧,裴大人还真是喜欢得紧呢,连出门用膳都带在身边。” “听说早上还一起游湖了。” “哦哟,果然和传言一样,裴大人对庄小姐情根深种啊。” 庄绾偷偷打量裴荇居,只见他面上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走吧。”他说,也不等庄绾,率先抬脚上楼。 庄绾狐疑地跟着他上楼。 这几日她也听立夏说了点,裴荇居因为收容罪臣之女,在朝堂上没少被弹劾。短短数日,弹劾他的折子如雪片纷飞。所幸裴荇居称病在府没上朝,是以皇上默默压下了这些折子。 当然,对于收容罪臣女这种事,纯属巧立名目。若认真说起来,那些送去教坊司的罪臣女眷最后被达官显贵们买走,也算是收容罪臣女,可否一样论罪?怪只怪裴荇居树大招风,树敌太多,弹劾他的人便也没完没了,以至于连皇上都暗示他低调点。 可裴荇居偏偏反其道而行,这才过了几日,他便公然带庄绾出门游湖,甚至还出现在酒楼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 这其中用意,恐怕就他自己清楚了。 两人上楼后,进了一处雅间,裴荇居站在屏风前低声吩咐侍卫事宜,见庄绾跟进门,挥手道:“去吧,别出纰漏。” “是。”侍卫领命而去。 庄绾在桌边坐下来,还殷勤地给他沏了杯茶。 “玙之......”她故作羞臊和难为情:“你今日带我来这被旁人瞧见了,就不怕流言蜚语吗?” 裴荇居转身,笑得温柔:“怕什么,我们的事外人早已知道。” “嗯。”庄绾低头。 心里却在琢磨裴荇居此举是何意。若说早上游湖有试探她之心,可光天化日下带她来酒楼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况且......裴荇居此时还一副深情的样子,唇边那点似笑非笑瘆人得很。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侍卫忘了关门,此时房门半敞,从游廊路过的人能清楚地瞧见里头的情况。 只见裴荇居亲自给庄绾递了块糕点,还对她有说有笑,温情脉脉。 没多久,隔壁雅间就传来交谈的声音。 “庄家出事,这种时候仍旧对庄小姐不离不弃,可见裴大人人品高尚。” “可不是?听说弹劾他的折子不少,他居然毫无惧色,实在难得。” “没想到裴帝师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庄绾微笑倾听,心里呵呵。 这会儿,总算明白裴荇居今日带她出来的目的了。 她看向裴荇居。 裴荇居端坐一侧不慌不忙地品茶,唇角始终含着点清浅的笑,似乎对于隔壁雅间的传言极其满意。 须臾,他出声:“看什么?” 庄绾猛地回神。不料裴荇居这般敏锐,她只是余光偷偷地瞥,他未抬头也能察觉。 “玙之......”她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庄绾面容担忧:“朝堂有人弹劾你?” 裴荇居盯着她,忽而一笑:“无碍,我会处理。” 庄绾心里撇嘴,她当然知道他会处理,而且为此还特地拉她出来利用一番。 这个心机boy! . 裴荇居此人做任何事都不会无的放矢,目的达成便不再多费心思。与庄绾在酒楼坐了会,待菜上桌,他突然起身:“我还有事,就先不陪你了。” 庄绾望着一大桌菜,傻眼:“你点这么多不吃了?” 裴荇居淡笑了笑,转身出门。 “......” 默了会,庄绾拿起筷子:“不吃正好,全是我的。” 桌上全是酒楼的招牌菜,板栗烧鸡、三鲜鸭子、佛跳墙、梅花豆腐等等,看着倒是色香味俱全,只不过......庄绾尝了几口,就明白裴荇居为何对吃食不感兴趣了。 这些菜是真的不好吃,白瞎了这么好的食材。 庄绾兴致缺缺地用了些,午膳结束已经是午时过半。 吕侍卫进来:“庄姑娘,大人说了,等姑娘用完膳就送您回去。” “走吧。”庄绾点头。 可临上马车时,她想了想,开口问:“我可否逛逛?” 吕侍卫迟疑:“庄姑娘想买什么?” 庄绾一愣,也是,她身上没钱,没钱还逛街不是找虐么。 “算了,”她道:“我们回去吧。” 转身时,无意瞥见个身影,她突然顿住。 不远处一家戏楼门口,站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那人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白衣玉冠,手执折扇,静默望着她。 他脸上分明无任何表情,却莫名令庄绾心绞了下。 庄绾并不认得此人。 她很清楚心底的那股熟悉感和牵绊是下意识地冒出来的,或许这具身体的主人与那人认得? 愣神间,吕侍卫问:“庄姑娘在看什么?” “你可知那人是谁?” 吕侍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来得及窥见门口停放的马车,而人早已进了门。 “庄姑娘,那是大曌国国舅府梁家的马车。”他说。 . 裴荇居回府,沈祎早已在书房等候。 “何事这么急?”他踏进门槛问。 “刺杀你的人抓到了。” “谁的人?” “谁的人暂时不知,这人嘴硬得很,我们抓到的时候他差点吞药自缢,还是薛罡打掉他的下颌才免于一命。”沈祎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先关起来饿上几日,再让薛罡好好招待。以薛罡的手段,铁打的人也难以熬过三日。” “好。”沈祎点头:“我一回传信给他。” 说完这事,他神色又变得促狭起来:“听说你今日带庄小姐出门游湖了?” 裴荇居漫不经心点头,走去书架旁取东西。 “还去了酒楼?” “就这么好奇?”裴荇居取下一本书翻开。 “岂止我好奇。”沈祎笑:“你是不知,你这举动惊掉许多人下巴,连朝堂之人也纷纷侧目。说吧,你意欲为何?” 裴荇居取了书坐回桌边:“一为试探。二则......朝堂有人揪着我不放,与其处处受掣,倒不如坦坦荡荡带她出门。” “我明白了......”沈祎点头:“反正事情也这样了,还不如另辟蹊径,博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这主意倒是不错,甭管朝堂那帮人怎么攀咬,但在百姓眼中你裴荇居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风言传到皇上耳中,两相一对冲,这事便也就这么和稀泥过去了。” “既如此,你可试探到了?”他又问。 提起这个,裴荇居停下来。 他长睫微压,眸色凝了凝:“她行径非寻常闺阁女子,性情也古怪,而且......她知道我的许多事,甚至可能更多。” “若说有人指使,那幕后之人定然非常熟悉我。” “你不会是说我吧?”沈祎跳起来。 裴荇居无语瞥了眼:“有可能我们当中出了内鬼,也有可能......” “你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默了默,裴荇居不大情愿道:“我过去与她确实认得。” 沈祎乐了:“我看就是第二种,若我们当中真有内鬼,事情可不会是这样发展。” “你就是跟这位庄小姐有私情。” 他十分肯定道。 这话像是对症了裴荇居的心思,他脸色有些难看。毕竟这事实在诡异,只有第二种缘由解释得通。 他有些烦躁,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建太庙的事你有何计策?” 沈祎反问:“皇上对这事是何态度?” “皇上自然不愿意。” “他说的?” “我猜的。” 沈祎点头:“这就好办。为太后建太庙虽说是礼部出的主意,但谁人都清楚礼部是梁公的人,而梁公是太后胞兄。咱们抓些梁家的把柄使劲弹劾,就算不能阻止,至少也先拖到把各地税赋清算结束,不能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浑水摸鱼。” “不必咱们的人出头,”裴荇居道:“把证据丢给御史台高儆,高儆自诩清流忠良,骨头硬。有他在,想必够梁公喝一壶了。” . 庄绾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府,进了木樨院后,见立夏站在正屋门口等候。 想到什么,她背着手慢条斯理走过去。 站在立夏跟前。 立夏莫名其妙:“庄姑娘为何这样看我?” 庄绾抬手抚了抚额边的发丝,对她妩媚地眨了下眼:“我今日心情好,想吃海参鲍鱼燕窝。” 立夏忍了忍,没忍住:“庄姑娘,您上次想吃这些时许嬷嬷就说过了,大人清廉,府上没这些东西。” “哦,是么?可是......”她气死人不偿命地笑道:“玙之说山珍海味、美食珍馐尽满足我呢。” “......” “海参葱爆,鲍鱼要蒜蒸,燕窝清炖,去吧。” 立夏在门口杵了会,狐疑去了。 庄绾进屋,径直去内室换了身衣衫。如今快五月的天气,稍微动一动就容易出汗。 所幸今日倒也值得。 她在裴荇居面前央求吃食,可不是真为了那口吃的,而是央求在裴府的话语权。 裴荇居一日不承认她,惊蛰和立夏这两个丫鬟将她当作犯人看,她在府上做点什么也束手束脚。唯有如此,往后才能自在些。 果然,立夏去了趟后,再回来已经变了副神色,看庄绾的目光古怪起来。古怪中透着费解,费解中夹杂几丝恭敬。 她此前去询问许嬷嬷,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裴荇居准许庄绾的要求,并告诉她们,往后庄姑娘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若是寻常吃食就罢了,海参鲍鱼那可是稀珍之物,千金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而这位庄姑娘说吃就吃,语气还寻常得很。 想到此,立夏就心疼,暗暗唾弃自家主子是个败家子,居然这般宠爱个姑娘。 第10章 你待我真好! “庄姑娘,”立夏在门口回话:“厨子正在做了,晚些就能送来。” “好。”庄绾躺在榻上酝酿午觉,迷糊地应了一声。 清风阵阵,带着些初夏的燥热潜入楹窗,惹得榻上的人梦境纷乱...... 昏暗的室内,中间放置了一张精致的床榻,而榻上两根柱子间绑着个女人。 她的脚踝被铁链锁住,稍微挣扎便听见锁链哗啦脆响。 女子披头散发,乌黑长发遮住半边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玲珑圆润的鼻梁。 过了会,暗处有动静传来,像是脚步声。女子缓缓抬头,发丝荡漾开去,总算是露出了一双眼睛。 瞧见左眼下一颗清晰而妖娆的泪痣,庄绾倒吸口气。 这女子居然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很快,脚步声靠近,来人笑得丑陋:“我看庄小姐莫要闹了,好生跟着我们爷吃香喝辣不好吗?非要受这等苦?回头爷来了,您好生好气赔个不是,再撒撒娇,说不定爷满意了不仅把您放出去,还给您个名分呢。” 女子苍白的脸透着怨恨和不甘,对着来人啐了一口。 那人顿时愠怒:“我敬你一分便称声小姐,莫不是你以为还在庄家当千金的时候?可别忘了,你是我们爷从教坊司带回来的,跟青楼那些贱货没什么两样。” “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有你好受!” “我们爷耐心有限,若你冥顽不灵,可就不是关起来这么简单了。” 闻言,女子痛苦挣扎,锁链哗啦啦响。很快,泪流满面。 这个梦十分离奇,醒来后,庄绾愣愣地坐在床头。 梦中女子跟她长得一模一样,但她很清楚,那不是她,梦中场景也从未遇到过。 那张怨恨与不甘的脸....... 难道,梦中境况是原身的遭遇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如此怨恨不甘? 莫名地,庄绾想起今日在酒楼门口看见的那个白衣男子。虽不知那人是谁,但她清楚,原身肯定与他认得。 有这般噩梦在前,庄绾睡不下了,她趿拉鞋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 仔细想想,裴荇居也不是个善茬。如今他失忆且正对她怀疑便没轻举妄动,若哪天恢复将过去全想起来,等待她的处境未必比梦境中的好。 她得赶紧计划起来了......博取裴荇居信任......唔....还得哄他帮自己脱贱归良,好跑路......对了,还得有盘缠...... “盘缠也不能太少。”庄绾思忖。 毕竟这时代对女子苛刻,她身无所长难以谋生。而且她吃不了苦的,得有钱。 搞钱也得抓紧! . 晚膳时,饭桌上果真多出了海参鲍鱼燕窝,外加一碗小粥。 “许嬷嬷怕姑娘晚膳难以克化,所以安排了清粥。”立夏道。 庄绾点头:“如此甚好。” 她拿起筷子,先尝了口葱爆海参,嚼了嚼,吐出来。又尝了口蒜蒸鲍鱼,摇头道:“太干,没泡发好。” 最后,吃了燕窝。 “燕窝还不错。”她说。 站在一旁的惊蛰和立夏互相瞪大眼睛,面对庄绾挑剔的态度憋得胸口疼。 立夏首先想到“恃宠而骄”这个词。 庄姑娘实在太过分了,这么珍贵的吃食,而且还是裴荇居的厨子亲自做的,她居然说不好吃。 “你们看什么看?”庄绾挑眉:“不是我浪费食物,是真不好吃,不信你们尝尝?” 惊蛰立夏忙摇头,她们可不敢尝。 庄绾勉强用完粥,然后起身去庭院散步。过了会,她问:“裴荇居在何处?我要见他。” . “我就猜这里头有猫儿腻!” 书房,沈祎道。 “礼部偏偏这时候提出在贺州给太后建太庙。呵,建太庙是假,瞒天过海是真。” “梁家在贺州贪墨巨额税银,如今补不上来眼看瞒不住了就想以建太庙揭过去,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亮啊。” “情况查实了?”裴荇居问。 “证据确凿,但户部有梁家的人,恐怕会从中作梗。” “得尽快!” 沈祎点头。 这时,吕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庄姑娘来了。” 裴荇居蹙眉:“她来做什么?” “呃......”沈祎笑道:“我要不要回避一二?” 察觉人到了门口,前一刻还在蹙眉不悦的人倏地换了副温柔的脸色,沈祎嘴角抽抽。 他转身出门,在门口遇到庄绾还寒暄了两句。 “听说厨子做的菜庄姑娘吃得不甚习惯?” 庄绾惊讶,半个时辰前的事这么快就传到裴荇居耳中了? 像是明白她的惊讶,沈祎笑笑:“庄姑娘的事在裴大人眼里可不是小事,放心,裴大人一定会为你找更好的厨子。” “多谢。”庄绾福了福,进门。 “有事?”桌前,裴荇居放下笔。 “玙之。”庄绾端着盘子走过去,娇娇柔柔地行了一礼:“我听说你还未用膳,想来是天气燥热令你胃口不佳,便特地做了雪梨山楂羹来。” 裴荇居视线落在食盘上,静默不语。 “玙之放心,这是立夏陪我一道做的,里面放了山楂和雪梨,即清热解火,又可安神助眠呢。” 庄绾把食盘放在桌上,一脸真诚。 “到底有何事?”裴荇居未动作。 话落,见庄绾眸色黯了下来。 “玙之还是不信我,这开胃养神羹我曾为你做过好几次,也最是懂你的喜好,加了好些蜂蜜来着。” 裴荇居动作一顿。 身在京城,日日如履薄冰,他早已收敛并隐藏了自己的喜好和习惯,唯独嗜甜偶尔故态复萌。但他素来不重口腹之欲,待吃食很是随意,府上厨子不知他喜好,甜食便也鲜少得见。 这等秘事,就连沈祎也并不清楚,没想到...... 他缓缓起身,走到庄绾面前。借着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动声色打量眼前的女子。 她长睫微垂,眸中淡淡的失落。左眼下,有一颗黛色泪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分明才碧玉之龄,若是装,此天下少有能在他面前装得这般自然。 须臾,他敛去眸中疑色,温声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你也清楚,许多事我记不得了,对于你......” 忖了忖,他接着道:“我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接受。” 若非知道他演戏,这般肺腑坦诚的话恐怕就要信了。庄绾暗道不愧是在朝堂里混的裴帝师,这演技实在一流。 她顺着他的话轻轻“嗯”了声,脸上的失落散去,再抬脸换了副乖巧的表情。 “玙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哦?是什么?” “是这样,我入府多日,却始终觉得不习惯。并非惊蛰和立夏服侍不好,也并非你府上下人不周到,而是......” 庄绾转身,避开他犀利的视线:“我从小习惯了冬凝和秋檀,她们不在,旁人不顺手得紧。” 这便是庄绾此来的目的。 裴荇居失忆只有半年,这半年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就恢复了,所以她得尽快在他恢复之前采取行动。 不过,首要的就是把两个丫鬟弄到身边来,有她们在,她办事方便些。 她等了会,迟迟没等到裴荇居回应,略微紧张。 “我想让那两个丫鬟回来服侍我......”庄绾希冀地望着他:“可以吗?” 裴荇居唇角挂着点清浅的笑,虽温柔,却也显疏离。 “并非难事,”他说:“我让人去赎你那两个丫鬟来就是。” “太好了!” 想了想,庄绾走过去抱住他手臂:“玙之,你待我真好!” 裴荇居微笑。 目光却越过她落在桌上的食盘上,眸色几分疑重。 第11章 赴宴 梁府。 烛火幽幽,琴音渺渺。屏风下,一人披散着头发慵懒地卧在美人榻上。 “裴荇居与庄绾果真有私情?” 周万恭敬地站在一旁:“梁世子,千真万确,所有人都这么说。” “蠢货!我让你去查实情,而不是去听传言。” 周万讪讪:“庄府的下人们都是这么说的,说......庄小姐跟裴大人私相授受已久。” “多久?” “好像......三年前就开始了。” 殊不知,周万这番调查也一头雾水。 裴荇居与庄绾的事各样说法都有。有人说半年前两人开始私会,也有人说是庄绾有一次去寺庙上香迷路邂逅裴荇居;然而最有信服力的当数三年前庄小姐出城踏青,路上惊马遇到裴荇居英雄救美,两人红鸾星动一见钟情。 最后这一个说法有鼻子有眼,时间地点,甚至目击证人也在。是以周万便推断裴荇居和庄绾的私情发生在三年前。 美人榻上的人听后,脸上散漫的笑渐渐凝固。 空气滞了滞,琴音也悄然停下来。 周万低垂着头,不敢去看梁世子的神色。他虽不知这位梁世子跟那庄家小姐有何关系,但他想要的人却被裴荇居截了,想来心情不佳。 这位爷不是好惹的性子,表面看着对谁都好说话,但城府极深,手段也了得。不然也不会在信国公府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当上世子。 “为何?” 良久,他喃喃问出声。像是在问周万,又像是在问另一人。 周万也捉摸不定是不是问自己,忖了忖,他回道:“其中缘由我不得知,但与裴荇居有私情的事是庄小姐亲口说的,彼时......彼时我也在场,亲耳听见。” 梁世子缓缓笑起来:“你说,是裴荇居好?还是我好?” “当然......是世子您。” 认真说起来,周万也难以比较。 梁世子,其名梁锦羡。父亲是信国公,姑母是太后,家世显赫,身份尊贵。而裴荇居当朝帝师,兼掌刑部政要,乃朝堂重臣,皇帝心腹。 二者皆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确实难以度量。 “裴荇居孤魂野鬼一个,闯了运气受皇上重视才得点脸面,哪能跟您比?您是国公府世子,日后便是......” “砰”地——酒樽撂在桌上,打断了周万的话。 “这些话留着哄傻子,我不听虚言。” “罢了,”梁世子起身:“ 我又何必跟他裴荇居比?我既欣赏他自然有他过人之处。” “但......”他话锋一转,眉目沉了沉:“你们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我要亲自确认。” 周万暗暗抹了把汗。 . 与此同时,裴府书房也提到了相同的话题。 “梁世子?” “正是。”吕侍卫道:“周万去庄府抄家原本要带庄姑娘去梁家别院,可见到属下接走庄姑娘后,当天周万就去了梁府见梁世子。” “为何现在才说此事?” “属下也是今日才得知,这些天一直在查庄姑娘的事,消息也刚传来。” 沈祎听后,狐疑问:“莫非,庄小姐跟梁府还有牵扯?” “可是......”他又纳闷:“不应该啊。” 还是那句话,庄绾知道裴荇居这么多秘密,若她真是梁公的人,那梁公何必多此一举,无须吹灰之力便能置裴荇居于死地。 思忖片刻,裴荇居问:“她的那两个婢女带来了吗?” “只带了一个叫秋檀的。”吕侍卫道:“另一个冬凝几日前被兄嫂赎身带回老家了,可要属下派人去追?” “不必,暗中审一审这个丫鬟,问问庄绾是否跟梁世子相识。” 恰在此时,一人送了封帖子进来。 “大人,这是信国公府梁世子派人送来的。” 沈祎倏地起身,一把接过帖子,展开看。 须臾,笑道:“看来梁世子也不知情。” 他把帖子递给裴荇居:“梁世子欲三日后在南山别院设宴,邀请你去赏花吃酒呢。” 裴荇居一目十行看完帖子,微微蹙眉。 “这可是鸿门宴,你去还是不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然要去。” 裴荇居当即提笔写回帖。 . 庄绾是在三日后见到秋檀的。 彼时她刚刚睡醒,迷糊地唤人洗漱更衣,却听得有人站在床边抽泣。 抬眼一看,居然是秋檀。 “你回来了?”她坐起身,无奈道:“怎么还哭?有人欺负你了?” 秋檀红着眼眶摇头:“没人欺负奴婢,是奴婢没想到还能见到小姐,奴婢高兴呢。” “高兴就该笑,别哭了。” 洗漱间,她询问秋檀近况,才得知秋檀被送去了牙场。人牙子见她姿色不错有心想卖她去勾栏,然而刚寻好买主谈好价钱时,吕侍卫去得及时,二十两银子又买回来了。 秋檀虚惊一场,再见到庄绾,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小姐,奴婢要服侍小姐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了。”她说。 庄绾暗暗叹气。 傻姑娘,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又能陪谁一辈子。 她捏了捏秋檀的脸颊:“别哭了,去洗把脸吧。” 用早膳之际,立夏来了,说裴荇居要带她去赴宴,让她尽快收拾收拾。 “现在?” “大人说这会带庄姑娘出门。” “......” 庄绾想骂娘,为什么这个时代的男人约女人出门不提前说一声的?每次都这么匆忙,她连打扮的时间也无。 庄绾一口气喝了半碗粥,然后起身进内室更衣。打开柜门时,顿时释然了。 算了,反正她也没什么衣裳,打不打扮都一样。 所幸这回有秋檀在,不至于自己用筷子簪髻。简单收拾后,庄绾出门,临走时为了安抚她受惊过度的情绪,还承诺回来给她带一包零嘴。 到了大门口,庄绾老远看见吕侍卫站在那。 她对吕侍卫的印象还不错,上次去见裴荇居其他人拦着她不让进,还是吕侍卫过来解围。 “嗨!”庄绾走过去,对吕侍卫打了个招呼。 转头一看,却见裴荇居站在大门一侧,她尴尬地放下手,规规矩矩地对他福身行了一礼。 “玙之,早啊。” “嗯。” 裴荇居今日着了身黛青长袍,晨曦笼罩其身上,敛去了素日的清冷,倒多了几分难得的温和。 庄绾走过去,故意挨他近一些。 “玙之,我们今日去哪?” 裴荇居不动声色拉开点距离:“梁世子在南山别院设宴,邀我们一同前往。” 说这话时,他暗中观察庄绾。 庄绾根本不认得什么梁世子,一心只想着怎么演戏呢。她温柔小意地应声:“嗯,玙之去哪我就去哪。” 须臾,裴荇居眼里的审视散去,这才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她衣着来。 “你就这么去?” “嗯?”庄绾抬眼。 很快,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顿时脸上浮现些窘色:“实不相瞒,我当时入府匆忙,拢共只带了两套衣裳。” 裴荇居“唔”了声。 “走吧。”他转身上马车。 庄绾探眼看了看马车身后,却并未瞧见其他。偌大的府邸门口,只裴荇居一辆马车。 她懵了下,转头问:“吕侍卫,我......怎么去?” 不会让她走着去吧? 这时,马车里的人出声:“上来。” 吕侍卫道:“庄姑娘,今日您与大人同乘。” “......哦。” 庄绾赶忙上前去。 第12章 深情舔狗 诚然,与裴荇居同乘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毕竟谁也不想时时刻刻都提着一副精气神演戏,而且还得演深情舔狗戏码。 进了马车后,庄绾起先是安静地坐了会,察觉气氛不对,立马殷勤地端茶递水。 “玙之,渴了吧?先喝杯茶。” 裴荇居大爷似地坐着,手里捧着本书。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庄绾抬手递了许久,他才伸手接过去。 品了口后,又挑剔道:“太烫了。” “......那我重新给你沏一杯。” 庄绾欲接过茶盏,指尖将将碰到茶盏时,又倏地被他拿远。 她疑惑抬头,就见裴荇居清凉的目光盯着她。 “你不会沏茶?” 庄绾心头一跳,暗道裴荇居此人心细如尘。她飞快思索了下,故作黯然忧伤。 “父亲未出事前,我是庄府的千金小姐,哪里干过这种端茶递水的粗活?自然是不知怎么沏茶的。” “......以后不必做了。” “可我如今寄人篱下,虽说我们过去有情,你却记不得了,我怕......怕你嫌弃我。” “......不会。” “真的?” “......嗯。” “玙之真好。”庄绾高兴起来,正要靠上他肩膀深情表白一番,却不想那只茶盏突然送到跟前。 “再来一杯,还渴。” “......哦。” 就这么地,庄绾一边沏茶一边欢喜而深情地望着他看书的侧颜,扮演了一路的舔狗。 所幸马车没多久就停下来了。 下马车后,庄绾愣了愣。 裴荇居说带她去南山别院赴宴,可这里分明是热闹的大街,两旁坐落着许多奢华高档的铺子。 而此刻,她们站在一家布庄门前。 “这是?” 隐约猜到什么,庄绾有些诧异。 她俏皮地眨眼:“玙之,你是不是想给我买衣裳?” 裴荇居道:“即是赴宴,总得像样些。” 尽管言下之意是嫌弃庄绾的衣着装扮给他丢脸,但庄绾选择性地忽略。 她笑得真情实意:“任我挑吗?” 女子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小巧的下巴微微昂起,平添了几分娇憨。比起平日的刻意,此时的神态倒是自然熟稔,也多了些......生动。 鬼使神差地,裴荇居依着她的话,点头:“随你。” 庄绾心里嗷呜地欢呼了声。 人世间最痛苦的是什么?莫过于有颜有身材却没有漂亮的衣裳。庄绾本就爱俏,且憋屈了这么多天,购物就是最好的放松和发泄。 当即,也不跟裴荇居客气,径直进了门。 布庄颇大,大堂两侧各有小帘隔断,左边是精美时兴的布料,右边则陈列了许多制好的成衣。 衣裳华美,只一眼就吸引了庄绾的心。 她指着件湘妃色长裙,问:“这件怎么卖?” 然而她不知,这家布庄是京城最好的布庄,平日接待的皆是高门府邸的女眷,接待得多了,干活的绣娘们眼光也挑剔起来。 瞧见庄绾衣着简单地进门,互相推诿,皆不想接待清贫客。 “你去吧。” “我手上还有活呢,让阿莹去,她这会儿得空。” 阿莹听到了,立即小声说:“我一会还得给刘夫人送披帛,可不得闲。” 大堂里,还有其他贵女也在选布料和衣裳,见此一幕,皆暗自看笑话。 庄绾等了片刻,无人上前服务,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来任何时代都有狗眼看人低的。 她视线扫过,对众人微微一笑,转身,朝站在门外的人喊: “玙之,你帮我挑选吧,我拿不定主意呢。” 裴荇居正在与人吩咐事情,听见她喊,转头看了眼。 以他的聪明,当然猜到了庄绾的意图。 但他不愿意。 庄绾继续含笑示意,他仍旧无动于衷。庄绾暗气,在心里给他扎了一百个小人。 吕侍卫上前低声解释:“庄姑娘,我们大人从未出入这等女眷场所。” 是么? 庄绾眸中露出一丝狡黠。 裴荇居额头突地一跳。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她伤心地问:“裴荇居,你不爱我了吗?” “......” 第13章 活够本再死 一句“裴荇居”成功地引起布庄的轰动,此前那些看笑话的贵女以及瞧不上庄绾的绣娘们,皆颜色大变。 布庄的掌柜甚至亲自出来相迎。 不过裴荇居依旧没进布庄,只淡淡吩咐掌柜“好生招呼”然后上马车等待去了。 庄绾被掌柜的热情迎上二楼,还带到了专人雅间,各式各样的成衣无须她一件一件地挑选也自有绣娘给她送上来。 她卯足了劲要裴荇居狠狠出一笔血,是以几乎绣娘们送来的东西,但凡不是太差都能被看中。 衣裳、披帛、褂子、绣鞋,以及首饰头面皆挑了个遍。 到最后,竟是挑了满满两箱子,托布庄马车往裴府送去。 吕侍卫结账时暗暗瞠目结舌,犹豫着这等价目要不要给裴荇居禀报。 他走出门,却见庄绾一身螺钿粉紫长裙亭亭玉立于马车前,而他的主子裴荇居居然罕见地失了会神。 吕侍卫顿时清楚,这种事无需禀报了。 他家主子满意。 这厢,裴荇居自觉失态,微恼地收回视线。 “上车吧。”他说。 庄绾前一刻还见他脸色温和,下一刻语气不大好。心想是不是自己花钱太多让他不高兴了。 她心里撇撇嘴。 书中说裴荇居腰缠万贯,自己在江南置地万顷,庄子百余,居然跟她斤斤计较这点钱。 小气吧啦的男人! 但庄绾不予理会,她买了好看的衣裙心情极好,当即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 这回再与裴荇居同乘,心境截然不同了。 经过适才布庄的一番轰动传言,她已然成了裴荇居的心尖尖。既然都是心尖尖了,她还装什么舔狗? 不舔! “玙之?”庄绾含笑转头问:“我们现在去南山别院赴宴?” “嗯。”裴荇居视线落在书上,头也未抬。 “需要多久?” “什么需要多久?” “哦,多久可到达?” “半个时辰。” “嗯。” 庄绾轻轻柔柔地应声,然后以袖子遮掩矜持地打了个哈欠。 很快,她靠着车壁,阖眼打盹。 没多久,裴荇居掀眼,视线清浅地落在她身上。 眼前这女子很是大胆,也足够机灵,适才在布庄的举动便可看出。 这半个月来,他的人陆陆续续地查探,连玄诏阁都惊动了,却对她的消息依旧如最初的那样。 庄府嫡女,性子胆小懦弱,鲜少出门,却因死过一回而性情大变。 死过一回...... 须臾,裴荇居视线移到庄绾的脖颈上。 分明是四月的天,她却挑了件高领的衣衫。浅紫螺钿云雾绡,轻盈若雪,倒是极衬她的肤色,装扮精致却不张扬。 此时她侧身靠着车窗,透过微微敞开的衣襟依稀能瞧得清楚里头还有些乌青的勒痕。 那是她上吊的痕迹。 裴荇居兀自思忖,这时,庄绾突然睁眼。 目光交汇,令他愣了下。 “玙之为何这般看我?”庄绾狡黠地问:“可是觉得我今日打扮好看?” “......” “你想看就看嘛,何必偷偷摸摸?我今日这番打扮本就是为了给你看的。” “......” 默了默,裴荇居出声:“你在闺中时也是这般?” “嗯?” “言论大胆。” “当然不是。”庄绾并不隐瞒:“我现在已经不是庄绾了。” 裴荇居眸子倏地一紧,盯着她。 庄绾嫣然一笑:“以前的庄绾死了,现在是重生的庄绾,我再也不要做那个懦弱的可怜虫,以后我要努力勇敢地活着。” 话落,裴荇居眸中的警觉渐渐退去。 “为何想死?”他问。 “我其实也不想死的。”庄绾叹气:“但那时候你失忆,说不记得我,甚至对我避之如猛兽。而我家中遭事,婆子们说我要被送去教坊司当......” 她泫然欲泣的模样:“那种地方你也知道,我这样的容貌去了那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般解释,倒也合理。女子看重名节,去教坊司受人凌辱不如一死了之。 “可你的性子变得太快了,不是么?” 庄绾又岂会不知他在试探她? 从进入裴府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自己性子是怎么样的以后还那样,要想骗过裴荇居,首先自己就得逼真,若单靠演戏,不出三天她就露出马脚。 至于理由嘛,现成就有。 “玙之,你恐怕不知,人死过一回后便什么都不怕了。”庄绾故作苦涩般笑:“我想开了,既然老天不让我死,那我就好好活着。从前的我即便贵为千金小姐也过得不如意,往后,我要不一样地活着,才对得起老天的心意。” “人生苦短,活够本了再死吧。” 裴荇居平静看着她,也不知信没信这番说辞。须臾,不再说话,继续看书。 庄绾也打了个哈欠,继续打盹。 第14章 又一个美男 南山湖畔景致好,达官贵人们的别院皆坐落于此,由于信国公府梁家显赫,别院最是雅致阔绰。 别院南面临湖,湖上还有数座精美的画舫,来此做客的人可入画舫赏湖畔景色,也可游园观亭台楼阁之妙趣。 信国公府梁世子是京城公子哥的翘楚,寻常人巴结不得,也等闲不设宴。是以,难得的这次设宴,居然来了不少宾客。 裴荇居的马车到时,别院门前已经堵了长长的一串,梁家小厮大汗淋漓地维持秩序。 得知裴荇居来,旁人又纷纷错开,愣是在狭窄的山道上腾出了足够的空间让裴荇居的马车经过。 庄绾透过车帘缝隙瞧见这一幕,暗暗咋舌。 同时,也努力回想书中的内容。 这时候的裴荇居已经在朝堂摸爬打滚了多年,拥有自己的势力,但也隐藏得极深。世人只知他巧言令色笼络帝心,故而惧他几分。 殊不知,他早已成了头可分庭抗礼的猛兽。最大的政敌便是信国公,也就是这位设宴的梁世子之父。 只是不知裴荇居为何要带她来赴梁世子的宴。 这边思忖着,马车晃了晃,停下。 外头有个清润的声音传来。 “难得裴大人肯赏脸,本世子在此恭候多时。” 庄绾心想,这声音真好听。 然而当她下车瞧见来人时,更是惊艳了一把。 此人非中原人容貌。额头宽且高,长眉如剑斜飞入鬓,额边落下两缕发丝半遮住眼,可恰恰那双浅淡的双眸令人记忆深刻。 他薄唇微微扬起,仿佛天生就爱笑,但笑得并不热情,很是高贵。浑身的气质与他的身份一样,令人觉得孤傲且高不可攀。 这般好看又极具攻击性的男人,偏偏身上一股洒脱随性不显突兀,怎么看都怎么令人——养眼。 庄绾不禁看了好一会。 然而她不知,她这片刻的愣神却令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想得有点多。 梁世子面上不显,袖中两指却不停摩挲,那双淡色的眸犀利中透着难以察觉的温柔。 而裴荇居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缓缓勾唇:“有劳梁世子亲自相迎,裴某受宠若惊。” “请!” “请!” 梁世子边走边道:“数日前,高僧为我卜得一卦,卦上说今年运道如虹。本世子心情大好设宴同庆,只是不知这运道指的是财运还是官运,裴大人以为呢?” “梁世子光风霁月,天生贵命,不论财运还是官运皆会如虹。” “是么?可本世子总觉得有些运道被人夺了去。” 裴荇居停下来:“还有这种事?” 两人对视,各自笑了笑。 男人之间的交锋本就没来由,有时一个眼神、一两句话便可杀个你死我活。而庄绾浑然不知,她没见过世面似的,跟在裴荇居身后好奇地观赏庭院景致。 走了会,前面的人倏地停下。庄绾差点撞上去,幸好有人抬手护住她额头。 梁世子长臂落下,含笑对庄绾道:“庄姑娘,到了。前面是女眷游乐之地,一会有婢女为你领路。” 哦,原来是男女分开设宴。 庄绾懂! 她规矩地福了福身:“多谢!” 这声谢乖乖巧巧,梁锦羡听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的弧度又扬高了些。 裴荇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很快,梁锦羡招来婢女,吩咐道:“领庄姑娘去画舫听曲,务必好生服侍。” “是。” 一个碧衣婢女上前来:“庄姑娘,请跟奴婢来。” 庄绾点头,告别两人,跟随婢女而去。 . 这厢,庄绾跟随婢女穿过庭院来到南面的湖畔画舫。老远就听见画舫里传来丝竹管乐之声,以及女子们嬉笑打闹。 领路的婢女解释道:“画舫上全是年轻女眷,夫人们在北亭赏花呢。” “多谢告知。” 到了岸边,婢女招呼婆子撑船接人,却为难不知如何介绍庄绾的身份。 想了想,她喊道:“刑部裴大人府上的女眷庄姑娘到了,快来接。” 婆子立即撑船过来。 许是这喊声过大,引来了不远处画舫上贵女们注意。随即越来越多的贵女走出来,纷纷站在栏杆旁好奇地打量庄绾。 庄绾坐在小船中,迎着四面八方的目光,饶是她脸皮厚也觉得此刻扎眼。 当然,扎眼的是前些时日她跟裴荇居的传闻,如今当事人出现,自然要好生围观一番。 所幸婆子撑船利索,很快,就来到一座精美的画舫。 另有一个婢女下来将她扶上去。 画舫宽大,共两层,一楼有乐师奏乐,二楼则为赏景。 贵女们在二楼。 庄绾提着裙摆上楼,果不其然收到的又是一波好奇、以及不加掩饰嫉妒的目光。 画舫上约莫十二三个贵女,其中一个着湘妃衣裙的率先走上前来。 她面色温和,对庄绾道:“久闻庄妹妹大名,今日总算得见了。” “快来,庄妹妹坐这吧。” 庄绾福身作谢,微微好奇。 她笑道:“庄妹妹恐怕不认得我,我是户部姜侍郎之女,名宝荷。我大你两岁,贸然称你作妹妹,还请见谅。” “多谢。” 姜宝荷把庄绾拉到长桌边坐下,婢女也随之倒茶,送来瓜果点心。 庄绾暗暗观察了下座位方向。因占了裴荇居身份的光,她居然坐在主位右侧。 这时,其他贵女们也陆续坐下来。 由于庄绾的到来,原本热闹的画舫像是空气凝固了般,气氛有些僵硬。 庄绾当然也清楚为何僵硬。 裴荇居跟所有小说男主一样,各种光环加身,吸引异性的魅力也尤盛。他长得好,本事大,位高权重还偏偏二十好几是个单身汉,自然就引得京城未婚女子们思春。 如今,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万人迷男主被庄绾拿下了,你说气不气? 若目光能杀人,庄绾在小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死千百回了。 她脸上微笑,心里呵呵,不自觉地给裴荇居扎了一百个小人。 第15章 庄绾发飙 姜宝荷开口道:“庄妹妹平日深居闺阁鲜少出门,我竟是不知京城还有庄妹妹这样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真令我等惊艳呢。” “过奖,粗浅皮囊而已不值一提。” “庄妹妹可别这么说。自古女子爱美,且经史典籍中也不乏褒奖美人之词。可见好看的皮囊也是极其稀罕的。就连我见了庄妹妹,也觉得心悦。” “嘁!” 这时有人出声。 庄绾和姜宝荷双双侧目过去,出声的是一个脸圆的小姐,年纪略轻,是以不大沉得住气。 她嗤笑后,毫不客气道:“姜姐姐,你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她是亲姐妹呢。难道你忘了她现在是何身份?” 话落,其他人笑起来,有人更是直白地低语:“早就不是什么贵女了,一个落了贱籍的人,也配跟我们坐在一起。” 提起这个,众人皆联想到裴荇居。若不是有裴荇居抬举,她庄绾说不定这会儿在教坊司给人唱曲呢。 “易瑶妹妹,”姜宝荷依旧温和,含笑道:“今日来的都是我表兄的贵客,你若是有意见不妨去向我表兄提。” 罗易瑶噎得脸色涨红,却是闭嘴了,毕竟她不敢当面质问梁世子为何邀请庄绾来。 可今日跟庄绾同席,她自是不服气的。 闷了会,竟是起身朝庄绾走来。 “我真是不明白,”她说:“裴大人这么好的人,为何看上她这样的。” 这股酸醋味儿,几乎都能腌菜了。 庄绾迷死人不偿命地对她眨了眨眼,而后做作地捋了捋耳边碎发:“我也奇怪呢,可偏偏玙之说爱极了我这模样。” “......” 罗易瑶气得胸口疼。 另一人看不过去,出言“好心提醒”:“庄姑娘不常出门,恐怕不懂和睦之道,有些话还是别说得太过为好。” “哪些话?”庄绾故作不解:“是玙之爱极我这句话吗?” 她漂亮的脸蛋极其无辜:“可我没撒谎啊,是大实话呢。” “......” 这位贵女忍了忍,最后也选择闭嘴了。 庄绾心底摊手。 这种拉帮结派挤兑孤立的事她见得多了,前世的场面可比这些读女戒女训的贵女们厉害得多,她庄绾照样应对自如,岂会怕她们? 来一个收拾一个! 然而还有不怕死的。气氛滞了片刻后,一个粉衣女子站起身。 “恕我直言,庄姑娘行径未免太嚣张了些。且不说庄府如今是什么模样,您寄人篱下难道不该收敛些吗?就算不为裴大人的名声想,也该为你庄府的名声想才是,庄大人尸骨未寒你却四处招摇,可有廉耻良知?” 好大一顶寡廉鲜耻的帽子! “裴大人的名声?”庄绾笑问:“裴大人是什么名声?哦,我倒记起来了,来赴宴前玙之还陪我去了趟锦绣阁,为哄我高兴一掷千金买下整整两箱的衣裳首饰呢。” 她慢悠悠道:“他都不介意,你操的哪门子心?” “你——” 粉衣女子脸色难看。 庄绾欣赏了会她气急败坏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精彩神色后,倏地起身走到她跟前。 她从桌上端起只茶盏,在指尖缓慢把玩:“至于我庄府的名声......” 犹记得抄家那日,庄夫人站在夕阳下落寞的身影......她说“你父亲是被冤枉的,你信不信?他是个好官。” 其实,她信。 她记得书中后来,裴荇居扳倒梁家后曾将这桩案子重提,还了许多人公道,其中就包括庄家。 可见,庄大人是受人陷害。 而这些在场的贵女们与梁家交好,说不定其在朝堂的父兄就曾是陷害庄家的帮凶。 这些人不辨是非,不畏良知,享受父兄用肮脏手段得来的权势在这装高贵。 庄绾冷笑了下,突然将茶盏泼向粉衣女子。 “你不配提我死去的父亲!”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粉衣女子被泼了一脸茶汤,错愕了下,顿时尖叫起来。 “庄绾你这个贱人!” 她猛地朝庄绾扑过来,而庄绾身后恰好是栏杆。猝不及防,两人双双落入湖中。 画舫一片混乱。 第16章 借我点钱 厢房里,庄绾抱臂全身湿漉漉地站在桌前,桌上一鼎琉璃镂空香炉。也不知燃的什么香,清幽好闻,令她情绪安定下来。 此前在画舫上确实过于激动了些,此时想起来也不全然是她自己,似乎还有原身的情绪。 她心疼庄夫人,原身则是爱戴自己的父亲,断容不得旁人污蔑嘲弄。 这会儿平静后,心中生出些后悔。她在意那些人的口舌做什么?她自己如履薄冰,首要的是博取裴荇居的信任,如今这么一搅合也不知会不会令他不悦。 过了会,有人在外敲门。 “庄姑娘,衣裳送来了。” “进来吧。” 一个婢女进门,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裳:“这是宝荷小姐的,原本带着今日备用,正好借给庄小姐。” 庄绾颔首:“代我多谢你们小姐。” “可要奴婢服侍姑娘换衣?” “不必,我自己来。” 婢女出去后,庄绾抱着干净衣裳进内室。先是脱下湿漉漉的衣裙,再取长巾将身上擦一遍,最后才换上衣裳。 一切换好后,她走到镜前解头发。 乌黑的长发落下一半时,她倏地顿住。 镜中映着另一人的身影,他手执折扇散漫地坐在圈椅上,透过镜子对她微微一笑。 庄绾猛地转身。 此人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梁世子,梁锦羡。 梁锦羡道:“别担心,我什么也没看见,刚到而已。” “偷偷潜入女子厢房,这是梁世子的待客之道?” 梁锦羡脸上的笑缓缓落下来。 “你......不记得我了?” 庄绾一愣,猛然想起此前在戏楼门口看见他时,心里的异样。 看来,原身跟这位梁世子确实认得。 可她全然不记得了。 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有过何等故事,庄绾空白一片。 见她如此表情,梁锦羡浅淡的眸子些许黯然。 他苦涩一笑:“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 “可你跟裴荇居是怎么回事?”他望着庄绾。 “梁世子,别院人多,未免让人误会还请您离开。” 梁锦羡坐着没动,像是固执等她答案似的。 庄绾心中紧张,搞不好原身跟这位关系匪浅,也不知裴荇居是否知情。 她捉摸不定情况,心思急转片刻,只好模棱两可道:“人的感情总是复杂多变的,梁世子聪明,又何必多问呢?我与裴荇居早已暗生情愫,他待我极好,我愿意此生跟着他。” “有些事纠结过多徒增烦恼,倒不如忘了干净。梁世子,还请速速离开,以免令人误会。” 话落,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梁锦羡低着头,长睫掩盖了一切,辨不出情绪。 他背着窗而坐,窗外落了一大束光进来,将他半边身子照得雪亮。梁锦羡本就皮肤白皙,这般看去,整个人如玉一样泛着光泽。 温暖,却也落寞。 他久久不语。 这时,门外婢女们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庄绾提起心来。 正欲再催促,就听得他低声道:“我明白了。” 说完,他起身一跃,隐没在窗户刺眼的光晕中。 庄绾松了口气,同时有点愧疚。 说不定原身跟这位是情侣关系呢,这下好了,她替原身当了回渣女,移情别恋了。 但话说回来,若原身跟梁世子有情,书中为何还落到凄惨而死的地步? 庄绾想了会,想不通。 这时,门外有人问:“庄姑娘好了吗?裴大人派人来接您了。” . 来接庄绾的是吕侍卫。 吕侍卫说,裴荇居有事先回府了。 庄绾可有可无点头,心情复杂难言。先是跟贵女双双落水,不知会不会令裴荇居生气,毕竟她现在名义上是裴荇居的人,惹了事,估计还得拖累裴荇居上门给人家道歉。 再则,梁世子的出现让她一头雾水,也很是不安,会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带着这般心情,庄绾蔫蔫地上了马车。路过一家蜜饯铺子时,想到什么,又突然喊停车。 吕侍卫问:“庄姑娘有何事?” “那个......”庄绾不好意思:“虽然我知道才见两面就提这事很不好,但还是想问一下......” “什么?” “吕侍卫,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吕侍卫错愕了瞬,忍俊不禁:“庄姑娘要借多少?” “不多,我答应婢女给她买零嘴来着。”庄绾两根手指一掐:“借我一丢丢就好。” “丢.....丢?”吕侍卫不解:“是多少?” “一两吧。” . 也不知裴荇居有何急事,庄绾回府后连着好几日也见不到他身影。 她越发忐忑起来,婢女秋檀每天变着法儿地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也未能让她心情好。 反之,秋檀可高兴了。 裴荇居不仅让她家小姐住大宅子,还给小姐买绫罗绸缎首饰玉簪,而且今日外头还传言裴荇居亲自陪小姐去布庄挑选首饰衣裳,对小姐宠爱得紧。 她说:“小姐,裴大人这般看重您,咱们往后再也不用受苦了。” 她越发坚定:“我定要伺候小姐一辈子,永远不跟小姐分离。” 庄绾微笑。 想到一事,她将秋檀拉近些,悄悄问:“我以前......可认得信国公府梁世子?” 秋檀诧异:“小姐不记得了?” 庄绾心下一咯噔:“记得什么?” 第17章 难以接受 这厢,裴府西边的一处假山阁楼上,裴荇居正端坐抚琴。 须臾,琴弦嗡地一声断裂,气氛骤然停滞。 恰巧沈祎进门来,他缓缓抬头。 “查得如何?” 沈祎笑:“这可是动用你的玄诏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得的。” “查到什么?” “梁世子跟庄小姐确实认得。” 裴荇居眉目一沉。 又听沈祎说:“只不过,两人认得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十二年前,梁锦羡还不是世子,也未被国公夫人认到膝下。梁锦羡在梁家处境可怜,处处受手足欺凌。 有一次清明节,梁家出门祭祀。梁锦羡被陷害在山野迷路,途中遭遇野狗袭击。彼时他八岁,身子骨瘦弱且孤身一人根本抵御不了,绝望之际,恰好遇到同样出门祭祀的庄绾。四岁的庄绾鼓起勇气与婢女徒手扔石头,将野狗赶跑了。 因着这事,梁锦羡记了许久。 . 木樨院里,庄绾听完秋檀说起,哭笑不得。 “就这些?” 她还以为原身跟梁锦羡有什么了不得的私情呢。 “倒也不只这些,”秋檀说:“说来也怪呢,平日小姐不爱出门,可但凡出门总能遇到梁世子。梁世子那人怪好的,每次遇到姑娘都要问上一句小姐过得如何。” “我还与他说过话?” “嗯。小姐不愿跟旁人说话,但跟梁世子倒说得多些。” “说了什么?” “奴婢不知,每回奴婢和冬凝都站得远远的,听不见。不过看得出来,小姐也喜欢跟梁世子说话,小姐说完心情很好。” “没别的了?” “没了啊,小姐想有什么?” 不想! 庄绾心里阿弥陀佛,仿佛拨云见月,心情骤好。 看来梁世子对原身有些不一样的情愫,而原身是个社恐,不爱出门,是以交情虽然有点,但不多。 这她就放心了! “对了,”她好奇地问:“梁世子为何看起来不像中原人?” 秋檀道:“姑娘有所不知,梁世子的生母不是中原人。他生母原本是昌国官家小姐,破国后被俘虏到京城。因为过于貌美就被献给了信国公,可生下梁世子后,她就逃跑了。” “逃了?” “兴许是的,据说生下婴孩没多久就消失了,应该是逃了的。” “那他怎么当上世子的?” “国公夫人身子不好,难有子嗣,求医问药多年也只诞下个女儿。后来国公夫人选了几个聪慧的庶子养在膝下以充嫡子。梁世子长得好,本事也高,在众多兄弟中出类拔萃就被选为世子了。” “哦......” 庄绾佩服! . 假山阁楼。 沈祎道:“能查到的就这些了,如此可认定,庄小姐并非梁世子的人,与梁公也无瓜葛。” 裴荇居垂眼,目光落在断开的琴弦上,若有所思。 那日,庄绾在南山别院厢房跟梁锦羡见面的事,他自然知晓,也故意默许。 可没想到,查了这么多天,却是这么个结果。确切地说,他的人查了半个月什么也没查到。 这般说来,要么庄绾有神通,要么......她就是庄绾。 ——他们之间的确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发现这个事实,裴荇居有点难以接受。 第18章 她太难了! 庄绾忍耐了两日,想了想,从立夏那打探裴荇居的情况,特地做了份核桃糕去见他。 她总得试试裴荇居现在的态度,好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 庄绾到的时候,裴荇居正在处理庶务。尽管他现在称病在府上,但皇上私下要他办的事仍旧不少。毕竟偌大一个刑部都握在他的手上,不可能真闲得下来。 她在门口踌躇地站了会,直到裴荇居处理完一份公文。 他出声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庄绾讪笑:“玙之,我怕打搅你,想等等来着。”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日再见到裴荇居,他对她的态度有点奇怪。以前他还会跟她演戏,现在居然连演都不演了,待她淡漠疏离。 她暗道不妙,兴许真是那日在南山别院的事惹他生气了。 庄绾整理了下思绪,款步上前。 “玙之累了吧?我做了核桃糕,加许多蜂蜜呢。” 裴荇居抬眼,静静看着她。 庄绾紧张:“怎、怎么了?” “有何事?”他平静问。 “没、没事啊。”庄绾摸不准他现在是什么想法,斟酌了下,老实说:“也确实有点事。” “说。” “那个......我上次在南山别院跟其他贵女起冲突,你是不是生气了?” 裴荇居不语。 “我其实也不想,可她们咄咄逼人,说我不配与她们同席就算了,居然羞辱我的父亲。” 说这话时,庄绾垂眼,一副委屈的模样。 “可你连着多日都不理我,玙之,你是不是生气了?” 裴荇居静默了片刻,突然道:“过来。” “?”庄绾茫然。 “过来。” 她挪脚过去,就见裴荇居站起身。 他生得高大,两人这么站在一处,庄绾大约只齐平他肩膀。 因着这般身高差距,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余光瞥见他抬手,缓慢地靠近她的头。 在即将触碰时,他似乎犹豫了下,但最终手掌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庄绾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一半长发披肩,柔顺的发丝被他轻轻压下。 这举动令庄绾毛骨悚然。 他在干什么? 可渐渐地,那只大手停在她后脖颈处,不动了。 裴荇居漆黑的眸子平静而凉薄地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手指温柔拢紧。 掌中脖颈纤细,只需他轻轻一捏便能折断。 此女子知晓他太多秘密,她活着,终归对他是个威胁。或许他们曾经真的有情,可那又怎样?他现在不记得了,即便日后记起,那也是日后的事。 他裴荇居,必不后悔。 庄绾紧张得心跳到嗓子眼了,察觉他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她忍不住哭起来。 人在濒临生死时,总是格外敏锐。 裴荇居周身发寒,此刻充斥着强大的杀意,她又岂会不知? 他要杀她,她根本无法反抗,甚至有点绝望。这么久以来真是白费力气了,无论她如何努力,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死。 裴荇居的手指摸到了她消瘦的棘突骨,只需再稍稍用力,便可听见喀嚓的声音。 心底的恶念在这一刻若浓烟滚滚腾起,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只看到死亡的快感。 他勾唇笑起来,然而笑到一半,倏地顿住。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他胸前,洇湿了他薄薄的衣衫。 裴荇居一愣,低头看了眼,只见眼前的人肩膀微微颤抖。 她哭了。 莫名地,心底那股浓郁的恶念散去,他居然下不去手。 “为何哭?”他轻声问。 庄绾清晰地感受到他这一刻的变化,也感受到后脖颈处手掌缓缓松开。 比起等待死亡,劫后余生令她更难以抑制。“哇”地,她大哭起来。 裴荇居不懂哄女人,也不耐烦听女人哭泣。 就这么干巴巴地等了会,总算听见庄绾呜咽说话:“呜呜呜.....我以为你这几天不见我是在生我的气呢,没想到是我自己想多了。” “玙之,”庄绾心下一横,整张脸贴进他怀中:“你待我太好了!” “......” 裴荇居浑身僵硬。 . 回到木樨院,庄绾飞快进屋关门,她靠着门扉依旧难掩心跳。 秋檀见她一脸慌张,额头冒汗,迷惑问:“小姐怎么了?小姐不是去见裴大人了吗?” 庄绾是怕的,但她没法对秋檀解释。 裴荇居那张温润如玉的皮囊颇具欺骗性。她倒是忘了,书中的裴荇居是男主,性子狂悖,杀伐果断。说直白点,他有可能是谦谦君子,下一秒也有可能变成个疯子。 庄绾今日逃过一劫,但说不准他日后还想杀她。 摔! 想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呆是呆不下去了,为了小命还是尽快跑路吧。至于怎么跑,庄绾一路回来大致想了个计划。 首先得有盘缠,其次就是等待时机。 盘缠......盘缠...... 自然不能找吕侍卫借,先不说自己还不起,而且还招摇。忖了会,庄绾问:“秋檀,我上次从锦绣阁买回来的那些衣裳呢?” “都在柜中放着呢,小姐现在要穿?” “不穿。”她招手:“你过来,听我说......” 庄绾细细吩咐了一番,秋檀听完,很是不解。 “那些衣裳料子极好,而且都是京城时兴的呢,小姐为何要典当?” “傻瓜,你家小姐也是迫不得已。我身无分文,想办点事寸步难行。总不能伸手向裴大人要吧?不然他怎么看我?” 秋檀一想,也是,随即商量着问:“可全当了去,小姐穿什么?总归是裴大人买给小姐的呢,岂不糟蹋大人心意?” 好好好!依你! “那就当一半吧,对了,这事悄悄办可不能让人知晓。” 秋檀笑:“小姐放心,奴婢定办得妥当。奴婢就说这些成衣有的地方尺寸不合适,拿去改一改。反正日子长了,谁还惦记这个?” 庄绾暗暗点赞,秋檀这丫鬟也不是很笨啊。 盘缠的事搞定,接下来就是静待时机。 如此过了数日,终于,四月底浴佛节到来。 . 浴佛节本是佛教节日,但百年来佛教的兴盛发展,渐渐融入达官贵人们的生活,京城女眷们更是以吃斋念佛以作时兴。 这为首的,便是久居深宫的梁太后。 梁太后喜礼佛,仅在宫中就建造了数座金碧辉煌的佛堂,每年对京城内外各大寺院捐赠的香油钱也数不胜数。 浴佛节更是隆重,太后欲亲自前往广济寺礼佛,而百姓人家也纷纷效仿。是以,浴佛节渐渐地成了大曌盛大的节日。节日还未开始,各大寺院便已经布置厢房供官家女眷们歇息,缝制各样的香囊符袋供香客们挑选。 连尼姑庵里的小尼姑也不得闲,她们捧着铜盆,盆中盛水,水中放一尊佛像,敲锣念经挨家挨户经过,以讨香油钱。 太后出行乃大事,每年京兆尹维持京城秩序人手不够都是从刑部借人,后来皇上索性让裴荇居与禁军一同护送太后。 这是惯例,今年裴荇居虽称病在家却还是被皇上召了去。 “差不多得了,也该上朝了。”皇上说。 裴荇居见好就收,当日就穿上官袍就去了刑部官署。 庄绾听秋檀说起浴佛节的热闹,灵机一动,暗想这不就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大好时机吗? 于是用过晚膳后,他又去见裴荇居。 只不过裴荇居在忙,她站在书房外等了许久也未等到他结束。 吕侍卫上前来:“敢问庄姑娘有何急事?不妨先告诉属下,属下替姑娘转达。” “是这样的......”庄绾说:“我这些日一直待在府上心情抑郁难解,明日就是浴佛节了,想......” “庄姑娘想让大人陪您出门?” 庄绾还未说完,吕侍卫就道:“恐怕不行,明日大人要护送太后出行。” 庄绾眨眨眼:“那我自己去呢?” 吕侍卫是个单纯又热心肠的侍卫,他表示晚点会将这话传达给裴荇居。 也不知这话传了与否,庄绾回木樨院等了一宿却没等到裴荇居的答案,暗想着明日一早再去磨一磨。 却不料,翌日才起身,就听说吕侍卫等在庭院外了。 “庄姑娘.....”他说:“大人吩咐让属下陪庄姑娘出门。” 庄绾错愕了下。 裴荇居前两天还想杀她来着,居然这么好说话? 但不论如何,她能出门,而且裴荇居不在,真是老天助她。 当即,庄绾草草拾掇了遍,然后带上秋檀为她做的钱袋出了门。 . 马车出了巷子便行驶艰难起来,原因无他,今日街上热闹,且裴荇居的宅子正居城东闹区,出门不多远便是主街。 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摆摊的,追着僧人和尼姑们成群结队瞧热闹的,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吕侍卫说前头过去不了,庄绾索性下马车。 “庄姑娘,您想去何处逛?” “随便逛逛。” 庄绾率先走在前头,她身形苗条灵活,逆着人群走行动自如。只不过,转头一看,吕侍卫也跟得毫不费劲。 除了吕侍卫,另外还有几人,那些人也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庄绾边走边四处张望,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一会停在路边的小摊旁,一会儿又挤进人群中看杂耍。 这般停停走走了许久,来到一家蜜饯铺子。 这蜜饯铺子吕侍卫认得,此前庄绾从南山别院回来时还借了他一两银子进去买果脯。 庄绾说:“我进去看看。” 吕侍卫下意识地想问她可要再借钱,但庄绾已经转身进门了,他便随同其他人等在门口。 街上人流喧嚣,铺子内偶有几个零散的客人。 庄绾磨磨蹭蹭挑好一包果脯,转头瞧了眼站在门口的几个侍卫,这时他们的目光被几个路过唱曲的西域女子吸引。 她快步走到柜台前:“掌柜的,结账。” 又低声问:“上次托您办的事......” 掌柜抬眼见是她,立即认出来:“好了好了!早就办好了!这么多天姑娘没来还以为您不要了。” “要!”庄绾利索地递了张银票过去:“这是五十两,不必找了。” 掌柜的点头,熟稔地将一张纸叠好封在果脯中,然后递给她。 这是一张路引。 只要有钱,从官府买一张路引不是难事。上次庄绾来买果脯见有人悄悄在这交易路引,当时她灵机一动便也定了一张,没想到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至于丫鬟秋檀。 她考虑过了,逃跑这件事人越少越好,带上秋檀反而不便。秋檀只是个丫鬟,况且对她的事并毫不知情,裴荇居还不至于为难她一个丫鬟。 很快,她带着东西欢喜地出门。 眼下已快午时,吕侍卫问她还要去何处逛。 “去酒楼吧。”庄绾说:“先用午膳。” 一行人又沿着街往酒楼而去。 酒楼人多,他们等了会才等到一桌客人离去。跑堂麻利地收拾好桌子请几人入座,但吕侍卫哪里敢与庄绾同坐?自然是站在一旁另等空桌。 恰好此时,酒楼里进来几个僧人。他们端着铜盆佛像,盆中盛了圣水,挨桌询问客人。 “施主,浴佛否?” 若有浴佛的,便提起盆中的木勺,舀一瓢圣水淋在佛像上,名曰“浴佛”。然后,僧人同样舀一瓢圣水盛于碗中递给那人,供他饮下。 时人有个说法,喝了浴佛水驱邪避祸。是以,在浴佛节这天,但凡手上有点闲钱的都不会吝啬。 那人喝了圣水后,从钱袋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僧人,僧人“阿弥陀佛”行了一礼,再继续下一位。 庄绾坐着看了会,觉得很有意思。但没多久,僧人们走到她桌前。 “女施主,浴佛否?” 吕侍卫上前来阻止,庄绾电光石火间想到个主意,立即道:“要的。” 她提起长柄舀水,吕侍卫抿了抿唇,又退回去。 庄绾学着旁人的样子,先是舀一瓢圣水淋在佛像上,然后接过僧人递来的圣水喝下。 老实讲,她有点不敢喝。 一来圣水不知是用什么做的,里头一股浓郁的香气,水色深沉。二来,僧人递来的碗也不知供多少施主用过,没消毒。但事情到这一步了已不好推却,于是接过碗,闭着眼饮尽。 末了,她回味了片刻。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喝,甜甜的味道。 喝完圣水,她在袖中掏啊掏,挑了块最小的碎银出来。尽管是最小的碎银,但比起别的施主来,庄绾显得很大方。 僧人接过,脸上浮现几丝笑意,又为她念了一小段经文才离去。 庄绾满意坐回桌边,却见吕侍卫狐疑看她。 “哦......我婢女那还有点私房钱。”庄绾解释。 她一脸坦然,全然无主人搜刮仆人私房钱很是没品的自觉。 吕侍卫微笑。 没多久,跑堂的为吕侍卫几人也腾了一桌出来,就在大堂里,与庄绾隔了一桌客人。 只不过,等他们的菜上桌时,庄绾这边已经吃好了。吕侍卫正欲动筷,那厢就见庄绾捂着肚子,一脸难受的模样。 他问:“庄姑娘怎么了?” 庄绾说:“也不知是那圣水的问题还是饭菜不干净,我肚子难受。哎呀......不行了,我要去茅厕!” “......” 吕侍卫道:“我带庄姑娘去。” “不用不用,你们用膳,我去去就来。”话落,她捂着肚子往后院跑去。 吕侍卫想了想不放心,派两个人跟过去,不远不近地等着。 庄绾跑进茅厕,捂着鼻子等了一会,然后出门。 见两个年轻的侍卫等在不远处,她和蔼地笑了笑:“有劳了,耽误你们用膳。” 两个侍卫愣了愣神,脸慢慢红起来。 用过膳后,庄绾说要去听戏。 每年的浴佛节,许多戏班子从外地赶来京城,有的驻场在戏楼,有的则给官府使点钱占个空地搭台子。百姓若是去戏楼听戏,花的钱就要多些,若是露天听戏就便宜,只需从自家搬凳子过去,丢给守门的人几个铜板,就能听上一整天。 庄绾没凳子,也不可能让吕侍卫跑回裴府去搬凳子,于是去戏楼花了二两银子买一壶茶,优哉游哉地嗑瓜子。 嗑瓜子容易渴,渴了自然要喝茶。一场戏听下来,庄绾嗑了两盘瓜子,喝了两壶茶。 期间,还跑了三趟茅厕。 起初吕侍卫让人去盯着,后来见她自己回来,便也没放心上了。 听完戏,已经是午后未时,日头开始西斜。 庄绾望了望天色,问吕侍卫:“玙之还在广济寺?” “想必还在,”吕侍卫道:“太后礼佛后要用斋膳才回宫,约莫得酉时过后。” “哦,广济寺在哪个方向?” “东边。” “那我们去东城门吧。” “庄姑娘去东城门做什么?” 庄绾故作娇羞:“我想玙之了,我要去东城门等他。估计玙之也想我了吧?若是他回程在东城门见到我,想必很高兴。吕侍卫觉得呢?” “......或许吧。” 很快,庄绾上了马车,一行人朝东城门而去。 等裴荇居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想从东城门逃走。京城这么大,且不说她能不能找到城门,就算找到城门,吕侍卫发现她不见了很快就能逮着她。 另外,若真发现她不见了,吕侍卫恐怕想不到她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城,而是派人在城内寻找。如此一来,更方便她逃。 上马车后,她迅速整理钱袋,以及今天买的肉脯和煎饼。这些都是她跑路的干粮,一样都不能少。 约莫行了三刻钟,总算到了东城门。下车后,庄绾暗自庆幸自己坐马车来,不然走到这都得累死。 她故伎重施,下车没多久捂着肚子,一脸难受。 “庄姑娘肚子又疼了?” 庄绾故作坚强,摆手:“无碍,我能忍,我还得等玙之呢。” 然而片刻:“不行了,我忍不了,我先去寻个方便,若是玙之来赶紧派人来告诉我啊。” 说完,她抬眼张望。 吕侍卫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庄姑娘,那边。” “多谢。”庄绾赶忙去了。 第19章 跌入他怀中 进了茶楼后,庄绾径直往后院走,果然见后院角门敞开,一辆马车正在卸货。 她走上前询问:“阿伯,你可知车马铺在何处?” 马车上的人问:“你找车马铺做甚?” “我要出城,天色晚了怕赶不上,便打算雇辆马车。” 她曾听秋檀说过,城门附近有许多跑车马的脚夫,使些银钱便可搭乘去各处村镇。 为免暴露,庄绾打算多花点钱雇辆马车出城,去哪都行,先离开京城再说。 她有路引,还有二百两银票,出了城后先找个村镇落脚,然后再南下谋生。 这时,阿伯一拍掌:“姑娘问得巧了,我这马车卸完货就要出城,你去哪?若价钱合适,我就送你。” “阿伯是哪里人?” “夏坡镇的。” 庄绾笑:“真巧,我也是去夏坡镇寻姑母来着。” “啊,那更好了。”阿伯说:“我这马车平日送货也不是专门拉人,就不多收你,你给十个铜钱就行。” “好。”庄绾往腰间摸钱。 但摸了会,倏地定住。 她不可思议,立即又摸了遍,连同袖中也捏了捏。 “姑娘没带钱?”阿伯问。 庄绾欲哭无泪! 彼时她只顾捂肚子演戏,竟忘带钱袋了! . 日头渐渐西斜,晚霞将城墙映得通红,斑驳树影摇曳其上。 不远处,一队人马由远而近从官道行来,城墙上守卫见了立即跑下城楼大喊:“肃清城道,太后回宫了。” 百姓们听了纷纷退散,有的退散不及皆跪在路边不敢抬头。 没多久,马蹄阵阵入得城下。 为首的人勒马停下,吩咐:“高将军何在?” “末将在。” “太后已从北城门回宫,让百姓们出城便是。” 高将军愣了愣,忙应声“是。” 这人吩咐完,掉头回去问身后的人:“裴大人,禁军已送太后回宫,属下这会儿也要入宫一趟,裴大人可要一起?” 裴荇居一身绯色官袍骑在马上,因他英俊的容貌倒是令路人纷纷侧目。 “不必了,今日事宜由李大人向圣上陈述便是,裴某人身子有恙,需回府歇息。” 说完,他微微颔首,一夹马腹正要走。然而瞥见不远处的人,又立即停下。 他下马,缓缓走过去:“你们为何在这?” 吕侍卫禀报道:“大人,是庄姑娘说......” “说什么?” 吕侍卫犹豫了下,硬着头皮禀报:“庄姑娘说想大人了,要来这里等大人,说大人看见她也一定很高兴。” “......” 无语了片刻,裴荇居问:“她人呢?” “庄姑娘内急,出恭去了。” 闻言,裴荇居蹙眉:“出恭?那你为何在这?” 吕侍卫一愣,意识到犯了大错,赶忙跪下来:“属下这就派人去寻庄姑娘。” “她去了多久?” 吕侍卫指着前面的茶楼:“有一刻钟了。” 裴荇居脸色难看,当即,抬脚朝茶楼走去。 然而堪堪才走到门口,这时,侧边一支箭矢突然从墙垣穿过来,笔直地射向他。 “不好!有刺客!” 跟在后头的吕侍卫拔刀冲上去,可这时,有人比他更快地挡在了裴荇居身前。 裴荇居察觉变故时,已经判断出箭矢的方向,也迅速作出反应。 可他刚要侧身避开,一人却猛地撞入胸怀。确切地说,是因跑得太快,从台阶上直接跌入他怀中。 也正好挡住了箭矢。 那支箭落在来人身上,“嘟”地一声射在她背上,然后掉下来。 吕侍卫吓出一身冷汗,不可思议地看向挡箭的人。 第20章 难以置信 庄绾原本是想赶在裴荇居回城之前跑去马车上拿钱袋,届时再故伎重施上茅厕就是。 可好死不死,她跑得太快,脚下一歪从台阶上俯冲而下。也没看清撞了谁,只慌慌张张地下意识抱住对方。 紧接着,背后忽地一疼,随即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她转头一看,落在地上的是一支箭。确切地说是一支用木枝做成的木箭。 她愣了下,又抬头去看来人。 这一看,可把她吓得不轻。 “裴、裴荇居?” 裴荇居也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诧异,震惊,难以置信..... 庄绾此刻神色也很是复杂,慌乱,惊骇,忐忑全写在脸上。 甚至都要哭了。 摔! 她怎么这么倒霉碰见了裴荇居?还好死不死自投罗网! 她难过又遗憾,真情实感地为绝望的命运而红了眼眶。 可这副模样落在他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吕侍卫道:“没想到庄姑娘这般勇猛,居然毫不犹豫地为大人挡箭。” 庄绾:? 裴荇居震惊过后,眸色变得几许温柔,他轻声问:“疼吗?” 庄绾:哈? 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时,旁边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侍卫拎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出来,孩童身后畏畏缩缩地跟着个妇人。 “大人,并无刺客。”侍卫道:“是这孩童顽皮在院中射箭,弄错了方向。” 那妇人赶忙扯孩童跪下来:“贵人莫怪!贵人莫怪!民妇孙儿淘气,不是故意要伤贵人啊。” “原来是个乌龙。”吕侍卫捡起地上的箭递给那小孩。 他说:“没伤着我家大人,不过伤着庄姑娘了。” 妇人一听,立即给庄绾磕头。 庄绾回过神,扶起两人:“不必了,只疼了那么下,不碍事。” 她对那孩童道:“以后小心些,别对着墙外射箭了,人来人往,若伤了路人的眼睛可就不好了。” 那小孩怯怯地应了声“是。” 妇人也喋喋道歉,之后,拉着孩童进门。 这厢,众人得知是一场乌龙,皆松了口气。 随后又反应过来。 吕侍卫看了眼裴荇居,问庄绾:“庄姑娘的事办好了?” 庄绾逃跑不成,心情不好,闷闷点头:“好了,许是今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回去吧,我不想逛了。” 说完,她看也不看裴荇居,兀自转身朝马车走去。 裴荇居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也不知在想什么,默了默,抬脚跟上。 . 裴府。 “什么?她为你挡箭?”沈祎不可思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居然义无反顾挡在你身前。” “啧啧......看来这庄姑娘真是爱极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裴荇居端坐于太师椅上,手捧一盏茶,却迟迟不饮。 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她就这么扑过来了。神色惊慌,眼眶泛红,一切都未加修饰,仿佛不曾犹豫半分。 说不感动是假的。 也正因为感动,所以才觉得内疚。 在这之前,他曾怀疑她、调查她,甚至明知梁锦羡心怀不轨也要试探她。 就在今日,她不顾生死为自己挡箭时,他也以为她逃之夭夭。 却不想...... 见他这副模样,沈祎笑了笑:“现在你相信了?” 裴荇居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裴荇居不语。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或许,他该想想怎么接受这段过去了。 第21章 还是难以接受 庄绾逃跑失败,心情低落,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 进屋就将整个人蒙在被褥中一言不发。 婢女秋檀过来问:“小姐不是出去逛街了吗?怎么瞧着不高兴?” 被褥里,庄绾闷闷地出声:“桌上有肉脯和煎饼,你拿去吃吧。” 秋檀感动:“小姐果真不一样了,以前小姐出门从未给奴婢捎这些,现在但凡出门总是惦记奴婢。” 她一脸坚决道:“奴婢何德何能遇到这么好的主子,奴婢发誓,定要好生侍奉小姐一辈子。” 唉! 庄绾在被褥里叹气! “小姐到底怎么了?”秋檀劝慰:“不论如何,小姐想宽些。往后日子长着呢,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还不如高高兴兴过。小姐今晚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做。” 庄绾耷拉着眼皮,须臾,猛地掀开被褥:“秋檀你说得对,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就算明天去死,我今天也要过得快活!” 她悲壮地掏出一张银票:“这些钱你拿去后厨,让采买的人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野货,回头咱俩搞顿好吃的。” 她真是受够了!为了苟小命成天担惊受怕,时不时演舔狗,完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掐死。 这蛋疼的日子谁爱过谁过去吧!反正早晚要死,不如死前好好享受! “去吧!”她豪气地说:“咱们有钱,拿去挥霍!” 秋檀一头雾水地接过银票。 “呸呸呸!什么死啊活啊的,小姐可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咱们小姐是要长命百岁的呢!” 庄绾:苦涩微笑。 秋檀人缘好,虽然只来裴府几天,但凭借这丫头憨厚老实嘴甜好骗的本事,愣是跟后院的下人们打成一团。 她揣着一张银票去买野货,第二天后厨就给她弄来了一大桶黑乎乎的东西。 “小姐!小姐!你快去看看,牛叔居然给您弄了一笼子的虫来。” 庄绾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后,慢吞吞地往后厨去。 老远就看见有人围在院中,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看什么呢?”她挤进去。 好家伙,一大盆龙虾。 也不是龙虾,前世吃的龙虾是国外进来的物种,而这些虾全身漆黑、劲瘦,壳略硬。它们生龙活虎地挥舞两只大钳子,叫嚣谁靠近就夹死谁。 谁也不敢靠近,除了牛叔。 有人问:“这玩意能吃?剥了壳都没几两肉。” 牛叔道:“你不懂,这东西香着哩,带壳蒸,剥壳煎或炒都好吃。” “这是啥玩意?” “我们老家叫蝲蛄,旁的地方叫黑鳌虾,看着骇人,其实是美味。” 庄绾站在一旁听,深以为然,没想到后厨还隐藏了位吃货。 “牛叔,我帮你。”她上前。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这种粗活我们下人做就是。” “什么下人不下人的,秋檀,拿把刷子来。” 就这么地,庄绾束着围裙,坐在院中矮凳上,跟前一大盆黑乎乎的鳌虾,她挨个地刷洗。 . 书房,裴荇居忙了半天后,突然想起昨日两人回府的情形。彼时庄绾只对她福了福身,便沉默地上了马车。 她看起来......似乎不怎么高兴。 吕侍卫说兴许是她逛街未能尽兴以至心情不好。而沈祎却说庄绾舍身救他,却得不到他任何回应,因而失落。 “女人最是心思敏感,她家中遭难本就心结难愈,唯一能依靠的情郎偏偏还忘记了她。今日这般不要命地护你,你却不说半句好听的话,哪个女人受得了?” 这是沈祎的原话。 裴荇居缓缓停笔,忖了忖,喊人进来。 侍卫进门:“大人,有何吩咐?” “木樨院现在......庄绾在做什么?” 木樨院的动静时刻都有人禀报,庄绾在做什么侍卫当然清楚。 他神色古怪了会,回道:“大人,庄姑娘正在举行龙虾宴。” “龙虾宴?” . 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小龙虾解决不了的,一顿解决不了,那就两顿。 更何况庄绾搞了一大锅。 反正就是,吃得很爽,有种过完今天就不想过明天的放肆! 她的木樨院里,一开始来瞧热闹的人颇多,但尝了味儿后,也纷纷搬凳子坐下来。 庄绾没有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木樨院的下人们谁都能跟她侃上几句。 “小龙虾这种东西,就要人多,吃起来才有气氛。” 她是这么说的,是以,一开始还犹犹豫豫的人渐渐加入其中。 就连立夏也经受不住诱惑,混在丫鬟中,辣得龇牙咧嘴。 至于另一个丫鬟惊蛰,早半个月前被裴荇居派去执行其他任务去了,是以“无福享受”。 庄绾问众人:“怎么样?好吃吗?” 秋檀问:“小姐,这吃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奴婢小时候在河里也见过这个,却怕得很呢。” 庄绾随口胡诌:“我在书上看的,书上说了,天地万物,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土里爬的洞穴居的,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美食。臭虫你们可吃过?” 有人诧异:“那玩意儿实在臭,怎么能吃?” “嗐!有些东西越臭越香,哪天有机会给你们弄一盘,炸了吃才香呢!” 她边吃边说得兴致勃勃,辣得唇瓣通红,眼冒水光。油滋滋的手指捏着只虾,刷地扭断虾头。 “......” 不远处的裴荇居看到这一幕,嘴角抽抽。 他很匪夷所思,为何自己以前喜欢这样的女子? 原是打算来看看她,脚步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回去。 第22章 他吓着她了 暗室里,四面是厚重的石壁,由于年月长久,石壁上留下许多斑驳的痕迹。长长的甬道暗淡无光,只余缓慢而沉闷的脚步声。 深处不断有嘶喊声传来,听起来极其痛苦。 裴荇居不远不近地站着听了会,继续往前走。 薛罡见他过来,将手上的长针扔到血淋淋的皮套上。 “来了?” “审问得如何?” 薛罡摇头:“这回碰上硬骨头了,始终不肯透露幕后之人。” 裴荇居视线淡漠地瞥向铁钩上挂着的人,那人瘦骨嶙峋头发散乱,干涸的血迹遍布全身。 分明是阴森可怖的景象,他却仿佛赏春花秋月般从容,俊逸的脸上毫无波澜。 “剐刑用了吗?” 薛罡一怔:“未曾,此人奄奄一息,若用剐刑恐怕会死。” 剐刑,顾名思义便是以尖刀割肉,千刀万剐。人会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自己血流而尽,这个过程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裴荇居淡笑了笑,清浅的笑意融入昏暗夜色中,竟是令人不禁发憷。 他走上前,对着挂着的人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谁,锦衣卫段鸿远派你来的,对不对?” 那人低垂着头颅,乍一看像死了般,然而听见这话,却动了动。 这动静极小,但没逃过裴荇居的眼睛。 他缓缓勾唇:“留你多日,无非是想让你们也尝尝当年我兄长尝过的一切。” 这一刻的裴荇居眸色阴鸷,形如鬼魅,面容映着火光迸发出嗜血的快感:“你们当年是怎么逼他认罪的,往后,我一一奉还。” 说完,他抬手:“拿刀来。” . 庄绾畅快吃了一顿小龙虾,后果是......她积食了。 积食很难受,腹胀,睡不着,而且也不知原身是不是对辣过敏,她觉得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 连喝了两盏凉茶后,庄绾带着婢女出门消食。 如今已是五月,月朗星稀,微风燥热。 她捏着把团扇沿着回廊缓慢走,秋檀跟在一旁说她家乡的鬼怪故事。 “我二婶子亲眼看见的,她半夜起身如厕,结果看到后院竹林下站着个奇怪的身影。走过去一看,小姐猜瞧见了什么?” “瞧见鬼了。” “对!但那不是一般的鬼。”秋檀说:“那鬼全身黑,脸上分辨不出五官,只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鬼啊——” 她故事没说完,庄绾猛地跳起来躲在她身后,把秋檀也吓得汗毛直立。 “哪啊?哪有鬼?” 庄绾指着月门,拱形的月门旁正好种了一簇菩竹,而竹子旁站着个身影。 秋檀颤颤巍巍上前查探,瞧清楚来人时,忙跪下来:“裴大人!” 庄绾惊魂未定地走过去,果然见裴荇居站在那。 他着了身玄色长袍,适才面容被竹叶挡住些许,只看到他那双犀利的眼睛。 难怪庄绾会当成鬼。 “玙之,你在这也不出个声儿,吓死我了。” 裴荇居静默看着她,出声道:“已是亥时,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庄绾讪讪:“身子有点难受,睡不着。” “哪难受?” “?” 庄绾懵,没想到裴荇居会问得这么仔细,乍一听倒像是有点关心她似的。 但她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裴荇居关心她,暗想,他可能是在演戏。 可庄绾现在胃不舒服,她没心情演:“肚子难受,许是晚膳用多了。” “......” 裴荇居想起傍晚她跟婢女们在木樨院吃虾的情景,很是无语。 正欲嘱咐以后这种辛辣之物不宜多吃,却发现她突然变了脸色。 察觉到什么,他不动声色将右手藏于身后。 “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吧。”他说。 只见庄绾白着脸点头,也不敢应声。对他福了一礼,然后带着丫鬟飞快走了。 望着她逃似的背影,裴荇居沉吟。 . 庄绾是怕的。 她嗅觉敏锐,靠近裴荇居时清晰地闻到一股血腥味。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可不经意瞧见他袖口上湿漉漉的红时,顿时胃中翻腾。 若不是她强忍着,估计吃进去的小龙虾得吐出来。 那么多血......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书中,裴荇居杀伐果决,其经营多年的玄诏阁培养能人无数。有杀手、暗卫,死士。而他自己也是杀人毫不手软,死在他手上的仇敌不计其数。 今晚,说不定他刚杀过人。 想到此,庄绾打了阵寒颤,甚至想哭。 她仿佛困在一头沉睡的狮子旁边,进退不得,提心吊胆,时刻担忧自己的脖颈被他喀嚓扭断。 这特么一点也不符合穿越定律,其他人穿书不是光芒万丈的女主,就是富家千金躺赢。 她这算什么? 庄.汤姆索亚.绾历险记? 人一旦吃饱喝足,求生欲又会爆棚。庄绾便是如此,白天还在想着高兴一天是一天,现在她开始琢磨怎么继续苟命了。 逃还是要逃的,她想,不能坐以待毙。不过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胡乱逃,得计划周密。 秋檀端水进来时,就看见她家小姐捏着笔坐在桌边发愤图强。 “小姐,这么晚了您还写字?” “秋檀,”庄绾抬头:“明日你出门去帮我买样东西。” “什么?” “买张京城地图回来。” . 裴荇居素来有早睡的习惯,可今夜沐浴过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索性命人多燃一盏灯,取了本书靠在床头翻阅。 只是,他引以为傲的心境却悄悄起了波澜。 目光在书上,脑海却总是浮现今晚庄绾害怕却故作镇定的神情。 她想必是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了。 平日那么胆大的女子居然害怕血,确切地说,害怕杀人。由此可见,她并非奸细。毕竟,没有哪个奸细会是她这般。 思忖间,又想起她奋不顾身扑过来为他挡箭的样子...... 良久,裴荇居幽幽叹了口气。 他想,他应该是吓着她了。 第23章 不带这么戳心窝的 翌日,沈祎下朝径直来了裴府。 沈祎是裴荇居的人,在刑部做事,裴荇居“养病”的这些天,刑部的事都是沈祎出面处理。 他急哄哄地饮了盏茶,说:“你快点去上朝吧,别病着了。” “又有什么事?” “礼部奏疏在贺州为太后建太庙,为拖延这件事我派人把梁家的证据交给高儆,没想到这位高大人不仅骨头硬还是个虎的,居然连太后也敢弹劾。太后为此气病了,从广济寺礼佛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永宁殿不见人。皇上纯孝,多日请安被拒之门外,心里自然不悦。今日朝上不仅压了高儆的折子,还大有撤高儆官职的意思。” 他说:“你若是得空不妨下午就入一趟皇宫,高儆的职不能撤,撤了不就让信国公得逞了?” 毕竟太后真病假病不清楚,但回回都以孝道拿捏皇上,屡试不爽,信国公有恃无恐。 说完,沈祎坐下来,这才好生看了眼裴荇居。 见裴荇居眼下些许乌青,顿时好奇:“你昨夜没睡好?” 裴荇居端坐桌旁阅公文,不语。 沈祎笑:“我倒不知这世上还有能让你睡不着的事,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谋参谋。” 裴荇居继续看公文。 但没过多久,他停下来。 “你说......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诶?什么该怎么做?” 裴荇居面无表情:“木樨院那位。” 沈祎一愣,继而大笑:“朝堂诡谲难不倒你,一个女人居然让你为难成这样。” 其实他很能理解,换他站在裴荇居的立场,想必也头疼。 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骤然冒出个女人说是他的相好。百般查证后,发现这个女人确实跟他好过,而且以前两人浓情蜜意。可他现在记不得了,对着这个“浓情蜜意”过的陌生女人,像捧着个易碎的瓷瓶,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也不难,在记忆恢复前对人家好些,不能太冷情了。不然日子一长庄小姐心灰意冷琵琶别抱,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 “我可不是吓唬你!”沈祎说:“你想想啊,人家庄小姐一心一意待你,甚至不顾性命为你挡箭,这份情意,试问天底下几个女子能做到?” “而你却疑神疑鬼,连句谢都没跟人家姑娘说。仗着失忆理所当然对人家姑娘绝情,说不定当初没少占人家姑娘便宜呢。” “......” 沈祎指着他:“你扪心自问,这么做是否厚道?可对得住庄小姐一片真心?” “人心是肉长的,尤其是女子心思复杂多敏。她现在爱你故而能容你、忍你,可日子长了,难免不会生怨弃你。况且庄小姐容貌性情皆不差,若遇到旁的追求者,说不定立马被拐走。唔......别忘了,梁世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 忍了忍,裴荇居凉凉嘲讽:“你光棍二十载,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侃侃而谈的?” “...........” 沈祎噎死,指了指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郁闷地甩袖离去。 淦! 不带这么戳人心窝子的! 第24章 麻痹他的胃 庄绾也没睡好,一整宿都在梦见裴荇居掐她,掐得脖颈鲜血淋漓,血顺着流到他袖子上,深红一片。 离奇的是,地上爬满了黑螯虾,她见裴荇居迟迟没掐死她,而她的黑螯虾都快跑光了,她气得大吼出声:“裴荇居!你能不能快点!” 然后醒来了。 醒来后瞧见满屋子惊讶的面孔,傻眼。 “怎么......这么多人?” 秋檀尴尬,小声道:“小姐,裴大人派人送东西来了。” “送东西?什么?” 领头的是许嬷嬷,她脸上还留着来不及收回去的窘色,看样子分明误会了庄绾梦里的内容。 庄绾忙起身打招呼:“许嬷嬷,好久不见啊。” 许嬷嬷笑起来:“庄姑娘,大人让老奴给姑娘送些东西。” 她吩咐身后的两个婢女:“把东西放桌上打开。” “是。”婢女将匣子放在桌上,也不知匣子里装了什么,沉甸甸的,放下时还发出砰的轻响。 庄绾趿拉着鞋子走过去看。 好家伙,匣子里装满了圆溜溜的银锭子,难怪这么沉。 不过,裴荇居为何送银子给她? 庄绾拿起块银锭敲了敲额头,疼得她“嘶”地出声。 屋内的婢女被她的举动弄得好笑,倒是许嬷嬷始终一脸和善像是理解她的心情似的。 庄绾确定不是做梦,很是迷惑。 “许嬷嬷,裴荇......玙之为何送我这么多银子?” “庄姑娘,大人听说庄姑娘喜欢出门逛街,是以让老奴去账房领三百两银子过来。” 三百两! 裴荇居出手还真阔绰! “另外,大人有话让老奴传给庄姑娘。” “您请说。” 她凑近,压低了些声音道:“大人说,庄姑娘欠吕侍卫的那一两银子,大人已经帮您还了。” “......” 谢谢他嘞!感谢他八辈祖宗! 这下好了,全世界都知道她庄绾曾跟吕侍卫借过一两银子,她不要面子的吗! 吕侍卫也是,就欠他一两银子而已,居然大嘴巴地跟裴荇居告状。 殊不知,她全然冤枉吕侍卫了。 沈祎那番话,后来裴荇居认真思考了下,确实觉得自己做得不厚道,但一时又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弥补。于是就想送些东西,可送什么东西他毫无头绪,索性就问了问吕侍卫。 吕侍卫是个认真且耿直的侍卫,若问庄绾缺什么,他毫不犹豫地说庄绾缺银子。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正确,还举例庄绾曾跟他借过一两银子的事。 是以,就有了一觉醒来,裴荇居派人送银子的事。 . 庄绾些许沉重。 秋檀倒是很高兴,服侍庄绾用早膳时,说:“小姐,没想到裴大人这般看重小姐,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银子。” “不过......”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小姐何时跟吕侍卫借过银子?” “......” 庄绾死亡凝视她:“当初有个丫鬟一回来就哭着说要侍奉我一辈子,我为哄她开心便承诺给她买零嘴回来,为此欠下了一两银子巨债。” “......”秋檀心虚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她殷勤地给庄绾夹菜:“姑娘尝尝这个,听说这些菜是从裴大人的厨房里做出来的,手艺极好呢。” 庄绾嫌弃:“这叫手艺好?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手艺。” 说完,她缓缓停下。 是了,其实她自己就会做菜,为何不干脆自己做? 前世她家就是经营餐馆的,老爹曾是五星级酒店的厨子,不论粤菜、鲁菜、川菜、徽菜都会做。在老爹的耳濡目染下,她三岁就会拿勺子了。 有这等本事在身,完全可以用来对付裴荇居啊。古人云(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云的),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她不奢求抓住裴荇居的心,只要能麻痹他的胃就行。 让他对她的手艺欲罢不能,想杀她却又舍不得她的手艺。这样,至少方便她徐徐图之。 说干就干。 用过早膳,苏绾去厨房转了一圈,回来后写了份食材单子递给秋檀。她现在有钱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秋檀一看,好奇问:“咦?怎么都是甜腻的食材?” 庄绾神秘一笑:“这你就不懂了。” 裴荇居嗜甜,当然是从甜食入手。恰好甜食是她的拿手绝活,她就不信这些糖衣炮弹攻不下他。 如果一个红豆布丁还不够,没关系,她还有老婆饼、蛋糕、奶茶西米露等甲乙丙丁作战方案。 红豆洗净浸泡两个时辰,再加糖煮至融化,拌入马蹄粉和羊奶。这个时代没有牛奶,但富贵人家时常喝羊奶,是以庄绾让人备了许多。 接着,拌好的食材放入精美的容器中,佐以冰块冷藏。一个时辰后,一碗甜糯糯、粉嫩嫩的红豆布丁就做好了。 步骤虽简单,却煞是费工夫,庄绾捣鼓了半天,总算完成。 为了能更好地麻痹裴荇居的胃,她又在布丁上淋了一层蜂蜜。布丁本就在精美的容器里成形,这般淋了层蜂蜜后,竟显得晶莹剔透格外诱人。 庄绾向立夏打听裴荇居的动静,得知裴荇居入宫还未归,她索性回屋睡了个午觉。 午觉醒后,便听说裴荇居回来了。 . “查了这么久,总算不是白费功夫。”沈祎将一封信和几本账册递给他:“你看看,这些就是证据。” 裴荇居看完信,随手翻了翻账册,眉目阴沉。 “梁家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贺州私设税赋。” 沈祎嗤笑:“天下兵马一半握在信国公手上,他梁家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今日敢私设税赋,俨然是把整个大曌江山当成他梁家的了。” 这话说得大胆,书房内气氛沉凝。 须臾,沈祎道:“唯一可惜的是,信中没有明指梁家罪行,账册上虽有牵扯,若梁公不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我本就不指望这些证据能扳倒信国公。”裴荇居说:“私设税赋不是小事,这是窃国。证据一旦公开,牵涉之人谁也保不住。” “梁公不认,户部就得背锅。这也不是坏事,户部尚书是梁公的人,与其紧咬梁公,倒不如把户部拉下马。” “妙啊!”沈祎听后,击掌道:“户部大清洗,正好趁机换上我们的人。若咬梁公,有太后在宫中帮衬,咱们最多只能咬下一嘴鸡毛。但户部不一样,扳倒了户部就如同断了梁公一只臂膀,照样让他疼。” “梁公也不能逃脱。”裴荇居道:“私设税赋便是与民为敌,他们能堵住朝堂百官的口,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万民。梁家敢如此,无非就是以孝压在皇上头顶。皇上重孝,太后包庇,梁家肆无忌惮,而百姓的口舌就是最好的利剑。” “千里之堤,总归毁于蚁穴。”裴荇居低声道。 沈祎眼睛一亮:“好,此事我立即去办。” 他收拾东西起身,走出书房时正好遇到来送吃食的庄绾。 第25章 他吃错药了? “庄姑娘来见裴大人?” “沈大人,”庄绾行了一礼,问:“他可在?” “在,庄姑娘果然心灵手巧,这糕点看着喜人得很。” 说完,沈祎八卦地扭头,对裴荇居暧昧地眨了眨眼:“裴大人,庄姑娘给你送吃食来啦,是否见呀?” 裴荇居凉凉睨了他一眼。 沈祎摸摸鼻子,笑着走了。 庄绾进门,裴荇居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有何事?”他尽量调整神色,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些。 庄绾一心演戏,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她端着食盘上前:“玙之,我今日得闲做了份甜品,特地送来给你尝尝。” 裴荇居瞥了眼盘中的东西,粉嫩软糯,剔透精致。 庄绾装模作样揉了揉手腕:“这可是我费了半天功夫做的,手都累酸了,玙之不尝尝吗?” 裴荇居沉默。 “玙之还是不信我?”庄绾神情失落。 “并非。” “那为何连我做的东西也不肯尝?” 并非不肯尝,只是......他不大习惯罢了。 确定自己与她有过私情,如今反而不知如何与她相处,更不知如何应对她的热情。 默了默,裴荇居接过食盘。 他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忍不住再尝了一口。 放下勺子时,见庄绾俯身盯着他:“怎么样?味道如何?” 女子眉眼明媚,肤如凝脂,白皙的脸颊还透着淡淡的粉,长睫像两只蝴蝶轻轻扇动,连眼下的那颗泪痣也变得灵动几分。 这般希冀地望过来时,令人不忍拒绝。 “还......可以。”他说。 庄绾好看的黛眉微微拧起,暗想裴荇居这嘴巴不是一般的挑。 但这模样看在裴荇居眼中,以为她难过,想了想,又换了句:“味道不错。” “还缺了点什么?哪里不好?是太甜了口感不够软?” 庄绾认真发问。 裴荇居说:“滋味很好,不浓不淡,正合适。” “真的?” “嗯。” 庄绾笑起来,口是心非,分明很爱吃呢。 书中说裴荇居嗜甜如命,如今她专门做了份符合他口味的甜品,他不爱吃才怪。 这时,裴荇居委婉地赶客:“你若无其他事......” “有啊。” “何事?” 斟酌了下,庄绾问:“你为何送我一百两银子?” 裴荇居这举动过于怪异,突然送她一百两银子令她心慌慌地。 她俯身而下,靠得略微近,身上悠悠香气窜入裴荇居的鼻中。 他不大自在:“送你银子你收下就是,若不想要......” “想想想!我哪里说不想要了?” 她一副生怕他讨回去的架势,防备得很。 “既如此,何故问?” “当然要问啊。”庄绾说:“你以前待我......嗯,虽然很好但也没到送银子的交情。突然送我一百两银子,我若不问清楚,岂能收得安心。” 裴荇居淡淡莞尔。 “听说你欠了吕侍卫一两银子久久未还。” 这个“久久”很有灵性,庄绾老脸一红,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老赖。 “你既入了我的府邸,自然由我照拂你,吃穿用度你以前在家中如何,往后就如何。若你还有其他要求也可提,我会尽量......为何这么看我?” 裴荇居停下。 庄绾狐疑地打量他:“玙之......你吃错药了?” “......” 裴荇居脸黑,然而转念一想,也不难理解。 自己以前待她确实如沈祎说的那般不厚道,她家中遭难,与父母兄长分离,又上吊死过一回,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他。可他却记不得她了,这些日子他看得出来,她在他面前很是刻意。 以前觉得那些“刻意”是她目的不纯,现在想起来,才明白那是小心翼翼的讨好,生怕他弃了她。 “庄绾,”裴荇居温声道:“我不记得过去的事,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但......我会尽我所能好生待你,以前你在家中如何,往后还如何便是,无须拘束。” 哈? 庄绾懵逼! 他不是在演吧? 未免也演得太逼真了! 可若不是演戏,他怎么突然变了个态度? “玙之......”庄绾不确定地问:“你真的.......没吃错药?” “......” 第26章 光棍天团 梁府别院,凉亭水榭里歌舞悠悠,几个婀娜妖娆的女子依在栏杆旁看湖中水鸭嬉闹。 而亭中,一人揽着个女子的细腰慵懒地卧在长椅上,半眯着眼享受美人喂樱桃。 “世子爷,奴家不想回怜春阁,奴家留下服侍您可好?” “怜春阁多好,不仅热闹,还有如花似玉的姐妹相伴,为何想留在我这冷清之地?” “此言差矣。世子爷龙章凤姿,奴家一颗芳心系在您身上呢,旁的再好也比不上世子爷呀。” 梁锦羡薄唇勾起,淡色的眸子半掀,风流无限。 “是么,你爱慕本世子?” “当然,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慕世子您?” 梁锦羡慢条斯理地捏住女子小巧的下巴,语气轻佻又蛊惑:“那你说,本世子和裴荇居,你更爱慕谁?” 女子只停顿了片刻,就倏地被推下长椅。 前一刻还温情脉脉的男人,此时眸色清冷,薄唇讥讽。 “可惜啊,有人跟本世子说过,女人的心思最是复杂多变,信不得。” 倒在地上的女子脸色大变,匍匐跪地不敢多言。 梁锦羡兀自道:“这世间薄情之人繁不胜数,可我梁锦羡怎么就不是呢?” 他拿起酒盏,缓缓饮了一口,又笑起来:“你啊你,待我如此薄情,我却偏偏奈何你不得。” . 另一边,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位蓝衣女子带着婢女从一家布庄出来。 “小姐要挑花色让奴婢们来就是,何必亲自出门,天气这么热走半步就得出一身汗。” “下个月临州表妹们要来家中做客,我思来想去觉得送些绣帕更合适。可姑娘家都挑剔,花色和料子得选时兴的。” 想到什么,婢女努嘴:“表小姐们也不知会不会跟二小姐三小姐她们一样,因着上次在南山别院的事,她们明里暗里都讥讽小姐呢。” 姜宝荷抿唇。 “小姐,”婢女想不通:“您当初为何要帮那位庄姑娘?她家中落难,又成了贱籍,您自降身份帮她做什么?” “彩霞,”姜宝荷严肃道:“你也说庄姑娘家中落难才沦为贱籍,可一个月前,她分明还是风光无限的大小姐。” “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长久的荣华富贵,显赫高门也有说倒就倒的时候。人在富贵中淡泊心气儿不难,难的是困境中也从容不迫。那位庄姑娘,原本听说是个柔弱胆小的,可经历那样的事居然还能坦然自若,可见心性和品性非一般。” “这样的人,才是我姜宝荷该结交之人。” 彩霞听得不大明白,但清楚她家小姐最是聪慧,她说的话一定对。 “小姐,奴婢知道了。”她指着前面说:“那边还有一家布庄,我们去看看。” 姜宝荷点头。 然而这时,路边有人正在卸货,许是不小心,麻袋从高处掉下来。 姜宝荷和婢女吓得大跳,眼看那麻袋就要往姜宝荷身上砸过来,电光石火间,有人推了她一把,生生为她挡住了麻袋。 姜宝荷惊魂未定,转头一看,就见那人闷哼着踉跄几步。 “公子?”她上前:“公子可受伤了?” 沈祎疼得龇牙咧嘴,那麻袋里不知装的什么东西,砸得他半边身子发麻。 尽管疼,他却笑道:“幸好砸的是我,不然姑娘肯定受不住。” 姜宝荷愣了愣,忙福身作谢:“多谢公子搭救,若公子不嫌弃,我命人送公子去医馆看看。” 说完,迟迟未见对方应声。 姜宝荷狐疑抬眼,发觉这人傻愣愣地看着她。 “公子?”她面色微赧:“我命人送公子去医馆如何?” “啊?......啊,不必不必......”沈祎回过神,赶忙摆手:“不碍事,我身子骨强壮,这点东西砸不伤我。” 一旁卸货的脚夫敬佩地说:“看这位公子面白清瘦没几两肉,没想到这么厉害,公子真没事?” “......没事没事,你忙去吧。”沈祎咬牙。 姜宝荷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这一笑若牡丹盛开,令沈祎看得呆了呆。 “多谢公子!”姜宝荷福身:“若公子往后需要补偿,可去玲珑胭脂铺寻我。” 说完,她带着婢女转身离去。 . 裴府。 “哎.....疼疼疼.......”沈祎龇牙咧嘴:“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让薛罡来。” 薛罡抱臂站在一旁,闲闲看着:“我只会行刑,可不会上药。” 裴荇居手里拿着个瓷瓶,站在沈祎身后,面无表情地帮他推拿。他左肩青了大块,想来是砸得狠了。 他道:“若不用力,药酒难以入体,血脉不得通畅,你这肩估计得疼上两个月。” 沈祎嘶嘶地呼气:“那你轻点啊,我跟你们习武之人不一样,你们皮糙肉厚随便折腾,我哪里经得起?” 薛罡幸灾乐祸:“你也知道你是个文弱书生,既如此,怎么还逞能?” “非我逞能,当时情况,换做你,岂能忍心看人家姑娘被砸?” “哦......” 薛罡和裴荇居对视了眼,各自了然。 “原来是英雄救美。”薛罡调侃:“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提起这个,沈祎就有点后悔,当时只顾救人,竟是忘了问那小姐姓甚名谁。 老实说,她长得真好看,比他以前见过的女子都好看。 “哎呦!裴荇居你公报私仇?”他鬼喊鬼叫,平日娇贵惯了,受不得半点疼。 “让吕侍卫来吧,吕侍卫比你们俩温柔。”他说。 裴荇居乐意至极,当即把药瓶丢给门外的吕侍卫。 薛罡趁机问:“什么公报私仇?你们难道有秘密瞒着我?” 沈祎斜了裴荇居一眼:“你问他。” 裴荇居懒得理会,擦完手兀自坐回桌边处理庶务,近日朝堂上事多,他不得闲。 薛罡八卦地凑过去继续问沈祎:“兄弟,你俩有何私仇,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难道你没察觉他府上多了点什么?” “什么?” “你往他桌上看。” 薛罡看向裴荇居的案桌,茫然。 “你没发现桌上多了点什么?” 薛罡再仔细看,发现了,多了一盘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还粉粉嫩嫩的糕点。 他跟沈祎一样,光棍二十载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根本看不懂其中玄机。 沈祎啧啧两声:“那是姑娘家送的。” 他勾勾手让薛罡靠近,交头接耳:“你一直在追查刺客不清楚,裴荇居以前跟个姑娘好过......” 薛罡听完,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见裴荇居八风不动,神态自若地捏起块糕点吃得慢慢悠悠,顿时心中不是滋味起来。 说好一起打光棍,他居然偷偷找相好。 第27章 随时入戏 木樨院。 庄绾窝在摇椅上晒太阳,手里捧着把瓜子,边嗑边懒洋洋地思索。 裴荇居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送她银子,让她像住在家里一样随意,还说以后尽量待她好。他脑子磕坏了不成?无缘无故地怎么突然换了个态度? 难道......他又在密谋什么坏事? 猛地,庄绾坐起来。 一定是这样!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裴荇居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哪有白白让人占便宜的道理?说不定是在憋大招呢。 庄绾紧张起来,瓜子也没心思嗑了。 “秋檀,我让你准备的甜羹啊啊啊......阿嚏——” 站起身,庄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暗恼谁在念叨她。 然而一转头,对上不远处阁楼上男人的视线,惊恐得跟见鬼似的。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阁楼栏杆旁站着的玄衣身影就是裴荇居。 他正在看她这边,见她察觉了,又淡淡地挪开视线。 庄绾发憷,瓜子也不嗑了,提起裙摆就跑。 . 这厢,裴荇居原本是来藏书阁取书,见午后阳光灿烂,起了点闲暇的心思。 可才走出游廊,就瞧见在院落里晒太阳的庄绾。 她整个人窝在摇椅上,像一只猫,很是惬意。边嗑瓜子,边晃荡小腿。 藏书阁的位置正好在木樨园西边,中间隔着两座院落和甬道。但藏书阁高,只需稍稍俯瞰便可观览整个裴府面貌。 庄绾的神态和动作尽收眼底。 见她提裙摆一溜烟跑远,裴荇居剑眉微蹙,唇瓣轻抿。 她跑什么!他又不是鬼! “大人,”这时,仆人上前来:“您要找的可是这本书?” 裴荇居瞥了眼,抬手接过。 仆人问:“可要小的沏茶过来?” “好。” 他捧书走到窗边坐下,花几上养了一盆兰花。正值花开之际,清风袭来,花香淡淡。 时光静谧,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这般悠闲的时光没享受多久,就响起咚咚咚上楼的声音。 很快,有人到来。 “玙之?”庄绾故作欢喜:“还以为你今天入宫了呢,没想到你在这。” 她走过来:“在看什么书?” 裴荇居沐浴在夕阳下,浑身舒适,不想理她。 他继续翻书。 庄绾撇嘴,心里扎了他一个小人,将食盘放在桌上:“这是我做的甜羹,原想着等你下职了送过去,既然你在这,就端来给你尝尝。” “这可是我用春蜜做的,还加了槐花与杏干,滋味好着呢。” “聒噪!”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这语气不像是责备,倒有些纵容在里面。 她蓦地一惊悚,面上不显。 “那你可要现在吃?吃完了,我把食盘撤走。” 裴荇居放下书,抬眼漫不经心地打量她。 “谁教你的?” “?” “这些吃食......”裴荇居问:“你一个闺阁小姐如何懂这些?” 这段时间应付裴荇居,庄绾练就了张口就来的本事,还能随时入戏。 她深情款款又含羞带怯地说:“原本是不会的,可为了你,我琢磨了好些食谱,即便不会多做几遍就会了。” 想了想,她翘起一根早上不小心削破皮的手指,可怜巴巴:“就这碗甜羹,我也是做了不下十遍,把手指都弄伤了才做出来的。” 其实不是,这伤是她捣鼓烤肉削竹签弄的。 但这会儿,她柔柔弱弱地站在裴荇居跟前,手指上一道浅浅的刀痕,可因着她皮肤白皙细嫩,那道刀痕泛着不寻常的红,显得几分触目惊心。 裴荇居盯着那道刀痕,目光不自觉地变温和了些。 “以后不必做了。” “那不行!” 庄绾还指望这些甜食麻痹裴荇居的胃呢,好不容易有点效果,岂能轻易放弃。 然而,她这般坚决的神色看在裴荇居眼里,却成了无比痴情的表现。 裴荇居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端起甜羹吃起来。 许是不想辜负她一片心意,他全部喝完,连勺子也吃得干干净净。 庄绾含笑接过空碗。 “玙之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裴荇居正欲开口说不必,这时沈祎上得楼来,他急冲冲道:“找了你许久,竟然在这,出大事了......” 他倏地刹住脚步。视线在庄绾和裴荇居两人身上转了转,面色促狭暧昧。 “没打扰你们吧?” 庄绾微笑。 裴荇居面无表情:“什么大事?” 沈祎道:“你速速进宫一趟,高儆要保不住了。” 第28章 大人极宠庄姑娘呢 事情的起因要从贺州说起,贺州长恩县令弹劾贺州知府私设赋税窃取国财,此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贺州是梁家故地,自始至终被看成了梁家根基所在。贺州知府私设赋税不言而喻直指梁家人,首当其冲便是信国公。 只不过信国公还没来得及说话,裴荇居就站出来为其辩护。 他一脸公正,直言贺州虽信国公故土却非他之封地,且信国公人在京城长臂难及,莫要冤枉好人。既然事情出在税赋上,那就查税赋之事。 这么一来,矛头指向了户部,户部年年清算各地税赋,贺州私设税赋的事不可能不知晓。并且,长恩县县令还提供了好几本账册,更是直接坐实了户部的罪名。 御史台高儆得了充分的理由,越加理直气壮地弹劾梁家以及太后,并臭骂裴荇居为信国公说话实属同流合污。 裴荇居摸摸鼻子,功成身退。 建太庙的事彻底耽搁,这下,太后是真的气病了。 太后不舒坦,必然要将气撒在皇帝身上。皇帝重孝,为消太后怒气,只好将御史台高儆的官职罢免。 得知此事,裴荇居匆匆入宫。 . 裴荇居忙于朝事多日未回府,偶有归来,也是深更半夜。总之,庄绾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人影了。 她百无聊赖,便可劲儿跟牛叔折腾吃食。 大隐隐于野,庄绾深以为然。即便放在前世,牛叔也算得上个美食专家。他平日困于后厨做大锅饭而不得大展身手,可自从跟庄绾做小龙虾后,一个美食专家,一个吃货,开始神交。 于是,庄绾负责出钱,牛叔负责找食材,两人默契得很。 譬如烧鸡要用初春的荷叶包着烤才鲜香;红菌菇不要炒,以花生油煎着吃才够味;吃涮羊肉,配香菜才是灵魂。 这般悠闲地过了几日后,消失大半个月的惊蛰回来了。 惊蛰变了许多,瘦了也黑了,但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见庄绾与其他几个婢女头挨着头地讨论怎么吃,很是无语。 没多久,见立夏也挤过去凑热闹,神色更是复杂。 “惊蛰,你要不要来一口?”庄绾问她。 惊蛰守在门口站得笔直,摇头:“多谢庄姑娘,不必了。” “可惜了,这石斑极其难得呢。” 立夏忙不迭点头赞同。 吃饱喝足,庄绾顿觉有使不完的力气。她在墙根站了会,突然吩咐:“秋檀,去拿把锄头来。” 秋檀应声,立即去了。 惊蛰问:“庄姑娘要锄头做什么?” “松土啊。”庄绾指着墙根:“这里有许多蚯蚓,土壤肥沃,最适合种花。” 惊蛰嘴角抽抽,敢情这位打算在裴府长住。 然而她不知,裴荇居对庄绾的态度早已改变,当初派惊蛰和立夏过来监视庄绾的一举一动,惊蛰私以为庄绾是旁人派来的奸细。 现在,也依旧这么认为。 见她想在木樨院种花,惊蛰忖了忖,上前阻止道:“庄姑娘,此事恐怕不妥。” “为何不妥?” “我们大人不喜欢花。” 庄绾点头,这倒是看出的来了。整个裴府几乎没什么花草植物,偶有几颗树也是多年的老槐。 她道:“哪有人不喜欢花的,我在这种一片蔷薇,来年春天满墙粉红,多赏心悦目啊。” 她接过锄头吭哧吭哧挖起来。 惊蛰想要再阻止,这时立夏上前来,对她摇了摇头。 立夏把她拉到一侧,低声道:“你以后别干涉庄姑娘的事了,由着庄姑娘吧。” 惊蛰不解。 “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大人宠极了庄姑娘呢,不仅陪她去布庄选衣裳,还送她银子,更是说让她把这当成自己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惊蛰惊讶,神色有些错乱,她不在的这大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 当天午后下起了雨,雨点如豆大,庄绾才种下去的蔷薇花苗被砸得七零八落。 她坐在游廊下叹气。 最近有些焦躁,随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心里越发低没底。 书中说裴荇居半年恢复记忆,可眼下离半年只剩三个月了。三个月,她能做什么?原本想麻痹裴荇居的胃来着,可裴荇居一连多日不见踪影,想见他根本没机会。 过了会,秋檀端了碗饮子过来。 “是什么?” “牛叔做的桂花饮子,大家都得了一份呢,这味儿怪好,小姐也尝尝。” 庄绾浅浅尝了两口,没什么心思。 秋檀以为她想父母兄长了,于是说了些京城发生的趣事给她听。 “听说信国公府前日办了及冠礼,可隆重了。有位大人去得急了跑得发冠歪斜,有人问他是不是也要及冠,引得众人哄笑。” “谁及冠?” “梁世子啊。”秋檀说:“梁世子及冠后就能入仕做官了。梁世子的命真好,身在高门府邸,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入仕做官不用举荐,更不用寒窗苦读科考,只需蒙蒽荫便可,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庄绾点头,是啊,她要是有这么个爹,也不用苦逼在这苟小命了。 . 这场雨连续下了多日,庄绾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花苗全部淹死,就好像看到了她挣扎无望的命运。 她情绪有些低落,晚膳后,婢女问她要不要用酸梅饮子,庄绾摆手,一头扎进被褥里将自己裹成蚕蛹。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她睁眼听了会动静,问秋檀:“发生什么事了?” 秋檀在灯下做针线,她放下东西挽帘进来。 “小姐,是裴大人回来了。” 第29章 用情至深 秋檀又补充道:“听说裴大人病得厉害。” “病了?” 庄绾猛地坐起,脑子转了转,病了好啊。 “秋檀,快给我穿衣。” 庄绾简单拾掇了下,披着件轻薄的斗篷沿着游廊往裴荇居的屋子去。夜里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青石板地面也湿哒哒地黏腻。 她走到裴荇居的卧室时,见吕侍卫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说话。 吕侍卫看见她,对她拱了拱手:“庄姑娘,大人病重,您还是别进去了。” 陌生男子听他这么喊,好奇地看过来。 庄绾对那人福了福,走上前问:“病得多重?我进去看看。” 这种时候当然要表一表关心,不过若是得瘟疫什么的,她就不进去了。 所幸吕侍卫说:“大人伤寒严重,高热不退,庄姑娘还是在门外等着免得染了病气。” 这个时代的人信鬼神,发烧感冒但凡严重了些就认为邪祟入体容易传染。不过庄绾听后,倒是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肠热病。 当即,她抬脚进门。 大夫已经坐在榻边为裴荇居诊脉,一名小童拿着帕子为裴荇居擦身。 庄绾走近,就见裴荇居面色憔悴地躺在榻上。平日高大挺拔的人,这么躺下来居然显得清瘦单薄。 吕侍卫和陌生男子仍在门口说话,庄绾听见他们说裴荇居这几天离京了,因着连夜赶路且遇上大雨,是以不小心得了伤寒。起初不大严重,裴荇居也不当回事,但临近京城变得严重起来,直到入宫觐见皇上才撑不住栽下马来。 皇上见此,当即命人送他回府,还给他宣太医。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多想,总觉得裴荇居是故意在皇宫栽倒的。 这个心机boy! 许是心有所感,这时,躺在榻上的裴荇居缓缓睁眼,对上庄绾的视线。 庄绾心虚,忙换了副担忧的神色:“玙之,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 裴荇居“嗯”了声。 她跟吕侍卫在门口的对话,他听到了。吕侍卫劝告她别进屋以免传染,但她还是进来了。 想到此,裴荇居心中有些柔软。 过了会,太医道:“寻常伤寒不碍事,不过裴大人拖得太久。常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裴大人若想养好,得仔细喝上几日药。” “好,有劳孟太医。”裴荇居应声。 孟太医转头,瞧见站在身后的庄绾也不诧异,径直招手:“姑娘且过来。” 庄绾走过去,就听他说:“待我开副药方,按着方子去抓药,务必按时按量服用。再有,裴大人高热难退,需以温水浸帕子频繁擦身才行。” 庄绾左右看了看,发现屋里只剩下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好,我知道的。” 接着,太医又叮嘱了些其他,比如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平日需注意的事项等等,她一概轻声细语应承。 最后,太医递给她一张方子,对裴荇居告辞离去。 庄绾捏着药方,很是后悔。早知道她明日再来看他,现在好了,还得侍疾。 她暗认倒霉,把方子交给吕侍卫后,又回到榻边。 裴荇居的卧室宽敞安静,但就是太安静了,她站在月门处,隔着两三步距离也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她感到有点不自在。 以为是屋内光线昏暗,于是让人燃了好几盏烛火进来。 光线亮堂后,这才发现裴荇居确实病得不轻。他脸色潮红,眉头蹙起,像是难受的模样。 “你......现在觉得哪里难受?”她问。 裴荇居没回应她。 想了想,庄绾走过去,从盆中拧干帕子,然后帮他擦额头。 裴荇居长睫紧闭,但庄绾知道他并未睡着。可他也不说话,庄绾更不知该说什么。 是以,安静的室内,一男一女,一坐一卧,怎么看都怎么暧昧。 可偏偏不知是何原因,裴荇居的卧室像是与世隔绝了似的,半天也没个服侍的人进来。 她哪里知道,吕侍卫贴心地守在门口,但凡来人一律挡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家大人和心爱的姑娘相处。 庄绾又帮裴荇居擦了会额头和手臂,没多久,裴荇居再次睁开眼睛。 他深邃的眸子里漾着点温柔,吓得庄绾手抖。 “怎、怎么了?” “你不怕死吗?” 庄绾心头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想杀她了? 莫名地,她想起电视剧里的反派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时,接下来八成是要大开杀戒了。 她心中慌得一批:“当......当然怕。” “怕为何还进来?” “?” 庄绾懵了懵,这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何意。 虚惊一场后,演技爆发,她柔情似水:“我想到屋里躺着的人是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荇居静默看着她。 良久,庄绾听到他似无奈、似忧愁地轻叹。 裴荇居重新阖眼,可女子惶惶担忧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脑中,令他感动之余,还有些愧疚。 须臾,他出声:“庄绾。” 庄绾动作停下。 裴荇居:“我若永远记不起过去的事,你可会恨我?” 都病成这样了,还想试探她,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狗男主裴荇居。 庄绾嘴瓢道:“我爱你都来不及,又岂会恨你?” “我不能给你承诺,也......”裴荇居斟酌了下,尽量用听起来不伤她心的语气:“也不能娶你,你不怨吗?” “我怨什么,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你待我好,我就满足了。” 庄绾将舔狗的属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却不想裴荇居听后,彻底沉默了。 她用情至深,他该如何是好? 第30章 当舔狗的后果 装舔狗的后果是,一旦你进入这个角色,你就永远不能改变。所以,不要轻易当舔狗。 这是庄绾伺疾了大半宿后得出的血的教训。 当晚,她累死累活地帮裴荇居擦额头、擦手臂,他喊口渴又忙前忙后端茶递水。完了,还得含情脉脉地问他是否好些了。 裴荇居好是好些了,至少在庄绾的忙活下,身上的热度退了许多。 可这位大爷也不知从哪惯出来的毛病,居然不爱喝药。 问他为何不肯喝药,他只是故作深沉不语,后来悄悄问了吕侍卫才得知裴荇居怕苦。 是的,你没听错!裴荇居,权谋文男主,刀山火海可以闯,阴谋诡计皆能挡,但...... 他!怕!苦! 庄绾听到这个理由,只能微笑鄙视。 可屋内只她一人,吕侍卫“体贴”地关上了门,而她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药碗...... 深呼吸口气,庄绾走到床边,温柔小意地又装了遍“深爱的男人不肯吃药故而她伤心难过”的舔狗,裴大爷无奈之下,只好端碗缓缓饮尽。 完了还不放过庄绾,委婉地提了句明天喝完药想吃点甜的。 庄绾嘴上好的好的,心里麻麻匹。 回到她自己的木樨院时,已经是子时过半。 庄绾睡了个天昏地暗。 翌日,秋檀端早膳进来说:“小姐,裴大人醒了。” 庄绾心想,裴荇居醒来关她屁事! 秋檀残忍地说:“大人还未喝药,吕侍卫派人来嘱咐让姑娘用完早膳就过去呢。” “......” 庄绾恶狠狠地咬了口水晶饺:“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吩咐:“你回头帮我和一盆面,再准备一筐鸡蛋。” “小姐又要做吃食给大人?” “你怎么就确定我是做给他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呢,”秋檀说:“阖府都知道小姐对大人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啊。” “......” 好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舔狗了! . 庄绾用完早膳,慢慢悠悠地往裴荇居的卧室去,卧室门外坐着个小厮看炉子,炉上架着药罐,药香飘得满庭院都是。 她往门缝瞧了眼,轻手轻脚走过去问小厮:“你们大人在里头做什么?” 话刚落,就听得屋里的人出声:“进来。” “......” 庄绾推开门,裴荇居只着白色中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公文。他看起来好了些,只不过脸色仍旧有些苍白,眼角眉梢带着病气儿。 “玙之......”庄绾一脸温柔:“今日可好些了?” “嗯。” 默了片刻,庄绾又问:“早膳用了吗?” “吃不下。” “多少要吃一些,病才能好得快。” 裴荇居没说话。 但过了会,突然放下公文下床。 “吕淮,”他喊:“端早膳进来。” “是。” 适才还不见身影的吕侍卫也不知从哪冒出来,后头跟着两个小厮,小厮手里端着早膳。 像是早就备好,就等裴荇居开口了似的。 庄绾嘴角抽抽。 裴荇居用早膳时,她出门去看药熬得如何了。 这时,吕侍卫走过来,他一脸敬佩:“庄姑娘,多亏了您,不然大人不会这么听话。” 庄绾莫名其妙,她做什么了? 吕侍卫说:“我们大人已经许多年没喝过药了。” 哈? “他不生病吗?” “生病,可是每次都自己熬过去。” 庄绾心想,那上次呢,书上说裴荇居被刺杀,剑上有毒呢,他是怎么好的?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吕侍卫说:“大人上次是外伤,是以只用外敷的药。至于毒,是他自己运气逼至体外的,虽散得慢些,但总归人没事了。” 等等......庄绾貌似发现了盲点。 书中说剑上的毒有副作用,使得裴荇居短暂失去记忆,莫不是......其实本来可以不失忆,但由于他怕苦不喝药,所以毒性残留得久,导致他失忆的? 发现这个逻辑,庄绾不得不佩服裴荇居是个人才。 她扭头往屋内看了眼。 裴荇居端坐在桌边,面前一碗瘦肉粥,吃得慢条斯理。 他微垂着头,乌发落在身后,露出一侧宽阔结实的肩。衣裳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很是顺滑,将他整个人的身材线条衬得流畅性感。 尤其是那双腿,饭桌下都快容不下了,微微弯曲也能伸到对面。 这得有多长啊,庄绾心想。 在她的认知里,男人帅不帅就看气质如何,男人性不性感,就看腿有多长。她悄悄估摸了下,原身应该有一米六,却只齐平他肩膀,那看来裴荇居得有一米八啊。 不过也不奇怪,一米八是男主的标配,除此之外,还有...... 脑子里飘忽着各种涩涩,不禁老脸一红,不敢再想。 她这般兀自胡思乱想,视线直白而灼热,裴荇居又岂会感受不到? 他忍着用了两口粥,见她还未收敛,很是无奈地放下碗。 “看够了?” “啊?..... 啊!够了够了!” “就那么好看?” “......当然,玙之真好看!” 庄舔狗应声道。 第31章 甜得发腻 尽管裴荇居生病,却并不得闲。 皇帝年幼,至今不过十六之龄,少时由太后垂帘听政,三年前才开始执掌政权。可经验并不丰富,一半依靠后党,一半依靠如裴荇居这样的亲党。 裴荇居曾在宫中当过两年太傅,是以,皇帝信重裴荇居,世人也称裴荇居一声帝师。 如今朝堂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而信重的心腹却病倒了,皇上急得嘴巴冒泡。忍了忍,还是将许多政务丢进了裴府。刑部的人,以及各部之人但凡有事都跑来裴府商量。 是以这两日,裴府大门口总有人进进出出,而侍疾的庄绾也难免露脸于人前。 庄绾照顾裴荇居,在众人眼里算是尽心尽力。 督促裴荇居喝药,准备瓜果点心。许是那日的早膳格外顺利,吕侍卫让后厨把裴荇居一日三餐的膳食也一股脑交给了庄绾。 他欣慰地夸赞:“没想到庄姑娘这般能干,有庄姑娘在,我们都能放心了。” 庄绾:强行微笑。 进出书房多了,朝堂的事也知晓了点。听说裴荇居等人极力劝说皇上,但最后皇上还是罢了御史台高儆的官职。 不过由于此前高儆行为过于勇猛,连上十三道折子弹劾太后和梁家,这事被百姓们津津乐道,是以高儆被撤职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大多数争议还是针对梁家以及梁太后的,使得一时间,梁家声誉急转直下,人人讨伐。 但梁家也没有坐以待毙。 为了保住户部,精准地拿捏皇帝孝顺这一点,在贺州大做文章。直言这些赋税并非私设,而是贺州百姓感念太后恩泽,自发地孝敬。 甚至,梁家还弄了份百姓自愿孝敬的名单。贺州知府适时出来叫屈,说确实有许多不成规矩的零散庙宇,而且也收到过百姓自发的孝敬。 然而这些名单若认真查一查就知晓,这些人皆是依傍梁家有利可图,在乡里打着梁家裙带亲戚关系作威作福,搜刮得的钱财当然要孝敬太后。 这些年,他们借以为太后祈福的名义在各地设立太庙收缴赋税,这也是后来梁家想平这几年赋税账目顺水推舟想出来的“建太庙”主意。 你看,连百姓都知道感恩孝敬太后,皇上难道还要揪着不放吗? 皇上反而被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进退两难。 于是,私设税赋的案子就此搁置下来。 沈祎气得火冒三丈:“不要脸!他梁家真是连脸也不要了,非得让百姓戳脊梁骨!我看他们是连祖宗留下的基业也敢胡来!” “这事明摆着是巧立名目强词夺理,可偏偏让他钻了这么个空子,皇上却不吭声半点。” “己修,慎言!”裴荇居出声。 沈祎努了努嘴,气得甩袖。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思忖了会,裴荇居道:“不一定,皇上心性坚定,志气凌云,这件事恐怕另有谋算。” 果然,午膳过后,宫里就来人了,请裴荇居入宫一趟。 . 庄绾午觉醒来后,得知裴荇居入宫了,她索性又躺回去继续睡。 没多久,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长叹,自己就是劳碌舔狗的命。 收拾收拾,她去了后院厨房。 牛叔见她来,问:“庄姑娘今日想做什么?” 这两日,为了哄裴荇居喝药,她变着法地做甜食。想了想,她说:“做蛋糕吧。” “蛋糕?是什么?” “就是......一种鸡蛋做的糕点。” “哦。” 她叫来秋檀帮她准备食材。 先是将一篮鸡蛋将蛋清和蛋黄分开搅拌,当蛋清搅拌成奶油状便可放入糖和少许盐提味,再倒入面粉搅拌,锅中放油预热后将搅拌好的食材放入锅中小火焖熟。 成型的蛋糕切成块状,上头撒些槐花干花和干枣片,淋上蜂蜜,再一层一层堆叠。如此,好吃的槐花干枣蛋糕就做成了。 这般,一直忙活到傍晚,就听说裴荇居回府了。一回来,吕侍卫就派人来找庄绾。 老实讲,庄绾有点纳闷,她不知道为何裴荇居生了一场病后,她的身份地位变化这么大,俨然成了裴荇居贴身丫鬟兼衣食老妈子。 而且裴府的人对她很是信任,就不怕她毒死裴荇居吗? 当然,她即便想下毒也找不到机会,因为,惊蛰几乎时时刻刻都跟着她,将她看得连蚊子都难以靠近。 看了看天色,庄绾端着做好的蛋糕去正院。 正院书房里,裴荇居跟沈祎还有几个官员在议事,她只好在门外等了会。 吕侍卫从回廊拐过来,对她抱拳道:“庄姑娘,近日辛苦了。” 庄绾心里呵呵,嘴上说着不辛苦。 吕侍卫:“太医适才来诊过脉,说大人康复得极好,再喝一天药就可痊愈,明日还得劳烦庄姑娘。” 庄绾点头,想起什么,她问:“吕侍卫,你们一个月工资多少?” “工资?” “哦,就是月钱,有多少?” 吕侍卫回答:“普通侍卫一个月五两,我多一些,一个月有八两。” 庄绾好奇,给的也不多啊,为何一个个对裴荇居死心塌地?跟关心亲爹似的关心他,不肯喝药还百般哄。 “庄姑娘为何问这个?” 庄绾笑笑:“我随便问问。” 这时,书房里传来争吵: “户部贪墨的事还没解决,就要给太后办寿宴?皇上怎么想的?” “皇上怎么想的轮得到你置喙?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考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需为皇上办事,分皇上忧心就是。” “是是是!你胡大人是忠诚,我倒成了不通事理的奸佞了?” “我何时说过这话?我们现在商讨的难道不是太后做寿的事吗?你扯什么户部?” “你户部不干净,还不让人说了?” “皇上都没定罪杨大人就在这先判了,我看你是想越过皇上替天子当家!” “你胡说八道!” “你司马昭之心遮掩无益!” “砰”地,有什么东西搁在桌上。顿时,室内鸦雀无声。 裴荇居沉声道:“两位大人若要吵可出门去吵,裴某大病未愈,无心听这些。” “哎呦,裴大人莫怪莫怪!都是为圣上办事,我们也是一时情急。” 接着,室内的声音又开始小了下去。 庄绾在外头听了会,见吕侍卫还杵在一旁没走,她问:“还有事?” 吕侍卫犹犹豫豫,最后挠了挠头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想......他想......” “想什么?” “他想问问庄姑娘身边的丫鬟......可婚配了?” 最后的话他几乎说进肚子里去,一张脸局促得通红。 “哦,你问秋檀啊。”庄绾好笑:“没啊,她还没婚配呢,也没有喜欢的男子。” “不是我......是、是我一个朋友。”吕侍卫的脸红得都能染鸡蛋了。 “我知道,”庄绾故意拉长声音,缓慢道:“不是你,是你的一个朋友嘛。” 吕侍卫忍了忍,可最后还是扛不住撒腿跑了。 庄绾乐不可支。 . 没多久,书房里的人纷纷出门来,见庄绾端着食盘在外,早已见怪不怪,有人甚至还对他拱手一礼告辞。 庄绾端着食盘走进去,室内,沈祎还在。 她听他抱怨道:“我倒认为杨大人说得对,税赋的事还未处理,就要给太后做寿,梁家岂不更猖狂?” 裴荇居整理桌上的公文,动作不停:“太后气病,这事总该缓一缓。皇上虽有雄心壮志想扫除朝堂沉疴旧疾,却也要顾及天下人的口舌。” “难道皇上跟你说了什么?”沈祎沉吟。 转头,见庄绾进来,他换了个话头:“庄姑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庄绾经过他身边:“沈大人可要尝尝?” 沈祎见白瓷盘上几块小巧的糕点,却又不像糕点。色黄而香酥,上头还撒了些枣干及花瓣,看着倒是很有食欲。 “那就不客气了!”他顺手拿起一块:“这些日我倒是占了裴大人的光,吃了不少好......” 话未说完,他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庄绾问。 裴荇居也抬眼。 沈祎僵硬微笑:“没事,我想起官署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匆匆告辞,走出门时,将口中的蛋糕吐出来。 “甜得发腻,这怎么吃?” 此时院中一只黄狗路过,他招手:“过来。” 沈祎将没吃完的蛋糕扔在地上。 “给你了。”他说。 哪曾想,黄狗吃进嘴里片刻,也吐出来。 “你也觉得齁甜?”沈祎说着,扭头看向屋内,只见裴荇居坐在桌边吃得面不改色。 他不禁鄙视。 这是有多爱屋及乌?这么甜也下得去嘴,啧啧...... 第32章 羞辱 书房里,庄绾不知沈祎吃了一块蛋糕就这般误会。她把食物盘放在桌上后,就站在一旁。 雪娟绣帕在她手里拧了又拧,欲言又止。 裴荇居吃了几块甜甜的糕点,很是满足。他瞥了眼庄绾:“有事便说。” “确实有一点点事。”庄绾讨好地对他笑。 “什么事?” “那个.....我想出门一趟。” 裴荇居抬眼。 庄绾巴巴地望着他:“可.....可以吗?” 等了会,以为会被拒绝,却不料他开口道:“你想去就去,何须问我?” 他说:“我早已说过,你以前在家中如何往后还如何,无须拘束。” 庄绾感激,心想,算他还有点人性没限制她的自由。 “真的?” “当然。你想何时出门?届时让吕侍卫和惊蛰护送。” 一听,庄绾那点感激立马消失得干净。果然,他不可能放心她单独出门。 不过也无所谓,她这次并非逃跑,而是去办事,能出门就行。 见目的达成,而盘中糕点也被裴荇居吃得差不多,庄绾上前去收食盘。 只不过食盘在左边,而左侧刚刚被他堆了高高一摞公文。她伸手不便,便绕去右侧。 “后日吧,”她说:“后日得闲。” 适才吕侍卫说裴荇居还得喝一天药,那干脆后日再去,反正她不急。 庄绾倾身去拿盘子。 随着她的动作,满头长发倾斜滑落,几乎尽数落在了裴荇居怀中,而她浑然不觉。 裴荇居身形微僵。 也不知她平日是用什么东西洗头,只觉得幽香阵阵。香气仿佛带着轻盈的钩子,钻入肺腑勾得他心头发麻。 这种异样很是陌生,令他无所适从。 他不动声色屏气往后仰,待她取了盘子走开,才悄悄松了口气。 . 裴荇居在府上又喝了一日药,便重新上朝了。庄绾不必每日去“侍疾”,总算得了轻松。 隔了一日,她带着婢女秋檀出门。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下距离裴荇居恢复记忆没多久了。庄绾时间紧迫,在策划离去之前,必定要筹备好所有东西。 首要的,物色好镖局和车马,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匆匆忙忙一团糟。 她如往常一样在街上四处逛,但凡经过小摊都会挑选些小玩意。秋檀的怀里抱了许多,连惊蛰和吕侍卫也拎了不少。 吕侍卫悄悄问秋檀可要帮她分担一些,秋檀噘嘴:“瞧不起我?我伺候小姐多年,什么活没干过?提些东西而已我有的是力气。” 说完,随手接过庄绾刚买的一袋炒花生,挂在臂弯处。 “......” 吕侍卫挠了挠额,老实跟在她身后走。 逛了两条街后,庄绾指着对面的茶寮对吕侍卫和惊蛰说:“这里有家布庄,我进去看看,一会就出来。” 令庄绾诧异的是,这次,这两人皆是顺从。 吕侍卫点头,带着其他人走去茶寮。而惊蛰想了想,说:“我在门口等庄姑娘就是。” 庄绾无所谓,带着秋檀径自进了门。 这家布庄不大,生意却极好,大堂里,有许多夫人小姐在挑选布料。绣娘们不认得庄绾,但见她身上的衣着便知非富即贵。 “小姐想买什么?” “可有柔和些的料子?” 也不知是不是原身这个年纪正在发育,才过两个月,她觉得小衣紧了。秋檀说再给她做两件,庄绾想了想索性多买些布,让秋檀帮她做几身衣裳,留着以后跑路用。 绣娘忙应声:“有的,在二楼,小姐随我来。” 庄绾跟着绣娘走,才上楼梯就见有人从楼上下来。她抬眼看了看,顿时停下。 对方也停下来。 两厢对视,那人毫不客气地嗤了声。 “我还以为是谁呢?冤家路窄啊,没想到又碰上了。” 这人正是上次在南山别院跟庄绾一起掉进湖中的女子,后来经过打听,庄绾才知道这位小姐是承恩侯府的嫡女,名叫蒋珊。母亲正是信国公夫人的堂妹,跟梁家有那么点儿亲戚关系。 难怪如此嚣张跋扈。 祸不单行,她身边站着的是此前跟庄绾有过节的罗易瑶。如今两人在这碰上共同的仇敌,又岂会轻易放过? 随着蒋珊的嗤笑,罗易瑶也帮腔,问领路的绣娘:“我倒不知你们这何时成了杂货铺子,连贱籍身份也当上宾接待。” 绣娘愣了愣,转头去看庄绾。 庄绾没说话。 这动静引得许多夫人小姐看过来,蒋珊越发来劲儿。 “你们不知道吧?这位就是前御史中丞之女庄绾,早就不是什么千金贵女了,一个落了贱籍之人居然也敢堂而皇之来这种地方。” 她面色嫌弃,故意问绣娘:“你说,我跟她同走一条道,是她先让我,还是我该让她呀?” 绣娘还未回答,堂内有人嗤笑起来。 “她怎么来这了?总不能我们这样的身份让一个贱籍女子吧?传出去岂不乱套了?” “家里出那样的事,她居然还有心情出门招摇,可见也不是什么品性贤良之辈。” “品性贤良可跟她不沾边,你们有所不知,她原本该送去教坊司的,却光天化日下勾引裴大人。若非裴大人心肠好收留她,她早该去那种地方了。” “咦?不是因为裴大人跟她有私情吗?” “嘁!裴大人那样的人克己守礼,当然是她勾引在先,裴大人不小心才上当的。” “原来如此,瞧她也是受过教养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庄绾的出现成了众矢之的,又或许本身出于对她的嫉妒,这些贵女们便逮着奚落。 罗易瑶听着这些话,心中别提多舒坦。她轻蔑地看了眼庄绾,对蒋珊道:“阿珊别气,跟这种人计较反倒跌了身份。” 蒋珊道:“我哪里是计较?我只是在赶苍蝇。” 她抬手在空气中懒懒地挥了挥:“不然,总闻到一股臭味。” 说完,她昂着下巴问绣娘:“为何不回话,难道让本小姐让她不成?” “这......”绣娘为难。 这时,庄绾开口道:“让路罢了,当然是我让蒋小姐,岂敢劳烦您让我呢。” 她忽而真诚一笑,侧身站到一旁。 “蒋小姐,请吧。” 蒋珊懵了懵,不知她为何这么好说话。老实讲,她其实有点怵她,上次在画舫她就敢对她泼茶,可见非善茬。 今日这般好说话,难道是被裴荇居训斥过所以变老实了? 如此一想,蒋珊越发得意起来。 当即,她端着身款款下楼。然而经过庄绾身边时,脚下被狠狠绊了下。 蒋珊慌张惊呼,猝不及防跌下楼梯。 第33章 狂妄 变故来得太快,空气短暂地安静了片刻,随即婢女们尖叫起来。 “小姐,快救小姐!” 可谁也救不了蒋珊,只见她踉跄跌下楼梯,最后,狼狈地摔在地上。 发髻乱了,珠钗掉了一地,姿势四仰八叉。 婢女们冲过去扶起她:“小姐?小姐没事吧?” 蒋珊吓得掉了魂,缓过来后,又气急败坏。 “庄绾,你居然敢!你居然敢!”她大喊:“你是个疯子!你是杀人的疯子!” 庄绾一改此前的温和态度,冷眼盯着她。 “没错!我就是疯子!我早已家破人亡,还有什么好惧的?”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堂内众人,气势十足道:“我庄绾今日告诉各位,我落了贱籍是不争的事实,但大曌王法没限制我的自由,我想去哪就去哪。你们若是看不惯就把眼珠扣了,若是不服就憋着,若是不爽,不好意思,那你就去死吧。” “对了......”她继续道:“奉劝各位一句,你们要嚼舌根呢最好私底下悄悄地,不要当着我的面。我这人脾气不好,会打人的。” 她视线定在适才那几个说她坏话的贵女身上。收到她的眼神,几个贵女脖颈一缩,纷纷别过脸。 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人人脸色难看。 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庄姑娘行事未免太狂妄,这位可是承恩侯府的小姐,你就不怕惹出事来?” “我怕什么?”庄绾说:“你们也看到了,是她先招惹我,有句话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也不想理她,是她自己犯贱在先。” 蒋珊一听,气得发抖:“给我捉住她,我今日要好生教训这个贱人!” 她身边的奴仆闻言,立即朝庄绾冲过来。 她们人多,庄绾后退不及,眼看就要冲到跟前,突然,这些人一窝蜂倒下去。楼梯上人叠人,慌乱不堪。 而惊蛰,如定海神针般站在庄绾面前。 庄绾还是第一次见惊蛰出手,没想到身手这么好,速度快得几乎都看不清她是怎么越过栏杆飞来的。 “你是谁?竟敢阻拦本小姐?”蒋珊厉声问。 “蒋小姐,我是惊蛰,奉裴大人的令保护庄姑娘。” 她回答得极其认真,可这副神色看在众人眼里,却是跟庄绾一样十分狂妄。 蒋珊咬牙切齿,这个刚出现的婢女一看就身手不凡,而她带的人根本不是对手。 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她气得红了眼眶。 这时,也不知谁人说了句:“呀!蒋小姐的耳朵流血了!” 蒋珊一怔,抬手摸了摸耳后,指尖染了些血。 “不好!小姐破相了!”婢女喊。 蒋珊恐慌地睁大眼睛,愣了愣,“哇”地哭起来。 众人皆惊。 京城的贵女们最是珍惜容貌,若是破相,可就不易嫁人了。 庄绾也心虚,自知这事闹得大了些。 “庄姑娘,今日之事,我们定会回去禀报老爷和夫人,我家小姐被你伤成这样,承恩侯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蒋珊的婢女道。 大堂这般混乱,布庄的掌柜早就得了消息,一直站在不远处观望。 见局面难以收拾,忙走出来:“各位消消气消消气,我看看伤着哪了?” 她上前去查看蒋珊的伤势,见耳后破了一块皮。要她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是在耳后,无人看得见。只是这血流得多,看着触目惊心。 “快去请大夫来,先给蒋小姐治伤要紧。”她说。 绣娘立即去了。 大堂内嗡嗡私语,蒋珊哭得撕心裂肺。 “小姐,怎么办?”秋檀担忧地问庄绾。 庄绾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做都做了,没什么后悔的。她在裴荇居那装舔狗已经够苦逼的了,出门逛街还要被这些人羞辱,她可不想惯着。 她没错!她不后悔! 只是,接下来怎么办,她真没想好。 没多久,门口冲进来一人,那人跑到蒋珊跟前:“妹妹,谁打你成这样的?” “阿兄!”蒋珊委屈得眼泪哗哗流,指着庄绾:“是她,是这个贱人!阿兄快帮我教训她!” 来人正是蒋珊的同胞兄长蒋绥,此人在京城是个出了名的混不吝公子哥,时常领着一群不着五六的狐朋狗友穿街过巷。 他平日就是个嚣张惯了的,得知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负岂忍得了?立即恶狠狠看向庄绾。 这一看,竟是被庄绾的容貌和身段吸引,恍了恍神:“她是何人?” 婢女道:“前御史中丞之女庄绾,如今已沦了贱籍。她居然敢当众欺负咱们承恩侯府的人,大公子可要为小姐做主啊。” 蒋绥一听庄绾只是个贱籍女子,心中顿时生出个龌龊心思。 他缓缓上前,故作沉脸:“好大的胆子,也不打听打听小爷的名声,居然连小爷的妹妹都敢欺负。” 布庄掌柜暗自担忧,庄绾若是落在这人手中恐怕讨不着好。她讪笑上前解围,却被蒋绥一把推开。 蒋绥抬脚上楼梯。 惊蛰横在跟前,冷冷问:“蒋公子想做什么?” “哟,这还有个冷美人。” 蒋绥抬手欲摸惊蛰的脸,然而还未碰着,手就被惊蛰反擒,疼得他嗷嗷叫。 “还愣怔做什么!给我上啊!”蒋绥吩咐随从侍卫。 侍卫们蜂拥而上,与此同时,一直守在门口的吕侍卫等人也冲了进来。 两相拔刀,打成一片。 第34章 叫家长 就在布庄掌柜焦头烂额之际,一队官兵又冲进来。 打头的庄绾也认得,正是当初去庄府抄家的那位周大人。 周万大步进来,先是看了眼哭得伤心的蒋珊,再看楼梯上站着的庄绾时,顿时头大。 承恩侯府对上裴荇居,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本官收到报官,这里发生了何事?”他例行公事地询问。 打架的两拨人纷纷停下来。 蒋绥认得周万,挣脱惊蛰跑过去:“周大人来得正好,这里有刁民以下犯上,光天化日伤人目无王法,还请周大人将这些刁民押回......” 周万是刑部的人,而裴荇居是刑部之主,当然不能押去刑部。蒋绥顿了顿,说:“还请周大人将这些人押去京兆府,好生处置。” 周万摸了摸鼻子,心想,京兆府是梁世子的地盘,把庄姑娘押去那倒是不错。 他看向庄绾:“庄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你.....伤人了?” “周大人,”未等庄绾说话,惊蛰先开口道:“这里的确有人受伤了,却并非庄姑娘伤的。” 庄绾一怔,没想到她居然会帮她遮掩。 “你们还敢狡辩!分明是她绊倒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了。周大人您看......”婢女指着蒋珊的耳朵说:“我家小姐都流血了。” 惊蛰笑了笑:“有谁看见了吗?还是你看见了?” 她问那婢女:“既如此,你说说看,是庄姑娘哪只脚绊的?” 婢女一噎,回答不上来。 这般模样,在外人看来,倒像是她胡乱冤枉人似的。 庄绾不可思议看了看惊蛰,没想到她平日不苟言笑,但一招反客为主死不承认用得炉火纯青。 她顿时底气十足,也道:“的确,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绊倒蒋小姐,可是谁看见了?” 且不说堂内是否有人看见,即便看见了,见识过庄绾的凶悍和惊蛰的身手,谁人都不敢淌这趟浑水。 是以,无人应声。 蒋珊气哭,指着庄绾:“你好不要脸!” 庄绾:“周大人,她骂人你管不管?” 周万:“......” 蒋珊看向好友罗易瑶:“阿瑶,你适才跟我站在一起,你肯定看见了是吗?” 罗易瑶怯怯地看了看庄绾,支吾道:“我......我看得不大清楚。” 通过今天,她总算是见识庄绾的战斗力了,这人是真的不能惹啊。她哪里敢给蒋珊作证?万一庄绾打她怎么办? 她爹爹只是个五品小官,跟蒋珊没法比,若真被庄绾打,也只有白白挨打的份。 在好友鄙夷、气怒的目光下,罗易瑶羞得满脸通红,忙带着婢女躲出去了。 问来问去,一堆烂账。周万只好和稀泥:“按理说这种纠纷该京兆府来管,我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既如此......” 他对蒋绥道:“不如......我送你们去京兆府一趟?” 一个是承恩侯府的小姐,一个是裴荇居的女人,还是把这烂摊子丢给京兆尹去头疼吧。 . 周万将一拨人送去京兆府,京兆府府尹暗自骂娘。 他也例行公事地问了问事情经过,然而得到的结果仍旧跟此前在布庄的一样。 承恩侯府的人一口咬定是裴荇居的女人伤了她,而裴荇居的女人理直气壮否定。 就,脑壳疼。 下属见此,悄悄给他出了个主意:“大人何必自己管这事?” “我身为一府府尹,我不管谁管?” 下属嘿嘿一笑:“谁的人,叫谁管就是。” 府尹一拍脑门:“说得对!” 当即,他派人去请承恩侯和裴荇居。 彼时,裴荇居正在宫中议事,与他一同的还有户部、礼部、工部以及内阁几位大人。 众人围坐殿内,探讨的正是此次太后大寿以及鲁国使者来京拜访的事。 有人提议既然事情都凑到一块了,索性把太后的寿宴办热闹些,也让鲁国使者领略咱们大曌盛景。 那人问裴荇居:“裴大人觉得此举可好?” 裴荇居对这件事没意见,点头:“顾大人的提议甚好。” 顾大人摸了摸胡子,满意。抬眼,瞧见内侍在门口焦急地探头探脑,以为是喊他的,便悄悄起身走过去。 他压低声音问:“何事?” 内侍道:“顾大人,劳烦顾大人请裴大人出来一趟。” 裴荇居听见了,转头瞥了眼,起身出门。 “何事?” 工部尚书顾大人支着耳朵听,就听见内侍说:“裴大人,京兆府派人来请裴大人务必去一趟。” 他咽了咽口水,说:“具体的咱家也不清楚,听说您府上那位跟承恩侯府的小姐起了纷争,双双闹进府衙了。” “......” 裴荇居面无表情:“多谢告知。” 他转身,就见胖乎乎的顾大人促狭地笑:“裴大人忙啊,处理完国事还得管家事。哎!有了家室后,总归是要忙些,你去吧去吧!” “......” . 裴荇居赶到京兆府时,已是两刻钟之后。 京兆府大堂内,蒋珊和蒋绥兄妹俩坐于左侧,而庄绾坐于右侧,两拨人互相对峙成营。蒋珊死死瞪着庄绾,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个窟窿。 裴荇居进门,视线在堂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庄绾身上。 庄绾头皮发麻。 她一直在等事情处理结果,原以为府尹大人是跟其他人商议法子去了。竟不想,悄悄把裴荇居喊了来。 这种感觉,有种在外头跟人斗殴进局子,被叫家长的既视感。 就,头皮发麻! 第35章 他不习惯了 裴荇居视线缓慢扫过,堂内众人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庄绾下意识地坐端正,秋檀和吕侍卫等人纷纷低头,唯独惊蛰也不知是少根筋还是天生骨头硬,跟擎天柱似的站得笔直。 裴荇居将众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一言不发。须臾,问门口的衙役:“府尹大人在何处?” “大人说,要是裴大人来,让小的领您过去。” 裴荇居点头:“劳烦带路。” 裴荇居高大的身影一离开,堂内响起暗暗松气的声音。 不外乎别的,只因裴荇居沉脸的样子太可怕了,连惯来嚣张跋扈的蒋绥也怵他。 这种事,本就是女眷们口舌之争,并非要判出个是非对错。通常由中间人说和,各自道歉送些礼便也了了。 裴荇居来领人,京兆府府尹像模像样劝说两句“有错能改善莫大焉,别回去罚孩子”这种场面话。 说完,他意识到不妥,呵呵干笑两声。 裴荇居倒不在意,对他拱手,也说了两句“今日谢过,改日得闲饮茶”之类的客套话。 于是两个官场老油条和谐地出门。 到了大堂恰好遇到匆匆赶来的承恩侯。 承恩侯见到裴荇居,上前来也一通作揖:“裴大人,犬子与小女无状,还请裴大人见谅。” “哪里,该是我向侯爷赔罪,裴某管束......”他顿了下,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直接道:“是裴某之过,明日必定派人送礼上门。” “裴大人客气!” “蒋侯爷深明大义!” 又是一番官场老油条的客套,这事便也算圆满处理了,紧接着各领各的人回去。 庄绾蔫蔫地跟在裴荇居身后。 垂头下台阶后,余光瞥见裴荇居的乌皮靴上了马车,她踌躇不前。 很快,他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你还想留在这吃茶不成?” 庄绾心头突地一跳,忙不迭提裙摆上马车。 马车里,庄绾挨着门坐,离裴荇居稍远,两人也不说话,气氛很是尴尬。 过了会,庄绾受不了这种气氛,弱弱开口:“我们现在回府吗?” “先去用膳。” “哦。” 裴荇居身上的气势迫人,哪怕只是微微沉脸,便也能清晰地感受得到。庄绾忐忑,手指下意识地扒拉门缝。 也不知为何,经过这次“叫家长”,她莫名底气不足,连跟他对视的胆气也无。 “其实我没错。”过了会,她说。 裴荇居挑眉,见她坐在那梗着脖颈说“我没错”,模样倔强得有些孩子气,竟觉得好笑。 他果真笑起来。 这一笑,车内气氛轻松了些。 “我知道你没错。”来的路上他就听说了整个过程,是那些人出言不逊在先,以她的性子自是不会忍。 庄绾:“你不生气?” “我为何生气?” “我......给你惹麻烦了啊。”刚才还听他说明日派人去承恩侯府送礼。 “无碍,算不得麻烦。”他说。 很快,他又补充:“我与承恩侯本就政见不合。” 言下之意便是,多你这一桩不多,无须放在心上。 庄绾听了后,心情复杂。 她悄悄地、狐疑地打量裴荇居,捉摸不定他现在是演戏还是肺腑之言。 裴荇居捧着公文,头也不抬:“看什么?” 庄绾立即坐直:“那个......我突然觉得好饿,一会我能点只烤鸭吗?” “......” . 庄绾在布庄一战成名,京城贵女圈中一度流传着她说的那些话。 “看不顺眼就把眼珠扣掉......” “若是不服就憋着......” “若是不爽,不好意思,那你就去死吧......” 信国公府,梁锦羡听后笑得肩膀颤抖。 “她果然这么说?” “千真万确!”小厮道:“小的听了传言,还去布庄求证过,布庄的绣娘说,庄小姐当日很是威风。” “威风......”过了会,梁锦羡停下来,眸色微凝:“听说当日蒋绥也在场?” “在在在,蒋世子还想捉庄小姐回去呢。” 沉吟须臾,梁锦羡道:“此事办得好,有赏。” “哎!多谢世子爷!” “另外,给我盯着蒋绥,一举一动务必禀报给我。” “是,小的明白。” 小厮离去后,梁锦羡想了会,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越发地有趣了!” . 布庄一战,庄绾对惊蛰刮目相看。没想到平日不苟言笑、清冷寡言的人应对这般机灵。 许是有共同打过架的革命友情在,从那之后,庄绾跟惊蛰的关系变得近亲起来。 为了感谢惊蛰和吕侍卫,庄绾亲自下厨做了顿美食。 惊蛰起初矜持,后来尝过一回后就再难拒绝了,索性跟立夏一样也帮着忙前忙后。 当然,庄绾没忘了裴荇居。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裴荇居狗归狗,但为人还是大气的。 她想。 是以,每天都会精心做一些甜食给他。 只不过这几日裴荇居忙于朝堂的事几乎早出晚归,庄绾也鲜少机会得见。她便将做好的甜食放在他书房桌上,次日再去收盘时,盘中总是干干净净吃完了。 裴荇居似乎也习惯了这种方式,每日下职回来,都会先看看桌上的甜点。 庄绾做甜食很用心,不仅色泽好看,连取的名字也颇有特点。譬如软糯状的是为布丁,流状的是为酪,香脆之物是为酥。 若是从前,他无意吃食自然也不曾留意过食物的名称。可近日,却是有些期待每天不同的吃食来,甚至猜想,她今天又会做什么。 这样的改变在心里悄然发生,连裴荇居自己也不曾发觉。 直到这日,他下职回来得晚,屋内光线昏暗。他进门后下意识看向桌面,那里空空如也。 他顿了顿,问小厮:“今日庄绾可来过?” 小厮答:“大人,庄小姐未曾来过。” 裴荇居点头,心想,她应该会晚点才送来。 他走去盆边洗脸,之后又从架子上取了卷公文下来翻阅。 一卷公文看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左侧吃食,不料摸了个空。 裴荇居怔了怔,抬眼去看窗外天色。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夜幕如薄纱笼罩庭院,万籁俱静。 默了片刻,他收起公文,取了本书来看。 只是,书没翻几页,又心不在焉停下来。 “来人!” 侍卫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吕淮人呢?” “回大人,吕侍卫在木樨院,属下这就去喊他来。” “吕淮在木樨院?他在木樨院做什么?” “是庄姑娘请他过去的,说是办什么趴体。” 裴荇居蹙眉:“趴体是何物?” “属下也不知,大人,属下这就去喊吕侍卫来。” “不必了。”忖了忖,裴荇居放下书:“我去看看。” 第36章 你是不是不信我? 木樨院,庄绾在给自己过生辰。 说来也巧,她和原身的生辰居然是同一天。 前世活了二十年,每一年的生日她都没落下,小时候父母为她精心准备蛋糕和丰盛的晚餐。上大学后,生日都是跟室友们过的,她们会为她准备各种惊喜,为她唱生日歌,送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总之,庄绾前世的二十年活得很幸福,生日也成了她非常有仪式感的日子。 即便是来到这个世界,到了生日这一天,骨子里也觉得该好好庆祝一番。是以,她忙活了一整天,跟牛叔准备了许多美食,准备办个生日party。 五月的天,夜风凉爽。庄绾在庭院里摆了座烧烤炉子,她坐在炉前忙活,牛叔在一旁伺候炭火,立夏和惊蛰边忙活边赞不绝口地吃。 另一边,秋檀在准备瓜果点心,而吕侍卫则把她切好的瓜果摆盘后放到桌面上。 见他悄悄偷吃了一块,秋檀立即瞪眼:“这是小姐爱吃的。” 吕侍卫讪笑,三两下嚼完吞进肚子里,差点噎着。 秋檀见他这憨傻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 庄绾八卦地看了几眼,暗自好笑。 有吕侍卫在,以后她离开裴府就更放心了,想来吕侍卫会照看好秋檀。 木樨院里还有其他婢女婆子,有的点灯,有的三三两两围着说话。总之,打闹的,嬉笑的,气氛放松且欢乐。 裴荇居到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热闹祥和的画面。 他停在院门外,静静地看了会。 许嬷嬷发现他了,忙走出来请安:“大人。” 裴荇居颔首:“你们在做什么?” “大人,今日是庄姑娘生辰,庄姑娘请众人来吃两杯酒。” 想了想,她补充:“庄姑娘原本想请大人,不过大人庶务繁忙便也没敢打扰。” 裴荇居“嗯”了声。 默了片刻,他转身要走。 许嬷嬷问:“大人不进去?” “不了,我还有事。”裴荇居道。 他有自知之明,庄绾没请他,估计是顾及他来反而令众人拘束。既如此,他又何必去碍眼。 这厢,庄绾烤好一部分肉,把剩余的事交给牛叔,然后招呼大家开吃。 除了烤肉,庄绾还准备了许多零嘴,外加一个大蛋糕。 这蛋糕是她费了一下午的功夫做的,共三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口味。另外,她还花了二两银子打了壶酒。 裴府的下人并不多,后院的小厮婆子加起来也就二十余人。庄绾将蛋糕一一分完后,端起酒盏就朝许嬷嬷走去。 “嬷嬷,我敬你一杯。”她说:“来裴府这些日多亏有嬷嬷照看。” 虽然许嬷嬷平日很少来木樨院,但庄绾清楚,若非许嬷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恐怕难以这么自由。 “这一杯嬷嬷得喝呀?”她笑道。 许嬷嬷喝了酒,想说裴荇居刚才来过,但话在舌尖滚了滚又咽下去了。 “多谢庄姑娘。”许嬷嬷饮了酒,又吃了些烤肉。 虽有酒,但众人不敢多喝。许嬷嬷喝了一杯,立夏于秋檀也喝了一杯,惊蛰和吕侍卫职业道德强,竟是半点酒也不沾。 因此,一壶酒,几乎一半进了庄绾的肚子。 不过这个时代的酒并不烈,她喝了半壶晕乎乎地走出院子。秋檀看见了,忙跑过来扶她:“小姐,你上哪去?” 庄绾摆手:“不用管我,我去醒醒酒,你跟她们玩吧。” 庭院灯火明亮,人影树影交织。也不知牛叔说了什么趣事,引得众人发笑。 庄绾将笑声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无比寂寞。 她再次推了推秋檀:“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沿着小路,庄绾走进园中,木樨院的热闹离她渐渐远去,耳边只剩下盛夏虫鸣沙沙之音。 裴荇居的府邸没什么景致,连园子也光秃秃。但胜在有几棵老槐树,树根交错盘于土中,将整个花坛占得满满当当。 庄绾想起前世外婆家也有许多槐树。门前是个老旧的篮球场,球场周围种着两棵老槐,春天的时候她喜欢爬上去摘槐花。外婆做的槐花糕甜腻香软,格外馋人。 她找了个略微平整的树根,一屁股坐下来,然后靠着发呆。 这个陌生的时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令她心力交瘁的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 多希望有一天能回去啊! 她想。 “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好好珍惜生命......”她打了个酒嗝,喃喃自语:“也不熬夜打游戏了,早睡早起......旅游......健身......活久点。” 想起前世活到二十岁,好不容易谈了个男朋友,只亲了个嘴就嘠了,她很遗憾。 于是又补充道:“还要多谈几个男朋友。” 裴荇居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黑。 他站在槐树后,睨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刻的庄绾看起来倒像是真正的庄府小姐,没了平日的胆大妄为,有的只是无助与柔弱。 她或许思念她的父母和兄长了。 迟疑几番,决定不打扰为好。可正要转身离去,脚下枯枝突然喀嚓脆响。 倒是把树下的人吓得大跳。 庄绾顿时酒醒了大半,躲在树后悄悄查看。 “是我。”裴荇居出声。 “你来了也不出声,吓死我了。”庄绾拍拍胸口。 裴荇居原已回了书房,可不知为何今晚心气浮躁,索性合上书出来散步。 哪曾想,老远就看见她在这发呆。走近后,还听到一番奇奇怪怪的话。 这下,倒是走不成了。 “为何独自在这?”他问。 庄绾重新坐下来,她今日情绪低迷,无心演戏。整个人没骨头似地摊在树根旁,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无聊,出来走走。”她说。 “为何无聊?” “人总有无聊的时候啊。” 感受到裴荇居在她身边坐下来,她把腿收了收。 “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 “嗯,”庄绾懒懒地伸手:“可带来了?” “什么?” “你都知道是我的生辰,没备生辰礼吗?” 裴荇居默了片刻,说:“今天晚了,明日再给你。” 庄绾诧异扭头:“你还真准备了?” 裴荇居抿了抿唇,没说话。 借着月色,庄绾仔细打量他。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大胆地撑起身子,一只手搭在裴荇居肩上,凑近观察他的眼睛。 “你看什么?” “看你啊。”看你是不是演戏。 但裴荇居不像演戏。 其实,庄绾也察觉了裴荇居近日对她的态度,总觉得不像是演的,而是发自内心地对她。 可她想不通,裴荇居分明想杀她,为何又对她好? “裴荇居!” 庄绾喊他的名字,问出心里一直想问的话:“其实......你是不是一直没信我?” 第37章 他终于信了! 裴荇居眼睫微垂,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女子俯身过来,精致的眉眼若远山青黛,眼角一颗泪痣流露了些风情。她眸色迷离而认真,小巧的下巴微微昂起,红唇张合间,带着淡淡的酒气,却并不难闻。 此前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令他有些不自在。 他僵硬地任她打量,缓缓道:“并非,我信你。” 庄绾一愣,心里仿佛一列火车载着千万彩票朝她奔来,轰隆隆地,觉得毫不真实。 “你再说一遍。” 裴荇居无奈:“我以前确实待你不好,以至于让你生了这许多误会,但以后不会了。” 他说:“我知你这些日受了很大委屈,我......尽量弥补。” 庄绾眨了眨眼睛,心口怦怦跳,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 他居然信她了啊! 他终于信了! “庄绾,”见她如此,裴荇居心里更是愧疚:“我曾与你说过,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以前的我是怎么与你相处已毫无印象,更难以回到过去那样待你。我甚至......” 他停了下:“甚至不能娶你。” “无碍的。”庄绾巴不得呢:“只要你信我,我就满足了。” “你不生气?” “气什么呢?”庄绾嘴瓢一通:“我也说过,只要曾经拥有不求天长地久的,我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了。” 也不知想起什么,裴荇居唇角抿得越发直了。 庄绾纳闷,她这么通情达理了,怎么他反而看着不高兴? 但不论如何,今晚得到这么个消息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仿佛拨云见月,她又充满希望起来。 裴荇居信她,说明一切努力没有白费,接下来继续跟着计划走,远走高飞指日可待。 庄绾温柔拉起他:“玙之,你来。” “去何处?” “带你去吃蛋糕。”她说。 . 庄绾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离开京城,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江南水乡买了座宅子。晴芳之日,出门游湖,傍晚归来,有面首相伴。 是的,在她的梦里,面首有好几个,环肥燕瘦,个个好不可爱。 清晨,她便是在面首的殷勤献媚中醒来的。 日子有了盼头,庄绾精神奕奕,斗志昂扬。 用过早膳,站在廊下练了段广播体操,引得木樨院的婢女们纷纷捂嘴笑。 “好看?明天还跳给你们看。”庄绾说,然后扭头喊:“秋檀,带上银票我们走。” 秋檀放下东西:“小姐,去哪啊?” “出门逛街去!” 得知裴荇居的态度后,庄绾彻底放心了,既然他让她在裴府像在自己家中一样,那她还客气什么? 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秋檀赶忙收拾好,从柜中取了张银票:“小姐,我们上街买什么?” “什么都买,先去看看。” 惊蛰和立夏刚从月门进来,庄绾豪迈地邀请:“惊蛰、立夏,走,我给你买好吃的。” 立夏欢喜地应了一声,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头。 惊蛰嘴角抽抽,却还是抬脚跟上去。 在门口等马车时,庄绾与惊蛰闲聊,问她:“惊蛰,你平日月钱是多少?” “十两。” “咦?为何你的比吕侍卫还多?” 惊蛰摇头:“不知,大人给多少就是多少。” 想了想,庄绾又问:“你们的月钱够在京城买宅子吗?我听说京城寸土寸金,这般做护卫也不知得攒多久。” 立夏闻言,走过来道:“庄姑娘有所不知,惊蛰有钱着呢。京城的宅子寸土寸金,可惊蛰在京城已经买了五座宅子了。” 庄绾惊讶:“没想到惊蛰居然是个隐形的富婆。” “富婆是何意?”立夏继续道:“惊蛰去年有七座宅子呢,今年初卖了两座。” “为何卖了?” “有人出高价就卖了。”惊蛰很平淡地说,仿佛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低价买进,高价卖出,实属寻常。” 好家伙!原来是个炒房高手! 庄绾狠狠羡慕,这经济头脑不去经商可惜了。 她由衷地拍了拍惊蛰的肩:“这么有钱还当什么婢女,要是我早不干了。” 立夏噗呲笑出来。 这时马车来了,庄绾带着秋檀上了马车。 上马车后,秋檀悄悄道:“小姐,听说惊蛰不是婢女,是女护卫呢,所以月钱高。” 庄绾当然清楚,就凭惊蛰的身手,若没猜错,估计是裴荇居的玄诏阁里出来的人。随随便便一个护卫就这么富有,可想而知裴荇居多有钱。 说到钱,她突然想起一事:“秋檀,你家乡是何处?” “淮州檀县。” “那里房价多少?” “小姐为何问这个?” “随口问问。” “应该是三五十两一居。” “这么便宜?” “也要看地段,地段好宅子大,得上百两。” 上百两,庄绾飞快算了算手中的银子。这么久以来本着过一天快活一天的想法,她花了不少,眼下手上剩下不到二百两了。 看来她得紧着些了,留点钱以后去江南买宅子。 唔......面首也得养两个。 打着这般心思,庄绾干劲十足。此前秋檀给她买了张京城地图,地图经纬早已滚瓜烂熟记在心中,眼下,便是出来踩点,熟悉熟悉情况。 只是不料,她到了一家杂货铺时,正好遇到上次布庄的掌柜。 那位掌柜的先认出了她。 “庄姑娘?”她上前来,笑得和善:“没想到在这遇到庄姑娘。” “你是......哦,我想起来了,芙蓉布庄的掌柜。” “庄姑娘好记性,正是我。我姓苏,庄姑娘可唤我苏掌柜。” 苏掌柜名为苏芷雁,虽是掌柜却年纪并不大,只比庄绾长三岁。 庄绾对她印象也极好,上次在布庄,苏掌柜出来打圆场,但看得出苏芷雁话里话外向着她。 至于为何向着她,庄绾也问了出来:“我与苏掌柜并不熟,缘何冒着得罪蒋家也要帮我说话?” 苏芷雁笑:“你不认得我,我却听说过庄姑娘的许多事。外人对庄姑娘颇有言辞,可那日在布庄见到庄姑娘,却觉得庄姑娘不似传言那般。庄姑娘不卑不亢,胆识过人,尤其那番话令我好生佩服。” “实不相瞒,”她说:“我也曾遭遇家道中落沦为贱籍,后来幸得贵人相助,使我脱贱归良在京城谋生。庄姑娘的遭遇令我同情,可庄姑娘的勇气也令我佩服。换作我是庄姑娘,恐怕做不到那样。” 庄绾心头一软,暗觉这位苏掌柜是个性情中人。 “原来,苏掌柜也有过这般过去。”她说:“苏掌柜一个女子,孤身在京城谋生实在不易,也很令我佩服。” 苏掌柜笑起来。 两人一见如故,站在街边说了许久才分别。 秋檀私底下道:“小姐,那位苏掌柜可真难得。” 庄绾点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想来她也是感同身受罢了。 与苏芷雁告辞后,庄绾打算再去城西逛逛。而不远处的角落,有两个人鬼鬼祟祟躲在那张望。 见庄绾上了马车,一人道:“快去通知绥爷,就说庄姑娘往城西去了。” “可庄姑娘身边有两个护卫,那娘们你是不知道,上次差点把咱们绥爷的手拧断。” 那人嗤笑:“一个娘们就把你吓尿裤子了?上次绥爷没准备,你只管去传话,绥爷自有办法。” “是是是。” 这厢,蒋绥正在怜春阁快活,厢房里,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只着肚兜儿跳舞。 一人旋转至他身前,娇娇柔柔往他怀里坐去:“蒋公子,奴家喂您喝酒。” “哎.....”蒋绥挡住她手上的酒樽:“这么喂可没意思。” 他捏住女子手腕,把酒灌入女子口中,然后立即凑过去衔住女子的香唇。 两人正吃嘴吃得津津有味,就有人在外敲门。 “谁人?”蒋绥不耐烦地停下来。 “绥爷绥爷!”一人欢喜地进来,在他耳边禀报。 “真的?” “小的亲眼看见的,她带着三个婢女往城西去了,还有.......”迟疑了下,他说:“上次那个凶悍的婢女也在。” 蒋绥嗤了声:“正好,小爷一网打尽。” “来人!”他起身:“把人都叫齐了。” “哎哎哎,绥爷。”另一人上前劝:“您就这么去,若裴大人那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届时生米煮成熟饭,难道他还能为了个贱籍女子杀我?” 说完,蒋绥一挥手,带着人匆匆出了怜春阁。 第38章 有过肌肤之亲 刑部官署。 沈祎跟裴荇居商议好议谳后,准备出门,却见裴荇居一副有话说的模样。 他停下:“还有事?” 默了片刻,裴荇居道:“一点小事。” “小事值得你惦记到现在?”沈祎打趣他:“从早上我就看出来了,你分明肚子里藏事。” 他坐下来:“说吧,是不是因为庄姑娘。” “......” 裴荇居面无表情:“昨日是她的生辰。” “哦,你想送她生辰礼。” “她问我要的。” “有区别吗?” “......” 沈祎笑笑:“你是不是想问,姑娘家生辰送什么礼合适?” “可有建议?” “没有!”沈祎毅然决然摇头:“我光棍一个,哪知道姑娘喜欢什么?” “......” 想了想,沈祎说:“不如你去问卢侍郎,他去年刚娶妻,又正是新婚燕尔之际,想来知道女人家喜欢什么。” 说完,他出门了。 裴荇居头疼地坐了会,随后起身出门。 他沿着游廊走,到班房门外时,缓缓停下。 新婚燕尔的卢侍郎正在埋头核查议谳,这个老实的年轻人余光瞥见裴荇居站在门外,很是紧张。 裴荇居站在门外踌躇了会,还是觉得难以开口。索性转身,打算离去。 然而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喊道:“卢侍郎?” 卢侍郎立即起身:“裴大人有何吩咐?” “......有件案子个别地方出入,你随我来。” 卢侍郎的工作就是校对案子,听裴荇居这么一说,额头狂冒汗。 “是,下官这就来。” 到了案房后,裴荇居煞有介事地抽出份议谳来,指着里头的几点随意问了问。 卢侍郎不敢敷衍,皆小心作答。 末了,突然听裴荇居提:“卢侍郎去年新婚?” “正是。” “婚后可好?” “好好好。” “不曾拌嘴脸红?” “大人......”卢侍郎小心翼翼问:“不知下官家事是否与案子有关?” “随口问问。”裴荇居揉了揉额:“罢了,你去吧。” 卢侍郎恭敬告退。 出门后却遇去而复返的沈祎,沈祎一瞧这情况便知裴荇居没问出口。 他好笑,抬手拦住:“卢大人,有件事请教你。” 卢侍郎谦卑诚恳:“沈大人请说。” “是这样......”沈祎斟酌了下:“你也知道我还未成家,也不知女子喜好。若要送女子生辰礼,送何物妥当?” 他说完,故意看向屋内的裴荇居。 裴荇居一本正经坐着写字,但提笔半天也不落下,就知是在支着耳朵听。 沈祎暗乐。 卢侍郎想了想,说:“这有何难,女子喜欢什么就送什么?” “难就难在不知对方喜欢什么。” “咦?”卢侍郎没眼力见地说:“既是不熟,为何送礼?” 裴荇居:...... 沈祎差点笑出来。 卢侍郎很快道:“不过也无碍,若是不熟悉,可送扇、琴、书籍笔墨等等。若相熟,可送珠钗首饰、香囊玉带。” 沈祎问:“若半生不熟呢?” 卢侍郎道:“也好办,送值钱的东西就是,譬如画轴屏风玉面等等。” “多谢!”沈祎拱手。 他转头促狭看向裴荇居,只见他故作淡然地开始写字。 . 这厢,庄绾刚从城西一家茶楼出来,有人猛地撞了她后匆忙跑远。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顿时大喊:“我的钱袋不见了!” 惊蛰刚抬脚,想到什么又停下来。 “我去。”立夏说。 她撸起袖子,朝那人追上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与此同时,一支飞镖朝惊蛰这边射来,惊蛰利索地偏头躲过。 那飞镖钉在了茶楼的门柱上。 当瞧见飞镖上的图案时,惊蛰眸色一凝,毫不犹豫地朝射飞镖的人追去。 短暂变故间,两个婢女都跑得无影无踪,庄绾懵了懵。 “庄小姐?” 这时,楼上有人懒懒地喊她。 庄绾下台阶后退两步,朝楼上张望。 一人白衣玉冠,风流倜傥地立在栏杆旁,对她笑。 “好久不见啊。” 是梁锦羡。 “你怎么在这?”庄绾问。 “我为何不能在这?”梁锦羡折扇一展,风度翩翩地扇了扇,“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能在城西这里遇见,说明本世子与庄小姐缘分不浅。” “确实缘分不浅。” 庄绾提起裙摆跑上楼。 茶楼大堂,适才还有几桌客人来着,现已冷冷清清。偌大的厅内,只有梁锦羡一人。 她走过去:“梁世子,我的两个婢女呢?” 梁锦羡摇头:“不知。” “难道不是你引开的?” “我为何要引开她们?” 庄绾狐疑。 隐隐约约,她好像听到不远处有人在打架, 甚至还有人被打得鬼哭狼嚎。 她仔细听了会,总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殊不知,一墙之隔的巷子里,蒋绥被梁锦羡的人堵在这狂揍。蒋绥抱头跪在地上,发冠歪斜,鼻青脸肿。 “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表兄是信国公府梁世子......哎呦别打了别打了.......” 过了会,那人打完,一脚把蒋绥踢在地上:“我家主人让我给蒋公子带句话。” “我家主人说了,往后蒋公子若再敢打庄姑娘的主意,可就不是今日的皮肉伤这么简单。”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你们饶了我吧。” 茶楼这边。 梁锦羡倒了杯茶递过去:“上好的西湖龙井,庄小姐可要尝尝?” 庄绾转身要走。 梁锦羡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两个婢女去了何处?” 庄绾坐下来。 “庄小姐近日过得可好?” “你我非亲非故,谈这个话题似乎不合适。” “是么?”梁锦羡勾唇,浅浅一笑颠倒众生,“我听说了你在芙蓉布庄的事。” “所以呢?” “所以......我猜你在裴府过得并不好?” “何以见得?” 梁锦羡道:“若裴荇居真对你好,又岂会放任旁人欺辱?” “这也与你无关。” “有关啊,”他唇角轻勾,魅惑地朝庄绾眨了眨眼:“息息相关呢。” 不得不说,他很有迷死人不偿命的资本。一双浅色的眸子似笑非笑时,散漫而性感,像勾人的妖精。 却偏不显放荡,反而矜持高贵。 须臾,他问:“我听说你死过一回,有些事不大记得了?” 庄绾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点头:“确实如此。” “那难怪了......”他垂眼,突然难过起来:“不然你怎么那么快就爱上别人?” “?” “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我们以前......有过肌肤之亲。” 闻言,庄绾惊恐。 她仔细辨认梁锦羡的神色,可他始终淡淡地笑,像是玩笑又像是真有其事。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他倏地倾身,低声道:“我知道你在骗裴荇居。” 这消息像一道雷,庄绾惊悚地打了个激灵。 她心口狂跳,不确定这位梁世子私下查到了什么,又或者原身跟这位真有过什么,而秋檀也不清楚呢? “你为何不说话?可是记起来了?”梁锦羡说:“不过记不起也无碍,你只需明白,若是裴荇居待你不好,直管来找我。” 话落,有人咚咚咚跑上楼来,是立夏。 “庄姑娘,大人来了。” “裴荇居?” 立夏指了指楼下:“大人下职正好经过,说接姑娘一起回去。” 庄绾扭头探出窗户,果真见裴荇居的马车停在茶楼门口。 第39章 男人之间的较量 梁锦羡也探头望出去,恰好对上裴荇居的视线。 两人面上平静,眼底深处却暗流汹涌。 最后,梁锦羡勾唇微微一笑:“刑部官署在皇城内,却特地绕道来城西接人,看来,裴荇居对你不是一般地好。” 他说得意味不明,庄绾莫名其妙。 但裴荇居来了,自然是不能再待下去。当即便对梁锦羡福身一礼:“梁世子,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却由于起得急,脚下绊了下,猛地往前倾去。 梁锦羡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庄小姐慢些。” 裴荇居冷眼看着这一幕。 梁锦羡的手故意搭在庄绾的肩上,将人扶稳后,才缓缓松开。 他朝裴荇居睇了眼,薄唇轻勾,十足挑衅。 很快,庄绾面色惶惶下楼来,对上裴荇居的视线,仓惶地钻进了马车。 裴荇居深邃的眸子又沉了几分。 殊不知,庄绾这会儿因梁锦羡的话心里乱糟糟的。 梁锦羡说原身跟他以前有过肌肤之亲也不知是真是假,可这种话事关姑娘家清白,梁锦羡不至于这么没品拿这事开玩笑吧? 她心不在焉,这副神色看在裴荇居眼里就是做贼心虚。 进马车后,裴荇居问:“你来城西做什么?” “我就......随意逛逛。” “哦?逛了哪些?” “什么都逛,到处看看而已,怎么了?” 裴荇居将她的故作镇定尽收眼底,垂睫敛了敛情绪。 一路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到了裴府。 庄绾下车欲跟他行礼告辞,却见裴荇居头也不回进门了。 . “愚蠢!” 书房里,裴荇居沉脸坐在上首,而惊蛰和立夏跪在地上。 “主子,我们知错,甘愿受罚!” “罚你们?”裴荇居慢条斯理地捋袖口:“你们是从玄诏阁出来的,难道忘了玄诏阁的规矩?” 闻言,立夏忙匍匐下去:“属下不敢忘,求主子开恩。” 玄诏阁的人办事,不容许有差池,毕竟出错的代价是她们都承担不起的,轻则发配麓州,重则丢命。 立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惊慌求饶,不论是去麓州还是丢命她都害怕。麓州正是玄诏阁培养死士的地方,成为死士这辈子就难以见光了。 她以头重重磕地,薄薄的地毯下是坚硬厚实的青石板,没两下,她额头便出了血印子。 裴荇居不理会,视线落向一旁依旧跪得笔直的惊蛰:“初七,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任主子责罚。” “不惜丢命?” 听到这,站一旁的薛罡出来解围:“她们才从玄诏阁出来,许多事经验不足。况且刚才初七也说了,她看出那枚飞镖上的图案与当初刺杀你的剑一模一样,心中起疑才去追的......” 察觉裴荇居的眼神越发冷,他悻悻闭嘴。 裴荇居冷笑:“经验不足?若说十五经验不足倒情有可原,偏偏初七前些日是跟着你办过事的。” 薛罡舔了舔唇,没说话。 片刻,他开口:“那梁世子向来狡诈,你被刺杀的事不是秘密,想必他早就暗中查过,知道那些图案并非难事。故意用飞镖将惊蛰引开也是......” 说到这,他又停下来。 他清楚,裴荇居愠怒不是惊蛰和立夏没护好庄绾,而是庄绾在茶楼里跟梁锦羡说了什么并不知情。 听沈祎说庄绾知道裴荇居的过去,若庄绾轻易被梁锦羡套了话,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说来,惊蛰和立夏这次的失误确实是致命的,他倒没脸为这两人求情了。 室内安静了会,薛罡转头问立夏:“十五,你擅制毒,我记得你手上有种幻药能使人产生幻觉继而吐露实情。” 立夏道:“有是有,但这法子并非所有人都适用,心志坚定者难以幻其心。” 薛罡看向裴荇居:“可要试试?” . 傍晚过后,庄绾沐浴结束,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晚风幽幽,令人舒适惬意。 庄绾把地图在桌上展开,又取了支笔来。 今日逛了城西后,按着记忆中的建筑,她在地图上圈住,又把附近的街道都做了标记。 屋内也不知燃的什么香,令她格外舒坦,仿佛置身于渺渺云雾间连身子都变得轻盈了。 过了会,有人喊她。 “庄绾?” 庄绾抬眼,见裴荇居站在窗外。 她愣了愣,笑起来:“玙之来啦。” “在做什么?” “看地图呢。” 裴荇居走近一步,探眼看了看桌上地图,只见上头画了几个圈,那些地方正是她今日所去过的。 他伸手指着其中一个圈:“这家茶楼你今日去过。” 庄绾点头。 “你遇到了何人?” “遇到信国公府的世子梁锦羡。” “你跟他说了什么?” 庄绾偏头,像是在回想,然后缓慢道:“我问他,我的婢女是不是他引开的。” “他说了什么?” “玙之,你为何问这么细?难道不信我?” 裴荇居长指在窗台点了点,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确定她在幻境中,这才继续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婢女不是他引开的。” “只说了这些?” “还说了别的,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何不能?” “怕你生气。” “你只管说,我不会生气。” “那我说了?” “嗯。” 庄绾好看的黛眉微微蹙起,脸上露出疑惑:“他说我跟他有过肌肤之亲,还说若是你待我不好,就只管去找他。” 话落,不远处有人噗呲笑起来。 裴荇居脸黑成锅底。 第40章 骗财骗色 “你真的不生气吗?”庄绾问。 “......不气。” 忍了忍,裴荇居问:“他只说了这些?” “嗯。”庄绾点头:“原本还想说来着,但你来接我了。” 裴荇居凝眉看着茶几上的香炉,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过了会,他弹指一挥,只听炉盖轻响,炉中的香熄灭。 一阵风吹来,庄绾眼前云雾散去,万物清明。 她怔了怔,像是短暂地失去了些记忆,转头见裴荇居面色不愉站在窗外,吓得大跳。 “玙之,来了怎么不出声?” “找我有事?”庄绾又问。 “在做什么?”裴荇居问。 庄绾忙把图纸收起来,讪笑:“我随意看看,近日喜欢逛街,想着改日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裴荇居点了点头,然后从袖中拿出个檀木匣子递过来。 “给我的?” “你的生辰礼。”裴荇居道。 他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白天出了些变故,便也没给她。 “玙之待我真好。”庄绾神色顿时温柔,狡黠地眨眼:“送的什么呀?” 裴荇居淡笑了笑。 庄绾不着痕迹掂了掂匣子,有些沉,便暗暗高兴。 送礼是最好拉近关系的方式,得了好处的庄绾,很是热情地邀请:“玙之可要进来坐坐?我下午做了些糕点,是你爱吃的呢。” 裴荇居心情复杂,哪有心思吃糕点。 “不必了,我还有事。” 说完,他转身离去。 庄绾假情假意地送他出院子,见他走远,又立马跑回来打开生辰礼。 揭开匣子,只见里头躺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石。 秋檀凑过来,“哇”了声:“小姐,这可是好玉啊。” “你懂?” “奴婢老家就是产玉的,这块玉色泽饱满、纯正且均匀,水头也足,一看就是顶顶好的玉。” 庄绾一听,很欢喜,压低声音问:“那你说这能值多少钱?” 秋檀想了想说:“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应当值千两呢。” 庄绾立马小心翼翼地盖上匣子:“秋檀,回头找个结实的香袋来,最好能挂在脖颈上的。” 这么珍贵的玉她得藏好了,下半生买宅子养面首可就靠它了。 . 这厢,裴荇居回到书房,薛罡抱拳站在一旁努力压着唇闷笑。 裴荇居面无表情地坐回桌边处理庶务。 薛罡兀自笑了会,见他神色不悦,很有眼色地说:“我也还有点事,先走了。” 出门后遇到赶来的沈祎。 沈祎问:“你遇着什么好事了?” 薛罡把裴荇居如何试探庄绾的事说了遍,沈祎听了,拍掌直乐。 他一点也不客气,笑得很是大声。 “他也有今天!” 当初查庄绾时早已把她跟梁锦羡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梁锦羡这番话必然是故意为之,说不准里头还有挑衅的意味。 裴荇居原本是去套话的,没想到猝不及防给自己套了顶绿帽回来,尽管这顶绿帽是假,可也足以膈应人。 沈祎越想越好笑。 过了会,他进书房,见裴荇一本正经看公文,他咳了咳。 “今晚月色不错,良辰美景不去会佳人,何故在这挑灯苦干?” 裴荇居没理会:“有事快说。” 沈祎收敛表情,正色说事:“鲁国使团后日入京,同来的还有鲁国二王子和四公主,这是礼部送来的程仪议案,你看看......” . 月色皎洁,庭院幽静。 梁锦羡负手走过回廊,却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出声。 “去哪了?” 他脚步停下,转身朝那人走去。 “父亲,这么晚了还没睡?” 信国公立在玄关前,眉目深沉:“你也知道晚了?” 梁锦羡没应声。 “上个月刚办了及冠礼,你也是二十的人了,下半年便要入仕。以前如何我不拘你,往后入了朝堂务必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 “儿子知道。” 信国公严肃睨他,片刻,又突然笑起来。 “你这性子跟我当年一模一样,七个兄弟中,就数你的脾气最倔,也数你最聪明。” “不过,”他难得一副老父亲的慈爱口吻:“聪明要用在对的地方,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在做什么,但事情过去二十年,即便寻到了也毫无意义。” “聪明的人,就该看清楚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梁锦羡躬身行礼:“儿子明白,儿子定不忘父亲教诲。” 想起一事,信国公叮嘱说:“后日鲁国使团来访,礼部与鸿胪寺会一同接待,京兆府也会协助其中。太后已为你向皇上举荐,这算是你入仕之前的第一份差事,办好咯!” “是,儿子会尽心尽力。” “嗯。”信国公点头:“去吧。” 回到屋内,梁锦羡将折扇往身后一扔,小厮赶忙接住。 打开衣柜时,缓缓顿住。 须臾,他拿出一个老旧的香囊,放在指尖细细观赏。 “世子爷,”小厮说:“这香囊旧了可要换一个?前日夫人让绣娘送来......” 梁锦羡眸子一厉,倏地掐向小厮的脖颈。 只听骨头咯咯响,小厮惊恐得冒冷汗,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世子生气。 他哑着声啊啊啊求饶:“小的错了......小的知错......” 少顷,梁锦羡才慢慢松开。 他眉目阴沉:“往后,别在本世子面前自作聪明!” “是是是,小的再也不敢了!” . 当晚,庄绾把那块玉放在枕头下。 许是以千两银钱作枕,她睡得极其舒服。梦里又给自己添了好几个面首,俊的、俏的、黏人的、爱娇的应有尽有。 一夜快活,翌日醒来竟觉得有些愧疚。 虽说她为了苟命迫不得已,可裴荇居到底不欠她什么,她骗财骗色......啊呸!说什么呢! 过了会,她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 罢了,在离开前好生做些甜食给他,就当作补偿吧。 . 今日恰逢休沐,裴荇居无须上朝,他早起在院子里练了会剑。 结束后,吕侍卫走过来:“大人,这是南边送来的飞鸽传书,今日一早到的。” 裴荇居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问:“薛罡在何处?” “他昨夜出城,现在应该回来了。” “去喊他来。” “是。” 裴荇居收了剑挂在墙上,径直走去净室沐浴。 没多久,有人在外敲门。 以为是薛罡,裴荇居道:“进来。” 他起身,随手拿了块长巾裹上:“你昨夜出城了?查得如何?” 话落,迟迟不见来人吭声,他狐疑转身。 下一刻,对上庄绾惊讶的目光,顿时僵硬。 第41章 美男出浴 裴荇居不动声色地扯紧腰上的长巾。 “怎么是你?” “是你让我进来,我才进来的。” 庄绾显然也没想到进来会看到一番美人出浴图,简直......运气不要太好! 裴荇居身姿修长,看着清瘦,没想到衣服下这么有料。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且身上的肉很紧实,线条流畅,每一块腹肌都恰到好处,甚至......许是长年穿袍子的原因,他的皮肤很白,就连胸前的茱萸也粉红性感。 再看那个腰,即便跟平面模特相比也毫不逊色,劲瘦而有力,一看就是长年锻炼的结果。 唯一可惜的是,长腿掩在了浴巾下,见不着。 庄绾暗暗遗憾,却听他问:“你来做什么?” “哦哦......”庄绾忙收回视线,举了举食盒,讪笑:“我来给你送早膳呀,你还没用吧?” 她一个姑娘家,不知害臊反而大剌剌地看。 裴荇居闷了闷,不着痕迹地隐入屏风后,借着屏风遮掩,快速地穿上中衣,又披了件外衫才走出来。 庄绾将早膳放在桌上:“我听说你今日休沐在府上,便给你做了些吃食来。” 裴荇居走过去坐下。 桌上摆着个略大的瓷盘,瓷盘里陈列许多食物。有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两根肉肠,两颗鲜红的樱桃,以及切成片堆在一起的绿色的不知何物。瓷盘外,放着一个像碗却又不是碗的器皿,里头盛满了青绿蔬菜点缀的粥。 这么一看,倒是颇有食欲,色香味俱全。 “这是什么?” “这是......爱心早餐。”庄绾甜美微笑。 裴荇居一听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词儿,便也不再问了。 “以后不必送早膳来。”他说。 “哦。”庄绾摆完盘,站在一旁看他吃。 不自觉地,视线又往他身上打量。石青色的料子宽松地裹住劲瘦的身躯,只露出脖颈和半截锁骨。 暗想,这人就是个衣架子,外衫随便披搭也有种时尚性感的美。若是出道,凭这张脸和身材说不定能成顶流。 她的视线过于直白,裴荇居吃着吃着,停下来。 “怎么了?”庄绾问。 “你还有事?”裴荇居抬头。 “没了,等你吃完我收盘。” “不必,让下人收拾,你且回去。” “哦,那我走啦。”庄绾也不坚持,当即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出门。 望着她步履轻快地拐过回廊,默了会,裴荇居又不禁莞尔。 “何事这么好笑?” 门口,薛罡突然出现。 他扭头看向回廊尽头,正好一抹茉莉色的身影消失,便知是庄绾来过了。 薛罡抬脚进门:“你找我有何事?” 裴荇居问:“听说段鸿远最近频频派人出城,他在找什么?” “若我没猜错......”薛罡在对面坐下来:“应该是找人。” “什么人?” “暂时不知,但这个人似乎梁世子也在找。” 闻言,裴荇居停下,沉默思索。 薛罡顺手拿了颗樱桃吃,边嚼边问:“可要我派人去查?” “不必,他们找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利用此事在信国公和梁世子之间做文章。” 薛罡点头,段鸿远是信国公的人,而梁世子是信国公之子,这对父子各怀心思,显然中间有什么龃龉。 回过神,见裴荇居盯着他看。 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手中的樱桃看,而且眸色危险。 “怎么了?”薛罡不解:“我还不能吃了?你裴府的早膳我吃了多少回,你还在意......” 想到什么,他顿时闭嘴。 啧,小气成这样! “可我已经吃了,不然......吐出来?” “.........” 裴荇居道:“让你的人盯紧,一旦有机会我们可在其中动手脚。” “挑拨谁?” “挑拨段鸿远就是挑拨信国公。” 薛罡点头:“行,我立即派人去办。” 说完正事,想了想,他八卦地问:“庄姑娘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怎么处理?” “她住在你府上时日也不短了,你难道还想让她继续不清不楚地住下去?” 裴荇居不言。 薛罡继续道:“要么你娶她,要么你给人家个名分,女人最是在意这个。” “她不在意。”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意?” “她曾说过......”停了下,裴荇居忽然道:“你何时变得也跟沈祎一样爱多管闲事了?” “......” 薛罡当即又拿起颗樱桃挑衅地一口咬掉。 裴荇居:“......” 默了会,他说:“我近日觉得记忆在慢慢恢复,偶尔能想起一些事了,或许再过不久便能全部记起。” “一切等到时候再说。” “可若你一年不恢复呢,甚至两年不恢复呢?难道要耽误人家姑娘大好青春?” “非我多管闲事。”薛罡囫囵咽下樱桃,说:“其实我觉得庄姑娘挺好的,当初你居然能把身世说给她听,想来她在你心里也至关重要。我,沈祎,大功告成后终归要离开,余生你不会还想孤零零地守着你裴家的宅子过一辈子吧?” “别的不说,就说你这座宅子,庄姑娘没来之前到处冷冷清清。可庄姑娘来了之后,你看......”他指了指桌上丰盛的早膳:“多有人情味啊,这才像人过的日子。” 裴荇居慢条斯理用膳,长睫微垂。 “我现在并无娶她之意。” “日后呢?” “日后,我自会有法子补偿她。” “你想怎么补偿?” 裴荇居抬眼:“还她身份,还她父母兄长亲情。” 薛罡诧异。 裴荇居继续道:“庄大人的事你我都清楚,他无疑是被后党当成了替罪羊。” “再等几年,”他说:“届时后党倒台,海晏河清,庄大人也必会沉冤昭雪。” 而她,赠送一笔嫁妆和前程就是。 第42章 惊艳 回木樨院后,消失一天不见的惊蛰和立夏回来了。 惊蛰还好,立夏则走路略微蹒跚。 “怎么了?”庄绾问:“你们两去哪了?” 昨日从街上回来就没见两人身影,听说被裴荇居喊去了,庄绾以为是另派了任务,直到看见立夏额头有几道乌青的印子,这才明白她们俩被罚了。 “他为何罚你们?” 惊蛰没说话。 立夏忍了忍,没忍不住眼眶发红,却还是道:“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做奴婢的没办好事,该罚。” 庄绾蹙眉,带两人进屋查看伤势。 扒开衣裳看,发现后背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触目惊心。 庄绾简直不可思议,这也罚得太重了。 “疼不疼啊?”庄绾忙让秋檀去请大夫。 “庄姑娘,”立夏笑道:“不必了,已经上过药。再说了这点小伤不碍事,过两天就好。” “这还是小伤?” 惊蛰点头,平静道:“想必庄姑娘也看出来了,我们并非普通婢女。对于我们这样的人,犯错就等于丢命,如今只是受鞭刑算是大人格外开恩了。” 庄绾心情复杂。 这个万恶的旧社会,等级森严,骨子里刻着尊卑奴主。哪怕惊蛰再有本事,但在她眼里自己永远是下属,是奴婢。 “总之,我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庄绾转头吩咐:“秋檀,还是去请大夫来吧,多花些钱,请最好的。” 闻言,惊蛰唇瓣动了动,神色些微动容。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对两个婢女的打抱不平,午后点心庄绾迟迟没给裴荇居送去。 若是往回裴荇居但凡在府上,一日三餐总少不了庄绾的点心,而且她还会变着法儿地给他做。 但裴荇居今日看了许久的公文,也没见木樨园送点心来。 过了会,他问:“木樨园现在是何动静?” 木樨园就是指庄绾,这事众人早已了然。 吕侍卫道:“大人,听说庄姑娘午膳后一直在厨房忙。” 裴荇居一听,点头。 那就再等等吧。 可左等右等,一摞公文看完,还是没见庄绾的身影。 他再次问:“木樨院还在忙?” 吕侍卫匆忙抹了把嘴,进来回话:“庄姑娘现在不忙了。” “她在做什么?” “听说在歇午觉。” 裴荇居沉默,见吕侍卫嘴角还有未擦干净的糕点屑,问:“你刚才吃什么?” “哦,属下吃的是泥枣糕。”吕侍卫老实道:“才不久庄姑娘的婢女秋檀送来的,说后院人人都有份,连属下也有呢。” 他由衷地夸赞:“庄姑娘人真好,居然还惦记着属下。” “......” 默了默,裴荇居道:“知道了,去吧。” 吕侍卫挠挠头,他家大人看起来不大高兴,难道是他说错什么话了? . 又过了两日,庄绾收到了张帖子。这帖子是夏阳侯府送来的,邀她次日去吃茶赏花。 她坐在椅子上回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跟夏阳侯府有什么交情。 最后还是立夏说:“夏阳侯府长房嫡女叫姜宝荷,正是此前在南山别院画舫见到的那位。” 庄绾这才恍然记起,想必这帖子是姜宝荷给她的。 “可我跟姜小姐并无交情,她为何请我去吃茶?” 立夏反问:“姑娘想不想去?” 老实讲,庄绾不想去。她来裴府是苟命的不是享受的,哪有闲情吃茶赏花? 但转念一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兴许以后对自己有帮助也说不定。上次南山别院初见,她对姜宝荷印象极好,既然人家下帖子,去去也无妨。 “那就去吧。” 庄绾同意,秋檀很高兴。 在秋檀看来,她家小姐已经够命苦了。如今住在裴府,说得好听是借住。可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寄人篱下。 小姐要去赴宴,可不能让人看扁了去,可着劲儿要把庄绾拾掇成个大美人。 翌日卯时,庄绾还在睡梦中跟面首们嬉闹,就被秋檀强行拉起来。 “小姐别睡了,快起来收拾,免得赴宴迟到了。” 庄绾好梦被扰,很想骂娘。 这个时代的人设宴怎么都这么早?是下午没有日子了吗? 她被秋檀摁在妆台前捣鼓。 开脸,描眉,梳头......无一不繁琐。 “小姐长得真好。”秋檀不禁感叹道。 庄绾笑:“难道以前长得不好吗?” “以前长得也好,只是......”秋檀想了想,说:“也不知为何,小姐以前模样没得挑,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但现在的小姐不一样,模样好,气质好,看起来就像浑身发光似的。” 庄绾听后,笑了笑。 曾经的庄府小姐性子懦弱,沉默寡言,处处活得憋屈。往后,就让她替她完成余生,务必要活得精彩恣意。 当即,庄绾起身:“秋檀,去柜子里把那件云缎丝绣百合裙取来。” 秋檀“哎”了声,高高兴兴去了。 等打扮结束,已经是辰时二刻。 “小姐这模样真好看!”秋檀站在镜子后,对自己的手艺自信满满:“想必去了茶宴,只我们小姐艳压群芳呢。” “你就这么喜欢我艳压群芳?” “当然!”秋檀昂起下巴,人小志气高:“奴婢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家小姐虽然落魄了,可也是她们比不上的美人儿。” 庄绾失笑,捏了捏她脸颊:“好了,走吧,快去让人备马车。” . 出门后,却不料在大门口碰见裴荇居。 听说近日皇上小感风寒,裴荇居这些大臣便也没上朝,皆是每日辰时去官署。这会儿,裴荇居正要出门去刑部,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 少女一身浅紫丝绣百合长裙,臂弯慵懒而随性地披着一条月色流云披帛,细腰高束,恰到好处地将高挑的身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黛眉粉钿,倾城国色,款款行来间,袅袅婷婷,摇曳生姿。一颦一笑风情却不放纵,妩媚而不招摇。 这般装扮,令人眼前生辉,当是应了那句“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庄绾察觉到他眼中的惊艳,得意地转了一圈,歪头对他笑。 “玙之,我好看吗?” 裴荇居收回视线,面无表情抬脚上马车。 “.......” 庄绾扭头问惊蛰:“谁得罪他了?” 第43章 招花引蝶 夏阳侯府来了几个表姑娘,是以这些时日夏阳侯府经常出入京城的各大茶宴。一来是想热闹热闹让姑娘们有个玩伴;二来也是向京城的达官贵人家传些消息,大有在京城相看之意。 这次是夏阳侯府第一次设宴,是以姜宝荷趁机给庄绾下了帖子。 庄绾原以为只是寻常的吃茶赏花,然而到了夏阳侯府后,好家伙,阵仗这么大。 夏阳侯府的后花园几乎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植物,还请了戏班子入园,贵女们则坐在水榭凉亭吃瓜果聊天,隔着荷池还能观赏对面咿咿呀呀唱戏。 园中几乎坐满了各样的贵女,珠翠围绕,千娇百媚,宛若百花一样争奇斗艳。 直到有人喊了声“裴府的庄姑娘来了。” 众人纷纷侧目看,园中的气氛也诡异地安静下来。 “她来做什么?” “谁请她来的?” “我可不想跟她同席吃茶。” “嘘......不能说这些话,免得被她听到了。” 那贵女悻悻闭嘴。 此前在芙蓉布庄的事众人都听说了,自然也知道了庄绾的那番话。她曾放言,若有人敢当面嚼她舌根,她会打人的。 是以,当下的局面是,众人心中不屑却不得不憋着。尤其当看见庄绾一身轻盈丝绣云缎长裙精致美艳地进门时,脸上的憋屈以及眼里的嫉妒忍得很是辛苦。 庄绾本就五官精致,身形高挑纤细,再加上浑然天成的洒脱气度,整个人呈现出落落大方的美。可偏偏眼下的一颗泪痣,又添了些楚楚动人的风情。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不可方物。 她的出现,无形中将在场的人都比了下去。 一个落魄了的贵女,长得好看就算了,居然还有这般从容的气度,你说气不气? 就,很气! 但不能说,还得憋着,还得看设宴的主人姜宝荷亲亲热热地迎上去。 “庄妹妹来了?” 想了想,庄绾也唤了句:“宝荷姐姐。” 如此一听,姜宝荷脸上的笑更甚了些。她拉着庄绾的手,凑近悄悄说了句:“你这打扮真好看,把她们的眼睛都看红了。” 庄绾笑。 姜宝荷拉她坐去前头,吩咐婢女送瓜果蜜茶来。说:“也许你收到帖子时会觉得意外,你与我素不相识为何邀请你。” “其实我早就想邀请你,奈何一直没有机会,难得今日是我家设宴,我便自作主张了。一开始还担心你会不愿意来这样的场合,没想到......” 她唇角扬起,目光赞赏:“你竟是一点也不怯。” 这话说得随性且一股子亲近感,庄绾也道:“确实有疑惑,京城贵女何其多,以我现在的处境实在尴尬,不明白宝荷姐姐为何还邀请我。” “处境尴尬那也只是处境,我看的不是身外之物,倒纯粹喜欢你这个人。你是不知......”她稍稍偏头:“你在芙蓉布庄说的那些话颇令我佩服。” “我早就想那样做了,却碍于身份脸面不敢,你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 “那这么说......”庄绾眨眨眼:“你是不是得谢我呀?” 姜宝荷一愣,忍不住笑起来。 前头,两人头挨着头亲亲蜜蜜地说话,笑声不绝。 后头,姜宝荷的几个堂妹面色各异。 “我真是不明白,大姐为何要亲近她?若说以前她还是庄府小姐也就罢了,可现在......”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她以前是庄府小姐,现在是裴大人府上的人。没准过不了多久,是裴府的女主人也说不定呢。” “她不是贱籍吗,裴大人怎会娶她?” “大曌律例,落了贱籍的人一年后便可保荐脱贱归良。若是裴大人娶她,她自然就不是贱籍了,而是飞上枝头的裴夫人。现在不攀附,届时她成了裴夫人想攀附也不一定攀附得上呢。所以,你现在知道大姐为何亲近她了吧?” 闻言,其他人心中郁闷,犹豫着要不要也学姜宝荷。 这时,有人“嘁”了声:“也要看她有没有飞上枝头的命。” “怎么说?” “难道你没听说吗?近日鲁国使团来访,而裴大人忙着陪乌静公主四处游乐呢。” 这话说得隐晦,但人人都听明白了。这些人家中皆有人在朝为官,对于朝堂的消息多少了解。 鲁国使团带着公主来访还能有什么目的?不外乎是想跟大曌联姻,若能联姻皇室宗亲更好,若是不能,由大曌的皇帝赐婚臣子也是美谈。 目前皇室宗亲并无适龄子弟,而皇上自然不可能娶一个边境小国的公主,但也不会平白拂了人家的好意。是以,就只有赐婚臣子了。 然而放眼望去,整个大曌朝堂适婚的臣子虽多,但长得好的没有裴荇居有权势,有权势的没有裴荇居长得好看。裴荇居有权有势、一表人才,关键是还未娶妻。 皇上让裴荇居接待鲁国使臣便含着其中用意。 一个落魄的贵女,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裴荇居会选谁一目了然。 在座的贵女们互相对视了眼,皆默契地笑了。 她们离得并不远,说话声也不小,坐在前头的庄绾和姜宝荷皆听得见。 姜宝荷担忧地看向庄绾,想了想,宽慰道:“也许裴大人只是例行公事,庄妹妹可别放在心上。” 庄绾目视前方,听荷池对面戏台上一个白嫩小生唱戏。 那身段,那容貌,简直不要太符合她的胃口。 听见姜宝荷这话,她毫不在意:“我知道的,多谢。” 然而在姜宝荷看来,她脸上越是平静,内心越是波澜起伏。毕竟以庄绾现在的处境,裴荇居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若是日后裴荇居娶公主而弃她,庄绾这一生想必就再难翻身了,说不定许多人还会蜂拥而上踩她一脚。 那样充满耻辱与狼狈的生活,会否折了这样一个人的傲骨? 姜宝荷不忍! 她伸手过去握住庄绾的手:“走吧,咱们别在这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庄绾正看得津津有味呢:“上哪去?” “不如......我们出门逛街去?” “满园女客不管了?” “还有我母亲和几个堂妹呢,我也不想在这,与她们待一处怪无趣的,还不如上街逛逛买些小玩意舒心。” 庄绾心想,果然任何时代的女人都一样,没有什么烦恼是购物不能解决的。 . 宁阳街是京城最热闹的街道,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最精美也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女子喜爱的珠钗头饰,也有文人爱不释手的古董墨画,更有高雅奢华的茶楼酒肆。 总之,从街头到街尾,若要一一逛完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此时,几人从街上一家茶楼出来。 “乌静公主还想去逛何处?” 说话的是沈祎,沈祎看了眼站在前头百无聊赖的裴荇居,暗自好笑。 若非皇命在身,裴荇居估计早就走了,又岂会有闲心陪个异国公主逛街。 偏偏这乌静公主似乎很喜欢大曌的文化,无论是戏楼、茶馆都想去逛一遍,且每次务必让裴荇居陪同。 是以,裴荇居拒绝不得,连着两天都陪着这位骄纵的乌静公主。 当然,他也清楚皇上的意思。不止他清楚,恐怕乌静公主也清楚,是以越发地黏着裴荇居,短短两日俨然将他当成情郎看。 这会儿听沈祎说话,她不大耐烦:“沈大人就没别的事做了?有裴大人陪着我就是,你只管去忙吧。” 得!居然还嫌他碍眼了! 沈祎心里呵呵。 她以为他不忙吗?他堂堂四品刑部侍郎,忙得恨不得一人分两瓣用。偏偏裴荇居要喊他来当第三者,他有什么办法? 见乌静公主努嘴不高兴,他朝裴荇居看去,期望他赶紧大赦他离去吧。 却不知裴荇居在看什么,视线落在一处小摊旁,像是没听到他跟乌静公主的对话似的,无动于衷。 乌静公主也发觉了,暗气裴荇居的不解温柔。跺了跺脚,走上前:“裴大人,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落在小摊摆放的一枚簪子上。 那簪子材料一看就知低廉,但胜在工艺不错。簪头一只蓝色彩蝶,羽翅嵌银丝包边,触须以珍珠点缀。远远看去,蝶翅微微颤动像是要飞走般栩栩如生。 看着倒挺别致。 她拿起簪子:“呀,这个我好喜欢呢。” 裴荇居不语。 他确实是在看这支簪子,却莫名想起早上出门时庄绾的模样。少女灵动明媚若蝴蝶仙子,倒觉得这簪子若是戴在她头上,更配。 此时听乌静公主说喜欢,他只是淡笑了笑,没说话。 乌静公主却红着脸说:“裴大人,我没带银子,你可否买给我?” 裴荇居:“我也没带。” “......” 沈祎差点要笑出声来。 想了想,他走过去:“我带了,我带了。” 乌静不乐意,从他手上夺过碎银然后塞进裴荇居手中,甜甜地笑着说:“裴大人,你来付钱。” 沈祎一脸无语,他到底哪里不好,被嫌弃成这样? 裴荇居无奈,问摊主:“这些钱可够?” 摊主忙接过:“够了够了,多谢裴大人!” 付完钱,裴荇居似有所感,倏地转头。 街角,一辆马车停在那,而正在下车的女子浅紫流云,婀娜娉婷。 不是庄绾是谁? 第44章 戏精上身 只见她脚步停下,与另外一个女子诧异地看向这边。 裴荇居顿了顿。 莫名有点心虚。 乌静公主得了簪子,当即簪入发髻,仰头问:“裴大人,好不好看?” 这话,正是早上庄绾才问过的,彼时裴荇居说什么来着? 他什么都没说,而是面无表情转身上马车。 庄绾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望着他们,想看裴荇居接下来会如何回答,是不是也面无表情对鲁国公主。 事实证明,她跟鲁国公主还真没法比。只见裴荇居轻轻颔首,说了句“好看”。 啧! 看来传言不假,傻子都知道选鲁国公主,更何况是一心复仇满腹诡谲的裴荇居。 可此时庄绾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一来旁边有姜宝荷看着,二来她有更深层的考量。 她计划在裴荇居恢复记忆前扮演深情舔狗,然后再寻个借口“分手”离去。但深情舔狗好演,充分的“分手”理由难寻。 好在得来全不费工夫,理由这不就来了吗?鲁国公主就是现成的啊。 我爱你爱得深沉,爱得忘我,爱得死去活来,可我更愿你幸福。鲁国公主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会撒娇,我甘愿放手成全你们! 你看!多么伟大的爱啊! 就问你感不感动!若提出分手,你好意思责备么?! 当即,庄绾身形晃了晃,像是站不住似的。 姜宝荷心疼地扶着她:“庄妹妹,也许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庄绾苦笑:“还能是哪样?都说耳听非虚眼见为实,我亲眼看见,做不得假了吧?” “他是真的........”庄绾痴情地望着裴荇居,神色受伤且落寞:“...真的选了公主。” 眼看裴荇居抬脚要走过来,庄绾悲伤捂脸,飞快地钻进马车。 裴荇居脚步一顿。 那厢,沈祎看见姜宝荷眼前一亮,跑过来打招呼。 “这位姑娘,好久不见,可还记得...........” 姜宝荷跟着庄绾上马车,只来得及瞥了眼沈祎,然后关上车门。 沈祎失落,最后一个“我”字遗憾地吐出来。仙女似乎不记得他了,毫不留恋地扭头离去。 “裴大人?裴大人?” 乌静公主沉浸在欢喜和羞涩中,察觉裴荇居视线,她转头:“裴大人在看什么呢?” 裴荇居静默地站着。 适才庄绾伤心离去的样子清晰在目。 渐渐地,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她想必是误会了。 这时,乌静公主撒娇说:“我听说京城的杂耍顶顶好看,裴大人带我去看好不好?” “很抱歉,”须臾,裴荇居道:“裴某还有事不能陪公主了。” “沈大人,”他喊沈祎:“本官先行离去,劳烦沈大人招待乌静公主。” 说完,他没看乌静公主难看的脸色,径自夺过侍卫手上的缰绳,驾马离去。 沈祎笑眯眯上前:“公主,我陪你去看杂耍如何?” 乌静公主气得咬唇,见沈祎嬉皮笑脸地越发不顺眼。 “不去了,回会馆!” 她狠狠踩沈祎一脚,气呼呼地也上了马车。 第45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马车里,姜宝荷在一旁安抚庄绾,让她别多想。 庄绾可有可无点头,心里却思量着她的计划。 最迟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她必须跟裴荇居“分手”离开京城。只是如何离开,去何处安居,需要周密筹备。 “我看得出裴大人心里有你,不然,当初也不会顶着被弹劾的压力接你进府。那乌静公主只是个小国公主,而裴大人是皇上看重的臣子,若裴大人不愿娶她,想来也不会强硬赐婚的......” 姜宝荷拍拍庄绾的手:“你只管放心!” 庄绾点头:“多谢宝荷姐姐宽慰,我心里舒服多了。” 她笑起来:“宝荷姐姐不必担心,我固然爱慕裴荇居,但不会迷失自己。他娶乌静公主也好不娶也罢那是他的事。他现在爱我我就爱他,他若是去爱他人,那我也不爱他了。天下男人多得是,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闻言,姜宝荷呆了呆,继而笑起来。 “是我狭隘了,我居然还想着你会多么伤心难过,竟不料你比我想象的坚强开阔。” “你说得对!凡事我们不必强求,不必执着,换道而行又岂知不是康庄大道呢。”她挽紧庄绾:“与你结识果然是对的,你的话点醒了我,让我骤然看见宽广的人生。” 庄绾转头,见她眉目明媚舒展。也不知指的是何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和烦恼,姜宝荷身为贵女也难以逃脱。 “庄妹妹,前面就是我的铺子了,带你进去坐坐?”须臾,姜宝荷说。 “宝荷姐姐还自己经营铺子?”庄绾诧异了下,想到什么,顿时豁然开朗:“对了,这可是个好法子。” 她还一直发愁怎么找借口联络镖局和商队,若是开铺子岂不是很方便?借以开铺子的名义联络南来北往的商队,届时再跟随商队离京最好不过了。 姜宝荷问:“什么好法子?” “没什么,”庄绾笑:“宝荷姐姐的铺子经营什么?” 姜宝荷道:“我的嫁妆里有几家铺子,有经营米粮的,也有日用杂货的,前面那家是胭脂铺。一会你若看上喜欢的胭脂,只管挑,我送你。” 庄绾与她俏皮地眨眨眼:“宝荷姐姐,我这人向来不客气,要是挑中贵的你可别心疼。” 姜宝荷啐她:“你只管挑便是,难不成几盒胭脂就让我穷了?” 两人笑闹作一团。 . 午时,裴荇居从官署忙完后回到府上,得知庄绾还未回来,便去书房看书。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总是心不在焉,即便看书也难以专注。 好不容易熬过半个时辰,听说庄绾回来了。裴荇居下意识起身,但走了两步又坐回去重新捡起书来看。 可这次,心躁比之前更甚。 上午在宁阳街时,庄绾捂面离去的样子总是浮现在脑海。她幽怨的神色,委屈的面庞,以及扭头上车时伤心的模样,一面面一幕幕像仿若麻线裹住他的心,凌乱且难安。 过了会,他合上书。 “来人!” 侍卫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木樨院现在是何情况?” 侍卫刚换班,紧张道:“大人,属下这就去问惊蛰。” 默了默,裴荇居起身:“罢了,我去看看。” . 庄绾与姜宝荷在酒楼用过午膳才分别,回到木樨院时,见庭院里静悄悄连个人影也没有。走近后才发现,丫环婆子们都躲在耳房偷食。 “好啊,你们背着我在这吃什么好吃的?” 秋檀嘴巴红肿,说话时嘶嘶地:“小姐你回来了,牛叔刚做的毛豆。以前没这么吃过呢,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够味儿。” 庄绾探头一看,只见桌上一大盘红油辣毛豆。 哇!确实是好东西! 前世庄绾吃夜市必点红油毛豆,又辣又香,停不下来。当即便也凑过去,跟几个丫环婆子挤在小桌旁吃起来。 但不知牛叔放的什么辣椒,奇辣无比,庄绾才吃一会就被辣得两眼飙泪。 没多久,庄绾受不住跑出来。 然而出门后,不经意瞥见院门外站着的人,缓缓停下。 裴荇居不知是何时来的,他负手而立,静默站在门口盯着墙角。 墙角长着几株绿油油的花藤,那花藤正是她之前种的蔷薇花苗,原本以为被大雨淹死了,没想到生命力顽强,居然悄悄地攀墙生根了。 须臾,裴荇居转头,瞧见她的模样,愣了愣。 对视片刻,庄绾调整脸上表情,走过去。 她双手搭于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你何时来的?” 裴荇居眸色晦然。 她平时喊他玙之,偶尔调皮喊他裴荇居,才一个上午过去,现在就生分地称呼“你”。 而且,这般规矩还是最初在她入府时看到的,彼时她小心翼翼处处谨慎。后来渐渐熟悉才有所放松,现在她规规矩矩地对他行礼,他反而不习惯了。 “我......只是经过这,正好进来看看。”他说。 “嗯。”庄绾低头应了声。 空气安静,裴荇居甚至还感觉到些许沉闷。 忖了忖,他问:“为何哭?” “?” 庄绾抬头,双眼发红,眼角湿润,确实像一副悄悄哭过的模样。 “我没哭,我只是......”不好说是吃东西辣的,于是庄绾扯了个一听就让人觉得是借口的理由:“我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果然,裴荇居听了,心情复杂。 眼前的女子微微低头,分明偷偷哭过却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可她不知,她越是这般却倒越是让他心中内疚。 他当然清楚她为何哭。 外头都在传皇上会将乌静公主赐婚给他,她听了这些传言难免不多想。 她本就身世凋零,寄人篱下,若连他也弃她,她更是孤苦无依了。 想到这,裴荇居开口安抚:“你放心,并非你想的那样。” 第46章 飙演技 “?” 庄绾内心懵逼,她想的哪样? 裴荇居继续道:“皇上不会随意为我赐婚,我也不会娶乌静公主。” 哦!原来是他自己想多了! 得知裴荇居误会了她,庄绾索性顺着演起来。 她目光哀怨:“可我分明看见你给乌静公主买簪子,难道那不是喜欢吗?” “......不是我买。” “我看见你给钱了。” “钱是沈祎给的,”裴荇居老实解释:“乌静公主说喜欢那支簪子却没带钱,于是沈祎就掏了钱袋。” 庄绾眨眨眼,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个发展逻辑。 莫名地,她觉得现在努力解释却还要故作淡然的裴荇居,居然有点可爱。 但事情没完,她仍旧得扮演“深爱的男人陪别的女人逛街,伤心至极继而无理取闹”的角色。 “可我听说你陪了乌静公主好几天,你分明那么忙却还去陪她,难道这也算误会你了?” “......这是皇上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才怪!”庄绾忿忿地剜他一眼:“你是帝师,连皇上都敢批评,这种命令又岂会难违?” 这可不是庄绾胡说,书中提到,皇帝曾做了糊涂事被裴荇居连夜冲进宫谏言。自古朝臣谏言可没什么好话,有不怕死的谏官甚至能对皇帝见一次骂一次,骂得皇帝羞愧脸红。 很明显这是裴荇居的托辞,依他的身份若不想陪同谁也奈何不得,皇上也不至于为这种小事责罚他。 至于他不惜浪费时间去陪同乌竟公主,这里头有什么阴谋就不得而知了。 但现在,不管他有什么谋划,庄绾逮着这件令裴荇居哑口的事,理直气壮发怒。 她挤了挤,努力挤了点眼泪出来,凶巴巴道:“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裴荇居沉默,因为他确实有自己的谋划,难以解释。 “你看!你分明在骗我!”庄绾颤抖着唇,按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作铺垫:“你若想娶乌静公主又何必遮掩?我承认,乌静公主身份高贵,美丽大方,她比我漂亮,比我可爱,还比我有才情,你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 “不是什么?”庄绾赶忙打断他,不允许他再多解释一个字:“你不必骗我,你也说过你不会娶我,我又何必杵在这碍你们的眼?” 她一脸决绝:“你放心,我不会赖在这不走的,届时我成全你们就是。” 完美! 庄绾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颁了个奥斯卡小金人。这演技,这气氛,烘托得足足的,以后再提分手就顺理成章了。 最后,她幽怨地看了眼裴荇居,推他:“你走你走!我再也不想见你!” 裴荇居高大,她这点力气跟挠痒痒似的,根本推不动。于是胡乱地推了两下,然后娇泣一声,捂脸跑了。 外边的动静瞒不过耳房的丫环婆子们,几人你挤我我推你地躲在窗户边偷看。 只见裴荇居垂眼安静地站在庭院里,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叹然离去。 当天下午,裴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大人跟心爱的女子闹别扭了。 . “小姐,你与裴大人怎么了?”秋檀问。 秋檀没跟庄绾去吃茶,是以不清楚外头的传言,更没看见在宁阳街的一幕。她好奇又关心地说:“全府都在议论裴大人惹小姐生气了呢。” 庄绾傻眼:“消息传得这么快?” “嗯呐!”秋檀点头。 庄绾无奈,既然事情都传开了,只好硬着头皮把戏继续唱下去。 她扮演一个“跟深爱的情郎闹别扭”的女人,率先以一系列的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首先,裴荇居一日三餐的膳食她撂挑子不干了,他爱吃啥吃啥。 其次,裴荇居下职后惯例的爱心甜点没了,庄绾打死不做。 再次,也是最具有反抗色彩的举动——庄绾弄了美味的茶杯蛋糕,裴府下人几乎人人都得一份,连后院看门大爷收留的狗都有,偏偏没裴荇居的。 这就很明显了! 为此,裴荇居将自己关在书房。据小厮说,当天晚上烛火燃到子时才熄。 过了两日,礼部官员亲自上门请人。 “裴大人,您还是去一趟吧。乌静公主在会馆使性子呢,旁人都不理会,非得要您作陪。” 裴荇居头也不抬:“没空。” 礼部侍郎郑大人劝得口干舌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裴荇居依然无动于衷。 郑大人只好转头向沈祎挤眉弄眼,无声求助。 沈祎摊手:我也没办法。 “......” 没多久,礼部侍郎抹汗离去。 沈祎早就听说了裴荇居跟庄绾这两日闹别扭的事,他暗自幸灾乐祸。进门后,他问:“你怎不去?” “你若想去只管去就是。”裴荇居说。 沈祎撇嘴:“我哪里想去?若不是皇上有意拉拢......” 他压低声音:“这也是我猜的,皇上是不是想假意支持二皇子夺嫡,日后再找机会吞并鲁国?” 裴荇居抬眼,却不说话。 沈祎点头:“看来我猜对了。” “二皇子跟乌静公主是兄妹,两人母亲是鲁国皇上的宠妃,从小就嚣张跋扈惯了。如今他打着以妹妹联姻大曌拉拢筹码的算盘,又岂不知旁人也心有算计?扶持这么个蠢笨之人当国主,比其他人上位对大曌更有利。” “鲁国虽国土狭小,却矿产丰富十分富饶。周边各国早就将他们看作肥肉,大曌自然也不愿放过。”沈祎分析道。 “此为其一,”裴荇居说:“鲁国西临丹木,拿下鲁国,便是打通灭丹木统一中原的要道。而这十几年来丹木内乱不断,国力大减,正是攻打的好时机。” 沈祎听后,恍然大悟:“难怪了,我就说你放着庶务不理,反而耐着性子去陪乌静公主,原来是有这般打算。” “可你真要娶她吗?”他问。 裴荇居:“谁都可以娶,我裴荇居不会娶。” “但乌静公主只想嫁你。” 裴荇居不说话。 沈祎乐了,故意道:“其实娶乌静公主也无妨,反正只是暂时让她占个妻位。日后收服鲁国,届时再向圣上讨一封和离书,圣上不仅不会为难你,反而还会重赏你。难道不好?” 好个鬼! 裴荇居懒得理他:“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刑部的案子忙完了?” 能做什么?当然是来看热闹啊。 他好整以暇:“哦,案子还没忙完呢。” “没忙完你来做什么?” “我听说庄小姐做的茶杯蛋糕滋味香甜,故而来讨一份尝尝。” “......” 第47章 好多钱.....好多钱...... 碧空晴朗,庭院里飘着淡淡的槐花香。 清晨,庄绾照例在廊下做了套广播体操。原身许是长年虚弱又或是因死过一回,她总觉得精力不济,便想着做些简单的锻炼强健体魄。 秋檀见她伸胳膊展腿的样子怪异,在一旁捂嘴笑。 过了会,她指着墙角:“小姐你看,上次你种的蔷薇花苗又活了好些。” 庄绾转头,果真见一片嫩绿枝叶映在白色墙垣,好不热闹。莫名地,她心中也腾出股温热的喜悦。 仿佛是老天给她的预示,她也会像蔷薇一样,哪怕历经劫难,也会顽强地活下去。 “秋檀,”她吩咐:“去让人套车吧。” “小姐今日要出门?” “嗯,去看看铺子。” “小姐看铺子做什么?” “你小姐我总不能这么白吃白喝,也得有自己的事做呀?”庄绾一眨眼:“快去吧。” “好!奴婢这就去!” 上次见过姜宝荷的铺子后,突然想起自己也可以假借经营铺子的名头行事,这事若能筹备周密,说不定无须一个月便可离开京城。 届时铺子资产就留给秋檀,也算是当作这些日来对她的补偿吧。 这厢,裴荇居正打算去官署,听说庄绾要出门看铺子,他忖了忖,吩咐人去请许嬷嬷过来。 “大人要在京城挑几间铺子给庄姑娘?”许嬷嬷惊讶。 “嗯。”裴荇居道:“她想经营铺子,便挑几间合适的给她。” 许嬷嬷迟疑地问:“大人,敢问这铺子是送给庄姑娘还是......” “自然是送她。” 他本就打算以后送她一份嫁妆弥补,迟早都会是她的,现在给也一样。 许嬷嬷听后却是震惊。 京城的地段寸土寸金,更别说裴荇居的铺子都是京城富贵地段,随便拿出一间来都能抵普通人几代营生。 他却说送就送了。 想了想,许嬷嬷道:“挑合适的倒不难,只是庄姑娘初涉商事恐怕经验不足。这些铺子都是经营多年的老行当,每日营收庞大,若一下子交给庄姑娘恐怕她难以应付。” “或者......”她建议:“先挑汉马街那家茶叶铺让庄姑娘练手如何?” 她说得在理,裴荇居点头:“这事你去办。” “对了......”他又道:“另外支五百两给她,以做营资。” 许嬷嬷听后,心里大致有了卯数。她们大人对庄姑娘的事这般上心,估计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已经陷进去了。 . 庄绾出门后,径直去寻牙子。牙子就是中间人,跟租房经纪人一样,什么地段有什么铺子空置他们一清二楚。 城东的铺子太贵她自然是买不起的,不过可买城西偏一些的。跟牙子看了半天,最后看中五马街上的一家两间门面的铺子。铺子有两层,后头还有个小天井,天井连着三间厢房。前头可卖货后头还能住人,到挺合适。 日后她离开京城,秋檀估计没法在裴府呆,搬来这里倒也清净舒适。 秋檀女红好,做针线帕子小衣什么的都精致好看。庄绾也想好了,索性这家铺子就卖针线帕子小衣之类的杂物。 如此一看,铺子样样都好,只不过价钱略高。 牙子说这铺子搁置了半年,已经是降价卖,却仍要三百两银子。 可庄绾现在手头上只有二百两,思忖许久,她问:“这家铺子的东家是何人?可否见一见?” 牙子道:“这好说,我带你去就是。” 然而庄绾没想到世间之事就是那么巧,这家铺子的主人居然就是此前见过的芙蓉布庄的掌柜苏芷雁。 苏芷雁听说她要买铺子,先是诧异了下,随即道:“既是你要买铺子,你直管拿去就是,钱不着急,日后有了再给我。” “这怎么好意思?都是经营买卖,谁都有需要周转的时候,我不能白占你便宜。”庄绾说:“我来其实是想跟你商量,我手上有二百两,先给你。咱们签好契书就是,一个月内,剩下的一百两我给你补齐,如何?” “你说怎样就怎样。”苏芷雁笑:“若不要你的钱,你恐怕就不要我的铺子了,我这铺子还等着卖呢。” 苏芷雁为人处事明朗爽快,庄绾也笑起来。 “对了,”苏芷雁说:“你手上的钱都给我了,你如何周转,备货不需要银子了?” “这个我另想办法。” “你也别想办法了!适才我听你说想做针线帕子生意,恰好我这里是布庄,什么样的布都有。去年还存了好些适合做帕子的雪绢,不如你先赊去,卖了多少再给我结多少就是。” 庄绾一听,顿时高兴:“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芙蓉布庄合作,以后秋檀也能轻松点。 跟苏芷雁签好契书后,庄绾辞别她离去。午时,回到裴府。 她前脚刚进木樨院,后脚许嬷嬷就来了。 “这是什么?”庄绾看着匣子里的地契和银票,傻眼。 她最近人品爆发吗?居然想什么来什么。 许嬷嬷道:“大人得知姑娘想开铺子,于是让老奴在京城挑了家合适的铺子给姑娘。老奴也不知姑娘想经营什么行当,但城东泗安街有一家茶叶铺,不算大,胜在雅致轻省,想必姑娘喜欢。” 庄绾指着银票:“那这些呢?” “这是五百两银子,大人说用来给姑娘当营资。” 五百两...... 庄绾深呼吸......好多钱.....好多钱...... 裴荇居不愧是权谋文男主,出手就是几百两,很符合他美强惨的身份! 她捡起匣子里的银票,想了想,又退两张回去。 “嬷嬷......”她说:“铺子就不用了,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城西买了一家铺子,也想好了做什么行当。” “至于钱......”她露出个无奈又狡黠的笑:“我确实挺需要钱的,但也用不了这么多,三百两就好。” 倒不是她不喜欢钱,只是裴荇居突然这么体贴周到给她来了个温柔暴击,让她良心不安。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现在拿得越多越是心虚,况且脖颈上还挂着裴荇居送的价值千金的玉呢。 唉! 庄绾忍痛地看着庄嬷嬷将那二百两银子和地契合上。 “庄姑娘的话老奴会传给大人,老奴就先告退。”许嬷嬷抱起匣子,打算离去。 “等等等一下!”庄绾喊住她。 庄嬷嬷以为她后悔了,转身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裴荇居现在在何处?” 第48章 一脸温柔 裴荇居在刑部官署。 眼下,离太后寿辰只剩半个月,皇上重视,朝臣们也跟着忙得打转,尤其是礼部和刑部。当然外人不知情的可能会问,太后寿辰由礼部包办,礼部忙是应当的,关你刑部什么事? 按理说确实不该关乎刑部,可偏偏太后是吃斋念佛的,容不得半点杀戮。是以,为免冲撞太后寿辰,刑部的案子得尽快审理,该关押的关押,该处刑的处刑,不能拖到寿辰之日。 而刑部管天下案子,天下案子总有那么几个十恶不赦需处极刑。若按惯例自然是该什么时候斩首就什么时候斩首,但现在,偏偏有几个撞上了太后的寿辰。 刑部和御史台争执了半天,还是问到了裴荇居这里。 “裴大人,你看是否要拖到寿辰后?” “若拖到寿辰后,那就是死缓一个月了,一个月后是先皇祭典,届时是不是还得拖?” “这么拖下去,刑部大牢都是死犯,晦气!” “干咱们这一行的就是跟死犯打交道,别抱怨了。现在要紧的是,是否要将死犯延后处斩。” “大曌律例上说得清楚,处极刑之人即日即时处斩,没说让你拖。” “可现在不是遇到了太后寿辰嘛。” “太后寿辰.......太后.......那你说怎么办?” “你我各自争辩没用,不如问问裴大人的意见。” 于是,众人抬眼朝上首的人看去,却默契地愣住了。 原因无他,裴荇居在吃糕点......还吃得津津有味,唇边一抹温柔的笑。 是的,温柔的笑。 他们在讨论死犯何时处斩,而素来清冷严厉的裴荇居却温柔地笑。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殊不知,裴荇居用的正是两刻钟前庄绾命人送来的糕点。这糕点跟以往的不同,加了很多蜂蜜,蜂蜜上还撒了蜜饯。糕点的形状也很特别......像一个桃子。 至少裴荇居看着似桃子形状,粉粉糯糯,口感酥香绵软。里头层层叠加,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口味。 有栗子的,有青茶的,还有花生的。然而这些味道却并不杂乱,反而给人丰富的味觉体验。 最重要的是,糕点里还有玄机。裴荇居咬了一口后,发现里头夹了张细长的纸条。 他不动声色把糕点放在桌下,取出纸条,展开。 上头写了一行字——“哼!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字写得并不好看,宛若春蚓秋蛇。却极其生动,令他不禁莞尔。 是以,刚刚争执完的刑部和御史台官员们,瞧见的就是裴荇居边吃边笑的一幕。 就,很惊悚! . 刑部酉时下职,今天所有刑部的人发现,他们的顶头上司裴荇居心情很好。 有人悄悄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另一人摸着脑袋,狐疑说:“不知道啊,听李大人说,议事时裴大人一直笑。” “笑有什么奇怪?” “笑不奇怪,可笑着说立即斩首死犯,这就.....”有点恐怖了。 裴荇居原话是这样的:“刑部办事最讲究律法严明,今日若是开了先河,后来人有样学样,我们倒成了霍乱金科玉律的罪人了。” 于是,他一脸温柔地说:“全都斩首吧,大寿前一个不留。” . 酉时过半,裴荇居回到府中。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盯着西墙看。 搞得吕侍卫很紧张,还以为有刺客。正欲拔剑飞过去查看,就听裴荇居慢悠悠说:“其实庭院确实冷清了些,种蔷薇也不错。” “?” “你以为呢?”裴荇居转头问吕侍卫。 “.......属下记得木樨院也种了蔷薇,确实挺好看。” “唔.....”裴荇居点头,继续抬脚走了。 吕侍卫摸不着头脑,后来还是把这话告诉给许嬷嬷。许嬷嬷会意,立即请来花匠在庭院里种蔷薇。 进了书房后,裴荇居下意识瞥向桌边,果然见桌上放着盘糕点。 他居然生出了种久违的感觉——已经好几日,他的桌上都没甜食了。 “下去吧,”他挥退研墨铺纸的小厮:“我自己来。” “是。”小厮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夕阳从窗边落进来,照在云琅松竹的屏风上,松竹的影子若隐若现很是怡人。 裴荇居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侧头静默望着那盘糕点。 须臾,他伸手取了块,并不急着吃,观赏了会才掰开来。 然而糕点里除了果脯,并无其他。 像是预料落了空,他微微蹙眉。想了想,继续掰开下一个。 如此这般,掰到第四个时,总算发现了里头的纸条。 倏而,眉头又悄悄舒展开来。 他展开纸条看,上头仍旧是一行春蚓秋蛇的字:“英明神武的裴大人上职辛苦啦!吃点甜的慰劳自己吧!啾咪!” 裴荇居扯唇,笑意浮上眼角。 这时,侍卫在外头禀报:“大人,薛统领来了。” “进来。”裴荇居不着痕迹将纸条叠好,收进袖中。 薛罡进屋抱怨:“这鬼天气实在热!” “你猜我查到了什么?梁锦羡悄悄派人去了昌国。” 他猛灌了口茶,看见盘中被掰得四分五裂的糕点,薛罡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自来熟地拿起块完整的吃。 然而堪堪嚼了两口,飞快吐在手上。 他嫌弃:“怎么这么甜?甜得腻人。” 见裴荇居似乎不高兴,又笑道:“我不是浪费你府上的粮食,而是真的觉得不好吃。” “不好吃就放下。” 放下就放下,他薛罡纯纯正正的爷们儿可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当即把糕点丢回盘中。 第49章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梁锦羡去昌国做什么?”裴荇居问。 “不清楚,不过段鸿远的人也摸去了昌国。我怀疑这里头肯定关乎信国公的某些秘密。” 裴荇居沉默。 昌国早就在二十年前破亡,而且攻打昌国的人正是当年镇国将军。镇国将军是跟随先帝的开国功臣,与先帝打仗走南闯北,一生忠肝义胆战功赫赫。不曾输给敌人,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察觉他的情绪突然低落,薛罡道:“当年裴将军英勇无敌,昌国扰乱边境多年,还是他一举震慑。这些事......” “不提这些事。”裴荇居道:“我们虽不知梁锦羡到底在查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梁锦羡的生母是昌国人,或许跟这个有关系。” 薛罡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他问。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裴荇居沉眉:“当初段鸿远怎么刺杀我的,你就假扮他的人怎么刺杀梁锦羡。” . 尘烟滚滚,烽火连连,血染红了长空。 战马还在呼啸,然而骑马的将士早已掩埋沙土。不远处,仍有厮杀传来,惨烈声混着血淌过天地,汩汩浸泡在将士们的战袍上。 一人提着长枪还在做最后的殊死抵抗,无数利箭插在他胸口,沉重的盔甲也未能让他这个铁骨铮铮的将军倒地。 他踉跄着挥退贪婪的敌人,可终归精力有限。当长枪穿透膝骨,他如山一般轰然倒塌。 死前,他不甘大喊:“我裴璋精忠报国!奈何奸贼误我!” “奸贼误我啊!” 喊完,他喷出一口血,用尽余力斩杀最后一个敌人.......... 夜风幽幽,仿佛从寒潭吹来,在这孟夏夜令人忍不住打了阵寒颤。 裴荇居在这寒颤中醒来,却满头大汗。 他又梦见了这个场景,二十多年来,这个梦缠绕着他不得安宁,时刻提醒他心中的仇恨。 “我儿,你要记住,往后你就是裴荇居,再不是裴衍。” “娘,儿子记住了。” “你更要记住,你父亲不是叛国贼,他是大曌的英雄! ” 裴荇居躬身坐起,大口大口喘息,额头的汗不停滑落入衣衫中。 “大人?”听见动静,小厮进来。 见他的模样,小厮立马去端盆过来,拧干帕子为他擦汗。 “什么时辰了?”裴荇居疲惫地开口问。 “大人,现在已经是亥时三刻了。” 过了会,裴荇居起身,挥退小厮:“你下去吧。” “是。”小厮端着盆出门。 裴荇居走到桌边,提起长剑静默了会。 金龙潘璇,利如秋霜。须臾,长剑出鞘,寒光闪过他嗜血的眸子。 . 林梢寂寂,清辉盈盈,空荡的庭院里响起短促而有节奏的声音。 “吭哧~” “吭哧~” “呼~~哼哧~” 朦胧月色下,庄绾沿着回廊跑步。每每跑到梁柱下,她就会用木炭在柱子上划下一横。 目前已经划了六横了。 “坚持就是胜利!”庄绾咬牙:“再跑四圈目标达成。” 庭院并不大,也就半个足球场模样,跑十圈根本不是问题。怪就怪原身这具身体不中用,瘦胳膊瘦腿的,跑两圈就气喘吁吁。 这种体力,以后还怎么自力更生? 庄绾给自己定了个计划,早上做操,晚上跑步,争取一个月内把身体锻炼结实强壮! 她又努力跑了一圈回来,习惯地摸桌上的木炭,可摸了会没摸着。 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高大身影站在柱子后。 “你在找这个?”他伸出手来。 “啊——”庄绾跳起来,吓得不轻。 “你为什么总是不吭声?” 看清是裴荇居,她真的很想骂娘。 他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大晚上的,不声不响出现在这,连呼吸都没半点,跟个鬼似的。 哦,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这是她的木樨院,大门早就关了,他飞进来的不成? 裴荇居脸黑,见她久久不接木炭,索性帮她在柱子划上一横。 “大晚上不睡觉,你在这做什么?” “跑步啊。” “跑步?” 很奇怪吗?你们古人没听说过夜跑吗? 庄绾摆臂比划了两下:“就是这样,跑步强身健体。” 裴荇居瞥了眼她身上奇怪的穿着。素色的长裤,腰间系了根不伦不类的绸带,上衣......上衣实在太薄了,还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胳膊。 “跑步为何穿成这样?” 庄绾上下打量了眼自己。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啊,大夏天的,当然是穿长裤和短袖跑步啊。 裴荇居训斥:“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 庄绾忍了忍,没忍住嘟囔:“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裴荇居一噎,闭嘴了。 因为他只着了身中衣,而且衣襟微敞,露出半截胸膛。 庄绾原本还想再埋怨两句,突然眼尖地发现他手上的长剑,瞬间汗毛直立。 大晚上的,他提剑去干嘛了? 再悄悄打量他此时的情况,浑身带着汗味,像是刚刚行动结束。 只是不知是练剑,还是去杀人。 察觉她突然害怕,裴荇居不动声色地把剑藏于身后。 “我在园中练剑,”他解释道:“听见动静所以来看看。” 原来如此。 庄绾松了口气,问他:“你怎么也大晚上不睡,跑出来练剑?” “睡不着。” “哦。” “你呢?” “我?那个.....我也睡不着啊。” “为何睡不着?” 有必要问这么仔细吗?庄绾打了个哈哈:“可能天气太热了吧。” 沉吟片刻,裴荇居道:“明日我让人送冰盆过来。” “还有冰盆?”庄绾实属想不到:“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几天快热死了。睡觉连帘子也不敢掀,平白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听她絮絮叨叨埋怨,裴荇居并未生气,反而眉眼漾出点笑意来。 那厢,秋檀听见动静跑出来看,然而才跨出门槛就被惊蛰一把拉回去。 “惊蛰姐姐,你拦我做什么?” 惊蛰面无表情:“你出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啊,我家小姐在外头呢,万一是贼闯进来呢?” 惊蛰嘴角抽抽:“不是贼。” “不是贼那是谁?” “我家大人。” “......哦。”秋檀走回去,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不行,那我更得出去看看。” “去看什么?”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不放心我家嘎嘎嘎......嘎?” 惊蛰干脆利索地点了她的哑穴,把她拖走了。 廊下,庄绾问:“你有没有听到鸭子的叫声?” 裴荇居:“没有。” “是吗?”庄绾狐疑,难道她听错了? 第50章 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立在庭院,圆月悬在屋檐,照得万籁寂静。 庄绾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斜长而单薄,一大半被裴荇居高大的影子盖住。 她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两步,见自己的影子轮廓清晰地分离出来,悄悄欢喜。 这般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裴荇居的眼睛。 他微微勾唇。 “为何不收铺子?” “啊?” 反应过来是指的什么,说道:“我已经买铺子了。” “在何处?” “城西?” “可会经营?” 庄绾勉强点头:“还行吧。” 前世她家就是开小餐馆的,虽然没涉足过纺织行业,但想来经营之道差不多。 “银子可够用?”裴荇居又问。 “够的够的。”庄绾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他问这话时像是带着点促狭,令她莫名想起之前欠吕侍卫的一两巨款来,不禁老脸一红 “那个......”想了想,她说:“我会尽快还你钱的。” 说完这话,她暗暗唾弃自己。 还是不可能还了,没想到穿到古代成了个老赖呜呜呜! 许是身上闭汗,一阵夜风袭来,她忍不住打了阵摆子。 裴荇居见此,开口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好。”庄绾转身。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 “怎么了?”裴荇居还站在原地。 庄绾对他福了一礼:“多谢你送的银子!” 默了两息,又补充道:“你也回去歇息吧。” 说完,她快步进了门。 . 庄绾在城西买了铺子,次日苏芷雁就派人把地契以及官府批文送了过来,同时送来的还有一批布料清单。 苏芷雁此人不止爽快,连办事也细心周到。 庄绾想。 秋檀高兴:“从今天开始,我家小姐也有自己的产业了。” 庄绾把地契凭证交给秋檀:“这些由你保管,务必收好了。” “另外,”思忖了下,她说:“我打算把这间铺子交给你来打理。” “啊?”秋檀傻眼:“可奴婢不会啊。” “再请个掌柜教你就是,你总归要学会打理铺子的。” “为何?不是小姐要经营铺子吗?” “是我没错。”庄绾懒懒窝在躺椅上:“但这铺子经营的是针线帕子之物,这不正是你的强处吗?” 秋檀一听,立马挺起胸脯:“原来小姐这么看重奴婢,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好生打理,争取给小姐赚更多钱回来。” 庄绾点头:“加油干!” 当天,用过早膳后,庄绾就带着秋檀出门看铺子去了。 她托牙子介绍了两个精于女红的绣娘,又雇了个打杂的小厮,留下秋檀收拾铺子后,她自己则准备去打探商队。 想了想,决定去芙蓉布庄寻苏芷雁。苏芷雁经商多年,想来更了解商队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路过宁阳街时冤家路窄又遇旧敌。 “咦?那不是庄小姐吗?她今日上街了。” “你说谁?”蒋珊从窗户探出头来,瞧见驻足街边摊上的庄绾,顿时低嗤了声:“什么小姐,一个落魄贱人而已。” 那贵女也听说过庄绾和蒋珊的恩怨,见她如此,便也没应声。 蒋珊盯着庄绾的身影,心思一转,转头对屋内的人道:“你们可见过前御史中丞府上的庄小姐?她可是咱们京城的名人呢。” 她话中嘲弄明显。 庄绾因着跟裴荇居的事在京城名声大噪。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此后在芙蓉布庄一番狂言,更是令人目瞪口呆。如今整个京城的贵女,想不知道庄绾的名字都难。 室内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坐在中间的,正是鲁国的乌静公主,她身边还坐着个文静端庄的女子,这女子便是信国公府嫡女梁意欣。 梁意欣是京城贵女中众星捧月地存在,其姑母是太后,父亲是信国公,家中只她一人是嫡出的血脉,身份无比高贵。况且,梁世子是她兄长,许多爱慕梁世子的贵女明里暗里地巴结梁意欣。 只是梁意欣这人待人冷淡,也不愿参与旁人的茶宴,便鲜少出门。最近还是太后得知鲁国公主心情不佳,下了懿旨让梁意欣带鲁国公主逛逛京城,而其他贵女们则作陪。 今日,一行人约在城东最大的茶楼里吃茶听曲,竟不料遇到路过的庄绾。 “庄小姐是何人?长得好看吗?” “好看,岂会不好看?凭着她那张脸可蛊惑了不少人呢。” 乌静公主好奇:“长得有多好看?” 她指了指梁意欣:“我觉得梁小姐就已经很好看了,难道比梁小姐更好看吗?” 这话正中蒋珊下怀:“公主可要请她上来坐坐?” “公主有所不知......”蒋珊走过去,在乌静公主耳边低声道:“这位庄小姐就是裴大人府上的那位。” 如此一听,乌静公主明白了,立即变了脸色。 “还不快叫她上来?那我更要看看这位长什么模样了。” “好,我这就让婢女去喊人。” 这厢,庄绾经过此地见摊主卖的绣帕花色极好,便想着跟这人谈谈,让她长期给铺子供货。 她站在摊前挑拣花色,冷不防听到身后有人问:“你可是庄小姐?” 庄绾转头,见是个脸生的婢女:“我是。” “庄小姐有福了,鲁国乌静公主得知你在这正要见你呢,还不快快上去请安?” 庄绾身旁跟着惊蛰。 她冷声问:“她是鲁国的公主,又不是我大曌的公主,请什么安?” 那婢女自觉失言,尴尬了下,不服气道:“可鲁国公主是我们大曌的贵宾,贵宾想见见你家小姐,难道你们还敢拒绝?再说了,上头坐着的不止鲁国公主,还有信国公府的嫡小姐呢。” 庄绾往茶楼上望了眼,见蒋珊看好戏地站在窗边。 她问:“惊蛰,你们大人说让你怎么保护我来着?” 惊蛰说:“作为护卫,自然是主子遇到任何麻烦和危险都要全力保护。” “那我就放心了。” 庄绾对那婢女微微一笑:“劳烦带路。” 第51章 你敢吗? 庄绾跟着那婢女上了楼。 走廊外,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侍卫和婢女,这阵仗怎么看都怎么像赴刀山火海。 她扭头对惊蛰悄声嘱咐:“一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带我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不怕丢人的。 惊蛰:...... 然而进了雅间,里头的气氛更甚。 只见十几个贵女挺直胸脯全神戒备地站在乌静公主和梁意欣身后,目光或同情,或轻慢,或如蒋珊一样等着看好戏。 人人都清楚乌静公主骄纵,且爱慕裴荇居,如今庄绾对上她岂讨得了好? 蒋珊心里也是这么想,她自己不敢对上庄绾,却不妨碍她借鲁国公主的手教训她。 她走上前,介绍道:“乌静公主,这位就是庄小姐了。” “庄小姐,”她斜眼:“见了乌静公主怎么也不行礼?莫不是瞧不上乌静公主?” 乌静听了蹙眉不喜。 庄绾款款福身:“小民庄绾,见过乌静公主。” “嘁!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蒋珊一字一顿地教她:“应该是‘贱民庄绾’啊。” 话落,几个贵女轻笑出声。 而乌静公主在庄绾进门时,就一直打量庄绾。不得不承认,庄绾确实长得好看,从她敢孤身上楼这一点来说,就能猜测这个女子就不是个怂的。 她敬佩勇敢的人,但她讨厌裴荇居喜欢的女人。 故而脸色一沉:“你就是庄绾?” “正是。” “听说你住在裴大人的府上?” “......正是。” “你、你为何住他府上?你们男未娶女未嫁的,不害臊么?” 庄绾无语。 “她岂会害臊?”这时蒋珊帮腔:“她还巴不得呢。” “乌静公主还不知道吧?若不是她光天化日......”她故作难以启齿般:“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依我看,古人说人不可貌相果真是对的。公主别看庄小姐这般柔弱模样,她可厉害着呢,拿捏裴大人的本事谁都比不上。” 乌静公主没听懂:“什么本事这么厉害?” 蒋珊故作羞臊,欲言又止却还是言了:“乌静公主,难道就没听说过有的女人在讨男人欢心上很有手段吗?” “蒋珊,你嘴巴放干净点!”庄绾提醒。 蒋珊有点怵她,忙走到乌静公主身旁躲避。 “你敢做还怕人说吗?亏你还曾是大家闺秀,那般做派实在令人不齿。” “我真是替公主不值!”她继续道:“她到底哪里比公主好了?若我是裴大人,必定喜欢公主这样的。” “你闭嘴!” 乌静公主不耐烦,毫不客气揭穿蒋珊:“你这点心机真鄙陋!若我是你,讨厌她就光明正大地对付她,躲在背后阴阳怪气算什么?” 她是骄纵不假,可不代表她是个傻的。蒋珊明里暗里都在拱火,分明想利用她对付庄绾,她岂会不知? 而蒋珊全然料不到乌静公主会是这种反应,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给脸数落她。她错愕了瞬,继而脸色青了白白了青,难堪得很。 “我这可是为公主着想。” “我跟你有半文钱的关系?用得着你替我着想?” 有人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蒋珊咬唇,忿忿地闭嘴了。 “不过她有句话说得对,”乌静公主站起来,问庄绾:“你到底哪里比我好?” 庄绾咽了咽口水,心想这位乌静公主还真是直脾气,还未等她开口,她就先把蒋珊秒了。 她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彼此都有可取之处,乌静公主何必跟我比?我会的乌静公主不会,乌静公主擅长的我却一点也不懂。” 闻言,乌静公主愣了愣,又道:“我不管,你我非要比个高下才行。说吧,你会什么?” “......” 庄绾努力想了想,糟糕,她好像什么都不会。 .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东郊演武场。 乌静公主已经换好了衣裳整装待发,她遥遥骑马而来,身后挂着箭筒。 “没想到,你居然想比箭术。”乌静公主骑在马上,神色复杂地看她:“难道你不知道我鲁国人无论男女皆懂骑射吗?” “况且,本公主的箭术虽然不到百步穿杨的地步,但自认为比你们大曌女子绰绰有余。庄绾.....”她昂起下巴:“你输定了!” 庄绾坚强微笑。 乌静公主又道:“既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就别怪我乘人之危,毕竟我总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乌静公主身上的优点。” 倒还挺光明磊落,胜之不武也能说得理直气壮。 庄绾脑壳疼,这位乌静公主非要跟她比,不比不放她离开。她没办法,只好提出比箭术。 “单比骑马射箭,我自然比不过公主。不如这样......”她说:“咱们来做个游戏如何?” “哦?什么游戏?” 庄绾道:“我们比射林檎,十步之内射中林檎者为赢,射不中则输。” 乌静公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你这哪是比试?你还不如现在跪地认输。” 十步内射林檎,这不是侮辱她箭术么! 乌静公主有点生气。 “公主别急,先听我说完。”庄绾道:“比射林檎自然不能这么简单,还得有游戏规则。” “你啰啰嗦嗦做什么,快点说游戏规则。” 庄绾:“是这样,将林檎置于人的头顶,我们站在十步之外蒙眼射箭,射中林檎为赢,射不中是为输。” 话落,乌静公主瞪大眼睛。 围观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把林檎放在头顶,还蒙着眼射箭,若中了还好,若是不中......” “对啊,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射错了人岂不是得死?” 乌静公主拧眉听了会,也说:“这可是会死人的,射死了人你担待得起?” 庄绾微笑:“哦,忘了跟公主说了,我庄绾没别的本事,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死。” “我敢挑战,乌静公主,你敢吗?” 乌静公主被她一激,冷嗤:“本公主箭术超群,十步蒙眼射林檎也不在话下。既然你不怕死,比就比!” 她问:“你想何人来顶林檎?” “何人啊.......”庄绾视线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扫,但凡扫过的地方纷纷退避三尺。她笑了笑,最后停在蒋珊身上,抬手一指:“就她吧。” 第52章 她一定是虚张声势! 蒋珊脸色不好:“我不要!凭什么是我?” “不是你是谁?适才公主要与我比试时,你十分赞同,怎么现在只是要你帮忙当个墩子你就不乐意了?” “乌静公主可是咱们大曌的贵客,让你当个游戏道具便不乐意,你就是这么对待咱们大曌贵客的?” 蒋珊气怒,这话是她彼时跟婢女说的。她让婢女下楼去请庄绾,若庄绾不肯来,就以此话要挟。 没想到,现在她反过来要挟她。 此前乌静公主说要跟庄绾比试,她迫不及待想看庄绾出丑,是以积极赞同。没想到,现在倒落得让自己进退两难的境地。 庄绾继续道:“再说了,乌静公主的箭术好,你怕什么?难道你瞧不起乌静公主?” 乌静适时地、一脸自信地看向蒋珊:“你放心,我箭术很好。” “......” 蒋珊着急:“我自然信公主,可我不信她。” 她指着庄绾:“万一她把我射死了怎么办?” 庄绾啧啧两声:“怎么会?十步距离而已,箭矢的力道还不至于射死人。顶多.......” 她慢悠悠地说:“把人射残废吧,或者射瞎眼睛,或者射穿耳朵都说不定,毕竟刀剑无眼。” “当然,如果不慎把你射死了,我庄绾一命赔一命!”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蒋珊大喊起来。 庄绾冷眼盯着她:“蒋珊,我知道你记恨我,咱俩结的仇也不浅。正如乌静公主说的,有本事,你拿出你承恩侯府嫡小姐的气魄来。若不然,你今日在此对众人发誓,以后但凡见到我庄绾,必定绕道走!” “怎么样?”她十足挑衅:“你敢不敢?” 蒋珊涨红着脸,被逼得下不来台。 庄绾将承恩侯府抬出来,她今日代表的就是承恩侯府的脸面。若是认怂,且不说旁人会笑话她、笑她承恩侯府,就说以后,难道真要她堂堂侯府小姐见着个贱民绕道走吗? 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是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断不能如此,否则,她往后也不必在京城活了。 蒋珊死死盯着庄绾,暗暗琢磨她的神色。 看着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而已,而且据她所知,庄绾以前胆小懦弱连门都不敢出。如今她为何性情大变?莫不是因为家道中落怕人欺负所以故作外强中干? 是了,她如今还有什么?无非就是巴着裴荇居过苟活罢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也敢跟她承恩侯府叫嚣,不妨她应了她,就不信,她真敢拿她如何。 到时候,看是谁见谁绕道走! 一番分析后,蒋珊笑起来:“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庄绾有几分本事。我来顶林檎就是,只不过我要提醒你,准头可要把握好了,不然,我承恩侯府可不会善罢甘休。” 她顺道补了句:“我记得你母亲还在庄子养病,你兄长流放边疆。为了他们,你千万别射偏了呀。” 这番话赤\\\\裸\\\\裸地威胁。提醒庄绾识相点自己认输,若真要玩,她蒋珊也不怕。 她最多只是被射残,而她庄绾的母亲和兄长都将为此丢命。孰轻孰重,让她掂量清楚。 庄绾又怎么听不出她威胁之意,她勾唇笑了笑,懒得跟她废话。对惊蛰道:“把林檎放她头上。” “是。” 惊蛰在篮中选了个林檎果,朝蒋珊走过去。 “等等......”庄绾喊住她。 蒋珊暗暗松气,还以为她怕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来。 但很快,她的笑容凝固在唇边,只因为庄绾把惊蛰手上的林檎换掉,而选了个最小的。 这是何意? 她真不怕死么? 乌静公主对林檎大小无所谓,她问庄绾:“你先开始,还是我先开始?” 庄绾做了个请的手势:“乌静公主是贵客,当然您先开始。” “好。” 乌静公主也不客气,当即拉弓,身形一转对准蒋珊。 蒋珊身旁的人倏地散开,生怕殃及池鱼。 “蒙眼吧。”乌静试了试准头,吩咐道。 惊蛰拿着准备好的绸缎走过去,利落地蒙住乌静公主的眼睛。 蒋珊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尽管乌静公主刚才说箭术超群,可毕竟她没有亲眼看过,谁知道是不是吹牛的呢? 她现在后悔了。 可此时此刻容不得她退缩,她心肝胆颤地问:“乌静公主你可有把握?千万别......” 乌静公主听她质疑自己的箭术,很是不满。未等她话说完,手指一松,箭矢飞快地射出去。 众人都来不及准备,也未来得及看清,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松了箭矢,吓得心跳骤停。 蒋珊更是魂飞魄散。只听得“嘟”地一声,然后头顶一轻,箭矢连带着林檎一并滚落在地。 下一刻,众人欢呼起来。 “射中了!果真射中了!” “乌静公主身手不凡,好厉害啊!” 这时,乌静公主扯开绸带,见自己果然射中了林檎也很高兴。只不过箭矢稍稍偏了些,她略微蹙眉。 在场所有人都高兴,唯独蒋珊高兴不起来。她仿佛劫后余生般后怕得掉了魂,脸色惨白,傻愣愣地立在那不动。 直到有人说:“蒋珊,你真有胆,居然接住了乌静公主的箭。” 蒋珊僵硬地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庄绾,轮到你了。”乌静转身对庄绾说。 所有人也纷纷把目光落在庄绾身上,适才的欢呼渐渐沉寂下来,皆在等庄绾会不会怯场。 刚才蒋珊的那番话众人也听明白了,若庄绾是个聪明的,就该现在弃权。毕竟弄伤承恩侯府的姑娘可不是小事,她的母亲以及兄长都会因她倒霉甚至丢命。 就因为一时的快意恩仇送上父母兄长的命,值得吗?庄绾若不是个傻的,就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可偏偏庄绾却表现得淡定自如,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 “惊蛰,”她吩咐:“我箭术不好,也从未射过箭,你帮我挑一把顺手的。” 众人:...... 而惊蛰就好像个尽职尽责的女护卫。庄绾杀人,她递刀子,若杀得不透,她还会帮忙补刀一样。就,主打一个忠心耿耿,莫得感情。 惊蛰从桌上挑了一把轻省的,还试了试弓弦:“姑娘,这把不错。速度快,力道准,穿骨刺肉不在话下。” 庄绾转头,心想你是认真的? 但看惊蛰的表情,她是真的很认真选了一把好弓箭。 围观的贵女们因着惊蛰的这番话个个吓得脸色发白,暗想,蒋珊要是真被射中,这下可能不止残这么简单了,说不定真的会死。 蒋珊故作镇定,恶狠狠盯着庄绾,殊不知心里慌得打颤。但她不能怂,不能认输,她还在赌,赌庄绾不敢。 她是承恩侯府的嫡女! 庄绾不敢! 她一定是虚张声势! 她想。 第53章 我找找感觉 然而,当庄绾接过弓箭,也学着乌静公主的模样拉弓对准蒋珊时。 蒋珊的魂魄又开始飞了,脸上恐惧的表情怎么也控制不住。 “庄绾......”她颤着嗓子问:“你可要想清楚了!” 庄绾无辜地眨眨眼:“还要想什么?” “哦,想是不是能射中林檎?”她说:“你放心,我箭术不好,可能射不中。不过我也说了,万一把你射死了,我大不了一命赔一命。” 她拉弓上弦,眯着眼试方向。 “惊蛰,你把林檎放在她头顶上,我找找感觉。” 众人:“......” 依旧是很小的林檎,可蒋珊却觉得有千斤重。她顶得头皮发麻,腿脚打颤,额头也开始冒汗。 庄绾却在笨拙地调整方向,看起来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懂箭术。 偏她还要问:“惊蛰你教教我,箭矢怎么发出去能快准狠。” 惊蛰点头,走过来帮她调整姿势:“姑娘站好,两腿略打开,利于发力。” “这里......”她提起庄绾的胳膊:“臂与肩齐平,右手攥紧箭矢,瞄准方向,利落放箭,力道方能又快又狠。” 蒋珊脸色发白,发梢全是汗水,湿哒哒地黏在两颊。 她大口喘气,生怕庄绾手滑,箭矢飞过来,穿透眼睛或是耳朵。 庄绾让惊蛰教了遍后,点头:“知道了,我可以的。” 蒋珊想哭。 你怎么就可以了?你学会了吗? 见庄绾举着弓,右臂持箭一点一点地拉开,她吓得心跳到嗓子眼,耳边只剩自己恐惧粗重的呼吸声。 她全部心神都在庄绾的箭头上,也不知那箭头是什么做的,铸得尖锐亮眼。 突然,箭头寒光一闪,刺得蒋珊眼睛猛地一闭。 “哇”地,她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呀!”这时候也不知是谁惊叫了声:“蒋珊这是吓失禁了吗?” 众人立即看去,只见蒋珊碧绿的裙摆逐渐变了颜色,一团团缓慢晕开来。 贵女们目瞪口呆,没想到昔日趾高气昂的蒋珊,今日会被吓得这般狼狈。 在场中也有曾经被蒋珊欺负过的,如今见了她的模样,暗觉大快人心。 承恩侯府的嫡女,也不过如此! 庄绾冷眼瞧着,慢慢放下弓箭。她一开始就没想要射林檎,只是想给蒋珊一个教训罢了,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吓。 “乌静公主,”她耸了耸肩:“看样子没法比试了。” 乌静蹙眉,很是嫌弃地睨了眼瘫坐在地上的蒋珊:“你真是......胆小如鼠!” “呜哇........”蒋珊还在哭,脸上的妆容花了,衣衫也湿透,全然无半点贵女模样。 庄绾把弓箭递给惊蛰,感受到身侧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她转头,恰好对上信国公府嫡小姐梁意欣的目光。 梁意欣见她看过来,淡漠地移开了。 演武场这边众人瞧热闹,乱哄哄一片。不远处,有人跑过来,口中大喊:“裴大人来了,承恩侯来了!” 庄绾转身,就见裴荇居大步赶来。 他沉眉清冷,隔着纷乱的人群,盯着庄绾。 庄绾心里一咯噔,暗觉不妙。 她好像......又给裴荇居惹麻烦了! . “怎么回事?” 裴荇居走过来,瞥了眼坐在地上哭的蒋珊,问庄绾:“你在这做什么?” 庄绾忐忑:“正如你看到的,我们在比试箭术,不过发生了点不愉快。” 另一边,承恩侯也匆匆到了近前,瞧见自己的女儿被欺负成这样,顿时大怒。 “还愣着做什么!”他对婢女吼道:“扶你们小姐回去!” 他气得鼻孔张大,脸色发青。 今日原本在礼部议事,却听说乌静公主领众人来东郊比试,而她女儿被人当成箭靶子。 他当时就火冒三丈,得知罪魁祸首又是裴荇居府上那位,连带着对裴荇居也不待见,一路上都没跟裴荇居说话。 这下,见自己的女儿给他承恩侯府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爹爹!你帮我!你帮我杀了她!”蒋珊瞧见承恩侯来了,疯一般地喊起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住口!”承恩侯一巴掌甩过去:“你这个蠢货!” 比起女子们的输赢,他更在意他承恩侯府的脸面。若她真被射死他还能赞她一声有胆色,可偏偏,人家只是试箭就把她吓破胆。 还当众出这么大的糗,承恩侯府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裴大人!”他冷脸问裴荇居:“今日之事,你要如何跟老夫交代?” 庄绾也被刚才蒋侯爷扇蒋珊的举动吓了一跳。那巴掌扇力道可不小,蒋珊脸颊红肿,唇角流血。 若承恩侯拿她问罪,裴荇居会否...... 然而,下一刻,她听见裴荇居说:“蒋侯爷的话裴某听不明白,今日之事,可是谁人挑起?” 承恩侯压下怒气,转头问:“你们谁来说说,今日之事怎么发生的?” 他视线扫过众人,然而这些娇滴滴的贵女们个个吓得噤声,哪里还敢站出来说话? 沉寂片刻,乌静公主站出来。 “我来说,”她道:“今日梁意欣邀我出来吃茶听曲,同来的还有蒋小姐和她们。” “后来,蒋小姐说看见庄绾在楼下,提议请庄绾上楼来......”说到这,她些微鄙夷:“本来我也只是想见见庄绾到底长什么模样,可偏偏蒋小姐说为我不值得,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庄绾了?” “她都这么说了,本公主总不能让人瞧笑话吧?于是我就跟庄绾来这比试。” “乌静公主!”承恩侯语气不善:“即便你说的都是实情,可你们俩比试,为何把我承恩侯府的人牵扯进来?” “她自愿的啊,”乌静公主一脸理所当然:“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她。再说了我箭术好着呢,我射中了林檎,根本没伤着她。” “你——” 承恩侯气得肝疼,却不知从何处反驳。 他再次看向裴荇居,指着庄绾:“那她欺我承恩侯府的人,裴大人作何解释?” 裴荇居面无表情:“蒋侯爷要如何解释?” “若我要她的命呢?” 第54章 好不要脸 庄绾一惊,承恩侯这一家子好不要脸! 她上前一步:“蒋侯爷,你虽然年纪大是长辈,可也要讲道理,我怎么欺她了?” “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是不是蒋珊招惹我的?我分明在街上好好走着,她非得叫婢女请我上去,我不上去还用不尊重大曌贵客的说辞来逼我。我上去了,却又句句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至于她刚才的样子,也只能怪她自己胆小,我可没碰她更没打她骂她。比起我来,你倒是还扇了她一巴掌,你看,她嘴巴都流血了。” “.......你......你们.........”承恩侯气得说不出话。 “女子与小人难养,我不与你们计较。不过......”他对裴荇居道:“裴大人真要放任她如此目无王法而坐视不理吗?” “一个落了贱籍的女子罢了,裴大人......”他目光射入裴荇居漆眸中,半是劝告半是威胁:“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与本侯爷为敌?” “裴大人想清楚了,纵使你权势不小,也深得帝心,可你总归根不在这。” 言下之意便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她蒋家在京城是大族,更何况背后还有信国公做靠山。他裴荇居犯不着为了个贱籍的女人与他承恩侯交恶。 庄绾当然也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她开始紧张起来,却故作镇定地去看裴荇居。 裴荇居可不是什么善类。 他不会平白无故杀一个人也不会平白无故救一个人。他心机深沉,理智诡谲,凡事只权衡利弊。正如承恩侯所说,她只是个落了贱籍的人对他没半点用处,他犯不着为她树敌。 他会把她交出去吗? 众人似乎都在等他的答案,气氛默契地变得安静而诡异。 须臾,只听裴荇居轻笑了声:“裴某仍是不知蒋侯爷说的何意。” “刚才她也说得一清二楚,欺你承恩侯府的人并非她,也并非旁人把蒋小姐弄成这样。倒是蒋侯爷的那一巴掌......”他故作关心的语气:“蒋侯爷还是尽快带蒋小姐回去请个大夫为好。” “好!好!好!”承恩侯气得连说三个好,脸色阴沉:“裴大人的话,蒋某人记住了!此事,本侯必不会善罢甘休,裴大人,咱们宫里见!” 他转头对着蒋家奴仆,厉声吩咐:“我们走!” “慢着!”裴荇居出声。 承恩侯停下来:“怎么,裴大人后悔了?” 裴荇居走过去,在他耳畔低声道:“我前日得知一个消息,贺州知府曾送一本账册入你承恩侯府,不知是真是假?” 倏地,承恩侯脸色大变,身上那股气焰像被人骤然泼了水似的,偃旗息鼓。 他喉头发干,神色紧绷:“裴大人想说什么?” “裴某不想说什么,裴某只是想提醒侯爷。”他缓慢而清晰道:“庄姑娘虽姓庄,可现在是我裴府的人,你动不得!” . 承恩侯一走,演武场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去。 庄绾偷偷打量裴荇居的背影,几分好奇几分疑惑。 少顷,他抬脚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还不走吗?” “啊?哦.....”庄绾赶忙跟上去。 乌静公主追上来:“裴大人去何处?” 裴荇居没理。 乌静生气问:“裴大人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你何时得空?” “公主,”裴荇居再次停下:“裴某没空,公主若是要逛街可另寻他人陪同。” 沈祎一个头两个大小跑上前:“是啊公主,裴大人日理万机忙着筹备太后寿宴呢,你要去哪?我陪你就是。” 一听是忙太后寿辰的事,乌静公主也不说什么了。 她埋怨地看了眼裴荇居,然后用力地踩了一脚沈祎,气怒走了。 沈祎:“.......” 不远处,见乌静公主离去,婢女问梁意欣:“小姐,我们可要回府?” 梁意欣目光落在裴荇居离去的方向,眸子透着淡淡的悲凉和自嘲。 . 这厢,庄绾拖着步子跟在裴荇居身后,一脸凝思。 刚才在演武场时,她以为裴荇居会把她交给承恩侯处置,但没想到他竟是不惜跟承恩侯作对而维护她。 到底为什么? 她分明对他没任何用处,若说怕她将他的秘密抖出去,依裴荇居的能耐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开不了口。 难道仅仅是因为两人以前有过私情?可这不像裴荇居的性子。 书中的裴荇居一心只有复仇和权势,现在他跟后党的矛盾还未浮上明面,公然与承恩侯树敌无疑会率先暴露自己。 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想着想着,脑袋猛地撞上硬邦邦的东西,这才发现裴荇居不知何时停下来了。 “想什么?”他语气辨不出情绪。 庄绾揉了揉额,仰头正想跟他说话,这时突然传来几声咕嘟轻响。 她捂着肚子尴尬笑了笑:“那个......我还没用午膳。” 裴荇居转身,继续走。 庄绾心虚,狗腿地跟上:“玙之,我们去哪?” “去用膳。” “哦,那我可否提个要求?” “不可。” “......” 庄绾嘟哝:“我听说醉香楼的三鲜鸭好吃。” 裴荇居脚步缓下来。 庄绾探头,小心翼翼问:“你还生气吗?” 默了会,裴荇居出声:“我没带钱。” “......” 庄绾也老实巴交:“我也没带啊。” 钱都交给秋檀保管了,秋檀在铺子里忙活呢。 想到什么,两人双双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惊蛰。 惊蛰:“......” 她面无表情地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庄绾:“可够?” 庄绾一看,面额五十两:“够了!够了!” 好家伙,不愧是富婆惊蛰,出门随随便便就揣几百两银票。 第55章 他有点后悔 入城后,两人来到醉香楼,裴荇居点了庄绾爱吃的三鲜鸭。 等上菜的过程是极其漫长难熬的。 庄绾端坐着,而裴荇居则阖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像是昨夜没歇息好,又或是官署有事烦心。阖眼时,眉头微微蹙起。 气氛安静而焦灼。 过了会,庄绾出声道:“其实今日的事我也有错。” 裴荇居掀眼:“错在哪?” 他这模样莫名跟严肃的家长一样,庄绾下意识坐直。 舔了舔唇,她继续道:“错在不该跟蒋珊计较,不然也不会闹这么大。” “既如此,你为何要跟她计较?” “我当时没忍住,她屡屡挑衅我,若不收拾一番,以后岂不是惯着她?” 庄绾的性子本就不是个能忍的,别人打她,她势必要还手回去。记得上小学时,班里有个男同学老爱揪她的头发。她忍了几次终于在某天放学时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从那之后,那男同学见着她就绕道走。 穿来这个时代,也想过退一步海阔天空。但蒋珊那德行真的让她没法退,她若是退了她下次还敢蹬鼻子上脸。 私心里她觉得自己做得没什么不对,不过事情闹这么大,又是裴荇居收场,她估摸着自己得拿出个认错的态度来。 裴荇居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这模样分明是老实认错死不悔改。 “你可知,若我今日不来,你会是何处境?”他问。 庄绾沉默。 “为人处世,当知忍为先。见辱而拔剑是为匹夫之勇,三思而后行方可保平安。”裴荇居训斥:“你性子这般鲁莽,势必为你带来祸端。” “今时不同以往,你以为还是在庄府当大小姐的时候吗?” 庄绾觉得鼻子有些酸。 她努力忍着,暗暗唾弃自己越来越不争气,不就是被训两句么?上学的时候还训得少了? 他是裴荇居! 忍! 可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热。 这个破地方真是受够了,被人欺负不能还手,不是因为没能力,而是因为自己没资格还手。她得忍着,得窝囊活着。 若是她父母在这,绝不会像裴荇居这样,反而鼓励:“别人欺负你,别忍,别怕。只管打回去,有事爸爸妈妈给你兜着啊。” 可她凭什么怪裴荇居呢?裴荇居不是她爸妈也不是她的谁,她没资格怪他,更没资格怨他。他刚刚还为她收拾了烂摊子,训她也是应该的。 须臾,一滴温热的泪掉下来,落在她手背上,火辣辣地烫。 庄绾忙掩饰地转过身去。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鲁莽了。” 想了想,又说:“多谢你今日帮我,我虽然不明白你为何这么做,但还是欠了你人情。” 裴荇居手指静默落在茶盏旁,微微颤了颤。 他有点后悔,刚才说话过重了。 她只有十七岁,刚失去父母兄长,刚历经家破人亡。她不是他裴荇居,何故让她像他一样忍? 须臾,他开口:“你并不欠我,本就是我该弥补你,过去的事......” “能不能别提过去?”庄绾打断。 他弥补什么呢?过去什么都没有,纯粹就是她骗他。 他越提,她越是愧疚。 她这话带着情绪,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其他什么。 裴荇居顿了顿,良久不语。 这顿膳用得沉默且冗长,好不容易吃完已是未时。 吕侍卫匆匆寻到这里:“大人,宫里来人了在府上等着。” “何事?”裴荇居问。 “说是承恩侯状告到皇上跟前,皇上派人请大人去宫里一趟。” 闻言,庄绾底气不足,担忧地起身。 裴荇居不紧不慢瞥了她一眼,温声道:“我此前的话虽重了些,却未必不好。若我在,我必护你。可我并非时时刻刻在,多些谨慎于你有利。” 庄绾老老实实点头,“嗯”了声。 “让惊蛰送你回去,不必担心,此事我自会处理。” 说完,他抬脚出门。 . 这厢,乌静公主回城,发现沈祎还跟在她身后。 她气怒恼恨转头:“你跟着本公主做什么?我讨厌你跟着。” “你们也不许跟着!”她指着一群侍卫:“谁若再敢跟着,我砍了谁!” 侍卫们对视了眼,各自后退一步不敢违抗。 沈祎无语,很想拿根绳子把这个骄纵的乌静公主绑起来,再饿她三天把她饿老实了。 她以为他想跟吗? 皇上把接待鲁国使臣的事交给裴荇居,可裴荇居撂挑子不干,他成天苦哈哈地哄这位公主高兴。 他容易么! “公主要去哪?”沈祎问。 “本公主去哪要你管?” “下官自然是管不着的,只不过公主花容月貌独自上街难免不安全。万一被一些不轨之徒觊觎,岂不是遭殃?” 乌静公主摸了摸脸,心想他说得很有道理。 随即又几分怀疑几分嫌弃地看向沈祎:“可你看着瘦弱斯文身上没几两肉呢,你也没能力保护本公主啊。” “......” 沈祎耐着性子和蔼地笑:“公主此言差矣,下官久居京城多少还是有点人脉的。” “什么人脉?” “万一公主出事,我能跑去喊人啊。” “......” 乌静公主扭头就走。 沈祎表情麻木地继续跟着,他还真怕着乌静公主在京城搞出点什么事来,毕竟眼下没多久就是太后生辰了,容不得起事端。 你看今天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没人看着,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乌静公主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她想嫁裴荇居,可裴荇居不理她。而且更气人的是,那个庄绾长得比她好看,除了箭术差了点,其他的毫不逊色。 过了会,她转身:“沈大人,附近有没有酒肆?” “你要喝酒?” “我不能喝?” “能能能。”沈祎忙不迭点头,巴不得她多喝点,喝醉了回会馆睡大觉他也能轻松点。 “我带你去。”沈祎说:“喝酒找我就对了,京城有什么酒我都知道。最出名的是桂花醑,此酒香醇绵柔。还有浮玉春,名字虽好听,酒性却极其烈。” 乌静公主点头:“那就喝浮玉春。” “诶?” “很奇怪吗?”乌静公主昂着下巴:“本公主喜欢烈性子的东西,喝酒,男人,都要烈的。” 沈祎微笑。 暗暗庆幸自己是个温柔儒雅的美男子。 第56章 心跳加快 到了酒肆,两人径直在大堂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你们这有浮玉春吗?”乌静公主问。 跑堂的见一个姑娘家开口就要这么烈的酒,有些迟疑。 沈祎对他点头:“去吧,温一壶过来。” “一壶不够,抱一坛来。” “一坛你喝得完吗?” “你管我?本公主今天不高兴,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这酒贵,我可没带那么多钱啊。” 闻言,乌静公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他,突然问:“沈大人,你应该没娶妻吧?” 沈祎莫名其妙:“这跟喝酒有什么关系?” “当然。”乌静公主说:“女人都爱嫁大方的男人,你吝啬成这样,娶不着妻也实属正常。” “......” 沈祎微笑反击:“乌静公主可知裴大人为何不喜欢你?” 乌静死亡瞪他:“你最好说出个让我信服的理由,不然我打你。” “你看你看......”沈祎指着她,煞有介事:“就因为公主的性子太泼辣,所以没男人愿意娶你。” 话落,乌静公主气势汹汹撸袖子。 沈祎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我去把账结了。”他说。 最后,跑堂的没给乌静抱来一坛,因为一坛酒太多确实喝不下。在沈祎的建议下,只温了两壶酒过来。 “小气!”乌静嗤了声,兀自倒酒饮尽。 她一杯接一杯,边喝边数自己的优点。 “其实我挺好的啊......” 她掰着手指头:“我长得好看,被誉为鲁国第一美女。” 沈祎:“你们鲁国人真不挑。” “什么?”乌静醉醺醺睨他,继续掰手指头:“我唱歌也好听,宛转悠扬,绕梁三日。” 沈祎配合地点头。 “我箭术也很厉害,在我们鲁国可是女子翘楚呢,比你们大曌的女子更是不在话下。” “还有......还有......”乌静公主歪着头想了半天,苦恼:“还有什么呢?” 沈祎好笑:“公主才数了三根手指头就没了?” 乌静公主剜他一眼:“就是太多了,一时想不起哪个排前头。” “行行行,您慢慢数吧,我去方便则个。” 他起身,径直往后头恭房去了。 乌静公主很认真想了许久,突然失落起来。 “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优点了。” 她出生就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就受宠爱,天下好物无须她开口就有人送到手上。皇位不必她继承,是以也不必像几个兄长一样费劲学经典史籍。 十几年来,她活得快活恣意。她美貌出众,贵族男儿无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可她喜欢烈性男子,裴荇居是她看中的第一个。只可惜,裴荇居没眼光,居然不选她。 想到此,乌静公主叹了口气,继续给自己倒酒。 这时,楼上下来几个人。他们穿着富贵,似乎刚喝完酒,脚步踉踉跄跄地下楼梯。 看见大堂里坐着个醉酒的女子,几人对视了眼,上前来。 一人摇着扇子轻佻地问:“这位姑娘,为何独自在这喝酒啊?若心情烦闷,小爷陪你喝如何?” 乌静公主睁开醉眼迷离的眼:“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不认得无碍,咱们吃两杯酒就认得了。” “哼!凭你也配!” “哟!”蒋绥兴奋道:“居然还是个辣的,这性子小爷喜欢。” 话落,同伴纷纷笑起来。 有人察觉出了不对劲,谨慎地问:“蒋公子,我看他长相不似大曌人啊,莫不是什么身份?咱们还是......” “嘁!不是大曌又如何?在京城的异国人还少了?你放心,”蒋绥拍着胸脯:“只要小爷看上的人,谁也不敢置喙。” “是是是。” 乌静公主当然也察觉到了这几人不是好的,她尚留几分清醒,当即起身准备离开。 “哎别走啊,陪小爷喝几杯。” 蒋绥上前来拉她。 乌静不愿意:“放开我!你再敢碰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嗨呀,美人儿可太对我的胃口了。你说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啊?”蒋绥酒气熏天,攥着乌静的手腕往自己身上摸:“是这里不客气,还是......哎呦——” 话没说完,只觉得屁股一痛,整个人被踹出酒肆门外。 沈祎回来,瞧见乌静公主被个男人调戏,他心中大骇。这个节骨眼若是闹出鲁国公主在京城被辱的糗事来,就坏了皇上大计了。 当即看也不看对方是谁,狠狠一脚踹过去。 蒋绥被踹了个狗吃屎,脚绊住门槛顺着台阶摔下,整张脸重重地撞在地上。 这回,倒是把他撞酒醒了。 “哪个不要命的敢......”见沈祎身上穿的官服乃朝廷四品绯袍,他顿了顿,问:“你是何人?” 沈祎倒是认得他,承恩侯继室夫人之子,虽嫡却并没封世子。承恩侯夫人溺爱儿子,一心想让儿子夺了前妻儿子的世子之位。是以,府里这些年来表面风光实则乌烟瘴气。 也难怪会养出蒋绥蒋珊这么两个人来。 前有蒋珊在演武场出糗,后有蒋绥就在酒肆惹是生非。 “我是谁不重要,你可知你得罪的是何人?”沈祎道。 蒋绥见他连名字都不敢说,气势又长了几分。他本就嚣张跋扈惯了,喝了点酒后更是天不怕地不怕。 “我得罪人?”他像是听见笑话似的:“你可知我是何人?今日敢打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们几个,”他对随从护卫吩咐:“给我......给我打死他!” 侍卫们哪里敢动手?这可是朝廷命官。听了蒋绥的话,个个唯唯诺诺不敢上。 蒋绥啐了一口唾沫:“没用的东西,老子自己上!” 不就是一个四品官嘛,他表兄是信国公府的世子,太后是他姨母,父亲是承恩侯,他怕谁? 于是,推开侍卫,自己踉踉跄跄冲上去。 沈祎是斯文人,平时遇事多是与人讲道理摆事实,可遇到蛮横不讲理的醉鬼就没辙了。 想了想,也撸起袖子迎上去跟蒋绥扭打起来。 两个没习过武的男人打架,那真是没眼看。你一拳我一拳,拉胳膊扯裤带的,很是影响形象。 护卫们在一旁急得打转,无一人敢上前帮忙。 很快,蒋绥败下阵来。他今日吃多了酒手脚不听使唤,没两下就被沈祎摁在地上揍。 沈祎这几天接待鲁国使团又忙着刑部的一档子事,本就憋屈许久,今日逮着蒋绥这个草包愣是狠狠发泄了一通。 反正是蒋绥先动手的,而且牵扯鲁国公主,这事即便告到朝廷,承恩侯府也只有捏着鼻子认栽的份。 笃定这一点,他下手毫不客气。一拳一拳尽往蒋绥脸上招呼,打得蒋绥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最后还是蒋绥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其中一人认出了沈祎,上前劝架:“沈大人息怒!沈大人息怒!再打下去蒋公子就要废了啊。” 沈祎意犹未尽停下来。 “得了,”他挥手:“你们把他带走吧,今日这事如实禀报给你们侯爷。” 侍卫们赶忙上前来扶蒋绥,一帮人手忙脚乱地抬着跑了。 沈祎打完架,浑身舒畅,低头整理了会凌乱的官袍。再抬眼,却见乌静公主扒在门边直愣愣地盯着他。 “看什么呢?”沈祎没好气:“我就说吧,你一个漂亮姑娘逛街多危险啊。” 乌静公主脸颊一红,莫名地心跳加快。 第57章 心头一暖 桂花落在池中,洒落一层浅浅的黄。 午后的天气闷热得令人心燥,庄绾趴在窗台上,一边懒洋洋地扇扇子,一边目不转睛盯着院门看。 裴荇居入宫了,也不知道承恩侯会在皇上面前说什么。这件事,虽说她没什么错,可今日承恩侯府出了糗是不争的事实。 历来皇上为安抚臣子都会各相平衡,兴许,裴荇居这会儿正在宫中被数落呢。 “唉!” 她长长叹气,对裴荇居的愧疚又添了些。 过了会,秋檀回来了,她怀里捧着许多零嘴。 “小姐,你看奴婢给你带什么来了?”她高兴地介绍:“这是蜜饯菱角,这是核桃糕,小姐以前最爱吃这个了。” 秋檀一直在铺子里忙碌,并不清楚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庄绾问:“铺子收拾得如何了?” 秋檀:“今天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货架也备了新的,芙蓉布庄送来的雪娟奴婢分发给绣娘,让她们尽快赶制起来。明日奴婢再去针线行看看,进些针线布头也就可以勉强开张了。” 庄绾暗暗比了个大拇指,看来秋檀还是很能干的,才半天工夫就理清了庶务。 想了想,她转身进屋,喊秋檀:“你进来帮我研墨。” 秋檀抱着东西进去:“小姐要写字?” “不,是写信。” 她今天本来是想去芙蓉布庄见苏芷雁,可半路遇到乌静公主不得已耽搁了。只能写封信去问问她,让她帮忙联络些商队,最好是去南方的商队,方便她逃离。 写好信后,吩咐秋檀:“这封信你亲手交给芙蓉布庄的苏掌柜。” 秋檀点头,接了信立即出门。 没多久,听说裴荇居回来了。 庄绾忙提起裙摆跑出去。 前院,裴荇居刚走进二道门,就见回廊处跑来个身影。 她远远地停下,隔着天井望向这边。 裴荇居也停下来,见她神色担忧,想了想,走过去。 “已经没事了。”他言简意赅地说。 庄绾却急:“已经没事是什么事?皇上怎么说的?他罚你了吗?” “为何罚我?”裴荇居眸子里露出点笑意:“犯事的人分明是你,为何罚我?” 庄绾一噎,莫名老脸发烫。 “与你说笑的。”裴荇居道:“皇上并未罚我,也没责备我,只是喊我进宫去问问具体情况。” 本来就是女子之间争斗吵嘴的小事,皇上岂会为这种事罚臣子?只不过承恩侯觉得自家丢了脸,去皇上跟前告状也无非是想挽回些颜面。 这种情况,皇上了解,裴荇居也了解。便顺着皇上的意思给承恩侯赔了两句不是,而皇上也象征性地安抚了几句,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 “真没罚你?”庄绾问:“那为何入宫这么久?” 裴荇居诧异:“你一直在等我?” “当然啊。”庄绾点头,没觉得这话有什么。 倒是裴荇居心头一暖。 “我在宫里跟皇上议了会事,所以久了些。” “哦。”庄绾松了口气。 少女眉目灵动,前一刻担忧,后一刻眉梢眼角舒展,宛若海棠绽放。唇上挂了些笑,笑意缓缓漾开。 “太好了!”她说,随即凑过来,俏皮地问:“裴大人,我做了好吃的甜点呢,想不想吃呀?” 裴荇居不语,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只好整以暇的模样。 庄绾眨了眨眼,会意:“那我现在去端来哈。” 说完,她像只兔子似的,脚步轻快地走了。 裴荇居站在原地,过了会,忽地唇角一松,溢出笑意。 . 承恩侯府。 承恩侯回到府上,正要去书房,一个婢女匆匆上前来。 “老爷您终于回来了,夫人让奴婢在这等老爷,说若是老爷回来请您去正院一趟。” 承恩侯蹙眉:“有何事?” “是关于绥公子的事,绥公子他.....他被人打了。” 一听,承恩侯心里堵得不行,当即抬脚去正院。 才进门,就听得屋里的吵嚷哭闹。 “娘!我不要回祖籍,我不要去!娘跟爹爹说说好话,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另一边,蒋绥吵嚷:“疼疼疼,能不能轻点?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而侯夫人坐在一旁抹眼泪:“我怎么这么命苦,一天之内,女儿被人欺辱,儿子也被人打成这样.......” 见承恩侯进门,她忙起身:“老爷,皇上怎么说?” 屋内动静渐渐停下来。 承恩侯视线一扫,落在躺在榻上的蒋绥身上。见他脸颊乌青,额头带伤,顿时脸色不好。 “怎么回事?你又惹什么祸了?” 侯夫人忙上前维护:“老爷说的什么话?绥儿被人打成这样,你不去问打人的,反倒问他惹什么事。” 蒋绥立即道:“爹!儿子没惹事,而是被人打了!你要帮儿子出气啊!” “谁打你的?” “是刑部的沈祎。” “沈祎?”承恩侯蹙眉:“沈祎为何打你?” “因为......因为.......”蒋绥支支吾吾不敢说。 “把他的随从叫来。”承恩侯厉声吩咐。 “是。”婆子忙出门。 过了会,随从匆忙跑来,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遍,最后道:“当时沈大人打完人,也说让小的把事情禀报侯爷,只不过侯爷入宫去了,所以才没能及时说。” 听完经过,承恩侯气得火冒三丈。 “还说没惹事!你平日不学无术也就罢了,居然连乌静公主也敢招惹。” 他气得在屋内四处找东西,最后走到桌边拿起镇尺就往蒋绥身上招呼。 “你这个孽障!我打死你算了!” 侯夫人见势,忙扑过去拦住:“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女儿儿子被欺负你不管就罢了,反而还要打死他们。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宝贝儿子,我的珊儿和绥儿算什么?” “你打吧打吧!打死我们娘仨,你们父子也称心如意去!” 承恩后扬着镇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脸色阴沉得难看。 “慈母多败儿!你看你养的是什么东西!” 他扔了镇尺,转身走,走到门口又道:“珊儿必须送走,京城待不得了,她在京城一日,我承恩侯府就难以抬头。” 话落,他踏出门,身后是蒋珊大哭的声音。 第58章 假如有人骗你 回到书房,承恩侯在屋内徘徊了,随后吩咐:“备马车,去信国公府。” 两刻钟后,马车从信国公府东角门悄悄入内。 彼时信国公正在用膳,得知承恩侯过来,忖了片刻,放下筷子。 “怎么这时候来?用过膳了?”进了侧厅,他问。 承恩侯府一脸担忧:“我哪里有心思用膳。” “国公爷......”承恩侯长长揖身:“你要保我啊。” 信国公:“发生了何事?” “那件事,裴荇居好像知道了。” 闻言,信国公心头一震,又问:“他可有证据?”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证据,今天他突然告诉我前些日得知贺州知府送账本入我府中。”承恩侯说:“贺州有两本账,一本明面的在户部,一本暗里的由我掌管。可你也知道我向来隐藏得极好,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我跟贺州知府有来往。” 信国公沉吟。 承恩侯又道:“不过我今日去皇上面前告状时,裴荇居态度良好地跟我赔不是。我细细琢磨来,他即便有证据恐怕也不多。不然,他不会那般态度了。” “不论他手上是否有证据,”信国公道:“这个人存在始终就对我们不利。这些年他在朝堂蹿得太快了,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小小太傅竟能让半数官员举他为刑部之主?” “你不是说是皇上的意思吗?当初我们争户部的时候,皇上把户部给了我们,用自己的人占刑部。” “你也说是皇上的意思。可这个人短短几年深得皇上信任,不得不防。况且他身份神秘,自始至终不知其家世背景,查了这么久,也无从得知半点消息。” 想了想,承恩侯道:“那可要派人把他......”他做了个抹脖颈的手势。 信国公冷笑:“你太小看他了,上次段鸿远派了死士都未能成功。如今他早就有所防备,再行动恐怕更难。” “你先回去吧。”信国公道:“这件事你我且当不知情,以静制动,看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好好好,得你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承恩侯点头,拱手一礼,出门。 信国公负手立在屏风前,思忖须臾,问:“世子呢?” 幕僚忙上前答:“国公,世子不在京城。” “去哪了?” “呃......去了昌国。” 信国公眸子里顿时阴霾密布。 . 夕阳落下,傍晚的天幕带着淡淡的蓝。 前院静悄悄地,书房门口,连护卫的影子也没见着。 庄绾狐疑地走到门口,以为裴荇居不在,悄悄探头看了看。 然而瞧见里的情景竟是愣了下。 只见裴荇居青衣长袍闲适而坐,手里捧着本书微微侧头翻阅。他身姿修长,气质清雅,这般静谧看书时竟有股温润的书生气。 少顷,他头也未抬开口:“来了为何不进来?” 庄绾讪笑:“怕打扰你。” 她端着食盘进门:“这是我下午回来做的水晶紫薯糕,你尝尝?” 裴荇居瞥了眼。 白净瓷盘上放着四块紫色糕点,通透晶莹,做成花瓣的样式,花瓣中间辅以桂花点缀,看着还是色香味诱人。 “还在担忧今天上午的事?”他问。 庄绾摇头。 “那为何此副面容?” 庄绾从进门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消多看便知心里有事。 想了想,她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既然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可为何还要帮我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对过去补偿吗?” 裴荇居愣了片刻,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现在住在我的府上,若是把你交出去,我裴荇居的面子往哪搁?补偿固然是缘由,却不是唯一缘由。” “况且,我曾与你说过,我与承恩侯是政敌,撕破脸是迟早的事。这些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说。 庄绾听了,心里舒服了些。裴荇居果然还是那个权衡利弊的裴荇居,断不会因旁人而盲目。 “假如......”她又问:“我是说假如啊,有人骗了你,那人是无心的,你会怎么做?” “那要看骗我何事。” “嗯......骗财骗......”在裴荇居缓慢看过来时,她心头一颤,说出最后一个字:“情。” 裴荇居盯着庄绾:“你骗我?” “啊?当然不是!”庄绾忙摆手:“我哪敢骗你啊,是我一个朋友经历过,她之前问我该怎么办,我想了许久也不知道。” 为掩饰,她殷勤地拍了个马屁:“我想着你聪明绝顶足智多谋,所以来问问你的建议。” 裴荇居放下书,淡淡道:“若有人骗我财,我必夺回;若有人骗我情,我势必杀他。” 话落,庄绾忍不住心中发颤。 裴荇居问:“是你什么朋友?” “呵呵......”庄绾讪笑:“新交的一个朋友啦,你不认得。” “这水晶紫薯糕趁热吃哈,”她抱起食盘忙不迭告辞:“那个,秋檀还有点事找我,我先回去了。” 退出书房,庄绾被鬼追似的一溜烟回了木樨院。 当晚她做了个梦,梦见裴荇居天南地北地提刀追杀她,恐怖如斯! 第59章 还挺爽的 庄绾被裴荇居追杀了一夜,累得精疲力竭,以至于次日起得迟了在床上摆烂。 秋檀问:“小姐今天不做广.....广......” “广播体操。” “对,小姐这些天日日坚持呢。”秋檀见她脸色疲惫,问:“可是病了,奴婢去请大夫来看看。” 庄绾摇头,起身趿拉着鞋走去洗漱:“你别操心我的事了,铺子不是还要忙吗?你只管去忙就是。” 想到什么,她说:“铺子后有三间厢房,收拾一间出来方便你住。” 秋檀奇怪:“奴婢跟小姐住这呢,怎么好端端地住铺子?” 庄绾没法解释,说:“反正留一间吧,不必都作仓库,早晚用得上。” “好。”秋檀点头,亲自去端早膳来,然后才跟庄绾告辞出门。 庄绾现在反而不急着出门了,她昨天写了封信给苏芷雁让她帮忙找商队,眼下,只需静心等待就是。 她叉腰站在廊下看了会蔷薇花藤,嫩油油的叶子在晨光下晶莹碧绿。良久,她长叹一声。 “我不信我会这么倒霉!” 她不信她逃到南方小镇隐姓埋名了还能被裴荇居找到,她不信她这么倒霉。 她想。 奔着在离开前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庄绾给自己鼓了会劲儿又立即投身甜点大业中。 . 裴府书房。 “听说你昨日把承恩侯的儿子打了?”裴荇居问。 沈祎诧异:“你很关心这事?” 裴荇居噙着点笑,不语。 沈祎稀奇得很,难得在裴荇居脸上看到点八卦之色。以前只知他这人清冷无趣,如今看来也不全然嘛。 “不怕你笑话,”沈祎说:“我还是头一次跟人打架,感觉......” 他回味了下:“还挺爽的。” 想到什么,沈祎正色问:“你在演武场跟承恩侯说那些话,就不怕暴露自己?” 裴荇居阅公文,头也不抬:“也遮掩不了多时了,贺州出事,我迟早要站到明面上与他们对立。” “哦。”沈祎点头:“我还以为你为了庄小姐昏了头呢。” “不过......”他说:“最近他们频频动作,估计是想借太后寿辰将此事压下去。若真如此,我们这么久以来的忙活都白费了。” 裴荇居:“此事压不压得下去,还得看皇上。” “怎么说?” “证据确凿,若皇上要查,户部必然保不住。但现在皇上迟迟没查,你可知为何?” 沈祎顺手在纸上写了个“孝”字,说:“因为这个?” 裴荇居点头:“贺州之事,信国公以百姓孝敬太后为狡辩之辞,而太后又以孝道拿捏皇上,令皇上不敢轻举妄动。”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没办法了?” “天下没有不能解决事的法子。” “那你倒是说啊。” 裴荇居放下公文:“皇上不查贺州,只是怕天下人以孝罪口诛笔伐。然而,若是让天下人顺势而为呢?” 他继续道:“这几年,太后吃斋礼佛,还往京城各大寺院捐赠佛像赢得百姓爱戴。既如此,我们不妨在寿辰上做些手脚,让这爱戴变成民愤,皇上自然就无须顾忌了。” “你想在太后寿辰上做手脚?”沈祎震惊。 思虑良久,沈祎连连点头:“也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釜底抽薪让他们再无计可施。” 这时,门外吕侍卫道:“大人,庄姑娘送糕点来了。” “进来。” 下一刻,门打开,庄绾端着食盘进来。隔着几步,沈祎就闻到了阵阵香味。 他笑嘻嘻道:“看来我以后得常来,不然容易错过庄小姐的手艺。” “别说,上回吃过庄小姐做的茶杯蛋糕后就一直念叨着呢。”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没眼色地问:“裴大人也尝过了吧?是不是滋味很好?” 裴荇居:“......” 庄绾尴尬地笑了笑:“沈大人喜欢,下次可再做些。” “哎哎哎那怎么好意思?”他问:“下次是何时呐?” “......明日如何?” “明日不行,明日是太后寿辰,我得入宫。” 庄绾点头:“那就等太后寿辰结束吧。” “好,先谢过庄小姐了。” 裴荇居耐着性子等他这边啰嗦完:“你若没别的事了,就......” “有事啊,怎么没事?”沈祎说:“刑部还有桩案子要跟裴大人议一议呢。” 庄绾一听,忙告辞:“那我不便打扰了,沈大人你们谈。” 她把食盘放在桌上,福了福身,出门。 沈祎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从食盘中拿起块糕点尝,也顺着裴荇居的视线扭头看庄绾背影。 他促狭地调侃:“你若舍不得人家走,我去喊回来如何?” 裴荇居懒得理他,收回视线问:“什么案子?” “就是那桩城外埋尸案......” 他边说,边吃糕点。吃完一块,又拿一块。 裴荇居的视线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糕点,像是在等待什么。 见他吃完两个没吃出什么,暗暗松了口气。 沈祎后知后觉:“你看我做什么?你想吃?” “想吃自己拿啊。”他说。 “......” 殊不知,裴荇居是在看他有没有吃出字条。 最近庄绾做糕点很喜欢在里头藏些小字条,写的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一些俏皮简单的话。 这些话单看没什么,可若从糕点里吃出来,就怎么看怎么显得暧昧了。 裴荇居见他吃完两个,还想再拿,立马眼疾手快把食盘夺走。 沈祎:“?” 裴荇居一本正经:“议案子时,不许分心。” “......” 第60章 他对小姐有意 华灯初上。 太液湖畔贵女们结伴在水榭凉亭里看花灯。 隔着太液湖,可遥望北边富丽堂皇的高阁,那里,朝堂大臣们簇拥着看皇上为太后写寿辞。 皇上才华横溢,尤其写得一手好字,每年太后的寿辞都是皇上亲自写。 一份寿辞写完,文武百官们争相传递阅赏,大赞皇上的字一日千里,越发精进。 裴荇居站在栏杆旁,并没凑过去与其他人溜须拍马,而是整理百官贺表,素来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其中,信国公也意思意思地看了眼寿辞,说了番赞誉的话。 他扫了眼在场情况,低声问身边的内侍:“世子到了吗?” 内侍端着茶,恭敬回道:“国公爷,世子还未到。” 闻言,信国公沉眉。转头对上裴荇居的视线,他又舒展开来,含笑走过去。 “裴大人不写一副贺表?”他问。 裴荇居谦逊道:“贺表早已准备好,只是不宜当众献丑罢了。” 信国公笑了笑:“裴大人近日八面威风啊。” “不知梁公此话怎讲?” “明白人又何必装糊涂?” “恕下官愚钝,确实不知梁公何意。” 信国公的笑渐渐淡下来,盯了他一会,转身离去。 过了会,内侍总管前来禀报:“皇上,晋太妃派人来了,请您去摩天殿一趟。” 皇上搁下笔,问:“太后还未出摩天殿吗?” 内侍总管回答:“太后还在礼佛。太后她老人家心善,说黎民百姓还有人挨饿受冻呢,她一个生辰闹这么大阵仗怕佛祖怪罪,是以不肯出来。” “晋太妃也没法子?” “晋太妃,夏阳侯府老夫人,翼王夫人以及各家命妇都在,皆没能请动太后。晋太妃说恐怕还得皇上亲自去一趟。” 众人听后,暗暗对视了眼,了然。 太后这些年礼佛念经,还常常捐善布施,在世人面前俨然一副贤德太后。 大寿这日一早就关在摩天殿中礼佛念经,命妇和太妃们千请万请也没出来,为的什么?为的只是她的名声罢了。 若真体恤黎民百姓,早干嘛去了?筹备了近两个月的寿辰,早不礼佛晚不礼佛,偏偏众人入宫贺寿之日礼佛,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但也有人想得深些。 此前户部牵涉贺州私设赋税案,那案子虽说只关贺州和户部的事,但谁都清楚牵扯梁家。而首当其冲便是太后,太后今日此举恐怕有澄清之嫌。 此情,大臣们看得出来,后宫太妃及诸多命妇也明白。是以众人配合太后演戏,派人来请皇上,不消说,皇上这趟去请,太后一定会出来。 果不其然,皇上领文武百官而去,众人跪在殿外恭请太后。没多久,摩天殿大门敞开,太后被人扶门而出。 酉时三刻,准备了近两个月的寿宴开始。 丝竹管乐响起,大殿内歌舞环绕,妇人贵女们花团锦簇凑在一起谈天说笑。 沈祎一身官服入了殿,隔着吵嚷人群老远就看见了站在殿中央的裴荇居。正欲抬脚过去,不经意瞥见女眷席上的姜宝荷,他脚步停下。 理了理衣衫,沈祎紧张地走过去:“姜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姜宝荷茫然看着他:“你......” 沈祎欢喜:“对,就是我。” “你是......”姜宝荷怎么也想不起来,问:“这位大人,我们认识?” 沈祎:“......” 姜宝荷身旁的婢女噗嗤地笑出声来,提醒道:“小姐您忘了?上次在街上有位公子替小姐挡了麻袋呢。” “哦......”姜宝荷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 沈祎重新作揖:“正是在下,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祎,小姐也可称我沈公子。” “沈公子。”姜宝荷福了福,见着穿着官服,笑道:“不想沈公子是个官身。” 沈祎忙谦虚道:“小官小官,在刑部打杂的。” 姜宝荷见他这副憨样,忍不住抵唇轻笑。 沈祎也笑。 他说:“没想到在这遇到小姐。” 姜宝荷的婢女说:“我家小姐是夏阳侯府长房嫡女,太后寿宴自然也得了帖子的。” 姜宝荷故作生气剜她:“叫你多嘴。” “原来是夏阳侯府的姜小姐。”沈祎又作了一揖,傻里傻气:“在下这厢有礼了。” 话落,姜宝荷与婢女皆忍俊不禁。 这边的动静惹得周围其他人侧目,不知发生了何事。 姜宝荷的婢女调侃道:“沈大人怎的这么爱作揖,莫不是前世是个教书父子?” 沈祎局促,也不知为何,在姜宝荷面前,他一贯精明的人变得笨嘴拙舌起来。 他见姜宝荷捂嘴乐也跟着乐呵呵笑。 这时,乌静公主跑过来:“沈祎,原来你在这啊,害我好找。” “乌静公主找下官做什么?” “走,陪我去看花灯,桥上有许多灯,可好看了。” 说着,她一股脑把沈祎拉走了,沈祎都还没来得及与姜宝荷多说两句话。 姜宝荷重新坐下来,她身边的婢女道:“小姐,这位沈大人应该对小姐有意,只是那位乌静公主......” “这是宫里,别乱说话。”姜宝荷训斥。 “是。”婢女忙闭嘴。 . 乌静公主把沈祎拉到桥上,这里集聚了许多人围观,宫女和内侍们抬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经过。 打最前头的是屏扇灯,巨大的屏风上映出山水花鸟的影子,那鸟儿也不知是怎么画的,栩栩如生好看。除此之外,还有羊皮灯、罗帛灯、兔儿灯、缀珠灯等等...... 突然,不远处有人欢呼起来。 乌静公主转头看去,只见有无数星火在半空溅开,宛若一朵巨大的金花绽放,漫天闪耀。 她跟着欢呼鼓掌:“沈祎,那是什么?太神奇了。” 沈祎一脸无语:“打铁花,难道你们鲁国没有吗?” “没有啊,我第一次看到呢。” “这种铁花我从小看到大,不觉得好看。公主......”他挣脱乌静:“你且在这慢慢看吧,我还得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一群老头子夫人们说话吃酒。” 沈祎瞪她:“太后也在殿内,你慎言。” 乌静公主忙捂嘴:“我不是说太后,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她牵起沈祎,手自然而然地攥入沈祎的掌心,沈祎挣了两下没挣开,由着她去了。 两人穿过朱甍碧瓦的大殿,跑过九曲桥梁,追逐花灯烟火。 “沈祎,我太开心了!”乌静公主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沈祎嫌弃:“你堂堂公主难道以前都是过苦日子么?” “不是啊,我以前也开心,但今天不一样。” “哪不一样?” “因为你陪我啊。” “......” 沈祎总觉得这话不大对劲,正欲说教一番,人群里有人大喊:“走水了,摩天殿走水了。” 摩天殿是宫中的佛殿,太后爱礼佛,于是花重金在宫里建了几座宫殿供奉佛祖。而摩天殿是最大的一座佛殿,也是今日太后礼佛的佛殿。 听说佛殿走水,场面顿时纷乱起来。 沈祎朝着摩天殿的方向望了片刻,立马挣开乌静公主往回跑。 “沈祎,你去哪?”乌静公主跟在后头追。 沈祎跑回女眷席,在人群中四处寻找。过了会,终于发现姜宝荷的身影。 此前太后得知走水,吓得当场晕过去,皇上和大臣们簇拥太后回宫。此时殿内乱哄哄,因着宴席离摩天殿近,众人怕殃及池鱼也纷纷逃离。 而姜宝荷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婢女蹲在地上费劲地忙活。 沈祎过去,见她裙摆被烛台勾住,忙上前用力一扯。 姜宝荷呆了呆,心想这可是她最喜欢的衣裙,就这么被他撕了。 沈祎道:“姜小姐快走,火势凶猛,此处留不得。” 姜宝荷还未来得及说话,就感到手腕一热,她被沈祎拉着挤出人群。 很快,乌静公主追过来,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沈祎的身影。 侍卫道:“公主快离开吧,这里不安全。” “可是沈祎呢?”她焦急地问。 第61章 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茶楼雅间内,小炉上煨着一把铁壶,壶嘴呼呼冒热气。 苏芷雁提壶沏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庄绾的跟前,另一杯放在一位大胡子的男人跟前。 她说:“前天我收到你的信,当时就想到了林大哥。原想着还得过些日子介绍与你认识,没想到巧了,林大哥今日就到了京城。” 大户子男人叫林贵,每年走南闯北为京城各家商客送货。他面额微宽,眉目炯炯,皮肤略黑,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苏妹子,你急冲冲喊我来是为什么事?” “林大哥别急,”苏芷雁说:“这位是城西针线铺子的东家也是我的好友庄绾,是她托我寻你的,你且听她说说吧。” 庄绾满心激动,没想到事情能这么顺利,前天才写的信,苏芷雁今天就找到商队了。而且观眼前之人是个面善憨厚的,她很是满意。 “林大哥,”她说:“是这样,我最近新开了铺子,打算卖些针线帕子。但京城的针线铺子何其多,要想买卖做得好还得有新意,所以我想着去南边考察行情。我听说江南丝绣品类繁多,便打算去看看。”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借口,不管去何处,总归是南方就行,这样也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果然,苏芷雁听后对她大为赞赏:“没想到庄姑娘还是个懂买卖的。” “确实如此,京城货店林立,商品琳琅满目,若想在京城闯出一片天还得有自己独特的营生。”她道:“只不过,出门考察并非容易,艰难困苦重重,你真想好了吗?” 庄绾点头,看向林贵:“所以我想随林大哥的商队去各处看看,不知林大哥觉得可好?” “当然......”她继续道:“我不会让林大哥吃亏,路上一切费用我自会承担,另外还会支付林大哥薪酬。” 林贵常年在外行走遇到的经商女子无数,从未曾见过哪个说话像庄绾这般温柔的。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庄东家客气了,我们商队寻常出行都得百来号人,多你一个又算得什么呢?只是我担心我们都是些粗人,庄东家跟我们上路怕招待不好。” “林大哥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不必顾及我。我只是随你们商队出行。若不方便,我可换成男装。”庄绾说:“至于吃苦,你放心,我很能吃苦,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姐。不信,你问苏掌柜。” 苏芷雁与她相视而笑:“这一点倒是真的,庄姑娘还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林大哥只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林贵频频点头,又问:“庄东家想何时出发?” 庄绾问:“林大哥的商队何时离京?” 林贵正色:“实不相瞒,我们今日立马就要赶一批货出城,约莫戌时末就得离京。” 庄绾惊讶:“这么快?” “不过庄东家不必急。”林贵说:“半个月后我还会回京,我们跟城南李家商铺约定了一批货,到时候还会回来。” “那太好了。”庄绾欢喜。 . 出了茶楼,街上已经开始燃起灯火。 今日是太后寿辰,京城被装饰一新,跟过节似的四处灯火通明,路上人来人往。 只是不知为何,街上人群脚步慌乱,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苏芷雁着人去打听,那婢女回来道:“掌柜,听说明月楼走水了,火势很大,京兆府的官差都在扑火呢。” “明月楼?”庄绾好奇。 苏芷雁道:“明月楼是信国公府为太后寿宴而修建的一座灯楼,特地在太后寿宴这日供百姓们观赏。听说修建得极其精致,仅花灯都有数百个呢,这一走水倒是全都可惜了。” “庄姑娘,”她道:“你我就此道别吧,我还得回布庄去看看。对了,现在街上乱糟糟,庄姑娘早些回府为好。” “好,多谢苏掌柜。”庄绾道。 与苏芷雁告辞,她径直上了马车回府。到了裴府大门时又遇吕侍卫领着两人匆匆从里头出来。 “庄姑娘。”吕侍卫对她打了个招呼。 庄绾见他身后的两人抱着箱子,问:“这是做什么去?” 吕侍卫面色些许焦急:“庄姑娘,大人受伤了,宫里派人来吩咐收拾些大人的衣物去换洗。” 庄绾惊讶:“为何受伤了?” “宫中摩天殿走水,太后让人去救殿中佛像,大人也帮着救,结果不小心被横梁砸下来受伤了。” 庄绾听得心惊,这得有多大的胆才敢冲进火中救佛像啊。 “伤得重不重?” “属下不知,要进宫去才能晓得。不过宫里来的人说大人昏迷不醒,得在宫中休养两日,命属下送换洗衣物过去。” “哦哦哦,”庄绾点头:“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 “是。” 吕侍卫领着人赶忙去了。 庄绾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事情不对劲。为何发生得这么巧?宫中走水,宫外也走水,裴荇居还受伤昏迷了。 她想了会想不通,摇摇头进门。 然而才跨进门槛,倏地停下。 心里隐隐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令她心口狂跳。 宫里走水,京城走水,现在到处乱糟糟,而裴荇居受伤昏迷得在宫里休养。 这个时间,这个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心跳加快,脑海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是了,刚好苏芷雁帮她找到了商队,而且林贵今晚就离开京城。 她慌忙看了看天色,问立夏:“这会什么时辰了?” “姑娘,快戌时了。” 来得及,离林贵的商队离开还有一个时辰。 当即,她在脑海里飞快思忖了,吩咐道:“立夏,你现在追上吕侍卫一起入宫。” 立夏茫然:“奴婢入宫去做什么?” “哎呀,当然是保护你们裴大人啊。”庄绾说。 立夏道:“大人身边有吕侍卫呢。” “傻瓜,”庄绾一脸关怀心切:“你家大人平时在朝堂政敌无数,现在在宫里昏迷不醒很容易出事。吕侍卫是男子不够细心,若其他人想动手脚派几个宫女来,吕侍卫如何防范?” 立夏一听,立马明白:“奴婢是女子之身,可以防范那些宫女。” “对!”庄绾震声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快去!” “好,奴婢这就去。”立夏二话不说,跑去追吕侍卫了。 打发了立夏,庄绾赶忙进门。 她边走边思量,一会就说自己出门看花灯,去明月楼看花灯。明月楼失火,裴荇居万一找不着她,或许还会以为她葬身火海说不定。 嗯,就这么办。 第62章 要继续保佑我哦 秋檀还在铺子里没回来,打定主意,庄绾进门收拾东西。 她打开柜子,迅速整理了两件衣裳,想了想,又揣了张五十两的银票。出门在外需要钱,一时半会也不能拿脖颈上的玉去典当,所以留点钱在身上总归用得上。 这时,惊蛰在外头敲门:“姑娘回来了?” 庄绾走过去:“回来了。” 她又说:“惊蛰,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惊蛰:“庄姑娘请说。” “是这样,我回来的时候听说城西起了乱子,有人趁火抢掠。我担心秋檀,你可否帮我去看看秋檀那边的情况?” 惊蛰正想开口说话,庄绾忙截过话头:“别人去我不放心。你也知道我只信任你,城西的铺子是我全部家当我很重视,我怕秋檀应付不过来。没事固然好,万一有事有你在我能放心。” 见她一脸着急,惊蛰默了默,点头:“行,奴婢这就去。” “多谢了啊,路上小心!”庄绾扯着脖颈嘱咐。 关上门后,她心跳如雷。 今天这么顺利,总觉得是老天在帮她。 庄绾挎上包袱,对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双手合十:“老天爷,多谢你了啊,小女子身世飘零,接下来也要继续保佑我哦!” . 庄绾命人套马车,小厮问:“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庄绾点头:“我听说今天是太后寿辰街上极其热闹,想出去看看。” “对了,”她故意问:“大人回来了吗?” 小厮摇头:“大人还在宫里,好像出了什么事。” “哦。”庄绾故作不明:“那你快去套马车吧,我看完花灯去宫门口等大人回来。” “好。”小厮去了。 马车出了巷子,来到热闹的街上。裴荇居的宅子本就在城东繁华闹区,是以马车才走出没多久就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堵住。 车夫说前头过不去,问庄绾可要绕道。 庄绾要的就是这个情况,当即跳下马车:“不必了,我走过去就是。” “姑娘自己走过去?” “对啊,”庄绾笑:“你把马车赶回去吧,对了,回去后若惊蛰和立夏回来了让她们来天香茶楼找我。” 车夫一听,连连点头:“那姑娘自己小心,老奴这就回去叫人来护你。” 庄绾应声,转身隐入人群中。 她朝天香茶楼的方向跑去,进了门后对跑堂的说:“给我来一壶最贵的碧螺春。” “好嘞!客官稍等。” 没多久,跑堂的人沏茶过来,还送来两盘点心:“客官,这点心是本店送的,不要钱,您慢吃。” “多谢!”庄绾逮着他问:“小二,你可知明月楼怎么走?” 小二惊讶:“姑娘要去明月楼?噫,那里去不得。” “为何?” “那里走水了,火势很大呢。” “可我听说明月楼的灯笼最好看啊。” 小二笑着摆手:“好看也看不成啰。” 说完,他下楼去了,等忙活一圈回来想问庄绾要不要续茶水。然而桌上只剩下一把茶壶和两个空碟,至于喝茶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庄绾出了茶楼,向路人打听云来客栈的方向,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路上人挤人,越接近城西越是人多。因为今天有许多从外地赶来京城看花灯的百姓,如今京城走水,人群也开始如潮水般往城外退去。 庄绾被挤得出了一身汗。 她暗自庆幸这段时间坚持夜跑和跳操,让身体强壮了不少,不然这点路程能把她挤虚脱。 不然你看,有个妇人的鞋子被挤掉了,到处骂骂咧咧呢。 没多久,她来到云来客栈。云来客栈很大,这里多是路过的商客们歇脚。 “林贵林老板可在这?”她进门问。 一个脚夫搬着货出来,往后院里头指了指:“在里面。” “多谢。”庄绾进去,正好遇到林贵从里头出来。 林贵诧异:“庄东家怎么来了?” 庄绾笑,扬了扬手上的包袱:“林大哥,我想好了,生意买卖宜早不宜迟。我今晚就跟随你们商队出发,行不行?” 林贵道:“当然行,还以为庄东家要半个月之后,既然这样,您先等等,我让他们把货装好再叫您。” 他指着旁边一个厢房,说:“庄东家要是不嫌弃,先进去吃茶稍坐。” “好。”庄绾福身:“多谢林大哥。” 林贵憨厚笑了笑,忙跑去督促人装货。 庄绾走进屋子。 这里像是临时歇脚的地方,屋子不大,中间一张四方桌,桌边几根条凳。旁边的柜子上还有茶具以及洗脸盆之类物件,墙上挂着斗笠蓑衣。 桌上一盏斑驳的铁烛台,台中蜡烛燃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儿灯芯。 光线昏暗,却幽幽静谧。 她望着门外忙碌的身影,刹那间恍惚。 像是做梦般,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就要结束了,往后何去何从,她茫然未知。 也许平静清苦,也许充满提心吊胆地追逃,又或许像风一样居无定所漂泊。 但不论如何,今晚才是开始。 庄绾激动,期待,有点茫然,也有点紧张。 带着这般复杂的心情,她坐着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贵来到门口喊她。 “庄东家,货装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 庄绾抱紧包袱站起来:“好。” 第63章 倒霉透了! 庄绾被林贵安排在商队末尾的马车上。与她同乘的还有一对母女。 听妇人说,她跟丈夫常年跟着商队行路,负责商队每天的膳食。 “你丈夫在何处?”庄绾问。 妇人笑,指了指车外:“在外面。” 庄绾看向她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着了件麻花裙,梳着一对双丫髻,约莫八九岁模样。 见她看过来,她腼腆地喊了声“姐姐。” 庄绾笑起来,捏了捏她脸颊:“你叫什么名字?” “二丫。” “二丫你好,我叫......”庄绾想了想,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我叫庄如意,你以后可以喊我如意姐姐。” 她从包袱里取出帕子,帕子里包着几块精致可口的点心,正是她此前从茶楼打包的。 “给你,”她递过去:“这个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小女孩起初没收,怯怯看向她母亲。 庄绾道:“以后我还要麻烦你们为我做饭,这个收下吧。” 妇人点头,小女孩才欢喜地收下。 车马摇摇晃晃,城外人声鼎沸。在这片嘈杂中,庄绾感受到了生命的自由。 一种新生的自由。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没多久,车队在城门口停下来。 “怎么回事?”庄绾担忧地掀帘子看出去。 妇人也跟着探了几眼,不确定地说:“可能是守城官兵检查吧?” 庄绾的心又提起来。 妇人继续说:“商队出城都要检查的,今天人多,估计会慢些。” “嗯。” 庄绾眼皮跳得厉害,一下一下地,越来越快,令她很不踏实。 这般不安地等了许久,就像一根炮仗的火线缓慢而焦灼地燃烧,随着一声“快关城门!”,火线燃到尽头猛地炸开来。 庄绾的脑海被炸得一片空白。 她懵了懵:“怎么回事?” 有人说:“封城了,官府封城了。” 庄绾问:“为何封城?” 那人道:“宫里失火,说是遭了贼,禁军封锁城门正查着呢。” 庄绾一听,如坠寒潭,浑身发冷。 . 林贵对于今晚的事很歉意:“庄东家,今日走不成了,听说要封城三天,不如我们三天后再走如何?” 庄绾微笑:“多谢林大哥,三天后我估计走不成了。” “为何?” 庄绾摇头,没解释,对林贵告辞。 林贵追上来,红着脸说:“庄姑娘,我.....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走回去就好。” “哦。” 林感受到她的失落,他愧疚地目送她消失在人群中。 庄绾抱着包袱缓缓往回走。 封城三日,三日后裴荇居就会醒来,到时候她想走也走不成了。 “唉!”庄绾叹气:“我真是倒霉透了!” 然而人在灰心失意时不能说晦气话,因为你会变得更加倒霉。 在她没走几步时,沈祎一身官服骑马而来。 庄绾吓得赶忙把包袱扔掉。 她调整了下情绪走过去:“沈大人。” 沈祎松了口气:“庄小姐怎么在这?大家找你找了许久。” 庄绾心一跳:“找我?” “对。”沈祎点头:“裴大人回府了,见你不在府上便问你去了何处。惊蛰去天香茶楼寻你,却听小二说你去明月楼看花灯了。我们就派人去明月楼找你,可找了半天也没见你踪影,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庄绾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裴大人回府”这句话上,她惊恐地问:“裴荇居醒了?不是说他在宫里受伤昏迷不醒吗?” “是啊。”沈祎说:“多亏你让立夏入宫,太医都没法子的事,立夏只用个小瓶让裴大人嗅一嗅,就醒了。” “......” 庄绾笑得比哭还难看。 沈祎问:“庄小姐怎么在这?” “......我走迷路了,一直想回府来着。” 沈祎点头:“那正好。” 他翻身下马,让庄绾坐上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 回到府,已经是亥时过半。 “小姐去哪了?吓死奴婢了。”秋檀上前来迎她:“奴婢跟着他们去明月楼找了许久也没找着您。小姐您是不知,明月楼的火势可大了,连天也是烧着的,红彤彤一片.......” 庄绾听她念念叨叨,心情蔫蔫地往木樨院走。 走到岔路口,秋檀拉她停下。 “怎么了?”她转头。 “小姐,”秋檀悄悄说:“裴大人回来了,您不去看看他吗?” “哦。”庄绾点头,脚下转了个方向又往前院正屋而去。 裴荇居的院子灯火通明,廊下守着许多侍卫。庄绾唬一跳,没想到府里居然还隐藏了这么多人。 她走到门口,踌躇了会,就见沈祎在里头笑嘻嘻招手:“庄小姐,进来呀。” “......” 庄绾走进去,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弥漫在室内。屏风后,裴荇居披着件外衫,另一边肩膀裸露在外。 而太医正在给他包扎。 “裴大人这几日别碰水,切忌辛荤,哦,这两天别练剑了。” “多谢李太医。”裴荇居点头。 包扎好,太医收拾东西走出内室,瞧见庄绾,熟稔地对她说:“庄小姐来得正好,裴大人的伤势说轻也不轻,总之,大意不得。我且嘱咐你........” 还是上次那个太医,许是觉得她乖顺听话,又把照顾裴荇居的任务交托给她。 庄绾应声点头,也不知他说的什么,待他说完后,福了福:“李太医慢走。” 回过神,屋子里静悄悄的,沈祎不知何时已离开。 屏风里映着裴荇居的身影,他在忙活穿衣,许是手脚不便,行动显得缓慢。 过了会,他突然沉声问: “你去哪了?” 第64章 帮我 庄绾心一抖,回道:“出去看花灯了。” 她此刻无比心虚,总觉得裴荇居知道了她出逃似的,像个犯了错手足无措的学生,老实站着不敢动。 “去明月楼看花灯?” “嗯。” “你没听说明月楼走水吗?” “听说了,但大家都说明月楼的花灯好看,就想着附近的灯应该也是好看的。” 空气沉默,庄绾紧张到极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盯着屏风上裴荇居的影子,烛火跳跃,影子也晃动,高大而鬼魅,越加令人胆寒。 就在她焦灼难耐之际,裴荇居又出声道:“沈祎说在西城门找到你的,而明月楼在东城门。” 庄绾喉咙发紧,不确定他是不是对自己起疑了,裴荇居这会儿的态度很是奇怪。 她舔了舔唇,说:“那个......我迷路了,找不到明月楼。原本想回府的,但后来乱起来,我被人群赶着走,不小心就走到了西城门。” 裴荇居不语。 庄绾抠着手指,屏气凝神,也不知道这话他信不信。 过了会,听得他喊:“进来。” 庄绾走进去,就见他披衣坐在床边。 “可会系带?”他问。 “啊?” “帮我。”他抬起双臂。 “哦。” 庄绾走过去,在他腋下找到两根衣带,颤抖地系结。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躬着身,顶着裴荇居身上那股强大而压迫的气息,手指变得迟钝又笨拙。分明两根简单的衣带,竟是被她系了许久也未系上。 “慌什么?” 头顶声音传来,庄绾心头一跳,带子不小心打了死结。 “......” 庄绾想哭,颤着声音问:“这样......行吗?” “你说呢?”裴荇居反问。 当然......不太行,庄绾想,打了死结解开的时候岂不更困难? 没办法,她只得又继续先解开死结。然而打结容易,结解难,她捣鼓了半天手都快酸了,腰也麻了,额头还不停冒汗。 一来是结难解,二来是裴荇居的目光沉沉地压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他今晚很奇怪,按理说她计划十分周密,裴荇居刚从宫里回来不该怀疑到她才是。 可为何? 她想不明白。 好在死结缓缓松开了,她飞快扯开两根带子,然后仔细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才结束。 “好了。”她退开,不自觉地抹了把额头的汗。 裴荇居垂眼,好看的长睫在眼睑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他似乎在观察那个蝴蝶结,许是觉得太娘气了,抬手轻轻扯了扯,稍微扯歪点。 少顷,他突然轻轻叹气:“就这么喜欢看花灯?” 庄绾一顿,胡乱点头:“喜欢的。” 裴荇居没说话,庄绾却明显地感觉得到他气息变得温和了。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吗?”她问。 “以后若想出门玩,务必带上婢女随从。还有......”他说:“惊蛰和立夏不可离开。” 庄绾的心又提起来,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知道她故意支开惊蛰和立夏似的。 她抬眼悄悄打量他神色。 裴荇居的侧颜映在昏黄的烛火中,与平日所见到的不同,大多时候裴荇居给人的形象是斯文儒雅的。可单看一侧,面部轮廓并不温润,反而显得冷硬刚毅。鼻梁高挺,眉峰突出,双眉长而宽宛若利剑。 这般静默不言时,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凌厉感。 只不过,看着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她点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好了,”裴荇居见她态度良好,满意,“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庄绾福身行了一礼,逃似地回了木樨院。 第65章 看她不顺眼 太后寿宴之日,摩天殿与明月楼两处同时走水,据说火势极大,摩天殿里的佛像被烧成灰烬,供太后寿宴赏灯的明月楼也被烧得只剩残垣。 这般火势诡异且蹊跷,禁军还未查出原因,京城就开始悄悄地起了非议。 有人说,这是太后无德,佛祖发怒了。 为佐证此观点,还将此前贺州私设赋税的案子扯出来。 “贺州知府私设赋税闹得不小,后来太后生病,便不了了之,为此还白白赔了御史台高儆高大人。” “高儆你们都知道吧?那可是位铁骨铮铮的清官,就因为弹劾太后,被罢官免职......” “可我听说贺州赋税的事是百姓自愿孝敬太后的啊。” “嘁!你也信?那是梁家巧立名目敛财的手段而已。你想啊,谁愿意把一年来辛辛苦苦种地所得的几个钱孝敬给别人呢?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哪还有这等心思?” “说得对!估计太后也知道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提,皇上孝顺也自然不提。这下好了,惹得佛祖发怒。” 传言犹如锅里的蒸汽,一点一点蔓延,才短短两天时间全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但凡揭开蒸笼盖,整锅热气便会如雾如山腾起。 最先揭开盖子的,是御史台监察史范正阳。 第三天时,范正阳在早朝上了道折子,弹劾梁家染指贺州赋税罪大恶极。这道折子里列举此前的证据若干,又采纳民间百姓传言,虽只字不提太后,却句句将太后摆在明面。 毕竟,摩天殿失火、佛祖盛怒便是最好的证明。若此事不查,天怒难消,民心难平,大曌必起祸端。 信国公怒斥范正阳血口喷人,后党也纷纷跳出来指责范正阳目的不纯,以讹传讹信以为据滑天下之大稽。 而范正阳此人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这里要说一下范正阳的来历。 范正阳是御史台后起之秀,此前在翰林院当编修。入御史台也才不过两年。然而他为何骨头如此之硬,胆色如此之壮? 便要说到其知遇之恩的恩师高儆。高儆是两朝元老,上谏皇帝,下谏百官,一身清骨,刚正不阿。范正阳素来将恩师当作楷模,彼时因太后生病,皇上压着此事不查,范正阳便也按兵不动。 现在,太后寿辰已过,且正好有摩天殿与明月楼事故,以及百姓民心支持,他顿觉时机成熟时不我待,第一个站出来写了这封弹劾梁家的折子。 跟以往弹劾的折子不同,两个月前众人只敢弹劾户部和贺州知府,而范正阳的这封折子像一把利刃,直戳梁家心脏。 于是,信国公在朝堂上头一回不顾世家脸面对范正阳破口大骂,而太后更是直接气病了。 这回是真的病了。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边是黎民百姓的愤怒。皇帝左右为难,索性决定休朝三日。 . 清晨,阳光落满庭院。屋檐上,水缸里,到处是斑驳灿烂的影子。 因着皇上休朝三日,裴荇居也得了闲在家中“养伤”,此刻,他负手站在台阶前,视线落在花坛里种的一簇簇绿植上。 吕侍卫见他一直盯着绿植看,想了想,解释道:“大人那天说蔷薇好看,属下就将此事告诉许嬷嬷,许嬷嬷请花匠来栽种了些。” 裴荇居点头:“种得不错,来年还可赏花。” 也不知是不是吕侍卫的错觉,总觉得他们大人身上多了点人情味。 裴荇居住在这院子已经好几年,可这些年他从未关心过宅子的一砖一瓦,甚至许嬷嬷曾建议是否要重新修缮一遍,他也只是淡淡道:“放着吧,不必管。” 是以,整个裴府花草没几棵,宅子也老旧,到处显得冷冷清清。因为宅子的主人清净,宅子便也清净,连府里的下人们走路都不敢过重。 曾几何时,这里像一座荒宅。 可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宅子开始热闹起来。至少他觉得后院的下人们过得还挺欢快,尤其是后厨,几乎天天都有人围着探讨吃食,偶尔还私下小聚吃酒。 吕侍卫虽是前院的侍卫,却是前院最受欢迎的侍卫,后院的婢女婆子们小聚他荣幸地被邀请了几回。 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吕侍卫思量着,瞧见不远处端早膳过来的人时,立即笑起来。 “庄姑娘来了?” 裴荇居随着声音转头,果然见庄绾端着早膳姗姗来迟。 这厢,庄绾看见裴荇居,正要打招呼,然而他立马转身进屋去了。 她走到吕侍卫跟前,悄声问:“你家大人怎么了?一大早谁惹他了?” 吕侍卫说:“大人在等庄姑娘,庄姑娘今日为何来迟了?” 话落,屋里头的人咳了声。吕侍卫突然很有眼力见地解释:“哦,大人不是等庄姑娘,是在等早膳。” 屋里的裴荇居:“......” 庄绾心虚,忙端着早膳进门。 “玙之饿了吧?”她讪笑地把早膳摆上桌,解释:“我今天不小心起得迟了。” “为何不小心?” “呃......昨夜没睡好。” 裴荇居取了本书捧着看,不语。 庄绾暗暗撇嘴。 不就是迟到一个小时么,饿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吧? 是的,自从裴荇居受伤后,厨子又把裴荇居的一日三餐交托给了庄绾。是以庄绾一天到晚苦逼地在厨房忙活,完了还不受人待见,但凡动作慢一些,裴大爷就闹脾气。 今天早上她无非是起得晚了点,早膳做得慢了点,他连招呼也不打就转身进门。 可谁叫庄绾底气不足呢? 她总觉得裴荇居又开始怀疑她了,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她重新捡她“舔狗”的本事。一日三餐换汤换药事无巨细温柔周到,还不敢喊半点累,还得言笑晏晏问一声“玙之可还满意?” 就,主打一个服务周到以人为本积极主动亲切友好男主虐我千百遍我待男主如初恋。 这会儿,庄小丫鬟敢怒不敢言,殷勤地为他布菜,哄他用膳。 “李太医说了,你不能吃辛辣之物,所以这几日只能吃清淡的哦。”庄绾盛了碗粥放在他跟前:“来,今天是南瓜小米粥,甜着呢,你尝尝看。” 裴荇居目光落在粥上。 金黄的米粒,汤汁浓稠润亮,上头还漂着几颗红枣,看起来倒颇有食欲。 他接过勺子:“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知道的,”庄小丫鬟忙应声:“以后再也不迟到了。” 随即,她又说:“你一直等我?就没用点其他垫垫肚子?” “我不是等你。” “明白,你在等早膳嘛。” “......” 裴荇居慢条斯理觑她一眼,庄绾立马闭嘴,笑着比了个手势:裴大爷请慢用! 裴荇居用膳之际,庄绾在一旁发呆。 自打那天晚上裴荇居从宫里回府,态度就变得怪怪地。 若说怀疑她,可他瞧着并不生气,若说没怀疑,却待她......怎么说呢?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庄绾欠了他好多钱,一副债主看老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意思。 就,莫名其妙。 第66章 恃宠而骄 信国公府。 “现在要怎么办?”承恩侯急得打转:“摩天殿走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才短短几天就各种阴谋揣测。” 也不怪百姓,时人最是信鬼怪神佛。宫内走水不是别处,偏偏是太后建的摩天殿。宫外走水也不是别处,而是梁家斥巨资建造给太后贺寿的明月楼。 这两处皆跟太后有关,想撇清关系都难。 “我怀疑......”他走了会停下来:“这里头一定有人搞鬼,你们说是不是......” 他往皇宫的方向指了指:“那位?” 信国公面色不愉坐在上首,始终不发一言。 其下首的幕僚道:“这件事无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神佛发怒?嗤,愚民才会这么想。” 他们都是在朝堂上摸爬打滚的人,很多事稍微一琢磨就明白是什么情况。 “只是到底是不是那位也不好说。”另一个幕僚思量着开口:“我倒认为不像皇上的手笔。皇上重孝,即便再如何也不会弃太后的名声于不顾。这件事依我看,是有人浑水摸鱼想拿梁公开刀。” 话落,信国公倏地掀眼。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朝堂里还藏着这般本事的人。” 承恩侯狐疑问:“会不会是裴荇居?” “可裴荇居是皇上的人,没有皇上的旨意,他缘何这么做?”幕僚说。 “也是。” 另一人道:“事已至此,我们现在很被动。为消百姓愤怒皇上势必要彻查,到时候别说户部能否保得住,咱们能把梁公摘出来就已经了不起了。” 话落,众人沉默。 良久,信国公开口:“梁家要摘除,户部也要保,愚民而已,不足为惧。” 承恩侯问:“国公有什么计策?” 信国公吐出口浊气,没回这话,只道:“我一会入宫探望太后,诸位先回吧。” 众人起身,陆陆续续离去。 这时,一人揣着信匆匆进门递给信国公。 承恩侯见了,停在门口,见信国公看完信面目阴沉,他又走回来。 “是世子的事?” 信国公点头:“梁锦羡遇刺了。” 承恩侯大惊:“谁人敢这么做?” “段鸿远,”信国公抬眼:“暗卫说刺客没抓到,但找到了一把弩,上头正是东宸卫的标志。” 东宸卫是段鸿远私自培养的死士,除了信国公和几个心腹知晓,连皇上都不知道。 “国公爷信吗?”承恩侯问。 信国公眯眼:“我当然不怀疑段鸿远背叛我,而是担心......” “什么?” “有人借段鸿远的手挑起我与世子的父子之情,其心可诛。” 承恩侯道:“世子聪慧,想必能明白其中有诈。” 信国公笑了笑:“若他能明白最好,若不能......” 那就只能换世子了。 . 皇上休朝结束,裴荇居的伤也顺势好了,翌日便去上朝。 庄绾不用早起给裴荇居做早膳,索性放任自己睡懒觉。毕竟舔狗也是人,舔狗也要休息。 只不过懒觉没睡一会,立夏就跑进来:“姑娘,牛叔回来啦!” 庄绾懒懒掀起一只眼:“牛叔回来就回来啊,有什么稀奇吗?” 立夏鬼鬼祟祟凑过来,还对她眨了眨眼:“牛叔回来不稀奇,但牛叔带来的东西可稀奇了,大家都在外边看呢。” “是什么?” “是海蛎子。” 好家伙! 庄绾立马翻起身。 牛叔前些日请假回老家了几天,没想到回来还能带这么好的美味。 庄绾简单拾掇了遍,跑出去,果然见天井里围着许多人。 “牛叔?这玩意硬邦邦的全是壳,怎么吃?” 牛叔蹲在地上,用瓜瓤洗刷海蛎子:“这简单,做好了用嘴吃就行。” 众人哈哈大笑。 庄绾走过去探头看,满满一箩筐生蚝,个个如拳头大。 她也蹲下,兴奋地问:“牛叔,这可是好东西啊,你在哪弄的?” 牛叔一脸“还是你识货”的表情:“我老家。” “烤着吃吧,撒点蒜沫,鲜得很。”庄绾说。 牛叔点头:“还可以蘸酱。” “酱料里再放点辣椒。” “嗯,搭配香菜也不错......” 这厢,两人蹲在天井里琢磨生蚝怎么做好吃,连小厮婆子何时散去的都不知道。 四周静悄悄,两人讨论的声音传到月门处。 裴荇居和沈祎停在那,听得嘴角抽抽。 沈祎笑:“庄小姐别看是个大家闺秀,性子却洒脱纯真。” 裴荇居没接话,抬脚准备继续走,那厢庄绾转头发现了他俩。 她拍了拍衣裳小跑过来。 “玙之,下朝了呀?” 沈祎问:“你们在看什么?” “哦,是海蛎子,想着怎么吃呢。” “可想好了?” “自然,烤的香,配蘸酱滋味一绝。” 沈祎点头,对裴荇居道:“我午膳留在你府上用没意见吧?” 裴荇居嫌弃地睨他一眼:“随你。” “玙之,”庄绾狗腿地讨好道:“我今日给你做小桃酥可好?” 见他抬脚就走,庄绾就当他默认了,立马跑去厨房忙活。 见状,沈祎稀罕得很,三两步跟上裴荇居:“庄小姐娇美可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待你情真意切,真是难得。” 裴荇居淡笑了笑。 “嘶......”沈祎看不惯他这样子:“你过分了啊,庄姑娘待你百般温柔体贴,你如此不知好歹,这是恃宠而骄吗?” 到了书房,裴荇居进门。 下一刻,一份公文扔过来,沈祎立马接住。就听他说:“上次那桩城外埋尸案有了新进展,你看看。” 沈祎正色,立马走去桌边坐下来。 第67章 保准她会记你一辈子 夜幕沉沉,灯火幽静。 梁锦羡跪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微凉的水渍透过衣裳布料浸入他身体里、骨缝中。 分明才是仲夏之夜,他却觉得刺骨的寒,而脸上并未显露半分。 过了许久,大门打开,一人负手走出来站在高阶上盯着他。 “舍得回来了?” 梁锦羡没说话。 “我还以为,你不想认我这个父亲了!”信国公声音沉沉压下去,眸子里满是不悦。 梁锦羡跪得笔直:“儿子任父亲责罚!” 信国公冷嗤:“你眼里若还有我这个父亲就不该背着我偷偷去昌国。” “你去昌国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早就死了!”信国公厉声:“即便找到又如何?难不成我梁家还能认她?” 夜色寂静,屋檐下的雨一滴一滴地落入水缸,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最好明白如今的一切是谁给你的。”信国公目光冰凉:“你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别犯糊涂。” “是,儿子明白。” 瞧见他膝盖下渗出丝丝缕缕的红,信国公淡漠觑了两眼,挥袖道:“下去吧,寻大夫给你看看。” “是,多谢父亲!” 大门一关,隔绝了亮堂的光线,庭院里又昏暗下来。 小厮扶起梁锦羡,只见他站起身又差点跌下去。 “哎.....世子爷小心。”小厮忙用肩膀架起他。 梁锦羡今儿夜里才回府,一回来顾不及其他,带着浑身的伤跪在正院。 信国公早就知道他来了,却迟迟不露面,直到梁锦羡跪了半个时辰,他才披衣出门。 梁锦羡清楚,他这是过关了。 在他去昌国的行程被人透露给信国公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回来的路上即便不被人刺杀,他也会找人刺杀自己。毕竟,没有什么比一身伤更能消信国公的气。 回到自己的屋子,梁锦羡挥退小厮。 小厮问:“世子爷,要不要小的去请大夫?” “不必,打盆水来。” “是。”小厮出门。 梁锦羡艰难地解开外袍,又把染了血的中衣脱下。 肩后露出一道未愈合的伤口,那里正是弓弩所伤。原本上过药,但经过今晚,又溢出些鲜血来。 很快,小厮端盆进来,就见梁锦羡站在镜子前,自己帮自己解纱布。 “出去吧。”他开口。 小厮立即低头出去,并关好门。 梁锦羡拧了块干净的帕子把肩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拉开抽屉。抽屉里全是瓶瓶罐罐,他挑了只黑色的,倒出药粉洒在伤口上。 许是药粉刺激,他闭眼忍耐了会,额头微微冒汗。 片刻,那股疼痛感散去,才继续包扎。 这种事他做得熟稔,何须请大夫?毕竟小时候他就是这么过来的,早已不当回事。 做完这些,他回到桌边写信。须臾,手指在桌面上长短敲了两下,一名黑衣人悄然进来。 “世子爷。”他跪在跟前。 梁锦羡把信递给他:“尽快送去北边,另外......” 他浅色的眸子映着点阴鸷的笑:“叫西竺好好查内鬼,我要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信国公。查到了不必带来见我,挑断手筋脚筋截了他舌头晒七天再死。” “是。”黑衣人打了个寒颤,领命离去。 . 清晨,立夏在厨房里跟着庄绾忙前忙后。 这些日子以来她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对吃食很是感兴趣,俨然从一个女护卫变成了吃货,对于给庄绾打下手很是积极。 “姑娘,你看这样做可好?”她问。 庄绾瞥了眼捏得圆溜溜的面团,点头:“很好,进步很大啊。” 立夏油然而生一股自豪,说:“哪天奴婢丢饭碗了,想必也能靠今日的手艺养活自己。” 庄绾诧异:“你还想得这么长远?” 立夏不好意思笑,问惊蛰:“你要不要学?” 惊蛰抱臂站在门外,面无表情:“我有钱,能养活自己。” 闻声,庄绾一脸敬佩地看向富婆惊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牛掰! 糕点做好,庄绾麻利地装盘端去前院——她又要开始舔狗的戏码了。 没办法,眼下留给她的时日不多。 虽然逃跑两次没跑成,但庄绾暗暗鼓励自己,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他妈,况且事不过三,她就不信,她的运气就真的那么差! 怀着这般壮烈而不甘的心思,庄绾来到前院。 前院里依旧静悄悄,若不是庄绾见识过裴府有许多侍卫,她都怀疑裴荇居穷得连仆人都请不起。 现在,依旧只有吕侍卫一人守在门口。 她走过去,悄声问:“你们大人还在里头忙吗?” 下一刻,书房门吱呀打开。 不过不是裴荇居,而是沈祎。 顺着敞开的门缝,庄绾瞧见裴荇居坐在桌边看邸报看得认真。 沈祎刚忙完事,正要离去,碰见庄绾送糕点,他又停下来。 笑嘻嘻问:“庄小姐做了什么好吃的?” “樱桃软糕,”庄绾说:“沈大人可要尝尝。” “当然。”沈祎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就捏了块吃起来。 边吃边说:“裴大人不忙,你进去吧。” “多谢沈大人。”庄绾福了福抬脚进门。 沈祎又喊住她:“庄小姐。” “沈大人还有事?” 沈祎神色迟疑,想了想,支开吕侍卫,压低声对庄绾道:“实不相瞒,我有件事想请教。” “沈大人请说。” “是这样......”沈祎委婉得很:“我有个朋友似乎记性不太好,我每次见她,她总是想很久才认出我。” 庄绾:“确定你们是朋友?” “......有过几面之缘。” “哦,那沈大人想问什么呢?” “我想问......”沈祎有些难为情道:“怎么样......才能让对方记住我?” “这还不简单。” “什么法子?” 庄绾道:“向你那朋友借钱。” 沈祎错愕,像是没听明白:“什么?” 庄绾:“你就跟她借钱,越多越好,然后借了不还,保准她会记你一辈子。” “......” 两人这边在外头悄悄说话,屋里的裴荇居咳了两声。 沈祎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庄绾,想象了下开口跟姜宝荷借钱的画面,欲言又止,止不想言。 “庄小姐,”他拱手:“告辞。” 第68章 难道你真的喜欢我? 庄绾进门,把食盘放在桌上。 “玙之,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樱桃软糕,加了樱桃和甜糯酒,热乎着呢,你尝尝?” “嗯。”裴荇居在看公文。 庄绾等了会,见他还忙着便四处瞅了瞅,然后走到桌边狗腿地帮他整理笔墨。 裴荇居从公文里抬眼:“你有事?” “玙之怎么知道?”庄绾一脸殷切地笑。 裴荇居不语,她这模样分明是有事求他。 果不其然,未等他开口,她就说:“是这样,我这些天在府里待得怪闷的,想出去吃茶听戏。” “你自己?” “阿不不不,还有立夏和惊蛰呢。” “我是问你你孤身去吃茶听戏?” 庄绾眨了眨眼,努力真诚地说:“其实还约了个朋友,可......可以吗?” 不怪她这般小心翼翼,这些天为了打消裴荇居的疑虑,她老老实实窝在府上半步不出。好不容易感到他态度正常了些,便想以出门试探一番,若他同意则表示不再怀疑,若不同意,唔......那就再接再厉。 庄绾忐忑地等了会,裴荇居脸上的表情一惯辩不出情绪,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提笔批了些公文后,慢悠悠说:“我并不拘着你,你想去哪想去做什么只管做就是。” 庄绾当即欢喜。 这几天舔狗也不是白当,看来裴荇居还是信她的。 “嗯。”她重重点头,顺势拍了个马屁:“玙之待我真好。” 裴荇居唇角勾了勾,可笑意才浮上来想起什么又立马压下去。 . 这厢,沈祎踏出裴府大门,正欲翻身上马,侧边倏地窜出来个身影吓得他大跳。 乌静公主拦在他马前,一脸气怒:“沈祎,你这几天躲我做什么?” 沈祎瞧见她就脑壳疼。 “乌静公主,下官没躲你啊。” “没躲我为何不去会馆见我?每次都是礼部又胖又老的杨大人过来,我不喜欢。” “乌静公主不可以貌取人,杨大人年轻时也曾风流倜傥,而且肚子里诗书很多,是个才子。” 乌静努嘴:“我问你,你为何不去会馆见我?” 沈祎摊手:“我忙啊。” “忙什么?” “最近京城出了起骇人的埋尸案,而且埋的还是一家五口,作案手段令人发指。皇上对此很重视勒令刑部一个月内破案。工夫这么赶,你说我哪里有空去见你?” “所以......”乌静公主突然温柔起来:“其实你是想见我的咯?” “诶?”沈祎随口答:“是.....是啊。” “既然这样,那我主动来见你好啦。”她高兴问:“你要去哪?我陪你去。” “.......” 乌静曲指在唇边吹了个口哨,随即一匹通体漆黑的马跑过来。 她说:“你是不是要出城查案子?我也听说了埋尸案,我陪你一起去查吧?” “......”沈祎心情复杂:“乌静公主,查埋尸案可不是有趣的事,你们姑娘家还是别去了。” “可我要陪你啊。” “我不需要人陪。” “可我想陪你啊。” 沈祎被她缠得不耐烦,奇怪地盯着乌静公主,问:“你为何总黏着我?不会是喜欢我了吧?” 乌静公主一听,脸立即红起来。 然而沈祎的纳闷全显在脸上,还带着点赤\\裸\\裸的嫌弃。渐渐地,乌静公主的脸色由涨红变得羞恼。 “沈祎,就算本公主喜欢你你也不用这么奇怪吧。” “啊?”沈祎惊恐:“难道你真的喜欢我?” “你——” 乌静气咻咻地踩他一脚:“你想得美!” 她一阵风似的,才窜出来,又跑了。 沈祎一脸莫名其妙,拍了拍胸脯。 好险,还好她不是喜欢自己。 . 午后,又下起了小雨。细雨绵绵若烟雾,将整个京城染得朦胧一片。 到了茶楼门口,庄绾下马车。才撑开伞,就见苏芷雁站在门口等她。 庄绾忙走过去:“苏姐姐怎么在这等?外头下雨呢,小心打湿衣裳。” 苏芷雁笑:“我也才到,见是你的马车,索性停在这等你。” 两人挽着手上楼,要了个雅间,还点了出戏。 “上次的事我听说了。”苏芷雁道:“原本你要跟林大哥出城,却不巧碰到封城。” 庄绾苦笑:“谁知道事情这么巧呢。” “不过也无碍,”苏芷雁说:“林大哥过些日还会回来,他这趟货并不远,几日后到冀州,赶回来也同样只需几日。约莫半个月就能回京,到时候我再约他出来跟你见一见。” “不必了。”庄绾说:“多谢苏姐姐好意,我不打算去了,日后再说吧。” “咦?怎的又变了计划?” 庄绾笑了笑没解释。 经过上次,裴荇居不可能让她再单独行动了。为今之计便只有最初的那个方案,就是找个借口跟他“分手”。 届时分手了,两人一拍两散,她自然能光明正大离去。只是眼下时机还不到分手的时候,再等等。 苏芷雁又问:“既如此,庄妹妹你邀我出来又是为何事?” 迟疑了会,庄绾说:“我想求苏姐姐一件事......” . 两人在雅间里吃茶说话,这时,酒楼门外陆续停了几辆马车。 打前头的那辆先下来个身形高瘦的人,撑开伞后,又转身去接另一人。 “裴大人慢点,下官这马车老旧仔细脚滑。” 裴荇居颔首,接过伞缓缓下马车。 第69章 笑容太过猥琐 一行人进了茶楼后,跑堂见到他们,立马熟稔地迎上来:“几位大人楼上请。” “茶要去年秋的大红袍,无须茶娘子,茶叶点心送来就好,我们自己泡。”其中一人道。 “好勒,小的这就去准备。”跑堂一听,就清楚这几位大人要关起门来谈事,不许旁人打搅。 他们茶楼距离皇城近,尤其离刑部官署近。平日经常有刑部官员来这吃茶谈事,早已见怪不怪了。 裴荇居上楼,后头跟着四五个官员,沈祎也在其中。 众人边上楼边交耳说话,转过回廊时,沈祎突然“咦”了声。 裴荇居停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立夏和惊蛰坐在回廊的小桌上吃茶。 看见裴荇居,两人立马站起身。 裴荇居对同僚道:“你们先去,我稍后来。” 说完,他朝立夏和惊蛰走去,瞥了瞥最西边的雅间,问:“她在这?” 立夏点头,忙答:“大人,庄姑娘在里面跟人喝茶。” “什么人?” “芙蓉布庄的掌柜,说是谈些针线买卖的事。” 裴荇居点头,欲离去,恰好这时雅间的门打开。 “苏姐姐,今日多谢你跑一趟了,来日得空,我......”庄绾转身,瞧见裴荇居,傻眼。 他何时来的? 庄绾忙换了副热情温柔的神色,上前来:“玙之,你怎么来了?” 裴荇居将她脸上的诧异和慌张看进眼中,不动声色:“与同僚来这谈事。” “你吃完茶了?”他问。 庄绾点头:“吃完了,正打算回去。” 默了默,裴荇居说:“不急,且等我半个时辰,一道回吧。” 庄绾不解抬眼,就听他说:“我出门时骑马,现在下雨回程不便。” 哦,他是想搭她的便车。 庄绾松了口气,立马笑盈盈道:“好,我在雅间等你。” 这时苏芷雁上前来,对庄绾道:“庄妹妹,我先回去了。” 两人各自福了福,告辞。 苏芷雁侧身对裴荇居也福了福,然后下楼。 裴荇居瞥了眼苏芷雁,若有所思。 . 庄绾重新回到雅间,没多久,跑堂过来问可要再点一出戏,于是在小二的建议下点了一出新戏。 茶楼格局设计很是别致,几乎成一个回字形,所有雅间都对着大堂开着一扇宽敞的窗户。 从窗户望出去,便可看见大堂台子上戏班子表演。 当然,也能清晰地看见对面窗户的人。 好巧不巧,裴荇居的雅间在东面,与她隔堂相对。庄绾看戏的同时,总能不经意看见裴荇居的身影。 他坐在榻上,身旁一只茶壶,慢条斯理地饮茶。 其他刑部的同僚或坐,或站,有的不知说什么很是激动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庄绾发现,裴荇居在一众官员里面确实显得挺年轻的。 尽管沈祎也年轻,但沈祎没有裴荇居那样的气度。至少在人群里,裴荇居是一眼就能让人看见的存在。 不愧是当男主的人,姿态挺拔如松,文质彬彬又丰神如玉,而且身段居然一点也不比戏台上的小生差。 鬼使神差地,庄绾想象了下裴荇居着小生打扮在戏台唱戏,这家茶楼的生意估计要爆火啊。 这不跟当代流量男明星驻台表演一样吗?裴荇居是现成的流量,就凭他那张脸,以后不做官了来唱戏也比别人混得好。 她这边天马行空乱想一通,暗自窃笑。 许是笑容太过猥琐,被裴荇居发现,他淡淡转过脸来。 庄绾忙扭头看向戏台,故作无事发生。 隔了会,察觉裴荇居视线挪开,她这才又悄悄看过去。 然而这回,裴荇居把窗户关上了。 “......” 第70章 他心情不好 不能欣赏男主,庄绾就欣赏小生。戏台上的小生摇头晃脑,倏地腾起,长枪打在地板上发出“啪”的声音。 就在这时,街边也传来了骚动。 庄绾起身走去南边窗户,就见街上穿过一伙骑马的人。这些人佩带盔甲长刀,手上高举着令牌朝皇宫奔去。 路边行人纷纷退让,惹得人仰马翻。 “何事这么急?” “不知道啊,看样子不简单。”一人说:“上次见到时还是攻打昌国时。” 庄绾一听,眼皮莫名地跳起来,心中生了些慌乱。 她下意识转头寻找,忽地对上裴荇居的视线。 裴荇居不知何时来到她的雅间门口。 “你不必等我了,”他说:“我要入宫一趟。” 他面色沉疑,像有大事发生。 庄绾没敢多问,忙点头应声说“好”。 . 雨丝飘落庭院,带来阵阵清凉,安静的木樨院算珠拨动之音不绝。 屋子里,秋檀坐在桌边拨算盘。她近日在忙着打理铺子,首要的就是学会看账。老掌柜教她一套拨算珠的方法,她回来后得意地拨了一下午。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对着廊下雨滴倒颇有相互呼应之意。 只是庄绾无心欣赏这等意境,她心不在焉趴在桌子另一头,拿着本闲书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婢女说裴荇居回来了,她猛地坐直。 须臾,故作平静地问:“立夏,你们大人回来了?” “姑娘,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朝中几位大人。” “哦。” 庄绾继续看书,这回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她预感朝堂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这种预感莫名令她不安。 想了想,她吩咐:“秋檀,你先别拨珠子了,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吃食。” 前院,书房里吵吵嚷嚷。 “南边安稳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出现倭寇?” “倭寇扰境,战火又起,这下,后党算是称心如意了。” “打仗要吃军饷,户部在信国公手上,皇上要想打赢这场仗还得靠他筹军饷。如此一来,贺州私设赋税的事自然不能再查了。” “你说这事怎么这么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发生?” “倒也不是巧,十年前倭寇在沿海一带猖獗,经常在六七月出没扰我大曌百姓。当年廖将军奋战了许久,这才使得边境安稳了十年,没想到他们又卷土重来。” “我倒觉得此事不简单。” “怎么说?” “倭寇扰境之事到底情形如何,信使并未说详细。事情还未明朗兵部就急哄哄地主张派兵剿寇,很有遮掩之嫌。” “你意思是,倭寇扰境之事有人故意为之?” 话落,满室安静,落针可闻。 庄绾站在门外,端着东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内心震惊。 若倭寇之事有人故意为之,那可就是明目张胆通敌了。 少顷,里头传来裴荇居的声音:“怎么?一个猜想而已,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然而你们只是猜一猜想一想就大惊失色,可这世上,却有人大奸极恶,杀人放火样样做得。” 众人不敢接话。 很明显裴荇居今日心情不好。 不论倭寇扰境是否人为,可总归是事实,开战也在所难免。然而一旦开战,贺州赋税的事就只能不了了之。裴荇居耗费无数人力谋划的一盘棋,也因此毁于一旦,搁谁谁不气? “裴大人,我等乃良臣忠臣,自然不敢想也不敢做那些大奸大恶之事。” 话落,室内又是一片安静。 沈祎打圆场:“罢了,今日恐怕议不出什么,天色晚了,咱们各自归家吧,明日之事明日朝堂上议。” 待众人离去后,沈祎留下来。 他瞥了眼眉目阴沉的裴荇居,说:“我清楚你现在很气愤,当年信国公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逼得......” 旁人难以理解,只以为裴荇居与信国公政见不和想借用贺州之事拉户部下马。可他清楚,裴荇居之所以气愤是因为什么。 “接下来,你有何对策?”沈祎问。 裴荇居撂下手中公文,却是道:“我与他们志不同道不合,他们想做良臣忠臣名留千史,殊不知,自古忠良不胜奸邪,能打败奸邪的只有比奸邪更奸邪的人。” 沈祎一怔,缓缓点头。 这条路,裴荇居走得孤独。可他清楚,从他家破人亡开始就已经注定如此。 沉默间,他瞥见门外鬼鬼祟祟的身影,像看到救星似的立即出声喊:“庄小姐来了?” 庄绾见裴荇居脸色不好打算悄悄溜走,哪曾想被沈祎发现了。 她只好转身:“沈大人,我来给你们送些吃食。” 沈祎站起来:“正好我饿了,做的什么让我看看。” 他上前来接过庄绾的食盘,表情夸张地赞美:“庄小姐手艺真好,这水晶包做得小巧诱人,连上头的花色也别具一格。你要是出去开食馆,京城的生意都得被你抢光啊。” “吕侍卫?”他扬声喊:“你有口福了,走,咱们去偏厅用膳。” 吕侍卫老实巴交:“沈大人,属下还在当值。” 沈祎拼命给他使眼色:“当值也得吃饱啊,走走走,陪我一道。” 可惜吕侍卫眼瞎,完全没明白何意,仍旧老实巴交说:“沈大人属下当值期间不可——” 话未说完,被沈祎塞了一口包子,然后把他拖走了。整个书房里,只剩下庄绾和裴荇居两人。 庄绾:“......” 第71章 情有可原 雨已经停歇,夜幕笼罩下来,屋内漆黑一片。 庄绾小心翼翼立在门边,想了想,她问:“玙之,可要点灯?” 裴荇居没说话。 她等了会,走到桌边,从架子上取了个匣子打开。拿出根蜡烛放在烛台上,又取过火折子吹燃。 火光一点一点晕开,屋子慢慢明亮起来。 昏黄的光雾像给室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宁静而温和。 她转身,这才看见裴荇居靠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阖,像是睡着了。 他面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身影落在烛火中略显孤独。 庄绾想起他此前说的那番话:“我与他们志不同道不合,他们想做良臣忠臣名留千史,殊不知,自古忠良不胜奸邪,能打败奸邪的只有比奸邪更奸邪的人。” 书中,裴荇居便是这样的人,亦正亦邪,正比君子更正,邪比奸人更邪。他一生衔悲茹恨满腹仇怨,与那些只想做忠臣和良臣的人不同,他只有报仇一个目的。 二十年前,镇国将军裴璋率兵攻打昌国,却在战场上被人陷害战死。死后还构陷了叛国通敌的罪名,使得裴家上下几十口人如数斩首,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庄绾不知道裴荇居是如何逃脱的,但她清楚,埋藏在裴荇居心里的仇恨,忠良难泯,唯有奸邪可除。 这会儿再看裴荇居孤独的身影,庄绾有些同情。比起她莫名其妙地穿来这里受生命威胁,裴荇居带着仇恨过一生应该更痛苦吧。 忖了忖,她轻声喊:“玙之,饿了吗?我重新给你弄些吃的来。” 裴荇居依旧没应声,甚至连眼睫都不曾动过。庄绾走过去,抬手悄悄在他眼前晃了晃。 然而才晃了一个来回,倏地被他攥住手腕。 裴荇居缓缓睁眼:“做什么?” 庄绾尴尬:“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裴荇居盯着她,像是在审视什么,又像是在眷念什么。 须臾,突然开口说:“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嗯?” “若有人骗我,我会如何。” 庄绾手一抖,想退缩,却被他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他盯着她:“......我想过了,似乎情有可原。” 庄绾表面温柔地笑,心里乌鸦白鹭齐飞,慌得一批。 裴荇居这是什么意思? 她仔细打量他,却见他面色平静像是话家常般地问:“你哪个朋友被骗了?” 庄绾暗暗松了口气:“我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裴荇居问:“那她怎么做的?” 庄绾摇头:“我不知道。” “你饿不饿?”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忙问:“我再去弄些吃的来。” 裴荇居没回答,攥着她的手慢慢往上,然后覆上他的额头。 他阖眼:“帮我按一会,头疼。” “哦。”庄绾应声,站到他身后,帮他按摩起来。 . 皇宫,永宁殿。 空荡的殿内回荡着压抑的争吵。 “倭寇的事是不是你干的?”太后问。 信国公是她胞弟,两人从小长大,信国公是什么样的性情她知道得清楚。虽说她看重这个胞弟,可她同样也爱重自己的儿子皇帝。 江山是她儿子的江山,内里怎么乱在她眼里就是家事,闹再大也无碍。可引来倭寇,那便是引贼人入室了。 她怒不可遏:“我劝告过你多次,那种法子再不可用,当年昌国的事我便为你瞒着,如今你还......” “阿姐!”信国公解释:“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太后冷笑:“被逼的?但凡你让那些人收敛点也不至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你以为你的心思我不知?”她说:“这些年你在朝堂里呼风唤雨把你的心养大了,养野了。” “阿姐是何意?” “我是何意你很清楚,但我劝你,梁家始终只姓梁,而大曌江山姓谢。” 信国公笑起来:“原来阿姐是在担心这个。” 他缓缓坐下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曌江山姓谢,但阿姐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弟弟我。” 太后敛了敛怒气,欲坐起来。 信国公忙上前扶,继续道:“我从没有别的心思,我的心思跟阿姐一样,永葆梁家荣华富贵就好,江山姓谢也只能姓谢,而谢家世代皇后一定要姓梁。这事,我们当初不是说好的吗?” “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太后问。 “阿姐你听我说。”信国公叹气:“这阵子朝堂的事你看得分明,我无心争其他,可皇上在小人的挑唆下要动我梁家。我若再不反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梁家倾覆?” 太后怒气一点点消散:“皇上还年轻,难免受奸佞所欺,你要对付只管对付奸佞,何须拿这么大的事做赌?” “阿姐,我做事这些年你还不放心?倭寇的事我有分寸。谢家江山不会动摇,梁家富贵也能保全。再有,奸佞小人还能神不知鬼不觉除掉,可谓一举三得。” “你的意思是......” “阿姐不是想让意欣那孩子入宫吗?这事过后,便十拿九稳了。拿贺州的钱去打倭寇,谁敢再置喙一句?天下人也只会说护疆安民还得靠咱们梁家。到时候偌大的功劳换一个皇后之位,谢家不肯天下人都不答应。” 闻言,太后叹气:“皇帝性子看着温顺其实倔强,立意欣为后的事我曾跟他提过几次,每次都被他含糊过去。我知道,他不喜欢意欣,而意欣的性子也孤僻,分明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可各自见着了却跟陌生人似的。” 闻言,信国公笑起来:“陌生不打紧,待做了夫妻自然就好了。”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眼下,皇帝该立后了,意欣年纪也不小,这事确实该抓紧起来。” 默了会,太后思量着问:“倭寇的事你真有把握?” 第72章 现在要对裴荇居好点 天晴后,日头从蓬勃翠绿的叶缝中洒下来,影影绰绰照在青石板地面上。 庄绾百无聊赖捧着脸趴在柜台前等客人。 针线铺子正在试营业,许是货物还不全,偶尔进来几个客人看完后又离开了。 秋檀在一旁噼里啪啦拨算盘珠子,拨完珠子,她起身去后院整理东西,整理回来又用鸡毛掸子将货柜清扫一遍,完了还去督促绣娘们的绣品。 俨然一副当家掌柜的架势。 “小姐,”过了会,她走来:“小姐若觉无趣可要去对面戏楼逛逛?” 五马街在城西,城西住的大多是庶民百姓。不过京城的庶民再穷也比别的地方有钱。是以,五马街上戏楼、茶馆、酒肆也应有尽有。 庄绾摇头不想去。 她心里头乱乱的,总是回想起裴荇居那天说的话。他像是话中有话,可又像是随口而提。 总之,他最近的态度很是折磨人,搞得她心里毛毛的。 “有没有什么事让我做?”庄绾问。 秋檀瞪大眼睛,凶巴巴:“您是小姐,哪有当奴婢的让主子做事?这种话以后可别说了。” “......” 庄绾微笑,继续百无聊赖捧着脸看街上人来人往。 过了会,有人问:“掌柜的,这些帕子怎么卖?” 庄绾转头一瞥,顿时,又定睛看了看。 “咦?宝荷姐姐?” “庄妹妹?”姜宝荷诧异:“我竟没发觉你在这里。” 她问:“这是你的铺子?” 庄绾笑:“我头一回营生做买卖,做得不好。” “万事开头难,会慢慢好的。”姜宝荷走过来:“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上次茶宴别过我还一直担心你呢。” “担心我什么?” 哦,上次她跟姜宝荷出门逛街时在宁阳街闯遇裴荇居陪乌静公主,被姜宝荷误会了。 她笑道:“乌静公主的事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呢。” “不是乌静公主的事,”姜宝荷道:“是我后来听说你跟乌静公主在东郊演武场比试。” 她压低声音:“蒋珊的事我听说了,承恩侯此人疾恶如仇又好面子,你那般做必然惹怒了他,我一直担心你呢。” “多谢宝荷姐姐牵挂,我无碍,有裴大人在承恩侯也不能奈我何。再说了,是蒋珊挑拨在先,但凡他要些脸面就不该问罪于我。” 姜宝荷听她说完,笑起来:“今日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你不知......”她又低声道:“蒋珊被送走了,以后还回不回得来很难说。” 庄绾惊讶:“送去哪了?” “送去祖籍,蒋珊丢了那么大的脸,在京城难以寻亲肯定要嫁去别处。而承恩后要脸面,自然也不想让这么个女儿在京城给他丢脸,索性就派两个婆子把人送去了,至于以后......” 姜宝荷道:“人情冷暖,尚且亲骨肉如此,又指望外家能待蒋珊如何呢?” 庄绾唏嘘。 “不过庄妹妹不必自责。”姜宝荷又说:“蒋珊落得如今结局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或许对她也不全然是坏事。她这般性子嫁入高门未必讨着好,嫁个低门户兴许还能过得轻松自在些。若她能领悟,往后好生过日子也不是不可。” 庄绾点头:“人各有志,看她自己造化吧。” “是啊,”姜宝荷感叹:“世事无常,且看当下,且做好当下。” 庄绾总觉得姜宝荷内里有些难言的事,可她不说,她也不好问。 她道:“宝荷姐姐要买帕子?” 姜宝荷点头:“我见你店里的帕子绣花独特,很是喜欢,就想着买些过阵子去行宫时备用。” “对了,”姜宝荷问:“庄妹妹会去行宫吗?” “行宫?什么行宫?” “你不知道?”姜宝荷说:“太后病重,秋老虎厉害得紧,皇上便下旨命文武百官携带家眷迁行宫避暑,要八月底才回来呢。” 庄绾摇头:“我并不知道这事。” 姜宝荷:“裴大人是皇上最看重的臣子,皇上去行宫,裴大人自然要随行。只是不知,届时庄妹妹是否也随行。” “裴......玙之从未与我说过,想来我不必随行吧?”庄绾说。 闻言,姜宝荷些微遗憾:“若你能去行宫就好了,我们也有个伴。” . 回府的路上,庄绾不停思忖姜宝荷的那番话。 裴荇居要跟随皇上去行宫而且八月才回,岂不是更方便她的计划? 她的心激动起来,正好了,在裴荇居去行宫之前她就跟他闹分手,等裴荇居从行宫回来,她人已经顺利到达江南了。 实在天助我也! 回府后,裴荇居还未下朝归来,立夏说他还在宫里,许是要午时才能出宫。 庄绾点头,那正好,她给他做顿丰盛的午餐。 现在要对裴荇居好点,届时闹分手才能理直气壮,所谓爱之深恨之切不就是这样么? 当即,庄绾撸起袖子跑去厨房。 午时裴荇居回来了,庄绾做好午膳让人摆去正院,却又听说裴荇居一回府就去了藏书阁。 “他去藏书阁做什么,看书?” “属下不知。”吕侍卫道:“大人不让我等跟着,一个人在里头。” “哦。” 庄绾狐疑,想了想,自己辛苦做的午膳不能白费,于是朝藏书阁走去。 藏书阁她此前来过一次,彼时自己在院子里晒太阳,却看见裴荇居在藏书阁栏杆旁眺望。也不知他是不是在看自己偷懒,她丢下瓜子就去寻他了。 这回再来到藏书阁,却觉得此地格外安静。分明阳光灿烂,可靠近藏书阁却有种沉郁之感。 庄绾敲了敲门:“有人吗?” “玙之,你在不在里面?” “我进来了哦?” 里头安静。 等了会,庄绾说:“我数三声,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一......二......三......” 她伸手去推门,然而才推开,一股大力将她拉进去。 庄绾吓得大跳,待站稳后才看清是裴荇居。 第73章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他面无表情:“做什么?” “我.....我做好了午膳,想喊你去吃。” “我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不是神仙可别说这种话,容易打脸的。 庄小丫鬟热情:“可我辛苦做了一上午呢。” 裴荇居静默盯着她。 盯得庄绾心里发毛——来了来了,裴荇居奇奇怪怪的态度又来了。 她抿了抿唇,干笑了下。 屋内四周窗户紧闭,光线昏暗。许是此前下过雨,空气中还充斥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里这么多书,怎么也不开窗?”她走去窗边:“今日天气好,让太阳晒晒去去味儿。” 她打开东边的窗户,刺眼的光线兜头扑进来。 庄绾闭了闭眼,转头发觉角落散了许多东西,又蹲下整理。 “我今日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鲈鱼,还有蒜香虾。费了许多工夫呢,得趁热才好吃。你若要看书,待用过膳了再看也不迟的。我妈......母亲说过,好好用膳能长命百岁。” 捡拾到一半,她停下来,发现散落的是些旧物。有字帖,有书画,还有几本三字经以及一本抄本......看上去像自己编纂的故事。 书页已经泛黄,字迹也显得稚嫩,应该是三四岁孩童写的。 她欣赏了会,笑起来:“这个孩子一定很得他父母疼爱。” “你怎么知道。” 不远处,裴荇居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我知道啊,他写的故事毫无逻辑,分明是长辈们随口说的。若没猜错,或是在他睡前,父母为了哄他睡觉讲的小故事。” 庄绾抬脸:“我小时候天天听恐龙独自上学捡到恐龙蛋的故事睡觉,后来还跟母亲说要自己去上学,母亲问为何?我说我也想捡恐龙蛋呀。” “恐龙是什么?”裴荇居问。 “哦,一种可爱的动物,你没见过。” 庄绾把书籍一本一本叠好,字帖也归纳整齐,统一放回书架上。放完后,才后知后觉回神。 她转头去看裴荇居:“你的藏书阁为何有这些东西?” 裴荇居表情些微不自在:“前一位宅子主人留下的,我索性留着了。” “哦。”庄绾点头。 她起身走过去:“玙之?先回去用膳可好?红烧鲈鱼很好吃哦!” 她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殷切又热情。凑过来时,白嫩的脸颊粉红如霞,长睫微微卷翘,眼里透着几分明媚和狡黠。 俏皮得可爱。 裴荇居神色淡淡,可漆黑的眸子里却如春水融冰,浮起几丝温和的笑意。 须臾,他在袖中摸了摸,随后摸出一封信递过来。 庄绾愣了愣:“给我的?” 裴荇居:“你母亲的信,刚刚送到裴府。” 庄绾恍惚了下,才想起来是她这具身体的母亲庄夫人。她接过信,转身寻了个空椅坐下。 庄夫人是个矜持的妇人,即便十分牵挂女儿也不会洋洋洒洒啰嗦写一大篇,亦或是顾及庄绾在裴府的难处,是以言辞句句隐忍。 她先是说了自己在庄子养病的近况,直言裴荇居为她请了个厉害的大夫,将她的病治好了,今后只需好生养身子就是。 随后,又问庄绾在裴府的情况,过得如何,可否为难等等。最后,她在信的末尾说了件事。 看完信,庄绾沉默了。 裴荇居出声:“看完了?” “嗯。”庄绾点头:“我母亲说,当初父亲出事时曾留下一物,兴许对你有用。” “是什么?” “信中没提,但想来是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她当然清楚庄夫人为何此时提这个。一开始没提,是因为庄夫人并不信任裴荇居,而此时提出来,想必是为了帮她。 裴荇居没多久就要恢复记忆,庄夫人怕她为难,便以此跟裴荇居做交易。希望裴荇居恢复记忆后能看在这点功劳上,放过她。 但庄夫人不知,她已经深陷泥潭,事情又岂会这么简单? 这个筹码来得太迟了。 . 暮色霭霭,明月裹在浓云中,长林处起了阵凉风。庄绾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不禁打了个摆子。 她举目四望。 才三个月过去,庄府已经落得萧条冷寂。地上堆满了枯黄的落叶,风来,卷起几片叶子追逐着打了个旋儿。 裴荇居瞥了她一眼:“听雨阁在何处?” “在西边。” 庄绾心情有些沉重。 她清楚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情绪,或许重回庄府让原身触动才这般反应。 “我带你去。”她转身,领裴荇居往西院走。 甬道狭小,两人的影子半晦半明地划过墙垣。她走得安静,裴荇居也跟得安静。 须臾,他突然开口:“若是不舍得,以后可带你母亲住进来。” “什么?”庄绾转头。 裴荇居:“官府将这座宅子抵卖了。” 庄绾茫然,半晌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你把这宅子买了?” “非我买,是惊蛰。” “.......” “我从她手里买回来就是。”停了下,他说:“改日重新修葺,一年后你们就可以搬进来。” 庄绾可有可无点头:“为何是一年后?” “官府明文规定,贱籍户需满一年方可脱籍归良。” 庄绾停下来,心里诧异,原来他还有帮她脱机归良的打算。 她顿时悲痛起来——她要真的跟裴荇居有一腿该多好啊! 不用费尽心思逃跑,也不用凄惨遮掩。只管等一年后她脱贱归良,自由自在吃香喝辣,还有个帅气多金的男朋友,简直不要太美好。 呜呜呜......老天爷能不能把她劈死重来一遍?她不想要这么蛋疼的剧情啊! 察觉她神色古怪,裴荇居问:“怎么了?” “没什么,”庄绾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玙之你待我这么好,我很感动。” 裴荇居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庄绾追上去:“其实你不用买回这座宅子,无碍的。若是可以,我倒是想求你件事。” “什么事?” “庄......我母亲她年纪大了,即便让她回京居住恐怕这里也只会让她难过。倒不如让她继续住在庄子上,庄子清净,也利于她养病。”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唐突......”她想了想,说:“若是信中提到的这件东西对你有用,可否看在这点功劳上护她晚年平安?” 裴荇居停下,奇怪打量她。 “不行吗?”庄绾问。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交代后事?”他似笑非笑:“难道你要离开?” 庄绾心头一紧:“怎么会?” 她立马换了副爱他无法自拔的模样:“玙之,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你,唯独我不会。你可听说过一句誓言?” “什么?”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庄绾深情而饱满地背完这一句,却发现气氛不大对劲。 空气沉默..... 很沉默........... 庄绾不知这沉默从何而来,继续道:“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好了。” 裴荇居幽幽开口:“是么,你最好记得。” 第74章 紧紧抱着裴荇居的腰 没多久,两人走到西边一处荒废的园子,园子里种了许多菩竹,菩竹中间簇拥一座空中阁楼。 阁楼下是水池,水池里种了荷花。如今快七月,自然没有花,只有几根残枝荷茎。 “应该就在上面。”庄绾说:“这里原是赏景之用,后来渐渐变成了杂物房。” 庄绾之前经过这里时,听秋檀说过此地,故而知道些。 裴荇居抬眼,只见阁楼门头挂着一块匾额,上头写着“听雨阁”。阁楼侧边是楼梯,蜿蜒而上。 他抬脚走上去。 庄绾忙跟在他身后。 此时夜风急了些,菩竹被吹得沙沙作响,树影摇曳如鬼魅。圆月依旧裹在浓云中,四周漆黑一片。 脚下的楼梯木板因老旧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电视剧里探案悬疑事发的前奏。 庄绾心里发怵,下意识地扯住裴荇居的衣袖。 裴荇居顿了顿,脚步不禁放慢了些。 两人沿着楼梯到达二楼,与阁楼相连的是一座假山,若入阁楼还需穿过假山山洞。进了山洞,里头更是漆黑。 庄绾脑子里充斥着悬疑片里的各种画面,全神贯注胆战心惊。 突然,一只黑影穿过,她吓得尖叫起来,赶忙躲入裴荇居腋下。 “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个是什么?”庄绾颤着嗓子问。 裴荇居当然看见了,是只黑猫而已。这里应该是它歇息的地方,被他们两人进来打搅了。 他僵着身子,垂眼看向怕得缩成一团的庄绾,眸子深邃而温和。 “一只猫而已,怕成这样?” “真的是猫吗?”庄绾探出头来,一缕发丝横在脸上:“可我看着好大一个影子,是不是猫妖啊。” “猫妖?” “嗯。”庄绾说:“会不会是妖变成的猫?” 不怪她迷信,若放在前世她打死都不信这些神妖鬼怪的东西,可她活生生地穿来了,这种事都能发生,其他的也不是不可能啊。 她是真的怕,脸上的表情也是真的怀疑。 裴荇居看了会,眼角溢出点笑来:“这世上没有妖,也无鬼怪,你平日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哦。”庄绾吹开脸上的头发,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抱着裴荇居的腰。 她尴尬了下,故作镇定松开。 “我在前面。”她两步上前,走在裴荇居前头。 裴荇居奇怪:“你既然怕为何还要走前头?” “因为后头更怕啊,万一有鬼呢?” “......” 穿过假山小径,总算到了听雨阁。 听雨阁不算大,拢共两间房相连而成,分里间和外间。里间是密封的屋子,有帘子和月门做隔断,外间则三面开窗,窗户低矮宽大,作赏景之用。不过由于这里多年未用,窗户已经关得紧实,屋子里也放了许多杂物。多是一些废弃了的纸张笔墨或书籍字画,还有一些残缺破旧的家具。 裴荇居推开两扇窗,勉强露出点光线进来。 庄绾四处看了看,到处黑漆漆的,东西也不知藏在何处。 她问:“你知道藏在哪吗?” 庄夫人的信上并没说具体位置,许是怕信半路被人偷去,所以很是谨慎地只说放在听雨楼。 可听雨楼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而且到处堆满杂乱的东西,要从这里找出一封信实在是难。 裴荇居静默地打量了眼环境,须臾,足尖一点跃上横梁。 庄绾吓一跳,仰头往横梁看。 横梁上挂着块匾额,上头写着“花落得闲”,取王维《鸟鸣间》第一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之意境。 而此时,裴荇居正在匾额后寻找。 很快,他像是找到了,轻盈地跳下来。 庄绾懵逼,这都行?! 不愧是男主的脑回路,谁能想到会把东西藏在横梁的匾额后面呢? 她稀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放在那里的?” “很难猜吗?横梁高,视线内难以察觉。且高处无风无雨,藏信安全。” “......哦。”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智商被裴荇居暗暗鄙视了。 裴荇居走去桌边,从怀中取了火折子,将一根落了灰的蜡烛点燃。就着微弱的烛火展开信看。 四周晦暗寂静,风起竹浪诡异而阴森。裴荇居的脸严肃地映在烛火中。庄绾屏气凝神等待,有种跟着大佬干大事的紧张感。 然而裴荇居看着看着,俊逸的剑眉渐渐蹙起来。 “怎么了?”庄绾问:“是你要的东西吗?” 裴荇居不语,良久,将信叠好放进袖中。 “回去吧。”他说。 . 当晚,裴荇居带着信连夜入宫了。 庄绾不知道信里说了什么,或许正如庄夫人所说,是一些能帮到裴荇居的东西。 裴荇居入宫后次日也没回府,庄绾出门时遇到沈祎便随口问了句。 沈祎说:“裴大人在宫里跟皇上商量去行宫的事。” 庄绾点头, 欲抬脚上马车。 那厢沈祎又喊住她:“庄小姐不妨也好生准备起来。” “准备什么?”庄绾转头。 “去行宫啊。”沈祎说:“裴大人打算带你一起去避暑。” 带!她!避!暑! 这个消息简直天雷滚滚。她还要避什么暑?她现在心里拔凉拔凉的。 原本打算趁裴荇居去行宫,她跟他“好聚好散”来着。现在要带她去行宫,还怎么分手? 庄绾笑得比哭难看:“玙之此前没跟我说起过啊。” “哦,”沈祎点头:“他原是怕你去了不习惯,想留你在京城,是我向他建议的。” 他自觉这个建议极好。 裴荇居自己去行宫避暑留庄小姐一人在府上像什么话?届时庄小姐免不了又一场难过。他于心不忍,于是今日下朝时给裴荇居建议了一番,裴荇居也没反对,点头同意了。 沈祎由衷道:“庄小姐不必谢我,往回吃了你那么多糕点,是沈某该做的。” “.................” 我谢你八辈祖宗勒! 庄绾要被他气死了! 第75章 她感动得哭了 信国公府。 堂内香炉青烟袅袅,麒麟兽屏落在光线下耀眼而威仪。 信国公一身青衣道袍,边用早膳边说:“再过几日就要搬迁行宫,朝堂的事也一举搬到行宫处理。你既已入仕便先领个职缺锻炼一番。我已跟段统领通过信,会在禁军给你安排护卫统领一职,行宫这一趟你就跟在皇上身边吧。” 梁锦羡坐在对面,吃得慢条斯理,淡漠的眉眼虽看着温顺,却透着几分桀骜不羁。 信国公轻笑两声,难得有了点父亲逗儿子的心思:“还在与我怄气?” “儿子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 “没有。” “你这性子与我年轻时一样,别说你没有,你就算有也不奇怪。你长大了,许多事我不会拘你,但也不能由你任性。梁家的大业最后还要交在你的手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儿子明白。” “你明白就好。”想到什么,信国公又道:“这趟去行宫,你妹妹意欣也会去。除了护皇上,你妹妹那也多用点心。” “儿子知道。” 用完膳,梁锦羡放下筷子起身行了一礼:“父亲慢用,儿子还有事先回去。” “去吧。” 信国公余光目送他出门,待梁锦羡走远,他脸上的慈祥也渐渐消失。 这边,梁锦羡回了自己院子,进屋见一名暗卫站在里头等待,他停脚。 “有什么消息?” “禀世子,这是西竺送来的。”侍卫从腰间掏出封信。 梁锦羡看了看,薄唇嘲弄勾起:“只查出两个?” “是。” “告诉他,继续查。” 忖了忖,他又问:“裴府有何消息?” 侍卫道:“庄姑娘在暗中打探商队,几日前还打算跟一位叫林贵的商人离京,只是恰逢封城就没能走成。” “离京?” 梁锦羡长睫微压,薄薄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他的手好看,白皙瘦长且骨节分明,青筋浅浅覆盖,多了几分阳刚之气。 他很欣赏自己的手指。 就这么看了会,倏地笑起来:“枉他裴荇居聪明一世也有难以料到的事,既如此,我便助她一臂之力。” . 裴府,书房。 “庄大人还留下了一封信?”沈祎诧异。 裴荇居点头:“当初就猜到庄大人的死另有冤情,却不料是因此事。” 他说“庄大人暗中收到投书,信中列举贺州官员蛇鼠一窝从上到下贪墨成风,私设赋税中饱私囊。”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梁家在贺州只手遮天,贺州官员以及百姓只知梁公不知皇上,他梁家俨然自成一国。” 沈祎听得震惊:“难怪了,难怪庄大人好端端地突然扯进党争里头,我素闻此人清正廉明,奉公不阿。也想不到他为何牵扯党争,原来如此。” 裴荇居:“后党早就得到消息,庄大人上的折子也被悄悄扣在御史台,只是那封弹劾的折子现在已经无所踪。” “这么说来......”沈祎又道:“此前庄大人在牢中畏罪自缢是假。半个月的严刑逼供都未能让他吐出信件,最后却说畏罪自缢着实牵强。今日听你这么分析,倒也明朗了。” “可惜了......”他喃喃:“庄大人是个好官。” 须臾,又问:“皇上看了信怎么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裴荇居提笔蘸墨:“若贺州只是私设税赋倒也罢了,可贺州百姓以及数百官员不知朝廷而只认梁公,此等事,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 “这么说......皇上决定继续查贺州?” “皇上当然要查,但得暗查,当务之急是沿海倭寇的事。” “这个自然明白,皇上要想打赢这场仗还得靠梁公,但皇上却并不信任梁公,是以要暗查贺州。只是,这事让谁人去查?” “谁人去查还在商榷,一切待皇上去了行宫再定夺。” 沈祎点头:“原以为梁家会因倭寇犯境的事躲过一劫,没想到天网恢恢啊。也没想到咱们的谋划还能拨云见月,说起来,还得好生谢谢庄夫人。” 说到这,沈祎不解:“庄夫人为何这个时候给你消息?” 裴荇居坐在桌边查阅谳书,面上看似淡然,但沈祎眼尖地察觉出了点不愉快。 他轻笑起来:“莫非这还跟庄小姐有关?” “哦,”他想起来,说:“我上午遇到庄小姐,跟她说了你要带她去行宫的事。” “不是我说......”他走过去,一派老陈地拍拍裴荇居肩膀:“女人往往口是心非,嘴上说不想去,无碍,实际上心里可在意了。你没跟她说行宫的事是怕她不习惯,可庄小姐心里计较着呢。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跟她说你要带她去行宫,她差点就要感动得哭了。” 裴荇居停下:“她感动得哭了?” “还没哭,差点哭了。”沈祎说:“原本是要出门的,得知消息后立马回后院,我问她做什么去,她说要给你做些好吃的。” “哎,说曹操曹操到。”他不经意转头,瞧见外头来人:“庄小姐来了。” 沈祎一脸暧昧地对裴荇居眨了下眼,示意他好好哄女人。然后,自认为很有眼力见地走了。 庄绾在门口遇到沈祎,福了福:“沈大人。” 沈祎笑嘻嘻,往食盘中看了眼:“庄小姐今日做的什么呀?” 庄绾道:“桂花马蹄糕。” 沈祎凑近几分,邀功地说:“进去吧,我才跟他说了你的心思,他在里头等你。” 庄绾警铃大作,什么心思? 大哥你别乱说话啊! 自从早上听到那个天雷滚滚的消息,她就有点怕沈祎这张嘴了。 她僵笑:“多谢沈大人。” 第76章 我想跟你分手 庄绾进门,见裴荇居唇角噙着点笑,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好笑的,此时看起来心情不错。 “玙之,”庄绾走过去,甜腻腻地喊他:“遇到何事这般愉悦?” 裴荇居抬眼,意味不明道:“有趣的事。” “哦?是什么事呀?” “你想听?” 他似笑非笑,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是看穿人心似的,带着点散漫的兴味。 庄绾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事,索性摇头:“算了,也不是非要听。” 她把食盘推过去:“玙之,这是我给你做的桂花马蹄糕你尝尝吧。” “唉!”她突然叹气:“也许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裴荇居掀眼:“何意?” “你就要去行宫了啊,听说要八月底才能回来。去了行宫,我就再不能为你做吃食了。” “你不去?” “ 我自然是想去的,可是我去不得。”庄绾一脸落寞。 这就是她今日过来的目的。 行宫是万万去不得的,去了还怎么离开?是以,她不得不绞尽脑汁来裴荇居跟前演戏,既不能让他看出自己不想去,还得寻个合适体贴的理由让他理解并同意。 她低头,用帕子擦了擦看不见的眼泪:“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与你同去呢?你是裴荇居,是朝廷重臣,这些日我住在你府上本就给你招惹了不少非议。若是再跟随你去行宫,届时那些人指不定要怎么说你。” “无碍。”裴荇居懒懒往后一靠,平静睨她。 “你无碍,可我不忍。若是那些人说我便罢了,我却舍不得旁人说你半句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这行宫不去也罢。” “玙之,我在府上等你回来可好?”庄绾希冀地望着他。 她深情款款,一副不舍却懂事的样子,白净的小脸表情楚楚,毫无破绽。 裴荇居好整以暇欣赏了会,唇角缓缓勾起半分:“就这么不想陪我去?” “不是不想陪你去,是不忍你被人说三道四。” “我说了,我无碍。” “......” 忍了忍,庄绾哀怨一声:“你无碍,可我有碍啊。” 裴荇居眯起半只眼,闲闲地问:“说说看。” “你不怕被人说,可我怕。我怕旁人说你,也怕她们笑话我。”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怕的人。” “......” 庄绾也清楚自己在外头名声彪悍,裴荇居难以信服。她脑子飞快转了转,然后悠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玙之并不了解我。我在外头那般是故作给人看的,我家破人亡若不如此,旁人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去。但我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闲言碎语又岂会真的不在乎?” 闻言,裴荇居眼里的笑渐渐淡下来。 庄绾继续道:“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她们讥讽我瞧不起我,我都清楚。我其实也难过的,只是我还能怎样呢?活不下去就再上吊死一回?可我不会那么做,我还有母亲,还有兄长,我还年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能让她们伤心。” “我虽自强不息,但不代表真不在意旁人言论,只能尽量不去搭理那些人便是。若是陪你去行宫,我日日要面对她们,那样的话还不如留在府里快活。” 说完,她垂头,长睫下压,唇瓣紧抿,一副极其受伤的样子。 答应呀,你快答应呀!庄绾在心里呐喊! 她自认为这番话很是推心置腹,自己都忍不住感动了把,就不信他裴荇居没有一丝动容。 然而事实证明,裴荇居的心是椰子壳做的。他听完后,不紧不慢呷了口茶。 “既如此,我更要带你同行。” “?”庄绾抬头。 裴荇居慢悠悠道:“世人看不起你,我偏要抬举你。若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我就帮你装一副盔甲,比石头更坚硬,比钢铁更牢固。” 庄绾傻眼:您认真的? 但裴荇居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认真。 “为、为何?”庄绾弱弱地问。 裴荇居却没说话,而是淡笑了笑,继续查阅谳书:“此事你不必再说,你既然想去,无须顾及其他,只管去。” 庄绾想哭!她真的不想去啊! “玙之,我不想去。除了上述理由,其实......其实还有一件令我耿耿于怀的事。” “什么?” 庄绾忖了忖,眼一闭心一横:“我想跟你分手。” 裴荇居顿了顿:“何为......分手?” “我想跟你一拍两散。”庄绾说:“我不想再跟你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下去了。” 她继续道:“你曾说过并不会娶我,既如此,我何必还留在这?既耽搁了你也误了我。” “所以......”裴荇居缓缓抬头:“你要离开?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他眼睫微压,视线薄而危险:“前日在庄府,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忘了?” 庄绾头皮发麻。 没忘,她说任何人都可以离开他,唯独她不会。 可现在...... 庄绾后悔自己嘴瓢乱说,现在好了,脸被打肿了。 她肿着脸,硬着头皮:“我是说过,但那是一时冲动说的,我......” 见裴荇居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庄绾下意识闭嘴。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此刻的裴荇居,带着点杀气。 她好像......惹怒他了。 第77章 他算是栽了 室内气氛陡然焦灼起来,似乎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庄绾不敢大声,屏气而忐忑地打量裴荇居的神色。 他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唇角凉薄地勾起:“上次你问我,若有人骗情我会如何......” 庄绾心头一紧。 就听他继续说:“我后来想过,兴许那人情有可原,但我最讨厌被人戏弄!” 他倏地抬眼,长睫掀起,目光如剑凌厉。 “庄绾......你是否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容你?” 庄绾的心口扑通扑通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心里隐隐有种猜想令她惊恐。 难道......裴荇居恢复记忆了吗? 不然为何说话这么奇怪?什么骗情,什么戏弄?字字句句像在隐射她。 想到这种可能,她脸色发白,唇齿发寒。 “你.......你是不是.......”她试探着问:“记起什么了?” 她满脸慌乱害怕,还下意识地、排斥地后退了两步。 这举动向跟针猝不及防戳在裴荇居心上,不疼,却微涩。 他指腹在掌心按了按,少顷,缓缓压下心里那股愠怒。 “你说什么?”他敛去适才的凌厉之色,状似不明白地问:“记起什么?” 见他神色自然,像是并未记起般,庄绾暗暗松了口气。 或许她想多了,若裴荇居记起又岂会留她到今日?也断不会是这般跟她说话。 “没什么。”庄绾摇头:“我.....我并非有意戏弄你,我......” 她解释得很牵强,咽了咽喉咙,索性直接道:“总之,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你既然不会娶我,放我离开对你、对我都各有好处。”她再次试着说服裴荇居:“我待在你府上惹得旁人对你议论纷纷,于你名声不好。” “况且,我翻年就十八了,总该有自己的人生。” “言下之意,你想求去另嫁他人?”裴荇居闭了闭眼,才压下去的怒气又被她这话勾起来。 庄绾心一抖:“我哪有这么说?我只是说要开始自己的人生。” “你的人生是什么人生?”裴荇居没好气:“你家道中落,母亲在庄子孤苦无依,兄长流放边疆生死未卜,你还想开始什么人生?” “...........” 劳改犯都有重获新生的机会呢,她怎么就不能了?她家道中落沦为这个地步是她想的吗?她也无能为力啊。她不走难道在这等他恢复记忆被嘠吗? 但庄绾不敢这么说。 她瑟缩着脖颈,很没底气,跟个鹌鹑似的站在桌边。 然后,嗫嚅地问出心里的疑惑:“反正你也不会娶我,为何不让我走呢?” 裴荇居张口,想说什么,话含在舌尖却始终没吐出来。 他今天生很气,为免被她气死,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撵她走。 “出去!” “那......分手的事怎么说?” “出去!”裴荇居抬高声音。 庄绾心下颤了颤,不敢再多言,赶忙出门。 . 那天之后,裴荇居消失了。 庄绾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连几日不在府上。问惊蛰和立夏,两人摇头说不知道。 她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裴荇居会如何。那天他的样子看起来是生气了,只是,他为何生气? 庄绾想不明白。 但她不后悔,迟早都要摊牌,反正离去行宫也没两天了。等他去了行宫,自己再寻个理由离开。 想到这,庄绾取出当初秋檀买的地图来研究了会,除了京城的地图,还有一份大曌的舆图。她在舆图上分析了下,最后在东南方的一个小镇画了个圈。 到时候就去这吧。 她开始收拾行囊。行囊很简单,两套衣裳几块碎银以及两张银票,收拾好后藏在柜子里。 用过午膳,庄绾出门去铺子。秋檀见她来很高兴,说今日做了好些买卖,生意不错,她很有信心帮庄绾挣很多钱回来。 庄绾笑着捏了捏她脸蛋:“那你要加油哦!以后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地经营,若是遇到麻烦,就去芙蓉布庄找苏掌柜。” 这是当初她在酒楼拜托苏芷雁的事。 她虽不知苏芷雁遇到的贵人是谁,但她一个弱女子能在京城做这么大的买卖,想来是有手腕有关系的。秋檀能得她一些照拂,在京城便也顺遂了。 然而秋檀听了她这话却莫名其妙:“什么叫小姐不在?小姐要去哪?” 庄绾笑了笑:“你记住这话就行。” “哦。”秋檀温顺点头,继续去忙了。 看完秋檀,想了想,庄绾给姜宝荷写了封信,也没写什么,大致是感谢的话。 姜宝荷很好,若是放在前世,她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好闺蜜。可现在,她恐怕要辜负姜宝荷一番心意了。 做完这些,庄绾买了些零嘴回府,把零嘴分给后院的婢女婆子们,许嬷嬷也得了份。 众人吃零嘴,皆欢欢喜喜。 就在庄绾忙着筹备离开时,这厢,裴荇居也并没闲着。 他住在京城西巷的一处别院里,此时院中清净,裴荇居站在桌前写字。 沈祎坐在一旁,看稀奇似地瞧他。 “我说你这几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宽敞的府邸不住,跑来住这清冷的别院?” “再说了,明天就要去行宫了,你今晚也不回去吗?你不回去,庄小姐怎么办?” 裴荇居面色不好,笔下不停,游云惊龙。 “是谁惹着了你?”沈祎继续念叨:“哦,不会是庄小姐让你不高兴了吧?” 他像是猜到真相似的,不可思议地问:“所以......你这是......离家出走?” “......” 裴荇居停笔:“刑部没事忙了?” 沈祎摊手:“你是刑部之主,你都不忙,我忙什么?” “......” 裴荇居脸黑。 并非他不想回去,而是......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掐死她。 谁给她的胆子,敢戏弄他? 前一刻说着“所有人离开你,我却不会”。下一刻又说只是冲动之言,要跟他一拍两散。 想起这些,裴荇居闭了闭眼,压下心里那股烦躁情绪,继续写字。 沈祎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越发纳罕。 “玙之,”他说:“你这模样让我想起......哦......你这模样很像情窦初开的小郎君被姑娘无情拒绝而恼羞成怒的模样。” “啊!”他突然站起来,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大声说:“你完了!你肯定是栽在庄小姐身上了!” “.......” 第78章 裴荇居!你混蛋! 当天,酉时二刻,消失了三天的裴荇居突然回来了。 得知此事,庄绾立即从床上翻起来。她不动声色走出木樨院,见裴府的下人们四处忙碌。 “大人明日要随圣驾去行宫,你们动作快点。” “大人惯用的紫金撒玉宣可别落下了。” “对了......还有藏书阁里的书,东边第二排第三行的书是大人常看的,也用香樟木箱装上。” “大人的备用衣物熨好了吗?记得多熨几套......” 小厮们,婢女们,婆子们,都在为裴荇居出行而忙得脚不沾地。 庄绾看在眼中,心里暗暗琢磨,看样子裴荇居应该是不打算带她去了。不然,她怎么没收到去行宫的通知? 为了确认这件事,庄绾逮着个经过的小厮问:“你们大人可有说让你们准备木樨院的东西?” 那小厮茫然了下,摇头:“大人不曾吩咐。” “哦,你去吧。”庄绾松了口气。 看来,她那天的一番“分手言论”还是起了作用。 她沿着回廊打算回木樨院,但走到半路又觉得自己应该去前院见见裴荇居。毕竟他消失了三天回来而且明日就要走,于情于理也该去道个别。 可见到他该说什么呢? 他们都分手了,明天过后就一拍两散桥归桥路归路,这会儿再见面怎么说都有点尴尬。 要不算了吧。 她想。 然而就在她纠结之际,猛地瞧见裴荇居从对面月门进来。 庄绾见鬼似的立即侧过身,扯了扯跨院里一棵柳树树枝,假装在赏景。 余光瞥见裴荇居的脚步只是顿了顿,也像是没看见她似的,负手面无表情地继续走。很快,他从另一边拐过回廊,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这么快就接受分手的事实了? 庄绾有点懵,不大明白裴荇居这会儿的态度。不过转念一想,他接受也很合情合理。她都提出分手了,他还能怎样?总不能死缠烂打吧?男人都要面子,裴荇居是男主,面子比天大。 对!一定是这样! 想通这一层,庄绾很是放心,看样子他真的不打算带她去行宫了。 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当晚庄绾罕见地失眠了。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总想着明日裴荇居出发后,她如何寻理由离开,如何去镖局雇人,又怎么乔装打扮溜去江南。 在江南买什么样地段的房子她都想好了。 唔.....一定要有个小庭院,她喜欢种花。房子不必大,二进就好,有山有水,有鱼有池,再请个洗衣做饭的婆子和驾马跑腿的小厮。日子简单、低调、奢华、惬意...... 在这份惬意中,直到三更鸡打鸣,庄绾才迷迷糊糊睡去。 . 清晨,云雾弥漫山野,阳光从雾中穿过,洒落满地金辉。 此时官道上,蜿蜒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马行人,他们整齐有序地向行宫而去。 裴荇居是朝堂三品重臣,又是皇帝心腹,为方便路上皇帝宣召裴荇居议事,礼部将裴荇居的车马安排在队伍的前头。 这会儿裴荇居坐在车里看书,一人单膝跪在车门前低声禀报。 “大人,您吩咐属下查的事有消息了。”他说:“芙蓉布庄的东家名为苏芷雁,年芳二十有一。她本是青州甘奉人,其父曾是青州知州,后来苏大人犯事,苏家被抄。苏芷雁十三岁流落勾栏沦为歌伎,十四岁被一个神秘的人赎身买走,再之后于四年前出现在京城经商。手上的芙蓉布庄生意很好,京城的官家女眷们几乎是她的常客。偶尔,苏芷雁也出入夫人小姐们的茶宴。” “神秘的人?可查清是何人?” “属下无能,那人只在青州路过。据勾栏的妈妈说,苏芷雁只给他唱了一曲,他就花五十两银子将人赎走了,去了哪并不知。四年前,苏芷雁出现在京城经营布庄,除了官家女眷,也并没跟其他人来往。” 默了默,裴荇居摆手:“下去吧。” “是。”侍卫离开。 裴荇居合上书本,若有所思。 上次在茶楼见过这个女子,单一眼,就令他觉得不寻常。据说此人是庄绾最近结识的,待她也极好。 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好?更何况苏芷雁是个商人,商人以利为上,不见得只是单纯地结识庄绾。 这厢,他兀自思索着,突然,听到一声咆哮。 裴荇居回神,立即喊停车。 . 庄绾一觉醒来,悲催地发现自己在去行宫的马车上。 她懵了。 又懵又怒! “我怎么会在这?是谁带我上马车的?经过我同意了吗?懂不懂尊重人?快停下!我要下车!” 她气得发抖。 有什么跟谋划许久的事眼看就要成功,结果一觉睡醒来特么回到解放前更让人绝望的呢? 庄绾气死了!歇斯底里! 很快,她听见外头请安的声音,知道是裴荇居过来了。 当即死亡凝视车门。 车门拉开,裴荇居看见的就是庄绾着了身中衣,身上裹着薄毯,头发凌乱。眼如铜铃,气得炸毛的样子。 莫名地,他有点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做什么?”他道:“此时在路上,前头是皇上的圣驾,惊了圣驾不怕砍头?” 庄绾还怕什么?她已经气得毫无理智可言。 “裴荇居!你混蛋!” 下一刻,裴荇居跳上马车,一把捂住她的嘴。 车马外,随行的还有惊蛰立夏和秋檀,以及禁军护卫,宫人内侍等等。 众人皆听到了这句怒吼。 他们面面相觑,神色震惊:“是我听错了吗?” “没听错,裴大人被骂了。” “也不知裴大人怎么惹了庄姑娘,这会儿在马车里哄人呢。” 闻言,众人“一脸了然”地暧昧笑起来。 第79章 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车内,裴荇居的手把她捂得严严实实。 庄绾呜呜呜地挣扎,越挣扎越来火,最后手脚并用,又是捶又是打。 她豁出去了,拼的就是个死。然而裴荇居皮糙肉厚还骨头硬,人没打到,倒是她手疼发麻,还出了身汗。 “够了吗?”裴荇居任她发泄了会,脸色也不好。 “你这是在做什么?”庄绾瞪他,眼眶泛红,怒气冲冲:“我们分明说好一拍两散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谁跟你说好一拍两散?” “那天分明.......”仔细想了想,好像也只是她自己说了这话。 “可你也没反对啊。”她说。 裴荇居:“我也没同意。” “那你这是何意?死缠烂打?” “.......” 裴荇居很想用被褥把她捂死算了。 他实在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不仅不怕他,居然还敢跟他大呼小叫。 最可恨的是......他现在居然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故作沉脸:“行宫之行,我早已跟礼部报了你的名字,你是随行成员岂能轻易更改?” “你是裴荇居啊,你想改就能改。” “慎言!这是皇上的行程。” “可你为何要报我的名字?你问过我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自私自利很没礼貌?” “庄绾!”裴荇居这会儿是真的沉脸了:“这是在路上,慎言!” “我就不!” “......” 庄绾梗着脖颈,大有一副你看不惯看不爽你把我嘠了的架势。反正这趟去行宫她的计划泡汤了,裴荇居恢复记忆也没两天了,早晚都是死,何必死得窝囊。 她一脸“你现在杀了我吧”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裴荇居只觉得脑仁疼。 忖了会,他温声道:“且去了行宫再说,如何?” 去了行宫还怎么说?去了行宫就是个死! 不过在路上也是个死! 庄绾气哭,果然也忍不住哭起来。 她内心很悲伤,有种无论自己多努力仍旧逃不开命运的无力感。她好端端地穿来这个鬼地方,父母朋友不在身边,还成天提心吊胆,为了活着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可老天待她绝情,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做的一切像个笑话。 情绪崩溃只在一瞬间。 “呜呜呜......我想回家.......”庄绾哭得不能自已:“我想回家......你杀了我吧......我想回家。” 裴荇居动作顿住。 心里有块地方悄悄融化,变得柔软,还夹杂着几丝淡淡的酸涩。 他固然明白她的心情,少时,他午夜梦回也喊过想回家,可他的家早就没了。 她的家,也没了。 听着她的哭声,这会儿什么气都消了。默了片刻,他抬手,抚摸她的头发。 “别哭了,以后我一定帮你回家。” . 当日傍晚,圣驾到达行宫。 行宫修建于前朝,后来太祖打下江山后将这里又修葺一新。因四面环山,地形如弯月,便又称之为明月宫。 明月宫像一座小型的皇宫,雕梁画栋粉墙黛瓦无一不精致华美。有湖泊荷池,后山还建了好几座汤泉,水榭凉亭并连成线,遮天蔽日的植被也郁郁葱葱。如此环境,确实称得上避暑胜地。 众人下车时,皆感到一阵轻松惬意。 礼部派人将女眷们的马车统一送到西苑,西苑里安排了许多厢房,皆是供夫人贵女们居住的。只不过厢房不分大小和顺序,是以为了公平起见,由众人抽签挑选。 庄绾没所谓,她逃离不成心灰意懒,整个人开始摆烂。 秋檀悄悄说:“小姐,若我们能抽中东边的屋子就好了,东边那里有水榭荷池,很是凉快呢。” 庄绾可有可无点头。 没多久,礼部的人喊到她:“裴府女眷庄姑娘请抽签。” 庄绾上去,随手取了支签看也没看递给内侍。 内侍瞧见签诧异地睇了她一眼,暗想这运气真是没得说,东边的厢房人人都想要,结果就落她手里了。 秋檀看见了,当即欢喜起来,悄悄晃着庄绾的袖子:“小姐小姐,还真被奴婢说对了。” 这时,一人上前来,夺过内侍的竹签重新丢进签筒里。 “曹公公可莫要帮着庄姑娘作弊啊。” 曹公公大惊:“魏小姐这话可吓到咱家了!咱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抽签之事是礼部诸位大人提议,小的只负责捧个签筒记数。” 魏水芸轻笑:“你的确是捧个签筒记数,可缘何偏偏这支签捧到了她跟前?人人都想要东厢房,旁人如何努力也抽不到,为何她轻轻松松就抽到了?” 这声音聒噪刺耳,庄绾挠了挠耳朵,不徐不疾地转过头。 她正心情不好呢,居然来了个送菜的。 “你谁啊?”庄绾斜眼:“我手气好你嫉妒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作弊了?请拿出证据来,没有证据我可是要告你污蔑哦?” 她说:“这是礼部诸位大人商议的法子,由宫中内侍皇上的人负责监督,你自己运气差成屎抽不到,怎么有脸说别人作弊?” “你——”魏水芸惊讶,不料庄绾居然敢这般跟她说话。 “我什么我?”庄绾可不惯着她:“你既然说他作弊,那就拿出证据来。是怎么作弊的,谁人指使的,你倒是说说。” “我.......”魏水芸不承想她口齿这般凌厉,当即脸颊隐隐发烫。 “我没证据,但不代表你们没有作弊。”她说:“不然,为何那么多人没抽到,偏偏你抽到了?” “你想知道啊......”庄绾凑过去,声音低而清晰地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老天爷眷顾吧。” 话落,魏水芸脸色由红转黑,又由黑变得羞怒。 她惯来爱俏,却因为先天条件容貌不出挑,是以只得在衣着和妆容上弥补。今日行宫一行,除了各家夫人小姐,同行的还有京城的世家子弟。为了争些风头,她天未亮寅时就起床梳妆打扮,脸上的妆容也比平时浓了几分。 原本就是精心维持的骄傲,这会儿被庄绾意有所指地戳破,她又羞又气。 恼羞成怒,魏水芸一把打翻签筒:“作弊就是作弊,重新抽!” 第80章 你干脆杀了我吧 签筒掀翻,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连那捧签筒的内侍也惊骇地跪下来。 他只是个小小的内侍,来行宫前干爹千嘱咐万叮咛莫要出岔子。谁承想才到行宫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事。 魏水芸骄纵,脾气也是京城贵女中出了名的不好惹。其父是魏太尉,兼掌兵部。其姑母是宫里的魏太妃,魏太妃与太后关系要好,是以连皇上都敬重几分。 他倒还好,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内侍,魏小姐顶多拿他出出气便也作罢。可眼前这位庄姑娘,据说早已抄家沦为贱籍。身份天差地别,招惹上魏小姐也不知落得如何下场。 在一旁围观的还有几个贵女,同是分配到这座小院里的人。个个大气不敢出,皆害怕魏水芸。 魏水芸昂着下巴,轻蔑地盯着庄绾:“我不同意,所有人重新抽。” 庄绾也不生气,缓缓对内侍道:“此事与你无关,麻烦你将情形一五一十告知礼部的大人们。另外,帮我送些膳食到东厢房来,多谢!” 说完,她抬脚,懒懒地踢开散落在地上的竹签,径直朝东厢房走去。 魏水芸见她如此嚣张地忽视自己,怒不可遏地拦在她跟前。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我说重新抽!” 庄绾微微一笑:“你想重新抽你自己抽,我刚才已经抽完了,也计数了。现在累了,我可没空陪你,魏小姐,让一让。” 魏水芸简直气炸了,她娇生惯养这些年还没人敢这般不给脸面。她是魏太妃的侄女,是太尉府邸的嫡小姐,在家那些庶出的姐妹们都捧着她,在外旁的贵女也巴结她。而庄绾,一个落魄的贵女且早已沦为贱籍,居然敢如此无礼。 可偏偏,她现在又不能拿她如何。 咬了咬唇,她杵在跟前不肯让:“好啊,既然你说你抽中了这间厢房,但现在本小姐要住这间,你让是不让?” 庄绾一脸恍然大悟,转头对看热闹的其他几个贵女露出个“你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 “原来魏小姐是想明抢啊,你想要你早说啊,何必污蔑人呢?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想要我就要让给你?凭什么?凭你长得丑还是凭你脸大?” “让一让!我是真的累了!”庄绾突然沉眸,她可没心情跟这人纠缠。 说完,也不管魏水芸脸色如何难看,走过去毫不客气撞开她,然后进了厢房。 门一关上,就听见魏水芸在外头暴躁地喊:“我要去见太妃,我要找姑母给我做主!” 庄绾听了,毫不在意地把鞋踢飞,赤脚走去内室,一头扎进被褥中补觉。 她一路上没睡好,可没工夫关心这个,太妃要来也等来了再说,她先躺一会。 . 然而庄绾没等来太妃,倒是等来了裴荇居。 裴荇居坐在圈椅上,耐心地捧着本书等她醒来。 庄绾补了一觉,浑身轻松,瞧见裴荇居的背影,当没看见似的翻个身继续躺。 “既然醒了,为何不出声?” 庄绾现在看见他都烦,不想理他。 室内已经掌灯,灯火照得裴荇居的身影柔和恬静。他转头,见薄薄的纱幔内被褥里鼓起个包。庄绾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扭成了一条虫,一条死气沉沉破罐子破摔的虫。 想起白日在路上她哭得伤心的模样,实在不忍责备她,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几分。 “听说你跟太尉府上的小姐起了争执?” “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庄绾冷冰冰怼过去。 裴荇居无奈,放下书:“傍晚的事内侍已经禀到了礼部,太妃那也得知了事情始末。此事原本就是魏小姐无理取闹,何来兴师问罪一说。” 庄绾听得舒坦了些,算他有点人性。 “可你也不该那般说魏小姐,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 庄绾倏地坐起来:“哦,我脸皮厚,活该就得受人污蔑?” “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 裴荇居停下,觉得庄绾这一路上像吃了炮仗一样,见人就炸,对他尤甚。 他当然也清楚是自己自作主张将她带来此地。可他心里也气,她一而再再而三哄骗他,居然还有理了? 想起彼时,他正在跟其他大人商量行宫之事,礼部官员一脸为难地进来跟他说了抽签的事。 原本也不过小姑娘们吵闹拌嘴,奈何庄绾是个倔的,而魏家小姐也是个蛮的,事情吵到了太妃跟前,人人都知情。 尽管他清楚庄绾没错,但也不得不起身去魏太妃那赔不是。此举,还惹得同僚们笑话他许久。 入仕以来,他裴荇居何曾这般处处迁就过?算起来,几次跟人赔礼道歉都是因为她。 这倒也没什么,到底她年轻气盛修为尚浅,想着回来与她好生说两句便是。不料她竟是毫不领情,不领情则罢了,更是一点儿也不待见他。 兀自气了会,裴荇居敛了敛情绪,耐心相劝:“虽说你有理在先,但凡事忍让三分总没错。于己少祸端,于大局少是非。” 庄绾翻了个白眼,拉高被薄重新躺下,当听不见。 “...........” 她这个白眼翻得理直气壮,裴荇居脑壳疼。 一时间又纳闷起来,似乎从她闹“分手”开始,两人之间的相处就变了。以前她还会好言好语待他,做吃食哄他,现在她简直是骑在他头上肆无忌惮。 裴荇居忖了忖,有心想重塑威严,故作严厉道:“庄绾,是否我对你太过宽容,你才敢如此放肆?” 庄绾腾地掀开薄被,梗着脖颈吼:“是啊,我就是放肆,你干脆现在就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 庄绾是真的不想活了,见人就怼,主打一个活够本再死。 一个沉着脸却无可奈何,一个瞪着眼睛视死如归。四目交战了会,裴荇居败下阵来。 “罢了,你今日也累了,先好生歇息。” 说完,他起身出门。 第81章 分手徐徐图之 许是摆烂后心境宽广,又或许是行宫空气好,庄绾第一晚居然睡得很舒服。 天刚亮就自然醒了。 秋檀端早膳进来:“小姐,奴婢听说行宫很有趣呢,各家小姐打算撑船去池里摘莲子,咱们要不要去?” 庄绾摇头,两脚一摊,继续在床上挺尸。 “后山还有山泉,不如咱们去逛逛?” “你想去就自己去吧,难得出来,你玩开心点。”庄绾道。 秋檀嘟哝:“奴婢是小姐的奴婢,小姐不去,奴婢怎么能丢下小姐自己去玩呢。” 庄绾转身望着她:“秋檀,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活?” 秋檀不解。 庄绾道:“你的身契我已经从吕侍卫那里帮你讨回来了,以后你就是自由之身,是良民,不再是我的丫鬟。你有铺子有营生,有你自己的事做,还当什么丫鬟呢?” 秋檀一听,泫然欲泣:“小姐,你不要秋檀了?” “......” 秋檀在一旁抹起泪来:“小姐为何不要奴婢?奴婢是哪里惹小姐不高兴了吗?小姐说出来,奴婢一定改。奴婢从小就被卖进庄府当小姐的丫鬟,奴婢虽说只是庄府的下人,可奴婢早就把庄府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把小姐当成自己的亲人。现在小姐不要奴婢,奴婢上哪生活去?奴婢.......” “没说不要你。”庄绾无奈,也有些动容。 秋檀四岁就被父母卖进了庄府,她早就不记得父亲母亲长什么样了。在她眼里,庄夫人就像长辈,原身庄绾就像亲人。如今庄府遭事,她不似冬凝有兄嫂来接,她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跟原身相依为命。 若是可以,庄绾也想带她走,但她前路迷茫或许要四处漂泊。比起跟着她,秋檀在京城有铺子有宅子,还有吕侍卫照顾,反而能过得好。 不过现在,她也走不成了,来了行宫只有等死的份。眼下半年将至,裴荇居随时都会恢复记忆,死活只在朝夕。 “你去端盆水来,”庄绾说:“我起来用早膳就是,你想逛山泉我就带你去逛。” 闻言,秋檀又高兴起来。 用膳之际,庄绾的小院来了位贵客。人还未至,笑声先传来。 “庄妹妹,你居然也来了行宫,太好了!” 是姜宝荷。 她说:“此前你说不来我还一度遗憾呢,后来收到你的信隐隐含有辞别之意,心里又是一阵担忧。” “没想到你还是来了。”她坐下来:“我昨晚就听说了,只不过因着刚到行宫要收拾许多东西,便没能过来看你。” 说到这,她压低声音:“魏小姐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做得漂亮。” 庄绾会心一笑,有姜宝荷逗趣心情轻松了许多。 “用过早膳了吗?”她问。 “早已用过,我来寻你便是想邀你去走走的。”姜宝荷说:“行宫景致好,咱们不妨出去看看。” . 空山新雨,晨辉从茂密的树叶中洒落在清泉上,浮光跃金。 庄绾与姜宝荷坐在后山一处水潭旁,听流水飞瀑哗哗,山鸟雀跃啭鸣。 姜宝荷一脸惬意:“还是来这好,在京城,热得我都睡不着觉。” 庄绾笑了笑。 姜宝荷见她情绪低迷,问:“还在为昨日抽签的事烦恼?” 庄绾摇头:“一个抽签而已,我何必在意?” 姜宝荷笑:“我也觉得你不像为那等事烦忧的人,那是因为什么?” “其实......”默了会,庄绾开口道:“我挺羡慕姜姐姐的。” 姜宝荷一愣,又听她说:“我也不羡慕你什么,只羡慕你有家有亲,有宅子居住,有自由之身。” 闻言,姜宝荷沉默下来。 倒是她浅显了。庄绾才遭家破人亡,魏小姐的那点事对她来说又算得什么烦恼呢?她经历旁人未曾经历的,过着旁人未曾隐忍的生活,她的烦恼自不能与常人而论。 她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了,一切要向前看,所幸还有裴大人在。我看裴大人是个好的,待你不离不弃,往后也能有个依托。” 庄绾淡笑,不知如何解释。兀自道:“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羡慕你自由自在,想做什么都能,无须遮掩躲藏,无须提心吊胆,也无须小心翼翼。” “难道......”姜宝荷问:“裴大人待你不好?” “不提他罢,”庄绾说:“景致这么好,提他扫兴。” 姜宝荷轻笑。 此前来的路上也听说了她骂裴荇居混蛋的事,当时她无比惊讶,疑惑裴大人到底做了何事惹得庄绾生气。同时也惊讶,裴大人居然这般宠爱庄绾,若非如此,庄绾又岂会毫无顾忌地骂他? 但此时看来,也全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叹气:“个人有个人的苦楚罢了,你羡慕我,我又何尝不羡慕你呢?” 庄绾转头。 姜宝荷说:“我其实也并非你想的自由,有时候倒宁愿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哪怕商户人家也好,那样至少真的自由。” 难得听姜宝荷吐露心事,庄绾安安静静地听。她挽起裤腿,脱下袜子,把脚浸入冰凉的潭水中。 姜宝荷见了,目露诧异,笑道:“还说你羡慕我自由,我倒要羡慕你的灵魂自由。” “怎么说?” “若是我,我就不敢像你这样脱袜子,赤脚露在人前。” 她继续道:“其实你不知,我偏偏也喜欢像你这样,脱了袜子解开束缚,舒舒服服泡一回才好。” “那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想泡就泡。”庄绾鼓励。 姜宝荷摇头:“我顾忌太多,做不得像你这般洒脱。” “旁的不说,”她指着水潭上方的木桥:“我时时刻刻会担心有人从上头经过,担心被人看到会有损夏阳侯府的名声。尽管我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得不顾忌家中父母姐妹的名声。你看,你说你羡慕我自由,我哪里自由了?” 庄绾没说话。 姜宝荷又道:“生在大家族,许多事身不由己,我也并非你所想的过得自在。” “相反,我倒是羡慕你敢作敢为,不惧世俗眼光。”姜宝荷笑。 庄绾:“实不相瞒,我好几次见姜姐姐总觉得你有许多心事,只是你不说我便也不好贸然问。今日听你这般提起,想来应该与这个有关。” 姜宝荷点头:“我的心事以前无人能理解,说了也未必有人愿意听,或许,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夏阳侯府有三房,姜宝荷是大房出身的嫡女,父亲正是夏阳侯。她的母亲是京城的名门之后,端庄温婉,十七岁时便因才情绝佳而被聘为夏阳侯的宗妇。 人人都羡慕她母亲,可她从小却将她母亲的忧愁和委屈看在眼里。因膝下只有姜宝荷一个女儿,为了给夫家传宗接代不得不亲手给丈夫纳妾。偏偏妾室也生不出儿子,是以只得一个又一个地不停纳妾,也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睡一个又一个女人。 在姜宝荷的眼里,她的母亲是温柔的,是才华横溢的,分明是一朵娇艳的牡丹。而这样一朵花,却被困在方寸天地守着丈夫一天天地枯萎。 “我不想嫁人。”姜宝荷说:“若非要嫁,那人必须承诺我一件事。” 庄绾认真听。 姜宝荷继续道:“他不可纳妾,哪怕我生不出儿子或无子也不可纳妾,不可对我有二心。” “可是庄妹妹你知道的,”她自嘲地笑:“这世上岂会有这种完美的男人?即便能做到不纳妾,却做不到有二心。所以,我宁愿不嫁。” 庄绾问:“你家中给你相看了吗?” 闻言,姜宝荷眼神暗下来:“到了这个年纪,岂有不催之理?我是大房出来的,年龄也比妹妹们大,若我迟迟不出嫁,她们也不好说人家。可我是真的不愿嫁,若是能,我倒想当个夫子过一辈子。” “夫子?” “对啊,我想当女夫子,当教书先生。” 说到这,姜宝荷又自嘲起来:“你看,你羡慕我。可我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难以实现。世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们又怎会允许女子出来教书呢?他们会认为这是亵渎圣贤。” 庄绾不忿:“女子教书是亵渎圣贤,那女子上战场保卫国家他们怎么又不说了?” 姜宝荷惊讶:“女子上战场?” 庄绾:“古有一位女子叫花木兰,替父从军战场杀敌,得到世人褒奖。因她还衍生了戏曲,其中一句唱的便是谁说女子不如男。” “与花木兰一样不惧世俗眼光思想独立的女子还有许多。比如抗战英雄穆桂英,执掌朝政的女政治家上官婉儿,敢爱敢恨的女诗人李清照,博览群书与男子同出同入的才女蔡文姬等等。这些人有的出自平民百姓,有的出身世家豪族,却并未受世俗规矩束缚,无论才学和本领皆不比男人差。” “思想独立......”姜宝荷喃喃,暗下去的眸子渐渐变得有神采起来,她高兴地问:“庄妹妹,你说的这些女子是哪朝哪代?我自小读古书怎的没见过?” “......哦,我也是无意中在裴大人的书房里见过的,也许世人怕女子看了这些有样学样,所以没让这些书流传吧。”庄绾抹汗,差点暴露了。 “原来如此,”姜宝荷说:“今日与你谈心果真是对的,你适才提到的思想独立令我豁然开朗。” 她道:“我常抑郁寡欢自己身不由己,却不知,世俗规矩困的只是我的身,而我的心是自己的,思想是自己的,我是独立的。” “谢谢你!”她站起来,寻了块干净的石头,把鞋袜脱去放在其上,然后爽快道:“天气这么热,我早就想泡水泉了,今日定要泡个痛快。” 两人相视,各自笑起来。 . 也不知是不是鼓励姜宝荷时自己也得到力量,山泉泡脚过后,庄绾重拾斗志。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 不到最后一刻不能认输! 离开还是要离开的,分手须徐徐图之。 第82章 和好 庄绾躺在水榭的摇椅上想了许久,大致做了个计划。首先要缓和她跟裴荇居的关系,然后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跟他谈分手。 说干就干,当天她借用了行宫的厨房,打算给裴荇居做些糕点。 这厢,裴荇居正在明筱殿与同僚议事。 朝堂虽搬来行宫,可要操心的事却一点也不比在京城的时候少。当务之急便是攻打倭寇之事,对于就‘朝廷拨钱就近买军粮还是由朝廷仓库统一押粮’一事,众人起了争执。 后党认为当然是从朝廷拨钱就近买粮来得方便,而清流党不信任后党,担心他们从中作梗,说不定朝廷的钱还没到达闽州就被蛀虫贪得所剩无几,到时候这场原本两三个月便可结束的战争,恐怕要拖拖拉拉一年半载。 “战事延长对谁有好处?”清流党不屑轻哼:“当然是谁管钱谁有好处!” 户部在信国公手上,就差没指着信国的公鼻子骂了。 信国公脸黑,却懒得与三朝元老计较,转而意味不明地问裴荇居。 “裴大人以为如何?” 裴荇居不紧不慢道:“沈大人和冯大人皆说得在理,若从朝廷拨钱,数额巨大,难免被层层贪墨。可若从朝廷的粮仓拨粮,闽州路途遥远,押送费时费力不说,途中的供给也是一大笔消耗。不如这样,下官有个两全的主意。” 众人朝他看来,裴荇居说:“朝廷宣旨,打仗的粮从闽州及周边各州的粮仓借。其他不说,西边的易州就有天下粮仓的美誉,每年存粮数目可观。今时借给朝廷打仗,所幸不到两个月就是秋收之际,也不影响生计。” 清党问:“裴大人的主意好是好,但各州的储备粮借出来了,来年谁给他们补?” 裴荇居:“当然是朝廷补,打仗也本该是朝廷出钱。各州出了粮便是出了钱,来年的赋税从中抵扣就是。” 然而这个主意看似公平公正,却死死地断了后党的财路。从各州借粮,来年以赋税抵扣,那他们还有什么油水捞? 原本这次打仗就是在后党身上拔毛,还指望在拔毛的过程中动点手脚以减少损失。好了,裴荇居说不拔毛了,从其他地方拔毛吧。 可其他地方的毛被裴荇居拔了,后党明年岂不是喝西北风? 他们当然不干,一致反对裴荇居的这个主意。 但清流党极其赞同,只要能阻止后党的利益,清流党就十分积极,于是双方开始了口水战。清流党都是一些饱读圣贤诗书的人,引经据典张口就来,且以谏官居多。这些谏官平日干的就是骂人的事,这会儿骂起后党来简直不要太顺口。 一番较量下来,后党被骂得狗血淋头。连杨大人家中老父亲八十岁还纳小妾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私德都搜刮了出来,骂得杨大人抬不起头,脸色涨红。 殿内气氛一度焦灼得不可开交,内侍主管暗暗纠结要不要去请皇上来圆场。这时,有人悄悄送进来一盘糕点。 这糕点可真怡人啊,绿豆馅儿的,做成梅花状,上头还撒了桂花以点缀花蕊。软软糯糯,清清爽爽,看着就好吃。 他悄悄走到裴荇居身旁:“裴大人,这是庄姑娘派人送来的,还留了句话。” 裴荇居掀眼:“什么话?” 内侍道:“庄姑娘说请裴大人静心品尝。” 静心品尝...... 一听,裴荇居心里滋滋冒甜水。她要他静心尝,无非就是要他别生气了,静心静气。 这盘糕点,是她送来和好的。 他看向盘中糕点,绿色的梅花糕,朵朵小巧精致,俨然用心至极。渐渐地,心里柔软起来。 她还算懂事,总归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 他想。 正欲抬手取一块吃时,那厢吏部胖乎乎的杨大人率先伸出只手来。 他笑呵呵:“议了一上午,饿了,尝一块,不介意吧?” 裴荇居微笑:“请。” 杨大人摸走一块。 有了他的开头,其他人也顺手过来取。兴许他们并不知道这糕点是单独给裴荇居的,还以为是内侍怕他们饿送来垫肚子的。于是毫不客气,各自伸出手来,你一块我一块。 一盘糕点,拢共也就七八块,摸到最后,居然一块不留。 裴荇居盯着光溜溜的盘子,心情突然不那么好了。他转头对正在吃糕点的信国公道:“既然众人都议不出结果,索性让皇上来定夺,信国公以为如何?” “.......” 信国公顿时觉得嘴里的糕点滋味寡淡起来。 这主意是裴荇居提出来的,而裴荇居是皇上的人,让皇上来定夺还怎么定夺?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众人吃了糕点慢慢淡了火气还是怎么的,殿内气氛开始回暖。后党被骂得窝火,清流党洋洋得意,皆说:“裴大人说得对,皇上是江山之主,我们在这争论有何用?当然要听皇上的。” 后党还想再争,但对上清流党叉腰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悻悻闭嘴了。 是以,一盘糕点吃完,众人散会。 信国公黑着脸走出门,然而走出去几步远还不忘侧头悄悄吩咐随从:“去问问今日做糕点的是哪个厨子,回头聘到府上来。” 随从摸了摸脑袋一头雾水,心想他们国公爷平时不爱吃糕点呀,怎么突然关心这事了? 但他没敢问,忙点头:“是,小的立即去问。” . 与同僚们告辞后,裴荇居回到住所,提笔写字时缓缓停下。 他又想起殿内那盘糕点,暗觉可惜没尝着味儿。 须臾,索性撂下笔,问:“庄绾在何处?” 第83章 郎情妾意眉来眼去 庄绾在碧湖宫摘莲子。 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午后的阳光很是温柔。 乌静公主来找庄绾去摘莲子。 “跟她们一起实在太无趣,我是去摘莲子的又不是去赏花赏鱼,撑船慢慢悠悠地,还怎么摘莲子?”乌静公主抱怨。 下午她跟贵女们去摘莲子,半路觉得无聊就跑来找庄绾。 她拉起庄绾:“走,你陪我去吧。” 庄绾无奈,索性放下东西跟她出门,路上又遇到姜宝荷。 姜宝荷诧异庄绾跟乌静公主关系居然这般要好,问:“你们要去何处?” 乌静公主热情邀约:“姜小姐也来吧?我们要去摘莲子。” 于是三人又跑去了碧湖宫。 碧湖宫无宫殿,是一座赏景游玩的园子,里头亭台楼阁、假山湖泊皆有,还种了品类繁多的花草植被。蓝的天,绿的水,红的花,还有青瓦白墙相映,景致美如画。 裴荇居到的时候,老远就听到了女子们的笑声。 碧湖园热闹,男男女女都可入园观赏。然而今日人格外人。原因是贵女们在此游玩,把世家公子们也引来了。 裴荇居避开人群从假山小径穿过,来到一处凉亭,一眼就看见在莲池中划船的庄绾。 她划得很认真,而且又快又稳,别的小船都追不上她。 庄绾负责划船,乌静公主负责摘莲花,两人的小船上已经堆了尖尖一堆莲子。放眼望去,她们宛若丰收的赢家。 “庄绾,你快点,那边更多。”乌静说。 许是多日憋屈难得放松,庄绾这会儿有使不完的力气,当即调转方向,把小船划过去。 却不料侧边划过来一只小船,正是昨日才跟她有过过节的魏水芸。 魏水芸出身将门之家,划船也是一把好手,见着庄绾的船根本没打算停下。拼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岸上看的人纷纷提起一口气,惊呼起来。 裴荇居负手而立,手指也不自觉地捏紧了些。 然而预想的结果并没出现,只见庄绾扬起杆子远远地一撑,借着魏水芸小船的力道,把自己的船率先划到前头了,而魏水芸的小船反被扒拉开老远。 庄绾不按套路出牌,剑走偏锋却赢得轻轻松松。乌静公主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岸边的人也纷纷笑起来。 倒是魏水芸气得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可等她再去追庄绾的小船,已经追不上了。 裴荇居静默地看了会,眉梢眼尾浮起点笑意。 须臾,也不知谁人发现了他,贵女们的目光皆看向凉亭这边。 庄绾也听见了,视线随着众人看过去,只见裴荇居一身紫色官袍长身立在凉亭中。 他本就生得高大,这身官服更是将他衬得挺拔修长。他五官俊逸,剑眉星目不苟言笑,分明只是漫不经心地负手而立,高位者的气势却如雷雨凌厉逼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裴荇居穿官袍,不得不说,男主就是男主,穿官袍的样子威风凛凛帅得一塌糊涂,满园的公子哥被他比得渣都不剩。 察觉她的目光,裴荇居面色温和,还浅浅地对她笑了下。 庄绾就知道,是那盘糕点起作用了。 既然有心想缓和关系,她自然不会在这种场合扫面子。当即,也对裴荇居回了个灿烂的笑。 就这么地,两人隔着莲池、隔着碧波蓝天、隔着莺莺燕燕男男女女,相视一笑。 顿时,整个碧湖宫酸气冲天。有关两人浓情蜜意郎情妾意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传言当天就传遍了整个行宫。 “不要脸!” “有伤风化!” “简直不堪入目!” 贵女们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厢,岸边的柳树下,梁意欣跟婢女站在那。她目光眷恋地望着凉亭的方向,自然也瞧见了适才的一幕。 婢女说:“小姐,我们也走吧。” 梁意欣点头。刚抬脚,可瞥见凉亭的人朝这边走来,她又停下。 婢女问:“小姐,怎么了?” 她转头看去,见裴荇居出了凉亭,暗暗了然。 梁意欣并没有退避,径直等在那,等裴荇居经过。 不一会,她上前福身行礼:“裴大人。” 裴荇居唇边依旧挂着适才的那点笑意,像是在思忖别的事,只淡淡颔首并未看她,继续脚步不停走了。 他的淡漠像一阵风,七月的天刮得梁意欣浑身冰冷。 婢女也诧异:“小姐,难道裴大人记不得你了吗?还是说因为庄姑娘在,所以避嫌?” 梁意欣没说话,只垂眼失落。 . 那盘绿豆糕是个好的开头,从凉亭“相视一笑”就能看出效果。 庄绾觉得时机不错,于是把采摘得来的莲子晒干,次日做了份新鲜的莲子羹早膳送去给裴荇居。 在行宫上早朝比在京城的时间早,毕竟在京城各位大人都是从自家出发,距离不一,有的寅时起床,有的寅时二刻。然而在行宫,大家同住一处,步伐一致,是以,早朝便定在了卯时初。 早朝结束后才是大人们早膳的时间。 庄绾做好早膳,卡着时间来到明筱殿外。内侍得知庄绾给裴荇居送早膳,把她请到偏殿等待。 “庄姑娘,”内侍说:“您且在此稍坐,约莫再过两刻钟就该下朝了。” “多谢。”庄绾福身。 内侍离去,殿内静悄悄。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得地上的青石板锃亮。庄绾百无聊赖地站在光明与阴暗的交界处,以手指做出动物的形状,影子照在地板上,随着动作变得栩栩如生。 过了会,她做了只兔子,蹦蹦跳跳,跳到阴凉处又转了个身跳回来。 这般玩了会,一抬头就见裴荇居站在殿门外。 他不知何时来的,面上噙着点温和的笑。 “做了什么早膳?”他抬脚进来。 庄绾忙去揭开食盒,将里头的早膳摆在桌上。 早膳很丰盛。一碗粥,两颗小巧精致的水晶包,还有嫩绿的青菜,一份香酥鱼丸,以及一盘新鲜的切片蔬果。 摆完,她邀功地说:“这莲子百合粥我寅时就起来熬了,文火慢煮,把莲子的鲜香熬出来才又放虾仁与百合,很好吃的,你尝尝。” 裴荇居面上不显,心里却一阵暖流淌过,淌得他浑身热乎。 他提起勺子,尝了口,点头:“滋味确实不错。” 忖了忖,又觉得她这两天很懂事,是该奖励些东西。 于是问:“来行宫可还习惯?想要些什么?你若提,我尽量满足你。” 庄绾摇头:“我什么都不缺,一切洗漱用具都是礼部备好的。” “那......钱呢?”裴荇居听吕侍卫说过,庄绾喜欢钱。 庄绾一听,有点懵,好端端地给她钱做什么。 她继续摇头:“我也不要钱。” “唔...... ”裴荇居又尝了个水晶包,汤汁饱满,满口生香。他说:“那你好好想想,你要什么。” 庄绾在对面坐下来。 其实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此时见他这般好说话,索性一股脑提出来。 “我想要什么......你真的能答应?” “说说看。” 庄绾清了清嗓子:“我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跟你分手。” “.............” 裴荇居停下来,嘴里的水晶包顿时不香了。 才和好半天,她又提分手。 第84章 小气的男人 他沉脸:“此事例外。” “为何例外?”庄绾心平气和地问:“我们已经没什么感情,直白一点就是感情破裂,分手不是理所当......” “庄绾!”裴荇居目光沉沉睨着她。 又来了!又来了!一提分手他就摆脸色! 庄绾忍了忍,压下火气,继续心平气和道:“裴荇居,咱们讲讲道理,我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我有自己的人身.........” 说到这,她倏地停住。 原因无他,裴荇居身后突然有扇门打开,而门里头坐着许多官员正在用早膳。众人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对话,正兴致盎然地看过来。 庄绾傻眼。 怎么.......隔壁还有人的? 裴荇居不用转身都知道背后的同僚们正在看笑话,他僵着身子,脸黑如锅底。 说不尴尬是假的。 有什么比被女人拒绝还被同僚听墙脚更心塞的呢? 他脸色阴沉了会,起身出门。 走到门口咬牙切齿:“你出来!” “哦。” 庄绾气弱地跟着出门。 . 庄绾跟着裴荇居出大殿,来到白玉石拱桥上。 四周山水明媚,绿树成荫,阳光也很是灿烂,可裴荇居的脸色却很冷。 他眉宇间仿佛结了层霜,看庄绾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似的。 庄绾扣了扣手指,问:“分手的事你到底是什么态度嘛。” “以后不准再提。”裴荇居道。 庄绾抬眼:“可你之前在路上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一切来了行宫再说,我已经宽裕你两天了,这都第三天了再不提何时提?” “......” “我有自己的人身自由,我又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谈个恋爱而已,难不成就得捆一辈子?” 裴荇居蹙眉,只觉得她聒噪得心烦。 “我这是平心静气地跟你谈事,不吵不闹,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若闹难看了伤和气不说,你面子也难挂啊。” “......” “我现在就想问你,”庄绾仰头:“对于分手的事,你能不能给个合理且明确的态度?” “分手后你要去哪?”裴荇居没好气问。 庄绾心下一抖,总觉得被他看穿似的,嗫嚅说:“都分手了,你还管我去哪?” “若我不同意呢?”他说。 庄绾诧异,不解地打量他:“为何?你又不喜欢我。” “谁说我.......”裴荇居喉结动了动,心底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庄绾一脸狐疑地等,等了半天也没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摊手道:“你看,咱俩已经没感情了,何必绑着做一对冤家呢!” “......”裴荇居幽幽地开口:“你与我有私情,天下人都清楚,离了我你还能上哪去?” “这你就管不着了,你只管说,这手你分是不分吧。” 裴荇居气得脸黑,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索性恶狠狠道: “庄绾!你这些日子吃我的用我的,现在就想这么轻而易举地一拍两散,你当我傻?” 庄绾听得错愕,错愕之余还有几分看渣男似的鄙夷。 你看,无论古代还是现代,都有小气吧啦的男人在分手时开始明算账。 见她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裴荇居心情舒畅了些。 “你要想走也可以,把这些天在我府上吃的、用的,以及我送你的东西都还清楚了再说。” 撂下这句话,他姿态翩翩地走了。 留下庄绾目瞪口呆! . “小气的男人!” “我知道他抠,没想到这么抠!” 庄绾回来后,气得在屋子里打转。裴荇居要她吐出之前送的东西也就罢了,连她这阵子在府上吃的用的也要还......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男人! 亏他还是男主!说出去都丢人! 但能怎么办?比起留在这被噶,显然赔钱走人是更好的选择。不过问题是,她得偿还多少钱,这钱又该怎么筹呢。 过了会,她叉腰在门口喊:“秋檀,帮我拿把算盘过来,纸笔也要。” 既然他要算账,那她就给他算清楚了。 这些天她住在裴府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她成天给他做膳食甜点,一日三餐跟老妈子似的,也得算工钱。 就这么地,庄绾趴在桌边苦苦算了大半天,列出了厚厚一沓账册。上头清楚写明了自己要还多少,而裴荇居又该支付多少酬劳等明细。 写完,她给自己誊录了一遍,然后派立夏送去给裴荇居。 彼时裴荇居正在临时的官署里处理庶务,收到庄绾的账本,居然还饶有兴致地一页一页看。他素来过目不忘,也耳聪目明,看完后,提笔找出好几处在上头画个大叉,批注:“数据错误,重算!” 庄绾用完晚膳,已经是掌灯时分,收到裴荇居驳回的账册,简直大跌眼镜。 这个男人有多小气呢?上头有几处明明只是几两银子的出入,他都得让她重算。 几两银子啊!这种人...... 可主动权在裴荇居那,庄绾只有苦逼算账的份。于是让秋檀多点了几盏蜡烛,连夜重新算了遍,次日一早天未亮,就让立夏送去给裴荇居。 只是这回,等得久了些,直至中午账本也没送来,裴荇居也未回话。 第85章 分手见人品! 庄绾等得打瞌睡,躺在水榭摇椅上阖眼打盹,湖畔清风阵阵,吹得人舒爽。 渐渐地,她的思绪也被带入梦中。 她梦见自己赤脚在深夜的街上跑,不,确切地说她看见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在深夜的街上跑。 她跑得很累,许是身子虚弱无力,没多久速度慢下来。 后头的人很快追上来,他们提着火把将她围住,女子绝望的面庞映在火光中。 “庄姑娘,跟我们回去吧,别让爷生气,你是不知他有多疼你。为你造金屋,还有奴仆供你驱使。除了星星月亮,你要什么哪样不是好好地奉上?这么好的日子您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你是带罪之身,无身契也无银钱,你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准还未等你踏出城就被人抓去卖了。若是落到勾栏那种地方,日子多惨庄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女子掩面哭泣,声音带着怨恨:“你们告诉他,我就算死也不会跟着他。他父亲害死我一家,他欺我瞒我也是罪魁祸首,我只恨当初瞎了眼跟他。你们杀了我吧,我不跑了,我死了能一了百了。” 说完,她决然地朝不远处的石墩撞过去。可堪堪在撞上时,有人飞快扑过来,牢牢把她抱住。 看清来人,女子挣扎得厉害:“你狼心狗肺!放开我!放开我!” 庄绾很想看清那人的面貌,却怎么努力也瞧不清楚。很快,那人带着女子离去,追的一伙人也跟着离开,夜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在这份诡谲的安静中,庄绾缓缓睁开眼睛。 她镇定而疑惑。 很显然,梦里的场景不是自己的。而书中并未提及过原身具体遭遇,但她清楚这个梦跟此前被锁在小黑屋的很像,也许是原身的前世。 只是不知,为何时隔这么久又梦见了。 她甩了甩脑袋,今时不同以往,如今原身已死,她穿过来后渐渐改变了事情的走向。梦里的场景自是与她无关,眼下,唯一的目标是离开行宫。 她看了看天色,已过未时,便问立夏:“你们大人可有话递来?” 立夏摇头。 “他看账册了吗?” 立夏道:“听说大人一直在忙,还不曾得空看呢。” 庄绾嗤笑了声,她又岂会不知是裴荇居的拖延之计? 于是,立即起身写了张字条去催促。 裴荇居收到字条的时候,正在陪皇上挑选马匹,过两日皇上打算在行宫举办马球赛,且亲自上场。皇上年轻,今年也不过才十六之龄,正是好玩的时候。为此他摩拳擦掌,今天一下朝就让裴荇居陪着过来挑选良驹。 内侍把字条送到裴荇居手中时,裴荇居展开看了眼歪歪扭扭的字迹,平静无波地扔进马槽。 很快,字条连带着糠饼一并入了马的嘴巴,吧唧两下嚼烂了。 内侍诧异,小声说:“大人,庄姑娘还在等您回复呢。” 裴荇居不以为意:“那就让她等着。” 幸亏内侍没把裴荇居扔字条的事告诉庄绾,不然她能气吐血。 不过后来也差不多要吐血了。 庄绾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日落,最后等回来的是一份画了更多叉的账本。 她翻开账本见上头密密麻麻的叉,怒了。 叉你妹啊!他当是在批改作业吗! 上头好几个地方还清清楚楚地标注“数额不对”、“字迹太潦草看不清”、“注意错别字”...... 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还在她算的酬劳下画横线,批语:“按大曌商市规定,贩夫走卒薪酬不得高于九品官阶。时下九品官阶月俸五两,你已经超三两,重算!” 庄绾真的要吐血了! 她每日辛辛苦苦费尽心思给他做膳食做甜点,还厚道地想着不能占他便宜,就按吕侍卫的工钱算一个月八两银子。 可没想到,人家连八两银子都嫌给得多。 “分手见人品!古人诚不我欺!” 庄绾在纸上恶狠狠画了个王八,王八背上写了裴荇居的大名,喊秋檀取来一把菜刀,硬生生把王八砍得稀巴烂。 她做这事也没背着人,立夏和惊蛰站在门口看得一清二楚。 立夏胆战心惊:“庄姑娘如此,不怕惹大人生气?这事......可要告诉大人?” 她们负责保护庄绾,但也要将庄绾的举动禀报给裴荇居。旁的便算了,至于给裴荇居画王八还拿刀砍这事,立夏不敢报。 惊蛰面无表情:“我们的职责是事无巨细禀报,你不想受罚就如实告知。” 是以,裴荇居在睡前就收到了庄绾骂他渣男的消息。据说,边骂边提刀砍。 他嘴角抽抽。 第86章 我是来帮你的 行宫之行对于多数人是枯燥的,尤其是那帮大臣们,天子脚下不能酗酒行乐,也不能狎妓听曲,更不能聚众开赌。一个个地在官署抠脚闲得慌,交头接耳把那天明筱殿听到的八卦当乐趣来谈。 事关裴荇居,天子宠臣,对于他的艳闻则更是兴奋。是以从朝堂这帮抠脚官员开始,上传至皇帝耳中,下传至侍卫奴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女眷们更甚。 “不是说庄绾勾引的裴大人吗?怎么听着是反的?” “是啊,听说庄姑娘主动求去,偏偏裴大人不准许。” “但我那天亲眼看见他们在碧湖宫眉来眼去的呢,不似传言那般啊。” 过了会,一个贵女酸溜溜总结道:“原来不是庄绾对裴大人死缠烂打,而是裴大人用情至深。真是......庄绾哪里好了?除了那张脸,我看也没别的可取之处啊。” “就是!” “就是!” 众人吩咐附和。 梁意欣在院子里赏花,隔着堵墙听见这些话,心情复杂。 过了会,婢女寻过来:“小姐让奴婢好找,您怎么独自来这了?” “找我做什么?” “太后派人来请小姐去昶泰殿用膳......”婢女压低声音:“说是皇上也在。” 一听,梁意欣有些烦躁:“就说我身子不适,明日再去陪姑母吧。” “小姐,这个理由您已经用过一次了。才来行宫的时候,您忘记了?” 梁意欣抿了抿唇,无奈叹气:“罢了,那就去吧,免得惹姑母生气。” 她转身出月门,婢女在后头追:“小姐就这么去?不打扮一番?” 梁意欣一身素衣,头上只一支碧玉梅花簪子,脸上无半点妆容。 “我打扮做什么?”她倏地沉脸:“我的事何须你来置喙?” 婢女忙躬身告罪。 梁意欣不再看婢女,转身出门。 却不料,在回廊处遇到梁锦羡。 梁锦羡现在是行宫禁军护卫统领,主要负责守护皇上行宫安全。此时正在跟几人说事,远远地见梁意欣走来,他挥退属下:“你们去吧。” 梁意欣上前来,福身行礼:“阿兄。” 认真说起来,梁锦羡与梁意欣虽是兄妹却感情不深。梁锦羡的母亲是昌国俘虏,在信国公府连个妾都算不上,一出生便被认为是梁家最低贱的庶子。而梁意欣是正儿八经从信国公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也是唯一的嫡出血脉,算得上是众星捧月长大,出身优渥宠爱万千。 梁锦羡十四岁前几乎没跟梁意欣见过面,后来被国公夫人养在膝下这才使得两人走得近些,便以兄妹称呼。不过这些年来,两人交集不多,梁意欣孤僻不爱说话,梁锦羡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两人血亲情分淡薄,即便见面也只是点头行礼。 梁锦羡问:“去太后那?” 梁意欣:“是,姑母让我过去陪她老人家用膳。” “去吧,”梁锦羡点头:“代阿兄向太后问安。” “好。” 简单问候了遍,两人各自告辞。 梁锦羡余光目送梁意欣离去,须臾,朝身后打了个响指。 一人飞快走过来:“世子爷。” “庄绾那边是何动静?”他散漫地问。 “世子爷,”暗卫回道:“正如传言说的,庄姑娘与裴大人闹矛盾主动求去,只不过裴大人不准许。还说......” “嗯?” 暗卫面色古怪:“还说要庄姑娘把之前在他府上吃穿用度的花销都还清才让走。” 梁锦羡听了,表情错愕一瞬,继而笑得肩膀颤抖。 “没想到他裴荇居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 庄绾气闷了一宿,梦里也在提刀砍裴荇居,以至于次日醒来精神不济。 用过早膳,她翻出那本被画满叉的账本,关在屋里埋头修改,连乌静公主来喊她玩也拒绝了。 按着裴荇居的要求,她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地重算,字迹也写得工工整整,无一不透着去意坚决。 事不过三,庄绾想,裴荇居这般找茬无非是想拖延时间,可事情闹了两个来回再闹就没意思了。 果然,这本修改后的账本送到裴荇居那,裴荇居并没翻看。 伺候笔墨的小厮连朱笔都准备好了,问他:“大人不批阅了吗?” 裴荇居瞥了眼账本,烦躁地将其丢开:“不必。” 庄绾也不急着等裴荇居回复了,接下来要紧的是凑钱。扣除裴荇居送的那块玉还有现成的一些不能带走的衣物,她须补偿的满打满算要六百两银子。 六百两,上哪去凑呢? 偏偏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午后,庄绾用过膳闲来无事去碧湖宫喂鱼。她坐在凉亭里,脚下是五颜六色的锦鲤争食。一把鱼粮撒下去,纷纷张大嘴巴来抢,好不欢快。 少顷,对面有人轻笑:“庄小姐好雅兴!” 一听这慵懒而勾人的声音,庄绾就知道来人是谁。 梁锦羡一身月白长袍折扇轻摇,还是一贯地风流模样。他从汉白玉桥绕过来,进凉亭时,却被立夏拦住。 “哎.....故友叙旧,护卫姐姐别这么严肃啊。”梁锦羡以折扇将立夏推开。 看似轻松地一挡一推,然而两人暗暗较量了两招,立夏被推至一旁。 梁锦羡走进去,衣袍一掀骚包地坐在庄绾对面。 庄绾:“我跟你有什么可叙旧的?” “此言差矣,何处相逢非故人?别说我们在行宫有缘得见,就凭以前咱俩那点关系......” 庄绾看了眼立夏,转头瞪他,警告他别乱说话。 上次他在茶楼说他跟原身有过肌肤之亲,后来庄绾回去想了许久,觉得这话应该是梁锦羡唬她的。原身胆小懦弱,性子乖顺,又岂敢做出那种事? 是以,这会儿对梁锦羡这人实在没什么好感。 梁锦羡笑了笑,折扇一展,隔空吩咐:“西阊,把人带走。” 庄绾茫然,纳闷他要带走谁,结果下一刻就凭空冒出个人来跟立夏过招,三两下就把立夏引开了。 庄绾:“......”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别这么无情嘛,”梁锦羡一张妖艳的脸笑得迷死人不偿命:“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庄绾翻了个白眼。 梁锦羡哈哈大笑。 笑完,他正色:“其实我是来帮你的。” 第87章 你够黑! “帮我什么?” “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当然是钱。 庄绾戒备:“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这有何难,只要有心打听就能知道。说吧,你缺多少。” 梁锦羡夺过她手里的鱼食,慢条斯理地撒入水中喂鱼。 庄绾:“我是需要钱,可我不会拿你的。” “不是拿,是借给你。” “你为何要帮我?” “我不是说了嘛,凭我俩有过肌肤之亲......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 梁锦羡嘴欠,庄绾从瓮里抓了把鱼食作势要扔过去,他赶忙讨饶。 “我将你看作朋友,所以想帮你。”他说:“当然,也不只这个原因,凡是能给裴荇居添堵的事我都乐意做。” “......您还真不委婉。”庄绾皮笑肉不笑。 梁锦羡:“你想说我不是君子?我梁锦羡没说过要当君子啊。” 庄绾放下鱼食,拍了拍手:“你借钱给我就不怕我还不起?毕竟可不是小数目。”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点小钱,”梁锦羡懒懒往后靠在柱子上:“况且,比起你还不起,我更怕跟你没关系。” 这话庄绾听得糊涂:“何意?” 梁锦羡笑笑,没解释。 庄绾又道:“可我也不一定非得跟你借钱,我可以向朋友借。” “向谁借?” “比如夏阳侯府的姜姐姐。” “你还不起我,难道能还得起姜小姐?”梁锦羡啧啧:“分明知道还不起还要向好友借钱,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 庄绾问:“可我凭什么信你?你分明知道我还不起还要借给我,难道不是另有所图?” 昨日才做过那个梦,梦里的男人若没猜错想必跟这位梁世子有关。她决计不想再走原身的路,又岂会让自己陷入梁锦羡的坑? 可梁锦羡的目光有些受伤。 他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我的确有所图,但也没骗你,除了想给裴荇居添堵之外,再就是......不想跟你变得毫无关系。” 庄绾怔了怔,她难以明白梁锦羡对原身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但她也不想明白。 很快,立夏从桥上跑回来:“姑娘你没事吧?” 庄绾摇头:“我们走吧。” 她起身,对梁锦羡福了福,抬脚离去。 . 跑马场。 裴荇居站在一旁看皇上兴致盎然跑一圈回来,赞道:“皇上骑术精湛。想必此次马球魁首非皇上莫属。” 年轻的皇帝在曾经的太傅面前总会有几分故作老成,他矜持地笑了笑:“裴爱卿谬赞,朕倒是希望世家子弟能拿出十分本领来,好痛快打一场马球赛。” 说着,皇帝从一旁的木桶里抽出根球干扔给裴荇居:“来,裴爱卿陪朕练练。” 裴荇居点头,转身去马厩里挑马。他视线在群马里扫了眼,挑中一匹深棕泛红的汗血良驹。实际上,养在这的马都归皇上所有,自然没有差的,任何一匹挑出来都称得上千里雄驹。 他翻身上马,道了句“微臣失礼了”然后率先冲出去。皇帝见状,大喊一声“好”,也立即夹紧马腹追赶。 然而,没多久,却听得一声狂躁嘶鸣。只见裴荇居跨下的马前蹄高扬,四腿乱蹬,裴荇居驭马不及,重重地摔下来。 . 庄绾从碧湖宫回来,神色怏怏地坐在床边,想起梁锦羡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她明知还不起又怎么能找姜宝荷借钱呢?姜宝荷又不是大冤种。 她长长呼出口浊气,起身打开衣柜,在里头掏了个布包出来,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枚吊坠。上头悬挂着一块玉观音,这是当初她来裴府时,庄夫人送她的。 她摩挲了会温润透亮的玉,心情沉重。 这时,秋檀急冲冲进来:“小姐,您快去看看裴大人,裴大人受伤了。” 庄绾惊讶:“为何受伤了?” “听说是陪皇上练马球,那马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疯了,裴大人从马上摔下来,腿骨都折了呢。” 庄绾一听,总觉得不大对劲。裴荇居是男主,别人不知,但她很清楚裴荇居表面下暗藏的实力,不至于从马上摔下来就能骨折。 不过摔都摔了,她索性去看看吧。 . 这厢,太医刚给裴荇居包扎结束,出门就遇到沈祎一身官袍从官署赶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各行一礼。 沈祎进门后,不问伤势也不问经过,反而气怒道:“你又在谋什么事?怎么我一点也不清楚?” 裴荇居瞥了他一眼,继续看书。 沈祎凑过去:“我知道你是故意摔的,一匹马还能难得住你?不过你这本钱也下得太狠了......” 他看了看裴荇居包得跟粽子似的大腿:“有必要吗?就不怕下半身真的不遂了?” “......” 裴荇居放下书,端起茶盏:“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来说这个?我是生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事先也不跟我说我根本没准备。” 裴荇居张口想说话,又立马被沈祎打住。 “哦哦哦......”他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你该不会是使苦肉计想把庄姑娘留下吧?” 裴荇居一口茶呛住。 “你看!”沈祎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略带几分鄙夷:“被我说中了吧。” “你胡说什么!”裴荇居面无表情斥责。 “那是因为什么?” 裴荇居看了眼吕侍卫,吕侍卫明白,立马退出去关上门。 “此乃我临时用计。”他解释道:“攻打倭寇的事,皇上已经同意粮草从各州借调。但信国公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后头估计还有其他动作。别的不说,至少监军人选不能是后党的人。” 沈祎慢慢听出味儿来:“我明白了,你是想给信国公添点麻烦,顺便让他们在闽州战事插不上手。” 他细细分析:“皇上的马出了问题,与禁军统领段鸿远脱不开干系,与礼部也脱不开干系。而恰恰此次行宫主事冯大人是信国公的人,这事皇上查起来,定然会查到段鸿远和信国公的身上。两人这些年来见不得光的关系恐怕也要引起皇上注意。怀疑一旦入了帝心,监军人选自然就不会是后党的人了。” “而你裴荇居是受害者,设了局还能全身而退。”沈祎狡黠地笑:“好哇!玙之,你够黑!一箭三雕!” 话落,门被打开,吕侍卫禀报:“大人,庄姑娘来了。” 裴荇居顿了顿:“问她有何事,若是账本的事,就说我现在不得闲。” 站在门口的庄绾:“......” 沈祎听出点酸味儿来,脑子一转,走过去道:“庄小姐来得好哇!裴大人伤得极重,太医说腿骨碎了好几块,起居行动不便。现在有庄小姐照顾,我就放心了。” “你进去吧。”他跨出门,主动给庄绾让路。 庄绾:“......” 裴荇居:“......” 第88章 一更 室内幽静,许是窗帘子遮得严实,使得光线暗了些。 庄绾进屋,并未看裴荇居,躲闪地问:“我听说你受伤了。” “嗯。” “真的伤着骨头了?” “嗯。” 默了会,庄绾又问:“用过午膳了吗?” 裴荇居停顿了下,说:“巳时陪皇上用了些。” 这话说得妙,巳时用膳既非早膳也非午膳,这会儿过了两个时辰,应该也饿了。 庄绾抿了抿唇:“那我去给你做些吧。” 午膳做得很快,由于裴荇居带伤,是以只做了份清淡的面。庄绾端进卧室时,裴荇居正靠在床榻看书。 他眉目温润,没了之前那股清冷凌厉。 庄绾想了想,放下食盘,问:“可要让人扶你下床?” 闻声,裴荇居掀开薄毯,然后坐在床边:“把面端过来,再挪把椅子来。” “哦。” 庄绾照做,将面端到床边的小桌上,又挪了把椅子过去让他坐。 裴荇居慢吞吞吃面,她就站在一旁等待。 也不知为何,原先还对他咬牙切齿,此时再见居然心里平静无波。 “太医说要养多久能好?” “你很关心我?”裴荇居忽地问。 庄绾咽了咽喉咙:“无论如何,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你关照我才免于劫难,关心你是应该的。” 裴荇居不语,继续吃面。 庄绾:“那本账册你看了吗?” “嗯。” “可有纰漏的地方?” 裴荇居低头嚼面,语气辨不出情绪:“没有。” “哦。”庄绾点头。 她从袖中摸出那块观音玉坠,走过去放在桌上。 玉坠雕工精致,色泽通透莹润。裴荇居看了眼,缓缓停下。 “何意?” 庄绾说:“你此前送的玉和衣物我都放在箱子里了并列了清单,立夏清楚。另外欠你的六百两银子,我先还你五百两,我问过了,这枚玉坠值当至少四百两,外加一百两银票。剩下一百两我写个借据,你看如何?” 怕他不同意,她飞快补充:“你放心,这笔钱......我在京城还有铺子,日后挣了钱会慢慢还你。” 也只有这么打算了,回头她跟秋檀商量下情况。 裴荇居心头涌起丝丝缕缕的涩,压了压,不悦道:“你就这么想走?你可想过要去哪里?” “我想走,也想好了去何处。只要......”只要他以后不追究,她想必能过得安稳的。她有手艺,大不了可以先去酒楼里做工攒点钱,以后再谋个营生。 “总之,我有自己的打算,多谢您这么久以来的关照。” 须臾,庄绾问:“这笔账这么算,您看......行吗?” 裴荇居不回答她。 他的身子正好落在幽暗的光线里,背影略显落寞。 庄绾等了会,没等到他回话,于是轻轻福了福:“你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她转身出门时,裴荇居仰头地闭了闭眼。 . 离开裴荇居的居室,正好闯遇乌静公主,她领着几个贵女骑在马上,打算去练马球。 太后得知皇上举办马球赛,于是兴致勃勃地让女眷们也举办一场。夫人们自恃身份自然是不会参加的,倒是这些贵女们个个跃跃欲试,自发地组队练球。 乌静对庄绾说:“见到你正好,你来做公证人,一会帮我们计数。” 庄绾欲拒绝,却被乌静公主好说歹说拉走了。 行宫西边有一片草坪,草坪上早已被内侍圈出块空地来给贵女们练球。原先还有几个孩童在这玩闹,见乌静公主等人来,内侍们把孩童请去其他地方。 乌静公主问庄绾:“你可会打马球?不如也参加我们吧。” 庄绾摇头:“我不会。” “啊!”乌静公主略微遗憾:“我很喜欢跟你一起组队呢,不如以后我教你打马球,下次我们就能一起啦。” 庄绾笑了笑,下次也不知是何时。她很快就要离开,也许这一去,此生都不会与她们再遇。 人生总是遗憾参半的,临到走时,竟是有些留恋这异地时空短暂的友情来。 这时,有人喊乌静公主,乌静公主扭头应了声,对庄绾说:“你且帮我计数,我打完马球再与你说话。” 她眨眨眼,跑了。 然而跑到一半,瞧见不远处骑马而来的人,很是高兴地喊:“沈祎,你也来打马球吗?” 庄绾转头,就见小路上沈祎一身骑装策马而来。只不过他像是没听见乌静公主的话,只望了这边一眼,就驾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乌静公主生气,努了努嘴,继续去练马球。 这厢,沈祎骑马拐到后山,果真见到姜宝荷与婢女在这。 姜宝荷也参加女子马球赛,过两日就要比赛了,她跟婢女独自在这练习。 沈祎原本看望完裴荇居要回官署,无意中听见夏阳侯府的女眷在这练马球,灵机一动,也特地换了身马球装过来偶遇。 没想到,还真是姜宝荷。 “姜小姐。”沈祎骑马紧张地跑过去:“巧啊,你也这练马球?” 姜宝荷茫然了片刻,才记起来:“原来是沈大人。” “......姜小姐也可以唤我沈公子。”沈祎下马来,对她作揖。 见他身上的衣着,姜宝荷问:“沈公子这是?” “皇上要我等陪他打马球,所以......”沈祎腼腆笑道:“我也参加了。” “沈公子也会打马球?” “........” 他瞧着就这么不中用吗?其实他还是个马球高手呢。 沈祎尴尬了下,略微矜持地自我介绍:“实不相瞒,我曾是甲子年进士夺过马球魁首的人,彼时还得过先皇的夸赞。” 这下,姜宝荷倒是很诧异了。 “沈公子人不可貌相。” 沈祎不失礼貌地笑,笑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姜小姐,可要我教你打马球?” 他说这话时耳朵通红,偏偏还一副故作淡定的样子。 姜宝荷怔了怔,笑着点头:“好啊,多谢沈公子。” 第89章 二更 庄绾从跑马场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一进门,就见屋子里放了两个箱子,立夏捧着清单站在一旁。 庄绾不解,这些....... “姑娘,”立夏说:“大人把这些东西送回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这个。” 她递了个匣子过来。 庄绾接过,打开看,里头静静地躺着她送出去的那块观音玉坠。 愣了愣,庄绾问:“怎么回事?” 立夏道:“大人说这些东西不必还了,既然送了姑娘,便是姑娘的。” 庄绾沉默,看向地上的箱子,里头装着的是曾经从锦绣阁买来的衣裳,上头还放着张银票。 立夏又道:“大人还让奴婢传句话给姑娘。” “什么话?” “大人说,庄姑娘想走,随姑娘意就是。” 庄绾点头,低声道句“多谢。” 她没再看箱子里的东西,只捡起那块观音玉坠,走去东边的凉亭水榭中。 湖面波光斑斓,映着黄昏日落,连空气都平添了些寂寥。 隐隐地,庄绾心底愧疚。 裴荇居最终还是没要她还一分一毫,可她却觉得欠了他许多似的,比屋里放的东西贵十倍百倍,恐怕她这一辈子也难以还完了。 她在摇椅上躺下来,拿帕子缓缓盖住脸。 . 烛火下,裴荇居伏案看卷宗,过了会,吕侍卫在外头敲门。 裴荇居停下:“东西她看到了?” 吕侍卫道:“庄姑娘已经看了。” “她......说什么?” “庄姑娘没说什么。” 吕侍卫有点难过,他不明白庄姑娘好端端地为何要走。若庄姑娘走了,以后谁来给他家大人做糕点,谁来督促他家大人喝药呢。 此时见他们大人孤单的身影,他居然有些同情。 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可心爱的姑娘却要弃他而去。 冷不防,裴荇居抬眼:“你在想什么?” 吕侍卫忙收起同情的眼神,立即站直:“属下什么都没想。” 裴荇居撂下卷宗,道:“沈祎在何处?去喊他来。” “是。”吕侍卫赶忙去了。 裴荇居揉了揉眉峰,虚虚地望了会晦暗的夜色,阖眼往后一靠。 一个女人罢了! 她要走便走! . 七月中旬这天,皇家马球赛开始。 马球赛场设置在溧音湖畔,三面临湖,凉风习习。偌大的马球场一分为三,一面搭建高台遮阳棚,供文武百官以及夫人小姐们观看。一面置悬鼓,用于比赛记数以及比赛人员临时歇脚之地。中间最大的一面草坪,则用于马球赛之用。 这场马球赛主要看点自然是皇上和世家公子哥们,但贵女们的马球赛放在了前头,既是起承也作助兴。 是以,贵女们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未参加比赛的则打扮华丽貌美,若参加比赛的则一身马球服飒爽英姿。 天还未亮,庄绾就听见了同院的其他贵女们兴奋的声音。 “你看我穿这身可还好?” “苏妹妹样貌好,气质也出挑,这身马球服最合适你不过了。我看呀一会比赛时,姚公子哪里还顾得上看球赛,看苏妹妹都看不过来呢。” 话落,几人笑闹不止。 跟庄绾同院的这位苏小姐是吏部侍郎的幺女,去年与易阳伯府的公子说了亲。 没多久,有人轻嗤了声:“今日是去比赛的,并非比美,打扮成这样恐怕不只是想给姚公子一人看吧。” 今日来的可都是世家公子,就连皇上也在。言下之意,暗讽苏小姐勾三搭四不知检点。 说话的正是魏水芸,魏水芸站在台阶上,见谁都不顺眼。她最后瞥了眼庄绾紧闭的屋门,哼了声离去。 苏小姐被魏水芸说得眼眶泛红,却不敢反驳。 等魏水芸离去后,其他人安抚道:“苏妹妹别理她,她吃了炮仗对谁都如此。我们走吧,一会比赛就要开始了。” 庄绾躺在床上听了会,直到外头渐渐安静,才百无聊赖地起床。 秋檀进来给她洗漱,问:“姑娘一会可要去看马球赛?” 庄绾摇头,她哪里得空看马球赛,她这忙得很呢。 “厨房的李伯回来了吗?”她问。 秋檀知道她这两天一直在打探李伯的消息,李伯是行宫后厨负责采买的小总管,她以为小姐想做什么吃食需李伯帮忙,于是道:“听说一早就回来了,在后厨忙呢。” 庄绾点头,用过早膳,径直去后厨。 李伯是个年纪约莫五十的男子,在行宫待了多年,主要负责后厨采买事宜。昨日庄绾来打听时,他已经离开行宫去荷县了,今早才回来。 得知庄绾的来意,李伯惶恐:“庄姑娘的事小的可不敢应承。小的只是个采买的,虽有令牌出入行宫,可若要带上庄姑娘,小的不敢做主啊。” 是的,庄绾便是这么打算的。她一人难以离开行宫,且不说无车马,即便有车马也摸不着方向。 能天天出入行宫的无非就是信使衙役和后厨采买的人,但信使衙役那走不通,所以只能问采买这边。 庄绾问:“那谁可以做主?” “小的.......小的要问问程大人。” “程大人是什么官?” “程大人是管我们西园这一片的,行宫所有内侍以及侍卫的起居饮食都是他把管的呢。” 看来也是个不大的官,想了想,庄绾从腰间掏了锭银子过去:“你且帮我问问他,就说裴大人府上的女眷想去县城逛逛,让他通融通融。” 一听裴荇居,李伯吓得赶忙把银子退回来:“姑娘,使不得,小的可不敢要。” 庄绾又推过去:“我给你的你只管收下,没人晓得,劳烦你把刚才的话原封不动传给程大人。” 行宫的日子枯燥,有的世家子弟还悄悄出宫去寻欢作乐。这样的事屡见不鲜,行宫的下人们即便看见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庄绾不是特例,觉得行宫闷想出去玩玩也是人之常情。 “这.......”李伯掂了掂手上的银锭子,犹豫道:“那小的就去帮姑娘问问?” “多谢李伯。”庄绾福了福。 办完这件事,庄绾出了西园。 待她走远,廊柱后头慢慢走出个碧衣婢女,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90章 三更 赛场这边,梁意欣早已随太后以及母亲信国公夫人坐在这等候。 赛事还未开始,各家夫人们凑在一块说话,周围皆是恭维太后以及她母亲的声音,偶尔也有人拿她出来夸赞。 跟往常一样,梁意欣端坐着安静不语。 少顷,瞧见婢女赶过来,面色似有话说,她不动声色起身走过去。 “怎么了?”她问。 “小姐......”婢女凑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通。 梁意欣诧异:“此事当真?” “奴婢去给您取燕窝时,亲耳听见的。” “知道了。”默了片刻,梁意欣坐回席位。 她扫了眼马球场,又去看官员们的坐席,并没看见裴荇居。据说裴荇居摔下马来,想必正在养伤。可裴荇居养伤之际,庄绾却要独自溜出去逛街,这事怎么听都怎么可疑。 蓦地,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先是不可思议了会,遂又浅浅露出点欢喜来。 有人看见了,问:“咦?梁小姐在这坐了半天也没见笑呢,这是看见什么了这么高兴?” 恰逢此时皇上领着几位臣子进来,其他夫人们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梁意欣,了然道:“哎呀,原来是皇上来了。” 梁意欣又将笑意暗暗压了下去。 皇上过来,众人呼啦啦起身行礼,赛场上神采飞扬的贵女们也纷纷下马来。 众人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着了身明黄的骑装,年轻俊朗,意气焕发。听说女子赛事即将开始,便也过来瞧热闹。 “平身!”他示意众人起身:“朕过来看看,你们当如何就如何,无须顾及朕。” 说罢,他抬脚上了看台。 因着皇上的到来,贵女越发地紧张了。有人小声道:“怎么办,我的手都是抖的,万一出糗了可怎生是好?” 旁人笑她:“皇上又不是来看你的,你紧张什么。” 乌静公主望向高台,高台上,沈祎也是一身马球服坐在皇上下首不远处。 她高兴地朝他挥手,只是不知是不是沈祎矜持还是怎么的,并没回应她。 乌静公主不介意,漂亮地翻身上马跟上队伍。 这边,姜宝荷正在揉手腕,有人红着脸凑过来:“姜姐姐,看台上那位年轻的沈大人可是在看我?” 姜宝荷好奇,转头寻过去,正对上沈祎的视线。他遥遥望着这边,还饱含鼓励地对她一笑。 姜宝荷忍俊不禁,对这位贵女道:“你本就长得好看,在场的人多看你两眼有何稀奇。” 那贵女更加脸红了:“姜姐姐,你怎么也跟她们一样,我不理你了。” 她羞臊跑走了,姜宝荷下意识又转头瞥了眼,见沈祎还在看着这边。 莫名地,她脸颊烫起来。 “走吧,”她对身边的人说:“比赛快开始了,我们过去。” . 赛场上热闹,凌霄院安静得只余蝉鸣声。 裴荇居坐在桌边写字。 须臾,一幅字写好,他放下笔问:“说吧。” 等在一旁的暗卫这才开口道:“正如大人所料,皇上派人暗查马厩,查到冯大人跟禁军统领段大人的身上,只不过段大人昨日突然称病离了行宫。” “离开了?” “是,昨夜离开的。” 裴荇居沉吟了会,说:“离开也无妨,你派人透露些消息过去,皇上想查什么,就给他什么,切忌刻意也无须透露太多。” “是。” 过了会,裴荇居又问:“梁锦羡在做什么?” “梁世子最近一直在昶泰宫当值,除了前日在碧湖宫见过庄姑娘,并无其他动作。” 梁锦羡见庄绾的事裴荇居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只是并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对于庄绾,他又是何态度。又或者,他想在其中谋划什么东西。 思忖片刻,他吩咐:“继续盯着梁锦羡那边,有任何动静都要禀报。” “是。” 暗卫迟疑了下,说:“大人,还有一事......事关庄姑娘的。” 近日裴荇居心情不大好,鲜少问及庄姑娘的情况,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不敢主动提。更何况,一直护卫在庄姑娘身边的惊蛰和立夏被庄姑娘撵回来了,裴荇居得知后并没说什么,只丢下句“随她”然后不闻不问。 暗卫这会儿也摸不准庄姑娘的消息当禀不当禀。 裴荇居重新铺开一张宣纸,以镇尺压平后,才应声:“什么事?” 暗卫道:“庄姑娘今早去了西园的厨房,没多久又回去了。只不过太尉府的人一直鬼鬼祟祟地跟踪庄姑娘,或许有什么盘算。” “大人......”暗卫问:“可要派人阻止?” “不必,盯着就是。” “是。”暗卫松了口气,赶忙出门。 第91章 四更 午时,庄绾收到了李伯派人送来的口信,说程大人同意了,并于今晚戌时出宫去采买一批酒。 她诧异:“为何是戌时出宫?届时都天黑了。” 送口信的是个脸生的内侍,他恭敬道:“庄姑娘有所不知,那批酒是御贡精酿,得夜里开坛,不然有碍口感。” “哦,”庄绾对酒不懂,觉得或许这是御贡的噱头罢了,上位者不都喜欢这种名堂多的东西么。于是赏了他一些碎银,道:“多谢小哥,你且回去回话,今夜戌时我必定准时到。” 送走内侍,庄绾心里骤然轻松起来,她终于能离开了。 这两天她没去看裴荇居,裴荇居也对她不闻不问,想来已经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 这样最好不过,他接受了,不至于会派人追捕她。等他恢复记忆,届时她人早已安全逃到了江南。 仿佛自由在向她招手般,庄绾看到希望,心情惬意,当即回屋开始收拾行李。 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好,两套换洗的衣裳还有几张银票。除了裴荇居送的那些衣物原封不动放在箱子里,她还把裴荇居送的那块玉佩一并放在桌上。 这块玉价值千金,当初想带走来着,现在倒是不好再多拿了。 收拾好这些,她又去桌边写信。第一封是给姜宝荷的,署名“宝荷姐姐亲启”。接着又写了第二封,给乌静公主,也没说什么,皆是一些道别的话。 最后一封留给秋檀。 秋檀这丫头死心眼,庄绾的计划一直没跟她说。这段时间她也只是以为自己跟裴荇居吵嘴了而已,并不知自己即将离开,若是明日她发现这封信也不知会有多难过。 但再如何庄绾都要走的,人世匆匆众生皆过客,天下无不散筵席。况且她是去逃生,不得不走。 做完这些,已经快午时。听说,贵女们的马球赛已经落下帷幕。 . 这场女子马球赛,毫无疑问乌静公主得了魁首。 打马球是近几年传入京城的贵族娱乐活动,起初是在男子里时兴,后来女眷们风靡起来。因此夫人小姐们学骑马也是近两年的事,固然有擅长马球者,可若是跟从小就会驭马的鲁国人来说,那就逊色得多了。 乌静公主凭借精湛的骑术以及矫健的马球身姿频频得求,当然,这里头也含着些贵女相让的成分。 毕竟,有人暗中得了些消息,据说皇上会在这场马球赛上给乌静公主赐婚。有这么个原因在,旁人识趣地不跟乌静公主争锋。 这会儿乌静公主骑在马上,甩着马杆得意地望向高台上的沈祎。 过了会,内侍过来请人:“乌静公主,皇上和太后请您上前听赏呢。” 乌静公主高兴:“你们皇上要赏我什么?” “哎哟,封赏乃圣上龙恩,岂是小的们能知道的?” “接着!”乌静公主将马杆丢给他:“我现在过去。” 上了看台,乌静公主以大曌礼仪对皇上和太后行礼,抬头时自以为隐秘地对沈祎眨了眨眼睛。 旁人看见了,神色微妙地朝沈祎看去。 沈祎莫名其妙:“为何这么看我?” “咦?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皇上要给乌静公主赐婚啊。” 沈祎点头:“知道啊,与我何干?” 然而话落,那厢太后夸完乌静公主一番,就转头问皇帝:“鲁国公主聪慧英勇,哀家看着喜欢,想留她在京城,皇帝觉得可好?” 这话众人心照不宣,皆安静地等待接下来的赐婚。 皇上也顺着太后的话问乌静公主:“公主可愿留在大曌的京城?” 乌静公主点头:“我喜欢这里,当然愿意。” 太后笑:“我看乌静公主年纪也不小了,不如皇帝为她赐婚,好让她安心留在这。鲁国与大曌联姻,两国交好也是一桩美谈。” 皇帝转而问鲁国皇子:“不知文勒皇子以为如何。” 皇子本就是带着妹妹来联姻的,听后自然很高兴。他起身行了一礼:“单凭皇上决定。” 于是,顺理成章地,皇帝问乌静公主:“我大曌儿郎千千万,个个出类拔萃才辩无双,不知乌静公主可有中意的。若你说出来,朕就为你赐婚。” 乌静心下欢喜,也不扭捏。她抬手一指,娇俏道:“本公主喜欢他,可否指给我做驸马呀?” 被指之人沈祎,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皇上......”他欲起身拒绝,却被人摁住。 裴荇居不知何时来到看台,低声提醒:“莫冲动。” 沈祎浑身血液倒涌,脑子里空白一片。周围人都在笑,乌静公主也在笑,他慌乱而苍凉地转头看向赛场。 那里,姜宝荷也在看他。 良久,他唇瓣动了动,终是失魂落魄地坐下来。 “沈大人?”有人喊他:“皇上问你话呢。” 沈祎像是被雨淋过似的,魂不守舍呆若木鸡,只袖中拳头攥得死紧。 太后说:“你们看,沈大人高兴傻了。” 话落,众人笑起来。 乌静公主也羞臊地笑起来。 . 午膳将至,众人离席,溧音湖畔的人也陆续散去。 沈祎气怒地走在前头,待经过无人处,他一脚踢向路旁的树。 树枝晃了晃,散落了许多叶片。 裴荇居三两步走上来:“今日无论乌静公主指谁,谁都不能拒绝。” “我知道。”沈祎点头:“我只是不懂。” “不懂什么?” “乌静公主不是要嫁你吗?怎么就选我了?凭什么是我啊!” “我根本就不想.......” “己修,慎言!”裴荇居劝道:“这是皇上的旨意,若你抗旨,坏了皇上大计不说,于你自身是祸。” 沈祎又怎么不清楚?正因清楚,所以才绝望。若他今日抗旨,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届时不只自己,恐怕连裴荇居也要一同遭殃。 “可我不想娶乌静公主,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裴荇居惊讶,正欲问他,那厢乌静公主追过来。 “沈祎,你等等我啊。” 裴荇居转头看了眼,无奈拍了拍沈祎:“我先走了。” 很快,乌静追上来,抱怨道:“你走这么快,怎么也不等我?沈祎,你要去哪?用过膳了吗?我陪你一起啊。” 沈祎死死盯着她。 见他这模样,乌静脸上的笑缓缓凝固:“怎么了?我们赐婚了你不高兴?” “为何是我?”沈祎问,停了下,倏地咆哮:“为何是我啊?你为何非要嫁我呢?” 乌静被他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瑟缩了下。 她像个犯错后手足无措的孩子,努力挤出点笑:“沈祎,你......你不高兴吗?你明明.......” 明明比赛的时候还在高台欢喜地看她,这会儿怎么就变了? 温热的东西模糊她的眼睛,她用力抹了把:“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你?你问过我了吗?你是公主你了不起,你们天生高高在上不管别人意愿,哪怕是终身大事也只看你自己心情。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就不想娶你呢?” 乌静公主愣在原地,泪水再眼眶里转了转,扑簌簌地掉下来。 沈祎顿住,沉默了阵,扭头离去。 第92章 告别 庄绾也听说了沈祎和乌静公主赐婚的事。 彼时她正在用午膳,诧异良久:“是乌静公主主动求赐婚的?” “也算是吧。”秋檀说:“乌静公主得了魁首,太后说喜欢她想留她在咱们大曌呢,于是皇上就给她赐婚,问她喜欢哪个,乌静公主就指了沈大人。” 秋檀边说边笑:“小姐你是不知,当时沈大人愣愣的,太后说他高兴傻了。” “真的?”庄绾总觉得不像那么回事。 前些日沈祎还问她怎么才让一个人记得住他,不用问都知道他说的那个几面之缘的朋友肯定是个女子,也肯定不是乌静公主。 如此说来,这桩婚事恐怕...... 庄绾放下东西:“乌静公主在哪?我去看看。” 她径直出门去了乌静公主的住处,婢女们却说乌静公主还没回来。 “可知道去了何处?”庄绾问。 乌静公主的婢女摇头:“公主骑马离开的,不让奴婢们跟着,不知去了哪里。” “哦。” 庄绾遗憾地回来,走到半路想起姜宝荷,于是又转道去了姜宝荷的住处。 但奇怪的是,姜宝荷也不在。 “姜姐姐没回来呢,午膳时就没见着她,兴许是去见她母亲了?”同住的贵女如是说。 庄绾点点头,终是回了自己的院落。 她坐在水榭凉亭里,静默地望着溧音湖,湖面幽静而浩渺,犹如她此刻的心境。 热情退却,离别的伤感凌乱一地。 她在京城的时间虽不短,却有幸结识了三两知己。前路遥遥不可知,必然是一场孤独的旅行。 秋檀搬了个凳子坐在她身旁做针线,边叨叨上午看到的马球赛。她上午跟其他婢女邀约去看马球赛了,回来后一直兴奋不已。 “小姐你是没见着,乌静公主太厉害了,她一个人就得了好些球呢。” “她的骑术也不错,旁人都追不上她。” “还有夏阳侯府的姜小姐,听说姜小姐以前就是个马球高手......” 庄绾淡淡听着,突然有点留恋这般聒噪的声音。 秋檀继续喋喋不休,最后,竟是提起了裴荇居。 “裴大人后来也去了。”她说。 庄绾长睫动了动,轻问:“他不是腿受伤了吗?” “应该是好了的,奴婢瞧见裴大人还上了看台呢。” 庄绾没说话。 过了会,秋檀放下针线:“小姐,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如果你自己都不清楚,那最好不要讲。” “......”秋檀努嘴:“奴婢是一定要讲的。” 她说:“奴婢虽不知小姐跟裴大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可奴婢看得出来,大人是极不愿意的,听说他这两日都没怎么用膳呢。” “听谁说的?” “立夏啊。” 秋檀又道:“立夏也难过呢,小姐好端端地把立夏和惊蛰撵走做什么?她们又没犯错。” 庄绾叹气,傻瓜,不遣走那两人,她怎么离开行宫呢? 但她没法解释,胡诌道:“我既然跟裴荇居闹掰了,当然不好再用他的婢女。不然你想啊,到时候月俸是裴荇居给还是我给?我都穷成这样了,可给不起。” 秋檀恍然大悟:“是哦!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她细细的眉毛拧起,像是下定决心般:“不过也无碍,等我日后给小姐挣更多钱,小姐就能给她们月俸了。” 庄绾莞尔,秋檀单纯,愿她一直这么单纯才好。 “秋檀,”想了想,她说:“你记得我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经营铺子。若是遇到困难,便去寻芙蓉布庄的苏掌柜,或找吕侍卫也好,吕侍卫会帮你的。” 秋檀茫然地看了她片刻,重重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努力挣钱!” 庄绾微笑,捏了捏她白净的脸颊。 光阴如水,一个下午说过就过了,夕阳落在湖面,映得湖水也是通红一片。出去看男子马球赛的贵女们也陆续回来了,她们经过时瞥了眼庄绾这边,收起脸上的笑转头进了屋。 庄绾转回视线,不知为何,临近傍晚突然心急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着急什么。 过了会,倏地站起身:“秋檀,你随我去厨房看看。” 她想给裴荇居做最后一顿晚膳,就当是一场告别宴吧,也当是她对他最后一点补偿。 . 凉风习习,灯火幽幽,天边霞光尚在,裴荇居的住处便开始掌灯了。 这几天掌灯都比较早,听说裴大人不喜黑暗便吩咐下人们早早掌灯。 此时,裴大人跟几个官员正在书房里议事,也不知议的什么,偶尔有些争执之声传出来。 下人们掌灯结束正要离去,就遇到庄绾提着食盒从游廊走上来。 她的身影映在晚霞中,很是不真实。 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看清确实是多日未见的庄绾,顿时欢喜起来,忙转身跑去敲门。 书房的门被敲响,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厮在外头激动地说:“裴大人裴大人,庄姑娘来了。” 庄姑娘来了...... 屋内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来就来吧,何须特地禀报?庄姑娘的事难道比朝廷的事还重要? 这些小厮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季大人张口,欲将适才的话题继续,却突然被裴荇居打住。 “诸位,时辰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季大人茫然:“不是,我们刚来,才议到一半啊.......” 裴荇居抬手揉额,看起来有些疲惫,随后微笑道:“诸位请回吧。” “..........” 众人对视,心照不宣,只得作揖各自离去。 庄绾在外头等了会,等众人都散去,这才提着食盒走到门口。 第93章 她脊背发麻 屋内还未掌灯,光线些许幽暗。裴荇居一身玄衣坐在阴影处,只看得清他半边容颜。 两人都没说话,随从有眼色地进去点燃烛火,然后飞快出门。 仿佛只是片刻的工夫,凌霄院就像与世隔绝似地安静。 须臾,裴荇居开口:“进来。” 庄绾抬脚进去。 她踟蹰了下,说:“用晚膳了吗?我做了些,送来给你。” 两人已经三日没见,这会儿再见,竟有些陌生,庄绾连说话都觉得不自在。 她打开食盒,将里头的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依旧是丰盛的晚膳,水晶肴蹄、红豆汤、桂花鱼、东坡豆腐、银鱼脯等等,摆盘精美,香味十足。 做完这些,她说:“趁热吃吧,一会凉就不好吃了。” 等了会,见裴荇居没开口。她抿了抿唇,轻轻福身打算离去。 走到门边时,裴荇居突然喊住她。 “庄绾!” 庄绾停下。 “你就不想为你庄家沉冤昭雪吗?” 仿佛一阵电流从庄绾身上流过,她头顶发麻,也令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她明白裴荇居在说什么。 他问她,不想为庄家沉冤昭雪吗?他知道庄大人是冤枉的,庄家是清白的。庄绾若是留下,他会帮她查清庄家的案子,还她庄家一个清白,也还她自由之身。 老实说,庄绾想。 可遗憾的是,她不是原身,而且她骗了裴荇居。此时他不知情固然可以为庄家昭雪,若他记起,裴荇居又岂会放过自己? 少顷,庄绾苦笑了下。 “多谢裴大人。”她侧身福了福:“饭菜还热着,您趁热用吧。” 说完,她跨出门槛。 . 回到小院,天彻底黑下来。庄绾看了看天色,离约定的戌时差不多了,于是走进屋内。 秋檀正在整理晾干的衣裳,见她回来问:“这件衣裙明日可要穿?若穿奴婢今晚熨出来。” 庄绾瞥了眼,衣裙华美,是此前在锦绣阁买的。 她淡笑了笑,说:“不必了,你帮我去看看姜姐姐在不在,若在,就回来告诉我。” “好勒。”秋檀不疑有他,立马放下东西出门。 庄绾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院月门处,目光空了片刻,然后走进内室,从衣柜里取出行囊,趁着夜黑摸到西园后厨。 此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后厨只余稀稀拉拉的几人在清扫。庄绾沿着回廊走到后角门处,那里有人正在套马车。 见她过来,他们奇怪打量了两眼,又继续低头做事。 庄绾站在角门旁等待。 也不知等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沉,在庄绾等得焦灼之际, 甬道上终于行来一辆马车。 很快,马车上下来两人。其中一个是李伯,另一个应该就是他口中的程大人。 李伯看见庄绾,对程大人讪笑道:“这位就是庄姑娘,想出去逛逛,说是不让裴大人晓得。” 程德眯眼打量庄绾。 庄绾走过去,福身行了一礼,然后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银票递过去:“要劳烦程大人了。” 程德瞥了眼她怀里的包袱,没问,接过银票笑起来:“原来是裴大人府上的女眷,好说好说,我带庄姑娘去县城里逛逛就是。” “多谢程大人。” “嗐,有什么好谢的?倒是要委屈庄姑娘跟咱们挤一处了。”他指着刚才的几辆马车说:“这些皆是平日运瓜果蔬菜的,有味儿,庄姑娘不嫌弃吧?” 庄绾摇头:“岂会嫌弃?我还要多谢程大人冒险送我一程。” 程德笑了笑:“那么,庄姑娘请上车吧。” 庄绾颔首,抱着行囊上了马车。 没多久,马车缓缓启动。庄绾坐在简陋的车厢里,听着车轮压在青石板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音。这一刻,情绪涌动。 她紧紧抱着行囊,心里是出逃的决然和振奋。 夜色寂静,行宫四处亮起灯火,这是座繁华胜地,可从今夜开始,她即将离开,开启她新的人生。 . 没多久,马车驶离行宫,地面变得坎坷不平起来,庄绾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行宫的灯火在身后越来越远,四野寂静黑暗,所幸车夫旁放着盏罩灯。 庄绾盯着熹微的火光,渐渐出神。 她打听过附近的荷县,还算富庶,有客栈也有镖局。而且县城南面临河,经常有南下的商船,若是她运气好,说不定今晚就能物色到一艘南下的船只。 想到这些,她长舒口气,对于接下来的一切开始期待起来。 可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马车突然停下。 庄绾回过神,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说:“姑娘,马车坏了,小的不能送你了,您自个儿走着去吧。” 庄绾惊讶,转头去寻程德,却发现身后跟着的几辆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此时此刻,道路上只有她一辆马车。 “程大人呢?”庄绾问。 车夫没回话,兀自下马车给马喂草。 他闲闲道:“姑娘别问了,程大人今夜要为圣上取酒,哪里有工夫送你?” 庄绾蹙眉,慢慢察觉这里头出了问题。 “谁人指使你们的?”她问:“是裴荇居?” 转念一想应该不是,裴荇居不至于这么没品。 她又道:“你也不必告诉我那人是谁?我知道你们是行宫的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那人给你多少?我给双倍如何?你送我到荷县。” “庄姑娘,小的可不敢收你的钱,小的小命捏在程大人手里呢。” “那你可知程大人听命于谁?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裴荇居府上的女眷,不论程大人听命于谁,那人总不至于比裴荇居还厉害。你若是今晚帮了我,回头我自会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人一听,开始犹豫起来。 庄绾再接再厉:“你想清楚了,你将我丢在这里,荒郊野外的,我若有闪失,你难道逃得了吗?” “庄姑娘别吓唬我,魏小姐说了,只要把你扔在........”他倏地捂住嘴:“我说错了,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说。” “你别为难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只听程大人的命令。程大人活我就活,程大人死,我也跟着死。” 说完,他解开马车缰绳,然后骑马跑了。 庄绾随着马车踉跄了下。 举目四望,茫茫荒野,除了苍穹的几颗星星再无其他。 她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旷野夜间幽冷,凉风阵阵,吹得马车上破旧的帘子呼啦啦响。所幸车夫离开时还留下了盏罩灯,就着罩灯微弱的光,她坐在车门旁。 眼下不清楚方向,也不敢贸然乱走,只能等天亮再作打算了。 这般,庄绾靠着车门思索,眼皮渐重。 第94章 他都记起来了 夜凉如水,浓云时不时将月光遮住,天地间静谧而荒凉。 凌霄院里比别处更安静,下人们走路都不敢大声。 屋子里,裴荇居坐在桌前翻阅卷宗,一份处理完又接着处理下一份,似乎忙得停不下来。 而不远处的桌上,还摆着今晚丰盛的饭菜,可上头的碗筷干干净净,主人未用分毫。 磨墨的小厮几度动了动唇,想劝裴荇居用膳,可还是忍住了。 他怕惹主子不高兴。 桌上的饭菜是庄姑娘送来的,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饭菜都凉了也不见裴荇居用。 可也没见他吩咐撤走,是以小厮捉摸不透裴荇居这会儿是何意。 远远地,瞧见庭院外有人踉踉跄跄地抱着东西走来,小厮忙放下墨条,出门相扶。 “沈大人慢点!” 沈祎喝得半醉,意识朦胧间抱着坛酒来找裴荇居。 一进门,他就大喊:“玙之,来!咱哥俩喝几杯!” 听这句话,裴荇居便知他醉得不轻了。 小厮为难,他们主子素来滴酒不沾,当然不会陪沈大人喝酒。正头疼要怎么把这个醉鬼劝回去,那厢裴荇居就走过来。 “你下去吧。”他挥手。 小厮忙松开沈祎,恭敬退出去。 裴荇居静静打量沈祎:“喝了多少?” 沈祎裂嘴笑:“不多......就.....” 他比了根手指:“就一坛。” 裴荇居无语。 “你不信?”沈祎拍拍怀里的酒坛子:“我酒量好得很,你不记得了?我打小就比你酒量好。六岁那年咱俩偷我爹的酒喝,我喝了半壶,你只喝了两口就脖颈通红。” 忆起小时候的事,裴荇居不禁莞尔。 他扶着沈祎坐去桌边,抖了抖长袖:“来,我陪你喝。” 门口的小厮诧异,看向吕侍卫,无声询问是否要上前阻止。因为他们都清楚,裴荇居一旦沾酒,必然全身发红起疹子。 吕侍卫对他摇摇头。 主子心情不好,他想喝就喝吧。 屋子里,裴荇居接过沈祎的酒坛,径直用桌上的碗一人倒了半碗。 沈祎见桌上齐齐整整的饭菜,顿时了然:“庄小姐给你做的?” 裴荇居点头。 沈祎夹了口,又吐出来:“冷了,不好吃。” 裴荇居把少的那一碗酒递到他面前:“喝吧,你今晚想怎么喝都行,我陪你痛快喝。” 沈祎眯着眼觑他:“你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我是真的难受,而你难受什么?就因为庄小姐跟你闹脾气?其实嘛,你好好哄哄就是了,我看庄小姐也并非蛮不讲理的人。” 裴荇居不说话,抿了口酒,眉头蹙了蹙。 沈祎指着他嘿嘿笑:“你看,你还跟小时候一样,喝酒的样子就跟头一回逛青楼的毛头小子似的。” “......” 沈祎猛喝一口,然后摊靠在椅子上,仰头望着横梁发呆。 “还是小时候好啊,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也无须知道这么多,也不必背负......” 他停下来,尽管醉酒,但也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若是可以,我还真希望我们一直生活在安州,不必来京城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也不必.......娶那骄纵蛮横的鲁国公主。” “玙之,你不知道,我沈祎活了二十多年,以前不知道喜欢一个姑娘是什么滋味,近日才觉得这滋味真好。我幻想她也喜欢我,待时机成熟我就去她家提亲,连怎么死缠烂打厚脸皮哄岳父岳母的招都想好了,可是......” 他难过地又饮了口酒:“可是突然什么都没了,我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姑娘,就这么没了。” 静静听他说了片刻,裴荇居举杯跟他碰了碰,也饮了口酒。 烈酒入腹,辣得连肠子都是疼的。 “你以前曾劝我,”他说:“为皇上的大计暂且忍耐,待日后鲁国覆灭提出和离,届时再娶你喜欢的女子也为时不晚。” “不,晚了!”沈祎摇头,喃喃说:“她看见了。” “谁看见了?” 沈祎停了阵,没回这话,而是继续喃喃:“她看见了,再不会嫁我。” 尽管他跟姜宝荷接触不多,可他很清楚,姜宝荷和其他女子不同。她一身傲骨,断然容不下娶过别的女人的人。 从赛场上两人对望的那一刻,沈祎就知道,他刚开始喜欢的姑娘,就已离他远去。 “玙之,”沈祎突然坐起:“你说我现在抗旨来得及吗?” 裴荇居睨他。 须臾,沈祎缓缓笑起来:“与你说笑的,我岂敢抗旨?我不要命了?即便我不要命,我也得想想安州的一家老小,我祖母还盼着我给她老人家生个大胖曾孙呢。” “唉!”他叹气:“但她老人家的愿望要落空了,我娶了乌静公主,怎么生胖曾孙?我不喜欢她,也决计不会碰她。” 裴荇居给他倒了半碗酒:“犹记得初来京城的时候你意气风发,可才过去短短几年你便长吁短叹,这可不像你沈祎......” “怎么了?”裴荇居停下:“为何这么看我?” 沈祎见鬼似的,突然酒醒。 他狐疑又震惊地打量裴荇居:“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初来京城......” 裴荇居也停下,无奈笑了笑。 “你居然记得几年前,你是不是......”沈祎问:“都记起来了?” “嗯。”裴荇居点头。 “记得多少?” “约九成。” “何时记起的?” “上个月初。” 沈祎认真回想了下,恍然明白:“哦,那应该是太后寿辰的时候吧?” 他腾地坐起来,怒了:“裴荇居!你好意思?记起来也不跟我说,你还装了这么久,你真是........” 沈祎气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索性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亏我把你当兄弟啊,你太不讲义气了!” 气了会,他好奇地问:“你为何装啊?” “......不为何。”默了默,裴荇居牵强地解释:“还未完全恢复,便没跟你提。” 沈祎将信将疑,嘁了声,酒碗重重一搁:“倒酒!” 第95章 我帮你离开京城 万籁寂静,唯有头上清冷稀薄的月光,以及眼前茫茫小道。 庄绾抱着行囊靠在车壁上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狼嚎。 她倏地惊醒。 仔细听了会,狼嚎越加清晰,她紧张起来。 想起曾在书上看过,狼害怕火,于是跳下马车在路边搜寻枯草木枝堆放在马车上,以作防备。 做完这些,她累得气喘吁吁。一转身,却见漆黑的尽头有点点星火缓缓流动。 她愣怔了会,那星火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依稀还听到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 庄绾不确定来的是何人,或许是魏水芸,或许是裴荇居,又或者只是路过的行人。 她静静等待,没多久,马车临近,在她跟前停下来。 车门拉开,一人端坐在里头,淡漠的眸子平静地打量她。 “庄小姐,你为何深夜独自在此?”她问。 庄绾没想到,来人居然是梁意欣。 她诧异了下:“我也没料到深夜会在这遇到梁小姐。” 梁意欣有礼地颔了颔首,算是打招呼:“不知庄小姐可需要我帮忙?”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帮忙?” 梁意欣看了眼她没有马匹的车棚,以及堆在车沿上不知作何用的枯枝干草。 她开口:“我从这经过,若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庄绾狐疑,梁意欣在行宫好好的,为何会从这经过? “很显然你现在只能让我帮忙。”梁意欣笑了笑:“庄小姐恐怕不知,西边是深山老林,常有虎狼野兽出没,若你孤身待在这,过不了明日便已经是野兽腹中之餐。” 她继续道:“你也不必怀疑我的动机,我梁意欣不是菩萨心肠的人,却也不会害人。我只是经过这,有心想帮你罢了。” 她说得坦然,庄绾问:“梁小姐打算怎么帮我?” “你想去哪?” “我想......我想离开京城。” 梁意欣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平静道:“那我便帮你离开京城。” 她说:“前面五十里是荷县,荷县有渡口。正好我梁家今晚有商船南下,我能以我的名义让你搭梁家商船而行,且保你一路平安。” 庄绾蹙眉:“你为何这么做?” 梁意欣像是没听明白。 庄绾问:“你为何要事无巨细地帮我,你图什么?” “庄小姐,”梁意欣道:“我虽与你不熟,也和你毫无瓜葛,可我嫉妒你。我帮你自然有自己的私心,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可否承诺我,以后永不回京城?” . 刑部临时官署。 裴荇居坐在案房里翻阅谳书,他面前堆了高高一摞,这些都是今日要处理以便着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定案。 因着来了行宫,许多事都不大方便,连工作效率也低了起来,再加上此前马球赛耽搁点时间,是以这两日刑部堆的事比别处还多。 一门之隔的大堂里,两个官员坐在那苦恼。 “你说这案子要不要问裴大人?”柳侍郎说:“打死人的是老晋王的孙子,他就这么个独苗苗,若判得重了搞不好晋王要闹。可若判轻了,死者家属不会善罢甘休。这事.......难办啊。” 对面,叶史令道:“要去你去,我可不敢触裴大人霉头。” 两人往案房觑了眼,裴荇居沉脸坐在那笔下不停,仿佛谁欠他几百两银子似的。 仅今日上午,就有好几个官员都被数落了。刑部案子这么多,难免有疏漏的时候,平日裴大人还挺好说话的,可今天却连个错别字都不放过,谁敢上去找骂? 反正叶史令是不敢的。 柳侍郎也头疼:“那怎么办?这桩案子再拖不得了,可要是判嘛,怎么判?” 头疼了会,他问:“裴大人到底怎么了?为何气性这么大?” “你不知道?” “什么事?” “哎呀,他府上的那位跟他闹起来了,说是要分什么手,我也搞不懂分手是何意,大概是裴大人被女人弃了的意思吧,所以他心情不好哇。” “哦哦哦,你说这个啊,我略有耳闻。可是......想不通啊,裴大人光风霁月何等人物?为何会被女人弃?” “你费解?其实我也难明白。” 这时,一人路过,悄悄加入吃瓜小队:“你们就不懂了,裴大人一表人才却被女人弃,恐怕只有一种原因。” “什么原因?”柳侍郎和叶史令好奇地凑过去。 “你们可听说过城西有个年轻的媳妇嫁了有钱的员外,没过两个月自请下堂的事?” “为何?那员外老?” “不老。” “那员外丑?” “貌比潘安。” 柳侍郎和叶史令摸不着头脑。 那人嘿嘿一笑:“我跟你们说吧,那妇人自请下堂,是因为她男人有隐疾。” “......” “!!!” 震惊! 很震惊! 十分震惊! 柳侍郎和叶史令仿佛发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双双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裴荇居。 案房内,裴荇居脸黑。 他耳力好,这三人自以为说得小声,可他却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 当即他撂下笔,沉声道:“案卷呢?拿来!” 柳侍郎三人被抓包,吓得手忙脚乱起身,把案卷送进去。 第96章 他乡遇故知 午时,行宫里出了件大事,太尉府家的小姐魏水芸落水了。 据说她独自在水榭里喂鱼,却不知怎么地突然落入水中,恰逢婢女回去取点心,身边也没个照看的人。魏水芸在水里扑腾半天只剩半口气时才被人捞起来。 捞起来后,魏小姐像着了魔似的,满嘴胡言乱语说水中有鬼,她看见鬼了。 魏夫人惊骇,魏太妃也亲自赶来看望,而魏水芸却见谁都害怕,大喊大叫。 有人说,魏水芸这是中邪了。 “怎么好端端地中邪?” “谁知道呢?兴许是撞见了脏东西。” 嘶—— 贵女们慌忙散开,生怕离得近就被牵扯。 “罗姐姐,你此前还说回京城要请她去菊花宴,届时你还请么?若如此,我可不敢去。” 罗小姐道:“她都这样了我怎么请?别说我了,往后京城还有哪家敢请呢?” “可不是?”其他人纷纷附和。 午时,裴荇居从官署回到凌霄院,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只不过他比别人知道得更多些。 暗卫恭敬地在一旁禀报:“水榭离昶泰宫近,就隔了座宫殿,当时梁世子就在宫殿里晒太阳。” 裴荇居面色平静。 暗卫继续道:“属下亲眼看见梁世子的侍卫西阊飞身穿过水榭。” “西阊功夫高强,飞檐走壁如风,别说梁小姐,就是属下也只能看见个影子掠过。” 沈祎也坐在一旁,听后,思量地问裴荇居:“这事要不要透露给魏太尉?” 魏太尉对上信国公,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哪曾想裴荇居却反常地说:“不必,魏小姐吃些教训也好。” “?” 教训?什么教训? 沈祎懵:“你是不是又谋划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裴荇居不语,挥手让小厮进来摆膳。忙了一上午,他有些饿了。 沈祎也坐过去,然而才动筷子夹了两口,就嫌弃起来:“行宫的厨子也太差了,完全比不上庄小姐的半点手艺。” 这厢裴荇居正在嚼饭,顿时就觉得如同嚼蜡,他没好气:“你吃不吃,不吃放下筷子。” “吃啊,上哪不是吃。”沈祎继续用膳,想起什么又问:“对了,两天没见到庄小姐了,她去哪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裴荇居彻底吃不下去了,撂下筷子,走去看书。 . 庄绾跟随梁家的商船一路南下,约莫行了五六日,商船在一个叫惠安的地方停下来。 听船家说,惠安是南边数一数二富庶的州郡,也被誉为丝绸之乡。只因这里家家户户养蚕织丝,故而闻名全国。 她想了想,索性告别商队,停留在这里。 庄绾先是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件男子衣服,将自己扮成男子样式,然后又去寻了个镖局。镖局天南地北地走镖,跟着他们上路最安全。 她花了五两银子,跟镖头商量随着他们离开。 是以,又过了五六日,她来到一座叫卢阳的小县。 这座县城东面临海,略为偏僻,百姓大多以打渔为生。庄绾来的路上看见沿海岛屿,海风惬意,心境欢喜,便决定停留在这里。 当晚,庄绾住进了县城里唯一的客栈中。 “掌柜的,县里可有牙子?” 经营这家客栈的是对年轻夫妇,据说客栈是长辈们留下来的,历经两代,到了夫妇俩这一代仍继续经营。 丈夫约莫二十出头,皮肤黝黑,为人老实。见庄绾一身男装却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竟是不敢多看两眼。 他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客官要问哪个行当的牙子?” 庄绾道:“我从远方搬来此地,想在这租个住处。” 他妻子这时从后门进来,闻言立即上来细问:“客官要租宅子?对宅子有什么要求?” 庄绾:“没什么要求,干净宽敞,有个院落种些花草就行。” “哎呀,那你可问对人了。”妇人说:“客官也不用去请牙子了,我明日就带你去看看地方。” 她道:“地方也不远,与咱们客栈隔着条巷子。那家人善良又热心,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要不是家主有疾手头紧,也不至于把宅子租出来。” 庄绾一听,大喜:“多谢,既如此,劳烦明日带我去看看。” 次日,庄绾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后,等了会妇人。后来得知她叫芸娘,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为人热情好客,被誉为是县里最好看的妇人。 庄绾夸她长得好,芸娘害羞地笑,带着她去看宅子。 宅子极好,进门就是宽敞的庭院,庭院正中还放着个大水缸,缸里养了条红鲤鱼和一只龟。 庭院西边是厨房和仓库,北面则是三间屋子,正中间是堂屋,堂屋连接左右卧室。后院是柴房和恭房,还种着两棵桂花树。 庄绾在宅子里逛了圈,颇是满意,最后视线停在东边的一堵新砌的墙上。 她问:“那边是什么?” 芸娘说:“哦,这宅子原来是两院合作一处的,东边还有几间厢房。我昨日不是跟你说吗,原先的宅子主人有疾,手头紧,就想把一半宅子租出来,他们就住在那边呢。” “你放心,”芸娘说:“这堵墙砌得结实,绝对打搅不到你的。” 怕庄绾不乐意,她又赶忙道:“客官若是介意,那我再帮你商量商量价钱可好?” 话落,就听得门口有个稚嫩的声音,半是狐疑半是惊喜地喊:“如意姐姐?” 两人转头,就见门口站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 她看见庄绾,欢喜地跑进来:“真的是如意姐姐啊。” “娘!”她扭头:“租咱们家宅子的是如意姐姐。” 庄绾努力回想。 庄如意这个名字是自己此前逃跑时取的,彼时正是跟随林贵的商队,与一对母女同乘马车。 她记起来,不禁惊讶:“这么巧,二丫,这是你家?” 二丫点头:“对啊,我们是卢阳人,以前就住在这里。” 二丫的母亲端着簸箕进来,见到庄绾一身男装诧异了下,也笑起来:“庄姑娘,没想到是你啊。” 后来,庄绾从二丫母亲的口中得知,二丫的爹爹病了,没法在商队里干活,于是一家三口决定回老家定居,这里正是她们原先生活过的院落。 天涯何处不相逢,见到二丫和她母亲,庄绾油然而生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也让她在这座陌生的小城,多了些期待和温暖。 第97章 假戏真做 行宫。 距离庄绾离开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天气渐渐入秋,变得凉爽起来。 但凌霄院的下人们却觉得,他们已经提前入冬了。因为自从庄姑娘离开后,凌霄院突然变冷了,尤其是他们大人,越加难以伺候。 主要表现在吃食上开始挑剔起来,仅西园的厨子就换了两个,还是皇上亲自开口给他换的。 至于为何如此?日理万机的皇上为何会关心臣子到如此地步? 这要从裴荇居心爱的女人弃他而去说起...... 据知情人士透露(虽然至今也不知这个知情人士是谁),庄姑娘于某天夜里买通后厨采买的总管偷偷离开了。 这事也并非乱说,因为后厨有个姓程的总管被打了五十板子并发落去最下等的地方洗刷恭桶。而且庄姑娘的婢女近日总是哭泣问小姐去了何处,为何不带她云云。 是以,人人得知庄绾离开了行宫,而且还是不告而别。 这个消息在不大却人满为患的行宫传得很快,内侍、贵女、大臣等等都知道了,再后来,居然连皇上也听说了此事。 皇上看重裴荇居,也敬重这个曾经当他太傅的臣子。是以某天问了凌霄院的情况后,得知裴荇居一日三餐吃得不多,就给他换了厨子。 皇帝都这么关心了,大臣们也纷纷作出行动,凡是能自己决定的事绝不来搅扰裴荇居,绝不给他添堵。 毕竟,同为男人都能理解,“被女人弃”实在是.......太惨了。 外头对裴荇居同情有之,惋惜有之,幸灾乐祸也有之。但当事人裴荇居对这些事一无所知,也无动于衷。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凌霄院书房里与自己对弈。 沈祎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面无表情下棋的模样。 他啧了声,坐下来:“我居然有点羡慕你。” 裴荇居头也不抬:“羡慕我什么?” “你难道不知?”沈祎忍俊不禁:“你现在可是整个行宫重点关爱的对象。” “......” 沈祎继续道:“旁人有事都不敢烦你,可我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所有事兜头堆在我这边,你看看你看看......” 他扯开嘴角:“这几天忙得吃不好睡不好,我嘴巴都长泡了。” 裴荇居慢条斯理捏起颗白玉棋子,目光凝在棋盘上,不语。 “不过话说回来,”沈祎问:“庄小姐为何要走?我一直想不通这点,庄小姐出身京城,她母亲还在庄子里,她兄长......算了不提她兄长。她一个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女子,居然抛下故土和亲人还有......” 瞥了绝世大惨男一眼,他继续:“还有你,你们不是有私情吗?看她以前的模样像是爱极了你的,怎么说走就走了?离开京城,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 须臾,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将黑棋子的路堵死。 “你想知道?”裴荇居慢悠悠开口:“其实我也想知道。” 沈祎的疑惑也正是他的疑惑。 一个人,宁愿抛却亲情故土也要远走他乡,恐怕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并非血亲之情,要么,她受命于人。 然而这两种可能却也是庄绾身上最不可能发生的,她身上像是藏了许多秘密,变成了个迷。 他要解开她身上的迷! 沈祎见他如此淡定,好奇问:“她走了这么多天,你就不急吗?” “急什么?” “你都想起来了啊。”沈祎说:“要是没想起倒也罢了,可你都想起来了,过去种种浓情蜜意犹在,可心爱的女子已离你而去,你不难过?” 裴荇居嘲弄地笑了下。 “何意?”沈祎不解。 裴荇居撂下棋子,拿帕子擦手:“我与她并没有私情,所谓过去种种是她为自保而编造的谎言。” “啊?”沈祎傻眼。 一阵风吹进来,他慌忙地摁住桌上的卷宗,不敢置信地问:“庄小姐居然是骗你的?你们......你们真没有什么过去?” 裴荇居不语。 沈祎喃喃:“若一切都是她编造的,可她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失忆的事,这怎么解释?” 这也正是裴荇居难以想通的地方。 “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庄小姐没有害你之心。”沈祎说。 不然,裴荇居不可能安然无恙坐在这。 沈祎又问:“你既然知道全部实情,为何还让她走?” 裴荇居不紧不慢写字:“她既然想走,我何必强留?” 况且,他也想看看她到底去哪里,去做什么。 对于这个消息,沈祎消化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么说......你其实早就知道她是骗你的,那你为何还演得跟真的似的?” “......” “哦......”沈祎了然:“莫非你已经暗生情愫,想假戏真做?” “..............” 猜到真相的沈祎,乐了。 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98章 这1章是加更 庄绾开始与二丫一家成了邻居。 二丫是个热情乖巧的小姑娘,连着好几天主动带庄绾出门熟悉环境。还给她介绍不少街坊邻居,并说:“你们看,这是我的如意姐姐,是不是跟仙女一样漂亮?” 街坊阿公阿婆们笑起来,夸到:“二丫,你家仙女姐姐怪好看的勒!” 旁人夸庄绾,二丫与有荣焉,脸颊也是红红的。 庄绾忍俊不禁。 这天,二丫一早来敲门:“如意姐姐,我今天不能带你去逛街了,我家中有事得帮忙。” “什么事?可要我一同帮忙?”庄绾问。 “今天仙婆要来家中给我爹爹治病呢。” 庄绾问她:“你爹爹得的什么病?” 二丫抿了抿唇,似乎难以启齿:“我说出来,如意姐姐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她低头:“阿菊她们说我爹得了羊癫风治不好,还说我爹爹中邪不干净,不愿意跟我玩了。” 庄绾听了,摸了摸她的脑袋。羊癫风不就是癫痫么,什么中邪?迷信害死人。 “你爹爹的病可严重?” 二丫点头:“病了好久,一直治不好,阿娘请了仙婆,仙婆说可以治好阿爹。” “不说了,”她挥手:“我得赶紧回去准备浮游草,一会仙婆要烧灰用呢。” 说完,她转身走了。 庄绾默了默,走出门往旁边看,就见二丫家门口站着几个街坊。 她抬脚走过去。 只见庭院里摆着个香案,香案上放着烛台、香炉,一个矮胖的婆子正在整理身上的衣着,边整理嘴里边叨念些听不懂的话。 她头上戴满了绢花,绢花下还留着些像辫子一样的彩穗,一件又长又宽大的黑色袍子及膝,腰间系着些铜钱、象牙、海贝之类的古怪之物,就连脸上也涂抹了红蓝色的油膏。 从街坊的口中,庄绾得知这位就是二丫口中的仙婆。众人说她得了神通,有仙家本领,三年前刘员外家儿媳妇难产,是她用仙家本事把孩子生出来的,因着这事,仙婆的名声在卢阳县很是响亮,好些人家都请她去治病驱邪。 二丫的母亲讪讪站在一旁,像个虔诚的教徒。仙婆板着脸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去把你男人的手脚都绑好,撒些米糠在身上。” “好好好,我这就去。” 庄绾顺着看过去,屋子里躺着的是二丫的父亲。约莫二十来岁高瘦的男子,因生病脸色很是憔悴。这会儿像是肚子疼,以手捂腹,眉头紧紧拧起,额上冒出许多汗。 他老老实实地伸出手给自己的妻子绑,很是配合。 倏地,仙婆提着把桃木剑往屋内一指,开始浑身摇晃颤抖,嘴里啊啊啊地出声。 “开始了!开始了!”她说:“崔娘家的是邪祟要来了啊!” 闻言,街坊们顿时退散好几步,生怕招邪。 二丫的母亲也赶忙捆绑好,撒了一盆米糠在丈夫身上,然后跑出来。 仙婆拿着木剑绕着香案又唱又跳,唱的什么没人清楚,跳的动作也很是奇怪。但庄绾大体知道,古代神婆驱邪装神弄鬼就是这般。 大概跳了有两刻钟,仙婆停下来,肥胖的身体令她满头大汗,气息粗喘。 她却说:“崔娘家的这个邪灵很是厉害啊,要不是我以仙法镇压,他铁定还要害人。” 二丫的母亲听了,惶恐不安,问:“那邪灵还没走吗?” 仙婆停了会,在香案上烧了些符,符化成灰烬被她扔在碗里。很快,灰沫融入了水中。 她继续跳起来,嘴里唱着令人听不懂的歌,动作大开大合,诡异而忙碌。如此,又过了两刻钟,她停下来,端起碗饮了口,然后喷在一张画着青面獠牙的纸上。 最后啊啊啊几声,大喊:“三五成,日月出,妖魔鬼怪快离开!” 桃木剑高高扬起,重重地砍在纸上。下一刻,只见画着青面獠牙的纸上出现一道道血痕。 众人被这个神迹震惊,纷纷大骇,同时,脸上还带着些庆幸。 二丫的母亲也笑起来。 因为,青面獠牙流血,就意味着邪灵驱除了。 她对着仙婆又跪又谢,仙婆收了道具,一副仙家得道大恩大义的模样。 “谢我就不用了,你就给仙人们送些香火吧。” 香火就是银钱。二丫的母亲应声,走去屋里摸了许久,最后取出个旧钱袋,从里头一个一个地数钱递给仙婆。 庄绾见了,嗬了声。 仙婆作法收的钱可不少,都快赶上吕侍卫的月奉了。认真算起来,她辛辛苦苦当衣食老妈子的月奉都没这人做一次法多呢。 什么仙婆? 招摇撞骗还差不多! . 行宫。 “你要提前回京?”沈祎不解:“皇上和朝臣都还在这,你为何一人回去?” “哦......”仔细一想,他猜测:“莫不是皇上跟你说了什么?” 裴荇居站在窗边赏景,过了会,坐回桌边。 “闽州正在跟倭寇打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闽州,眼下是查贺州赋税的好时机,我向皇上建议了此事。” “难道......”沈祎问:“皇上派你去查?” 裴荇居点头:“事不宜迟,我明日便要动身回京,三日后悄悄离京赶往贺州。京城这边的事你用心看着,过不久,薛罡也会回来,届时你们可多加商量。” 沈祎正色:“京城这边的事你不必担心,只管去查贺州就是。闽州正在打倭寇,后党还在争监军以及粮草的利,信国公和段鸿远因你坠马也开始夹起尾巴不敢招摇。这时候你去贺州暗查,正好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 “我说玙之啊......”他突然兴奋起来:“你是不是来行宫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布这个局了?可你怎么算定皇上会同意查贺州呢?” 早在闽州倭寇犯事时,皇上就已经对贺州的事打退堂鼓了,彼时沈祎觉得无望,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能有转机。 裴荇居提笔写字,不语。 沈祎最看不惯他这副故作高深的模样,他鄙视地啧了声:“你倒是说啊。” 裴荇居:“此前与你说过,庄大人死前留下了一封信。” “庄大人?哪个.......哦,你是说庄小姐的父亲啊。” 也不知是不是沈祎的错觉,提到庄小姐,裴荇居身上的气息莫名阴沉了几分。 他摸摸鼻子,暗笑:“那个,既然你要准备离开行宫,我就不打搅你了,官署还有事忙,我走了。” 他丢下颗雷,功成身退。 出门时,恰好遇见吕侍卫和庄绾的婢女秋檀站在廊下。也不知吕侍卫跟人家小姑娘说了什么,那小姑娘边点头边抹眼泪。 沈祎走后,庭院安静,阳光温和。 廊下,吕侍卫笨嘴拙舌又无比温柔地哄:“秋檀你别难过,说不定你家小姐以后还会回来啊。你成天哭,要是哭傻了怎么办?” 秋檀努嘴:“你才傻。” “是是是,我傻我傻,我一时着急说错话了。总之你别哭了,等我换班了,我带你去后山逛逛?” “后山有什么好逛的?走那么远的路怪累人。” “那那那那我背你啊。” 秋檀脸色涨红:“我一个大姑娘家的怎么能让你背?” “哦,”吕侍卫急得挠脸:“那怎么办?我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行宫里哪有糖卖?” “不然这样......”吕侍卫想了想,说:“皇上平日总赏些瓜果糕点给我们大人,可他惯不爱吃,回头我讨来给你好不好?” 坐在屋里,耳聪目明裴荇居:“........” 须臾,他停下:“吕淮!不好好当值,月钱不要了?” 外头的吕侍卫立马跳起来,对秋檀挥手,悄声说:“你先回去吧,我晚点给你送吃的过去。” 第99章 这厢,沈祎出门。经过烟水桥时,撞见对面来人,脚步顿住。 姜宝荷一身湘妃色长裙,领着婢女款款而来。见了沈祎,她也愣了愣。 心爱的姑娘站在桥的一端,身后映着洁白的杜英花,像画中的仙女。 像......他最初见她时美好的模样。 尽管已经接受了娶乌静公主的事实,可看见姜宝荷,沈祎的心还是忍不住痛了一下。 两人都没说话,各自站在一端,静默对望。 最后还是姜宝荷收拾好情绪,宛若多年老友一样,端庄而不失礼貌地福身行礼。 她落落大方,似乎心中从未起过波澜:“沈大人下职了?沈大人且过吧,我不急。” 她侧开身,让路。 沈祎喉咙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点头道了声谢,与她擦肩而过。 回到住处,沈祎的心情像淋过雨似的,有些潮湿。 偏偏老远看见乌静公主杵在门口。 他脸色不好:“你来做什么?” 自从两人赐婚后,乌静公主跟沈祎已经大半个月没见。 乌静公主瘦了,面色些许憔悴。 她局促地说:“沈祎,我来见你,是想跟你说些话的。” “我们没什么好说。” 乌静咬了咬唇,继续道:“我是想说关于我们赐婚的事。” 沈祎不想理她,绕过她往里走,却被乌静公主拦住。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后来我也想求你们的皇帝退了这门婚事。可是.....我阿兄说退不得,到底为何退不得我不知道。但我阿兄说了,等他当上鲁国储君就准我回鲁国。” “所以,沈祎......”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保证,最多三年,三年后我就跟你和离回鲁国去。” 沈祎停下,仍旧没看她。 但他明白这门亲事确实退不得,这是皇上跟文勒皇子的交易,并非简单的赐婚,当然是退不得的。 只是,想到要娶这位乌静公主他就没好气,要不是她,他也不会跟喜欢的姑娘错过。 “公主说话算话?” “当然!”乌静公主努力挤出点笑来,故作轻松:“沈祎,我们就当....就当像以前一样好吗?成亲后我也不要你做什么的,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沈祎见她态度良好,对她的恨意散了些。 转念一想,三年后她未必能回鲁国了,也是个可怜人。于是,剩下的那点子埋怨也彻底消失了。 “皇命不可违,就这样吧,三年后.......按你说的办就是。” “嗯。”乌静公主笑起来。 . 卢阳县。 清晨,城西菜市口集聚了许多人,众人围在一座高台下看热闹。 高台上,依旧设置了香案,案上一尊八脚巨兽香炉里正燃着三炷香。 香案后放着三个笼子,笼子里关着人。有个半大的孩童,有个头发散乱的妇人,还有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可这位公子虽衣着华丽,却面如菜色,见人便羞愧恐惧,频频低头不敢看群众。 一位刚从外乡来的人见了,很是不解:“这是做什么?” “你是从外地来的?啊,那你来得巧了,我们卢阳县县令大人请仙婆娘娘做法驱邪。” “那笼子里关的是什么人?” “中邪的人,家里人关在笼中送来的。你看见那位公子了吗?”这人指着笼子里衣裳华丽的公子:“他本是县里富贵老爷家的儿子,可年初开始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突然失心疯。据他家中的仆人说,这位公子有时候自己跟自己说话,有时候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胡言乱语。” “那位妇人又是为何?” “那位妇人也撞了邪,成天抱着块木头当孩子。” “那个小孩呢?” “这小孩是村子里的,家里觉得兴许是中邪了,于是今日送来给仙婆做法。”他说:“我们县每隔三个月县令都会请仙婆给中邪之人做法,听说这个仙婆娘娘厉害得很呐,斩妖除魔本领通天。” “哦!”外乡人听了,顿时敬畏,盯着高台满心期待。 这时,东边巷子口走来一大二小。 庄绾牵着二丫,拉她走到角落嘱咐了通,问:“我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二丫重重点头:“如意姐姐,我记住了。” 庄绾转头看向另一个小孩:“铁蛋,你呢?一会做得好,我就给你买糖吃。” 铁蛋是街坊邻居的儿子,四岁的年纪剃了个光头,只后脑勺留一撮小辫子。他揩了把鼻涕:“知道啦,你说话算数哦。” 庄绾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道:“姐姐说话算数,回头给你们买多多的糖。” “走吧,”她鼓励:“一会听我命令行事。” 她牵着两人来到高台下,挤在人群中安静地等待。 没多久,一人敲锣打鼓上高台:“肃静!肃静!仙婆娘娘要开始了,你们肃静!” “是是是。”众人赶忙安静下来。 很快,仙婆娘娘装扮好走上去。她今日装扮得倒确实有几分娘娘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顶高冠,冠上点缀五颜六色的花鸟,耳畔挂着两个大铜环,铜环上还有细小的铃铛叮叮当当晃。 她脖颈上还披着像哈达一样的金黄色的绸布,腰间依旧坠了象牙和铜钱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肥胖的身躯往高台上一站,台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仙婆先低低叨念了会,渐渐地,整个人不可名状地晃动起来,随着晃动,叨念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不一会,她提起桃木剑绕着笼子唱唱跳跳,桃木剑一下挥这边,一下挥那边。 笼子里的孩童被她吓哭,大喊爹娘,可他爹娘无动于衷,高台下的人也表情麻木。 这时,最中间的笼子里,妇人开始胡乱喊叫,仿佛有邪祟入体似的凄惨又瘆人。众人见了,皆是害怕。 仙婆走到香案旁端起个盅,走向那妇人一把泼过去。神奇的是,那妇人突然安静下来。 有人说:“仙婆娘娘厉害,把她身体里的邪祟镇住了,你们等着看吧,一会仙婆娘娘就要收了她身体里的脏东西。” 庄绾瞥了眼,见他一脸崇拜兴奋,幽幽叹气。 第100章 她还是那么胆大 高台上,仙婆还在唱跳。跟上次在二丫家中一样,跳一会就满头大汗,歇息了会,又继续跳。 待她跳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最后,她做了个招牌动作,提起桃木剑朝西边一指,嘴上大吼了句“三五成,日月出,妖魔鬼怪快离开!” 然后端起香案上的碗饮了一口,噗地喷向准备好的纸符,再挥剑斩几下,只见符上出现数条血痕。 众人看到这个神迹,纷纷惊得张大嘴巴。 “仙婆娘娘显灵了!仙婆娘娘显灵了!”有人喊起来。 庄绾推了推二丫和铁蛋:“该你们了,上去吧。” 打头阵的是铁蛋,他人如其名,调皮捣蛋。穿着开裆裤跑上高台,手里也提着把小木剑像模像样地挥舞。 “这有什么难的?”他吸了把鼻涕:“我也会!” 高台上突然冒出个孩子,仙婆愣了愣,当即脸色不好过去撵人。 “哪里来的毛孩儿!赶紧下去!” 可她身躯肥胖,行动迟缓。铁蛋灵活得跟泥鳅似的,穿过她腋下来到香案前,也学着她的模样喝了口水,然后喷在纸符上。 小小桃木剑挥两下,纸符上立即出现几道血痕。 台下众人哗然:“怎么回事?怎么这个小孩也懂仙法?” 仙婆脸色大变,撸起袖子去抓铁蛋。 铁蛋做鬼脸:“略略略......你来抓我呀!” 这时,二丫梳着两个双丫髻,也跑上高台:“我也懂仙法呢,不信你们看。” 她从身上掏出几张纸,喝了一大口水喷到纸上,然后也用桃木剑挥了挥。 纸上,很快出现几道鲜红的血痕。 “这......这是什么情况?”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难道这两个小孩也是仙童?” “他们不是仙童,我认得他们,他们是梨花巷刘大柱家的。” “对啊,那他们怎么也懂仙术?” 人群中有人察觉变故不可控,正欲抬脚上去阻止。然而才蹬了个台阶,只觉得膝盖窝一痛,立马倒下去。 仙婆又气又急,满脸慌张。她挥舞着肥胖的双手:“你们......到底是哪家的孩子?扰乱仙人做法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气怒之下扑过去抓二丫,结果下一刻被一只脚绊倒,砰地摔在地上。 庄绾收回脚,拍了拍手让众人安静。 “父老乡亲们,你们且听我说。” 她长得好看,唇红齿白一身男子装扮,比起刚才的仙婆来更像是仙人下凡似的。 台下人群渐渐安静。 庄绾拿出张纸,然后也含了口水喷上去。这回她不用木剑,只用手指在上头划了几道,那几道痕迹就迅速变红,乍一看跟血一样。 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又见她拿出一块白绸布,往上头倒了水,然后用脚踩在其上,很快,上头的脚印也变红,依旧跟血一样。 “你们看到了吧?”在众人惊讶的神色中,庄绾高声说:“你们刚才看到的并不是什么仙法,这种只是江湖骗术。” 她指着碗:“这里面的水兑了碱,就是咱们家中平日做菜放的盐。而我的手指上抹了姜黄粉,碱水沾上姜黄粉,就会变成红色。这种把戏人人都会,我会,这两个小童会,你们任何一个人也会。不信,你们自己回家中试试。” 话落,现场顿时沸腾起来。 倒在地上仙婆起初还挣扎,现在面如死灰。 庄绾又道:“所谓仙家本事是她骗你们的,包括刚才看到的笼中的妇人,其实也并非中邪,而是跟她串通好了,演戏给你们看。” 众人朝笼中的夫人看去,只见妇人已经变了脸色,此前的疯癫表情不在,只剩下满目惊慌。 台下越来越混乱,仿佛某种信仰坍塌,失望后便是愤怒。 有人开始骂骂咧咧地朝仙婆扔东西,随后,越来越多的人扔东西。庄绾赶忙躲到一旁,免得殃及池鱼。 待众人情绪发泄结束,庄绾又请他们安静下来。 她看向人群中一对难过而绝望的夫妇,那对夫妇正是笼中孩子的父母。 “其实你们的孩子并非中邪,”庄绾对他们说:“他只是生病了。” “这世上的病千奇百怪,有的我们很少得见。但它确实只是病,而不是邪祟。得病了就要医治,要请大夫,求这些骗子有什么用呢?你们认真去打听打听,过去那些求过仙婆的人家,他家中的病人可好了?” “是啊,确实是这样.......”有人也慢慢地回想起来:“好些人家都请仙婆治病,但都没治好,有的反而没多久就死了。” “难怪她每隔三个月都要在菜市口做法给我们看,就是想让我们信她。这个挨千刀的老虔婆,我去年请她为父亲治病几乎倾家荡产。她倒好,钱骗走了,我父亲没撑多久就去了。” 人群中不乏被仙婆骗过的人,这些人越说越气,最后竟是冲上高台来。 场面开始混乱不堪。 揭露迷信固然是庄绾的目的,但她也不想闹出人命。眼看仙婆被打得鼻青脸肿上气不接下气,她着急地望向巷子口。 所幸衙门的人来得及时,很快控制住场面,仙婆等人被拘押起来。 . 八月初,裴荇居动身离开行宫。 一大早,沈祎就过来送别,并陪他用了顿早膳。 裴荇居喝了两口粥,见他愁眉苦脸,问:“你这模样,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 沈祎仰起头咕噜噜把粥喝尽,叹气:“我跟乌静公主的吉日定下了。” “哪天?” “钦天监算的今年十一月。” 七月定的婚事,十一月就完婚,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月的工夫筹备,确实急了些。 沈祎道:“正常人家儿女成亲都要准备一年半载,好歹乌静公主还是鲁国的公主,皇上如此急,是为何?” “你想必也不难猜到。”裴荇居道。 沈祎凑近,低声说:“难道鲁国那边有动静?” 裴荇居点头:“据鲁国传来的消息,鲁国皇帝病重,膝下几个皇子内斗厉害。恐怕文勒皇子也等不及看你们完婚了,过不久就要回鲁国去。” “难怪了!”沈祎说:“估计皇上怕有变数,所以尽快让我们完婚。” “这么说来......”沈祎思忖着:“其实也用不了三年。” “什么三年?” “啊,没什么,我跟乌静公主的约定罢了。” 用过膳,沈祎送裴荇居出凌霄院。到了行宫南门,刑部以及其他几个官员等在那。 裴荇居一一与他们辞别,然后上了马车。 没多久,暗卫快马追上来递给他一封信。 只是封简单的信,裴荇居却看得很是认真。看完,唇边噙着点浅浅笑意。 须臾,他问:“她身边可有其他可疑之人?” 暗卫道:“并没发现可疑之人,倒是隔壁住着的一对母女像是早就跟庄姑娘认得。” 裴荇居蹙眉:“认得?怎么认得的?” 庄绾刚到卢阳,按理说人生地不熟,居然能认识千里之外的母女。 暗卫道:“属下等人查过,据说那对母女原先跟着来往京城的商队做事,曾经来过京城,许是在京城就结识了庄姑娘。” 默了默,裴荇居吩咐:“去查查那对母女跟什么商队做事,商队接触哪些人也查一遍。” “是。” “对了......”裴荇居吩咐:“传信给惊蛰,让她暗中护着,时刻不得离开。” 暗卫正不解,就听裴荇居无奈道:“她离开京城胆子还是这么大,孤身就敢砸别人的饭碗。” “是。”暗卫立马去了。 第101章 没良心 晨光熹微,燕语莺啼,墙角瓦罐中的水仙在清晨悄然开出了花。 庄绾睡到自然醒后,在炉子里慢慢煨鱼粥,然后站在庭院的芙蓉树下晨练。 一只圆滚滚的小黄狗围在她身边打转,它边转边欢快地摇尾巴,像是在讨要早食。 这是庄绾前两日从刘婶家中抱来的。 刘婶家里的母狗生了六只,刚断奶就被庄绾抱来养了。奶乎乎的小土狗,全身黄毛,眼睛黝黑,憨头憨脑的模样很是可爱。 过了会,有人在外头敲门:“如意姐姐,您起了吗?” 是二丫。 二丫半大的孩子正是喜欢寻伴的时候,庄绾只长她六七岁,模样又长得好。最主要的是庄绾手艺好,会做许多糕点吃食,二丫几乎得了空就来找她玩。 庄绾在卢阳县人生地不熟,有二丫作伴,她倒是极其乐意。 见二丫提着个木桶,她问:“又是什么东西?” 二丫笑:“这是我娘早上去打渔得来的,她捉了这个来,说如意姐姐应该喜欢。” 庄绾停下来,走过去看。 好家伙,居然是一只老虎斑。 “这是你阿娘打来的?” 二丫骄傲点头:“我阿娘厉害着呢。” 庄绾也敬佩,看着二丫她娘亲瘦瘦小小的妇人,干活却利索得很,打渔的技术也一点也不比男人逊色。 “可这太贵重了。”庄绾说:“虽说卢阳县到处是海鲜,可捞着这么个家伙说不定能卖许多钱呢。” “我娘打了好几条,其他都卖了,这条特地留给如意姐姐的。”二丫道:“我娘说多亏了如意姐姐,我家被仙婆骗的二十两银子才能讨回来。那可是我们家仅剩的钱了,若是没有如意姐姐,我爹爹吃药的钱都没处找呢。” 庄绾问:“你爹爹的病可好些了?” 二丫:“我娘听如意姐姐的话,后来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这个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多人都有呢,并不是中邪,也不是其他,只要好好吃药,以后可以慢慢好起来。” “还有......”她继续道:“听了如意姐姐的话,自从断了那浮游草灰后,我爹爹的肚子再也不疼了,还能下地干活了。” 此前仙婆以浮游草灰兑水说能驱邪治病,二丫他爹喝了一个月后,眼窝凹陷,面黄肌瘦,还经常腹痛。现在停了几天,既然能下地走了,整个人面色也好看起来。 庄绾不得不感叹迷信害死人!草木灰能吃么,吃多了会死人的。 可整个卢阳县的百姓,几乎人人都信仙婆能治病,这三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平白无故死在那仙婆手中。 想到这,她问:“对了,我让你帮我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二丫摇头:“没打听到呢。” “咦?”庄绾奇怪:“官府分明把仙婆她们抓走的,怎么会没消息?” 那天决定揭穿神婆骗局时,庄绾还特地提前去报了官,后来官府也派人来抓走了神婆及其同党。这事在卢阳县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几天过去了,官府是怎么处置的却没人晓得。 二丫悄悄说:“如意姐姐,我听说仙婆被县令放走了,但没人敢提这个。” “县令为何要放走她?” 二丫依旧摇头:“我也不知道呢。” 庄绾狐疑。 想起什么,二丫说:“如意姐姐,咱们县来了个戏班子,过两天在菜市口搭台唱戏呢,到时候我们去听戏好不好?” 庄绾想着事也没留意听,囫囵点头:“好。” . 当天夜里,裴荇居就到达了京城。 虽已临近秋季,可京城的天气仍有些燥热,沐浴过后,裴荇居并无睡意。 索性披衣出门。 走到回廊时,蓦地瞧见花坛下种的蔷薇已经爬得老高,有的郁郁葱葱遮盖住屋檐,缝隙间落了点月色下来影影绰绰。 他驻足欣赏了会,内心油然而生一股静谧安宁。 过去的二十年他不知安宁为何物,今日一簇月下蔷薇却令他心有所归。 少顷,他转身回屋,让人端来冰盆,然后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来看。 只是没看多久,就突然停下。 书页里夹着张字条,这张字条是此前庄绾做糕点时放在里头的。彼时他正在官署议事,后来不愿被人瞧见,便随手将字条夹在书里。 这事他已全然不记得了,今日再见字条才想起来。 须臾,裴荇居缓缓展开字条,上头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哼!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能想象得到她当时写这句话时的心情以及模样是如何,她胆大妄为,却也细心如发,有时狡黠如狐狸,有时又觉得...... 蓦地,他脑海里浮现那日她去赴夏阳侯府茶宴时,在门口遇着他,她歪头问他好不好看的模样。 其实,她的确很好看,像个误入人间俏皮的仙子。 “来人!”须臾,他喊。 吕侍卫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可有南边来的信?” 玄诏阁每日收到从四面八方来的消息和信笺,平时这些信笺有专门人整理,按信笺上紧急的标记次序交给裴荇居。若是一些日常信笺,自然是不必急的,但近日裴荇居格外关注贺州的事,是以当信使得知他问,忙不迭地找出贺州的信笺来,还把从卢阳来的一封放在最上头。 裴荇居瞥了眼,捡起最上头的一封展开。 信是惊蛰传来的,早在庄绾离开京城时,惊蛰便也悄悄跟着离开了。玄诏阁的人都按进阁的日期赐名字,惊蛰初七入阁便赐名初七。她擅追踪、遁术、暗器以及剑术,且做事沉稳,是以裴荇居将保护庄绾的事交给了她。 惊蛰果然也不负裴荇居所望,庄绾在卢阳县的动静事无巨细地说得清楚。连她养了只小奶狗取名旺财、经常跟邻居的小孩二丫和铁蛋混一起做吃食等等日常也说了个遍。 至少从信中看来,庄绾在卢阳的日子过得还挺惬意。 不自觉地,裴荇居的眉梢眼角溢出点笑,轻斥了句“没良心。” 然而,当看到信中说庄绾近日爱上听戏,还时不时花钱打赏戏班子里一个白嫩小生时,眉眼上的笑意又顿时落下来。 第102章 再遇裴荇居 戏班子在卢阳县连着搭台唱了十几天,天天戏曲不重样,引来许多围观的百姓。 人多的地方总会有热闹,譬如杂耍,譬如小儿喜欢的皮影戏,挑担或推车卖各式各样零嘴炒货的脚夫也络绎不绝。 这日用过早膳后,庄绾叫上二丫和铁蛋,三人扛着小板凳去听戏。 路上遇到敲铁卖麦芽糖的老人,她拦着买了二两麦芽糖,又给二丫和铁蛋买了些瓜子零嘴。连奶呼呼的小旺财也得个肉包,它摇着一撮小尾巴欢快地跟在庄绾脚跟后。 戏班子是从外地来的,专门游走于各个县城乡镇,每次都会停留二十来天,戏曲唱完就走。 看台就建在菜市口人来人往的地方,看台下圈了块空地,用简单的栅栏围起来。栅栏门口守着个人,只要给三个铜板就可以进去听一整天的戏。 庄绾给了五个铜板,领着二丫和铁蛋进去,选了个视野好的位置。三人排排坐,认真看起来。 具体唱的什么她不懂,但她就爱看戏台上一个白嫩小生唱戏。那身段比女子还柔美,却又带着男子的阳刚英爽。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气度翩翩,明眸皓齿高挑清瘦,再配上咿咿呀呀婉转动听的嗓音,别提多赏心悦目。 庄绾边嚼麦芽糖边听,等小生的戏唱完,她打赏了二十个铜板。台上小生见她财大气粗,俊眉含笑地看过来,目光流转间水袖一抛,对她长揖作谢。 这极度地满足了庄绾的虚荣心,总算明白榜一大哥花钱砸网红主播是什么感受了。 她微微一笑当是受礼,然后潇洒起身:“二丫,铁蛋,走吧,回去用午膳了。” 卢阳县的人用午膳比较早,他们寅时鸡打鸣就起床去务农,天彻底亮后回来做早膳,吃完早膳再去打渔,打渔回来又开始用午膳。若是前世庄绾十二点甚至一点才用午膳,但在这里,巳时过半就开始用午膳。 入乡随俗,庄绾也跟着如此。 她出了戏园子,顺便在菜市口买了当天新鲜的食材回家。来卢阳有个好处就是海鲜多,随便吃。 卢阳人以打渔为生,菜市场日常卖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海味,而且不贵,几乎成了庄绾这个爱吃海鲜的天堂。只遗憾牛叔不在这,不然两人绝对高山流水见知音日日欢喜。 庄绾今日买了些海贝,打算回去做粉丝焗海贝。回到家时,却见对面的宅子有人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街坊邻居们围在那赞叹不绝。 庄绾驻足,问:“刘婶,你们在看什么?” 刘婶道:“如意妹子,你们家对面有新邻居啦!也不清楚是哪位老爷,你看看这些家私,乖乖嘞,全是红光锃亮的酸枝木,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啊。” “哪里是有钱,”另一人凑过来:“你没看刚才搬进去的拔步床,那么大。” 他夸张地画了个大圈,比出个手掌:“估摸够睡五个人。” 庄绾奇怪:“那对面的人家呢?搬去哪了?” 她搬来这的时候,对面还是有人住的,没想到才过去一个月,就又搬走了。 旁人说:“昨日就搬走啦,王二家的儿子争气,在外头做买卖挣了大钱,把这座宅子卖了就去跟儿子住了。” 说完,他觉得奇怪:“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梨花巷也不是什么好地段,这老爷这么有钱,怎么买这里的宅子?” 铁蛋昂着脑袋说:“估计是闻着如意姐姐做菜的味儿了,想来当邻居。” 众人哈哈笑起来。 刘婶戳着儿子脑门笑骂:“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馋嘴?天天跟狗鼻子似的钻去你如意姐姐那。” 庄绾也笑起来,她住进梨花巷有一个多月了,人人都夸她做菜手艺好,尤其是糕点,有时候她会多做一些分给街坊邻居们尝。 听铁蛋这么说,有人玩笑地附和:“还真说不定,如意做的桂花糕那可香得连巷子口都能闻着。” 此时,脚夫们又从马车上搬下两个大箱子来。其中一个箱子不小心倾斜,从里头掉落出几本书。 不知为何,庄绾瞧见一本《资治通鉴》,莫名觉得不安。 她站着又看了会,才提着海贝进门。 . 当天夜里的时候落了点雨,天将明就停了。院子里的青石板被洗得干干净净,空气清新微凉。随着这场短暂的雨,秋天悄然来了。 庄绾起床后,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练了段早操,又去灶房里淘米煮粥打算做早膳。粥煮好后,撒了些干鱼片进去用小火慢慢煨,不一会儿,香气就开始飘出来。 小旺财闻到香味,从窝里爬出来,肥胖的身子伸了个懒腰。然而在跨出门时被门槛绊倒,跟个球似的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庄绾撸了把它毛茸茸的小脑袋:“饿了?先等着。盐罐空了,我去买点盐回来。” 她解开围裙放在灶台上,擦了擦手,出门。 不料,大门打开,她又砰地关上。 庄绾心跳如雷地靠在门边,一脸见鬼似的不可思议。 她没看错吧? 站在对面门口的人,怎么这么像裴荇居? 她揉了揉脸,自我安抚:“别慌,兴许看花眼了。” 裴荇居远在京城,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她在卢阳县住得好好的,若裴荇居发现她在这,早就派人来捉她了,岂会容她睡到自然醒? 一定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庄绾退开两步,盯着大门,深呼吸,再深呼吸。 然后缓缓地,跟平日一样漫不经心地,开门。 门吱呀一开,对面台阶上的人转过身来。 他一身石青长袍负手而立,长眉温润,气宇轩昂。这般淡淡看过来,似日出云雾漫不经心,又似莲浮清池几分好整以暇。 “早啊!许久不见!”他温声说。 庄绾惊恐地咽了咽口水,笑得比哭还难看。 居然!真的!是!裴荇居! 第103章 逃不开他的五指山 庄绾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你怎么在这?” “你说呢?” 裴荇居缓慢走过来。 他往前一步,庄绾就退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差点跌在门槛处,才慌乱地扶着门框。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逃了这么远,谋划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他找到了。 她心如死灰,同时也觉得凄凉无比。 他突然出现在这,还如此堂而皇之地站在她面前。 恐怕早就知道了她的行踪,可他却不吭声,犹如猫抓老鼠似地看戏。待戏看完了,再轻轻松松伸手一把抓住。 庄绾觉得自己就是这只垂死挣扎的老鼠。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何必如此戏弄? “我没什么好说的,”庄绾没心情也没精力再跟他演戏:“你要杀就杀吧。” 她真的累了! 裴荇居顿了顿,心里也有些愠怒。亏他这些天一直担心她,她却误会至此。 他沉脸:“谁说我要杀你?” 庄绾一愣,脑子短路片刻:“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我抓你做什么?还是说.......”他没好气,意味不明地:“你自知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庄绾心虚,支支吾吾:“我......我......” 他是何意? 庄绾摸不清他现在的态度,难道.......他还没恢复记忆吗? 可半年时间已过,按书中剧情,他也该恢复了。以裴荇居的性子,她骗他这么久,还利用他逃跑,他怎么可能容忍她?把她大卸八块都是轻的。 她摸不着头脑,试探地问:“你.....还没记起吗?” 裴荇居幽幽地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兀自抬脚进门。 “你离开京城,就是为了来这?” 他视线在小院里扫了一圈,最后停在廊下。 小院不大,却干净整洁,廊下一排破旧的瓦罐,瓦罐里整整齐齐地种着水仙。一朵朵娇艳明媚的花开在晨间,竟说不出的人间烟火气。 淡淡地,他还闻到了鱼粥的味儿,清香诱人。 不自觉地,他唇角溢出点笑来:“你日子倒过得自在。” 庄绾懵,再一次不确定地问:“你.......你为何在这?” “有事。” “什么事?” “朝廷机密。” “可你为何住在对面,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 裴荇居漫不经心走到庭院里的摇椅坐下。 “早膳好了吗?饿了。” “........” 他问得熟稔而随意。庄绾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确定他不是真的来抓她的,便满脸狐疑地进灶房去盛粥了。 再出来,她端着个食盘,食盘里有一碗粥,一碟咸菜,还有一碟香葱鸡蛋。 而裴荇居正在悠闲地逗小旺财。 旺财似乎格外喜欢他,圆滚滚的身子扒拉他大腿,一心想往膝上蹦,屁股那一撮尾巴都快摇断了。 庄绾将早膳放在庭院里的小桌上,把小桌挪到裴荇居跟前。然后一把将旺财抱起来,站在一旁。 “你吃吧。”她说。 裴荇居撩起袖子,见桌上只一碗粥,抬眼:“你不用膳?” 庄绾哪里有心情用膳,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混乱,摸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我没胃口。”她说。 默了默,裴荇居轻笑了下:“再去添碗粥来,一同用膳吧。” 庄绾跟见鬼似的,越加狐疑,居然还邀请她一同用膳。哪怕在京城裴府,两人也没有一同用膳的时候。 她不习惯:“不必了,我吃不下。” 裴荇居也不勉强,拿起筷子,慢吞吞吃起来。 他用膳时,庄绾也弄了些吃食给旺财,旺财趴在角落舔它的狗碗舔得哐当响。 得了闲,庄绾看向门外,对上惊蛰、立夏和吕侍卫的视线。惊蛰依旧面无表情站得笔直,而吕侍卫和立夏则是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然后埋头不敢看庄绾。 庄绾走过去,低声问:“你们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行踪?” 吕侍卫一脸真诚:“庄姑娘,我其实是来了这才知道的。” 庄绾看向惊蛰:“你说,你们大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 惊蛰:“姑娘别问属下,属下不会回答。” “那你说,”庄绾转头去看立夏:“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行踪?” 立夏点头。 “何时知道的?” “大人一直让惊蛰暗中跟着姑娘呢。” 惊蛰:“......” “从什么时候跟着的?” “在行宫时。” “所以......”庄绾抓狂:“我跟程大人的交易他也知道?” 立夏点头。 “我被丢在野外,又遇到梁小姐的事他也知道?” 立夏继续点头。 “那么......”庄绾几乎要暴走了:“我这一路怎么乘船,怎么来到卢阳的是不是也一清二楚。” 立夏同情地说:“姑娘别问了,您这一路来卢阳还是大人他......” 察觉自己说漏嘴,立夏赶忙闭嘴。 庄绾瞪大眼睛:“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立夏摇头不说,庄绾就盯着惊蛰。 惊蛰被她盯得久了,索性道:“姑娘,大人受皇命来贺州查案,而卢阳是贺州辖下的县城,大人说顺路。” 顺路....... 庄绾听了,只觉得脑子里被霹了个雷,雷得她支离破碎一片凌乱。 敢情自己来卢阳是裴荇居一步步安排的。 从在行宫开始,她怎么谋划离开,怎么筹备,又如何乘船和雇镖局。说不定连梁意欣也在他的计划中,以及镖局也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人。只等她这个傻子,一路窃喜逃到这里,吹了惬意的海风把脑子也吹坏了。 她就说在行宫时他怎么这么好说话?她把惊蛰和立夏退回去他并没反对,对她要离开去何处也不闻不问,原来是搁这等着她呢。 想到这,庄绾怒从心头起。 真是哔了狗了!书中也没有裴荇居来贺州查案这个剧情啊! 她缓缓扭头去看庭院里用早膳的裴荇居。 裴荇居举着个空碗,对她微微一笑:“再盛一碗。” 盛你妹! 第104章 欺我瞒我,想一走了之? 庄绾目光如锋利,砍了他八百刀,头也不回地进屋。然后砰地关上门,一头扎进被褥里。 有什么比自己努力逃跑到千里之外,结果发现是羊入虎口更令人悲伤的呢? 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在行宫拼命闹分手,却换来的是这么个结果。 除了悲伤,庄绾甚至感到绝望。 书中裴荇居的势力何其强大,即便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跟踪器的时代,也依旧难以躲避。她一度抱着侥幸的心理,然而只是自欺欺人。 深深的无力感像一座山似的压下来,庄绾只觉得疲惫。 算了,要杀要剐随便他吧。 . 庄绾在屋里自暴自弃了许久,再出门时,裴荇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惊蛰和立夏在这。 两人像往回一样杵在门口不动。 庄绾问:“他要你们监视我吗?” 立夏摇头:“大人只说让属下护好姑娘。” 庄绾不信,沉默不言。 二丫用过早膳后过来看望她,见多了两个陌生人气氛不对,她放下水桶跑了。 “如意姐姐,这是我阿娘让我给你的。” 庄绾这里的动静瞒不过街坊邻居,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新搬来的富贵老爷在庄绾这用了顿早膳。 刘婶在门口跟庄绾说了会话,话里话外打探是什么情况。 庄绾笑了笑,不知如何解释,只说是京城来的故人。 刘婶点头,见她情绪抑郁,说:“如意妹子要是有难处就跟我们说,你虽只搬来这一个月,但咱们都把你当自己人看待。他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要是你不想嫁,你别委屈自己。” 哈? 庄绾懵逼。 刘婶一脸“别遮掩了,我们都知道了”的表情:“我当初一看你就知道你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可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却来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住,难道不是在躲婚事?是你家里逼婚了吧?唉,可怜见的,你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她拉起庄绾的手,安抚地拍:“如意妹子别怕,这里是卢阳县,天王老子来也要讲规矩。他要是敢强迫你,你只管跟我们说,咱们街坊帮你骂他。” “......哦。”庄绾哭笑不得地哄她回去了。 然而早上还信誓旦旦地帮她说话的刘婶,下午过来时完全变了个模样。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庄绾的手:“如意妹子,你怎么不愿意嫁呢?天呐,我看见了,那真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我在卢阳县待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我还以为是老头逼婚呢,可他长得俊啊,又有钱,听说家里也没通房妾室,你咋就不乐意呢?人家千里迢迢追过来了,说明诚意十足,我看你就答应了吧。” “...................” 你早上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们卢阳的街坊都是看脸的吗? 送走刘婶,已经是傍晚。 没多久,裴荇居也回来了,只不过没有来她的小院而是去了新买的宅子,听立夏说他白日出门办事去了。 看来他真是来这查案的。 具体查什么案子不得知,也跟她庄绾无关。庄绾现在惶惶不安,尽管他说不是来抓她的,可他也没说接下来要如何,她悬着一颗心,忧心忡忡。 吕侍卫委婉地过来说让她帮忙给裴荇居做顿晚膳,还说裴荇居出门了一天午膳也没用,正饿着呢。 庄绾忖了会,点头同意。 她决定好好跟裴荇居谈一谈,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晚膳很简单,庄绾就蒸了条鱼,做了份海带豆腐汤,还炒了个青菜。她把饭菜装进食盒里,出门。 裴荇居确实在忙,他面前堆了许多邸报,还有一些账本。除了他,屋子里还坐着两个庄绾不认识的人,估计是跟他一起来查案的。 见庄绾过来,他们停下说话,各自起身告辞离去。 裴荇居忙里抽空看她一眼:“先放那,一会再用。” 庄绾放下食盒,没走。 少顷,裴荇居放下东西,语气有些无奈:“还在生气?” 这话问得奇怪,她哪敢生气呢,即便早上那会儿确实气,但清醒过后还是觉得保命要紧。 她斟酌了下,心平气和地问:“可否耽误你些工夫?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谋划,为何还放任我离开?既然让我离开了,为何又还要出现在这?” 裴荇居沉默片刻,说:“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庄绾惊恐,他说的意思是她心里的那个意思吗? “猜、猜什么?” 裴荇居浅浅勾唇:“我都记起来了。” 轰地,庄绾脑子像炸了下,茫然而混乱。好一会,她才找回思绪。 果然......他果然已经想起来了。 她顿时弱了气焰:“那......那你要怎么处置我?” “你说呢,”裴荇居长睫半掀:“欺瞒我这么久,就想一走了之?” “我不是故意的!”庄绾慌忙解释:“你也知道,我当时逼不得已。如果不那样我可能就要送去教坊司了,我不想去那种地方所以才想了这么个主意。我知道我那么做不对,可我真的是没法子了,去了教坊司我还不如死了呢。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不你就当积德救我可好?你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只要.......只要不追究我就行。” 她一脸可怜巴巴,红唇抿起,漆黑的眸子明亮水润。 裴荇居静默了会,心里不自觉地变得柔软。 “但你是如何知道我失忆的?” 庄绾一噎,她是穿过来的这种事能说吗?恐怕说出来裴荇居要把她当鬼怪打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庄绾脑子里飞快转动,扯了个自己都觉得离谱的借口:“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说你失忆,我正好能借着你的身份避难。” 裴荇居盯着她。 庄绾咬唇,心里慌得一批。 第105章 算旧账 她已经准备好了裴荇居刨根问底,毕竟以他多疑的性子不可能罢休。但不料她等了会,也没等到他再问。 他像是信了她的说辞,淡淡道:“尽管你身不由己,可骗了我是事实。” “那、那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裴荇居不紧不慢放下笔:“若有人如此骗我,我必杀他。” 庄绾脖颈一缩,仅存的那点胆气也消失了,只剩下怂。 “但是......”裴荇居将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中,暗觉好笑。话锋一转,又故作严厉:“看在你对我还算有些用的份上,可饶你一命。” 可饶你一命....... 庄绾发誓,这是她穿过来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她感动得都快哭了。 这一刻,像是悬在心头已久的巨石落地,她庆幸地松了口气。 “你说真的?真能饶我?” “那要看你表现如何。” 这很符合裴荇居人设,庄绾心想,任何时候他都要权衡利弊。哪怕在杀与不杀她之间他也会如此冷静地考虑。 也幸亏他是权衡利弊的人,让她侥幸地得了机会。 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庄绾摁下激动十分诚恳地问:“你想要我怎么表现?” 裴荇居状似认真地想了想,慢慢悠悠地说:“你骗我诸多,行为恶劣,总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算了。” “是是是,咱们慢慢算,慢慢算。”只要留她狗命,一切都好说,庄绾忙不迭点头。 裴荇居忍俊不禁,唇角下意识勾起些,又飞快压下去。 “那你说......该怎么算?”他一副债主讨债的模样,大爷似地睨着庄绾。 只把庄绾睨得越发卑微渺小。 可庄绾能怎么办呢?她骗人在先,欠了一屁股债,只能任他提要求。 她弱弱地问:“您想怎么算?” “唔......”裴荇居故作思忖:“倒也简单,你做过的事我一桩桩地给你记下来,往后你一笔笔地还,何时还清了就何时了。如何?” “可是......”庄绾小声说:“我做过哪些我不记得了。” “是么?”裴荇居很有耐心:“既如此,我来帮你记。” “哈?” 裴荇居昂下巴,示意:“研墨。” 庄绾吞了吞口水,像个罪犯似的,灰头土脸挪到桌边研墨。 “我说一句,你便记一句。”裴荇居起身,走到饭桌前坐下来。 “哦。” 他慢条斯理用膳,思路无比清晰。 “三月初六,你抱着我大腿说你跟我有私情,此事令我名声有污,还让我一度在朝堂受弹劾诋毁,这笔账得好好算。” 庄绾头皮发麻,难以下笔。 “写!”裴荇居轻轻一瞥,吓得庄绾手一抖,立马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出来。 “同天,你编造檀郎谢女一见钟情的故事,故意引起舆论轩然。”说到这,裴荇居停下,似笑非笑问:“翻墙相会?” “.......”庄绾老脸发烫。 “又是作诗又是甜言蜜语哄你?” “.......”庄绾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还承诺你一生一世.......” “别别.....别说了!”庄绾打住他:“这个我记得,我自己写就是。” 裴荇居转头,长睫压着些克制的笑意。 片刻,他继续道:“入府没两天,擅自给我的护卫改名,这一笔也得算上。” “还有两度招惹承恩侯女眷,皆令我赔礼道歉之事。” 庄绾弱弱反驳:“不是我主动招惹,是她先惹我,我才......” 在裴荇居王八之气的目光下,她窝囊地把后头的话咽下去,嘀咕了句:“行吧,你说是就是了。” “再有......”裴荇居都无须细想,跟念书似的:“你多次甜言蜜语哄骗我,尤其在庄府寻信的当晚,你说的那些.......” “我写我写!我这就写!”庄绾苦逼地记下。 说到最后,庄绾的头几乎埋到胸口,底气不足,跟个鹌鹑似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也不知他记性怎么这么好,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居然有十数条之多,连她当时为他煎药故意煎浓了几分也不放过。 就,很想哭。 见他总算停下来,她汗流浃背地问:“还......还有吗?” “没了。”裴债主慷慨大方地挥手:“暂时就这么多吧,你写好了。对了,笔记务必工整,不要有错别字。” “........” 庄绾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债,沉重地问:“那我要怎么还呢?” 裴荇居用完膳,懒懒地吹了吹汤。 然后道:“我大曌律法有一条例,若有人恶意中伤他人名誉,则需以钱财弥补释嫌。我算了下,你总共犯下十六条错,我又是大曌三品重臣,名誉补偿自然不能等闲而就,怎么说都得有个五千两吧。” 五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庄绾瞪大眼,难以接受。 裴荇居长睫一敛,薄薄的目光有那么点迫人:“怎么,不愿意?” “啊不不不!”庄绾忙摆手,讪笑:“怎么会不愿意?我只是.....你叫我上哪找那么多钱赔你?” “好说!”裴荇居慢条斯理放下汤碗:“所谓有钱赔钱,没钱卖身。我身边正好缺个衣食丫鬟,你且做工抵债还清了再说。” “!!!”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总觉得自己把自己弄进了个圈套中,可要细究起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 似乎,她也只有卖身当丫鬟还债一条路可走了。 裴荇居觑了她一会,慢吞吞问:“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说出来,只要是能还清这笔账都好说。” “.......” 思量了许久,庄绾咬牙:“也不是不能同意,可我们得约法三章。” “你说。” “我的月钱不能比吕侍卫低。” “可。” “我得有人生自由。” “你要什么自由?又想跑路?” “........”庄绾憋了憋,说:“我只是卖身做工攒钱,又不是卖作你的私人物品,还不能有点人生自由了?” 裴荇居点点头:“比方说?” “比方说我可以自由出入府邸,自己决定自己的事,还有,不能强迫我加班。” “何为加班?” “就是我歇息的时候不能强迫我做事。” “可。” “还有......我应该有假期吧?” 裴荇居斜眼:“你要求倒挺多。” 庄绾嘟哝:“这是争取个人权益。” “我答应你便是,”裴荇居无奈道:“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了。” 庄绾想了想:“暂时没了,若以后想起再提如何?” 裴荇居觑了她两眼,伸手。 庄绾赶忙拿起写好的债务书递过去:“您看这么写行吗?没有补充的了吧?” 裴荇居接过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忽大忽小跟鸡刨似的,看得头疼。 “你以前......”他表情一言难尽:“在闺阁时,长辈们就没给你请个夫子?” 庄绾干笑:“请了,可这世上总有些人怎么写字也写不好看的。” 裴荇居将债务书抖了抖:“勉强这些,不过缺了点东西。” “缺什么东西?” 他目光幽幽地,像只狐狸:“你还未签字画押。” “..........” 不愧是干刑部的人,严谨到这种地步。 庄绾取了印泥,恨恨地在纸上摁了个拇指印。 就这么地,稀里糊涂把自己给卖了。 第106章 霸道总裁的油味儿 庄绾签完契书后,离开裴荇居的书房,整个人懵愣愣的。 回到小院,她站在桂花树下发呆。望着昏暗天光,恍惚一切都不真实。 她穿来这个地方,最初的目标是想苟命,苟到后来,对裴荇居骗得越多她心头惶恐越甚。 可现在,裴荇居说既往不咎了,只要她还钱就行。 她顿感轻松,长期萦绕在心底不愿面对的恐惧,霎时烟消云散。这一次,才仿佛真正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余生不必躲藏,不必流浪,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活。 在桂花树下站了会,庄绾坚定目标。待把裴荇居的债还清,她就选一个地方好好生活,说不定她能靠自己的本事过得富足。 未来美好,空气清新,庄绾闭上眼深呼吸,欢喜地在桂花树下转了一圈,然后进屋。 然而在床上躺了会,她又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裴荇居那双幽幽的眸子总觉得含着点什么东西,像是不安好心。 想了会,庄绾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又一头倒下去。 这一夜,庄绾难得地好眠。 . 翌日,还未等她起床,就听见外头的动静了。 庄绾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眼。庭院外,裴荇居就着晨光坐在摇椅上看书。 他还挺自来熟,她的小院就跟他的后花园似的。 此时,他似有所感地转过脸来,见庄绾蓬头垢面头也未梳,表情略微嫌弃,又转回头去看书。 没办法,没有秋檀在身边的日子,庄绾难免有些邋遢。 其实也算不上邋遢,放在前世,批头散发穿睡衣宅家实属正常。庄绾平时自己过日子懒得梳头,最多干活的时候找支发簪将长发挽在脑后。若不出门,衣裳也是怎么舒服怎么穿。 她撇撇嘴,对裴荇居的嫌弃不以为意。 走回内室,庄绾换了身衣裳。随即捧着脸盆出门,脸盆里放着竹筒以及牙粉,还有一张帕子。 她当没看见裴荇居,兀自走到厨房里舀一瓢水洗脸刷牙。 庄绾刷牙很不客气,仿佛跟牙齿有仇似的,又快又狠,全然无半点淑女形象。 裴荇居余光瞥了眼,无奈摇头。 就这么地,初秋的清晨,一个忙着洗漱,一个安静看书,气氛静谧而和谐。 洗漱结束,庄绾开始做早膳。 卢阳县条件有限,自然不能跟什么都有的京城比。是以早膳也简单,三条香煎红杉鱼、蔬菜瘦肉粥,还有凉拌豆干,便算结束。 小旺财闻着香味准时准点从窝里爬出来,它伸了个懒腰,然后趴在裴荇居脚边。 早膳摆上桌后,裴荇居放下书。见桌上仍只是一双碗筷,默了会,问:“你的呢?” “什么?”庄绾走到厨房门口,扭头。 “再添一副碗筷......”他顿了下,说:“早膳太多,我吃不完。” 庄绾茫然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裴荇居这是变相地邀她一起用早膳。 她眯眼狐疑打量裴荇居,总觉得他最近做事古怪得很。 “我既然是你的婢女,怎么能同席用膳?” 裴荇居幽幽睨她:“你嘴上说是我的婢女,你看看你的行为,哪有婢女的样子?” “既然做不到就不必勉强,再说了......”他不大自在地说:“我也没把你当婢女看。” 庄绾眨眨眼:“没把我当婢女看,那当什么?” “当.......啰嗦,让你用膳你便用!”裴荇居不耐烦似的。 “哦。” 庄绾无所谓,她也不想自己躲在厨房吃,索性也取了副筷子又盛了碗粥在裴荇居对面坐下来。 清晨天气凉爽,满院桂花飘香,两人安安静静地用膳,宛若寻常人家过日子般,充满恬淡和安宁。 这种感受令裴荇居新奇,隐隐还有些贪恋。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属于这里,仿佛在这住了许久。过去的种种,像是一场疲惫的梦。 庄绾一顿早膳吃完,见他还慢慢吞吞地,提醒道:“你今天不用出门办事吗?” “怎么?”裴荇居掀眼。 庄绾指了指天光:“时辰不早,农夫们这时候已从田地里回来了。” 她委婉暗示裴荇居上班不要拖拖拉拉,早膳也吃了,要走赶紧走吧。 不料,裴荇居放下碗:“你去收拾收拾,一会随我出门。” 庄绾纳闷:“我只是个膳食丫鬟,为何要随你出门?” 裴债主斜眼,一副你欠了这么多居然还跟我讨价还价的架势。 庄绾立马怂:“好好好,我这就去收拾。” 她起身进屋,好生梳了头发,才又出来。 大门口,裴荇居的马车早已等在那了。 . 马车一路出了城外,此时阳光照在古老斑驳的城墙上,务农的百姓们陆陆续续从田地里归来。也有一部分人从城内走出,却是去往同一个方向。 庄绾跟着裴荇居下马车,问他:“我们来城外做什么?” 裴荇居举目看了看:“出来逛逛。” 他指着西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间有座白墙青瓦的建筑,问:“那里是何处?” 庄绾在卢阳县的这一个月,二丫带她逛了个遍,自然也去过那里。 她说:“那是一座太庙,地方虽小,却香火旺盛。” 裴荇居点头,抬脚朝那边走。 庄绾跟上去:“你要去逛太庙?那里没什么好看的,景致嘛也一般。你若想赏景,不如我带你......哎呦——” 话没说完,脑门就被敲了下。 不疼,但痒痒的。 还有点莫名其妙。 她仰头看裴荇居,却见他深邃的眸子漾了点笑意,嘴上却斥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总觉得裴荇居这模样有种霸道总裁的油味儿。 她恶寒地打了阵摆子,揉了揉脑门,继续往前走。 第107章 离心 两人沿着小河往西而去,河岸一排排柳树迎风飞扬,时不时能遇见去太庙供奉的百姓。她们臂弯里挎着篮子,篮中放着香火纸钱,还有些铜板。 到了太庙山脚下,人更多了些。上山的路只有一条,蜿蜒崎岖,如蛇一般盘旋至山顶。 狭窄的小路只够一人而行,若对面来人,长得胖些的兴许还得收腹才能让对方过去。 有人上山自然就有人下山,一路上,庄绾侧身让了好些人。 裴荇居也跟着她侧身相让,但裴荇居也不知怎么站的,无论谁来都站得稳稳当当。 庄绾就不太好了,对面行来个挑担的。庄绾收腹站在一旁,却不料后头的担子不慎轻轻碰了下她,她也顺势像风吹似的就往一旁歪斜。 眼看就要栽下去,手腕倏地被人攥住。 “小心!”裴荇居说。 庄绾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斜坡下有被砍去的竹墩,若栽下去不小心撞上竹墩也不知多疼。 裴荇居率先上前,仍攥着她手腕,大有拉她上山之意。 起初庄绾被他拉了一小段路,后来觉得这么走麻烦,索性甩开他的手:“我自己走吧。” 裴荇居也不迟疑,在她甩开时,就立即松手了。 他指腹轻轻摸了摸掌心,那里竟出了些汗。 没多久两人来到山顶。 正如庄绾所说,这座太庙并不大,拢共分东西两座,中间隔着个长方形的天井,天井中央放着鼎香炉。香炉巨大,上头插满了香柱,炉边还有些纸钱灰烬。 东面是歇脚的抱厦,抱厦对面便是庙堂了。庙堂里只供奉着一座佛像,却也不似佛像,至少跟庄绾以往在庙里见到的菩萨雕像不同。 这座雕像虽精致,却并无菩萨神态,更像是衣着华丽的凡人雕塑。 庄绾对裴荇居介绍道:“别看这座庙小,但香火比二十里外的寺庙还好。卢阳县的百姓们但凡得空都要来这拜拜,据说拜这里的佛像,无病无灾,还能升官发财。” “升官发财?” “对啊,二丫是这么跟我说的。哦,二丫是隔壁邻居崔婶的女儿。” 裴荇居盯着庙堂里的雕像,目光嘲弄:“你可知这里供奉的是何人?” 庄绾懵:“难道不是菩萨吗?她们都称这位为慈光娘娘。” 这时,一个妇人从外头烧香进来,急急忙忙地跪在蒲团上,嘴里叨念:“慈光娘娘保佑我家人无病无灾,保佑我的聪儿读书上进,以后升官发财。慈光娘娘大慈大悲,万寿无疆。” 叨念完,她把香柱插入香炉中,又从篮子里取出几个铜板丢进功德箱中。 功德箱是个铁箱子,外头挂着把大锁,只留个放钱的小孔。铜钱放进去哗啦啦响,据说响声越久,功德越多。若要使响声持久,毫无疑问只有多放铜钱。 是以,许多百姓不会只放一两枚,都会连着放好些个。 裴荇居瞥了眼,面色不好:“走吧。” 庄绾感受到他的情绪,没再说话,跟着他一路沉默地下山。 到了山脚,裴荇居站在河畔柳树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少顷,他开口:“你可知庙里供奉的是何人?” 他又问了这句话。 庄绾:“不是慈光菩萨吗?” 裴荇居嗤笑了下:“当今太后闺名含一个慈字,据说出生时天光普照。先帝驾崩后,皇上追封太后为慈光太后。” 庄绾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庙里供奉的不是菩萨,是太后?” 裴荇居点头:“你适才也说了,供奉慈光娘娘可升官发财,这话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若非如此,又岂能让百姓如此虔诚?” 梁家在官场上的势力从京城到地方扎根无数,贺州更是其不可动摇的祖籍地。不然,也不会有人敢张口就提“万寿无疆”这话。 万寿无疆只能万岁用,即便是太后,也只敢自称千岁。可在贺州,百姓家家供慈光,人人呼万寿,看来庄大人信中所言“百姓只知梁家而不识皇上”并非妄言。 “可是......”庄绾不解地问:“太后不能奉养吗?历史上位高权重或是丰功伟绩的臣子也有太庙呢。” 裴荇居道:“并非不能奉养,可若有人以奉养之名窃取百姓之财呢?” 庄绾一听,顿时震惊。 原来如此,原来裴荇居来查的是这个。 . 京城,行宫。 临近中秋,天气一点点地凉下来,到了夜里,便要披上薄衫了。 信国公刚从昶泰宫里出来就撞见当值回来的梁锦羡。 梁锦羡一身银甲气宇轩昂从九曲回廊处过来,对信国公行了一礼。 对于这个聪明又俊美的儿子,信国公是骄傲的,同样一身禁卫服穿在他的身上,便有了股凛然如雪松的气度。 可对于这个桀骜不驯、日渐脱离掌控的儿子,他心情又极其复杂。 这么静默打量了他一会,信国公问:“从何处来?” 梁锦羡:“父亲,儿子从皇上那回来。” 信国公点点头:“适才跟你姑母商量了,今秋凉得早,便打算在中秋前回京去,也让大家好团聚过节。” “你在行宫这些日表现得不错,我信任你,皇上也看重你。待中秋过后,另有事交予你去办。” 信国公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低声问:“可探听到裴荇居去了何处?” “并未,”梁锦羡摇头:“皇上没提。” “没提你可以问。” “若儿子问得太明显不合适。” 默了默,信国公笑了笑:“他真是出息了,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捧他坐上去的,若没我梁家.......” 说到这,他瞥了眼昶泰殿:“罢了,此时说这些无用。皇上已经跟梁家离心,你姑母的话也不好使了,他日渐长大,已成了真正的帝王,往后做事务必小心谨慎。” “是,儿子知晓。” 忖了忖,信国公说:“中秋过后,你去贺州一趟。裴荇居突然神秘离京,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事关梁家,旁人去未必能震慑那些人,由你去最好。去了之后,叫他们先老实点,待闽州打完仗再说。” 说完,信国公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树大招风,但树大也招虫。梁家各族盘根错节牵扯又岂止这些?我远居京城,许多事即便想管也由不得我了。若再不紧紧贺州,我梁家没死在敌人手中倒是要被蛀虫先害死。” “是。”梁锦羡应道:“儿子明白,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嗯。”信国公颔首,问:“现在下职了?” “戌时便已下职。” “这些天辛苦了,去歇着吧。” 梁锦羡再行了一礼,绕过信国公离去。 信国公停留了会,少顷,目光渐渐凉下来。 这时,幕僚上前来说:“前些日大小姐突然夜离行宫的事查清了,大小姐身边有个婢女叫杜鹃,此人两年前曾在世子的院中伺候过。” 信国公眯眼:“夫人不查吗?什么人都敢往欣儿身边放?” 幕僚道:“杜鹃原先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三等丫鬟,但因办事机灵,半年前大小姐向夫人央求放在身边贴身伺候。大小姐听了杜鹃给的消息,当夜离开行宫暗助庄小姐离京。” “庄小姐?哪个......”想到什么,信国公一顿:“是前御史中丞之女?” “正是。” 听得此,信国公负手长长呼出口气,脸色沉了沉:“庄明舟是我亲手弄下去的,世子却暗中接触他女儿。你说,世子这是何意?” 幕僚不敢说话。 信国公笑了笑,看来这个儿子早就跟他离心了。 第108章 呼吸乱了 中秋这日,庄绾的小院一大早就开始热闹起来。 立夏提了桶水把石臼洗干净,庄绾抱着一包米从仓库出来准备舂米。 是的,她打算亲手做月饼吃。庄绾天生就有个优点,那便是乐观,尽管穿书日子苦逼,但过节必须要有仪式感。 况且,裴荇居早在中秋前两天就委婉地表示想吃她做的月饼,作为一名合格的打工人,庄绾还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老板想吃,她就做啊。 此时此刻,她跟立夏和惊蛰忙进忙出,倒是裴债主,大爷似的坐在廊下看书。 也不知为何,他总是喜欢往她的小院跑,自己买的大宅子不住,偏要窝在她这屁大点地方。 庄绾抱着米经过廊下时,嫌他挡路,轻咳了声。 裴荇居头也不抬,长腿一收,侧了侧身。 “.......” 庄绾走到厨房,对立夏道:“这个舂成细面就好。” “好勒!交给我就是!” 立夏爱吃,以前在裴府时就喜欢跟着庄绾忙前忙后,今日得知庄绾要做月饼,她更是积极得恨不得所有活都包办。 没过一会,二丫也过来敲门。 她臂弯里挎着个篮子,进门就问:“如意姐姐,你看这些鸡蛋够不够?” 庄绾探头瞧了眼:“够了够了,你放在那吧。” 起初二丫见到裴荇居还有点怵,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二丫一点也不怕了。帮庄绾打鸡蛋的同时,还悄悄地去看裴荇居。 庄绾蹲在她对面,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好笑:“就这么好看?” 二丫点头:“我娘说裴公子是天上的神仙,我就想看看神仙长什么样。” 庄绾无奈好笑。 她算是知道了,梨花巷的街坊们就是个看脸的,裴荇居才来短短几天,上至八十的老人,下至三岁小儿都喜欢他。偏裴荇居这人惯会装,在她面前是一个样,在外头见着旁人却又斯文有礼、文质彬彬。 有时候刘婶子苦口婆心地劝:“裴公子这么好,你怎么就不愿意呢?我看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他年轻又有钱,比我们县的员外老爷不知强了多少倍。这样好的人,打着灯笼也不一定找得着。” 庄绾郁闷地解释多回,说自己跟裴荇居只是故交身份并无其他,刘婶子一脸不信。 “你们若只是故交,怎么他天天跑你那去用膳?不要钱的?” “........” 庄绾微笑,索性懒得解释了,反正也解释不清。 是以,才短短几天,裴荇居凭借“痴情人设”成功上位,一跃成为梨花巷最受欢迎的人。 此时此刻,庄绾也顺着二丫视线瞥了眼,廊下的裴荇居捧着书,微微偏头,神色专注闲适。 一半晨光落在廊下,将他的衣袍照得透亮。也不知那衣袍用什么做的,乍一看是玄色,可阳光下却又泛着浅浅的紫,紫中透着点点彩色光晕。风吹动袍角,光晕也随之变幻,宛若流光游走其上。 他本就是个衣架子,且浑身一股矜贵之气,静默看书时,倒真有点温润公子皎如天上月的意思。 庄绾瞥了眼,忍不住又瞥了眼。 暗想,不愧是男主,确实挺好看的。 . 这一忙就忙到了午后,等庄绾再歇个午觉醒来,日头已经斜挂在墙头了。 庄绾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探头看了看院子里,并未见裴荇居的身影,只余惊蛰站在廊下啃甘蔗。 她啃甘蔗啃得很有个性,面无表情,视死如归,咔嚓一大口仿佛跟甘蔗有仇似的。 “惊蛰?”庄绾喊。 惊蛰转过头来:“姑娘有何吩咐?” “什么姑娘,你们喊我庄绾,或者如意也行。”庄绾抬脚出去:“旁人不知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我现在也跟你们一样,哦也不一样。” 她悲凉地说:“你比我有钱,而我穷得只能卖身抵债。” 惊蛰听了这话,脸上并无波动,依旧说:“你是大人身边的人,就该喊姑娘。” 呵呵! 到底裴荇居做了什么让她们有这种错觉? “不是......”庄绾试图解释:“我只是卖个身......啊不,只是签了份工作契书而已,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惊蛰一脸懂很多内幕的表情,点头:“是。” “......” 算了,她不想解释了。 庄绾深呼吸两息,进厨房捣鼓晚膳去了。 . 中秋夜,月色皎洁而幽静,庭院里像是披了层银霜。 裴荇居用过膳后,坐在庄绾的摇椅上不动,大有留下来吃月饼的意思。 庄绾索性搬了张小桌出来,桌上放着做好的月饼,还有两颗柚子。中秋吃柚子是习俗,一家人坐在一起,往往爸爸就是那个剥柚子的人,而她只负责吃。 想起前世,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今年中秋,也不知道爸爸妈妈是怎么过的。 裴荇居扭头,见她盯着柚子叹气,问:“你想吃?” 庄绾摇头。 她喜欢吃柚子,但不喜欢剥柚子,如今没了剥柚子的人,也没了吃的心思。 摆好东西,她又进屋去抱小旺财。小旺财才一个月大,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在睡觉,中秋节既是团圆日,自然也不能把小旺财落下,索性连窝带狗也一起抱出来。 然而走过来后,却见裴荇居拿着个柚子正在剥皮。 他动作慢条斯理,很是好看,仿佛在他手中的不是颗柚子,而是什么艺术品。 庄绾看了眼他剥下来的柚子皮,暗想,他应该是个强迫症,每一片都像尺子量过似的大小均匀。 过了会,他剥好柚子递过来:“吃吧。” 庄绾愣了下。 他又递过来些:“不是想吃吗?” “我不想吃。” “你说谎了。”他好整以暇盯着她,一副看穿她的模样。 庄绾不服气:“我又没说过我喜欢吃,你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肥虫,凭什么笃定我喜欢吃?” “别忘了,我是刑部的人。”裴荇居闲闲道:“刑部审讯,惯常先看一个人的眼睛。” “你的眼睛告诉我......”他慢悠悠,一字一顿地:“你很想吃。” “哦,是吗?”庄绾索性弯腰凑过去:“那你现在再看看,我眼睛告诉你什么了?” 她忽然靠近,明艳的小脸带着些狡黠,气息温热。 裴荇居呼吸滞了滞,好半天,才对上她的目光。 凉风习习,花香阵阵,气氛莫名变得暧昧起来...... 庄绾也感受到了,觉得尴尬。可若就这么退回去,反而像是坐实了自己害羞似的,更加尴尬。 她有点后悔。 于是使劲眨了眨眼睛,故作淡然问:“裴大人,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了,”裴荇居眸子里溢出点温柔的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 这时,小旺财贴在裴荇居的脚边呜呜叫,似乎想要他抱抱。 庄绾暗暗松了口气,趁机退开。 好险! 刚才裴荇居一脸温柔的样子,差点以为他喜欢自己呢。 庄绾撸了把小旺财毛茸茸的脑袋:“等着,我给你拿吃的去。” 她一退开,裴荇居也缓缓坐直。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呼吸乱了几分,连心跳也乱了。 等庄绾拿吃食再出来,摇椅上已经不见了裴荇居的身影。 庄绾问立夏:“他人呢?” 立夏道:“大人说还有些事,先走了。” 第109章 内心触动 裴荇居离开后,庄绾独自躺在摇椅上,望着广阔的苍穹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还真是这样。”她感叹。 立夏问:“姑娘想家了?” 庄绾点头。 “即是想家,等大人的事忙完,姑娘跟大人一起回京就是。” “回不去了。”庄绾喃喃摇头。 “怎么就回不去?京城.......”立夏欲再说,被惊蛰碰了碰,于是赶忙闭嘴。 庄府已经被抄,京城哪里还有家呢? 庄绾不知立夏所想,过了会,她转头问:“你们想家吗?” 立夏摇头:“奴婢从小不知家在何处。” “为何不知?” “从奴婢记事时就明白自己四处流浪生活,当时跟着一群乞丐朝不保夕。我跟着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每次想安安稳稳在那里停下来都会被驱赶出城,然后流浪更远的地方,所以从不知家在何处。” 庄绾愣住,这是她第一次听立夏说过往的事。 “那后来呢?” “后来就遇见大人啦。”立夏说:“大人很好的,供我们吃供我们住,还请夫子读书,还教我们本事。” “你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当然。”立夏点头:“我原本以为我会靠乞讨过一辈子,但大人说任何人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活在这世上。奴婢没觉得这样不好,比起小时候漂泊不定的生活,这样凭本事堂堂正正活着很快活。” 庄绾内心触动。 任何人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活着,不论身份,不论尊卑,堂堂正正,方能自在快活。 一阵风吹来,桂花树落了点金黄花瓣,打乱庄绾的思绪。 她笑了笑,邀请道:“你们坐下来吧,一起过节。” 立夏和惊蛰互看了看,然后也搬着凳子坐过去。 三人坐在桂花树下,难得地像朋友一样聊了许久。从立夏的口中,庄绾还得知秋檀在京城的情况。 裴荇居并未为难她,仍让她住在裴府。秋檀每日出门打理铺子,一心等着庄绾回去。 后来乌静公主也来找过庄绾,得知庄绾离开了,她难过地哭了一场。 月初时,庄夫人托人送来些衣物,是她亲手给庄绾做的,原本是打算在女儿生辰之际送来,却因身子不好,耽搁了些时日。不过裴荇居帮庄绾收下了,就放在木樨园庄绾的屋子里。 木樨园裴荇居还给庄绾留着,并没让人封起来。池子里的鱼每天有人喂,庄绾亲手种的蔷薇花也长得越发繁茂了。 立夏说,所有人都在等她回去。 庄绾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她往后一靠,阖上眼:“立夏,有酒么?我想喝点酒了。” . 这厢,裴荇居在书房处理庶务。过了会,一人抱着卷宗起身告辞:“大人,天色不早,下官先回去。” 裴荇居点头,听见门打开又关上,他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须臾,出声问:“那边.......在做什么?” 吕侍卫正在吃月饼,一听,飞快嚼完咽下。 “大人,”他进来:“听说庄姑娘让人打了壶酒,正在吃酒赏月。” 裴荇居莞尔:“她倒有雅兴。” 想了想,便也起身:“我过去看看。” 明月高悬,万籁寂静,裴荇居踏着清凉月色来到庄绾的门前。 正欲敲门,却听得里头气氛热闹。 “来,立夏我们喝一杯,我祝你......我想想哈......顺风顺水顺财神,朝朝暮暮有人疼;祝你暴瘦暴富爆桃花,也祝你不用熬夜不用加班不掉头发,干了!” “不加班是何意?” “反正是好事啦。” “姑娘,那奴婢也祝福你吧。” “祝福我什么?” “嗯,祝姑娘健康长寿。” “嗐,我要长寿做什么?不如你祝我日进斗金,一夜暴富。” “行,奴婢就祝福这个。” 门外,裴荇居听了会,忍俊不禁。 须臾,悄悄转身折返。 . 中秋过后,裴荇居离开了梨花巷,但听立夏说是去查案了。 这日,惠风和畅,用过早膳后庄绾带着惊蛰和立夏出门。 卢阳县虽偏僻清贫,但因靠海,风景别有一番滋味。立夏说没见过海,庄绾就带她们去看看。 一行人沿着小路吹海风,看过广阔无垠的海岸线,也听了许多关于海的传奇故事。 立夏对庄绾敬佩不已:“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 “书上说的啊。”庄绾道。 最后,她们来到卢阳县东市,准备在这里用午膳。 东市比起西市来要热闹些。因离城东城门近,而且出城不远就是海,许多打渔的百姓都会从这经过,或顺便停在这歇歇脚。 不过街上虽热闹,但营生的铺子不多。布庄几乎只卖便宜的麻布,食店倒是有两家,但门面不大,多以卖方便快捷的面食为主。 酒肆有几家,连着还有家规模较大的酒楼,另外就是些杂货铺子,卖米粮或日常用品。 走了一圈,庄绾在酒楼门前停下。正欲进门,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 转头看去,只见两个尼姑装扮的人站在中间,身上背着个布袋,有人给钱,她们就从布袋里掏出张符来递过去。 另有两人似乎因此发生争执,滚在地上大打出手,引得许多人围观。 她好奇问酒楼小二:“他们在做什么?” “哦,他们在抢慈光娘娘的平安符。” “什么是平安符?” 小二说:“咱们卢阳的人几乎家家打渔,但捞得的鱼都是些浅水里的小鱼小虾,卖不出几个钱。要想捞好货就得去深海,可深海打渔生死难料,只能求慈光娘娘保佑了。” 庄绾看向那两个滚在地上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其中一人甚至额头还流了好些血。他们身上的汗混着尘土,看起来狼狈又野蛮。但围观者无一人上前劝阻,反而拍手叫好。 小二也扭头看了会,说:“这种事常见得很,为了几个铜板的平安符经常打起来,去年还出过人命呢。” 庄绾奇怪:“官府不管吗?” “官府哪里管这个?”小二说:“只要是跟慈光娘娘有关的事,官府都不管的。” 庄绾再问:“为何。” 小二摇摇头,不肯说了。 . 连着出门玩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下起了雨,就听说裴荇居回来了。 第110章 你裴荇居也有今天 秋雨淅淅沥沥,廊下瓦罐里的水仙被洗得明艳干净。 午膳过后,庄绾原本打算歇午觉,听说裴荇居回来了,蓦地睡意全无。 想了想,她从抽屉里拿了份东西,然后捡起门边的雨伞匆匆踏出门。 立夏也忙取下门板后的斗笠追上去:“姑娘去何处?” “去见裴荇居。” 庄绾脚步轻快,绣花鞋沾湿了些也不察觉。等到了裴荇居住的院子,她又倏地停下来。 裴荇居许是才回,站在廊下抖了抖被雨水打湿的长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 隔着庭院雨帘,庄绾扬了扬手上的东西,遥遥对他笑。 裴荇居愣了片刻,旋即转过身继续跟身旁的人说话。 庄绾这才发觉他身边还站着个眼熟的男子,此前在京城见过的,听吕侍卫说好像叫薛罡。 薛罡也朝她看了眼,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跟裴荇居进门了。 庄绾耐心地等在回廊处。 她百无聊赖地倚着柱子,伸手接住屋檐落下来的水滴,然后纤指一弹,水滴瞬间变成了水花四散。 书房里,裴荇居边听薛罡说话,余光时不时透过敞开的门留意庄绾的动静。 “梁锦羡派去昌国的人突然消失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书房里,薛罡道。 “连你也找不到?” 薛罡正色:“很奇怪,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一样。” “是不是被段鸿远的人杀了?” “不可能,若杀了至少有尸体可寻。再说了,我的人一直跟着段鸿远的人,他们同样也找不到。” 听得此,裴荇居沉默。 过了会,他琢磨地说:“有没有可能,那些人本来就是昌国人?” 一听,薛罡睁大眼睛:“是昌国人?” 裴荇居道:“只有昌国人才能隐藏得这般彻底,不然,实在猜不出其他了。” “你是说,梁锦羡暗中跟昌国旧部勾结?”薛罡不可思议:“可勾结昌国旧部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是信国公府的世子,说句不好听的,信国公百年之后,梁家偌大家业就是他的了,多少人穷其几辈子也未必有他这份运气。” “我也只是猜测。”裴荇居道:“具体真相如何,还需继续查。” 薛罡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了眼门外不远处站着的庄绾,笑了笑:“我说你这么急赶来贺州做什么,原来是因为女人。” 裴荇居不语。 薛罡继续道:“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我回京时沈祎全都告诉我了,庄姑娘跟你闹分手的事在京城谁人不知?” “......” 他越说越好笑,神色还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啊,你裴荇居也有今天。” “...........” “行了,我也不打搅你了。”见裴荇居脸色越来越黑,他见好就收,起身道:“我刚风尘仆仆赶来卢阳,先回去歇息了。” 裴荇居面无表情目送薛罡出门,薛罡经过庄绾身边时,庄绾对他福了福,然后朝书房走来。 裴荇居坐直,忖了忖,又从旁取了份公文来看。 余光瞥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并不急着开口。 直到传来两声叩门,他才问:“有事?” 庄绾进来,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郑重和羞怯。 “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她着了身藕茎色的素净长裙,一根水红绸带将腰束得极细。 裴荇居看了眼便垂睫,暗想,几日不见她好像瘦了点。 “什么事?”他故作不得闲,目光放在公文上。 “我想做买卖。”庄绾道。1 这两天跟立夏和惊蛰出门,让她萌发了这个想法,随着思路的清晰,她越加坚定。 立夏说得没错,任何人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生活在这世上,并且堂堂正正,自由快活。 她穿来这个世界身不由己,也许这辈子也回不去了。既如此,那就好好生活,说不定还能在这个异界时空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呢! 裴荇居听后,却是诧异:“为何想做买卖?” 庄绾道:“我想过了,我每个月月钱十两,若靠这点收入还债岂不是要还到猴年马月?所以我想经营买卖,若我经营得好,兴许三五年就能把债还完了啊。” “有道理,”裴荇居放下公文:“可你有职责在身。” “知道的,”庄绾说:“我不会耽误你的一日三餐,做完这些,其他时间总归是我自己的吧?” “唔.....当然。” 庄绾心下一喜:“既然剩下的时间是我自己的,那我想做买卖也不成问题吧?” “既如此,你为何要跟我商量。” “因为......”庄绾咽了咽喉咙,老实巴交:“我没本钱啊。” 裴荇居想笑,他压着唇角:“所以,你是来跟我借钱的?” “行、行吗?”庄绾弱弱地问。 裴荇居挑眉:“你一个铜板也没还我,倒是又借上了?” “.........”庄绾老脸一红:“我经营买卖总得要钱吧?再说了,我也不是非要借,你可以入股啊。” “何为入股?” “就是你出钱,我出力,届时买卖挣钱了你我对半分如何?” 裴荇居唇角一松,笑起来:“听起来不错,可我不缺钱,为何要入股?再说,我凭什么信你?万一你经营不当,我的钱打水漂你却分文不亏,怎么听都是你赚。” “........”不愧是男主,一点亏都吃不得。 不过无碍,庄绾早有准备。 她从身后取出东西,是一份商业计划书。 “不如你先看看这个计划书......哦,就是经营方案。你若觉得可行,就入股如何?” 裴荇居狐疑接过,然而展开看第一眼,就蹙眉。 “怎么了?”庄绾小声问:“写得不好?” 裴荇居点头:“确实不好。” “哪不好?” “字太丑。” “........” 庄绾狗腿起给他倒了杯茶:“字这种事没法一蹴而就,我以后慢慢练就是,你先看内容吧。” 不料,裴荇居却问:“你想练字?” “啊?啊.....想想想。”庄绾胡乱点头。 裴荇居好整以暇地放下计划书:“难得你有这份上进的心,我倒是可以得闲教你!” “.......?” 她不是来拜师的啊喂! 第111章 你在关心我? “练字的事不急,”庄绾忙把计划书塞他手上:“您先看这个。” “已经看完了。”裴荇居放下。 这么快? 庄绾心里没底,这可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他只是瞟两眼就看完了? 裴荇居提起朱笔,依旧跟批改作业似的,在上头画叉。 他先是在最开头的一段画了个又长又大的叉,说:“这里啰嗦,毫无必要。” 庄绾探了眼,她可是按着标准的计划书格式写的,开头就是引入项目背景以及目的目标。 行吧,他说没必要就没必要。 接着,裴荇居又在末尾处画了叉:“这里过于浮夸,华而不实。” 商业计划书少不了在最后画个大饼,也就是项目的发展空间。庄绾也跟着画了个,展望了日后做大做强的前景。 她干笑了下:“那其他的呢?” 这时,裴荇居放下笔,缓缓问:“经营海鲜零嘴,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也简单。前世庄绾曾去过沿海城市旅游,见过许多以海鲜为主的土特产,譬如麻辣小鱼干、鱿鱼丝、烤鱼片等等,不仅滋味好,利润也很可观。 经过她这两天在卢阳县的调查,发现卢阳县的海产不仅种类丰富而且价格便宜。之所以便宜也跟卢阳县几乎全民打渔有关,东西多了,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年代自然卖不出价钱。即便有点市场,但受困于海鲜运输难也只是卖到周边的县城,再远的地方就难以触及了。 既如此,庄绾想做海产干货,也不做别的干货,就做海产零嘴。零嘴好吃,几个铜板也能买上一份,况且便于运输,若以流水线的模式生产,远销全国也不是问题。 这么一来,既能解决卢阳县海产过剩的问题,还能提高卢阳百姓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她也能挣钱,早点还了裴荇居的债她能早点自由不是? 说不定,她能把这个当成终身事业,做大做强,一不小心成为大曌女首富呢? 她连改革开放的口号都借来用了:“也不是不可能啊,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万一成功了呢?这也不算是浮夸之词。” 裴荇居眼里压着点笑,问她:“万一失败呢?” “应该不会吧?我上街调研了许久呢,觉得可行。”庄绾说:“我有手艺,知道这些海鲜零嘴怎么做好吃。不然,我先做些出来给你尝尝?” 她眼巴巴地,一双眸子跟小旺财讨吃食一样清澈,红唇微拢起,眉目灵动。 令人拒绝不得。 私心里,裴荇居也不想拒绝她。 “也不是不行,”他道:“只是我得与你约法三章。” 庄绾忙应声:“你说。” “既是做买卖,看的就是长远利益。” 庄绾点头,是这个道理。 “如此,入股的合约期限我须签久些。” “你想多久?” 裴荇居似笑非笑反问:“你认为......你当上大曌女首富需要多久。” 庄绾脸不红心不跳吹牛:“兴许......十年吧。” “可,”裴荇居点头:“那就签十年。” 庄绾挠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事情谈到这便算圆满了。 庄绾打算离开,但见他面色疲惫,随口问了句:“你用过午膳了吗?” 裴荇居往后一靠,漆黑的眸子懒懒地看着她。 看得庄绾心里发毛:“怎、怎么了?” “你在关心我?” 哈? 他轻唤:“过来。” “做什么?” 裴荇居阖上眼睛:“我不饿,但额头有点疼。”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裴荇居说这话的语气含着几丝依赖,又有几丝听起来像撒娇的意味。 裴荇居撒娇....... 庄绾恶寒地打了阵摆子。 她当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她帮他按摩。可以前在裴府她装作他的白月光形势所逼就算了,她现在只负责他的膳食,旁的就不必了吧。 “那个......”庄绾建议说:“我帮你喊小厮......” “计划书的事.....”裴荇居打断她,蹙眉敲了敲额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不妥的地方。” “.........” 庄绾忙不迭奔过去,手指搭在他额头上,殷勤地问:“裴大人,是这疼还是这里?您看这力度合适吗?按摩什么的我最拿手了,既然头疼就好生歇息,旁的就别想了啊。” 庄小丫鬟脸上热情,心里麻麻批。 居然拿这事拿捏她,可恨的是一拿捏一个准。恨恨地,她手指上报复性地加了点力度。 裴荇居缓缓勾起唇。 屋外不知何时雨停,青瓦上渐渐腾起些水雾。偶尔,屋檐上的残余雨滴落入水缸中,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空气朦胧而静谧。 屋内,庄绾站在裴荇居身后。她指腹柔软,贴在裴荇居的额头上打着圈揉摁。 裴荇居靠着椅子,像是睡着了。他长眉舒展,眼睫轻闭,五官......不得不说,裴荇居就是当男主的料,哪怕是阖眼睡觉也精致得无可挑剔。 他剑眉并不长,也不似其他人那般有冲击性。但凡闭上他那双深邃犀利的眸子时,便收敛了浑身迫人的气息。阖眼打盹时显得无害,甚至还有几分乖巧之意。 庄绾想,他小时候一定是个软糯听话的孩子。坐在私塾里,不打架不斗殴不欺负女孩子,只乖乖抱着书本背书的尖子生。 可书中描述的裴荇居却与他这副面貌截然不同,狂悖无度,手段凌厉,衔悲茹恨,满腹诡谲。 庄绾心下啧啧,好好一颗苗子,偏偏因仇恨长歪了。 倏地,她手背被敲了下。 庄绾一痛,揉了揉手:“做什么?” 裴荇居闭着眼:“想什么?专心点。” “哦。”庄绾继续,想到什么又问:“你这两天去查案了?” “嗯。” “查得如何。” 裴荇居呼吸停了会,说:“尚且顺利。” 那就是比较艰难。 想想也是,他要查的是梁家,连皇上都怵梁家三分,可见面对的阻碍会有多少。 “我在卢阳县看见个怪现象。”庄绾说。 “何怪现象?” “也不知猜得对不对,”庄绾继续道:“那天我在酒楼门口看见有人卖慈光娘娘的符,说能保平安。有两个人因为买符打得不可开交,可官府对这些事却不闻不问。” “你想说......”裴荇居缓慢道:“官府暗中纵容?” 庄绾点头:“即便是佛家寺庙,符也不可随意买卖。更何况打着太后的名义卖符这可是大忌,官府不管就只有一种可能,官府也纵容。” 裴荇居笑起来:“你倒也有几分聪明。” 庄绾趁他看不见,瞪他,夸人也不好好夸。 裴荇居道:“不止卢阳县,整个贺州,上至官场下至豪绅都在以奉养慈光娘娘的名义敛财。百姓被迷信教化,成了虔诚的屠虏,卢阳还算好,很多地方早已民不聊生,饥荒频频。” 庄绾听了,惊讶。 这么看来,这桩案子若是查清,整个贺州都得地动山摇。 第112章 你不是去逛青楼吗? 得了裴荇居的同意,庄绾的首富梦踏出了第一步。 其实经商倒不是她心血来潮,前世她家中就是开餐厅的,但十多年来餐厅不温不火,彼时她就想过以后大学毕业就继承家里的餐厅,好好发扬光大。 只不过还没等到毕业她就挂了,如今穿来这里生活所迫又走上经商这条路,却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若是不能,就好好在这生活吧,像立夏说的,有一份事业,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于乱世,是件很酷也很了不起的事。 庄绾很有干劲,连梦里都在经商。梦中她的事业风生水起,得闲去听戏时,手里一沓钞票洒在戏台上。唱戏的小生在钞票纷飞中旋转起舞,眉眼如丝,水袖一抛,对她柔柔作谢。 清晨,庄绾是从梦里笑醒的。她含笑睁开眼望着帷幔,只觉得余生前途光明。 用过早膳后,她就带着惊蛰出门了,首要的便是寻一处地段好的铺子。 路上,庄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惊蛰聊天。 “你当初是怎么想着炒房......哦,怎么想着买宅子的?” 惊蛰坐在车门前,抱臂,目视前方:“手上有钱不知道怎么花,所以买宅子。” 庄绾懵了懵,好像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可你每月也就那么点月奉,怎么够钱买宅子?” “单论月例自然是不够的,”惊蛰说:“平日做完任务会有许多赏钱。” 庄绾凑过去,悄悄问:“什么任务这么赚钱啊?拉我进群呗?” 惊蛰转头,一脸“你真的想知道”的危险表情。 庄绾讪讪,忙摆手:“不用了,我开玩笑的。” 玄诏阁的事见不得光,说不定就是刺杀之类的任务,她可不敢做。 她拍拍惊蛰肩膀:“要我是你这么有钱,还当什么护卫,早就辞职不干了。” “我不能辞职。” “为何?” “因为是大人的护卫。”惊蛰认真。 “你签了终身卖身契了?” “并未,大人没让我们签任何契书。” “那为何不能?” “因为我是大人的护卫。” “......哦。” 庄绾难以理解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忠诚,就像惊蛰难以理解她到底吃什么长大的一样。 约莫过了两刻钟,她们来到东市。 东市今日似乎比平时更热闹几分,庄绾下马车时瞧见许多人围在一家酒楼门前议论纷纷。 她驻足看了会,问身旁的人:“他们在看什么?” “你不知道?”那人说:“醉生楼的人来咱们县了。” “醉生楼是什么楼?” 话落,那人暧昧地笑起来:“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醉生楼是男人们爱去的地方,跟你可没关系。” 哦,明白了,估计是青楼之类的。 没一会人群骚动起来,挤挤攘攘,另有一伙人从酒楼里出来将挤攘的人群疏散。 “快让开,凝烟姑娘出来了。” 庄绾站在人群外,踮着脚尖看,果真看见个貌美的女子从酒楼出来。 她身姿婀娜,脸戴面纱,可那层薄薄的面纱不仅没能遮住她姣好的容颜,反而令她的美貌增添了几分神秘诱惑。 只见她眼波轻轻流转,顿时引得围观人群沸腾。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那轻柔的眼波穿过人群与她意外交汇,似乎停了片刻。然后,那女子由婢女搀扶着上了马车。 “凝烟姑娘!啊啊......真的是凝烟姑娘!凝烟姑娘别走啊!” 马车驶离,人群仍追在后头尖叫不止,宛若一群流动的蚁缓缓走向街尽头。 也有些跟庄绾一样看热闹的妇人,她们脸上跟那些年轻公子们的神色截然不同,对于刚刚出现的那个女子很是不齿。 “青天白日就勾勾搭搭,不要脸!” “穿成那样,连胳膊都露出来了,真是伤风败俗!” “嗐!从琉璃城出来的都是这种货色!” 庄绾听了这些人义愤填膺,脑补了一场大型追星遇到黑粉的画面,暗觉好笑。 须臾,她对惊蛰道:“我们走吧。” . 回到梨花巷已经不早,庄绾一看天色忙跑去厨房给裴荇居做午膳。 自从来了贺州后,裴荇居倒也不讲究,庄绾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今日回来得迟,庄绾便只给他煮了份面。 面端到书房门前时,不料也听见里头的人谈论琉璃城。 “琉璃城离卢阳县不远,往西行五十里便是。可奇怪的是,这里仿佛超然于世,既不属卢阳县管辖,也不属其他辖区。穷人进不去,有钱人出不来。”薛罡道。 “为何出不来?”裴荇居问。 薛罡一脸“你懂的”说:“醉生梦死的生活谁不受诱惑?哪里舍得出去?这些年来,折在里头的人不乏南来北往的富家子弟。” 他道:“琉璃城还有个说法,浮华世,醉梦生,粉面笑,白面哭。” “何意?” “浮华世自然是指琉璃城的繁华,醉梦生便是指其中最大的青楼醉生楼。至于粉面笑白面哭,兴许是哪位诗人的隐喻,粉面便是那些青楼女子,得了钱财自然是笑的。而白面就是有钱的世家公子哥们了,耗尽钱财贪图声色以至于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更凄惨的则沦落在鹊桥边上乞讨为生。总之,这座琉璃城确实非同一般,我在里头待了两天也差点寻不着回来的方向。” 话落,裴荇居沉吟。余光瞥见门口的庄绾,淡声道:“进来吧。” 庄绾端着食盘进去,放在桌上后,对薛罡福身行了一礼。 她好奇问:“薛公子去过琉璃城?” 薛罡讶异:“你也听说过此地?” 庄绾:“上午在街时听见人们说起过。” “原来如此。”薛罡思量着问裴荇居:“你打算何时去?” “事不宜迟,今日就出发。” 闻言,庄绾诧异地看了眼裴荇居,心中啧啧。瞧着一本正经,没想到居然是个急色的,当着她的面也毫不避讳。 这一眼别有深意,裴荇居自然察觉了。 他掀睫睨过来:“做什么?” “啊......没、没什么。”想了想,庄绾又问:“你要去琉璃城啊,能不能也带上我?” 裴荇居蹙眉:“你去琉璃城做什么?” “你去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你可知我去做什么?” 嘁!还装上了。 庄绾直接道:“你不是要去逛青楼吗?” 薛罡一口茶喷出来,咳了好一会,闷笑不已。 而裴荇居.......脸上表情复杂难言。 “难道不是吗?”庄绾茫然地眨眨眼:“我今日上街时,远远地见过醉生楼的姑娘,你们男人不都挺喜欢吗?” “胡闹!”好半响,裴荇居斥道:“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去看看啊。” 穿越小说看得多了,总有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桥段。呜呜呜别的穿越者们有的,她庄绾也想有。 “我真的只是去看看而已,”庄绾说:“你放心,我绝不打搅你。到了地方你忙你的,我逛我的就是。再说了......” 她继续道:“听说琉璃城繁华,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商机可寻。” 那厢,薛罡忍笑忍得辛苦:“我看你还是让她去吧,不然她不放心。” 这话庄绾听得莫名其妙,却也顺着点头,希冀地看向裴荇居:“我可以装扮成男子,哦,我可以当你的小厮。怎么样?” 裴荇居脸黑了会,开口道:“我确实是去醉生楼,却并非是去......” “知道!”庄绾忙不迭应声:“你是有正事嘛。” 哪个逛青楼的不是这么说?这个借口都用烂了! 裴荇居看她的眼神些许古怪:“你真的......想跟着去?” 庄绾用力点头。 默了会,裴荇居道:“你要去也并非不可,但务必要跟紧我,不能乱跑。” “知道啦!”庄绾高兴起来。 第113章 今晚咱们当榜一大哥 琉璃城,人烟浩渺,灯火如荼。 在这里,每个人像戴着面具的行尸走肉,除了享乐别无他求。 高高的鹊桥上挤满了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有的醉在一处搂抱,有的则撩人地摇着团扇招揽客人。鹊桥下,富家公子哥们的画舫沿着护城河歌舞喧嚣地游过。 “浮华世,醉梦生,粉面哭,白面笑。”庄绾感叹:“不愧是琉璃城,好热闹啊。” 此时,她着了身男装伏在窗边。一身靛蓝锦袍身段纤细,却因她浑然天成的洒脱显得几分柔美飒爽。眉眼明媚动人,眼下的那颗泪痣添了些多情的意味。 乍一看,竟也像翩翩公子风流之辈。 过了会,她扭头问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品茶的人:“那里就是醉生楼吗?” “没想到我也有逛青楼的一天。”她兴奋地说。 裴荇居嘴角抽抽。 他放下茶盏,再一次解释:“我此来,是有正事。” “知道啦!你都说八百回了,你不是来看姑娘,你是来办正事嘛。” “......” 庄绾故作潇洒地展开折扇扇了扇,问:“我这样,是不是很像男人?” 裴荇居瞥了眼她盈盈一握的腰,静默不语。 “你以前逛过青楼吗?”庄绾问。 裴荇居依旧一脸淡然,没说话。 瞧他装模作样,庄绾心下撇嘴。装什么装?他是男频男主,哪个男频男主不是身边娇花无数,美女如云的? 况且古代男人早熟,有的十四岁就开始娶妻生子了。而裴荇居已经及冠,有生理需求也很正常,逛青楼又有什么稀奇呢。 “不用不好意思嘛,”庄绾在一旁坐下:“听说官场很流行手挽手逛青楼,你即便逛过也没什么。” 裴荇居沉脸:“我没去过。” “哦。”庄绾敷衍地点头,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 裴荇居:“......” 到了戌时,琉璃城越加热闹。 几乎全城灯火通明,宛若琉璃幻影,而各色衣着鲜亮的人物以及欢声笑语仿佛只是其中影像。 浮华世,醉梦生,台上红衣女子咿咿呀呀笑着唱曲,台下白面公子觥筹交错。 这是个充满诱惑的城,人人欢喜,人人凉薄,人人享乐,人人罪恶。 庄绾跟着裴荇乘画舫来到醉生楼,醉生楼就建在水上,若要来此需乘船而至。 到了门口,是一块宽阔的露天台。两人踏上台阶,一个身子丰腴的妇人迎上来问:“客官可约了人?” 裴荇居问:“不曾,慕名而来。” “哦?慕谁的名?” 这时,一名花枝招展的女子上前来。她目光惊喜地在庄绾和裴荇居身上转了转,最后停在裴荇居身上。 绣花手绢一甩,拂过裴荇居的脸面:“还能慕谁的名?当然是.......” 她妩媚一笑:“当然是凝烟姐姐啊,她可是咱们这的头牌,多少男人一掷千金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公子,是不是啊?” 裴荇居微笑。 那接待的妇人也笑:“想见凝烟姑娘的人可不少,不知客官可带够银子了?” 庄绾觉得这人待人接物很是势利,上来就各种瞧不起,她甩了张银票过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家爷可是大曌富商,富可敌国。” 妇人得了银票,立马变了副嘴脸:“哎呦,大爷请!您快请!” 裴荇居目光似笑非笑地睨过来,庄绾似有所感对上他视线,下巴一抬。 看吧,来这种地方,我比你有经验。 他好笑地转过脸去,抬脚率先进了醉生楼。 进得醉生楼,里头的奢靡差点亮瞎庄绾的眼睛。富丽堂皇的装饰,几乎三步一楼台,十步一景致。粉、黄相间的灯笼挂满各处,楼梯上全是地毯铺就,紫檀屏风,麒麟纹三足香炉,红木雕花桌椅等等稀有的古董家具在这里随处可见。 庄绾张着嘴巴,难怪刚才那人势利,原来醉生楼是真的有钱。 穿过鹊桥,见回廊处还有女子跳舞,一人从屋里追逐出来揽着那女子妖娆的腰肢旋转,两人笑笑闹闹好不快活。 庄绾目不暇接,视线最后停留在东边的一座高楼处。 这楼约莫有四层,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虽也灯火通明,却显得幽静。四周纱幔缥缈,灯火影影绰绰,隐约还能瞧见有人坐在里头抚琴。 庄绾问:“那是何处?” 妇人听了,顺着看了眼,说:“那是碧月楼,是咱们这的头牌凝烟姑娘住的地方。” 庄绾悄悄扯了扯裴荇居的袖子:“不然我们去那看看?” 妇人轻笑,笑声中带着点骄傲:“客官可有令牌?” “什么令牌?” “碧月楼可不是有钱就能去的,需要令牌。” 庄绾稀奇:“狎妓都还要令牌?” “嗬!瞧你说的!”妇人一脸不赞同:“咱们凝烟姑娘可不是一般女子,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歌善舞还能舞文弄墨,最要紧的是凝烟姑娘的拿手绝活。” “什么绝活?” “这我可就不能仔细说了,客官若有本事成了凝烟姑娘的座上宾,自然就清楚了。” 庄绾心想,这地方还真会做生意。什么拿手绝活不说清楚,偏偏令人遐想联翩,勾得欲罢不能。 她一个女的都心痒痒呢。 转头去看裴荇居,见他似乎也颇有兴趣。 他问:“可否告知如何成为凝烟姑娘的座上宾?” 妇人斜眼打量他,不说话。 裴荇居瞥了眼庄绾。 庄绾懂!她现在是小厮的角色,立马从袖中又掏出张银票扔到这人脸上,动作嚣张又豪横。 妇人果然被庄绾震慑了,她捧着银票笑嘻嘻:“倒也不难,只要客官舍得花钱,名字上了碧月英杰榜前十,可得令牌入碧月楼。进了碧月楼名字若还能进魁首,凝烟姑娘自然就会主动邀请你。” “当然......”她又道:“最后即便见了凝烟姑娘也不一定能受她青睐,能不能让凝烟姑娘留下就看客官的本事了。” 庄绾一听,这不跟砸钱当榜一大哥,然后主播姐姐主动邀请共进晚餐一个道理吗? 她看向裴荇居,只见裴荇居勾唇对那人道了句“多谢”。 他抬脚往前走,庄绾赶忙跟上去。 “你真的要去见那位凝烟姑娘?” 裴荇居停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不高兴?” 庄绾莫名其妙,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他想见就见,反正又不是砸她的钱。 “你若不想......”裴荇居似有犹豫:“我便......” “想啊,来都来了,干嘛不见。” 她又道:“反正你有钱,砸吧,今晚咱们当榜一大哥。” 第114章 他受不了 庄绾跟着裴荇居走,两人穿过一座庭院,来到碧月楼。 大堂里此时已经人头攒动,皆是为凝烟姑娘慕名而来。大堂的左侧有一面高阔的墙,墙上写着“碧月英杰榜”,其上挂着今晚在此消费的客人名单。 倒也不是将真实的名字挂在上面,醉生楼还是比较人性化的。给每位客人发一个词牌,这个词牌就代表这位客人的身份,按照消费的多少而次序挂在墙上。 见裴荇居和庄绾进门,一个婢女立即上前来询问:“客官可要参与英杰榜?” 裴荇居点头。 那婢女利索地将一个红木漆盘端到跟前:“请客官挑选一块词牌。” 裴荇居示意庄绾帮他挑,庄绾看也不看,就挑了最角落的一块。翻开一看,上头写着“念奴娇。” 那婢女诧异了下,笑起来:“客官手气真好,词牌也对应座位,您挑选的这块词牌座位在那。” 她指了个位子。 好家伙,中央c位,耀眼、排面、超级vip。 婢女又问:“敢问客官尊姓大名?奴婢好记录在册。” 庄绾看向裴荇居,无声问:要说你的大名吗?应该不会吧?毕竟裴荇居这三个字在整个大曌都很有名,若是说出来岂不吓着人家。况且堂堂刑部之主逛青楼,这事说出去也不大好听啊。 果然,裴荇居并不打算报真名,微微一笑:“鄙人姓沈,单名一个祎。” 庄绾:“........” 远在京城的大冤种沈祎真是哔了狗了,只能感叹一句交友不慎! 他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拿别人当垫背的? 那婢女又看向庄绾:“这位公子是?” 庄绾:“哦,我是裴.....沈公子的小厮。” 婢女诧异,显然没见过哪家小厮长得像他这样标致的。倒是友好地对庄绾笑了笑,然后道:“沈公子请!” 碧月楼总共四层,一楼大堂是英杰榜竞选之地,待获得前十,则可得一令牌上二楼。二楼则又是由前十筛选掉九位,最后夺魁者则可上三楼面见凝烟姑娘。 游戏规则乍一听跟前世选秀节目一样有趣,然而比赛项目却并非歌舞,而是拼谁花的钱多。 庄绾和裴荇居在超级vip位置坐下后,正对面就是一座高台,而高台上正在展示今晚拍卖的物件。 是的,花钱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据说台上所有拍卖的物品都是凝烟姑娘的东西,大到书法字画、古琴琵琶,小到折扇、岫炉,甚至连用过的帕子也拿来拍卖。今晚来的客人即便无缘见到凝烟姑娘,能够花点钱买走帕子也算是个念想。 庄绾听完这个游戏规则嘴角抽抽,该不会连底裤也有吧? “底裤是何物?”一个女子暧昧地拍了拍庄绾的肩膀:“但凝烟姑娘穿过的小衣是有的。” “.........” 庄绾微笑,今晚算是见过世面了。 她看向裴荇居,却见裴荇居面不改色,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又像是没听见似的镇定自若。 女子给裴荇居和庄绾倒了两杯茶,她是碧月楼里的奉茶姑娘。青楼这种地方嘛,自然不能让客人乏味,奉茶姑娘也是美貌出挑的经过专门培训的人。 她说:“奴家观沈公子器宇不凡,定会是今晚的夺魁者。哎呀.....奴家可真羡慕凝烟姐姐,若能留下公子过一夜,我这辈子可就值了......” 她边说话边往裴荇居身上靠,然而将将要贴到裴荇居,只见他扇柄一抬,硬生生把人家姑娘抵开。 女子尴尬,目光哀怨。 庄绾索性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小姐姐坐过来,他不解风情,我疼你。” 女子又笑起来:“还是小哥哥知道疼人。” 裴荇居蹙眉,庄绾无辜地对他眨了眨眼睛。 两厢对视,裴荇居无奈别过脸去。 他袍子一掀,散漫地往后靠。 别说,裴荇居人才好,举止神态也自成气度,跟在场的其他客人比起来,他高大颀长的身姿仿佛鹤立鸡群。 堂内其他姑娘们频频看向他,有大胆的甚至还热情地抛媚眼。 然而她们的媚眼仿佛抛给瞎子,裴荇居目光望向台子,脸上却万年不变地没有情绪,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他只是来吃茶的。 庄绾想了想,倾身过去问他:“裴大人,你今晚预算多少啊?我帮你问问英杰榜第一得花多少钱。” 她气息温热,洒在耳边,令裴荇居耳廓微痒,甚至觉得连心也是痒的。 见她退开,他抬手勾了勾指。 庄绾明白他有话要说,于是又倾身过去。这时,他侧过脸来附在她耳畔。 “你刚才喊我什么?” 庄绾懵了懵,就听他道:“我现在是沈公子。” “......哦。”庄绾应声,想问他今晚预算多少,于是也转头凑去他耳畔。却不料两人这回因离得近,侧脸时,鼻尖不小心刮到了他的面颊。 只是轻轻一下,仿佛羽毛浮水。庄绾倒没觉得什么,她激动兴奋,一心扑在今晚的事上。 而裴荇居却受不了了。 这轻轻地一刮像是带着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令他莫名地酥麻。 还有些.......呼吸灼热。 他僵着身子没动,只听得她温热轻柔的气息拂在耳廓:“你今晚打算花多少钱呀?” 裴荇居全身心都停留在适才剐蹭的那一刻感受,想也没想就说:“随你,若你喜欢,买下整座醉生楼也可。” 第115章 活脱脱大冤种 庄绾愣了愣。 这是什么霸总发言,还说得一脸温柔,令她恶寒了起了阵鸡皮疙瘩。 看来,今晚凝烟姑娘的座上宾非裴荇居莫属了。 她坐直,问旁边的女子:“你可知现在排在头名的花了多少银子?” 榜单都是实时更新的,这些姑娘自然清楚,她道:“一位拿了‘江城子’词牌的客人久居榜首,一共花了五千两了。” 五千两!!! 庄绾瞪大眼睛,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够她还清裴荇居的债了。 特喵的!这些人狎妓这么舍得砸钱! 庄绾义愤填膺地看向裴荇居,他居然还想买下整座醉生楼。果然男人都是一副德行,在狎妓上毫不吝啬,往回连她的八两月钱都斤斤计较,到了这居然说随意。 裴荇居还在流连适才的异样感受,察觉她眼刀子飞过来,茫然问:“怎么了?” 庄绾皮笑肉不笑:“没什么。” 这时,高台上端上来一座锦屏,约莫半人高,上头绣着仕女图。仕女婀娜玲珑,微微低头嗅花,模样娇美。 “众所皆知,凝烟姑娘才情绝佳,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针线,皆游刃有余。”高台上的人道:“这座锦屏乃凝烟姑娘所绣,耗时月余,针针心血,线线真情。起价,五百两银子。” 庄绾听得倒抽口凉气。 有必要吗?绣花锦屏她不是没见过,以前在木樨园时她的卧室也有,最多也就值二十两银子。然而在这里却要到五百两,这还是起步价。 顿时,她看在座的宾客们仿佛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韭菜,偏偏身旁坐着的是今晚最粗的一棵。 不由地,有点心疼钱了。 “那个......”她低声问裴荇居:“今晚非得见凝烟姑娘吗?” “嗯?”裴荇居斜眼,他声音懒懒的,带着丝绵软,融在这灯红酒绿的场所中,很是撩人。 尤其看她的眼神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令庄绾头皮发麻。 她建议道:“要不退出吧,这榜一大哥咱们不当也罢。五千两啊,好多钱呢。” 裴荇居轻笑。 笑什么笑!庄绾再接再厉劝:“凝烟姑娘再美也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还能生出四条腿来不成?不然我给你选个漂亮的姑娘如何?” 话音刚落,庄绾的额头就被无情地弹了个爆栗。 裴荇居几分嫌弃:“你脑子里想什么?” “能想什么?”庄绾捂着额头,怒:“你来这种地方还矜持个什么劲儿!” 裴荇居压了压眼皮,些许无奈:“我与你说过,我来这里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知道,正事嘛,可青楼里能有什么正事?” “.......” 庄绾狐疑点头,就当他说的是真:“可得花上五千两啊。” “不算多。” “.........” 当初他在行宫跟她一笔笔算账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五千两不算多! 庄绾脸上微笑,心里麻麻批! 最后,这座锦屏还是裴荇居以五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 旁人叫价都是一百两一百两地往上加,而裴荇居许是觉得麻烦,直接喊到五千五百两。 这一出手,几乎整个大堂都轰动了。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并非嫉妒也并非震惊,他们的目光一致默契: 看!这里有个人傻钱多的! 庄绾跟在他身边,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包围,受裴荇居拖累,也成了人傻钱多的一挂。 唯独裴荇居依然懒懒地、捏着只茶盏漫不经心地品。他体态风流,面容俊朗,唇角浅浅一勾,风华万千魅力十足。 许是他出手实在阔绰,很难有人超越。很快,一个婢女端着红木漆盘过来,上头放着一块紫色琉璃令牌。 “沈公子,”婢女说:“我家姑娘有请公子上二楼品茶。” 恐怕这是碧月楼有史以来最快得到令牌的客人了。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庄绾随裴荇居起身,离开超级vip座位,由六个貌美的婢女簇拥着上了二楼。 庄绾感叹,榜一大哥就是榜一大哥,待遇果然不同。 . 二楼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全然无一楼的喧嚣,倒是有些雅静。那些歌舞丝竹被隔绝在外,只剩下悠扬的琴音和香炉里的缕缕青烟。 庄绾入了室内,暗暗观察,这里环境布置得气氛感十足。浅粉的帷幔旖旎,奉茶婢女们衣着薄如蝉翼,臂膀和细腰若隐若现藏在其间令人遐想联翩。 琴音缠缠绵绵与昏暗的夜色结合,恰到好处地渲染了禁忌的神秘感。 不得不说这醉生楼的东家果然是懂做生意的,这种场景香艳至极,越发令人想砸钱成为凝烟姑娘的座上宾。 裴荇居上楼后,依旧如坐在自家一般泰然自若。貌美的婢女给他上茶后,他颔首点了点头作谢,然后微微阖眼,像是在认真听曲。 庄绾觉得他很有可能是装的,都舍得砸五千两上楼了,就不信一会见到凝烟姑娘还能自恃。 没多久,其他九人也陆陆续续地上楼来。他们跟庄绾一样,也对二楼的这般布置诧异了下,随即暗暗欢喜,蠢蠢欲动。 “凝烟姑娘呢?她怎么不露面?”这时,有位年轻的公子开始嚷起来:“快让她出来!小爷要见她!” 话落,一位婢女掀帘子进来:“还请段公子少安毋躁,按我们碧月楼的规矩,公子得通过考验才能见到凝烟姑娘。” “什么考验快说,别耽误小爷今晚的工夫。” 其他人暧昧地笑起来。 婢女道:“考验倒也简单,拢共两项,全部通过者可获得见凝烟姑娘的机会。” “那你倒是快说啊!” 婢女笑:“公子别急。” 她拍拍手。下一刻,又有两个婢女抬着个约莫三尺长、两尺宽的东西进来。东西用绸布盖着,瞧不清是何物。 很快,那婢女揭开绸布,露出原本之貌。原来是一幅字,上头写着几句词。 “梦里相逢如故, 枕上离魂难度, 无计慰幽栖, 一缕炉烟留住。 凝伫, 凝伫, 凄绝巫山朝露。” 婢女道:“这是我们姑娘前两日新作的词,只是作完上阕时被打搅了,便也缺了下阕。若在座有谁能填出下阕,便胜一局。”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这......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说话的是适才那位段公子。他有钱,可他胸无点墨,才拼了大几千上楼来,结果才女给他整这出。搁谁谁乐意?活脱脱的大冤种。 大冤种不乐意,当即不干:“咱们来这是消遣的,可不是来考科举的,清高什么呢?有几分才气也不是这般炫耀的!” 庄绾居然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青楼要有青楼的样子,这种做派跟拼多多砍九十九刀最后来一句你不够资格,这不戏弄人吗? 那婢女倒也没气,依旧笑盈盈的:“段公子若是填不出下阕,倒也有其他法子可弥补。” “什么法子?” “段公子若能以两万将这首词买下,便也算胜。”婢女继续道:“来碧月楼的,要么有才要么有财,争哪一样凭的都是本事,诸位觉得可是这个理?” 庄绾暗暗咋舌! 两万,这是大剌剌地割韭菜啊! 偏偏裴大韭菜还慢条斯理地点头:“正是如此。” 第116章 听你的就是 那位段公子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毕竟他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手里的钱并不充裕,两万对他来说几乎是全部家当了。 他噎得脸通红,最后骂骂咧咧地下了楼。 婢女微笑,对着剩下的人说:“各位公子,请吧。” 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漆木盘,盘中一纸、一笔、一碟墨汁。有人凝思了会,埋头写下阕,有人抓耳挠腮不得其法。 庄绾看向裴荇居,他像是局外人似的,依旧阖眼而坐。手上的折扇跟着悠扬的曲调缓缓打在掌心,似乎并不急也并不屑。 可她看得都急了,倒不是担心他填不出下阕,而是怕他嫌麻烦干脆砸钱。 那可是两万啊,就这么砸出去,她都替他心疼。 楼上,一名女子安静地坐在雕花屏风前。这屏风看似平常,实则另有玄机。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二楼的情况,而二楼的人却看不过来。 “姑娘,你看那位公子。”婢女灵珊指着坐在榻上的裴荇居:“奴婢瞧着他倒是一表人才,只是怎么迟迟没动笔?” 凝烟的目光落在裴荇居身上,问:“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沈祎,据说是从外地来的富商,此前在一楼就豪掷五千呢。只是现在看来,这人也不过是光有钱,学问是半点不懂的,不然为何别人已经动笔,他却没动静?” 凝烟扯紧手上的绣帕:“我倒希望他能上来。” 灵珊打趣:“姑娘看中他了?可万一他填不出下阕该怎生是好?” “不会,”凝烟摇头:“此人一看就非池中之物,区区上阕岂难得倒他?” “咦?”灵珊又道:“他身边的小厮也很是俊俏呢。” 凝烟淡笑:“她哪里是小厮,分明是女子身。” 前两日在卢阳县时还见过这位姑娘,只是不知,她是这位公子的何人,或许是家中淘气的小妹央着来此玩乐的吧? 这厢,庄绾见别人都写完了裴荇居也没动笔,索性上前催促:“你不打算见凝烟姑娘了?” 裴荇居掀眼:“你很着急?” “你该不会是......”庄绾睨他:“你该不会是想花钱了事吧?” 裴荇居点头:“正有此意。” 一幅青楼女子的上阕,还不值得他提笔。 可庄绾不是这么想的,她肉疼死了,那可是两万两啊! 她苦口婆心地劝:“如今世道挣钱不易,咱省着些。两万能在京城选个好的地段买宅子了,即便你不想买宅子,留下这笔钱与我入股做买卖也行啊,多点营资好办事不是?” 裴荇居无动于衷。 庄绾瞧这个败家子越瞧越上火,只好使出杀手锏耐心哄:“我估算了下,两万两够做好多糕点甜食了。省下来,换成吃的不好吗?” 裴荇居忍笑,开口道:“罢了,听你的就是。” 他懒懒提笔,随意瞥了眼上阕,然后在纸上落墨。 “花萼楼前梦里, 相对无言独倚, 西窗褪残红, 几度晚风萧起。 知未, 知未, 枉说无恙情寄。”1 随着他一字一行写出来,楼上,凝烟一字一句地跟着轻念,念到最后竟是眉目含羞,神色欢喜起来。 “灵珊,”她对婢女说:“这沈公子了不得,才学出众,非等闲之辈。” 灵珊见她脸颊微红,不禁好笑。 没多久,婢女收走了众人写的下阕然后吩咐人送上楼。她道:“公子们的下阕填得如何,待我们姑娘看过才能给出答案。接下来,是考核的第二场。” 有人不耐烦:“能否快点?” 婢女道:“公子别急,这第二场很简单,我们姑娘出一首诗,在座的各位以诗猜迷,猜中的便算胜了。” “快出!猜谜有什么难的?鄙人不才,猜谜却是在行的。” 婢女点头:“公子高才,拭目以待。” 很快,灵珊从楼上下来,漆木盘中放着张字条。 “我们姑娘适才作了首诗,让各位公子在一盏茶内猜出谜底。不过,诸位的答案不必说出来,只须同样写在字条上就是。” 灵珊视线扫过裴荇居,展开盘中的字条:“诸位公子听好了,我们姑娘的诗是: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知个心。请吧!”2 此诗一出,全场静默。 “这是什么诗,我怎么没听懂?” “没听懂就对了,要不说是谜呢。哎!凝烟姑娘果然是个才女,一首诗就把我等难住了。” “这位兄台,”有人问刚才那位自称行家的:“你可猜出来了?” 那位行家似乎也被难住了,他蹙眉思忖,不发一言。 庄绾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去看裴荇居,悄悄问:“你猜出来了吗?” “区区文字谜而已,有何好猜。” “?” 这么嚣张的嘛! 庄绾:“你既然猜出来了为何不写答案,一盏茶功夫快过去了。哦,你该不会又想给钱了事吧,我跟你说......哎呦——” “啰嗦!”裴荇居敲了她一个爆栗,说:“此诗无须答案。” “唉?” 庄绾不懂,这时只见裴荇居将一张空白的字条折叠好,放在盘中。 恰好此时,那位行家也猛地欢呼起来:“啊!我猜出来了,我猜出来了!” 当即,他将答案写在字条上。 灵珊将众人的字条收走。约莫等了一刻钟,她再次下来时,却是笑着对裴荇居道:“恭喜这位沈公子通过考验,我们姑娘有请。” 那位行家很是不甘:“缘何他得了魁首?适才我分明也猜中了啊。” 灵珊:“公子确实猜中了,可公子的下阕却并不出彩。” “你说不出彩就不出彩?有本事把他填的下阕拿出来一观。” “当然,”灵珊微笑,从身后的漆木盘中将裴荇居填的下阕展示给众人。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 那人愤愤地看向裴荇居,见他风流倜傥,还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还有人远远地对裴荇居拱手以作祝贺:“沈公子好风采,今晚抱得美人归,在下心服口服。” 裴荇居淡淡颔首,带着庄绾径直上了三楼。 备注:1文中的词上阕和下阕都是作者自己胡乱写的哈,经不起深究,宝们随便看就行。2猜谜诗是百度上找的,谜底不公布,宝宝们也可猜猜。 第117章 红颜知己 比起二楼,三楼更加安静。看上去并不像声色场所,反而有种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之感。 所过之处无一不精致。 入门便是两扇腊梅屏风,干净的地面铺就着一条长而宽大的牡丹百花地毯。左右小几上摆着金贵的墨兰,屋子里也不知燃的什么香,清淡好闻。 再往里走,便是一座雕花月门。月门垂挂着浅色纱幔,纱幔里一盏幽暗昏黄的灯坐落在地上。 庄绾随着裴荇居走到月门处,里头突然传出悠扬的琴音。 定睛一看,纱幔后影影绰绰地映着个纤细的身影,想来应该是那位神秘的凝烟姑娘了。 裴荇居驻足在外,并未上前打搅。待一曲结束,帘子缓缓拉开,总算露出了凝烟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庄绾曾在卢阳县时匆匆见过凝烟姑娘一面,但彼时她戴着面纱,而今晚的凝烟姑娘却跟那日的截然不同。 她衣着并不暴露,相反高领的对襟长衫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发髻也极其低调,只一支白玉簪插在其上简单随意,越发地显得此女子清秀怜人。 庄绾总算知道她为何叫凝烟了,那双黛眉如烟如雾,眸子里仿佛含着无限凄楚。樱桃小口嫣红水润,五官不算惊艳,却也秀丽若芙蓉。额边落了丝碎发,轻轻撩起时,一股妩媚风情浑然天成。 “沈公子,”她起身对裴荇居柔柔地福了一礼:“有幸得见沈公子,是凝烟之幸。” 庄绾忍不住打了阵摆子,这说话的声音跟水一样柔,几乎酥进了骨头中。 难怪能当上醉生楼的头牌,分明一副大家闺秀端庄的外貌,可神态举止却娇娆撩人。别说男人了,就是她一个女人看了都想怜惜。 庄绾下意识地打量裴荇居。 也不知是他故作矜持还是怎么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变化。 他微微颔首:“久仰凝烟姑娘大名,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凝烟并未接话,而是看向裴荇居身旁的庄绾,故作狐疑:“这位是?” 还未等裴荇居开口,庄绾立马意识到自己杵在这很多余。 她当即讪笑道:“凝烟姑娘,小的是沈公子的小厮。” 作为“大灯泡”庄绾很有自觉,她装模作样地给裴荇居行了一礼:“公子,小的在外头等公子。” 同时,暗暗给了个鼓励的眼神:春宵一刻值千金,这可是五千两砸进来的,你别浪费。 裴荇居像是看穿了她心底的话,长睫微压,薄薄的目光些许凉。 他“嗯”了声:“去吧,莫要乱跑。” 听到这句“莫要乱跑”,凝烟姑娘唇角露出些笑,说:“沈公子颇是细心周到,此前婢女呈上沈公子的下阕,凝烟还猜想沈公子是怎样的人........” 庄绾走出屋子,渐渐地听不清里头说话了。 她站在栏杆处长叹了口气,一转眼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绝佳的赏景之地。 碧月楼比周围的楼都要高些,站在这里能清晰地俯瞰整个琉璃城的夜景。 此时此刻,冷月悬挂孤寂的苍穹,而与这片孤寂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灯火通明的琉璃城。 人们的身影似真似幻地落在昏黄的光雾中,喧闹、丝竹从远处传来,有那么瞬间令庄绾觉得这像一场梦。 她只是做了个梦,在梦里经历稀奇古怪的事,待梦醒,一切将回归正常。 “若真这样该多好啊!”她喃喃。 “姑娘说什么?” 这时,一个婢女端了盏茶过来。 庄绾转身一看,正是凝烟身边的那位婢女,似乎叫灵珊。她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灵珊轻笑:“我们姑娘一眼就看出来了,姑娘这样的身段可不是男人能长的。” 庄绾瞥了眼自身。 老实讲,她胸长得不小,这次为了扮男人还特地裹了三层绸布,分明勒得死紧,到底是从哪看出来的? 灵珊见她茫然,指了指她的腰:“姑娘的腰细,且肤白如玉,一看便知是女子。” 她奉上茶:“姑娘应该是沈公子的妹妹吧?” “啊?.....啊,是是是。”庄绾不知如何解释,索性顺着答。 灵珊笑起来:“我家姑娘果然又猜对了,不然沈公子也不会带姑娘来这。” 庄绾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观你们姑娘分明是个才女,寻常大家闺秀也未必比得上几分,为何在这......哦,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你若是不方便说大可不答。” 提起这个,灵珊脸上的笑淡了些。 “这世上总有人身不由己。”她道:“不知姑娘可听说过裕庄柳家?原本我们姑娘是柳家........” “等等......”庄绾脑海里突然闪过些东西,她飞快抓住,问:“你们姑娘姓柳,那凝烟也是真名?” “正是,您知道我家姑娘?” 知道,怎么不知道! 柳凝烟,书中裴荇居的红颜知己之一。 说起来,她也是个身世可怜之人。本是个富家千金,可柳老爷一朝被人陷害夺走家财,连女儿柳凝烟也落入了烟花之地。 但柳凝烟看似柔弱,实则心性坚韧,即便沦落醉生楼这样的地方,也仍旧没放弃复仇的想法。 书中,柳凝烟等到了南下办差的裴荇居,她抓住机会借裴荇居的势报了仇,之后便对裴荇居以身相许。 柳凝烟本就是个美人,美人多情聪慧,还才艺双绝。两人吟诗作赋,抚琴弄曲很快便以知己相称,后来裴荇居回京也带走了柳凝烟。 想到这,庄绾惊出一头狗血。 她差点忘了裴荇居还有这么一朵桃花,只是书中裴荇居并没来贺州,而是在青州跟柳凝烟邂逅的。 不想,两人的羁绊如此深,即便她穿过来改了剧情,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第118章 夜会谢女 室内,烛火幽幽,气氛静谧。 裴荇居在圈椅上落座,他高大的影子被烛火映在西边的菱花窗上。 纱幔半遮半掩,凝烟姑娘微微垂首。面前一张古琴,指尖轻拨,曲调清冷缥缈,仿佛含着无尽的故事。 一曲结束,凝烟轻柔道:“凝烟献丑,让沈公子见笑了。” 裴荇居神色淡淡,目光凝在纱幔旁的八脚宫灯上。灯架雕刻繁杂精致,八面绘着花鸟,这般样式倒只有讲究的大户人家用。 “凝烟姑娘谦逊了,此曲乃前朝许贵妃所作,许贵妃被誉为绝世才女,一曲《长相思》名扬天下,世人争相效仿。然,许多人穷尽心血尚且只悟得皮毛,沈某今日有幸,倒觉得凝烟姑娘弹奏此曲有浑然天成、起伏自如的神韵。” 一席话,令凝烟面颊微热。 适才在楼下瞧见他的身影还不曾觉得,可此时近距离相谈,越发觉得此人不简单。旁的不说,就这份气度和谈吐,可不像是商户人家能养出来的。再有,此人气势迫人,只单单这么坐着,便令整个室内的空气也沉了几分。 她颔首:“沈公子谬赞了,难道公子不觉得此曲过于悲伤了吗?世人皆知许贵妃一生盛宠无双,生性恣意。此曲表面看曲调悠扬顿挫极为欢快,可细细听来,丝丝缕缕都含着遗憾。最后欢喜唱尽,令人徒生悲凉。” “或许......”她继续道:“这世间总有些凄凉故事藏在美好的表象下,凄美相融,遗憾便也不那么可怕了。沈公子觉得呢?” 她话中有话,引导着什么,裴荇居却像是没听懂,又或许听懂了不欲深谈。 只唇边始终浅浅的笑,像是看穿了凝烟姑娘的心思,高深不语。 凝烟姑娘脸颊又烫了些,却故作镇定地换了话头。 “小女子不才,此前作了首谜诗,只是好奇公子为何猜到了却不写谜底?” “沈某也好奇,凝烟姑娘既然知道我交的是空白字条,为何还请我上楼?” 凝烟笑:“公子博闻广识,也足智多谋,小女子这点聪明倒显得班门弄斧了。” 那首谜诗本就简单,谜底一个“门”字,今晚好几个公子也猜了出来。只可惜,他们不懂凝烟的用意。 此诗实则为试探,猜中谜底不重要,猜中她的心思才难得。门,含入之意,她已敞开了她的闺房,只管进便是,又何须多此一举。 只可惜,十人中到底只有一人聪明绝顶,也只有一人懂她心思。 然而更可惜的是...... 凝烟想起这人此前填的下阕,低低地叹了口气:“公子高才,此前填的下阕恐怕非公子本性,字里行间处处迁就词意,可最后一句‘枉说无恙情寄’想必出自公子真心,只是不知是哪一位能如此有幸得公子青睐。” 单一个“寄”字便透露出他有心仪的姑娘,而且还是暗中爱慕。他这样的人才,喜欢一个女子却未能说出口。天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得他这般小心谨慎地寄情? 无端地,凝烟有些羡慕了。 . 屋外,灵珊早已离去,庄绾趴在栏杆旁赏灯火。 她百无聊赖,手指虚虚地指着街上来往的男男女女。瞧见哪个好看就在他身上画个圈,然后在人群中寻找相配的,给他们画一条姻缘线。 “这个不错......虽然瘦了点,但长得还算端正,就他吧。” “哎.....这位蓝衣公子也很好啊,长得像某个明星......” “这位也好......腿长......” 倏地,她手指被人拍了下。 庄绾扭头,就见裴荇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她揉了揉被拍得发麻的手指,一脸诧异:“咦?你怎么这么快?”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荇居脸色有点黑。 第119章 活该他不行! 空气莫名其妙变得安静........ 只见裴荇居目光幽幽地睨过来。 庄绾眨眨眼,后知后觉察觉这话有歧义。 “那个......”她赶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快啊,我只是觉得你在里面待的工夫太短了,就好奇你居然那么快......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快其实不是你想的........” 玛德!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果然,裴荇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庄绾!”裴荇居毫不怜惜又弹了庄绾一个爆栗,训斥:“你一个姑娘家,脑子里成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 怪她? 他快还不让人说了?! . 碧月楼。 柳凝烟仍坐在琴旁,她手指缓慢拨弄琴弦,看似在专心弹曲,实则心思却飘出了楼外。 过了会,她停下来,问:“沈公子走了吗?” 灵珊道:“姑娘,沈公子已经离开醉生楼了。” 想起什么,柳凝烟又问:“他身边的那位姑娘可探过了?是何人?” “奴婢问过了,那位姑娘姓庄,名如意,是沈公子同母异父的妹妹。” “同母异父?” “奴婢起初还觉得奇怪呢,后来听庄姑娘说起才明白,庄姑娘的母亲曾有过一段婚事,后来前夫去世,又携子嫁入庄家,这才有了两人同母异父的关系。” “原是如此。”柳凝烟若有所思:“沈公子既然带庄姑娘来这,看来两人的兄妹之情颇深。” “可不是?奴婢也这么觉得呢。” “灵珊,”柳凝烟忖了会,吩咐道:“我预感今晚见到的这位沈公子非同一般,恐怕就是我等的人。” 灵珊正在铺被子,闻言停下:“姑娘确定?” “我也不确定,”柳凝烟喃喃:“可我心中的直觉强烈,这位沈公子或许就是我的贵人。” “灵珊,”她说:“你快使些银子去打探,问问沈公子是哪里人,下榻何处。” “是,奴婢现在就去打探。” 柳凝烟心情激动,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兴奋:“六年了,整整六年,我多年所谋终要得偿所愿了!” . 离开醉生楼,庄绾跟随裴荇居上了马车。 马车里,庄小丫鬟坐在门边捂嘴偷乐,边乐边观察裴荇居的脸色。 不怪她脑子一片黄,主要是这种事但凡提起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犹记得书中通篇都在写裴荇居如何复仇,如何登上权势之位。红颜知己虽多,却只是一笔带过。彼时没留意为何感情戏这么少,现在想想,难道是因为男主不行? 想到这,她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啧啧......堂堂权谋文男主,权势滔天,光风霁月又一表人......才......对上裴荇居凉凉的目光,庄绾立即收了心思,坐直。 “笑什么?”他从书信中抬起头。 脸色微沉,故作不悦。 庄绾怯声说:“没什么,突然想起件好笑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 “呃.....你可能不会感兴趣,还是不说了。” 见她一副狡黠的模样,裴荇居终是绷不住,又敲了下她额头。 然后也无奈地笑了。 庄绾捂着脑袋,觉得裴荇居最近有毛病,总是喜欢敲她额头。有时用扇柄敲,有时用手指。可无论哪一样,他都毫不客气,敲得她生疼。 她暗暗地扎了他一百个小人,问:“我们现在回卢阳县吗?” “不回。”裴荇居的目光继续落在信上,边道:“今晚宿在琉璃城。” “哦。” 须臾,他又道:“我来琉璃城有事,若你想回,我派人送你回去就是。” “不必不必,”庄绾忙摆手,琉璃城繁华她还没看够呢,“我回去也没什么事,索性留在这,你何时回我就何时回。” 这话也不知戳了裴荇居哪根神经,他深邃的眸子突然泛起几丝柔情:“你想陪我?” “啊?”她是这个意思? 裴荇居唇角勾起抹浅浅的弧度:“既如此,依你便是。” “哦......” 马车悠悠地行在街道上,这会儿已经是子时,琉璃城的热闹渐渐落幕,四周上变得安静起来。 没多久,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吕侍卫进去询问,片刻跑出来:“公子,这家客栈已经住满了,可要再寻一家?” “好。”裴荇居看完信,揉了揉额:“无须舒适,环境干净即可。” “是。” 很快,马车继续启动。 然而裴荇居来得晚了,吕侍卫连着问了好几家客栈都说已无客房。 最后,总算在城西寻了一家,可这家客栈的掌柜讪讪道:“客官,眼下只有一间天字号房了,这间房还是别的客人临时有事退的,您看要不要住?” 庄绾悲催:“只剩一间了吗?旁的挪不出来了?我不挑的,只要能睡觉就行。” 深更半夜,她困得要死,这时候跟她说只剩下一间房,让她睡哪去?总不能跟裴荇居争吧? 她现在欠他一屁股债,而且住客栈的钱还得靠他掏,她真没这个底气。 掌柜的为难了会,视线在庄绾和裴荇居身上转了转,建议说:“天字号客房大,不如两位客官先将就挤一宿如何?” 末了,他又补了句:“反正都是男人,挤一宿不打紧吧?” 庄绾坚强微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她问裴荇居:“要不咱们再找一找?说不定别的客栈还有客房。” “噫!”掌柜的听了,摆手:“小公子有所不知,咱们琉璃城虽不大,可来的都是天南地北的人,这个时候,你无论去哪家都得扑空。” “不是我非要做你们生意,只是好心提点,您再不落定,晚些时候回来这天字号客房说不准就没咯。” 听完,庄绾抿了抿唇,转头看裴荇居。 裴荇居坐在大堂的椅子上,一副散漫闲适的态度,缓缓喝茶。 少顷,他开口:“我为何要再寻?我已有客房。” 言下之意是,你若想寻只管去寻便是,别拉上他。 “........” 庄绾忍了忍,没忍住:“可我没有客房啊,再说了,我身上没钱呢。” 裴荇居:“那是你的事。” 庄绾一副哔了狗的表情。前一刻两人还高高兴兴一起逛青楼,现在他说翻脸就翻脸。 你们看!这就是小气吧啦的男主!活该他不行! 庄绾腹诽了会,走去问吕侍卫:“嗯咳......淮哥,商量个事,你先借点钱给我行吗,等我回......” “吕淮!”这时,裴荇居喊他:“把行李搬上楼。” “是。”吕淮小声对庄绾说:“庄姑娘,公子的吩咐属下不敢不听,您还是跟公子商量吧。” 说完,他一骨碌溜了。 “哎哎哎.......”庄绾傻眼。 真是......世态炎凉啊! 郁闷了会,她只好再次看向裴荇居:“可这里只有一间房,我睡哪?” 裴荇居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罢了,我勉强与你挤一宿就是。” 说完,他起身,抬脚上楼。 第120章 男人还是别嘴硬 庄绾在大堂站了片刻,认命地跟着裴荇居上楼。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有地方睡总比熬一宿生黑眼圈强。 她向掌柜的要了一套干净的被褥,进屋后,见裴荇居已经在桌边坐下来,似乎在写信。 庄绾也不打搅他,兀自在屋子里逛了逛。 正如掌柜所说,天字号客房很大,分里间和外间。里间是卧室,外间就像一个小厅,厅中有桌椅和软榻。软榻虽小,但将就一晚倒也不错。 想了想,她打算把屏风挪到软榻前,这样一来,也有个遮挡。 这厢,她吭哧吭哧地挪屏风,须臾,一只手掌在屏风上令她动弹不得。 庄绾抬眼,就见裴荇居站在身侧。 “做什么?”他问。 “是不是吵到你了?”庄绾说:“那我轻点。” “你挪屏风做什么?” 庄绾指了指软榻:“当然是睡觉啊,有屏风挡着我睡得踏实点。” 裴荇居听了,莞尔。 他手掌稍稍用力,把庄绾好不容易挪出月门的屏风又轻而易举推回去。 “不必了,今晚你睡床就是。” 庄绾一愣:“我睡床,可你呢?” “我今晚不睡。”裴荇居走回桌边:“还有些事要忙,你睡你的。” “哦。” 庄绾懵了懵,暗暗收回此前的腹诽。心想,回头得空帮他寻个偏方吧,万一他真有隐疾呢? 没多久,掌柜的上来问是否要给他们送热水,裴荇居听了,看向庄绾。 庄绾微窘:“不必了,我将就一夜无碍的。” 想了想,她问裴荇居:“你呢?” 裴荇居提笔:“我也无碍。” “是是是,客官早些歇息。”掌柜的很快离去。 透过屏风,庄绾偷偷瞥了眼坐在外头的裴荇居。他似乎真的很忙,提笔在纸上写个不停。 她走到床前,蹬掉鞋,合衣躺下。 一时间,竟觉得这般经历实在奇妙。须臾,她笑了笑,在静谧夜色中缓缓睡着。 . 翌日,庄绾从人声喧嚣中醒来。她望着床顶,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住在客栈。 当即,她猛地掀开被褥下床,然后鬼鬼祟祟走出内室,在对上裴荇居的目光时,又倏地顿住。 裴荇居坐在桌边,桌上堆了一摞公文,似乎忙了一整夜。此时像是刚打盹醒来,眼皮懒懒地掀开,目光略微迟钝。 庄绾愣了下。 “醒了?”他先开口。 “嗯。”庄绾点头,心里有一丢丢愧疚:“你昨晚真没睡?” “睡了一小会。” “怎么睡的?不会是坐在椅子上吧?” 裴荇居没说话,他捏了捏眉峰,很快眸子里的迟钝敛去,变得如往常一样清明。 “今日无事,你可再睡会。”他说。 庄绾醒了,哪里还能再睡着。况且,屋子里多了个男人,还是她的债主,她实在没法心无旁骛。 她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晨光美好地透进来。 “我们何时回去?”她问。 “不急,”裴荇居也起身走过来:“再等等。” 庄绾见他把手伸向窗外,阳光晒在他手背上、指缝间。他手指修长,许是平时不怎么晒太阳,皮肤有些冷白,阳光一照,宛若泛着柔光的玉。 她悄悄看了眼自己肉嘟嘟的手指,不禁嫉妒。 跟谁比都不能跟男主比,男主往往被塑造得外形完美无瑕,连手都超级好看。亏庄绾这具身体玲珑貌美,可唯独手有点婴儿肥,倒也不算难看,可也算不上好看。 “要等什么?”她问。 裴荇居不答。 但很快庄绾就知道他等什么了。 用午膳的时候,吕侍卫送来一封精致的信,精致到什么程度呢? 撒金箔宣纸封面,正封写着“沈郎亲启”,封后用深红的火漆盖印,火漆下还画了朵幽兰。似乎为了陪衬这朵幽兰,信封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一看就知道是姑娘送来的。 然而裴荇居在琉璃城还认识什么姑娘,结合书中他那位青楼邂逅的红颜知己,不用猜就清楚是凝烟姑娘。 等裴荇居看完信,庄绾促狭地对他挤眉弄眼:“凝烟姑娘说什么呀?” 裴荇居放下信:“你怎么知道是凝烟姑娘送来的?” 啧啧..... 庄绾一脸“这还用猜吗”的表情:“你昨日为佳人一掷千金,今日才起就收到这么神秘的信,不是凝烟姑娘是谁?” 裴荇居神色复杂地觑了她一眼,说:“凝烟姑娘约我辰时游湖,你收拾收拾,随我出门。” “不是......”庄绾差点一口粥噎住:“凝烟姑娘邀请你,你带我做什么?” “哦,”想起什么,她又道:“我不能扮男装了,凝烟姑娘知道我是女子之身,还问我跟你是不是兄妹,幸好我机灵说咱们是兄妹,不然她都要误会了。” 裴荇居蹙眉:“兄妹?” “昂,”庄绾点头:“我跟她的婢女说我叫庄如意,与你是同母异父的兄妹。母亲当初携你嫁入庄家,继而咱俩有了点血亲。” “.........” 裴荇居无语,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别啰嗦,让你收拾你收拾就是!” “我不!”庄绾反骨一起,梗着脖颈:“我是你的膳食婢女,又不是你贴身婢女,不是我的工作我不干。” “再说了,你跟凝烟姑娘柔情蜜意游湖,我杵在一旁像怎么回事?你不嫌亮堂我还嫌尴尬呢。” 话落,裴荇居放下筷子,突然古怪又温柔地盯着她。 来了!来了!裴荇居这种动不动就一脸温柔的毛病又发作了! 庄绾继续梗着脖颈,打定主意不妥协。不料他突然问:“你生气了?” 哈? 裴荇居唇角轻勾:“若你不愿,我不去便是。” “别啊!”这是什么逻辑:“凝烟姑娘邀请你呢,她可是你的官配桃花。” “什么?” “哦,我是说,你看你跟凝烟姑娘多有缘分啊。她在贺州你在京城,你俩千里迢迢都能相遇,说明你们缘分不浅,这般天赐桃花你要好好珍惜。” 裴荇居唇角温柔的笑渐渐凝固:“你真是这么想?” 庄绾觉得他这会儿的态度莫名其妙,四月的天气都没他变得快。她囫囵点头:“我真心实意为你着想呢。” “是么?”裴荇居皮笑肉不笑。 庄绾浑然不知,继续道:“你都砸了五千两为美人而来,一大早又在等人,难道不是等凝烟姑娘的消息?” “......” 裴荇居兀自气闷了会,又软了心解释:“我的确在等凝烟姑娘的消息,只不过,并非你想的那样。” 他道:“我早与你说过,此来琉璃城另有要事,而非玩乐。” 庄绾咬了口香酥鱼丸,毫不在意地问:“什么要事?” “此事不宜对你透露,但你须清楚,我对凝烟姑娘并无他意。” 庄绾莫名其妙,要她清楚做什么?有没有意关她什么事。 男人还是别嘴太硬,到时候啪啪打脸就尴尬了,男主也不例外的嗷! 第121章 磕cp 最后,庄绾还是跟裴荇居出门了,原因无他,因为裴荇居拿捏了她的死穴。 这个狗男人,居然要她支付昨晚住客栈的钱。若不想付钱也可以,那就跟他出门。 起初庄绾撂下筷子,放言:“付就付,不就是开房这点破钱么!” 然而当她跑去柜台问了下天字号房一宿多少,掌柜的比了只手掌“五十两”,于是庄绾怂了,立即跑回去。 “那个......我想了下,闲着也是闲着,跟你去游湖散散心也是极好的呢。” 就这么地,辰时,两人乘马车出门。 . 琉璃城南边有座湖泊群,这里湖与岛相连,岛与天相接。若从高处俯瞰,一副千水连天天接海的气势。 而众多湖泊中,要数明镜湖最为出名,这里风景秀丽,宛若世外桃源。湖底因长满水草而使得湖水若一片碧绿的明镜,是以后来人们称之为明镜湖。 阳光灿烂的清晨,湖水碧波如银闪耀,岸边成片的芦苇随风轻扬,实在令人惬意舒适。 庄绾下马车时,深呼吸了口气。若是无人,她真想张开臂膀大喊几声。 然而不远处就是凝烟姑娘的马车,她早已等在湖岸凉亭。婢女为她撑了把伞,配着她今日一袭水红长裙,竟是将她衬托得仙气飘飘。 今日的凝烟,虽装扮低调,可若细看,则发现通身精致。她见马车上下来的庄绾,神色诧异了下,旋即恢复如常。 凝烟窈窕身段轻柔一福:“沈公子,如意姑娘,凝烟有礼了。” 裴荇居淡淡颔首,并未多言。 倒是庄绾周到地回了一礼。 她今日并未作男装打扮,穿回了女装。为免抢风头,是以着装简单,一身鹅黄对襟衫,下身素色百褶裙,腰上也是随意系了根绸带,连披帛也无。发髻更是简单得不能看,只一根桃木簪子松松地将头发挽起。 但她颜色好,好到连京城的贵女都嫉妒,更遑论在琉璃城这样的地方。 凝烟愣了愣,笑起来:“我适才还不敢认,原来是昨晚的小郎君。” 庄绾的女子身份几人早已心照不宣,庄绾倒也不忸怩,对她福了福:“凝烟姑娘,昨日因身份不便才作男子打扮,实在不是故意欺瞒。” “无碍,我知道的。” 凝烟边跟庄绾说话,目光边暗暗打量几步之外的裴荇居,歉意地说:“今日相约得急,是我唐突了。” “不急不急,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 庄绾顺着凝烟的视线转头,就见裴荇居手执折扇背对着赏景。 啧啧......分明是来赴人家姑娘的约,这会儿却拿乔上了。庄绾心里鄙视,索性替凝烟姑娘开口。 “阿兄,你在看什么,过来啊。” 这声阿兄生生把裴荇居喊得起鸡皮疙瘩,愣了半响,忆起来昨日庄绾对人家编造的同母异父的兄妹之事。 心下无奈,只好转过身来陪她演戏:“何事?” 庄绾对他眨眼暗示,笑盈盈说:“你早膳时还叨念着凝烟姑娘呢,怎么现在倒只顾赏景了?” 话落,裴荇居静默而压迫地凝视庄绾。 庄绾叹气。 这人,矜持个什么劲儿!书中可说了,柳凝烟深得他喜欢,回京城后甚至为她搜罗天下的奇珍兰花,还给柳凝烟住的院落取名凝香院,可见他是爱极了这位柳姑娘的。 如今他尚不知即将坠入爱河,这会儿故作清高给柳姑娘摆谱,日后有他哭的。 不过话说回来,庄绾对柳凝烟的印象还挺好。谈吐有涵养,为人处世不卑不亢,身世可怜却不自弃。要是她,家破人亡又沦落青楼,哪里还能保持柳凝烟这份气度与淡然? 总之,她挺佩服柳凝烟的,在众多裴荇居的官配cp中,她就磕这一对。 只可惜,书中几乎只写权谋与复仇,感情戏实在少得可怜。这下好了,能近距离磕cp,白切黑权臣vs落魄贵女,一个在庙堂玩弄权势,一个在青楼周旋富家公子。一个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手段狠厉,一个看似柔弱可怜实则坚韧聪明。天子近臣隐姓埋名南下查案,邂逅隐忍青楼的才女并为其复仇,美人含泪感动以身相许,两人携手回京双宿双飞,成就一番檀郎谢女佳话。 就问你好不好磕? 这会儿,庄绾一点也不怵裴荇居,见他压着眼皮睨过来,她扬眉挑衅地瞪回去。 是你说要来的,现在却晾着她在一旁赏景是几个意思? “凝烟姑娘,”她说:“我阿兄面皮薄,这是害羞呢。” 裴荇居:“......” 凝烟看了看裴荇居,又看了看庄绾,低头苦涩微笑。 她又岂会不知沈公子的心思? 什么害羞?沈公子已有意中人,即便害羞也不是对着她。今日之所以来赴约恐怕目的也跟她一样,她对他有所求,他对她有所谋罢了。 况且,沈公子身份非比寻常,他身上的气势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这样的人物不在庙堂就必在高位,说句光风霁月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又岂会瞧得上她一个青楼女子? 她有自知之明,倒也不会自讨没趣。 “沈公子,如意姑娘,”她道:“凝烟备了薄酒佳肴,不如,我们上画舫赏景如何?” 庄绾一脸“你看,人家凝烟姑娘多通情达理”的表情,怒其不争地剜了眼裴荇居,然后跟着凝烟姑娘上了画舫。 裴荇居:“......” 第122章 有了新欢嫌我碍眼了? 柳凝烟的画舫宽敞,内里布置也非常高雅。正如她这个人,看似素淡实则处处透着精致。 入得画舫,便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传来,画舫四周悬挂纱幔,湖风一吹,纱幔也跟着轻轻飘扬。地面铺着牡丹花地毯,小几上摆着她喜爱的墨兰。 庄绾还发现画舫西边有一排书架,书架后是一张长桌,上头仍有些未干的笔墨。 柳凝烟道:“我一早便来了此处等候,闲来无事索性作些画。画得不好,见笑了。” 庄绾走去观赏。 一幅山水墨画。构图奇特且颇具笔墨趣味,人在船上坐,船在画中游,天人合一,气韵生动。 哪里是画得不好?简直是画技炉火纯青。会作诗、会刺绣、还会抚琴作画,连习性也高雅,难得的是聪明懂分寸。这样的人,难怪会深得裴荇居喜欢。 不过,这会儿裴荇居显得有些疏离寡淡,只瞥了眼画作,就坐去桌边品茶了。 很快,凝烟姑娘也坐回去,亲自煮水沏茶。 她的茶艺功夫也不错,拨茶而不乱、悬壶高冲而不洒,动作一气呵成且优雅。令庄绾再次感叹,柳凝烟这样的人,可惜出身青楼,若放在京城绝对是位风华才女名冠上京。 她在书桌前观赏了会,瞧见桌上放着本奇闻异志便随手翻看。 那厢裴荇居瞥过来:“还在做什么?过来。” 庄绾才不想过去,她虽然喜欢磕cp但不想当电灯泡。他们郎才女貌对坐饮茶,谈的也是风花雪月,她过去杵在那可不自在。 她扬了扬手上的书:“我看书呢,你们吃茶。” 不过手上这本地志很薄,也就短短十几页,庄绾三两下看完了。恰巧这时听到柳凝烟问裴荇居:“沈公子是安州人?” “正是,家住吉安郡。” 柳凝烟笑:“我小时候曾随父亲去过安州,也在吉安郡待过些时日。吉安风光好,是个人杰地灵之处。” 裴荇居礼貌含笑。 “至今我还对吉安的舞狮记忆犹新,据说吉安人擅舞狮,甚至刚会走路的孩童也能扛着狮头比划。”柳凝烟好奇:“可真是这样?” “倒也不假,”裴荇居道:“舞狮乃吉安的传统,每年还有狮魁赛,沈某小时候也曾........” 谈起吉安郡的事,裴荇居神情略微放松,他似乎也很乐意谈这个话题,对吉安的风土人情以及过往趣事如数家珍。 庄绾觉得奇怪,裴荇居分明是京城人士,何时在吉安生活过?当然书中并没有提及他的成长经历,对他小时候的事也无过多笔墨。 她听了会,百无聊赖,索性趴在桌上透过书架缝隙打量两人。 好看的人果然是养眼的,俊男美女端坐,一个清冷矜持,一个娇美温柔。庄绾捧着脸开始脑补一些不和谐的画面。 她目光过于直白,隔着书架都让裴荇居感受到了。 他饮了口茶,斜眼睨过去。 庄绾立马收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讪笑坐直:“你们继续,继续啊。” 裴荇居收回视线,唇边压着点无奈的笑。 对面,正在说话的柳凝烟察觉了,也暗暗看向书架后。只见庄绾懒着骨头坐在椅子上,手捧着脸,还慢慢悠悠地晃着小腿。 她掩下长睫,不动声色继续煮茶。 与柳凝烟风花雪月并非裴荇居目的,是以,在画舫坐了会,便打算走人。 柳凝烟起身相送,领在前头。 后面,庄绾亦步亦趋跟着裴荇居,悄悄问:“这么快回去?不多坐会?” 裴荇居转头:“你喜欢这?” 庄绾看了眼独自走在前头的柳凝烟,明示暗示索性不再掩饰:“人家柳姑娘约你出来,你这么快回去不好吧?” 裴荇居敲她额头:“多管闲事。” 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是吧? 庄绾撇撇嘴。 前头,画舫已经靠了岸,小厮将踏板搭好。裴荇居率先抬脚过去,想了想,又转身伸手。 柳凝烟和庄绾并肩在后头,瞧见他伸手皆愣了愣。 很快,庄绾有眼色地往后一退,把地方腾出来给柳凝烟。 这么一看,倒像是裴荇居想扶柳凝烟似的。 裴荇居伸着长臂,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为免两厢尴尬,开口道:“柳姑娘,踏板不稳,小心。” 柳凝烟轻柔地福了福:“多谢沈公子。” 裴荇居虚虚扶她下画舫,转身欲再去扶庄绾,哪曾想,庄绾嘿嘿一笑提起裙摆自己跳了下来。 “........” . 送走裴荇居和庄绾,柳凝烟回到画舫。 “姑娘为何不多留沈公子?”灵珊问。 柳凝烟道:“他今日肯来赴约,我便已心满意足,说明我对他还是有些用的。明白这个便够了,何必强求其他?” 灵珊不解她话中之意,只道:“奴婢瞧着这位沈公子一表人才,跟往回那些人不一样,若是能......” “灵珊,”柳凝烟打断她:“你也说他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别的男人,我只需略施小计便可引其上钩,可沈公子非常人。况且我身在泥泞早已是残花败柳,又岂配得上这样的人物?” 灵珊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柳凝烟脸色突变。 她转头,瞧见画舫内不知何时坐了个男人,看清这人的模样,她顿生恐惧。 “你为何在这?”柳凝烟表情凝固。 “我为何不能在这?” 男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形纤瘦,俊脸温润得像个书生一样无害。更因双腿残废坐在轮椅上,越加看起来惹人怜惜。 只可惜他一双眸子清冷寒凉:“怎么?有了新欢嫌我碍眼了?” 柳凝烟不说话。 “乖!过来!”男子温柔开口。 迟疑片刻,柳凝烟缓缓走过去。 男人抬手,倏地将她拉入怀中。长指轻轻划过柳凝烟脸颊,然后附在她耳边如同情人呢喃般问:“瞧你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是不是爱上他了?” “你说什么疯话,让我接近他的是你,让我查探他底细的也是你。我只是在尽力做你吩咐的事,有何不妥?” “是么?”男人的目光若雪,轻飘飘地:“你最好记得。” “也最好记得......”他嗅着她发丝香味,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谁的人。” 须臾,他放开她,脸上神色恢复温润,仿佛前一刻冷厉的人不是他般。 “说说看,你都查探到了什么?” 第123章 扮演侍妾 这厢,裴荇居带庄绾回客栈,也不知庄绾哪惹着这位大爷了,他一路冷脸。 午膳后,更是一言不发出门。 此后裴荇居在琉璃城长住下来,他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座客栈,又把旁边的地字号客房给了庄绾。 庄绾没所谓,琉璃城热闹,她多住些时日也无妨。只不过自从游湖过后裴荇居似乎变得忙碌了,有时候一连几日不见身影。 偶尔,也会接到凝烟姑娘下的帖子,兴许裴荇居嫌带庄绾碍事,再赴约时他索性单独去了。 庄绾撇嘴,整日在惊蛰的陪同下出门逛街。 琉璃城的繁华跟京城不相上下,但与京城不一样的是,琉璃城是近几年才新建的一座城。城内并不大,从城西走到城东也就两刻钟便结束,但城中热闹,街边邸店林立,酒肆茶楼制衣坊繁多。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娱乐场所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令庄绾想起前世一些资本打造的大型度假村。 这几日她逛遍了琉璃城的零嘴铺子,见琉璃城也有海鲜零嘴,只是品类不多,而且多以腌制的生鲜为主,算不得零嘴,许多人将它当作下酒菜食用。 更有,庄绾发现琉璃城的商客繁多,天南地北的富商汇聚于此,宛若蓬勃的商业枢纽。若将她的海鲜铺子开在这,想必更利于市场开拓。 然而令庄绾惊奇的是,琉璃城仿佛超脱于世不受官府管辖,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干,吃喝嫖赌俱不犯法。城中无兵无卒,只有一位城主,据说城中过半的产业都是这位城主的,若其他人想来琉璃城做买卖,还得向这位交税。 但这位城主极其神秘,有人说他年过花甲,也有人说是个年轻的公子,更有人说他不良于行却貌比潘安。 不过比起这些,众人议论得最热闹的便是琉璃城城主设英雄宴的事。 所谓英雄宴,便是由城主亲自发帖,邀请琉璃城内最有实力的商客宴饮。 如何展现实力?当然是在琉璃城砸钱,据说有人为了参加英雄宴不惜在醉生楼砸了数万两。 听到这,庄绾咋舌,有必要吗? “姑娘有所不知,”酒楼里,一人听她问起,说:“来琉璃城的人大多是天下商客,为的就是在琉璃城做买卖。可琉璃城的买卖哪有那么好做?头一项就得先入城主的眼。” 庄绾懂了,砸钱就是最好的“入眼”方式。 她摇摇头,对惊蛰道:“我赌一包辣条,这位城主一定是个貌丑老叟。” 惊蛰问:“姑娘为何笃定?” “很简单啊,能经营城中过半产业的肯定年纪不轻。你再看,琉璃城中青楼赌庄比比皆是,涉及这种买卖的人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么贪钱要么好色,根据五行八卦相由心生的说法,内心丑陋的人外表也好不到哪去。” 惊蛰听她这通胡诌,嘴角抽抽。 这时,旁边一位公子出声:“敢问这位姑娘,辣条是什么?” 庄绾转头。 嗬!没想到人群中还藏了个帅哥。此人白衣玉冠,风度翩翩,一双温润的眸子含笑看过来,干净得仿佛雪山清莲。 “辣条啊......就是一种辣味儿零嘴,公子应该没吃过。” “哦。”这人点头,随即又问:“适才听闻姑娘那一番分析颇有道理,只不过,本公子历来反骨,不若跟姑娘对赌一番如何?” “赌什么?” “就赌姑娘适才说的辣条,若姑娘输了,辣条给我尝尝。” “若我说的是对的呢?” 那公子缓缓从腰上解下一块玉放在桌上:“这块玉姑娘且拿着,若是我输,玉便给你。” “输赢尚未揭晓,我岂能先拿你的玉?况且若是你赢了,我如何将玉还给你?” 公子笑了笑:“姑娘,说不定我们有缘,还能再相见呢?” 他言辞颇有玄机,庄绾听得云里雾里,正欲说什么,就见他轻唤奴仆,然后由奴仆推着走了。 庄绾这才看清他双腿残废,是坐着轮椅来的。 “哎.....你的玉没拿。”庄绾喊他。 然而那人像是没听见,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 庄绾带着惊蛰又去戏楼听了一下午戏,这般轻松惬意过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回来。 回来后,她捣鼓了顿小龙虾,然后与惊蛰坐在桂花树下享用。 她专注地剥虾壳,边给惊蛰科普海虾知识。 “虾分河虾和海虾,河虾多分布于江河、湖泊以及池塘,肉质细嫩鲜美。而海虾个头大,壳硬,滋味略柴,比如我们吃的这种就属于......” “咦?”她抬头,却见对面坐的不是惊蛰,而是小半个月没见的裴荇居。 烛火幽幽,映着裴荇居的脸似真似幻。 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伸手过去摸了摸:“是真的啊。” “......”裴荇居像是刚忙完回来,声音有些疲惫:“在做什么?” “呐,正如你看到的,我在剥虾。”庄绾剥好一只虾,正打算放进自己的嘴里,不料堪堪蘸好酱汁就被人夺了去。 “滋味不错,”裴荇居大爷似的命令:“继续。” “......你自己没手?” 裴荇居眯了眯眸子:“庄绾,你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中了,可知领的是谁的月钱?” “讲点道理,”庄绾怼过去:“说好的我一个月领十两月钱,只负责膳食,可没说要给你剥虾喂你用膳。” “......” “再说了,”提起这个庄绾就来气:“虽说有十两月钱,不都还进你的口袋了?我可有见过一锭银子?” 裴荇居语气幽幽地:“你欠我五千两还想见银子?” “......”庄绾咽了咽喉咙:“行,那咱俩换个方式,这五千两就当入股行不?我往后也不做膳食了,待日后买卖挣了钱我连本带利一起还你。” “可,”裴荇居点头:“既如此,你先把这些日住在地字号房的账结清再说。” “......” 轻轻松松被拿捏。 摔! 庄绾小丫鬟认命地剥虾,还剥得仔仔细细干干净净。 裴荇居吃饱喝足,又饮了盏茶,随即让人抬上来一个箱子。 “给你的。”他说:“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是什么?”庄绾狐疑地打开箱子。 好家伙!一箱子衣裳首饰闪闪发亮,几乎亮瞎她双眼。 她见鬼似地打量裴荇居,觉得他最近似乎得了什么怪病,一会对她好,一会又似刚才那样与她斤斤计较。 “你送我衣裳首饰做什么?”她问。 “不喜欢?” “喜欢是喜欢,只是......”庄绾心里毛毛地:“无功不受禄,总得有个理由吧。” 裴荇居轻笑了下:“你只管收下,明日需你为我办件事。” “什么事?” “需你扮演我......”裴荇居不大自在地说:“扮演我的侍妾赴宴。” 噗—— 庄绾一口茶喷出来。 “什么?侍妾?” 第124章 连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 “我不干!”庄绾嫌弃。 裴荇居没好气:“你那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就是不乐意的表情。” “只是扮演。” “就非得演侍妾?演兄妹不行?” 默了会,裴荇居耐心道:“明日的宴会很重要,我确实需要......需要个侍妾在场。除了找你,并无其他合适人选。” “怎么就没合适的了?惊蛰也可以啊,她长得高挑又漂亮。” 门外的惊蛰被这话吓得差点栽下台阶,立马跪下来:“属下不敢扮演主子的侍妾。” 庄绾顿了顿,又说:“即便惊蛰不行,你不是在醉生楼还有个红颜知己吗?我看凝烟姑娘就不错啊。” 裴荇居目光幽幽地:“你不愿意?” 庄绾别过脸,铁了心拒绝。 裴荇居端起茶盏,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我原本还想以一千两作报酬,既如此我寻别人就是。” “......”庄绾忙扭过脸:“那个......我仔细考虑了下,也不是不行。” 裴荇居压着唇,又听庄绾细声细气说:“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咱们相逢一场虽不算朋友但也相识多日,你有难处让我帮些忙也是应该的。扮演侍妾什么的我最拿手不过,你放心,尽管交给我吧。” 裴荇居似笑非笑:“论演技,确实无人比得过你。” 庄绾又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有话,想必还记着当初她骗他的仇呢。 但为了一千两,庄绾假装没听懂,她问:“明日是什么样的宴会?” “琉璃城城主设英雄宴,”裴荇居说:“明日你随我去参加。” “英雄宴?” “你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这两天庄绾出门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这英雄宴可是用钱砸进去的啊。 她忍不住问:“你花了多少钱?” “不多。” “不多是多少?” “五万两。” “五........”庄绾一股浊气冲上脑顶,片刻,又咬牙切齿压下。 这个败家子!居然花这么多钱! 这么一对比,她扮演侍妾才一千两报酬显得很廉价的劳动力了。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荇居老沈在在地问:“你真的考虑好了?若实在不行,我找其他人......” “考虑好了!没人比我更合适了啊。”庄绾强颜欢笑:“届时我该怎么做?” “倒也简单,我的身份是安州富商,带你来琉璃城便是来这做买卖的。你只需......”裴荇居目光温柔了些:“只需扮演我的人即可。” 庄绾点头,懂了! . 翌日,庄绾打扮好,站在镜子前踌躇。 此时,她一身水红长裙轻盈曳地,上好的雪缎绣花精致华美。腰间系了条藕茎色丝绸,原本大俗大雅的红绿之色,此刻穿在她身上却相得益彰。 “惊蛰,会不会太艳丽了?”她问。 惊蛰虽是侍卫却颇有欣赏眼光:“姑娘这样的身段,不这么打扮倒像是口袋里装狗屎白糟蹋了。” “......” 话糙理不糙,庄绾顿觉很有道理。 “你们大人回来了吗?”她又问。 裴荇居一大早就出门了,一整天也不见人影。然而话才问出口,就听见外头有人请安的声音,是裴荇居回来了。 庄绾整了整头上的发簪,再次悄声问惊蛰:“真的好看?” 惊蛰:“好看。” “行,”庄绾点头,捡起榻上的薄烟翠纱披帛挂在臂弯,然后出门。 她小跑地来到裴荇居门前,张开臂膀转了一圈,问他:“你看我这装扮像不像你的侍妾?” 裴荇居刚回来,才坐下饮茶。闻声,抬眼看去。 这一看,竟是愣了愣。 少女明艳娇媚,雪缎贴身,将她高挑玲珑的身姿展露无遗。对襟的水红长裙衬得她肤色越发地白,长发尽数落于身后,旋转间宛若琼阁仙子乘风而来。 “怎么样?好不好看啊?”庄绾见他迟迟不说话,不大确定地问:“若不妥,我回去换一身。” “就这样,”裴荇居道:“好看。” “好看吗?”庄绾边整理披帛边跨进门槛:“我还从未穿过红色,觉得这颜色太过招摇。” “不过倒是挺合身的,”她问:“你在哪买的?怎么件件都像为我量身定做似的?” 裴荇居差点一口茶呛着,没说话。 倒是站在一旁的吕侍卫暗暗点头,可不是量身定做?这些衣裳都是他们大人按着庄姑娘的尺寸定的。虽然他不知他们大人怎么量的尺寸,但别说,庄姑娘穿这身还挺好看。 裴荇居一盏茶饮尽,问:“你准备好了?” 庄绾:“早就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 . 华灯初上,苍穹开始点亮了几颗细碎的星星,琉璃城的热闹在斑斓的夜色中渐渐拉开帷幕。 庄绾随着裴荇居上了马车,大约行了两刻钟,她渐渐发觉不对劲。 掀帘看了眼,奇怪问:“我们不是去城主府赴宴吗?怎么瞧着是出城的方向?” 裴荇居阖眼靠着车壁打盹,嗓音略微疲顿:“琉璃城主不住在城内。” “不住城内,那他住哪?” “住哪我也不知,静候便是。” 这么神秘的吗?庄绾纳闷。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来,有人在外头说:“沈公子,还请在此下车。” 裴荇居没应声。 外头吕侍卫问:“阁下,这里看着并不是城主府。” 那人笑笑:“怪我,倒是忘了提前说了。我们城主设宴有个规矩,所有宾客都需要在此换乘车马,并由我们的人护送。” 吕侍卫蹙眉,走到马车前询问:“公子,可要换乘?” “城主是主,我们是客,当然是客随主便。”说完,裴荇居抬脚下车。 庄绾也跟着他下车。环绕四周,此地荒野僻静,秋风瑟瑟,到有点月黑风高好杀人放火的意味。 她下意识地走近裴荇居,轻轻扯住他袖子,下一刻,手被裴荇居握住。 很快,有人架了辆马车过来,那人道:“沈公子,请吧。” 裴荇居这才牵着庄绾重新上马车。 进了马车后,庄绾松开手,兀自在一侧坐下。 查看了一圈才知道这辆马车跟寻常的不一样,虽有窗,可望不出去,似乎被什么东西阻隔了,车内昏暗,空气安静得有些紧绷。 她悄声问裴荇居:“我们不是去赴宴吗?为何跟看犯人似的?” 裴荇居依旧泰然自若:“琉璃城主素来低调,连住所也很是隐秘,许是不愿被人知晓所以才如此。” “哦,为何怕人知晓?难道是钱太多了担心有人抢劫?” 裴荇居忍俊不禁,不自觉地伸手过去。 庄绾赶忙捂住额头,然而,裴荇居长指换了个方向...... 居然! 在她脸上! 捏了捏! “.......” 这动作实在亲昵,尤其还是幽静的马车内。庄绾不大自在,被他捏过的那片皮肤隐隐烫起来。 裴荇居捏完后也有些诧异自己的举动,只不过他惯来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眸子短暂地错愕了瞬,便恢复如常。 庄绾悄悄挠了挠脸,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会儿连空气都变得暧昧起来。 她头皮发麻! 裴荇居有病!无缘无故捏她的脸做什么! 好在没多久马车又停下来,这会才真正到了琉璃城主的府上。 庄绾逃似的跳下马车。 第125章 醋意 与此前冷清荒僻之地不同,城主府热闹非常,四处张灯结彩,碧瓦朱甍、亭台楼阁。 丝竹歌舞喧嚣,貌美的婢女们端着美酒珍馐从廊下鱼贯而过,很是养眼。 庄绾看了会,说:“总觉得这场面很熟悉。” 裴荇居侧眼:“熟悉?” “对啊,”庄绾说:“我看宫廷夜宴也不过如此。” 闻言,裴荇居勾唇笑了笑,笑意却有些冷。 可不是宫廷夜宴?区区一个城主就敢越制建宅,这派头连亲王都未必比得上,可见整个贺州早已无法无天了。 领路的小厮将两人送到正堂,这时里头迎出来一人:“敢问是安州来的沈公子?” 裴荇居颔首:“正是。” 那人看了看庄绾,迟疑问:“这位是?” 庄绾机灵地挽住裴荇居的手臂,故作娇气:“我是何人还用问?当然是沈公子的人。” 那人面色古怪片刻,笑道:“原来是沈公子的女眷,快请,城主已经为沈公子备了位置。” 起初庄绾不明白那人古怪什么,然而进了堂内瞧见满屋子的莺莺燕燕,顿时了然。 原来城主还给宾客准备了陪酒女郎,难怪那人脸色古怪,恐怕裴荇居是第一个带侍妾来赴宴的人。 堂内还有其他早到的宾客,见裴荇居和庄绾进来皆为诧异,许是两人的容貌格外养眼,有些人诧异中夹杂了几丝赞赏。 裴荇居对他们微微颔首,带庄绾落座。 庄绾坐下后,悄悄问裴荇居:“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场面,所以让我来帮你挡桃花的?” 裴荇居以扇柄敲了敲她:“倒也不笨。” “......” 庄绾怒瞪过去:“又敲,敲你——” 猛地,嘴巴被他塞了块糕点,最后那个“妹”字硬生生被堵得说不出来。 “......” 大堂中央有几个舞姬正在跳舞,她们穿着暴露,两片薄薄的绸布几乎只裹住了胸口和臀部。 细腰如水蛇扭动,面颊用轻纱遮掩,含羞带怯,摇臀甩胸。倒有点像现代肚皮舞和拉丁舞的结合。 只不过这些女子跳得更为香艳。随着音乐和鼓点响动,她们浑身摇摆不止,轻薄的绸布摇摇欲坠地挂在其上,惹人遐思。 在场宾客纷纷叫好,有的甚至看直了眼睛。 庄绾也喜欢看。 抛开其他不说,这些女子跳得确实好。臀部像安装了马达似的,摇晃不停还能边摇边移动。舞姿灵动,意态撩人。 她小时候也报过舞蹈班,只不过她没有舞蹈细胞,动作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最后老母亲觉得浪费钱就放弃了。堂内这些女子恐怕从小就开始学,任何一个单拿出来也不必现代的舞蹈老师差。 庄绾暗暗佩服。 然而正当她看得津津有味时,突然一只大手蒙过来,眼前一黑。 庄绾扒拉开:“做什么?” “低俗无礼,”裴荇居眼底有几分不悦:“你一个姑娘看这些做什么?” “好看啊,难道你不觉得好看吗?” “并不觉得。” 庄绾一脸“你就装吧”的表情,懒得理他,继续把脸转过去。但下一刻,下巴被他捏住,硬生生转回来。 庄绾眯起眼,狐疑地盯着裴荇居。 “裴.....沈大爷,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她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 裴荇居脸色一黑,正欲开口说话,就听得有人喊:“城主到!” 室内像被人按了机扩,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 庄绾也顺着转头,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个坐着轮椅的公子进门。 待瞧清那人样貌,庄绾呆住。 他不正是昨日在酒楼见到的白衣公子吗?怎么.......他是琉璃城城主? 沈宗汲被人缓缓推进大堂,经过裴荇居和庄绾跟前时,他转头停下。 视线先是跟裴荇居交锋了片刻,随即移到庄绾身上。他对她微微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庄绾看懂了,他在说“辣条。” 两人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裴荇居的眼睛,待沈宗汲入座上首,他侧头低声问庄绾:“你与琉璃城主认得?” “不算认得,”庄绾老实说:“昨日在酒楼碰见过。” “他适才与你说什么?” “呃.....辣条。” “辣条?” “哦,就是一种辣味的零嘴。”庄绾解释道:“我跟他打了个赌,赌一包辣条。我以为琉璃城主是个丑陋的老头来着,没想到这么好看啊。” 裴荇居不说话了,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都不大搭理她。庄绾莫名其妙,这人好端端地怎么就生气了? 第126章 他中了药 沈宗汲入座后,拍了拍手,舞姬们次序退出去。 “沈某人多谢诸位赏脸赴宴。英雄宴会英雄,在座的皆是我琉璃城的豪杰,也是我沈某人的朋友。今日咱们不谈大业,只交朋友,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沈城主客气。” 沈宗汲举起一只酒樽,视线在堂内扫了圈,最后落在裴荇居身上:“听闻沈公子从安州而来,短短数日便成了我琉璃城英杰之首,果真是超群绝伦。” 庄绾斜眼睨向裴败家子,她就说这么多天不见他忙什么呢,原来是砸钱去了,还砸了五万两。 裴荇居也举起酒樽,淡笑了笑:“沈城主过奖,若问琉璃城何人是为英杰,自当城主莫属。” 沈宗汲也笑了笑,向众人示意:“请,沈某人敬诸位一杯。” 一杯酒入腹,气氛轻松起来,沈宗汲又道:“各位远道而来,沈某有幸请到醉生楼的凝烟姑娘为大家献舞一支。另外还备了薄酒佳肴,今晚诸位只管尽兴。” 有人惊讶:“凝烟姑娘当世才女,我等只听过凝烟姑娘抚琴,却从未见过其舞姿,今日沾城主的光饱眼福了。” 沈宗汲勾唇,对门外拍了拍手。 顿时,大门关闭,室内的光线也暗了几分。就在众人捉摸不清是何情况时,堂中央突然落下几道绢纱,却也不像绢纱。不知那布料是何物制成的,如瀑布般滑落,丝丝缕缕,流光灼灼。 瀑布越流越急,在地上堆叠如雾,渐渐地纱雾中映出了个婀娜的身影。 有人震惊地喊出声:“里头居然还有人?何时进去的?” 人影不停旋转,手挽长瀑,似嫦娥登月,又似九天玄女下凡。如梦似幻,缥缈朦胧。 连庄绾都看得呆了。 这支舞即便放在现代也是惊世绝作,柳凝烟不愧是柳凝烟,也不愧是权谋文男主喜欢的女人。 她突然转头去看裴荇居。 裴荇居也在安静地欣赏舞姿,但跟其他人不一样,脸上表情并无惊讶或赞赏,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情绪。 庄绾内心啧啧,等着吧,看他还能矜持到几时。 察觉她的目光,裴荇居神情不变:“不看舞艺,看我做什么?” 庄绾嘴瓢了句:“你好看呀。” 这话似乎戳中了裴荇居某根神经,他唇角渐渐漾开,心情不错。 这边的动静惹得上首的沈宗汲看过来,对上庄绾的目光,他儒雅一笑,又无声说了两个字——“辣条。” “.......” 庄绾无语,不知道堂堂的琉璃城城主为何执着于吃辣条。她礼貌地回了个笑过去,再转头看裴荇居时,却见他唇角压得笔直,又突然生气了。 “........” 哔了狗了,一个个的,奇奇怪怪不像正常人。 很快,柳凝烟一支舞跳完,堂内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柳凝烟福身作谢,想了想,朝沈宗汲走过去。 “慢着!”她走到一半,沈宗汲突然开口:“沈公子是我琉璃城最大的贵宾,客为尊,主为次。凝烟姑娘若不介意,今晚替沈某人好生招待沈公子如何?” 话落,旁人低低私语起来。 既有羡慕裴荇居的,也有看裴荇居接下来怎么抉择的。毕竟裴荇居身边还有个侍妾,这种场合能带侍妾出席,想来这位侍妾深得他宠爱。 若凝烟姑娘过去侍奉,岂不惹恼人家的心尖尖?可凝烟姑娘才色双绝,能得她服侍一晚,少活十年也愿意啊。 就看这位沈公子怎么选了。 柳凝烟也迟疑。 沈宗汲却笑意温和地问庄绾:“如意姑娘,你不介意吧?” 庄绾愣了下,没想到沈宗汲知道她的名字。她又看向柳凝烟,顿时有点心虚,恐怕柳凝烟也知道她之前骗她了。 唉,她又怎么会介意?且不说柳凝烟跟裴荇居本是一对,就说她现在骗了人家很不好意思呢。 她赶忙摆手:“不介意不介意。” 话落,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裴荇居周身气息发凉,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沈宗汲笑:“如意姑娘果真贤惠大度,实不相瞒,沈某今晚请了个戏班子,专唱你们女子喜欢的戏。来人啊......” 他扬声喊,门顿时打开,然后进来一人。 沈宗汲吩咐:“带如意姑娘去听戏。” 庄绾有点懵,去看裴荇居想问该怎么办,但裴荇居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 迟疑了会,庄绾只好福身,跟着那人出门了。 庄绾离去,柳凝烟听从沈宗汲吩咐款款走到裴荇居身旁,在庄绾适才的位置坐下。 她提起一杯酒,对裴荇居道:“沈公子,奴家敬您。” 堂内其他人哈哈笑起来:“沈公子艳福不浅,真是羡煞我等了。” 裴荇居没应,也没看她,而是看向上首的沈宗汲。 须臾,他缓缓举起酒杯对沈宗汲扬了扬,一口饮尽。 沈宗汲也扬了扬酒杯,喝尽后,将杯口朝下示意了番,笑了。 . 庄绾被一个婢女领着往前走,走出回廊又拐过花园也没走到地方。 她停下来。 那婢女转身:“姑娘为何不走了?” 庄绾问:“不是带我去看戏吗?戏在何处?” “如意姑娘,”婢女道:“城主将戏班子安置在春樱楼,春樱楼在西苑,稍远了些。” 庄绾蹙眉:“走这么远,算了,我不去了。” “这......”婢女为难。 “我还是回去吧。” “如意姑娘想回宴席?” “也不必,在附近逛逛就行,但西苑就不去了。” “既如此,不若奴婢带姑娘去厢房歇息。城主为宾客们准备了雅致的厢房,就在前院。” 庄绾想了想,也行。沈宗汲将她支开,无非是想撮合裴荇居跟柳凝烟,她当然也不想杵在那耽误人家,索性回去歇息也好。 “劳烦了。”她点头。 这厢,宴席上歌舞翩翩,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相对其他坐席,裴荇居这里倒显得冷清了些。旁人皆是貌美的侍酒女子左拥右抱热火朝天,而他安静端坐,目光偶尔落在歌舞上,偶尔举杯与旁人相谈两句。 而柳凝烟也未说话,只含笑静坐在一旁,仿佛在欣赏歌舞。 沈宗汲作为城主自然是最忙的,频频有人向他敬酒。沈宗汲似乎极好说话,来者不拒,待人客气有礼。 待几樽酒入腹,已经两支歌舞结束。他亲自提着酒壶示意仆人推轮椅,然后来到裴荇居跟前。 “沈公子今晚似乎不大高兴啊,难道是我们凝烟姑娘伺候得不用心?” 柳凝烟垂头。 裴荇居道:“沈城主多虑,在下只是心中顾忌罢了。” “哦?顾忌何事?” 裴荇居故作无奈:“实不相瞒,我那侍妾娇惯得很,这趟出门本不欲带上她,她却缠得厉害。今日之事.......” 未尽之言,意思明显。 沈宗汲长长地“哦”了声:“原来如此,理解。女人嘛,表面大方,私下指不定醋劲儿翻天。沈公子是担忧回去后如意姑娘跟你闹?” 他笑起来:“既如此,我便不能久留沈公子了。” “来,”他扬起酒壶:“我敬沈公子最后一杯,沈公子且回去哄你那娇娇便是。” 裴荇居盯着他手中的酒壶,不语。 “怎么?是沈某人的面子不够?”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柳凝烟袖中的手也攥得死紧。 沈宗汲用意为何她一清二楚,她今晚的任务便是套住沈公子。可想到接下来的事,她不禁紧张起来。 沈宗汲与裴荇居对视了会,几息交锋后,他缓缓扬唇:“还是说沈公子怕酒里有毒?” “来人!”他喊:“拿个酒杯来。” 仆人立即递上酒杯,沈宗汲自己倒了一杯缓缓饮尽,道:“这下,沈公子放心了吗?” 裴荇居沉吟,少顷,端起桌上的空酒杯:“多谢沈城主。” 沈宗汲又笑起来,酒壶斜倾,上好的琼花露汩汩流出,落在酒杯中滴滴轻响。 裴荇居目光盯着酒盏,片刻,也缓缓饮尽。 沈宗汲见了,哈哈大笑。 . 出门后,裴荇居大步离开。然而身体里的燥热渐渐加剧,仿佛无数条血管在翻腾、叫嚣。 这时,一人追上来。 “沈公子?沈公子要去何处?” 一股女子清香袭来,像燃爆烟花的绳索,裴荇居猛地转身攥住来人的手腕。 柳凝烟心头一跳,却疼得蹙眉。 裴荇居竭力忍耐着身体里的难受,他浑身发烫,可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冰冷如寒潭。 须臾,他松开柳凝烟的手腕。 “凝烟姑娘,我知你所谋,今晚可否详谈一二?” 第127章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话说回庄绾这边,她跟随婢女到了厢房后,等了许久也没见裴荇居回来,最后困得打哈欠。准备解衣睡觉时,却听见有人敲门。 “谁?”庄绾下床,走到月门边询问。 “如意姑娘快开门,是我,灵珊。” 灵珊,柳凝烟的那位婢女。 庄绾忙走去开门:“这么晚了灵珊姑娘有何事?” 灵珊左右看了看,一脸焦急地进来,悄声道:“如意姑娘你快想个法子,沈公子出事了。” 庄绾一惊:“出什么事?” “沈公子......沈公子今晚中了药,这会儿在我家姑娘屋子里呢。” 庄绾惊讶:“好端端地怎么中药了?” “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家姑娘让我来禀报,请如意姑娘想个法子。” 庄绾懵了懵:“这种事,我能想什么法子?” 灵珊:“如意姑娘不是沈公子的侍妾吗?” “啊?”庄绾傻眼:“难道让我去当解药?” “有何问题?” “不不不!” 问题可大了,她只是假侍妾又不是真的。 不过话说回来,裴荇居中药跟柳凝烟同一个屋子,是不是冥冥中注定的呢? 也并非不可能啊。虽然书中没有写这段情节,但裴荇居跟柳凝烟走到一起这是剧情发展的必然嘛。 “这事我帮不了。”庄绾说:“你们姑娘应该有法子吧?” 灵珊急死了:“我们姑娘若有法子,岂会让我来请姑娘?” 庄绾脑子有点乱,柳凝烟不是喜欢裴荇居吗?况且需要裴荇居帮自己报仇呢,这么好的时机她为何不抓住? “等等......”庄绾问:“裴......我家公子中药,为何你们姑娘也在?” 灵珊咬唇,不知如何解释。沈宗汲确实是想让她们姑娘绑住沈公子,只要过了今晚,她们姑娘就是沈公子的人了。可不知为何,她们姑娘却让她暗中过来通风报信。 她自己也不知其中何意。 “总之,我家姑娘说此事只有如意姑娘能帮忙,你快去吧,再不去就晚了。” 庄绾真是被这操蛋的剧情雷得狗血淋头,什么年代了,还下春药。 “行吧。”她点头:“我去看看。” 送走灵珊,她回到内室整理了下衣裳,然后出门。 按着灵珊说的,裴荇居被带到了柳凝烟的厢房。厢房倒也不远,穿过跨院拐两道回廊就是。 此时,宴席未散,依稀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歌舞丝竹。庄绾沿着回廊走,手里提着盏纱灯。 突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如意姑娘这是去何处?” 庄绾吓得大跳,转过身,就见阴暗里行来一人。 是沈宗汲。 他不在宴席上,跑来这做什么? 庄绾狐疑,对他福身行了一礼。 沈宗汲又问:“这么晚了,如意姑娘去何处?” “我.......”庄绾脑子飞快转了转,说:“我睡不着,等了许久公子也没回来,想去看看。” 沈宗汲勾唇:“如意姑娘不必等了,沈公子今晚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男人的安排。” 闻言,庄绾一把摔了灯笼:“在何处?是哪个不要脸小妖精缠他?” 她突然暴怒,沈宗汲怔了怔。 庄绾暗道自己聪明,她正愁没法子帮裴荇居呢,这下好了,她索性借题发挥。 她一副醋意大发娇蛮跋扈的模样,撸起袖子:“好个奸夫淫妇,看我不挠死你们!” 说罢,她气势冲冲地朝柳凝烟的厢房奔去,沈宗汲想拦都拦不住。 待到了柳凝烟的门口,庄绾大吼:“奸夫淫妇!你们给我出来!” 屋内,裴荇居和柳凝烟俱是一愣。 柳凝烟以银针为裴荇居止住穴位,她问:“沈公子还忍得住吗?” 裴荇居额头布满大汗,听见庄绾这声凶巴巴地吼,居然还笑得出来。 外头,庄绾没得到回应,上前拍门。 “狐狸精快开门!别以为你躲在里面不吱声,我知道你在!快开门!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门拍得砰砰响。 柳凝烟听得冒冷汗,问:“可要开门?” “再等等。” 柳凝烟点头,也清楚他这话是何意。 果然,没多久听见沈宗汲追过来,他在外头劝:“如意姑娘歇歇气,你这时候闹,免不了让沈公子没脸,不如......” 庄绾反手挥开他:“他背着我做这种事,我还忍着不成?” 说完,她捂脸伤心起来:“好你个沈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说好只爱我一人只疼我一人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这个骗子!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人渣!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你了........” 庄绾骂了好一阵,几乎不重样,听得沈宗汲也一愣一愣地。 最后,庄绾伤心欲绝转头,指着他:“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沈宗汲:“........” 屋内,柳凝烟见时机差不多,将裴荇居身上的银针拔下。 想了想,她说了句“公子,凝烟冒犯了”,然后突然拨开外衫,发髻也扯得凌乱,一副怯怯地样子跪在床上。 裴荇居艰难地起身去开门。 “别闹了!”他说。 门打开,裴荇居些微狼狈。 庄绾愣了下,上前就是一顿捶打:“你这个负心汉!你居然这么对我呜呜呜呜......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趁机悄声问:“怎么样没事吧?” 裴荇居:“继续。” 继续? 庄绾短路片刻,立马明白过来。 当即对他又是一通骂,边骂边往里冲的架势:“让我看看是哪个狐狸精,看我不撕了她!” 沈宗汲岂能让她进去撕柳凝烟?以她这股泼辣劲儿,柳凝烟还真不是对手,万一挠出伤疤来可就不好了。 于是赶忙推着轮椅上前阻止。 趁乱间,他探头往里看了眼,只见柳凝烟衣衫凌乱地跪坐在床上,低头咬唇一副害怕的模样。 蓦地,他眸子一寒。 . 待庄绾跟裴荇居离去后,院落的喧嚣沉寂下来,如水安静。 沈宗汲盯着床上跪坐着的柳凝烟,倏地把门关上。 他缓缓靠近床榻,目光嘲讽又温柔:“他可还令你满意?” 柳凝烟面无表情拉起薄衫盖住自己:“我不懂你说什么?” “你不懂?”沈宗汲轻笑,视线落在她未来得及遮掩的衣襟处,那里只一件薄薄的湘妃色肚兜:“你都这副模样了,还跟我装?” “沈宗汲你发什么疯?”柳凝烟昂起脸:“今晚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这个结果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沈宗汲突然气怒,一把将桌上的古琴挥落,古琴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柳凝烟转头,见自己平日最喜欢的古琴就被他这么摔坏,顿时气得颤抖起来。 但她仍旧不发一言,只凝视着凌乱的地面。 沈宗汲也转头看了眼,瞧见琴弦尽断,适才的盛怒渐渐散了些。 他默了默,换了副温和的模样:“你跟他做到哪一步了?” 柳凝烟不说话。 沈宗汲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他捏起她的下巴,哄着问:“说啊,你们到了哪一步?他要你了?” 柳凝烟嘲讽地笑起来:“你还关心这个吗?你既下了半川雪,就该知道那种药任何男人都难以忍得住。” 她报复性地一字一句道:“我们什么都做了,我已经是他的人。” 沈宗汲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是么,我要检查一遍。” 第128章 庄绾忍不住脸颊发红 他手指轻轻拨开衣襟,露出她里头的小衣,湘妃色的小衣轻薄,圆润的形状若隐若现。 沈宗汲看了会,想到这么美好的一对白玉被其他男人触碰,他眸中阴狠乍现。 倏地,他跟疯了似的咬住她锁骨:“我不信,我不信,你是我的,我不信.......” 柳凝烟咬着唇,任他埋在自己胸前,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心中无半点涟漪。 哗啦一声响,她湘妃色的兜儿被撕开。 随着他的动作,她眼里终是忍不住蓄满泪水。却仍昂着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沈宗汲像跟她较劲似的,非要让她疼出声。他将她衣衫甩在地上,毫不怜惜地发泄自己的怒气。 忽而,又像个丢失宝物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不是碰了这里?不怕,我帮你弄干净......” “这里呢?嗯?”他探入裙摆:“这里脏了吗?” 他埋头一寸寸往下,就在即将挤入腿中时,突然听到哭泣的声音。 沈宗汲一僵,缓慢停下来。 “哭了?为何哭?是为我还是为别的男人?” 柳凝烟眼里的泪终是控制不住落下来。她已经多年没哭过,即便再委屈也不曾如此,可今日,她却觉得难受,非常难受。 若不曾遇到沈公子便也罢了,可偏偏让她遇到喜欢的人。如今她残破的身躯却在另一个恶劣的男人身下,她哪里还能配得上沈公子那样好的人。 就在刚才,沈公子药性发作忍无可忍,他宁愿以匕首割伤自己也不愿轻慢她半分。 可现在,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又在做什么?他为了他的大业,自私自利,一次次将自己送入旁人的榻上,也一次次地羞辱自己。 “你滚!滚啊!”柳凝烟猛地推开他。 沈宗汲连人带轮椅,狼狈地翻倒在地上。 . 这厢,庄绾带裴荇居回去时,发现他浑身紧绷得厉害。待进了厢房,他的气息陡然粗重起来,厉声道:“出去!” 庄绾吓得大跳:“怎么了?” “你先别进来。”裴荇居咬着牙说。 此前在柳凝烟的屋子尚且能忍耐,可现在......他很难保证自己能忍得住。 “站在那别动,”他说:“让人抬水进来,要井水。” 现在已是深秋,井水冰凉刺骨,庄绾担忧地问:“就没别的法子吗?或者请个大夫来看看?” 裴荇居笑笑,沈宗汲的药又岂是一般药性?若是往常他自行封穴便可忍耐过去了,如今他封穴也难以阻止身体的燥热。 “快去!”裴荇居提起匕首在手臂上滑了一刀,汩汩鲜血流出来,再配上他满头大汗,样子骇人得很。 庄绾不敢耽搁,忙跑去吩咐备水。 . 夜色清幽,凉风阵阵,庄绾虚惊一场地站在门外等待。 庆幸自己去得及时,不然裴荇居指不定得在自己身上扎好几个窟窿呢。 她贴着门缝听里头动静,也不知裴荇居现在如何了,此前还有些水声,现在却安安静静。 她有点拿不定主意,吕侍卫不在,裴荇居身边也没个人。想起此前他大汗淋漓鲜血狂流的模样,庄绾担心他会不会在里头流血而亡。 “裴......那个,你还好吧?”她轻叩门。 里头没人应。 庄绾又敲了敲,依旧如此。 她心头一跳,以为裴荇居出什么事了,再顾不得其他推门进去。 然而屋子里没点灯,漆黑一片。只见中央放着个偌大浴桶,浴桶边缘突出个脑袋,一动不动。 庄绾心里发憷,不会真死了吧? “裴荇居,”她轻声喊:“你还好吗?” 裴荇居依旧没应声。 想了想,庄绾小心走过去。然而刚靠近浴桶就倏地被他一拉,整个人猝不及防落入水中。 水是冰凉的,可裴荇居的胸膛却是滚烫的,她吓得惊魂未定。 “你没死?” 裴荇居艰难开口:“你希望我死?” “当然不希望,只是......我喊你你怎么不出声?” 屋内黑暗,但有几缕月色落进来,就着淡淡的月光,庄绾认真打量他的脸。 他脸色疲惫,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劫难。 “你......没事了吧?” 裴荇居气若游丝摇头:“别动,也别说话。” 他将她紧紧拢在怀中,这模样倒是吓得庄绾不敢动了。 屋内寂静,夜色像一层朦胧的纱布将空气裹得密实,整个室内只剩裴荇居的呼吸声。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他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喘了。 气氛莫名变得暧昧起来。 尽管她知道非常情况迫不得已,但大晚上地被个男人抱着她很不自在。悄悄地,她动了动,想挪开些。 然而才轻轻一个动作,又惹得裴荇居气息粗重。 他的声音像是难耐又像是愉悦,庄绾忍不住脸颊发烫。 “你还要多久啊?” “快了。” “快了是多久?” 裴荇居不说话。 庄绾只好继续等,为了缓解这种暧昧而尴尬的气氛,她主动找了点话题。 “你为何会中药,是沈宗汲给你下的?” “嗯。” “他为何要给你下药?” “想试探我。” “这么说,你其实知道他会给你下药?” 裴荇居没出声,似乎身体有什么地方疼痛,他闭眼忍了好一会。 才又开口道:“沈宗汲给我下药,我只好将计就计。” 庄绾撇嘴:“若是我不去,你跟凝烟姑娘是不是......干吗这么看我?” 见鬼了,都这时候了,他还一副温柔得要死的模样看她。 裴荇居勾唇:“你此前是真的生气?” “什么?” “你在外头骂的话我都听见了,若非生气又岂会.......骂得这么熟练?” 庄绾呵呵,如果她解释这是雪姨的台词,他信不信? 很快,又听他道:“你急忙赶来,是不是真的担心我会......会对柳凝烟那样?” “你放心,”他温声说:“我不会对她如何,即便别的女人也不会。” 什么跟什么啊,没想到堂堂权谋文男主居然是个爱脑补的。 庄绾无语。 随即,又觉得这话很不对劲。为何要她放心?他误会什么了?还是说........ 结合近日来裴荇居对她奇奇怪怪的态度,蓦地,她想到一种可能。 ——裴荇居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庄绾惊悚! 救命!她可不想跟纸片人谈恋爱啊! 而且还是个拥有红颜知己无数的男主! 想到这,庄绾整个人都不好了,此刻被裴荇居抱着越发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猛地挣脱,站起来:“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可不陪你泡了啊啊啊啊嚏——” 庄绾打了个喷嚏,慌乱地逃出门。 第129章 如何令一个女人动心 深秋泡冷水的后果便是,庄绾感冒了。一大早起来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连呼吸也不大顺畅,说话声音闷闷的。 裴荇居见到她时,诧异:“怎么生病了?” 庄绾翻了个白眼,拜谁所赐? 桌上早膳很是丰富,还摆了两副碗筷,庄绾在他对面坐下来。也不知昨晚他是怎么度过的,此时再看他,已经恢复如常。 “你好全了?”庄绾问。 裴荇居点头。 庄绾又见他手臂上有两道血口子,估计是昨晚他离去后他又用刀扎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昨晚那样的情况居然也熬得住。更狠的是,他明知沈宗汲下的药不会简单,却依旧敢拿自己赌。 须臾,她问:“我们何时回去?” 裴荇居用膳动作慢条斯理:“暂时不回去。” “怎么?你不想回?” “并非我不想回,而是有人不会让我们这么快回。” 庄绾一听,明白了,估计指的是沈宗汲。 “为何?” 裴荇居没解释,而是道:“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庄绾戒备。 “伸出来,我给你看看病情如何。” “你还能看病?” “曾看过些医书,简单的头疼发热懂一些。” 庄绾伸出手,闲闲嘀咕:“看过些就敢给人诊脉,难怪世上的庸医这么多。” 裴荇居莞尔,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听了会脉象。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蓦地,裴荇居倾身,大掌覆上她额头。 这动作有些亲昵,手掌温温热热的,还有些薄茧。 庄绾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又追上来:“别动!” “哦。” 额头痒痒的,还有种怪异的感觉。 庄绾不由地纳闷,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这么熟稔自然了? 想起昨夜自己的那个猜测,她很是不自在。于是额头侧开,逃离他掌心。 “怎么了?不舒服?”裴荇居问。 “那个......”庄绾纠结了下,问:“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裴荇居坐回去,拿起勺子喝粥。 “你昨晚......为何要抱我啊。” 她冷不防问得如此直白,裴荇居差点一口粥噎住。 悄悄地,他耳朵根红起来:“我......我当时身体难受,一时难以控制便.......” “原来是这样啊。”庄绾放心似地舒口气:“我就说呢,你奇奇怪怪的,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裴荇居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极快。 “其实......”他喉咙动了动,紧张地开口:“我其实......”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庄绾又说:“你要是喜欢我又怎么会跟我斤斤计较几千两债务?” “.......” “好吧,我暂且原谅你!但以后不许这样了啊,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来着,以后还得清清白白做人呢。” “...........” 裴荇居耳根的烫意慢慢冷却,一口粥堵在喉中,不上不下。 气闷道:“你话怎么这么多!专心用早膳!” 庄绾努嘴,暗想这人还真难相处,莫名其妙又生气了。 没多久,外头传来动静。 庄绾探头看出去,就见柳凝烟一身素色衣裙款款而来。 柳凝烟也看见了他们,脚步停在台阶下。 她温声问:“我是否打搅你们用膳了?” “并没有,”庄绾起身福了一礼:“凝烟姑娘可用过膳了?” 柳凝烟也福了福:“用过了的。” 她偷偷打量了眼裴荇居,见他面色如常似已恢复,暗暗松了口气。 清晨空气安静,庄绾看了看柳凝烟,又看了看脸色不好的裴荇居。笑起来:“凝烟姑娘是来见公子的吧?既如此,我先回避。” 她抬脚出门,经过柳凝烟身边时迟疑地停下。 “凝烟姑娘,”她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凝烟点头。 两人走到廊下,庄绾对她歉意笑了笑:“对不起啊,之前我骗了你,其实我跟公子......” “如意姑娘不必向我道歉,”柳凝烟笑起来:“出门在外总有身不由己之事。” “再说了......”她道:“你们的事我早已知道。” “早就知道?公子跟你说的?” 柳凝烟摇头:“公子没说,我看出来的。” 庄绾懵,这也能看出来? 她再想问两句,那厢裴荇居已经用好早膳,咳了声。 庄绾知道是在催促了,于是赶忙道:“ 你先去吧,下次再跟凝烟姑娘聊。” 她转头,目送柳凝烟进裴荇居的屋子,然后关上门。 . 柳凝烟进屋后,裴荇居已经捧了本书坐在椅子上。 他并非温润的气质,反而带着股凌厉。可生得俊美无俦,翩翩风流,有种亦正亦邪之意。仅这么静静独坐,上位者气势便扑面而来。 柳凝烟站在门边,迟疑了会,问:“沈公子,昨日......可有大碍?” 裴荇居并未接她这句话,而是寡淡地开口:“有何消息?” 柳凝烟拧了拧绣帕,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她在想什么呢?哪怕此刻两人已经同在一条船上,也未必得他青睐半分。 倒是有些,羡慕那如意姑娘了。 “我这次是以探望沈公子的名义而来,沈宗汲知道。”她说:“他也相信......相信昨晚我们的事成了。” “嗯。”裴荇居不紧不慢翻了一页。 柳凝烟继续道:“沈公子的身份过于神秘,在琉璃城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此番设局便是想查探沈公子底细。短时日内,沈公子恐怕得暂居此处,为此,还需委屈公子与凝烟演一场戏。” 想了想,她又说:“做戏凝烟倒是不为难,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如意姑娘会误会。” 话落,裴荇居缓缓停下来,不解问:“误会?误会什么?” 柳凝烟笑:“沈公子有所不知,女子心思最是多敏,虽表面不说可心里计较着。凝烟是怕......与公子做戏伤了如意姑娘的心。” 伤了她的心...... 裴荇居听后沉吟了会,突然问:“那你可知如何令一个女人动心?” 第130章 你吃错药了? 柳凝烟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凝烟并不知公子之意。” 裴荇居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你既说女子会伤心,可女子动心又该如何?” “这......若要女子动心......”柳凝烟思量着说:“倒也不难,顺其意便可动其心。想她所想,忧她所忧,护她所怯,怜她所爱。总之,一个女子若遇到待其体贴温柔的男子,很难不为其动心的。” “还有......”她迟疑道:“恕凝烟冒犯,沈公子长年着玄色衣袍未免显得清冷了些,倒不如改变一二。如意姑娘性子纯真烂漫,兴许会喜欢。” 裴荇居听后,缓缓点头,随即合上书。 “你适才的话,继续。” 柳凝烟正色:“沈公子,凝烟此来还有一些消息要说。” “琉璃城真正的城主......”她压低声音:“并非沈宗汲,而是另有其人。” 此话一出,裴荇居倏地掀眼。 “另有其人?是何人?” “凝烟也不知,但曾远远地见过那人一面。他是个极其年轻的男人,体态风流桀骜,长相也与中原人略微不同,说不出是何方人,可沈宗汲见了他很是恭敬,自称属下。” 裴荇居的手指轻轻捻抹书页,凝眉思忖。 年轻,风流桀骜,长相与中原人不同...... 他蹙眉:“难道是他?” “沈公子认得?” “我也只是猜想,是与不是,还须查证。” 柳凝烟又道:“沈宗汲这些年一直暗中为他做事,而且跟整个贺州的官员牵扯甚深。他们具体谋划什么凝烟不清楚,不过凝烟曾在沈宗汲的书房里见过一本账册。沈公子,想来那本账册应该是你要找的东西。” 闻言,裴荇居似笑非笑:“凝烟姑娘如何知道我要找什么?” 柳凝烟立即解释:“此乃凝烟猜想,凝烟虽不知公子来琉璃城所为何事,但凝烟信公子,也诚心与公子合作。” “凝烟不求其他,只一个愿想。”她道:“不论公子所谋为何,请公子务必记得对凝烟的承诺。” . 柳凝烟来找裴荇居,庄绾只好暂且回避。她百无聊赖沿着回廊走,不慎误入一片芙蓉园,见满园的芙蓉花倒为之惊艳了把。 沈宗汲的府邸宛若宫殿般宏伟精致,连园中的景致也打造得极其好看。小桥流水,假山清池,芙蓉树生长于其中,花开绚丽夺目,宛若仙境。 庄绾走过小桥,倚在栏杆旁观赏水中锦鲤。 其中一只胖乎乎的鱼游过来,对她张着嘴巴,似乎在讨要吃食。 “抱歉啊,我第一次来,下次再给你带鱼食吧。”庄绾说。 然而话落,就见一把鱼食从旁落下,锦鲤呼啦啦地围上来抢。她转头,沈宗汲独自推着轮椅来到小桥上。 “如意姑娘好雅兴,大清早在这赏鱼。” “沈城主也好雅兴啊,大清早来这喂鱼。”庄绾道。 沈宗汲笑了笑:“难道没人告诉如意姑娘,此芙蓉园正是我的住处?” 庄绾听了,有点窘,看来是她平白无故闯入别人的地盘了。 沈宗汲又道:“若是旁人,沈某定会让人把他拎出去。但如意姑娘,沈某欢迎。” 沈宗汲一副温润书生模样,表面看着良善无害,甚至由于身体缺陷令人有种想呵护的错觉。若不是庄绾清楚他实际上是个给人下春药的无耻之徒,恐怕就要上了他的当。 她下意识地离他远些,往后退了两步。 沈宗汲挑了挑眉:“如意姑娘为何生气了?难道是沈某人招待不周?” 庄绾也不跟他委婉:“昨晚是怎么回事?沈祎好好的突然变成那样,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沈宗汲也不狡辩,坦然道:“昨晚确实是沈某策划,只不过,也是跟沈公子开个玩笑罢了。哦,原来你是在为昨日的事生气啊。我昨日见沈公子与凝烟姑娘宴上相谈甚欢,而沈公子实在矜持,便想助力一二。” 他面色无辜:“如意姑娘可不能全怪我。” 庄绾心想,我信你个鬼。 她敷衍地福了福,提起裙摆要离开,又被沈宗汲喊住。 “庄姑娘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庄绾停下,也突然想起他上次在酒楼留下的那块玉来。转头道:“我不知琉璃城主就是你,上次你留下的玉没带在身上,待我回去了再派人送来给你。” “一块玉而已,”沈宗汲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说:“送给佳人总好比留在我这个满身铜臭的人身上好,不必还了。只是,如意姑娘答应的辣条,我倒一直想尝尝。” “可我现在没有。” “如意姑娘想耍赖?” “.......等回去了,我做给你就是。” “回哪?哦,我忘了跟如意姑娘说了。”沈宗汲道:“宾客们昨日未能尽兴,沈某欲留下大家再住两宿。” 庄绾心下惊讶,原来裴荇居早上说的话不假,沈宗汲确实没打算让他们这么快离开。 . 庄绾再回到厢房,柳凝烟已经走了,只是,进门后她见鬼似的吓得大跳。 忙退出门槛看了看门头。 ——没错啊。 她再次狐疑踏进门,望向椅子上安静坐着的紫衣美男子,费解地问:“你吃错药了?” 没错,这位安静的紫衣美男子就是裴荇居。 也不知他上哪搞了套紫色的衣袍,整个人穿得鲜亮如孔雀。但别说,他打扮还挺好看,矜贵优雅,俊逸非凡。 “好端端的你换衣裳做什么?”庄绾问。 第131章 情意 裴荇居捧着书,头也未抬:“上哪去了?这么久才回。” 庄绾:“城主府的园子太大,我走着走着迷路了,还是问了个婢女才找回来的。” “凝烟姑娘这么快就回去了?”她问。 裴荇居抬眼:“你为何总是在我面前说起凝烟姑娘?” 庄绾眨眨眼,柳凝烟是他的官配啊,她只是想知道两人发展情况如何。 裴荇居没好气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给你。” “是什么?”庄绾狐疑接过来。 展开一看,居然是此前她写下的债务书,上头还清清楚楚地摁了她的手印。 她咽了咽喉咙,不明白裴荇居是何用意:“......给我做什么?” “你早上的话......”裴荇居道:“我仔细考虑过了,确实不该与你计较这些事。” “哈?”可你以前不是这么想的啊。 庄绾:“为何?” “不为何,此书你收回去就是。”裴荇居又道:“当初让你写下这张债务书并非本意。” 庄绾被他弄得迷糊了:“不是本意,那是何意?” “是.......” 裴荇居视线落在书上,可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是什么,也没说。 庄绾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沉思良久,确定地说:“你不是吃错药,兴许昨晚的春药还有后遗症。” “........” 话说不到两句就被她气死。 “怎么?”裴荇居幽幽地睨她:“债务书你不想要?既不想要就还给我。” “要!”庄绾立马藏入怀中,讪笑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吧?不能反悔哦?” 这可是五千两债务啊,即便扣除她的酬劳一千两也还剩四千两。 以前,这些债务像一座山似的压着她,现在无债一身轻,世界变得何其美好! 想了想,她狗腿地上前问:“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这么大方,那我给你做些甜点吧?”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狡黠的模样,裴荇居莞尔。 . 宾客们全都被留了下来,当晚,城主府再次歌舞喧嚣。 庄绾由于感冒越加严重,到了傍晚甚至还流鼻涕便没去凑热闹,而是躲在屋子里看话本子。 后来听说裴荇居出去了,不过不是去宴席上,而是去了后花园的水榭里听凝烟姑娘弹琴。 清风月皎,夜深人静,两人倒是挺惬意。 庄绾心想。 这厢,沈宗汲在宴席上与宾客们饮酒,也得知了裴荇居跟柳凝烟在水榭抚琴赏月的消息。 他脸色不好,手不离酒盏,一杯接一杯地饮。 这时,一个舞姬扭着腰来到他身旁:“沈城主,可要奴家为你倒酒呀?” 沈宗汲对她温柔一笑,伸手捏住她下巴问:“你服侍过几个男人?” 那舞姬娇羞:“奴家未曾服侍过男人。” “哦?是么?”他的笑突然恶劣起来,手指缓缓下移来到舞姬暴露的胸口处:“你是从哪来的?” “奴家是从醉生楼来的。” 微笑须臾,沈宗汲猛地把她推倒在地上,脸上已换了个表情。 “醉生楼?”他轻蔑:“醉生楼尽出婊子!滚!” 变故来得突然,舞姬吓得大跳,半点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跑出大堂。 其他宾客也被这动静惊得停下。 沈宗汲对他们笑了笑:“是沈某的不是,今日喝得多了些。” 他挥手:“今晚你们只管尽兴,这里的女人都是你们的。” 说完,沈宗汲扶着轮椅出门。 出门后,他沉声问:“柳凝烟呢?在何处?” 小厮忐忑回道:“凝烟姑娘刚才还在水榭里弹琴,现在......现在回屋了。” “回屋了?她一个人?” “不是,还有沈公子。” 闻言,沈宗汲顿时气怒,推着轮椅就要往前,然而却忘了前头是台阶,倏地一头栽下去。 “哎!快快快!快扶城主起来!”小厮们手忙脚乱。 . 这厢,裴荇居进了柳凝烟的屋子,与她对坐了会,忽地吹灭桌上的烛火。 柳凝烟愣了愣,就听他说:“今夜不必点灯。” 然后,窗户轻响,裴荇居就不见了。 黑夜里,长风猎猎。裴荇居跃上琉璃青瓦,身影如鬼魅般地朝芙蓉园靠近。 到了一处高楼前,他足尖一点,临空而上,轻盈若燕隐没在廊柱后。 片刻后,有两人提灯从廊下经过。 一人打了个哈欠:“换班的何时来?老子也想去喝酒了。” “喝喝喝,这两天非同寻常,老大命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嘶,那些宾客都在前堂顾着饮酒作乐,谁会跑来这?” “别废话,前头再巡一圈看看。” 待两人离去,裴荇居纵身一跃,利索地钻进了一扇窗户。 此前柳凝烟给他画了一张路线图。沈宗汲的芙蓉园有藏宝阁,藏宝阁里珍藏的都是他搜罗的古董字画。其书房在卧室之后,穿过藏宝阁便可到达。 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他径直摸进了卧室中。 沈宗汲的卧室宽敞华丽,屋中央一鼎麒麟兽香炉,此时里头燃着上好的沉水香。屋内并未点灯,但裴荇居耳聪目明,即便夜间也能清楚视物。 厚重的帷幔层层叠叠仿若迷宫,突然,他停下来。 裴荇居低头,望着脚下那块地砖。然后蹲下曲指敲了敲,果真听到虚空之音。 . 芙蓉园门口,小厮们手忙脚乱地抬着沈宗汲进门。 “城主忍着些,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有人吩咐:“愣着做什么,浴池备好水,城主要沐浴!” “是是是。” “大夫何时到?若走不快就把人扛过来。” “是是是。” 沈宗汲摔得不轻,额头见了血,小厮们个个吓得满头大汗,伺候得小心翼翼。 而沈宗汲像是睡着了,闭着眼,呼出的气息带着浓浓的酒味。 待到了卧室门口,他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猛地坐起来。 “谁?” “谁人在里面?” 守在门口的护卫大骇,立即提灯进去。 沈宗汲也赶忙进门。 然而屋内安静,没有任何行迹。他看向西墙那一面博古架,两扇架子依旧整整齐齐。 这会儿,他脸上全然没了醉意,有的,只是满目阴鸷。 他挥手:“你们都出去。” “是。” 小厮们把他放在轮椅上,然后点燃烛火,迅速退出门。 沈宗汲缓缓行到床前,掀开床头被褥,露出里头的机扩。他开启机扩,只见西面的博古架缓缓移开,地面上出现个密道。 他推着轮椅,顺着特制的滑道而下。 没多久,他又从密道里出来,神色比之前多了些狐疑。 沉吟片刻,他吩咐:“来人,去看看沈公子在何处?” . 这厢,庄绾因为感冒很早就上床歇息了,然而正当她睡得熟时,迷糊间感到身旁一沉,有什么人躺了下来。 她茫然地睁眼,看到裴荇居,顿时吓得大跳。 “你做什么?” “嘘!别说话!”裴荇居忙捂住她的嘴。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拍门的动静:“如意姑娘睡了吗?沈公子可在这?” 裴荇居一拉被褥,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 第132章 他想亲她 被褥拉上,庄绾眼前一片黑暗。 她小声问:“发生何事了?可要我回话?” “不必。” 外头的人仍在敲门:“如意姑娘,沈公子可在你这?” 许是等不及回应,门猛地被打开,他们硬闯进来。 在这一刻,裴荇居突然翻身覆在庄绾身上。 庄绾一愣,然还未等她反应,打前头的婢女就掀开帷幔走进来:“如意姑娘......” “滚出去!” 话未说完,就见被褥里一男一女交叠,而她们要找的沈公子正阴沉着脸。 婢女被他这气势吓得一跳,立即退出门。 门外,她低声说:“沈公子和如意姑娘在里头,我们不便打搅。” 没多久,外头的人离去,庭院安静下来。 庄绾忍得几乎快窒息了,不是她不想呼吸,是裴荇居人高马大压得她根本难以呼吸。 见她如此,裴荇居稍稍退开了些。 庄绾:“......” 他不打算下去吗? “人走了。”庄绾提醒。 而裴荇居却就着这个姿势定定地看她。 夜色朦胧,他俊逸的眉眼仿佛蒙上一层墨色的面纱,无端地魅惑。 “怎、怎么了?” “庄绾......我.......”他声音有些哑,全然不似此前呵斥那婢女的模样,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涌动着什么东西。 庄绾突然紧张起来,还听见了急切的心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裴荇居的,总之,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见他那张俊脸一点点地压下来,庄绾下意识地、猛地将他推翻。 裴荇居猝不及防滚落一旁。 空气安静.......十分安静........ 庄绾心跳不减,适才.......裴荇居是不是想亲她? 这一滚,裴荇居也变得清醒了。刚才他像是着了魔似的,想拥有她,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现在清醒后,渐渐有些后悔起来。 “你干嘛?”庄绾坐起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一张床,若没猜错裴荇居的模样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想亲她啊。 “你要是有需求你找旁人啊,城主府上有的是青楼姑娘。”庄绾也有点气。 把她当什么了?胡乱进她的房就算了,还把她压床上欲图轻薄。 她没好气地斜睨裴荇居:“你这样,把我当什么人了?” “抱歉。”裴荇居也坐起来:“我并非把你当成轻浮女子。” “那里刚才在做什么?” “一时......冲动。”他坦然道。 庄绾一愣,那就是承认他真的想亲她。 莫名地,因为这话,不敢对上裴荇居的眼睛。 “你....你.......”她突然心慌意乱,连说话也不顺当:“冲动是魔鬼,你后不能这样了。” 裴荇居低低应了声,没再说话。 须臾,他起身下床。庄绾这才发现他穿着夜行衣,顿时,将那点不快抛之脑后。 她也下床,悄声问:“你今晚是不是去查探了?” “嗯。”裴荇居走到桌边。 “查探到了什么?” “你想知道?” 庄绾:“我们现在命运同体,当然想知道啊,我也好清楚接下来怎么帮你遮掩吧?” 裴荇居提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饮尽后,缓慢道:“沈宗汲的卧室有密道,我查到了些东西,只不过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庄绾一听,顿时觉得紧张又刺激。她一脸郑重地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裴荇居勾唇,觉得她有时候还挺聪明,无须他多说便知其中之意。 “你也不必做什么,接下来我会常去找凝烟姑娘,你只需.......” “嗯?”庄绾眨眨眼,仰着脸认真听。 裴荇居温声道:“像那日一样,扮演一个娇蛮爱吃醋的侍妾即可。” 哦,懂了,那就是三天两头跟他闹呗! 她问:“任我娇蛮?” “嗯,任你娇蛮。” . “他人在庄如意的屋子里?” 芙蓉园,沈宗汲压着眉眼端坐于轮椅上。 “是,奴婢进去时,还看见两人正在床上行事。” 沈宗汲若有所思,须臾缓缓笑了。 转而问:“他在庄如意的屋子里,那柳凝烟呢?” “柳姑娘.....柳姑娘兴许歇下了,屋子里并没点灯。” 沈宗汲勾唇,像是突然心情好起来,抬了抬手,一个仆人上前立即推着他走。 . 这厢,自从裴荇居离开后,柳凝烟在桌边独自坐了许久。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没等到任何动静,索性起身准备解衣睡觉。 然而才解开外衫,门就被人推开。 “灵珊?”她转头。 却不是婢女,而是沈宗汲。 “为何不点灯?”沈宗汲缓缓推着轮椅进来。 “要睡了,自然不点灯。” “我问你......”沈宗汲掏出火折子轻轻吹了吹,然后慢条斯理点燃蜡烛:“为何此前不点灯?” “还是说.....”他像是看穿她心思般,带着点嘲弄地问:“你在等沈公子?” 柳凝烟平静地将衣衫重新系上:“沈宗汲,若你只是来奚落我的大可不必,我有自知之明。” “哦?什么自知之明?”沈宗汲轻蔑:“是青楼头牌的自知之明么?” 柳凝烟身形微微一颤,气得袖中的手攥紧。 她沦为青楼女子拜谁所赐? 眼前这个男人恨她入骨,却又总是故作深情。当初,她柳家以为养了个好义子,殊不知是条养不熟的狼。 柳凝烟闭上眼,不知天上的爹爹是否后悔了呢? 烛火点燃后,屋内亮堂起来。沈宗汲这才发现桌上有两只茶杯。一只沾了口脂,另一只,无须猜也清楚是沈公子的。 他勾着点唇,心情些许愉悦:“他没留在你这过夜,你伤心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柳凝烟转过身来。 “想说什么?你怕不是忘了你的身份。” “我自然没忘。” “没忘就好。”沈宗汲手指轻轻一弹,桌上那只碍眼的滚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柳凝烟瞥了眼,不以为意。 沈宗汲问:“今晚你们在水榭,都说了什么?” “沈公子什么也没跟我说。” “没说?没说你们赏一宿的月色?” “正如你所猜测,我们的确只是赏了月色,什么也没说。” 沈宗汲沉吟,过了会,又问:“他真的是安州人?” 柳凝烟道:“我已试探过,沈公子会说安州话,应该是安州人。家中并无兄弟,父母双亡,是叔父将他带大。后来叔父家中生乱,嫡庶争产,他这才远游出门为自己谋一番事业。” 闻言,沈宗汲垂眼盯着地上的烛火光晕,静默。 “知道了。”少顷,他倏而变得极其温柔:“时辰不早,你歇息吧。” 说完,他扶着轮椅出门。 第133章 今天的二更 屋子里,裴荇居阖眼靠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思忖事情。 而庄绾则靠在床头,因为屋子里多了个男人,她睡不踏实。却又很困,索性曲起一只腿,手肘撑在上头抵着脸,头一点一点地打盹。 “还有多久天亮啊?” 庄绾手肘突然滑落,她冷不丁清醒了些,问道。 裴荇居眼也没睁:“已过了子时,快了,你睡吧。” “我睡不着。” “为何?” “我不习惯啊。” “.......”裴荇居明白她所说的不习惯指的什么,但今晚他不能离开这里,做戏必定要做全,只得天亮了再离开。 他没说话,室内又安静下来,渐渐地,庄绾又迷糊地打盹。 只是没多久,院外头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她猛地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 裴荇居掀眼。 窗户外映着明亮的火光,庭院里脚步纷乱,吵吵嚷嚷。 “你且在这坐着别动,我出去看看。”他说。 庄绾点头,提着心听外头动静。 院外,一群黑衣人举着火把过来,他们腰上挎着长刀,神色肃穆严厉。只见这些人个个下盘结实,想必武功不低。 此前去赴宴的宾客已经回来安歇,这会儿听见动静,个个酒气熏天踉踉跄跄地跟着出门查看。 “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人抱拳道:“各位,府上进了贼,我等今夜在此守护。” “你们府上进贼,那就去捉贼啊,这么多人提着火把守在这做什么?” 那人道:“城主已经派人去捉贼了,但城主担心诸位的安全,是以让我等在此守护。” 这话漏洞百出,什么担心安全,恐怕是怀疑他们之中有人是贼吧? 砸了那么多钱来这做客,不曾想还被人当成了贼,谁人不气? 这些宾客都是全国各地的大商客,有钱有身家,有的在官场上甚至还有人脉,南来北往见过大风大浪,却不料在这受辱。 其中一人站出来冷声质问:“沈城主在哪?我倒要问问他就是这么待客的?” “辛老爷,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们城主去捉贼了,我也不清楚他在哪。” “既如此,那我也不住这了,现在就离开。” 那人拦在他跟前:“辛老爷恐怕走不了。” “怎么就走不了?我现在就要走,你们能把我如何?”辛老爷扭头吩咐小厮:“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离开。” “辛老爷,”那人皮笑肉不笑:“现在府上进贼,辛老爷这个时候走不妥吧?” “哼!你干脆说我是贼好了,我堂堂辛元亮乃临州首富。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居然污蔑我是贼,可不可笑? ”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奉城主之命守在这,过了今晚,明日城主自会见你们。” 辛元亮见走不成,啐了口唾沫,甩袖回屋子了。 裴荇居站在不远处默默看了会,也回屋子。 “怎么样?外头情况如何?”庄绾上前问。 裴荇居揉了揉额,另一只手轻轻推她肩膀,将她转过身去:“你去睡吧,别问那么多,万事有我在。” “我听说好像进贼了?” “不是贼。” “那是什么?” “沈宗汲在下套。” “什么套?” 裴荇居长睫半压:“你不困了?” “我困,可我好奇啊。” 但凡发生事情,作为当局者当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瓜就在身边,结果吃不明白抓心挠肺的不安。 裴荇居沉吟了会,说:“今晚恐怕不会太平,晚些你就知道了。” 果然,就在庄绾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外头又喧闹起来。 这回的动静比之前更甚。 还有人喊:“死人啦!死人啦!” 庄绾吓得一惊,差点从床上跌下来。 她看向裴荇居,此时,裴荇居也掀眼朝她看来。 对视一息,裴荇居起身:“我出去看看。” 庄绾立马下床:“我也跟你去。” “你去做什么,死人你不怕吗?” “怕啊,可我更怕屋子里有鬼。” “........” 出门后,裴荇居领着她朝喧闹处走。 跨院里围了许多人,有人见他过来,主动让出了条道。走到近前,裴荇居倏地把庄绾拉向身后。 “别看,躲在后面就是。” “哦。”庄绾没明白他看到了什么,但想来也是不好的东西,于是乖乖地由他攥着,躲在他身后。 此时地上躺着个人,这人约莫四十岁左右,身子发福,衣着华丽。正是今晚嚷着要离开的辛老爷。 他死相诡异而凄惨,一副跪着磕头的姿势,整颗脑袋都是血。 其他宾客见了,皆吓出一身冷汗。 “辛老爷好好的,怎么死了?”有人问。 黑衣人道:“辛老爷半夜出恭,不小心跌了一跤摔死了。” 这种鬼话居然毫不遮掩地说出来,摔跤能摔成这样? 这些人........敢堂而皇之地杀人,这可是富甲一方的辛老爷啊。 琉璃城无法无天了! 想到这,众人不禁害怕起来。 庄绾没看见死者情况,但也觉得不可能摔死。哪有这么巧且这么倒霉的?说不定这里头有什么阴谋。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裴荇居感受到了,他稍稍侧过身,挡了些风。 发生这么大的事,城主依然没出现,说话的还是那位黑衣人。他警告道:“诸位还是回去歇着吧,最好不要起夜,不然很难保证你们不会像这位辛大人一样。” 这话赤裸裸地威胁,众人不敢再多言,忙叠叠应声回屋了。 裴荇居也把庄绾拉回屋子。 进了厢房,庄绾低声问:“那人不是摔死的对吗?” 裴荇居点头:“他衣着整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你见过有人半夜出恭还穿戴齐整的?” “这么说......”庄绾惊讶:“难道是他半夜想逃跑,却被他们发现后杀死的?” 裴荇居笑了笑:“其他人想必也跟你一样这么猜测,所以都乖乖地回屋了。” “嗯?”庄绾不解:“何意?” “这位辛老爷趁夜出门,未必是他自愿的。” “什么?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庄绾懵。 “很简单,辛老爷确实想离开,但不可能是今晚,而是明日见了沈城主之后。若是今晚不清不楚离去只会被认为是贼,以他的性子断不会如此。” “那你刚才怎么又说他趁夜出门?” “辛老爷为何夜间出门,恐怕只有他身边的那位小厮知道了。” 庄绾听得云里雾里的,暗想在刑部待过的人说话总喜欢故弄玄虚。 第136章 对她无男女之意 闹腾了大半宿,天蒙蒙亮时,庄绾终于熬不住睡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连早膳也错过。 等她起床时,裴荇居已经离开了。 她问伺候洗漱的婢女:“我家公子呢?” 那婢女道:“沈公子跟其他宾客一起去见城主了。” “哦。”庄绾点头,想了想,又问:“凝烟姑娘呢?” 婢女脸色古怪了下,答道:“凝烟姑娘在水榭里弹琴。” “多谢。” 庄绾洗漱完,早膳也懒得吃了,径直去后花园水榭里找柳凝烟。柳凝烟跟沈宗汲认得,想必知道些内情。 水榭里,柳凝烟见她过来,微微诧异。 “如意姑娘,”她起身福礼:“昨夜睡得可好?” “嗐!”庄绾挥手,一言难尽道:“哪里能睡,昨晚累死我了。” 柳凝烟听了,抿了抿唇。 昨晚沈公子在如意姑娘的屋子里,听说两人天蒙蒙亮了才结束。 庄绾坐下来:“凝烟姑娘好雅兴,大清早在这弹琴呀?” 柳凝烟笑了笑:“闲来无事,唯有抚琴作乐了。” 庄绾心想,昨晚死了人,这么大的事,柳凝烟居然还能镇定地抚琴作乐,果然心性跟她不一样。 她凑过去,悄悄问:“凝烟姑娘,昨晚死人了你听说了吗?” 柳凝烟点头。 庄绾继续道:“听说是半夜出恭摔死的。” “可这也只是听说,并无人瞧见。”柳凝烟道。 “确实,”庄绾点头:“我也觉得这事奇怪呢。” 她又故作好奇地问:“听说城主府上丢了东西,凝烟姑娘可知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柳凝烟摇头:“兴许是贵重的吧。” 庄绾望了她一会,一副“我知道你清楚”的表情,故作无所谓地说:“罢了,我也就随便问问。” 柳凝烟捏着茶盏,有点心虚。可她跟沈公子所谋之事,沈公子曾说过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这第三人,想必也包括如意姑娘在内的。 此刻,她像是有种偷偷摸摸跟别人的夫君私会,被看穿似的难堪和窘迫。 “唉,既然你不知道,算了,”庄绾起身:“我回去问公子吧。” “如意姑娘。”柳凝烟喊住她。 她唇瓣动了动,模棱两可道:“我不能告诉如意姑娘,但如意姑娘且记住四个字,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庄绾怀揣着这四个字回去了。 . 回去后,她肚子咕咕叫起来。细细琢磨了下柳凝烟的那句“静观其变”,索性去后院借了厨房。 柳凝烟既然让她静观其变,那想来她跟裴荇居都还没暴露,沈宗汲只是在试探而已。 越是如此,她就越要坦然自若。 当即,她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膳,然后端回屋子。 进门却见裴荇居已经回来了。 “你用过膳了吗?”她问。 裴荇居闻着香味,自然而然地在桌边坐下来。 一看他样子就知道没用早膳,庄绾便又给他添了副碗筷。 她盛了碗粥给他,又给自己盛了碗,想了想,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沈宗汲说了什么?” “听说你去见柳凝烟了?”裴荇居反问。 “嗯。”庄绾点头:“我想去打听些消息,但柳凝烟送了我四个字。” “哪四个字?” “静观其变。” 裴荇居听了,没说话。 庄绾喝了口粥,兀自道:“我是这么琢磨的,她让我们静观其变,那是不是表明沈宗汲还不知道我们的底细?而且接下来沈宗汲会继续试探,我们不能慌乱露出马脚?” 裴荇居抬眼觑她,温润的眸子夹杂着丝笑意:“倒也不笨。” 庄绾撇嘴,老娘当年高考可是六百二十分呢。 过了会,裴荇居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无须紧张,你权当在此度假便是。” “哦。” 吃着吃着,裴荇居迟疑地停下来。 庄绾见了,不解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并非,而是.......”裴荇居斟酌了下,说:“我今晚会去凝烟姑娘那。” 庄绾眨眨眼,去就去呗,跟她说做什么? 又听裴荇居解释道:“我只是去办事,并无其他。” 柳凝烟是沈宗汲如鲠在喉的刺,既是软肋也是刀子。沈宗汲既然想试探,他索性把水搅浑些,个中情况他没法对庄绾说清楚,却不想她误会。 庄绾听了,毫不在意地点头:“你只管去就是,我知道的。” “可我不想你误会。”裴荇居道。 庄绾顿了下,并不接话。她不着痕迹地低头喝粥,尽量避开他的目光。 “我跟凝烟姑娘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对她无男女之意。” 有些话放在心里藏得多了,就像蓄满水的池子,但凡溢出一点就会不受控制地溢出更多。 “昨晚.......”裴荇居又开口:“虽是冲动,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庄绾........” “还缺点盐!”庄绾突然站起身,急忙说:“你等着,我去拿盐罐来。” 说完,她逃似地跑出门。 望着她裙摆飞快消失在门口,裴荇居无奈叹了口气。 第137章 他若动情,便是一生 庄绾跑去厨房,路上惊飞了两只啄米的鸡,进了厨房后又在灶台上慌乱地摸盐罐,最后捡起一把葱抱在怀中。 要死了! 她心慌慌的! 尽管她不想跟纸片人谈恋爱,可谁让裴荇居长得帅呢?试问顶着一张男明星脸的帅哥,温情脉脉地对你坦白,这谁扛得住啊。 庄绾靠在灶边,好半天才缓下情绪。 她甩甩头,长得帅也没用! 要克制! 这可是红颜无数的男主,宁缺毋滥! 打定主意,庄绾撂下大葱才又抱起盐罐出了厨房,她穿过甬道往回走,然而经过一处月门时却缓缓停下。 青石板地面上,有一条褐红的痕迹。 她好奇地顺着痕迹走,当来到一口井边时,顿时尖叫起来。 “啊——死人了!” 庄绾吓得瘫坐在地上,直到听见动静的小厮们过来,直到裴荇居也寻过来。 裴荇居扶起她,可她依旧腿软得站不住,像是吓掉魂似的,整个人呆滞如傀儡。 裴荇居没辙,索性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来,送她回房中,还让人去请来大夫。 大夫给庄绾诊脉时,裴荇居再次去了后厨。 井里的尸体已经捞起来了,瞧清这人的模样,围观的人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一人道:“这不是张员外吗?我昨日还与他一同喝酒,怎么就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井里。 兴许也不一定死在井中,是被人弄死后抛在井中的,青石板地面上的血迹便可说明一切。 这人死相可怖,大睁着眼死不瞑目,两只胳膊还被拧在身后,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众人窃窃私语,不明白张员外好端端地为何死在井中。 裴荇居站在一旁仔细观察尸体,胳膊被拧成如此诡异的形状,可死者身上衣裳完好并无打斗的痕迹。 须臾,他上前蹲下,掀开死者衣裳看了看,又察看了后背。 旁人瞧见他这个举动,纷纷退开:“沈公子,碰死人晦气,劝你还是别管了。” 说话的,正是此前跟张员外一起称兄道弟吃酒的人。 裴荇居没应声,他在尸体上检查了遍,然后用帕子擦手。 这时,城主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沈宗汲没露面,过来的依旧是昨晚那位黑衣人。他目无波澜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挥手道:“把人抬走,别脏了地方。” 有人气不过,上前理论:“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张员外好歹也是府上的贵宾,如今不明不白死在府上,居然还嫌弄脏地方?” 那人笑笑:“叶老爷,这可是厨房,平日你们的膳食皆是从这取。如今有人死在井中,我怕弄脏地方也是为你们考虑。” “哼!”也老爷别过身子:“胡说八道!” 又有人问:“你们就这么把尸体抬走了,也不查一查死因吗?没有死因,如何向张员外家人交代?” 黑衣人冷笑:“琉璃城死一个人,跟死只阿猫阿狗一样简单平常,何须向谁交代?或许是这位张员外想不开,自己投井自尽的呢?” “你——” 这人还欲再说,旁人碰了碰他胳膊,他顿时气怒。 “我要离开!我要见沈城主!我要离开!”他转身离去:“不到一天死了两个人,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 旁人见他走了,也纷纷跟着散去。 裴荇居平静站在一旁,正打算转身走,黑衣人喊住他:“沈公子。” 裴荇居停下:“余统领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听说你刚才查看过尸体,便想问问沈公子看出了什么?” 裴荇居笑了笑:“什么也没看出,这人的确是投井自尽的。” 说完,他不再多言,懒懒离去。 . 裴荇居回到厢房,大夫已经给庄绾看过了,正在等他。 见他回来,大夫上前道:“公子,如意姑娘无恙,只是惊吓过度,待我开副压惊的方子,吃上两日就好。” 裴荇居点头:“劳烦了。” 大夫坐去桌边写方子,裴荇居瞥了眼裹着被褥坐在床头一言不发的庄绾,无奈又好笑。 “既然怕,怎么还敢去看?”他走到床边。 庄绾没说话。 裴荇居扯了扯她的被褥:“嗯?” “我只是好奇而已,谁想到是死人呢?”她低低嘟哝,这会儿面色缓过来些,却仍旧有些思绪迟钝。 “平日见你胆子不小,怎么看见个死人就怕成这样?” “什么叫看见死人就怕成这样?搁我以前.......” “嗯?” “没什么,没见过所以怕啊。” 放在现代,哪那么容易看到死人?然而这是本权谋文,动不动就死人。怪她之前粗心大意了,居然没想到。 “唉!”庄绾叹气,她从小就怕鬼来着,这一回不知道要缓多久。 很快,大夫写好方子,裴荇居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问:“可否加上一味玉竹?” 大夫一听,玉竹又名葳蕤,养阴润燥,安神强心,是对女子极好之药。便笑道:“公子不仅懂医理还细心,加一味玉竹也好,我这就添进去。” 裴荇居点头,将药方子再递给他。 庄绾半垂着睫毛,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裴荇居对她这般细致倒让她受之有愧。 清楚他现在正在看自己,她却胆怂地不敢对视。 她听见他问:“现在好些了吗?” “嗯。” 过了会,庄绾开口:“我们何时离开这?” “再等几日。” “等几日就能离开了吗?” 裴荇居不语,他需要等个时机,确切地说是等一个人,他要亲眼确认些事。 庄绾低低“哦”了声。 须臾,大夫重新誊录好一张方子交给裴荇居,然后告辞离去。 大夫离去没多久,外头又来了一人。 是柳凝烟。 柳凝烟听说庄绾看见死人受了惊,特地过来探望,进门瞧见裴荇居坐在床边眸色温柔,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愣了愣。 “如意姑娘。”柳凝烟上前福身一礼:“听说你请了大夫来看,现在可好了?” 庄绾欲起身回礼,裴荇居摁住她:“别动,坐着就是。” 柳凝烟听了,微微低头。 裴荇居道:“凝烟姑娘来得正好,沈某有事出去一趟,劳烦你陪陪她。” 庄绾听得怪不好意思的,搞得她像个巨婴似的,吓着了还需要人陪。待裴荇居出门,她掀开被褥坐起来,亲自给柳凝烟倒了杯茶。 “让你见笑了,”庄绾说:“其实我无大碍,只是瞧着了画面,总是忍不住想起来。” 柳凝烟笑,莫名说了句:“如意姑娘是个有福之人。” “福从何来?”庄绾心想,她若是清楚自己的经历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柳凝烟却道:“我很是羡慕如意姑娘。” “此话怎讲?” “入浑浊而不侵染,历圆滑而弥天真,生活飘摇,却被人呵护,被人珍藏。如此,还不够福气吗?” 庄绾干笑了笑:“有些事,凝烟姑娘可能误会了。” 柳凝烟也笑:“我见过形形色色之人,听过无数故事。有人朝三暮四,有人从一而终。说来不怕如意姑娘笑话,我历经家破人亡,心虽有无限恨意,可我这些年来最期盼的却是寻一处容身之所,免我颠沛,免我迷惘,护我风雨可挡,令我有枝可依。” “但人与人的福气不一样,如意姑娘是幸运的,你遇到了对的人。我确定自己没看错,沈公子与旁人不同,他若动情,便是一生。” 庄绾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愣了愣,茶水不小心倒满了。 第138章 沉迷女色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人,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人心惶惶。到了傍晚沈宗汲仍旧隆重设宴款待宾客,似乎毫不受死人的影响。 可他越这般云淡风轻,宾客们越加地心神不定。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辛老爷和张员外死得不寻常,两人死后,身边的随从也莫名其妙消失了。 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可沈宗汲设宴,没人不敢给面子,到了傍晚战战兢兢结伴去赴宴。唯有一人倒是例外,那便是裴荇居。 裴荇居像是沉溺于风花雪月般,到了傍晚并没去赴宴,而是径直去寻了凝烟姑娘。据说他已经成了凝烟姑娘的入幕之宾,有人羡慕,也有人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沉迷女色。 是以,宾客们在宴席上小心翼翼跟沈城主饮酒时,湖边水榭处,裴荇居则坐着听柳凝烟弹琴。 其间,裴荇居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凝烟姑娘笑靥如花。 这是婢女给沈宗汲禀报的。 婢女说:“沈公子跟凝烟姑娘看起来有说有笑的,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凝烟姑娘笑得这般欢快。两人在水榭吃茶赏月、吟诗作对,很是和谐。” 沈宗汲听了,眉目骤然一沉。 婢女忐忑,她只是按吩咐一五一十地禀报柳凝烟和沈公子的动静,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城主大人。 她赶忙跪下来,匐地不语。 沈宗汲放下酒盏,突然扶着轮椅往外走,宾客们瞧见了纷纷紧张起身,舞姬们也停下来。 “无碍,你们继续。”沈宗汲皮笑肉不笑:“我只是出去透透气。” 待出了门口,他凝眉盯了会虚空的夜色,然后问:“上午,他检查了尸体?” 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正是余统领,他点头:“是。” “怎么检查的?” “据在场的小厮说,沈公子掀开死者的衣衫,又翻看了背面。” “哦?他说什么了?” “沈公子说,确定张员外是投井自尽。” 闻言,沈宗汲冷笑。 所有宾客中,觉得最可疑的就是这位沈祎。然而在府上这些日他却没露出任何破绽。要么,他真的只是个商人,要么,此人心机深沉,掩藏得极好。 少顷,他突然轻笑。 “沉迷女色?” 是否沉迷女色,一试便知。 . 这厢,水榭里,柳凝烟饮了盏茶后,又开始为裴荇居抚琴。 可抚至半途时,婢女上前来,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柳凝烟停下来。 她缓缓望向裴荇居,咬了咬唇,说:“沈公子,凝烟在摘月阁备了薄酒,不知沈公子今夜可得闲?” 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裴荇居不动声色观察她神色,须臾,唇角勾起:“凝烟姑娘邀请,沈某荣幸至极。” 柳凝烟柔柔起身,像是害羞般:“还请公子随我来。” 两人出了水榭,柳凝烟紧张地走在前头。 沈宗汲突然要她邀沈公子去摘月阁共饮,其中用意她自然清楚。沈宗汲不信任沈公子,欲亲自试探他。 可这场试探,务必就得见真章。 沈公子真的会碰她吗? 可若不碰,两人此前演戏的事就暴露了,沈公子恐怕也会就此...... 柳凝烟心头紧张,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她细听了会身后之人的动静,沈公子步履明显迟疑缓慢。 想必,这场突如其来的试探,令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过了会,两人走到摘月阁楼下时,裴荇居突然停脚。 柳凝烟转身:“沈公子为何不走了?” 裴荇居故作为难地思忖了会,然后对婢女道:“劳烦姑娘给如意带句话。” 那婢女愣了愣,福身:“不知沈公子要奴婢带什么话?” “就说......我今晚跟陈二爷饮酒,要到天明,便不回去了。” 婢女听后,笑了。 原来是这话。沈公子的那位侍妾据说是个醋劲儿大的,此前就曾风风火火地捉奸闹得人尽皆知。今夜沈公子欲陪凝烟姑娘,许是怕她又吃醋,索性让她去扯个谎。 她点头:“沈公子且放心,您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 这厢,庄绾用过晚膳后,搬了把椅子坐在庭院里。 深秋之际,夜凉如水。可她不敢这么早进屋睡觉,不然一闭上眼就想起井中死人的样子。 这时,婢女捧了碗过来:“如意姑娘,药煎好了,您趁热喝吧。” 庄绾蔫蔫地捧着药碗喝,但才喝到一半,就听见有人上前行礼。 “如意姑娘。” 庄绾抬眼:“你是哪位?” “如意姑娘,奴婢是前院伺候的,受沈公子所托,过来向如意姑娘传句话。” “什么话?” 婢女道:“沈公子说今夜要陪陈二爷饮酒至天明,夜里不回来歇息了。” “哦。”庄绾点头:“知道了。” 那婢女福身离去。 而庄绾喝完药,却缓缓顿住。 裴荇居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派人莫名其妙地来传这句话定有用意。 再说了,他上午还说今晚要去凝烟姑娘那,怎么又突然说要跟陈二爷饮酒到天明? 想了会,她放下碗,吩咐婢女:“你帮我去打探打探,柳凝烟现在在何处。” 第139章 绝世大渣男 柳凝烟与裴荇居的事并未避人耳目,是以婢女很快就打听到两人在摘月阁。 庄绾听得消息,当即重重搁下茶盏。 “走!来活了!” 她气势汹汹起身,倒吓得婢女愣愣地,未来得及细究其意,忙跟着她出门。 这厢,摘月阁里,红烛,纱幔,美人,熏香,将气氛渲染得极致暧昧。 柳凝烟一曲结束,走到裴荇居对面坐下,低头问:“不知沈公子觉得此曲如何?” “飗飗青丝上,静听松风寒。”裴荇居道:“我听凝烟姑娘今夜此曲,亦如此诗。凝烟姑娘琴技高超,曲调袅袅缥缈,甚好。” 柳凝烟低头含笑,提起白玉瓷瓶为他斟了杯酒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沈公子是安州人,想必不曾尝过我们琉璃城的金盘露,此名来自于一个典故。” “哦?什么典故?” 柳凝烟道:“这便要说起六年前琉璃城建城时,北方来的一位客人......” 她细说着金盘露的来历,边以指在桌上轻轻比划。 裴荇居面上含笑,目光却盯着她指尖下的动作。他看清了,柳凝烟写了两个字——“隔墙”。 隔墙,后两个字便是“有耳。” 他不动声色掩下长睫,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表示知道了。 而一墙之隔的这边,沈宗汲坐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有一面碗口大的琉璃镜,琉璃镜呈一个喇叭形状,尾端嵌在墙上的细孔中。屋子里的画面透过细孔再投影到琉璃镜上,便可清晰地观察到里头的情况。 此时,对面屋子里,裴荇居和柳凝烟对坐。两人正在谈论曲子,裴荇居面露温情,而柳凝烟低头羞怯。 这般一看,倒像是对浓情蜜意的“狗男女!” 沈宗汲盯着琉璃镜不错眼,面上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周身的气息也越来越寒。 屋内的两人边饮酒边说笑,约莫过了两刻钟,清柳凝烟突然起身坐到裴荇居身旁。 “沈公子得罪了。”她用极低的声音说。 裴荇居颔首,清楚她正在做戏。沈宗汲就在隔壁看着,两人已经拖延了许久,若再这么耽搁下去难免不会露出破绽。 另一边屋子,沈宗汲的脸色黑如锅底。 只见柳凝烟手里捏着个酒杯,然后抬起宽大的长袖遮掩着两人的脸,她倾身过去...... “沈公子,凝烟再侍奉您饮一杯。” 沈宗汲顿时闭眼,咬牙切齿:“好一个婊子!” 两人的话陆续通过琉璃镜传来。 “沈公子这是醉了?” “沈某已有些醉意,琉璃城的金盘露果真名不虚传,酒香四溢,惹人贪杯。” 柳凝烟低头,两人之间其实还有些距离,只是从侧面看像是坐在一处般。她手里扬着空酒杯,微微往前,以袖子遮掩,宛若她在给裴荇居喂酒似的。 这般,又演戏地饮了两杯,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她开始紧张起来,手指继续在桌上写字:怎么办? 裴荇居凝眉不语。 乍一看他镇定自若,可若熟悉的人便知他此时额头绷紧,想来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隔壁的沈宗汲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目光死盯着两人,不放过丝毫痕迹。 就在这般焦灼的气氛中,楼下突然传来动静。 “放肆!你一个小小婢女也敢拦我?滚开!” 这声娇蛮,仿佛滚烫蒸锅里揭开一条缝隙,气氛骤然得以纾解。 阁楼上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隔间,随从问:“城主,可要阻止如意姑娘?” 沈宗汲阖眼仰头往后靠,唇边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已经晚了!不必了,随她去。” 楼下,庄绾在门口被个婢女拦着,她嚣张地将人挥开,闯进院子。又提起裙摆噔噔噔地上楼,到了门前,“砰”地将门踢开。 她叉腰,怒发冲冠地站在门口:“好一对奸夫淫妇!居然又背着我私会!” 裴荇居故作慌忙地站起身,想了想,把柳凝烟挡在身后。 他面上露出些无措,笑着解释说:“如意,你误会了,我只是来听凝烟姑娘抚琴,并无他意。” 庄绾见他如此,暗暗啧声,裴荇居这演技真不是盖的。三分错愕,三分惶恐,还有三分慌乱,剩下一分是护柳凝烟的柔情。 她走进去:“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之前还说什么跟陈二爷饮酒到天明,现在呢,怎么跟柳凝烟在这鬼混?” 庄绾又瞥了眼桌上的酒杯:“好啊,有酒有琴有美人,是不是想着酒醉后好乱性呀?” 她黛眉一竖,活脱脱的泼辣娘子:“你这个混蛋,居然这般骗我!” 说完,便冲上去捶打裴荇居。 她一副撒泼的架势,指尖不小心挠到裴荇居的手背,火辣辣地疼。裴荇居无奈,任她捶了会,索性捉住她那双锋利的爪子。 “够了吗?” “没够!”庄绾这会儿正入戏呢,她停不下来。 许是动作太大,以至于发髻歪了歪,额边落了缕头发,乍一看倒真像个醋劲儿大发的小泼妇。 裴荇居眼底忍不住溢出丝笑来。 很快,他又压下去,沉着脸对庄绾道:“我们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若再这般胡闹,我便......” “你便什么?” “我.......” “你说啊,说不出来了?”庄绾凶她。 她突然悲伤地捂脸:“当初你甜言蜜语哄我喜欢你,我原是想着与你双宿双飞才背着父母跟你私奔的。可后来呢?生米煮成熟饭后你居然说你已经有妻室了,我只能做妾。还哄我说即便是妾也是你最爱的女人,会疼我、爱我一辈子。可现在呢?你现在在做什么?来了琉璃城心就被狐狸精勾走了,跟她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全然忘了当初你承诺过的誓言。” “你——”她怒瞪着裴荇居,唇瓣颤抖:“你就是个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虚伪做作假仁假义狼心狗肺人面兽心的绝世大渣男!” 裴荇居:“......” 而另外两位当事人惊呆了! 庄绾演得太逼真,这番话也说得利索一口气不带喘,像是真的存在过似的。柳凝烟几分不可思议地看向裴荇居。 连一墙之隔的沈宗汲也没想到沈公子是这种人,他以为他够品行恶劣了,不料沈公子比他更甚。 裴荇居耳聪目明,自然也感受到来自四周诧异且鄙夷的目光,他额头突突地跳。 第140章 可恶!让他爽到了 然而庄绾还没完,她骂完裴荇居,又指着裴荇居身后的柳凝烟。 “你这个狐狸精,平日里见着和善与我姐妹情深,私底下居然勾搭我男人。”她撸起袖子:“好哇!看我不把你这个狐狸精撕成碎片!” 说着,她就要上前去,柳凝烟不住地躲。 另一边屋子里,沈宗汲吓得大跳,忙示意让人进去拉架。 婢女们冲进来,一人一边拽着庄绾:“如意姑娘消消气,这可使不得啊!” “放开我!我要弄死他俩!” 裴荇居:“......” 他无奈了片刻,也知今晚的事算是过去了。索性上前一把将人拎起来:“别闹了,我这就跟你回去。” 说完,他连哄带骗,连拖带抱地把人带走了。 . 裴荇居径直把庄绾拎进厢房,婢女欲跟着进来掌灯,被裴荇居抬手撵出去。 婢女愣了下,忙低头走远了。 庄绾不知情况,还沉浸在适才的戏中:“你怎么不让我演完?我正来劲呢。” 抬眼,却见裴荇居含笑盯着她。 屋内没点灯,清凉的月色洒进门槛,落下一片莹白。此刻,两人恰好站在阴影中,仿佛藏匿于此欲图不轨似的。 气氛有些暧昧。 裴荇居好看的眉眼隐在夜色中,那双漆黑的眸子似酝酿着一汪深潭。 庄绾呆了一呆,不大自在地别过脸去。 “你笑什么笑?”她开口。 裴荇居没说话,仍旧望着她。 庄绾嘟哝:“我今日这么一闹,明天肯定传得到处都是。我因为你名声受损,怎么说你得再加点钱吧?” 裴荇居忍俊不禁,挑眉:“你这是坐地起价?” “没错!我就是坐地起价,你给是不给?” 说完,她耳朵倏地被他碰了下。 额边落下的发丝被他别在耳后,手指轻轻柔柔地擦过耳畔。 有些痒,似乎......还痒到了心里。 又听见他说:“给你就是,要多少随你。” 对上他的目光,庄绾心头一跳! 她赶忙从阴影里逃离,故作淡定地走到桌边倒茶。 玛德!又被他霸道总裁似的撩到了。 . 庄绾原以为今晚闹腾这么一出,明日定是各方流言蜚语。然而没想到次日醒来,却听到众人谈论另一桩消息。 城主府又死人了,这次死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裴荇居说要与他饮酒到天明的陈二爷。 这位陈二爷庄绾也见过几面,就住在她们旁边的院落。据说是青州人士,为人爽朗热情,宴席上跟裴荇居饮过两杯酒,是以算是跟裴荇居走得比较近的人。 “他是怎么死的?”庄绾惊讶。 “撞邪。” “撞邪?” 裴荇居点头:“城主府的人是这么解释的,据洒扫的下人说,他凌晨走进院子,就见陈二爷以头不停撞柱,跟疯了一样。” 庄绾百思不解:“可昨天白日我还见他好端端的啊。” 裴荇居笑了笑:“莫非你信?” 庄绾摇头,当然不信:“但他为何自己撞柱?” “江湖上有种药,叫做鸢尾。只需食用半勺,便可使人疯癫无状,更能让人忆起幼时的伤痛,继而毁人生志,催人死亡。” “这么厉害?”听起来像现代的迷幻药。 她又问:“你怎么知道陈二爷是吃这种药死的?” 裴荇居道:“洒扫下人说,陈二爷边撞柱边哭喊别打他他会乖乖听话,想来应该是幼时所遭遇的经历。” 庄绾了然,岂止打骂,估计是小时候遭遇了家庭暴力。没想到陈二爷这么开朗的人小时候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 裴荇居又道:“我适才去了他屋子察看,结果在茶水里发现这个。” 他摊开手。 “这是什么?” “就是鸢尾。” 庄绾一惊:“这么说,有人故意杀死他?是谁?” 裴荇居不语,庄绾却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答案。 是沈宗汲。 联想这两日来死了三个人,且皆死得蹊跷,她大骇:“沈宗汲为何要杀他们?这些人可不是无名小辈,他们是各地的富商,家大业大而且有些人在朝廷还有人脉,沈宗汲怎么敢?” “若沈宗汲是受人之托呢?”裴荇居不紧不慢地摆弄棋盘。 “受人之托?这话怎么说?” “可以说是受人之托,也可以说是合力谋划。”裴荇居道:“死的这三人皆是长子的身份,而且家中兄弟争产激烈。更重要的是,这三人手上都有航运买卖。” “兄弟争家产倒是能理解,可跟航运买卖有何干系?”庄绾问。 裴荇居缓缓停下来。 这也是他觉得奇怪的地方。若他没猜错,沈宗汲早就跟死者的兄弟达成协议,只要人死在这里,偌大的产业便可落入他们手中。况且人死在琉璃城,琉璃城不受官府管辖,可谓求告无门,死了就死了。沈宗汲还能得到他们承诺的好处,那便是航运的生意。 而这三人中,其中以陈二爷家中的航运最为兴盛,陈家的商船几乎占据了整个西南的水路。航运买卖利润丰沃,沈宗汲看中不足为奇。 只是,他始终觉得沈宗汲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他,或者说他背后之人似乎在谋划一件更大的事。 整个贺州,看似平静,实际上已经风雨欲来,暗流汹涌。贺州官员蛊惑百姓供奉慈光娘娘,以此手段敛财。这些事由谁在背后操纵?如此巨大数额又流通了何处? 原以为这只是一场巧立名目私设赋税的贪墨案,可来了贺州,越发觉得事情走向可疑。 他沉吟了会,倏地听见外头有人哭。 庄绾细听了会,然后起身走去窗边看。只见有人疯疯癫癫地在回廊里游荡,边游荡边哭。这人瞧着眼熟,正是此次入府的宾客之一。 “他这是怎么了?”庄绾转头问裴荇居。 裴荇居也来到窗边,看了眼外头,道:“估计是受不住了。” 这里接二连三地死人,沈宗汲一边设宴歌舞升平,一边却举刀高扬暴戾恣睢。整个府邸犹如充满血腥的牢笼,无人能从此离开,只能等待那把刀何时落在脖颈上。 恐惧蔓延,他们像待宰的羔羊煎熬度日,难免有人不疯。 须臾,裴荇居突然问庄绾:“你会怕吗?” 庄绾一愣。 她居然没想过这个问题。除了此前看见死人觉得害怕,却从未害怕沈宗汲。 或许,潜意识里她知道裴荇居是男主,知道他所向披靡,无对手可及。所以,她并不担忧。 她摇头:“不会,沈宗汲斗不过你。” 裴荇居怔了怔,忽而笑起来。 他捏了捏她脸颊:“就这么信任我?” “......” 可恶!随口说的话居然让他爽到了。 第141章 他就是大曌帝师裴荇居! 接二连三地死人,人人惶恐,人人焦虑。大家的情绪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说不准何时就会断。 沈宗汲依旧每日到了夜里便设宴,可渐渐地,没人敢再出门,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死在宴席上或是去赴宴的路上。 这日傍晚,裴荇居从恭房出来,路过甬道,见对面小心翼翼行来一人,正是此次宾客之一,叫潘绍辉。他许是也要去恭房,身边跟着好几个小厮,明明天没黑,却已经提上了灯笼。 他停下,等了等。 “潘老爷。” 待潘绍辉经过身边,裴荇居突然喊住他。 潘绍辉吓得一跳,同时也怔了怔。在他眼里裴荇居是个清冷高傲的人,年纪轻轻家财万贯不屑与他为伍,宴席上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比起他们这些来琉璃城做买卖的,裴荇居更像是来这风花雪月的。 是以,谈不到一块儿去。 不料,他今晚突然喊住他。 潘绍辉转身:“沈公子有何事?” 裴荇居问:“潘老爷为何不去赴宴?” 潘绍辉反问:“沈公子为何不去赴宴?” 裴荇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晚辈今晚有事。” 一句“晚辈”表示谦逊,也顿时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拉得近了些。 潘绍辉听了,心中了然,所谓的有事恐怕又是去会凝烟姑娘。但他自称晚辈,两人几乎差一辈,是以便也以长辈的样子劝说了番:“沈公子年纪尚轻不知世道险恶,城主府不太平,劝公子还是莫再贪念女色。” 裴荇居点头:“多谢潘老爷教诲。” 他欲抬脚走,脸上却略有迟疑。 潘绍辉见了,细声问:“沈公子还有话说?” “实不相瞒,”裴荇居道:“这些天我很是焦虑不安,府上接二连三死人,我等.......像是笼子里待宰的牛羊。” 潘绍辉一惊:“嘘!别胡说!” “是否胡说,潘老爷心里有数。”裴荇居盯着他,诚恳道:“我们待在府上已经数日,即便是抓贼也该抓到了。可沈城主迟迟没放我们走,这里头用意不必晚辈说您也明白。” “晚辈只是不甘。”他又道:“难道我等只能在这等死吗?” 这话说到了潘绍辉心坎里,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人在极限环境里,要么死,要么疯。 可他不甘心这样,他想活着走出琉璃城。 “沈公子有何主意?”他问。 裴荇居沉吟片刻,道:“晚辈没主意,晚辈只是想反抗,却苦于人微言轻无人拥护。而潘老爷在众多宾客中最德高望重,若您一句话,晚辈必定跟着您赴汤蹈火。” 潘绍辉听后,心头一震。 深秋的天,额头缓缓滴下汗来。 裴荇居平静觑了他片刻,敬重地行了一礼:“晚辈告辞。” . 翌日,到了傍晚沈宗汲继续设宴,然而今晚的宴席却没有一人去。 宾客们聚在正堂开始闹腾。 “要死一起死!我就不信他沈宗汲敢把所有人都杀了!” “就是,他沈宗汲是什么东西!我堂兄在朝堂可是信国公的人,若他敢动我,我冯家不会善罢甘休!” “让沈宗汲出来!我们要个说法!为何不让我们离开?他想做什么?” “琉璃城无法无天了,还能草菅人命不成?!” 下人们听得胆战心惊,有人匆匆前去向沈宗汲禀报。 沈宗汲刚从浴池中出来,听了下属的禀报,眉头蹙起。 “闹事?何人带头?” 下属道:“好像是一个叫潘绍辉的人。” 潘绍辉...... 沈宗汲眯眼。 “我去看看。” 他换好衣裳,登上阁楼。从高阁俯瞰,见正堂门前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吵吵闹闹,嚷着有种把他们全部杀掉。 沈宗汲脸色不好。 他自然不会、也不敢全部杀掉这些人。此前那三人是他早已跟其兄弟谋划好的,即便是死也无须担责。可这些人他根本不打算杀,不仅不打算杀,还想借助这次的下马威让他们乖乖地跟他最大利益地合作。 原本他都打算好了明日一早就与他们相谈,没想到这些人在这个节骨眼闹事,坏了他的计划。 他在人群中找了找,然后问:“沈祎呢?” 下属回道:“沈公子去了凝烟姑娘那。” “在做什么?” “据说在下棋。” 沈宗汲嗤笑,果然如意姑娘没骂错,人不可貌相。起初他还以为沈祎是个藏得深的,可这些天下来,这人什么也没试探到,反倒是越加认清他人品堪忧。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花前月下。 正堂前,沈宗汲迟迟不露面,宾客们的情绪越加激昂。 “叫沈宗汲出来!” “快出来!不然我们砸了他府邸!” “对!反正是个死,大不了我们跟他拼了!” 站在高阁上的沈宗汲听了,眼底渐渐寒凉。一旁的下属问:“城主,现在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沈宗汲转身,当然是先去安抚这些人,谋划了这么久,可不能就这么弄砸了。 然而他才下楼梯,一人便慌慌张张地跑来。 “城主,来了!他来了!” 沈宗汲不悦:“谁来了,慌成这样?” “城主,”那人上前来凑在他耳边说了名字。 沈宗汲一听,脸上立即恭敬起来。 “在哪?快带我过去!” . “蠢货!” 摘月阁里,一人慵懒地坐在上首。他手里把玩着一只紫砂茶壶,淡色的眸子看似漫不经心,然而眼底却透着股寒气。 此人,不是梁锦羡又是何人? “裴荇居在你府上住了这么久,你却没发现?” 沈宗汲大惊:“裴荇居?大曌帝师裴荇居?” 梁锦羡冷笑:“难道大曌还有第二个裴荇居?” “可是......”沈宗汲茫然想了想,素闻裴荇居年轻俊逸,身高七尺,不近女色。他努力在宾客们搜索了下,最后只能想到沈祎。 “可是属下试探过了,他并非......” 梁锦羡薄薄的眼皮掀开,眸光凛然如剑,令沈宗汲忐忑闭嘴。 他跪在下首,肩背挺直,衣裳里却渗了一层冷汗。 第142章 出逃城主府 若沈祎真是裴荇居,而他这些日都未曾试探出分毫,可见裴荇居的手段何其高明。又或者在他还未曾发觉之际,他早已布下了局。 猛地,他又想起今日宾客们突然闹事,一时间,隐约觉得不妙。 沈宗汲忙低头:“主子,现在......现在该如何,还请示下。” 话落,外头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何人在外头?” 梁锦羡倏地前倾,飞身穿过隔窗,准确地掐住来人的脖颈。 柳凝烟被掐得脸色由白变红,她手里端着茶盘,里头的茶水晃晃当当。 “我......是柳凝烟.......来送......茶水。”她艰难地说。 这时,沈宗汲也扶着轮椅出来,见柳凝烟被掐得快要窒息,赶忙上前求情:“主子高抬贵手,她并非奸细。” 梁锦羡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即便柳凝烟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眼泪盈盈,他也无动于衷。 “为何偷听?”他沉声问。 柳凝烟说不出话,眼睛即将翻白。 倏地,脖颈一松,她瘫软在地,手上的茶盘也七零八落。 喘了好一会,她才惊恐地缓过来。 忙跪下来匍匐在地:“公子,凝烟并非偷听,凝烟只是听说来了客人,便想来奉茶。” 这话,沈宗汲蹙了蹙眉,却不露声色。 梁锦羡睨了她一会,问沈宗汲:“她就是醉生楼的头牌柳凝烟?” 沈宗汲回道:“正是。” 闻言,梁锦羡拿帕子擦了擦手:“念在你还有用的份上,今日饶你,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 沈宗汲忙厉声提醒:“还不快快谢过主子?” “是!凝烟谢过.....谢过主子。” 柳凝烟慌张地拾起地上滚落的茶盘和茶杯,余光瞥见梁锦羡和沈宗汲进了门,这才松了口气。 出门后,她心头无比震惊。 原来那人不是沈祎,而是大曌的天子宠臣裴荇居。 难怪,她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度非凡,有种上位者不可违逆的气势。 裴荇居! 他居然是裴荇居! 柳凝烟心口狂跳,隐隐地,有种自己谋划多年的事终于要成功的激动。 . 这边,正堂宾客们的情绪越发高涨。 “沈宗汲人呢?为何不出来?” “莫不是当缩头乌龟了?” “快出来!不然,我们就砸了这城主府!” 话说完,也不知谁人冲动,居然真的从窗户扔了火把进来,还大吼:“今晚我们就烧了这鬼地方!” 适才喊话的人一愣,但片刻情绪涌动又立即喊起来:“对,烧了这鬼地方我们就能离开了!” 院子里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人,有小厮有护卫,还有宾客们自己的仆人,几乎站满了院子。 所谓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做了第一步,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步就轻而易举了。 只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火把纷纷扔向屋子。转眼间,正堂、厢房、阁楼都烧起来。 朦胧夜幕给了人恰到好处的保护和胆气,一时间,整个城主府混乱不堪。 摘月阁,梁锦羡还在跟沈宗汲说话,却不料有人来禀报:“城主,失火了。” 沈宗汲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失火?” “是那些宾客们放的,他们吵嚷着要将这夷为平地!” “一群不怕死的人,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们?” 梁锦羡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是宾客们作祟?” 沈宗汲错愕了瞬,立即明白过来:“主子,属下这就带人去抓裴荇居。” “愚蠢!”梁锦羡骂:“裴荇居岂会这么容易让你抓住?你以为他在你府上是孤身一人?” 沈宗汲一怔,就听梁锦羡问那禀报的人:“放火为何没人阻止?” “这......”那人也摸不着头脑:“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府上到处乱糟糟,夜黑也瞧不清到底是哪些人。” 梁锦羡冷笑,看向沈宗汲:“你看,你府上何时混进来裴荇居的人都不知。” “裴荇居身边有许多能人异士擅于隐身术,其中有个叫薛罡的和惊蛰便是佼佼者。这会儿你带人去抓?还抓得着吗?”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看看密室里的东西有没有丢!” 沈宗汲听了,忙仓皇推着轮椅出门。 然而此时整个城主府几乎沦陷于火海之中,他站在摘月阁竟也分不清芙蓉阁的方向。 “速速去芙蓉阁查看!”他吩咐下属。 “是,”余统领抱拳,带着沈宗汲飞檐走壁下楼。 可当他们来到芙蓉阁时,这里已经火焰冲天,几乎没人能进得去。 沈宗汲望着浓烟滚滚的大火,突然笑起来。火光映红他的脸,形如鬼魅。 “好个沈祎!好个裴荇居!”他笑完,仰天大喊:“此仇不报,我枉为沈宗汲!” 芙蓉阁的火势扑近一个时辰才灭,沈宗汲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急急忙忙下密室去查看。 然而,他引以为傲打造的铜墙铁壁密不透风、连火也烧不着的密室,此时已经烟雾缭绕。洞门打开,里头的东西早已不翼而飞。 梁锦羡随后跟来,见了情况,气得脸色阴沉。 “主子......”沈宗汲缓缓上前去:“主子放心,他逃不出琉璃城,属下即便掘地三尺也要......” “啪——” 梁锦羡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在琉璃城当土皇帝当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说罢,他厉声吩咐:“所有人,跟我追!” . 这厢,裴荇居带着庄绾乘坐于马车上,车夫马鞭飞扬,坐下的马蹄矫健地奔驰在荒野小道上。 庄绾还是头一回坐这么快的马车,她扶着车门看向坐得稳稳当当的裴荇居,问:“我们现在要去哪,能不能慢些,我晚膳都快吐出来了。” “你忍着些,”裴荇居道:“今晚我们务必要尽快离开琉璃城。” “回卢阳吗?” “正是。” 小道并不平整,马车又走得快,车厢内摇晃得厉害,再摇下去庄绾真怕忍不住要吐了。 她躬身抱着肚子,半跪着坐,这样才能让自己平稳些。 裴荇居瞧见了,索性一把将其拉过来,一手环着她的肩。 这样稳当是稳当了,可是.......庄绾不习惯地挪了挪,却被他呵斥:“不准动!” “哦。”庄绾乖乖不动了。 外头,赶路越来越快,可没走多久却倏地停下来。 “大人,薛罡来了。” 薛罡此前带着人在城主府里放火,而裴荇居早在起火之初就把密道里的东西偷了出来,然后带着庄绾提前离开了。这会儿薛罡把城主府搅得一片火海后,也忙带着人跟出来。 他道:“我看见梁锦羡了。” 裴荇居并不意外:“他人呢?” “已经带人追去了琉璃城。” 薛罡话落,另有一人快马而来,禀报道:“大人,琉璃城四座城门已经封锁了,现在只准进不准出。” 庄绾看了看裴荇居又看了看薛罡,不解问:“非要进琉璃城吗?” 薛罡道:“庄姑娘有所不知,琉璃城地形特殊,四面环湖。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湖中一座岛上,若要离开此地必须穿过琉璃城,从西城门而出。” 也就是说,必须要进城,才能出城。 话落,众人安静下来。 过了会,车夫一把扯下头上的斗笠,跪在地上请命:“大人,让属下去吧,属下带人引开他们,大人再趁机入城。” 薛罡制止:“不妥,你去太危险。梁锦羡身边带着西竺和西阊,这两位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你恐怕难以应对。” 庄绾缓缓看向车夫:“你是......” 车夫抬起头来,扯去脸上的大胡子以及人皮面具,这才露出本来的面貌。 庄绾惊讶:“我就说听声音那么熟,原来是惊蛰啊,你何时来的?” 惊蛰点头:“姑娘,惊蛰一直在府上。” 又听惊蛰道:“眼下并没有其他法子,大人,不如让属下去试试。属下断不会跟西阊他们硬碰硬,只需.......” 裴荇居抬手:“不必说了,你此去只会送命,孤勇不可取。”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可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这时,庄绾弱弱开口:“那个,我其实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众人皆朝她看过来。 薛罡笑问:“庄姑娘且说。” “呃......我这还有块沈宗汲的玉佩呢,兴许能用得上。” 第143章 不加掩饰的轻狂 裴荇居一听,诧异抬眉:“你何时有沈宗汲的玉佩?” 庄绾:“我此前跟你说过的,在酒楼偶遇沈宗汲,彼时他就跟我打了个赌。可能他当时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就留下一块随身带的玉佩做赌约。后来我看了下那块玉佩,上头刻着个‘宗’字,还有些奇怪的花纹。那花纹我在沈宗汲的芙蓉园见过,想来这块玉佩应该不简单,或许能用得上。” 薛罡听了,也不去看裴荇居脸黑,忍不住笑起来。 “果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庄姑娘无意中收了沈宗汲的玉佩,虽说......嗯咳.....虽然男女私送玉佩有些不妥,但这不正歪打正着嘛。” “沈姑娘说的玉佩上的图案应该是只虎头,我也曾在沈宗汲的府上见过。这图案不是别的,正是沈宗汲的生肖。你那块玉佩......”他眨眨眼:“很有用。” “可是......”庄绾也眨眨眼:“那块玉佩此时不在我身上。” “在何处?” “我放在琉璃城客栈里了。” 一听,薛罡放心:“好说,我们派人去客栈取便是。” 一旁的惊蛰立即起身:“大人,属下这就去客栈取来。” 裴荇居点头:“当心。” 惊蛰转身,足尖一点飞身上马,片刻工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庄绾有点担忧:“她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薛罡抱臂:“放心,惊蛰身手好,隐身之术一绝。她此去是拿东西,只要不跟人对上,旁人难以发现她。” “哦。”庄绾放下心来。 . 琉璃城,灯火通明,人群如潮。这里歌舞笙箫,觥筹交错,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在此恣意行乐。琉璃城,繁华世,白面笑,粉面哭。人间海市蜃楼,莫过于此。 城主府发生的事一点也不影响琉璃城的热闹,甚至无人知晓半点风声,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男男女女笑笑闹闹。 只是,在众人不曾察觉之处,多了许多黑衣和巡逻的人。 他们腰跨长刀,神情肃穆。 “今晚务必守好了,但凡出现可疑之人,务必押上来!” “是!”有人不解:“肖哥,今晚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全城戒严了?” “我怎么知道?这是城主的命令,咱们当差的只管办差就是。” “是是是。” “你仔细巡逻这里,我去西城墙看看!” “好。” 琉璃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此时已全部封锁,所有人只能进不能出,若发现有任何异常就得押送至城中一言堂。 一言堂本是处理日常纠纷之地,眼下,已经人满为患。 堂内,梁锦羡阴沉着脸坐着,他目光淡漠而犀利地扫视堂外所谓的可疑之人。短短一盏茶工夫,不停有人被押送进来,也不停有人审问了后被送出去。 分明是亮如白昼的大堂,他心底却似晦暗冰凉的湖底。 今晚不论如何也要截住裴荇居,那些东西不能落在他手上,不然......他苦心经营的事就暴露了。 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夜色越来越浓,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耐心也几乎消失殆尽。 “沈宗汲呢?”过了会,他问。 侍卫道:“沈城主疯了。” “疯了?” “是。”侍卫说:“芙蓉园失火,沈城主疯癫不止,到处杀人。” 梁锦羡冷笑:“我看他是装疯!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岂能就这么装疯卖傻蒙混过去?” “走!”他起身:“随我出去搜查!” . 亥时过后,夜幕越来越沉,而城门口却喧嚣鼎沸。 站在城墙上守城的人遥望城中阑珊灯火,不禁打了个哈欠。 “肖统领,咱们要守到几时?” 肖统领是西城门守城统领,也算不上什么官职,他只是城主养的一批护卫中提拔起来的人,如今守城门已经有半年了。 他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守吧,咱们这来了个了不得的人,城主都得听他的,他说要守,那就必须守到天亮。” “到底是什么人?” “别问了,今晚非比寻常,咱们得谨慎些!” 城墙下,陆陆续续有人嚷着出城。琉璃城是有钱人的销金窟,每天进出琉璃城的人没有上万也有数千,即便是这个点了,也仍有人进出城门。可今日的琉璃城只能进不能出,那些有钱的公子哥们没法出去,叫嚣得厉害。 守城的护卫被吵得耳朵疼,举起长刀恐吓道:“再不走,把你们抓起来!” 他们推开人群,试图将这些人撵走,然而这些人都是家中有钱不怕死的。即便扬刀也不憷,带着仆人们闹起来。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有人悄悄问:“可要去请示城主?” 恰在此时,不远处行来一队人马。领头的人手里举着块玉佩,高喊:“城主出城,速速开城门。” 众人大惊,忙恭敬地喊“城主大人。” 肖统领听闻,赶忙下城墙来。 他狐疑问:“这么晚了,城主出城有何事?” 薛罡换了身护卫的衣裳骑在马上:“城主的事也是你一个小小守门统领能问的?” 肖统领低头:“属下负责守西城门,凡是进出城的人都要过问,这是城主大人吩咐的。” 薛罡笑:“有胆!” 他指了指后面的马车:“城主大人就在那,听得清楚呢。你如此尽忠职守,也不枉城主对你的提拔。” “接着。”薛罡将手上的玉佩扔过去:“这是城主的玉佩,看清楚了。” 肖统领忙接过,瞧清楚上头的“宗”字,立即跑到马车旁恭敬行礼:“属下不知城主驾临,属下该死!” 他等了会,却没听见车内的人回应。 心里没底。 薛罡道:“怎么,看了城主的令牌居然还敢怀疑?你到底是为谁人办事?” 这话直击要害,说得肖统领心虚。 他是城主的属下不假,可今日城里还来了另一位,那位的话他不敢不听。 “城主大人,属下并无冒犯,只是出于谨慎......” 这时,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厉地训斥:“狗东西!还不快开城门!” 一听这声音,这语气,肖统领哪还有疑虑?心里一万个心虚与惶恐,赶忙跑去开城门。 很快,城门缓缓打开。薛罡领头,纵马出门。 可就在他们出城时,后头追来一人,大喊:“公子有令!速关城门!” 一听公子,肖统领心头大骇,立即吩咐:“快!关上城门!” 然而此时,两枚飞镖倏地从黑夜里射过来,关门的两人倒在地上。 肖统领见了,亲自上前关门。 可已经迟了,裴荇居等人早已如数出了城。 这厢,吕侍卫射完飞镖,迅速飞身上城墙,欲从高墙上穿过。说时迟那时快,西阊身影鬼魅地追过来,两人在城墙上打斗起来。 薛罡扭头看了眼:“糟糕!梁锦羡追来了!” 他对裴荇居道:“你先走,我跟惊蛰带人断后。” 话落,惊蛰立即从马车里钻出来。 适才她跟裴荇居和庄绾一同坐在马车中,那句“狗东西快开城门”便是她学沈宗汲的声音说的。 庄绾还在惊讶于她口技了得居然样样都会,听得薛罡这么说,也骤然紧张起来。 裴荇居点头,对薛罡道:“你们小心!” 容不得丝毫犹豫,当即便带着庄绾驾马继续往前。 少顷,他掀开身后的车帘,往城门口看了眼,满城的火光映着他清冷淡漠的脸庞。 城门口,梁锦羡被薛罡等人缠住,进退不得。他一剑挥退薛罡时,倏地抬眼望过来。 两双眸子隔着深沉的夜色对上...... 裴荇居唇角浅浅勾起,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轻狂。 第144章 你不配! 城主府,沈宗汲杀了芙蓉园看守不力的侍卫和小厮,浑身沾满血躺在地上疯疯癫癫地笑。 边笑边喃喃叨念:“裴荇居!你居然是裴荇居!” 过了会,他缓缓停下来,像是累极了,闭上眼睛。 忽然,充满血腥与烧焦的空气中传来股清幽的香气。 香气越来越近,到了跟前,停下。 “来看我笑话的?”沈宗汲眼也未睁开。 柳凝烟沉默,可眼角、眉梢都露出一种宣泄的快意。 “你杀了这么多人,痛快吗?”她问。 沈宗汲勾唇:“痛快!” “我也痛快。”柳凝烟说。 闻言,沈宗汲睁开眼,就见她缓缓笑了:“你杀错人了,最应该杀的是我。” 在沈宗汲疑惑的表情下,柳凝烟继续道:“芙蓉园的火是我放的。” 她大笑起来:“我早就想烧了你这片地方,烧了当年你囚我于此的耻辱。” 沈宗汲眸子阴鸷:“裴荇居也是你带进来的?” 柳凝烟摇头:“我没带他进来,我只是帮他掩护。” “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并未,”柳凝烟说:“多谢你,今晚让我知道他是裴荇居,所以,我真的很痛快。” 沈宗汲冷笑连连:“好一个吃里扒外的婊子,这些年要不是我护着你,你早就死了,如今却联合外人来对付我!” 柳凝烟倏地从袖中掏出匕首抵在他胸口上。 她扬起下巴,眼里满是狠绝和愤怒:“你护着我?哈哈.....多好笑的笑话!” “你当初为了示好那人,与人合谋陷害我柳家,使得我柳家家破人亡。怎么,我还得感谢你吗?” 沈宗汲感受到刀刃寒凉地抵在胸口,他却一点也不慌,反而平静地闭上眼睛。 “你柳家即便没有我,也会遭此一劫,要怪就怪你父亲性子太拗,若他识相也不至于连柳家都保不全。我这是帮你啊,你看,没有我,你们柳家什么都不剩。” 柳家是裕庄当地豪绅,生意做到天南地北都有分号。可树大招风,很快,柳家就被盯上。 六年前,有人找到柳老爷,要他以供奉慈光娘娘的名义在各地建太庙。若只为太后建几座太庙倒也罢了,可当柳老爷得知这些太庙建来给百姓供奉,每年的香火钱可分他柳家三成。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刘老爷又岂会愿意?他祖上三代都是本分生意人,断不会攫取百姓血汗钱。当下,便拒绝了。 只是不想,这番拒绝成了柳家的祸根。 此刻,柳凝烟手发抖,恨意上头,匕首用了些力道。锋利的刀刃戳进肉里,鲜血汩汩冒出来。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这一生谋划落空!” “信。”沈宗汲摊开手:“来吧,你想杀就杀!” 柳凝烟迟疑了会,欲动手,又听他问:“凝烟,我死前想问问你......” 沈宗汲蹙眉回忆了下,问:“当年你父亲想把你许配给我,你为何拒绝?” 柳凝烟一愣。 沈宗汲无父无母,六岁时被父亲捡回家。而柳家无男嗣,父亲原是打算将他当义子养大。可后来,沈宗汲展露出惊人的聪慧和天赋,不论是经商还是应酬官场皆轻松自如,为父亲解决了许多难题。 渐渐地,父亲依赖他,看重他,更有让继承香火之意。便提出了要沈宗汲当赘婿,把女儿许配给她。 彼时父亲曾问过柳凝烟,柳凝烟毫不迟疑拒绝了。原因无他,她跟沈宗汲从小一起长大,父亲将他视为义子,她也将沈宗汲视为兄长,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是以没有半分犹豫便拒绝。 可就在她拒绝后没多久,柳家遭难。之后,柳凝烟被沈宗汲藏在青楼,据为己有。柳凝烟反抗的那段时间,又被他关在芙蓉苑里,受尽他欺辱。 如今,他居然还有脸说对她好。 “哈哈......哈哈哈.........”柳凝烟倏而也变得癫狂。 “你想知道答案啊......”她缓缓停下,满目轻蔑和鄙夷:“你一个废人,又岂配得上我喜欢?” 话落,沈宗汲喉咙动了动,“嘶”地出声,一时分不清是心痛还是胸口痛。 他蓦地大口大口喘气,断断续续道:“你是不是喜欢裴荇居......呵——可他丢下你走了.......你这么帮他他依旧看不上你。”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他笑得残忍而畅快:“你就是个婊子!你只能.......” 他一字一顿地说:“配我这样的废人。” 柳凝烟哭起来,哭得颤抖,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 就在这时,沈宗汲反手擒住她手腕,然后顺势拔掉匕首。 他看了眼胸口流出的血,满目张狂:“想杀我?你还不够本事!这辈子,咱俩注定不死不休绑在一起。” 这时,余统领走过来,瞧见他躺在地上流血不止,惊了惊。 “城主,”他禀报:“梁世子回来了,说要见你。” 迟疑了下,他又道:“梁世子还说,把凝烟姑娘也带过去。” 闻言,沈宗汲面色大变。 . 城主府几乎烧成一片灰烬,除了摘月阁尚且完好,其他地方几乎只剩残垣断壁。 摘月阁楼下的庭院里,夜风簌簌,卷起地上落叶成片飞扬。空旷的院中央摆了把长椅,椅子上,梁锦羡正坐在那。 他披散着长发,风将发丝吹得凌乱,此时,微微低头欣赏他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双本该如玉的手,其上却落了道剑痕。 痕迹不深,却足以丑陋。 听见脚步声,他不紧不慢地擦去上头的血迹。 “来了?” 沈宗汲从轮椅上滚下来,慌乱地匍匐在地。末了,沉脸看向柳凝烟,低斥:“见了主子,还不快跪下?” 柳凝烟盯着面前的年轻男子,那张脸并非中原人,浅色的眸子妖娆而俊美,薄唇轻轻勾起,长得一副世家公子矜贵风流的模样。 然而只有她清楚,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她的仇人。 因为刚才,余统领称他为梁世子。 第145章 好像庄绾要吻他似的 这世上还有几个权势滔天的梁世子?除了京城那位信国公府的梁世子便再无他人。 而她柳家,六年前正是拜梁家所赐。因为不愿建慈光娘娘的太庙,被蓄意谋害家破人亡。 柳凝烟盯着梁锦羡,眼里几乎迸发出刀子来。 瞧见她这模样,沈宗汲闭了闭眼,暗道今日之事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梁锦羡目光散漫而阴冷地扫过柳凝烟,又停在沈宗汲身上。 “你可知你坏了什么事?” 他声音极轻,却如寒冬腊月的雪,片片落在沈宗汲身上,遍体生寒。 “属下知道。” “那你说......该怎么罚你呢?”梁锦羡继续慢条斯理地擦手。 “属下......属下罪该万死,即便您今日杀了我,我毫无怨言。” 梁锦羡笑了,笑得极其轻蔑。 他停下动作,微微倾身:“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沈宗汲......”他缓缓开口:“你可知道,其实我们很像?” 沈宗汲不说话。 梁锦羡继续道:“我们都是心狠手辣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命在我们这早已不值钱,你既然说拿你的命来赎罪,不可笑吗?” 沈宗汲抬起脸,眸中乍现不甘:“主子说得对,属下的命不值钱。属下不甘就这么输给裴荇居,主子丢失的,属下一定会为您找回来。” “算你还有些明白,只不过......”梁锦羡问:“我怎么信你?” “属下发誓,若未能成功,必自断头颅。” “不不不,我不要你的脑袋,我要......”梁锦羡含笑指着柳凝烟:“她!” 沈宗汲一怔:“主子?” “别误会,我对你的女人不感兴趣,不过呢......我要你举整个琉璃城之力,竭力杀了裴荇居。若不能成功,她就死在我手上。” “主子......”沈宗汲额头大滴大滴汗掉下来:“凝烟只是一介女流,当不得主子筹码,可否......” “哼!”梁锦羡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她一介女流?” 他眸子陡然一历:“她居然敢跟裴荇居合谋坏我大事,可不是一介女流,当称一句女中豪杰了。” 顿时,沈宗汲心如死灰。 梁锦羡果真发现了,柳凝烟跟裴荇居合谋之事瞒不过他的眼睛。 今日,即便没有他之过失,梁锦羡也不会放过柳凝烟。 “你们主仆何须说这么多?我柳凝烟敢做敢认,引开芙蓉园的人确实是我做的,芙蓉园地下的密室也确实是我告知裴荇居的,要杀要剐只管来就是!” 柳凝烟死死盯着梁锦羡:“我不是谁的筹码,我柳凝烟只是我自己。你今日若不杀我,待他日得了机会,我也必会杀你为我柳家上下十几口报仇!” “住口!”沈宗汲大喝。 梁锦羡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好骨气!比他有趣多了!” “可惜啊......”梁锦羡叹了口气:“美人聪明,还有毒。有毒的美人,我梁锦羡可不会怜香惜玉。” “主子!”沈宗汲立即道:“请给属下一些时日,十日,只需十日,我必定提裴荇居的头颅过来。” 梁锦羡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突然大笑。 笑完,他满目阴沉。 “可以给你十日,但我要先看你有多少诚意。西阊......”他示意道:“把剑给他。” “是。”西阊走过去,从腰间拔出长剑递给沈宗汲。 沈宗汲盯着长剑,只沉吟两息,接过长剑便挥向自己的左臂。 “啊——” 一声嘶吼,下一刻站在一旁的柳凝烟被溅了一身血。 她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眼时,见一只断臂血淋淋地落在地上。 而沈宗汲桀骜地望着她笑。 “柳凝烟,”他说:“欠你的,现在还够了吗?若是不够.......我还有一只手,都给你。” 柳凝烟惊骇,喃喃骂道:“疯子!你是疯子!” . 裴荇居带着庄绾连夜赶路,也不知赶了多久,庄绾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睡着了。 尽管这天过得惊心动魄,然而梦里她却奇异地睡得香甜,以至于迟迟不肯起,最后还是觉得肚子饿得慌才不得不醒来。 但迷迷糊糊睁眼时,却觉得地方不大对劲。 她眸子转了转。 空间狭窄昏暗,外头的光隔着帘子落进来,不多,却能让她看清这是在马车上。 庄绾下意识地又拍了拍自己靠着的东西,硬邦邦的,不似枕头。 想到什么,她缓缓仰脸,终于对上裴荇居噙笑的眸子。 “醒了?”他说。 裴荇居的面庞映在晨光里,将他侧面照得如玉白皙,也格外俊朗。 蓦地,她心慌了下,不动声色地从他膝上爬起。 “我......昨晚就是这么睡的?” “嗯。” 裴荇居左手翻开旁边的邸报,右手在她起来时,也顺势抬起。 庄绾抿了抿唇,几乎能想象得到两人此前的姿态。也不知是自己主动扑过去的,还是裴荇居扒拉她过去的。 但这种事不好求证,谁求证谁尴尬。 她问:“我们到哪了?安全了吗?” “安全了,在卢阳县。” 闻言,庄绾立即拉开车窗帘子。下一刻,蓬勃的晨光照射进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当真瞧见马车就停在梨花巷中,而对面就是她的小院。 然而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车外居然围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看见她,她们暧昧不明地对她打招呼。 庄绾僵硬地笑着招了招手,然后倏地拉上车帘。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何时到卢阳的?” “一个时辰前。” “既如此,你怎么不叫醒我?” 裴荇居放下邸报,面色几分无辜:“我喊了,只是......” 庄绾隐约觉得不妙,果然,就听到他说:“你把我拍开了,喊了你好几回你气怒地说不要吵。” “......哦。” 庄绾老脸发烫。 “那我......我.....先下车了啊。” 她现在想赶紧回去,饱饱地吃顿早膳,再接着睡。 然而起身时,大腿一阵酸麻,猛地跌下去。 她下意识地撑着裴荇居肩膀,裴荇居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臂。 可接下来的画面却令两人都愣住了。 这般姿势,令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就好像......就好像庄绾要吻他似的。 第146章 她居然想亲他 死寂的空气中,庄绾听到了他喉咙滑动的声音,气息些许粗重。 那双漆黑的眸子像一汪潭水,几乎要将她吸入深渊。 庄绾恍了恍神。 脑子在这一刻短路,只傻傻地望着他。 裴荇居全然没想到大早上就遇到这么香艳的事。少女就这么扑过来,温热香甜的呼吸洒在他的唇上、面颊上。大眼睛纯净而迷茫,还带着几分惊吓,宛若林中慌乱逃离的小鹿。 她红唇近在咫尺,像饱满红润的樱桃,令人想尝一口。 他忍不住,喉咙动了动,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这么浑身僵硬地扶着她。 见她傻傻地不说话,他开口问:“你腿麻了?” “如意姐姐!” 这时,门倏地被人从外头拉开,二丫一脸兴奋地站在车沿上。 下一刻,她脸上的表情由兴奋变成惊讶,继而发红,然后“哎呀”一声捂脸跑了。 庄绾:“......” 裴荇居:“......” 车门大开,街坊们也自然瞧见了里头的情况,众人异口同声“哇”了下。 庄绾头皮发麻,忍着大腿的不适,慌忙退开。 这种时候,当然是赶紧下马车为好。奈何她腿不争气,那股酸麻未曾消散,便只得努力忍耐。 可她这般柔弱的表情又配着脸上的红霞,像是被风雨蹂躏过后的小白花,令人想入非非。 哔了狗了,庄绾预感今早的事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裴荇居悄悄问:“可要我......带你下去?” “别,我缓缓就行。”他要是从这抱她下去,那真是说不清了。 偏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铁蛋站在他娘亲身边,扯着嗓子喊:“如意姐姐羞羞!羞羞!” 他边笑边手指刮脸:“羞羞!羞羞!” “........” 庄绾再是等不及,忍着酸麻一瘸一拐地下马车,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身后,裴荇居见她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禁莞尔。 . 回到小院,庄绾先是站在廊下愣了愣,然后跑去端盆打冷水洗了把脸。冷水一浸,脸上的烫意这才退下去。 她进厨房做早膳,从米缸里取了点面来,准备做一锅简单的面疙瘩填肚子。 可在灶边和面时,又倏地把盆撂下,跑进屋中。 她站在镜子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现脸上还有些红晕。 奇怪了,今天她是怎么了? 仔细回想了下好像也没哪里不对劲啊,不就是扑了裴荇居,不就是离得近了点,不就是.......玛德!那一刻,她居然有点想亲他。 庄绾甩了甩脑袋,用力拍两颊。 她肯定是缺男人了,她想,不然怎么连裴荇居也敢斗胆肖想? 唉!活到二十多岁还活得像她这样清汤寡水的,简直能立马剃头当尼姑了。 当下,打定主意,赶紧做买卖挣钱,以后实现财富自由,男人嘛......也自由。 . 庄绾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神采奕奕。她舒服地泡了个澡,然后坐在庭院摇椅上晾头发。二丫跑来看她,怀里抱着吃得越加肥的旺财,边撸毛边提起梨花巷近日发生的事。 “我爹爹的身子好啦!”她高兴说:“每天都能吃一大碗饭,还能帮我娘上山打柴,现在家里堆了许多柴火,我娘说一会送些过来给如意姐姐。” 这时代煮饭都是烧柴,而且用量极大,庄绾不会打柴,只能花钱买。后来二丫她母亲得知了每回都给她送柴过来,庄绾不好意思,索性每次做了什么吃食都给她们送一份去。 但二丫随即又叹气:“我爹爹虽然好了,可县城里却没人愿意请他做工,说他是中过邪的人,不干净。” 庄绾蹙眉,这种迷信风气还真不是一天两天能破除的。 过了会,她问:“二丫,你家的鸡下蛋了没?” “下啦,捡了满满一篮子呢。” 闻言,庄绾起身进屋,拿了半吊钱出来:“行,我懒得上街买了,你拿回去数一下,从你家送些鸡蛋过来。” “好勒!”二丫起身,接过钱然后出门。 庄绾看了看天色,走进厨房打算做午膳,然而从米缸里舀米时又倏地顿住。 以前,她习惯了服侍裴荇居的一日三餐,现在裴荇居已经把债务书退给她了,她不再是裴荇居的膳食丫鬟。 想了想,她又退了点米回去,只做自己的。 不用忙裴荇居的膳食,庄绾闲下来是真的闲,闲得有些不习惯。午后她跟二丫和铁蛋玩了会,索性一头扎进屋子里开始写她的经营方案。 这边,裴荇居在书房处理庶务,连午膳都错过多时。待一摞公文处理完,才发觉已经午时三刻了。 这时,小厮进来问:“大人,现在可要用膳?” “嗯。”裴荇居点头。 很快,小厮端膳食进来,裴荇居看了眼桌上饭菜微微蹙眉:“膳食是何人做的?” 小厮不解,答道:“是厨子王大胜做的。” 裴荇居欲再说什么,忽而想起庄绾已经不是他的膳食丫鬟了,又默默闭嘴。 他懒懒起身走去桌边,然而今日的饭菜却并不合口味,只用了寥寥几口便搁下了。 离开卢阳的这些日积攒了许多庶务,除了朝堂的,还有玄诏阁的,以及沈祎从京城写来的信。 沈祎在京城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连着写了好几封信过来,只不过此前裴荇居在沈宗汲的府上,每送一封信进去就有暴露的风险,是以除非特别紧急,几乎杜绝外头的信。 这会儿回来,桌上堆得高高一摞。他揉了揉额,继续忙起来。 可忙着忙着,却又忍不住想起清晨时,两人在马车里的情况。 彼时晨间静谧,阳光甚好,她脸红羞臊却故作镇定的模样颇是可爱...... 这般愣神了良久,薛罡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裴荇居盯着卷宗,笑得一脸温柔的模样。 第147章 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薛罡咳了咳,一手撑在桌面,促狭而暧昧地问:“在想什么呢?” 裴荇居掀睫,眼里的温柔尽数收敛,换了副清冷的神色:“何事?” “你猜得没错,因为琉璃城的事整个贺州人心惶惶。”薛罡退开,坐回椅子上:“现在你的身份瞒不住了,他们知道你来了贺州。” 裴荇居早已料到,并不以为意。 “昨日你们如何回来的?”裴荇居问。 薛罡眸子微微诧异了下。 裴荇居:“怎么了?” “你好像......”薛罡笑:“变得有人情味了。” 他说:“若换做以前,你不会关心这些事。你是想问是否有人受伤?放心吧,梁锦羡身边虽然有西竺和西阊两个高手,但他毕竟不及我们准备充足。我、吕淮河惊蛰就足以应对。” “倒是梁锦羡,挨了我一剑,满面阴沉地回去了,想来沈宗汲的日子不好过。” “可探听到其他消息?” 薛罡点头:“梁锦羡扣留了醉生楼的头牌凝烟姑娘,以此要挟沈宗汲。沈宗汲狡诈,而梁锦羡野心勃勃,凝烟姑娘处境堪忧啊。” 闻言,裴荇居沉吟不语。 打量了他一会,薛罡啧了声:“怎么,心疼美人?” 裴荇居懒得理他。过了会,他重新翻开一份公文:“我知道了,你且回去歇息,明日还有事交予你办。” 听得此,薛罡也不客气,昨晚打斗了半宿又一路赶来卢阳,早已困得不行,当即便抬脚离去。 如此这般,裴荇居又处理了几份公文,竟觉得有些头疼。他揉了揉额,目光在门口滞了片刻,没瞧见那个身影,莫名有点烦躁。 须臾,他开口问:“庄绾在做什么?” 侍卫忙进来禀报:“大人,属下也不知庄姑娘在做什么,据立夏说,庄姑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天了也不让人打搅。” 裴荇居呼出口气,以为庄绾还在睡觉,便也不再多问。 只不过,没多久,他余光里突然多了抹浅紫色的身影。 他倏地抬眼,就发现庄绾站在门口,踌躇不决。 “为何不进来?”他压下心里的欢喜,也暗觉诧异,只半日不见她,自己居然这般想念。 庄绾道:“我见你正忙着呢,不好打搅。” 裴荇居莞尔:“倒看不出,你还是这么讲理之人。” 庄绾瞪过去:“我以前难道不讲理了?我可是天底下最讲理的人,除非旁人不对,我才据理力争。” “是么?”裴荇居勾唇,见她身后似乎藏了东西,问:“是什么?” 庄绾进门,狗腿地走到桌前,把写好的经营方案书递给他:“那个.....此前跟你说的经营海鲜零嘴的事,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裴荇居坐直:“说说看。” “呃......这些天我在琉璃城也见识了许多繁华以及天下商客的兴盛。我是这么想的,我的东西可试着先卢阳经营,根据顾客的反馈再从中选出优质的品类大力生产,琉璃城不是有很多商人嘛,到时候我可以带着我的海鲜零嘴去招商啊........” 她站在桌前,专注而认真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身后便是灿烂的秋阳。 裴荇居定定地看着她,眼底流露出几丝欣赏。 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她聪明、狡黠、也极有眼见。历经家破人亡不曾毁其心志,寄人篱下也不曾弯半分脊骨,身处险境也能冷静理智。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拘泥于闺阁。 这厢,待庄绾说完自己的计划,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怎么样?可有不妥的地方?” 裴荇居其实并没仔细听,他点头:“这个计划极好,按你说的去办就是。” 庄绾高兴:“你同意了,那我就去拟合同书了啊。” “合同书?” “哦,就是咱们合作买卖的契书。” 庄绾又道:“签完契书,便算是合作成功的第一步,第二步嘛......我得去寻个合适的铺子了。” “好,依你便是。”裴荇居含笑点头,随即又说:“寻铺子时,我陪你一同去。” “诶?”庄绾诧异:“你不忙吗?” 而裴荇居却道:“不忙,买卖要紧,你何时去?” “明日一早。” “行,明日一早我们出门。” 寻铺子这种小事裴荇居也要参与,庄绾起初还纳闷他为何这么闲,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为何这么闲了。 因为,卢阳来了许多官员,还来了一队兵马。 . 裴荇居突然出现在贺州地界已然瞒不住,他索性亮出了钦差的身份。 这个消息宛如在贺州大地上劈下一道惊雷,令整个贺州官员簌簌发抖。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前来拜见,有些也存在观望态度,但不论如何,裴荇居突然出现在贺州卢阳县着实把这里的人惊得不轻。 而裴荇居也不知从哪调来了一队驻军,就驻扎在卢阳城外。一为震慑贺州,以示皇上整顿贺州的决心,二也为护自身安全。 琉璃城一事,梁锦羡断不会善罢甘休,为免意外,裴荇居从驻军中选了一队人专门在梨花巷巡逻。 梨花巷的百姓惊呆了。 刘婶子鬼鬼祟祟扒在门边跟庄绾说话。 “乖乖嘞,你居然嫁了个当大官的人。” “.......还没嫁。” “那何时嫁?” “.......”说错了话,庄绾忙打了个嘴巴:“我跟裴大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不谈婚论嫁。” 刘婶子眼神怪异:“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奇怪,嘴都亲了,也不谈婚论嫁的?莫不是他家中有妻室?” “........” 庄绾无语。梨花巷的街坊们到底是怎么传的?怎么就亲上了?何时亲的她怎么不知道? 刘婶子一脸“你别瞒我了”的表情,说:“那天大清早的你们在马车上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庄绾傻眼:“知道什么?” “你们.......”她神色暧昧又难以启齿的模样,最后两根食指一对:“你们都成这样了啊,我亲眼看见的还能假?” “那个......”其实她只是脚麻不小心跌过去的,你们信吗? 知道她们肯定不信,庄绾也懒得解释了,索性又拿出此前在醉香楼插科打诨的身份。 “刘婶子,不是你想得那样,根本没那回事。我跟裴大人其实.......”她凑过去:“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啊!”刘婶子惊讶。 第148章 她眼光高着呢 刘婶子吃了个大瓜,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就,很复杂。 临至傍晚,她回去了,晚膳后挨家挨户串门说了庄绾跟裴荇居同母异父的身份,两人根本就只是兄妹云云。 有人一拍大腿:“兄妹好哇,以前我还犹豫不决呢。刘婶子,你还记得我以前跟说的我嫂子娘家表舅有个侄儿今年中举的事吧?乖乖,那可是好一个后生人才,不仅当了官还置了宅子,现在就缺个媳妇,你看我大侄子跟如意妹子可相配?” 哈? 刘婶子风中凌乱。 此乃后话,这会儿庄绾送走刘婶子后,往对面裴荇居的宅子看了眼。 宅子门口守着侍卫,门口停了辆华丽的马车,偶尔还有官员抹着汗从里头出来。 俨然一副临时官署的模样。 她看了片刻,走回厨房忙活去了,铁蛋说想吃柿饼糕,她索性让铁蛋爬上树摘了许多新鲜柿子做糕点吃。 待柿饼糕做好,天色已经落了夜幕。见惊蛰立夏从对面过来,庄绾想了想问:“你们大人在忙什么?” 立夏道:“姑娘,大人还在跟其他官员议事呢。” “可用过膳了?” 立夏摇头:“大人一直忙着,未曾用晚膳。” “哦。”庄绾走进厨房,从锅里取出焙好的柿饼糕来,取了个干净的碟子盛了几块。 想了想,又在上头淋了两勺蜂蜜。 “立夏,”她说:“这个送去给你家大人吧。”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裴荇居愿意投资大笔钱给她做生意,她送些糕点也是应该的。 她如是想。 . 因为要跟裴荇居上街寻铺子,翌日庄绾起了个大早,她拿着个小肉包在门口边逗旺财边等裴荇居。 “如意妹子?” 庄绾转头,见街坊覃婶子挎着个篮子去买菜,于是打招呼道:“覃婶子买菜去?” “哎,去菜市口称一斤肉。”她说。 覃婶子在街坊里是富户,为彰显有钱她特地镶了颗金牙,见人就爱笑,一笑起来金牙闪闪发亮。 这会儿,她忙上前来挽住庄绾。 “如意妹子,婶子跟你说个事。” 庄绾额头突突跳。原因无他,覃婶子是街坊里出了名的热情,也出了名地爱给人保媒,是那种走错路闯遇个人都要上前问婚配与否的地步。 果然,她神神秘秘地说:“婶子问你个事,你今年是不是十七了啊?” “......翻年十八了。” “哎呀!那正好!”她拍掌,又问:“兄长给说亲了没?” 庄绾头皮发麻。 之前她为了演戏逼真,跟刘婶子说父母不在,平日依靠兄长生活来着。 她抿了下唇:“那个......还没.....覃婶子有什么事?” “是这么一回事,”覃婶子激动,又把她挽紧了些:“我有嫂子娘家表舅有个侄子,人才那叫一个好啊,有句话叫什么皎什么像天上的月亮?他真跟月亮似的好看。那可不是跟你吹,我火眼金睛瞧遍整个卢阳县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后生。年纪也与你差不多,还中了进士可厉害啦........” 清晨安静,这边两人手挽手、头碰头站在门口嘀咕亲事。 裴荇居不知何时穿戴整齐已来到身后。 他耐心听了会,等听到覃婶子说:“你要是愿意,我回头捎信去说一声,寻个日子你们见一见......” “嗯咳——” 突然一声咳嗽,两人双双转头。猛然瞧见裴荇居站在身后,庄绾暗觉尴尬。 “你来了?”她整了整发髻。 覃婶子见他虽有些发怯,却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规矩地行了一礼:“裴大人早啊。” 裴荇居颔首:“覃婶子早安。” 覃婶子见他斯文有礼,一点也不摆架子,当即欢喜。想了想,她道:“裴大人来得正巧,婶子这有桩好事呢。” 她说:“自古以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如意妹子跟你相依为命,想来婚事也只能问问你这个兄长的意见了。” “兄长?”裴荇居斜睨庄绾,只把庄绾睨得头有千斤重。 覃婶子毫不察觉,仍滔滔不绝说:“刚才婶子跟如意妹子说了个亲事,如意妹子也觉得那后生人才极好.......” 庄绾瞪大眼睛,她何时觉得人才极好了? 感受到裴荇居幽幽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 “婶子不是要去买菜吗?”她忙阻止:“天色不早了,去得晚了好肉就被人买去了。” 婶子一听:“哎呀,也是,我光顾着跟你聊了。” “回头再说啊。”她对庄绾挤眉弄眼,然后挎着篮子匆忙走了。 覃婶子一走,门口安静下来。 庄绾清了清嗓子:“你别听她的,覃婶子这人就喜欢胡乱保媒。” 裴荇居似笑非笑地问:“兄妹是怎么回事?” “.......” 庄绾低头,老实道:“那天咱们一同下马车,街坊们误会了,所以......我就说咱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默了默,裴荇居又问:“对方人才好?怎么个人才好?” “......没这回事,我根本就.......” “嗯?” “我根本就没说过这种话,再说了......”庄绾嘴瓢:“我眼光高着呢,又岂会看上她远房侄子?” 这话,裴荇居听得满意,点了点头往前走。 庄绾跟在后头。 走了两步,又见他停下来,慢悠悠地:“眼光有多高?” “就.......”庄绾被他取笑,老脸搁不住,索性胡诌一通:“才高八斗貌赛潘安温柔体贴脾气好出门能挣钱回家会做饭腿长一米八钱财任我花......反正,也就这点要求吧。” 裴荇居:“......” 第149章 理直气壮的裴大爷 两人上了街后,裴荇居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去寻铺子,倒是先带庄绾进了家食店。 庄绾听他跟老板要了笼蒸饺和一碗蛋花汤,奇怪问:“你府上厨子没给你做早膳?” “味道不尽如人意。”他说。 他说这话时,瞥过来的那一眼三分埋怨三分委屈的模样。 庄绾好笑。 裴荇居以前可是个无口腹之欲的人,如今倒养得嘴刁起来了。 两人选了个外头的位置坐下,桌椅板凳较小。庄绾倒还好,坐下来并不觉得什么,可裴荇居就有些吃力了。 桌子矮且窄,长腿没法收在桌下,便只能一只曲腿,另一只外放。 不过他的腿长,外放的那只几乎都伸到了庄绾这一头。 庄绾瞟了眼,又瞟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裴荇居是在秀他的大长腿。 她撇撇嘴,有必要么?这人! 卢阳街上的光景很有烟火味儿。庄绾等裴荇居用早膳的同时,捧着脸观察街上的行人。 有人扛着锄头忙着下地干活,有人挑担边走边吆喝自家种的蔬菜果子,还有人推着独轮车,上头放着几个木桶,桶里是海里刚捞起来的新鲜海味。 这时,隔壁桌的谈话渐渐入了耳。 “听说琉璃城出事了。” “出什么事?” “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一人说:“我一个亲戚才从琉璃城逃回来,据说那里被军队包围了。” “嚯!军队?哪里来的军队?” “不知道啊,就昨天的事。现在整个琉璃城都在排查呢,一有可疑的人出现都关起来。琉璃城那些青楼和赌庄都给封了,不让人进。” “那琉璃城主呢?” “城主?城主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以前琉璃城没官府敢管,现在京城来了钦差正好治他呢。” 另一人附和道:“我就说琉璃城迟早要出事,别的不提,这些年莫名其妙死在琉璃城的人还少?那地方......就是个迷人眼的血窟窿。” 庄绾暗暗点头,觉得这形容很是贴切。只是不料,裴荇居动作这么快。 她悄悄问:“他们说的是真的?” 裴荇居慢条斯理饮了口蛋花汤,点头。 “你上哪弄的兵?”就跟变魔术似的,呼啦啦一下子涌出来了,现在整个卢阳县到处都是人。 “皇上给的。”他言简意赅。 来之前就预料得到贺州此行非比寻常。贺州官场早已沆瀣一气,他断不可能使唤得动官府,索性从皇上那要了调动驻军的令牌。 整个贺州要想查清楚,必得以铁腕手段。 想了想,庄绾又问:“那沈宗汲呢?抓到了吗?” 裴荇居无奈地敲她额头:“这么好奇?” 庄绾捂着额头嗯了声:“好奇啊。” “抓沈宗汲并不难,难的是......”裴荇居道:“怎么处置沈宗汲。” “?” 庄绾懵,她好歹也是高考学霸来着,这话怎么就听不懂了? 过了会,裴荇居用完早膳,施施然起身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忙里抽闲道:“客官,十个铜板。” 裴荇居点头,然后看向庄绾。 庄绾:“看我做什么?” “你给钱。” “不是......你用早膳,凭什么我给钱?” “我没带钱。” “......” “再说了......”裴大爷理直气壮地睨过来:“既是兄妹,你还与阿兄斤斤计较十个铜板?” “......” 这人,贱贱的怎么回事? . 南溪是一座离卢阳县不远的县城。此时县城的一处别院里,灯火幽暗,温泉水雾缭绕。 只见池边坐了个人,上半身赤裸着,肌肉虬结有力,隐约可见其臂上一条长长的伤痕。 一个貌美婢女正跪坐在一旁给他的手臂上药。 过了会,有人进来禀报:“世子,沈宗汲来了。” “让他进来。” 沈宗汲坐着轮椅,入得屏风内,无须他人帮助,他自己滑下轮椅跪在青石板地面上。 “主子。” “沈宗汲,你当初说给你十日必提裴荇居的人头来见我。如今......”他懒懒地挥手让婢女退下,继续道:“十日已过半,承诺可算数?” “主子。”沈宗汲这几日瘦了许多,由于此前自断左臂,现在重心不稳,跪得歪斜。他说:“属下已经准备就绪,这两日便可动手。” 忖了忖,他又道:“主子放心,承诺您的我必不食言!” 梁锦羡冷笑,忽而吩咐:“凝烟姑娘,弹首曲子来听。” “是。” 沈宗汲猛地转头,就见一帘之隔处坐着个身影,很快,琴音隔着帘子传出来。乍一听,曲调悠扬,然而沈宗汲听过柳凝烟抚琴,再是了解她不过。柳凝烟今日弹琴很是吃力,有些音本该重,却由于使不上力显得不和谐。 他开口问:“你的手怎么了?” 帘子内的人停下来,只默了两息,又继续抚琴。 沈宗汲闭了闭眼,手不着痕迹藏入衣摆下,死死攥紧。 梁锦羡问:“卢阳城现已成了铜墙铁壁,混一只苍蝇也难,你如何进城杀裴荇居?” “主子,”他开口:“贺阳郡知州有生死把柄在我这,我命人假扮其随从混入卢阳县,随时便可动手。” “你既已做好万全之策,”梁锦羡慢条斯理往下滑了滑,然后仰头靠在浴池边上:“那我便恭候你的好消息。” “凝烟姑娘,换首曲子。”他说。 裴荇居在贺州亮出钦差身份,雷厉风行地召集人开始查贺州近两年的赋税。现在整个卢阳县挤满了各地前来送账册的官员,连县衙平日用来开堂审讯的地方也占满了。 几乎所有人都在忙,唯有裴荇居得闲,晚上还能来庄绾这串门。 彼时,庄绾正在庭院里组织烧烤。恰逢二丫的父亲捕了几只野兔,庄绾花了二两银子将兔子买回来,邀大家围炉烤兔肉。 惊蛰赶得巧,此前不知去办了何差事,今日傍晚刚回来,赶上了庄绾烤兔肉,便也搬了个矮凳坐在一旁观看。 二丫忙活拨弄炭火,立夏捣鼓食材,庄绾则翻烤架子上的肉串。铁蛋蹲在一旁吸溜鼻子,脚边还趴着小旺财。五人一狗围坐在庭院里烤肉,好不热闹。 裴荇居敲门的时候,庄绾啃着根刚烤好的肉串起身去开门,然而瞧见他时,差点没把肉串掉地上。 他一身湖蓝色长袍,腰间坠了块羊脂白玉,玉冠乌发,风流倜傥地站在门口。 庄绾跟见鬼似的,大晚上他穿这么艳要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庄绾问。 自从不当他的膳食丫鬟后,庄绾没事几乎不去他的宅子。况且也清楚这两日裴荇居忙,便窝在自己的小院没去打搅他。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两日未见了。 “我随意走走。”裴荇居负手立在门边,偏头往里瞧了瞧:“在炙肉吃?” “嗯,二丫她爹得了两只野味儿,烤着吃香。” 裴荇居点头:“闻着确实香。” 他站在门口不挪脚,一副对烤肉也很感兴趣的样子,似乎不请人进来吃两串说不过去。 庄绾索性邀请道:“晚膳用过了吗?可要进来尝尝?” 裴荇居矜持地点了点头:“好。” 然后,毫不客气地抬脚进门。 第150章 如意姐姐是不是也喜欢裴大人? 二丫和铁蛋原本就怵裴荇居,得知他是京城来的大官后,更是连话都不敢说了。 原先还热闹的庭院倒是因为裴荇居的到来,清冷了一半。庄绾撇嘴,索性用盘子把烤好的肉装起来递给二丫:“你们去厨房吃吧,灶孔还有烤熟的地瓜。” 铁蛋低欢呼一声,拉着二丫跑进厨房,小旺财也晃荡着圆滚滚的身子跟着进去了。 立夏在一旁捣鼓食材,庄绾对裴荇居道:“你先坐一会,待我烤好就能吃了。” 裴荇居嗯了声,走去一旁。 深秋的月微冷,庭院里落了一层浅浅的银辉。 树木早已枯黄,只余柿子树上还顽固地坠了些橘红果子,在朦胧的夜里点缀了些许颜色。 裴荇居兀自坐在窗下的摇椅上。屋子里燃着灯火,光从窗户透出来,照着他半边身子。 他湖蓝色的长袍艳丽鲜亮,越发衬得裴荇居眉目如画。这么阖眼静静靠坐着时,慵懒而风流,男人魅力十足。 二丫和铁蛋在厨房里说话,他们自以为说得小声,可庄绾却离厨房近,听得清楚。 铁蛋说:“我娘说如意姐姐和裴大人是兄妹,可两人瞧着一点也不像啊。” 二丫:“同母异父的兄妹,当然不像。” 铁蛋:“可我觉得更像一对儿呢。” “你才多大点儿人?”二丫敲他脑壳:“你知道什么叫一对儿?” “知道啊,翠英姐姐喜欢阿柱哥,每次有好吃的都偷偷留给阿柱哥呢。我娘说他们定亲了,是一对儿。”铁蛋自以为懂地说:“如意姐姐也偷偷藏甜枣糕给裴大人吃,是不是也喜欢裴大人?” “嗯咳咳咳..........”庄绾咳起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灶房里的二丫一巴掌朝铁蛋的光脑袋呼过去:“你别乱说了,如意姐姐会生气的。” 铁蛋赶忙捂住嘴。 童言无忌,被两个小朋友这么一闹,原本安静的庭院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庄绾再抬头,惊蛰已经不知去哪了,而立夏拿着根兔肉串远远地坐在屋顶上啃。 “......” 庄绾悄悄扭头去看裴荇居,裴荇居阖眼靠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平静的眉目肉眼可见地夹杂着几丝愉悦,也不知适才铁蛋的话是否被他听了去。 过了会,她出声:“那个......兔肉烤好了,你现在要尝尝吗?” 裴荇居这才缓缓掀眼,他起身走过来,在庄绾对面坐下。 庄绾把烤好的肉拨在干净的盘子里递给他。 裴荇居吃得慢条斯理,并没说话,可庄绾总觉得他此时内心暗爽,而且一边暗爽还一边故作矜持。 “嗯咳......”庄绾清了清嗓子:“那个.....铁蛋乱说的你别当真。” “唔.....” 唔什么唔?是当真还是不当真? 庄绾继续解释:“我前天做了许多甜枣糕,给大家都分了些。唯独你的放了许多糖被铁蛋瞧见了,非要吃。可小孩吃多了不长牙,我便悄悄藏起来了。” “嗯。” “..........” 庄绾扶额,感觉这事越描越黑,解释不清了! 但看不得裴荇居表面“我理解我明白”,但实际上一脸暗爽的样子。她恶向胆边生,往架子上的烤肉不露痕迹添了点东西。 少顷,她把烤好的肉再次递过去:“呐,这个也好了,你尝尝。” 裴荇居好整以暇地接过,然而尝了一口后,脸色突变。 他瞪向庄绾。 庄绾一脸无辜:“我不小心加了太多麻椒,不是故意的啊。” “......” 她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狡黠,裴荇居无奈,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吃了满口的麻椒,仿佛嘴里噼里啪啦地放炮仗。裴荇居忍了忍,实在忍不住起身漱口去了。 裴荇居一走,天色也不早了。二丫和铁蛋吃饱喝足,各自从灶孔里抱着个烤地瓜也归家去,临走前,庄绾打包了两份烤兔肉让他们带回去给父母尝。 走到门口时,却见裴荇居的宅子门前停着辆宽大的马车,而车里的人正下来。 察觉这边的动静,那人扭头看过来,看清她的容貌不禁惊艳了下,但随即又转身上了台阶。 “劳烦通禀一声,”那人说:“贺阳郡知州刘瑺义求见。” 这些天来拜见裴荇居的人颇多,梨花巷时常停得有官员的马车,只不过今日这人却停了好几辆,后头的马车上还装着几个大箱子。 庄绾只淡淡瞥了眼便转身进门。 吃饱喝足,庄绾在院子里绕圈地散步,旺财胖乎乎地跟在后头摇尾巴。过了会,她收拾好东西又洗漱完,这才阖眼睡下。 只是,今夜注定不太平。 庄绾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打斗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借着月色瞧出去。 许是听见屋子里的动静,立夏道:“姑娘睡吧,不必惊慌。” “立夏,外头发生何事了?” 立夏道:“来了几个贼,大人正在捉贼呢。大人说了,让姑娘安心睡,不必惊慌。” 庄绾越加狐疑,自是不敢再睡下,只靠着床头听外头动静。 打斗之声越加明显,似乎不止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甚至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 庄绾起身开门:“不是贼对不对?” 立夏见瞒不住,索性点头:“不是贼,有刺客。但姑娘放心,大人心里有数。” “你是裴荇居的护卫,你怎么还在这?”庄绾急。 “大人怕姑娘担忧,就让属下在此保护。” 庄绾突然想起今晚来拜见的那位刘大人,总觉得这场刺杀恐怕不简单。裴荇居动的是整个贺州,牵扯的人无数,谁都想裴荇居死。难怪他要调动驻军在此,或许早就想到了会有刺杀。 打斗仍在继续,刀剑嗡鸣,嘶吼不绝,庄绾听得心惊肉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庄绾脚底发麻时,打斗渐渐平息下来。 很快,有人在外拍门:“立夏,大人让我来问庄姑娘可有事?” 还未等立夏开口,庄绾忙跑过去开门:“我没事。” 然而瞧见外头血淋淋的断胳膊断腿时,她胃里一阵翻涌。 庄绾赶忙背过身扶着门柱呕吐,今晚吃的烤肉算是白费了。 立夏舀了瓢水过来给她漱口,又帮她抚背:“姑娘好些了吗?” 庄绾摇头,难受地问那人:“裴荇居呢?你家大人可有事?” 那人支吾了下,说:“大人受伤了。” “严重吗?” “胸口中剑,流血昏迷。昏迷前不放心姑娘,让属下务必过来查看。” 闻言,庄绾再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就往对面宅子跑。 第151章 裴荇居受伤 庄绾一路跌撞,脚下踢到东西也不敢看。屏着呼吸跑进内院里,发觉内院灯火通明,众人神色紧张。 “吕侍卫,你们大人怎么样了?”庄绾看见吕侍卫站在廊下,立马走过去。 吕侍卫瞥了眼她脚下的裙摆,上头沾了许多血迹,吓得大跳:“庄姑娘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庄绾说:“你们大人呢?在何处?” 吕侍卫正在吩咐人到处检查是否还有漏网之鱼,忙中抽空指了指右边的一道门:“大人在里面。” 庄绾赶忙过去,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 这间屋子窄小,灯火不甚明亮,屋子里的家具也偏旧,像是被临时安排的。 而裴荇居此时就躺在窄小的床榻上,青灰的床帐挡住他半边身子。屋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小厮正在帮他擦身上的血。 庄绾看见裴荇居身上被血染得湿透的白色中衣,心里一咯噔。 “大夫呢?”她问:“派人去请大夫了吗?” 小厮回道:“庄姑娘,吕统领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去哪请大夫?”庄绾几乎不敢看裴荇居,他躺在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太过骇人。 “这......小的不清楚,得问吕统领。” “那就去问,快点!”庄绾厉声:“问清是去哪请的大夫,赶紧派腿脚好的人去,一刻钟内扛也要把大夫扛过来!” 这两个小厮平日都是在裴荇居身边伺候的,也认得庄绾,今夜还是头一回见她沉脸喝人。皆不敢耽搁,丢下帕子跑出门。 屋内安静,烛火昏暗,庄绾盯着小厮离去的身影愣了好一会,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 须臾,她躬身,撑着床沿坐下。 她缓慢地朝床上的人看去。 裴荇居脸色苍白地躺在那,身上几乎全是血,胸口处仍旧有鲜红的东西汩汩流出来。 庄绾拿起盆里的帕子,拧干后,抖着手掀开他的衣裳捂住胸口,试图帮他止血。 她忍着胃里的难受与恐慌,别过脸。 “裴荇居,你别死啊,你死了大家怎么办?” 尽管她清楚裴荇居是男主,应该死不了,但万一呢?她都穿过来了,很多剧情已经改变,万一裴荇居真这么挂了,该怎么办? “你忍着点啊,一会大夫就来了,千万别死!” 她小心翼翼地堵着伤口,说话时连声音都是颤的。 突然,手腕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碰,继而攥住。 庄绾吓得大跳,“啊”地喊叫起来。 转头一看,裴荇居已经睁开眼,面色无奈。 “放心,死不了。” 须臾,他眉头微拧:“但你再摁着我,恐怕就真的死掉了。” 庄绾忙松开手:“我......见你血流不止,想帮你止血来着。” “你不是昏迷了吗?”庄绾仔细打量他。 “被你吵醒了,”裴荇居道,许是觉得疼便动了动身子:“死不了,没伤到要害。” “你别动!吕侍卫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很快就过来!” 见他醒来,庄绾长舒了一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立夏现在办事越来越不像话.......” “不关立夏的事,是我听说你受伤昏迷所以过来看你的。今晚的事.......”庄绾脑子乱哄哄地:“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沈宗汲干的?” “此时不宜提这个,倒杯水来。”他说。 庄绾忙走去桌边倒水,探了探壶,见茶水已冷,又抱着茶壶出门。 等她再回来时,大夫已经来了,除了大夫屋内还有两个官员紧张地等在里头。 庄绾探头看了会,大夫正拿剪子剪开裴荇居的衣衫,瞧见胸口黏糊的一团她忙背过身去。 吕侍卫就站在门外,见得此,悄声喊她:“庄姑娘。” 庄绾走出门,这会儿庭院里的尸体断臂皆已收拾干净,有几个下人提着水桶正在清理。 可空气里萦绕的血腥味表明这里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庄绾低声问吕侍卫:“是什么刺客?清楚吗?” “琉璃城城主,还有......梁世子身边的两位高手西竺、西阊也来了。” “可你们以前跟西竺和西阊交过手,不是也能应对吗?”庄绾问。 吕侍卫道:“今日只有我跟惊蛰,薛阁主不在。” “他不在,去哪了?” 但话问出来,庄绾又觉得讨论这个没意义,薛罡非裴荇居的护卫,他作为玄诏阁一阁之主,自然有许多事要办。只是.......她想不通,即便薛罡不在,裴荇居的功夫也是不错的,书中描述过他经历的几次重要刺杀,凭他的身手也能应对自如。 可为何今日会受伤这么严重? 她再次看向吕侍卫,看得吕淮心虚地挠了挠额:“庄姑娘还想问什么?” “不对啊......”庄绾问:“不是还有立夏吗?既然你们应对不过来,何必还要派立夏去护我?” 沈宗汲的目标是裴荇居,杀她没用,自然也不会浪费精力和人力来杀她。而此前立夏却说裴荇居派她守护自己,她需要守护什么? 总觉得这里头有些怪怪的。 这时,外头传来纷乱急切的脚步声。很快,一人身披盔甲腰挎长刀急哄哄地跑进来。 “我乃贺州驻军守将徐永望,得知裴大人遇刺特地赶来此。”他掠过庄绾,然后对吕侍卫拱手:“吕统领,刺客现在在何处?” 吕侍卫难得地板着脸色:“徐将军来晚了,刺客已经逃跑,大人受了重伤。” 徐将军听了,脸上大惊,抬脚就要进屋子里看,可吕侍卫拦住他:“徐将军,大人身受重伤血流不止,大夫正在里头救治,还请徐将军在门外等候。” “是是是,”徐将军讪笑,在门槛外跪下来:“裴大人,末将救护来迟,末将失责。” 屋内没人应声,他等了会,兀自站起身,伸长脖颈瞧里头的情况。 屋子里灯火晦暗,两个官员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紧张担忧。 第152章 裴大爷vs庄小丫鬟 少顷,一个小厮端着盆浑浊血红的水出来,泼在台阶下,徐永望瞧了,不动声色垂眼。 裴荇居遇刺的事,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那些住在卢阳县客栈的官员们纷纷过来探望,但皆只是站在庭院的天井里,无人能进门。 据说,裴荇居受伤严重,昏迷不醒。 庭院里血腥味直冲鼻子,令他们也忍不住捏了把汗,各自眼神交流了会,心中盘算起来。 庄绾站在廊下,将这些人的神色皆观察在眼中。 吕侍卫对他们说裴荇居胸口中剑流血不止,且昏迷不醒。但她是清楚的,裴荇居之前醒来过,还说并没中要害。 她现在基本能确定,这场刺杀虽说沈宗汲和梁锦羡谋划在先,可未必没有裴荇居的将计就计。 只是不知,他拿身体作赌所计为何。 救治的过程是缓慢的。大夫先是给伤口消毒,再以针线缝合,然后上药。观察了会不再流血后才开始包扎,等写完方子结束,已经是深夜子时。 庭院里原先还站得满满当当的人,早已渐渐离去,现在稀稀拉拉地只剩下几个。 等大夫出来,这些人上前询问:“大夫,裴大人伤势如何?” 大夫累得不轻,长叹一口气,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径直出门。 众人面面相觑,见又有两个官员出来,忙簇拥上去。这两个官员是裴荇居从京城带来的,以前就在裴荇居手下办事,算得上是心腹。 当听得众人问伤势,这两人也只是摇摇头,然后道:“各位先回去吧,我们也不好说伤势如何,只能说血已经止住了,但具体如何要看明日大人能不能醒来。回吧,夜深了。” 吕侍卫也上前道:“诸位大人且回,还请莫打搅大人养伤歇息。” “好。”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对吕侍卫道:“不论明日大人是否醒来,也请吕统领派人去通知我们一声。” “好。”吕侍卫抱拳。 这厢,庄绾早已经在大夫出门时进了屋子。床榻上,裴荇居已经换了身衣裳。他虽是阖着眼,但庄绾清楚他并没睡着,因为他看见裴荇居耳朵动了动,似乎正在听外头的动静。 过了会,等庭院安静了,他总算睁开眼睛。 看见庄绾,他声音些许疲顿:“你怎么还不去睡?” 庄绾:“你伤成这样,我哪里睡得着?” 这话又戳了裴荇居某根神经,他眸子顿时变得轻柔。 “我说过无碍,只是流血多罢了,没伤着要害。” 他又补了句:“我懂些医术,自己的身子自己了解,过几日便可恢复下床。” “那你为何要骗他们说昏迷不醒?” 裴荇居挑眉:“你看出来了?” “当然,”庄绾把自己想到的问题分析了遍:“你让立夏去保护我,估计就是想减少人力。不然,你身边分明这么多高手却还受重伤岂不可疑?” “再有,你让吕侍卫把众人拦在外头,只准两个心腹在这里面,外头人人恐慌,猜测各异,想必也是你想要的结果吧?” 裴荇居莞尔,抬手想捏捏她的这聪明漂亮的脸,却疼得扯了扯嘴角。 庄绾忙摁住他手臂:“你别动了,要什么跟我说。” “倒杯水来,我渴了。” 庄绾赶忙跑去倒水,然后把裴荇居的枕头垫高,使劲地扶他起了点身。 喝完水后,裴荇居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吧,至于今晚目的为何,你以后就知道了。” . 裴荇居办事雷厉风行,他对庄绾说以后就知道,然而次日上午庄绾就听说了驻军将领徐永望被撤职的事。 徐永望不服气,还上门来找裴荇居说理。彼时裴荇居刚刚“苏醒”没多久,拿出皇上的手谕,给他按了个渎职的罪,并将他扣押起来。 紧接着,卢阳的官员有大半被裴荇居遣送出城,只留下几人继续查账。 而留下的那几人,正是当夜站到子时也不肯离去的人。 庄绾这才明白过来裴荇居到底是何用意。 “原来你是想通过受伤一事试探他们是敌是友啊。” 清晨,庄绾做了粥过去给裴荇居,边布膳边说道。 裴荇居靠坐在床头,许是流血过多的原因,他唇瓣发白,面容憔悴了些。 他淡笑了笑:“倒也聪明,都被你看出来了。” “贺州官场虽鱼龙混杂,却也存在些廉洁公正的官。”他接着说:“这些人我筛选出来,一来可高效查清贺州赋税;二来,待日后贺州整顿,必定有过半的官员落马,这些人正好可做顶梁之柱。” “那徐永望呢,他不是你调来的驻军将领吗?怎么也换了?” “此人虽是我调来的,可这人常年守在贺州,我岂敢放心用?自然要找个理由把他换下,我才能在贺州无后顾之忧。” 庄绾点头,确实有道理。 徐永望驻守贺州多年,算是这里的老油条了,虽说文武分家各治,可难免不保证徐永望不跟贺州官场同流合污。换了徐永望,裴荇居接下来做事不必束手束脚。 然而这只是庄绾能想到的简单层面,裴荇居换下徐永望其实有更重要的目的。 信国公在贺州只手遮天,手中的兵权更是直逼皇上。皇上早就感到了威胁,裴荇居此来贺州前,皇上便下达了密令,让他查贺州赋税时找机会把贺州驻军的兵权也抓在手中。 再有就是,贺州之事裴荇居需要快刀斩乱麻。眼下他对外宣称受重伤昏迷不醒,那么有些人务必会看准这个时机做手脚。只要这些人露出尾巴,裴荇居便可踩着老鼠尾巴一条一条地捉。 这次刺杀,看似裴荇居受伤处于弱势,然而他以此反扑,在不利环境中抓住机会一箭四雕,攫取了最大利益。 综上只述了三利,何来一箭四雕?这最后一雕嘛,自然就是此时傻乎乎帮裴荇居吹药的庄绾了。 这会儿裴大爷仗着自己受伤,可劲儿地使唤庄小丫鬟。 “还想吃点甜的。”他说。 庄绾耐心哄:“好,先把药喝了,我给你做甜点行吗?” 裴荇居怕苦,这是庄绾在京城裴府时就知道的事。有时候她实在想不明白,堂堂裴荇居,连刀剑都不怕甚至流了那么多血也能云淡风轻的人......居然!怕苦! 就,很一言难尽。 庄绾服侍他喝完药后,帮他掖了掖被褥,然后出门。 第153章 她很喜欢现在宁静的生活 尽管裴荇居身强力壮,可受重伤是事实,流了那么多血,铁打的人也精神不济。他早上起来看了会公文,一直熬到喝完药,终于忍不住犯困又睡了过去。 趁着他睡觉的工夫,庄绾走去厨房里帮他做些甜食。 吕侍卫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庄绾一看,居然是秋檀写来的。信中,秋檀得知庄绾在贺州高兴不已,同时又担心她一个人在这会受罪。还说了她在京城经营铺子很是顺当,准备再开一家分号,也为她攒下了些钱说等她回去查账呢。 信的末尾啰嗦地写了很长一句,大意是让她一定要回京城,若是不回,她就把铺子卖了赶来贺州陪她。 为此,吕侍卫得知了很紧张。他是裴荇居的侍卫,肯定要跟着裴荇居回京城的。若秋檀以后来贺州,还得了?到手的媳妇儿就这么飞了肯定不干。是以也帮着劝庄绾:“庄姑娘不想回京城吗?” 庄绾愣了下。 老实讲,她很喜欢卢阳现在的生活,还有她即将开始的海产事业。回京城么?回去能做什么呢? 比起京城,其实她更喜欢现在平淡安宁的日子。 庄绾没说话,吕侍卫有点气馁,他红着脸说:“我今年二十了。” “什么?”庄绾回过神。 就听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我其实......其实想翻年就.......” 庄绾笑:“你想年后娶秋檀?” 吕侍卫点头。 “那你娶她就是,她不是我的婢女,她现在是自由之身。况且她孤身在京城做买卖,由你照看再好不过。” “庄姑娘当真不回京城了?”吕侍卫担忧:“你不回京城,我们大人怎么办?” 庄绾垂头,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须臾,她突然问:“吕侍卫,你是怎么跟着裴荇居的?” 吕淮冷不丁听她问这个问题,他站在门口认真想了想:“我记不得了。打我记事开始,就经常被父亲打骂。我父亲是个赌鬼,又爱喝酒,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赌光。每晚他醉醺醺地回来,我娘就会抱着我躲在角落发抖。见到他,我就像看到世上最害怕的妖魔鬼怪。后来,我娘被他打死,我跑出院子拿起把柴刀砍伤了他的腿。他气得大发雷霆,于是把我卖了。” 庄绾惊讶,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吕侍卫说起过往的事。 “我卖的人家,老爷有奇怪的嗜好.......”说到这,他有点难以启齿:“我不愿意,他就经常拿鞭子抽我。有一天我悄悄逃出来,被他们发现,追了我一整夜。” 想起过去,他笑了笑:“那一夜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从来没这么恐惧过,我甚至以为会就这么被他们抓到然后打死。后来我遇到了大人,是大人救了我。” 庄绾问:“你那时多大?” “六岁。”吕侍卫说:“我见到大人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年。但他却很厉害,不仅把那些人打趴下,还帮我把卖身契也讨回来,我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我起初只是大人的小厮,后来跟着大人一起习武,就当了他的护卫。” 想到什么,庄绾问:“当时你们在安州生活?” 吕侍卫诧异:“庄姑娘怎么知道?” 庄绾笑:“我曾听他说起安州的事,猜的。” “我跟大人都是在安州长大的,”吕侍卫说:“当时就住在沈大人家中。” “沈祎?” “嗯。”吕侍卫点头。 庄绾有些疑惑,书中分明说裴荇居是京城人,却从小在安州长大,还住在沈祎家中。 “这么说,你跟沈祎也从小认得?” 吕侍卫继续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平日里看到沈祎跟吕侍卫关系也很好。 “我们大人很聪明。”吕侍卫脸上难得露出点骄傲:“从小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做学问也比别人强。人人都夸大人是神童,可其实我清楚,大人平日很用功,不论是习武还是读书,即便是寒冬腊月,他也会把自己吊在树上,不背完书就不下来。” 庄绾眨眨眼,没想到,裴荇居学霸是这么练成的。 “后来,大人被举荐入仕做官,我就跟着来了京城。” “可以啊。”庄绾拍拍他肩膀:“你也算苦尽甘来了,如今是裴府的大统领。” 吕侍卫挠了挠头,腼腆道:“我倒宁愿待在安州。” “为何?京城不好吗?” “京城好是好,但京城尔虞我诈,人人都有算计。别的不说,大人当官这些年就经常遇到刺杀。” 庄绾笑意淡了些:“以前也受这么严重的伤吗?” “对大人来说,这样的伤算是家常便饭了。” “所以......”吕侍卫聪明的小脑袋又拐回来:“我很希望庄姑娘能回京城,能待在大人身边。至少......至少大人受伤时,有个能劝他喝药的人。” “.........”得,她作用还挺大! 庄绾微微一笑,阻止吕侍卫的这点小阴谋:“你赶紧去忙吧,回头我写封信你帮我送去给秋檀。哦,糕点做好了,分你一份,去吧。” 吕侍卫还想再说,被她撵开,只好出门。 . 庄绾做好甜食,得知裴荇居还未醒来,于是又去了趟二丫家。 裴荇居遇刺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街坊们。为免弄得人心惶惶,裴荇居加强了街道巡逻,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士兵,有效地缓解了百姓恐惧。 二丫他娘亲见庄绾来,礼貌地询问裴荇居的情况:“如意,你阿兄身子怎么样了?” 裴荇居倒是恢复得不错,只是具体情形不宜对外透露。庄绾便也只点头说:“还好。” 她将自己的来意说了遍。 庄绾在街上盘了个铺子,这两日也试着做了些零嘴,其实零嘴二丫拿起给街坊们尝过,都赞庄绾的手艺很好,也惊奇原来这些海味儿还能这么做。不过街坊是街坊,顾客是顾客,庄绾始终得真正在市面上试一试。 只是这看守铺子的人不好找,得实诚,还得牢靠。她便想到了二丫父母,让他们帮自己看铺子,以后按月结工钱。 二丫母亲崔娘一听,欢喜得很:“老天,还有这种好事?你租我们的宅子给我们这么多钱就算了,还要我们去看你的铺子,我们怎么好意思受你这么多恩惠?” “崔婶子不必想这么多,我在这人生地不熟实在是找不着合适的人,把铺子交给其他人打理又不放心,思来想去还是想拜托你们。” “这可是大好事。”崔娘道:“也不瞒你,我们近日也在发愁呢。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二丫他爹又一直没找到活计。如今好了,如意妹子这哪是托我们,反倒是我们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既是信我们,那就只管放心,我会算账,当家的也有使不完的力气,平日里搬货打杂的粗活都让他干就是。” 庄绾笑,对他们福了福:“多谢婶子,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办妥这件事,庄绾回自己的小院里喝了口茶水,见小旺财摇着尾巴黏糊过来,又给它的小碗里放了些吃食。 然后才去看裴荇居。 裴荇居已经醒来了,听吕侍卫说庄绾去了二丫家中,也清楚她为的什么事。 他神色有些黯然,手里捧着本书沉默。 第154章 跟着我,你会怕吗? 庄绾进来,问他:“为何不继续躺着?大夫说你不宜劳累,要多歇息。” 裴荇居“嗯”了声,又道:“一会大夫换药,我先坐片刻。” 裴荇居的伤口每天要换一次药,皆是在中午之际。庄绾想了想,索性留下来。 大夫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衣裳,裴荇居往她这边瞥了眼,大概是见她直愣愣地盯着一点也不害臊,他还颇有些不自在。 若是寻常闺阁姑娘,看男人脱衣那是铁定不敢的。但庄绾是谁,前世在海边穿着裤衩的男人都看过无数,这才哪到哪啊。 她脸上毫无波澜,甚至为了看清裴荇居的伤势恢复得如何,目光很是专注。 裴荇居咳了咳,见她没反应,又咳了咳。 庄绾总算回味过来:“怎么了?我不能看?” 老大夫不知两人的关系,还以为庄绾是裴荇居的妻室,反而帮着庄绾道:“夫人都不害羞,大人何须在意?你赶紧坐好,我要换药了。” “..........” 老大夫这句“夫人”倒是把庄绾噎得不轻。 她去看裴荇居脸色,却见他并没反驳,反而乖巧老实地坐好。 “那个......”她试图解释:“大夫,我不是........” “把帕子帮我拧干。”这时,大夫吩咐。 庄绾走去盆架边拧帕子,递给大夫后,想好生解释自己跟裴荇居的关系,然而又觉得多余。 索性闭嘴了。 安安静静看大夫换药。 裴荇居胸口处的伤已经渐渐结痂,虽还有些干涸的血丝,但整体在恢复。 大夫将伤口消毒干净,又换了新的药上去。等包扎时,他让裴荇居转了个身。 庄绾不经意瞥了眼,心头一惊。 裴荇居的后背有许多伤疤,有的很长,有的只是个圆圆的疤像是箭伤,有的看起来很新,有的则像是几年前所致。 她蓦地想起吕侍卫上午跟她说的话。 裴荇居在这些年在官场上窜得太快,又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容不下他的人自然很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大夫换完药后,告辞离去,庄绾还愣愣地站在一旁。 裴荇居见她面色发白,莞尔一笑:“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胆子小,无非是些伤疤而已,都已经好了。” 庄绾走过去:“我听吕侍卫说,你经常遭遇刺杀,没想到是真的。” 裴荇居缓慢系好衣带,突然问:“跟着我,你会怕吗?” 庄绾一愣,又听他问:“你可愿?” 午后的秋阳带着点温柔,落在他身后,像一幅陈年旧画。 他笔直地望着她,小心而希冀地问“你可愿?” 庄绾陡然紧张起来,当然明白这话是何意,他在向她讨一个答案。 庄绾不知道。 早上还能淡然的心,这会儿被他这么问,突然乱起来。 她慌张低头:“那个......甜食做好了,我现在去端来。” 说完,她逃似的出门。 . 南溪县别院里,梁锦羡坐在紫檀髹金屏风后。流光越过楹窗,落在他的肩和乌发上,矜贵而温润。 他微微垂眼,慢条斯理欣赏自己的手指。分明一副俊美的面孔,此时却浑身透着杀意。 “你说的万全之策,就是这个?”他嗤笑:“沈宗汲,你是不是把我当小孩哄?” 沈宗汲匍匐在地上,长睫紧闭:“属下不敢!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我责罚你做什么?你的血你的肉都是贱肉,跟淤河中的泥一样,罚了倒是脏我的手。说起来......”他慢吞吞道:“这一切还是那位凝烟姑娘造成的,要罚也该罚她。” “主子!”沈宗汲磕头:“求你!” 他艰难道:“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要裴荇居的命。” “你已经失去良机了,你以为裴荇居还会傻傻地等你去刺杀?连驻军将领都被他铁腕换下,你还想怎么混进城?” “属下不必进城,错失良机再擒裴荇居难如登天,可有一个法子却能轻而易举引他入网。” 梁锦羡听了,抬眼:“哦?说说看,什么法子?” “庄姑娘。” 梁锦羡长睫微动:“你想以她作饵?” “正是。” 梁锦羡迟迟未出声,沈宗汲等了会,说:“属下查过,庄姑娘原名并非庄如意而是裴荇居喜欢的女人庄绾,既如此,属下掳走庄姑娘,再以庄姑娘诱裴荇居入网便是。” “有了庄姑娘在手上,不怕他裴荇居不上钩。”沈宗汲眸子阴沉:“属下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不死,我便亡。” 梁锦羡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那道剑痕,经过几天的膏药养护,现在只剩下浅浅的伤疤,大概再过不久便可消失干净。 他缓缓笑起来。 像是觉得这话可笑,越笑越大声,连胸口也发颤。 但很快,他又停下来,沉吟地盯着地面,似乎在想此计是否可行。 “倒可试试”他点了点头。 “但有一事切记。”他又道。 “主子请说。” “不可伤她。” 沈宗汲一怔,立即点头应声。 . 出了屋子,侍卫推着沈宗汲沿着回廊走,拐过月门,忽闻一阵琴音。 沈宗汲抬手,侍卫停下来。 他认真听了会琴,自己扶着轮椅寻琴音而去。 水榭里,柳凝烟坐在里头抚琴。婢女灵珊见到沈宗汲过来,弯腰对她说了些什么,柳凝烟缓缓停下。 帘子打开,露出柳凝烟憔悴的脸。 她扭头,视线与沈宗汲遥遥相对。 沈宗汲目光有些痴,有些怜,还夹杂着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 而柳凝烟始终冷冷地,似乎瞧见他落魄的模样十分快意。 “你来做什么?” 沈宗汲开口:“不是你引我来的么?” 柳凝烟不说话。 沈宗汲又缓缓靠近:“我知你是何意,你是不是想知道他的消息?” 裴荇居受伤不是秘密,整个贺州都清楚,想必柳凝烟也听说了。 果然,柳凝烟唇瓣动了动,终究是没问出口。 沈宗汲默默打量她,几日未见,她仍是清高又好看。许是不再隐忍遮掩,眸子里的恨意令她有了许多鲜活之色,比起以前在醉生楼只会淡笑的那个柳凝烟,这样的柳凝烟更令人怜。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怜她的资格了。 “你放心,他没事。”他道。 柳凝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而这点变化逃不过沈宗汲的眼睛。沈宗汲笑了笑:“你就这么喜欢他?可你知不知道?庄如意其实不是庄如意,而是他心爱的女人庄绾。” 听见这话,柳凝烟的面色很平静。 她又何须知道?她早就察觉。一个男人喜欢女人是藏不住的,他眼底的温柔永远只会为喜欢的女人流露。 “你走吧。”柳凝烟说:“我确实引你过来,也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消息。这就够了。” 沈宗汲自嘲,她现在连遮掩也不遮掩了。 这样也好,她心中有喜欢的人,余生有活着的念想。 “凝烟,”沈宗汲再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欠你的,我会还清。” 说完,他扶着轮椅转身离去。 第155章 今天的三更 过了两日,薛罡办事回到卢阳县。 听说裴荇居受伤昏迷不醒他还颇是担忧,然而他跨进门槛却见裴荇居坐椅子上看书,他脚步骤然顿住,脸上一副见鬼似的表情。 原因无他,裴荇居,居然!在看!食谱! 封面一行方正行楷——《鱼鲜十八宴》 他退出门,悄悄问站在门口的吕侍卫:“他没伤着脑子吧?” 吕侍卫莫名其妙,又听薛罡费解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研究食谱了?” 闻言,吕侍卫也顿时八卦地凑过来:“我昨夜还见他去厨房了。” “.......!!!!” 这是什么恐怖事件!!! 太惊悚了! 再次进门,薛罡神色复杂:“不说说受伤了吗?看你也没那么严重啊,居然还有闲心研究食谱。” 裴荇居早已把食谱放下,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怎么现在才回?” “想我了?”薛罡不正经地问。 结果收获裴荇居一记白眼。 薛罡嘿嘿笑,走上前低声道:“京城恐怕有变。” 裴荇居蹙眉。 他在贺州大刀阔斧,朝堂恐怕早已沸腾。如今他不在京城,皇上年幼未必能应对后党。 闽州还在打仗,皇上依赖信国公打赢这一场仗,必然难与后党斡旋。为免夜长梦多生乱,他才想着快刀斩乱麻迅速结束贺州的事。 对于京城的变化,他早有预料。 “信国公那边现在是什么动静?” 薛罡道:“据玄诏阁探得的消息,信国公频频入宫,暗中又跟段鸿远接触,想来在谋划什么。你不在京城,朝堂上几乎一边倒,跟着后党弹劾你的折子可不少,沈祎为了你累得够呛。” 话落,他又问:“你这边还有多久结束?” 裴荇居没说话,兀自驻足沉吟。 薛罡扭头,见廊下行来一人,立马促狭地笑起来:“得了,我没什么事,晚些再来看你。” 裴荇居回神,正要说话,瞧见已经走到门口的庄绾,又咽下去,点头“嗯”了声。 庄绾提着食盒进来:“可有打搅你们?” “并未。”薛罡打了个招呼,瞥了眼食盒:“庄姑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给裴大人?” “正好薛公子也在,”庄绾说:“不如你留下来尝尝。” “我也有份?”薛罡夸张地指着自己,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 裴荇居瞥了眼他没出息的样子,兀自矜持地坐回去。 庄绾把食盒放在桌上,边说:“这些是我做的海鲜零嘴,有辣有甜,还有甜辣混合的,你们尝尝看。” 有辣有甜倒是听说过,可甜辣混合是什么味儿? 薛罡稀奇,走到桌边看了眼,只见几个小碟中放着不同吃食。 他尝了口沾满辣酱的鱼干,点点头:“这个味道不错,虽辣却有嚼劲,吃着还香。” 庄绾听到,赶忙端起另一样给他:“薛公子试试这个。” “这个味道很特别。”薛罡边嚼,边道:“若是下酒吃,很是得宜。” “是吧?”庄绾说:“我此前做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这鱿鱼丝当零嘴吃很合适,可男人不爱吃零嘴,但用来下酒也不错。” “那这个是什么味儿?”薛罡指着卷成圆形的一个东西问。 “这个啊......它是......” “嗯咳——” 两人光顾着聊,径直冷落了裴荇居。他忍了忍,索性咳嗽一声,那两人果然停下来。 薛罡暗摸摸鼻子,很有眼色地说:“我尝完了,你让他试试。哦,你给他吃点辣的,据说辣与醋味儿相冲,好缓一缓。” 说完,他顺手抓了把零嘴,溜了。 裴荇居:“.......” 薛罡离去,门口的吕侍卫也不见踪影。像是故意给两人腾空间似的,庄绾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咽了咽喉咙,问:“你的伤好点了吗?” “嗯。” 裴荇居捡起桌上的书来看,然而才拿起来又立马放回去,还捡起一旁的公文盖在上头遮掩。 庄绾莫名其妙,又问:“你要不要尝尝?” “这些是你新做的?”裴荇居问。 他此前尝过庄绾做的一些海鲜零嘴,觉得她在琢磨吃食的事上很有天赋。也曾问过她如何知道这么多法子,但庄绾的说法是看了许多书故而清楚些。 裴荇居此前不觉得,今日看了几页食谱后渐渐佩服起来,做菜跟做学问一样,不仅要掌握技巧,更要融会贯通。 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桌上共四碟吃食,分量小巧,看起来卖相不错。他先是拿了块撒了许多芝麻看起来像甜食的放在口中咀嚼。 然而正欲说话,那厢就听庄绾语低声念:“《鱼鲜十八宴》。” 一转头,庄绾正拿着那本食谱,一脸忍笑。 “........” 第156章 深夜燥热 京城,皇宫。 奢华的珠帘后,太后坐在美人榻上,微微倾身看宫女为她染蔻丹。 须臾,她瞥了眼殿外跪着的人,眼底又浮起一丝不悦。 “得了吧,你这般做给谁看?” 她声音清冷威严,染蔻丹的婢女忐忑地停下来。 瞧见此,太后索性起身,挥退宫人:“都出去。” “是。”宫人们鱼贯出门,空旷的大殿内,只余香炉青烟袅袅。 跪在外头的信国公见太后出来,笑着喊:“阿姐。” “别喊哀家阿姐,哀家岂是你阿姐?” 信国公厚着脸皮起身,走到一旁倒了杯茶递过去:“我从小就是阿姐带大的,记得小时候张姨娘欺我们无母,处处责难于我,也是阿姐为我出头,父亲才不至于偏袒过去。咱们血浓于水,这世上还有谁比我跟阿姐亲?” 太后冷笑:“你当哀家是亲的,怎么还处处瞒着哀家?现在出事就想起哀家来了,你信国公平日本事得很,怎么?找哀家做什么?” 信国公长叹一口气:“我也是没法子,本来一切顺当,谁知道皇帝给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他——” 他声音压小了些:“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哪知道居然悄悄派裴荇居去了贺州?” “说来说去都是你办事糊涂,但凡你让下面的人收敛些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太后斥责。 “是是是,这事是我不对,我也后悔。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啊,还得想法子解决不是?” “你想了什么法子?” 沉吟片刻:“贺州我鞭长莫及,虽有世子在那边,可裴荇居动作太快,一切为时已晚,我只能做两手准备。” “什么准备?” “贺州那边的事恐怕是阻止不了,那么,只有杀了裴荇居,让他走不出贺州。” “你刺杀他这么多年,哪一次成功过?”太后轻嗤。 “所以我还得有其他准备。”信国公说:“事情最后如何,还是要看皇上如何定论。若皇上愿意偏袒咱们梁家,咱们就能逃过这一劫。” “你也看到了,皇上既然背着我们偷偷派裴荇居去查贺州,恐怕也跟哀家离心了,你怎么还痴心妄想他偏袒梁家?” “阿姐,我这有个主意。” 信国公走上前,对太后低语了番。 太后一听,先是震惊,继而面色迟疑。 “这.......哀家要真这么做,可就是把皇帝往外推啊。他本就与我龃龉,若还如此,恐怕......” “阿姐何须顾忌这些?进一步说,阿姐是皇上的母亲,母子亲情血浓于水。退一步说,阿姐是大曌的太后,是梁家的顶梁柱。皇上也许短时日内对阿姐有微词,日后再细细弥补就是,这世上的母子哪有隔夜仇的?但阿姐此举却是对梁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信国公继续道:“等意欣那孩子成了皇后,梁家也有了一份保障。若是再能诞下太子,皇上就更动不得梁家了。” “阿姐!”他一脸苦口婆心:“我这可是为梁家后世考虑啊!” 太后面色纠结:“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 冬至这日,大曌百姓极其重视,孩童们会纷纷裁剪一张纸,纸上画枝干,准备做梅花九九消寒图。所谓九九消寒图,便是从冬至这日开始算起,每天在枝干上添一片梅花,待添满八十一片梅花,就代表冬天过去,明媚的春天来临。 这是家家户户孩童们喜欢的娱乐,而大人们,则在这天祭祖,为祖先们烧纸钱送寒衣。一国天子则率领群臣祭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天傍晚,永宁殿里太后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酒菜。 “再派人去看看,皇上那可忙完了?天气冷,别让皇上冻着了。” “是。”内侍赶忙又去勤政殿打探。 过了会,内侍匆忙跑回来:“太后,沈大人还在与皇上议事,勤政殿的冯总管说估摸着还得两刻钟。” 太后点头:“两刻钟罢了,等得。” 夜幕降临时,永宁殿门口果真传来了动静。宫人们提着灯迎着夜幕而来,皇上的銮驾停在永宁殿外。 他下轿进门,就见太后站在殿前的台阶上。 皇上忙上前去行礼:“母后怎么出来了?外边风大,仔细着凉。” 太后还未说话,身边的老嬷嬷道:“皇上,太后这是盼着您来呢,娘娘一直叨念着皇上何时到,又怕皇上被朝政耽搁来不了。” 太后嗔怪地睨她:“你这老东西,越发多嘴了。” 老嬷嬷讪笑。 她这话说得颇有深意。一方面透露了太后对皇上的思念之情,另一方面提醒皇上身为儿子做得不足。 因为贺州的事,此前皇上跟太后生了龃龉。平日皇上几乎隔天就要来给太后请安,可这阵子,皇上总是以政务繁忙为借口,明显是生太后的气了。 永宁殿今日趁着冬至设宴,便是想跟皇上缓和母子关系。 皇上也是这么以为的,是以他欣然地顺着台阶下,一忙完政事就赶过来。现在听了老嬷嬷这话,不仅没怒,反而心有愧疚。 进来内殿,皇上以儿子的身份规规矩矩地给太后行了一礼:“母后,让您受委屈了。” 太后眼角湿润,忙扶着他起身,又掏出帕子揩了揩:“皇儿何须这般生疏?来,坐下,咱们母子好生过节。” 宫人上前来布菜,还给太后和皇上倒了杯酒。 皇上见了欲阻止,太后道:“皇儿可别拦我,我今日心里高兴呢。说起来咱们母子许久没这么坐着一起喝酒了。” “你可还记得小的时候?”太后含笑回忆起过去:“那时候你父皇还在,你才七岁,也是冬至这日。你见你父皇饮酒就馋得很,那眼珠子差点就要掉进酒盏里去,后来你父皇准许你吃一杯。不曾想,才一杯你就晕乎乎说胡话了。” 殿内的宫人们听到这话,皆忍不住笑起来。 众人一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皇上也不禁莞尔:“朕酒量自小就差,每每宫廷设宴,众人畅饮,而朕却不得开怀。” 太后听了,说:“今日不是宫宴,也不怕出糗,在阿娘这,你就当是小时候,想喝便多喝些。” 一句“阿娘”令皇上心中触动。 只有生在天家的人才清楚皇室的生活何等凄楚艰难。他并非生下来就是太子,先皇在世时,任贵妃与梁皇后同时诞下儿子,甚至任贵妃诞得早一刻钟。算是大曌皇室长子,而任贵妃颇得宠爱,处处压梁皇后一头。为了让儿子当太子,梁皇后可谓费尽心思,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梁皇后跟儿子相依为命,时常以“阿娘”自称,并鼓励:“我儿莫怕,万事有阿娘在,是我儿的别人绝夺不走。” 后来,任家犯事,任贵妃被打入冷宫。其皇子也得了天花去了。皇宫里只梁皇后独大,在梁家的鼎力支持下,皇上才被立为太子。 天家薄情,可太后在皇上小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当过一个温柔又强大的母亲。那段晦暗却温暖的岁月成了皇上最难忘的记忆,是以,即便掌政后也依旧对太后孝顺有加,对梁家的事也总是抱着宽容的态度。 只是近两年梁家做事越发放肆,皇上也开始展露帝王锋芒,开始考虑孝道以外更多层面的东西,便渐渐地跟梁家乃至太后都淡了情分。 今晚,太后有意哄皇上,尽捡了小时候的事来说,倒说得皇上心头愧疚。 “母后,”此时皇上已经喝了好几杯酒,脸颊泛红:“这些年母后辛苦了,这杯.......这杯儿子敬.......” 话未说完,桌上的筷子就被宽大的袖摆拂落地上。若是往回,皇上用膳仪态规矩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想而知,他现在醉得不轻。 宫女欲上前收拾,太后笑着道:“罢了,皇上也醉了,今日不宜再饮。” 她劝皇上道:“咱们母子来日方长,你还是莫喝了,龙体要紧。” 皇上素来听太后的话,也知自己今晚确实喝得有些多,于是点头。 太后看了看殿外,道:“天色不早,不若就留在此处歇息,免得饮了酒还出去吹风,着凉了可不好。” 皇上以前也曾在永宁宫歇息过,并未多想,便由着内侍们扶身离去。 另一边,永宁宫长信殿里,屏风下的香炉幽幽地燃着安神香。层层纱幔映在烛光中,照出内室里精致华美的床榻。 宽大的床榻里,梁意欣睡得不大安稳。也不知是地龙太热了还是怎么的,她身体燥得慌,越睡越难受。 须臾,索性掀开帷幔,起身。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桌边,连喝了两盏茶仍旧觉得不够。又抱起一旁的玉瓶,冰凉冷硬的玉瓶总算缓解了些许燥意。 这已经是她第三天宿在宫中了。 太后说近日烦闷招她进来说说话,恰逢今日冬至,怕她夜里冷,便让人燃起地龙。起初梁意欣睡得还算踏实,但渐渐地浑身不舒服起来。 仿佛心口燃了团火,火焰延伸至四肢百骸,令她气血翻腾,难受得紧。 很快,玉瓶的清凉已经难以缓解她的燥热了,索性便将身上的寝衣也脱去,只留身上一截小而薄的肚兜。 她又饮了两盏冷茶,才走回内室继续睡觉。 空气仍是热得慌,她在床榻上翻来滚去也不得其法,开口想唤婢女进来,却仿佛全身失了力气,连说话的声音也如吟、哦。 梁意欣难受,不知不觉把肚兜的系带也扯开去,不停地抚着自己。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开门,来人很快靠近床榻,似乎愣了会。 “你是哪的小宫女?敢在这引诱朕?” 第157章 皇上,救我! 梁意欣一惊,可未等她说话,男人已经覆上来,嘴巴被他噙住。 她想挣扎,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把他抱紧。男人的亲吻和抚摸像是良药,令她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却越旺越舒服。 梁意欣忍不住叫出声。 然而听见声音,男人动作停下来。 皇上醉意朦胧,却觉得身下女子不对劲,尤其这声喊叫很是熟悉。他猛地掀开床幔,外头的光照进来,这才看清女子的脸。 居然是梁意欣。 他惊得定住。 酒意也醒了大半,正欲起身离去,梁意欣却如藤蔓般死死地缠上来。 她攀着他的脖颈,双眸迷离而痛苦地望着他:“皇上,救我!” 梁意欣流下泪来。身体根本无法控制,她甚至觉得自己快濒临死亡。明知不该,却仍渴望地抓住这颗救命稻草。 哭着央求,救她。 皇上蹙眉,额头也忍出了汗。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适才与他演母子情深的太后今晚是何用意。 他又气又怒,可屋子里燃的不知是什么香,宛若一股烈火在身体里灼烧,令他躁动而疯狂。 今晚的事,他完全可以避过,大不了寻个宫女解决便是。 可梁意欣呢? 他了解他的母后,这种药除了与男子结合再无他法。但宫里能有什么男子?没根的太监和侍卫,哪一个都会毁了梁意欣的一生。 他闭了闭眼。女子柔软的身子像蛇一样贴着他,体香阵阵入鼻,魅惑的低吟充斥耳中,令他某个地方叫嚣着将身下的人撕碎。 片刻,再睁开眼时,他眸子通红。 “表姐,得罪了!” 说完,他粗喘了口气,又俯身下去。 纱幔里,两个身影交叠,旖旎的气息顿时蔓延整个大殿。 外头的老嬷嬷贴着殿门听了会,为保万无一失,索性悄悄进去查看。 内殿里,地上落满了衣衫,有皇上的龙袍,也有梁意欣的寝衣,脚踏上还有女子鹅黄色的肚兜儿。 床榻上,两人纠缠得厉害。须臾,一支玉足被高高抬起,落在纱幔外头。 嬷嬷瞧见那玉足晃晃荡荡,以及男女欢愉的声音,顿时老脸一红,不敢再看。 出了殿门,她长长松了口气。满面欢喜地对身边的人说:“快去禀报太后,就说事成了。” . 永宁殿,太后等了半宿,直到三更之时得知皇上那边结束,这才起身过去。 长信殿里。 男女缠了许久方才解了身上的药性,可当一切旖旎结束后,只剩满地狼藉。 皇上披着外袍阴沉着脸站在床榻外,而床榻里,梁意欣拢着被褥哭泣。 宫人们站在殿外,皆不敢出声。 直到一声“太后到”打破这焦灼凝重的夜,皇帝猛地看向门口。 接收到他愤怒的目光,太后不以为意。她听见梁意欣的哭声原本欲进去安抚人,然而才走到外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麝香气味,便知这两人今晚折腾得不轻。 饶是她镇定也不禁脸发热,索性就站在门口,故作惊讶地问:“发生何事了?” 今晚发生的事,众人心知肚明。 但宫人还是按吩咐上前禀报:“太后,今晚皇上喝醉,奴婢们伺候皇上就寝,却不知怎么地误入了梁小姐的屋子。” 太后冷哼:“不知怎么?一群人伺候,还能让皇上走岔地方?” 宫人们跪下来:“太后娘娘,彼时皇上喝醉了,说小时候就住的这间屋子,今夜也想宿在这,奴婢们......奴婢们拦不住。” 如此一听,太后脸色好了些,忖了忖,很是为难地对皇上道:“皇儿,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皇帝面沉如水,可事情发生了,他作为一个帝王固然不能任性发泄怒气,而该考虑事情如何善后。 他盯着床帐里的人看了会,低声说了句:“表姐好生歇息,此事.......朕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看也不看太后,径自出门。 皇上离去,拂过一阵冷风。太后僵了会,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沉声道:“今晚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一个字。” “是。”宫人们跪地应声。 第158章 可要随我回京? 天蒙蒙亮,梁意欣就被送回了家中,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探望。 浴桶里,脸上的表情麻木而呆滞,只手不停地搓着身子,似乎要把皮也搓掉。 婢女看见她身上的红印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小姐可是她最疼爱的侄女啊。” 梁意欣无动于衷,只手上动作不停。 外头,国公夫人闻讯而来,在外头拍门:“欣儿,开门啊,快开门让阿娘进来。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你让阿娘进来看看,别一个人好不好?” 她在外头一副爱女情深的模样:“欣儿,别吓我,你这样娘亲心里难受,这不是割我的肉吗?” 梁意欣冷笑,笑得凄凉而怨恨。 割她的肉吗?她就不信昨晚的事她会不清楚。 国公夫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女儿入宫当皇后,可皇上却迟迟没表露立后之意,而且梁意欣也刻意地躲避皇上,两人无论怎么撮合都没能成。 今日的手段,信国公说是太后的主意保准不伤害到梁意欣,国公夫人便同意了。哪曾想女儿从宫里回来一言不发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吓得她坐不住了立马跑来看。 屋子里,梁意欣任她拍门,过了好一会,才起身穿衣。 干净简单的素衣披在身上,头发湿漉漉地亲自去打开门。 她温柔地含笑:“母亲,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国公夫人一愣,察觉女儿不对劲,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欣儿,你真没事?你昨晚.......” 梁意欣道:“昨晚要不是皇上,欣儿恐怕活不到天亮。母亲,你说,女儿是不是很幸运?” 国公夫人被她这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不论如何,梁意欣不吵不闹出乎她的意料,却也是她想要的结果。 这样最好,两人有了肌肤之亲,皇上必定要负责。而她信国公府的姑娘,自然只能坐皇后那个位置。 她暗暗松了口气,勉强笑道:“见你如此开明通理,我很是欣慰。欣儿别怕,万事有阿娘和父亲为你做主,你只管等着就是,你的好日子快了。” 梁意欣微笑:“多谢母亲。” 送走国公夫人,她如往常一样用膳、看书、抚琴,最后焚香净手梳了个漂亮的妆。 午时,侍候的婢女进屋,突然尖叫起来。 只见屋子横梁下吊着个人。 她吓得连滚带爬跑出屋:“来人啊!大小姐上吊了!” . 梁意欣自尽了,然而天不遂人愿,没能死成。自尽原本是她对这个世界对父母冷漠的控诉,却成了信国公大闹皇宫的把柄。 信国公闹到了皇上的勤政殿,务必让皇上给个说法。 皇上得知梁意欣轻生,愣了许久。 “表姐何苦呢?”他苦笑了下。 沉默了会,他抬眼:“舅舅莫说了,朕自会将表姐娶入宫中。” 靖国公一怔,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后又听皇上道:“在这之前,朕想单独见见表姐。” 有些话,他想亲口问她。 . 皇上欲娶梁意欣为后,这事很快就传遍了朝堂内外,连远在贺州的裴荇居也得知了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书房里,薛罡满脸不可思议:“皇上到底是何意?一面让你彻查贺州,一面又娶梁家女。” “现在好了,”他说:“眼看就要扳倒梁家,而梁家女为后,倒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这么说来,贺州之事再查下去还有何意义?” 裴荇居坐在桌前看公文,突然,咳嗽了好一会。 “我并不指望贺州的事能扳倒梁家,”他缓缓道:“但扳不倒至少也能伤梁家的根本。却没想到,皇上这个节骨眼要娶梁家女。” 观他的面色,薛罡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荇居点头:“其实来之前便已经有所顾虑,梁家一直想让嫡女入宫为后,但皇上迟迟未应你可知为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外戚势大,梁家女不能娶。” “那你又可知皇上现在为何松口了?” “难道是信国公使了什么手段迫使皇上不得不答应?” 裴荇居笑了笑:“皇上是帝王,天下无人能迫他。” “那是因为什么?”薛罡急:“你别给我打哑谜了,我不是你们朝中人不懂你们那一套。” 裴荇居放下笔:“你适才也说了,梁家女是不能娶,而并非皇上不想娶。皇上啊......我曾做过他三年太傅,又岂不知他的性情?此人身在皇家,却重情义。可偏偏他不知,一个合格的帝王要绝情绝义。” 薛罡听出点意思来:“难道,皇上其实对梁家女有意?” 裴荇居点头:“信国公固然能使手段,可若皇上不愿,自然无人能强迫他。” 薛罡一听,不说话了。 他忿忿地饮了口茶,然后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贺州还要不要查?若贺州的事查下去,你得罪的可不只是信国公了。届时在朝中孤立无援,你就成了众矢之的。” 沉吟了会,裴荇居提笔继续在公文上批注:“贺州的事必须要查,而且还要查彻底。即便孤立无援又如何?我裴荇居走到现在早已无退路。” 话落,他抵唇又是猛地一阵咳嗽。 “你伤寒越来越严重了,怎么不请大夫?”薛罡看不过去,转头问门口的吕侍卫:“吕淮,帮他请大夫了吗?” 吕侍卫一脸无奈,以口型无声地说:请了。 “请了怎么还——”想到什么,薛罡又无语地闭嘴。 请了也没用,裴荇居不肯喝药,宁愿熬着也不喝。 想了想,他起身走出门,悄声问吕侍卫道:“庄姑娘呢?她没过来吗?” 吕侍卫摇头:“庄姑娘这两日在忙着铺子的事,鲜少过来。” “哦。”薛罡觑了眼里头咳得脸色通红的裴荇居,蓦地想了个主意。 . 这厢,庄绾从铺子里回来时,顺便在菜市口称了斤肉。 一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见两人在她的屋顶上打架,而立夏站在廊下捧着个地瓜边吃边看热闹。 庄绾走过去,纳闷问:“薛公子和惊蛰怎么打起来了?” “你不懂,这叫打情骂俏。” “?” 庄绾一脸嗅到大瓜的表情,她错过了什么? 立夏道:“惊蛰平日里冷冷清清,薛阁主若想跟她说上两句,只能找她打架。” “......薛公子为何想跟她说话?” 立夏转头,一脸“你难道不知道”的表情:“你没发现薛阁主其实喜欢惊蛰吗?” 庄绾震惊! 这是从哪看出来的?她真没察觉到! “哦,不过姑娘应该是不大清楚的。”立夏又说:“自从两人出了玄诏阁,倒是来往得少了,平日里不常见姑娘自然不清楚。但我跟你说啊......” 立夏凑近:“以前在玄诏阁的时候,薛阁主经常邀惊蛰月下切磋呢。” “......” 喜欢一个人就邀她打架,这是你们武林人的什么奇葩追求手段哦! 庄绾不禁朝屋顶看去,只见两人出手迅速,招招动真格。薛罡一剑眼也不眨地刺过去,惊蛰面无表情地接招,然后飞身旋转又一脚朝薛罡提来。那一脚可谓是狠绝无情,薛罡后退一步,乘其不备袭其后脖颈...... 就,怎么看都不像打情骂俏,反而有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呢。 庄绾真的搞不懂了,懒得再看,索性提着刚买的肉进了厨房。 然而没多久,当她这边肉下锅炒菜时,就见薛罡来到她的厨房门口。 薛罡跟沈祎一样,总有些不着调的气质在身上。他边活动筋骨,边探眼看她锅中。 “庄姑娘做菜呢?” 庄绾点头:“快午时了,准备午膳。” “哦,”薛罡没话找话:“挺香的,做你一人的?” ? 难道他还想蹭饭吗? 想了想,庄绾随口邀请道:“若薛公子不嫌弃,午膳可留在这里用。” “好啊。”薛罡当即不客气,又说:“我再带个朋友,不介意吧?” 呵呵,她拢共就只买了一斤肉。最近因为开铺子,钱花在刀刃上,吃肉都是省吃俭用来着。他居然还想再带个人。 但庄绾还能怎么办?只能微笑。 可没想到,薛罡所说的带个朋友,就是裴荇居。 她午膳做好时,两人大摇大摆地就来了,手上也不携半分礼,跟大爷似地坐在桌边。 庄绾做好三菜一汤摆上桌,又给两人备了碗筷。落座时,她正好与裴荇居相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许是为了快些处理贺州的事,这两日裴荇居很忙,庄绾若没必要的事,尽量不去打搅他。 当然,庄绾自己也忙。铺子已经开起来了,这两日正在联络渔民,跟他们约定每日送海鲜的种类和数量。另外还要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传授手艺,海鲜零嘴要大批量生产,就得有统一的标准模式,不可能靠她一个人。 是以,不知不觉,竟是好几天都没见着裴荇居了。 用膳的时候,裴荇居又咳嗽起来。庄绾放下筷子:“裴大人生病了?” 裴荇居还未说话,薛罡就一脸诧异:“啊!裴大人生病庄姑娘居然不知道?” 庄绾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薛罡又道:“正好,庄姑娘你帮我说说他。他这人,病了好几天不肯喝药,昨晚还忙了一整宿没睡,他这么下去,迟早把自己弄死。他死了也没什么,但我手下还有许多兄弟要吃饭啊,到时候找谁要钱去?” “.......” 说完,薛罡笑了笑,然后两根筷子噼里啪啦扒饭,没片刻一碗饭就吃得精光。 “我忙去了,那个......”他起身:“庄姑娘帮我好好说他啊,我手下的兄弟们能不能养活就靠你了。” “........” 薛罡说完,抬脚就走了,堂屋里只剩下庄绾和裴荇居两人。 空气安静了会,庄绾开口:“我不知道你病了,可还好?” 裴荇居慢条斯理继续用膳:“无碍,过些日就能好。” “你......为何不肯喝药?” 裴荇居面色不大自在,他当然是不会承认怕苦的,只淡淡道:“我略懂些医术,自知身子无大恙,不必喝药。” 庄绾暗暗撇嘴,男人就喜欢嘴硬。 她“哦”了声,也继续用膳。 过了会,裴荇居突然道:“贺州的事忙得差不多了。” 庄绾点头。 “下个月,我便要回京,你........”他迟疑地问:“可要随我回京?” 庄绾顿了下,又故作淡然地用膳。 “铺子的生意正有起色呢,若我回京了,铺子没人照料咱俩的买卖岂不打水漂了?”她道。 说完,她余光瞥了瞥裴荇居,却见他动作停了会,又继续用膳。 裴荇居不说话,气氛安静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小旺财毫不察觉,欢快地摇着一撮尾巴在桌下打转,迟迟没见吃食丢下来,它急得去扒拉庄绾的腿。 “乖,一会给你弄吃的。”庄绾说。 她咬筷子忖了忖,换了个话头打破这股冷闷的沉寂。 “我听说沈祎和乌静公主上个月成婚了。” 裴荇居:“嗯。” 庄绾问:“怎么这么快?不是七月份才赐婚吗?” “皇上找钦天监算的日子,许是觉得十月合适。”裴荇居已经换了副正常的表情。 想起沈祎和乌静的情况,庄绾默叹了口气。 裴荇居抬眼:“为何叹气?” “没什么......”庄绾淡笑了笑:“其实我觉得沈祎和乌静公主挺般配的,只是.......” 可惜了,乌静公主纯真可爱,沈祎心里却早已有了喜欢的姑娘。 她又道:“若是可以,待你回京城帮我送一份贺礼给乌静公主和沈祎吧。” 乌静将她当作朋友,得知她成婚,庄绾怎么说也得送件贺礼去。 然而裴荇居却并未接话。 庄绾不解问:“怎么了?会否为难?” “不为难,你想送什么?” “还没想好,我明日上街转转。” “嗯。” 两人坐在堂屋,同席用膳,却各自伪装着自己,干巴巴地谈他人的事。 庄绾清楚,她跟裴荇居之间的相处再难回到从前了。 有些遗憾,也莫名有些低落。 第159章 等了多天了,也该动手了 竹溪阁中,四面落下厚重的帷幔挡住了寒冷。屋内地毯上一座六角麒麟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 美人榻上,梁锦羡慵懒地侧卧其上,俊美的长睫轻阖,手里捧着岫炉,一根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随着室内的音乐缓缓敲击岫壁。 一帘之隔处,柳凝烟跪坐蒲团怀抱琵琶。手指拨弦,声声清脆悠扬,面上却无半分情感。 过了会,梁锦羡索然无味地睁开眼。 他轻笑了下:“看来是本世子不得柳姑娘欢心,不然,一曲《渡江鹤》也不会弹得如此干涩枯燥。” 柳凝烟垂眼,动作缓缓停下来。 “罢了,”梁锦羡坐起身:“佳人既无心,我也不强求。听说柳姑娘除了琴棋书画,茶艺也是一绝,不知梁某可有幸尝得一杯?” 闻言,柳凝烟把琵琶递给婢女,揣着袖子款款上前。 她轻柔地跪坐在长桌对面。先是提壶查看炉中的炭火,然后捡桌上的小钳拨弄旺些,再往壶中添水。 静默等待之际,她从茶罐中取出少许干茶叶均匀地拨入紫砂壶中。 梁锦羡半睁着眼,静静看她的动作,似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难怪能当上醉生楼的头牌,这般才情杰出的女子,即便是在京城也难寻第二个,可惜了。” 柳如烟一顿。 不知他口中的可惜,是哪般。 她唇边一抹不可察觉的轻蔑,待一泡茶结束,她盛了一杯,起身绕过长桌送到梁锦羡跟前。 梁锦羡阖眼靠着软枕,闻到茶香,散漫道:“放下吧,我自己——” 未等他话尽,一丝寒光乍现,他猛地翻身。然而还是迟了些,那冰冷的匕首划过自己的手背,微微发疼。 他垂眼,手背上好不容易养护好的伤口上又添了一道新伤,鲜红的血珠子从里头汩汩冒出来。 梁锦羡眸子蓦地一凉,再抬眼,人已经欺身而至。 柳凝烟未伤及他,欲再动手时,脖颈倏地被掐住。 “是不是觉得本世子容你多日,便觉得我是个好说话的?”梁锦羡面色阴沉,眼底毫无半分怜香惜玉:“我最讨厌别人碰我的手,而你偏偏做了我最讨厌的事。” 他五指用力,柳凝烟纤细的胳膊仿若娇气的瓷瓶,只需再用两分力便可捏碎。 柳凝烟面色发白,可一双满含恨意的眸子却死死盯着他。 见此,梁锦羡轻笑:“非我杀了你全家,要怪就怪信国公,整个贺州皆出自他的手笔。我嘛.......只是顺道捡漏罢了。” “你们.......狼狈为奸.......”柳凝烟说得艰难:“父债.......子偿.......天地报应......不得好死........” “报应?” 梁锦羡像是听到极其好笑的笑话,他哈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片刻,却突然发疯。 他猛地甩开柳凝烟,面目狰狞:“若要说报应,我不欠你们任何人!倒是你们大曌,每一个人都踩着我身上的痛,吸我骨子里的血,最该遭报应的是你们!”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柳凝烟愣了愣。 但很快,梁锦羡像是察觉了不妥,立即敛了适才的癫狂姿态。 他在室内徘徊了会,满脸阴沉地问:“沈宗汲呢?他那边动静如何?” . 卢阳县,街边一家铺子门前挂着“庄记海鲜零嘴铺”的幡子。此时,庄绾正在铺子后院厨房里教授几个妇人手艺。 妇人们站在桌前,每人面前一块砧板,她们忙活切鱼片。 “杀鱼要迅速,鲜鱼的滋味才更有嚼劲......” “鱼肉横放,皮朝下,斜刀自上而下切......” “片鱼最讲究刀工,持刀平稳,用力均匀。片片薄如豆腐,腌制时才能入味.....” 庄绾边说,边细细观察每个人的情况,须臾停在一个妇人跟前。 “切厚了,手法不对。”她夺过妇人手上的菜刀,示范了遍,说:“要这样,不可急,先求稳再求快和精。” “好。”妇人点头。 过了会,二丫来到门口:“如意姐姐在忙吗?” 庄绾扭头:“什么事?” 二丫:“我娘说城西麻子叔今早去打渔时受伤了,打算去看看。” “受伤了?伤到了何处?”庄绾忙走过去。 城西麻子叔是打渔大户,打渔本事也厉害,旁人打不到的鱼他都能捞着。是以庄绾跟他订了合约,让他家每天给铺子送一定数量的鱼。 二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也没见着,听着报消息的人说像是有些严重。” 想了想,庄绾道:“让你阿娘等片刻,我也去看看。” 她交代了些事,又去对面铺子买了些干货然后跟崔娘往城西去了。 另一边,卢阳县的一家茶寮里,两个带着斗笠的男人观察了会情况,各自对视了眼。 一人道:“你盯着,我立马回去禀报城主。” 这人起身后,翻身上马,飞快地朝一处小院奔去。 卢阳县如今因为来了许多外地的官员和驻军,几乎人满为患,但客栈只有一家,居所便成了难题。当地百姓索性把自家闲置的宅子改成小间租赁出去,一时间,一些“私人客栈”运应而生。许多人花些小钱租住在宅子各个厢房里,各不认得,热闹而混杂。 沈宗汲这两日便是住在一个偏僻的宅院里,由于地方偏僻价钱少,大多挤满了脚夫和小摊贩。 那人进门后,看了眼坐在角落抽旱烟的人,抽旱烟的人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径直摸向后院西边的一间厢房门口。 听见敲门声,里头的人问:“谁人?” “我,朱钱。” 下一刻门打开,昏暗的室内,余统领站在屋内。 他示意朱钱关上门,然后走去床边:“城主,朱钱回来了。” 床边,沈宗汲正在让大夫换药。他才不久砍了自己的胳膊,如今虽过去半个月,可由于四处奔波,伤口越加严重,还化了脓。 若是寻常人,这样的伤势铁定得疼得龇牙咧嘴。可大夫给沈宗汲削骨化脓时,他竟是眉头也不皱半分,仿佛这伤口不在他身上似的。 “有消息了?”他问。 朱钱立马禀报:“庄姑娘出门了,身边并没带其他人,只有一个妇人。” “确定无疑?” “属下亲眼所见。” 沈宗汲点头:“那就动手吧。” 等了多天了,也该动手了! 第160章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城西的巷子里,人来人往,一辆马车正在缓慢通过。然而很快,巷子里涌来一群戴斗笠打扮的人,这些人身材魁梧健硕,飞快地跳上马车。几乎只眨眼的工夫,马车里的人就消失了。 路人们还未来得及明白发生什么情况,就听得妇人喊起来:“东家?我们东家不见了!” 光天化日之下抢人,路人们顿时大惊。有人跑去禀报巡逻的卫队,卫队们一问情况得知被掳走的是钦差大人的家眷,又忙惶恐地禀报给裴荇居。 然而卢阳城外的官道上,沈宗汲坐在马车里,平静地目视前方。 “大人,”余统领禀报道:“我们已经出城了,西竺派人传来消息,他已经在五十里外的西山接应,咱们可要过去?” “去。”沈宗汲道。 “是。”余统领在外挥手:“快,往西走,把人交给西竺。” 卢阳县西边的山道上,此时早已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梁锦羡透过敞开的车门,遥望匆忙而来的人群。 “他是怎么抓到人的?”他问。 西竺道:“据说沈城主隐居于脚夫们的住处,守了四日,才守到庄姑娘出门。” “庄绾为何出门?” “沈宗汲派人把城西的麻子弄伤了,故意透露消息给她。” 闻言,梁锦羡轻嗤了声:“他为了个女人倒是能屈能伸。” 堂堂琉璃城城主,竟是忍着与脚夫同居一隅。不过,事情倒也办得漂亮,总算是完成了任务。 一会庄绾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梁锦羡突然好奇起来。 他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等待沈宗汲一行人上山。 很快,沈宗汲的马车到了近前。 他掀开帘子,行了一礼:“主子,人带来了。” “嗯。” 梁锦羡探头看了眼他身后,只见身后灰扑扑的麻袋里装着个人,里头的人似乎难受而不停挣扎。 他微微蹙眉:“你就这么......掳的人?” 沈宗汲面上露出一丝不解,很快又听梁锦羡道:“罢了,西竺,将人带到后头的马车里。” “是。”西竺过去,要扛走麻袋,却被沈宗汲拦住。 梁锦羡睨他:“何意?” “主子......”沈宗汲道:“庄姑娘已经带来,柳凝烟她.......” 梁锦羡沉了沉脸:“你当初说要取了裴荇居的脑袋,我才答应你放人。怎么,现在不记得了?” “并非。”沈宗汲说:“属下只是有个请求,可否今日让属下见一见凝烟。” 梁锦羡没应声。 沈宗汲又解释道:“我......恐怕是见她最后一面了。” 默了须臾,梁锦羡轻笑:“果真是个痴情种,准你就是。” 话落,突然有人喊起来:“不好!裴荇居追来了!” 梁锦羡和沈宗汲双双一惊,皆转头看去,只见山下的官道上,一行人策马而来,打前头那人正是裴荇居。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梁锦羡立即变了脸色,然后对沈宗汲道:“接下来,柳凝烟能不能活就看你的了。” “是。”沈宗汲拱手,目送梁锦羡调转马车离去。 . 这厢,梁锦羡带着人一路奔回了南溪县的别院里。 路上,西竺不停禀报沈宗汲那边的情况,得知沈宗汲根本不是裴荇居的对手,梁锦羡笑了笑。 “我本就不指望沈宗汲能拦得住裴荇居。”他说:“即便沈宗汲布下阵,可也不是裴荇居的对手。裴荇居是何人?区区一个沈宗汲就想要他的命?” 西竺不解:“裴荇居已经朝这追来,我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梁锦羡下马车:“等他来了再说。” 裴荇居身边有高手,他自身也本事不凡,即便是西阊西竺也未必能打败他。可谓任何迷阵在裴荇居面前都不起作用。 但他手里有庄绾,就像掌握裴荇居命脉的一把软剑,只需轻轻一挥,就能使他乖乖就范。 这可是一场好戏啊,他开始迫不及待了。 “把人带进来。”片刻,他吩咐。 西竺领命,去后边的马车里把麻袋扛起,送进屋子。 屋子里,梁锦羡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好整以暇落座。看着麻袋里的人呜呜呜地挣扎了会,也不急着解开。 “庄姑娘,恐怕你也猜出了是我。”他兀自饮了口茶,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会在这跟你见面。” “上次见你一心谋划离开行宫,还以为你有滔天的本事躲裴荇居。殊料,你也只不过是被他安排的棋子。” “呜呜呜......”麻袋里的人挣扎。 “等一等,别急。” 梁锦羡起身,兀自徘徊了两步,似乎纠结于见面的方式突兀且糟糕。 “我这就来帮你解开。”须臾,他走过去:“先说好,一会你不可骂我。掳你的是沈宗汲,拿你对付裴荇居的主意也是她出的。当然,我也想对付裴荇居,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解开麻袋绳子,发现里头又套了个麻袋。梁锦羡拧眉,居然有点埋怨沈宗汲办事麻烦。 于是,又解第二个麻袋,他说:“我事先跟你说好,一会若是裴荇居追来,我势必要拿你演一演戏,但你得清楚,我只是演戏并不会伤——” 这时,麻袋解开,里头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并非庄绾,而是裴荇居身边的女侍卫惊蛰。 梁锦羡面色大变,还未等他有任何回应,一把匕首从里头飞出。寒光一亮,快如闪电地划破梁锦羡的胸口。刹那间,仿佛胸骨被劈断般,他惊魂后退。 惊蛰的动作太快,几乎在麻袋解开的一瞬间,她就窜出来,匕首直直地往梁锦羡胸口招呼。 与此同时,西竺也察觉了情况,飞身过来。 电光石火间,惊蛰和西竺缠斗在一起。 第161章 今天的一更 高手对决,剑影飞鸿。惊蛰与西竺皆是使剑高手,剑气所过之处,如雷霹雳纵横,瓦片纷飞。 “可惜了!”梁锦羡观望了片刻,道:“这样的高手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毁了!” 惊蛰伤了梁锦羡,他对她下起了杀心,当即吩咐道:“西阊,不必再让她多活一刻。” “是。” 很快,西阊也加入打斗。 若惊蛰与西竺单打独斗尚且还有机会逃离,可如今对上两人,她艰难地应对了十数招,被西竺一剑穿刺肩背。猝不及防下,又中了西阊一掌。 霎时间,整个人像一只风筝似的坠出去。眼看就要撞地,就在这时,不远处飞来一人迅速接住了她。 “惊蛰,你怎么样了?” 来人正是薛罡。 薛罡揽着她,见她唇角溢出鲜血,肩膀也受伤,当即怒目西竺和西阊。 他嘲弄道:“往日我敬你们俩是个英雄人物,今日却以多欺少,看来天葵子的传人也不过是阴险无耻小辈。” 西竺挽剑而立:“不必激我兄弟二人,身在江湖各为其主罢了。薛阁主,接招!” 说话间,西竺冲上来,薛罡放下惊蛰也立即迎上去。三人在屋檐上缠斗起来,没多久,吕侍卫纵身跃入其中,以此形成两两对抗,战局开始变得轻松了些。 这厢,裴荇居带人闯入院中,先是看了眼缠斗焦灼的四人,继而视线转到惊蛰这边。 惊蛰吐了口血:“主子,属下不辱使命,梁世子受伤了,在屋子里。” 早在薛罡出现时,梁锦羡就知道裴荇居追来了,他立即进了屋子。 裴荇居走进去时,就见他好整以暇坐在太师椅上。 尽管梁锦羡胸口受伤,可他自行封了穴位,暂时给自己保留了些精力。 “裴荇居,你动作倒是挺快。”梁锦羡勾唇而笑,眼底是见到敌手的兴奋与狂热。 “我也没想到......”裴荇居面色清冷:“你居然还敢待在贺州。” “我为何不敢?就因为你拿走了密室里的东西?”梁锦羡道。 裴荇居与梁锦羡只有几步之遥,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却各自气势迫人。直到这一刻,梁锦羡敛去了身上世家公子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露出他伪装多年的野心。 “是我小看你了。”裴荇居开口:“还以为梁世子真的只是梁世子,不料,你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密室里的东西正是琉璃城这些年的来往账目,然而账目一分为二,一部分是明账,一部分是暗账。据暗账记载,这些钱几乎统一流向西南禹洲的方向。 而禹州在二十年前却是昌国的国土。 “你到底是谁?”裴荇居眸子蓦地一深。 “我是谁你现在不配知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都付出惨痛代价。届时,天下人自会知道我是谁。” 裴荇居轻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但过了今日,你恐怕回不了京城了。若我将这些证据交给信国公,不必我动手,他也不会容你。” 梁锦羡哈哈笑起来,许是扯着了伤口,他猛地咳了两下:“你还有这个机会吗?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这等你来杀吧?” 说完,他拍了拍手,外头立即传来动静,此前激烈的打斗声缓缓停下来。 很快,沈宗汲推着轮椅进来:“主子,弓弩手准备就绪。” “嗯。”梁锦羡点头,饶有兴致地抬眼:“裴荇居,你固然聪明,狸猫换太子把庄绾藏起来了。但我的目的并非抓庄绾,而是你。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在贺州此地,你竟也如此猖狂,明知上当还敢闯我的地方。你会否.......太自信了点?” 裴荇居瞥了眼院外,此时墙上、屋檐上到处都站满了弓弩手,个个箭矢对准着他的人。 他眼睫微压,兀自淡笑了笑,然后走去一旁坐下。 “谁人太过自信,此时言过尚早。” 见他这模样,梁锦羡倒是露出了几分欣赏:“不愧是我梁某人的敌手,死到临头也能镇定自若。” “彼此彼此。”裴荇居看了眼他流血不止的胸口:“梁世子现在不也是如此么?” 梁锦羡低头瞥了眼,抬指又在穴位处用力点了两下。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点血,随即立马揩去。 “我没时间跟你啰嗦,”他道:“今日你杀不了我,我现在也并不想与你裴荇居为敌,若你将那些账册还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裴荇居:“巧了,我今日也不是来杀你的。” 梁锦羡淡色的眸子微眯,就听裴荇居道:“我虽不知你所谋为何,但我清楚你想对付信国公。咱们所谋相同,既如此,何不一起合作?” “我凭什么信你?我的东西还在你的手上。”梁锦羡道:“你裴荇居素来诡谲狡诈,谁能保证你不会过河拆桥?” “你没得选择。”裴荇居道。 梁锦羡一愣,又大笑起来。须臾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份名单,一份贺州官员与梁家同流合污的名单。” “我可以给你,只不过,给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裴荇居慢条斯理饮了口茶:“好处便是,你所谋之事我暂不予追究,放你一条生路。” “你就不怕放虎归山?” “是虎还是落水狗,梁世子难道分不清吗?”裴荇居直直地睨向他,唇角含着点轻狂的笑:“账册的事我若向信国公透露半点,不必我出手,信国公也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只是个东躲西藏的落水狗罢了。” 梁锦羡脸色一沉:“你裴荇居还是这般狂悖,本来暂时不想与你为敌,免得我腹背受敌。可现在,我却想让你死在这呢,怎么办?” 他扭头对门口的沈宗汲道:“去,先杀了院外的人。” 然而沈宗汲没动。 “聋了?”梁锦羡流血太多,精力渐渐不济:“我让你杀了......咳咳......” 他咳了阵,低头一看,手掌全是血。 沈宗汲看见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主子,你之前应我的事还未兑现。” “何事?” “我要见柳凝烟。” 梁锦羡这才想起此前在山道上应他的话。 他不耐地蹙了蹙眉,挥手对外头的人吩咐:“去把柳凝烟带来!” “是。”下属很快去了。 没多久,柳凝烟款款进门来,福身行礼时猛地抬眼朝裴荇居看去。 她眼底隐隐带着欢喜和激动:“沈.......裴大人?” 第162章 今天的 沈宗汲眸色黯然,转头对梁锦羡道:“主子,我有些话想对她说,可否容我......” 然而没等梁锦羡开口,柳凝烟却先道:“我无话与你说,也不想听你说。” 沈宗汲一噎:“凝烟,我知道你恨我,可这些年以来许多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我身不由己,你父亲不是我害死的,当年我与他一同去见........” “沈城主!”梁锦羡不耐烦:“人我已经让你见了,至于叙旧还是另寻时机吧。现在,我命你出去,让你琉璃城的暗卫杀了裴荇居的人。” 沈宗汲眼神变冷,依旧没任何动作。 “怎么?你想反叛?” 沈宗汲没回他的话,而是对坐在一旁的裴荇居道:“裴大人,跟你约定的事,我已经办好,只是你答应我的......” 这时,梁锦羡突然大喊:“西阊,抓住柳凝烟!” 话落,西阊破门而入,就在这瞬间,裴荇居也飞身而起。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柳凝烟身上时,梁锦羡得了机会,猛地几步窜到沈宗汲跟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 他面目恼恨而危险:“你果然背叛了我!” 沈宗汲也不挣扎,只目光仍在柳凝烟那边,见裴荇居已经将西阊拦下,他暗暗松了口气。 柳凝烟总算得救了。 他今日做这一切,就是想救柳凝烟。尽管梁锦羡承诺若他杀了裴荇居,他会放过柳凝烟。可他十分清楚自己本事有限又怎么能杀得了裴荇居?再者,他更清楚梁锦羡的本性,柳凝烟引裴荇居入密室偷了账册,破坏了梁锦羡的大计,他又怎么会容柳凝烟活着? 即便答应放了柳凝烟,恐怕放的也只是她的尸体。所以为了救柳凝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跟裴荇居合作。 “何时的事?”梁锦羡手上用力,满目寒霜地问沈宗汲。 裴荇居见他如此,开口道:“梁世子大势已去,又何必再刨根问底呢?” “当然,若你很想知道,我不妨一次性说给你听。”他慢条斯理:“早在第一次刺杀时,我就跟沈城主达成了协议。” 梁锦羡一顿,眼底顿时阴鸷密布:“所以,你其实是假意受伤,以障眼法瞒过所有人。一来方便你查案,二来设局诱我深陷?” “我适才说了......”裴荇居不紧不慢道:“你没得选择。” “是与我合作扳倒信国公,还是死在这,你自己选一条路。”他说。 梁锦羡笑起来,面目狰狞疯狂:“我梁锦羡哪一条都不选,我梁锦羡的命,从来由我自己说了算。” 说罢,他当即拎着宗汲出门。 余统领瞧见此景,赶忙抬手阻止众人放箭。 很快,薛罡和吕侍卫等人冲过来,西竺与西阊也立即上前抵御。眼看梁锦羡要趁机逃走,沈宗汲大吼一声:“放箭!” “城主?”余统领犹豫。 沈宗汲决然,再次大吼:“放箭!” 下一刻,箭矢铺天盖地地射过来,西竺西阊忙退回来掩护在梁锦羡身旁。两人合力将他带出了箭阵,越过屋顶逃离。 薛罡欲追上去,被裴荇居喊住:“不必追了。” 薛罡不解:“这么好的时机,你为何放他走?” 裴荇居道:“我固然也不想留这么个劲敌,可现在他不宜死在我手上。” 薛罡想了想,渐渐明白过来。 梁锦羡目前还是信国公府世子,若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裴荇居手上,皇上恐怕也难以保他。倒不如先让梁锦羡离去,届时再把证据一点点透露给信国公,让信国公跟梁锦羡反目成仇,反而裴荇居能坐收渔翁之利。 “那现在.......就这么放他走了?”想起惊蛰受的伤,薛罡心有不甘。 裴荇居拍拍他的肩膀:“赶紧带人去寻大夫,其他事日后再议。” “好。”薛罡点头,看了眼落在地上被箭扎得像个刺猬的沈宗汲,转身离去。 门口,柳凝烟站在那,她捂嘴傻愣愣地望着地上的沈宗汲,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裴荇居忖了会,走过去问:“柳姑娘可要与我们一同回卢阳?” 柳凝烟缓缓摇头:“多谢裴大人,我......我想留在这。” 沈宗汲死了,这个她恨了许久的人突然这么死了。曾几何时,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今日看见他这般惨烈地死去,却并不觉得畅快。 她哽咽地说:“我恨他,可我从小与他长大,尽管不是血亲,他却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如今他死了,我还是想为他收尸埋葬。” “他对不起我柳家,对不起我爹爹。我将他葬在我爹爹墓山脚下,让他下去跟我爹爹磕头忏悔吧。” 柳父无子,是真心把沈宗汲当儿子看待的。教他读书认字,还带他出门跑马。至少在柳凝烟小时候的记忆里,两人像是一对寻常百姓家中和谐美满的父子。 可现在,父亲死了,沈宗汲也死了。 柳凝烟笑得凄楚,她对裴荇居福了福身:“裴大人,此后,愿您能兑现当初的承诺,为我柳家沉冤昭雪。” 裴荇居也瞥了眼沈宗汲,点头应了声“好。” “柳姑娘保重!” 说完,他转身离去。 第163章 两人的关系 卢阳县,庄绾在梨花巷里等待。 今早在铺子里时,原本打算去城西看望麻子叔,然而就在出门时,惊蛰却跟她换了衣裳,她这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这里头恐怕牵扯了旁的。 后来,果然听说马车在途中被劫,而假扮她身份的惊蛰被人掳走。庄绾心有余悸,在立夏的保护下赶忙回了小院。 倒是可怜了二丫她娘亲。崔婶并不知情,也分辨不出马车里坐着的人是惊蛰,还以为她被人掳走了,一路又是自责又是抹泪地回来。然而回到家时却发现庄绾好端端地待在小院里。 她当时的表情,惊讶得嘴巴几乎能塞下个鸡蛋。 “这事怪我,我也是临时才得知情况。”庄绾赶忙跟她道歉。 没想到崔婶竟是落下泪来:“你还在就好!还在就好!不然我赔了这条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裴大人交代啊!” 一旁的二丫也喜极而泣,跟着掉金疙瘩,怎么劝都劝不住。 庄绾无奈,便想着晚些做糕点安抚。不料午后才歇了个午觉醒来,就听说惊蛰回来了,还受了伤。 她顾不得其他,忙放下东西跑去惊蛰的屋子。 然而才走到门口就顿住。 屋子里,惊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薛罡坐在床边攥着她的手贴在脸旁。 他微微阖眼,沉默而怜惜。那是庄绾从未见过的模样,竟不知薛罡这样的人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庄绾悄悄退出来,拉着立夏走远了些。 “惊蛰是什么伤?”她问立夏。 立夏也很难过,尽管经历了许多却仍难以控制眼底轻盈的湿意。她摇头:“我也只是听吕侍卫说的,说是她对上了西竺和西阊,先是被剑刺穿骨头,再是受了西阊一掌,五脏六腑受损严重。” 听得此,庄绾心头一惊。剑穿骨头,五脏六腑受损,在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未必扛得住。 她脑子懵了会,倏地想起裴荇居。 书中说裴荇居身边能人异士无数,其中也不乏医术了得之人。当即问:“你们大人呢?回来了吗?” 话落,大门口处就传来了骚动,是裴荇居回来了。 惊蛰受伤,薛罡带惊蛰先回来,没想到裴荇居也回得这么快。庄绾赶忙跑出去,到了门口正好看见裴荇居下马车。 除了裴荇居,他身边还有几个官员,那两个官员像是在汇报重要的事,面色着急。 庄绾涌在喉咙的话又咽下去。 她等在边上,裴荇居察觉了,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嘈杂人群中短暂地交汇了片刻,裴荇居边听官员们说话边领着他们进门。 “吕侍卫。”庄绾只好逮着吕侍卫打听。 “庄姑娘。”吕侍卫停下。 “我听说惊蛰受伤了,还能治吗?” 闻言,吕侍卫默了下,说:“我也不知,兴许大人和薛阁主有法子。” 看来是真的伤得不轻,不然吕侍卫也不会是这般沉重的语气。 “庄姑娘,若没别的事,我先去忙,今日还有些......” “你去吧。”庄绾赶紧应声:“我没什么事,就是听说惊蛰受伤来看看。” 想到什么,她又喊住:“对了,你们大人他......” 吕侍卫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大人并未受伤,庄姑娘不必担心。” 庄绾点头:“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她走回惊蛰的小院,没多久,薛罡从里头出来。看见庄绾,他脚步停下。 “庄姑娘,”他说:“我恐怕要带惊蛰离开段时间。” 庄绾问:“去哪?” 薛罡没说话,但庄绾很快就明白过来,所谓的离开应该是带惊蛰去求医问药。 她忙问:“有把握吗?” 薛罡只是笑了笑,然后道:“庄姑娘进去看看她吧,我去见裴荇居。” 说完,他抬脚离去。 . 惊蛰伤势很重,平日瞧着那般厉害的人,这会儿却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躺在床上。庄绾在床边守了会,直到大夫过来给她看伤,她才出门。 她蔫蔫地沿着游廊走。 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时间短暂,却遇到许多对她好的人。秋檀、惊蛰、立夏,还有将她当成知己朋友的乌静公主和姜宝荷。她们像这个陌生世界里美好的光,令她温暖。惊蛰和立夏虽是护卫身份,可在她心里,早已把她们当成了朋友。如今惊蛰受伤这么严重,她心底像是积了层雪,沉甸甸的。 似乎,连身子也冷起来。 她站在廊下不停搓手,又呵了口气。 须臾,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做什么?” 庄绾转头,裴荇居披着大氅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 “我在等惊蛰醒来。”她说。 裴荇居唇瓣紧了紧,说:“她不会有事。” “真的?我听薛公子说会带惊蛰离开。” “嗯,麓州曾是惊蛰她们以前待的地方,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或许......能治。” 他说或许..... 庄绾沉默,黯然地盯着墙角一簇干枯的竹,不语。 过了会,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适才出门得急,没来得及添衣。 庄绾迟疑要不要回去添件袄子再过来时,裴荇居的大氅已经罩在了她身上。 他的大氅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轻柔却暖和,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 庄绾愣了愣,推却地说:“不用,我回去添衣不麻烦的。” 裴荇居没说话,兀自把她裹紧,站在她跟前帮她系衣带。 庄绾垂头,视线下落时也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裴荇居系带子的手上。 他的手好看,骨节分明,不像是习武的手,反而有些书卷气。两根手指穿过,不慌不忙地打了个整齐的结。 系好衣带,他规矩地退了两步,又回到刚才两人站着的距离。 “用过午膳了吗?”他问。 庄绾点头。距上次两人用膳之后,又是两日不曾见面了,她觉得,比起上次来,两人的关系变得越加别扭。也不知是不是他快要离开贺州的原因还是什么,但凡单独见面,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打破这种僵硬的气氛,庄绾找了个话题:“听说是沈宗汲掳走惊蛰?” “嗯。” “是不是还有梁锦羡?沈宗汲听梁锦羡的,应该是梁锦羡的主意吧?” “不是,梁锦羡只是想顺便利用这件事逼迫我。” “那你抓到梁锦羡了吗?” 默了片刻,裴荇居道:“梁锦羡受伤了,伤得不轻。” “谁伤的?惊蛰?” “嗯。” 庄绾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再说什么。裴荇居跟梁锦羡之间有什么纠葛她并不清楚,梁锦羡在书中的笔墨不多,通篇大多提及裴荇居跟信国公朝堂上你来我往斗法,作为n号配角梁锦羡似乎有些神秘,只在最后提到过他并非大曌人。 而且,这本书吊足了胃口,许多伏笔在最后的处理很是模糊,像是圆上了,却又像是揭开了新的篇章,仿佛还有第二部似的。 庄绾不能告诉裴荇居剧情,毕竟,她没法解释怎么知道这些事。 她低头沉默了会,说:“我先回去看看,答应给二丫做些糕点来着,我......晚些再来看惊蛰。” “好。”裴荇居应声。 第164章 他要回京了 当天傍晚,惊蛰被薛罡带走了。庄绾用过膳想去看惊蛰时,立夏就说她已经离开卢阳县。 庄绾不知道裴荇居去南溪县发生了什么事,沈宗汲如何了,梁锦羡又是什么情况。裴荇居似乎不愿意说得太清楚,她也没多问。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各自都很忙。庄绾的铺子已经初具规模,第一批海鲜零嘴做了出来,庄绾还联系了两个外来的商客,想着以卢阳为据点,将这些零嘴批量生产远销各地。 她每日早出晚归,立夏也跟着她早出晚归。她清楚立夏是受裴荇居任命,她不过问,也假装不知情。 而裴荇居的宅子每天都有许多官员进进出出,梁锦羡仓皇逃离贺州后,隔日居然派人给他送了封书信来。 裴荇居展开一看,见上头列了一串名单,像是意料中般,笑了笑。 梁锦羡不傻,如今他的事在裴荇居这里暴露,就不指望能瞒得住信国公。这些年他在贺州暗暗运作,以建太庙供奉慈光娘娘的名义敛财,然而这些钱看似进了信国公的口袋,却有很大一部分被梁锦羡攫取。可这些钱梁锦羡拿去做了什么?但凡信国公查,必然能够知晓。 他清楚信国公不会放过自己,自然愿意助裴荇居一力。将贺州牵涉官员的名单交给裴荇居,便是让裴荇居直接跟信国公对上,这对梁锦羡来说利大于弊。 有了这份名单,裴荇居如鱼得水,贺州的事十分顺利。 他是皇上特命的钦差,有在贺州设诏狱先斩后奏的权利。按着名单上的人,抓一个审一个,证据确凿签字画押,槛送京师的则送京师,当即问斩的也绝不拖延半刻。 一时间,整个卢阳几乎成了贺州的中心躯干。贺州官员们,以及千里之外的朝堂都盯着这边。 裴荇居雷厉风行,铁腕手段。除了贺州私设赋税之事,这两年淹没在贺州腐朽官场下的许多冤案也得以重见天日。 其中,最为轰动的要数六年前裕庄柳家的案子。柳家被陷害,一家十数口血洒长亭。辉煌多年的裕庄柳家如大厦倾塌,说倒就倒,无不令人唏嘘。然而涉及这桩案子的官员竟不下十数个,其中官位最大的要数贺阳郡知州刘瑺义。 案子查清后,刘瑺义被押送京城,其他人如数问斩。 问斩这日,卢阳县菜市口挤满了人。 人群中,一个纤细瘦弱的女子默默站着。她面带轻纱,表情冷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断头台。 当虎头铡刀落下那一刻,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变得空落落的。 午时的天,寒风寂寥,卷得卢阳城宛若鬼哭狼嚎的地狱。 菜市口人群疏散后,柳凝烟也麻木地被人潮推着走。踉踉跄跄间,竟是看不清来路。 她站在人潮中,孤寂而茫然。 婢女灵珊在一旁问:“小姐,不回了吗?” 柳凝烟怔怔地问:“回哪去?” 灵珊说:“回客栈啊,小姐不回客栈了吗?” 柳凝烟思忖了好一会,又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回客栈,然后我去哪?”柳凝烟突然笑起来:“我去哪啊?我该去哪呢?” 她又笑又哭,像个迷路的孩子失魂落魄。 哭了好一会,非常难过地说:“灵珊,我没有家,我该去哪呢?” 这些年,她隐身醉生楼一心只想复仇为柳家平冤。现在仇报了,冤解了,却突然发现余生的路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灵珊,我该去哪呢?”她哭着问。 . 十一月中旬,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庄绾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对面裴荇居的宅子下人们进进出出,皆在忙着搬东西上马车。 裴荇居今天就要离开贺州回京了。 庄绾站在门口望了会。 立夏走过来:“庄姑娘真不跟大人回去吗?” 庄绾笑着摇头:“我回去了铺子怎么办?好不容易有起色。再说了,你们大人投了这么多钱,我不能让他的钱打水漂吧?” 这个理由是两日前她跟裴荇居说的,彼时裴荇居问她可要跟他回京,其实这件事他已经问了多次,再问有些不合时宜了。所以在庄绾说了这个理由后,他当时便默了声,之后更是再没提半个字。 这两日,她故作忙碌没有去看他,裴荇居也像是忘了她似的也没来道别。两人各自安静,像是刻意地逃避什么。 立夏又道:“秋檀还在京城,她希望你回去。” 庄绾点头:“我知道的,我此前已经写信让她好生经营铺子,过两年我再回去看你们。” “过两年?”立夏眼睛一亮:“何时?” 庄绾摇头:“暂时不知,待我得空吧。” 待裴荇居淡了心思,她也泯了这点悸动,想来两人应该能坦然见面了。 唉! 她突然长叹了口气,说不定到时候他身边已经环绕了红颜知己,而她......可能也变成富婆了呢。 “何时出发?”庄绾问。 立夏道:“辰时,好些官员还在,应付完这些人,应该就出发了。” “哦。”庄绾点头。 裴荇居要离开,贺州的官员都跑来相送。他倒是挺忙的,估计也不在乎自己送不送了吧? 既如此...... “我现在要去铺子里,就不送你们出城了啊。”庄绾说。 立夏很失落:“庄姑娘也不送大人吗?” “嗐!天下无不散宴席,送什么?再说了,那么多官员在呢,我去送不合适。” 立夏不语。 两人各自默了默,庄绾抿唇:“好啦,我走了。对了,昨天给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吧?都是卢阳的一些特产,回头记得帮我带给秋檀和乌静公主她们。” “已经收拾妥当,”立夏道:“我定会帮你送到。” “多谢。” 庄绾笑了笑,不知道要再说什么,她望向依旧忙碌搬行李的大门,心底黯然。 并非她没空,只是她.......居然不敢送裴荇居。 片刻,她收回视线,准备离去。 恰在这时,许多官员从里头出来,庄绾只好又站在一旁等待。梨花巷狭窄,几乎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庄绾打算等他们先走,再去铺子。 众多或绯或青的官袍中,突然出现一抹玄色身影。 她垂眼,故作看不见。 须臾,那身影停在跟前,视线里出现一双皂靴。 是裴荇居。 第165章 我舍不得你 清晨空气分明寒冷,庄绾却觉得自己像蒸笼里即将爆发的包子,焦灼得很。 她再没法假装下去,不得不抬起头。 对上裴荇居的脸,心底蓦地一怔。他许是没歇息好,面色有些憔悴,眼底淡淡的乌青看起来很是疲顿。 他就这么安静望着她,并没说话,旁的官员瞧见了也纷纷有眼色地散去。 很快,整个巷子,似乎只剩下两人。 “听说.......”庄绾迟疑了会,问:“你辰时就要走了?” “嗯。” “祝你一路顺风。” 裴荇居喉咙动了动,仍只是静默地望着她,不说话。 庄绾袖中的手扣弄了两下,受不住这般沉闷的气氛,索性道:“我刚才跟立夏说了,铺子里还有些事,就不去送你们了。” “什么事?”他问。 “哦.....正好我向你汇报一下吧。”庄绾故作从容地说:“我们的买卖很是顺利,做出的海鲜零嘴很受欢迎,此前有个临州的商客就订了一批,所以我得盯着些,可别出岔子了。” 说着说着,庄绾不禁别过脸。 这种烂借口,真是糟糕透了。 她垂眼,懊恼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庄绾。”这时,裴荇居突然喊她。 庄绾抬头。 就见他眼底涌动着些情绪,缓慢而认真地问:“跟我一起回京,好吗?” 心里仿佛有根弦骤然拨动,撕破了庄绾努力维持的从容。她不敢看裴荇居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回应。 这时,天空飘起轻薄的雪,片片落下来。南方的雪并不厚,地上还有湿冷的水,雪落在其中,立即融化消失不见。 良久,庄绾没有应声。 裴荇居眼睫上落了片雪,微凉,好似他此刻的心境。他动了动睫毛将雪片眨落,最后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雪越落越大,模糊了世界,也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影。 庄绾站在路边,听见车马辚辚远去。怅然叹了声,也朝自己的铺子走去。 . 这一天的雪很倔强,几乎下了一整日。 它们轻盈而静悄悄地,落在屋檐上,落在柿子树上。树上坠几颗细小的果子,被染了一层白。 庄绾在铺子里忙活了一天,傍晚,回到小院,就立马进厨房准备晚膳。 其实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只她一人和小旺财的晚膳而已,很好打发。可她却并不想停下来,一会擦灶台,一会从柜子里取出黄豆来泡,一会又去查看坛子的水是否添满。 庭院里还在陆陆续续下雪,仿佛一天之内,全世界都变得安静了。连对面,裴荇居的宅子也空旷无声。 裴荇居已经离开了,庄绾早就知道。但没料到的是,他离开后,整个梨花巷会变得这么冷清。 她刻意地忽视这种难以习惯的寂寞,跟小旺仔在厨房里用过晚膳。晚膳后,又在灶孔里添了两根柴火,开始烧水洗碗。 分明只是两三个碗,可等她洗完时天已经发黑,朦胧的夜幕中只剩下庭院里一片雪白。 庄绾站在厨房门口愣了好一会,才拖着步子回去打热水泡脚。 也不知泡了多久,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几乎看不清路。 庄绾回过神时,盆里的水已经变冷。 她这才又起身,先是把洗脚水倒在屋檐水沟里,然后趿拉着鞋去点灯。 灯点亮,光晕落在陈旧的木桌上。庄绾脑袋像宕机了似的,一时间忘记要去睡觉,兀自盯着桌上的光晕发呆。 直到,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她的心跟着狂跳起来。 “谁?”她打开房门,问道。 也许外头的人没听见,并没回答。敲了会便停了,没再响起。 庄绾忽然慌起来,趿拉着鞋赶忙跑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那人转头:“咦?我还以为如意姐姐歇下了呢。” 原来是二丫。 庄绾说不清这一刻心底有多失落。 她勉强扯了个笑:“二丫,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没事,我娘让我来看看,”二丫说:“裴大人走了,怕如意姐姐不习惯呢。” 倏地,庄绾心头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这才明白刚才的那股铺天盖地的失落是为何。 ——裴荇居走了。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庄绾低头苦笑,他早上出发,这会儿应该在百里之外了吧? “我无碍,多谢你阿娘记挂。”他说:“二丫,你早点回去睡吧。” “哎,如意姐姐要是有什么事就喊我们啊,我爹娘就在隔壁呢。” “嗯。” 庄绾重新关上门。 仿佛身体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似的,整个人缓缓靠在门板上。 走了也好,本来也不是一路人。 她想。 她拒绝他多次,是个男人都要面子,何况裴荇居呢?他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 倒是她矫情了。 庄绾深吸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没关系的,他只是长得好看而已......” ——长得好看,让她克制不住动了几分心。 有什么的?好看的男人一大把,走就走吧,不准后悔。等她以后有钱了,包养他七个八个........ 这时,外头又有人敲门。 庄绾打起精神开门:“二丫,还有什么——” 瞧清来人,她猛地顿住。 雪花纷扬,朦胧夜空里像飘满柳絮。一人裹着风霜立于门前,他牵马含笑,乌发上、肩上落了层薄薄的雪。 像个雕塑,更像个出门已久、满载思念而归的情人。 “你......”庄绾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生怕打破这幻影,小声地问:“你怎么在这?不是走了吗?” 裴荇居胸口起伏,说话间,呵出一大股寒气。 “我回来找你。”他说。 “庄绾,”他盯着她:“我舍不得你,还想再问你一遍,你可愿——” 下一刻,只觉得胸口一重,被人撞了满怀。 未等他说完,庄绾已经扑进他怀中。她心跳如鼓,却满心欢喜。 空落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总算得到慰藉。 原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贺州,以为余生两人不会再相遇。可他回来了,从百里之外独自骑马返回,他披星戴月而来,只为说一句“我舍不得你”。 此时此刻,庄绾才知道原来自己也舍不得他。 很舍不得。 “好啊。”她笑起来,抱住他的腰。仍觉得不够,又攀上他脖颈,然后踮起脚尖亲吻他。 裴荇居像是被冰冻了似的,傻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她亲。 他的唇温凉,因这些天上火还起了层干枯的皮,并不好亲,却滋味极好。 庄绾捧着他的脸,毫不含蓄地、急切而热烈地表达自己的欢喜。 裴荇居打了阵颤栗。 这阵颤栗令他回神,很快,他反客为主,将她紧紧抱住。 第166章 可我控制不了,我很想你 门前一盏灯笼,昏暗的光照着两人的影子重叠落在地上。裴荇居抱着她,不自觉地迎合她的热情。 一路风雪只为她来,路上所有的忐忑与彷徨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慰藉。出乎意料地,像是上天的安排,在这个异乡的冬夜让他体会了人生的美好。 怀中是深深思念的人,他难以克制地抱紧了些,手掌眷恋地摩挲她的肩背。 “庄绾,我舍不得你。”他说。 “我也舍不得你。”庄绾越加地欢喜、狂热。凭着压抑已久的一股冲动,放肆地亲吻眼前人。 她清晰地感受到裴荇居的情动,他粗重的呼吸就在落她唇齿间。有力的心跳透过厚厚的衣裳传入她的身体,宛若鼓,又宛若枯枝逢春生发的力量,令她全世界开满了花。 “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她一遍一遍地吻他的唇瓣:“我太高兴了。” 她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摸到他下巴微微长出的胡渣,还有他灌满风雪沁凉的脖颈。像是要把自己身上的温度都给他似的,她使劲挤进他怀中,攀实他的脖颈。 “我很高兴,谢谢你回来。” 谢谢他回来,不然,她可能真的要在后悔中度过。不然,他将成为她最遗憾的事。 现在,一切都圆满了,她真的很高兴。 庄绾按捺不住心切,主动探入他口中。 这个动作仿佛开启了裴荇居身上的机括,他蓦地激动起来,气息急切而难耐。情愫涌动,仿佛天地之间只剩眼前人。 纷飞雪夜,两人就这么忘我地相拥在门前。 过了会,立夏和吕侍卫终于骑马追上来,却不料见到这么一幕。立夏瞪大眼睛差点从马上栽下来,吕侍卫也赶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避开。 动静不过片刻,等庄绾察觉睁开眼时,雪地上只剩下一串马蹄脚印。 “刚才......有人?”她问。 “嗯。” 夜色里裴荇居耳朵通红。他耳力好,当然听到了,也清楚适才的情况被下属们看了去。 “是谁? 吕侍卫他们?”庄绾有点窘,这会儿那股冲动冷却下来,脸颊发烫。 裴荇居摸到她的手指冰凉,顺势垂眼,却看见她只趿拉着双布鞋,白嫩的脚踝却露在空气中。 “怎么不穿袜子?” “我适才在泡脚,听见有人敲门没来得及......” 未等她说完,裴荇居打横抱起她。待进了屋子,裴荇居把她放在床榻上,左右看了看,发现绣凳上放着一双干净的袜子,想必是她没来得及穿的。 他顺手取过来,蹲下。 察觉他的意图,庄绾忙抬脚:“不用,我自己来。” 可脚踝已经被裴荇居攥住:“别动。” 他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然后动作轻柔地帮她穿袜子。 烛火照着他的侧脸,庄绾发现,比起别处,他的耳朵红得格外明显。原本还有些羞臊的她,竟奇异地变得坦然起来。 过了会,裴荇居给她穿好袜子,抬眼,却见她压着唇角笑。 他长睫故作镇定地扇了扇:“笑什么?” “我高兴啊。”庄绾歪头打量他。 她一副女霸王的模样直勾勾地,倒是让裴荇居有些窘促起来。 但裴荇居素来自若惯了,即便在这样的场合也仍然不露声色。他走到一旁坐下:“我也很高兴,原本以为.......” “以为我不会同意是吗?” “嗯。” “可为何还要回来呢?” 庄绾盯着裴荇居,裴荇居被她盯得无奈,只好去看她床帐旁挂着的一串彩穗,偶尔才敢偷看她两眼。 “原因我刚才说过了。”他道。 庄绾逗弄他:“你刚才说了好些话,是哪句?” “......” 裴荇居闷了闷。他向来不喜被动,即便在朝堂上也习惯掌握主动权。于是避开这个令他窘迫的话题,反而问:“你怎么还没睡?” “我若睡了,你岂不是见不着我了?” “......”默了默,裴荇居又问:“你不是不愿意跟我回京吗?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我何时说改变主意了?” 裴荇居一顿,心里头莫名紧张起来:“可你刚才......” “我可没说愿意啊,是你自己大晚上送上门来的。”庄绾继续逗他:“我一开门瞧见这么英俊帅气的男狐狸精,哪里忍得住?” “......” 见她如此顽皮,裴荇居无奈地笑了。 “你刚才还没回答我呢,”庄绾坐在床头,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英俊非凡。她可不想放过他,追问:“你为何回来了?都走了一天,还冒着风雪跑回来,就不怕落得一场空?” 裴荇居视线缓缓移到她身上,看到她眼底的欢喜,他心底也冒出丝丝缕缕的甜。 “我舍不得你。”他说:“想到从此与你相距千里,我就难受。” “可你不怕吗?”万一回来是空欢喜一场。 “怕。”他轻声说,喉咙动了动,又道:“可我控制不了,我很想你。” 庄绾心底蓦地一酸,仿佛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将她包围,令她全身发热,心底也变得极其柔软。 “裴荇居,你过来。”她开口喊。 裴荇居愣了下,脸上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庄绾道:“你不是舍不得我吗?过来啊。” 裴荇居起身,走过去。然而才在床沿坐下就见她扑过来,他赶忙接住她。 庄绾迫不及待,抱着他的脖颈,眼睛弯成了月牙:“今晚我真的很高兴,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是何意?” “就是你啊,”她揉了揉他通红的耳朵,问:“你还想亲我吗?” 裴荇居冷不防听她问得这般直白,有些错愕。 “你不想亲我吗?” “......想。” “我也想。” 说完,庄绾红唇又贴上去。 第167章 怎么办?我又想亲你了 这回她亲得慢条斯理,先是在他唇瓣上舔了会,等那层干枯的皮湿润,然后才沿着他的唇角一点点吮吸。 裴荇居僵着身子不敢动作,身体里的血液却在她温热的气息中沸腾。 他屏气凝神,矜持地回应。 她吮一寸他便也吻一寸,小心翼翼,满心期待。 浅尝辄止最是动人,渐渐地,庄绾眼底浮起一层水意。 她半掀着眸子看他,微光下,裴荇居的唇瓣红得诱人。他的唇并不厚,也不过于薄,上唇若桃,下唇饱满甚至微微嘟起,很适合亲吻。 她满意,再次倾身凑过去。 许是觉得姿势不方便,庄绾边亲,边撑着他的肩膀跪起来。最后,长腿一跨,坐在他膝上。 裴荇居吓得大跳,忙扶住她。 “你别忍着啊,”庄绾笑:“这么憋着呼吸,不难受吗?” 他越是憋,气息越是喘得性感。庄绾真是稀奇死了,没想到平时看上去雷厉风行、王霸之气逼人的裴荇居在这种事上这么生涩害羞。 反倒显得她像个强抢良男的女土匪似的。 庄土匪得了舒服的姿势,越加放肆,勾着他的脖颈,探入他口中。 这可真是要了裴荇居的命,他掌在庄绾背上的手,忍得青筋毕露,最后忍不住滑落到她腰间。 . 夜深人静,风雪簌簌。 外头,吕侍卫和立夏牵着马蹲在墙角。 “大人和庄姑娘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立夏是单纯地好奇。 但吕侍卫明显想得有点多,他红着脸,转过头不说话。 立夏又问:“咱们今晚还回不回去了?” 吕侍卫:“看大人的情况。” “什么情况?” 吕侍卫将脸埋在臂弯里,又不说话。 立夏撇嘴,这人真是,说个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莫名其妙。 过了许久,她实在觉得冷,想了想,说:“不然我去请示大人吧,若今晚不回,我寻个地方喂马。” “请示什么?”吕侍卫站起来,忙拉她走:“大人今晚不回了。”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他家大人好端端地走到清河镇,突然招呼不打地就骑马往回赶,原本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呢,原来是又回了卢阳。 清河镇距离卢阳县可不下百里路程,他们紧赶慢赶,一路连口水都没喝。这会儿见着人了,大人又岂会舍得这么快离去? “走吧,去客栈。”他说。 “那大人呢?不管了?”立夏问。 “你想怎么管?”吕侍卫一言难尽地看她。 立夏还是头一回被吕侍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觉得自己被吕侍卫鄙视了,心情不爽。 当即哼了声,率先翻身上马往客栈而去。 这厢,屋子里隔绝了风雪,气氛静谧暧昧。 庄绾坐在裴荇居膝上,两人缓慢而轻柔地吻着彼此,像两个分不开的亲嘴鱼似的,无关情欲,只静静地吐露彼此的欢喜和珍惜。 裴荇居的舌仿佛带着蜜糖,她怎么吮也觉得不够。也不知他平日用什么漱口,唇齿间一股清香,令庄绾想起抹茶蛋糕的滋味。 她手指在裴荇居耳畔摩挲。裴荇居的皮肤并不粗糙,反而细腻顺滑。她指尖沿着肌肤没入他鬓边发髻,沉迷于这种亲昵的游戏。 过了会,她摸到他脖颈后的衣领,感受到一股寒凉和湿润。想起他今夜裹着风雪而来,这会儿身上应该都是融化的雪还未换衣。 她想退开,却不料裴荇居主动追过来,缠着她。 庄绾捏了捏他耳垂,裴荇居这才缓缓停下来。 “怎么了?”他深邃的眼眸是化不开的柔情。 “你衣裳湿了,冷不冷?” “不冷。”裴荇居暗暗平复呼吸,望着她被亲得嫣红的唇,他眸子像覆上一层纱,又深了几许。 “不冷也要换衣,不然穿着湿冷的衣裳容易着凉。” 庄绾从他身上起来,趿拉着些下床:“我帮你弄些热水来。” “嗯。” 出门时,庄绾扭头看了眼坐在榻边的裴荇居,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被亲过的裴荇居,居然有些乖巧。 过了会,她从厨房端了盆热水进来。见裴荇居已经把外套脱下,兀自坐在炭盆边烤火。 她走过去,拧干帕子递给他,然后也在对面坐下来。 “走了很远吧?” 温热的帕子擦过眉峰,裴荇居的脸上顿时少了些疲顿。他点头:“原本到了清河镇。” “你回来了,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继续赶路,届时我追上去便是。” 想到什么,裴荇居抬眼看她:“你.......会跟我回京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 庄绾对上他的视线,没急着回话,像是在认真地思考。 等待令人焦灼,似乎连空气也焦灼起来。裴荇居弯腰,故作淡然地把帕子放入盆中又拧了把热水擦脸。 “我不能跟你回去。” 裴荇居动作顿住:“为何?” 他眼底露出些慌张,庄绾瞧见了,心头一软。再不忍逗他,笑道:“我只是暂时不能跟你回去,可没说不愿意。” 裴荇居眉梢这才松了些:“为何暂时不能跟我回去?” “你也知道咱们的买卖才刚开始,许多事还等着我做呢。” 裴荇居不以为意:“无非是些零散买卖罢了,回了京城,若你想开铺子,我让张嬷嬷把京城的铺子都交给你。” “不是这个问题。”庄绾说:“我不喜欢做事半途而废,况且海鲜零嘴的买卖是我用心策划过的,此前也做过许多考察探究。而且铺子已经开起来了,还请了许多人。旁的不说,二丫她娘亲就指望我能把买卖做大做好,他们一家子往后的日子也能有盼头。还有那些厨娘们,我传授她们手艺,她们也有个傍身的本事。再说了,我还跟好几个商客签了采买契书,说好要给他们交货的呢,总不能食言吧?” 裴荇居莞尔:“我只不过一句话你就这么多理由,既是你想做,我又岂会拦你?我只是.......” “只是舍不得我是吧?”庄绾帮他说完,笑嘻嘻捧着脸看他。 裴荇居本不是个害羞的人,可遇到这般不同寻常的“女流氓”,竟也有些应对无措。 他矜持地把帕子叠好,搭在盆边,问她:“那你打算在这待多久?” “嗯......三个月吧。” 裴荇居顿了顿:“三个月太久了。” “那两个月?” “也不妥。” “哪不妥?” “卢阳偏僻,官府管辖不力难免有强盗草莽之辈,于你不安全。” 庄绾扬唇盯着他,一脸“你继续瞎编”的表情。 “再则......”裴荇居手掌放在炭火上缓慢地翻动:“天气越加冷,说不定过不久便有暴风雪,此地临海,狂风骇浪.......” 说着说着他难以编下去,无奈叹了声,索性老实道:“我其实是不想分别这么久。” 他七分柔情三分可怜的模样:“早些可好?” “那就......一个月?”庄绾说:“不能再少了,不然我事情容易弄砸。” 她举起只手:“我保证年前能到京城与你见面,如何?” 裴荇居总算满足地笑起来:“好,那就一个月。” 嗷!这是什么谈了恋爱又乖又可爱的霸总哟! 庄绾简直爱死了! “怎么办?”她苦恼地开口。 裴荇居:“什么?” “呜呜呜我又想亲你了。” “......” 第168章 再见故人 两人腻歪了一宿,直到天快亮时,庄绾才阖眼睡去。迷糊间,她感到裴荇居轻柔地吻了她的额,低声说:“我回京城等你。” 朝堂的事耽搁不得,拖一天,就会有无数变化。如今贺州的事查清,信国公势必要在裴荇居回京前动手脚,为免出变故,翌日天刚亮裴荇居就重新离开了卢阳县。 待庄绾睡醒来时,屋内空旷安静,若非他洗漱留下的帕子和脸盆,她还以为昨晚的一切是场梦。 当然,除了脸盆和帕子,还有个活生生的人提醒她昨晚并非做梦。 立夏被留了下来。 她见着庄绾还怪不好意思,总是忍不住想起昨晚看到两人抱着亲吻的画面。这刷新了她对男女的认知,清楚男女情爱是一回事,可亲眼瞧见又是另一回事。 “姑娘,用膳吧。”她端早膳进来。 庄绾眨眨眼:“你没跟着回去吗?” 立夏道:“吕侍卫跟着去了,大人让奴婢留下来保护姑娘。” “你不是我奴婢,不用自称奴婢。”庄绾纠正。 “可我是大人的属下啊。”立夏捋了捋脑子里简单的逻辑:“你是我们大人的女人,等同于你们是一体的,大人让我留下来护你,那就该称奴婢。” 庄绾正在漱口,差点被立夏这句“大人的女人”呛得半死。 她伸出一只手,赶忙阻止立夏,神情复杂道:“你在裴荇居那是什么身份我管不着,可你在我这,你就是你自己,你叫立夏。” 立夏挠了挠不够用的脑子,囫囵点头:“都行。” 跟立夏用过早膳后,庄绾带着她出门去铺子了。 海鲜零嘴的买卖在裴荇居眼里看起来不是什么大生意,却是庄绾人生中第一份事业。她用心准备了的,认真策划了的,还请了那么多人,自然想把这件事做好。 况且此前她对裴荇居说的那番话并非借口,二丫一家以及小厮、厨娘,甚至跟她签订了契约每日送一定数量海鱼的渔民们,都在她这看到希望。 庄绾觉得,这是一份责任。若要回京,至少要把这里打理清楚了才行。 这般,早出晚归忙了多日,偶尔也会想起裴荇居。倒是有些后悔,没让他留下什么东西了,至少看了还能当个慰藉。 对于这么个想法,庄绾自己都十分惊讶。她没想到,原来心底深处对裴荇居这般依恋。 甚至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开始数着日子了,有时候记账时提笔半天都忘了下笔,脑子里居然也在想他。 庄绾仰天长叹!恋爱果然是她当白富美的绊脚石,却该死地执迷不悟! 这日,她耐着性子记完账目,看了看天色已是午时。 似乎自从裴荇居离开后,卢阳县就一直下雪,今日依旧是雪下个不停。 庄绾从门角拿起一把油纸伞,跟二丫的母亲崔娘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立夏出门。 “走,带你去吃大餐。”她说。 立夏爱吃,跟着庄绾总能把简单的食材吃出花样来,她说吃大餐,那绝对不是虚话。 果然,两人进了酒楼,庄绾就点了好些招牌菜,又要求店家按着她的法子蒸了一份海贝。 海贝是真的大,有手掌那么大。蘸着酱吃鲜美可口,立夏觉得她一人可以吃十斤。 两人正大快朵颐,此时,楼下传来一阵调笑声。 “姑娘长得如花似玉,不如跟着小爷如何?” “小爷盯着你好几天了,成天住在客栈里是不是无家可归?不如跟小爷回去,当个妾室吃香喝辣岂不快活?” “哟,这脾气还挺倔,小爷就喜欢你这样的。” “公子,请自重!”女子道。 听见声音,庄绾蓦地停下来,又仔细听了会。 这时,又一道声音传来:“放开我家小姐!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调戏女子,就不怕我报官吗?” “报官?那你快去报呀哈哈哈......” 庄绾听出是灵珊,当即对立夏道:“走,我们去看看。” 下了楼,果真瞧见柳凝烟和灵珊两人在门口,她们似乎刚用完膳准备离去。而柳凝烟的手腕被个年轻公子攥在掌中,灵珊欲上前却被那人的小厮拦住。 庄绾走上前,兜头就是一巴掌打过去。 “啪”地一声响,几乎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 柳凝烟傻了,小厮傻了,连堂内其他看笑话的客人也傻愣愣地。 而那公子更是直接被打懵了,转头瞧见庄绾气势汹汹地扬手,他下意识抬臂挡住。 又觉得这样没面子,便外强中干地问:“你是哪个?可知小爷是何人?” “我管你是何人?难不成你家里的官还能比裴荇居大?” 裴荇居这个名字谁不认识?贺州现在翻天覆地可就是这人的手笔,连三岁小娃都知道。 这人一听裴荇居,顿时气弱:“你到底是谁?” “听好了,我——”庄绾指着自己:“是裴荇居的表妹!” “......”立夏站在一旁抱臂微笑。 而柳凝烟是见识过庄绾炉火纯青的演技的,她静静站在那不出声。 庄绾继续道:“就算是县令大人来了也得对我客客气气,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那人被她的气势唬住,被打了一巴掌不敢吭声,有些无辜道:“就算你是裴大人的表妹,可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打我做什么?” “无冤无仇?”庄绾轻笑,指着柳凝烟:“你问问她,她是谁?” 柳凝烟一愣,却也清楚庄绾是何意,她当即对庄绾笑道:“庄姑娘,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了。” 那公子听得此,这才明白过来两人是认得的。 他狐疑地看了看庄绾,又不甘心地看了看柳凝烟,再瞥了眼抱剑立在一旁大有“敢惹我们你找死”的立夏,当即怂了。 “哎呦!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见谅!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站住!” 庄绾可不能轻易让他走,一副骄横霸道的模样:“你惹了我的朋友,就想这么算了?” 年轻公子捂着火辣辣的脸:“姑娘还想怎样?” “想怎样?当然是跟她道歉。” “是是是。”年轻公子立即拱手九十度作揖:“小的刚才得罪了姑娘,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别往心里去。”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庄绾:“还有发誓,日后见着我的朋友务必绕道避开,若是再敢打什么歪主意,小心我.......” 她扬手,作势要打,那人忙抱头:“不敢了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庄绾视线在大堂里扫了圈,故意大声说:“这位柳姑娘是我的朋友,我这暴脾气可见不得她受欺负。若是你再有下次,立夏......” 她吩咐:“试试你的剑快不快!” 立夏秒懂,当即拔剑朝就近的桌子挥去,只听啪啪两声,桌上的碗筷变成了碎片。 堂内众人吓得不敢出声,那公子更是腿软,“嘤”地一声,赶忙跑了。 庄绾立了个下马威,对柳凝烟悄悄眨了眨眼:“我们上楼一叙?” 柳凝烟含笑点头。 第169章 回京 “适才多亏有你,才让我解了窘困。” 酒楼雅间里,柳凝烟道。 她当然清楚庄绾为何那么做,自然是想帮她。如今琉璃城被官府接管,醉生楼早已没了。她出现在卢阳县无处可去,为免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庄绾便用了这么个法子。 自从离开琉璃城,庄绾已经许久没见过柳凝烟。后来从裴荇居口中听说柳凝烟落在了梁锦羡的手上,还一度担忧。再后来得知梁锦羡逃走,柳凝烟得救,裕庄柳家的案子也沉冤昭雪,她还以为柳凝烟已经回裕庄了。 她问:“你怎么还在这?” “不在这,我能去哪呢?”柳凝烟苦笑:“六年前裕庄柳家就没了,回去也是一座废墟。沈宗汲已死,这世上再无亲人。除了卢阳县,天大地大,我竟不知该去何处。” 庄绾:“你既然在卢阳县为何不去寻我?哪怕寻裴荇居也行啊。” “我有什么理由去找裴大人?”柳凝烟摇头:“我与他无亲无故,况且他已经帮了我许多,我怎能再去搅扰他?” “至于庄姑娘......”她又道:“实不相瞒,在今日之前,我并不敢奢求与庄姑娘有任何关系。可适才在楼下,你说......” 她显得有些激动:“你说我是你的朋友,可是真心的?” “这还有假?”庄绾好笑:“我并不知你还在卢阳县,以为你回裕庄了。若是得知,定要来见你的。我早就把你当朋友,我们在沈宗汲的府上并肩作战过,你忘了?” “我没忘。”柳凝烟也笑起来:“可是......我曾在醉生楼待过。” “那又如何?待在那样的地方并非你所愿。你曾经也说过,出门在外人人都身不由己,你不曾苛责我骗过你,我要谢你才是。”庄绾说:“况且,待在那样的地方却能不染俗尘,不坠青云志,我其实很佩服你。” 这倒是庄绾的真心话,无论是前世看书还是今生遇见,柳凝烟身上的才情和坚毅是她敬佩的。 “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们往后便以朋友相待如何?” 说这句话,庄绾是有些心虚的。她才跟裴荇居好上,可现在居然在裴荇居的官配面前说做朋友,这显得.......她好大一朵白莲花。 内疚,无奈,不安......总之,心情很复杂。 柳凝烟却很是震惊,震惊之余,心中还有些感动。竟不想庄绾并不嫌弃她青楼女子身份,要知道,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嫌恶自己,可庄绾却说“那又如何.....你身不由己......” 柳凝烟尚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一旁的灵珊却忍不住哭起来。 “庄姑娘,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你是不知,我们小姐.......我们小姐这些日过得........” “灵珊!”柳凝烟阻止她。 灵珊咬了咬唇,泪眼婆娑。 庄绾看了看灵珊,再看向柳凝烟,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柳凝烟淡笑:“算不得什么事,有时候糊涂岔了念头,自寻烦恼罢了。” 庄绾见她拢紧袖子,忙扯过她的手。捞起袖子一看,手腕上有好几道划痕。 她惊讶问:“这是怎么回事?” 柳凝烟别过脸,觉得很是不堪。须臾,她拉下衣袖。 “实在惭愧,”她说:“你刚才还说敬佩我,可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为何?” “我也不知为何,许是.......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再无活着的价值了吧?” 庄绾心里像是涌入密密麻麻的潮水,沉闷而难受。 察觉她的情绪,柳凝烟笑道:“你不必为我伤怀,其实我很懦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可死的勇气也无。我就像夏天虫蛹褪去的壳子,飘摇地黏在芦苇秆上,等着哪一天,风将我吹落。” 说完,她神色落寞下来。 庄绾吐出口浊气,抬眼问她:“凝烟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呢?”柳凝烟摇头:“走一步算一步,或许哪天累了,就随风去了。” 庄绾道:“若是我有件事拜托凝烟姑娘呢?” “什么事?” “凝烟姑娘想重振柳家吗?” 柳凝烟顿住,就听庄绾继续说:“裕庄柳家的宅子没了,可裕庄柳家的人还在啊。你是柳凝烟,你还在,又怎么能说裕庄柳家没了呢?” “宅子没了,再建就是。”她道:“如今你柳家已经沉冤昭雪,当年被吞没的偌大产业也归还你手中。难道你就不想守好这些产业,复兴柳家吗?” 她的话振聋发聩,柳凝烟愣愣地。 “我可以吗?”她问:“我真的可以吗?” “你是柳家的人,当然可以!” 柳凝烟突然眼眶湿润:“可我除了一身无用的诗书才艺,能做什么呢?” “你可以和我一起做买卖啊。”庄绾攥紧她的手,鼓励道:“当年裕庄柳家靠经商名扬四海,你作为柳家唯一的继承人,又何尝不可?” 听了这话,柳凝烟枯竭晦暗的眸子,渐渐变得明亮。 . 对于要跟柳凝烟一起做买卖,庄绾是想不到的。起初她只是想给柳凝烟一个目标,让她活下去的目标。却没想到,真的燃起了她对生活的希望。 当天,庄绾跟柳凝烟说了许多。说了裕庄柳家,也说了她的海鲜零嘴买卖,构了一幅广阔的蓝图。说到最后,柳凝烟拉着她的手激动不舍。 那日之后,柳凝烟带着灵珊也在梨花巷租了个宅子住下来。搬家时,庄绾拉着二丫和铁蛋去帮忙了,街坊秦婶子们都热心地送来了鸡蛋和蔬果,铁蛋他娘亲还从自家拔了几棵花苗过去栽在院中,对柳凝烟说:“凝烟妹子,你只管安心在这住下,这海棠树长得快,来年就能生根发芽了。” 那天,雪停了,柳凝烟站在小院里又哭又笑。 “真好,我有家了。”她说。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忙碌,但庄绾多了个得力助手,她忙得很充实。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她收到了裴荇居快马送来的书信。 接到厚厚一封书信时,庄绾不可思议,没想到那样清冷的人居然也这般爱念叨。 他在信中提及了达到京城的境况,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看了什么书。还说去过木樨院,见墙角的紫薇藤已经枝繁叶茂遮了大半墙垣,信的末尾委婉地催促她快些回程。 通篇未提及思念之词,但庄绾却在字里行间看到满满当当的三个大字——“想你了”。 她心头发甜,将信整齐叠好放入妆奁中。 卢阳的买卖并不复杂,柳凝烟也是个极其聪明能干的人,一切像这场冬季的雪一样顺利。雪过之后,便是天晴。 年关将至时,庄绾带着行囊踏上了回京之路。 第170章 我好想你 腊月二十九,朝廷封印,大曌的官员们开始放年假了。 裴荇居处理好庶务从刑部案房出来,走到门口见翁伯正在扫雪,他负手等了会。 翁伯腿脚不好,平日里负责刑部的洒扫,也时常给各位官爷们打热水。他背着裴荇居并未察觉,兀自碎碎念:“今年的雪真大啊,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年哩!” 须臾,发现身后一双靴子,他赶忙转身让开:“哎呦,小的堵裴大人的路了。裴大人新年好哇!” 裴荇居颔首:“翁伯新年好!” 说罢,他抬脚走出门。 后头翁伯望了会他的背影,笑着叹道:“裴大人也好事将近啦!” 匆匆追出来的人听见这句话,停下来稀奇地问:“什么好事将近?” 翁伯一看,是沈祎,立马又行了一礼。 他说:“沈大人没发现裴大人心情不错?” 沈祎仔细回想了下,近日到了年关,裴荇居心情错不错不清楚,倒是果决地斩了好几个死囚。按他的话说,留着过年费粮食。 他一头雾水点点头,继续追出去。 裴府,裴荇居刚到门口,就见沈祎的马车也跟着来了。 他站在台阶等了会:“明日就是除夕,你不回公主府?” 沈祎跟乌静公主完婚后,皇上赐了一座公主府,沈祎也搬了进去。公主府倒是不远,从裴荇居的宅子往北行两个路口便是。只是两人一南一北全然不顺路,可沈祎总喜欢往他这钻。 听得裴荇居这么问,沈祎撇撇嘴:“我回去做什么,多无聊啊。” 他跟着进大门,又道:“你也清楚我跟乌静公主是怎么回事,那宅子是皇上赐给她的,我只是暂住而已,既是暂住待晚上再回去就是。” 两人转过影壁,裴荇居径直朝书房走去。 “对了,”沈祎问:“明日就是除夕了,你打算怎么过除夕?” “照旧过。” “啊,不然我来陪你吧。”沈祎说:“薛罡不在,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多可怜。” 裴荇居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不必。” 沈祎被他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反倒是......他在可怜自己? 嘁!他有什么—— 两人走到书房,堪堪才进门槛,倏地有人从侧边飞扑过来挂在裴荇居身上。 沈祎刹住脚,看清挂在裴荇居身上的那人居然是许久没见的庄绾,顿时瞪大眼睛。 “你.....你们怎么.......” 未等他说完,书房门砰地被裴荇居关上了,里头丢来句:“我今日不得闲,沈大人且回吧。” 沈祎吃了个闭门羹,脚下不慎踩到雪沫子又滑了一跤,忙抱着廊柱。 他整张脸不可思议地贴在廊柱上,见鬼似的问吕侍卫:“他们......怎么回事?” 吕侍卫有点同情他:“正如你看到的那样。” 沈祎愣了半天,总算明白裴荇居那个眼神原来真的是可怜自己。 就,心情复杂。 . 屋内,裴荇居猝不及防被庄绾扑过来,惊喜更大于惊讶。 生怕她掉下去,他稳稳地扶着人,满心欢喜地问:“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吗?” 此前庄绾从贺州动身时,立夏就传来消息,说大概要年初才能到达。裴荇居已经准备好除夕一人过了,却没想到,放假第一天就见到了人。 分别了一个月,思念像湖底的水草蓬勃旺盛。平日压制着倒还好,此刻见着人,水草疯狂飘荡,止也止不住。 他将人抱着转了一圈,放在书桌上,然后抵着庄绾的额头:“庄绾?” “嗯?” “你等很久了吗?” “大概一个时辰吧?”庄绾手臂攀着他脖颈,闭眼含笑:“也没等你,我还收拾了下,又用了顿午膳。” 裴荇居勾唇,额头轻轻碾着她的额:“可我等了许久。” 说话时,他气息浓郁,喉结不住滑动。下颌微抬想凑近她的唇,却又生生克制地退回来。 庄绾并未察觉,她满心都在见到裴荇居的喜悦上,说着这一路上遇到的事,以及在离京城百里之外的县城遭遇大雪封路时,她怕赶不上除夕心情多么着急。 她絮絮叨叨,都是这些天对裴荇居的思念。 “我好想你呢。”她说。 她睁开眼,稍稍退开了些仔细打量裴荇居。他似乎瘦了些许,眼底还有些乌青。 “没睡好吗?”她问, “嗯。”裴荇居静默地望着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柔情。 “为何没睡好?” “年关将近,朝事繁忙。” 另外他没说的是,信国公垂死挣扎疯狂反扑,应对后党也令他十分耗精力。 庄绾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温热的指尖从眼角划过眉峰,再从眉峰沿着高高的鼻梁下落。 裴荇居的鼻子高挺,中间有块骨头微微凸起,却并不影响美观,反而有种凌厉的俊逸。 须臾,她指尖又划到裴荇居的脸颊,最后来到他的耳畔,揉了揉他微微发凉的耳垂。 “官署没生炭盆吗?怎么这么凉?” “生了,只是炭盆后来灭了。” “灭了怎么没让人再生?” “忘了。”他说。 “你傻不傻?”庄绾捏他耳朵:“官家的炭盆不生白不生,反正不是你掏钱。” 裴荇居低笑起来,唇角弧度浅浅勾起。 庄绾盯着他看。 许是裴荇居平日鲜少笑,他笑起来的神色与他整个冷峻的五官些许违和。唇瓣微抿,显得两唇偏薄,眉峰至鼻梁起一条褶皱,下颌也因为他笑的动作而有些圆润。但他五官精致,并不影响俊美,还多了几分可爱。 “看什么?”裴荇居问。 “看我男朋友好看啊,”庄绾表情夸张:“我的男人怎么这么好看呢?” 这句“我的男人”令裴荇居无奈又脸热,他眸子里噙着细碎的笑:“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寻常闺阁女子可不是你这样大胆。” 庄绾嘻嘻笑,捧着他的脸:“那你喜欢吗?” 裴荇居静默凝视她,不说话。 “说啊,你到底喜不喜欢?”庄绾一副骄纵模样,大有他敢说一句不喜欢,她立马挠他的架势。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裴荇居说。 “像什么?” 裴荇居开口,无声地说了三个字,但庄绾看明白了。 “好哇!你居然敢说我是母老虎!”庄绾故作凶悍:“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她狠狠地扑过去,唇却轻轻地落在他的唇瓣上,温柔亲吻。 仿佛等待已久的甘霖降落,裴荇居喉结猛地滑动,满足地闭上眼。 第171章 他骄傲个什么劲儿! 裴府这边静谧温馨,可信国公府却不一样了。 因为裴荇居的到来,贺州私设赋税之事真相大白,白纸黑字证据确凿。还有那些从贺州押送入京的官员,也不知裴荇居怎么审的,个个吐露得干干净净,皆签字画押矛头指向户部尚书何芩。 “他们指认户部,就差没往国公您脸上指了。这些人......”承恩侯同仇敌忾道:“当初要不是有国公你的提拔,他们会有今日?平时在贺州作威作福贪墨民脂民膏,出了事皆是国公您给他们擦屁股,现在好了,一朝东窗事发,人人都想把脏水往您身上泼。” 信国公沉脸坐在上首,久久不语。 幕僚道:“眼下得想办法尽快应对,所幸现在是年关皇上不宜大动作,但开年后就很难说。” “还能想什么办法?那可是上千万的税银啊。”承恩侯摊手:“我就纳闷了,怎么有那么多税银?账本是我管着的,每年送入京城的加起来不到三分之一。” 说到这,他更替信国公委屈:“千万两税银,那些人贪了这么多,剩下的送入京城,也都用太后那了。这些年太后礼佛建寺庙,成千上万的香油钱,哪个不是从信国公口袋出去的?” “如今倒好,一出事,人人避之不及。” 话落,信国公的脸色更沉。 须臾,他开口道:“户部是保不住了,若皇上追究,恐怕我这个信国公的爵位也难以保全。” “可是......”幕僚小心地问:“皇上不是答应立意欣小姐为后吗?怎么说你也是他岳父,总不至于.......” “哼!”信国公冷笑:“这步棋还是走得险了些。” 皇上虽答应立意欣为后,可前提是意欣必须向着梁家。但近日来,女儿将自己关在房中连他这个爹爹也不见,恐怕心里已经对他疏远了,就连国公夫人也开始对他颇有微词。 可他做这些是为了谁好?都是为他梁家!为他梁家后世子孙!可这些儿女一个个不知好歹,处处为她们谋划全程,却处处不领情。 想到什么,他问:“世子的行踪查到了吗?” 幕僚一愣:“还未。” “尽快查,是死是活都要找到!” “是。” . 庄绾回京城,欢喜的除了裴荇居,还有秋檀。 除夕这日,她像只欢快的小鸟似的跟在庄绾身后,陪着她一起忙年夜饭。 裴荇居听说庄绾要亲自做年夜饭,虽期待却也不忍她辛苦。庄绾却并不觉得,前世过年时,都是她跟父母一起准备年夜饭,自己动手才有仪式感。她丢下在书房看书的裴荇居,系上围裙一头扎进了厨房中。 一时间,后院几乎热闹得要开大锅饭似的,路过的下人都要扒在门口往灶房瞧一眼。 相比起来,前院书房就显得很冷清了。 朝廷封印,官署也落了锁,裴荇居闲来无事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打发时间。 过了会,余光瞥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抬眼一看,居然是沈祎。 “你怎么又来了?”他诧异。 这句话对于沈祎来说无疑是暴击,他心底拔凉拔凉的,曾几何时他在裴府极其受欢迎,现在怎么反而成碍眼的了? 裴荇居问:“今日除夕,你打算让公主自己过?” 沈祎进门,一脸无所谓:“她自己过有何不可?又不是三岁小孩让人陪。” 话音刚落,就有个婢女被领到门口。沈祎转头,看清那婢女正是乌静公主的贴身丫鬟。 “有事?”他率先开口。 “姑爷,”婢女福了福:“公主让奴婢来问问姑爷何时回去。” “她让我回去做什么?我这边还有事呢。” 婢女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说:“公主遣奴婢来问问,姑爷年夜饭想吃什么,公主好准备着。” 闻言,沈祎蹙眉,还有几分狐疑:“她不会打算亲手做年夜饭吧?” 婢女笑道:“公主正是这么想的。” 乌静行事惯来天马行空,一段时间喜欢骑马,一段时间又爱上听戏。近日不知从哪搜罗了些食谱,开始喜欢做菜了。 她做的菜,沈祎吃过一回,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此时,沈祎脸上一言难尽:“我没什么喜欢吃的,你让她做自己喜欢的就行。” 婢女问:“姑爷一会回去吗?” “再说吧。”沈祎不耐烦摆手:“你回去跟她说,我在这忙着呢,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回。” “是,奴婢知道了。” 婢女离开后,裴荇居问他:“你还要忙什么?” “忙什么?”沈祎没好气斜眼睨他:“庄姑娘一来给你灌了迷魂汤,连要事也不管了吗?” 他见不得裴荇居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当即把后党的事又提了遍。 “信国公现在派人到处找梁锦羡,连段鸿远的暗卫也派出去了,可梁锦羡仍旧无影无踪,你说......梁锦羡会去哪?” “去哪我也不知道。”裴荇居道:“但能肯定的是,梁锦羡想必躲起来了。若他有心躲,信国公找不到也不稀奇。” 说起这个,沈祎又问:“梁锦羡真的跟昌国有关?” 裴荇居:“其母亲是昌国人,只是梁锦羡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暂时不知。” “那我们可要把梁锦羡的事透露给信国公?” “不着急,再等等。” “等什么时候?” “等火候。”裴荇居道:“眼下后党焦头烂额,若我没猜错,信国公恐怕要弃车保帅。” “他想保户部?”沈祎道:“现在证据确凿,信国公还能怎么保?” “这就要看信国公的心能有多狠了。” 沈祎一沉吟,顿时明白过来:“你是说,信国公想弃永宁宫那位?若真是如此,恐怕于我们不利。” “也不全然。”裴荇居翻了一页书。 沈祎见他一点也不急的样子,牙痒痒:“那你倒是说说啊,成日跟我打马虎眼。” “信国公此举固然能弃车保帅,可他却忘了,根不在户部,而在圣心。若与永宁宫那位反目成仇,在宫里,他就真的没一点机会了。” “可你别忘了,信国公之女很快就要当皇后,比起太后来,皇上枕边人才是他的利器。” “那也要看这利器是否为他所用。”裴荇居合上书:“人心可离,血亲也可成仇,只需我们稍加运作,这利器也会变成凶器。” 话落,沈祎静静地睨他,目光几分匪夷所思,几分打量。 裴荇居不解:“怎么了?为何这么看我?” 沈祎啧啧两声,慢吞吞道:“你一肚子坏水,在贺州是不是也这么哄骗人家姑娘的?” “........” “事情说完了?”裴荇居起身:“说完,我便不奉陪了。” 沈祎问:“上哪去?” “我与你不一样,自然有自己的去处。” “......” 沈祎心底酸溜溜的,他骄傲个什么劲儿! 第172章 新年 年夜饭是在前院正堂里用的。 傍晚已经停了雪,庭院里也扫得干干净净,只余屋檐上、花坛里以及树梢间残留了些白。 吕侍卫从仓库里抱了一砸炮仗过来:“也不知还能不能响,这可是多年前的存货了。” “难道以前不放炮仗吗?”秋檀问。 “大人喜静,就从没放过,这些还是刚住进来时沈大人从外头买来的。” 秋檀奇怪:“那为何今年拿出来放了?” 吕侍卫指了指堂屋里头,悄悄道:“今年有你们姑娘在呐。” 今年有庄绾....... 裴荇居坐在桌边,唇边始终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整个人温和安静。 今年有庄绾,似乎对过年也多了些期待。 自从住进这座宅子里便从未这么热闹过了,也从未有节日令他在意和憧憬。这是件神奇的事,仅仅多了一个女子,多了个他喜欢的人,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 庄绾正在布菜,四方檀木桌上摆满了她亲手做的年夜饭。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脸。她弯腰立在桌旁,忙碌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故人重叠...... 犹记得小时候也是这般,庭院雪已停,兄长们在外争抢着放炮仗,他因体弱畏寒裹着厚厚的袄子坐在厅中,伸长脖颈看外头的热闹。 过了会,长兄从外头悄悄团了个雪球塞进他手中。他暗生欢喜,以袖遮掩着捏雪球玩。母亲在桌边布置年夜饭,发现他手指冻得通红,无奈唤他: “衍儿快过来,阿娘给你擦擦。” 裴荇居“嗯”了声,不自觉起身走过去,到了近前隔着蒸腾热气望着忙碌的人。 “怎么了?饿了?” 庄绾见他愣愣地走过来,出声问。 裴荇居这才回神,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笑着点头:“有些。” “快好了,”庄绾说:“还有个火锅。” “火锅?” “对啊,天气冷当然要吃火锅。”庄绾眨眨眼:“我还备了一壶酒。” 她模样狡黠俏皮,宛若化雪春阳。裴荇居缓缓笑开,适才那点落寞情绪悄然散去。 忽地,院外传来一阵炮竹声,噼里啪啦炸开,热闹而温暖。 庄绾探头看了眼,只见秋檀用竹竿挑着串炮仗,吕侍卫在一旁帮她捂耳朵。许是觉得他碍手碍脚,秋檀把他推开,还丢了串炮仗在他脚下,吓得吕侍卫赶忙逃离。 庄绾好笑。 过了会,炮仗结束,秋檀和吕侍卫跑去后院用年夜饭了,庭院变得安静。 “裴荇居?” “嗯?” 庄绾布好菜,也坐下来。她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他。 裴荇居视线从门外收回来,就见她举着酒杯,笑意盈盈道:“愿你长生多如意,岁岁君欢喜。” “好。”他莞尔。 庄绾歪头睨他:“那我呢?” “什么?” “新年里,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的吗?” 沉吟片刻,裴荇居开口:“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君康泰。”1 末了,他在心底又补了一句“年年今夜,岁长无缺。” “好呀。”庄绾与他碰杯,仰头喝尽。 天光微暗,两人同席而坐,饮屠苏酒,吃年夜饭。就这么,同迎新年。 许是心情放松,庄绾喝得醉意醺醺,趴在桌上嘟哝着小时候的事。 “幼时我最喜欢过年,每每进入腊月,我都会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为何?” “过年好哇!”庄绾不禁打了个酒嗝,然后伸长只手掌,一根一根地数:“有新年礼物,还有漂亮衣服,还有好多好多压岁钱,还能去游乐场玩。” “何为游乐场?” “就是......好玩的地方。” “我得了压岁钱就会偷偷藏起来,我睡觉的褥子有好几层嘛,于是我把钱藏在最下面。自以为藏得极好,可是每次都会被长辈们发现。” 裴荇居好笑。 “后来我学聪明了,把钱放在罐子里,再把罐子埋在树下,每次要用钱就把罐子刨出来。” “你就不怕万一记不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旁的事可以不记得,但那是钱啊。”庄绾认真说:“可以买很多零食了。” 裴荇居唇角始终勾着抹浅浅的弧度,怕她栽倒,一只手臂虚虚地扶在她身旁。 “唉!”庄绾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后来长大,过年就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滋味了。” “为何?” “因为长大了,对很多事没有了期待,便也没了喜悦。” 裴荇居长睫微垂,须臾,出声问:“那我呢?” “嗯?”庄绾扭头。 裴荇居问:“可会对我有期待?” 庄绾半眯着眸子,迷离而娇媚:“期待什么?” “期待......” 裴荇居动了动唇,很想问她,会否期待与他的余生,但这话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除夕夜美好而宁静。两人坐了许久,也天南地北地聊了许多,在旧年最后一刻炮竹烟火响起时,庄绾早已睡过去。迷迷糊糊间,感到额头蓦地一记温凉,裴荇居的唇瓣轻柔地印在其上。 随即,听见他低声说:“庄绾,新年好!” 新年好!庄绾梦里回应了句,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 次日是大年初一,庄绾睡醒时见外头天光吓得大跳,她坐在床头懵了会,犹记得昨晚还跟裴荇居在前厅守岁来着。 秋檀端着热水进来:“小姐,该洗漱了。” “秋檀,我昨夜何时回来的?”庄绾问。 秋檀忙活着挂床幔,边道:“裴大人送小姐回来的,当时小姐睡熟了,约莫子时吧。” “哦。”庄绾伸了个懒腰,趿拉着鞋下床,洗漱时听得外头婢女们窃窃欢喜的声音。 她又问:“她们都在谈论什么?为何这么高兴?” 秋檀笑道:“裴大人今日一早给大家发封红了,府里人人都得了一个。” 闻言,庄绾拧帕子胡乱擦了把脸,戴上披风后忙跑出门。 “哎,小姐上哪去?还未用早膳呢。” “回来再用。” 庄绾沿着回廊跑,如一只欢快的鸟儿,路上披风不慎拂过一支梅花。花瓣絮絮飘落,像粉色的雪片。 待到了裴荇居的书房,她忙刹住脚,对站在门口的吕侍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走过去。 书房内静悄悄,还燃着沉香,香气从半敞开的门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庄绾躬身扒在门口,贴着脑袋朝门缝里看。然而还没等她看清里头的情况,门倏地打开。 裴荇居站在跟前,眼底噙着些无奈的笑:“大清早,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第173章 坠入爱河的容姿 庄绾嘻嘻一笑,朝他伸手:“我的呢?” “什么?” “听说人人都得了封红,我的呢?” 她一副孩子讨吃食似的,理直气壮。末了,还扭头低声问一旁的吕侍卫:“你也得了?” 吕侍卫点头。 “得了多少?” 吕侍卫比了两根手指:“二十两银票。” 庄绾立马挺起胸膛,对裴荇居道:“我不管,我的得比他多。” 裴荇居眼底笑意盛满,伸手将她拉进门。 他攥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手指冰凉,低头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她披风里衣衫单薄。 “为何不多穿些?” “我高兴啊,等不及了。” “就为了要封红?” “当然,这可是我最期待的事。”庄绾眨眨眼:“这还是我来这个世......来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呢。” 裴荇居将她带到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封红递给她:“又岂会少得了你的,早给你准备好了。” 庄绾得了封红,明目张胆地捏了捏厚度,狡黠地笑了。 她留下来与裴荇居一同用早膳,然而早膳刚刚结束,府里就迎来了第一波拜年的客人。 是沈祎和乌静公主。 . 乌静公主早就得知庄绾回了京城,按捺多日,总算在大年初一有充分的理由过来串门。 沈祎在书房跟裴荇居谈事时,乌静公主待在庄绾的木樨院吃零嘴。零嘴是庄绾从卢阳带来的,有鱿鱼丝、甜辣鱼皮、烤鱼条等等。 “我爱吃这个味儿,香辣有嚼劲儿,真是好极了。”乌静公主说。 庄绾打量她神色,见她面上虽活泼欢乐,却隐隐藏着些变化。眉间那股纯真不在,倒是多了点清愁。 “你喜欢就多吃些,我还有,回头让人备一些让你带回去。”她说。 默了默,又开口问:“公主这些日过得如何?” 乌静公主神情只顿了片刻,又立马恢复:“很好啊,京城很大,玩的东西多,吃的东西也多。皇上还赐了我宅子,啊,我跟你说,宅子可大了,非常漂亮。花园里种了许多花,待开春了我设宴邀你去赏花吃茶好不好?” 庄绾点头。 “对了,我还在南城湖畔置办了一艘画舫,春日在那吹风赏景最是自在。我还去过南坡果园,去年秋天那里结满了果子,金黄硕大,可爱喜人。后来我还学做了柿子饼味道不错,若是得空了我再做一回让你尝尝。最近我也在学习做京城的菜式,我会做三鲜饺、鸡汤煮干丝还有.......” 抬眼,见庄绾静静地望着自己,乌静公主缓缓停下来。 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连脸上努力维持的笑意也渐渐消散。 她垂头。 “庄绾,其实我不想瞒你,我的婚后生活糟糕透了。”她说。 “但我不愿意让别人看见,我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我却憋得难受不知找谁人说,如今你来了,我不怕你看见。”乌静道:“我学了很多,做了很多,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我总得有点事打发日子。” 庄绾唇瓣动了动,想劝些话,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乌静和沈祎的事她是清楚的,感情的事最勉强不得,她作为旁观者又怎么劝呢?劝乌静不要太入心?可乌静公主早在成亲之前就丢了心。 亦或者劝她静静等待爱情奇迹?可沈祎爱慕姜宝荷,或许打心底不愿为乌静回头。 这像是个难解的谜题,只有出题的人才清楚答案。 “不过你也不必为我担心。”乌静公主又笑起来:“我已经跟他说好了,成亲三年后我们和离,届时我回我的故土去。我会尽快忘记他的,我们鲁国也有好看的男子,骑马射箭可比他强多了,有时候我仔细回想我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乌静抿唇拧眉,似乎又想了一遍,然后道:“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 庄绾被她逗笑。 “但这些话我只跟你说,我不会让他知道,也不会让旁人知道。” 庄绾点头:“你能这么想我松了口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乌静公主一听,顿时瞪大眼睛:“庄绾,你这句话说得极妙!我就是这个意思呢!”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顿时又变得轻松起来。 . 这边,书房里,沈祎跟裴荇居谈完事正要走,却莫名其妙被裴荇居喊住。 “还有事?”他转头。 就见裴荇居慢条斯理从抽屉里取出两个封红:“给你们的。” 沈祎震惊! “这是什么?” “新年封红,府里人人都有。”裴荇居故作淡然道。 “不是吧!不是吧!”沈祎跳起来,跟看稀奇似的绕着他打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素来清冷寡言的裴大人会发封红了!” “发!封!红啊!”他重重地强调这几个字:“我没看错吧?你裴荇居居然也有这么有人情味的时候。” 裴荇居提笔写字,不理他。 沈祎打了个口哨,揣好封红兴致勃勃地走出门口。他揽过吕侍卫的肩膀,八卦兮兮地问:“你们裴大人是不是抽风了?” 见识过更多的吕侍卫已经云淡风轻:“这算什么。” 他指了指屋里屋外崭新火红的春联,说:“这些都是我们大人写的,还是他亲手贴的。” “!!!” 听得这个消息,沈祎惊得瞠目结舌。 他慢慢悠悠地走进书房,以肘半撑在裴荇居桌前,凑近继续打量。 半晌,裴荇居抬眼:“你很无聊?” “不无聊,”沈祎摇头,表情暧昧调侃:“我在欣赏某人坠入爱河的容姿。” “......” 裴荇居任他欣赏,过了会写好信交给他:“尽快送去给薛罡,让他按计划行事。” 末了,又问:“你还有其他事?” “啊!没了!”沈祎兴味起身。 接着就听裴荇居赶客:“既如此,请回吧。” “不是,大年初一你不留我吃顿饭?” “今日不得闲,改日。” “不得闲忙什么去?” “我与你不一样,自然有自己要忙的事。” “..............” 淦!又被他骄傲了一把! 第174章 再见庄夫人 巳时,庄绾与乌静公主在门口辞别。 乌静公主有些不舍:“皇上赐的宅子虽好,可太大了,我总觉得冷清,若是你能陪我就好了。” “可我知道你当然不能来,”她拉着庄绾的手:“说好啦,待你得空要来看我啊。” “好。”庄绾应声,往后探眼看了看沈祎和裴荇居。此时两人已经说话结束,沈祎翻身上了马。 乌静对庄绾挥手:“天冷,你进去吧,我走了。” 她提起裙摆下台阶,上马车时,手扶车门不小心碰着指头,疼得低呼了声。 沈祎离得近,闻声瞥了眼:“怎么了?” 瞧见她左手中指上包着块纱布,顿时了然。他撇嘴道:“你为何非得学做菜?上回是拇指,这回是中指,我看砍了你十个手指头也不够。” 乌静瞪他:“你是说我笨?” 沈祎毫不避讳,一脸“没错就是此意”的表情。 乌静气闷,剜他一眼然后钻进马车。 须臾,她又掀开车帘:“沈祎?” “什么事?”沈祎坐在马上扭头。 “我听说长丰楼过年排了新戏,可好看了,你要不要去看?” 沈祎摆手:“我不爱看戏,你自己去吧。” “可是.......” 未等她说完,沈祎又道:“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自己回府吧。” 乌静问:“你去哪?” “去办案。” “朝廷不是封印了么?大过年的你办什么案?” 沈祎挑眉:“我能跟你一样?刑部事多,即便皇上封印,我也不得闲。” “不说了,”他勒紧马绳:“我走了。” 说着,一夹马腹,很快消失不见了。 乌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恹恹地拉上车帘。 . 这厢,庄绾送走乌静公主正欲回木樨院,裴荇居在岔路口停下脚步。 庄绾也停下来:“为何不走了?” “今日带你去个地方。”他说。 “去哪?” “去了便知。”裴荇居笑道。 庄绾心底隐隐有所猜想,也笑起来:“好啊。” 过年了,是该去看看。 . 漫天风雪迷蒙了天地,山野间是一望无际的白。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被大雪覆盖的小道上,车轮下厚厚的积雪吱呀吱呀地响着。 庄绾靠着车壁打盹,却没睡着,耳边风雪静谧,心里却有些忐忑。 来到这个异世最先见到的是庄夫人,最先得到的爱与温暖也是来自庄夫人。可她并非庄夫人的女儿,难以与庄夫人真正的母女情深。 庄夫人似乎也隐隐察觉了些许,越加令她心生愧疚。在庄夫人面前,她无法做到坦然与假装,越是欺骗越是亏欠。 许是察觉了她的情绪,须臾,手被人轻轻攥住。 “怎么了?”裴荇居问。 庄绾睁开眼,笑了笑:“没什么,我居然有点紧张。” 裴荇居捏了捏她的手:“我原是想接你母亲入京,但她婉言谢绝了。” 庄绾点头。 她当然明白庄夫人为何谢绝,庄府家破人亡,京城是她不愿面对的伤心之地。况且来了京城她去何处?住在裴府身份尴尬,倒不如留在庄子里。 “你放心,她现在很好,身子也痊愈了,一会你见着便知晓。”裴荇居安抚。 “裴荇居,”庄绾坐过去抱住他,忽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裴荇居愣了愣,就听她说:“谢谢你啊!” 他不禁莞尔。 . 庄夫人被安排在城外一处庄子里,这里僻静却不荒凉,尽管白雪覆盖道路,却也能清晰瞧见田野山丘划分整齐,可见平日里农作很有规模。 马车绕过小山,先是进入了一片果园,沿着山道路过小桥流水。河水叮咚,清澈宁静,倒别有一番景致。 没多久,一片低矮的瓦舍映入眼帘。 庄夫人站在白雪青瓦下,含笑望着他们。 她一身朴素的青衣交领袄子,下裳是墨色的棉麻裙,腰间还系了条浅灰色的围布。头上只梳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鬓边.......乌发中多了几缕白丝。 这副模样,与印象中的庄夫人全然不同,竟令庄绾想起前世做好饭菜等她归家的老妈。 庄绾愣了良久,听见她喊:“绾儿来了?” 回过神,她走上前。嘴唇动了动,轻声喊了句“母亲。” “哎!”庄夫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深了几许。 她转头问裴荇居:“裴大人路上可还顺当?年关时下了几场大雪,路滑不好走。我原本以为你们要傍晚才到,不料这么快。” “伯母。”裴荇居上前以晚辈之礼规规矩矩地作揖。 庄夫人怔了下,并没避开。 “午时便出发了,”裴荇居道:“京城离这不远,马车走得快。” 庄夫人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快进去坐,天气冷,我生了炭盆等着你们了。” 她牵起庄绾的手,拉着进门。 进了屋后,一股暖气袭来,庄绾心底那股忐忑散了些。 “母亲,我来。”坐下后,见庄夫人提壶倒茶,她立即起身接过。 庄夫人笑:“绾儿倒是一点也没变。” 庄绾:“这些日多亏裴大人照顾,女儿过得很好。” “母亲呢?”她问:“母亲在庄子可还习惯?” “习惯,”庄夫人道:“一切有赖裴大人,我在这过得也不错。原本年前就想去看你,但又发了回病便作罢了。” “几时的事?” “十月份的时候。”裴荇居主动道。 庄绾心里内疚,十月份,她彼时已经逃去贺州了。 她低头,默默给庄夫人倒了杯茶递过去,却碰着她的手冰凉,诧异问:“母亲在外头等了很久?” 隐隐地,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想必为了等她来,庄夫人在外头站了很长时间。 “并没等多久,我怕你们来了不清楚路,所以才出去看看。”庄夫人说:“还好你们来得及时,对了,可用过午膳了?” “已经用过。”裴荇居回道,想了想,起身说:“伯母,晚辈给您带来些年礼就放在马车上。伯母先跟庄绾说话,我出去看看。” “好,劳烦裴大人了!” 庄夫人和女儿见面,母女俩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当下也不拒绝,忙谢过裴荇居送他出门。 裴荇居走后,屋内安静。 庄绾坐在炭盆旁烤火,久久没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才发现庄夫人站在门边望着她哭。 倏地,她鼻尖一酸,此前路上那些忐忑与愧疚尽数化成了温热的眼泪。 “母亲。”她喊。 第175章 你想当他的妾? “母亲。”庄绾起身,走过去抱她。 庄夫人再也压抑不住,两行眼泪落下来:“绾儿,我的绾儿。” 这世间最难割舍的便是血亲,即便庄夫人不是自己的母亲,可这一刻,庄绾还是在她怀里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 她的激动和颤抖是真实的,眼泪也是真实的,没多久就打湿了她肩上的布料。庄绾的心也跟着沉重而酸涩,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母女俩抱着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庄夫人收拾好情绪帮庄绾揩泪。 “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庄夫人红着眼眶说:“真好,我的绾儿还好好的,老天保佑!” 庄绾扶她坐下来,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给她捂手,心里的愧疚一时间占满心头。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她说。 “不不不,绾儿不必这么说。我自知你处境艰难,如今娘看到你这般,娘心里不知多高兴。” 当初庄绾是怎么去裴府的她心里清楚,也能想象她在裴府过得多么心惊胆战。她还这么小,才十七岁,却要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斡旋。她在庄子的这些日一直为她担心,后来裴荇居陆续派人送东西来,还请大夫来给她看病,她才渐渐从中察觉了些情况。 “你跟裴大人......”她压低声音:“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庄绾难得地脸红了些。 原本以为走的是龙潭虎穴,没想到最后还能柳暗花明。其中过程,有些话自然不能对庄夫人道尽,便捡了些两人的过往说起来。 “起初我也是担心的,为了让他相信不得不处处讨好,所幸我在书上学了些甜食的手艺,倒也能哄得他信几分,便也在裴府安稳度日。” “后来呢?” “后来他恢复了记忆,知道我在骗他。可他也清楚我只是为了活着才如此,起初有些生气,却还是原谅了女儿。” 庄绾想起当初她闹着要分手离开时,裴荇居确实气过一阵子,但那时候她并不知裴荇居对她有意,一度还以为他小气。 想到这,她笑起来:“母亲,裴大人是个好人,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过去那些事他并没跟女儿计较。” 庄夫人点头:“我自然清楚他是个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 “绾儿,”默了会,庄夫人开口:“你老实与我说,你跟裴大人......你已经给了他身子?” 乍一听到这种虎狼之词,庄绾差点被口水呛着,忙解释:“没有,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呢。” 闻言,庄夫人放下心来,眉间却还笼了些忧愁。 “裴大人固然是个好的,且不说你得他照拂,就说我在庄子也多亏了他帮衬,不然我也不一定能活着见到你。”她道:“裴大人的好我铭记于心,既念他的好,可也怕他的好。” 庄绾静静听。 庄夫人道:“我怕他日后开口有所求,我该怎么办?” “母亲指的是什么?”庄绾问。 庄夫人望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绾儿,你可想当他的妾?” “当然不想。”庄绾摇头。 庄夫人叹气。 “绾儿啊,”她拉起庄绾的手:“裴大人位高权重又一表人才,我也曾听闻京城许多贵女都倾心于他。那样的人,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郎君。只是,裴大人是大曌帝师,是天子宠臣,而我们庄家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庄家了。他若向我开口求你,以你之身份恐怕只能是妾室。” “他固然好,也对我们母女恩情深厚。”庄夫人继续道:“可我实在不愿我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跟着人做妾,我心痛啊。” 说完,庄夫人又哭起来。 庄绾愣怔,久久不语。 她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前世,喜欢一个人,那就谈恋爱好了,恋爱到一定阶段结婚就是。但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一个是天子宠臣一个是落魄贵女,明显不看好。 庄夫人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只是......她其实根本没想那么长远。 她现在喜欢他,只想跟他谈恋爱,至于以后......... “母亲,”庄绾安抚庄夫人:“女儿又怎么会去做妾?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糟践自己。” 她一个现代人,骨子里一夫一妻,插足都觉得丢脸羞耻,又怎么可能做妾呢。 但庄夫人明显不放心:“可你这么跟着他,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呢?” “该如何就如何。”庄绾说:“我现在喜欢他,就跟他在一起。若是哪天不喜欢了,我就......算了,太遥远了,还没到那一步。” 庄夫人问:“若他想让你做妾,你又当如何?” “他敢!”庄绾顿时声音大了些:“他要是有个想法,我立马.....”撕了这个大渣男。 尽管觉得裴荇居可能不会让她做妾,也尽管她没想得那么久远,可庄夫人一番话把不可逾越的事实摆在了眼前,莫名地,令庄绾心里闷闷的。 以至于再看到裴荇居,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裴荇居莫名其妙,分明只是半天没见,庄绾怎么就变得跟他有仇似的? “怎么了?”见她眼眶泛红似刚哭过,他走近,想抱抱她。 庄绾挣脱开,斜眼盯他。想起书中他红颜知己无数,对于男女感情恐怕也是这个时代的大男人思想。 “你站远些。”庄绾指着两步开外:“我问你件事。” 裴荇居忖了忖,老实地退两步:“你问。” “如果有个貌美的女人站在你面前,说要对你以身相许,你会不会答应?” 裴荇居错愕了下,看着眼前貌美又娇俏的女人,他突然有点紧张。 “我......” 庄绾柳眉一竖:“你居然敢犹豫?” “不.....不是,”裴荇居赶忙点头:“我答应,我当然答应。” “裴荇居!”庄绾瞪大眼睛,气死了:“你居然敢答应!你这个大渣男!” “......?” 第176章 小情侣被抓包 裴荇居懵了片刻,顿时明白是自己会错意了。 眼前女子眉头竖起,红唇紧抿,眼底薄怒乍掀,偏偏眼下那颗痣又娇俏灵动,惹人喜爱。 他看着看着,不禁莞尔:“难道我回答错了吗?” “你居然还理直气壮?”庄绾继续瞪他:“你心里果真这么想的?” “嗯。”裴荇居点头:“果真这么想。” 庄绾定定打量他,见他不似假话,心头一点点地发凉,眼底那股愠怒化作失望。 “你走吧。”她说:“算我庄绾看错了人!” 她转头要关门,就被裴荇居以手抵住。 裴荇居无奈:“分明是你这么问我的,怎么还气上了?” “我不该气吗?”庄绾凶巴巴朝他吼:“当着我的面你就敢这么说,背地里恐怕早就思量着找红颜知己了。” “什么红颜知己?现在到处白雪素景,红颜没有,刁蛮醋包倒是有一个。”裴荇居挤进门:“你适才问我若是有美貌的女子站在我面前以身相许,我眼前就站着个现成的,又怎能拒绝?” “你.......”庄绾猛地回过味来,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倒是自己误会了去。 她抬脸,撞入他深邃的眸子。自己娇艳而明媚的面庞映在他瞳孔中,蓦地心跳快起来。 “你强词夺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你懂的。” “不懂。”裴荇居望着她:“你问我貌美的女人,可我眼里只看到你。” 不经意的情话才最杀人,庄绾猝不及防被甜蜜暴击,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裴荇居,你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裴荇居面颊微热:“并非油嘴滑舌,而是说实话罢了。” “哦,那你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庄绾又开始暗搓搓挑刺。 踩过一回坑的裴荇居,下意识地谨慎起来。 “当然不止这个原因。”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原因?” 她一双明媚的眸子戏谑狡黠,唇角不安好心地勾起却又自以为隐藏得好地掩饰。眉目灵动,娇俏勾人。 “还有.......”裴荇居唇瓣动了动,耳朵不自觉地又被她逗红,索性捏了捏她脸颊:“不许顽皮!” 庄绾哈哈笑,觉得他害羞的样子实在可爱得不行,当即扑过去将人抱住。 裴荇居顺手接住,让她像个挂件似的挂在自己身上。 “现在消气了?”他问。 庄绾也捏了捏他的耳朵:“谁让我也喜欢你呢,我勉强原谅你了。” 她的感情素来不会隐藏,大胆而放肆,“喜欢”一词在她嘴里随时都能说出来,这无疑是情人之间最美好的特质。此刻,裴荇居听了这话情愫翻涌。 “庄绾?”他轻声唤她。 “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说:“但我不会。” “什么不会?” “除了你,我不会喜欢旁人。” 说这话时,裴荇居红着耳朵将她的脸摁进怀中,像是要让她听他的真心,又像是不愿她看见自己的模样。 但庄绾早就看见了,她在他怀里闷笑。笑完又昂起脸,拉下他的脖颈,把唇送上去。 裴荇居下意识闭眼,感受她热烈而轻柔的吻。 此时已是傍晚,简陋的木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一片寂静安宁,他们能听到彼此的亲吻声。 庄绾亲吻时,指尖习惯插入他乌发中,须臾又划过他耳廓。虽只是轻轻一下,却蓦地令身下人颤抖。 裴荇居喉咙动了动,渐渐迷醉。怀中之人分量极轻,身子却玲珑饱满,屋内她只着了单薄的衣裳,这般隔着布料贴过来时,女子娇软的身子感受无遗。 他是个正常的男子,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过去的二十多年从未知男女情爱的美好,如今初尝,竟像是炮仗遇到火星子,噼里啪啦地炸开。 止也止不住。 他单手将人拖住,另一只手缓缓向上摩挲她的肩背,克制得手臂肌肉虬结。 “庄绾......”他哑声,想开口求饶,然而还未出声半句,又被她覆上来缠住。 裴荇居觉得,他真的要受不住了。 挣扎良久,索性抱着人走向床榻,可堪堪才到床边时,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绾儿可在?” 听见庄夫人的声音,两人跟弹簧似的,猛地弹开。 仓皇对望了眼,各自脸红。 裴荇居敛去眼底的情欲,故作镇定捋了捋袖子。庄绾也拾掇了番,准备去开门时又瞧见裴荇居唇角一摊口脂印,她笑着指了指。 “什么?”裴荇居茫然。 庄绾慌忙帮他擦干净,这才去开门。 两人在屋子里一顿慌乱遮掩,开了门后又各自站得远远的,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任谁见了都猜得到情况。 庄夫人进来,先是瞧了瞧庄绾,转而看向裴荇居。 “裴大人也在?”她问。 第177章 恃宠而骄,有何不可? 裴荇居对她行了一礼:“伯母,晚辈......闲来无事刚好经过便来坐坐。” 庄夫人笑道:“原来如此,既然裴大人来坐,绾儿怎么也不沏茶?” 言下之意就是,我信你们个鬼,扯谎也不扯像样些。 庄绾硬着头皮:“我这就去沏茶。” “不必了。”裴荇居不自在地咳了咳,对庄夫人作揖道:“晚辈已经坐好了,正打算回去,伯母你们聊。” 庄夫人含笑点头,温声道:“天黑难视路,裴大人慢走。” “伯母留步。”出了门,裴荇居又恭敬地作了一揖,这才离去。 裴荇居一走,庄绾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到半路见庄夫人盯着自己,她讪讪喊了句“母亲。” 不知为何,这会儿她有种早恋被长辈抓包的心虚。 问:“母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庄绾和裴荇居午后到的庄子,她跟庄夫人说了一下午的话,傍晚又陪着用了晚膳。眼见天快黑再回城已不宜,索性在这住下来。 然而她才回屋子,大半天不见的裴荇居就找来了。两人腻歪没多久,庄夫人也来了。 便有了此刻尴尬的一幕。 “我来看看你这被褥是否够。”庄夫人见她这模样,叹气。 她是过来人,又岂不知两人的情况?年轻男女容易冲动,女儿便算了,让她惊讶的是裴大人居然也.......... “莫怪娘为难你们,只是你们无媒无聘的需得注意些。此前在京城你们如何相处我看不见便也不说,但今日有些话务必要嘱咐你。” 庄绾老实点头:“母亲请说。” 庄夫人走到一旁坐下,随即招手:“你也坐下来,不必忙。” “嗯。”庄绾依言坐在一侧。 “绾儿啊,”庄夫人拉着她的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主意也大,我既欣慰却也担忧。” 她说:“你毕竟年轻,许多事未曾经历便难料。我们女人啊,但凡嫁人后这一辈子就难熬了,可若能守住心倒也能活得宽阔些。你与裴大人往后如何娘难预料,尽管你白日说不愿做妾,可若你真将心丢在他身上,日后求我成全你,我该如何是好?” “我固然心痛,却也拒不得你。”庄夫人压了压眼角:“但无论以后你的路如何,且记得娘这些话,守住心,方得自在。” “母亲,女儿明白的。”庄绾垂头。 想了想,她问:“母亲,你可想回京去?” 庄夫人缓缓摇头:“回京?已经回不去了。” 庄府已经被封,难道要去投靠亲戚?在这个踩高捧低的京城,与其自讨没趣倒不如留在庄子清静。 “可若是以后还能回庄府呢?”庄绾说。 “什么?”庄夫人定住:“你说什么?” 庄绾:“我曾听裴大人说过,父亲是被冤枉的,这桩案子待得了机会还可以翻案。到时候咱们庄家沉冤昭雪,母亲还可以回庄府,兄长他也能从边疆归来团聚。” 庄夫人顿了会,仿佛听一个梦,美好得让她不忍打碎。 可事实是,这确实只是一个梦。 “我不敢奢望有这么一天,”良久,庄夫人哽咽道:“你父亲被冤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知道冤死你父亲的到底是何人。这一天啊......太难了。 ” “母亲。”庄绾忙上前抱住她:“我并非说虚话,您一定能重新回庄府,做堂堂正正的庄夫人。” “能不能回庄府,做不做庄夫人我已不在乎,我只盼着你和你的兄长能平平安安。” “绾儿。”她看向庄绾:“裴大人固然权势不小,也许他对你承诺过为庄家翻案。可你不知,朝堂上还有比他更有权势的人。我不愿你余生拼命而螳臂当车,我只要你安稳度日就好。” 历经半生,再没有什么能比她一双儿女平平安安重要。 “我明白母亲的顾虑,”庄绾说:“您不希望我一生困于仇恨中,为父亲翻案宛若蚍蜉撼树,可若是大树也有倾塌的一天呢?” 书中,按照剧情进展,梁家倒台也就在这两年了。待信国公与宫中太后离心,梁家便开始走向落寞,而裴荇居的权势也会愈加强大牢固,庄家翻案的日子并不遥远。 只是这些庄绾不能提前告知,现在说出来只希望能给庄夫人一个念想。这半年来她苍老了许多,白发增生,眼底无波,或许这些话能让她有活下去的盼头。 “倘若......”庄夫人喃喃:“倘若老天有眼真让我看到沉冤昭雪那日,阿娘死也无憾了。” . 庄绾和裴荇居在庄子里住了一宿,翌日便启程回京。朝堂虽封印,可裴荇居并不得闲,每日还有许多庶务处理。 早膳后,庄夫人站在大门前送两人,起初还能笑着挥手,待马车走远后,便开始不停抹泪。 庄绾隔着车帘瞧见了,也忍不住鼻头发酸。她闷闷地靠着车窗,不发一言。 裴荇居道:“京城离这不远,往后我再陪你来可好?” “嗯。”庄绾点头。 过了会,她说:“一会回程,我想去街上逛逛。” “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庄绾道:“我从卢阳回来前已跟柳凝烟说好,她负责卢阳生产的事,我到了京城要尽快寻铺子,把庄记零嘴铺开到京城来。” “其实......”裴荇居默了片刻,道:“你不必如此。” “什么不必如此?” 裴荇居说:“当初庄家抄没时,我已让人保全了庄家的宅子,还有你庄家的产业也私下买了回来。原本就打算寻个时机把这些交还给你,是以你不必担心,往后你父亲的案子澄清,庄家也必有产业可生存。” “我不是担心这个。”庄绾道。 “那是为何?” 这个世道,若非不得已,女子断不会抛头露面去谋生。当然,在裴荇居眼里,庄绾跟一般的闺阁女子不同,可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庄绾无忧无虑不必劳碌。 “我经营买卖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庄绾说:“人都有活着的价值,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世上生活,为自己也为身边的人谋一席之地,便是我想要的价值。” 她笑了笑:“这也是我在卢阳时渐渐坚定的东西,彼时我想经营买卖纯粹是为了还你的债,可后来二丫的母亲将一家子的生计放在铺子里;还有那些长年打渔却仍旧食不果腹的渔民们,因为我的营生让他们有了收益有了盼头;再后来柳凝烟也因为这份营生有了重振柳家的希望。当时我就想,努力把这份事业做好,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价值所在。” 这个想法是庄绾从未有过的,前世她随波逐流,对人生的规划跟大多数人一样,考个名牌大学,进大企业工作,谈份恋爱再找个合适的人结婚过完一生。 但现在,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和规划,一个截然不同的、让她感到自豪和满足的想法。 裴荇居静默望着她,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欢喜。 “干吗这么看我?”庄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过脸去。 却听他说:“你既这么想,便只管去做,一切我自会支持你。” “只不过......”裴荇居语气放纵而宠溺:“平日出门务必带上立夏,若有事可派人寻我。” 他意有所指,令庄绾不禁老脸发烫。 犹记得她刚进裴府时,确实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决心给裴荇居添了许多麻烦。彼时一点也不觉得愧疚,现在回想起来有些面皮搁不住。 庄绾瞪他:“说得好像我只会闯祸似的,我是出门做买卖,又不是去寻人打架。” “即便打架也无妨,”裴荇居不以为然:“你之身份在京城营生必然招来许多非议,若有人欺负你不必忍着,凡事有我。” 庄绾心底一甜,心里头那点酸涩渐渐散去。她一根手指戳着他胸膛:“裴荇居,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我恃宠而骄?” “有何不可?” “这可是你说的喔,”庄绾叉腰:“往后,我庄绾要在京城横着走!” 裴荇居轻笑。 第178章 出事 从庄子回京约莫一个时辰,两人辰时出发,快行到京城时,马车猛地停下。 庄绾正阖眼打盹,猝不及防往前栽去吓得大跳,还好裴荇居眼疾手快扶住她胳膊。 “怎么回事?”裴荇居蹙眉问外头。 车夫回道:“大人恕罪,适才有孩童从车前跑过,小的才赶忙勒马。” 听见外头吵吵嚷嚷,裴荇居掀开车帘。只见人群蜂拥往一个方向跑,有人还大喊“广济寺死人啦!广济寺死人啦!” “吕淮,去看看。” “是。”吕侍卫领命离去。 没多久,他回来了:“大人,据说是广济寺佛像倒塌砸死了一对母女。而且倒下来的那尊佛像正是三年前太后捐赠的佛祖金身,事情闹得颇大,连京兆尹也惊动了。” 沉吟片刻,裴荇居吩咐:“转道去广济寺。” . 广济寺是京城外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该寺院历经数朝皆存留完好,前朝时因远道而来一位着名高僧开坛讲佛,使得广济寺远近闻名。 本朝建立后,先帝派人修缮扩建寺院,使得广济寺建筑越加壮阔。后来,太后每年浴佛节都要去广济寺吃斋礼佛,让广济寺一度成为皇家寺庙。京城的贵夫人们追逐太后喜好,将礼佛当成时尚,但凡天气不错,达官贵人女眷们则相约而至。 三年前,太后为广济寺铸了座佛像金身,更是令这里成了京城香火鼎盛之地。百姓们一辈子没见过金身佛像,有些不远万里而来瞻仰,广济寺几乎日日不断人流,来往之数,成百上千。 今日雪停,且又是大年初二,正是供佛祭祖之日,许多百姓自发地带着瓜果香钱前往广济寺祭拜,却不料达摩殿的佛像倒塌,生生将一对母女压死。 据当时的目击者称,这对母女一大早来此等待,轮到她们烧香祭拜时,妇人叨念了许多,大致是她的丈夫卧病在床、幼儿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携女儿来祭拜愿菩萨保佑一家新年顺遂。可没想到,菩萨没保佑成,母女俩双双丧命,可怜卧病在床的男子痛失妻女,也可怜小儿年幼就失了母亲。 一番话说下来,闻者伤心见者掉泪,围观的百姓们不禁唏嘘。 众人纷纷议论:“佛像好端端地怎么倒了?” “是啊,这不是太后捐赠的吗?还是金身佛像,怎么瞧着比木雕的还不牢靠?” “不是倒,你们仔细看......”有人说:“是佛像从腿的地方断裂了。” “啊!那就更奇怪了!” 是挺奇怪! 裴荇居带着庄绾挤进人群,观察倒塌佛像。佛像巨大,高约十尺,体型宛若一根三人环抱的巨柱。这样的佛像压下来,被压到的人可想而知。 庄绾下意识往地上看去,然而才将将看到一滩血,眼睛就被裴荇居蒙住。 “别看。”他说:“免得你做噩梦。” 他将庄绾拉向身后,瞥了眼地上被压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饶是他见过许多死人也不禁动容。 压的不是旁人,偏偏是一对柔弱母女,偏偏是丈夫卧病在床、膝下还有幼儿的百姓。 过了会,官差们涌过来:“让开,速速让开,府尹大人到!” 围观的百姓忙退开,很快,冯府尹肥胖的身子赶过来。转头一见裴荇居在这,顿时吓得脊背发凉。 “裴大人!”他上前行礼:“竟不知裴大人也在这。” “我一早返京,路上听说广济寺死人便来看看。” 冯府尹转念一想,裴荇居是刑部的人,听说死人过来看倒也合情合理,心里那点忐忑慢慢消失。 “不知裴大人可有发现?”他问。 裴荇居没回这话,而是吩咐:“先把地上的死者抬出来,另外,尽快派两个仵作来验尸。” 冯府尹忙问:“依裴大人的意思......是尸体有问题?” 裴荇居冷笑:“本官从未说过这话,冯大人掌京都府尹,难道不知死了人需验尸吗?” “是是是,”冯府尹讪笑:“下官也是被这事吓糊涂了。” 他凑近了些,像是有意提醒似的:“裴大人,据说这尊佛像是三年前太后捐赠,这案子......可不好查啊。” 言下之意便是,事关太后,不必较真,能敷衍便敷衍。 裴荇居笑了笑,这位京兆尹在官场上就是个滑头,看似皇上的人,然而私下殷勤讨好后党,两厢都不愿得罪。难怪今日官差早到了广济寺,而他自己却姗姗来迟,想必打心底不想破此案。 “冯大人,”裴荇居也低声道:“正是因为事关太后才要查,不然,冯大人这顶乌纱帽可就保不住了。” 冯府尹一惊:“还请裴大人明示。” 裴荇居:“太后捐赠的佛像倒塌,关乎太后名声。若民间以此抨击太后,你不拿出真相来,太后可会饶你?” 冯府尹能坐到京都府尹的位置,自然不傻。当即听出点味儿来,震惊地问:“裴大人是说,这件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本官不曾说过这句话。”裴荇居捋捋袖子。 冯府尹此刻脸色发白。 来之前,他听说太后捐赠的佛像倒塌顿感头疼得很,这种事若是追究就只能追究到太后头上,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但现在听裴荇居之意佛像倒塌另有阴谋,这倒不能和稀泥了。不论这里头是人为还是天灾,势必得有个真相,至于这真相最后能不能公布就看事态如何了。 他忙对裴荇居作揖:“多谢裴大人提点,下官这就派人去请仵作来。” 第179章 夜探 看完现场,裴荇居带庄绾重回马车上,庄绾心情低落地坐在一旁。 裴荇居问:“吓着了?” “不是,”庄绾摇头:“只是觉得百姓命贱,你们朝堂斗法,死的却是无辜妇孺。” 裴荇居挑眉:“你如何知道是朝堂斗法?” 还用猜吗?前世看书时,书中便提到过广济寺佛像倒塌的事,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信国公与太后离心。这件事成了各方势力的筏子,明争暗斗纷纷谋取自己的利益,却无人在意死的这对母女。 原先看书时,对于死的母女一笔带过便也不曾感受深刻,可今日见着活生生的人被压死,她心情实在好受不起来。分明还是新年,小女孩穿着新衣高高兴兴跟母亲来寺院上香,没想到却成了阴谋下的冤魂。 “冯府尹会查清案子吗?”她问。 裴荇居盯着她:“你可怜那对母女?” “当然。”庄绾点头。 “放心!”裴荇居说:“案子一定会查清,一定会还百姓们真相,始作俑者......” 他眸色变沉:“必然要付出代价。” “那对母女怎么处理?听说她还有卧病在床的丈夫和幼儿。”庄绾问。 “回头我让人去京兆府打个招呼,务必要照顾好死者亲属。这件事正如你所说,他们确实无辜。” 他停了下,又道:“然而无辜的又何止这对母女?朝堂是血腥的朝堂,江山也从未有一片干净的江山,繁华盛世下,是无数枯骨朽魂。” 这一刻,庄绾似乎在他眼底看到了埋藏深刻的仇恨,或许这对母子的遭遇勾起了他回忆的伤痛。裴荇居说完话,竟也有些沉默。 庄绾心疼,坐过去,伸手安抚地摸着他脸颊。 裴荇居抬眼:“你做什么?” “没什么,不忍你难过,抱抱你。” “你缘何知道我难过?”他眸子清明、平静,要强地不肯露出一丝脆弱。 庄绾笑起来:“啊,难道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难过呢。” 罢了,成全这个要面子的男人吧。 想到什么,她又说:“佛像倒塌得很奇怪,按理说若是断裂也该从最窄小的腰处断裂才是,怎么会从脚下呢?” 佛像的双脚是连着的,并不单薄,而且还有外袍遮住,整座佛像就像一个葫芦的形状,越是到下边越是敦实。 “你也发现了?”裴荇居问。 “是啊,”庄绾点头:“所以我才觉得佛像倒塌不简单,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 裴荇居看她的眼神越发地欣赏。 庄绾昂起下巴面露得意:“我聪明吧?” “聪明。”裴荇居莞尔,适才心底的那些晦暗情绪被她胡乱一通打岔骤然消失。 须臾,他道:“今晚我有事不回,不必等我用膳。” “你是不是想晚上来查看佛像?”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确有此意。” 庄绾凑过去:“你带上我吧。” “你去做什么?” “我去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 . 当晚,雪夜寂静。广济寺西南墙角处,偷摸地行来两人。 庄绾望着高高的墙,颇有些为难:“我没学过爬墙,要怎么啊.......” 未等她说完,只觉得腰上一紧。她被裴荇居带着跃上了墙头,又从墙头带着到了屋檐。 庄绾悬在高处,吓得心惊胆战,生怕裴荇居手滑把他甩下去,她双臂箍着裴荇居的脖颈。 “这样会不会被人发现?” “不会,我走的是暗处。” 紧接着又听见他说:“别松手。” “哦。”庄绾赶忙紧紧抱住他。 月色半晦半明,裴荇居身姿矫捷,带着庄绾也毫不费劲地在屋檐阴暗处穿梭。不过片刻,就来到达摩殿中。 这里,庄绾白日才来过,彼时的惨状犹在眼前。她有点怂,侧身挨着裴荇居走,跟连体人似的。 裴荇居无奈:“分明怕怎么还要跟着来?” “我觉得奇怪所以想来看看啊,说不定我能发现什么秘密呢。” “那你躲我身后吧。”裴荇居说。 “不行,躲身后万一后面有鬼呢?” “......寺院里岂会有鬼?” “寺院里都能死人,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庄绾挨着他不肯挪脚。 裴荇居索性虚虚揽着她,将她藏在臂弯下。 两人进了殿后,又悄悄把门关上。须臾,裴荇居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支蜡烛,蜡烛是殿内现成的。 他提着烛火靠近倒塌的佛像。佛像巨大,内里中空,几乎能藏下两个成年男子。庄绾心底发毛,也挨着他蹲下去查看。 “你到底想确认什么事?”裴荇居问。 庄绾道:“白日过来时,除了血腥味我还闻到一股铁锈气味。当然我也不确定,还得查看一二。” 她就着烛火凑近观察,只见佛像内里颜色与外表不同,摸了摸,才知道内里是一层铁。 “还以为金身佛像全部用的金子呢,原来只是在铁佛像上镀一层金。”她说。 裴荇居听了,解释道:“若是纯金,铸不出佛像。金过于软,不比铁坚硬。” 庄绾点头:“也对。” “咦?”她捻了捻手指,奇怪:“怎么还是湿的?” 以为自己摸到了血,她脸色大变。然而烛火一照,指尖上却并没有血迹,只有一层锈迹水光。 “佛像里面有水。”裴荇居说。 “那难怪了,这么多水,肯定会生锈。”庄绾道:“原来佛像倒塌是因为内里生锈了。” 她有些失望,原本还以为能发现什么秘密。 “这么说来,今日的事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不一定。”裴荇居却确定地说。 “怎么不一定,不然这么大的佛像好端端地为何倒塌?” 裴荇居问:“那你可有想过,佛像身体里为何有水呢?” 庄绾瞪大眼睛。 裴荇居盯着她手上的水,须臾,仰头往头顶上看了看,然后猛地飞身上横梁。 庄绾屏气凝神等待,没多久,裴荇居下来。 “佛像正上方无瓦片,横梁上也有水迹。”他道。 “可这也不合理。”庄绾说:“若是人为,缘何对方就算得这般准,偏偏在这个时候生锈倒塌?” 这也正是裴荇居难以解释的地方。 裴荇居长睫微垂,沉吟不语。 若说佛像倒塌并非人为,可倒塌得怪异,偏偏是太后捐赠的金身。若说是人为,可证据却又不足,顶多只能说有人故意让屋顶漏水使得佛像生锈。 可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且不说佛像生锈是漫长的过程,就说倒塌的时机也无人能算准。 而他心底确定这件事必定是人为,是否其中漏了什么? 他再次蹲下去,仔细用烛火照看一遍,若有所思低语:“金钢铁铸,若使其锈蚀怎么也得数年,可这尊佛像才不过三年时间,却锈迹斑斑。” “啊!我知道了!”庄绾突然说。 “知道什么?” 这时,外头传来动静,有人朝这里而来。 “快躲起来。”裴荇居拉起她。 第180章 我今晚就想亲你 很快,殿门打开。来人似乎也不敢声张,先是在室内转了一圈见没其他异常,然后吩咐道:“动作快点。” “是。” 有几个壮汉扛着长杆和绳索进来,他们很有技巧地把佛像绑起来放在滚轮上,然后将绳子挎在肩头,使劲往殿外拉。 没一会,佛像就被拉出大殿。 “他们在做什么?”庄绾附在裴荇居耳畔问。 “你接着看。”裴荇居道。 佛像拉出去没多久,又进来一伙人,他们拼命拉着什么东西。渐渐地,那东西进了殿门,庄绾才看清楚,又是那尊金身佛像。 不.......也不是那尊,只是一尊打造得一模一样的佛像而已,就连断裂的地方也相似。 这些人把新断裂的佛像按照倒塌的方向放好,这才又离去。 约莫两刻钟的工夫,殿内又安静下来。 庄绾看懵了:“怎么回事?” 裴荇居带她走出去,摸黑在佛像身体里探了探,佛像身体里再无锈迹水痕,全然是崭新的铁。 庄绾惊讶:“他们想掩盖证据?” “嗯。”裴荇居点头:“走,我们跟去看看。” 那伙人运送厚重的佛像走得并不快,没一会,裴荇居和庄绾就追上了他们,两人远远跟在后头。 “老于,我们走错路了吧?”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人问。 “没错,就是这个方向。”叫老于的回道。 “怎么是这个方向?这是上山的路,我们不是要去湖边吗?” “就是要上山,回头把佛像藏在洞中。” “这怎么行?上头要我们把佛像扔湖底。” “你傻啊!这可是金身佛像,外头的金子熔下来就是一大笔钱,我们这辈子都花不完。” “可是......万一上头发现了.......” “有了钱我们就远走高飞,就算发现了能上哪找我们?你想发财还是想继续在这一辈子出不了头干苦力活?” “我.....我当然想发财。” “那就跟着我上山,西边断崖有个山洞,那里藏佛像最安全。” “好好好!”矮个子的男人兴奋起来:“兄弟们,动作快点!” 裴荇居和庄绾隐在不远处,见他们沿着山道缓缓而去,庄绾问:“我们还跟吗?” “不必了。”他说:“上山就这一条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等他们藏好,我让人来偷就是。” 他面色平静地说着截胡的坏主意,居然还能矜贵优雅,就.......很错乱。 “看我做什么?”裴荇居问。 庄绾看着他笑:“我能想象明日这些人得知佛像消失,那么大一笔金子没了得多难过。” 裴荇居莞尔。 随即又问:“你此前说知道了,知道什么?” . 裴府,书房。 此时夜幕已深,屋外风雪冰凉,屋内却温馨宁静。 庄绾坐在桌前捣鼓东西,桌上放着两杯清水,一个罐子,两根铁钉。 裴荇居立在一旁观看,不解地问:“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做个实验。” “实验?” “是啊,”庄绾说:“你之前说钢铁锈蚀需要数年,但其实有个方法能让铁在短时日内锈蚀。所以,我给你做个实验你就明白了。” 裴荇居见她将两根铁钉分别放入两个盛满清水的杯中,又从罐子里舀了勺白色的东西添加进其中一个杯子里。 “罐子里是何物?”裴荇居问。 “是盐,哦,就是我们平日食用的盐。” 用盐腐蚀铁钉的实验还是在中学的时候做过,没想到来到这个异世居然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此前在寺院里没想到答案,此刻,她倒是越发坚定自己的猜测了。 她将两个杯子做上标记,以便接下来做观察。没加盐的杯子铁钉没什么动静,加盐的杯子看似平静,实则有了些细小的变化。 庄绾紧紧盯着看了会,抬头时倏地撞上裴荇居打量的目光。 他问:“你为何懂这个?” “懂这个有什么稀奇?”庄绾半真半假地说:“我小时候无意中听小厮说的,私下还验证过呢。这种事生活中很常见,你若是去村里问一问老人,他们铁定告诉你用盐泡水能让铁锈蚀最快。” 果然,裴荇居面色几分狐疑:“真的?” “当然。” 许是屋里地龙烧得旺,庄绾这么坐了会竟然有些热。她随意地扯了扯衣襟任其透风,余光却瞥见裴荇居默默背过身去。 “?” 庄绾垂眼,瞧着自己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衣襟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半截锁骨而已。 不会吧?这就受不了了? 当即,庄绾玩心大起,喊道:“裴荇居?” “嗯?” “你过来。” “何事?” “过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你说就是。” 背着她的裴荇居故作从容地饮茶,惹得庄绾闷笑。 “我说的是悄悄话呢,你想不想听?” 思量片刻,裴荇居放下茶盏,转过身来。却并没看她,视线僵硬地落在桌上。 这模样,跟刚谈恋爱的小学生一样,简直不要太可爱。 庄绾走上前,两手扳过他的脸,笑嘻嘻地问:“为何不看我啊?” 裴荇居依言扭头,看向她的脸,努力忽视脖颈下的一片雪白。 “你想说什么?”他轻声问。 “我啊......”庄绾抬手不经意地在脖颈处勾了下,白嫩的手指缓缓移到衣襟处扯了扯,蛊惑说:“这里好像进了只虫子,你能帮我找找吗?” 裴荇居不动声色地顺着她手指瞥了眼。 衣襟扯得更开了些,露出一截纤细笔直的锁骨。女子娇好,书中说“肤如凝脂”诚然不假。碧色的布料下藏着如脂膏一样的肌肤,光线幽暗中,宛若玉一样冷白剔透,又魅惑撩人。 “什么虫子?”开口说话时,声音哑得令自己吓一跳。 “不知道,许是小小的一只,咬着了,好痒呢。” “我.......”裴荇居忍不住喉结滑动了两下,赶忙别过眼:“我恐怕也找不着,让婢女来找可好?” “深更半夜的,婢女已经睡下了。再说了,一只虫子而已,还把人喊醒来多不好。咦?”庄绾故意凑过去打量他:“你为何不看我?不会是害羞了吧?” “.......” 裴荇居耳朵像充了血一样瞬间红起来,清楚又被她捉弄了,他无奈又好气。 “庄绾,”他求饶:“别闹了!” 庄绾哈哈大笑。 笑完,她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颈:“裴荇居?” “又做什么?” “你想不想亲我?” “.......” 裴荇居当然想,身体努力克制,可眼底的欲念还是忍不住露了出来。 “庄绾......”他极力道:“时辰不早,我送你回去歇息可好?” “我不!”庄绾娇蛮说:“我想亲你啊。” “那明日可好?” “为何等明日?” “今夜太晚,我怕.......”他怕控制不住。 庄绾满脸坏笑地盯着他。 她当然知道他怕什么,但对于她一个现代人来说却并不以为然。都是成年人,热恋期间还守身如玉做什么。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想亲你。” 说罢,她红唇温柔地贴上去。 第181章 失控边缘 庄绾贴上裴荇居的唇,却并不急着吻,她故意在他唇边停了会。 “裴荇居,你真的不想亲吗?”她问。 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裴荇居的唇上,还伴着悠悠的香气。这香气仿佛带着钩子,钻入裴荇居的鼻中,又从鼻传入肺腑,潜入心脏,勾得他的心都是痒的。 他喉结不住滑动,那个“想”字就徘徊在齿间,只要他开口,便能说出来。 可他却紧紧抿着唇,似乎在跟自己的意志力斗争。 两人有过的几次亲吻已经令他心有愧疚,尤其是这次去了庄子,庄夫人护女的态度令他意识到,两人还未成亲,若就此行亲密之举非君子所为。 虽然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君子,可在这件事上,他并不想欺她。 “庄绾.......”他屏气凝息,语气几丝讨饶:“明日可好?” 庄绾扬着点笑,唇轻轻摩挲他的。他才喝过茶水,唇瓣温润柔软,像颗诱人的糖。于是,她不禁吮了一口,又吮了一口。 “我不!”她边吮边说:“我现在就想亲你。” 吮了会,她把脚尖踮高了些,胸脯几乎贴在他胸膛上,蓦地令裴荇居抽了口气。 他气息渐渐开始变喘,却还是故作严厉地说:“庄绾,听话!” 嚯! 庄绾这九十斤的反骨可就收不住了! 当即她退开他的唇游离到他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我就不,你当如何?” 这一口气把裴荇居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几乎吹去了大半,他眼底欲念翻涌,浓得滴水。 半垂着长睫看她,目光如丝,丝丝扣情。 庄绾的唇仍旧摩挲在他耳边,攀着他脖颈的手动了动,一根手指缓缓钻入他衣领中。 勾啊勾的,像在挑衅他最后一根神经。 “裴荇居,你若不想,为何不退开啊?”她狡黠地揭穿他。 若他不想早就推开她了,却偏偏一动不动,分明心里是想的。 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 说完,她并不等他回答,似乎已经探到了他的忍耐的极限,绷紧的身子宛若拉紧的弓弦。 她以舌为箭,舔上他的耳廓。顿时,箭出弦松,他整个人轻颤起来。 裴荇居忍不住打了阵摆子,浑身酥酥麻麻。犹如坠入迷雾中,看不见听不着,全部的感受只在耳廓上。 第一次明白,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美好,令他无法形容却甘愿沉迷。 庄绾能清晰地感受到裴荇居的激荡,几乎她舔一下,裴荇居都会颤动一下,这令她稀奇又兴奋。 没想到耳廓是裴荇居的敏感点。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游戏,乐此不彼地绕着圈舔着,还轻轻低语:“我曾在书上读过‘耳鬓厮磨’一词,彼时不知是什么体会,现在却觉得这感受极好。” “玙之.......”她唤他的字:“我好喜欢你呀!” 一声玙之缠绵而温情,钻入裴荇居耳中令他脑子忽地炸开,竟是再也不顾,长臂抱紧怀中之人。 “绾绾。”他也情不自禁亲昵唤她。 这是他喜欢的女人,是令他心动的女人,她如此美好,就在自己怀中。情愫骤然涌动,裴荇居难以把持地捧着她的后脑勺,唇狂热地追过去噙她。 庄绾猝不及防,可这感觉却该死地美好。 主动热情的裴荇居,没想到是这么霸道。 他径直探入她口中,捉住适才那只调皮的舌,惩罚似的纠缠、嘬吸。 在裴荇居绝对强势面前,庄绾溃不成军,想逃却无处可逃。唇被他攻略,腰肢也被他箍得死紧,就连玲珑的胸脯也被贴得密密实实。 可裴荇居的胸膛极硬,庄绾被压得快透不过气来,她只能在唇得了空隙时大口地呼吸,每呼吸一下都不由自主地溢出些破碎的声音。殊不知,这越加地令裴荇居疯狂。 也许是屋内地龙烧得旺,不一会儿,两人皆出了汗。庄绾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是汗意,掌下裴荇居的脖颈也是烫的。 “玙之.....”她边承受他的吻,边唤他。 “嗯?”裴荇居鼻音低醇。 “我热。” 裴荇居缓缓停下来,眸子里的欲念几乎化成了水,迷蒙地看她。 “我好热。”庄绾说,试图去解外衫,但下一刻手被裴荇居攥住。 庄绾不解,就见他把自己带到窗边,然后推开半扇窗,露出一条缝隙。 顿时,外面的寒气从缝隙里透进来,丝丝缕缕卷在庄绾的脸上。 “还热吗?”他低问,说话时气息仍旧发喘。 攥住她的那只手松开时,顺势帮她把衣襟拢紧了些。 庄绾望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 两人远离烛火,光线变得幽暗,只能借着外头的雪光打量彼此。静谧中暧昧缠绕,给这场接吻带来了些神秘与刺激。 “没什么,我很快乐。”庄绾说,昂起下巴又过去亲他。 裴荇居无奈:“绾绾,夜深了。” “我知道啊,可我不想离开你嘛。” 裴荇居不说话,只半阖着春水盈盈的眸子,任她亲。 “玙之......”庄绾动作极尽轻柔,令裴荇居毫无招架之力。她说:“我好喜欢你刚才的样子,你继续亲我吧,我想要。” 她想要............ 裴荇居喉结猛地滑动,深邃的眸子里腾起一股灼灼火焰,即刻又将人抵在窗边。 庄绾满足地靠着楹窗,感受接吻的美妙。以及......她喜欢看他挣扎在失控边缘的模样。 她真是爱极了! 第182章 有点心疼他了! 广济寺金身佛像倒塌之事,只一日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像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似的,在一众同情那对被压死的母女声音中,突然出现了一些特别的声音。 “金身佛像断裂,是佛祖发怒了!” “此话怎讲?” “你没听说吗?贺州官府到处建慈光娘娘太庙,怂恿百姓供奉香火。名义上是为太后祈福,实际上是以这种手段敛财。” “嘶.......这事我去年就听说了,但不是说百姓自发的吗?” “什么自发?裴大人都查清了,是贺州官府怂恿的。去年十一月时,还押了好些犯事的官员入京。这件事在朝堂闹得不可开交,但因为是年关皇上不宜大动作所以暂时压了下来,没想到这才年初佛祖就震怒了。” “啊!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去年太后寿辰的时候不也是佛祖发怒烧了摩天殿?” “对对对,当时也是因为贺州的事。天啊,这么说来,这些事都是太后做的?” “这些年太后吃斋念佛,捐赠佛寺香火,原以为是个菩萨心肠之人。没想到啊,菩萨面下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这些话犹如疾风,一夜之间吹入千家万户。市集里,巷子口,酒肆茶楼,几乎都有百姓谈论。 若是以前,百姓们铁定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谈论太后。但也不知最近日怎么的,无一人站出来阻止,连官府也没半点动静,是以,众人胆子渐渐变大起来。 当然,若说百姓的舆论只是风雨,那一封来自青岚书院学子杜正毅的文章就是这风雨中惊天辟地的雷。 据说杜正毅听闻太后的罪恶行径,怒挥笔墨一气呵成写了篇声讨太后的文章。 文章与他的名字一样,刚正坚毅,犀利鲜明。虽一个字不提太后,却字字映射深刻。况且杜正毅此人素有才名,在读书人中颇有影响力。此文章一经问世,引发了轩然大波,人人争相拜读,之后,更是陆陆续续地出现更多声讨的文章。 文人之怒可翻江倒海,可腥风血雨,自古以来,当权者怕的就是文人口诛笔伐。因为他们的笔有力量有胆魄,这些人甚至将骂昏君权贵当做一种荣耀,仿佛谁骂得狠谁就高尚。当权者还不能抓,你抓就是你心虚,就是你格局小玩不起。 总之,当永宁宫的太后听得这些消息时,气得摔坏她最喜爱的一只茶盏。 “愚民!通通都是愚民!”太后怒斥。 “这些愚蠢的百姓,人云亦云,当初哀家花钱捐赠他们个个都不记得了?如今捕风捉影的事居然也敢指责到哀家的头上!” “那个杜正毅是什么人?把他的文章拿来,哀家倒要看看他是怎么骂哀家的!” 殿内一众宫女内侍战战兢兢,皆不敢言。 太后怒捶桌面:“去拿来!” “是!” 宫女只好赶忙派人出宫去买了份誊录的文章,然而太后看后,当场气瘫倒了。 宫人又是宣太医又是顺胸口,这才令太后好了些。 “信国公呢?可请来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这.......”宫人低下头,忐忑说:“派去的人回来了,但信国公没来。” “为何?” “据说信国公病了,信国公说怕传染给太后,不便入宫。” “不便入宫?”太后听出点味儿来,当即又是一阵大怒:“我看他是不敢入宫!” “好哇!这就是我的好胞弟!”太后冷笑连连:“亏哀家从小护他长大,这一生,为了他,为了梁家,哀家殚精竭虑。如今梁家有难,前儿我还想着跟他商量怎么度过,没想到他倒是不声不响地将我推出来做替死鬼。” “他——好狠的心啊!” 说罢,太后竟是伤心得落下泪来。 宫女们急着上前安抚,总管忙吩咐:“快派人去请皇上,快请皇上过来!” “不必了!”太后扬手阻止:“他不会来的。” 自从她设计皇上跟梁意欣同房后,皇上已经跟她疏远。这回派人去请,不仅请不来人,凭白让她这个永宁宫之主没得脸面。 “不必请他。”太后说。 缓了须臾,她脸色沉凝:“去!派人去信国公府,信国公生病来不了,信国公府的嫡小姐总该能来吧?” “就说哀家身子不适,请梁小姐入宫侍疾!” “是。”宫人立马领命。 . 在太后焦灼之际,裴荇居也开始忙碌起来。 上次庄绾给裴荇居做了个锈蚀的实验,仅仅一夜,便可见盐水锈蚀的威力。裴荇居得了真相,当即带着庄绾的实验去见了沈祎,也不知跟沈祎谋的什么,连着两天庄绾都没能见着他身影。 当然,见不着的原因或许还有其他。 那日两人亲吻到最后,裴荇居身上的变化是不可忽视的。最为明显的要数腹下,彼时庄绾情浓得很,想要顺其自然更近一步,却生生被他喊停。 “你不想吗?”她问。 裴荇居没说话,却被庄绾故意碰了碰:“你分明也想的。” 他窘得瞪她。 当时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情欲中带着隐忍,隐忍中含着后悔,后悔里有些错愕......就,特别精彩。 “我不想!”他咬牙切齿,看庄绾的眼神像看盘丝洞里的妖精:“你莫在勾我了。” 庄绾哈哈大笑。 也许是怕庄绾又勾他,又或许裴荇居觉得那日的反应惭愧,这两日几乎忙到庄绾歇下了他才回府。 庄绾没所谓,裴荇居有裴荇居的事,她也有她要忙的。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站在镜前边梳妆打扮边跟秋檀说话。 “后来,你可有见到芙蓉布庄的苏掌柜?” “岂止见到?小姐离京的这几个月,苏掌柜还来问过我两回呢。” “问你什么?” “问小姐去哪了。” 说到这,秋檀忖了忖,开口:“小姐从行宫偷偷离京的事没瞒住,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彼时还议论过好一阵子呢。苏掌柜自然也是清楚的,便来寻奴婢打听,看她模样想来也是担忧小姐。” 庄绾缓缓停下,当时她跟裴荇居闹“分手”,行宫里都是人,这事肯定是瞒不住。她倒不是怕旁人如何议论她,只是想起当时裴荇居承受了许多流言蜚语,此时想起来,竟是心中不忍。 唉!有点心疼他了! 须臾,她交代:“一会让人去问问,看裴大人今日几时回,若回得早,就说我准备晚膳等他。” “哎!”秋檀应声。 第183章 撒狗粮 过了会,庄绾拾掇好,带着立夏出门。 她今日要去见苏掌柜。此前跟裴荇居提过自己要在京城开两家铺子,裴荇居说从他名下的铺子挑两间好的给她,被庄绾拒绝了。 且不说他名下的铺子原本就有营生,贸然改其他行当不合适。再说他名下的铺子自然是他的东西,庄绾可不好白拿。 裴荇居见他不要自己的铺子,便打算把庄府的铺子给她,庄绾也拒绝了。她并非庄家的女儿,她只是占用了庄小姐的身子,本就心有亏欠,哪里好再拿庄家的钱财?便也拒绝了。 “我想凭自己的本事经营行当,”当时,她是这么对裴荇居说的:“况且,我也想看看我的能力到底能让我走多远。” 裴荇居无奈,索性依了她。 马车行了三刻钟,庄绾来到芙蓉布庄门口,不料才进门就看见苏芷雁从里头出来。 “苏掌柜?”庄绾打招呼。 苏芷雁愣了片刻,随即上前拉着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看。 “居然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她高兴地问:“你何时回京的?” 庄绾回京较为隐秘,再加上过年这些天多半待在府邸,除了亲近的人,旁人不知她已回京的事。 苏芷雁很是惊讶:“我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故作气恼地捶了下庄绾:“你这人,可真是让我好气!走的时候也不与我辞别,来的时候又吓我一跳。” 庄绾笑:“是我的不是,彼时的情况.......罢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就不说了。” “你这会要出门?看来我来得不巧。”她说。 “巧着呢,我是打算出门,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打算去挑个岫炉罢了。”苏芷雁笑:“这会儿你来了,天大的事我也搁下,你看你,是不是很有面子?” 庄绾顺着打趣:“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喝上等的好茶。” “好茶多的是,还怕你喝不成?”苏芷雁拉着她上楼。 入了会客厢房,请她坐下,苏芷雁亲自煮水沏茶。过了会,才问:“你大过年的来寻我可是有事?” “瞒不过你,”庄绾点头:“确实有事拜托苏姐姐。” “你都喊我苏姐姐了,那就别客气,只管说就是。” “是这样......”庄绾道:“我想问问苏姐姐名下可还有合适的铺子转卖?” “你要买铺子?” “嗯,打算做海鲜零嘴的行当。当然,我今日来除了询问铺子,也是想向苏姐姐请教在京城经商之道........” . 茶楼,一处隐秘的雅间里几个官员正在谈事,谈的正是当下热议的佛像金身倒塌压死人的案子。 早上时,裴荇居入宫面见了皇上,皇上询问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事关太后,裴荇居不能表露太多,只能说等京兆尹冯大人查出结果。 “这桩案子俨然已经不在冯府尹的控制范围内了。”一人道:“他查,能查出什么?即便查出什么他也未必敢说。” “此人最擅和稀泥,眼下恐怕正火烧眉毛。” “烧屁股也没用,”另一人道:“舆论这么大,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信国公明显是要把火往太后身上引。不过他想祸水东引来逃避罪责,咱们可不能让他如愿。” 裴荇居淡漠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白瓷茶杯,若有所思。 须臾,一人转头问他:“等开朝了可要上书弹劾?若真让信国公谋划成功,那贺州的事他就洗得清清白白了。” “不急,先让他洗。”裴荇居不紧不慢道。 “万一他躲了过去,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王大人觉着,信国公与太后闹成这样,他还能躲得过去吗?” 此话一出,王大人顿时明白过来:“对啊!这些年信国公做事可没遮掩太后,如今他无情地把太后往火坑里推,太后恐怕不会束手就擒。届时狗咬狗一嘴毛,于我们自然有大益。” 这时,另一人迟疑开口:“可信国公总归是太后的胞弟,太后也终归是梁家人,她会对信国公动手吗?自古妇人之仁不可欺,从这些年太后向着梁家便可知其舐犊情深。” “再深的情也有穷尽之日,”裴荇居道:“若她不能果决,无非是火候不够。” “依裴大人的意思........” 裴荇居慢条斯理饮了口茶:“添把火就是。” . 议完事,已是午后未时,众人告辞离去,裴荇居也站起身。 沈祎放下茶盏,忙问:“你上哪去?” “当然是回府,”裴荇居转头问:“你还有事?” “那正好,”沈祎也起身:“我与你一道回吧。” 裴荇居静默不语,睨着他。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沈祎莫名其妙:“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事,我去你府上吃杯茶。” “可我有事。”裴荇居面无表情。 “什么事?” 对视须臾,沈祎顿时明白过来。他嫌弃地撇嘴:“见色忘友,我算是看清你了!” “并非我见色忘友,而是该提醒你。”裴荇居道。 “提醒我什么?” “尽管我清楚你与乌静公主的婚约,但在外人看来乌静公主与你是夫妻,你如此成天不着家,别人会怎么想?” “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们管得着么!” 裴荇居淡笑了笑:“他们是管不着,可乌静公主却与你不一样,她在京城需应对各府的女眷。你也清楚,后宅有时与朝堂无异,同样刀光剑影。难道,你要让乌静公主守着与你的婚约时,还要承受旁人的非议和嘲笑?” 沈祎顿了顿,语气有些软下来:“我并没想过这些.......” “那你大可从今日开始想想,不为别的,就为你自己。你们的婚事是皇上所赐,你表现太过明显,皇上的脸往哪搁?若朝堂有人拿这件事弹劾你,皇上未必愿保你。” “啧......”沈祎略微不耐烦:“知道了,我这就回公主府去。” 送走沈祎,裴荇居吩咐驾车回府。 此前庄绾派人来问今晚是否早些回去,其实即便她不问,他也会早些回。 两日不见,他居然很想她了。 到了府上,庄绾已经回来,听下人说她正在厨房准备晚膳。裴荇居在台阶上踌躇了片刻,索性抬脚往厨房走。 但他扑了个空,庄绾不在厨房里。 “她人呢?”他逮着个挑水的问。 那人闷头挑水来着,一抬眼见是裴荇居吓得差点水桶滚地。 他站也不是,想弯腰行礼也不是。裴荇居只手扶着他担子:“你只管说。” “是是是,”那人点头:“庄姑娘跟牛叔在菜园里挖土豆。” 裴荇居莞尔,又拐进月门往菜园去。 菜园安静,老远就听见庄绾跟牛叔的说话声。 “土豆凉拌也好吃。切薄片,开水焯七分熟,佐以酱汁、香油、白糖和醋,吃起来又脆又香。”牛叔道。 牛叔是个资深吃货,此前庄绾去贺州几个月,他一度觉得寂寞。如今庄绾再回来,他打心底高兴,早就牟足劲要弄顿大的,只不过苦于过年忙便压着蠢蠢欲动的心。 今日得知庄绾要下厨,嘿,这不就称心如意了么! 牛叔蹲在菜地里,边扒拉土豆身上的泥,边跟庄绾说:“土豆炖肉也好吃,不论跟什么炖,土豆都能有肉味。上回炖了锅鸭,哇,那滋味香出了街上去。” 他转头,瞧见站在廊下的裴荇居,赶忙站起身。却见裴荇居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又老实地蹲下来。 “你这些是传统吃法,”庄绾接话,扛着锄头使劲地往地里挖:“土豆除了做菜还能做糕点呢。奶香土豆饼可吃过?将蒸熟的土豆捣成泥,加入羊奶或牛奶,撒少许盐,然后揉成面团,再下油锅煎,可香了。” 为干活方便,庄绾换了身粗布衣裳,还系了围裙,长发简单地梳了个麻花辫斜搭在肩上。她身姿婀娜,墨色围裙将她得腰系得纤细。挖地时,手臂扬起,柔美而不失力度。不经意挽发时,楚楚动人。 这副打扮,全然不似平日里跳脱娇艳的模样,倒有些小家碧玉的美。 还有股,温暖亲切的人间烟火之气。 裴荇居站在廊下,脑子里闪过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两人隐居一隅,膝下儿女一双,种菜锄田,安宁度日。 “另外,土豆切成片或条状,下油锅炸也是香的。若喜食甜,还可蘸甜酱。”庄绾又道。 突然,余光瞥见一旁站着个人,转头一瞧,居然是两日未见的裴荇居。 “玙之,”她高兴:“你竟回来这么早?不是说在跟其他大人议事吗?” “议完了,便早些回来。” 见她颊边沾了些泥,裴荇居掏出帕子给她擦。庄绾仰着脸:“我若不派人去问你,你是不是还要很晚才回呀?” 她意有所指。 裴荇居没好气地瞪她:“别动,还没擦干净。” “哦,可也不妨碍你回答我的问题呢。” 裴荇居轻声道:“我这两日确实忙,可也原本打算今天早些回。” “那你是想我咯?” “.......”她这般放肆无状,惹得裴荇居又爱又无奈。 “你说啊,你到底想不想我?” 裴荇居咳了声:“有人在。” 庄绾转头,见不远处的牛叔蹲在地里利索地抖土豆泥,似乎没察觉这边的动静。 她悄声道:“无碍,牛叔耳朵不好,听不见的。” 闻言,裴荇居默了默,然后低低“嗯”了声:“我想你了。” 哦哟—— 这边,耳聪目明的牛叔鸡皮疙瘩一身,再也装不下去了,丢下土豆赶忙跑。 第184章 撒娇的女人 皇宫,永宁殿。 一阵咳嗽混着沉香漫延在空旷的大殿内,梁意欣走到屏风外,便听得里头的宫人宽慰: “太后可要保重身子,元宵宴命妇们还等着拜见太后呢。” 又轻咳了会,太后缓缓道:“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人老了身子不中用,身边的人也指望不上,哀家这日子越活越没盼头了。” “太后可别这么说,您是太后,天下人都盼着您好呢。” “哼!天下人?”太后冷嗤:“他们是巴不得盼着哀家死吧。” “哀家啊......”太后往后靠,宫女赶忙垫上软枕:“活到这个年纪倒是体会了什么叫世态炎凉,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什么血亲之情,在他们眼里不过利用咳咳咳........” 这时,宫人进殿门来,梁意欣立即低头乖巧地进去。 “姑母。”她走到太后跟前福了福,递上茶盏。 太后睁开眼。 她打量了会,慢慢笑起来:“打小我便觉着欣儿长相随我,便也对你溺爱几分,一心为你谋划前程,如今总算好了,皇上许了你婚事,我也算了了心愿。” “欣儿感念姑母爱重。” “你是真的感念?” 梁意欣骤然紧张。 “瞧你......”太后拍拍她的手:“我只是与你说笑罢了,你这孩子最是孝顺我又岂不知?往后啊,我既是姑母也会是你的婆母,咱们是一家人。” “可不是?太后这话真真说到了点儿上。”一旁的老嬷嬷道:“民间有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不好听却是事实。女人啊,嫁了人就得靠婆家人生活,什么娘家啊父兄啊那是指望不到了。聪明的女人会跟婆家一条心,日子便过得舒坦,那些嫁了人还惦记娘家的,嗨哟.......说句不好听的,胳膊肘往外拐可不是自讨苦吃吗。” 太后责怪道:“你这老东西,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欣儿这孩子聪明,又岂会拎不清?” “是是是,老奴嘴欠,该打!该打!”说着,老嬷嬷做样打了下嘴巴。 梁意欣低头不语。 “哎呀,是该给太后娘娘煎药了,老奴这就去让人......” “嬷嬷,让我去吧,我去给姑母煎药。” 老嬷嬷看向太后,太后笑起来:“欣儿孝顺,那便辛苦欣儿了。” “侍奉姑母是欣儿该做的,岂能言苦。姑母......”梁意欣福身:“欣儿先告退。” “好,去吧。” 梁意欣出门,太后脸上的笑淡下来:“但愿她真能拎得清。” 老嬷嬷道:“意欣小姐往后入了宫,终归得指望太后您,皇上管前朝,再怎么也越不过后宫您的头上。但凡是个聪明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太后满意点头。 . 信国公府,幕僚们围坐在书房,面上皆有些愁容。 “太后这是何意?意欣小姐入宫侍疾已经多日却未能回来。” 此前太后请信国公入宫,信国公称病拒绝。实际上在年前贺州东窗事发时,信国公就开始称病在家。但没想到,太后会把梁意欣宣入宫中,这一去还是好几天。 如今信国公决然放弃太后,未来能成为皇后的梁意欣重新成为信国公最大的棋子,但这颗棋子捏在太后手中,人人心慌。 须臾,有人道:“看来太后已经察觉,开始谨慎了。” 信国公沉默。 另一人道:“若真如此,事情对我们可不妙。现在没个人从宫里透露消息,意欣小姐情况如何也不得而知。国公.......” 他思量着问信国公:“是不是得另想办法了?不然,到时候真跟太后离心,皇上那边也捞不着可就..........” “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人打断:“从我们踏出第一步就已经没有退路,太后已经心有隔阂,此时收手也难以重修旧好,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孟泽说得对。”信国公出声:“我已没有退路,再过不久便要开朝,贺州的事总要有个人推出去平息天下百姓的怒气。除了太后,没有更好的人选。” 闻言,幕僚们互相睇了眼,心照不宣。 “但意欣小姐那.......”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一个孝字,过两日就派人去宫里,就说......她母亲病重,让她回来探望。” “若太后派太医来查看呢?” “那就让她母亲真病。” 话落,众人心骇。 . 裴荇居在京城没什么亲戚,过年便也没什么人情应酬。他忙了几天后闲下来,索性在府上看书度日。 倒是庄绾,因着开铺子的事忙成了陀螺。 新铺子已经找到了,不是苏芷雁的,却是苏芷雁认识的人,正好那人在西凤街有两间铺子,因经营不善年年亏损今年便打算转卖。她曾去看过,铺子位置极好,当即便落了定。 这日,与裴荇居用过早膳后,准备带立夏出门,转头瞧见裴荇居优哉悠哉地品茶看书,心里头嫉妒得很。 想了想,她问:“玙之,你今日不忙吗?” “无事。”裴荇居说。 “既如此,那你陪我吧。”庄绾笑嘻嘻走过去。 “要我帮什么吗?” “不必做什么,你陪我就好。”庄绾凑到他耳边:“我这几日鲜少见你,可我想你了,陪陪我好不好?” 她蔫坏地在他耳廓吹了口气,直吹得裴荇居浑身酥麻。 这些日以来,裴荇居实在习惯了她的大胆,有时候对于她为何长了这么大颗胆子感到匪夷所思。 庄绾的行径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甚至在这个时代来说是离经叛道的。偏偏,他骨子里又爱极了她这种离经叛道。 她的亲密让他觉得美好,也让他沉迷。 见他故作沉吟,庄绾放嗲了声音,夹着嗓子晃他胳膊:“好不好嘛?人家想要你陪啦。” 尽管裴荇居脸上表现得淡定,但他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充分地表明了他此刻暗爽。 庄绾闷笑,歪头望着他,继续加大火力:“玙之~~” 这声“玙之”三分婉转,七分娇气,尾音拖得又长又甜腻,差点要了裴荇居的命。 当即,他淡定不下去了,放下书起身:“罢了,陪你就是。” 第185章 我向你保证 然而还未等两人出门,吕侍卫就在外头敲门。 “大人,”他禀报:“崇安寺出事了。” “何事?” “今早崇安寺金身佛像倒塌,又砸死了人。刑部和京兆尹的人都过去了,沈大人派人来请您也过去。” 闻言,裴荇居看向庄绾。 “我不必你陪了,你赶紧去吧。”庄绾说。 想了想,又道:“罢了,我也陪你去。” “你去做什么?” “我也去看看。” 才隔不过几日,佛像又倒塌,这可不是小事,庄绾想知道这次的佛像倒塌是否还跟之前一样的手段。 裴荇居点头,立即吩咐人备马车。 三刻钟后,两人到达崇安寺,此时,寺院里已经人山人海。经过之前的舆论发酵,许多百姓好奇地奔来瞧热闹。 刑部的人得知裴荇居过来,忙派人来清出一条道让他过去。 到了大殿里,同样瞧见约莫十尺高的巨大佛像从脚跟处断裂,倒塌的姿势也跟在广济寺达摩殿一模一样,同样还压死了人。 庄绾瞧见佛像下一大滩鲜红的血,吓得大跳,忙背过身去。他小声地问裴荇居:“死的是什么人?” “据说是个老妇人和......”裴荇居瞥了眼从佛像身下露出的一截砸断的幼儿的手,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 但庄绾从围观百姓的口中得知了情况,是一个老妇人和她两岁的孙儿。 很快,沈祎走过来。 “你来了?”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跟你上次说的一模一样,我也检查过了,佛像屋顶上瓦片被人动了手脚。” “另外,我还发现了旁的。” “什么?” “这尊金身佛像锈蚀并没那么厉害,断裂处有些切割的痕迹。” “带我去看看。”裴荇居道。 沈祎点头,领着他往里走。京兆尹冯府尹见了他,忙过来作揖:“裴大人。” 才短短十日不见,冯大人仿佛瘦了一圈,人也憔悴得不少,眼窝凹陷,眼下乌青。想来这桩案子令他多日不曾安宁。 裴荇居没功夫理会他,走到佛像旁蹲下,仔细看了看,确实发现人为割裂的痕迹,痕迹不太显,看来只是割开一小块促使其倒塌。 想到什么,裴荇居立即转头去看佛像下的一滩血,他走过去,以指沾了些捻了捻。 沈祎问:“怎么了?” 裴荇居却是看向冯府尹:“尸体呢?” “下官让其家人领走了。”冯府尹道。 “这么大的事,尸体便是证据,你居然让人带走了?”裴荇居冷笑:“我看你是不打算做这个官了。” “裴大人你别吓我,”冯府尹说:“我这也是按流程走,尸体我已经让仵作验过,没任何问题。既然没问题,家属自然可以领走。” 裴荇居睨了他一眼,不愿再多说,当即转身离去。 “哎哎哎......裴大人你不管了?”冯府尹抹了把汗,问。 “你是京都府尹,这种事不归刑部管。” 撂下这话,裴荇居带着庄绾离去。 沈祎追上来:“你上哪去?这就走了?” “派人立即去把尸体找回来。”裴荇居对他道:“我怀疑尸体有问题。” “什么问题?” “佛像下的血并非人血。” 沈祎一惊,赶忙点头:“我这就去!” 沈祎离去后,庄绾问:“不是人血?但......不是砸着了人吗?” “是砸着了人,但不是活人。”裴荇居沉声道:“兴许,那对祖孙早就遭了毒手。” 庄绾一听,不禁浑身打颤,心底一片寒凉。 裴荇居感受到了,捏了捏她的手:“还好吗?” 庄绾垂着长睫,只觉得胸口发闷。 死的不是旁人,却偏偏是老人和小孩,仿佛精心设计过的。老弱妇孺最是能引起人们的可怜和同情,若压死的是个乞丐或许百姓们不会怒气这般大,可压死的是母女,是祖孙...... 此前,听周围百姓们愤愤的言辞便能看出,幕后之人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们成功地做到了他们想要的效果。 “裴荇居,”她低声问:“你一定能帮她们讨回公道对不对?” 裴荇居明白这个“她们”指的是谁,沉吟片刻,他点头:“我向你保证。” . 金身佛像再一次倒塌,百姓们纷纷讨伐太后不仁,讨伐的声音沸腾得仿佛永宁宫也能听到。 这显然是把太后架在火上烤,原本只是风寒小病倒真是气急攻心病倒在了榻上。 太后这一病倒,梁意欣越发不得闲。恰逢信国公府派人来请梁意欣回府,说国公夫人身体有恙要她回去侍疾。太后得知了当即冷笑,毫不客气地把人打发回去了。 径直道:“欣儿这孩子我很是喜欢,让她留在宫中陪我作伴吧。” 这话摆明了要把梁意欣扣在宫里。 国公夫人得知了,哭着跟信国公闹:“我就欣儿一个孩子,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信国公不耐烦,索性连着宿在小妾房中多日。 回过头,他问身边幕僚:“崇安寺怎么回事?分明还不到时候,怎么现在就倒塌了?” 按计划,信国公打算在开朝前两日再添一把火,届时趁着火旺好在朝堂上先发制人。可没想到,崇安寺的佛像现在就出了问题。 虽问题不大,比预计的提前,但事情隐隐透着诡异。 幕僚道:“下官也觉得奇怪,正派人去查。” “赶紧查,这个时候可别出岔子。” “对了......”想起什么,他又问:“世子可有消息?” “并未查到世子的踪迹,但查到了些旁的。” “什么?” 幕僚原本不打算现在把东西交给他,毕竟眼下信国公这些日为贺州的事急得嘴上冒泡,可现在听他问,只好把此前查到的东西拿出来。 “这些是此前琉璃城得到的账本,”幕僚把账本递过去:“这些账本此前统统是交给一个叫沈宗汲的人管,后来沈宗汲死了,从他屋子里搜到了这些。” 信国公翻了翻,看到后头,面色越发难看:“何意?琉璃城居然还有暗账?” “这.......”幕僚忙道:“兴许这本账册只是那个叫沈宗汲的人捣的鬼,世子并不知晓。” “哼!琉璃城是他的地方,又岂会不知晓?”他眸子压得沉:“此事,你另外派人去查,务必查个彻底。” “对了,先不让旁人知晓,查到任何事悄悄禀报给我。” “好。” 第186章 今天的第三更 宫中,永宁殿。 才短短几日,太后便已憔悴不堪。老嬷嬷扶她起身:“太后,起来用药了。” 太后瞥了眼宫女手上的药,黑乎浓稠的一碗,胸口顿时作呕。 却还是接过碗来。 “这药怎么越发地苦了?”她问。 老嬷嬷笑道:“今日一早梁小姐就起来为太后煎药了,太医说药煎得浓些药性才好,她自个儿在偏厅里守了许久。” 太后停下,打量老嬷嬷:“你这是在为她说话?” 老嬷嬷忙跪下:“娘娘可误会老奴了,老奴一心向着娘娘,又岂会为旁人说话,老奴只不过是想好生拉拢梁小姐。” 她继续道:“太后既要用她,老奴自然得好生待她,可不敢二心。” “哼,”太后冷笑:“别以为哀家不知你们心底的打算,恐怕是看哀家快保不住了,而梁意欣是将来的后宫之主所以都想着巴结。” “哀家告诉你们,哀家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能坐稳太后的位置,以后也会一直做下去!” 老嬷嬷拼命地磕头:“娘娘冤死老奴了呀,即便给老奴一万个胆子.......” 听见咳嗽声,她又赶忙起来帮太后顺背。 太后咳得心肺疼得不行,她缓了许久才停下来。冷眼瞥向殿内众人,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然而才不过片刻,又立即撑着床沿吐起来。 老嬷嬷被太后吐了满怀,可仰头一看,见太后唇角溢出点血,顿时吓得大跳。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这是.........” 宫人拿帕子帮太后擦,看清上头的血,太后双目睁圆。 “快,去请太医来!” 没多久,太医赶来。 给太后诊了脉,又问今日饮食情况,最后才在药罐里发现问题。 原来太后用的药里掺了一味丹枝,这药并非毒药,若单独服用还可补气养血。只是此药若与川笙服用则会让人经脉曲张出血,严重可致死亡。 太后听了,脸色阴沉地坐在榻上。 “这......”老嬷嬷试探地问:“可要把杨太医抓起来?” “不是杨太医干的,”太后无比冷静:“量他也没这个胆。” “那......会是谁?” 太后冷笑:“会是谁?如今有谁更盼着哀家死?哀家死了,他就称心如意了!” 届时贺州的一切罪名就可以摁在她的头上,说不定还会加一个“畏罪自缢”的名头。 “他好狠的心!”太后恨意森森,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须臾,厉声吩咐:“去把梁意欣关起来,谁人也不能探望,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她闭关为哀家祈福。” 闻言,老嬷嬷心头大骇。 太后这是打算跟信国公撕破脸了! . 裴府,书房。 沈祎抱着茶壶急哄哄地灌了几口,这才舒坦了些。 “你是不知道,为了找那对祖孙的尸体,我连夜让人刨了整座乱葬岗。” 一旁的庄绾听得毛骨悚然,不自觉起身离沈祎远远地。 “哎.....”沈祎心情复杂:“庄姑娘,你也太伤我的心了。” 庄绾眨眨眼:“我从小怕鬼,尤其是乱葬岗那样的地方,你在那待了一晚上,我实在瘆得慌。” “......” “裴大人!”沈祎告状:“你管管她!” 裴荇居低头写信,抬眼时,庄绾已经利索地转进了内室,躲远了。 默了默,他开口问:“你来时,可换洗过了?” 沈祎瞪大眼睛:“怎么连你也......” “我只是怕你把浊气带进我的书房,往后她不敢再来。” “.............” 一生被嫌弃的沈祎,就,很想骂娘! “说正事。”裴荇居起身,递了一碟糕点过去:“尸体找到了?” “找到了。”沈祎捏起一块,才咬了口想到什,又没了胃口。 裴荇居挑眉不解,就听他说:“我还没洗手。” “........” 沈祎继续道:“那俩人根本不是祖孙,他们也不知从哪弄来的老妇人和一个幼儿。至于领回去的“家属”也是假的,根本就只是城西的两个混混。我查到的时候,那两个混混得了钱已喝得烂醉,问他们尸体在哪,只说扔乱葬岗了,具体扔哪不知道。” “你说......”他问:“这事,冯府尹是不是故意的?” “应该不是,这么大的事,他不敢。” “可这手法拙劣,也不像是信国公干的啊,若是信国公干的岂会留下这么多证据?”沈祎狐疑:“倒像是有人故意露出破绽引我们去查似的,可这人到底是谁?” “你忘了京兆尹此前在谁人手中?” “难道不是信国公?” “不,梁锦羡。”裴荇居道。 沈祎茫然:“可梁锦羡不是离开了京城吗?” “信国公这些年只顾朝堂上揽权,但他不知,梁锦羡早就私底下将他的人收为己用。信国公安插在京兆尹的人,恐怕早就成了梁锦羡的人,他虽不在京城,京城的事却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忖了忖,沈祎问:“这对‘祖孙’的尸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交给冯府尹。” “你信他?他能查出什么?” “他查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梁锦羡的目的与我的目的一样,那就是搅混这潭水。把尸体交给冯府尹,太后自然会抓住这点证据反扑。” 闻言,沈祎笑起来:“妙啊,这些天太后也受够了,总不能一直让信国公占上风。打擂台嘛,得势均力敌才好看。” “我这就去办。”说罢,他立即出门。 沈祎离去,裴荇居重新坐回桌边写信,然而才写两个字,他又放下笔。 随即起身,往内室而去。 裴荇居书房分里间和外间,外间是议事之地,里间则是他平日小憩的地方。 月门处挂着两层帷幔,看不清里头的情况,只隐约瞧见里头床榻上躺着个人。 裴荇居走进去,却见庄绾不知何时躺在其上睡着了。 她背对着月门侧卧,双手合垫在脸颊下,两腿弯曲交叠搭在床沿,扯了被褥一角盖在身上,双腿露在外头。甚至,连鞋也没脱。 裴荇居无奈,走过去蹲下,欲帮她脱鞋。 这时,庄绾转过身来,声音软绵慵懒:“你们谈完事了?” “嗯,没睡着?”裴荇居停下。 “我只是今日起得早,想打个盹罢了。”她双手扬起,撒娇道:“抱我起来。” 裴荇居弯腰下去,猝不及防被她用力一拉,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第187章 绾绾.....你乖些! 裴荇居猝不及防被她拉下去,整个人覆在她身上。 对上庄绾狡黠的眼睛时,面色无奈。 “不是要起吗?”他轻声开口。 “嗯,是想起,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裴荇居喉结滑动,女子玲珑的身子感受格外明显,饱满之处颇为柔软,他生怕压坏了她,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许。 庄绾攀着他脖颈,问他:“你还忙吗?” “不忙。” “既然不忙,那就陪我睡一会。” 屋内安静,逼仄的床幔内到处是她的气息,这种情况下,实在不是睡觉的好时机。 裴荇居压制自己的呼吸,尽量表现淡然:“别闹,这是在书房,外头还有人。” 庄绾望着他局促而紧张的神色,缓缓笑起来。 她的手爬过脖颈来到他耳边,揉着他耳朵:“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让你陪我午睡罢了,外头有人与我们何干?” “哦,”她故意逗他:“莫不是你心里想做点什么?” “.......” “绾绾......”裴荇居唇角一压:“别顽皮,你清楚,我根本就..........” “就什么?” 庄绾可不怕他,她的手放肆地沿着他耳畔下滑,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游离在唇瓣上。 “你是不是怕控制不住?”她问。 裴荇居手臂撑在两侧,尽量与她留出些缝隙。他不语,眼底的隐忍却回答了一切。 ——他的确容易控制不住。 庄绾心里乐得不行,脸上却一派纯真:“你说你老大不小了,像你这个年纪旁人都娶妻生子了,你为何没有?” 说起这事,她突然很感兴趣。当即将他往旁推倒,然后翻身过去,换成了她覆在他的身上。 裴荇居毫无抵抗力,就像个布娃娃似的轻而易举被推翻,手臂忙扶着她。 可庄绾根本不需要他扶,因为她整个身体都贴在他的身上,胸脯也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满意地听到裴荇居压抑而微微粗重的呼吸。 她白嫩的手指仍旧在他唇瓣上摩挲,偶尔轻点唇角。像蜻蜓点水,只点得裴荇居的心头发痒。 “你为何不娶妻呀?”她问。 裴荇居咽了咽喉咙,捉住她调皮的手指:“以前无意娶妻。” 以前无意娶妻......... 庄绾勾起唇角,盯着他:“你的意思是,现在有娶妻的想法了?” 裴荇居被她看得耳朵发红,慢慢别过脸去。 “你说啊!”庄绾在他身上动了动。 裴荇居气息又重了些,只好再转回头,轻轻“嗯”了声。 “那你想娶谁?” “绾绾.....”裴荇居目光薄而水润,像是受不得这般似的:“别顽皮了,嗯?” “哼!”庄绾努嘴:“你这般遮掩,莫不是心里还有旁的人?” “没有。” “没有为何不回答我?” 他眼神满是无奈,耳朵也红得滴血,分明呼吸粗重,却仍然故作镇定:“你明知故问,你我有情,我不娶你还能娶谁?” 庄绾心头一甜,却不肯放过他,她娇娇气气地开口:“毫无诚意,除非你亲口跟我说三个字。” “哪三个字?” 庄绾右眼一眨,蛊惑地说:“‘我爱你’啊。” “........” 裴荇居顿时抿唇,模样也变得僵硬,仿佛这三个字像洪水猛兽,难以面对。 “你说不说?” “绾绾.....你乖些!”裴荇居讨饶。 “我就想听。”庄绾挣开裴荇居,手指继续在他唇边画圈,眼睛盯着他,一副他不开口就誓不罢休的姿态。 裴荇居唇瓣抿着,眼底露出丝窘迫:“我........” “嗯?” “我.......”他嘴里仿佛阻了层厚厚的膜,后头那两个字上到喉中始终难以吐出。最后,索性放弃,只静静地与庄绾对望,大有一副“我说不出口,你看着办吧”的意思。 嘿! 庄绾反骨上来,还非要听到这三个字不可。 当即倾身吻过去。 她一副女霸王的架势,撬开他的唇先是强势地吮了会,之后放慢动作,像个猎人,耐心地引诱猎物。 她气息芬芳,裴荇居一点一点地沉迷其中。渐渐地,舌不知不觉被她引出,两人在空气中勾缠。 这是种新鲜且美好的体验,他像是个渴了许久的山旅之人,路遇一处泉眼,虔诚而专注。泉水甘甜让人不禁贪恋,他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哪怕口干舌燥,舌根发麻也仍然痴迷其中。 庄绾起初只是为戏弄,渐渐也入了心。 她也是第一次舌吻,没想到这滋味居然这么好。裴荇居的舌尖像是沾了蜜似的,怎么也吃不够。 这般,两人拥吻了许久,直到双方的气息局促,直到各自都口干舌燥。 庄绾实在是被渴得受不了,才不得不停下的。 然而待她再次抬眼去看裴荇居时,却被他的模样惊住。 他眸子水润迷离,面颊绯红,眉梢眼角皆是春意。就一副,娇艳欲滴特别好欺负的模样。 “裴荇居?”她轻喊。 “嗯?”连声音也是软绵得不行。 “你渴不渴?” 他犹未缓过来,乖乖地“嗯”了声。 庄绾掐了下大腿,强行让自己忍下继续欺负他的心,然后下床,跑去外边抱了个茶壶和茶杯进来。 裴荇居仍躺在床上喘气,见她如此,也坐起身。 庄绾自己倒了杯茶饮入腹,然后又倒了一杯递过去。两人皆连喝了好几杯,这才将将解了些渴。 解渴后的裴荇居也缓过来些许,但耳朵仍有点红,眼底的迷离也未散尽。 “刚才,你喜欢吗?”庄绾问他。 裴荇居没好气瞪她,实在不明白她胆子怎么这么大。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问这些?”他故作严肃。 庄绾撇嘴,刚才是谁一副意乱情迷的样子,现在居然还装正经。 她偏偏看不得他这么一副分明暗爽还故作正经的模样。 当即又凑过去抱着他脖颈:“你难道不喜欢吗?” 裴荇居没说话。 “可我喜欢呢。”庄绾昂起下巴挑衅:“我还想亲,你就说你从不从吧。” “.......” “玙之~~~”她甜腻腻地喊:“再来一次好不好?” 裴荇居仍旧不吭声。 但下一刻,轻飘飘地就被庄绾推倒了。 她长腿跨坐在他身上,继续低头吻过去。 第188章 你的嘴巴被虫子咬了? 永宁宫。 “再过几日便是元宵了,适才刘总管来问元宵宴可要备锅子,娘娘还在歇息,老奴便自作主张打发刘总管先回去,晚些......” “不必了。”太后半靠着金丝软枕,长发散在软枕上,卸了脸上沉重的妆容,倒是显露出一张较为年轻的脸。 说起来,太后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因保养得宜,肌肤白嫩也跟二十多的女子一样。只不过平日打扮老成,故而看着年纪重了些。 “我现在哪有心思去设宴,今年的元宵宴不办了。”她说。 “可往年元宵命妇们都要入宫为娘娘祈福,今年就这么取消会否不妥?”老嬷嬷说。 “有何不妥?外头如今怎么声讨哀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那些个命妇为我祈福?届时别看哀家笑话就好了。” “您是太后,谁人敢笑话您。” “哼。”太后冷笑,不语。 过了会,外头有人高喊:“皇上驾到!” 两人对视了眼,老嬷嬷立马道:“老奴出去相迎。” “老奴恭迎皇上!” 老嬷嬷匍匐在地上,以脸磕地久久不起。 皇上停下脚步:“母后可醒了?” 老嬷嬷没说话,倒是肩膀先颤抖起来,紧接着抬起一张泪眼盈盈的脸:“皇上啊,您总算是肯来见太后娘娘了。娘娘早就醒了,一直盼星星盼月亮等皇上来。” 闻言,皇上大步入内,果真见太后被人扶着坐起。 他顿了顿,规矩地行了一礼:“母后。” 太后侧过身子,挺直脊背,不看他。 气氛些许僵硬。 这时,老嬷嬷慌忙爬进殿相劝:“娘娘这是何苦呢?您盼着皇上来,如今皇上来了又何必怄气。这可是您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骨肉,血亲之情浓于水,再怎么,娘娘跟皇上是母子,母子哪有隔夜仇的?您快看看吧,皇上孝顺,来探望您了。” 须臾,她又爬到皇帝脚下:“老奴今日就算拼了命不要也得把心里话说出来。太后娘娘这些天实在不容易,虽心中有气可心里却是惦念着您的。旁的不说,前两日病得吐了血也瞒着没让人告诉皇上,就怕皇上担忧。可这事即便太后娘娘打死奴婢,奴婢也要告诉皇上。太后娘娘苦哇,许多事看着不得人心,却竟是为皇上好的,皇上英明神武,什么误会是不能解的呢!” “你这个多嘴的老虔婆!快出去!” 说罢,太后别过脸去,揩了揩眼角。 皇上听了这番话,只低头沉默。过了会,开口问:“母后身子好些了?” 老嬷嬷一喜,当即悄悄地退出殿外。 永宁殿前的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老嬷嬷站在台阶上望了会天,低声道:“这天总算是要晴了。” 端茶的小内侍不懂,也望了望天:“干娘,儿子瞧着跟前两日没什么两样啊。” 老嬷嬷啐他:“你能瞧出什么,待你也像干娘一样在宫里待上半辈子,这宫里 的天便也能猜个七八了。” . 时隔两个月,皇上再次踏入永宁宫,这个消息顿时从宫里飞出来。 信国公府,承恩侯匆匆进书房,急得嘴巴冒泡。 “听说皇上去探望太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慌什么?”信国公正在看信笺,眉头也未蹙。 “怎能不急?”承恩侯坐下,连茶都没来得及饮一口:“听说京兆府找到了那对被压死的祖孙,仵作验过了,那对祖孙早在佛像倒塌前就已经死了。这摆明了佛像倒塌的事漏洞百出,舆论风向说变就变。” 说起这事,他心头纳闷:“这次崇安寺的事是让何人办的?怎么办得这般糊涂?” 信国公放下信笺,坐回去:“崇安寺的事很古怪,有人察觉了我们的谋划在其中捣鬼。” “谁?” “具体是谁还不知。” “那我们该怎么办?”承恩侯问:“听说皇上还去了永宁宫,这么看来,皇上肯定心软了。若他站在太后那一边,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信国公冷笑一声:“我看倒未必。” “怎么说?” “贺州的案子事关梁家,自然要有梁家的人来承担。”信国公道:“不是我,就是太后。” “你也说不是你就是太后,可现在皇上跟太后关系缓和,又怎么会把太后推出来?” “但你别忘了,闽州倭寇的战事皇上还得依靠我。你说,在这个节骨眼,皇上会站谁?” “可闽州的战事不是打得差不多了吗?” “若我让它继续打下去呢?”信国公道。 闻言,承恩侯猛地抬眼:“你的意思是......还会再起战事?” 信国公不语,将桌上的信笺递给他:“你看看,闽州现在的时机正好利于我。” 承恩侯接过来,一目十行看完,越看越震惊。 . 裴府书房。 “皇上去永宁宫的探望太后,这事你听说了吗?”沈祎问。 “嗯。”裴荇居老神在在看书。 “这局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当然是太后跟信国公的擂台谁输谁赢啊?” 裴荇居合上书,不紧不慢地饮了盏茶:“这一场斗争并无悬念,信国公决定放弃太后这颗棋子时,太后就输了。” “可皇上去永宁宫了啊,这事不是还得看皇上的态度吗?” 裴荇居笑了笑:“皇上的性子看似柔弱,实则跟先帝一样雄心勃勃。太后是其母亲不假,可太后这些年也磨尽了皇上的孝心,若皇上还念着亲情又岂会任由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皇上也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态度。” “再者......”他继续道:“皇上现在依赖信国公跟倭寇打仗,自然不会动信国公,可贺州的事务必要有人承担,便只能是太后。” 沈祎听后,懵了懵:“那皇上为何突然去永宁殿了?” 裴荇居:“所以说太后还是聪明的,她现在的筹码就是梁小姐。拿捏梁小姐,就等于拿捏了信国公和皇上两人。” 这话慢慢咀嚼了会,沈祎总算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实在意梁小姐?” 裴荇居不语,却一脸“这你都看不出来”的眼神。 沈祎撇嘴:“你以为谁人都跟你一样,剖析人心跟......” 他说话顿住,缓缓凑近裴荇居打量。 “怎么了?”裴荇居饮了口茶。 “你的嘴巴......”沈祎见他嘴角破了点皮,好奇问:“是被虫子咬了?” 裴荇居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忍着咳了会,表情复杂地看向沈祎。 沈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却还是“一脸很懂”的模样:“你这种伤口不深不浅,一看就知道是虫子咬的,我在刑部破案多年,心细如发,还能瞒得过我?” “嗯。”裴荇居点头:“沈大人火眼金睛,裴某佩服。” 沈祎猝不及防被夸了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89章 生娃要紧 闽州,宁雮县,凌晨寅时。 一名士兵尿急而醒,他披上大衣趿拉着鞋出门。 年初这几日淅淅沥沥下雨,地上也泥泞不堪。他走到草棚后,对着棵树解裤带,然而才尿到一半就蓦地顿住。 他盯着远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会。 只见雨幕朦胧的海面远远地一团黑影压来,猛然想起什么,他睡意全无,也顾不得淋雨立马跑上了望台。 站在高台上了望片刻,这才清楚海面行来的黑影不是别的,而是与他们胶灼了近半年的倭寇。 “不好啦!倭寇又来了!”他大喊。 边喊边跑去擂鼓,却不料才擂响两记,侧边射来一箭,直穿透他的身体。 悄无声息地,士兵年轻的身体躺在冰冷的雨水中。 倭寇凌晨进犯,正在众人熟睡之际,他们如鬼魅般潜入村庄,烧杀掳掠生灵涂炭。 宁雮县镇守的副将朱在茂被迫应战,然而,朱在茂带着一支千人的队伍浴血奋战至下午未时,援军才姗姗来迟。 朱将军的千人水师就这么惨烈地全军覆没。 此次负责抗倭的首领正是长年驻扎东南的水军将领沈明昌,看着海滩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雨水将海滩冲刷得几乎变成一片红色,他悔恨地跪下。 “吾罪千古!吾罪千古啊!”他痛哭起来。 . 年初十二这日,京城天气放晴,庄绾一大早就随裴荇居出门。 “你要带我去哪?”马车上,庄绾问。 裴荇居捧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左边小几上一只茶壶,热气袅袅。 “兴许你也听说过,大曌开国功臣顾靖顾老先生。”他道。 “顾太尉?”庄绾惊讶。 “你认得他老人家?” “不认得。”庄绾摇头:“只是听说过。” 然而不是,前世看书时,书中就曾介绍过顾太尉此人。其名顾靖,曾与太祖皇帝共同打江山,乃大曌的开国功臣。只是不知是何原因先帝即位后顾靖就上交兵权辞官归隐了,其顾家子孙也一概不入庙堂。 先帝曾三次亲自上门邀其返朝皆被顾靖拒绝了,此后的十多年隐居村野,不问世事。 顾靖虽归隐,却在庙堂颇有影响,唯一一次动用朝堂关系便是在裴荇居入仕的时候,彼时裴荇居初入京城拜顾靖为师。顾靖向当时任首辅的好友举荐裴荇居,裴荇居便顺利地成为皇帝潜龙时的太傅。 “今天我们要去看望他吗?”庄绾睁大眼睛问。 老实讲,她有点紧张。 书中说顾靖年过六十,是个倔强的老头,对裴荇居却极好,全然把裴荇居当自己的亲孙子看待,不,简直比自己的孙子还宠爱。而裴荇居从小失去父母兄长,待这个顾太尉也颇有情感,两人相处亦师亦友亦如祖孙。 裴荇居今日带她去探望顾太尉,她有种被男朋友带去见家长的即视感。 她小声问:“顾老先生脾气怎么样?” 见她忐忑,裴荇居莞尔。 他放下书,攥起她的手:“不必紧张,他老人家很好相处。是个温和且有趣的老人。” “真的?”庄绾蹙眉怀疑,那可是号令过千军万马的太尉,曾因儿子不听话吊起来打的人,真的.......好相处? 想到这,她埋怨地剜了眼裴荇居:“你怎么不早说是去探望他老人家,我也好备些礼,或是做些糕点也行,这么空手过去多不好啊。” 裴荇居笑,捏了捏她脸颊:“岂是空手?” “难道你还带礼了?” “嗯。”裴荇居慢悠悠道:“对于他老人家来说,最好的礼便是你。” 庄绾眨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荇居却耳朵微红地解释:“他老人家一直盼着我成家,催促了多年也未能实现他之愿。实不相瞒,去年他老人家就扬言,若今年再不成家就不必去看他了。所以,比起其他俗物,带你去更能令他老人家高兴。” 他这么一说,庄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小声道:“可我们还没成亲啊,你就不怕他误会你随便找个女人搪塞他?” “不会。” “为何笃定?” “因为......”裴荇居目光落在书上,语气清淡却有力:“我不是随便的人。” “哦。”庄绾心头一甜,又问:“那我需要怎么表现吗?” “不必,你就做你自己就好。” “可我笨手笨脚,也不懂跟老人家相处,会不会令他不满意啊。” “无须担忧,他老人家并不苛刻。” “不苛刻是指多宽容。” “大概.......”裴荇居抬眼,眼底溢出点笑来:“是女人就行。” “.........” 庄绾娇俏地翻了个白眼。 . 事实证明,顾太尉真的一点也不苛刻,在看到庄绾的瞬间,眼睛瞪得老大。绕着她打量了一圈,然后悄声问裴荇居:“玙之,你上哪找了这么俊的小姑娘?你没骗我吧?” 他耳朵背,说话声音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站在几步开外的庄绾能听得一清二楚。 顾老先生的孙媳无奈摇头,挽着庄绾说:“庄姑娘别介意,祖父就是这般,有时候跟个小孩似的顽皮。” 庄绾笑起来:“素闻顾太尉当年在战场上威震天下,竟不想是个可爱的人。” “嘿!”顾太尉这句话听清了,立马转头:“小姑娘嘴还甜,会夸人哩!” 这里是顾家村,也是顾家祖上的老宅。后来顾太尉辞官后索性命人将老宅修建,一家人隐居于此。 顾家村很大,而顾家就住在村尾的山脚下,三进的宅子坐南朝北。南边还靠着山,山上有鸡圈、牛圈,还种了几块绿油油的菜地。冬天,成片的白菜长势喜人。 庄绾参观了会,站在后院里望着这幅烟火景象,竟有些羡慕。 听裴荇居说,顾太尉有两个儿子,但大儿子战死了,二儿子曾经也在朝堂当官。后来跟随顾太尉辞官后,便下海经商。这些年,顾家二老爷长年在外奔波,家中便是顾家孙子们在这。 适才挽着庄绾参观整座宅院的孙媳,便是顾太尉长孙之妻瑛娘。瑛娘性子豪爽,快人快语热情大方。 “夫君在镇里教书,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午时能赶回来一同用膳。”瑛娘说。 另一边,裴荇居跟顾老先生坐在屋子里下棋说话。 当然,下棋是次要,主要是聊天。也不聊其他,就聊庄绾。 顾太尉对着裴荇居嘿嘿笑,满脸的褶子横七竖八乱飞:“玙之出息了啊,都有媳妇了啊。” 裴荇居无奈,再次强调:“恩师,我们还未成亲。” 顾太尉问:“为何还没成亲?哦,难道是小姑娘嫌你年纪大还在考虑?” “........不是。” “你别哄我,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水灵灵地,估计是嫌弃你年纪大又闷得慌,不大想嫁你。” “我跟你说啊......”顾太尉凑过来支招:“要想人家姑娘跟你成亲,这好办得很。” 裴荇居额头突突跳,果然,顾太尉接着道:“别整那些三媒六聘没用的东西,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等她肚子里揣着娃娃了,就老实跟你过日子了。” 哦,忘了说了。当年顾太尉跟太祖皇上打江山时,他是个没文化的流氓,顾老夫人就是这么被他“拐”到手的。 “恩师.......我其实.......” 裴荇居开口,却又被顾太尉摁下:“我可不是吓唬你啊,像她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年纪又轻,很容易被京城那些混球儿哄了去。他们长得俊嘴巴又甜,最擅长哄小姑娘。” “而你呢?”顾太尉嫌弃地睨他:“不是我说你,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屁来。就你这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瞎猫撞到死老鼠,给捞着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再不抓紧,人家跟嘴甜的小郎君跑了,有你哭的。” “.........” 第190章 他的仇恨 裴荇居头疼,赶忙给顾太尉倒茶:“恩师,茶快凉了。” “我不喝茶!我要喝喜酒!”顾老头倔脾气上来,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跟你说啊,下次再来见我,你得带个娃儿来,不然就别来了。” “.........” 恰好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哪个?”顾老头扯着嗓子问。 门打开,瑛娘端着糕点进来:“离午膳还早,这是庄姑娘亲手做的薯饼,说特地做给祖父尝尝的。” 顾老头一听,嘿嘿笑,见裴荇居伸手想拿一块,“啪”地把他的手打开:“这是做给我的,有你的份?想吃就带娃儿来。” 裴荇居:“............” 瑛娘瞥了眼裴荇居,好笑道:“裴大人且跟祖父好生下棋,今日午膳我们有口福了,庄姑娘这会儿正在后厨忙活呢。” “好好好!玙之媳妇真能干!”顾老头赞道。 瑛娘自知祖父的性子,便也没纠正,送完糕点出了门。 屋内燃了炭盆,地上还铺就了地毯。顾家虽隐居于村庄,但并不窘迫,别说顾二老爷在外经商,就说当年顾太尉随太祖打江山所得的赏赐都够顾家吃一辈子了。所以,即便是住在村子里,吃穿用度也不差。 就着庄绾的话题,顾老头唠唠叨叨地提了一堆“馊主意”后,总算步入正题。 “你父亲是个好苗子,算是我看着他长大的。”顾太尉道:“十二岁入军营,十六岁单枪匹马入敌营斩杀二十余人。那时候他开始崭露头角,被举荐入我的麾下。从此你父亲跟着我上战场,他勇猛果敢,印象最深的要数长坡一战,那可真是险象环生啊......” 他慢慢回忆:“我当时中箭受伤,后方脱离援军,前方是敌人围堵,进退不得。却是他硬生生带着一支队伍突破重围,撕开了敌军阵营的口子。也是那一仗,你父亲名扬天下,还娶了你母亲。” “你母亲是个美人......”说起当年,顾太尉笑道:“谢太傅之女,名门之后。多少人都想娶她呢,就被你父亲截胡了。” 裴荇居也笑,长睫轻柔地垂下,目光里满是回忆的美好。 “但可惜了.......”少顷,顾太尉神色落寞下来:“若是裴璋还在,看见你这么优秀,他该有多欣慰。” 空气静默,炭盆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 “梁家野心勃勃,为夺兵权不惜构陷你父亲,你裴家二十余口啊,活生生地就这么没了。我当时得知情况,去的时候你母亲和两个兄长的尸首被裹在破竹席里,竟无一人敢下葬。” “你父亲是大曌的英雄,上过无数战场杀敌卫国哪个不敬佩?只恨奸人当道,就这么被害死,戎马半生死后居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说到这,顾太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裴荇居坐在炭盆边,目光盯着烧得通红的炭火,火映着他漆黑的眸,连眸子也红得惊人。 “当年你外祖宣称你暴毙而亡,我一度伤心了许久。还好老天有眼,后来我得知你还在世。”顾太尉道:“裴家总算留住了点血脉,有你在,裴家就还有根。” 裴荇居没说话,目光沉沉。像是沉浸在惨痛的往事中,又像是在计算仇恨。 直到一根炭火炸开、断裂,两人皆双双回过神来。 “唉!我真是老了,近日总是想起过去的事,大过年说这些惹你伤心。”顾太尉叹气。 “不会。”裴荇居道:“倒是恩师时时刻刻鞭策我,枕干之雠,铭记于心。” 说到这,顾太尉道:“京城的风声我听说了,现在信国公跟太后闹着呢?” “嗯。” “这是好事。”顾太尉道:“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沉住气,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不必急于一时。先让他们斗,斗得两败俱伤了你再出手。” “哦,对了......”他撂下茶盏,起身:“我这有个东西,原本是打算尽快让人送去给你,正好你来了,你看看。” 裴荇居忙过去扶他。 两人走到书架旁,顾太尉道:“第二排第四本书,取下来。” 裴荇居依言取下书,见上头夹着封信。 顾太尉道:“我曾经有个下属,以前是我的副将,后来被派去闽州水师。你想必也知道他的名字,朱在茂,这封信就是他心腹送来给我的。” 裴荇居展开信,细细翻阅过后,唇角浅浅勾起:“恩师,这封信于我正是及时雨。” 第191章 因为你,我想努力试一试 午时,顾太尉的长孙从镇里回来,跟庄绾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以为教书先生文弱儒雅,可没想到顾公子却身强力壮,且一脸络腮胡子。 瑛娘捕捉到她眼中的诧异,笑问:“可是出乎你意料?” “是有点。” 庄绾对她眨眨眼:“不过顾公子很英俊,配你。” 瑛娘爽朗地哈哈笑。 午膳时,一家人在堂屋摆了两桌席。女眷们在内堂,内堂与外堂只隔了个玄关,两桌人谈话皆能听得清楚。 顾家男子坐在外堂,顾太尉喝了酒后声音洪亮,跟晚辈们吹牛年轻时在山上跟老虎打过架。 女眷们则含蓄了些。 与庄绾同席的除了瑛娘外,还有其妯娌顾二公子之妻庞氏,和瑛娘的小姑子顾嫦。顾嫦年龄比庄绾小两岁尚未出阁,为人十分腼腆,却端庄典雅,看得出顾家将她当做大家闺秀来培养。 坐在庄绾左右两侧的是瑛娘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双胞胎兄妹,皆三岁。男童大胆些,一直仰着光溜溜的脑袋打量庄绾。 “阿娘,”他问:“这就是裴伯伯的媳妇儿?” 瑛娘瞪他:“别乱说,你庄姨姨跟裴伯伯还未成婚。” “还未成婚啊。”他突然高兴起来,转而问庄绾:“庄姨姨,那你当我的媳妇儿好不好?” 童言稚气,惹得一桌女眷好笑。 庄绾也忍不住撸了把他光溜溜的脑袋。 庞氏怀中抱着个六个月大的婴孩,笑完,她说道:“铭哥儿,你庄姨姨可不能当你的媳妇儿。” 铭哥儿问:“为什么呀?” “因为你还小啊。” 铭哥儿挠挠脑袋:“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 “那也得等你长大。不过,你得好生用膳,不许挑食,尤其要多吃青菜。” “还要吃青菜啊......” 这可为难不爱吃青菜的顾铭小朋友了。他小脸纠结地看了看庄绾,又看了看盘中青菜,仿佛下定什么重大决心似的,点头:“好吧,我吃多多的青菜。” 话落,众人又是一阵大乐。 内堂的动静瞒不过外边,男人们自然也听见了,皆无声莞尔。 裴荇居陪顾太尉饮了两杯酒,他自己说只饮了两杯,庄绾却见他脸颊脖颈泛红,稀奇得很。 “原来你喝酒后会变成关公啊。”她打趣。 裴关公不理她,却固执地拉着她去田野散步。 冬天实在没什么好景致,山野田间到处都是残雪,若走路不慎,说不定还会跌下田埂去。 庄绾走在后头小心翼翼,眼睛光顾着看脚下,倒是忽略了前头的人。 倏地抬头,撞见裴荇居含笑而温柔的眉眼,她怔了怔。 “怎么了?” “我今天很高兴。”他说。 也不知是不是他喝了酒的缘故,红着的脸几许温和,还有几分大胆。 “庄绾,”他执起她的手:“你喜欢这里吗?” 庄绾点头,比起波云诡谲的京城,她挺喜欢这里的宁静烟火气。 “我也喜欢。”裴荇居说:“我们往后也这般生活可好?” 庄绾诧异,不料他居然想得这么远。 裴荇居呼出些酒气,目光认真而灼热:“我也想像恩师这样,有一片田园,养三五只鸡,我们儿女绕膝,听孙儿童言无忌。” “我以前从未敢想过这样一天,”他又道:“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多想,对于我来说,这是遥不可及的梦。” “可是,庄绾。”他眼底涌着些小心翼翼而光亮的情绪:“因为你,我想努力试一试。” 庄绾心头发酸。 书中裴荇居衔悲茹恨一生,并未娶妻生子,即便大仇得报也依旧困于权力争夺中。他孤独而强大,踽踽独行至故事结局。彼时她不知为何,分明身边有红颜知己却不成婚,现在倒是明白了。 她踮起脚抱住他。 “裴荇居?” 裴荇居站着不动,“嗯”了声。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坏?”庄绾鼻音闷闷道。 “为何?” 为何? 她原本只想跟他谈一场恋爱,可现在,她毫无防备地丢了心。居然也想,与他携手白头了。 庄绾用力捶了下他的胸膛:“我不管,回去我就把你这话誊录下来,若日后食言,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你加倍偿还。” 裴荇居轻笑。 笑完,他温柔地低头,精准地寻到她的唇。 庄绾讶异,没想到喝了点酒的裴荇居胆子这么足,青天白日就敢亲她。 当然,她并不拒绝。跟裴荇居接吻是件美妙的事,尤其他主动的时候,简直能让你感受到你是他全世界最在乎的人。 两人站在田埂上拥吻,漫天的冰雪也难以阻挡他们的热情。 “绾绾.....”裴荇居心潮涌动。 许是嫌庄绾有些矮,这么亲吻不大得劲。他打算把人抱起来些,然而才动作,脚下一滑,双双滚落田埂。 庄绾:“........” . 用完午膳,裴荇居携庄绾回程。庄绾坐在对面,望着裴荇居一袭青衫布衣忍不住好笑。 裴荇居无奈:“你看了一路热闹,还不够吗?” 此前两人在田埂上拥吻,结果滚落进了田地里,所幸冬天田里除了雪并无其他,倒也不算狼狈。只不过两人的衣裳沾了泥土看不成,便借了顾大公子和瑛娘的衣裳穿。 顾太尉盯着两人打量,好奇追问发生了何事。裴荇居尴尬,直言散步不小心滑了一跤。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便露馅。裴荇居何许人也,走路会摔跤? 顾太尉精明地哼哼两声,一副“你小子休想骗我”的表情满意地歇午觉去了。 这会儿再想起来,裴荇居些许窘促,见庄绾还在盯着他笑,径直抬手过来捂住她眼睛。 “别闹了!”他说。 庄绾挣扎,这时,却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闹。 两人停下来。 裴荇居掀帘看去,只见街边行人纷纷靠边而站,几人举着令牌骑马奔向皇城。 庄绾也瞧见了,犹记得上次看见这场景时,还是闽州出现倭寇的时候。 她悄声问:“发生何事了?” 裴荇居回想起此前在恩师那看到的信,心中了然。 沉吟片刻,他道:“我现在要入宫一趟,你......” “不必管我,你去吧。”庄绾清楚肯定是发生了大事,当即道:“正好我去铺子,前两日铺子在修缮,我去看看。” “嗯。”裴荇居点头,掀袍下了马车。 . 皇宫。 年轻的皇帝李瑾煜坐在龙案前,面上沉着冷静,可来回摩挲朱笔的动作暴露了他的焦虑。 听见内侍在外禀报裴荇居求见,当即站起身,觉得不够沉稳,又立即坐下去。 “快宣!” 很快,裴荇居进来。 见裴荇居一袭青衫布衣,李瑾煜诧异了下,却道:“裴爱卿来得及时,朕这正好有份紧急奏报。” 说着,他将奏报递过去。 裴荇居接过,却没看,直言:“皇上,臣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 “臣这也有一份书信要呈给皇上。”裴荇居从袖中掏出顾太尉给的那封信,交给内侍,内侍双手奉传皇帝。 李瑾煜展开,一字一句看完,脸色发沉。 “沈明昌!他怎么敢!” “皇上,”裴荇居也一目十行看完奏报,放回龙案上:“沈明昌是东南水师总督,镇守东南多年从未出过差池,他未必敢。” “可这信中说得清楚,沈明昌年关离营赴宴,实属渎职。若非他擅离职守,宁雮县又岂会遭倭寇洗劫!” “沈明昌固然渎职,这错却恐怕不能只他一人担。” “何意?” 裴荇居默了默,继续道:“这封信乃微臣今日去探望恩师顾老先生,恩师嘱咐微臣转交皇上。” “顾靖顾太尉?” “正是。”裴荇居如实道:“不敢瞒皇上,闽州水师副将朱在茂曾是顾老先生旧部。虽多年未联系,但朱将军临死前托心腹写信交予老先生。” “为何交给顾老先生?” “事关重大,想必他们也察觉这里头有不可告人之阴谋,便想出这么个隐秘的法子。” 李瑾煜点头。 “适才你说这错不能只沈明昌一人担,难道你还知道他人?” “臣不敢妄断,但信中所说,沈明昌除夕受闽州监察史杨大人之邀赴宴,多日宿醉不归。依臣所了解,杨大人是庚寅四年进士,曾入过信国公门下。” 闻言,李瑾煜面色骤凝:“难道杨泊舟是受信国公指使?沈明昌另有冤情?” “臣只是猜测,其中真相得细查。皇上......”裴荇居跪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爱卿朕最是信任不过,你我君臣一心,有何不能言?” “是。”裴荇居点头:“信国公是否参与,皇上心中已有一杆秤。但真相务必要查,而且得证据确凿,免得落人口实。再则,沈明昌需尽快押送入京。” “你不是说沈明昌可能是冤枉的吗?” “臣怀疑.......”裴荇居垂眉,眼底目光隐忍:“有人与倭寇勾结,借机构陷忠良。将沈明昌押送入京既是护他,也是护闽州倭寇侵犯的真相。” 李瑾煜心头大震。 . 裴荇居离去后,李瑾煜坐在龙椅上,久久沉吟。 过了会,内侍端着份帖子进来。 “皇上,”内侍总管道:“钦天监算了足足一个月,日子总算出来了,请皇上过目。” 李瑾煜转头,目光落在红木漆盘上的吉日上。 这上头,是他娶梁意欣为后的吉日。原先还有些期盼,可现在竟让他为难起来。 良久,他开口:“先放下吧,表姐现在如何了?” 内侍一愣,竟不想皇上突然问起梁小姐,立即道:“梁小姐还在闭关为太后祈福呢,许是梁小姐心诚,听说太后娘娘这两日身子好些了。” 李瑾煜冷笑。 不是太后身子好些了,而是跟信国公斗了多日,总算逮着机会反扑故而心情舒畅。这个母后,他又岂会不知她的手段?只苦了表姐被关了这么久,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当晚,停了两日的雪又静悄悄地下起来。白茫茫的雪遮盖了红墙青瓦,也遮盖了满城的丑陋。 永宁宫一处偏殿,樱树被雪裹满枝条,像个垂首的白发老人,静默而孤独。 隔着菱花窗,梁意欣站在殿内,安静望着雪落,眼底是看淡繁华的平静。 “小姐,该歇息了。” 婢女进来收拾桌子,桌上是这些日梁意欣为太后抄的佛经。她捡起几张整齐地叠好,突然,一股寒风吹进来,纸张又乱成一片。 “好端端地怎么会有风进来?”婢女奇怪,忙走去西边查看,然而瞧清从窗外进来的人,顿时噤声。 李瑾煜对她抬了抬手,婢女忙福身退下。 察觉动静,梁意欣转头,看见李瑾煜并不惊讶。 而李瑾煜见了她,却是愣了愣。 自从两个月前两人有过肌肤之亲后,李瑾煜便不曾再见过她。没想到,短短时日,她却瘦成了皮包骨头。脖颈纤细,锁骨突出,下巴也变尖了。更重要的是,再次见到梁意欣,她眼里仿佛蒙了层雾,再也见不着里头的光。 “表姐,你........”李瑾煜喉咙动了动,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可如今瞧见这副模样,又觉得很是多余。 “表姐放心,朕会尽快让你出宫。”他说。 梁意欣笑了笑:“多谢皇上,只不过,皇上不必费神,臣女去哪都一样。” 她走到桌边,蹲在地上捡起风吹落的纸张:“臣女倒觉得在这挺好,不用见任何人,也没人会来打搅。若这么过一生,倒也不错。” 李瑾煜只觉得心头发闷,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犹记得上次她上吊自尽,他曾去见她时说的话—— “表姐可愿嫁给朕?” “好。” “若朕只能给你皇后的尊荣,却不能让你生孩子呢?也愿吗?” “愿。” 现在,这些话却成了把刀子,每每回忆起,便疼一下。 想了想,他走过去也蹲下陪她捡。 “钦天监今日算出了大典的日子,让朕选一个。” 梁意欣听了,仍旧淡漠地捡纸张。一张纸正好在李瑾煜的脚下,她抬手过去,却被李瑾煜压住了。 她顿了顿,就听李瑾煜问:“表姐不想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皇上决定就是。”她轻声道。 李瑾煜喉头涌过一阵苦涩。 她手指纤细,离他只半寸之遥。他很想攥上那只手,告诉她不必担心,余生他会对她好。 可他似乎没有资格了。 他是帝王,是大曌一国之主。今日之前尚且存留一丝希望,可收到裴荇居送来的信后,在政治与情感中,他只能选择前者。 “表姐.......”他动了动喉咙:“你会恨朕吗?” 梁意欣停了会,平静道:“不会。” 说完,她抽开纸,起身离去。 第192章 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因闽州倭寇再次进犯,裴荇居以及一众朝臣又开始忙碌起来,尽管还未开朝,但官署已经是繁忙景象。 皇帝先是发了一封敕命押送东南水师沈明昌入京,再紧急与诸位大臣商议新的抗倭人选,暗中则派人前往调查闽州之事。 这般,裴荇居竞也不知不觉忙两日,待回过神发现已经许久没见庄绾了。 这日午后,从官署出来,车夫问:“大人,要回府吗?” “不了。”想了想,他吩咐:“去西凤街。” “是。” 两刻钟后,马车到了西凤街。西凤街并不长,从这头一眼便可望见另一头。但西凤街上邸店林立,商品琳琅满目,繁华而热闹。 其中最显眼的,要数门口挂着“庄记海鲜零嘴铺”幡子的铺子。铺子一共连着的三间门面,宽敞且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家高档的酒楼或茶楼。 进得堂内,可见一排排实木货架整齐摆放,所有商品都分成小份归类放在编织精致的竹筐里,货架下还对应地贴着该商品的价格以及商品明细。 除此之外,大堂中央还放着长桌,桌上摆了十数个精美小碟,碟中盛了各样的零嘴可供客人尝试。在小碟的一旁还有茶壶以及茶盏,供客人饮茶解渴。 据说这里所有商品都是精挑细选后包装好的,皆为半斤一份,不必另外称重。客人试吃后,可直接购买喜欢的口味,方便快捷省时省心。 新颖的经营模式吸引了许多人来瞧热闹。 站在门口的伙计手里挎着个篮子,篮子里尽是崭新的绣花帕子。他口中宣扬道:“瞧一瞧看一看咯,庄记海鲜零嘴铺开业,进店就送芙蓉布庄精美绣帕一份。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咯!” 有路过的人问:“真的送帕子?我若进去不买东西呢?” “嘿!”伙计笑道:“我们东家说了,所有进店客人不买东西也会送帕子。而且,不仅送帕子,店内还有许多零嘴试吃呐。” “有这么好的事?”那人笑嘻嘻,赶忙道:“那我要进去看看。” 裴荇居站在门口,望着铺子里满满当当的人,在人群里搜索庄绾的身影。 一旁的吕侍卫道:“大人,可要属下去寻一寻?” “不必。” 裴荇居抬脚,径直进了铺子。站在门口的伙计不认得他,见其气度不凡顿时眼前一亮,立即热情迎上去。 “客官,今日庄记海鲜零嘴铺开张,来,这是送给您的伴手礼。”他又道:“店内有样品试吃,客官若是满意了可选购哦,今日开张优惠大酬宾,满一百送三十。” 伙计把帕子塞进裴荇居手中,一通热情解说完,将他领到样品试吃的桌前,然后又继续忙着招呼别的新客去了。 裴荇居瞥了眼手中雪白的帕子,上头绣着一支梅花,帕子一角还绣了条古灵精怪的鱼,鱼下几个小小的字——“庄记海鲜零嘴”。 他不禁莞尔。 负手在店内看了看,须臾,有人见鬼似的挤过来。 由于店里生意火爆,立夏也不得不被派来帮忙。她抱着一筐零嘴过来补货,冷不防看见裴荇居在这吓得大跳。 她忙走到裴荇居跟前行了一礼,悄声道:“主子,姑娘在后头厢房呢。” 裴荇居问:“在厢房做什么?” “姑娘正在看账。” 裴荇居颔首,将帕子递给吕侍卫后,这才抬脚往后边厢房去。 才至门口,就听得屋子里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停下脚步。 屋内,庄绾这会儿忙着查看账目。铺子新开张,有各样的事要准备,许多账目堆积直到现在才得闲查看。算盘珠子从早上打到现在,竟是忙得连口水都没喝了。 过了会,待一笔账算完,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然而懒腰才伸到一半,瞥见门口站着的人,缓缓顿住。 门口,裴荇居站在那含笑望着她。 “玙之,你怎么来了?”她起身拉他进门。 两日未见,他下巴冒了些胡渣,抬手摸了摸,问:“才从官署回来?” “嗯。”裴荇居任她拉着自己,两人走到长椅坐下。 “用过午膳了吗?”庄绾问。 “在官署用过了。” 这两天,他们都各自忙。裴荇居忙于朝堂的事,庄绾则忙着自己开铺子的事,这一忙起来竟是也发觉自己许久没见着人了。 庄绾起身给他沏茶,发现茶是凉的,又走到门口让人重新沏热茶来。 她走回来,挨着裴荇居坐下:“你今日不忙了?” “下午不必忙。” 裴荇居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见这间屋子布置得有模有样。西边有一排书架,上头放着账本、书籍,笔墨等等。案桌上摆着盆墨兰,正是花开之际,一朵洁白小花从碧绿的叶子里绽放,散发些清幽的香气。桌上一摞账本,还有算盘珠子,旁边还放着茶盘和茶具。 这般看来,倒颇有些高雅之气。只不过....... 裴荇居视线转到东墙,墙上一幅字令他嘴角抽抽——《日富一日》。 他收回视线,问:“前两日不是还说在修缮吗?” “铺子原先就比较新。”庄绾说:“只是让人用桐油重新漆一遍,再摆上货架,事情倒也简单。” “说起来柳姐姐实在能干,卢阳县的买卖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仅如此,她还包下了整个卢阳县的渔业。若不是她动作如此麻利,我这里的店铺也未必开得快。” “柳姐姐?”裴荇居疑惑:“何人?” “.......柳凝烟啊,你不记得了?”前世你们还是官配来着。 裴荇居淡淡“哦”了声,倒是想起来了,庄绾最初回京时曾提到过此事。 庄绾倒是对柳凝烟刮目相看,在醉生楼时见识过她多才多艺,如今更是见识了她做买卖的能力。 “柳姐姐做事极其认真,有她在卢阳把关产品质量,我就能放心在京城开拓市场了。”庄绾道:“我计划好了,今年先开几家铺子试探市场反应,再不断调整产品结构.........” 裴荇居静静地听她说着自己的宏大计划。 她滔滔不绝,眼底迸发的是激昂和自信的光芒,像璀璨的晨霞,耀眼而美丽。 蓦地,内心深处那股熟悉的感觉再次冒出来——庄绾与当下的闺阁女子不同,她离经叛道,她天马行空,她坦率而多奇智,她在严格礼教中长大却奔放大胆,她悖逆世俗规矩,活在这个时代却又超然于这个时代,她甚至不像......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半晌,庄绾说完话,却见裴荇居深邃的眼眸探究而欣赏地打量她。 她问:“怎么了?我说得不对?” “并非,”裴荇居道:“我只是好奇,你为何懂这么多?” 庄绾眨眨眼,俏皮道:“因为我聪明呀。” 裴荇居莞尔。 第193章 沈祎vs乌静公主 裴荇居揉了揉额,偏头靠在庄绾的肩上,微微阖眼。 庄绾转头:“困了?” “这两日忙于官署,有些疲惫。” “不然你先回去歇息?” 裴荇居摇头:“你忙你的罢,不必管我,我坐着歇会。” 须臾,又道:“你这可有书?” 他不想回去,只想在这陪她。 庄绾指着西边的书架:“倒是有几本杂记,你可以看看。” 她起身走到桌边,继续看账。那厢裴荇居走去书架前,挑了本书坐回长椅。 屋内炭盆暖和,隔绝了外界的喧闹。两人一个坐在案前看账,一个坐在椅子上看书。时光静谧而美好。 只是没多久,有人匆匆找了过来。 是沈祎。 “我去你府上等了许久也没见你回,原来你在这。” “有事?” “没事啊。” “没事你来做什么?” 沈祎一噎。突然意识到当年共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自从有了心爱的女人后就变了,不仅冷落他,还嫌他碍眼。 就,很委屈。 庄绾见沈祎这模样,噗呲笑出来。对裴荇居道:“你们去吧,今日早些回府。” . 最后,裴荇居还是跟沈祎去了两人常去的茶楼饮茶。 从政的人谈话始终绕不开政事,两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太后与信国公的事上。 “倭寇再犯,看来闽州这场仗还得再打下去。”沈祎道:“眼看太后即将扳回一局,可现在,皇上得继续靠信国公打仗,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动信国公了。” “我觉得这事奇怪得很,怎么大过年的倭寇又来了?而且听说朱将军带领的水师全部战死。朱将军驻守宁雮县,倭寇又是从海上来,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 裴荇居沉吟:“ 这便是皇上派人去查的原因,其中恐怕另有阴谋。” “事情这么巧,会不会是信国公捣鬼?” “巧合的事多了那便不是巧合。”裴荇居道:“信国公是否动了手脚,待东南水师总督沈大人押进京便可知。” 提起这个,沈祎问:“可要人暗中护送?” “薛罡已经在路上。” 沈祎诧异:“他不是带那个谁去疗伤了吗?” 裴荇居没应声,目光径直落在茶盏上,似乎在思忖其他事情。 须臾,他开口:“太后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既如此,我们不妨助她一臂之力。” “怎么助?” “把此前查到的佛像倒塌的全部证据交给她。这些年,太后能在后宫屹立不倒自然有她的本事,证据给她,其他的不必我们操心。” “直接给?你不是说不能暴露我们吗?” “把证据暗中给京兆尹冯大人,冯大人迫切要给太后交代,自然会将功劳占为己有,可避免你我暴露。” “好主意。”沈祎饮了盏茶,起身:“我立即去办。” . 这厢,沈祎出了酒楼正欲上马,就看见不远处跑来两人,他站着等了会。 “什么事?” 来人是公主府上的管家和随从。 “姑爷,”管家道:“高府着人来了,说公主在高府吃醉了酒,请姑爷去接公主。” “吃醉了酒让人抬回来就是,找我做什么?” “这可使不得。”管家抹汗:“今日是高老夫人寿辰,高府设宴邀请的都是官家府邸女眷,若让人将公主抬出门岂不惹人笑话?” 默了默,沈祎不耐烦道:“罢了,我去接她回来。” 说完他翻身上马,往高家府邸而去。 到了高府,早就有婢女在门口等着了,径直领他从小路入后院女眷厢房。只不过,走到月门处却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一墙之隔有人在悄悄低语,说的不是旁人,正是乌静公主。 “她嚣张个什么劲儿?你看今日赴宴的女眷们都是夫君陪着来,她堂堂乌静公主倒是自个儿来了。” “听说她跟驸马感情不和,当初她在行宫指定要沈大人当驸马,后来你们没瞧见,在行宫时,沈大人都懒得理会她。” “也是,只是个小国公主罢了,名头好听点而已,却比不上京城普通人家的贵女。若我是沈大人自然也不想娶个小国的公主啊,这不是给自己仕途添堵吗。” “正是这个理,人人都看得明白,偏她自己拎不清。整日还娇蛮跋扈,真以为自己是大曌的公主不成?” “嗐!一个不得夫君宠爱的女人罢了,也怪可怜的,你与她计较这些做什么?说不准,过不了多久沈大人另纳小妾,到时候她苦日子多着呢。” 这些话一字不漏清晰入耳,领路的婢女满脸尴尬。她悄悄打量沈祎的脸色,却只见他垂眼不语,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过了会,等墙那边的人离去,婢女才道:“沈大人这边请,公主在幽兰院小憩呢。” 到了幽兰院,还未进门就听得里头的人唱歌。 待房门推开,乌静公主根本没歇息,而是赤脚踩在地毯上跳舞,身旁的婢女怎么也劝不住。 听见动静,乌静公主转头,顿时眉开眼笑:“沈祎,你来啦?” 沈祎盯着她:“你喝醉了?” “谁说的?”乌静拍了拍胸脯:“我鲁国儿女都是海量,区区一壶酒就能让我醉?” “我没醉!你看,我还能跳舞呢!” 说着,她提起裙摆继续在地毯上蹦蹦跳跳,嘴里还囫囵不清地唱着鲁国歌谣: “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我看见了他......” “我摘下一朵戴在头上,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回来了......” “你看他爬过阿蛮山,就要跟我回家......” “格桑花,格桑花哟,我满心欢喜,就要回家......” 过了会,她旋转到沈祎跟前,裂开嘴笑:“怎么样?我跳舞好看吧?我跟你说,我可是我们鲁国最好看最聪明最漂亮也最唔唔唔——” 乌静公主的嘴巴被沈祎毫不客气地捂住,索性一把将人扛起来。 “快去备马车。”他吩咐。 “是。”领路的婢女惊讶得很,倒是乌静公主的婢女似乎早已习惯两人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赶忙去了。 上了马车,乌静公主也不老实。整个人挪到沈祎跟前,手肘撑在他的膝,捧着脸近距离望着他笑。 “沈祎,你怎么这么好看啊?”她醉醺醺地说:“你是京城最好看的男子,难怪能当我的驸马。” “......” “不过你有时候太凶了,我不敢惹你生气,可是我还是觉得你最好看啊。”她眼睛弯成月牙:“你生气也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沈祎面色几分嫌弃,张口想斥两句,但想起此前在月门听到的话,又咽了下去。 乌静公主还在絮絮叨叨:“我听说京城的元宵节格外热闹,有花灯,有舞狮,还有杂耍,还有许多唱戏的,还有.......唔太多了,我都记不住。沈祎,元宵节真的很热闹吗?” “嗯。” “啊!那我要去看花灯,沈祎你陪我好不好?” “我.......” 蓦地忆起裴荇居那番话——“乌静公主却与你不一样,她在京城需应对各府的女眷。你也清楚,后宅有时与朝堂无异,同样刀光剑影。难道,你要让乌静公主守着与你的婚约时,还要承受旁人的非议和嘲笑?” 顿时,他口中那句“没空”又硬生生压下去。 “行吧,陪你去可以,但你得老实点。” “太好啦!” 乌静公主欢呼,打算跳舞,然而才站起来脑袋就撞上了车顶,“哎呦”一声,又皱眉坐在地上。 她模样傻乎乎,却高兴得像个小孩似的。不禁,沈祎眼底溢出点笑来。 第194章 元宵 当晚,天空晦暗无光,京城被墨一般的夜幕裹得密不透风。 京城禁军统领段府,段鸿远从兵器库里出来。 “大人,”一人上前低声禀报:“府上来客了。” “来客?”段鸿远看了看天色,此时已过亥时,这时候还能来什么客? 他身份敏感,素来不与朝堂大臣深交,除了暗地里跟信国公来往便再无他人。 “是何人?” “小的不清楚,来的是个女人。” “女人?”段鸿远想到什么,面色骤然一惊,当即快步赶去正堂。 到了正堂,远远地就看见个身形高挑清瘦的女人披着黑色斗篷立在堂内。 他挥退所有下人,缓缓抬脚进门。 堂内的女子转过身来,她缓慢将斗篷帽檐拉下,露出那张不施脂粉清丽的脸。 “你.......”段鸿远眸色微变,走上前小声问:“太后为何在这?” 今日的太后跟在宫里不一样,衣着朴素低调,连头发也只是松松挽起。她淡淡地露出个笑:“哀家为何在此,段统领心里猜着了不是吗?” 段鸿远目光定了定,指尖一弹,将堂内的烛火扑灭,独留下屏风后的一盏。 两人站在光影中,各自沉吟,各自衡量。 “阿誉,”太后开口,再不复之前凛然模样,像是回到两人曾经青梅竹马的时候:“你可知我近日在宫里过得水深火热?” 段鸿远动了动喉咙,没说话。 太后走了两步,背对着他说:“我算是看清了,什么骨肉情亲,在权势利益面前一文不值。他这些年如何待我,今日又是如何对我的,你想必看在眼里。” “你说......”她声音蓦地凄楚:“我哪里亏待过他?我掏心掏肺为了梁家,为了他的前程,可现在竟是要置我于死地。” “娘娘。”段鸿远道:“国公并不想置你死地,贺州的事......” “你与他这些年沆瀣一气,自然为他说话。”太后打断他:“可你又知道,几日前我差点吐血而死?” 段鸿远震惊,睁大眼睛。 太后转身,清丽的面庞含着泪:“你不知道吧?他命人在我的药里掺了毒,他的心远比你我想象的狠。” 段鸿远面上狐疑,不可思议。就又听太后道:“还有件事你恐怕不清楚,当初你我原本要定亲了的,后来也是他设计我与先帝相遇,我们才就此错过。阿誉.......” “这些年来,你以为我在宫里好受?”太后落下泪来:“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这一生啊.......太悔了。” 梁家是功臣,先帝还是皇子时,信国公以兵权拥护其上位。后来先帝封了信国公爵位,但信国公不满足于此,设计当时正准备定亲的太后跟先帝邂逅。至此,太后被接入宫中成为继皇后。 但梁家势大,先帝心有防备,娶梁家女却并不宠爱,而是专宠贵妃并让贵妃生下长子。于是梁家联合前朝斡旋,信国公凭一己之力将贵妃党扳倒,把梁皇后之子也便是当今圣上送上了皇位。 这其中,当然也少不了段鸿远的助力。是以,太后在宫里的情形他确实比旁人更清楚。 今夜听她落泪提起往事,心中顿时酸楚阵阵。 “阿慈,可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他道。 “不!你可以帮我,你可以的!”太后两步走到他跟前,蛊惑地说:“他今日这么对我,以后也难保不会这么对你。” “你务必要帮我,只有我能与你一条心。况且.......”她缓缓退下黑色斗篷,柔声道:“我们本就是一对,这么多年,你一直没娶难道不就是为了我吗?” 如此举动,段鸿远倒抽一口凉气。 黑色斗篷里,她衣衫单薄,浅色雪缎映出里头的小衣。这么多年,她保养良好,身段依旧如少女般玲珑诱人。 段鸿远咽了咽喉咙,昏暗的烛火带着禁忌诱惑,令他快要失去理智。 “阿慈,你现在是太后。” “不,我不是太后。我今夜来,便是你的。” 说完,黑色斗篷落地,女子将衣襟解开,扬起白嫩如玉的脖颈。 . 闹元宵是传统习俗,到了大曌本朝,先帝下令可灯展三日。便是从正月十五展到正月十七的晚上,这三天全民狂欢,彻夜无宵禁。 有钱人家早早就开始准备起精美的灯笼供百姓观赏,官府也举办了猜灯谜活动。从宫门出来,整条御街都是五彩斑斓的花灯,有狮灯、鱼灯、圆顶灯以及上头绘着仕女和花鸟等等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从御街往外去,便又是一番场景,街边处处可见杂耍卖艺之人,还有小儿扎堆地围在一起看皮影戏。挑担的脚夫也吆喝得极其响亮,自家做的蜜糖饮子、甜水豆腐花、芝麻汤圆等等,三文钱便可尝上一碗,生意颇是火爆。 出了御街直往宁阳街而去,人潮如流水涌动,纷纷挤攘着去看金明桥上的打铁花。 铁匠老人手持花棒用力捶打,铁水直击长空,铁屑在高空散开、燃烧,刹那间,一大团耀眼的亮光照映夜空,引得人群欢呼喝彩。 庄绾和裴荇居隐在人群中,为方便出行,两人皆着了素衣。比起赏花灯,庄绾更喜欢看打铁花,于是拉着裴荇居挤了一条街来到金明桥。 桥头人多,庄绾个子矮,踮着脚尖望得脖颈发酸也难以看清。裴荇居无奈,索性让她站上石墩,石墩浑圆,不好落脚。为免她摔下来,裴荇居在后头撑着她。 “好看吗?”欢闹声中,裴荇居问。 庄绾不住地点头:“好看啊,太厉害了,这才是真正的打铁花手艺人啊。” 现代也曾在视频里看过打铁花,但千年文化传承总归有不足之处,打铁花还得看古代这些手艺人。 铁水击出,那叫一个精彩,如一朵盛大的花在夜空里绽放,之后又像流星雨般绚丽落下,华丽得惊心动魄。 看得庄绾震撼。 过了会,打铁花看完,庄绾撑着裴荇居肩膀跳下来。问:“你今晚不必入宫吗?” 此前听沈祎说,元宵夜,皇上会邀亲近的臣子在朱雀楼上赏花灯,往年陪在皇帝身边的都有裴荇居,但今年他缺席。 裴荇居道:“我已经从皇上那请了假,不必去。” “哦。” 庄绾挨过去勾住他的手:“那我们去猜灯谜吧?御街设了灯谜,猜对的还有彩头呢。” 裴荇居些许迟疑。 “怎么?你还有事?” “并非,只是......京城许多地方皆有灯谜,可否去别处?” 庄绾不解:“为何?我听说官府办得隆重呢,连彩头也值钱得很。” “哦.....”想到什么,庄绾揶揄:“你是怕遇到同僚?” 裴荇居故作淡然,但微窘的面色表示他确实有所顾虑。 其实,今年灯谜除了礼部主办,刑部也参与承办。而且主场在御街,刑部今夜还调了许多人出来维持秩序。这会儿过去,保不齐就能遇到刑部的下属。 倒不是他怕什么,而是刑部那帮人看起来一本正经私底下非常八卦。光看沈祎就知道,堂堂一个刑部侍郎就是八卦头子。 裴荇居作为刑部老大,自然不愿成为下属们八卦的焦点。 但庄绾想去,他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点头了。 “罢了,陪你去吧。”他说。 第195章 仙女姐姐 庄绾好笑,拉着他的手倒退着走在他跟前:“你不怕遇到同僚了?” 没想到堂堂裴荇居,刀光剑影阴谋诡计都不怵的人,偏偏在男女情爱上脸皮薄得很,连上街牵个手都小心翼翼得跟做贼似的。 这会儿见她毫无形状地取笑自己,裴荇居无奈:“你站好些,免得跌了。” “我就不!”庄绾扬起下巴,挑衅似的,把两人的手举起来。 没了长袖的遮掩,两人十指相握的手也露了出来。 裴荇居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拿她没办法。她向来胆大,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就敢与他牵手。反观其他的年轻男女,生怕被人看出,故意一前一后隔三两步距离。 这么一对比,庄绾简直不是奔放一点半点。 因着两人人才样貌出挑,即便简单素衣也引来路人观看,有的甚至频频回头。一是看人才,二也是惊讶于两人如此亲密。 裴荇居不动声色,凭着多年练就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领着庄绾去了御街。 但到了御街后,庄绾体谅他遇到同僚害羞,还是放开了他的手。 她的手狡猾得像泥鳅,一下子就挣脱了掌心,为此,裴荇居暗暗遗憾。 官府办的灯谜会就在礼部官署和刑部官署中间的空地上,这里搭了座台子,台子周围挂满了灯。台上有人表演喷火的绝活,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在一众欢呼中,庄绾听见了个清脆的声音。转头看去,不远处,乌静公主和沈祎站在那。 沈祎也瞧见了她们,正朝这边招手。之后他拍了拍乌静公主,乌静公主也看过来。 “庄绾?”乌静看见她很高兴,挤过黑压压的人群,走近。 “你们也来猜灯谜啊?”她笑道。 庄绾问:“公主何时来的?” 说起这事,乌静公主努嘴:“我们才来,本来还可以看到更多节目的,可沈祎拖拖拉拉耽搁了。” 沈祎不服:“岂是我拖拉?我酉时就开始等你,你却在屋内打扮了近半个时辰,我索性先去趟官署。” “可你从官署回来很晚了啊。”乌静瞪他:“我也等你等了许久呢。” 两人吵吵闹闹斗嘴,一个不服一个,庄绾好笑。 “接下来你们还要去何处?”庄绾问。 “当然是去吃好吃的。”乌静公主兴奋地说:“我听说宁阳街有杂耍还有许多吃食,我要去看看。” “哦,子时还能看烟花,我在天香茶楼包了个雅间,那里临江视野宽阔,你可要来?” 庄绾看向裴荇居,裴荇居点头。 “好啊。”她也点头:“届时过来寻你们。” 寒暄片刻,两拨人分头离去。 这厢,乌静公主看完花灯,拉着沈祎打算去宁阳街:“快点,去晚了可就收摊了。” “放心吧,宁阳街的摊贩彻夜等着公主你呢。” 乌静公主大眼睛:“等我?” “对啊。”沈祎煞有介事:“因为全京城都知道乌静公主爱吃啊。” 乌静被他调侃,也没气,抿着的唇角轻轻扬起来。 “那我们快点!我今天带了许多钱,麦芽糖、冬瓜糖、茯苓饼,我统统要!” . 到了宁阳街,乌静公主宛若放飞的鸟儿。街边小摊上的东西她看什么都感兴趣,才短短几步路,沈祎手里就抱了许多吃食和玩意儿,有糕点零嘴,也有香囊团扇。 “沈祎你快点啊。” 乌静在前头欢快地走,还不忘催促沈祎。宁阳街人来人往,稍微不留神两人就被人群阻隔。 如此麻烦地走了会后,乌静索性折回来拉他。 沈祎不自在:“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你羞不羞?放手!” “谁让你走这么慢了?”乌静斜睨他。 沈祎挑眉,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这是谁买的?我提着这么多东西能走得快吗?” 乌静心虚,讪讪笑:“行吧,那我走慢些。” 两人来到一处糖人小摊前,制糖人的是个老大爷,手艺巧得很。一勺糖在他手上宛若神笔,一会变化出个猴子,一会变化出个憨态可掬的小狗,惹得围观的孩童们哇哇大叫。 沈祎见乌静看得起劲,嫌弃问:“你不会也想要一个吧?这可是小孩儿爱吃的东西。” 乌静转头:“难道不行吗?” “行是行,但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帮你拿这个,免得弄得我黏黏糊糊。” “不拿就不拿。”乌静问老大爷:“糖人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姑娘想要画个什么样的?” 乌静指着沈祎:“您可会画他?” 老大爷看了眼沈祎,笑起来:“会,但公子俊俏,我可能画得不太像。” “无碍,随便画就行。” 老大爷点头,融了一勺糖后,铺开纸,就着沈祎的轮廓和服饰画了个。 沈祎好奇地探头瞧,暗想,也就是个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像个人样儿罢了。 乌静得了糖人,在沈祎眼前晃:“你看,像不像你啊?” 还未等沈祎接话,她嗷呜一口把糖人脑袋咬掉了。 沈祎:“........” 乌静哈哈大笑。正要走,却瞥见一旁的小女孩盯着她看,边看还边咽口水。 “你想吃糖人?”乌静问她。 小女孩约莫四岁,身边还有个比他大的兄长牵着手。她怯怯地看了眼兄长,点头。 “唔,那你夸我一句,我买给你好不好?”乌静玩笑说。 小女孩眼睛一亮,认真想了想,说:“姐姐真好看,像个仙女。” “嗨呀,”她蹲下去捏了捏小女孩的脸:“你真有眼光,姐姐给你买。” 她数五个铜板递给老大爷,让老大爷给小女孩画了只小狗。周围一个孩童见小女孩真得了个糖人,立即目光灼灼地望着乌静,大声喊:“仙女姐姐,我也要!” 乌静一乐:“小嘴真甜,行,也给你买一个。” 话落,旁的孩童也争相喊起来:“仙女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一时间,小小的糖人摊前,一众孩童争先恐后喊仙女姐姐,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侧目观望。 乌静脸上笑意盈盈,迷失在一声声“仙女姐姐”中,模样傻气得很。沈祎嫌丢人,故意走开两步等在一旁。 过了许久,“仙女姐姐”才得以脱身。 她走过来,背着手笑嘻嘻望着沈祎:“听到没?他们都夸我好看,说我是仙女呢。” 沈祎撇嘴,却也忍不住笑了。 第196章 乌静公主vs沈祎 “走吧,还想去哪玩?”沈祎问。 乌静举目四望了会,正在思考去何处,又见有人扛着一大串糖葫芦经过。 “等我,”她说:“我去挑一串最大的来。” 说着,她追着糖葫芦跑远了。 沈祎望着她幼稚的背影,无奈摇头。一转眼,不经意瞧见人群中熟悉的身影,他蓦地顿住。 不远处,姜宝荷带着婢女立在一排灯笼下。 姜宝荷也瞧见了他,两人隔着拥挤的人潮对视。很快,姜宝荷笑了笑,收回视线。 “姜姑娘?” 沈祎走过去,在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自从去年行宫回京后,沈祎便再也没见过姜宝荷。算了算日子,大概快半年了。原本已经努力忘却的人,此时突然出现,意外之余,心里还有些淡淡的酸楚。 行宫教她打马球的一幕犹在昨日,可两人却不知不觉成了陌路。分明只是两步的距离,沈祎却觉得自己跟她隔着条银河。 “姜姑娘......也来看花灯?”他问。 “竟不料在这遇到沈大人。”姜宝荷落落大方对他福身行了一礼,脸上的笑是恰到好处的贵女端庄:“实在惭愧,此前沈大人成婚,我因去外租家探望未曾前去祝贺。” 沈祎面上也平静地笑:“无碍。” 姜宝荷打量他身旁,问:“沈大人一人出门?” “并未,还有乌静公主。” 姜宝荷道:“今日人多,适才从西边走来听说还闹了贼,沈大人和乌静公主可要小心些。” “嗯。”沈祎点头,默了默,忍不住开口问:“近日......你过得好吗?” 姜宝荷微微愣了下,含笑又福了一礼:“多谢沈大人,我很好。” 时隔半年,再见已然疏远。两人站在茫茫人海中,在阑珊的灯火下,矜持而克制寒暄。 乌静买了串最大的糖葫芦回来,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她停下,怔怔地看向沈祎和姜宝荷。 他们站得并不算近,可两步的距离却如此刻意。姜宝荷脸上是清浅的笑,而沈祎眼里灌满柔情。 乌静从不知,他竟有如此一面。 他不是对所有女人都冷漠,原来他也有温柔的时候。 这厢,姜宝荷发现了乌静公主,对沈祎道:“沈大人,乌静公主来了。” 她正欲告辞离去,突然,街上轰乱起来。 人群像潮水似的往一个方向涌,许多人避之不及被踩踏、被推攘。妇人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声,以及车马嘶鸣,引得四处一片乱糟糟。 沈祎转头朝乌静公主看去,见她向自己招手。 “沈祎!我在这!” 乌静挥手,却被逃散的人群不住地往后挤开。只片刻工夫,她便跟沈祎离了很长一段距离。 她焦急,继续大声喊:“沈祎!我在这!” 隔着纷乱的人群,沈祎看了眼被挤得踉跄的乌静公主。犹豫片刻,他攥起姜宝荷的手:“姜姑娘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姜宝荷一愣,被他带着离开了。 . 这边,裴荇居陪庄绾在御街赏花灯猜灯谜,也见人群哄乱起来。 紧接着,一队队禁军穿过皇城往西城门而去。 “发生什么事了?”庄绾问。 裴荇居观察了会,立即让人去探。 过了会,一个侍卫跑过来禀报:“大人,听说城外有人造反,禁军统领段大人正带领禁军守城。” “造反?何人造反?” “属下也不确定,但听说城外突然来了三万兵马,是赤风营的人。” 裴荇居眉头皱起。 庄绾问:“真的有人造反吗?是谁造反?” 书中并未提过有造反一事,自从她穿来后,许多剧情隐隐改变了。这会儿见百姓混乱惊惶,也有些担忧。 “暂时不知。”裴荇居道。 他觉得奇怪,赤风营是信国公手下的兵马,远在百里之外的衢州,为何一夜之间达到京城,居然没半点预兆。 况且,若真是信国公造反,时机不对。北有贺州之事,南有倭寇进犯,信国公这时候造反于他不利。 这里头,处处透着古怪。 须臾,他对庄绾道:“我让人先送你回府。” “你呢?” “我得入宫一趟,不必担心。”他安抚:“我很快回来。” 说罢,他吩咐立夏和吕侍卫送庄绾回程,自己径直去了皇宫。 从御街回府并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在吕侍卫和立夏的保护下,庄绾勉强走了许久才到停靠马车的地方。 路上不断有人被踩踏,哭喊声尖叫声四起,像是有人故意制造恐慌般,不停大喊:“快逃啊!叛军要攻进城了!” 是以,百姓越加紧张,慌乱逃窜。 马车行进艰难,所幸有裴荇居留下的护卫在前头开道,庄绾坐在车内倒不受波及。 但没过多久,她听到外头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肆!你们可知我是谁?我是鲁国的乌静啊——救命!” 庄绾心头一惊,忙拉开车门钻出去。视线在人群中寻了一圈,才在不远处黑暗的角落看见乌静公主。 几个混子将她围在那,意图趁乱轻薄。乌静公主虽懂些拳脚功夫却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眼看一人抓着她要带走,庄绾厉声吩咐:“立夏,快去帮她!” 立夏飞身越过人群。她身手利索,也不知使了什么功夫,只见她在几人身上胡乱一点,那些人顿时惨叫连连倒地。 乌静公主瞧见庄绾,立即跑过来。 “庄绾,见到你太好了!”她心有余悸跳上马车。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沈祎呢?”庄绾问。 提起这个,乌静公主忿忿地冷哼:“别问,他已经死了!” “死了?”庄绾打量了会她面色,才知她说的是气话。 也不知乌静公主经历了什么,这会儿她发髻微乱,脸颊边还有两道暗色的痕迹,瞧着不像血也不像泥,却形容狼狈。 “你的脸怎么了?”庄绾问。 乌静抬手摸了把,望着手上脏兮兮的糖汁,突然难过起来。 “庄绾,”她瘪嘴,委屈地哭出声:“我的糖葫芦丢了!被人弄丢了!” 彼时庄绾不明白,一串糖葫芦而已,她为何如此伤心。后来才清楚,她丢的不是糖葫芦,而是年少时挚爱的人。 第197章 今夜不同寻常 永宁宫。 太后一身威严的宫装坐在殿内,手里念着一串佛珠,动作不停。 与宫外的骚乱喧嚣不一样,永宁殿鸦雀无声。然而这般安静的气氛下是沉重而压抑的气息,人人小心翼翼不敢搅扰。 突然,殿外一阵铜盆打翻的声音响亮地传来,像是把尖刀戳破膨胀的鼓,咚地声,吓得太后大跳。 老嬷嬷见了,沉着脸走出殿外,压着声音吩咐:“惊吓太后,拖下去打死。” 那端盆的婢女跪在地上求饶,然而才发出半点声音嘴巴就被人蒙住了。很快,她被人拖了下去,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夜中。 老嬷嬷再进殿,太后已经无心念佛珠,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外头怎么样了?可有消息传来?” “太后娘娘,”老嬷嬷道:“并没有消息传来。” 默了片刻,太后点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转念又问:“皇上在何处?” “戌时皇上在朱雀楼赏灯,还未归。” “梁意欣呢?” “梁小姐这会儿在东宸殿为太后祈福呢。” “哼!”太后轻嗤了声,吩咐:“去,把她叫来。” “是。” 过了会,梁意欣清瘦的身影款款行来。到了太后跟前,她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姑母万安!” “起来,让哀家看看。”太后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一脸疼惜地说:“怎么才几日不见,就轻减这么多?” 她故作生气:“你们是不是趁着哀家生病,怠慢了哀家的欣儿?” 老嬷嬷忙跪下:“哎呦,太后娘娘,梁小姐是您最疼爱的侄女。您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奴婢们怎敢怠慢?” “那为何瘦了?”太后转问梁意欣。 梁意欣垂头:“姑母,不怪她们。是欣儿自己不争气,这些日胃口不好,总是食不下咽。” “胃口不好?改明儿请太医来看看。” 太后脸上一派关心,像真的疼爱梁意欣似的。但众人心里都很清楚,若真的疼爱又岂会把梁意欣关起来不闻不问?这会儿嘴上说请太医,估计也只是说说而已。 “欣儿可别怪姑母狠心把你留在宫中,有些事啊,哀家其实是为了你好,也为了梁家好。”须臾,太后开口道。 梁意欣也察觉了今夜不同寻常,可到底发生何事,却一头雾水。 “姑母,欣儿愚钝,并不明白。” “不明白不打紧,过了今晚,你就会知道了。” . 今日元宵,宫中虽没办元宵宴,但臣子们还是自发地入宫给太后和皇上请安。举国欢庆日,皇上难免也喝了两杯酒。原先还有些微醺,可从朱雀楼上下来时,已经彻底清醒。 “裴荇居在何处?”他问。 内侍道:“裴大人已经在勤政殿等着了。” 皇上乘御辇往勤政殿去。到了殿内,见裴荇居连朝服也未穿就入宫来,想来心中着急。 “微臣叩见皇上,”裴荇居跪下:“皇上万岁万岁........” “行了,你既穿着便衣入宫,一切从简。”李瑾煜阻止他:“裴爱卿来可是为城外兵变之事?” “皇上知道?” “朕知道。” 裴荇居愣了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皇上果真长大了,长成了真正的帝王,有些事竟也开始瞒着他了。 李瑾煜道:“朕知道你要问什么,兵变之事朕早就得了消息,段鸿远也是朕命他带禁军前去的。” “皇上,”裴荇居再次跪下:“今日之事,可否让臣知晓?” “告诉你无妨。”李瑾煜道:“两日前,段鸿远暗中向朕透露衢州赤风营有异动,意指信国公有造反之意。” 裴荇居抬眼,就听李瑾煜继续道:“朕当然不信。此前朕查到段鸿远私下与信国公来往亲密,如今却说信国公有造反之意,难免不让人多想。” “皇上之意......” “朕且故作不知,朕今日设局便是想看看段鸿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想试探信国公是否有造反之意。” “可信国公若是真的被逼造反呢?”裴荇居问。 赤风营的人出现在京城外,虽只有三万人马,可却令信国公骑虎难下,若他真打算拼个鱼死网破,皇上这把豪赌未必会赢。 李瑾煜自然也想到这个后果,当即道:“信国公是否会造反朕还不得而知,但今日之事若是利用得好,朕可坐收渔翁之利。” “段鸿远是朕派去的,但朕不信任他。现在......”说着,他打开桌上的匣子,从匣子里掏出一枚令牌:“朕要你前去城外阻拦赤风军,这是禁军右卫令牌,可调令三万禁军。朕且交与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用它。” “信国公没有造反之心固然好,若有,京城的百姓和朕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裴荇居心头一震, 恭敬地上前接过令牌。 “臣遵旨,臣必不辱使命!” 裴荇居离去后,内侍总管小心地问:“皇上就放心把令牌交给裴大人?” “有何不放心?”李瑾煜坐在龙椅上,稚嫩白净的脸已初显帝王锋芒:“皇城十万禁军,段鸿远领三万,裴荇居领三万,朕手上有四万。今晚,不论谁有异心都会葬身在皇城之下。” “况且,朕想看看,到底谁才是叛乱者。” 第198章 她哭得很伤心 永宁宫内,太后听得皇上到来,合着的眼缓缓睁开。 “今日元宵,皇上不在朱雀楼观灯怎么到哀家宫中来了?”她问。 “母后也说今日是元宵,儿臣又岂能让母后独自......”李瑾煜进殿内,冷不防瞧见梁意欣也在这,他脚步顿了顿。 这细微的动作被太后察觉了,垂眼淡笑:“难为你有心了,原先还听说你吃了两杯酒,竟不想还念着哀家。” 李瑾煜不动声色坐下:“本是有些醉意想歇的,但听闻永宁宫灯火通明,难道母后不是在等儿臣吗?” 两句话间,便可见这对天家最尊贵的母子关系已有了裂痕。 皇上自然清楚永宁宫灯火通明的原因,今日他既是来试探也是来静待,只是没料到会遇见梁意欣。 她看着比上次又清瘦了些,此时站在太后身边,低垂着眼,似乎.......有些难受? “哀家啊,谁也不等。”太后道:“哀家老了,受不得冷清,让宫人把灯挑亮些,也有过节的气氛。” “所幸身边还有个可心的人,”她看向梁意欣:“欣儿这孩子孝顺,陪了哀家一宿也不喊累。” 皇上再次朝梁意欣看去,就着烛火,这才发觉她脸色些微苍白。 沉吟片刻,他出声问:“表姐怎么了?” 闻言,太后也转头去看梁意欣。 梁意欣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近日总是精神不济,不仅胃口不好且容易困乏。她站了许久,这会儿早已头昏眼花,腿肚子直打颤。 她强撑着福了福身:“皇上,臣女无碍,只是近日歇得不大好罢了。” 正要起身时,她眼前一花,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往下栽,不料下一刻有人冲过来扶住了她。 是李瑾煜。 他眼底布满担忧:“表姐小心。” 梁意欣愣了愣:“多谢皇上。” 李瑾煜再抬眼时,眼底担忧之色如数敛去。他不去看太后探究的眼神,径直从容坐回位置。 “母后,表姐身子不适,还是让她回去歇息为好。” “这就护上了?”太后笑起来:“可见皇上也是个会心疼人的。” 一旁的老嬷嬷也笑起来:“可不是,民间有句俗话,妻贤夫祥家和日日新。皇上和梁小姐这般和睦,往后的日子啊只有更好的。” 李瑾煜面无表情,不语。 太后左右打量着两人,突然起身:“罢了,哀家果真是年纪大了熬不得夜。” 她捂嘴故作犯困:“皇上也不必陪我了,你便代哀家送欣儿回去吧。” 说完,老嬷嬷扶着她进了内殿。 太后一走,大殿顿时变得冷清。沉默须臾,李瑾煜也起身:“表姐,朕送你回去。” “多谢皇上。”梁意欣低头跟着他出门。 宫人提灯在前头,两人不紧不慢走在中间,身后是皇帝的御辇。 梁意欣身子不适走得极其缓慢,李瑾煜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停下来。目光微斜,落在青石板地面的影子上。 见她纤细的影子跟上来些许,这才又抬脚。 就这么,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足足两刻钟才到东宸殿。 跟了一路的小宫女远远地望见李瑾煜送梁意欣入殿后抬脚离去,便也立马转头往回跑。 跑到永宁殿,太后还未歇息。 “打探得如何?”老嬷嬷问。 小宫女是老嬷嬷的干女儿,年纪虽轻,平日做事却最是机灵。她跪在地上,将看到的一五一十禀报。 “皇上和梁小姐并没说话,送梁小姐进殿后,皇上就走了。” “全程一句话也没说?”老嬷嬷问。 “没说。” “那可有其他动作?” “要说动作......”小宫女仔细想了想:“两人走得很慢,似乎,皇上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等梁小姐。” 闻言,老嬷嬷笑了,对太后道:“看来娘娘猜对了,皇上对梁小姐是有情的。” 老太后也笑起来,却笑意不达眼底:“有情就好,不然就白瞎这颗棋子了。” . 裴府。 庄绾送乌静公主回公主府后,自己也回到木樨院。 她却坐立不安,想了想,问立夏:“你可有法子打听到裴荇居的行踪?今晚非比寻常,他一人离去我不放心。” 立夏安抚:“姑娘不必担心,大人又怎么会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许多暗卫护着呢。” “可我总是难以安心。立夏,”庄绾吩咐:“你派个能打听消息的出去,看看外边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好。”立夏点头,立马去了。 过了会,婆子过来禀报,说沈大人来了。 “沈祎?” 庄绾立即起身往前院去,却见沈祎并没有跟裴荇居一起,而是独自前来。 沈祎脸上看起来有些着急,他见着庄绾就问:“庄姑娘可看见乌静公主?” “你找乌静公主?” “是这样.......”沈祎把此前的事说了遍。 彼时人群拥挤,而乌静离他颇远,便想着先带姜宝荷去安全的地方。等他再回去找乌静公主时,她已经不见人影,派人寻了许久最后听说有个穿紫色衣裳的女子上了辆马车。根据描述,马车应该是裴府的,而紫色衣裳正是乌静公主今晚穿的颜色,沈祎便立即赶来这里询问。 庄绾听了后,心情有些复杂。 竟不想沈祎丢下乌静公主而带姜宝荷离开,难怪乌静公主在马车上哭得那么伤心。 “我已经送她回公主府了。”庄绾道。 沈祎听了,顿时松口气:“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多谢庄姑娘告知。” 说完,他欲离开。庄绾忙问:“沈大人去哪?” “外头乱成一团,我得去看看。” “沈大人!” 庄绾再次喊住他,忖了忖,说:“若是不急,沈大人不妨先回去探望乌静公主。” 沈祎不解。 就听庄绾道:“沈大人有所不知,我今晚遇到乌静公主时,她正被几个流子困在墙角......你还是回去看看她吧。乌静公主她......哭得很伤心。” 沈祎一愣。 “多谢庄姑娘,”他立马道:“我这就回去。” 第199章 出城 沈祎快马到了公主府,却见公主府四处漆黑。他逮着个小厮问:“怎么没点灯?” 小厮正在打盹,冷不防见他回来,忐忑回道:“姑爷回来了?今日元宵,公主一早就给大伙儿放了假,府上无人便没怎么点灯。” “无人?那公主呢?回来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在正院呢。” 沈祎又匆匆走去正院,守在门口的婢女却将他拦住了。 “姑爷留步。”婢女到:“公主已经歇下了。” 沈祎看了看天色:“这么早?刚歇下还是歇了有一会?” 婢女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听公主的嘱咐,说:“公主歇下了,不让任何人打搅。” “你就说我来看她。” “姑爷,”婢女说:“公主说了,也不准姑爷打搅。” 一听,沈祎停下脚步。 望着烛火昏暗的卧室,他静默地站了会。 “好吧,若她醒来就说.......就说我明日再来看她。” 屋内,乌静公主趴在榻上,怀里抱着从鲁国带来的枕头。这枕头有些旧,上头的花色洗得有些泛白。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她向来有异地难眠的习性。当初来京城时,便是抱着她的枕头来的。可现在,即便有她的枕头在,她也难以安睡。 沈祎牵着姜宝荷离去的画面时不时冒出来,挥之不去。 现在,听见沈祎脚步声离开,她抱着枕头缓缓闭眼。 . 西城门,一人黑衣蒙面,飞快地穿过高墙青瓦往城东而去。待到一座气派的府邸面前,他上前敲门。 铜环响了两声,大门吱呀打开,他立即溜进去,然后径直奔往书房。 这里是信国公府邸。 此时此刻,信国公早已在书房焦急等待。见到来人,他忙问:“怎么样?真的是我赤风营的兵马?” 黑衣人拉下蒙面,露出一张四十多岁的脸,正是承恩侯。 “国公,我确认过了,真是你赤风营的人。”他满脸惊骇:“足足三万人,居然不声不响出现在这。” 这也是信国公震惊的地方,赤风营是他的兵马,没有他的命令居然能擅自离营。 “国公,咱们该如何是好?”承恩侯愁道:“也不知是何人散步消息,现在的外头到处都在传您欲造反。” “我造他娘的——”信国公要摔茶盏,却生生忍住了。 他脸色阴沉:“何人要构陷我?裴荇居?” 两刻钟前,他的人发现裴荇居入了宫,还跟皇上密谈了许久,故而有此猜测。 一位幕僚道:“依我看应该不是裴荇居,这番形势无疑是在逼迫国公,可国公现在造反于他并没好处。” “有没有可能是太后?”另一人道。 “不可能!太后一介女流岂有这般本事?先不说能否调动赤风营的兵,就说她深居皇宫,若有动作肯定瞒不过我们。” 听见这话,信国公倏地转身:“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怎讲?”承恩侯问。 “还有一人可以供她驱使,而且这人的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所有人的耳目。” “谁人?” “禁军统领段鸿远。” “可段鸿远不是你的........”说到这,承恩侯停下来。 段鸿远跟太后当年的事他是知道的,他至今未娶便是心里还念着人。现在太后有难,找段鸿远帮忙也不是不可能。 信国公在屋内徘徊了会,问:“领兵的是何人?” “赤风营副将杨峥。” “我早该想到!我早该想到!”信国公连连冷笑:“他们这是要逼我造反!” . 戌时三刻,裴荇居带着皇帝的密令出了城。城外与城内的繁华却又是另一个景象,夜幕压得城池宛若鬼域,寒风簌簌,刮着官道上的树哗哗响。 地上尚有未消融的雪,马蹄阵阵踏在雪水中,溅起泥泞无数。 到了十里外的羊亭关,裴荇居勒马停下。 这里,三万大军燃着火把整齐划一地驻扎于此,士兵们手上的火把几乎照亮了半边天,也照亮了一张张紧张肃然的脸。 “来者何人?”一人上前来探究。 裴荇居身后只带着几个侍卫,他身上并未着官服,模样面如冠玉清瘦儒雅,却带着股迫人的气势。 来人摸不准他的身份,语气略微恭敬。 裴荇居骑在马上,开口问:“你们是赤风营的人?” “你到底是何人?” “皇上派来的人。”裴荇居亮出一张令牌,又问:“杨峥将军在何处?速来见我!” 那人一听,赶忙去了。 没多久,杨峥策马赶来。他此前在京城待过一段时日,认得裴荇居。瞧见他来此,忙下马。 “裴大人,”他拱手:“裴大人可是从京城而来?” “自然是从京城而来。” “敢问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杨将军,你连城中情况如何都不知就敢率兵压城,可知这是造反?” 一听“造反”两个字,杨峥大惊。怒道:“裴大人莫胡说,末将收到口谕,京城有人意图谋反,命我等速来救驾。” “口谕,谁的口谕?” “自然是信国公的口谕。” “信国公亲口跟你说的?” “这......来人乃信国公心腹,且手持信国公信物。” 裴荇居被都要被他蠢笑了:“既不是信国公亲口说的,哪来的口谕?杨将军你上当了。” 闻言,杨峥大骇,却仍有几丝狐疑。 他打量裴荇居,倏而问:“适才属下通禀裴大人受皇上之命,可有圣旨?” 裴荇居不语,圣旨没有,调军令牌倒是有一个,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亮出来。 看出他没有圣旨,杨峥立即警觉:“来人,把裴荇居拿下!” 第200章 剑拔弩张 裴荇居身后的护卫立即拔刀上前。 “杨将军!”裴荇居沉声:“本官前来,奉的是密旨,岂能随意给你看?你今日贸然带兵上京犯了大忌,我劝你速速离去,不然再多停留一刻,信国公可就真的要造反了!” “裴大人别拿这话唬我,末将得到消息,京城现已被禁军统领段鸿远控制,东南西三座城门皆有防守。我等奉命在此等待,只听信国公号令。” “京城被控制?何人跟你说的?”裴荇居道:“本官刚从城里出来为何不知此事?” “裴大人莫再演戏,末将此前派人打听回来,城内百姓惊逃四窜,人人恐慌。城墙上到处都是禁军,不是控制是什么?” 裴荇居蹙眉,这才明白过来,段鸿远计谋之深,骗了皇上又骗这位愚不可及的杨峥,甚至连百姓也在其利用之中。环环紧扣,分明是要逼迫信国公造反。 这时,有人跳出来:“杨将军别再听他巧言令色,此人是信国公政敌,恐怕早就跟段鸿远勾结。我们赤风营的人只听信国公号令,何时轮到一个奸细来说话?来人,把他拿下!” 未等杨峥开口,那人手臂一挥,数十位弓箭手将裴荇居等人团团围住。 “叶将军,”杨峥心里拿不准,上前劝阻:“若他真是皇上派来的,我们可就杀错人了。” “若皇上派他来为何没圣旨?说不定,皇上已经被他跟段狗贼监禁起来了。” 杨峥一听,额头冒汗,心下惶惶。 叶志昭暗中观察他神色,趁机道:“杨将军还等什么,咱们攻城吧,再不攻就晚了。” “不!需等国公的口令!” “说不定国公这会儿也困在城中呢?” 裴荇居冷眼看两人,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赤风营的奸细恐怕就是这位姓叶的。 “裴大人,”杨峥直直望向裴荇居:“本将军要听实话,城内的情况到底如何?” “事实如何,杨将军派自己的人去打探不就知道了?你若听他的......”裴荇居指着叶志昭:“你手下三万兄弟将从此背上叛军的罪名!” “满口胡言!”叶志昭大喝:“我看你才是段狗贼派来离间军心的奸细!” 说着,他上前一步,抬手道:“我赤风营是来救驾的,现在就先替皇上诛杀逆贼!” 随着他的动作,弓箭手齐齐对准裴荇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而裴荇居却眉头也未皱,只从容地立于中间,盯着他。 一旁的杨峥额边的经脉也突突地跳:“叶将军,你可要想好了,这是裴荇居。” 叶志昭也忍不住落了滴冷汗下来,高高举起的手臂拉到极限。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跑来禀报:“杨将军,信国公到。” 一听,叶志昭面色大变,手臂一落,厉声:“放箭!” 在此之前,他差点就要说动杨峥攻城,没想到来了个裴荇居捣乱。现在还未等杨峥犹豫好,信国公就来了。眼下,裴荇居不杀也得杀,杀了裴荇居,信国公造反罪名便坐实了。 叶志昭是这么想的。 可没想到,箭矢射出的瞬间,适才从容而立的裴荇居迅速飞身跃起,躲过第一波箭雨后径直朝他这边袭来。 叶志昭大惊,不得不与他交起手来。 这时,杨峥也察觉了叶志昭的不对劲,当机立断带人拔刀加入裴荇居的侍卫中共同抵御弓箭。 没多久,叶志昭败下阵来,吐血倒地,弓箭手也被打得七零八落。 不远处,信国公的身影已经临近。杨峥浑身冷汗涔涔,飞快看了眼裴荇居,忙走去迎信国公。 裴荇居扭头瞥了眼信国公,听见破空的动静,他倏地转身抬手抵挡。只见一枚冒着寒光的飞镖迎面袭来,深深刺入他的掌心。 刚才吐血倒地的叶志昭骤然翻身而起,射完飞镖后,留下一阵烟雾逃之夭夭。 信国公等人看见情况,立即跑来。瞧见裴荇居手掌流血,地上到处是乱箭残烟,他心有余悸地缓缓望向裴荇居。 随后,诚心地对裴荇居拱手致谢:“今夜,多亏裴大人劝阻,免我梁家一干性命。” “裴大人受伤了,可要紧?”他试图关心。 裴荇居背过手,平淡笑了笑:“无碍,梁公来得及时,这里的事就交给您了。” “刚才那个叫叶志昭的人,”他提醒道:“梁公或许可以好好查查。” “多谢裴大人告知,我已派人去追了。” “既如此,下官先告辞。”裴荇居道。 “裴大人!”信国公喊住他。 “梁公还有吩咐?” “吩咐不敢,倒是有个请求。”信国公走近两步,低声道:“今日之事想必裴大人看得分明,多谢裴大人手下留情并未让我铸成大错。至于皇上那.......还请裴大人替我澄清一二,证据事后会如数奉上。” 裴荇居讶异:“信国公这么快就有证据了?” 信国公笑了笑,不语。 “告辞!”裴荇居拱手。 “慢走!”信国公抬手。 目送裴荇居离去后,信国公长长地舒了口气。 承恩侯走上前问:“国公,今晚这么好的时机为何放他离去?趁机杀了他再栽赃给段鸿远,岂不是一箭双雕?” “双雕?”信国公冷笑:“你以为裴荇居是独自一人来的?” “何意?” “北城门外早已集结了三万禁军,”信国公道:“若我敢有异动,三万禁军必定挥师而至。” 他再次望向裴荇居离去的方向,庆幸道:“我今夜不仅不能杀他,还得好生谢他。” 闻言,承恩侯也惊出一身冷汗。 若非裴荇居拦住赤风军,信国公恐怕真的要走上造反的路了。但凡裴荇居调令禁军攻打,信国公造反罪名必定坐实。 . 皇宫,永宁殿。 太后得知赤风军被裴荇居拦了下来,心头骤然紧张。 “叶志昭居然没说动杨峥?” “太后娘娘,”一个暗卫跪在阴影里,低声禀报:“杨峥扎营停留,死等信国公口令,可我们的人去时,裴荇居已经在那了,所以......”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太后后悔喃喃。 须臾,她问:“你们段大人呢?在何处?哀家要见他。” “太后娘娘,大人说了,今夜风声紧不宜见面,且耐心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太后慌起来:“他莫不是看事情生变打算抛下哀家?” “哀家要见段鸿远!现在就要见!”她厉声道。 第201章 越来越大胆 “这是我们庄记推出的礼盒零嘴,今日特地带来给苏姐姐看看。” 芙蓉布庄,庄绾跟苏芷雁坐在一处吃茶谈事。 “上回跟苏姐姐布庄合作的帕子反响特别好,便想着再跟苏姐姐定一批,预计两万之数。” 苏芷雁一听,黛眉挑起来,打趣道:“呀!你这不声不响地就成了我芙蓉布庄最大的客主了。” 庄绾笑。 苏芷雁道:“说实话,我此前竟不知零嘴买卖还可以这么做,比起我来,你简直就是经商奇才。” 这话夸得庄绾汗颜,什么奇才,商业联手资源整合已经是现代用烂了的手段,她也只是捡现成的经验罢了。 “算不得奇才,比起苏姐姐来,我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她说。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苏芷雁将桌上的礼盒提起,问她:“这个,你是打算怎么合作?” 庄绾道:“说起来不怕苏姐姐笑话,苏姐姐在京城做买卖家喻户晓,尤其是在高门女眷中颇受欢迎,我便也想着沾些苏姐姐的光。这个礼盒便是我想跟苏姐姐合作的一部分,譬如,若是有客人在苏姐姐这每个月花费满三十两,那么可赠送一份零嘴礼盒予她。” “赠送?” “对。”庄绾点头:“苏姐姐就当是给客人的回馈谢意,当然,这些零嘴礼盒也由庄记无偿提供给芙蓉布庄。” 苏芷雁不理解:“你无偿提供,岂不是亏了?我看这么大一个礼盒也花不少钱呢。” 庄绾笑:“怎么会亏?苏姐姐的客人能在一个月花费三十两以上,那可都是有钱人,这些有钱人平日人情赶礼最是多,无论是设宴还是迎宾接客皆要送礼。我这零嘴礼盒外观高档又好看,送礼很是有排面,而且价格不贵,即便人手一份也花不了多少钱,主人家还极有面子。” “我无偿提供,借用苏姐姐的地方给自己打个响儿,哪里是亏?说起来我还赚了呢?” 她此前便考虑好了,庄记零嘴定位在中高端,是以京城的达官贵人便是重点消费客户。但若只是销售一斤两斤零嘴模式未免过于单薄,索性针对这些人的需求量身定做零嘴礼盒。 零嘴礼盒听着新鲜,可在前世却是极其普遍。京城到处都是达官贵人,这些人家的用量很大,若能铺展开,不销多,一年的礼盒用量就可达到上万。若按一份礼盒盈利四成,数万份合计,那可就是一笔巨款了。 只是给芙蓉布庄提供些赠品而已,这点小钱简直不要太值。 苏芷雁精于买卖,自然也想到了这礼盒市场的巨大,顿时看庄绾的眼神都变得敬佩起来。 “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她说:“实不相瞒,此前也听闻过你在闺中的传言,如今一看,传言实在不能信,你哪里是娇滴滴柔弱的小姐?你这做生意的脑子可好使极了。” 庄绾笑。 两人谈完事情,恰好婢女禀报说楼下来了辆马车,是接庄绾的。 庄绾怔了怔,想起什么,当即告辞苏芷雁离开。 到了楼下大门,果真见裴荇居的马车停在那。 自元宵那日后,裴荇居连续忙了两日未曾回府,只派人来给她报平安。庄绾在府中等不下去,索性出门忙自己的事情。 原想着裴荇居估计还得两天后才能回来,却不想他冷不防来这接她了。 上了马车,庄绾径直扑进他怀中。 “你怎么来了?”她高兴地问。 裴荇居单手揽着她肩膀:“从官署出来听说你在这,顺道来接你。” 庄绾见他左手虚虚放在一侧,觉得不对劲,倏地捞起他袖子,果真在袖子里看见包扎的手。 “你受伤了?” “嗯。” “何时的事?” “元宵那夜出城办事,不小心受了点伤。” 庄绾无声睨他,一副“你继续撒谎”的表情。 裴荇居无奈,索性老实道:“我奉命出城劝阻赤风军,与人打斗时不慎受伤。不过不打紧,只是小伤。” “小伤你为何连着两日不回府,分明是怕我看见。” 裴荇居没说话,只目光无辜地望着她。 “你别这么看我,看我我也不会原谅你。”庄绾捞起他的手,问:“怎么伤的?大夫怎么说?” “被飞镖伤的,大夫来看过,只是流点血,说过些日便好。” “真的?” “嗯。”裴荇居一脸“我很老实”的模样。 但其实他没说的是,那飞镖沾了脏东西,当晚裴荇居伤口便化了脓,情况很是危急。怕庄绾担心,便直到伤势好了些才来看她。 庄绾坐在他膝上,仔细打量两日未见的人。他眼底些许乌青,俊美面庞下藏着淡淡的疲惫。 回想元宵那日的凶险以及他义无反顾出城,心中忍不住唏嘘。也许这样孤勇的日子他历经无数,可过去那些黑暗艰难却没有人陪在他身边。 “裴荇居。”她轻柔唤他。 “嗯?” “以后不必瞒我。”她说:“你受伤就回来,我照顾你,陪着你。” 裴荇居眸色暗了暗,右手滑下去掌在她腰处,将人揽紧了些。 “庄绾。”他蓦地声音有些哑。 庄绾不明所以望着他,就见他突然低下头来,在唇即将碰着她的时,她听见他低声道:“怎么办?我想亲你。” 明知不该,可控制不住喜欢和靠近她的心。 车轮缓缓而行,外头街道喧嚣,而逼仄的车内,两人相拥亲吻。 过了许久,裴荇居退开,眸子水雾迷蒙。 庄绾好笑,似乎每次亲吻裴荇居都特别投入。她还没怎么呢,他就一副沉醉得不行的模样,亲吻结束,整个人又乖又欲,让人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 简直不像权谋文杀伐果断的男主。 她捧起他的脸,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摩挲:“回去让我看看伤口。” “好。” “答应我,以后受伤不准躲着。” “好。” “还有......” “什么?” “我喜欢你今天这样直白的感情,若你想亲我不必忍着,想抱我也不必忍着。”庄绾眨眼:“我是你最亲密的人啊。” 这句“我是你最亲密的人”不知戳了裴荇居哪根神经,他喉结滑动了两下,又低头亲下来。 庄绾迎上他饱满清凉的唇,与他轻柔地接吻。 她想,裴荇居似乎越来越大胆了。 第202章 做人不能贪 元宵当夜的混乱在李瑾煜的绝对控制下迅速平息。信国公当晚就入了皇宫,也不知说了什么,赤风营上京的事无人再提,仿佛兵变的事情未曾发生过。 正月十八,大曌朝廷开印,安静了大半个月的朝廷再开朝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所有人屏气凝息,安静地等待酝酿已久的暴风雨来临。 果然,开朝的第三日,一封弹劾禁军统领段鸿远造反的折子引起轰动。朝臣们乃至京城的百姓们,皆在议论这场兵乱。但诡异的是,这件事彻头彻尾没有提及太后,皇上和信国公似乎默契地把太后从这件事中撇干净。 与此同时,被舆论轰炸的当事人——禁军统领段鸿远,却像人间蒸发似的不见身影。 这一系列的政局变动好似藏着巨大的阴谋,而阴谋下又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底是什么原因?”沈祎不理解:“若说皇上不愿太后牵扯进去便也罢了,信国公分明此前还跟太后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却突然改变态度。” 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背着手,眉头几乎要皱到一块儿去。 “最古怪的是信国公和皇上的关系,这两人何时变得这么默契了?” 他这边好奇得很,转头,却见裴荇居盯着他手上的伤布看。 哦,也不是伤布,是一块彩绸。彩绸覆盖在纱布上,像是为了遮盖丑陋还系了个精美的蝴蝶结。 就......娘里娘气的,有什么好看的? “你倒是帮我分析分析啊。”沈祎鄙视:“你是不知道,现在许多人也摸不着头脑。” 尤其那些去年刚科考初入朝堂的人,一时间居然跟无头苍蝇似的不知如何站队。 裴荇居视线从庄绾为他系的蝴蝶结上挪开,瞥了眼沈祎,不紧不慢道:“这事并不难猜,你想一想,太后为何能让皇上和信国公都缄默不言?肯定是太后手上有干系两人的重要东西。” “重要东西?”沈祎细细品了下,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能让皇上和信国公都在意且不敢轻举妄动的,莫不是指梁小姐?” 裴荇居勾唇:“太后不蠢,将梁小姐早早接入宫扣在自己手中,或许还察觉了皇上对梁小姐的在意,所以有恃无恐。” “这么说来,梁小姐命在旦夕?” “是否命在旦夕不得而知,但梁小姐一定被藏起来了。再或者......”裴荇居思忖着说:“被段鸿远藏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被段鸿远藏起来了?这么重要的人质太后怎会假以他人之手?” 若是他,人质捏在自己手中才放心。 裴荇居唇角浅浅扬了点:“可若是连太后也不知梁小姐的去向呢?” 沈祎惊讶:“你是说......段鸿远私下背叛太后,并暗中带走梁小姐?” “也不无可能,段鸿远此人狡诈,可不会这么束手就擒。”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尽快找到段鸿远,而且......”裴荇居眉目凝了凝:“得赶在信国公之前,绝不能让段鸿远落入他手中。” . 空寂的大殿上,烛火明亮,碧绿珠帘在光照下映出它璀璨而冰冷的奢华。 正像这座宫殿的主人,为了彰显她高贵的身份即便是夜间也穿着华丽隆重的宫装。脸上的妆容也精致且气势凌人,就这么端坐金丝刺绣的牡丹软榻上,宛若一座没有人气儿的雕塑。 太后镇定而坐,像是为了故意掩饰什么,顽固地不肯露出半丝狼狈。 “你终于来了!哀家等了你许久!” 站在殿中央的,是皇上李瑾煜。 李瑾煜慢慢打量着这个令他熟悉而陌生的妇人,这是他的母后,也是他厌恶的人。 “表姐在哪?”李瑾煜问。 太后笑了笑:“皇上这么晚过来,难道就只问这事?” “太后娘娘想提何事?” 一句太后娘娘,生疏冷漠可见。太后面上神情微微变了变,却很快恢复。 “你想见梁意欣可以,但哀家有个要求。” 李瑾煜静默地听。 太后道:“贺州的事,不能算在哀家头上。” “但贺州的事出于梁家,总得有个人来担。”李瑾煜道。 “贺州的事不是哀家做的!”太后突然厉声大吼。 她恨恨地盯着李瑾煜:“你们......你们一个个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他忘了这些年哀家对梁家的扶持,难道你也忘了当年哀家如何生你护你的吗?” 话落,太后忽而低头,敛下眼角涌起的湿意。 李瑾煜喉咙动了动,过了会,开口道:“朕没忘,正是因为没忘,才极力遮掩你的丑事。” 提到这个,太后娘娘蓦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脸去:“你.......怎么知道的?” 李瑾煜长睫压下,落寞笑了笑:“母后还一直把朕当小儿么?这皇宫里的事又岂会瞒得过朕的眼睛。你生朕护朕不假,可你所做的一切皆只为你自己,为了你的荣华富贵全然不顾朕的江山和百姓,不惜以兵变作赌。” “你可想过.......若信国公真的造反,京城会是何样?大曌会是何样?” “你......”太后心惊,缓缓明白过来:“难道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元宵兵变也在你预料之中?” 李瑾煜不回答,但沉默的神情已透露。 他默认一切发生,眼睁睁看着太后去寻段鸿远,又眼睁睁看着段鸿远在他跟前演戏,最后推波助澜让元宵失态发展。 可李瑾煜料到了所有事,却独独没料到,梁意欣会在宫里失踪。 这两日,他翻遍了皇宫乃至京城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梁意欣被段鸿远带走了。 可段鸿远找不到,只能寄希望于永宁宫的太后。 须臾,他开口:“你跟段鸿远的事朕都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竭力向天下人隐瞒这桩丑闻。至于你说贺州之事不能算在你的头上,朕可以答应你,但有一件事不能容。” “什么?”太后缓缓问。 “你不能再待在永宁宫,不能再继续当这个太后,百年之后不能葬在皇陵。” 皇室陵墓事关一国气运,段容不得半点污秽。 “不!”太后尖叫起来:“你不能这么对哀家!这跟让哀家死了有何区别!” 她努力了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身宫装,这豪华的宫殿,这无上尊荣的权势地位。 若不能待在永宁宫,不能当太后,她活着有何意义? 还不如让她死去! “李瑾煜,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母亲!” 皇上没理她的歇斯底里,兀自静待了会,开口道:“母后,做人不能贪,不能什么都享受了算计了,却还要一切。” “儿子唯一能给你的体面,便是安度晚年。” 说完,李瑾煜转身离去。 第203章 我会好生折磨你,生不如死 信国公府。 “皇上去永宁宫见太后,两人起了争执。”承恩侯担忧地问:“你说,皇上会不会改变主意?” 信国公坐在上首,不语。 须臾,他问:“还没有段鸿远的消息?” 承恩侯道:“我们派人搜查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段府也翻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他的踪影。” 思量了下,他问:“可要派人去段鸿远的祖籍找找?” “你清楚他祖籍在何处?”信国公问。 承恩侯尴尬,没作声。 段鸿远祖籍在何处并无人知晓,确切地说段鸿远没有祖籍。他像个凭空出现在京城的人,又像个亡命之徒。年幼时凭着一身武艺入京,得梁家老太爷赏识养在府邸。 不过几年后,段鸿远便入了宫成为护卫皇城的禁军。此人不结党营私,向来孤僻。唯一像个人的地方,那便是藏着爱慕太后娘娘的心思。当年梁老太爷确实有把太后娘娘许配给段鸿远之意,可后来...... “下官估计他应该还在京城。”一个幕僚道:“元宵夜开始,京城戒严,任他段鸿远本领通天,总不至于能带着人无声无息地飞出京城。” “所以,他肯定是藏在了京城,说不准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他说。 话落,信国公一怔。 猛地想起什么,立即道:“快!跟我去个地方!” . 城西一座偏僻的宅子里,一个妇人坐在井水旁洗衣裳,她边洗边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男人。 他人高马大,却挤在一张小小的矮凳上。左手一根木棍,右手握着一把小刀,正在认真地雕刻着什么。 傍晚昏暗,浓郁的夜幕笼罩在他身上,令他的身影看上去孤独而沉重。 过了会,妇人起身。湿漉漉的手擦了擦身上围裙,走到他身边啊啊啊地比划着。 男人抬头,声线很淡:“不必,过不了多久我就得走。” 这人正是段鸿远。 妇人的意思是问,适才洗衣服时发现他的外衫破了,可要重新做一件。 但段鸿远只是暂居此处,过些日就得离开,对于衣裳他无所谓。 妇人神色些许失落。 段鸿远又道:“我走后会给你留笔钱。” 妇人听了,莫名地哭起来。过了会,她转身坐回井边,继续洗衣裳。 然而才坐下来,却倏地听见屋顶瓦片轻响,下一刻好几个黑衣人跃下。 也就在这瞬间,坐在庭院里的段鸿远骤然飞身,拔出长剑与这些人打斗起来。 段鸿远本就是习武奇才,身手不凡,寻常人难以跟他对上几招。然而今日来的人却不一样,似乎出动了顶尖的高手,剑影流光逼得段鸿远不住往后退。绝境之下,他只得腾空而起,却正好落入黑衣人的包围圈中。 很快,打斗停下来,段鸿远被困在中间。 他手持长剑,目光犀利地往后看去,就在门口看见一个玄色身影。 “裴荇居!果然是你!” 裴荇居负手走进来,唇角含着点笑,却笑意轻狂:“别来无恙!段统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很简单。”裴荇居道:“我无意中得知段统领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症,顺着全京城的药铺查一查,不就查到了吗?” 段鸿远一惊,竟不想这样都能被他查到。 他素来患有消渴之症,需药物维持。然而世上并非只他一人有此症,全京城没有数千也有数百,裴荇居居然在短时间内查到了他的行踪。 “以前,倒是我低估你了。” “今日开始,你不妨重估一遍。” 说完,裴荇居拔剑,径直飞向段鸿远。 剑气相撞只在一瞬间,裴荇居身手轻盈,疾若闪电。数招间,段鸿远竟有些不敌,他暗暗惊讶。平时只知裴荇居习武,却鲜少得见他与人打斗,是以不知其深浅,不料今日一番较量令他很是吃力。 惊讶之余,段鸿远还有些熟悉,总觉得裴荇居的身手曾在哪里见过。 两人从庭院到屋顶,再到半空,激烈斗了上百回合,最后段鸿远的身体滑行飞出,径直撞到了墙角。 他缓缓撑起来,手腕攥住剑柄。须臾,却见一道红蜿蜒而下,慢慢滴落在地上。 段鸿远受伤了。 他却笑起来:“好久没人跟我斗得这么畅快了,裴荇居,你倒令我刮目相看。” 他长剑横起:“再来!” 裴荇居懒得跟他费工夫,手腕一翻,一支断箭从袖中穿破夜空。 下一刻,段鸿远胸口一阵闷痛。低头看了眼,断箭笔直地插在身上。 伤口并不深,却令他觉得屈辱。 “你——” “这支箭你该认得,”裴荇居道:“去年二月我回京城时,便是你派人以这支箭刺杀我。” 彼时箭上还淬了毒,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失忆近半年。 这笔账,裴荇居一直等着跟他算。 “放心,我跟你段鸿远不一样,不会无耻地在箭上抹毒。” 段鸿远松了口气,然而才松到一半,又听他说:“但我会好生折磨你,生不如死。” “把他带走!” “是。”黑衣人立即上前擒住段鸿远。 裴荇居视线转向井边的妇人,见她吓得不敢动,只望着受伤的段鸿远流泪。 他淡漠地将视线收回,抬脚走进屋子。 此时,屋里灯火幽幽,窄小破旧的床边,坐着个瘦弱的女人。 她缓缓从烛光里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憔悴的脸。 正是许久不见的梁意欣。 外头的动静,梁意欣早就听到。当听见段鸿远喊“裴荇居”时,她的心跳猛地加快起来。 她静静坐在床沿,袖中的手却发抖。高兴来救她的人是裴荇居,可也难过于再跟他见面,自己成了这副模样。 成了再也没资格喜欢他的人。 她定定望着裴荇居,多年的教养令她表现得极好,脸上的神色尽管憔悴了些,却仍有贵女的矜持和端庄。 “裴大人。”她起身福了福。 裴荇居瞥了她一眼,见她完好,便也只淡淡颔首,然后转身出门。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梁意欣目光微变,眷恋地望着他背影。 第204章 这是打算吵架是吧! 就在裴荇居走没多久,信国公等人也追到了这里。 然而,进门后却只见满地狼藉,庭院里,屋檐上都有打斗过的痕迹。 “国公,抓到个女人!”须臾,有人喊。 在角落,他们发现了个害怕得瑟缩的妇人,约莫三十出头,因长期干活皮肤略显得粗糙,但端正的眉眼以及小巧的瓜子脸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信国公走上前,蹙眉打量了她片刻,对护卫道:“迅速派人去追。” “是。” 一群带刀护卫燃着火把又立即跑出门。 院子里,承恩侯也站在那。他看了眼那妇人,然后走到信国公跟前。 “为何不审问她,或许她知道段鸿远的行踪。” “她是个哑巴。”信国公道。 “诶?你怎么知道?” 这名妇人信国公清楚,她是个寡妇。丈夫去世,无儿无女,因长得有几分姿色且是个哑巴,时常遭人觊觎。当初段鸿远来京城时是个穷小子,帮过她,也曾在这里住过一阵,每个月花几个钱雇这妇人帮他洗衣做饭。 后来段鸿远入仕,官做得越来越大,偶尔还过来看这个妇人。当然不是简单的看望,这妇人也算是段鸿远这些年在京城养的姘头。 原本只是段鸿远私人的事,男人嘛,有需求时总得找个女人。信国公对此并不在意,若非今日段鸿远出事,他恐怕也想不起两人这点破事。 但若要问,肯定问不出什么。毕竟段鸿远此人谨慎,断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一个哑巴女人。 他的视线在破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停留在地上一支短箭上。 “这是什么?”承恩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捡起断箭。 信国公凝眉,拿过断箭打量了会,道:“走,去裴府。” . 信国公带人上门拜访时,裴荇居也刚回来没多久。 彼时他正在换衣,沉吟了片刻,吩咐:“请人去正堂。” 沈祎道:“肯定是为段鸿远来的。” 今晚裴荇居的行动在两人的计划中,沈祎一直等在裴府,总算等到裴荇居抓着段鸿远的消息。然而还没歇口气,就听说信国公上门了。 这个时候来,除了为段鸿远的事不做他想。 他问:“段鸿远肯定不能交给他,但要怎么瞒过去?” 裴荇居也有些踌躇,信国公此人不好糊弄,若真被他知道段鸿远在自己手中,那他的计划恐怕就要泡汤了。 默了会,他道:“你派人去木樨院请庄绾过来。” “庄姑娘?”沈祎看了看天色:“庄姑娘能做什么?再说了,这么晚估计都歇下了吧?” 裴荇居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你只需说我请她来正堂赏月,她便知。” 说完,裴荇居立即出门。 身后,沈祎一头雾水,却还是赶紧找个小厮去木樨院传话。 这厢,信国公与承恩侯大马金刀坐在正堂,一盏茶入腹,才见裴荇居姗姗来迟。 “梁公,”裴荇居进门拱手行礼:“不知梁公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信国公还未开口,承恩侯先冷笑出声。 此前因为自家女儿蒋珊跟庄绾生过矛盾,承恩侯和裴荇居早就结下梁子,这会儿逮着机会,他气势汹汹道:“所为何事,裴大人心知肚明。” 裴荇居唇角噙着点笑,从容回道:“恕下官愚钝,确实不知。” “裴荇居,你别装了!”承恩侯说:“段鸿远是不是在你的手上?你到底想做什么?段鸿远可是造反的叛贼,你藏匿叛贼,莫不是也想造反?” 他开口就是一顶帽子扣下来,若换作旁人恐怕早就被他唬住。 裴荇居却只是冷冷一笑,掠过他走向前对信国公道:“梁公,下官不知承恩侯是何意,可否请梁公解惑?” 信国公不紧不慢放下茶盏。 “裴大人!你只要把段鸿远交出来,今日之事梁某保证不说出去一个字。” 裴荇居笑了笑,不语。 “难道......”信国公抬眼:“裴大人真有造反之意?” “下官赤胆忠君,天地可鉴,不知梁公口中的造反从何而来。” 这时,承恩侯道:“我们在城西莲花巷的宅子里发现了你的行踪。” “侯爷的话令下官糊涂,”裴荇居道:“下官今夜一直在府上并未出门,或许......侯爷看错了?” “你——” 这时,外头风风火火行来一人,人才走到廊下,就先闻其声。 “玙之,说好陪我的,怎么又不见人影了?” 她几步走进正堂,然而瞧见堂内还有其他人时,又立即顿住。 “咱们府上来客了?谁啊?” 她假装不认得堂内两人,走到裴荇居身旁,故作压低嗓子却令其他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们是何人?大晚上的来打搅别人,一点礼数也没有。” 承恩侯:“......” 信国公嘴角抽抽。 须臾,又听她继续嘀咕道:“咱们都歇下了,他们这会儿上门做什么?” “你先回去等我,”裴荇居轻哄道:“这两位乃朝堂同僚,有些事商量。” 庄绾撒娇:“你回回都这么说,可一商量起事来就没完没了。我不管,你答应今晚陪我的。” 裴荇居局促而无奈地看了眼信国公,脸上露出歉意的笑。然后又对庄绾说:“听话,他们只是来问些问题。” “什么问题?” 裴荇居正要开口,承恩侯就冷哼了声:“裴大人,这便是你府上的女眷?深更半夜见外男便罢了,还出言不逊毫无规矩可言。我记得这位是前御史中丞庄大人之女吧?没想到庄府出来的小姐竟是这般!” 嚯!这是打算吵架是吧!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这位大人,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哦......”庄绾故作忆起来:“原来是承恩侯府的蒋侯爷啊。我的规矩当然没有你们承恩侯府好,蒋公子在外拈花惹草欺男霸女,蒋小姐娇蛮无礼兴风作浪,原来这才是你们侯府的规矩呀!” “你——” “我什么我?别以为你年纪大就可以为老不尊。”庄绾怼过去:“什么深更半夜见外男?你们是见不得人还是怎么,还不让人见了?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裴荇居邀请你们了吗就这么进门?半夜三更闯他人的宅子打搅别人睡觉你还有理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圣人言,打搅别人睡觉等于谋财害命!” “你胡搅蛮缠!”承恩侯气得脸红脖子粗:“我不与你计较,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庄绾继续怼:“是吗?口口声声小人与女子难养,有的人一把年纪还纳年纪跟女儿一样的小妾,成天把圣人礼教挂在嘴边,难道圣人让你好色成性?” “绾绾!”裴荇居故作沉脸:“不可对侯爷无礼!” “是他先无礼的。”庄绾心里骂得畅快,面上却一脸委屈。她悄声对裴荇居道:“你怎么在朝堂上结交这种人?以后离着远些,免得近墨者黑!” 第205章 他想弥补却再没了机会 “裴大人!你就不管管......” “侯爷!”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信国公打断承恩侯,他对裴荇居道:“庄姑娘说得对,是梁某人来得冒昧,打搅裴大人好事了。” 他起身:“今夜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裴大人见谅。” 裴荇居拱手:“梁公客气,梁公为皇上分忧,情急之处当然能理解。” 信国公淡笑了笑:“告辞!” “慢走!” 信国公踏出门槛后,裴荇居又对承恩侯比了个手势:“蒋侯爷慢走!” “哼!”承恩侯冷冷甩袖。 目送信国公带队离去,庄绾腿脚一软,攀着裴荇居的手臂兀自下滑。 裴荇居忙接住她:“怎么了?” 庄绾长长呼出一口气:“我适才狐假虎威来着,现在人走了,心虚得慌。” 裴荇居好笑:“你不是胆子很大吗?” 适才一番骂承恩侯的话不带重复,承恩侯在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恐怕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姑娘骂成这般。 “我刚才一心想着怎么赶走两人,所以才那样,若是平日......” 旁的不说,就信国公坐在上首的那股气势,简直比裴荇居过之而无不及,她真怕自己再多说两句,信国公就要命人把她嘎了。 她悄声问:“怎么样?能帮到你吗?” 月色不甚明朗,天上的云些许灰淡,她的眉眼落在夜色中却明媚得亮人。 裴荇居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你做得很好,没有比这更好!” 又问:“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赶走这两人?” 庄绾说:“你派人请我来正堂赏月,今晚的月色有什么好赏的?且还是来正堂,奇怪得很,我便知是正堂里来了什么人令你不好应对。” 裴荇居莞尔。 想起一事,又道:“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什么事?” “适才,我带了个女子回来,恐怕得在府里住上一段时日。” 庄绾瞪大眼睛,叉腰,气势汹汹地正要发飙,又听裴荇居道:“你先别恼,这人你也认得。” “我认得?谁?” “梁意欣。” . 当晚,子时过后,夜色沉沉压在墙头,幽暗的巷道上行来一辆马车。 马车径直在裴府西角门停下,一名内侍提灯下来,上前轻扣门环。很快,门从里头打开。 开门的人是裴荇居。 他恭敬地站在一旁相迎,须臾,马车进了内院,缓缓从车上下来个人。 李瑾煜着了身便衣,宽大的玄色帽子遮住了他半边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 “人呢?在何处?”他的声音隐隐有些急。 “皇上,”裴荇居上前欲下跪行礼,立即被李瑾煜拦住:“不必多礼,带朕去见人。” “是。” 裴荇居接过内侍的灯,领着李瑾煜往前走。 西院的所有下人都被遣散了,一路上寂静无声。约莫走了半刻钟,两人来到一座水榭阁楼前。 裴荇居停下:“皇上,梁小姐就在那。” 李瑾煜望过去,阁楼里灯火微弱,只在窗户上浅浅地映出点光,也不知是不是里头人睡着了。 抬脚要走,又突然问:“今夜之事,梁公可知?” 裴荇居道:“臣并没让他知晓。” “好,暂且瞒着。” 说完,李瑾煜兀自取过裴荇居的灯笼,独自朝阁楼而去。 阁楼乃实木所建,许是年岁已久,踩上去时发出老旧的咯吱声。李瑾煜放轻了脚步,目光低垂落在灯笼的光晕上,心情裹着些彷徨。 他来到门前,却脚步踟蹰。 须臾,抬手轻轻推开门。 屋内无其他人,桌上燃着盏烛火,烛火将这间屋子照得幽暗而安静。李瑾煜视线看向月门,月门处挂着帘子,帘子并不厚,依稀可见里头床榻。 他将灯笼放在桌上,缓缓走过去。 帘子撩开,果真见梁意欣躺在榻上。 她似乎又瘦了,整个人躺在被褥下,几乎与被褥齐平,若非枕上散落的乌发和一张小脸,恐怕看不出这里睡着个人。 迟疑片刻,他轻手轻脚走近,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梁意欣幼时的模样不似现在这般瘦,反而有些胖。圆圆的脸蛋,梳着双丫髻,爱笑也爱跟他说话。彼时他并不是太子,只是个不大得宠的皇子。皇室子弟在宫里生活,处处谨言慎行,就连玩乐也是如此。 有一次,梁意欣带着他捉迷藏,他躲进了乾坤殿,却不小心撞坏了御贡之物。内侍们听见声音赶忙跑进来,见珊瑚海兽碎裂在地上,个个如丧考妣。 “完了!这可是金国御贡的寿礼,这下被打坏了该怎么办?” 有人说:“既然是二殿下打碎的那便如实禀报吧。” 当时,李瑾煜也怕极。旁的不说,母后最是严厉,若知他闯了祸肯定要责罚他。可就在他担忧之际,梁意欣不知从哪窜出来。 “这是我打碎的,不用你们禀报,我自己去跟姑母说。” 她拉着李瑾煜去永宁殿。因她比李瑾煜大一岁,又长得胖。李瑾煜跟在她身后,竟莫名地觉得心安。 最后,梁意欣帮他隐瞒了情况,还替他受了责罚。 因着这件事,李瑾煜一直觉得亏欠她。也想找机会弥补,可岁月一年一年过去,两人一天一天长大,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复杂,两人的关系也渐渐生疏。 他想弥补的东西,再没了机会。 过了会,床榻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瞧见李瑾煜站在床边,她似乎并不惊讶。 “皇上。”梁意欣欲起身行礼。 李瑾煜弯腰扶住她:“表姐且躺着吧,朕只是来看看你。” 他掌心碰到她的胳膊,发现她比想象的还要瘦,胳膊上几乎没什么肉。 心头一阵酸涩,便也沉默下来。 第206章 没见过这么能忍的 过了会,李瑾煜才出声:“是朕对不住表姐。” 他继续道:“表姐放心,等这件事过去后,朕会接你回去。” 闻言,梁意欣抬眼:“皇上的意思是,我还需住在这吗?” 李瑾煜点头:“表姐暂时不宜露面,朕已跟裴爱卿说好,且让他护你一段时日。” 梁意欣低头,没说话。 “表姐不愿?” “并未,”梁意欣摇头:“在哪都好,只要不回国公府。” 李瑾煜心里些许难受。梁意欣的心情他又怎么会不理解?从小宠爱她的太后将她当成人质,而信国公又把她当成梁家的棋子,这世间的冷暖她各尝了一半,想来是不愿回府的。 默了默,李瑾煜鼓起勇气抓住她的手。 梁意欣一愣,就听他说:“表姐不必难过,往后朕.......朕会陪你。” . 梁意欣的平安令没了顾忌,隔了两日,他以雷霆手段处理了太后的事情。 皇上下了道诏书,对天下人宣称太后于天谴而不寤,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腼面已久欲潜心修佛,故而送去千里之外的佛陀寺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秽乱宫闱的事没让世人知晓,这个处置可谓是全了太后的颜面。 离宫那日,太后退去了宫装,不染红颜,一身素衣站在宫门口,望着这个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娘娘别看了,”老嬷嬷抹泪:“马车在宫外等着了,咱们走吧。” 太后垂下眼,缓缓问:“皇上呢。” “皇上在勤政殿,据说忙着跟大臣们商量闽州的事。” 太后笑起来,笑容落寞而凄楚:“他啊,哪是忙?是根本不愿再见哀家。” “走吧。”她望了最后一眼永宁殿,蓦地落下滴泪来:“哀家这一生也活累了,离开罢。” 说完,她抬脚上了轿子。 朴素的轿子没了凤辇的繁华,如一阵凉风,悄无声息地穿高墙而过。 朱雀楼上,一抹明黄的身影站在那,目送轿子远远离去。 . 这天,庄绾从铺子里忙完后,见天色还早,索性吩咐车夫驾马去阳东巷。 到了地方,看门的小厮见她来,赶忙领她进门。 这座宅子是裴荇居在京城的别院,往回这里都空置着,如今却住了个特殊的客人。 梁意欣正坐在水榭里喂鱼,听得婢女禀报说庄绾来了,她转头。 只见庄绾着了件湘妃色的长裙款款而来。她脸上带着笑,这笑却并不刺眼,没有同情没有嘲弄更没有任何怨恨,倒像是故友见面般平静而熟稔。 梁意欣愣怔,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传闻中的美人。 以前觉得她的美貌肤浅,如今却觉得明媚大气。甚至,她身上还有一股与所有闺阁女子不同的豁达和随性,这种气度是旁人难以比拟的,也正是她独特耀眼之处。 “梁小姐。”庄绾进了水榭,对她福了福。 “庄姑娘。”梁意欣也起身回了个礼:“不知庄姑娘前来有什么事?” 庄绾笑:“并没什么事,只是见天色早过来看望你罢了,是否打搅你了?” “并未,庄姑娘请坐。” 庄绾点头,在桌边坐下来。 此前裴荇居跟她说了梁意欣的事,虽不知皇上接下来要谋划什么,但他把梁意欣暂时安置在这必定有他的道理。 不忍她一人独坐西亭,索性想着得空来看看。 但对于梁意欣这个人,庄绾的感情有些复杂,她是欣赏的,却也是敌对的。更复杂的是,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她们是一类人,梁意欣骨子里就有着离经叛道,娇柔的外表下是不肯妥协的倔强和固执。 只不过梁意欣擅于隐忍,也擅于沉默。 “太后的事......”忖了忖,庄绾说:“我听得了些消息,或许你也想听。” 果然,梁意欣抬眼。 庄绾道:“太后离开京城了,被皇上送去了佛陀寺礼佛。信国公府仍在寻你的下落,不过,他们恐怕不知道你在这。” 梁意欣面色平静,须臾,淡笑了笑:“你知道我的事?” “知道些,不多,裴荇居告诉我的。” “真羡慕你!”梁意欣突然开口。 庄绾诧异:“我没想到,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羡慕二字。” “你恐怕不知道......”梁意欣给她倒了杯茶:“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是这么个想法了。” “为何?” “大概......你拥有太多了吧。” 庄绾探究地看向梁意欣,但梁意欣隐藏得极好,眼睫低垂,视线落在茶盏上。 “你虽家破人亡,却拥有疼爱你的父母,溺爱你的兄长,还有......”梁意欣抬眼:“裴大人很好,他是个好人。” 庄绾捧起茶盏慢饮,安静听她说。 梁意欣笑容苦涩:“不怕你笑话,我虽生在信国公府,拥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可却难以拥有最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我想,或许是我太贪心,毕竟我的身份已经令许多人仰望不及。可我难以说服自己,这些根本就不是我所愿,我生非我所愿,我活也非我所愿。” “那梁小姐所愿的是什么?”庄绾问。 “跟你一样......”梁意欣停了下,说:“被爱与自由的灵魂。” 庄绾缓缓笑起来:“其实我今日来除了看你,也是想跟你道歉。” “什么?” “上次在行宫的时候,梁小姐助我离开京城,曾让我承诺你一件事。但我食言了,可我并不后悔。” 梁意欣动作顿了顿,就听庄绾道:“正如你所说,裴荇居很好,我想留在他身边。我喜欢他,想陪着他,出于我灵魂自由的爱。” “但有一点,跟你说的不一样。”她继续道:“我所愿并非被爱与灵魂自由,而是爱与灵魂自由。” “爱,与灵魂自由?” “对啊,”庄绾笑:“灵魂自由让我们拥有爱的能力,也让我们拥有接受被爱或不被爱的勇气。但不论是被爱或不被爱,自由的灵魂会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自己爱自己。” 梁意欣一愣,口中喃喃“自己爱自己......”,她忽然慌张起来,望着庄绾:“我不明白,如何自己爱自己?” 庄绾道:“我们渴望自由,却总是困于生活的枷锁中,立于感情的荆棘中,但我们有高歌和呐喊的权利,那便是自由。为自己高歌,那便是爱自己了。” 她又道:“人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是爱人的能力,而不是被爱。若我们处在不被爱之中却仍然能去爱人,到那一天,我们便也真正的灵魂自由而强大。” 梁意欣听了,许久,她露出笑来:“我竟不知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狭隘了,半生受困,不在世俗,倒在我心间。” 庄绾笑,抬手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个纸包来。 纸包用麻绳捆着,方方正正却鼓鼓囊囊。 “这是?” “是石灰草煎饼。”庄绾把东西放在桌上:“我听闻你胃口不大好,便在来的路上给你带了包这个,味道很好,兴许你会喜欢。” 她说完,径直打开纸包,露出几个碧绿香嫩的饼。上头还裹了层糖浆,糖浆鲜亮润泽,看着确实诱人。 石灰草饼梁意欣曾经见过,这是当下再常见不过的食物。多在清明节食用,又称野菜饼。这种饼便宜,街边小摊就有卖的,几文钱便可买一包。但她是国公府的嫡女,从小被教导不能食低贱之物,平日桌上的东西皆是名贵的糕点和珍馐。是以,即便常见如石灰草煎饼,她却从未知晓是什么味道。 今日,她却很想尝一尝,像是在挑破什么规矩束缚似的,她想像庄绾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梁小姐不喜欢这个?”庄绾见她迟疑。 “不,”梁意欣拿起块咬了口,淡淡的甜和野菜香在嘴巴里散开,比起平日吃的东西,她居然觉得这滋味堪比天下珍馐。 “多谢你,我很喜欢。”她笑起来。 . 告别梁意欣,庄绾出了别院,然而门口却多出辆马车来,庄绾还以为是宫里那位的,立即低头站在一旁。 却不料,马车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站在那做什么?” 是裴荇居。 庄绾讶异抬头,就见裴荇居拉开车门,似笑非笑看她:“你适才做什么?” 庄绾窘,她还以为是皇上呢,站那想行礼来着。 “你为何在这?”她问。 裴荇居招手:“上来。” 庄绾提起裙摆上前,才进马车却被裴荇居一把捞过去。 “我刚下职,”他下巴抵在她肩头,温声说:“听说你来了这,便过来寻你。” “为何过来寻我,有急事?” 裴荇居不说话。 “嗯?”庄绾退开些,仰头看他。 就见裴荇居不大自在地说:“想见你便来寻你,有何不妥?” 庄绾心头一甜,当即捧着他的脸亲了口:“很妥很妥,再妥当不过了!其实我也想你了呢。” 这些日,他们都是各忙各的,有时候见面也只是在早膳或晚膳匆匆的时间。大多时候裴荇居在官署或是在书房与人议事,而她也早出晚归泡在铺子里,即便回了府,也是跟账本打交道。 算起来,两人这般亲密的时候已经过了许久。 “裴荇居?”她低声问:“你想不想亲我?” “......”裴荇居矜持:“这是在马车上。” “马车上怎么了?又不是没在马车上亲过。” “......” 庄绾凑过去啄他的唇,追着问:“想不想?” 裴荇居不说话,她就继续啄他:“想不想?” 这般来回数次,竟也令裴荇加重了呼吸。 “绾绾......”他说:“回去可好?” “为何要回去?一回去你又忙起来了,他们天天等着你商量事呢。” 开朝后,刑部那些人成天往裴府跑,一回到府,裴荇居少有得闲的时候。 庄绾才不想回去。 她攀着人,大胆地坐在他膝上,蛊惑而撩人地说:“裴荇居,我现在就要亲你,很想很想。” 说着,她唇凑过去,在他唇边吮了下。等裴荇居张口时却故意没探进去,而是把唇挪到他耳边,咬他耳朵。 裴荇居气息微喘,眼睫半阖,仰头靠着车壁,任她在耳畔作乱。 庄绾坏坏地吹了口气,只吹得他打颤,笑道:“你看,你分明也想的。” 闻言,裴荇居喉结滑动。 他确实想,正是因为想所以才不敢在车上胡来,怕自己忍不住。 而且他发现,他现在是越来越难以抵抗这种亲密的诱惑了,甚至......甚至想与她更亲密些。 感受到她的唇沿着耳畔而下,落在脖颈处,他屏着呼吸,喉结滑动得越加快。 “绾绾......”他努力保留着几分清醒:“我们回去可好?” “不!我就在这里!” 庄绾反骨一百二十斤,裴荇居越是这样隐忍,她越是想毁灭他故作矜持的表情。 她想看他难受,看他发狂,看他在情、、欲中沦为俘虏。 庄绾边亲,边留意他的神态。此时的裴荇居尚有一丝意识,可眼底的挣扎已经暴露了他的难耐。 她狡黠心起,索性对着那不住滑动的喉结咬去。 这可要了裴荇居的命。 当即,他再是忍不住反客为主,把人紧紧摁在怀中,噙住那不安分的唇。 马车缓缓在热闹的街道上行驶,外头的喧嚣与室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 车帘被捂得密密实实,几乎不露半点光进来。幽暗中,庄绾仰着脸望车顶,感受热烫的气息洒在脖颈和锁骨之处。 裴荇居已经在那流连了许久,也纠结了许久。她起初还挺享受,可渐渐地不耐烦起来。 他亲了无数遍,就是不敢再往下挪一点点,偏偏又不舍得离去。 “裴荇居,”庄绾都要哭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 他仍旧徘徊在锁骨处,几乎要将那吮破皮,其实只需稍稍往下,他便可得偿所愿。 但他不敢。 掌在细腰处的手紧了又紧,试图往上却又克制地退回来。如此这般,连他自己都出了身汗。 绝了!没见过这么能忍的! 庄绾想。 索性帮他一把,抓住那只大手就往衣襟上放。她明显地感受到裴荇居一僵,继而未等她反应,骤然发起狂来。 有些事无须教就是男人的本能,裴荇居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冲破那层顾虑,他像一只放肆而狂野的狮子。 庄绾闭眼,仿佛整颗心都被他捉住般,死去活来,跌入滚滚海浪。 第207章 我们成亲可好? 没多久,马车到了裴府门口,却迟迟未见两人下来,立夏欲上前提醒,然而才走近就被吕侍卫拖走。 “做什么?”立夏不解。 吕侍卫脸颊微红,他适才骑马跟在外头,耳力好,听了一路。这会儿两人在马车里做什么尽管他没经历过,但曾看过小人书,自然清楚。 便对立夏道:“大人和庄姑娘正在谈事,不能打搅。” 立夏狐疑:“真的?那怎么没音儿?” “......机密之事难道要大声说?” “也是哦。”立夏点头,于是跟吕侍卫远远地站着等候。 马车里,庄绾仰头望着车顶,身子躬成只虾,衣襟早已敞开,接触到空气,皮肤微凉。 但温热的吮吻却让她如泡在温泉中,整个身体被温暖包围。 车内的空气已经暧昧得不成样,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窒息。 她一时有些恍然,不明白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仔细地回想了下过程,她原本只是想解自己的难耐,不料惹得裴荇居发起狂来。他的脸埋在衣襟里,贪婪而放肆。 这滋味.......其实还挺好的! 但很快,他克制地停下来,靠在她颈窝平缓呼吸。 微喘的气息洒在她耳边,令她听得脸红心跳。 “好了吗?”她出声问。 “嗯。”裴荇居低低应。 “我们好像到了。” “嗯。” 他仍是浓郁得暗哑的鼻音,庄绾垂眼瞥了瞥,却见他这会儿耳朵红得滴血。想来是清醒了,知道羞了。 庄绾笑起来,帮他揉了揉耳朵:“裴荇居?” “嗯?” “刚才那样,你喜欢吗?” “......” 她继续轻柔地揉他耳朵:“可是我很喜欢呢?” “为何?” “不为何,我喜欢你这么爱我,让我觉得自己是快乐的,幸福的,是被你包围和在乎的。” 闻言,裴荇居缓缓从她颈窝里退开,定定望着她,深邃的眸子里还染着欲。 他说:“庄绾,等我忙完这阵事,我们成亲可好?” 庄绾一怔。 “我其实也很喜欢。”他说:“但我心中不安,我们还未成亲就如此亲密对你不公平。可我总是控制不住,对于你,我毫无抵抗之力。” “我想快些与你成亲,很想很想。你......”他小心翼翼问:“可愿?” 庄绾望了他一会,忽然别过脸去。 裴荇居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你不愿吗?” “当然啦!”庄绾撇嘴:“你什么表示都没有就想让我嫁给你,未免也太容易了。” 裴荇居错愕,暗暗松口气的同时,还有些迷茫:“什么表示?” “什么表示还要我说?”庄绾挑眉:“你自己不会想啊?” 她一根手指嫌弃地戳他胸膛:“若是你连这个想不到,说明你不诚心。” “即是不诚心,那我便不嫁了。” 一听,裴荇居又慌起来。脸上的表情,怎么说呢?头一回露出担忧和忐忑。 “绾绾,可否提示一二?” “哼!”庄绾收拾自己,理了理微乱的衣裳和长发,从他腿上起身:“你连想都不想,可见毫无诚意。” 说完,她径直下了马车。 . 信国公府。 “眼下太后离宫,不成气候已经是事实,只要捉到段鸿远,国公的罪便也能洗清了。” “我看不见得。”一个幕僚道:“你别忘了,当晚压城的是赤风营的兵,赤风营于国公手下掌管,却出现在京城边境。这件事,说不准皇上回过头来要跟国公算。” “有荆说得对,”信国公出声道:“太后虽离开了,但我们仍不能掉以轻心,别忘了还有贺州的事。贺州之事闹得这般大,虽说有元宵兵乱遮掩过去了,但裴荇居未必肯就此罢休。若他再把元宵兵乱的事栽赃在我头上,段鸿远迟迟未出现我恐怕逃脱不了。” 幕僚点头:“为今之计,得有人站出来顶罪才能堵住朝臣悠悠之口。” “谁能站出来?赤风军擅自离营可不是小事,这事还有谁能顶罪?” 沉默片刻,一人提议道:“夏阳侯呢?” 众人一听,互相对视了眼,觉得很有可行性。 “夏阳侯合适。”承恩侯道:“这事落在他头上并不无辜,这些年他四处钻营,在朝中当两面派。既讨好皇上又讨好国公,就连禁军统领段鸿远也没放过。这次段鸿远能这么顺利把赤风军骗到京城边境,其中夏阳侯出力不少。” . 夏阳侯府。 姜家乃京城老牌的簪缨之家,从其宅子的宽绰便可窥见一斑。高大的围墙下布着精致的扇窗,花鸟鱼虫雕琢其上。屋檐下还绘画着许多八仙图,只不过随着年月已久,这些图早已模糊。 岁月给这座奢华的宅子蒙上了一层灰,但其雄伟精致的建筑仍可见这家主人多年前曾辉煌鼎盛过。 远处甬道上行来个婢女,她端着盘子脚步徐徐,拐进小门后从跨院进了天井。待来到正屋门前,听得里头的争执声,顿时停下。 屋子里,正是夏阳侯和夫人余氏。 “夫君啊,你怎么这么糊涂?那段鸿远是什么人?现在是乱党,是叛贼,朝堂上若有人参你一本,你这官估计就当到头了。” 夏阳侯垂头坐在椅子上,满脸焦虑。 “我现在担忧的不是官还能不能做,恐怕......恐怕还有更严重的事。” 一听,余氏忙转头问:“还有什么事?” 夏阳侯叹气:“赤风营的事,我牵扯了其中。” 余氏吓一跳,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好。 “也怪我蒙了猪油心,”夏阳侯说:“我只想着段鸿远能让儿子入皇城当个禁军小统领,可没想到他真实的目的居然是这个。” “夫君,你到底牵扯什么了?” “我......我擅自给赤风营开启了衢州军械库。” 一听,余氏脸色大变:“段鸿远让你开的?可赤风营不是信国公的吗?你简直......昏了头!” “夫人不在朝中不清楚,段鸿远与信国公关系匪浅,彼时段鸿远有信国公的信物,哄我开启军械库只是为了给赤风营练兵,可谁知道他居然练到了京城。” “夫君,若信国公拿这件事诬陷你跟段鸿远勾结,我们姜家恐怕也成叛贼了。” 古往今来,叛贼还能有什么下场?轻则抄家,重则诛九族。 余氏面色发白,浑身冷汗地瘫在椅子上。 “夫人,我正是担心这个啊。”夏阳侯悔恨不已。 然而,还未等夫妻俩想好应对法子,小厮就急急忙忙来禀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夫人,官府带人上门抄家了!” 夫妻俩一听,顿时大骇。 第208章 乌静公主vs沈祎 公主府邸。 这日一大早,沈祎就徘徊在乌静公主的门前。 乌静起床刚梳洗结束,见他杵在那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用去上职吗?”她问。 “还早。”沈祎说,见她的婢女正在摆早膳,他咳了咳:“还没用早膳呢?” 乌静不大想理他:“婢女正在摆早膳,你看不见?” 沈祎讪笑了下:“那个......我也没用早膳。” 闻言,乌静奇怪看过去,一脸“你没用早膳关我什么事”的表情。 不怪她如此作想,自从成亲以来两人都是分屋住。沈祎住在前院,乌静住在后院正房。平日里沈祎起床就去上职,下职后要么跟同僚饮茶,要么就去裴荇居府上谈事。而乌静没事做却是个闲不住的,也常常出门逛街。比起在府邸,两人在外头偶遇的次数还多些。 今日也不知沈祎抽什么疯,大早上跑来她这。 沈祎厚着脸皮在桌边坐下:“我想着出门还早,就顺道来你这蹭顿早膳。” 婢女忍笑,姑爷这借口未免太蹩脚了点,前院和后院,顺的哪条道? 乌静也清楚,沈祎这不是顺道,估计就是想来用早膳。至于他为何如此,想必也跟元宵夜有关。 他抛下她牵着别的女子走了,让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心中有愧这才来讨好她。 她在心里不屑地哼了声,却没将他撵走。 她走过去,在沈祎对面坐下,吩咐婢女再添副碗筷。 晨光正好,庭院花鸟热闹,春虽未至,天气却已然暖和起来。 乌静埋头认真吃饭。不得不说皇家公主的仪态极好,尽管乌静平日里风风火火娇蛮任性,但在用膳的时候,小口小口地不徐不疾,喝汤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原本大大咧咧的沈祎,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了速度。 他咽下一口水晶包子,想了想,说:“上次的事......对不起啊。” “什么事?”乌静故意问。 “元宵那日,我......” 乌静打住他:“别提了,我已经忘记了。” “忘记了?” “嗯,不就是你有事忙来不及找我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乌静放下调羹,说:“我自己有腿有脚能走,用不着你。” 沈祎勉强扯了个笑:“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原本我们一起出门,到头来你自己......” 庄姑娘那日说乌静公主遇到了流子,他简直不敢想象,若庄姑娘没及时出现会是什么情况。不知为何,这些天想起这事心里酸酸的,除了愧疚还有些难受。 “总之,是我对不起你。除了道歉我打算弥补些东西,乌静......”他问:“你想要什么?” “本公主什么都不缺,都说了是小事,不用你弥补。”乌静有些不耐烦。 沈祎闷了闷:“但我心里过意不去,你是公主,又是我.......我们奉皇命成亲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便不是夫妻也是朋友,你因我而受罪,我过意不去。你只管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为难我一定送你。” 这番话听得乌静公主呕得慌,不想理他,兀自埋头继续用膳。 这时,一旁的婢女笑道:“姑爷若是想补偿,不妨给公主送件生辰礼吧。” “生辰礼?快到你的生辰了?”沈祎看向乌静。 乌静斥责婢女:“叫你多嘴了?” 婢女讪讪,却了解乌静的心思。她爱慕沈祎,又岂会不愿呢?故而直接道:“姑爷,二月初八就是我们公主十七生辰了,往年在鲁国时过得极其隆重呢。我们鲁国皇上和贵妃还特地在宫里为公主举办生辰宴。但现在来了京城,奴婢们发愁不知如何为公主过生辰,正好姑爷可以想想。” 沈祎打量乌静:“原来你属虎啊,难怪这么凶。” “......”乌静瞪他:“谁稀罕你帮我过生辰,我自己过。我都想好了,届时设宴邀请贵女们来吃茶,还有庄绾,有她们在,同样热热闹闹。” 沈祎撇撇嘴:“好吧,我为你准备生辰礼就是。” “别那么勉强。”乌静闲闲挖苦他。 沈祎“嗬”地声:“我看起来像勉强的吗?你说,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我要什么都行?” “嗯。”沈祎点头:“你只管说。” “那我要.......”乌静仰头想了想,说:“我要天上的星星。” 沈祎张口想说她故意为难,但忖了忖,还是点头:“行,不就是星星吗?等着!” 乌静狐疑:“你能摘星星?可别吹牛?” “是否吹牛,请公主拭目以待。”沈祎龇牙笑了笑。 这时,沈祎的小厮寻过来,站在门口踟蹰问:“大人,前院来了个官老爷,问大人这会可得空?” “什么事?” “听说是夏阳侯府被抄家了,让大人赶紧过去商量呢。” “夏阳......”沈祎猛地一顿,惊讶问:“抄家?为何抄家?” “小的不清楚,那位大人在前院等着了,正为这事来的。” 沈祎立即放下筷子,对乌静公主道:“我先走了,你慢用。” 说完,他脚步着急地离去。 乌静盯着对面喝了一半的粥,脸上的神采渐渐暗下来。 “夏阳侯府......”她问:“可是姜小姐家?” 婢女回道:“正是。” 想了想,婢女又道:“公主,上次您让奴婢去查的事,奴婢查清了。” 乌静抬头,就听婢女道:“姑爷跟姜小姐是旧相识,两人在去行宫之前就认得了。在行宫时,姑爷还教过姜小姐打马球。” 乌静的心头突然发紧,像是有一把大锤在撞击她,又疼又沉重。 两人在去行宫之前就认得,沈祎还教她打马球,那么......那日在马球场上,沈祎真正看的人其实是姜宝荷,而不是她? 可她却误以为沈祎在看自己,以为他眼里的欢喜也是对着自己,以至于...... 突然,她落下泪来。 婢女慌张:“公主怎么了?好好的为何哭了?” 乌静摇头,无声地哽咽。她不想哭,可是难受。 她才是那个第三人,是自己拆散了他们。 “怎么办?”她哭着喃喃:“我该怎么办呢?” 第209章 我只能厚着脸皮求你 沈祎出门,快马赶到夏阳侯府,却来迟了一步,侯府大门上早已贴了封条。 随后张大人追上来,可怜他一把年纪了还要骑马颠簸,颤颤巍巍下得马车来,问沈祎:“沈大人,缘何跑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 “张大人,”沈祎问:“可知是何人抄的家?” “是信国公,今日一早信国公就带人来了,下官也正是为这事而来。这种事本应由我们刑部的人来做,可信国公却一点也不知会咱们,你说他这是何意?现在是怎么个处理我也不清楚,而裴大人又不在官署,便只能来找您商量。” “裴大人去了何处?” “听说是进宫了,想来也知道了夏阳侯府的事。”张大人叹气:“信国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擅自抄家居然不通过咱们刑部。” 沈祎没理会这话,当即对张大人拱手:“张大人且回官署,我进宫一趟。” “哎......” 沈祎说完,立即翻身上马,很快就出了巷子。 张大人嘴巴张了张,也只好骑马回官署等待。 . 这边,沈祎欲入宫,才到宫门就见裴荇居从里头出来。瞧见他,裴荇居使了个眼色,然后上马车。 沈祎压下心头的焦急,跟着他的马车走,来到茶楼。 进了雅间后,他径直问:“夏阳侯府怎么回事,信国公擅自抄家,他难道不该给刑部一个交代吗?” 正常流程该是皇上下令,文书送达刑部,再由刑部的人执行。而刑部分明不是信国公管辖,他这般越权实在目无王法。 当然这不是沈祎最关心的,他关心的是夏阳侯府到底因何罪抄家。 裴荇居道:“信国公有皇上口谕。” “皇上口谕?”沈祎讶异。 能让皇上不经过刑部就直接办的,事情非同小可。 果然,裴荇居又道:“元宵兵乱夏阳侯牵涉其中,他擅自为赤风军开启衢州军械库,此事被信国公参一本,说他跟段鸿远勾结同为乱党。” 沈祎听了震惊。 “怎么可能?夏阳侯岂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若有这个胆子,他这些年在官场上也不至于处处被压一头。” “他确实没这个胆子,但他擅自开启军械库是事实。”裴荇居说。 沈祎坐下来,自知此事恐怕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须臾,他问:“皇上信了?” “皇上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也认为赤风军的事得有人承担。段鸿远找不到,便只能是夏阳侯。而且,眼下他动不得信国公。” “为何?” “闽州还在打仗。” 一听,沈祎了然。夏阳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成了朝堂斗争下的弃子。 “那侯府的女眷呢?现在在何处?” “我已跟信国公交涉过,姜府女眷此时应该移交到了刑部,你若想去看......” 未等裴荇居的话说完,沈祎一溜烟儿出了门。 . 刑部大牢里,姜宝荷以及母亲和伯母堂妹们关押在一处。 从今天早上事发起,伯母和堂妹们怨声载道,将她母亲骂得抬不起头。 三伯母说:“往回侯府风光就只是你们大房风光,现在大房落罪却要连累我们也跟着受罪。这些年好处都被你们大房占了去,我们得了什么?我真的倒了八辈子霉,怎么跟你们这样的人做妯娌!” 二伯母也道:“是啊,现在该怎么办?这可是造反的重罪啊!侯爷本事还真大,别的能耐没有,跟人瞎参合倒是有一套,害得我们全家被关在这种地方。可怜我的湘儿,今年就要议亲了,她还这么小,什么苦也未吃过就被你们大房毁了。” 三伯母:“我就说当初该分家,偏偏大房不肯,说什么让外人笑话!你有工夫管这档子闲事,怎么不管管侯爷?现在不怕人笑话了?我们是作了什么孽?要被你害成这样?” 这两人平日争着巴结大房余氏,现在侯府落难掩不住露出嘴脸。二房的肖氏越想越气,径直上前扯余氏的头发。三房的看见了,也上前帮忙。 余氏自知理亏并不反抗,任两人摁在地上又扯又挠。 姜宝荷吓得大跳,赶忙上前劝阻:“你们这是做什么?事已至此,一家人团结想法子才要紧,这是在刑部,还嫌命够长吗?” 她扭头对一旁麻木观望的几个堂妹,厉声道:“快来拉开你们母亲!” 姜宝荷素来给人的印象是端庄温柔的,头一回见她发脾气,皆吓得大跳。也不敢旁观了,赶忙过来拉人。 一番拉扯下,姜宝荷也被扯得踉跄,发髻乱了些。 正巧这时有人朝这边来,还听到狱卒道:“沈大人慢点,人就在这边。” 火把靠近,昏暗的地牢内被照亮。 姜宝荷抬眼看去,才发现过来的人是沈祎。 她怔了怔,窘迫地转过身去整理头发。 沈祎也看见了,故意在几步外停留,待她整理好了,才走近。 “姜姑娘,”他心有唏嘘,没想到再见姜宝荷会是在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他来过多次,从未有哪一次这般令他复杂而沉重。 “沈大人。”姜宝荷福了福。 “你父亲的事我得知了,你......”动了动唇,沈祎不好说太多,只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帮你打听,但凡有消息我告诉你。” “多谢沈大人。”姜宝荷低着头,没看他。 沈祎转头去看姜家一众女眷,见姜宝荷的母亲被撕扯得狼狈,想了想,说:“我先为你和你母亲单独备一间牢房......” 他靠近一步,低声说:“姜府的事我定会努力斡旋,侯爷虽犯事,但女眷罪不至死,别害怕。” 一听,姜宝荷缓缓抬起脸,认认真真看向沈祎:“沈大人,在这件事上,我自知不该让任何人牵扯进来。但事关侯府一干老小的性命,我只能厚着脸皮求你......” 她跪下来:“求沈大人务必尽力。” 姜宝荷跪在牢中,沈祎想扶也扶不了,他往旁闪开,见她迟迟不肯起身。局促了会,说:“我知道的,姜姑娘不必如此,我走了。” 说完,他抬脚离去。 . 裴府,庄绾才用完早膳准备出门,就听说了夏阳侯府被抄家的事。 当下也没了出门的心思,立即派人去打听情况,她自个儿在堂屋坐下来等待。 只是没等来打听消息的人,倒是裴荇居先回来了。 裴荇居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似的,一进堂屋就说:“夏阳侯牵涉元宵兵乱,侯爷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女眷们都下了刑部大牢。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你那好友在牢中不会吃苦头。” 庄绾惊讶:“怎么会牵涉兵乱?” 裴荇居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遍,最后道:“这事自有皇上斟酌,夏阳侯定罪的事恐怕无法改变。” “那姜家女眷呢?”庄绾问。 “在此之前沈祎已经求过我。”裴荇居道:“此事其实众人心照不宣,夏阳侯只是替罪羔羊,罪不至于灭族。皇上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君主,我若联合朝臣们上书,想来姜府女眷能网开一面。” 如此一听,庄绾松了口气。 “我可以去看看姜姐姐吗?”须臾,她问。 第210章 我太冷了,我想回去 夏阳侯府突然被抄家,一时间成了整个京城讨论的话题,就连不甚出门的乌静公主也听说了七七八八。 自从沈祎那天离去,已经多日不见他身影。她清楚,沈祎正在为姜家的事奔波,也清楚姜宝荷就关在刑部,沈祎常常去探望姜宝荷,甚至还动用私权特地为姜宝荷和她母亲换干净的牢房。 他的这些动作并没避人耳目,渐渐地传了些风声出来。有人说他暗中跟夏阳侯是一伙的,也有人说他对姜家小姐有情。总之,由于沈祎的不遮掩,纷纷引得不少人对此猜测。甚至,第二种猜测还给乌静公主带来了困扰。 乌静心里乱糟糟的,索性懒得出门了。 这般,不知不觉到了二月初八。 午膳时,婢女给她布菜,看着情绪不高的公主,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公主,今日是你的生辰,真不打算设宴吗?” 往回,乌静公主最喜欢热闹,生辰定是要大办的。 可乌静摇头:“现在事情这么多,谁有心思设宴?” 婢女不解,怎么就不能设宴了?姜家出事那也是姜家,跟公主府有什么关系呢?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京城好些人家跟姜家有交情的,遇到喜事照样办得热闹呢。 但想到她们姑爷沈祎,婢女又叹气。 姜家出事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却跟沈祎有关系,因为沈祎在意,公主便也在意了。 “可今日是公主生辰,总不能就这么过了吧?”婢女道。 乌静呼出口气:“当然不能这么过了,我想好了,今日出门逛街吧。” “咦?” 但乌静的出门逛街并非四处游荡,出门后,她径直吩咐马车去凤阳街。 “庄记海鲜零嘴铺。”下马车后,她望着铺子门前的幡子低声念。 伙计不认得乌静公主,见着她来,热情地迎进门。 “客官可要买零嘴?近日我们庄记上了许多新品,量大还有优惠。”他领乌静到样品试吃的区域:“您可先尝尝,要是觉得滋味好,再购买。” 乌静没心思尝,径直问:“你们东家可在?” 恰好这时庄绾从里头出来,听得这话,转头看去。 诧异问:“公主怎么来了?” 见到庄绾,乌静强撑的精神蔫下来:“庄绾,你今日可得空?” “今日是我的生辰,”她低落说:“你陪我喝酒吧。” . 今舍酒肆临护城河而建。 四面宽敞,视野广阔,可凭栏眺望河面景致,也可倚在桌边看码头来往的人群。 这会儿才午后,酒肆人不多,靠南的雅座隔着道屏风,屏风后映出两个女子的身影。 乌静公主捧着脸坐,目光几分呆滞地看向码头,那里忙忙碌碌的人群正在卸货。 “在我家乡也有这样的码头,”她说:“我乘船南下游玩时见过。” “在鲁国,公主经常出门游玩吗?”庄绾问。 “嗯。”乌静公主呼出口酒气:“我最喜欢玩,若阿兄得空会带我出门游玩,若他不得空,就是呼延棱带我出门。” “呼延棱是谁?” “是我的护卫,也是我的朋友。他武功高强,只是他不肯来大曌,不然我介绍他给你认识,他是个有趣的人。” 庄绾笑,见她面前已经空了一壶酒,不动声色地把另一壶换下。 “别!”乌静公主察觉出她的动机:“你就别管我了,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想喝个痛快。” 庄绾无奈:“这是浮玉春,入口虽柔和可后劲大,今夜你估计会头疼的。” “头疼就头疼,我乌静什么都不怕!” 她一脸孩子气,面上却布满了烦忧。 庄绾清楚她是为什么烦忧,却不知该从何安慰。忖了忖,她问:“公主可想找些事做?” “什么事?”乌静大眼睛茫然看过来。 “比如......开一家铺子。” 有事做,就会分散注意力,想得便也没那么多了。 “可我能做什么呢?”乌静公主眉头拧起来,忧伤道:“我简直是白活了,我居然什么都不会。我不会打算盘,也不会看账,还记不住价钱,若是有人找我砍价,我铁定要亏本卖给他的。” 她看起来真的很懊恼,模样娇憨,惹得庄绾好笑。 “公主不妨开一家武馆?”庄绾建议:“你会拳脚功夫,可教小孩强身健体之术。你骑射也好,还可教贵女们骑射,京城这么多贵女,或许有人想学。” “你想学吗?”乌静问。 庄绾点头:“若你开武馆,我就报名。” 乌静高兴:“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没用,不过......” 想到什么,她眉头又皱起来:“我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武馆想必也开不了多久的。” 庄绾不解:“为何待不了多久?” “因为.......”乌静张口想说,旋即又把话压下:“这是我跟沈祎的秘密,我答应他不能说的。” 两人成亲前就已经说好,成婚三年后和离,届时她就要回她的鲁国去。她不想开武馆,也不想做什么,她只是京城的过客,匆匆过完这三年,也就走了。 又或许,根本不用三年呢?毕竟,她现在很想家了,想回她的鲁国去。想阿娘,也想阿兄,想她健硕的马驹,还想她骑马纵横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要回鲁国去的,我想家了。”她说:“在京城的日子,我时常觉得自己站在冷风中,举目四望,没有哪一条路属于我。我太冷了,我想回去。” “可是我很舍不得你,你是我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仔细想想,我好像只有你一个朋友,你要是能跟我回鲁国就好了。” 乌静公主又饮了杯酒:“但我知道不可能的,你生在京城,裴大人也在京城。你真好,有喜欢的人,还有家乡。” 庄绾隐约猜到了情况,望着乌静公主这般纯真的面庞,莫名有些心情沉重。 想了想,她安抚:“回鲁国也好,不必挂念也不必纠结。人生本就是一场相逢,有人相逢,就有人遗忘。所有人都会成为你岁月里的风景,最深刻的不见得是最美的,你应该等待最美的那一个。” “最美的那一个?”乌静停下来,神色有些恍惚:“是哪个?” 须臾,她又笑起来:“你说得对,最深刻的未必是最美的,不论是哪个,但绝对不是沈祎。” 她举起酒杯:“来,为等待人生最美的风景,喝了这一杯。” 两人边饮酒边说话,不知不觉到了日落酉时。 这厢,沈祎刚从官署忙完准备下职。走到门口时,遇到洒扫的翁伯。 翁伯问:“沈大人今天下职这么早归家去?” 沈祎原本是要去裴荇居府上的,听闻这话,突然一顿:“翁伯,今天是何日?” “诶?”翁伯笑:“沈大人忙得都忘记日子了?今天是初八了啊,再过几日就是花朝节了。” 一听初八,沈祎“嘶”地声懊悔起来。 路过的同僚见他模样,打趣问:“沈大人莫不是忘了什么事?” “确实忘记了,”他点头,又对翁伯说:“多谢翁伯。” 他赶忙出门,吩咐车夫驾马回公主府。 然而回到公主府,府里却冷冷清清。他问小厮:“公主没设宴吗?还是宴席已经结束了?” 小厮莫名其妙:“没有啊,没听说公主设宴啊。” “那公主呢?” “公主午时出门了,小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祎在门口打了两个转,吩咐道:“去问问,看公主在何处。” 今日是她的生辰,此前还答应给她过生辰的,他忙了这么多天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一时间,心里头内疚起来。 得知乌静公主在酒肆饮酒,还饮醉了。他愣了下,又立即驾马车赶过去。 第211章 你是忍者神龟吗 到了今舍酒肆门口,恰好撞见匆匆赶来的裴荇居。 两人对视了眼,心照不宣地进门。 跑堂的领两人到南边雅座时,屏风里,乌静公主跟庄绾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 乌静手里还攥着酒杯,闭着眼嚷嚷:“来,我们再喝一杯,今天......嗝......我们不醉不归!” “来呀!”她站起身,然而起得太猛脚下一踉跄,整个人栽倒下去。 沈祎赶忙上前扶住:“怎么喝成这样?” 乌静慢吞吞转头,见是沈祎,傻傻地对着他笑。 “你来啦?” “别喝了,我带你回去。”沈祎说。 “不!我不回去.....我还要喝!”乌静蛮劲儿上来,挥手啪地打着沈祎的脖颈,令他火辣辣地疼。 他咬牙:“你喝醉了还挺大力气。” 转头瞥了眼裴荇居那边,人家庄绾已经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被裴荇居抱出门了。 “别闹了!”他说:“怎么能喝成这样?婢女们也不拦着?” “沈祎.....”乌静噘嘴睨他:“你为何要管我?” 沈祎没好气:“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喝成这样,万一又遇到歹徒了如何是好?” 乌静现在出门不爱带护卫,做什么全凭心情来。经历上次元宵夜她遇到流子后,沈祎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现在她一个姑娘家醉成烂泥,酒肆里鱼龙混杂,还真容易出点什么事。 “再说了,今日是你生辰,你喝成这样还怎么过?”他说。 闻言,乌静突然安静,赌气似地甩开他的手:“你也知道是我的生辰啊。” “我......”沈祎心虚:“对不起,我给忘了。” 乌静吸了吸鼻子:“忘吧,你不要对我太好,免得我到时候舍不得你。” “什么?” “沈祎,”乌静望着他,眼底满是难过:“我想回家了,想回鲁国去,我们和离好不好?” 沈祎一顿。 低头看了眼,只见乌静眼睫湿润。 “我不想留在京城了,”她说:“我们和离吧,我想回家。” 沈祎突然喉头发紧,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酸酸涩涩地涌上来令他胸口发闷。 “不是说好......要三年吗?”他说。 “不,”乌静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她不想再喜欢他了,太累了。 说完,盈在眼角的泪无声滑落下来。 . 这边,裴荇居把醉成一摊烂泥的庄绾带上马车,而庄绾整个人像八爪鱼似的附在他身上。 她眼睫紧闭,人却还有些清醒,只呼出的酒气一阵一阵的。 “你怎么也喝这么多?”裴荇居问。 他今日在宫里议事,从宫里出来时就听吕侍卫禀报说庄绾跟乌静公主在酒肆喝了一下午。 这还得了,当即赶过来寻人。 庄绾抿唇笑:“我想喝呀,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 “去年你还喝过,忘了?”裴荇居提醒。 “去年?”庄绾缓缓睁开半只眼睛,在裴荇居促狭的目光中,想起了去年六月她在木樨园办生辰的时候。 彼时也是喝了些酒,酒劲儿上来觉得人生很是孤寂无望,索性去院子里透气,不曾想遇到裴荇居。 当时说什么她忘了,但记忆最深的便是他说他相信自己。那一刻,她仿佛中了彩票似的,高兴得不行。 不过,想起过去那些糗事,她有些汗颜,遂又把眼睛闭上。 “我不记得了。”她赖皮地说。 裴荇居莞尔:“你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回忆,那时候你——” 话没说完,庄绾的唇就堵上来。 温热的酒气洒在他鼻尖,微痒,仿佛挠在他心头。 “不准再说。”她霸道地攀着他脖颈,命令:“以后也不准再提。” 女子玲珑的身子就在怀中,还将他贴得紧紧的,裴荇居不敢动。 “庄绾,”他试图劝她:“先下来,好生坐。” 他说话的时候,唇瓣开合,庄绾的舌不自觉地钻进去。不理会他的窘迫,抱着人开始亲吻。 “......” “庄绾,你醉了。”亲吻了会,裴荇居放开她。 庄绾气:“醉了又何妨?你嫌弃我有酒气?” “不是......” 唇又被堵上,裴荇居无奈,只得抱着她别跌下去,边迎合她的吻。 没多久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来,外头,吕侍卫红着脸提醒:“大人,到了。” 裴荇居努力挤出一丝清明,再次将庄绾松开:“到府邸了,先下马车好不好?” 庄绾一个醉鬼,满脑子就是和喜欢的人搞黄色,哪里想到这会儿门口人多。 “我不要。”她抱着人继续亲。 裴荇居没法子,过了会,索性吩咐马车从西角门进去。 于是,马车又绕道去西角门。西角门连着后院厨房,平日采买的马车都是从这进出。小厮开门后,冷不丁见裴荇居的马车进来,还唬了大跳,正要行礼时,隐隐约约听见里头男女暧昧的动静。 他挠挠头,再要仔细听,就被吕侍卫挥退了。 马车一路进了内院,直到二进门时才停下。再往里没法走了,前头是高高的门槛。 吕侍卫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喊人,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只见车门拉开,他们英明神武的裴大人抱着庄姑娘下来,脚步飞快地直奔卧室。 进了门,裴荇居反脚将门关上。 “不必服侍。” 他拦住后头欲跟进来的小厮和婢女,然后把庄绾放在桌上。 适才在马车上,庄绾简直无法无天。她坐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老实,蹭得他起火不说,还在他耳边哭喊“裴荇居,我想要。” 喝醉了的庄绾意识混乱,一切随着本心大胆而放肆,即便是坐在桌上也抱着裴荇居不肯撒手。 她似乎很难受,难受得快要哭了,黛眉紧蹙,眸中含水。 “裴荇居,好不好?” 裴荇居喉结有力地滑动,尽管身体已经沸腾,可仍然克制地拒绝了她。 “绾绾,我们还未成亲。” “呜呜呜.....”庄绾简直想死,她活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谈恋爱了却还得忍着,搁谁谁受得了? 许是这会儿身上的酒精起作用,使得她越发地想那种事,想得不行。 “我不管!我就是想要!非常想!” 裴荇居忍得脊背出汗,他当然清楚她有多想,因为他也很想。 他抵着她的额,温声安抚:“绾绾,再忍忍好吗?” “你是忍者神龟吗?”庄绾气,谈个恋爱谈得这么悲催也是没谁了。 裴荇居几息愣怔:“什么是忍者神龟?” “就是你啊!你这么能忍,该不会不行吧?” “.......休得胡言!” 庄绾真是忍不下去了,她攀着裴荇居的脖颈跪起,然后捧着他的脸继续亲。仿佛这样能解渴似的,义无反顾,毫不顾忌。 裴荇居闭眼,任她亲,手臂环在她腰上青筋毕露。 须臾,听到她在耳边低声说:“那还有其他法子,你想不想?” “......” 裴荇居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法子,毕竟他博闻广识,有些事即便没经历也了解过。 “你也想的,对不对?”庄绾蛊惑他:“只要能纾解,旁的东西也可以代替。” 裴荇居额头突突跳。 第212章 我们扯平了 卧室外,吕侍卫贴心地让下人们退避,就连守在院子里的暗卫也清退了。可怜他一人煎熬地守在外头。 也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时而安静,时而发出女子难受的声音,听得他脸红心跳。 吕侍卫抱臂望天,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天上的浮云,浮云游荡,天地空旷。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将自己沉浸于渺渺苍穹中而不受半点侵扰。突然屋子里传来一声尖细的喊叫,吓得他大跳。 浮云也装不成了,抱着剑足尖一点飞快逃离。 屋内,床幔将逼仄的床榻遮得严严实实,庄绾躺在内室床榻上,大口大口喘气。 她衣襟早已凌乱,连脖颈上小衣的带子也是松的。喘息间,圆润的弧度不住起伏。 裴荇居坐在一旁,再是不敢多看,赶忙闭上眼睛。 他仰头微微靠着,双腿微微曲起,像是在掩饰什么。 好半天,庄绾缓过神来。经过这番折腾,酒气散了,整个人无比清醒。也无比清晰地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以及感受到的滋味。 裴荇居手指修长,分明是在朝堂上提朱笔的手,在那方面却灵活而有力。 难得地,庄绾也有些羞起来。越想,越是脸颊发烫。 须臾,她转头看向一旁的男人,只见他呼吸粗喘,双眼紧阖。 “裴荇居。”她唤他。 “嗯?”裴荇居轻声应,声音跟淋过水似的又湿又哑。 “你怎么知道这些?”庄绾好奇问。 裴荇居僵了下,不说话。 庄绾爬起来,支着额望他:“你该不会偷偷看小人书吧?” “.......” 一只手忽地伸过来,毫不客气地蒙住庄绾的脸。 庄绾顺势倒在床上,她抱着他手臂闷笑。 “看过就看过嘛,有什么羞的?” “我没有。” “那你怎么懂这么多?还以为你很单纯呢。” “......庄绾!”裴荇居压着声音故作严肃:“不许再提这些。” “我就要提!”庄绾坐起来,没骨头似的黏糊窝进他怀中:“我们是情侣,做都做了还不能说?” 她手指不安分地戳裴荇居的喉结,却被裴荇居立即攥住:“绾绾,你乖些,别闹了。” “?” 庄绾隐约觉得不对劲,臀下挪了挪,果真碰到了个东西。 “你是不是很难受?” 裴荇居不说话。 但他不说庄绾也清楚,光看他一脸隐忍就知道难受。 想了想,她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然我也帮你吧。” “......” “要不要?”庄绾故意动了动,惹得裴荇居闷哼。 “绾绾,听话,我一会就好。” “真的?”庄绾继续挑衅。 裴荇居气息越加粗重起来,不得不睁开眼睛,眼底露出几分可怜巴巴,似在讨饶。 可庄绾偏不放过他。 她继续低声道:“我听说这种事不能憋,不然会憋坏的。” 说完,她咬住他耳朵,在耳廓流连了会,再沿着脖颈渐渐往下。她满意地听到裴荇居急切喘息的声音,这声音像激励人心的音符,令她自己无端沉沦。 她着迷似的,带着征服的快意在他身上点火。 某种程度上,庄绾像个狡猾的猎人。比如这一刻,未等裴荇居反应过来,那里猝不及防就被她擒住。 心理防线骤然打破,连让他挣扎的机会也无。他畅叹了声,跟着她一起沉沦。 . 也不知是裴荇居的面皮薄还是怎么的,那日偷欢过后,他竟是一连几日都不见身影。 当然,庄绾也不得闲,这会儿正忙着陪姜宝荷说话。 夏阳侯被迅速定罪,但有裴荇居和一众朝臣的上书,夏阳侯的罪并未波及姜家其他人,是以没过几日,姜府一干女眷被如数释放。 只是,姜府被抄家了,族人四分五散,此前风光无限的夏阳侯府再也没了。 出狱后,姜家二房和三房闹着要分家,说再也不想被大房拖累。姜宝荷的母亲余氏不好阻拦,在族人的见证下,姜家成了三瓣。二房三房各自还有些私产,但大房余氏此前为补贴公中,嫁妆都用得七七八八。 至此,姜宝荷母女俩生活成了难题,余氏尝试回娘家求救,可没想到到了娘家门口居然连大门也不让进。 姜宝荷镇定安抚:“不必求他们,我们有手有脚,自己也可以生活。” “你有什么法子?”余氏抹着眼泪问。 姜宝荷沉默良久,写了封信派人送给庄绾。 这会儿,两人正坐在茶楼里。 姜宝荷略显憔悴,一袭简单的素衣,头上也只插了支银珠簪子。但侯府的倾塌并没有压垮这位骄傲的贵女,比起往常的端庄温婉,她眼神里多了些坚毅。 “我这也算是走投无路了,”她苦笑:“唯一能想到的人竟是你。” 庄绾拉着她的手:“姜姐姐何必与我客气?你我本就是好友知己,能帮到你我只会觉得庆幸。” “多谢,我早料到你不会拒绝,但这般人情.......我却不知拿什么来还了。” “只是钱财罢了,这些身外之物何须挂齿。倒是你和你的母亲......”庄绾问:“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默了会,姜宝荷说:“还能如何呢?我们总要活下去。姜府没了,所幸还有命在,凭这一点,我就满足了。” “而且,我自信能活下去。”她望向庄绾:“你恐怕不知,见着你,我竟添了许多力量。” “为何?” “实不相瞒,”姜宝荷道:“打我见到你第一面时就对你诸多佩服。那般情况下也能不自弃不怨天尤人,仅这一点,便是许多人都不及的。也正是因为这点,我当时就想着定要与你结交。” 庄绾笑。 姜宝荷道:“我果然是对的,与你结交令我受益良多。至少,在今天这样的时候,我能在你身上得到许多勇气。你在那么艰难的时刻都没放弃,我怎么就不可以?” “对!”庄绾点头:“你也可以!” 姜宝荷笑起来:“世事总无常,人生多有变,今日方知富贵荣华如镜花水月。我像做了一场梦,梦醒却觉得真实安心。” “说来不怕你笑话,”姜宝荷又道:“姜家落得这般境遇,我居然有一丝庆幸。” 庄绾静静听她说。 “近来我一直困扰于亲事,我的父母欲让我与世交的李家表兄结亲。可我曾经跟你说过,我要嫁的人心里必定只能有我一人,但这世上岂会有忠贞不渝的感情呢?就拿那世交的李公子来说,起初见我时信誓旦旦承诺会一心一意,然没到半年身边的婢女就大了肚子。那样的人,岂不可笑?” “而我父母却铁了心让我嫁,这一度令我想逃离姜家。如今,姜家出了这档子事倒也不用逃了。姜家倒了,我得了自由。” “但不论如何,”姜宝荷决心道:“我要努力撑起姜家,撑起母亲和阿弟倒下的那片天。” . 两人结束后,已过午时,姜宝荷与庄绾在茶楼门口告别。 “可要我送你回去?”庄绾问。 “不必,”姜宝荷说:“我跟母亲租赁的宅子在城西不远,雇顶轿子过去就是,巷子窄小,马车反而不便。” “好。”庄绾点头:“若有事,姜姐姐只管来庄记铺子寻我。” “嗯。”姜宝荷点头,目送庄绾上马车。 过了会,对身后的婢女吩咐:“去雇顶轿子来。” “不必太好。”她又道:“我的身份不同以往,从今往后我要接受现实,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 “可是.....”婢女小声说:“旁人会笑话小姐的。” 姜宝荷淡笑:“我不怕她们笑话,笑了又能如何?强者不惧,智者从容,我今后倒要学那悬崖青松坚韧不屈地活着。” “小姐稍等。”婢女道:“奴婢这就去雇轿子。” 姜宝荷点头,就在门口等待。过了会,听闻茶楼有人出来,她立即往旁边站了站,以免挡路。 却不想,那人跨出门槛就在她跟前停下来。 “姜姑娘?” 姜宝荷抬头,见沈祎一身官服。她福了福:“沈大人。” “姜姑娘在这约了人?” “嗯,不过已经见过面了,正打算回去。” 想了想,姜宝荷后退一步,对他深深地福了一礼:“沈大人,这些日多谢你竭力为我姜家斡旋,这番大恩大德,我铭感于心,日后定会倾尽所有报答。” “姜姑娘。”沈祎退开:“我助姜姑娘并非图恩报,只是出于道义罢了。” “道义?” “正是。”沈祎说:“姜侯爷虽有罪,但姜府女眷是无辜的。其实.......即便不是你,我也会相助。” 姜宝荷心里说不清是何情绪,有些话在喉咙滚了滚,又咽下去。 “姜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沈祎问:“可要我帮忙?” “不了。”姜宝荷摇头:“沈大人已经帮了我许多,又怎好再劳烦你?” 忖了忖,沈祎道:“那好吧,若是姜姑娘有要帮忙的地方,请不必客气。” 姜宝荷点头:“多谢。” 她再要说什么,这时一个随从跑过来:“大人,苏记的核桃糕卖完了,可要换成其他?” 一听,沈祎抿唇,面上露出几分难色。 姜宝荷问:“沈大人要吃核桃糕?” “不是我,是乌静公主。”沈祎语气几分嫌弃:“她挑剔得很,非要吃苏记的核桃糕,若换成其他的估计会生气。” 姜宝荷听了,暗暗打量。他虽是这么说,脸上却并无不耐烦之色。 “我倒是有个法子,”姜宝荷说:“惠安街有家糕饼铺手艺极好,做出来的核桃糕味道跟苏记差不多,或许可着人去那看看。” 沈祎一听,点头。然后对姜宝荷拱手:“多谢姜姑娘告知,那我去看看。” 说完,他下台阶,翻身上马。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姜宝荷愣了会,垂下眼。 . 公主府,经过一冬的酝酿,枝条开始抽芽。墙角的桃树率先开出了花骨朵儿,给这座寒凉的园子添了些春意。 东边的一簇花架下,乌静公主正在荡秋千。 婢女站在身后,边推边跟她说话:“公主真的决定跟姑爷和离?” “还有假的不成?我越发地想回鲁国了。” “可文勒殿下会同意吗?” 一提起这个,乌静有些气馁,当初她想求大曌皇帝取消这桩婚事的,后来兄长求她坚持,至少待他争得储君大权再说。她也清楚兄长和母妃在鲁国皇宫的境况,虽说风光无限却处处凶险。从小她就是在母亲和兄长的溺爱下长大,这还是阿兄第一次求她,她当然得答应。 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难以坚持下去了。 “我写封信回去问问,最好能让阿兄派人来接我。” 话落,就见不远处一个婢女领着人过来。乌静抬眼瞧了瞧,看清那人顿时心情不好。 “不玩了。”她兀自跳下秋千,准备回屋去。 沈祎赶忙跑过来,拦在她跟前:“你还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乌静瞪他。 “我......”沈祎两根手指戳着自己:“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他说:“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些天忙才忘记了,回头我再给你补一个生辰可好?” “谁稀罕呢!我才不要!”乌静不想理他:“让开!” “你要去哪?” “回屋睡觉。” 沈祎看了看天色,撇嘴:“你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就不怕变成猪?” 乌静狠狠一脚踩过去,只听沈祎“哎呦”出声,抱着腿喊疼。 “我踩的是脚,关你的腿什么事?”乌静鄙夷道。 “哦!”沈祎赶忙又去揉脚。 他动作滑稽,表情也疼得夸张,边疼还边对着乌静装可怜。 乌静忍了忍,实在忍不住转头笑了。 这一笑,沈祎就厚着脸皮凑过来:“现在不生气了吧?” “沈祎?”乌静望着他,突然问:“你为何要在意我生不生气?” 沈祎愣了下,一时也回答不上来。他想了想,说:“我上次害你被流子欺负,现在又害你过不了生辰,反正嘛,我心里挺过意不去。” “是这样吗?” “嗯。” 沈祎从袖中掏出个纸包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给你买的。” “你还真去买了?” 早上用膳时,她只是随口提了句苏记的核桃糕好吃,不曾想他还跑去买了。 默了默,乌静伸手接过。但刚要碰着时,沈祎又欠欠地把东西拿开了。 她正要发飙,就听沈祎道:“先说好,你吃了我买的核桃糕,就不许生气了啊。” “哪有这个道理?” “当然。”沈祎煞有介事点头:“这是我们京城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 乌静狐疑睨他,半信半疑抢过纸包。 走了两步后,她又停下来。 “沈祎。” “嗯?” “其实我不生气的。”乌静说:“我想通了,我不该生你的气,你也没什么对不起我。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可能.......” 她停了下,又说:“我们也不是那么好的朋友,毕竟当初是我害你娶我的,我们就算扯平了吧。往后你不必再做其他,免得我又亏欠你反而不安。” 她神情坦荡,像放下了什么似的,又像看淡了些东西。说完,径直转身离去。 沈祎站在原地,也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闷闷地不舒服。 第213章 你到底是谁? 京城数百里之外,一条老旧的官道上此时正缓缓行来一支押送队伍。这些人一路从闽周而来,路途遥远疲惫,官兵们的皂靴上都沾满了泥土。 夜幕黑沉,压得气温极低。 “温大人,再走二十里前面就是靖川县了,我们今晚在县城停留如何?”探路的小卒道。 温良烨岁已三十,正值壮年,他这一生押送了许多犯罪的官员,唯独这次提心吊胆。 忖了忖,他说:“不必,这是皇上特命的重犯,容不得半点差池,待到了驿站再说。” “可是大伙儿都走一天了,眼看夜里要下雨,怕这么走下去吃不消。” 另一人上前来:“是啊,别说我们吃不消,就说囚车里的那位,估计也......” 他压低声音:“这可是东南水师总督,不能病死在路上。” 温良烨又忖了会,点头:“好吧,去前头县城找家客栈。” “是。”小卒领命前路。 一伙人继续行路,没多久,骑马在前头的温良烨倏地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温大人,怎么了?” “风不对。” “风不对?哪不对?” “风吹草的声音不对。” 此时此刻,就在离他们不远处,一伙黑衣人掩在草丛中快速地朝他们靠近。他们拨开草丛,健步如飞,衣裳布料摩挲过尖利的草叶发出簌簌之音。 温良烨听了会,立即大喊:“有刺客!戒备!” 随着他的话落,黑衣人从草丛里窜出来。刹那间,两拨人在黑夜里交战,刀剑相撞,星火四溅。 黑衣人人多势众且武功高强,想必是早就埋伏于此多时。依温良烨多年的经验,这一次恐怕必死无疑了。 但他死总好比囚犯弄丢全家跟着死好,于是,他一边应对刺客,一边吩咐众人:“聂大人,你快带着囚犯你离开。” “那大人您呢?” “管不了了,快!” 聂大人迅速跑到囚车前,一刀抵御了从侧边而来的刺客,猛地跳上囚车,架着马在温良烨的掩护下往东离去。 但刺客的目的是囚车,他们集中目标朝囚车追,温良烨带人拦住却只是杯水车薪,因为,大部分的刺客开始向囚车涌去。 就在所有兵卒都以为今日会葬身于此时,忽地,不远处奔来一伙人。这伙人同样着黑衣,但与刺客不同的是,他们蒙着白面。 这些人迅速加入战局,比之黑衣人,他们武功高强且训练有素,没过多久,刺客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抵不住纷纷逃散。 事发几乎不过两刻钟,旷野又寂静下来。 温良烨撑着受伤的身体上前,捉摸不准地问:“敢问大侠,你们是......” 打前头的黑衣人扯下白面,露出一张吊儿郎当的脸来:“老子跟你们一路了,总算是逮着了这伙老鼠。” 温良烨不解:“老鼠?” “在下姓薛名罡,受人所托,护送东南水师总督沈大人安全入京。” . 京城。 夜里下了场春雨,翌日清晨阳光明媚,杜鹃在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欢快。 沈祎踏着被冲洗得干净亮堂的青石板进了官署,见翁伯一瘸一拐地抱着水壶给各个官员桌上添水,他打了个招呼。 “翁伯早啊。” 翁伯转头呵呵笑:“沈大人上职啦?茶水已经给您准备好啰。” “多谢!”沈祎颔首。 他先去了议堂,没在议堂里见着裴荇居的身影又跑去案房,果真在案房找到了他。 “有消息。”他赶忙从袖中掏出张字条递过去:“薛罡飞鸽传书送来的。” 裴荇居接过,一目十行看完,面色波澜不惊。 “可真是凶险啊,”沈祎感叹:“沈明昌差点就要死在路上了。” 默了片刻,裴荇居道:“信国公如此急,恐怕是知道皇上在闽州暗查的事,说不准,皇上还查到了些东西。” “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好说。”裴荇居道:“但皇上防备信国公,估计是因为这事。” “防备?你是说梁小姐?” “正是。皇上没向信国公透露梁小姐的消息,想必是怕信国公狗急跳墙成为第二个太后。” 当初太后把梁意欣扣在宫中当人质,后来又被段鸿远带走,这事,皇上断然不允许出现第二次。 沈祎点点头:“有薛罡在,沈明昌应该能顺利入京。” “也不一定,让他别掉以轻心。信国公虽然没了段鸿远这个暗杀武器,但他手下还是有不少能人。” 刑部官署里,裴荇居和沈祎在谈论沈明昌,而信国公府邸也正在谈论此人。 刺杀失败的消息不过一夜也飞鸽传书送到信国公的手上,他一大早起来心情不佳。 用过早膳后,召集幕僚商议。 “沈明昌不死,待他入京,死的就是我们。” “看来闽州的事要瞒不住了。” “瞒不住也得瞒!继续派人刺杀,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沈明昌活着入京。” “皇上那边肯定知道是咱们干的。” “知道又如何?死无对证的事还能平白扣给国公吗?” 须臾,信国公开口:“段鸿远的行踪找到了吗?” 闻言,承恩侯面露奇怪:“段鸿远这事玄乎得很,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或者,段鸿远可能在裴荇居的手上,他恐怕连皇上也瞒着了。” “你有证据?” 承恩侯脸色讪讪:“我要是有证据,头一个就把裴荇居押起来,欺君罔上可是重罪!” “现在段鸿远的行踪没找着,梁小姐也下落不明。国公啊......”一个幕僚道:“梁小姐可算是咱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信国公又岂会不知道?也不知撞了什么邪,从去年开始就事事不顺。不对,应该是打裴荇居从贺州回来,他在朝中就变得极其不顺。 他闭了闭眼:“按有矜说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沈明昌活着入京。另外,段鸿远的行踪继续查,欣儿务必要找到。” “是。” . 裴府书房。 万籁寂静,夜凉如水。裴荇居坐在桌边看了几份邸报后,径直起身。他端起桌上的烛火,往内室而去。到了西边一面博古架前,将架子上的一尊麒麟兽挪动。 突然,床榻缓缓往一侧移开,露出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来。 裴荇居走过去,在青石板的一角敲了敲,轰隆一声,石板往下坠,又露出一条漆黑的地道。 他平静地走下去,不过须臾,书房里的东西恢复原样。 沿着狭窄的地道走,没过多久就露出亮光来。墙壁燃着火把,再往前而去,则到了最深处。 这里是一座隐秘的地下密室,深达数丈。任谁也没想到,密室的正上方就是裴荇居的卧室,而从书房的地道下来经过密道立即可达。 密室中央放着个大桶,约能容纳三人泡澡,只不过这不是浴桶,而是刑罚犯人的。 桶里的水经过特殊处理,人泡在其中,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浑身奇痒难受,一般人坚持不过半刻钟便觉得五脏六腑乃至经脉混乱。 此时此刻,桶里泡着一人。那人却像是睡着了,又或许早已昏过去。 裴荇居到来时,观察了会,缓缓抬手。 很快,有人拉起铁链,泡在桶中的人被吊起来。 因着这番动静,那人像是被惊了下,湿漉漉地抬眼。看清裴荇居,他咬牙笑起来:“你总算来了。” 裴荇居勾唇:“段统领,不知裴某招待可还满意?” “裴荇居,”段鸿远大口大口喘息:“你私自把我关在这,就不怕皇上知道吗?” 裴荇居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所谓知己知彼,我们打交道这么多年,我原本以为段统领了解我。” “难道你不知......”他长睫半掀,语气轻淡,可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悖逆:“我裴荇居是个孤魂野鬼什么都不惧吗?” “你到底是谁?”段鸿远盯着他。 “或许你应该问我捉了你所为何事。” “你想要什么?” 裴荇居缓缓走近:“十六年前,镇国将军裴璋率裴家军攻打昌国。我想知道,是谁篡改了军令。” 闻言,段鸿远大惊! “你......你居然是.......裴璋的儿子!” 第214章 因为有你 裴荇居从密室里出来,已经是亥时,苍穹月色很淡,淡得连云团也晦暗破碎。 夜间凉风吹乱他的衣摆,却吹不散心里的仇恨,段鸿远的那番话依稀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昌军设局佯退,裴将军察觉其意图下令让裴钰坚守阵地,但当夜的军令却成了让裴钰乘胜追击。” “后来裴钰深陷敌军腹地,裴将军为救他,只好带兵继续攻打。” “其实裴将军也清楚这是个局,但为了救你兄长,他不得不如此。就在他跟昌军交战第十天时,后勤粮草被敌军截断,以至于裴将军和十万将士战死,唯独你兄长活着回来。” “之后朝廷有人上书弹劾你兄长通敌,且证据确凿,裴家也被迅速抄家。” “谁篡改的军令?”裴荇居问。 “你恐怕也猜到了,”段鸿远道:“当时信国公还不是信国公,只是你父亲手下一名副将。在你父亲受围困时,他带兵前去营救,只可惜去得迟了,你父亲以及十万裴家军全军覆没。但信国公捡了现成的便宜,昌军跟裴家军交战多日早已精疲力竭,昌军将领被他俘获,北营兵权也落入他手中。” “粮草也是他动的手脚?” 沉默片刻,段鸿远回道:“不,粮草是我。粮草是我带人假扮敌军劫的,我对不起你裴家!要杀要剐随你便!” 分明已经是初春,夜风却如冰凌般冻得刺骨。 裴荇居缓缓走在甬道上,浑身血液寒凉。他麻木而沉默,拖着步子漫无目的地走着,影子清冷地映在斑驳的墙垣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到一座门前,这里长年禁闭,连门口的横梁上都结了蛛丝网。 须臾,他推开门,望着空旷的演武场,仿佛听见儿时的声音。 “爹!你看!我打败了大哥,我打败他了!” “你大哥只是让着你罢了,就凭你这点小身板岂能赢过他三招?” “我不管!我以后也要入军营,也要像大哥一样跟爹上阵杀敌!” “杀敌可不好玩,你还是在京城好好读书吧。” 小小的裴荇居扁嘴,长枪丢在地上,埋头不高兴。 裴钰走过去摸他脑袋:“阿衍不必气馁,你不能上战场是因为你总生病,等你养好身子,以后大哥带你上阵杀敌好不好?” “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啊,那我在京城等你们回来!” 风卷过树梢,如悲悯的老人哀嚎,时而凄切时而尖锐,打破了久远的回忆。 裴荇居缓缓走到兵器架前,手一根根地抚摸长枪,最后停在一把较短的枪上。 这是他小时候拥有的唯一一把长枪。犹记得幼时他经常坐在演武场旁看大哥和二哥练枪,他馋得很,夜里偷偷跑来练。后来被父亲发现,在他五岁生辰时送了一支他亲手做的长枪。 大哥承诺待他养好身子就带他上战场,但那日之后,却再没回来。 裴荇居拎起枪,小时候觉得无比威风的武器,这会儿却像拎孩童玩具般,轻飘飘地没半点分量。 枪头红缨已经发旧,枪杆还落了灰。 过了会,他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拭了遍又放回去。 这时门外有昏暗的灯光靠近,很快,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提着灯笼认真照了照,唤道:“裴荇居?” 裴荇居转身,就见庄绾披着斗篷站在那。 “你还真在这呢。”她提灯上前来:“我睡不着去书房寻你,却听说你来了这。” 她边走边打量这里的环境:“我时常经过这里,但大门都是紧闭的,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宽敞。” 再走近些,庄绾看到一排排兵器架,好奇问:“咦?怎么这么多兵器,难道这里是演武场?” “嗯。”裴荇居低低应了声。 “原来这家主人是个习武的。”庄绾视线在不同的兵器上扫了扫,说:“想必功夫很厉害。” 裴荇居没说话。 “对了,你怎么大晚上的来这了?” 话落,庄绾发现他情绪有些不对劲,虽面色平静,却周身带着淡淡哀伤。 她悄悄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裴荇居整理情绪,摇头:“我只是随便走走。” “你找我有事?”他问。 “没事,我有些饿睡不着,想用些夜宵,便打算问你是否也要。”庄绾牵起他的手,才发现他手指冰凉。 她努力包裹住他五指,问:“你饿吗?想不想用些夜宵?” “嗯。” “那好。”庄绾点头:“我去给你做。” 两人出了演武场,往回走。到了岔路,庄绾让裴荇居先去书房等着,然后自己往后院厨房去。 但没想到才走出几步,就发现裴荇居跟在身后。她转头:“你为何跟着?” 裴荇居没说话。 “行吧,你想跟就跟吧,正好我缺个生火的帮手。” 到了厨房,庄绾搬了个矮凳放在灶孔前,让裴荇居坐在那生火,自己则忙乎和面。 她打算做份简单的面食。 庄绾做面食的手艺是跟前世父母学的,北方长大的孩子,打会走路开始就会和面了。什么饺子、面饼、馒头都是吃惯了的食物,对于庄绾来说并非难事。 她动作麻利,没两下就擀好面皮。 “我最喜欢吃马蹄黑椒牛肉馅儿的,马蹄脆爽,咬一口,汤汁浓稠肉香四溢,甭提多美味了。” “当然,玉米猪肉馅儿的也好吃。” 等擀好面皮,她开始调馅料,又问裴荇居:“你想吃什么馅儿的?今晚特准你点餐。” 还未等她转头,腰间突然环上一双臂膀。裴荇居从身后贴过来,无声地抱住她。 庄绾停下,任他将脸埋在自己的颈窝。 她柔声问:“裴荇居,你喜欢吃萝卜素肉馅儿吗?” “嗯。”裴荇居的声音低低地传来。 庄绾盯着锅里烧开的水,水雾蒸腾,把夜色也染白了一片。 裴荇居的情绪就像这浓郁的黑夜,很快又将蒸腾的白雾包围,也将庄绾包围着。 令她的心跟着柔软,还轻微地疼。 少顷,她放下东西,转身也环抱住他:“裴荇居,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啊,别怕丢脸,我不会笑话你的。” 经她这般打岔,裴荇居低笑起来,鼻尖拱了拱她颈窝。 “到底因为什么事?”庄绾安抚地摸他脊背:“若是可以,不妨倾诉于我。” 半天,裴荇居没说话。 “行吧。”庄绾又道:“你不说也没关系,等你哪天想说了再说。” 过了会,裴荇居缓缓松开她,突然问:“那时候,你是不是很绝望?” “?”庄绾懵了会,才明白到他问的是什么。 她点头:“庄府抄家那会,我听说要被送去教坊司确实难以接受,却并不感到绝望。” “为何?” “因为有你啊。”抛开过去那些窘促,她坦然道:“因为你是无所不能的裴荇居,所以我就想,你一定能改变我的命运。” 裴荇居长睫轻颤,倏而,唇角浅浅地露出笑来。 莫名地,那股萦绕在他心底的沉痛也经书散去。 第215章 中计了 是夜,京城外一匹快马飞奔而至。到了城墙下,他高举手中令牌:“皇城信使入宫面圣,速速开门!” 城头上,有人用火把照了照,看清令牌,立马跑下来开门。 快马入城,穿街过巷,径直奔往皇宫而去。 这厢,裴荇居正在跟庄绾用夜宵,两人对坐在一张矮桌前。桌上两份饺子,一份白菜猪肉馅儿的,还有一份是特地给裴荇居做的萝卜素肉馅儿的,并放了碟醋。 庄绾夹了颗饺子蘸些醋喂他,只见他眉头蹙起,嚼得小心翼翼。 “不好吃?”庄绾问。 “太酸了。”裴荇居说。 也是,庄绾点头。这人只爱吃甜的,而且嗜甜如命,又岂会喜欢酸的东西。 “你不喜欢吃醋吗?可前两日分明才吃过呢。”庄绾挑眉,意有所指。 裴荇居定定睨她,自然明白她话中之意。 前些日他下职早便去铺子接她,正巧碰见个年轻公子跟庄绾说话,那公子腼腆害羞,还没说两句就脸红,而庄绾也满面笑意。 之后回程时,裴荇居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庄绾还以为他在官署遇到难事,便也贴心地不打搅,殊不知她的“贴心”反倒让裴荇居更加气闷了。 事后得知了情况,庄绾无奈又好笑,解释说那公子的祖母喜欢吃庄记的零嘴,欲买些回去却不知老人家该忌口什么,于是请教她,裴荇居这才面色好些。 这会儿回想起来,裴荇居莞尔,夹了颗饺子主动蘸醋,然后面不改色扔进嘴里。 完了,他说:“偶尔尝尝也不错。” 闻言,庄绾也笑了。 两人这边正温馨地用着夜宵,没一会,吕侍卫匆匆赶来。 “大人,宫里来人了。” “什么人?” “是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请大人您入宫。” 想了想,吕侍卫又上前两步,悄声道:“内侍总管是独自来的,衣着低调,传圣上口谕。” 一听,裴荇居点头:“知道了。” 想必是皇上让他秘密入宫。 . 信国公府。 梁家从十六年前封国公爵位开始,便一跃成为京城鼎盛的达官显贵。其府邸气派程度堪比王府宅院,鳞比节次的建筑巍峨精致,假山流水层峦叠嶂。 此刻,整座奢华的府邸沉睡在深夜中。 突然一道惊雷轰隆隆地响起来,闪电短暂地将庭院照得通亮。 信国公在这阵亮光里惊醒,猛地睁开眼睛。 他听着窗外的雷鸣,片刻,坐起来。 小妾尤氏察觉了,也坐起身:“老爷,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信国公没理会她,目光兀自盯着窗外的闪电,好半晌才沉声道:“要下雨了。” 尤氏笑起来:“打雷就会下雨啊,这有何稀奇?年年春雷如此,不过嘛,今年似乎格外早些。” “是啊,”信国公意味不明地说:“今年的春雷格外早。” 他披衣起身,须臾,对尤氏道:“去,把门打开。” 尤氏不解,却还是依言照做了。 房门打开,凉风带着湿气呼呼地吹进来,连帷幔也被卷得老高。 “老爷,这风太大了,不如我还是关上吧。” “不必!”信国公目光沉沉盯着门外:“我要亲眼看着这场风雨到来!” . 一场春雷惊了无数人的梦,也预示着更大的风雨来临。 翌日,一支押送队伍即将抵达京城。 “温大人,”薛罡拱手对温良烨道:“前边就是京城了,薛某不宜再护送,就此与温大人道别。” 温良烨点头:“多谢薛大侠,这一路多亏你们护送,我们才能安全无忧到达,往后若有机会......” “不必!”薛罡阻止他:“温大人还是忘记这事为好,到了京城也莫要提起我等护送之事。” “为何?这可是向朝廷请功的好机会。” 薛罡笑了笑:“薛某说了,是受人所托,我们江湖之人只凭道义不受利禄。” 温良烨一听,满脸敬佩,郑重地对薛罡抱拳:“多谢!” 薛罡抱拳:“告辞!” 薛罡走后,聂大人上前低声问:“他不跟我们入京了?” “许是身份不宜暴露,”温良烨道:“虽不知是受何人所托,但这人保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若他日知晓,定要重谢。” “说得是。”聂大人点头,又问:“接下咱们直接入京还是休整片刻?” 温良烨张口,正欲吩咐休整片刻,却见前头行来一队官兵。 渐渐地,他们到了近前。 打前头的人下马来:“敢问何人是温良烨温大人?” “我就是。”温良烨道。 “温大人,本官是刑部侍郎沈祎,奉皇命前来交接。”他说:“温大人一路辛苦了,已至京城,剩下的事可交由我等。温大人且带你的人入城中驿馆歇息,用些热饭汤水,明日再进宫面圣。” 温良烨一听,觉得不对劲:“沈大人,下官并没接到将犯人移交刑部的命令。” “哦,是这样,”来人笑道:“这是皇上刚下的旨意,此囚犯事关重大不可马虎,皇上命我等立即押送往刑部大牢候审。” “可有皇上的圣旨?” “这是圣上口谕,但本官这有刑部的书令。” 说完,那人从怀里掏出刑部盖章的书令。 温良烨接过仔细查看,并无不妥,却仍有几分犹豫:“不然下官随沈大人一同护送入京如何?” 来人脸色不好看:“怎么?温大人不信任本官?” “并非,反正都是入京,顺路护送罢了。” “呵!好一个护送!温大人胆子不小,连皇上的旨意也敢违抗?” “这......” 这时,聂大人上前,暗暗扯了扯温良烨:“算了,这是在京城脚下,没人敢这么大胆传假谕还冒充刑部侍郎吧?” “咱们年年都要跟京官打交道,”聂大人小声劝道:“可别惹这些人,免得给咱们穿小鞋。” 本来押送的差事就辛苦,若是遇到心眼小的,随便动动手指都能让他们吃苦头。 温良烨想了想,对来人道:“多谢沈大人,下官这就将罪犯交给你。” 办好移交事项,温良烨带着自己的人离去,然而没走多远就遇到薛罡。 薛罡好奇:“温大人不休整片刻再入京?” “不必修整了,”温良烨说:“刑部侍郎沈大人传圣谕来接人,现在人犯交由刑部了。” “刑部侍郎沈大人?哪个沈大人?” “说是叫沈祎。” 薛罡一听,顿时变了脸色:“不好!你们中计了!” 第216章 有身孕了 一伙人赶忙往回跑,此前那些人察觉他们追来,很是惊讶。 “没想到这姓温的这么警觉!” 下属问:“现在该怎么办?” “立即杀了沈明昌,国公说了,不能见活的那就见尸体!” “是!” 话落,只见他长刀一劈,囚车四飞五裂散开。紧接着,数人持剑往囚车中的人刺去。 薛罡远远瞧见,立即从马上跃起,先是甩出三枚飞镖刺倒三人,后又飞身与其余人缠斗。 刺客们眼看自己落不着好,领头那人取出袖箭,对准囚车连发数支。 薛罡转头一看,欲阻拦却来不及了,袖箭已经没入人犯身体。 恰在这时,又有一伙人骑马而来。 那领头的见了,大喊:“撤!” 不过刹那间,刺客撤得干净。 等温良烨等人随后追上来时,此地已经到处狼藉,而囚车上......小心翼翼护送的人犯中箭倒地。 “这......”他吓得脸色发白,牙齿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下意识地转头往后看去,不远处,一个身着紫绯官服的人策马而来。 裴荇居望着这一幕,面色不好。 他翻身下马,来到人犯前蹲下,探了探鼻息。 “怎么样?”薛罡走过来问:“人还有救吗?我看这袖箭没伤到要害,或许......” “这是毒箭!” “毒箭?”薛罡立即扒开人犯衣裳,果真见伤口周围的皮肉开始发青。 “那.....这一路我岂不是白护送了?” 温良烨沉重地走过来:“薛大侠,是我对不住你,我轻信歹人,我......” 他后悔不迭,脸上一股将死的悲凉。 跟他一样,所有押送的兵卒面如土色,有人低低地哭起来。人犯在他们手上被杀,他们也逃不过一死。 薛罡听得烦躁,心里怒意横起:“一个不认识的人自称刑部侍郎你们就敢放人,还真是嫌命长!” “那人有刑部的书令,”聂大人在一旁道:“我们看过了,确实是刑部的印章。” “谁的印章?” “裴荇居,裴大人的。” 薛罡冷笑,指着蹲在地上裴荇居:“看清楚了,裴大人在这。” 闻言,温良烨和聂大人惊骇。 裴荇居不发一言,观察了会伤势,起身平静道:“刑部确实接到圣上口谕,要将人移交刑部,但有人明显提前探听了消息,伪造书令。” “真正的书令,”裴荇居从袖中掏出来:“在我这。” 温良烨一听,踉跄退了两步。 “不过......”裴荇居又道:“事情没到最坏的地步。” 话落,所有人望着他。 裴荇居:“没伤到要害,只是中了毒,既如此,找人解毒。” 薛罡想到立夏,马上道:“我这就去把立夏带来。” 温良烨忙望向裴荇居,希冀地问:“人犯不会死是吗?” “说不准,看他命大不大了。” . 这厢,庄绾从铺子里出来,带着立夏正准备上马车,就见个熟悉的人跑来。 仔细一看,居然是许久没见的薛罡。 她下车福了福,高兴问:“薛公子,没想到又见面了,惊蛰可好些了?” 薛罡急,对她抱拳:“此事日后再慢慢对庄姑娘说,现在我有急事借立夏一用。” 立夏一听,大概猜到了什么,看向庄绾:“姑娘,我不能陪你去了,我得......” “去吧去吧,”庄绾见薛罡面色着急也不敢耽搁:“大事要紧,我自己去阳东巷就是。” “嗯。”立夏点头,跟着薛罡快速离去。 庄绾也进了马车,吩咐车夫道:“走吧。” 阳东巷别院,梁意欣坐在园子里抚琴。难得今日放晴,天气好,婢女劝她来园子里走走。只不过梁意欣走了会就不愿再走了,索性让人搬琴架过来。 没多久,婢女来禀报说庄绾到了。 她停下来,含笑远远地看着庄绾走近。 自从梁意欣住进这座别院,庄绾但凡有空都会来看望她,而且每次都会带些稀奇古怪却滋味美妙的吃食过来。 “庄姑娘,这回又是什么?”待庄绾走近,她问。 庄绾对她福了福,扬了扬手上的食盒,眨眼道:“李记新鲜出炉的烤鸭想必你吃过,但今儿我教你一个新吃法。” 梁意欣笑起来:“烤鸭不就是撕开了吃么?还有什么新鲜吃法?” “嗐,这么香的烤鸭撕了吃多暴殄天物。” 庄绾走到石桌旁,把食盒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只烤鸭,一碟薄饼,另外还有几样切成丝的小菜以及一碟墨黑的酱料。 “这些是什么?”梁意欣走过来,欲坐石凳却被婢女拦住了。 “小姐,仔细凉。”婢女赶忙取个软垫过来垫在石凳上,梁意欣这才坐下。 庄绾见了,面露不解。 梁意欣道:“也不知是我身子弱还是怎么的,总觉得精神不济,一早醒来还有些受凉的征兆,不得不仔细些。” 庄绾点头,问她:“今日你饮食可好?” “说来也奇怪,我近日居然胃口大增,有时一天能吃四五顿呢。”梁意欣微微羞赧,看向桌面:“你这烤鸭的吃法可有讲究?” “讲究大着了。”庄绾道,擦过手后,拿起快薄饼:“加些素菜丝,放上几片鸭肉。最好连肉带皮,这样吃起来肥而不腻,还香。” “然后像我这样......”她示范地用勺子舀了一勺蘸酱平整地撒在上头,再把薄饼包起来,嗷呜一口放进嘴巴,囫囵说:“大口食用,贼爽!” 梁意欣被她的模样和话语逗笑。 “那我试试?”她学着庄绾的法子,擦过手后,也取一块薄饼,放上素菜丝、葱丝、鸭肉,又蘸了酱。 然后斯文地咬了一口在嘴里嚼。 “怎么样?”庄绾问:“滋味如何?” 却不料梁意欣嚼了会,面色一变,倏地低头吐起来。 “哎呀!小姐这是怎么了?”婢女大惊。 庄绾也站起身,见梁意欣扶着石桌干呕,除了适才嘴里的嚼的东西,胃里再吐不出什么。 她觉得奇怪。 这时,婢女喊:“快去请大夫!” “不可以!”庄绾赶忙阻止:“不能去请大夫!” 婢女扭头:“庄姑娘,我们小姐吃了您的烤鸭就呕吐,我还没责问你做了什么手脚呢。你居然拦着不让请大夫,是何居心?” “我并非不让请大夫,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宜请外头的。此事最好上报皇上,让皇上派人来。” 婢女一听,不解其意。 庄绾提心吊胆,心口扑通扑通跳,左右看了看,见其他婢女站得较远。她走过去低声问:“梁小姐,近日,你的癸水可准时?” 梁意欣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她面色发白,懵了好一会,才对婢女道:“庄姑娘说得对,不能去外边请大夫,此事速报给皇上知晓。” . 刑部官署后院厢房围了一群大夫,有治伤口的,用开方子煎药的,立夏的身影也在里头忙碌。 沈祎站在一旁观看了会,转身出门。 “居然敢假借我的名头去杀人,”他怒不可遏地抬脚进门:“待我查出来定要扒了他的皮。” 抬眼,见裴荇居面色平静地坐在案桌旁,他忍不住问:“沈明昌命在旦夕,你就不急吗?” “急也没用。” 沈祎一屁股坐下来,恼火得很:“若是沈明昌死,信国公在闽州的事可就没有人证了。咱们谋划了这么久,薛罡还日夜兼程护送一路,没想到到了京城就出岔子。” 他疑惑:“对方从哪得来的消息?” 裴荇居放下公文,缓缓道:“沈明昌移交刑部的事,是信国公提议的。” 一听,沈祎张大嘴巴:“所以......其实信国公根本就不是为了撇清自己,而是想借刑部杀了沈明昌?” 裴荇居点头。 昨日下朝后,信国公面见圣上,提出将沈明昌移交刑部来查。众人以为他是为了避嫌,毕竟大理寺有他的人,唯独刑部掌在裴荇居手上。 彼时裴荇居也并未能猜透其用意,没想到,竟是含着这么一层。 “他居然敢!”好半天,沈祎开口:“这可是在京城,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他就敢假扮刑部的人,还伪造书令。他就不怕?” “他怕什么?想必那些人也是死士。事情办成,死无对证,谁能指认信国公?” “皇上呢?我就不信皇上看不出来这是信国公的手笔。” 裴荇居笑了笑:“还是那句话,死无对证。” 皇上得知沈明昌在京城脚下被刺杀的消息,勃然大怒,可又怎样?没有证据依旧不能拿信国公如何。 “只能说......”沈祎缓缓道:“信国公这是豁出去了啊。” 这时,吕侍卫进门来:“大人,庄姑娘传来句话。” “什么话?” “庄姑娘说她适才去阳东巷,阳东巷的那位干呕不止,且久未见癸水而至,请大人诊断。” 这话,沈祎还没听出来何意,裴荇居就脸色骤变。 “怎么了?”沈祎问:“发生什么了?阳东巷那位又是哪位?” “己俢,”他沉声道:“我们计划恐怕要变了,梁小姐......有了身孕。” 第217章 不离不弃,白首到老 梁意欣有孕,自然不能再住在外边,当天,皇上就将人接入宫中。至此,消失多日的梁意欣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 听到这个消息时,信国公府几乎阖府欢庆。 “真是天助国公啊!”一个幕僚道:“沈明昌生死未卜,梁小姐又有了两个月身孕,这下即便沈明昌不死,皇上也不会动信国公了。” “说不准再过不久,国公就是大曌的国丈啰!恭喜国公!贺喜国公!” 信国公坐在上首,难得地,脸上露出点笑来。 “天佑我梁家!”他说。 “看来,国公得尽快筹备喜宴了。”承恩侯也恭贺道。 梁意欣入宫势在必行,而且得尽快,总不能让一国之母大着肚子进宫令天下人诟病。虽然梁意欣有孕的事暂时无旁人知晓,但日子拖久了,肚子瞒不住。 国公点头:“是得尽快筹备起来了。” “不过......除了喜宴,还得筹备些别的。” “别的?什么别的?”承恩侯问。 信国公冷笑:“你别忘了,沈明昌还没死。” “可梁小姐不是快要入宫了吗?” “你不了解,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这位皇帝啊......”他望着皇宫的方向:“早已长成一只雄狮了。” 皇上暂时不会动他,可日后呢?在京城脚下刺杀沈明昌已经触了他逆鳞,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他依旧不能掉以轻心。 . 正如承恩侯所料,皇上不会让梁意欣大着肚子入宫,当天就召集了钦天监算日子,并于翌日早朝宣布大婚定在三月。 现在二月中旬,离三月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皇帝大婚突然这般赶,引起朝堂内外不小猜测。有人说是钦天监测出更好的吉日,也有人说是皇上怕再起变故,而有一小部分人猜到了些许真相。 但不论如何,大曌皇帝三月娶妻已经定下。天子大婚,举国盛世,这可把朝廷上下都忙坏了。 尤其是礼部,礼部官署和刑部官署本就挨着,两部的人下职还经常约一起用膳,是以关系牢靠得不能再牢靠,亲近得不能再亲近。 这会儿礼部主办皇帝大婚的仪式简直忙得打转,人数不够不得不跑来刑部借人。 礼部尚书笑呵呵地提着两斤茶叶进来:“裴大人,我听说你喜欢喝龙井。呐,这是早春新茶,你尝尝。” 裴荇居正在看公文,瞥了眼两包茶,不为所动。 “我这也是没法子啦。”礼部尚书胖乎乎的身子撑在桌面:“皇上大婚历朝历代不是筹备个三年五载的?这让我一个月内筹备出来,我就算有十只手脚也忙不过来啊。” “唉!”他叹气:“我一把年纪了,都能当你爹.......” 裴荇居抬眼,礼部尚书嘿嘿笑:“比喻,比喻啊。我干了一辈子的礼部尚书,自知做到这个位置已经到头了,在致仕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让我安安稳稳地养老就算菩萨保佑了。” “不像你啊裴大人,你们年轻人有前途啊,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 裴荇居再抬眼睨他。 礼部尚书“嘿”地一声:“我想都不能想了?你不肯当我女婿就罢了,连让我想都不能?” “你又想借人?”裴荇居索性放下公文,帮他进入主题。 “啊!对啊!礼部实在忙不过来,连看门的狗都被招去巡仓库了,你说我急不急?” 裴荇居道:“借人好商量,但你礼部不能只逮着刑部薅。你也清楚我刑部开年后格外忙。年前压的案子还未结案,过年这期间又出许多新案,再过一个月就是皇上大婚,这些案子得赶着皇上大婚前了结,实在没那么多人手。顶多借一人过去,其余的你向其他部问问。” 一听,礼部尚书伸出短胖的三根手指:“三个,三个行不行?杨侍郎、曹郎中和周郎中,就这三人,多的我不借。” 裴荇居静默考虑。 “裴大人,你看在我一把年纪都快当你爹的份上.......” “罢了,这三人借你就是,一会我派人通知他们。” “嗨呀!”礼部尚书笑嘻嘻:“还是裴大人高义!” 打发了礼部尚书,没多久,吕侍卫带着个内侍进来。 “大人,宫里魏公公来了。” 魏公公佛手挽了一礼:“裴大人,皇上圣谕,召您入宫呢。” 闻言,裴荇居心头一沉。 . 酉时,沈祎在裴府等着了,见他从宫里回来,赶忙上前问。 “如何?皇上召你说什么了?”见他心事重重,小声问:“事关国公?” “嗯。”裴荇居点头。 “我就知道。”沈祎跟着他进书房:“皇上突然昭告天下大婚,想来国公的事要搁下了,这是何意?是不打算查闽州了?” 裴荇居不语。 他停在书架前,手指漫无目的地找书,脑子里却在回想皇上说的话。 “裴爱卿,朕不瞒你。朕之所以要下个月大婚,便是因为她怀了龙种。” “闽州的事朕清楚你也在暗中调查,但不论你查到了什么,且告一段落。” “信国公暂时不能动,他是未来国丈,是皇后娘家。若朕前脚娶她入宫,后脚却罢了信国公府,天下人如何看她?朕不能让她受世人嘲弄。” “朕之苦心,望裴爱卿能明白。” 身后,沈祎还在絮絮叨叨,裴荇居眉眼寒凉,盯着书架默了好半晌。 他道:“皇上不欲再查信国公之事。” 沈祎停下来:“为何?” “梁小姐有孕,皇上要顾及一国之母的脸面。” “确定?”沈祎张了张嘴,惊讶于梁意欣有孕的这个爆炸性消息。他低喃:“这下好了,信国公有了免死金牌,高枕无忧。” “那我们这么久的谋划岂不是白费了?还有.......”沈祎望着他:“还有你的仇,你裴家当年几十条性命就这么无辜惨死?” 裴荇居掩下长睫,漆黑的眸子里布满滚滚浓云。 须臾,再抬眼,情绪早已被克制在心底。 “已修,”他道:“走出这个门,就当没听见这些话。办事尽量小心谨慎,以免在这个时候受人把柄于我们不利。” “你就甘心?” 甘心?又岂会甘心呢? 十数年谋划,十数载卧薪尝胆,为的就是这一天。可皇上一句“朕现在还不能动信国公”便将这些年的心血搁置,而他却不能奈何。 裴荇居唇角扬起抹讥讽的笑,眉眼落在半晦半明的光线里,些许阴鸷。 “反正我不甘。”沈祎道:“我们等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人力精力,就是等现在。若是信国公这个时候逃了,下一次时机又不知是何时。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又或许十年。可这些年,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我岂甘心?” . 傍晚,庄绾从铺子回来并没见着裴荇居的身影。她逮着书房的小厮问:“你们大人呢?还未下职吗?” “大人早已经下职,”小厮回道:“在书房待了会就回卧室了。” “回卧室?”庄绾看了看天色:“他.....生病了?” “小的瞧着不像,不过大人看上去有些疲惫,应该是回去歇息了。” “哦。” 想了想,庄绾朝裴荇居的卧室走去。到了庭院,却见卧室的门紧闭着,而门口空无一人。 她轻敲了敲:“裴荇居?” 无人应声。 又敲了会,还是如此。 庄绾索性伸手推门。门并未拴住,轻轻一推就开了,她走进去。 屋里却仍旧没看见裴荇居,连床榻上也空空荡荡,被褥整整齐齐。 “裴荇居?”她再次轻唤,转头,却看见一面墙的画是歪的。 她觉得奇怪,走过去欲扶正,然而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墙面倏地从中间向两侧移开,露出里头一条通道来。 通道并不深,里头隐约有光亮。 “裴荇居?”她试着往里走。 就着烛火的亮光进去,下一刻却吓得瘫坐在地上。 “啊——” 庄绾忍不住惊叫出声,连连后退。 眼前,满屋子的牌位漆黑而幽静,在跳跃的烛火一下,仿佛无数双面孔看着她这位冒失的闯入者。 “吓着你了?” 这时,牌位角落走出来个人,他手中提着香柱,香柱上冒着星火。 是裴荇居。 庄绾愣愣地望着他,大口大口喘气,全然回不过神。 此刻的裴荇居很不一样,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周身笼罩着一股浓浓的哀伤,还有些陌生疏离的气息。见着庄绾,眸子平静无波,像是早已预料了似的。 很快,他走过来,单手扶起她。 “对不起,吓着你了。”他说。 庄绾缓了好一会,开口:“这是?” “正如你看到的,这是裴家上下二十三口的牌位。” 一听,庄绾震惊,也猜到了这些牌位是何人。她再次看向裴荇居,此时他极力调整了情绪,周身的哀伤淡了些,扯唇温和地对她笑了笑。 “或许......”他说:“有些事我该告诉你了。” 他捏着香柱,缓缓上前。先是在蒲团跪下磕头,之后把香柱插入香炉中。 “你应该听过赫赫威名的镇国将军。”他突然开口:“镇国将军姓裴,单名一个璋字,一生冲锋陷阵杀敌无数,满门荣耀。” “但十六年前......镇国将军府一夜抄家,裴将军战死沙场,其妻、长子以及次子皆斩首于虎头刀下,阖府家眷也如数被送上断头台。” “那天......”他说话很慢,表情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听说菜市口的街道染红了血,血腥味几乎飘散在整个京城的上空。” “一夜之间,裴家倾塌,镇国将军府成了鬼宅。裴家抄家后,其体弱多病的幺子在潭州暴毙的消息也传来。” 他垂眼,目光低沉地落在香烛上:“但这世间鲜有人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镇国将军最后一次出征是攻打昌国,为此将幺子送去潭州外祖家。裴家出事后,外祖家谎称镇国将军幺子暴毙,这般,那个孩子得以苟且偷生活下来。” “他满腹仇恨,含垢忍辱。他隐藏身份,虽活着,却见不得光。他是罪臣之子,是阴暗里的杀人如麻的恶魔。这样的人......”裴荇居倏地转头:“庄绾,你还敢喜欢吗?” 庄绾靠在墙边,昏黄的烛火照着她的身子,也照着她早已盛满了眼泪面庞。 裴荇居的哀伤像一条流淌的河,平缓地流过她心间,泡得心发胀。 对于他的过去其实她是清楚的,可那也只是在书上寥寥几笔的文字,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 在庄绾的印象里,他是男主,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裴荇居,是满腹诡谲聪明多智的裴荇居,是狂妄悖逆坚韧不折的裴荇居。 但今天,她似乎重新了解了一个脆弱而自卑的裴荇居。 他六岁失去所有,父亲战死,母亲和兄长也被斩首。彼时尚在外祖家养病,听闻抄家,所幸外祖母聪慧,当机立断宣布他暴毙的死讯。世人皆知镇国将军幺儿病弱,对于其暴毙之事并不多疑,便也得以躲过一劫。 失去父母家人,甚至连外祖家也不能相认。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多么残酷。 她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东躲西藏地生活,也无法想象一个六岁的孩子哀毁骨立的日子。 命运多舛,人生坎坷,十六年的风雨早已将他侵蚀麻木。少时的回忆虽美好,却也像毒药般,每每忆起便是摧心裂肝地疼。 他问她还敢喜欢他吗? 庄绾笑起来,上前也点燃一炷香,然后在裴荇居惊讶的目光中跪下。 “伯父伯母,我是庄绾。”她缓慢而坚定道:“过去的二十年未能认得你们的儿子裴衍,但很有幸,我余生都可以和他相伴。” “他很好。”庄绾继续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我今后会嫁给他,做你们裴家的儿媳妇。” “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的儿子,以后护他,爱他,不离不弃,白首相携。” 说完,庄绾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把香柱插入香炉中。 第218章 皇帝大婚(本章重修) “庄绾。”出了暗室,裴荇居站在她两步之外,认真地打量她。 “怎么?”庄绾也望过去。 良久,裴荇居摇头:“吓到你了吗?” 庄绾摇头,比起被吓着,她更是心疼。 这些牌位,居然就与他卧室一墙之隔。这么多年,他对着父母亲人的牌位而榻,想必很多个夜晚都难以入眠吧? “你......”她开口,腹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处说,索性走过去将他抱住。 “你是不是很难受?”她问。 “没有,只是有点后悔。”他说。 “后悔什么?” “后悔该阻止你进来。” 在墙面打开时,他就听到了她的动静,但彼时出于隐晦的心思并没有阻止她脚步。 庄绾心里闷闷的,又听他说:“可我想让你了解我,了解我的一切。” 他眼底的悲伤渐渐散去,露出点光来:“适才,你在里头说的话可算数?” 庄绾眨眨眼:“什么话?” “我不管,”他环抱着她:“你已经在我父母面前说了,不可反悔。” 庄绾莞尔。 “对了,”想到什么,她说:“过几日便是清明,伯父伯母可有坟墓?” “有。”裴荇居点头:“当初是我恩师顾老先生为他们下葬的。” “你去祭奠过吗?” 裴荇居沉默,缓缓放开她,眉宇间满是自责和隐忍:“我不能为他们祭奠,这么多年也无人敢去祭奠,想必现在已经寻不到他们的坟墓了。” “为何?”话问出,庄绾又立马明白过来。 裴家是罪臣,自然是没人敢去祭奠的。裴荇居不能暴露自己,便也没去。十多年下来,坟墓上的草恐怕已经变成无人识的荆棘了。 “我原以为过了今年,明年便可堂堂正正地祭奠他们,但没想到......”裴荇居停下,后头的话却没说出去。 但庄绾听出了些许,问他:“你父亲是冤枉的对吗?” 裴荇居转头。 “镇国将军赫赫威名,一生戎马为国杀敌,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是通敌叛国的人呢?” 裴荇居定定看着她。 庄绾继续道:“我相信镇国将军是冤枉的,你父亲和兄长是清白的。” “庄绾,”裴荇居牵起她的手:“你陪我走走吧,我许久没逛过这座宅子了。” 春日的傍晚黑得早,酉时才过,天幕便朦朦胧胧地罩下来。 两人牵着出了门,穿过天井、跨院,走在古朴而精致的游廊上。 到了一处月门,庄绾脚步停下,目光落在月门旁假山上的残景。说是残景实在是因为假山老旧,有些地方还有石块已经脱落。但依稀能清楚地看清假山上设计的山水人家小桥流水,以及青崖柏松。 “这个很有意思。”她说。 裴荇居目光凝在上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沉浸在别的世界。须臾,淡淡开口:“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出身书香世家,才情无双,宅子的一砖一瓦皆由她设计而成。” 庄绾转头:“你怎么知道?” 猛地想起什么,她顿时震惊:“难道这里.......这里其实就是十几年前的镇国将军府?” “嗯。”裴荇居点头:“这里就是裴家。” 就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庄绾惊讶得张了张嘴,起初住进这座宅子时,彼时听说是罪臣的府邸,没想到,这个“罪臣”居然就是裴荇居的父亲。 而他,在多年后又阴差阳错地住进了裴家的府邸。 她举目四望,见庭院周遭的景致皆已落败,难怪了,难怪她一直觉得这座府邸破旧却不见裴荇居修缮,原来是这样。 不是他不愿,而是不敢面对。 她停下脚步,不打算再往前走。 “我们回去吧。”她说。 裴荇居不解。 庄绾扯了个笑:“我饿了,回去用晚膳。” 这样的宅子,每走一步都宛若割心,又何必再走下去?大仇未得报,血债未能偿,一座被定了“罪臣”的宅子,想来该是多么寒凉。 “裴荇居?” “嗯?” “你的仇人是谁?” 裴荇居停下:“为何问这个?” “我都答应嫁给你了,”庄绾捏了捏他的手指:“这还不能说吗?” “并非不能说,只是怕你担忧。” “是谁?” 默了下,裴荇居道:“当朝信国公。” 庄绾故作惊骇,其实她早就知道是当朝信国公,也清楚裴荇居现在遇到了难题。 书中虽没有梁意欣怀孕入宫的剧情,但曾提到过在闽州事发之前因为一场天灾而让皇上不得不压下闽州的事。 天灾在前,若是朝廷再动荡,百姓恐怕会起乱子。是以,出于这个时机,信国公得以逃过一劫。 但也仅仅是短暂地逃过,两年后,再次出现天灾,裴荇居索性利用天灾引发一场“佞臣误国的舆论”。这场舆论沸沸扬扬地传开,直指信国公。 最后,皇上顺应民意再次将闽州之事重提,迅速判了信国公的罪。 这场舆论描写得详细,庄绾记得很清楚,最初出自一个叫清洠道士的口。 “居然是信国公!”庄绾依旧是惊骇的表情,随即对裴荇居道:“但我听说他名声不好。” “怎么说?” “前两天我在街上遇着个道士,那人口里不停说着‘天谴将至佞臣误国’的话,后来别人说这道士口中的佞臣指的是信国公。” 说完,她暗暗打量裴荇居神色。 果然,从这话中,他精准地抓到了重要信息。凝眉思索了片刻,问庄绾:“那个道士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叫清洠。” 裴荇居笑起来:“绾绾,我不能陪你用膳了,我出去一趟。” “嗯。”庄绾格外贴心地点头:“你向来事忙,只管去吧。” 望着裴荇居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就知道自己的话成功让他破局。 其实以天谴构陷信国公的主意原本就是裴荇居想出来的,只不过那是两年之后。 但现在,庄绾不想让裴荇居再等两年了。她一刻都不想让他多难过。早些扳倒信国公,早些复仇,圆他一生所愿。 . 春雷阵阵,京城连日下雨,如此过了一个月才见停。 雨停的这天,正是皇帝大婚之日。大曌皇帝娶亲,场面之浩大可谓万人空巷。看热闹的百姓们几乎站满了街头,根本没瞧着皇室迎亲仪队的影儿,但听着锣鼓喧天的奏乐,便也觉得与有荣焉。 皇帝大婚实乃盛典,别说百姓,就连朝廷官员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次。 好不容易逮着李瑾煜这个年轻皇帝成亲,个个全然不顾礼仪规矩,伸长脖颈瞧。 鸿胪寺的官员们这辈子都没这么忙过,忙着什么呢?忙着整顿这些观礼的朝廷大臣。 这些或绯或紫的官员们站在汉白玉长阶下,身上的官服威严,可脸上却表现得一点也不矜持。光顾着看热闹了,有人居然连鞋都被踩掉。 所幸最前头站着的一排紫袍官员还有些模样,一眼望过去,裴荇居挺拔高大年轻俊朗,站在一群老头子中很是显眼。不过跟其他人不同,他手持笏板静默立在那,偶尔对旁边说话的人点头附和。 礼部尚书长得胖,站了会觉得腿酸。左右望了望,然后凑近裴荇居低声促狭道:“看来看去,还是裴大人最持重。” 裴荇居瞥他。 礼部尚书站直了些,清了清嗓子:“说实话,帝后大婚我也第一次见,还蛮稀奇。” 先帝第一次成亲时,彼时是在潜邸娶皇子妃,算不得帝后大婚。后来先帝继位后,第一任皇后去世,才续娶梁家之女。但因为是续娶,并没大婚仪式,只有册封大典,热闹程度自然比不上今日。 况且,这场大婚还是礼部准备的,一个月的时间能办得这么盛大,礼部尚书颇是自豪。 他随口问:“裴大人,你何时成婚呐?” “多谢冯大人关心,裴某不急。”裴荇居目不斜视。 “唉,你老大不小啦,也该成婚啦。”礼部尚书鬼鬼祟祟问:“可要我给你介绍个合适的?” 一旁兵部的程大人听了,揶揄礼部尚书道:“你还不死心?你闺女不是前年许配人家了?” “我还有个闺女。”礼部尚书嘿嘿笑:“明年及笄也可以说亲了。” “.........”程大人噎了会,忍不住笑起来。 前头这些官员们发笑,后头的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扭头看过来。 鸿胪寺的一个小官瞧见了,正要上前来提醒一二,这时,钦天监官员大声道:“吉时已到!” 顿时,众人整装肃然。 管乐高奏,皇上在一众卫队和内侍簇拥下,浩浩荡荡而来。 汉白玉石阶下等待许久的大臣们整齐划一跪下,山呼海啸般喊:“皇上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 帝后大婚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却无人知晓,此时此刻,离京城千里之外的贺州骤然爆发一件改变朝堂格局的事。 黎县因连日降雨,水坝负荷过重,于清晨卯时决堤。洪水犹如猛兽汹涌狂奔,只不过短短半日便淹没了百顷田地,连着数个村庄也被摧毁。 人们奔跑,逃散,哭喊,牲畜房舍泡在污水中,山地树木成片倒塌,淤泥狼藉。 一时间,哀鸿遍野。 因着事发乃皇帝大婚当日,贺州官员不敢往上报,硬是瞒了近半个月才把消息往朝廷送。 消息传到京城,连百姓们也议论纷纷。 “听说淹了上百亩良田。” “嘶......上百亩,那得多少粮食啊。” “牲畜也死了不少,村子淹了好几座。” “唉!”一直默默在一旁的老人听了,叹道:“今年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啰。” 百姓日子苦,这又是在早春,田地损毁,这一年都没法种庄稼。有积蓄的人家还好,若是没有积蓄的,只有白白等死的份儿。 听得老人叹,众人也跟着唏嘘。 这时,茶寮里走出来一个道士。他手持幡子,望天片刻,掐指算了算:“天水不绝,天谴而至,佞臣当道,黎甿殃矣。” 这话被送出来的跑堂听见了,回头给其他客官添茶水时就复述了遍。就这么地,不知不觉间,京城各处流传这句话。 天谴自然指的是水灾之事。水灾年年有,今年却格外特别,原因无他,而是发生水灾之地乃贺州黎县。 贺州之地从去年开始便一直处于敏感区。先是赋税私设的案子传出贺州官员以奉养慈光娘娘的名义在贺州敛财,再后来佛像倒塌天神发怒。一桩桩一件件皆跟贺州有关,皆跟......梁家有关。再者,发生洪灾之日正是皇上娶梁家女之日。 如此说来,“佞臣”不由地令人联想到当朝信国公。 这是何意? 难道是上天预示着什么? 渐渐地,人们不自觉地把目光望向信国公府。 . 裴府书房。 “这法子实在妙啊!”沈祎拍手称快:“有了天谴佞臣,不怕他信国公还坐得住,就算皇上想保他百姓也未必同意。” 自古以来,天神就是百姓信仰。但凡出现天灾,那必定是天神发怒降下天谴所致。如今水灾发生在贺州,天神怒的是谁? 贺州是梁家祖籍,不言而喻,就是指信国公。 天神怒之,百姓必定群起而攻之。 “等着吧,”沈祎信誓旦旦:“最多三天,信国公一定坐不住。” 裴荇居静默坐在桌边写信,耳边不停听他叨叨。 须臾,沈祎突然好奇地问起:“对了,这个主意你是怎么想到的?” “恰好想到。” “恰好?” 事关重大,裴荇居自然不会提庄绾。不过说来也巧,庄绾前脚无意说起道士的事,后脚贺州就发生天灾。 原本他并非如此计划,但贺州水灾的消息传来,倒是助了他一臂之力。 冥冥之中,像是上天助他一般。 沈祎狐疑审视他,但也没深究,毕竟在他看来裴荇居向来诡计多端,或许这种事他早就派人探查清楚。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他问。 “等。”裴荇居头也不抬。 “等?等什么?” “等百姓的怒火发酵,等宫里的那位不得不权衡。” 届时,再联合朝臣上书,顺理成章将梁家这棵大树连根拔起。 第219章 要变天了! 舆论就像发酵的面粉,膨胀得悄无声息。不过两日,天谴言论便传得满城风雨。 更有甚者,暗中有种声音——天灾发生在皇上娶梁家女的节骨眼,可不就是天神预示后戚势大,佞臣误国? 这话渐渐地以一种隐秘的形势传开,朝廷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奇异的是,所有人保持沉默,皆在观望信国公的动静。 信国公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面色沉沉。 “这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 “听说是个叫清洠的道士。” “一个道士居然也敢讹言惑众,谁给他的胆子?” 承恩侯冷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构陷。” “谁人?裴荇居?” “放眼朝堂,还能有谁能跟国公较量?” 话落,突然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尖利地传来,打断了众人谈话。 奉茶的小厮吓得赶忙跪在地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信国公淡淡瞥了眼,沉声问:“何故慌张?” “小的......小的.......” “说。” “是。”奉茶小厮道:“小的听到了外头传言,大家都在说......说百姓怒气冲天要闯进府来。” 这几日,因着传言愈烈,信国公府门外无端地多了许多来历不明之人。府邸下人们以讹传讹,个个战战兢兢。 信国公冷笑,吩咐道:“茶壶放着,下去吧。” “是。”小厮以袖子飞快一抹,捧起地上的碎茶盏赶忙出门。 “连你府上的人都如此担忧,看来这次非同小可。”承恩侯说。 天灾乃关乎百姓生死,更关乎国体,任何人都承担不起。即便是皇上,遇到天灾也要下罪己诏,何况信国公只是个臣子。 但这么离谱的事居然就这么硬生生落在他头上。 须臾,信国公道:“黎县河坝决堤是事实,查一查为何决堤才是要紧。” 承恩侯转头问幕僚:“可去查过了?” 一个幕僚点头:“已经查过了,黎县河坝之所以决堤是因为洪水冲击堤岸所致,此前并无裂痕和损毁。” “冲击?我记得黎县河坝修建也才六年之新,这么容易就被冲决堤?” 那幕僚叹气:“事情坏就坏在这里,建坝之人偷工减料。用大量杂草混入黏土中,导致河堤松动。” 信国公蹙眉:“河坝乃何人所建?” “监工之人乃贺州监察御史杨石淙大人,不过此人因涉及私设赋税的案子已经被斩首。” 一听,众人倒抽口气,集体沉默了。 原因无他,这杨石淙是信国公天玑年间的门生,还颇有才气。在朝堂上惯来会投机取巧,升职也快,才入仕短短几年就升任监察御史。没想到........ 现在人已经死了,而且死无对证,他做的事尽数落到了信国公的身上,百口莫辩。 . 皇宫。 明玥宫地处正中,宽广且华美。殿内古朴精致,幽香弥漫,珠帘帷幔散落盈盈溢彩。 梁意欣坐在美人榻前,太医正在给她诊脉。 过了会,太医嘱咐道:“皇后娘娘脉象平稳,胎儿安健,平日多歇息,勿思虑。饮食不宜再大补,臣上次开的安胎药再用两副即可。” “多谢孟太医。”梁意欣点头。 太医收拾好东西,行礼离去。 没多久,一个宫女端着碗热乎乎的东西进来:“娘娘,安胎药好了。” 婢女素娥上前去接,却不知怎地,手指被烫了下低呼出声。 梁意欣抬头看她:“你近日怎么了?为何总是心神不宁?莫不是不习惯宫里的起居?” “奴婢以前常跟着娘娘入宫,又岂会不习惯宫里起居。” “那是为何?” “许是......”素娥努力地扯了点轻松的笑来:“许是前阵子筹备娘娘大婚之事没歇好。” 扯谎也不扯个像样的,大婚都过了快一个月了,还没歇好么? 梁意欣故作沉脸:“旁人便罢了,你跟着我多年,居然也学会在我面前撒谎?” “娘娘恕罪。”素娥跪下来:“奴婢并非有意。” 梁意欣端起碗,缓缓吹凉:“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这.....”素娥迟疑片刻,苦着脸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外头好些传言对国公爷不利,奴婢也听了些。” “贺州天灾的事?” “娘娘也知道?”婢女惊讶。 梁意欣掩眉,这么大的事她又岂会不知?宫里所有人都瞒着她,殊不知宫里所有人都在暗中谈论。隔墙有耳,只要她想听都能听得着。 她笑起来:“我就不懂了,你们都瞒着我做什么?怕我动了胎气?” “放心,还不至于。”说完,她缓慢地饮了口药。 素娥不解地打量她,悄声问:“娘娘,可外头都在传国公是......是佞臣,说过不久,皇上就要把娘娘打入冷宫。奴婢也是担心这事,这些天都难以安宁。” “他不会。”梁意欣低声道。 “谁不会?” 话落,就听见外头内侍高声唱:“皇上驾到!” 梁意欣起身欲出去迎接,那厢李瑾煜就已经大步进来,立即上前扶住她。 “朕说了你不必多礼,你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还是坐着吧。” 梁意欣低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我既入了宫便不能坏规矩。” 闻言,李瑾煜暗暗叹气。 他娶她进宫,原是想好生照顾她。可他发现事情并没那么容易,无论他怎么做,她皆难有笑颜,甚至......比不上在阳东巷别院的时候。 “表姐......” “皇上......”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 李瑾煜停下:“表姐先说。” “皇上来得正好,”梁意欣说:“有件事,我想跟皇上商量。” 李瑾煜心头一跳:“什么事?” 梁意欣扫了眼殿内:“你们退下吧。” “是。”宫人们如数退了出去,殿内安静下来。 “皇上, ”斟酌了会,梁意欣道:“外头的事我都听说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梁家?” “朕......”面对她,李瑾煜难以说出心中的实话。 梁意欣刚入宫,他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动信国公,至少让她坐稳后位,有孩子傍身。至少,让她对他生些情意。 但没想到,事情发生得突然,也超出他的意料。从政局势态来看,此时是除去信国公的好时机,而且,他也渐渐倾斜于后者。 正因为这个想法,这两日下意识地不敢来看望她,就怕她问出这句话。 “朕还未想好......”这一刻,他不忍让她难过,温和道:“表姐不必担心,你父亲的事......” “我父亲的事,还请皇上严办。”梁意欣接话道。 李瑾煜一顿,诧异看向她。 梁意欣面色坚定:“你们不必瞒我,我其实知道。不只这件事,许多事,我都知道。” “知道什么?” 梁意欣喉咙动了动,说:“我还知道闽州的事。” 李瑾煜眼眸微眯,静静听着。 “想必皇上也查到了,”梁意欣说:“我父亲做过什么?伤害了谁?无须我直言,皇上心里清楚,以及天下人都清楚。” “皇上不必顾忌我。”她继续道:“皇上要做一个英明的君主,若是因我而不顾及宁雮县惨死的那些将士和百姓,那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这些年我在国公府长大,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呢?梁家并非外表见着的光鲜亮丽。整个梁家家族,乃至贺州上下都烂到了芯子。” 她拉着李瑾煜的手缓缓跪下来:“皇上只管严办,这世上有些人总该为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此举,不是害梁家,而是救梁家。若任其下去,梁家会走入万劫不复境地。只有把一切腐朽肃清,梁家才能干净,才能永存。” . “你真决定好了?” 京城外一处庄子里,庄夫人与庄绾坐在茶炉旁谈话。 前些日听闻庄夫人旧疾复发请了大夫,庄绾早就想过来探望,但裴荇居不放心,特地选了今日休沐带她过来探望。 所幸庄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此前病发得急了些看着凶险。 这会儿,母女俩坐在屋子里,庄绾对她提起打算跟裴荇居成亲的事。 庄绾点头:“上回母亲问我是否考虑好,我彼时并未明确回答。” “今日,”她抬头,笑道:“母亲,我考虑好了,我想嫁他。兴许再过不久我会跟他成婚。” “过不久是多久?你现在的身份当不得他的妻室,总不能去做妾吧?” 大曌律法明文规定,罪臣女眷需刑满一年方可脱贱归良。且不说庄绾现在并未脱离贱籍,即便脱离了,往后也是庶民的身份。一个庶民,一个天子宠臣,在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下,很难让人看好。 庄夫人存着诸多顾虑。 可庄绾坚决,她张了张口却不忍心劝。须臾,她转头望向门外。 庭院里,裴荇居侧身坐在矮凳上,正在帮她剥此前未剥完的绿豆。 良久,她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我并不阻拦你,这是你的意愿,也是你的终身大事,自然由你决定。” “其实......”她又道:“我看得出裴大人是个可靠的人,至少他对我们母女俩照顾有加,对你也诸多疼惜。只是人心难料,谁也说不准一辈子的事,我是怕你日后吃苦,后悔无门。” 庄绾笑起来:“母亲也说了,谁也说不准一辈子的事。一辈子那么长,若从现在就开始提心吊胆事事权衡,岂不活得很累?我才不要那样,人生短暂,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你这孩子!”庄夫人不料她说出这般话来,想训斥又不知如何训斥,最后无奈地笑了。 “罢了,你想好就行。有些路我不能替你走,况且我走过的路也不一定是你的路。你既决定了,依你便是。” “但不论往后是怎么样,”庄夫人喉头紧了紧,语气蓦地酸楚:“你若悔了想回母亲身边,只管回来,阿娘......就在这里。” 庄绾心头柔软,起身过去将庄夫人抱住:“那你要好好养身子,我肯定会回来的。” 一句话,又把庄夫人心里那点难过驱散。 她不禁捶她:“你竟是越发顽地皮了,裴大人没拘你半点?” 庄绾笑。 裴荇居似有所感,扭头看过去,就见庄夫人走出门。 她道:“你们且坐一会,午膳留在这用,我去厨房看看。” 裴荇居赶忙起身,恭敬地应话。 庄夫人一走,庄绾伸着懒腰出门,对裴荇居眨眨眼,示意他成功了。 她今日来的目的除了探望庄夫人,便也是想说两人的事。裴荇居也清楚,是以一路都有些忐忑。 来了庄子更是不敢怠慢片刻,瞅准机会就干活,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乖巧又孝顺的女婿人选。 得了庄绾这么个信息,他莞尔。撂下手中的黄豆,起身走过去。 “累吗?”他把人拉进屋子里,就着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抵在门边。 庄绾昨夜算账算得很晚,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来的路上还一直打盹,这会儿眼底有些疲色。 她却摇头道:“不累,不知为何,来到这里所有的疲倦和烦忧都消失了。” “裴荇居,”她说:“我喜欢这里,往后我们也寻一座别致的小院,偶尔去住几日可好?” 裴荇居含笑望着她,望得庄绾莫名其妙。 “怎么了?”庄绾问。 “你似乎......很急。”裴荇居揶揄。 言下之意,他们还没成亲,庄绾就开始想这么长远了。 但裴荇居很高兴。 庄绾撇嘴:“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母亲说想再留我两年呢,我考虑了下,觉得挺好......” 话没说完,唇就被裴荇居噙住。 他抱着她轻柔地吻了会,轻声道:“一点也不好。” “为何?” “我等不及了。”他说。 看吧,谁比谁急呢! 庄绾心头大乐,跳起来跟八爪鱼似的挂在他身上,捧着脸亲。 小院静谧,春莺百啭,时光甜若蜜糖,屋里的两人就躲在门边忘情地接吻。 也不知是环境不同心情惬意,还是得知庄夫人允了两人的婚事。裴荇居越加难以抑制自己,抵着庄绾在门上,恨不得将人吞入腹中。 才不过片刻,两人便气喘吁吁。 庄绾停下来,感受他那儿的强烈,疼惜地问:“难不难受,可要我帮你?” 裴荇居闹了个脸红,故作正经地训斥:“在你母亲的地方,你乖些。” 嚯! 还给她装!行吧,看你接下来装不装得下去! 她心一横,跳下来将门关上,反手把裴荇居推到角落里,躲在阳光下继续亲他。 就在两人皆有些动情之时,门外有人出声。 “大人,沈大人派人来请你回刑部一趟。”是吕侍卫。 裴荇居艰难地停下来:“何事?” “沈明昌醒了!” 闻言,裴荇居迷离的眸子立即清明。 . 沈明昌的苏醒像是在平静的湖泊里投入一颗石子,石子无音,荡起的涟漪却波及整个朝堂。 所有人皆屏气凝神地看向龙椅上的那位。 是夜,皇上再次召裴荇居入宫。也不知这对君臣谈了什么,直到次日天亮,裴荇居才出宫回府。 这件事像是一阵风,潜入皇宫朝堂,潜入京城各地,悄悄地改变着什么。 隔了两日,又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元宵兵乱的罪魁祸首段鸿远抓着了,人就在刑部的地牢中关押。 若说沈明昌的苏醒令所有人讳莫紧张,而段鸿远的出现却骤然让人惊慌起来。 要变天了! 这是所有人默契的反应。 . 信国公府。 信国公坐了一宿。 灯火亮了一夜,他望着天边的鱼肚白,眉间几分沧桑。 一道与他坐着的幕僚们也难掩疲色。 他转头望向众人,突然笑了下:“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都老了。” “国公。”一个幕僚动了动唇:“你真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信国公点头:“我的预感不会错,这一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我赞成国公!”一人起身附和道:“反正已经逼到绝路,皇上这般不遮掩,显然是不打算手软。可我们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所幸皇后有了身孕,没了皇上,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天子。” “若是个女孩呢?” “不!”信国公斩钉截铁说:“只能是男孩!” “既如此,”又有人表态道:“我跟着国公,任凭差遣。” “我也跟着国公!” “我也!” 一行人纷纷站起来,坐在最边上的承恩侯左右看了看,也忐忑地跟着站起来:“算我一个吧,这些年国公对蒋某扶持颇多,该享过的福都享了。国公有令,自当肝脑涂地。” 众人听在耳中,皆面色坚定。然而心里也清楚,这一次博弈恐怕是生死攸关。当初跟着信国公时,谁能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但信国公将他们召集起来,当众说了事,在场之人都听到了,走出这个门也是个死。 既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是泼天富贵还是命丧黄泉,就看命! “多谢诸位!”信国公拱手:“诸位决心如此,也不枉这些年彼此肝胆相照。你们放心,大业成,人人成!” 熙佑年四月初六,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大曌荣耀了半生的信国公,反了! ...... 【提示】:上一章大修了,大概修了一千多字,想重看的宝宝可以再看下哈。 另外,晚晚每天更得很迟,你们追得也很累。我想了下,以后每天定在晚上23点更新吧,等不了的可以早上来看。啵啵! 第220章 动乱 四月初八是一年一度的浴佛节。 往年太后喜好礼佛,每年都要亲自出宫去广济寺吃斋听禅讲。然今年初太后离京,浴佛节热闹不减反倒比往年更甚。 酉时,庄绾看完账从铺子里出来,瞧见满大街的僧人,吓得一跳。 “今年怎么了?为何这么多僧人?” 跟着她一起出门的秋檀解释道:“听说今年广济寺来了位高僧开坛讲经,所以全国各地的僧人都往这涌呢,京城的寺庙和客栈都住满了,好些还住在官府临时供给的棚子里。” “高僧讲经?何时的事?” “奴婢也是昨日才听说的,就是最近的事,高僧是前几天上京的。” 一听,庄绾觉得奇怪,前几天来的高僧,缘何短短几日就天下皆知? 不过她此刻没工夫探究这事,转头看向秋檀:“你也别老往我这凑了,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婢女,过些日就是吕夫人了,别再自称奴婢。” 秋檀脸颊微红,努嘴不乐意:“奴婢从小侍奉小姐,一辈子都不想与小姐分开。” “我也没说跟你分开啊。”庄绾好笑:“我只是想让你清楚,往后你有自己的生活,跟吕侍卫成亲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不要全然以我为重,秋檀是独立的秋檀,是庄绾的朋友和好伙伴。” “不不不,奴婢哪里能跟小姐做朋友?”秋檀赶忙摆手。 “哦说错了,不是朋友,是姐妹。”庄绾改口,认真道:“你也说了,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你便是我的亲人,往后我当你姐姐吧。” “奴婢也不敢呢。”秋檀小声说。 唉!慢慢来吧! 庄绾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问她:“你们婚事筹备得如何?” 年初时,吕侍卫正式向秋檀提亲,两人情意相通且芳华正好,便由庄绾做主,给两人办了定亲礼,成亲日期看在六月。眼下是四月,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月的工夫了。所幸吕侍卫这些年存了不少私房钱,全部交给秋檀时居然有数百两之多。 不消说,有这些积蓄可以令他们在京城买一座小宅子。宅子庄绾也去看过,两进的小院,面积虽不大但前后院、正堂、厢房皆有,够两人住了。 平时吕侍卫忙,一应事皆是秋檀操持布置。若换作以前秋檀哪会做这些?可这一年来的锻炼让她成长了不少,做事果决利索,很有当家的气势。 听庄绾这么问,秋檀正色道:“筹备得差不多了,奴......我过来看望小姐,一会得去芙蓉布庄量身做衣裳。” “这样好,若是有忙不过来的你告诉我,我支两个人过去帮你。” “倒不必,又不会办得太隆重,我跟吕淮都没什么亲人,到时候摆上几桌席面热闹热闹便算礼成了。” 庄绾点头,目送她上马车离去后,便打算回裴府。 街上仍有许多僧人,马车行驶不便,走走停停了许久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府邸。 只不过,今天府上似乎不同往日,一进门庄绾就感受到了气氛紧张。 原因无他,府里居然突然多出许多护卫,个个腰挎长刀,神情戒备。 庄绾悄悄问立夏:“今天怎么了?为何有这么多侍卫?” 立夏紧闭着唇,一副“我不知道”的模样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一瞧她这情况,庄绾就知道她撒谎。立夏这姑娘单纯,最不擅长就是撒谎。 她故作沉脸:“你又骗我,既然不把我当自己人,那你以后别跟在我身边了。” “不是的不是的。”立夏赶忙解释:“是大人不让我说。” “到底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今晚估计有大事发生,府里备人也是为护姑娘安危。” 庄绾心头一跳:“我会有危险?” “不知道,”立夏说:“大人要确保万无一失,总之,晚膳后姑娘就别出门了。” 庄绾点头,须臾又问:“你们大人呢?在何处?” 裴荇居在何处立夏不清楚,府上也无人知晓。确切地说,裴荇居这阵子非常忙,就连庄绾自己也两日没见着他了。 打听不到裴荇居的情况,她只好听话地待在府邸。用过晚膳后坐在屋内继续看账,只不过看了一会心不在焉。这般熬了许久,直至戌时末才阖眼睡去。 却不料刚睡迷糊,就听得外头喧闹,她猛地惊醒。 . 戌时一过,全城宵禁,空旷漆黑的街道上如石流般涌进军队。他们持着火把,势若盗匪,马蹄震天奔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听得动静百姓们纷纷紧闭大门,吹灭油灯。街角缩着几个乞丐,因躲闪不及,两人被乱马踏死在足下。所行同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生怕那些人凶神恶煞一刀砍掉脑袋。 明玥宫里灯火通明,梁意欣清醒地坐在殿内,隔着数道宫门都还能听见外头叛军的声音。 素娥陪在她身旁,比起梁意欣的镇定来,她很是紧张,手里握着的帕子都快浸透汗水。 突然一人不小心掉落东西,发出突兀的闷响,吓得她脸色发白。 转头看去,是个宫女把镇尺掉在了地上。她顿时斥责道:“毛手毛脚的小蹄子,吵着皇后娘娘清休,你不要命了?” “好了,”梁意欣打住她,对那小宫女道:“不必伺候,出去吧。” “是。”宫女忐忑地匍匐退出大殿。 梁意欣瞥向素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奴婢哪是急?”素娥声音颤抖:“奴婢是怕。” “怕什么?” “外头到处是赤风营的人,他们说.......说国公爷造反了。” 说完,她终是忍不住,情绪崩溃。 造反可是死罪,不仅诛九族,连府邸下人都得砍头。素娥这些年跟着梁意欣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虽是婢女,可她这般地位放在普通人家也跟小姐没什么差别,哪里经过这种事? 想到这么年轻就要死,她悲从中来,不禁低低哭泣。 梁意欣听她哭得烦,起身打算走走,这时,外头传来打斗的声音。 主仆俩双双一惊,朝殿外看去。 不过片刻,殿外的护卫就被杀了干净,血腥味随着夜风飘进来,钻进梁意欣的鼻中,像池塘边发臭腐烂的蛇鼠尸体。 她胃里一阵翻腾,扶着桌呕吐。 素娥再顾不得其他,忙上前顺背,转头对冲进来的人怒喝:“你们是哪里的护卫?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宫殿。” 来人身披盔甲,身上还沾了血。他后退一步恭敬地跪下:“末将乃赤风营左营中郎将曹臻,奉国公之命带皇后娘娘速速离宫。” 梁意欣一惊:“赤风营?你们已经闯进皇宫了?” 曹臻顿了下,老实道:“并未,赤风军此刻正集结在午门,末将只是趁夜悄悄进来的。” “悄悄进来,”梁意欣冷笑:“宫里有禁军,你们如何悄悄进来?难不成你们还有内应?” 曹臻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立即低头:“末将不清楚,末将只是奉国公的命令行事,还请皇后娘娘莫为难末将。” 梁意欣缓了会,站直身子:“我父亲在何处?” “娘娘?”素娥惊讶:“您真要跟他们逃?” “你也说了,”梁意欣对她道:“我父亲造反,这是死罪。我不逃,难道还等着皇上杀我吗?” 曹臻一听,大喜。来之前信国公还说若梁意欣反抗,就打晕带走。可他哪里敢打晕一国皇后?眼下听得梁意欣这般想得通透,只觉得国公的担忧多余。 “走吧。”梁意欣对曹臻道:“还请曹将军带路,务必让我安全与父亲相聚。” “是。” . 在曹臻的掩护下,梁意欣坐上马车,透过微微敞开的车帘,她望着宫廷里漆黑凌乱的夜色,心里也七上八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一座别院里停下来。 “皇后娘娘,到了。”曹臻说。 “素娥,扶我下去。”梁意欣开口。 “是。” 待下得马车,梁意欣打量四下见此地陌生,问:“这是何处?” “这是国公为娘娘准备的地方,娘娘放心,此地安全。” 梁意欣沉脸:“我要见父亲,快带我去!” “这......”曹臻迟疑:“国公有令让末将护娘娘周全,并没说接娘娘去见国公。” 梁意欣冷笑:“本宫要见自己的父亲,还见不得了?” “再说了,”她厉声道:“你说护我周全我凭什么信你?这世上我只信父亲,快带我去见他。” 见曹臻仍旧迟疑,她抓紧道:“曹将军若是拿不定主意,大可派人去问国公。就说本宫在这害怕,腹痛难受,想见他。” 迟疑了会,曹臻招来个人吩咐:“速去见国公,把娘娘的话带过去。” “是。”那人不敢耽搁,赶忙去了。 梁意欣的这番话果真起了作用,没多久,又来一伙人,这回还带来了更宽敞舒适的马车。 上马车后,梁意欣总算清楚信国公打的什么主意。想护她是假,护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真,一听她说腹痛难受便立即派人来了。 想到此,她的心一寸寸发凉。 很快,梁意欣在一间大堂里见到了信国公。 他一身简单的道袍安静地坐在上首,堂内的烛火将他的脸照得明亮而沉重。 “父亲。”梁意欣进门。 “你要见我?”信国公淡淡地开口,视线不着痕迹扫过她腹部。 梁意欣道:“父亲,我总算见到你了,今晚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抛下。” 信国公眼底的神色变了变,些许探究地看向这个女儿。从小她性子就比较孤僻冷淡,对他这个父亲也不甚热情,这还是他头一回感受到被她如此依赖。 不过想来也正常,今晚的情况换做任何人都会紧张。 “你怕我把你丢下?”他问。 “当然,”梁意欣面色发愁:“我一直等在明玥宫,我以为禁军会把我抓去冷宫。所幸曹将军来了,总算把我带出来。” “父亲,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真是害怕极了。”她道。 她站在堂中央,脸上的神情着急又后怕。 信国公审视了会,问:“你怕什么?” “怕什么?这可是抄家砍头的大罪啊,若是父亲未能成功,我岂不是......”梁意欣抚摸肚子:“我和腹中的孩子岂能落得好下场?” “你真这么想的?” “父亲为何这么问?”梁意欣不解:“难道我不是梁家人吗?这种时候,我母子性命与父亲您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闻言,信国公眼里的审视淡去,暗暗松了口气。 他声音温和了些:“并非我不提前告诉你,只是这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你是个藏不住事的,若是让你晓得兴许坏了计划。” “也是。”梁意欣点头,在一旁坐下来:“父亲,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可有把握?” “你希望父亲成吗?” “当然,事已至此,我希望父亲必成。” “好。”信国公道:“不愧是我梁家的女儿,待事成了,你可继承你姑母的位置。” 梁意欣扣着袖中的手指,想表露高兴,却觉得脸上的笑僵硬难展开。 她只能端起茶盏掩饰地饮了口。又问:“父亲有几成把握?听说赤风军集中在午门,但午门有许多禁军,若是冲不进去,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你放心就是,宫里的事我早就安排好了。” 梁意欣心下一惊,不动声色问:“真的?怎么安排的?” 信国公看过来。 梁意欣紧张:“父亲不必瞒我,今日之事令我担忧得肚子发疼。若无万全把握,我难以安心。” 闻言,信国又扫了眼她的腹部,说:“告诉你也无妨,我早就跟禁军左营副统领杨智打过招呼,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开城门入内。” 一听,梁意欣长长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父亲,”她起身:“女儿先回去歇息,今日提心吊胆实在精力难济,女儿等父亲的好消息。” 她在素娥的扶持下福身行了一礼,转身缓缓走出门。 然而才出大门,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好你个贱婢!”她大声训斥:“走路都不当心,你想害死我腹中孩子?” 素娥赶忙跪下:“小姐,奴婢并非故意的,奴婢适才没仔细看路。” “哎呦......”梁意欣捂着肚子:“我有些疼。” 信国公赶忙走出来:“怎么了?” “父亲,”梁意欣指着跪在地上的素娥:“都怪这个贱婢,我肚子有些难受,劳烦父亲给我请位大夫来。” 说完,她又转头吩咐道:“来人,把这个贱婢先关起来,回头再好生教训!” . 皇宫。 勤政殿里,李瑾煜坐在龙椅上左手与右手对弈。 午门外喊声震天,激烈的打斗声几乎刺破苍穹,但李瑾煜年轻的面庞上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沉着冷静。 手指轻抬,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仿佛布的不是棋,而是江山朝局。 须臾,他捡起一颗棋子,开口问:“皇后到哪了?” “启禀皇上,”内侍总管进来:“皇后娘娘已经出宫了,这会儿应当......应当见着了信国公。” 李瑾煜不说话。 总管抬眼悄悄打量他面色,见他眉头凝着,想来是在担心皇后。 忖了忖,他小声道:“听明玥宫的人来说,娘娘出宫前饮了安胎药,应该不会有事。” 话落,只见李瑾煜凝着的眉头慢慢松了些。 过了会,他又问:“午门现在如何?” “回皇上,午门现在......现在老奴不敢说。” “朕允你说。”李瑾煜抬眼。 “是。”总管磕头:“陈统领率禁军三万坚守,可赤风军人多,恐怕.....恐怕要守不住了。” 说完,他脸上露出悲哀之色。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猛烈的厮杀声,还有炮火的响声。他吓得眼皮一跳,察觉失态,又赶忙去看皇上。 只见李瑾煜阖眼,面色平静,搭在龙椅上的手中指反复摁在拇指根,然后用力划开。 没多久,有人在殿外禀报:“皇上,萧统领捉到个可疑的宫女,那宫女自称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叫素娥。” 一听,李瑾煜倏地睁开眼睛:“带进来。” . 此时,皇宫东四间卫所,一人在院内焦急徘徊。 没片刻,他停下问:“午门情况如何了?” “大人,您才问过啊。”一名侍卫道。 “混账!”他一脚将人踹入花坛,怒不可遏又继续徘徊。 这人,正是禁军统领左营副统领杨智。 听着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厮杀声,他心头越发地着急。 另一名副手持着火把等在一旁,见他走来走去犹豫多时,上前催促:“杨统领,午门那边已经不成气候,正是时机。” “谁不成气候?” “当然是陈统领啊。” 陈统领乃禁军右营统领,率三万禁军于午门阻挡叛军。然而,整座皇城三道城门,难攻的不是第一道,而是第二道太和门,他清楚剩余的精锐就潜伏在那里。 信国公也正是料到如此,才找上他,只要他从内部打乱防守并开启城门,那么赤风军便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 如此一来,他杨智便也成了叛国贼,成了乱党的帮凶。成了固然好,若是败了,杨家一族皆要受他牵连。 见他还在犹豫,副手催促:“杨统领还在迟疑什么?咱们再不过去,可就错过时机了。” “不,”杨智抬手:“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杨统领,”副手道:“不是我逼你,我的命系在你手上,而你的命系在国公手上。” 他说:“你也清楚,段鸿远已经被抓了,事后查下来,你我都难逃一死。但今日咱们要是赌对了,往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杨统领不是一直想坐段鸿远的位置吗?眼下就是个机会,你还犹豫什么?” “这........”杨智停下,眼睛死死盯着午门的方向,心如擂鼓。 “你说得对!”很快,他考虑好:“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靠命搏,成败皆看今晚!” 副手听后松了口气,正要开口提议,突然有一伙人冲进来。 他们动作之迅速犹如一阵疾风,两人皆感受到了疾风的凌厉。 转头瞧去,双双脸色大变。 “裴......裴荇居!” . 午门前,火光冲天,喊杀阵阵。城头上黑压压的箭矢如雨般落下来,赤风军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冲锋不绝。 在一众盾甲掩护下,一人银冠盔甲、手持长剑立于中央。 正是承恩侯。 “大人,快到时辰了,里头怎么还没动静?” 问话的是赤风营的副将,他率领前锋闯宫门,可半个时辰过去,午门内禁军渐渐势弱却没见开城门的动静。 承恩侯爷拿不准,他来时信国公交代好子时二刻冲入皇宫,宫里会有他安排的人接应。可安排的到底是何人信国公没说,只让他带前锋在此。待宫门打开,自有赤风营其余兵马接应。 他辛辛苦苦战了半个时辰,午门仍旧久攻不下,令他心里没底。 “接应的人到底是谁?”副将问。 承恩侯渐渐慌起来,额头大滴大滴汗落下:“你问我我问谁?国公令我等在此攻门,自有他的决......” 话未说完,一支箭矢穿过夜空从他耳边飞过,那破空的声音震荡耳膜,令他倏然心慌。 他抬头仰望向高高的城墙,禁军已然也露出疲色,此时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却迟迟无动静。 就在他思量着先退回去时,此刻城门突然打开,有人呼喊起来:“破城门了!冲啊!” 承恩侯心头振奋,对副将道:“城门破了,快!” 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知占领先机的重要,两人未及思索立即带人闯进去。 然而,就在赤风军入了宫后,身后的大门突然关上。 副将率先察觉不对劲,想往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厚重的城门关上堵截了他们的退路。而冲进来的赤风军被堵在狭窄的甬道里,根本施展不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承恩侯彻底乱了方寸了,骑在马上仰头四顾。 下一刻,甬道两侧高墙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禁军。他们个个严峻戒备,全然无适才颓败的模样。 这时,承恩侯才明白过来,他们中计了! “蒋侯爷!别来无恙!” 一道声音铿锵有力地穿破夜空,令承恩侯大惊。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密密麻麻的禁军呈现波浪退开,露出个熟悉的身影。 裴荇居一身银色盔甲立在那,身后炽炽火光映得他身形高大凛然。头盔下一张冷厉狂悖的脸,长眉微压,星眸若剑。 恍惚间,承恩侯只觉得这一幕很熟悉,不,是这个人很熟悉。 “裴荇居?”他问。 裴荇居缓缓扬唇:“蒋侯爷该不会是吓傻了?连本官也认不出?” 他淡漠地扫了眼下头的赤风军,一张张慌乱的脸映在火光里。 “赤风军听好了!”他沉声大喝:“皇上有旨,今日放下兵器投降者可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 他从身后取过长弓,缓缓拉开对准承恩侯。 承恩侯愣怔的片刻,只听一声弦响,箭头寒光刃刃朝他射来。 他惊恐地扬剑一挥,箭矢在半空断成两截。可下一刻,他胸口倏地闷痛,隐隐听见骨骼破裂之声,箭矢力道之大逼得他不禁后仰。 承恩侯努力扶着马鞍,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稳稳地插着另一支箭。 他瞳孔猛地睁大:“连影箭,是连影箭,你是?” 他再次震惊地看向裴荇居,脑海里瞬间忆起十六年前在昌国的战场上,那人骑在马上长弓高扬,以惊人的臂力射出连影箭。一支在前一支在后,一支如同另一支的影子,箭法高明,直取敌人首级。 他居然是裴璋的儿子。 可惜这话承恩侯说不出来了,很快,整个人如风筝般坠下马。 第221章 夙愿得偿 承恩侯坠下马,所有人吓得大跳,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连一旁的副将也目瞪口呆。 曾辉煌一时的承恩侯府,大曌顶级簪缨世家之主就这么不期然地死了,跟折断树枝般容易。 赤风军震惊地望向高墙,面色皆犹豫起来。 裴荇居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底:“你们看到了,这便是造反的下场。皇上仁德,今日缴械投降者可从宽处置,不然,承恩侯之果便是你们今日的下场!” 空气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人哐当地撂下兵器。这突兀而响亮的声音顿时摧毁了众人意志,紧接着,陆陆续续地有人撂下兵器,有的甚至大哭起来。 嘈杂喧嚣中,裴荇居的目光静静落在死不瞑目的承恩侯身上,思绪拉向了遥远的回忆...... “你不是想学厉害的功夫吗?爹教你的这招叫做连影箭。” “好厉害啊,我就学这个!” “来,你试试,两脚稳扎于地,扣弦要准,左臂肘与腕放松......你小子学会后可不能随便拿来唬人,咱们裴家的男儿只能唬战场上的敌人。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爹。” 凉风吹来,旌旗簌簌招展,打断了裴荇居的思绪。 他淡漠地收回视线,目光没入漆黑的苍穹。 . 信国公府。 此时,信国公已经换了一身玄色盔甲,手里拿着十六年前上战场的长枪。枪上红缨随风飘摆,预示着今晚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 他站在台阶上,目不转睛盯着皇宫的方向。一切已布署好,只待皇宫的消息传来, 他便立刻率领赤风军攻占京城。 只是不知为何, 此时此刻眼皮一直跳。 须臾,他忍不住抬手摁了摁。 “国公爷!”一名中将跑过来。 信国公手一顿,就听这名中将哭丧着脸说:“败了!都败了!” “谁败了?说清楚!” “午门败了!”中将哭起来:“国公,承恩侯和朱将军以及三万赤风军被堵截在太和门前,他们投降了!” 一听,信国公面色大变。 “不可能!”他喃喃:“我明明计划好的,不可能!” 他倏地扭头问:“为何被堵截在太和门?杨智呢?” “今晚根本就是计谋,杨统领早就被裴荇居抓起来了,开门的人不是杨统领而是裴荇居。” 信国公死寂地盯了他一会,眸色沉得滴水。 猛地,他想起什么立即看向回廊处。那里,梁意欣正朝这边走来。 她脸上再不复此前的担忧和慌张,端着手步履款款,表情平静而麻木。 “是不是你?” 信国公走过去:“是你向宫里通风报信,杨智被捉,害得我功亏一篑!” 梁意欣没说话,眼底依旧平静无波。 “吃里扒外的畜生!” 信国公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今晚梁意欣就是故意跟他演戏,从他口中套出机密后便悄悄传给李瑾煜。他还当她真的依赖自己这个父亲,谁承想...... 他怒不可遏地掐住梁意欣的脖颈:“我是你父亲,我可是你的父亲!” “你居然帮着外人来害我!你该死!” 他手掌收紧。 梁意欣呼吸困难,却固执地不肯露怯。渐渐地,她感到腹部难受起来,睁大眼睛挣扎。 “父亲.....您与其在这责备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全梁家......” 信国公像听到什么笑话:“你说什么?” “父亲,若你不想梁家也跟着万劫不复,女儿劝你投降吧。主动进宫认罪,皇上答应过我,若父亲一人担下罪责,可免梁家族人不受牵连。” “不受牵连?哈哈哈.......”信国公大笑起来,笑得荒唐而狼狈:“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信国公聪明一世,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 “投降?我不会投降。我还有赤风军十万兵马在城外,只待我一声令下,便要踏平京城。” 他手上继续用力,眸色凶狠:“我走上这条路,梁家谁也别想独活!” 梁意欣努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很快,她临近窒息,脚下再无力站立软软地滑落。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激烈的打斗传来。 “不好啦!国公,裴大人闯进来了!” 信国公一惊,忙转头看去。 就见一人银色盔甲手执长枪凛凛而来,他手臂扬起,顿时刺穿那报信的人。血从那人身上溅开,模糊了夜色。 信国公用力眨了下眼睛。 眼前这个身影鬼使神差地与十六年前的那人重合。 “你......” 他像见到鬼似的,下意识地松开梁意欣,倒退一步。 “你是谁?”他大骇地盯着来人。 适才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裴璋,心底腾起几丝恐惧和紧张。这会儿仔细再看,站在面前的不是裴璋,而是多日不见的裴荇居。 “你到底是谁?”他再次问,视线扫过他身后涌进来的军队,心头震惊。 裴荇居站在庭院中央,四周的火把将他的脸映得鬼魅。 他分明在笑,一双漆黑的眸子却露出阴鸷的寒意,原本清冷的气质不再,取而代之是令人胆寒的疯狂。 “我是谁,国公不是猜到了吗?”裴荇居缓缓上前。 “你——”信国公死死盯着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是罪臣裴璋的儿子?” 话落,靠在廊下喘息的梁意欣大惊,愣愣地看向裴荇居。 裴璋的儿子? 十六年前死在昌国战场上镇国将军的儿子吗? 她缓缓流下泪来,原来他是裴璋的儿子,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这边,信国公一句“罪臣”顿时惹怒了裴荇居。他面色骤然一变,眼底迸发乖张戾气,长枪一扫,直逼信国公。 信国公慌忙跟他对上。 命运总是在不经意间捉弄世人。曾经,信国公在营中跟裴璋较量过,彼时裴璋的身手无人能敌。如今他对上裴璋的儿子,短短数招便知枪法凌厉,气势如虹。 “是我小看你了,”信国公抵御裴荇居的一枪:“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 裴荇居腾空而起,旋身挥出一枪,枪头顿时如铁钳般刺入信国头盔中。 信国公面色一紧,下一刻他的头盔被挑飞,连他的发髻也一片凌乱。他披头散发踉跄地退几步,脚下的青石板被生生踩碎。 “你没想到的何止这些?”裴荇居唇角轻扬,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病态的疯狂:“十六年前,你是裴璋的手下败将,十六年后,你仍旧是裴璋儿子的手下败将。” “啊!”信国公大吼一声,扬起长枪奋力向前。他眸色森冷,状态疯癫。 “你杀不了我。”他说:“只要我一声令下,城外十万赤风营就能踏破京城。” “是么?”裴荇居冷笑:“我忘了告诉你,你的赤风军也是裴家军的手下败将。” 信国公瞳孔一震:“什么?” 就在他愣怔瞬间,裴荇居猛然出击,长枪斜刺,连风也变得凌厉。几乎刹那间,信国公身上的盔甲撕成四分五裂,只露出里头的中衣。 信国公狼狈得像一头垂老的狮子,他怒吼,挣扎,然而动作却始终显得笨拙而有气无力。 直至最后,尖锐的枪头深深刺入他左肩胛,他闷哼一声,停下来。 “你刚才说什么?”他仍旧不可思议地问:“裴家军?哪里来的裴家军?” 裴荇居如一个猖獗的胜利者,居高临下站在信国公面前,眼神冷厉而桀骜。 “你恐怕想不到,当年被你驱赶到坞城的裴家军,多年后仍旧没散,反而越挫越勇。” “十万赤风军?”裴荇居轻蔑:“你的赤风军也配跟裴家军对抗?我父亲是骁勇善战的英雄,他训练的裴家军以一敌十。现在,你埋伏在城外的十万赤风军已经被我五万裴家军打得落荒而逃。” “我不信!”信国公眯眼:“你手上为何有裴家军?别忘了,你是罪臣之子,皇上怎么准许?” “你信国公一生狂妄自负,将朝堂玩弄于鼓掌,却不知今日之局早在旁人的掌控之中。” “你......何意?” 裴荇居缓缓走近,握着长枪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越加深入信国公的骨肉中。 信国公疼得冒汗,耳边却听见他低声道:“其实,你也不想造反吧?我清楚,你出于被逼无奈。” 信国公瞳孔一张。 又听他说:“沈明昌根本就没醒。今日之局,从头到尾都是我设的。” 忽地,信国公一口血喷出来。 他桀桀狂笑,因着血呛到喉咙,又咳嗽了阵。 良久,他问:“段......段鸿远....一直在你手上?” “是,为的也是等今天。”裴荇居毫不避讳地说。 “呵!”信国公冷笑:“你藏匿逆贼段鸿远,就不怕皇上知道?” 他盯着裴荇居,一字一句地说:“你是罪臣之子,这些年隐瞒身份,就不怕皇上治你欺君罔上?”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裴荇居眸色一沉,手上攥着枪杆用力一转,疼得信国公闷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皇上早已清楚,哦,对了......”他慢吞吞说:“今日的局,皇上也参与其中。” 数日前,裴荇居入宫与皇上谈了一宿,谈的便是这些话。他送上了段鸿远的消息,也附上了这些年查到的证据。 裴荇居的身份,早在那一刻就已经令皇上知晓。 “哈哈哈哈........”信国公又大笑起来,笑得凄楚绝望:“枉我聪明一世,却被人算计至此。” “可是,那又如何?你以为皇上会为你裴家平反吗?不可能的!”信国公得逞地说:“李瑾煜好不容易坐稳龙椅,不可能为了你裴家的案子让朝廷动荡。哈哈哈哈.........” 裴荇居静默地掩下长睫,唇角扬起一抹讥诮。 提起这事,裴荇居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去探望恩师时,顾老先生跟他说的话。 “孩子,你想好了报仇雪恨之后,要如何澄清裴家冤情吗?” “裴家的案子已经过去十数年,牵涉的人早已根深朝堂。若要翻案,整个朝堂必定天翻地覆,皇上未必愿意为你冒险。” “况且,当年定案的是先帝,翻案则意味着有驳先帝脸面。皇上仁孝,为维护先帝尊严断不会依你,说不准还会葬送你一生仕途。” “可是恩师,”裴荇居跪下去:“徒儿一生只为这件事,若不能达成,活着只会痛苦。” “唉!你毕生之愿我又岂会不知?也正是因为如此,现在,恩师给你指一条路,是生是死你自己斟酌罢。” “恩师请说。” 顾老先生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裴家军。” “当年你父亲战死,信国公想接手裴家军,但裴家军并不听命于信国公。信国公怕这支军队危害自己的利益,便上书让这支军队守边关坞城。” “坞城偏僻,凶山恶水,百姓生活艰食不果腹。让一支杀敌的雄兵镇守坞城,其心可诛。信国公以为把这样一头雄狮放在边陲之地老死,可他没想到的是,狮生而为猛兽,本性就凶悍,又岂会因为环境险恶而丧失斗志?”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支军队自力更生仍然留存。五年前,朝廷一直头疼没有人能率领这支雄兵。正好,这是你的机会,你是裴璋的儿子,可名正言顺继承这支军队。皇上雄心壮志一心想开拓疆土,有了这支雄兵,便是他将来平定辽北的坚实力量。利弊权衡孰轻孰重,就看皇上怎么掂量了。” 长风吹过,带起厚重的尘土。回忆褪去,眼前只剩仇人。 “我裴家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倒是你....”裴荇居眸子乍现狠厉:“当年裴家数十口的血债,我要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说完,他用力拔出长枪,信国公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盔甲上。 长枪一挽,欲再刺。这时,廊下的梁意欣喊起来:“裴大人手下留情!” “裴大人,”梁意欣始终不忍看见这一幕,她恳求道:“还请裴大人把他交给皇上。” 裴荇居停下来,敛去眼底的戾气,吩咐:“来人!把信国公押送入宫!” “不必!”信国公厉声道:“老夫自己走!” 他艰难地站直身体,往大门走去。 庭院空旷,裴荇居孤寂的身影没入夜色中。他仰面苍穹阖眼,只觉得今夜的空气无比舒畅。 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 有人问:“裴大人,皇后娘娘该怎么安置?” 裴荇居回过神,这才慢吞吞地转头去看廊下的梁意欣。 梁意欣也正在看着他,满面含泪。 “送去宫中吧,”他说:“皇上还在等着。” “是。” 裴荇居抬脚欲走。 “裴荇居。”梁意欣喊住他。 “皇后娘娘还有何吩咐?”裴荇居转身,却没看她。 梁意欣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能说什么呢? 说她梁家对不起他,还是问四年前他记不得她了吗? 可一切都没了意义,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们已经渐行渐远。 “没别的事,”梁意欣低声道:“劳烦裴大人送我入宫。” . 京城乱了一夜,庄绾也着急地等了一夜。 听立夏说,昨夜实在凶险。除了午门的赤风军,京城外还压着十万兵马,若午门失败,今日醒来就该变天了。 庄绾听得后怕。 她未经历过战争,也不曾体会过动荡,但昨日那番激烈与焦灼即便是躲在府邸也能听得清楚。 据说信国公被抓,赤风军已投降,午门死了许多人。连夜冲洗,今日一早还有一股冲天的血腥味。 “承恩侯死了,一大早阖府被抄,家眷如数下牢。”立夏道。 庄绾听得唏嘘,问:“那裴荇居呢?他在何处?” “大人一直在宫里,兴许要晚些才能回府了。” “他可有受伤?”庄绾问。 立夏笑她:“姑娘都问好几遍了,吕侍卫不是派人来报平安了吗?大人安好无恙。” 庄绾放心了些。 “姑娘昨夜一宿没睡了,所幸事态平息,姑娘还是去睡一觉吧。” 庄绾摇头,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哪里睡得着。想起什么,她问:“我现在可否出门?” “外头已经安全,赤风军连夜被遣回衢州,京城各处都有禁军巡逻着。”立夏问:“姑娘要去何处?” “我想出去看看?” 昨夜险象环生,也不知秋檀和铺子们的伙计怎么样了,她想去看看。 出了门,她径直往西凤街而去。 街上早已被清理干净,许多人跟她一样小心翼翼地出来查看情况。比起往常,街边的摊贩少了些,许多铺子也还未开门。透过杂乱的街道和巡逻的禁军,依稀能看得出昨夜很是惨烈。 到了铺子门口,刚下得马车,也不知听谁喊了声刑部官老爷,庄绾下意识转头。 巷子口经过一群着官服的人。 庄绾怔了片刻,似有所感般拔腿往巷子口跑。 “唉,姑娘去哪?”立夏也跟着她跑。 庄绾提着裙摆跑得气喘吁吁,到了巷子口停住。就见街道旁围观了许多人,而前头正过去一群刑部官员,他们骑在马上,似乎正在办差。 当瞧见最前头熟悉的身影时,庄绾忍不住喊:“裴荇居?” 原本已经隔了好长一段距离,隔着人群,隔着半条街,但裴荇居还是听到了。 他转头,见庄绾一身素衣站在巷子口对他挥手,他勒马停下来。 沈祎察觉,转头看去,见两人隔空对望。 他撇嘴:“想去就去吧,我回官署等你。” 裴荇居将东西交给他,兀自调转马头走回去。 庄绾见着他很高兴:“裴荇居,你在这哎......”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荇居弯下腰一把拉上马背。 他夹紧马腹,“策”一声,马蹄顿时撒开跑起来。 庄绾有些懵,大早上的他要带她去哪? 但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裴荇居的心情是愉悦的,以至于竟是不顾围观百姓的目光与她这般亲密。 骏马径直穿过街道,所过之处,人群散开。路上还遇到了禁军,许是里头有熟悉的人,那人对裴荇居吹了个暧昧的哨子,但裴荇居全然没理,兀自揽着庄绾,骑马往城外而去。 两人像一阵甜蜜的风,吹过初夏的街道。 适才吹哨子的礼部尚书,望着年轻男女欢快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胡子,笑呵呵:“还是年轻好哇!年轻人恣意奔放!” “陈统领,咱们走吧。”他转头对禁军统领道:“咱们得把这趟差事办好啰。” . 这厢,裴荇居带着庄绾出城,沿着山岚小道奔驰。 庄绾坐在他怀中,手紧紧箍着他的臂膀,问:“裴荇居,我们去哪里?” 裴荇居伏在她耳畔:“不知道。” “不知道?”庄绾诧异扭头。 却不期然对上他明亮欢喜的眼睛。 她恍了恍神,却在恍神的瞬间被他噙住唇瓣。 身下的马还在狂奔,山间小路起伏陡峭,两人也跟着晃晃荡荡。庄绾生怕摔下马去,她死死地抱着裴荇居的手臂,仰着脖颈承受他的热情。 清风呼啸而过,他们骑在马上亲吻,天地间仿佛只剩两人。 刺激而又紧张。 “裴荇居。”过了会,庄绾试图推他:“别在这,万一摔下去不好。” 她可不想搞这么狂野,万一摔下马会很疼的。 裴荇居却像是着了迷,又或许他处于极度的欢喜中,像是要用尽全力分享这份喜悦般,急切地与她勾缠。 “不会摔,有我。”他说。 然而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在他继续追逐庄绾的唇时,前头遇到一个小坑,骏马纵身一跃,两人猝不及防被甩下去。 所幸裴荇居反应快,把庄绾紧紧箍在怀中,然后抱着她顺势在地上翻滚。 好死不死,两人滚的地方是面斜坡。这一滚,径直滚到了山脚的柳树下。 庄绾:“......” 裴荇居压在她身上,面色也有些窘。 “疼吗?”他轻声问。 庄绾被他护着,倒是不疼。她摇头:“你呢,可伤着了?” “没有。”裴荇居唇角浅浅扬起来,继而缓缓笑开。 庄绾望着他,也笑了。 “我很高兴。”过了会,裴荇居说。 “我今天看见你在巷子口喊我,看见你站在人群中招手,我很高兴。”他又道。 庄绾清楚,他高兴的是什么。 “我也为你高兴。”她说。 他终于了却夙愿。 “庄绾,我特别高兴。”他又重复说。 看得出他是真的高兴,以至于像个孩子似的词穷。 “嗯。”庄绾点头。 下一刻,裴荇居的脸压下来。 庄绾愣怔了下,随即温热的、轻柔的、满是眷恋和欢喜的吻铺天盖地袭来。 她像感受一场美妙的春雨般,沉浸于他的爱意。 亲吻间,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几滚,一会是庄绾在下边,一会是裴荇居在下边。 皆动情不已。 最后,庄绾被亲气喘吁吁,眼角春水融融。她衣衫微敞,露出纤细的锁骨,连衣带也松了。 而裴荇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手缓缓从她小衣中退出来,伏在她胸口努力平复。过了许久,再抬眼,眼底的欲望仍旧浓得吓人。 “绾绾,”他说:“我想快点娶你。” 庄绾也受不了,睁眼望着空旷明净的蓝天白云,难耐地“嗯”了声。 裴荇居又低头,在她锁骨处咬了一口,低声道:“不过在成婚前,我想送你件礼物。” “什么?”庄绾眼睫微颤,香腮绯红如绽放的桃花。 裴荇居望着她姣好的容颜,眸子掠过她眼角的泪痣,暗了暗。 心想,这颗泪痣实在适合她。至少在这样的时候,她越加妩媚动人,越加地......让他难以把持了。 他没说什么礼物,而是望了她一会,又低下头,将脸埋进她衣襟。 第222章 臣犯下欺君之罪! 信国公造反之事在夜里瞬间燃起又瞬间被扑灭,悄无声息地恍佛一场梦。 荣华富贵便是这场梦中的幻影,一时间,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换了个天地。曾繁盛一时的承恩侯府、夏阳侯府以及无数高门,皆在短短半年内沦为了政治斗争下的废墟。 百姓们谈论起来,无不为之唏嘘。 “还是咱们老百姓平平淡淡过日子好啊,不必去操心谁当家,也不用管天下大事。咱们就顾好一亩三分地,不被饿死冻死就行。” “可不是,这天变得真快,光鲜亮丽的世家说倒就倒。平日出门奴仆成群一副人上人的模样,一朝倾塌,成了地牢里的罪奴。那些活了大半辈子的倒也值了,可怜才来人间的小儿哟!”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那天午门赤风军和禁军打斗......”一人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信国公造反?” “嘶.....这可不兴乱说。”另一人道:“应该不是吧,如果信国公造反,怎么皇后还好端端地在宫里?” “这.......” 关于信国公是否造反,民间众说纷纭,但朝廷上下对此事却讳莫如深。 原因无他,因为龙椅上那位态度难以捉摸,早朝上避开午门兵变,只让人继续查闽州之事。 隔了两日,勤政殿才终于有动静。上午,一道圣旨从殿内传出,大意是立即斩首前禁军统领段鸿远,并公布了其所犯之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赤风军攻皇城的事尽数落到段鸿远的头上,只字不提信国公。 就在众人不解之际,又过了两日,御史台曹大人一封弹劾信国公勾结倭寇侵扰闽州之事,引得朝廷上下哗然。 信国公被雷霆手段关押,国公府被封,府上主子奴仆如数下狱。 对于此事,有些人看得不大明白,若说前头只字不提信国公造反是为保皇后,那后头关押信国公,禁封梁府,且梁家家眷全部入狱又是何故?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但也有看得长远和透彻的,很清楚皇上葫芦里卖的药。 裴荇居忙完所有抄家事宜后,总算得了点空闲去探望恩师顾老先生。 这日,风和日丽,师徒俩坐在庭院里下棋。 顾老先生一子落下,见对方立马吃过来,赶忙抬手:“不行不行,我不落这里。” “........”裴荇居无奈提醒:“老师,大丈夫落子无悔。” 话说完,就被顾老先生拿旱烟杆敲了一记。 “我多大,你多大?让一下我会死?懂不懂尊老爱幼?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跟我计较,亏你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这些年的官白当了。” “........” 庄绾在一旁跟瑛娘的两个孩子玩编蛐蛐,闻声,转头看过去。见裴荇居跟个孙子似的一脸憋屈,她好笑。 裴荇居也察觉了她,瞥眼看过来,也忍不住莞尔。 “行,再让你一颗子,但事不过三。” 顾老头儿嘻嘻笑起来,立马严阵以待势必要走一步最绝的棋。 但最后,耿直一辈子的老将军还是没能赢过老谋深算的裴荇居,连输三盘棋后,他挥乱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没趣!” 他瞪了眼裴荇居,站起身背手往屋子里走。 “还不快跟进来!”顾老头气咻咻地喊。 裴荇居收拾好棋盘,赶忙起身跟着进屋。 进了屋后,顾老头儿饮了盏茶,正色问:“皇上那边是何意?对于信国公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裴荇居也坐下来,给他续了杯茶。 “皇上对信国公没什么态度,但对梁家有所保留。” “你的意思是......信国公府会封,但梁家不会倒。” 裴荇居点头:“还是恩师看得明白。” 皇上要保皇后,自然不能让天下人知道梁家造反。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自古以来牵扯进造反的无一人能赦免。 沉吟半响,顾老头儿又道:“可信国公勾结倭寇引起战乱,仅凭这点,他梁家也不可能逃脱。皇上这又是走的哪步棋?” 裴荇居沉默。 “怎么?”顾老头觑他:“你知道原因?” “恩师,”他停了下,说:“皇后有孕了。” 一听,顾老头儿嘶地声,低喃:“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皇上要信国公的命,还要削后党的势,却又不能让梁家倒。梁家是皇后娘家,是皇后的脸面,若闹得太难看,一国之母脸上无光。 信国公勾结倭寇可是抄家灭门的重罪,可若皇后有孕,那就另是一说了。 “不论如何,信国公恐怕是保不住的。至于梁家......留着也是苟延残喘,不成气候。”须臾,他开口道:“玙之,如今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裴家大仇得报,我为你高兴。” “只不过.......”他问:“你裴家冤情,皇上怎么说?” “还需些火候。” “什么火候?” . 正如裴荇居和顾老先生猜测的那般,就在朝堂众人观望皇上态度时,一桩消息惊天辟地地在朝堂宣告出来。 彼时正值早朝,老一派的清流对后党猛烈追击。为了让后党倒台,弹劾的折子一封接一封。重点围绕信国公府抄家斩首主题,要求依祖宗法纪惩治,断不能令后人诟病。更有人直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是梁家人,梁家人勾结倭寇,皇后德不配位。 坐在龙椅上的李瑾煜冷眼听着,面上不露情绪,但早已将这位自以为忠心耿耿光风亮节的臣子戳了八百个刀眼。 他耐心地等这些人唾沫横飞地说完,最后,在即将决策时,一个小太监惊喜交加地跑进殿。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他跪下来:“皇上,今早太医给皇后娘娘诊平安脉时,发现了喜脉,皇后娘娘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龙种啦!” 此话一出,金銮殿内像是被人按下机扩,骤然安静下来。适才还慷慨激昂的清流党面上的表情从懵逼到惊讶再到遗憾,继而不得不僵硬地扯唇假装高兴。 毕竟,天家有龙嗣确实是关乎国运的大喜。 皇上脸上终于露出笑来:“诸位爱卿,梁家的事再从长计议罢。” 于是,这一从长计议便是皇上单方面做了决策。 皇后有孕,梁家女眷及幼儿被赦免死罪。梁家褫夺公爵,梁家一族遣送祖籍贺州,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这个决定,开了先河第一例,可谓是皇恩浩荡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场动荡该结束之际,朝廷上突然又霹下一道雷——致仕多年的老太尉顾靖重回朝堂,然而上书的第一封折子便是弹劾十六年前信国公构陷裴家一门惨死之事。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惊了。 十六年前,镇国将军府一门二十三口抄家斩首的事闹得轰轰烈烈。老一辈们曾亲眼目睹战功赫赫的一代将军凄惨陨落,菜市口血流成河的一幕至今也未能令他们忘记。 当得知裴家一门居然是被信国公构陷时,埋藏于心底的那份同情顿时化成激怒,纷纷上折子附和顾太尉。 此前在皇上面前吃了一肚子憋屈的清流党看到了机会,也争相为裴家讨公道。 早朝上,皇上听了半晌,最后将视线落在一直沉默的裴荇居身上。 “裴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裴荇居一身紫色官袍清骨端正,天知道,他为了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听闻皇上出声,他两步出列笔直地跪下。 “皇上,臣有罪!” 话落,大殿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堂堂天子宠臣裴荇居罪从何来。整个大殿内,唯独皇上、顾太尉和沈祎脸上的表情平静。 “哦?裴爱卿何罪之有?” “臣犯下欺君之罪!” 嘶—— 诸位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这句话令许多人一头雾水。前头还为裴家之事奋进激昂,后脚裴荇居莫名其妙请罪。 突然,有人猜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下一刻裴荇居的话将这些人的猜想得到验证。 “臣......”裴荇居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真实身份乃十六年前镇国将军裴璋第三子,裴衍。” 轰地,像是水入油锅,大殿上人人震惊得合不拢嘴。短暂地安静后,顿时炸开来。 “他居然是裴璋之子.......” “裴璋之子居然在朝堂上,我等共事多年竟是没看出来......” “苍天有眼啊,裴家还留了一后......” 有人想起当年的裴家惨不忍睹的场景忍不住流下泪来,抬袖揩了揩眼角:“裴将军铁骨铮铮有情有义,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幸好啊,幸好裴家香火还在。” “是啊,裴将军在天有灵看见这么优秀的儿子该欣慰了吧。”礼部尚书也万分感慨。 难怪呢,他就说天底下什么人才能生出这么优秀的儿子令他馋得不行,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裴璋。 待众人声音安静后,顾太尉跪下来:“皇上,镇国将军裴璋之死何其无辜,裴家数十口何其无辜。裴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奸人害死,至今枯骨还埋在异国他乡,又何其无辜!天理昭昭不可诬,圣上是英明的天下之主,还请还裴将军、还裴家一个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请圣上还裴家公道!” 陆陆续续地,大殿上的官员们跪下来,最后异口同声地、排山倒海地为裴家申冤。 密密麻麻跪着的官员中,裴荇居以额贴地,匍匐在最前头。 无人知晓,坚强了一生的裴荇居,这次却红了眼睛。 . 就像所有的冰雪都会在春天里融化,所有的黑暗都会在黎明前消散。含冤十六年的裴家,也终于沉冤昭雪。 熙佑年五月,皇上李瑾煜在朝堂上下了道圣旨,追还镇国将军裴璋一生的荣耀,亲自为裴家平反了沉积十六年的冤屈。 至此,裴荇居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这天,春光明媚,裴荇居一身居家素衣坐在庭院。墙上的紫薇花爬满了整座屋檐,五彩灿烂的花朵儿在朝阳和清风中摇曳。 “裴荇居?”庄绾端着盘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捧着脸看他。 须臾,裴荇居合上书:“看什么?” “看你好看啊。”庄绾眨眼,又问:“不用上朝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裴荇居莞尔。 裴家的罪名虽洗清,但他隐瞒身份入仕确实犯了欺君之罪。有冤当申,有罪当罚,一码归一码。 于是李瑾煜罚了他半年俸禄,并禁足在家。 “老实说......”裴荇居含着点笑,缓慢道:“感觉确实不错。” 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战战兢兢,不用案牍劳形,不用呕心沥血。就这么简单地坐在庭院,观花开花落,看云卷云舒,很是惬意。 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喜欢的人相陪。 “若是可以,”他又道:“我想致仕归隐从此不问朝政,与你居三五间小院,种豆栽瓜,平平淡淡过日子。” “你想让我跟你去种地啊,”庄绾撇嘴:“想得美吧你,我才不要。” 裴荇居挑眉:“为何不要?你此前还说喜欢恩师那样的生活。” “是喜欢没错,”庄绾理直气壮:“可我喜欢的是三五小间,庭前花开诗情画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啊,可不是吃苦的日子。” “..........” “我这种人吃不得苦的。”庄绾一脸认真。 裴荇居斜眼睨她,无语一阵,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晚些收拾收拾,我带你出门。”他突然说。 “去哪?” “可还记得此前说要送你的礼物?” 庄绾眨眨眼:“到底是多大的礼物,还得出门才能看?” “嗯。” 她唇角翘起:“行啊,那我打扮好看些。” 说完,她把盘子往前一推:“新鲜出炉的核桃糕,我加了满满三勺蜜糖,趁热吃哈。” 说完,她起身,迷死人不偿命地抛了个媚眼:“那我去打扮了?” 裴荇居眼底盈满笑意,咳了咳,故作矜持地拿起书。 余光瞥见庄绾像只蝴蝶似的跑出游廊。 第223章 这就是他送的礼物 巳时,两人出了门。 马车上,庄绾问:“你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裴荇居老神在在坐着看书,打死也不肯透露半句。 他越是这般,庄绾越是好奇,凑过去整个人扑在他书上:“就不能先给一点点信息让我猜猜?” “不。”裴荇居坚决。 庄绾努嘴,重新坐回位置。过了会,她突然喊:“裴衍?” 裴荇居身体里某根神经像是被人突然扯了下,缓缓抬眼,眸子里含着些愣怔。 “什么?” 庄绾歪头,笑嘻嘻地:“你就说一点点好不好,我这会儿心痒得很。” 裴荇居莞尔,唇角浅浅扬起来,淡声道:“再喊一遍。” “嗯?” “我的名字,再喊一遍。” 庄绾眨眨眼,正式地喊:“裴衍。” 须臾,又俏皮地喊:“裴衍。” “裴衍,裴衍,裴衍......” 她聒噪地,以不同语气不同姿态喊了无数遍,直喊得裴荇居莫名地情绪涌动。 倏地,他一把将人拉进怀中,不管不顾地亲吻。 他的情愫来得像潮水丰盛而浓烈,灼热的吻一遍遍落在庄绾唇上。庄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受到他的舌探入,带着不可名状的欢喜和激荡。 许久,裴荇居放开她,只见她眼角湿润,唇瓣红艳,宛若出水芙蓉。 “绾绾......”他说:“我喜欢你这么喊我。” “那我以后就这么喊你?”庄绾呼吸不稳地说。 裴荇居轻柔地抵着她额头,扬唇。 约莫过了三刻钟,马车停下来。 庄绾正要掀开车帘瞧一瞧是什么地方,裴荇居却飞快地拉着她下了马车。 然而下了马车后,庄绾愣住。 眼前,正是庄府大门。 像是隔了两世般,令她有些恍惚。 这是她最初来的地方,也是这个身体在这世上唯一的归宿。也许是受原身情绪影响,莫名地,她有些鼻酸眼热。 “你......为何带我来这?”她声音闷闷的,还有些哑。 裴荇居道:“我已经向皇上重申了你庄府的冤情,所有证据呈了上去,或许很快庄府的罪就能洗清。” “证据?你何时搜的证据?”庄绾诧异。 裴荇居抿唇,并未说话。 其实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搜集庄府的证据了,彼时,他只是想弥补自己“忘记她”的愧疚,后来...... “你父亲是冤枉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说:“要搜集证据并不难,难的是信国公不倒,这件案子无人敢办。” “现在信国公失势,证据呈上去,你们庄家的罪不日便可平反。” “可是......”庄绾看向干干净净的大门:“门上的封条呢?不是还没澄清吗?封条怎么没了?” “你忘了我是谁?”裴荇居笑。 也是,庄绾点头。 他是刑部之主,原先庄府的案子就是刑部办的。解封个把府邸罢了,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 “走,进去看看。”裴荇居牵起她的手。 两人正要踏进门槛,这时后头匆忙传来马蹄声。 他们双双停下,就见宫中内侍魏总管高捧着圣旨而来。 魏总管飞快下马,见了裴荇居立即上前寒暄:“原来裴大人也在这,幸好杂家来得巧。” “有劳魏公公了。”裴荇居点头。 果然,魏总管转头对庄绾道:“庄姑娘,圣上有旨,还请庄姑娘立即设香案接旨吧。” 庄绾茫然了下,就听裴荇居低声在她耳边说:“皇恩浩荡,圣上为庄家沉冤昭雪,速速接旨。” 回过神来,庄绾赶忙去准备。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礼物。 . 漆黑阴冷的地牢里,四面皆是厚重的石壁。 石壁上方凿了一方小小的窗,光从那里透进来,仿佛世界的另一端,也仿佛梦的另一端。而黑暗方寸之地,是梦醒后的残影。 一人坐在条凳上仰头盯着那束光看了良久,许是觉得刺眼,又缓缓闭上眼睛。 过了会,有些动静从不远处传来,来人似乎只有一人,宽大的拽地裙摆拖在青石地面上,金丝刺绣的花纹摩挲过坚硬的石面发出细微而陌生的声音。 没多久,来人在栅栏外停下来。 “开门。”她说。 “娘娘,皇上嘱咐......” “你只管开门就是,本宫进去见自己的父亲。” 很快,锁链哗啦响起来,门打开。 信国公依旧坐在条凳上,一动不动,只唇边扯出抹嘲讽的笑。 梁意欣走进内室,打量了会。几日不见,父亲老了许多,鬓边白发成片,下巴长满了沧桑的胡子。 “父亲。”她轻声开口。 安静了片刻,信国公嗤笑:“你来做什么?假惺惺同情?” “不,我只是来道别的。” 闻言,信国公睁开眼。视线扫过她腹部,那里已经微微凸起了些。 梁意欣缓缓走近,在两步之外停下。 “你知道吗?我一直耻于父亲。” 信国公一愣,没想到听到的是这么句话。 梁意欣继续道:“小时候,你教我要忠义仁孝,可你自己却一样也没做到。我幼时睡在榻上听见你毫不避讳地对母亲说起你所作所为,你谋算君主,伤天害理......我觉得你恶心。” “可我是你的女儿,无法逃脱还偏偏只能享受你以卑鄙残忍手段得来的权势和富贵,所以我觉得我自己也是恶心的。我恨我的身体,恨我的身份,恨你,也更恨........” 她落下泪来,喃喃道:“命运作弄。” 那个人永远都不知道,四年前春出门踏青,她与兄长梁锦羡一同出行,半路车牙子坏在路上,便借了庄府小姐的马车下山。 路上,有人惊了她的车驾,她吓得惊慌失措。是那人以天神之力稳住了她的马车,救她脱离险境。 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他,公子如玉,一眼万年。 她含羞下马车与他道谢,暗喜,那日是个好晴天。 可是后来,他全然不记得她了。 再后来......得知他与父亲为政敌,她更是痛苦度日。 “我为什么要是你的女儿呢?”梁意欣凄凉地笑:“你恐怕不知道,这辈子我宁愿生在普通人家。至少那样,我能活得心安理得。” 她盯着信国公平静的脸:“也许到这一刻你仍旧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可你是否想过,梁家落得今日是你一手铸成。” “父亲,”她流着泪,缓缓对信国公跪下:“这是我最后喊你一声父亲,谢你生我养我之恩。” “若有来世......你别再做我父亲了,我只想投身成好人家的女儿。” 说完,她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牢房内,信国公的背影安静。好半晌,骤然一垮,“嗬”地哭出声来。 . 裴府。 沈祎刚进书房就见裴荇居一脸抑郁的模样,他默默后退两步,问门外站着的吕侍卫。 “他怎么了?怎么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吕侍卫老实道:“庄姑娘走了。” “走了?去哪?”沈祎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到什么,顿时明白。 皇上已经下旨为庄府澄清罪名,庄家复位,庄夫人也从庄子里回到京城。庄绾自然是不能再继续住这,得回自己家去。 啧啧......他扭头看了眼坐在案桌前一副旁人欠他几百两不还的模样,好笑。 “你裴荇居算是彻底栽了。”他风凉地说。 裴荇居没理他:“刑部不忙?” 意思是他有空来笑话他,实在闲得慌。 不过沈祎确实闲,按理说裴荇居停职府中,刑部该忙不过来才是。但也不知是为何,裴荇居的身份真相大白后,刑部的人史无前例地团结。有些事无须旁人催促就各司其职做得极好,效率一高,沈祎闲的工夫也就多起来。 不过,他今日还真不是来看裴荇居笑话的,而是有正事。 “信国公在牢中畏罪自杀了。”他说。 裴荇居抬眼。 “听说自杀前皇后娘娘曾去过牢中探望,没人知道说了什么,但皇后娘娘走后,他吞金自缢。” 裴荇居提笔缓缓蘸墨。对于信国公的死,他并不意外,甚至有种期待已久的畅快。 “不过人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眼下就一桩事还未了结。”沈祎继续道。 “什么事?” “信国公府男子如数下牢,唯有一人还不知所终。” 一听,裴荇居了然。 自从贺州出事后,梁锦羡一直不见踪影。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内,梁锦羡的身份不敢出现在京城,只是他现在他到底在何处却无人清楚。 他问:“西南有消息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沈祎一脸佩服的表情:“我心里有些猜测不知对不对......” “你是想说梁锦羡很有可能藏在西南之地?” “对啊,”沈祎说:“你之前不是发觉梁锦羡一直在找人吗?而且还派人去昌国故地,现在他迟迟不露面,我估计应该也在那。况且他生母本身就是昌国人,说不定他在那有旧识,是否要派人去查一查?” “不必,”裴荇居道:“薛罡已经离京赶往西南了。” 速度这么快。 沈祎放心了。 谈完正事,他饶有兴味地饮了盏茶,突然欠欠地感叹:“哎呀,不知为何,我今日饮你裴府的茶有些凉。”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走茶凉呀!” “......”裴荇居懒得理他。 沈祎又转头问门口的吕侍卫:“吕淮,你下个月成亲?” 吕淮老实巴交:“下个月初六。” “恭喜恭喜!”沈祎懒懒往后一靠:“再过不久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咱们有伴儿,回头约一起吃酒啊。” 他这话嘲笑意味明显,大意是他跟吕淮可是有家室的人,以后不跟光棍玩。 “裴光棍”从公文中抬眼,无情地揭穿:“契约婚姻罢了,你哪来的家室?” “......” 沈祎一噎,心口发闷。 . 庄府。 庭院绿树成荫,花坛连着游廊蜿蜒,白墙青瓦映照在廊下鱼池中,时光好不惬意。 此时,屋子里楹窗半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从里头传出来。 庄绾坐在桌边看账,也不知看了多久,余光瞥见门口站着个身影,她转头看去。 就见庄夫人静静地站在那。 “母亲,”庄绾起身:“您怎么来了?” “我想到处看看院子,看还有哪里需要重新修缮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到你这里来了。”庄夫人笑道。 圣上平反庄家的罪后,当天裴荇居就派人去庄子把庄夫人接了过来。彼时庄夫人很是不敢置信,到了庄府抱着庄绾哭得泣不成声。 原本以为这等情绪得缓许久,不料才过两日庄夫人就自我调节好了。 庄绾问:“母亲看过可有哪要修缮?回头我去请工匠来。” 听得她这般说话,庄夫人脸上露出欣慰,一双眸子慈爱却又通透地打量她。 “何德何能,我竟有你这般聪明能干的女儿。”她说,又看向桌上一摞账册:“这样的绾儿是我从不敢想的。” 也不知是不是庄绾想得多,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令她隐隐心虚。 她忙上前迎庄夫人进来坐,又给她倒了杯茶:“母亲辛苦了,坐着吃杯茶。” “好。”庄夫人点头:“你能干有本事,还自己开了庄记铺子。我听说了,你那铺子经营得极好,外头好些人都知道庄记。” 庄绾道:“我也不知能这般顺利,说起来裴大人帮了不少。” 提起裴荇居,庄夫人感叹:“我没想到,那孩子......原来受了这么多苦。裴夫人当年我也见过,着实是个端庄大气的夫人,与裴将军也恩爱。两人育有三子,成亲多年从未脸红过,谁知后来.......” 后来的事她不忍再提,叹道:“也算是老天有眼,裴家有裴大人这么条根在,振兴家门有望。” 庄绾点头。 须臾,她说:“母亲,裴大人说已经派人去边城接阿兄了,兴许再过半月就能回京。” 一听,庄夫人愣愣望过来,顿时红了眼眶:“真的?我的珲儿要回来了吗?” “当然是真的。”庄绾握住她的手:“有裴大人照顾,阿兄在边城并未受苦,母亲不必担心。” 庄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好好好!如今我还能看见你们兄妹平安无事,我满足了。” 亲情是这世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总是在不经意间拨动人的心弦。此刻,庄绾也难免心头发酸。 “母亲,”她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以后,咱们好好生活。” 闻言,庄夫人抬眼:“你可知道,若是从前的绾儿,铁定说不出你这样通透的话。” “没想到......”她满含欣喜:“上天让我失去的,又圆满地补回给我了。” 庄绾心下微紧,竟有些不敢看庄夫人的眼睛,总觉得她像是发现了什么。 “是啊,母亲只管往前看,好好养身子。”她说:“待阿兄回来,还得您给他张罗亲事呢。” 提到这个,庄夫人点头:“你说得是,如今你们兄妹都已长大,亲事再耽搁不得。” “母亲,”庄绾想起件事,郑重道:“还有件事女儿想跟母亲商量。” “你说。” “母亲可还记得秋檀?”庄绾道:“她以前是我身边的婢女,后来我将身契还了她,如今她是自由身,还自己在外开了间铺子。” “下个月她便要成亲,嫁的人正巧是裴大人身边的一个护卫。那人虽是护卫,人品却极好。我想着秋檀伺候我多年,主仆一场,便打算给她添些嫁妆。” “我当什么事,”庄夫人笑起来:“这些钱你只管用,若是不够,咱们府里还有。” “不是钱的事。”庄绾说:“秋檀从小无父无母,一生把庄府当自己的家。女儿想跟母亲商量,届时能否让她从庄府出嫁?” “这是好事。”庄夫人道:“咱们家许久没办过喜事了,不妨我认她做干女儿,把这桩喜事办热闹些。” “太好了!”庄绾道:“秋檀若是得知,肯定很高兴。” 这厢母女俩说着话,而府门外却来了辆鬼鬼祟祟的马车。 马车里,裴荇居犹豫了会,对吕侍卫道:“不在门前停,换个地方。” 吕侍卫不解:“大人不是要去看庄姑娘吗?为何不在门前停?” 不在门前停自然有裴荇居的理由。 如今庄绾回了庄府,两人再见面就有些不方便了。昨日他赶来庄府探望,原想着见庄绾一面,可未来丈母娘装聋作哑,就是不松口让两人相见。 这事裴荇居自然不好主动提,喝了两盏茶放下礼物就灰溜溜地走了。这也便是沈祎今日见着他一脸抑郁的原因。 眼下,他想见庄绾,却不能光明正大。毕竟昨日才来探望过,今日再来以什么借口? 裴荇居要脸,当然不能让未来丈母娘笑话,想了想,打算走后门。 只不过吕侍卫不能理解他们裴大人是何意,将马车赶到西角门后,抬脚就要上前敲门。 却被裴荇居拦住。 “大人,”吕侍卫不解:“不进去了?” “进,”裴荇居一脸正经:“但不必敲门。” “不必敲门?” 吕侍卫一头雾水,正当他纳闷不敲门而入是个什么法子时,就见裴荇居足尖一点,悄然翻身上墙。 “.........” “你在这守着就是。”裴荇居撂下这句话,径直跳进了院子里。 “........” 吕侍卫无语望天,头一回觉得跟着他们大人好丢脸。 这边,裴荇居熟门熟路地往庄绾的小院走。所幸他此前来过庄府,一眼就记得路线,况且庄府现在没几个下人,路上空荡,倒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 很快,他来到了庄绾的小院。观察了片刻,他走到一棵芙蓉树下,就着根粗壮的树枝垫脚,然后旋身跃上屋檐。 夏日的瓦片被太阳晒得干燥,走起来容易发出响声,尽管裴荇居极力放轻脚步,但还是有些动静传来。 庄夫人才从屋子里出来,听见声响还以为是瓦片晒裂了缝,她仰头静静看了会,琢磨着改日请工匠来修缮一遍。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屋檐飞下来,直直地站在她跟前。 四目相对........ 庄夫人:“..........” 裴荇居:“..........” 第224章 你们同房了? 微风轻拂,碧空如洗,好似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天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仿若金色的雨点。 本该是美好怡人的时光,此刻,空气中却充斥着尴尬。 四目对视了片刻,裴荇居率先镇定下来。 他从容地对庄夫人行了一礼:“伯母。” 庄夫人这会儿仍有些魔幻,不明白好端端的未来女婿就从天而降。当然,经过这些事,她打心底是认可裴荇居的。 却不认可他这般做法。 怎么说也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前不久还得知他是堂堂镇国将军之子,然而这白日翻\\\\墙的行径着实有些....... 她捋了捋袖子,故意问:“不知裴大人为何在这。” “.......” 默了默,裴荇居老实道:“晚辈来探望绾绾。” “既是探望为何不走正门?” 庄夫人铁了心要好生教育,她虽理解年轻儿女容易冲动,可毕竟现在还未成婚。以前庄绾住在裴府不得已便罢了,如今庄绾回了家,若再这般轻浮传出去会让人嚼舌根。 裴荇居自知未来丈母的心思,入仕多年,观人眼色还是会的。当即也不狡辩,老实道:“伯母,晚辈此来想见绾绾,自知两人还未定亲有失礼数,故而......让伯母见笑了。” 见他如此,庄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知你心意,但也正如你所说你们还未定亲,甚至无媒无聘的,这般行事若被人知晓于你、于绾儿皆不利。” “晚辈清楚!” “罢了!”想了想,庄夫人也不打算刁难,对于裴荇居的为人她还是放心的,只是不放心她那女儿罢了。 她余光瞥向门处,当然晓得庄绾就在那偷听,便高声道:“且让你们见见罢,但不许耽搁太久。” 裴荇居忙作揖:“多谢!” “两刻钟后,还请裴大人来正堂饮茶,我有些事想请教裴大人。”庄夫人道。 裴荇居点头:“是,晚辈定准时到。” 庄夫人走后,庄绾倏地打开门,笑嘻嘻望着他。 “你怎么来了?” 裴荇居站在门口,唇角压着笑。 庄绾对他勾了勾手指:“你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说只有两刻钟吗?” 她赶忙把他拉进屋,让婢女守在外头。 一进屋子,庄绾关上门就立马扑进他怀中。 “呜呜呜我好想你!” 其实算起来两人也只分开了几日,可这几日却觉得格外难熬。或许世间的情侣皆是这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庄绾以前住在裴府几日不见裴荇居没觉得,可现在住回庄府,思念就变得缠绵冗长起来。 她埋在他胸膛前问:“你想不想我?” “嗯。” 不想又怎么会悄悄爬墙入院? 裴荇居垂眼望着人,而手却克制地背在身后。 庄绾察觉了,不乐意:“你根本不想我。” “此话怎讲?” “那你怎么不抱抱我?” “......”裴荇居低声说:“这是在你家,况且......” 况且还被庄夫人抓个正着,在别人的眼皮底下,他实在做不出轻薄他人女儿的事。 “我不管!”庄绾故作生气:“我想要你抱我。” 裴荇居没动作。 “快点!”庄绾瞪他。 迟疑片刻,裴荇居无奈伸手。然而就在他伸手的瞬间,庄绾不管不顾地跳到他身上。 她吻上他的唇,恣意地、热烈地,带着扑面而来的欢喜,瞬间将裴荇居包围。 那些矜持和克制在这一刻如脆弱的蛛丝,一扯就断。 两人相拥,温柔地吻着彼此,仿佛要将多日的思念融入这深深的吻中。 他们舌尖相互探索,分享着彼此的爱意,沉浸且着迷于对方的香甜的气息中。 “绾绾,”须臾,裴荇居退开,手轻轻抚摸着庄绾的发丝:“我月底来提亲可好?” “这么快?” “快么?” 适才在外头,庄夫人的话已经提示得明显。若是想娶她女儿那便来提亲,而不是这般模棱两可偷偷摸摸。 “一点也不快,”裴荇居又亲过去:“我想早些娶你。” 庄绾感受着他的温柔,呼吸又急促起来,唇间的吻也越发狂热。 “好啊,”她说:“我等你来提亲。” . 傍晚,沈祎跟几个官员勾肩搭背地从酒楼里出来。一人送他上马车时,还热情地邀约:“沈大人,这次咱们刑部立大功可多亏您的功劳,一顿饭不算啊,明天再继续。” “继续就继续!”沈祎道:“明天换个地方喝,我听说醉香楼的浮玉春好,曲儿也唱得好,咱们去那。” “好好好!明天就去那!” 几人醉醺醺地拜别。 过了会,小厮问:“大人,您要去裴府还是回公主府?” “去......”沈祎躬身扶在车门前,脑壳仿佛卡了下,想了会,说:“回公主府吧,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可不兴跟裴荇居一块玩。” “......哦。”小厮立即吩咐驾车。 回到公主府,天刚刚擦黑,府内还未掌灯。 “你们公主呢?”沈祎以为乌静公主又出门赴宴去了。 却不料,门房道:“姑爷,公主在后院。” 沈祎诧异:“她今日不出门?” “公主一天没出门。” “那她在做什么?”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听说在整理东西。” 整理东西? 沈祎其实也并不好奇她整理什么东西,不过想了想,还是抬脚往后院走去。 到了正屋,却见婢女们忙忙碌碌,地上还放着几个大箱子,箱子似乎整理妥当已经摞在一起。 他逮着个婢女问:“你们在忙什么?” “姑爷,”婢女行礼道:“奴婢们在整理公主的行李。” “行李?” “公主说过些日回鲁国,要奴婢们提前把东西收拾好。” 一听,沈祎的酒意醒了大半。他站直了身,缓缓抬脚进门。 瞧见空荡的卧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乌静,”他走进去:“你在忙什么?” 乌静公主在内室,早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她忙着收拾东西没空搭理他。 “你没看见?”乌静转头,闻着他一身酒气,蹙眉嫌弃:“我整理衣裳呢,你别进来,免得薰了我的屋子。” 沈祎赶忙退到月门外,然后站在那探头看:“你收拾衣裳做什么?” “我与你说过的,”乌静道:“我想快些回鲁国去,此前我已经去信问阿兄了,说不定过些日阿兄就会派人来接我。” 沈祎胸口闷闷的,还有些酸胀。 “你别收拾了,”他不客气地泼冷水:“你回不去的。” “为何?”乌静转头。 沈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下。 乌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睨他,觉得这人说话做事一点也不爽快。她放下东西:“我铁定能回去,我阿兄和母妃最疼爱我,得知我在这过得无趣肯定会派人来接我的。” “你怎么无趣了?”沈祎说:“你不是天天出门吃茶听戏吗?全京城的摊贩都可着你的喜好来呢。” 乌静爱逛街,又舍得花银子,还是个买东西不砍价的冤大头,全京城的商铺老板都喜欢她。 “关你什么事!”乌静白他一眼。 沈祎在外头坐下来:“反正你收拾也是白收拾,我劝你还是别浪费精力折腾了。” 乌静走出去,一脚踩在他鞋上:“若你是来说风凉话的,就走吧,别杵在我这碍眼。” “我.......”沈祎忍着脚疼,憋了憋,甩袖出门。 然而才跨出门槛,他又停下。 “乌静?” “做什么?”乌静扭头。 天色发暗,沈祎背着光,乌静看不清他的脸。却听他说:“你想不想喝酒啊?” 乌静莫名其妙:“好端端地,喝酒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们鲁国儿女都是海量吗?我不信。” “你不信就不信,”乌静说:“我才不要喝酒,我忙着呢。” “哎,走走走。”沈祎进来拉她:“你都要回鲁国了,咱们就当饯别吧。” 也不知怎么地,沈祎今日烦闷,越发地想喝酒。可若要他自己回屋喝酒又觉得冷清,索性拉着乌静一起。 乌静被他毫不温柔地拉打跌,却还是勉勉强强跟着走了。 偏厅里,小厮进来掌灯,又端了一壶温好的酒上来,盘中还有一碟花生一碟庄记买来下酒的鱿鱼丝。 “沈祎,你不是喝过酒了吗?”坐下来后,乌静不解:“怎么还喝?” “没喝够。”沈祎说:“那帮同僚个个不是对手,两杯就倒了,没劲!” 乌静撇嘴:“尽吹牛。” “嘿!我吹牛?不信咱俩打赌。”沈祎说:“今晚看谁能撑到最后。” “赌什么?” “赌.......”沈祎想了想:“若是你输了,就老老实实待京城吧。” 乌静蹙眉,细细打量他:“沈祎,你为何要赌这个?” “什么?” “我离开或是留下,你很在意吗?” 沈祎张了张口,道:“非我在不在意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走不了。” “为何走不了?” “你别忘了这桩婚事是你兄长跟我们大曌皇上的约定,男人们的事岂能跟儿戏一样?” 乌静一听,突然气馁。 其实她心底也清楚,阿兄多半不会同意,可她在京城度日如年,很想家了。 她低头,情绪有些低落。 过了会深呼吸口气,又道:“你放心,我今晚务必赢你。不论如何,我还是想回鲁国去。” “行吧。”沈祎敷衍地点头,给她倒了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来,”他举杯:“祝你愿望达成。” 乌静没喝,而是问:“你还没说若你输了该如何呢。” “我若输了,”沈祎道:“便答应你一个条件。” “任何条件都可?” “只要不违背人伦道义,任何条件都可。” “好,那我今晚一定要赢你了!” 说完,乌静仰头一口喝尽。 明月高悬,银辉宛如一层轻纱笼罩在庭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时光静谧而美好。 不知不觉,已经是月上中天。厅内,两人喝得东倒西歪,沈祎靠在椅子上醉眼蒙眬,而乌静趴在桌上回忆儿时的事。 “我跟你说,我捉泥鳅也厉害......”她夸张地比了个手势:“五岁的时候捉过这么长的泥鳅。” “捉泥鳅算什么,”沈祎更夸张地比了个手势:“我六岁的时候就下河摸了这么大个鳖。” “我还猎过一只狐狸呢,你可猎过?”乌静挑衅地昂起下巴。 沈祎一拍桌子,也昂起下巴,想找出个十分厉害的事迹来,想了半天却发现没有。 他悻悻地又坐回去,遗憾道:“我小时候被父母管得严,自从进学堂就没那么自由了,每天不是读书就是读书,唉!我也想猎一只狐狸威风威风。” “这有什么难的?”乌静起身:“我这就带你去猎。” “去哪猎?” “当然是出城啊,城外有狐狸。” 乌静对婢女喊:“去取本公主的弓箭来。” 站在门口服侍的婢女头疼:“公主,现在天黑了,狐狸回家了。” 乌静一顿,呆呆地“哦”了声,然后转头对沈祎道:“猎不成了,狐狸回家了。” 沈祎噗嗤地笑起来,笑得肩膀颤抖。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么?” 乌静气,走过去踢他。然而抬脚时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下,整个人直愣愣地朝沈祎扑去。 香软的女子身体骤然砸进怀中,那一刻,沈祎怔了怔,下意识地抱住。 许是酒劲使然,又许是别的什么作祟。他抱着人,心跳加快。 “乌静?”他轻唤她。 乌静还在笨拙地试图爬起来,她“嗯”地应了声,抬脸。 这一抬脸,两人的唇离得颇近,近到只需沈祎低头就能够着。 鬼使神差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吸引似的,沈祎盯着红唇喉结滑动。 下一刻,当他意识过来在做什么时,已经噙住了那红唇。 乌静傻了,不禁脚下打滑。 “乌静,别动。”他说,为了让怀中的人老实点,他抱得越发紧。 乌静的婢女心头大跳,想上前阻止却又觉得不该。毕竟两人是夫妻,尽管......尽管有契约在,可那也只是口头上的,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呢?况且,公主的心思她是清楚的...... 飞快斟酌了下,她赶忙将其他人挥退,上前把门关上,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屋子里,月光从楹窗落下来,轻柔中透着暧昧。 地上,一双影子交叠,时而急切,时而激荡。 衣衫早已一件件散落,有的被揉成一团,有的被胡乱搭在椅子上。他们赤\\\\裸地贴近对方,听着心跳,在迷蒙月色中望着彼此的双眼。 这一刻,没人是无辜的。像是铁了心要共沉沦般,谁也不肯放过谁。 乌静长发散乱地趴在桌旁,手扶着檀木方桌。 她仿佛置身于茫茫海域的孤舟上,风吹海浪,小舟飘摇。她望不见尽头,也分不清来路,只死死抓着身后人的手臂,不让自己迷失跌落。 这个世界是安静的,也是狂躁的。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狂躁得心潮澎湃想就这么死在巨浪中。 恍惚间,她被抱起,便下意识地攀着对方的肩膀。 她很清楚抱她的人是沈祎,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无法挣扎,只能清醒而绝望地沉溺。 乌静欢愉又痛苦地哭起来。 “沈祎......沈祎.......”她喊他的名字。 处于失控中的沈祎听得这一声声绵长轻柔的呼喊,越加发狂。身体里像是住着个魔鬼,恨不得把她撕碎,要她哭得更大声。 就这么,乌静哭了一夜,沈祎也发狂了一夜。 . 翌日,乌静是被热醒的。 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除了头疼,似乎还有......腿间也特别疼。 她动了动,然而碰到其他东西时,猛地一顿。 骤然睁开眼,发现这里并非她熟悉的卧室,心头大惊。渐渐地,昨日的画面浮上脑海。 酒醉,亲吻,衣衫剥落,两人连体似的纠缠....... 良久,她缓缓转头,就见沈祎安静地睡在一旁。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慌乱间,只好悄悄爬下床。 床上的凌乱令她羞耻不敢看,她忍着腿间的疼痛一件一件地捡起衣衫穿上。最后再转头看了眼沈祎,见他仍旧阖眼睡得沉,才松口气地逃离。 比起羞耻,她更多的是尴尬。 是不知怎么面对沈祎的尴尬。 两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昏了头,做了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可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清白不在,而是遗憾自己往后跟沈祎恐怕没法做回普通的朋友了。 殊不知,在她开门离去后,沈祎缓缓睁眼。 他面色平静,全然无醉酒后的茫然。 沈祎盯着床顶帷幔,也不知想什么,神色些许凝重。 . “你们........同房了?” 裴府,裴荇居震惊,不过片刻,表情又平淡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他说:“且看你如何抉择了。” “我能怎么抉择?”沈祎都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喝那么多酒,酒后易乱性古人诚不我欺。” “.......”裴荇居无语地瞥他一眼:“难道你没想好怎么处理吗?” “我若想好就不会来找你了,我现在头疼得很,不知该怎么办。” 他起床换了身衣裳就出门,官署也没心思去,现在整个人头大。 “我要怎么面对她?”沈祎苦恼地问。 “你是男人,你居然不知该怎么面对?” “我.......”沈祎有些颓然:“你也清楚我们的婚姻是怎么回事,此前我们也说好三年后和离,别说三年了,她现在就想和离回鲁国。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又.......又发生了这种事。” “那你呢?”裴荇居问。 “我什么?” “你是何想法?” “我.......当然.......”沈祎默了默,说:“我当然是尊重她的,只是......出了这种事,我心中内疚。” “只有内疚?” “何意?” 裴荇居道:“你不妨问问乌静公主的想法,若是她执意和离,你便补偿她。若是她愿意留下,照顾她当是你的责任。” “自然,”沈祎点头:“都这样了,我若再把她抛开还是人吗。” “可万一她执意和离呢?”他又问。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居然最关心这个问题,怕问她,也怕她说出坚决的话。 “扪心自问,”裴荇居道:“你可愿让她离去?” 沈祎一愣。 第225章 最是真心伤不得 从裴府离开后,沈祎站在大门口呆了许久。 车夫问:“大人,现在去何处?” “去......”好半响,沈祎说:“公主府。” “好。”车夫调转马头。 然而才至一半,又听沈祎说:“算了,先去官署吧。”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她。 这厢,公主府里,从用早膳开始乌静公主就心不在焉。她捧着脸撑在桌上,手里拿着支九连环漫无目的地甩着。 她黛眉蹙起,一张脸满是后悔与纠结。 “公主,”过了会,婢女问:“公主今日还出门吗?” 乌静抬眼,就听婢女道:“您忘了?此前约了易阳伯府的小姐一起去听戏,状元楼排了新戏呢。” “我现在哪有心情去听戏?”乌静撇嘴。 “公主还在为昨日之事苦恼?”婢女笑:“公主跟姑爷这是好事,你们本就是夫妻有何害羞的?” “你不懂。” “不懂什么?” 乌静不说话。 她扔下九连环起身,准备出门散心,可才跨出门槛就听到不远处婢女请安的声音:“姑爷安好!” 她吓得顿住,心口怦怦跳,昨日的一幕幕瞬间冲进脑海令她难堪又局促。是以,未等沈祎进门,她又赶忙跑回屋子把门关上。 沈祎原本是想去官署的,可发现进了案房却一个字也看不入眼。脑子里反复想起昨晚的情况和裴荇居说的话。 “扪心自问,你可愿让她离去?”彼时,裴荇居问他。 其实,他不想。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觉得跟乌静公主成亲还挺好。至少屋檐下有另一人叽叽喳喳地陪着,并不寂寞。 有些东西一旦想通,过去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皆有了答案。 他的心,也豁然开朗起来。 索性收拾东西,让车夫驾马回府。可没想到回来后,才踏进院子就见乌静像洪水猛兽似的,“砰”地把门关上了。 沈祎脚步顿住。 此刻心境,怎么说呢? 复杂、忐忑、纠结、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须臾,他抬脚上前敲门。 “乌静?” 没人应。 “我知道你在里面,乌静你开门。” 乌静公主靠着门,屏着呼吸不敢说话。可也清楚,这么逃避不是办法,显得她像个胆小鬼似的。 于是,她揉了揉脸,转身拉开门。 两人目光对上,沈祎竟是先抵不住挪开眼睛。 “我......我是来找你商量的。”他说。 “商量什么?” “昨晚......” 未等他说出口,乌静突然对外喊:“来了人,也不知去沏茶?” 婢女赶紧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沈祎一怔,莫名觉得她变得客气疏离了。 他心情复杂地抬脚进屋,坐下。 乌静也在他对面坐下来。 “好了,你现在说吧。”乌静道。 “昨晚.......是我对不起你。”沈祎说:“事已发生,我总该对此负责。” “乌静,”他问:“你还想回鲁国吗?若是不想,就留下吧。” 乌静听得酸楚。 她从未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挽留她。 可是,却不是她想要的。 “沈祎,”她笑起来:“不全然怪你,我也有错,要不是我一心要强非要赢你,也不至于........” “总之,这种事不怪你。”她道:“不就是睡了一觉嘛,在我们鲁国男人跟女人睡觉你情我愿就行,无须谁对谁负责。” 沈祎惊讶,仔细打量她,想从中找出一丝口不对心的破绽。 然而没有。 莫名地,他心头突然一阵巨大的失落。 “你是这么想的?”他问。 “嗯。”乌静点头。 “可是.......”沈祎动了动唇,一时间被乌静这番话乱了方寸,原先来的路上所打的腹稿全使不上。 “可是我心中有愧。”他说:“我们奉旨成婚,说好三年后和离,我若没碰你便罢了,如今.......如今我们有了夫妻之实,我又岂能眼睁睁看你流离失所?” “流离失所?”乌静莫名其妙:“我又岂会流离失所?我有家,有母妃,还有兄长。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已经写信给阿兄了,说不准过些日他们就会派人来接我。” “你不必愧疚。”她继续道:“这种事就当一场意外便是,我不会放在心上。” 沈祎听着听着,心情不好,脸色便也不怎么好。 “你是个姑娘家,怎么能不在意?” “那要怎么在意?”乌静问:“是要死要活,一哭二闹三上吊吗?我乌静可不是那种人。” 沈祎一噎,说:“你可以问我要补偿。” “我说过了,你情我愿的事无须补偿。” “你铁了心要回鲁国?” “不然呢?留下来跟你过日子吗?”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沈祎不大自在道:“你这人除了缺心眼也没什么缺点,这些日我们相处还挺愉快,若是就这么过下去,似乎......没什么不好。” 乌静愣怔。 她良久不说话,沈祎也安静下来。 “乌静,”少顷,他开口:“不然你别走了吧,咱俩也别和离了,你留在京城,我以后照顾你。” “若你是出于愧疚,大可不必。”乌静道:“我说过的,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 乌静一顿,抬眼,对上沈祎认真的眼睛。 心里头,一下乱了起来。 . 五月二十八,吉日,惊心动魄了月余的京城百姓总算迎来了一件津津乐道的喜事。 ——镇国将军府当家主人裴衍向前御史中丞庄府下聘求亲。 百姓们围在街边,看一担又一担的聘礼敲锣打鼓地往庄府送去,个个羡慕得直红了眼睛。 “这得多少聘礼啊?我数都数不清了。” “是啊,也不知里头装的什么,连扁担都压弯了,看起来实沉得很呢。” “听说皇上将当年抄没的家产全归还给了裴家,除此之外还赏赐财帛布匹无数。如今,裴家就只剩裴大人一个,裴大人二十好几好不容易娶媳妇,不得可劲儿下聘礼讨丈母娘欢心?” 一时间,众人不知是该羡慕裴家有钱,还是该羡慕庄家得了这么个金龟婿了。 路边还站着些闺阁女子,其中也不乏富家贵女们,皆是得知消息跑出来瞧热闹的。 这些个年轻女子看见这般浓重的下聘队伍,却是另外个想法。 “没想到当初没入贱籍的庄绾居然还有今天,这命也太好了。” “是啊,起初我以为庄绾只能给裴大人做妾呢,原来裴大人一心想娶她为妻。” “如此更加证明裴大人是个专情的人啊,不是吗?” 一听,众人又是羡慕,又是酸溜溜地嫉妒。京城最受欢迎的夫婿人选,居然被庄绾拱了。 “庄绾有什么好的?值得这般下聘么?都快赶上皇家娶亲了。” “是啊,论才情,还没罗姐姐好呢。” 有人听得这话,立马看向一旁的罗易瑶:“哎呀,我记得当初罗姐姐跟蒋家姐姐与庄绾起过龃龉呢,好像是去年在芙蓉布庄的时候吧?” “可不是?我记起来了,当时两人还嘲笑庄绾是贱籍不配去布庄。这下该如何是好?”一人阴阳怪气地说:“如今庄绾成了镇国将军府未来女主人,日后在布庄见面,也不知谁先让谁呢。” 罗易瑶听着讽刺的话面色发白,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尖锐,刺得她难受。 她故作强势地回怼过去:“谁让谁也与你无关,收起你那点肮脏心思,不就是嫉妒庄绾嫁给裴大人么?拿我泄什么气?” “你——”那人被揭穿,顿时臊得脸红。 罗易瑶哼了声,不愿理她,兀自带着婢女离去。 走了没多久,又见前头迎来一人。她脚步停下,莫名地找回了点优越感。 “哟!这不是夏阳侯府的姜小姐吗?怎么这副打扮,是做什么去?” 对面之人,正是姜宝荷。 此时她手臂上挎着个篮子,篮子里也不知放的什么,用绸布遮盖。身上的衣裳素净而廉价,脸上更是无半点妆容,干净简单得与庶民无异。 面对罗易瑶的讥诮,姜宝荷面色平静。 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继续往前走。 罗易瑶拦住她去路:“怎么,姜姐姐傍上庄绾,就越发地瞧不起人了?” 夏阳侯府倒后,姜宝荷跟庄绾走得很近,此事众人皆知。两人同在凤阳街开铺子,还常见面吃茶,庄府大门重开那日,姜宝荷还送去了贺礼。 姜宝荷被她拦住也不气,她站得笔直,脸上是不卑不亢的神色。 “罗易瑶,你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很可怜吗?” 一句话顿时刺激得罗易瑶脸色不好看。 姜宝荷继续道:“当初你巴结承恩侯府蒋小姐,自认为得了珍贵。后来蒋小姐离京,你便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 “或许在你的眼里谁必须靠着谁才能活,但我姜宝荷不是。”她说:“夏阳侯府在,我是姜宝荷,夏阳侯府不在,我还是姜宝荷。我无须傍着谁,只需自尊自爱便能活得很好。” “借过!”说完,姜宝荷径直从她身边掠过。 罗易瑶被她说得脸颊发烫,咬着唇,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半晌,她转头去看,只见姜宝荷的背影自在从容地消失在街头。 . 裴府下聘,最热闹的要数庄府。 得知庄家跟镇国将军府联姻后,往回那些不走动的亲戚街坊们纷纷上门来道喜。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庄夫人皆客气地迎进门吃茶。正堂里的男客有庄夫人的儿子庄珲接待,后院女客则是庄夫人应酬着。 至于庄绾,闲人一个。 她被庄夫人勒令绣嫁妆,这可把她愁死了。 绣花?这是她最不在行的东西,可这个时代的女子人人都会女红,据秋檀说原身就是个女红高手。为了不露破绽,她只好关起门来研究怎么绣花。 可绣了半天,好好的鸳鸯被绣成一团乌糟糟的麻雀,最后实在没法子了,狠心割手指,直言自己的手受伤了,绣不得花。 这会儿,她就闲着给自己包扎伤口呢。 其实并没割深,只是削了点皮罢了。她坐在桌边,望着包扎得夸张的食指叹了口气,索性继续看账册。 过了会,外头传来个男子的声音。 顿时,她头皮发麻。 一听那人清润爽朗的笑声,便知来人是原身的兄长,庄珲。 庄绾立即放下账册,起身朝门口看去,很快,就见庄珲的身影出现在那。 庄珲不过二十年纪,比庄绾大两岁。因着去边城流放了一年,整个人晒黑了许多,也显现出了与同龄人不符的沉稳来。 “小妹,”庄珲笑着进来,手里还提着食盒:“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是什么?”庄绾问。 “你最爱吃的酸梅冰饮子啊,”庄珲走近后自来熟地摸了摸庄绾的脑袋:“放心,我悄悄给你买的,保准不让娘知道。” 他补充说:“放了些冰,这会儿天气热,吃这个最爽利。” 庄绾笑起来。 一到夏天她就想吃点冰的,以前在裴府怎么方便怎么来。现在回了庄府,庄夫人却拘着她,说是女子吃太多冰饮子容易宫寒。 庄珲昨日听见了,一直记得,便偷偷地给她带了份。 “多谢.....阿兄。”庄绾说。 “瞧你,怎么还跟阿兄客气上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庄珲神色有些难过:“一年不见,小妹居然跟我生疏了。” 唉! 庄绾心头愧疚。 说实话,她最怕面对的就是原身的兄长。对于庄夫人,她可以当成自己的母亲,但兄长....... 前世她是独生女,且不说不知如何跟兄长相处,就说这位庄珲,是个实实在在的妹控,一天要跑她这好几回,各种好东西往她这送。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热情和亲密,庄绾有些不知所措。也曾想过跟他扮演相亲相爱的兄妹,可这世上最是真心伤不得,庄珲对她越好她越是心虚难安。 “阿兄,”庄绾赶忙转移话题:“前头客人都走了?” “走了。”庄珲说:“应付了一上午,可算是结束了。” “对了,娘在正堂等咱们,你用完这碗冰饮子,我们一道过去用膳。” “好。”庄绾点头。 第226章 庄绾消失了 庄绾跟庄珲去到正院,庄夫人已经在那等着了。庄夫人看见兄妹俩和和睦睦地走来,眼里满含宽慰。 “母亲。”进门后,庄绾福了福。 “自家人无须多礼,”庄夫人说:“快坐下用膳吧。” 庄绾点头:“好。”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回到庄家后,跟庄夫人的相处越发地别扭起来了。庄夫人那双眼像是看穿什么似的,令她无法适从。 只是这么句“无须多礼”便有些让她生了些自我怀疑,暗忖,难道是自己表现太过客套了? 但此刻,庄绾无暇探究此事。坐下来后,庄夫人提起今日镇国将军府下聘的事。 “裴家这般隆重,实在出乎我所料。”庄夫人对庄绾说:“他这般看重绾儿,倒让我有些惭愧了。” 庄珲不解:“母亲惭愧什么?” 庄夫人嗔怪他:“你妹妹的性子如何你现在也看见了,她虽聪明能干,可哪里像个能当一家主母的样子?” 一听,庄绾就头大,果然庄夫人接下来就道:“不行,有些事不能放任,旁的不说,主持中馈还是得学的。高门府邸总有设宴办喜的时候,可不能让她两眼摸瞎嫁过去凭白给人家添麻烦。” 庄珲无奈:“母亲,小妹还没嫁过去呢,你就先想着小妹惹麻烦了?” 庄夫人笑起来:“我这也是防备万一。” 她转头问庄绾:“你意下如何?” 庄绾乖乖点头:“女儿听母亲的。” “好。”庄夫人说:“此前原本是该教导你这些的,后来你父亲.......” 过去的伤心事不欲再提,庄夫人改口:“也罢,总归得从头开始。” “母亲,小妹已经够辛苦了,你还拘着她学这些。”庄珲是个妹控,万事以妹妹为中心:“依我看,小妹已经做得很好,又会算账又会经营买卖。哦对了......” 庄珲问:“小妹是何时学的?为何我以前不知道小妹懂这么多?” 庄绾动作一顿,笑说:“人在绝境下总能发挥无数潜能,这有什么的?阿兄去了边城后回来也变了许多呢。” 这倒在理,庄珲点头。又说:“这些日阿兄忙不开,后日阿兄得闲带你去游湖可好?” 庄绾哪里敢单独跟他去游湖,当即婉言谢绝:“游湖就不必了,适才母亲说得对,裴大人如此看重,我倒是不好偷懒的,得好生跟母亲学习打理中馈。” 庄珲些许遗憾:“好吧,小妹果真是长大了。” 对于庄珲的热情,而庄绾生疏又作受令庄夫人看在眼里。她含笑不语,须臾,提箸夹了块豆干放进庄绾碗中。 “来,多吃点。”她说:“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多谢母亲。”庄绾夹起豆干放进嘴里。 然而才嚼了两口,就见庄珲诧异地看着她。 庄绾不解:“怎么了?” 庄珲道:“小妹,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吃豆干吗?你从小就觉得这豆干有股熏味儿,吃了就吐。” 闻言,庄绾一惊,整个人僵硬。 这时,庄夫人笑道:“瞧我,居然记错了。” 庄夫人虽一言遮掩,可庄绾却心头寸寸发慌。 她自以为掩藏得好,却漏洞百出。她试图融入这个来之不易令她依赖和欢喜的新家庭,可她始终是个冒牌货,许多事上,越是用力越是适得其反。 她有些挫败,甚至担忧。 担忧这样的生活不知能维持多久,或许,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并非他们的亲人,会怀疑她的来历,说不准也有可能会把她当成妖魔鬼怪。 届时,裴荇居呢?会如何看她? 此时,口中的豆干突然变得难以下咽,就这般堵在喉中,成了愁绪。 “小妹,怎么了?”察觉她的情况,庄珲问。 “没,”庄绾努力扯出个笑来,不敢去看庄夫人的眼睛:“我只是觉得这味道似乎跟小时候的不一样,或许心境变了吧?” “原来如此。”庄珲点头。 待一顿午膳用完,已经是午时二刻之后。 庄夫人单独把庄绾留了下来,说是要商谈嫁妆的事。庄珲不疑有他,径直离去了。 庄绾站在门边,原是要打算回去了的,却不想被单独留下来。虽说是要谈嫁妆的事,可结合今日的情况她很是不踏实,总觉得庄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她心情沉重地坐下来。 “绾儿......”庄夫人开口问:“今日我见你用膳沉默,可是遇到难事了?” 默了好半响,庄绾抬起头。 “母亲,我.......” 有那么一刻,她想坦言身份,不想再欺骗他们。 原身庄绾死了,在她们面前的并非他们的女儿、小妹,她只是个借了壳的外人。 可她张了张口,仍旧屈服于自己的自私和胆小。她贪恋现在的温暖和美好,她更怕死,怕他们把她当成妖魔鬼怪乱棍打杀。 最后,动了动喉咙,她愧疚地选择沉默。 庄夫人一直在暗暗打量她,见此,开口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并非我女儿?” 话落,庄绾猛地抬眼,满目惊诧。 惊诧之余,局促、恐慌、不知所措等情绪全部写在脸上。 瞧见她这般,庄夫人心疼地叹气:“孩子,你无须害怕,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 庄绾的面色又变了变,从恐慌、局促变得茫然、不敢置信。 “看来真把你吓坏了。”庄夫人笑:“我是当母亲的,绾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说母亲和孩子连心,你身上的变化我又岂会不知道呢。” “我从第一天啊,就看出来了。”她说:“你性子变化这般大,外人难以察觉,却瞒不过我的眼。” “我.....我不是有意要骗您,我只是.......”庄绾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最后狼狈地低头道:“对不起,我瞒了您这么久。” “我不仅知道你不是我女儿,我还知道......”庄夫人继续道,眼角微微发红:“我的绾儿早已经离开人世间。” “可是,你来了。我虽不知你是谁,但我感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你支撑我活下去。你临危不惧化险为夷,使得我庄家逃过一劫,又那么有出息地令我庄家重见天日。” “我曾想,或许你就是上天弥补给我的孩子。我的绾儿怯弱胆小,老天爷便弥补了个聪明勇敢的孩子给我。” “你既然来了,那便是我们有母女缘分。孩子,你是庄绾,你就是我的女儿,你不必害怕,不必慌张。你既喊我母亲,此生我就是你的母亲。” 话落,庄绾鼻头酸涩,泪流满面。 “母亲......” 她喉头哽咽,扑进庄夫人怀中。 . 六月初下了场雨,雨后的天空晶莹剔透,如明镜般光彩夺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能被洗刷掉,没有了雨时的阴沉和压抑,只剩宁静和美好。 庄绾拆了手指上的纱布,规规矩矩地在闺中绣嫁妆、学中馈,直到六月初二才出门。 秋檀和吕侍卫成婚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六,满打满算也就只剩下四天。此前庄夫人派人把秋檀接回庄府备嫁,还摆了一桌家宴认秋檀作干女儿。 秋檀哭得稀里哗啦地,连连道谢喊干娘,说“我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会有亲人,现在我终于不是孤儿了。” 庄绾安抚她,并让人腾出来旁边的小院来与她作伴。秋檀的心情她理解,只有经历过失去的人才懂得亲情的弥足珍贵。原以为一生孤寂,却半路遇到温暖,何其有幸? 此后,庄绾忙着给秋檀张罗嫁妆,用庄夫人的话说就当练练手。 所幸秋檀的嫁妆简单,除了她自己准备好的,庄绾从此前自己的备好的嫁妆里挪了些出来。可原先备好嫁妆里一些布匹受潮花样子乱了,得重新备。 这日,她便是出门打算去芙蓉布庄挑选些新布。 巳时二刻,马车到了芙蓉布庄。人还未进门,里头,苏芷雁就迎上来。 “哎呀,稀客!真是稀客呀!未来镇国将军府女主人居然莅临小店了!” 庄绾白她一眼,也故作高傲地问:“东家,可有新布?要时兴的好看的,可别藏着掖着啊!” 话落,苏芷雁乐不可支:“瞧瞧,这还没嫁过去呢架子就摆上了。来,我亲自服侍您。” “不了,我可消受不起芙蓉布庄当家的服侍。”庄绾笑。 玩笑了会,两人挽着手上楼。 “你来得正巧,”苏芷雁说:“刚好明日码头会经过一批货,若你得空不妨与我一同去看看。” “去码头看?” “得去码头看,那批货不入京城只经过,本是要南下送去江南苏州唐家。亏我与唐家夫人有些缘,便央她分一些给我。”苏芷雁继续道:“那些布匹我见过,花样子是江南样式,京城都找不着。绣工也极好,还是定制的雪缎,保准你到时候见了喜欢。” 一听,庄绾问:“明日何时?” “明日得赶早,卯时你可得空?” 忖了忖,庄绾点头:“行,那我们明日卯时在码头见。” . 京城二十里外,镇泉山。 虽有泉山之名,可这里荒无人烟,荆棘繁杂。几个仆从没在齐人高的草丛间,挥舞镰刀奋力地开辟道路。 裴荇居戴着斗笠,静默跟在其后。 细雨纷飞,雨丝随风落在他的眉头凝成水珠,他不为所动,目光沉而凄凉地寻找着什么。 “大人,兴许不在这一片。”吕侍卫道:“听顾老先生说,十几年前,将军和夫人的坟墓在西山一棵松树下。” 裴荇居目光顿时落在不远处的一片松树,最后锁定半山腰最粗壮的一棵。 他夺过仆从手上的镰刀,亲自在前一点点地割去杂草,寻找父母兄长们的坟墓。 很快,一片破败萧条的墓地出现在视野。 大大小小的土丘,连墓碑也无,只在上头插了块木牌。木牌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早已残旧,上头的字也几乎看不清谁是谁。 但他们次序排列,整整二十三座,肃穆而悲壮。 裴荇居在最中央的两座蹲下来,缓缓抬手抚摸上头的木牌,长睫压下,看不清情绪。 只听得他隐忍地说:“爹,娘,儿子不孝,来看你们了。” 山风吹过,细雨落在杂草中,又很快没入土里。 天空阴沉沉的,无端地压得人难受。 裴荇居以手撑地跪下,雨水浸湿他的裤子,断裂的荆棘刺在他掌中,露出斑斑划痕。 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来祭拜父母亲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大,吕侍卫上前道:“大人,不若今日先回吧,待天晴再来。” 想起什么又道:“大人午时还得入宫一趟。” 好半晌,裴荇居直起身。 “走吧。”他站起来,然后吩咐身后跟着的管家:“明日去请工匠来,打上墓碑,刻字.......墓志铭由我来写。” “是。”管家赶忙应声。 收拾好,裴荇居下山,才到山脚就见立夏林着雨湿漉漉地骑马赶来。 到了近前,她踉跄下马跪在地上:“主子,属下该死!属下把姑娘弄丢了!” 裴荇居一听,面色骤变。 “怎么回事?” “主子,”立夏哭起来:“属下今日一早跟着姑娘去码头选布,属下在门口等着的,却突然昏过去。再醒来,姑娘就......就不见踪影了。” “属下找了许久,当时的船也不见了,属下是在茶寮里醒来的。” “为何会在码头弄丢?你快说清楚。”吕侍卫也急着问。 立夏赶忙擦去眼泪,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遍。 原来,今早庄绾跟苏芷雁商量好去码头选布,上了船后,两人在船舱里挑选,立夏守在门口。可突然一阵怪异的香气传来,立夏察觉不妙时已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时,人躺在茶寮的椅子上,而此前的那艘船早已不见踪影。 她在码头寻了会,又飞快跑回芙蓉布庄。可此时的芙蓉布庄大门紧闭,人去楼空。她这才反应过来,庄绾出事了。 第227章 做我的女人 西南蜀州,这里曾是昌国故地。十六年前昌国被大曌所灭,并在此设州郡管辖,从此,昌国成了大曌版图。 如今十多年过去,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被称为鱼米之乡。 其商业也极其繁荣,古朴的街道上随处可见邸店林立,酒肆、酒楼、墨轩、布坊、铁铺、食店等等应有尽有。 街道两旁还摆满了各色小摊,有卖小儿傀儡子的,也有卖针线香囊的,更有卖女子团扇胭脂的。除此之外,还有颇具地方特色的变脸表演,杂耍的人抬袖一掩,转头便变出了另一张花脸,喜怒哀乐五花八门,逗得抱在臂弯的孩童一会哭一会笑。 庄绾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的热闹本该是惬意的心情,可此时此刻对着个讨厌的人,实在惬意不起来。 梁锦羡轻摇折扇坐在对面,依旧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淡色的眸子微敛,薄唇浅勾,三分邪气,七分风流。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啊。”他折扇一收,闲闲地问。 庄绾冷着脸:“你把我掳来这里,难道我应该高兴?” “你词儿不对,不是掳,是‘请’。”梁锦羡道:“别忘了,我可是派了好些人,花了好大阵仗把你请来的。” “然后呢?” “然后啊......当然是有个惊喜要给你。” “什么惊喜?” 梁锦羡神秘一笑:“过些日你就知道了。” “深井冰!” “深井冰是何物?” “是赞美之词,”庄绾假笑地眨眨眼:“我这是夸你呢!” “多谢!” “......” “梁锦羡,”庄绾没耐心地问:“你掳我来这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想你了啊,故友见面......”他也学着眨眨眼睛:“惊不惊喜?” 惊喜泥马! 庄绾忍着脾气:“你是不是想拿我要挟裴荇居?” “啧啧......”梁锦羡不赞同地说:“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要挟他做什么?他在京城,我在蜀州,有何可要挟的?我只是想给他添点堵而已。” “哦,我听说了,裴荇居是镇国将军之子,这就更有趣了。”梁锦羡眼底露出些戾气:“我与他的仇恨不共戴天,他喜欢的女人如今在我身边,你说是不是有趣?” “疯子!” 对于庄绾的辱骂,梁锦羡全然照收,不仅不气反而还笑得十分高兴。 “你要带我去哪?”须臾,庄绾问。 梁锦羡道:“既是不高兴,我便带你去看点高兴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们且去酒楼用膳。” 他兀自欢喜地说:“蜀州美食可谓天下一绝,你不是喜欢吃么?可尽情吃个够。” 庄绾不想搭理他,梁锦羡这种人打不疼骂不痒,你越表现得气怒,他越发来劲儿。 她索性扭头望着窗外,阖眼静默。 孰料,梁锦羡啧了两声:“许久不见,你生气的样子更加可爱了。” “......” 庄绾睁开眼,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梁锦羡坐得端端正正玉树临风地扇着扇子,任她打量:“怎么?是不是瞧我越来越顺眼了?” “梁锦羡,”庄绾问:“你可知你现在是钦犯?朝廷到处通缉你,你堂而皇之出现在这就不怕官府的人发现?” 闻言,梁锦羡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很优雅,以扇抵额头,肩膀颤抖,有几分病态的狂妄。 “朝廷抓我?哈哈哈.......”好半响,他停下:“我梁锦羡就在这,等着朝廷来抓。” “你为何不怕?难道你在蜀州有人?” “你想打听我的事?”梁锦羡像看穿她的意图似的:“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能知道我的事,一种是死人。另一种嘛......是我的女人。” “你想做哪种人?”他抛了个媚眼过来。 庄绾一噎,不说话了。 他大笑起来。 没多久,马车停下来。梁锦羡率先钻出马车,在外头喊:“到了,下车吧。” 庄绾闷了会,觉得若是跟梁锦羡这种人生气,他半分不伤,自己倒是先气死了。 索性深呼吸口气,起身下马车。见梁锦羡伸手过来要扶她,她转头朝另一边跳下去。 梁锦羡也不介意,他折扇一展,大步进酒楼。 望着他这般恣意的背影,庄绾心底发沉。 这里是蜀州,是大曌的管辖之地,而梁锦羡毫不遮掩地出现在这,看来这里是他的地盘。又或者说......整个蜀州被他掌控了。 蜀中这边的事,裴荇居知不知道呢? 看来,得想个法子告诉裴荇居蜀州的消息。 “想什么呢?”这时,大堂里的梁锦羡转头,一双淡色的眸似笑非笑。 庄绾努力调整面上的情绪,抬脚跟着进门。 . 京城,裴府书房。 沈祎从官署出来后,匆忙入裴府,还未进书房就听得里头一阵咳嗽。 “你身子还未好?”他看向咳得一脸难受的裴荇居,而后又转头问吕侍卫:“没给他请大夫?” “请了。”吕侍卫说。 “那为何还这样?” “大人不肯喝药。” “......”沈祎深深无语了。 前些日裴荇居出城去探望父母坟墓,淋了大半天雨回来后得知庄绾失踪,连衣裳也没换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弄得生病了。 生病倒也没什么,裴荇居偏不肯喝药。原以为他怕苦的毛病被庄姑娘治好了,没想到又故态复萌。 裴荇居咳了阵,努力把喉咙火烧的感觉压下去。饮了口茶,问:“有什么消息?” “五日前,果真有一艘商船南下,却在常县换成了陆路,并快马往西南方向而去。”沈祎说:“那艘船也不是什么南下去苏州唐家的商船,而是芙蓉布庄的货船。” “这个苏芷雁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要掳走庄姑娘?”他不解:“关于这个芙蓉布庄,我查遍了所有坊商记载,只得知她是个年轻的女子,年纪二十有二,青州人,再多的却没了。” 裴荇居抵唇又咳了会,从桌上一摞邸报下抽出封信来:“你看看这个。” 沈祎接过,展开看,顿时惊讶:“难道,这个苏芷雁跟梁锦羡有牵扯?” “去年我就开始着人调查过她,”裴荇居道:“此女子形迹可疑,却掩藏得极好。” 沈祎对着信念:“青州知州苏大人之女,七年前因苏家获罪被抄,苏家女被卖进勾栏。路遇一神秘男子赎身,消失匿迹三年后出现在京城。” “苏知州......”沈祎仔细回忆了下刑部案卷记载,恍然想起来:“难道是七年前科举作弊的案子?” “这个不重要,但信中所言路遇神秘男子,苏芷雁被其赎身......”裴荇居道:“这位神秘男子很有可能就是梁锦羡。” “你缘何就猜到是梁锦羡,万一是别人呢?” “还有谁人?” 沈祎说:“有可能是你的仇人,也有可能是信国公余党。” 裴荇居冷笑,又从抽屉里掏出封信递过去:“你再看看这个。” 沈祎狐疑接过,边听他说:“这是今早薛罡飞鸽传书送来的,蜀州最近有异动,发现大量的昌国旧部。” “昌国旧部?”沈祎惊讶:“昌国不是早就灭了吗?” 顿时,他想到什么又问:“难道这也跟梁锦羡有关?” “很有可能!”裴荇居道:“除了这些,我还查到梁锦羡在京城的势力已经撤得干干净净。与芙蓉布庄一样,几乎一夜之间没了踪影。不觉得可疑吗?” “撤干净了?”沈祎蹙眉:“这么说来倒是有可能了,庄姑娘被掳走,梁锦羡的人就立马消失,好像早就预谋好了似的。” “但我还是不明白,”他费解地问:“梁锦羡掳走庄姑娘做什么?想拿庄姑娘作人质?” 信国公府已经倒了,梁锦羡的成了全国抓捕的人犯。若说掳走庄姑娘是为了掣肘裴荇居,可这个法子未免有点蠢。毕竟此举一下暴露了他在京城的暗庄,而这些暗庄可是他多年的心血。 裴荇居坐在桌边,面色阴沉,不语。 “怎么?”沈祎猜测:“难道还有别的原因?是什么?” 裴荇居冷笑,眼底闪现的狠厉仿佛跟梁锦羡有夺妻之仇似的:“不论他什么原因,我终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做?”沈祎问。 “明日动身去蜀州。” “明日就去?京城的事你不管了?”沈祎惊讶:“再说了,你身子还未好,蜀州这么远,我怕你还未走到半路就得.......” 对上裴荇居一脸嫌他啰嗦的眼神,他撇嘴:“罢了,你想去就去,死了我给你下葬就是。” “但你还在禁闭中,皇上那要如何说?”他又问。 “如实说。”裴荇居道:“我此去除了寻她,另有一事,便是要查一查蜀州的情况。” 他眉头沉凝:“事情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 蜀州。 用完午膳后,梁锦羡带庄绾出门。 “你又要带我去哪?”庄绾问。 “不是说了吗?”梁锦羡道:“带你去看点高兴的。” “什么?” “提前透露就没意思了。”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脚上马车。 庄绾抿唇,只得跟上去。 没多久,两人来到一处高楼,约莫有九层之高。所幸庄绾并非闺阁娇滴滴的小姐,不然光爬楼梯都能累死。 她气喘吁吁地跟着梁锦羡上到顶楼,一屁股坐下。 见她如此,梁锦羡勾唇,突然对着空气吩咐:“送些茶点过来。” 庄绾纳闷他跟谁说话呢,下一刻屋子里就突然冒出个人来。那人应了声“是”,立马离去。 “你不是说带我来看高兴的吗?不会是来这吃茶赏景吧。”庄绾道。 “先别急,”梁锦羡说:“等下,给你看的可是好东西。” 说完,他走到东边,径直打开一排窗户。 “过来。”他倚在窗边喊。 庄绾狐疑走过去,到了窗前往下望,入目之景颇是壮观。近处是整座蜀州城池,一排排屋舍有规模地连成片,正如此前看到的那般,街道上井然有序,繁华热闹。 再往远处眺望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岚,山岚下是成片绿油油的稻田。因才下过雨,山岚间白雾缭绕,好似仙境。 景致虽好,但...... 庄绾不解地转头:“你要带我看的是风景?” “风景有什么好看的?你看那......”梁锦羡折扇指着北边一块平地:“那有好东西。” 隔得有些远,庄绾起初没在意,然而此刻定睛一瞧,脸色顿时大骇。 不远处的平地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人,山岚脚下还驻扎着许多帐篷。侧耳细听,依稀能听到整齐划一练兵的声音。 庄绾震惊:“那是......是军队?” 蜀州之地,为何有这么多兵马? 想到什么,她猛地转头。 梁锦羡却一副悠然自得模样:“怎么?还满意吗?” “你想造反?”庄绾问:“你别忘了,此前信国公造反已经失败。” “造反?哈哈哈哈.......”梁锦羡笑起来,说:“你忘了此地是何处?” “何意?” 庄绾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果然听他道:“这里昌国,并非你大曌的蜀州。” 闻言,庄绾蹙眉盯着他:“梁锦羡,你到底是何人?” “想知道我的秘密?”梁锦羡好整以暇:“也不是不行,做我的女人,我什么都告诉你。” “......”闷了闷,庄绾问出心中的猜测:“你其实是昌国人对吗?” 梁锦羡挑眉:“倒也聪明。” 庄绾努力回想书中内容,可怎么也想不起梁锦羡是什么身份。在书中,梁锦羡的笔墨不多,更像是作为一条埋伏的线,似乎要在第二部中续写。可原书并没有出第二部,她便不得而知其真实内容。 “你是昌国的什么人?”她问。 “你这般聪明,其实猜到了不是吗?”梁锦羡盯着她,唇边的笑邪气四溢。 庄绾胸口怦怦跳。 她确实猜到了,可她不敢相信。 好半天,她问出来:“你真是昌国皇子?” 梁锦羡一点也不惊讶,不紧不慢点头:“如你所想。” “可你不是信国公府的世子吗?” “你想了解我的过去啊,”他突然倾身过来,桃花眼笑得勾人:“就这么想当我的女人?” “......”庄绾梗着脖颈:“你也可以杀了我。” 梁锦羡哈哈大笑。 “告诉你也无妨,谁叫我不舍得杀你呢。”梁锦羡懒懒地坐回去:“我并非信国公之子,这件事恐怕信国公那个老东西到死也不知道。” “我母亲是昌国人,早在去大曌时就怀了我,只不过后来被虏,信国公见我母亲姿色出挑便占为己有罢了.......” 他说得平静,仿佛在提别人的故事。 当年镇国将军带兵攻打昌国被设计受困,后来信国公来援,致使昌国国破。昌国一干皇室宗亲被俘虏,其中就有梁锦羡的母亲奉氏。 奉氏本就是昌国出名的美人,又是世家女,气度才情绝佳,被掳当天就送进了信国公的账中。后来信国公回京,奉氏查出怀有身孕,于是又被送去京城信国公府当了名侍妾。 然而奉氏肚子里怀的种并非梁家血脉。梁锦羡天生淡眸,长相也非中原人,而是蜀地高原人的面貌。为确认此事,信国公曾滴血验亲,但他不知,奉氏在水中动了手脚,两血合二为一生生瞒过了他的眼睛。 当然,这也得益于奉氏当年得宠却又是个低贱的亡国俘虏,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庶子中低贱的存在。这样一个长相迥异的孩子在信国公府一众庶子中并不起眼,可有可无,可生可死,信国公便也懒得在意。 若非后来国公夫人膝下无子,而梁锦羡的聪明才智出类拔萃,信国公才不得已把这个孩子认作世子。 堂堂信国公恐怕到死也想不到,上天给了他最狠的一巴掌。自己立的世子居然并非亲生之子,而是敌国皇室血脉。 庄绾问:“我听说你很小的时候,你母亲就死了,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锦羡暧昧地睨她:“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女人,恕我不能说太多。除了这个......旁的都许你问。” “.......”庄绾翻了个白眼。 “你想复国?”她道:“但昌国亡十六年,谈何容易?就凭你这点兵马,不怕大曌铁骑南下将蜀州之地踏平吗?” “踏平蜀州?哈哈哈......” 梁锦羡又笑起来,带着不可一世的猖狂,笑得前仰后合。 “我梁锦羡谋划数年,等的就是今天!大曌铁骑?呵!再过不久大曌都自顾不暇,岂有精力管我昌国?” “你等着看便是!”梁锦羡道:“届时谁生谁死,还未必!” “你赢不了裴荇居,”庄绾冷眼看着:“他不会让你得逞,他一定会来这。” “我等着他来!”梁锦羡满面煞气地转身。 须臾,薄唇又缓缓扬起:“正好,请他来吃一杯喜酒。” “喜酒?什么喜酒?” “唔.....我梁锦羡娶妻的喜酒。” 他话题跳得这么快,庄绾有些懵:“你要成亲?娶谁?” 梁锦羡温柔一笑:“当然是娶你啊,我未来的皇后。” 第228章 我就喜欢夺人妻室 七月初,蜀州境地骤然卷起一场风暴,大曌的官员曾经的蜀州知府被杀,尸体给挂在城墙上示众。紧接着一夜之间,蜀州官署空了大半,许多官员被抓,府邸女眷也如数被关押。继而城墙换防,蜀州成桥关外突然出现大量屯兵。 就在这场暴乱不久,七月初九这日,昌国旧部势力宣布复国,新昌国成立。 被灭了十六年的昌国,居然像一阵风似的猝不及防吹遍蜀州大地,惊呆了各国,惹得人人侧目。 可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时,新昌国的皇帝又宣布一道喜讯,欲在八月举行大婚,并广下帖子邀各国君主前往赴宴,就连老主顾大曌也得了一份帖子。 这举动,不可谓不嚣张,不可谓不猖狂。 霎时,所有人默契地对这位新昌国君主好奇起来。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般雷霆手段不说,这份挑衅大曌的胆量更是亘古至今头一份。 出于好奇,或是出于探听情况,又或者臣服于这份胆魄。七月底时,新昌国国都居然陆陆续续地来了好些各国使臣。 一时间,刚成立的新昌国,空前一片热闹。 . 曾经的蜀州被新昌国代替,曾经的州郡也成了新昌国的国都。在喧嚣的盛景下,庄绾也被梁锦羡安排住进了昌国皇宫。 梁锦羡似乎铁了心要娶她,不管不顾地派绣娘来给她量身做衣。她住的宫殿虽不算华丽,但里头的家私用具却奢侈得令她啧啧惊叹。 紫玉珊瑚屏榻、越窑青瓷烛台、流云纹碧玉竹枕、紫檀雕漆描金琉璃屏风等等不要钱地往她殿里堆。也不知是不是庄绾的错觉,梁锦羡像是铆足劲要跟裴荇居比个高下似的——你看,我比他有钱! 知道梁锦羡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看来在贺州这些年的油水他捞了不少。 庄绾被一众丫鬟绣娘摁着量了一上午的身段,累得不轻,午膳没多久便歇下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摸她的脸。庄绾还以为是裴荇居,抬手覆上来人的手背,软绵撒娇道:“我好困,让我歇会。” 须臾,察觉摸到的手不对劲。裴荇居的手虽长却并不细,骨节凸出有些硌手。而此人的手纤细修长,许是长年以药膏保养,格外地细嫩滑腻。 她睁开眼,骤然对上梁锦羡眷恋的目光。 心头吓一跳。 “你......你怎么在这?” 很快,梁锦羡眼里的情绪敛去,换了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整座皇宫都是我的,我不在这在哪?” “可这是我歇息的地方。”庄绾气,自己的卧室被男人闯入,还莫名其妙被摸脸,搁谁谁舒服? 她瞪着梁锦羡:“懂不懂什么叫尊重他人隐私?我在睡觉你偷摸进来,不觉得很失礼吗?” 梁锦羡低低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妖冶又阴郁。 良久,他说:“因为不是裴荇居,所以失望了?” 他眸子蓦地变得有些暗,似乎还夹杂着些忧伤:“你果然忘记我了,若是以前,你断不会这样。” “人总是会变的。”庄绾道。 梁锦羡勾唇,却是不语,而是兀自在床边坐下来。 他一靠近,庄绾闻到些许酒气,这才明白梁锦羡今日喝了酒。 “你出去,”她说:“我正在睡午觉。” 可梁锦羡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兀自问:“我们很快就要成婚,你期待吗?” 庄绾眼神冰凉,不语。 梁锦羡笑了下:“我已经把我们要成婚的消息告知天下,再过不久,各国使团都会到来。你猜,裴荇居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我,他会如何?” 庄绾腾地坐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啊......”梁锦羡目光阴狠:“我想要他死!” “你杀不了他!说不定还会败在他手上。”庄绾懒得理这个深井冰,她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别一天到晚跟裴荇居作对。” 梁锦羡阴沉沉睨她:“注意你的身份!” 庄绾挑眉:“我什么身份?” “我们快成亲了。”梁锦羡提醒。 庄绾“嘁”了声:“你无媒无聘的连个未婚夫都算不上,裴荇居都比你强,至少还下聘定亲了。” 梁锦羡又突然笑起来,额前的一缕长发落下,慵懒地遮住了他的眉眼,有几分风流不羁的模样。 “你可知,我为何要等你们定亲才派人把你带来?” 庄绾死寂地盯着他。 就听他说:“我就喜欢夺人妻室。” “......你真变态!” “谢谢!” . 因着各国使团的到来,昌国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随处可见异国面孔和特色服饰。酒楼客栈,街边小摊也格外繁荣。 此时,人群中站着个布衣斗笠之人,手持长剑。 他静默观察了会,最后视线落在街边的一根柱子上。那里,刻着个不起眼的图案。 须臾,他抬脚往一旁的小摊走去:“老伯,来一份茶饮。” “哎,好勒!”摊主是个老汉。他赶忙取了个干净的碗,揭开木桶盖子,舀了一瓢茶汤,再放入几块碎冰:“客官请慢用。” 待看清斗笠下一张脸时,老汉惊讶得愣了下,暗道,好一个俊俏的后生。 斗笠下不是旁人,正是风尘仆仆一路赶来的裴荇居。 他接过茶碗,走到适才那根柱子下缓慢地饮,抬手不动声色地抹掉图案。 末了,从腰间掏出颗碎银递给摊主:“不必找了。” “哎哎哎!”老汉欢喜:“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解了渴,裴荇居径直走进对面的酒楼。 掌柜的热情迎上来:“客官,您一人用膳还是约了朋友?” “贵店可有竹叶青?” 那人表情一凝,低声道:“金盆盛酒竹叶香,好酒迎百客,请问客官要多少?” “三两一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闻言,掌柜立即正色:“客官请随我来。” 裴荇居跟着他往后院走去,穿过一条甬道,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厢房门前。 掌柜的说:“人在这,您且自便。” 裴荇居颔首,待掌柜离去后,他缓缓叩门。 少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啊?青天白日打搅老子睡觉!” 一听声音,裴荇居不紧不慢开口:“是我,开门。” 话落,门猛地从里头打开。 薛罡一脸困顿却又见鬼的神色:“你怎么来蜀州了?何时到的?” “刚到。” 定睛一瞧,发现裴荇居的面色居然比他还看起来疲顿,狐疑问:“你不会是快马加鞭彻夜不停赶来的吧?看你这副鬼样子就知道没休息好。” “来来来,”他拉裴荇居进门:“天大的事先搁下,咱们再睡会。” 裴荇居静默睨他。 薛罡呵呵笑:“与你开玩笑的,我就知道你会来,原本以为还得再等几天,没想到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薛罡一脸八卦地凑过去:“庄姑娘怎么回事?你不是下聘求娶人家了吗?怎么她这会儿在蜀州?而且马上就要跟那个什么新昌国君主成亲了。”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问:“她是不是抛弃你了?” “......” “那她为何在这?” 不怪薛罡如此想法,他不知梁锦羡跟庄绾的牵扯,还以为庄绾为了当皇后抛弃了裴荇居,对好兄弟连个女人都拴不住有些鄙夷。 裴荇居放下剑,面无表情:“她被梁锦羡掳了。” 薛罡一顿,有点看不明白这事了。掳裴荇居的女人来成亲,这世间真有这种癖好的人。 “算了,不提这事。”薛罡说:“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你这边查到什么消息?”裴荇居反问。 “消息倒是挺多,不过有一个很有意思。” “什么?” “鲁国不是跟大曌有交易吗?我记得沈祎娶的就是鲁国乌静公主。可前日我却发现鲁国使团居然在这,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乌静公主的兄长文勒皇子。” 闻言,裴荇居眉头微蹙:“没看错?” “尽管他们掩饰得好,但我还是认出来了。确定没看错,就是文勒皇子。”薛罡问:“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暗中跟梁锦羡勾结?” “暂时不知。”沉吟片刻,裴荇居道:“你接下来帮我弄一张人皮面具。” “要谁的?” “鲁国使团。” “这没问题,我今晚就能给你。对了......”薛罡问:“庄姑娘那你打算如何?没多久她就要跟梁锦羡成婚了,据我所探知的消息,庄姑娘已经住进了昌国皇宫,而且正在备嫁,前日还欢欢喜喜地量身做衣裳呢。” “你真不是......”他怀疑地问:“被庄姑娘抛弃?” “......” 裴荇居懒得理他,拿起剑,起身就走。 “哎,你上哪去?” “云来客栈,”裴荇居踏出门:“有事便去那寻我。” . 盛夏的夜晚仿佛被一层棉被裹住,闷热得透不过气,庄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突然殿外哐当的一阵响声传来,顿时令她清醒。好不容易攒的那点瞌睡跑光了,她叹气,索性起身出门。 侍女们见她穿着寝衣赤脚出来,皆吓得跪下。适才那个打翻东西的婢女更是战战兢兢地跪在跟前:“奴婢该死!奴婢吵着姑娘了,姑娘恕罪!” 庄绾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铜盆,还有一摊水渍。视线又转向跪着的人,这小姑娘瘦弱单薄,约莫才十三四岁。暗道梁锦羡不是人,未成年呢就抓来当婢女。 “起来吧。”她弯腰扶起小婢女:“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没关系。” 小婢女受宠若惊,赶忙磕了头才敢起身。 “收拾收拾,你们都去歇息吧。”庄绾说。 她独自沿着回廊走,天气闷热,但月色颇为皎洁。她站在阴暗处伸出手,看月光落在掌心上。 过了会,突然叹气。 也不知道裴荇居来了没。 或许在路上了吧?从京城来蜀地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算日子,应该快到了。 她脑袋抵着廊柱,思绪如一团乱麻。须臾,倏地站直。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现在人在皇宫,若是裴荇居来了蜀州估计也没办法联络她,得准备起来。 想了想,她快步往回走,进殿换了身衣裳后打算去见梁锦羡。 这厢,梁锦羡的殿内灯火幽暗,庭院四下安静。庄绾脚步些许迟疑,暗想,难道梁锦羡已经睡下了? 正打算先回去明日再来,却突然听到脚步声从不远处而来,她立即躲进阴影中。 对面回廊走过几个端着食盘的婢女,食盘里有两壶酒,还有几碟精美的小菜。很快,她们的身影进了内殿,没多久又鱼贯退出来。 庄绾狐疑,大晚上的,梁锦羡还喝酒吃夜宵? 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婢女们端的分明是两人份,梁锦羡一个人不可能吃得下那么多。 思忖了会,庄绾轻手轻脚,沿着暗处的阴影摸过去。 . 殿内烛火摇曳,昏暗的光线映照在金色的墙壁和地毯上,长长的帷幕透出两个对坐的影子。 梁锦羡跪坐于蒲团上,亲自提壶给对方斟酒:“这一路,文勒皇子辛苦了。” 文勒皇子打量了他一会,笑起来:“孤竟没想到跟梁世子还能在这有一段缘分。” 此前文勒在大曌行宫见过梁锦羡,彼时他还是个禁军小统领负责行宫安全。没想到才一年过去,梁锦羡摇身一变成了新昌国的国主。 察觉梁锦羡这会儿目光微凉,他赶忙改口:“是我说错了话,您早已不是梁世子,而是昌国的皇帝。” 他拿起酒杯:“孤自罚一杯。” 梁锦羡薄唇勾着点不咸不淡的笑:“文勒皇子,梁某此前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这......”文勒皇子停下,面上迟疑:“你也清楚,我现在是关键时期,兴许明年就能当上储君,这个时候我还需大曌的支持。” 梁锦羡不紧不慢地给他续了杯酒:“我并非为难你,此事利弊就在眼前。” “恐怕你心中也清楚,大曌皇上助你当上储君为的是什么,李瑾煜野心勃勃又岂会是那等好善乐施之辈?梁家累累功勋也逃不过他卸磨杀驴,你不会真以为李瑾煜助你只是为了跟你鲁国交好吧?” 一席话,令文勒皇子脸色变了变。 他不是真的傻,大曌皇帝的谋算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当时他实在没得选择才跟大曌交易,之后抱着侥幸的心理,妄图等他夺得皇位后,李瑾煜会看在他还算听话的份上不动鲁国。 可这点侥幸的心理被梁锦羡戳破,他脸色难看。 “你与李瑾煜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梁锦羡直接道:“待你登上皇位之日,便是你破国之时。” “你胡说!”文勒皇子目光直直地盯着梁锦羡。 可他终归是个软弱的皇子,从小养在贵妃膝下被皇恩雨露宠惯了,即便有野心却没有撑得起野心的能力。 他与梁锦羡对峙了会,最终在梁锦羡看穿一切且强势的目光中,气馁地败下阵来。 “其实......你说得不无道理。”他道:“我一开始就知大曌的意图,但我别无选择。” 鲁国君主病重,皇子斗争激烈,他母妃虽得宠却无庞大的娘家支撑,只能远走他国令求生路。为此,还不惜让心爱的妹妹嫁给个身份低微的臣子。 这些屈辱他默默咽下,想着待他登上皇位一切都会好的。 可就在不久前,他收到妹妹写来的信。信中直言她想和离归家,说她跟驸马并无夫妻情意,甚至未曾圆房。 一个低微的臣子而已,居然也敢如此欺辱他鲁国的公主,欺辱他的妹妹,可见大曌是多么不将他鲁国看在眼里。 而他疼爱的妹妹,因他遭受这般羞辱,他心如刀绞。 想到这些,文勒皇子眼里盛满怒气。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般,他端起酒盏一口饮尽:“好!我同意你的提议,只是此事不宜声张。” “自然。”梁锦羡满意地饮了口酒:“文勒皇子还需大曌助力,我当然不会让咱们的计划泄露出去。” “你说吧,要我怎么做?”文勒皇子问。 “倒也不难......”梁锦羡道:“听闻鲁国的马精良健硕,大曌战马无一不出自鲁国牧场。” “既如此......”他低声道:“我要你在今年进贡的战马动些手脚,供一批病马给大曌。” 文勒听了,心头大惊:“这可使不得,我们进贡的战马每一匹都经过严格审查,万一查出......” “这你不必担心。”梁锦羡道:“我这里有一种药,无色无味,战马吃了并不能看出任何征兆,需得再配些旁的才能诱其发病。” “真的?” “是否真假,文勒皇子回去一试便知。”梁锦羡又道:“昌国与大曌今年必有一战,到时候我自会在战场上诱马发病,带病的战马一旦发狂,大曌军队必输无疑。” “可你有何把握能抵挡大曌源源不断的兵马?”文勒皇子问。 “文勒皇子,你恐怕不知北边的丹国对大曌虎视眈眈已久。”他笑起来:“届时大曌输了,丹国铁骑必定南下。李瑾煜自顾不暇,不正是你鲁国偷得生机的机会吗?” 一听,文勒皇子目露欢喜,神色激荡。 “好。”他直言:“这事我便应下。来,这杯酒愿我们......” 突然,安静的夜色里响起一声沉闷的之音,像是有什么撞到了,两人同时停下。 文勒皇子看了看梁锦羡,梁锦羡眯眼细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话,自己则起身悄悄往声音的方向走。 很快,文勒皇子又说起话来:“痛快,今日面见昌国君主果真不负此行......” 殿外,庄绾躲在角落阴影处,胸口砰砰跳。 她没想到会听见这么机密的事,梁锦羡今晚会见的人居然是鲁国皇子文勒。 适才原本想离去,不料转身时碰到了半敞的窗户,她顿时猫着身子不敢动。里头短暂的安静令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紧张得心跳到嗓子眼。这会儿听得文勒皇子继续说话,不禁舒了口气,或许,两人并没发现她。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文勒皇子说话之际,梁锦羡已经来到了窗户前。 第229章 庄绾裴荇居见面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梁锦羡确定适才听到了声音。 他不着痕迹靠近窗边,倏地将半开的窗推到底。而窗外夜色黑黝黝,只余皎洁的月光落在庭院和屋檐上。 今晚为了跟文勒皇子密谈,他特地遣退了所有人,竟不想还是出了岔子。他迅速跃出窗外,视线扫了一圈却并没见任何身影。 文勒皇子走过来,低声问:“是不是咱们听错了?” 梁锦羡蹙眉,沉眸不语。 文勒皇子笑起来:“你也未免太谨慎了,这是你的地方,没你的命令还有谁敢出现在这?” 梁锦羡依旧不说话,他转身,欲从大门回殿内,然而才走了半步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文勒见他面色有异,也屏气凝神问。 梁锦羡动了动鼻子,半晌,开口道:“没什么,文勒皇子,咱们继续。” . 此时此刻,偏殿里,庄绾被人蒙住嘴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放开她。 “对不起,适才我得罪了。” 听见说话声,庄绾立即转头,借着透进来的月色,庄绾看清来人的样貌。 “你......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眼前?”她质问。 来人一身黑衣装扮,长发高高束起,身上再无此前温婉爽朗的气度,反而一股冷厉杀手的做派。 此人正是苏芷雁。 自从上次被苏芷雁骗上船后,庄绾已经一个多月未曾见她了。原本以为这人从此销声匿迹,没想到居然还敢来见她。 “亏我以前信任你,把你当好友,没想到......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对不起!”苏芷雁并不解释,只低头道歉。 “你现在是做什么?”庄绾不解:“你不是梁锦羡的人么?为何刚才不揭发我?” “庄姑娘,”苏芷雁平静道:“你可知你适才在做什么?你探听机密触他底线,不论是谁都活不了。” “哦?这么说我还得谢你帮我?” “我并非此意,只是......”苏芷雁停了下,说:“我只是不忍看你死。” “别假惺惺说这种话了,你不觉得恶心我还觉得呢。”庄绾冷笑。 她真心实意拿苏芷雁当朋友,结果呢?被朋友背刺的感觉,真的好不爽! “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你谢一个字,是你欠我的。”她说:“他日再见.......” 动了动喉咙,庄绾突然觉得有些发紧:“他日再见,我只会把你当敌人。你苏芷雁,不配跟我庄绾做朋友。” 说完,庄绾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去。 苏芷雁静默站在原地,低垂着头,眼角酸涩。 在庄绾快走过玄关时,她出声道:“庄姑娘回去还请尽快把衣裳换下......” 庄绾停下来,不解。 就听苏芷雁提醒道:“主子嗅觉灵敏,庄姑娘身上带着香气,为免暴露还请回去换身衣裳为好。” 闻言,庄绾不欲再多说什么,径直出了大殿。 . “文勒皇子慢走!” “您也请留步!” 亥时,梁锦羡送文勒皇子出宫。待文勒皇子离去后,他静默片刻,倏地抬脚往庄绾的宫殿走。 庄绾住的地方离得不远,沿着回廊经过两座庭院便是庄绾的鸣鸾殿。 然而当看见宫殿里灯火明亮,梁锦羡眉头蹙起,面色不好。 “陛下!”见到他来,宫人们纷纷下跪。 梁锦羡脚步不停,走到大殿门口才停下。这会儿大殿里,庄绾一身寝衣披散着长发坐在那,面前一大盆油乎乎红彤彤的东西,正吃得津津有味。 见他来,她龇牙咧嘴地跟他打招呼。 “小龙虾吃不吃?”庄绾捏起个大龙虾,对他招手:“你来得正巧,我的独门手艺一般人尝不到呢。” 她吃得满嘴油,许是太辣,还呼呼往外出气。袖子高高挽起,两手抓着虾脏兮兮乱糟糟。 梁锦羡不曾想见到的是这幅画面,嘴角抽抽。 他默不作声抬脚进门,视线在殿内扫了一圈,鼻尖努力分辨屋内的气息。然而此刻除了一股子冲鼻的蒜香油辣味儿,再无其他。 “你不喜欢吃?”庄绾问:“这可是征服宇宙的美味,不吃可惜了。” “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梁锦羡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你不是也没睡吗?”庄绾反问。 “我睡不着。”梁锦羡说。 “巧了。”庄绾咧嘴一笑:“我也睡不着,天气怪热的,索性起来搞点夜宵。” 梁锦羡视线落在她面前一大盆虾上,片刻无语:“你这是......搞点夜宵?” 他重点落在“点”字上,不明白一个女子居然这么能吃。能吃便算了,还吃得这般......简直不堪入目。 庄绾看出他眼里的嫌弃,撇嘴:“怎么?后悔娶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梁锦羡勾唇:“所以,你是故意的?” 庄绾心里骤然一紧,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下一句又听他说:“为了不让我娶你,费尽心思扮鄙陋粗俗?” “你想多了,我没别的目的,纯粹是喜欢吃小龙虾。” “小龙虾?”梁锦羡慢慢悠悠道:“你倒是大胆,居然敢在我面前提忌讳。” 庄绾莫名其妙:“什么忌讳?” 梁锦羡冷嗤:“一只虾而已,岂配以龙称之?” “.......”哔了狗了,真当自己是龙了?! 庄绾不以为意嗤了声,当着梁锦羡的面,一把将虾扯成两半。 “.......” 梁锦羡垂眸看着她,须臾,缓慢勾唇笑起来。 他突然起身,挨着庄绾而坐。 庄绾浑身戒备:“你.....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近距离欣赏你这副容颜,并证明一番。” “证明什么?” 梁锦羡勾起她落在胸前的一缕长发,目光邪气而暧昧地盯着她。 “你不是说我嫌弃你吗?”他将长发慢慢放在鼻尖,轻嗅:“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又岂会嫌弃?” 庄绾不动声色,当然清楚他在试探她身上的味道。 但早在梁锦羡过来时,她就已经沐浴换了衣裳,连头发也洗了。为了不让他发现端倪,她还把下午没来得及吃的小龙虾热了下端进殿中。 她心下紧张,面上却故作镇定。 梁锦羡嗅着她的头发,余光审视庄绾脸上的神色。渐渐地,心头狐疑。 此前他确定自己没听错,的确有声响。而且闻到的香味虽淡,确实是女子身上的香。 纵观整个皇宫,只有一人敢在身上用香,便是庄绾。 可现在....... 为了更加确证自己的猜想,他放下长发,鼻尖凑近她脖颈,打算闻一闻她身上的气味。 然而,才凑近半寸,嘴里突然被喂了颗油乎乎的虾肉。 梁锦羡卡壳似的,呆了一瞬。 庄绾立即退开,脸上腾起些怒气:“梁锦羡,你大晚上想做什么?” “我庄绾可不是随便的人,你要是忍不住你就去找别人,可别在我这发情。” 梁锦羡沉下脸来。 他慢吞吞把虾肉咽下,被庄绾这一脸防贼似的表情气笑了。 “反正你早晚要成我的女人,又何必在乎这个?” “那也是以后的事,总之,现在我不愿意。” “哦?”梁锦羡心情莫名又好起来:“言下之意,你愿意嫁我?可你前日不是这么说的。” 前日梁锦羡来看她,还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前日是前日,今天是今天。”庄绾突然叹气:“其实我也想过了,反正我落在你手上估计是逃不回去的。就算逃回去了,裴荇居会不会介意我曾被你掳走过?即便他现在不介意,说不定以后会。你们男人口口声声说不会在意女子的清白,实际上心眼比针小。” “既如此,”她道:“我干脆留在这当你的皇后吧。” 梁锦羡眯眸,认真分辨她这番话的真假:“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我想得很清楚。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何事?” “是这样,”庄绾说:“我见蜀州商业繁荣不输京城,打算把庄记海鲜零嘴铺开到这边来,所以......” 她笑嘻嘻问:“我能否出宫去?我去看看铺子,若有合适的就买下来。” “你都要当皇后了,还开什么铺子?”他说:“若要钱花,我给你就是。” “开铺子挣钱啊,我干嘛跟钱过不去呢!”庄绾昂着脖颈,理直气壮:“男人跟谁过不是过?但钱必须是真爱和唯一。” “..........” 梁锦羡的神情,怎么说呢? 就,一言难尽。 他知庄绾性格迥异,竟不想如此迥异。不过仔细一想,她这歪理倒也对。 片刻,他闷笑起来。 “罢了,你想开铺子,准你就是。” “那你同意我出宫了?” “也准你。” “唔......”庄绾吸了口小龙虾:“还有件事,你也准一下呗。” “何事?” “借我点钱。” “.......” . 文勒皇子跟梁锦羡达成合谋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来。为表合作诚意,他决定吃了梁锦羡大婚喜酒后再离开。 梁锦羡得知了他的决定,当即也很积极地作出表示。派人送来厚礼,还命礼官过来添置家私和奢华的洗具。 这日,礼官着人抬来几个大箱子,到了门口见着个侍卫,招手道:“喂,可是文勒皇子殿下的侍卫,快过来帮忙抬进去,这些都是我们昌国皇上赠给文勒皇子殿下的。” 裴荇居扮成了侍卫模样,混在鲁国使团中已经多日。此时听得人喊,走下台阶帮忙。 大箱子抬进客栈堂内,那礼官交接后,客气道:“我就不歇息了,还得忙其他的。” 出了门,他低声抱怨:“好端端地,皇后开什么铺子呢?哎!大热天还得赶去送地契。” 裴荇居听了,眸子一动,忙喊住他:“大人请留步。” 那礼官转头,不耐烦问:“何事?” “小的适才听大人说去送地契,小的正好也要替我家殿下出门办事,可顺路为大人跑一趟。” “替我跑一趟?” 裴荇居点头,又道:“大人办差辛苦,替大人跑腿而已,应当的。” 礼官自是清楚文勒皇子想巴结他们昌国皇帝,以为这个侍卫也是为了巴结,便也没拒绝。正好免了他脚程,还能抽空去勾栏听曲。 “你倒挺有眼力见儿。”他从袖中掏出地契递给裴荇居:“那就劳烦你了。” “敢问大人,铺子在何处?” “和阳街,庄记零嘴铺。”礼官说。 . 出了客栈,裴荇居径直去往上次的酒楼,熟门熟路走到后院二楼的厢房前。 然而还未等他敲门,门就先从里头打开了。 “听脚步就知道是你,”薛罡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我知道了。”裴荇居点头。 “你知道了?我都还没说呢。” “你要说庄记零嘴铺?”裴荇居进屋,兀自撕下脸上的面具,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张面具戴上。 然后道:“我此来就是跟你说,你且替我去文勒皇子身边待两天。” 他把取下来的面具丢给薛罡,薛罡忙接住。 “我替你待两天,那你呢?你去哪?”薛罡问。 “文勒皇子跟梁锦羡关系密切,我怀疑这两人在谋划些东西,此事我得去查。另外......”裴荇居道:“我要去见她。” “两日后你来这寻我。” 丢下这句话,裴荇居匆匆出门。 . 庄记的铺子很好找,宽大的门面,显眼的幡子。一进和阳,裴荇居就瞧见了。 此时铺子还未修缮好,门口架着座梯子,有工人正在门匾上刷桐油。 裴荇居走过去,一人上前问:“你是何人?来做什么的?” 裴荇居掏出东西:“奉曲大人的命,来给东家送地契。” 庄绾正抱臂站在堂内指挥木工安装货架,一听声音,她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赶忙走到门口,就对上裴荇居的眼睛。尽管他换了张脸,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送地契的?”她压着欢喜:“你跟我来。” 裴荇居点头,跟着她走进后边天井,天井对面是库房和账房。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账房,下一刻,庄绾转身扑进他怀中。 第230章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你终于来了。” 这是庄绾扑进裴荇居怀中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急切中承载思念,思念里饱含惶恐。 裴荇居也紧紧抱着她,怕被外头的人看见,又把她往角落带了带。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庄绾攀着他的脖颈:“总算是见到你了。” 时间不多,千般思念压在裴荇居心底,只得狠狠噙住她深吻。 须臾,他退开:“他可有为难你?” 庄绾望着他:“让我嫁给他算不算为难?” “那你呢?” “我当然不愿嫁。” “好,我今日带你离开。” “不行。”庄绾忙站直身子,一脸认真。 瞧见她这般,裴荇居心头一紧,眼神里有几分受伤:“你不愿意?难道你真的想跟他成婚?” “傻瓜!”庄绾笑起来:“我又岂会跟他成婚?这阵子一直等你来救我呢。” “那你为何不愿离开?我已备好人手,今晚......” “我知道了文勒皇子和梁锦羡的秘密。”庄绾截断他道:“你听我说......” 紧接着,庄绾把在宫里听到的事简要地在裴荇居耳边说了遍,最后道:“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如今整个蜀州都是梁锦羡埋伏的人,就是为了等你入网。你带着我不见得能离开蜀州,与其我们两人冒险不如按兵不动。” “梁锦羡已经筹备好兵马,想必很快就要跟大曌开战。裴荇居,到时候你打败他,再带我离开吧。”庄绾望着他:“嗯?” 裴荇居犹豫,他当然清楚庄绾说得没错,现在梁锦羡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来,这时候带庄绾离开风险很大。 可是...... 他没日没夜赶来就是担心她,此时见到人了又岂会忍心让她继续留在虎窝? “玙之,”庄绾劝说:“我知你来这不只是要救我,想必还有其他事办。我留在梁锦羡身边能麻痹他的警惕心,也方便你展开手脚。再有,说不定我还能探听些其他消......” “不必!”裴荇居抵着她额头:“你暂且留下也好,但你只需顾自己的安危,不必再为我冒险。探听消息的事我另有安排,我来蜀州确实还有其他要事,你留在昌国皇宫反而是最安全的。” 若是带着庄绾在身边,容易引起许多麻烦。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他嘱咐。 “什么?” “任何时候你只需顾自己,不可冒险,不可任性,也不可随意出宫见我,免得引起他怀疑。” “可我若想见你呢?”庄绾说:“我原先怕你联络不上我,这才想着开铺子。” 她笑起来:“我就知道你听见庄记铺子就能明白我的用意。” “你若想见我......”忖了忖,裴荇居说:“可在门口放红色幡子,当天午时二刻我必定过来。” “嗯。” “时辰不多了,我得赶紧出去。”裴荇居道。外头都是梁锦羡的护卫,他此来本就冒险,若待得太久,会引起怀疑。 一听他要走,庄绾心里头不舍,攀着用力地亲了上去。 在她亲上来的那一刻,裴荇居也深深地回应。 就这般,两人在门后不舍地亲了片刻,裴荇居才克制地放开她。 “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嗯。” “等等.....”庄绾又把他拉回来,抬袖去擦他唇边的口脂,笑道:“走吧,你要小心。” “好。” . 裴荇居离去后,庄绾故意在账房待了许久,之后又上街逛了会,买了许多东西。回到昌国皇宫时,已经是傍晚酉时之后了。 她正准备往自己的鸣鸾宫走,可经过庭院时,却见梁锦羡从殿内出来。 梁锦羡今日着了身戎装,似乎也才回来。 他负手站在台阶上:“回来了?” 庄绾脚下拐了个方向朝他走去,对着他上下打量:“不错嘛,你穿这身还挺好看,有男子气概。” 梁锦羡扯了下唇角,眸子里的光似笑非笑。 他这般模样每每惹得庄绾发慌,捉摸不透他心里想什么,又或者像是看穿她似的。 庄绾强装镇定:“难道我说得不对?” “去哪了?”他沉声问。 庄绾心下一咯噔,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若他发现裴荇居,就不可能站在这跟她说话了。 想明白这个道理,庄绾坦然从容:“逛街啊。” “逛街?买了什么?” “零嘴,你要吃?”庄绾扭头吩咐婢女:“把零嘴分一分,留几包给......” “不必。”梁锦羡盯着她的眼睛:“真的只是去逛街?” 庄绾挑眉,叉腰道:“你什么意思?看你脸色不会以为我出去偷人了吧?” “........” 梁锦羡的脸黑了黑,压低声音训斥:“你即将是昌国皇后,往后在下人面前说话需谨慎。” 一听,庄绾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她过关了。 她今天出门那么久,肯定引起梁锦羡的猜忌,刚才他那番故作威严的模样说不准就是唬她的。 还好她没露怯,插科打诨遮掩过去了。 庄绾一副骄纵的模样,哼了声:“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本就不是当皇后的料,你若嫌弃,不妨另娶他人。” 梁锦羡勾唇:“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我什么?哦,”庄绾了然道:“你以为我联络裴荇居了?难道,他已经来蜀州了吗?” 梁锦羡散漫地下台阶来:“怎么,若是他来蜀州,你想见他?” “我傻吗?”庄绾说:“我以前是喜欢他,但现在你都让我当皇后了,我还回去做什么?” “镇国将军府女主人有什么好的?当一国皇后不是更香吗?”庄绾戳他身上的戎装:“对了,你今天去练兵了吧?那你可得努力了,让我这个皇后当久些。” 梁锦羡突然捉住她手指,目光审视:“你适才说的话,出自真心?” 庄绾眨眼:“哪句?” “以前喜欢裴荇居,现在不喜欢了?”他问。 庄绾点头。 “那你现在喜欢谁?”梁锦羡漫不经心地问。 “我谁也不喜欢,”庄绾半真半假地说:“在我眼里,只有钱和地位最重要。” “你果真肤浅!”梁锦羡笑:“我喜欢!” “........” 须臾,梁锦羡敛了神色,叮嘱:“婚期将近,以后尽量少出宫。” “知道了。” . 京城。 沈祎忙完从官署出来,正要上马车,见个熟悉的人跑来,他停下来等。 很快,那人快马到近前,递给他一封信。 “从哪送来的?”他问。 “西南。”那人压低声音:“密信。” 沈祎接过信翻到背面一看,火漆压着红黑二色,确实是玄诏阁传密信的记号。 莫名地,他心头沉重起来。 裴荇居在西南写密信过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出大事了。而且这件大事估计跟京城这边还有牵扯。 果然,待他上了马车拆开信看,神色越发地凝重。 “回公主府。”他吩咐车夫。 酉时二刻,沈祎到了府上,却得知乌静公主出门未回。他兀自点点头,心绪纷乱,不自觉地走到乌静的正院。 偏厅的门是敞开的,里头摞着几个樟木箱子,是此前乌静让人收拾好的行李。那日之后,她没再提回鲁国的事,却也没让人把箱子整理回去。 似乎在等什么,又似乎在犹豫着。 默了会,沈祎转身大步出门。小厮问他去哪,沈祎撂下句:“若是公主回来,就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是。” . 乌静是傍晚擦黑时回府的,其实她可以早些回来,但也不知为何,她多半不愿意待在府上。尤其是当沈祎下职后,她并不想碰见他。 自从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她跟沈祎相处越发地不自在起来,她没想好要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 是他的妻子?可他们是协议的婚约,而且沈祎心里另有他人。 是他的朋友?但两人发生过关系。 却也不是陌生人,毕竟两人同住屋檐下多少了解彼此。 乌静公主最怕尴尬,为了能避免一切尴尬,索性每天早出晚归不到天黑不回。回来后兀自用过晚膳在庭院里散步,之后点灯看一会话本子,见天色沉得差不多,便自顾睡去。 她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无聊了。 偏生七月的天气燥热难当,尽管屋里放着冰盆仍旧难解热意。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熬了许久也难以入眠,想着,或许是窗开得小了,不透风。 于是起床,也没唤婢女,自己走到窗边把另外半扇窗敞开。 待要转身回去时,却忽地听得外头有鸟叫。 大晚上的,也不知是什么鸟,叫得鬼鬼祟祟古怪得很。 “啾啾.....啾啾.......” 乌静蹙眉,听着不大对劲,这声音倒像是人发出来的。她寻着声音再次走到窗边,下一刻,就见沈祎从窗户外探过来。 他没脸没皮地对着她笑:“睡不着?” “你怎么在这?” “有好东西送给你。”他说。 “什么东西非得晚上送?”乌静不解。 因是夜里,光线漆黑,只余月光落在屋檐树梢上。黑暗免了尴尬,乌静站在窗内望着他,难得地大胆直白。 “这东西就得夜里送才好看。”沈祎从外头探进来,小声问:“屋里就你一人?” “嗯。”乌静不大习惯外间睡婢女,平日都是让婢女歇在耳房。 “行,”沈祎点头:“我进来了啊。” 未等乌静拒绝,沈祎从窗户爬进来。 但他不是爬窗的好手,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很是笨拙,衣袍一截被勾在窗户上下不得。 乌静看他傻里傻气,忍不住笑起来。 沈祎也尴尬笑了笑:“那个......帮我搬个凳子来。” 乌静转身去帮他搬了张圆凳。沈祎脚下有了支撑,这才腾出工夫去解被勾着的衣袍。 忙活了会,好不容易进来,乌静公主问:“旁边就是门,你为何不走门?” “对啊!”沈祎“啪”地打了下脑门:“我居然忘了。” 顿时,乌静忍不住,彻底笑出声。 气氛在两人的欢笑中变得轻松起来,似乎连仲夏的夜也变得温柔许多。 沈祎静默地望着乌静的笑脸,唇角也含着浅浅的笑。过了会,待她笑完,他开口道:“乌静,你闭上眼睛。” “为何让我闭上眼睛。” “你闭上就是,等我喊你睁开你再睁开。” “到底是何物?弄得神神秘秘。”乌静撇嘴,却还是依言闭上眼睛。 她听见沈祎在屋子里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会,之后又好像烛火被吹灭,顿觉光线变暗。 “沈祎,你做什么?”她闭着眼睛问。 “很快就好。” 少顷,沈祎过来拉她。 乌静的手毫无防备地被他攥住,她愣了愣。 “你要带我去何处?” “别睁眼啊,”沈祎说:“跟着我走。” 第231章 以后别激怒我 两人走进月门,穿过帷幔,来到桌前。 “乌静,”沈祎放开她的手,数道:“一....二.....三.....睁眼。” 睁开眼那一刻,乌静被眼前的东西惊讶到了。 漆黑的夜色里飞舞着点点火光,他们时而亮时而灭,光芒闪耀像苍穹里的星星。 “这是......萤火虫?”她问。 “什么萤火虫,这是星星。”沈祎得意:“好看吧?我摘来送你的。” 乌静努嘴,唇角却压不住地上扬:“为何送我这个?” “此前你生辰时答应过给你看星星的,后来......”后来夏阳侯府出事,他忙着救姜家给忘了。 “反正我答应过你的,不能食言。”沈祎问:“好看吗?” 乌静点头。 萤火虫被罩在一个圆形的琉璃瓮中,约莫有数十只。它们在黑暗里闪烁,像流动的星河。光晕从透明的琉璃瓮中散出来,照亮了两人的脸。 “这些你在哪弄的?”乌静问。 “我去田边捉的啊。” “你?” “不信?都是我亲手捉的,从傍晚到现在,捉了整整两个时辰。你看......”沈祎捞起袖子:“我手臂还被草划了许多伤,痒得很。” 乌静朝他打量,这才发现他身上连衣裳都没换,还穿着上职的官袍。此时官袍皱巴巴的,看起来很是狼狈。 她心底触动,像是有股温热的泉水流淌过,暖和、柔软,还有些酸酸胀胀的针刺般的疼。 “就为了捉萤火虫?”她说:“你傻不傻!” 沈祎望着她笑,过了会敛去神色,突然道:“乌静,要不你别回鲁国了吧。” 乌静脸上的笑也缓缓停下来。 沈祎道:“你待在京城,我会照顾你,鲁国.......” 他喉咙动了动,始终没法说出那些话。 皇上早有吞并鲁国之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居然有些害怕起来。害怕鲁国破灭,害怕乌静知道真相。 可这一天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来得早。 今日收到裴荇居的信,信中提到文勒皇子暗中跟梁锦羡勾结。文勒皇子的这番举动必定会促使皇上震怒,也必定会加快鲁国灭亡。若他猜得没错,恐怕在他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皇上也得知了消息。 可这一切乌静什么都不清楚,仍旧心心念念想回鲁国。他却没法告诉她,鲁国,她恐怕回不去了。 乌静见他神色凝重,茫然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沈祎摇头。 “那你适才说鲁国怎么了?” 沈祎努力挤出笑来:“鲁国太远了,你这一趟回去多麻烦,不如留在京城。” 乌静狐疑睨他:“你真没有事瞒我?” . 正如沈祎所料,文勒皇子跟梁锦羡勾结并合谋大曌兵败之事,李瑾煜也得了消息。 李瑾煜双眸噙着点笑,却笑意不达眼底。 “胆子真大!”他将密报放在烛台上缓慢灼烧:“还未站稳脚跟,就敢背着朕藏刀子!” 内侍总管站在一旁,不敢接话。 “区区弹丸小国,也敢蜉蝣撼大树。”须臾,李瑾煜吩咐:“去,请顾太尉入宫,我大曌兵马休养生息已久,是该上战场练练了。” “是。”内侍总管立即出殿门。 . 这日,庄记铺子的门口挂起红色幡子。 经过多日的修缮与布置,庄记海鲜零嘴铺子已经正式营业。令庄绾没想到的是,生意在蜀州居然很红火,尤其是辣味的鱼干,颇受蜀州百姓欢迎。 她站在堂内查看了一会,然后转身进后院账房。 新开的铺子自然有许多账目要核对。只不过,今日坐下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原因无他,她已经好些天没见着裴荇居了。此前也在门口挂了两次幡子,却没等到裴荇居过来,也不知他那边发生了何事。 这般,她心不在焉地坐了许久,临近午时二刻,她紧紧盯着窗外的日头。也不知看了多久,头昏眼花。暗想,恐怕今日裴荇居也来不了了。 正失落时,西墙突然传来些动静。 她立即扭头看去。只见墙被人从另一面推开。她吓得睁大眼睛,然而当看见裴荇居从对面走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她惊讶问:“这面墙是何时弄的?” “前日。”裴荇居站在那,敞开手臂对着她笑。 庄绾也笑起来,小跑着奔进他怀中。 “我多日不见你,担心死了。”她说:“门口分明挂着红色幡子,你为何不来见我?” “梁锦羡已经知道我来了蜀州。”裴荇居说。 “知道了?”庄绾退开,慌张地朝外面看:“他发现你了?” “并没有,只是我得小心。”裴荇居道:“你没发现跟着你的人变多了吗?” 庄绾摇头,她真没发现。 想到什么,她立马推他:“那你快走,免得被发现。” “无碍。”裴荇居道:“我从对面过来,没人知晓。” 他几日前买下了相邻的宅子,连夜让薛罡派人来打通墙面做了机关。 “梁锦羡现在不得闲,无须担忧。”他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得闲?”庄绾问。 “这也正是我今日要跟你说的。”裴荇居拉她走到对面的屋子。 庄绾打量了下环境,发现这里是间卧室。卧室简朴,只有床和座椅,墙上还挂着斗笠,架子上搭着件麻布外衫。 她打量着环境,耳边就听裴荇居继续道:“梁锦羡接下来会忙着练兵,再过不久就得开战,他没时间了。” “皇上准备攻打昌国了?” “嗯。”裴荇居道:“我今日来见你,便是要跟你说接下来我恐怕也不得闲。你且在宫里静心等候,莫再出宫。” “那我什么时候再见你?” “不急,你听我说。”裴荇居把人抱过来,紧紧拢在胸膛:“初十那天你仍旧这个时候过来这里。记住,跟平日一样,无须遮掩也无须准备什么。” 庄绾心口怦怦跳:“你要带我离开了吗?” “嗯。”裴荇居道:“若是没估算错,大曌的军队会在下个月中旬到达蜀州。在那之前,我先带你离开。” “好。”庄绾点头。 她捧着裴荇居的脸:“可我还得等到初十呢,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裴荇居无奈,心里却涌起丝丝缕缕的甜。 他面上故作淡然:“你乖乖等我就是,届时我派人送你回京。” “你不回京?” “我......还需留在这。” 皇上打算调遣裴家军攻打昌国,这事早在两日前顾太尉就写信告知他了,眼下朝中正在商讨挂帅人选。若不出意外,挂帅之人必定是他自己。 庄绾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问:“你要上战场?” 裴荇居轻轻“嗯”了声。看出她担忧,安抚道:“你不必担心,跟随我出征的是父亲的老部下,他们都是作战经验丰富之人,我定能平安归来。” 什么平安归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谁也不能说这种大话。 以前没经历残酷的现实庄绾难以理解,可现在身临其境,实实在在体会到什么是险象环生。 “就不能换其他人吗?” “裴家军无人能指挥。” 言下之意,就只有他自己可以。 “绾绾,”裴荇居道:“你放心,我保证会平安无事,届时你先回京等我。” “对了......”他又说:“你母亲和兄长顾念你,也给我写了信。” 他从怀中把信掏出来:“你看完就毁掉,别被人发现。” “嗯。” 庄绾现在无心看信,她把信放在一旁,忽地跳起挂在他身上,狠狠亲他。 “你务必要好好的,知道吗?不许孤勇,不许逞能,必须全须全尾地回京。” 裴荇居承受着她急切而热烈的吻,忍不住笑:“现在还未开战,说这些未免早.....” “我不管!”庄绾继续亲他:“我要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就是。” . 正如裴荇居所说,梁锦羡也预感到大战在即,成天忙着筹备开战事宜。回到宫里时,已经是戌时之后了。 他抬脚径直往鸣鸾殿走,到了殿门外,听得里头热闹。 “何事这般高兴?” “陛下。”见他来,宫女们纷纷退开。 殿内,庄绾举着件红衣站在镜子前,也没转头,兀自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 梁锦羡见了,在两步之外停下,抱臂欣赏。 “这身嫁衣衬你。”他说。 庄绾点头:“我也觉得,我就适合穿红。红色旺财。” “......” 过了会,庄绾放下衣裳,转头见他仍是一身戎装,随口问:“又去练兵了?今日情形可好?” 梁锦羡没回这句话,眸子始终噙着淡笑,几分凉薄,又几分风流。 “听说你近日常出宫?”他问。 庄绾眨眨眼:“对啊,我出宫不是你准许的吗?” “一间铺子而已......”梁锦羡缓缓走到桌边,拿起凤冠仔细欣赏:“未免也太频繁了些。” 今日,他还听说她在账房待了许久才出来,尽管他的人就在外守着,可她这般在乎一间破铺子,未免太过可疑。 庄绾脸上的笑沉下来:“你什么意思?又怀疑我?” “庄绾,”梁锦羡暗含警告:“你别忘了,你很快就要与我成婚,是我的女人。” “梁锦羡,你不会真的对我情根深种吧?”庄绾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出宫经营铺子你便疑神疑鬼,还是说,这些日你抓不着裴荇居恼羞成怒了?” 话落,梁锦羡猛地将她扯近,眼底戾气乍现。 庄绾手腕被他捏得发疼,蹙眉,嘶地出声。 梁锦羡察觉了,低头看了眼,果真见她手腕上起了道红印。 他忽而有些不忍。 “总之,”他语气软了些:“大婚在即,你还是安分些好。” “知道了。”庄绾抽回手:“我以后待在宫里就是。” 话落,手腕又被梁锦羡攥起来。 “做什么?”她不解。 梁锦羡拉着她径直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瓷瓶。这瓷瓶是此前梁锦羡派人送来的,因为蚊子多庄绾被咬了许多包,这药膏可清热解毒。 这会儿,梁锦羡打开瓷瓶,手指蘸了些白色膏脂抹在庄绾手上。 他抹得细致认真,神情还有些温柔。 庄绾不习惯:“我自己来吧。” “别动。”他突然扬脸,温声说:“以后,别激怒我。” 第232章 我这辈子对不起你 正如裴荇居所猜测,朝廷很快就商讨出挂帅人选,在顾太尉力荐下,几乎无人反对裴家军由裴荇居挂帅。 事情定下来后,消息很快就传到裴荇居这里。然而除了他挂帅的消息,还有一桩,则是李瑾煜决定一个月后出兵攻打鲁国,出兵的理由是现成的——鲁国皇子文勒勾结逆贼梁锦羡。 “文勒皇子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的蠢!”薛罡摇头:“原本鲁国还可以安生几年,没想到被他一手葬送。” “倒也不全因为这个,”裴荇居说:“皇上对鲁国早有谋划,用意是掣肘北边的丹国。如今梁锦羡在西南作乱,丹国也开始蠢蠢欲动,若此时不夺取鲁国,丹国铁骑就会借机南下。” 思忖片刻,薛罡了然道:“所以,皇上下密旨让你速战速决的原因,难道是想对付丹国?” 裴荇居点头:“大曌与丹国相安多年,各自养精蓄锐已久,早晚必有一战。既如此,倒不如掌握主动而行之。” “你可有把握?”薛罡问。 “蜀州倒不值得忌惮,要忌惮的该是丹国。梁锦羡也正是看准时机所以才敢在这时候复国,便是想借丹国之力求一线生机罢了。只可惜......”裴荇居沉眉:“他如意算盘即将落空。” 他道:“一旦鲁国覆灭,丹国铁骑必定不敢轻举妄动,梁锦羡这点兵马无异于砧上鱼肉。” “可攻打鲁国,何人监军?”薛罡问。 裴荇居沉默,良久,吐出个名字:“沈祎。” . 京城。 酉时,沈祎从宫中出来,心情沉重。 “已修,”顾太尉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宽慰:“男儿志在庙堂,儿女情长无非就是年轻时点缀的风花雪月罢了。想长远些,皇上此举是在重用你,可莫要为了情字毁了前程啊。” 李瑾煜对鲁国的谋划朝中自然有人看得清楚,顾太尉更是知晓。然而谁人也没想到真到了这一日,会是沈祎监军。 可乌静公主是沈祎之妻,两人成婚近一年,怎么说都有些夫妻情分。而如今皇上对鲁国用兵,却命沈祎监军。 “这事,确实为难你了。”顾太尉道:“可你不该冲动,皇命不可违。皇上要灭鲁国谁人都阻止不了,你不能,我也不能。此事关乎大曌命运,关乎大曌百姓。” “难道鲁国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沈祎突然怒吼。 “已修!”顾太尉顿时转头看了看宫门口,厉声提醒:“慎言!”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句话,就得人头落地!”他道:“我知你心性容易冲动,但何事当为何事不当为,你作为读书人更应该比我懂。” “你若反抗,不只是违抗圣命,若有人拿你跟乌静公主的关系弹劾,参你叛国,那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顾太尉苦口婆心地劝:“难道,你要因你自己而害死沈家?” “可是......为何是我监军?”沈祎眼角微微发红。 “为何,难道你不清楚吗?因为你娶了乌静公主啊。”顾太尉再次拍了拍他肩膀:“国家大义在前,大丈夫当明智抉择。我话已说尽,你好生想想。” “再说了......”他缓缓道:“皇上要动鲁国,你早就清楚不是吗?” 沈祎没说话,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顾太尉说得对,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也一直把乌静蒙在鼓里。如今,又有什么好矫情的呢?算起来,他也是幕后的谋划者,他有什么资格矫情呢! “大人,”这时,小厮问:“回公主府吗?” 沈祎脚步仿佛有千斤重。 良久,才道:“不了,去酒肆。” 他不想回公主府,他不敢去见她。 . 公主府。 乌静抱着话本子趴在桌上,看了会话本子,就突然笑起来。 一旁收拾东西的婢女海莎瞧见了,无奈摇头。 也不知公主和驸马发生过什么,近日来两人相处很是和谐,乌静公主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甚至有时会莫名其妙笑起来。 比如现在,不必猜就知道她又想到了跟姑爷之间的趣事。 乌静确实想到了跟沈祎之间的事,她想起那日沈祎笨拙翻窗进来的样子,也想起那日沈祎为了捉萤火虫居然在田边忙活了两个时辰的狼狈样子。 只要一想起这画面,就忍不住好笑。 她兀自笑了会,转头问海莎:“马蹄糕做好了么?我饿了。” “公主又饿了?”海莎诧异:“一个时辰前才用过早膳呢。” “我也不知怎么的,最近胃口极好。”乌静摸了摸肚子:“怎么吃都觉得不够似的。” 海莎放下东西:“奴婢去看看做好了没。” 过了会,海莎端着碟热腾腾的马蹄糕进来,又问:“奴婢瞧着偏厅的箱子放了许久,这么放下去也不是办法。旁的不说,公主许多衣裳都装在里头,有时要用再去取很是不方便。” “公主,”她问:“可要把箱子撤了?” 乌静吃着马蹄糕沉吟。 “我还没想好呢,”她低头:“皇兄迟迟未回信,我......” “公主还想着回去?”海莎叹气:“罢了,就这么放着吧,待公主想好了再说。” 这时,一个小婢女端着东西过来,小声问:“海莎姐姐,这些都过了时候,可要重备新的?” 海莎一瞧,是月事带。时下的月事带里头要么装棉花,要么装草木灰。公主有时也喜欢用草木灰的,但每个月在癸水来之前就得备新的用。 而盘中这些是上个月备的,这个月自然再用不得。 “当然要备新的,”海莎说:“公主用的东西不能马虎。” “给我吧,我先放着。”海莎接过来。 她端着东西往内室走,然而没走两步突然停下来,猛地转头打量乌静公主。 乌静边看话本边津津有味地吃马蹄糕,余光察觉海莎的视线,她从话本子里抬头。 “怎么了?” 海莎面色有些古怪:“公主,奴婢记得公主上个月癸水未至。” “昂,”乌静不以为意:“上个月确实没有。” “可公主的癸水每个月都很准时呢。” 乌静眨眨眼:“那又如何?” “哎呀......”海莎突然担忧起来,赶忙走到门口吩咐:“快去请个大夫来。” “好端端地,我为何要请大夫?” “公主,”海莎猜测道:“您癸水未至,又胃口大增,说不准是有了。” . 正如海莎猜测,乌静怀孕了,大夫诊脉后说她有了一个月身孕。 听到这个消息,她整个人懵了许久。 海莎则欢喜道:“奴婢就瞧着您近日胖了些,原来是怀了孩子。公主,咱们得尽快写信告诉贵妃这个好消息,对了,还有姑爷。” “奴婢派人去告诉姑爷。”她说。 “海莎,”乌静赶忙喊住她:“先不要.......先不要说,让我想想。” 这个孩子的到来令她乱了方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她低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肚子。回想上次两人醉酒的情况,顿时,也有些耳红心跳。 还有些......欢喜。 须臾,乌静唇角渐渐露出笑来:“不必你们说,我亲口告诉他。” 她有孩子了! 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让她留在京城,留在沈祎身边。 沈祎得知她怀孕应该会高兴吧? 可令乌静想不到的是,沈祎不知遇到了何事一连几日不见踪影。派人去官署询问,沈祎却让人带话回来说,官署忙不开,过些日再回府。 乌静点头,她素来单纯,沈祎说忙不开兴许是真的忙不开。 “那就再等几天吧,不急一时。”她说。 . 沈祎再回公主府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他醉醺醺地站在大门外,目光盯着公主府高高的石门槛,腿像是被捆绑住,久久未动。 就在他踌躇之际,里头传来声音。 “公主,您跑慢些,小心身子。” 下一刻,乌静公主的身影像只蝴蝶似的飞到门口。 “沈祎你回来啦?” 她脸上扬着笑意,却在看见他狼狈而邋遢的模样时,笑僵在脸上。 “沈祎,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祎这几天没回府,每天从官署下职后便是去酒肆,喝醉了就歇在客栈。天天如此,连下巴冒出许多胡渣也没修剪,整个人很是憔悴落魄。 乌静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缓慢走出门,又轻声问了遍:“发生何事了?为何变得这般?” 沈祎没敢看她的眼睛,只无声摇头。 “真没事?” “嗯。”他别过脸:“刑部案子多,我只是太忙了。” “真的?” “当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沈祎问:“公主,你找我有事?” 这几天,乌静几乎天天派人去官署询问他的情况,其实他也想回来,只是不敢。 不知如何面对她。 也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鲁国的事。 “是有事,”乌静牵起他的手:“你先进来洗漱再说。” 乌静又笑起来,高兴地吩咐婢女端水给沈祎洗漱,又殷勤地张罗晚膳。 一番收拾后,沈祎恢复了原样,身上也换了崭新的衣服。再来到正院时,不经意瞥见偏厅的箱子没了。 他目光顿了顿。 婢女海莎瞧见此,笑着解释道:“姑爷,公主说不回鲁国了,就让奴婢们把箱子撤了。” 他胸口蓦地一阵刺疼,低哑地说了声“好。” 到了正屋,他站在门外,静静地望着乌静欢快摆膳的身影,心头越发地沉重。 “乌静?”他出声喊她。 乌静转头:“你洗漱好了?快进来,我让人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糖醋鱼。” 沈祎被她牵着进门,在桌边坐下。 他问:“你......不回鲁国了?” “对啊,”乌静说:“我想好了,干脆就留在京城吧,京城没什么不好。再说了,我已经......” “已经什么?” “先用膳,”乌静欢喜地拉他进来:“一会跟你说。” 见他神色不对劲,乌静缓缓停下:“你怎么了,我留在京城你不高兴吗?” “没有,”沈祎摇头:“留下好,永远别回去。” 乌静觉得他今日莫名其妙,说话也莫名其妙,再次确认地问:“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呢。” 她努嘴:“说不让我回去的是你,现在我不回去了,你反而不见笑。” 沈祎扯了个笑出来。 “我高兴。”他说:“以后就留在大曌吧,以后.......” 他喉咙动了动:“以后会有人照顾你。” 乌静蹙眉看他:“沈祎,你为何奇奇怪怪的?什么叫以后会有人照顾我?那你呢?” “乌静......”默了会,沈祎道:“我派人送你去安州可好?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风景秀丽,山珍海味也多。你不是喜欢逛街吗?安州商业繁荣,商品琳琅满目,得闲你还可以去戏楼听戏。” 来的时候,沈祎想好了。鲁国的事不能让乌静知道,最好,她这一辈子都不要知道,送她离开京城是最好的法子。届时,待他从鲁国回来,他就辞官去陪她。 如果......她愿意跟他过一辈子的话。 “你为何要送我去安州?”乌静笑容凝住:“你不是说让我留在京城吗?” “我......”沈祎喉咙干涩,艰难地说:“我要离开京城一段日子。” “去哪?” “去很远的地方办差。” “那又何妨,你只管去,我在京城等你归来就是。” 沈祎沉默不语。 气氛安静了片刻,乌静出声:“沈祎,你看着我。” 沈祎缓慢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乌静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乌静......”沈祎艰难开口:“对不起,我要去很久才回来。届时,你若是想和离,那就和离吧。我这辈子.......对不起你。” 说完,沈祎再不敢看她,偏头沉默。 “对不起。”过了会,他起身,抬脚离去。 屋内,乌静的身影孤独地落在昏暗的夜幕里,良久,呜呜地哭起来。 第233章 你真的喜欢她吗? 初十这日,鸣鸾殿一大早就来了许多礼官,以及几位妇人。这些妇人应是此地的富户,因丈夫归顺梁锦羡而谋得些尊贵地位。 此刻,礼官正在跟庄绾说起三日后大婚的仪式流程,庄绾听得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望向殿外。 今日是她跟裴荇居约好的日子,这会儿已经巳时,偏生这些礼官还在这啰嗦个不停。 “我知道了。”待礼官又说了会后,她出声道。 “您都记得了?”礼官诧异,于是问:“祭天后您要前往何处,可知?” “........” 庄绾脸沉下来:“我要前往何处,难道一步步得自己记下吗?而不是由你们礼官引领吗?若什么都要我来做,留你们作何用呢?” 礼官一噎。但也说得在理,大婚议程确实是由礼官引领,他今日来只是怕出岔子,所以向她核对一遍。 竟不想,这位一出口就颇有皇后威严。当即也没敢再说什么,讪讪闭嘴。 “你们都退下吧,我身子有些不适,想歇会。” 一听如此,众人再不敢耽搁,忙行了礼离去。 待众人一走,庄绾立即跑去内殿将身上繁琐的衣裙卸下,然后又简单地梳了个妆。 可正准备出门时,就听得外头请安的声音。 庄绾心头一跳,转头看去,见梁锦羡一身月白长袍慵懒地进来。 “你........不用去练兵了吗?”她问。 梁锦羡勾唇:“见到我很惊讶?” 庄绾呆了下,点头:“当然,大战在即,我还以为你会全力以赴。” “练兵固然重要,可三日后是我们的大婚,”他意味不明地说:“娶你更重要。” “........”庄绾微笑,心里骂娘。 她时间不多了,偏偏梁锦羡这个搅事精过来阻挡。 同时心里有些虚,不知他为何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些日,他每天都忙得不见人影,可今天却闲下来,很是怪异。 “你过来寻我有何事?”她问。 梁锦羡上下打量她,问:“你要去哪?” “哦,你来得正好。”庄绾故作淡然:“我想出宫一趟,兴许晚些回来。” “出去做什么?” “去看看铺子啊。” “一个破铺子而已,何必在意?” “在你眼里不值什么钱,可在我眼里庄记是我的事业。”庄绾说:“事业你懂不懂?你们男人成天把大业挂在嘴上,而女人也有自己的大业啊。” 梁锦羡轻哂:“你的大业就是挣钱?” “当然。” “何必这么麻烦,你要多少,我给你就是。” “那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庄绾说:“靠自己双手一文一钱挣来的,比旁人给的更有成就感。” 梁锦羡听了淡笑,他在殿内椅子坐下来,漫不经心地观赏自己的手。 “庄绾........”他缓慢问:“你是不是想逃?” 庄绾心头一跳,骤然紧张起来。 她强行镇定地打量他的表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计划被他得知了。 梁锦羡抬眼,直直地看着她:“我明白你不是真心想嫁我,三日后即将大婚,此时不逃又等何时呢?” 一听,庄绾心里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他猜测罢了。 “你在说什么?”她走过去:“我若不想留在这,我何必浪费银子在这开铺子?” “别忘了......”梁锦羡慢慢悠悠地说:“你开铺子的本钱是找我借的。” “.......你何意,难道是来向我讨债的?” 梁锦羡低低笑起来,额边的一缕碎发落在眉眼处,魅惑众生。 “这么说,你真打算留下来成亲?” “不然呢?” “我不太信,除非........”他站起来,两步走近庄绾突然揽住她的腰:“你证明给我看。” 庄绾腾起股怒气,却强忍着微笑迎上他眼睛。 只见他那张妖冶精致的脸缓缓凑近......... 这一刻,她是纠结的。她想尽快摆脱梁锦羡出宫,可现在要摆脱梁锦羡必然得承受考验。 而这考验......... 见他淡眸微压眼底充满审视,庄绾只迟疑几息,缓缓闭眼。 梁锦羡眸子微动,凑近她唇边时,却停了会。 然而也只是停了片刻,眼底的审视变成了柔情,他缓慢地阖上眼睛。 他灼热的气息就洒在庄绾的脸上,惹得她心跳如雷,袖中的手攥紧。 就在此时,外头突然来人禀报。 “主子,发现了裴荇居的踪迹。” 庄绾猛地睁开眼,对上梁锦羡似笑非笑的眼睛。 “不演了?”他邪恶地勾起唇,将她眸中的担忧和惊惶尽数看得清楚。 未等庄绾回答,他手臂松开她,大步离去。 走出鸣鸾殿,梁锦羡吩咐:“封锁大殿,一只苍蝇也不准许飞进去。” “是。” “立刻捉拿裴荇居!” “是。” . 庄记铺子。 账房一墙之隔处,裴荇居静坐在榻上,手里缓慢地把玩一把匕首。 “午时二刻快过了,”薛罡道:“咱们还等吗?” “等。”裴荇居说。 一听,薛罡转头:“再等下去,恐怕等来的就是梁锦羡。” 他道:“这么重要的日子庄姑娘不可能不记得,但她现在都还未出现,肯定是被梁锦羡拦住了。” “我们这阵子在蜀州动作不小,他必定知道你来了蜀州。梁锦羡心机深沉且才智过人,庄姑娘一介女子又岂能瞒得住他?” 裴荇居不说话,摩挲匕首的动作些许急切。 “玙之,不能再等了,我们先撤出蜀州。不然到时候不仅救不了庄姑娘,连我们在蜀州的部署都得功亏一篑。” “等。”裴荇居闭眼:“你先带人走,我在这再等片刻。” “你——”薛罡怒其不争:“你简直疯了!” 一个女人罢了,她要嫁人就嫁。为了个女人不顾性命,真不像他认识的裴荇居。 这厢,梁锦羡到了庄记铺子,迅速命人将方圆几里之地团团围住。 “裴荇居......”他眼里闪着兴奋:“今日,我梁锦羡要你死在这!” “带人进去搜!”他命令。 “是。” 西阊和西竺飞身而上,一个从西边屋檐穿过,另一人从东边的墙垣跃入,剩下的人手持弓箭涌进宅子。 梁锦羡紧随其后,大步走进。 “主子,”西阊道:“人就在里面,这座宅子十日前被人买了。而且两刻钟前,属下看见有人秘密进入,观其身形就是裴荇居。” 梁锦羡唇边露出抹癫狂的笑:“得来全不费工夫,找了这么久竟是躲在这。” “裴荇居!”他负手上前:“是你出来,还是我的人进去请你?” 等了片刻,屋里头没人出声。 梁锦羡眯眼,抬手一挥:“进去。” “是。” 西阊领命,持剑一把破开房门。只听噼啪几声,房门碎裂。 然而下一刻,当看清里头的情形时,梁锦羡脸色大变。 “不好!”西阊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大喊:“他逃了!” 他走出来:“主子,属下确定没看错,那人就是裴荇居。” “立即封锁蜀州城。”梁锦羡想到什么,赶忙吩咐:“捉住裴荇居,死活不论!” ....... 裴荇居耳力过人,早在梁锦羡带人入巷子口时,他便听到了不对劲,当即与薛罡撤离了宅子。 就在他们前脚逃离时,梁锦羡后脚就包围了宅子。 眼下,两人沿着蜀州街道往城门飞快奔去。 出了城后,薛罡问:“看来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现在怎么办?” 见裴荇居沉默不语,他道:“你该不会还想着回去找庄姑娘吧?” “裴家军行进到何处了?”裴荇居突然问。 薛罡一怔,转而去看另一人。 那人道:“大人,大军到了曲州,还有六日便可到达蜀地。” 薛罡一听,面有难色:“这么说也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按原先的计划自然是行不通了,我知你想以开战逼迫梁锦羡放弃大婚。但是......”薛罡道:“三日后梁锦羡就要大婚,岂会来得及?” “我自有谋划。” “什么谋划?” 裴荇居不言,而是目光沉沉望着蜀州城方向,那里梁锦羡的人姗姗来迟封锁城门。 . 宫殿被封锁,庄绾捏着指尖在殿内坐了一整日,直到傍晚才等来梁锦羡。 他仍旧是那身月白的袍子,只是与上午不同的是,袍子多了些褶皱,他面上的神情也多了些阴鸷。 隔着大殿,梁锦羡阴恻恻地笑,淡色的眸子冷得毫无温度。 庄绾昂着脖颈,也缓缓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 “我猜你没捉住裴荇居,对吗?”她开口。 梁锦羡不说话,兀自走到她跟前,然后缓缓弯腰,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 近距离与庄绾对望。 “不演了?我的皇后?” 庄绾嘁了声:“提醒一下,我们还未成婚。” “无碍,三日后你就是我的皇后。” “那我再提醒下,三日后你未必能成婚,裴荇居不可能让我嫁给你。” 梁锦羡的笑凝在唇边。 他的唇很薄,微微勾起时,有种玩世不恭对谁都无情的意味。 这会儿就这么望着她,令人顿生一股寒凉。 须臾,他缓缓抬手捏起她的下巴:“我说过,不要激怒我。” 庄绾蹙眉。 梁锦羡的手虽细长,却十足有力,捏着她下巴时令她动弹不得。 肉眼可见地,捏过的地方渐渐红起来。 梁锦羡看着那红晕,几许温柔又几许兴奋:“你长年养在闺阁,皮肤向来娇嫩。还记得两年前你去寺院祈福摔了一跤,分明只擦破了点皮,却红得几乎滴血。” 他问:“你可知是谁给你上的药?” 庄绾睨他,不语。 “是我啊。”他说,语气中夹杂着些怀念:“那时候,你连脸都是红的,低头不敢看我。” “可短短两年,你竟然忘了。” 他眼里含着点落寞,笑意越发地冰凉。 庄绾知道他说的是他跟原身的故事,两人曾经发生过什么,她的确不清楚。 “人总是会变的。”她模棱两可地说。 梁锦羡笑了笑:“是么?” “你说得对。”他慢慢松开她,手指摩挲着发红的地方:“人心会变,只要你成了我的女人,裴荇居还会要你吗?” 他的指腹微凉,碰着庄绾的皮肤时,仿佛一条蛇盘旋而上。他阴沉的眸,宛若渗着毒的蛇信子。 庄绾毛骨悚然。 “你........你想干什么?” 话落,她倏地被梁锦羡拉起。 “梁锦羡,你到底要做什么?”庄绾惊慌。 “我要做什么,一会你便知道。”梁锦羡紧紧揽着她,庄绾拼命挣扎,预感这次是真的惹怒了梁锦羡暗道后悔。 挣扎不过,她猛地低头咬在他肩膀上。 梁锦羡发疼,眼底迸发着恶劣的光。他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往内殿走。 “梁锦羡你疯了?” 梁锦羡不说话。 很快,他来到内殿,将庄绾扔在榻上。 他扔得毫不怜惜,撞得庄绾老腰发疼,差点飙泪。 庄绾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着拔步床的栏杆。 “梁锦羡,你是疯子!疯子!” “没错!我是疯子......”梁锦羡缓缓凑近:“是你逼我的。” 庄绾心下一横,在他压下来时,飞快拔出头上的簪子抵在喉咙。 “梁锦羡!”她厉声道:“今日你敢碰我,就等着娶我的尸体吧!” 梁锦羡一顿,动作停下。 他死寂地盯着她,眼底满含受伤,却仍旧固执地笑着。 “你到底有多喜欢裴荇居?不惜为他殉命?” “不是因为裴荇居,而是因为尊严。” 梁锦羡眯眼:“尊严?” “在你眼里,庄绾是谁?”庄绾站在原身的角度问:“你真的喜欢她吗?为了占有她不顾她意愿用强?” “若你真是这样,你根本算不上个男人!你更不配爱她!” 梁锦羡脸上的笑沉下去。 “梁锦羡,”庄绾将簪子抵得更近两分,一道鲜红汩汩而出,决绝地说:“你最好想清楚了,你真的要这样?” 梁锦羡盯着她,过了会,突然温柔地握住她手腕,逼她的簪子离开脖颈。 而后慢慢站直,转身离去。 第234章 裴荇居来了! 蜀州关外一座村庄里,此时,裴荇居坐在矮小的土房内。桌上一盏烛火,一摞邸报,还有一碗黑乎乎早已变凉的药汁。 薛罡听得他咳嗽,推门进来看了眼桌上的药碗,无奈摇头。 “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不一定撑得到把庄姑娘救出来的时候。” 裴荇居没理,兀自咳了会。他咳得干哑,像是掏空力气似的,带着点嘶嘶之音。 待咳嗽完,提笔蘸墨准备写信。 薛罡看不过眼:“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改改?要死不活的,若是庄姑娘知道你带病打仗,估计........”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裴荇居放下笔,端起药碗一口喝尽。 “.......?” 薛罡无语,貌似找到了拿捏裴荇居喝药的法子。所有人劝他喝药,却不如一句“庄姑娘知道”好使。 就,心情复杂。 “对了,”他又说:“我们查到个可疑的女人,行踪诡异。” “女人?”裴荇居抬眼:“什么女人?” “一个毁容的女人,快四十的年纪,或许也不止四十。分明一口昌国的话音,却说自己是大曌人。而且......”他低声说:“这女人可疑之处不只这些,她跟昌国旧部有来往,梁锦羡好像也在找她。” 裴荇居问:“身份不明?” “因其毁容,且独来独往,难以调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女人肯定不简单,或许跟梁锦羡有什么关系。” “再有.......”想到什么,薛罡道:“这两年梁锦羡陆陆续续派人寻找,甚至去年还亲自来蜀州一趟,你说,找的是不是她?” 裴荇居沉吟片刻,道:“带过来,我亲自审问。” . 夜色寂静,庭院蝉鸣沙沙作响,无端地惹得人烦躁。 寝殿里,梁锦羡在睡梦中挣扎着皱眉。 “你是何人?到底是何人?”他问。 梦中那人,是个毁了容貌的妇人,神色温柔又决绝:“我是你的奶娘啊。” “奶娘?那我母亲呢?” “你母亲已经死了,从你出生起她就死了。” “为何死了?” “被信国公杀死的。孩子,你要记住,你母亲是被信国公杀死的,你不是信国公的孩子,你另有身份。” “另有身份?什么身份?”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你只需记住,信国公是你的仇人!他是你的仇人!整个大曌都是你的仇敌!” “他们都是仇人,我的父亲在哪?” “你没有父亲,你父亲被裴家军杀死了,裴家的人也是你的仇敌!” “可我的亲人呢?我为何在这?” “你没有亲人!你的亲人都死了!你永远要记住,大曌是你的仇敌,长大了,一定要为你的父亲母亲和你的国人报仇!” 妇人桀桀地笑:“你要报仇!要为你的国人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啊——” 梁锦羡头痛欲裂地从梦中醒来,额头布满细汗。殿内昏暗寂静,梦中的声音充斥其间,犹如鬼魅地狱。 “你到底是谁?”他望着屏风外的烛火光晕,失神地问。 “主子。” 这时西阊悄悄进来跪在地上。 “何事?”梁锦羡抬眼。 “主子一直在找的人出现了.........” 梁锦羡激动:“人呢?在何处?” “主子恕罪.......”西阊又道:“属下去迟了一步,那人被一伙神秘的人带走了。” “神秘的人?”梁锦羡沉下脸来:“蜀州地界还藏着神秘人居然连你们也不知?” “这.......属下不清楚。” 梁锦羡默了须臾,又问:“鸣鸾殿有何动静?” ... 鸣鸾殿里,庄绾睡不着。 明日就是梁锦羡定的婚期了,礼官们准备妥当,各国使团也纷纷入了宫中,皆在等待明日的成婚大典。 可她不能嫁给梁锦羡。 此前的逃离计划已经被梁锦羡识破,现在殿外到处都是他的人,她该怎么办才好? 最紧要的,也不知裴荇居现在如何了。她很担忧,明天那样的日子裴荇居会冒险来救她。裴荇居不知道,明日,梁锦羡已经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行! 少顷,庄绾站起身。她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想法子逃出去。 她双手紧握在殿内徘徊了会,没多久,殿门被打开。 进来的是个小宫女,她身形瘦弱,端着铜盆有些吃力。 “姑娘,”她端着铜盆走到庄绾跟前:“该洗漱了。” 庄绾纳闷,觉得这宫人实在没规矩,哪有把盆端到她跟前来的,难道要她站着洗漱不成? 这宫女小心翼翼地把铜盆挪至一旁,却不想下头居然还套着个铜盆,而这个铜盆里放着宫女衣裳。 庄绾一惊:“你........是何意?” “姑娘,”小宫女跪下来:“奴婢是来帮姑娘离开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开?” 小宫女道:“这几日姑娘被陛下关在这, 而姑娘闷闷不乐,奴婢猜想或许姑娘并不想嫁给昌国陛下。” “我确实不想嫁给你们昌国陛下,”庄绾道:“可你为何要帮我?” “姑娘兴许不记得奴婢了,”小宫女道:“奴婢上回在殿外摔了铜盆打搅姑娘歇息,可姑娘却并未责罚奴婢。” “就因为这个?” “不,奴婢只是觉得姑娘是个好人,若是姑娘能逃出去,或许能帮奴婢一个忙。” 她继续道:“奴婢不是昌国人,奴婢是被人从大曌卖过来的,之前在知府府邸当过丫鬟,后来知府被陛下杀了,奴婢就进宫了。” “奴婢自知这辈子难逃离昌国,兴许姑娘可以,若是姑娘能逃出去,奴婢有个请求。” “你说。” 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个破旧的香囊,香囊是小儿的样式。她道:“奴婢从小被拐卖,却记得父母是安州人士。若是姑娘有幸回到大曌,还请姑娘将这件信物送去安州杨家。若奴婢的父母健在,请告诉她们奴婢尚在人间,让他们安心。” 庄绾听了些许动容:“可你助我离开了,那你呢?万一被发现小命不保。” “姑娘不必担心,”小宫女道:“一会姑娘穿着这身衣裳端盆出去,外面的人会以为是我离开。待亥时二刻,守在外头的人会换班,换班后我再出去。他们不认得我,只会以为我是进来服侍的婢女,到时候,我就可离开了。” 一听,庄绾觉得此举可行。 “好。”她心口怦怦跳,未及多想,立即拿起盆里的衣裳进内室换。 很快,庄绾换好衣裳,端着铜盆从大殿出来。门口守着的护卫只是撇头看了她两眼,并未询问什么。 她低着头,屏气凝神地沿着回廊走,却在快走出鸣鸾宫时,听到身后请安的声音。 庄绾猛地转头,就见梁锦羡一身月白寝衣站在那。而此刻,许是察觉有人,梁锦羡淡淡地朝这边看来。 躲是来不及了,庄绾赶忙抱着盆跪下。 因着她一身宫女衣裳,且低着头,夜里看得并不清楚。 那厢,梁锦羡收回视线,问:“人呢,歇下了?” 门口的护卫回道:“宫人刚服侍庄姑娘洗漱,或许还没歇下。” 梁锦羡点头,抬脚进殿。 庄绾跪在地上,浑身血液冰冷。 为何?为何要来得这么巧? 她起身想走,可道德良心却死死牵绊着她。那小宫女还在殿内,她还没逃出来,若是梁锦羡发现不是她,依梁锦羡的性子肯定会杀了她。 迟疑片刻,她咚地撂下盆跑回去。 她心头无比绝望,当跑进殿内时,果真看见梁锦羡满眼戾气地掐着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面色发白,瞳孔散涣,双脚高高地离地。 “住手!”庄绾冲过去,用力掰开梁锦羡的手:“不怪她,是我要挟她做的。” 梁锦羡玩味地盯着她:“刚才那个人果然是你。” “你既知道了,为何还要进来杀她?” “我猜到你会回来。”梁锦羡嫌恶地将小宫女甩开,掏出帕子擦手:“你很聪明,知道被我发现了今晚必定逃不出去。” 庄绾脊背浸出一层冷汗。 梁锦羡猜得没错,她不忍害死小宫女是其一,其二便是清楚知道梁锦羡一旦发现她逃离会立马派人捉她。今晚,她逃不出昌国皇宫。 “梁锦羡,”庄绾费解问:“你为何非要娶我?明知我不喜欢你也要娶?是为了报复裴荇居?” “若只是如此........”她含着轻蔑地笑:“无须兵戎相见你就已经输了,你根本比不上他。” 梁锦羡唇角浅浅勾起,眸子却阴鸷而癫狂。 “输?”他轻笑:“过了明日,他便知道什么是输。” “我以数万兵马在此等他,你猜.......他敢不敢来呢?” “梁锦羡,你不觉得这么做卑鄙吗?” “成王败寇,何来卑鄙?况且我梁锦羡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你一早就清楚不是吗?” 他淡色的眸子瞥了眼地上的小宫女,抬手温柔地帮庄绾捋了捋散乱的发丝:“若是不想她死,你今晚还是安分点。” “明日........”他张狂愈盛:“是我们的好日子,我倒是很期待裴荇居能来。” 说完,他大笑着离去。 ... 庄绾被梁锦羡关在鸣鸾殿。 夜如水墨悄无声息地蔓延,她静坐在椅子上,从未觉得哪一刻如今夜这般漫长。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她索性闭上眼,孤寂地等待天明。 翌日,殿门被打开时,庄绾猛地弹起,眯眼瞧了瞧灰蒙蒙的天光。 宫女和礼官们鱼贯进来,她们捧着凤冠霞帔以及眼花缭乱的首饰物件,不由分说地解庄绾身上的衣裳。 庄绾像个木偶似的被她们摆弄,一会沐浴,一会换衣,一会梳妆。 最后,她被人盖上一片红色方巾,如行尸走肉般被宫女们搀扶着出门。 奏乐从空旷的大殿传过来,夹杂着人群的喧嚣,礼官和宫女簇拥着她走过古老的皇宫。昌国覆灭已久,墙壁褪去了曾经的辉煌显得几分破旧,尽管宫殿依然巍峨,却透着股死气沉沉。 这时阳光已经透出云层,照在斑驳的屋檐上。庄绾眯了眯眼,许是没用早膳的缘故,她觉得有些眩晕。 没多久,礼官们在大殿外停下来,随后听见有人高唱“吉时到!” 庄绾紧张地抬头,骤然对上从龙椅走下来的梁锦羡的眼睛。 他一袭明黄的袍子,玉冠流苏遮面,身上的五爪龙纹令他平添了些威严。朝她望过来时,脸上难得地露出正常温和的笑。 分明是一张俊逸无双的脸,然此时此刻,庄绾见了只觉得可笑和厌恶。 大殿内是昌国的官员和从各国而来的使团,他们次序排开,安静地站在大殿两侧。那些人许是从未见过她,听得她来,皆好奇地探头打量。 他们打量庄绾的同时,庄绾也在打量这些人。 透过纱质的方巾,她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想找到那个身影。心里期盼又担忧,既期盼他来,又担忧他出现在这。 很快,梁锦羡来到她跟前,伸手道:“走吧,该是祭天的时候了,我的皇后。” 庄绾没动。 他弯腰过来,从繁琐的袖中找到她的手,牵着。 “你是不是在等裴荇居?”他倾身时,低声问。 庄绾心头一跳,又听他说:“我也在等。” “你说........他会不会来呢?”梁锦羡笑得妖冶:“吉时到了,他再不来,你真就是我的妻子了。” 庄绾张了张口想说话,却觉得周遭的空气稀薄令她呼吸艰难,喉咙像堵着什么东西,心跳也突然加快起来。 莫名地,她有种预感,这种预感强烈得让她透不过气。 终于,在梁锦羡牵着她走下台阶时,一个官员惊慌地上前来禀报:“陛下,大曌........大曌使团来了!” 庄绾一惊,猛地掀开方巾转头看去。 就见长长的汉白玉御道上,裴荇居一袭玄色锦袍从容而来。 第235章 变故陡生 隔着老远的距离,隔着喧嚣的人群,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这一刻,庄绾的预感得到验证,心口跳得极快。 他真的来了! 裴荇居的到来,令全场气氛变得微妙。 昌国曾是大曌的属地,如今昌国复国且皇帝大婚,大曌的使团居然来了。一时间,各国使团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裴荇居!”梁锦羡唇角缓缓勾起,眸子如鹰一样犀利:“你竟然敢来!” “我大曌泱泱,鼠雀之辈有何可忌惮?” 裴荇居飞快地在庄绾身上打量,见她并没受到折磨心里松了口气。随后视线落在梁锦羡牵着她的手上时,眸子蓦地一沉。 “哦?这么说,你是来吃喜酒的?”梁锦羡笑得眉眼惧弯,挑衅地举起牵着庄绾的手:“朕与皇后大婚,不料大曌也如此重视,竟是让堂堂帝师裴大人为使臣。” 庄绾愤怒地甩开梁锦羡的手,梁锦羡也强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放开她。 “裴荇居,你傻吗?”庄绾看见他欢喜又担忧:“这里到处都是梁锦羡的埋伏,你就这么来了?” 裴荇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是不必担心,他自有谋划。 瞧见两人这般“眉来眼去”,梁锦羡心下不悦,当即上前将庄绾挡住。 “大曌使团既然是来吃酒的,来人啊,”他吩咐:“给大曌使团安排个视野好的位置,待朕与皇后祭了天,再好生跟裴大人饮两杯。” 说完,又转头对庄绾道:“吉时已到,容不得耽搁,我的皇后?” 他再次强行牵起庄绾的手,打算前往祭坛。 “慢着!”这时,裴荇居冷声开口:“你就不想看看我为你准备的贺礼吗?” 梁锦羡眯眼。 就见裴荇居抬了抬袖,身后一人抱着个匣子上前。这个匣子不大,约莫手掌宽,在场所有人都好奇地瞧过来。 梁锦羡垂眼,唇角漫不经心勾着。 然而,在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他唇边的笑缓缓凝固。 “昌国的陛下......”裴荇居不徐不疾问:“可还满意这份礼?” 匣子里放着一只老旧的镯子,还有一缕干枯的头发,以及一把尖利的匕首。 众人纷纷摸不清头脑,为何梁锦羡看见这些东西会脸色突变。 然而待听得裴荇居的话时,几乎全场震惊。 “梁锦羡,可还认得你亲生母亲之物?” 话落,所有人面面相觑,梁锦羡居然还有母亲。 “不是说他母亲早就去世了吗?” “对啊,听说梁世子生下来其生母就死了,为何又突然出现了?” 众人窃窃私语,就连庄绾也不可思议。她朝匣子看去,那只镯子老旧却光滑莹亮,想来是常年戴在手上的。而观梁锦羡的表情,必定是认出了镯子的主人。 没想到,梁锦羡的母亲还活着。 她努力回想书中的剧情,但只能模糊地记得梁锦羡多年来一直在寻人,为此不惜与信国公产生分歧,甚至令信国公猜忌。 原来,他找的人就是他母亲吗? 此刻,梁锦羡的脸色阴沉得滴水,眸子死死盯着裴荇居。好半天,才出声问:“她人在哪?” “放心,人还活着。”裴荇居道。 梁锦羡闭了闭眼,突然发狂从身后抽出长剑,直抵着裴荇居。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她妥协?你别忘了,你人在我的地盘,我此刻杀你轻而易举。” 裴荇居站着未动,脸上始终一抹从容的笑:“你今天杀不了我。” “就凭你今日带来的这些人?”梁锦羡扫了眼他身后,冷笑:“你未免太过自信。” 这时,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迅速围拢过来,尖利的箭矢对着大曌使团。 各国使团们被这阵仗惊住,皆屏气凝神不敢说话。庄绾更是心紧张到了嗓子眼,但凡这些弓箭手放箭,不消片刻,裴荇居以及其他人定然变成刺猬。 然而裴荇居仍旧站得笔直,似乎对于梁锦羡的威胁毫不在意。 “是吗?”他勾唇:“是你高估了自己。” 说完,一人大喊着从宫外跑来:“陛下不好了!大曌兵马来了!” 一听,众人恐慌。 连梁锦羡也怔了怔,据他收到的消息,大曌的军队要在三日后才能到达。他也正是算好了时机,才会将婚期选在这个时候。 为何来得这么快? “看清楚了吗?”他问:“确定是大曌的兵马?” “是大曌兵马,估计有数万众,旗帜上还写着......”来人牙齿打颤:“旗帜上还写着‘裴’字。” 话落,所有人脸色大变。 人群中有人“嘶”地出声,声音中夹杂慌张:“是裴家军!居然是裴家军来了!” 裴家军,传说中那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军队,那支但凡上战场便勇猛如虎的兵马。这样一支兵马原本在十六年前随着裴家抄家而销声匿迹,没想到,十六年后又突然出现了。 尽管只有数万,可裴家军强悍精良,战场上能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裴家军压城,一旦开战,梁锦羡必输无疑。此时此刻,明智的人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这下,各国的使团们也坐不住了,赶紧跟昌国撇清关系才是要紧。 当即,邑国的使团讪讪走出来:“昌国陛下,我今晨突然收到本国急诏,恐怕不能留此赴宴了,且先告辞。” 有了邑国使团带头,其他使团也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去。不过片刻,那些凑热闹而来的人都走得精光。 这个大婚,显然是办不下去了。 梁锦羡脸色难看,眼底阴鸷翻涌。半晌,他大笑起来。 “好!好个裴荇居!果然配得上我的对手!今日杀你倒是可惜了,不妨......”梁锦羡的笑蓦地一沉:“他日我们战场上见!” 他收了剑,咬牙问:“人在何处?” 裴荇居看了眼庄绾,道:“她安全出城,你母亲便也能安全回来。” “来人!”梁锦羡面色不耐烦,歇斯底里吩咐:“送大曌使臣出城!” 弓箭手缓缓退开,像波浪般从两侧散去,给裴荇居让出了一条道。 “裴荇居?”庄绾焦急喊他。 “别担心,好生等我。”裴荇居温声安抚道。 . 薛罡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出了昌国皇宫,他问:“原来你大量调动私船是为这个?” 裴家军能这么快到达蜀州,便是因为裴荇居改变了行进路线,若是走陆路必定得三日后才到。可走水路却不同了,能缩短一半的路程。然而五万军队走水路并非小事,别的不说,一时间调动那么多船只便是困难。但裴荇居的产业遍布各地,私下就有无数商船,在西南一带调动商船实属易事。 这也便是所有人都惊讶裴家军居然来得这么快的原因。 而且,走水路大军得以休养,到达蜀州即可作战。梁锦羡恐怕怎么也料不到,大军会在这么短时间内突然压城。 想到什么,他又转头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梁锦羡的母亲?” 此前那名妇人他也审问过,却无论怎么审问都只说自己是梁锦羡的奶娘。没想到奶娘身份是假,居然是梁锦羡的生母。 “不是说梁锦羡的母亲早在他出生时就死了吗?” 裴荇居沉默走到前头,似在思考其他事。被薛罡碰了碰胳膊,他停下来。 “什么?” “你为何知道是梁锦羡的母亲?” “猜的。” “猜的?” “这个并不难看出,”裴荇居道:“梁锦羡这些年一直在找她,甚至曾亲自寻到昌国,这么重要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只是奶娘。” “况且,若只是奶娘为何故意毁容,分明是不想让人看出其原本面貌。”他又道:“我已查看过,那妇人脸上的伤疤并非火烧,而是用某种特殊的药物所致。一个奶娘而已,断不可能与人结下这般仇,唯有她自己毁容。” 一听,薛罡了然:“还得是你刑部之主啊,我就没看出那妇人毁容是自己所为。” “对了......”他又问:“不是说梁锦羡的生母早就死了吗?为何又变成了奶娘?” 裴荇居笑了笑:“当初的说法有两种,一是奉氏难产而死,另一种说法是奉氏逃回了昌国。前者难以令梁锦羡的身份成为昌国皇室,后者更不可能,梁锦羡的身份是昌国皇室血脉,奉氏绝不会丢下他而离开。唯有毁容变成奶娘留在他身边,暗中谋划才能说得通。” “有道理。”薛罡点头,须臾,揶揄道:“你这般冒险入昌国皇宫,我还以为你是脑子为情发热怕庄姑娘另嫁他人。” 他笑:“这下好了,梁锦羡的大婚被你毁了,又有其母亲作筹码,梁锦羡现在估计恨不得对你挫骨扬灰。” 裴荇居未理会,继续思忖适才之事,往前而去。 . “砸死他!他是野种!” “对,他长得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是父亲的儿子,是野种!” “快快!用石头砸他!” “可是他脑袋流血了啊!” “怕什么?他姨娘死了,只有个丑八怪奶娘,谁管他呢!砸!” “住手!”不远处,一个毁容的妇人急匆匆跑来。 站在坑上砸石头撒尿的几个孩童瞧见她来,惊慌失措。 “丑八怪来啦!快跑!” 妇人跑过来,把男孩小小的身体从坑里刨出来。见他额头上满是鲜血,一言不发地抱他回去。 小男孩捏着拳头让奶娘上药,连一滴眼泪也不肯掉。 只固执地问:“奶娘,我娘亲呢?” “你娘亲死了。” 小男孩忍着眼眶发红,仍旧没哭。 妇人道:“他们今日欺负你,你都要记住。这些都是信国公造成的,长大以后你要报仇。” 她桀桀地笑:“你要为你娘报仇,为你自己报仇。” “可是......”小男孩仰头道:“我不想报仇,我只想要娘亲。” 妇人突然发怒,将药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吓得小男孩缩起身子。 他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奶娘别生气,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报仇。” 夜空乌云笼罩得密不透风,幽静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 层层帷幔内,映出个坐在浴桶里的身影。 梁锦羡浑身湿漉漉地从水中腾起,目光失神地盯着水面,眼底猩红。 过了会,大殿有人进来。 “主子,”西阊禀报道:“都准备妥当了。” 梁锦羡疲惫阖了阖眼,片刻,起身唤人进来服侍穿衣。 殿外,庄绾一身素衣站廊下。见梁锦羡出来,她唇角勾起抹讽刺的笑。 “你输了!”她说。 梁锦羡停下来:“他裴荇居也只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逼我送你回去。” 庄绾:“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卑鄙?对付你这种卑鄙的人,无须仁慈。” 梁锦羡抬手,捏住她下巴:“很高兴?” “当然,不用嫁给你我很高兴。” 隔着朦胧的夜,梁锦羡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不知含着什么。他像变了个人,自从大曌使臣离去后,他将自己关在大殿中直至现在。 庄绾看不懂他,也并不想懂他。她挣脱他的手,率先下了台阶。 . 两刻钟后,庄绾跟着梁锦羡来到城墙上。 此时,蜀州城外布满了大曌的军队。队伍从官道连绵至山脚,密密麻麻,紧张而压抑。 夜幕漆黑,战马嘶鸣,火把映着士兵们凛然的脸。他们整齐地排列着,长矛耸立,盾牌泛着冷光,眼神坚毅而果敢,气势如虹。 这便是赫赫有名的裴家军,只看上一眼,就令人胆寒。 而在裴家军最前头的,是裴荇居。 他银甲戎装威风凛凛骑在马上,庄绾刚出现在城墙,他的目光立即追逐过去。 “梁锦羡!”他扬声道:“开城门放人!” 梁锦羡拉着庄绾,几乎将她拉得踉跄。 “我要的人呢?”他问。 裴荇居跨下的马蹄慢条斯理踢了踢腿,如同他的主人般从容地呼啸了声。 随即,有人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带到阵前。 那妇人抬头,朝城墙望去,露出一张可怖的面容。只见整张脸已经分辨不清五官的原样,狰狞的疤痕从嘴巴攀爬至眉头,形如鬼魅。 这样一张脸无疑是令人害怕的,然而,梁锦羡站在城墙上,却愣愣地望了许久。 这是他熟悉的、寻找了多年的面孔,喉咙动了动,那句“母亲”始终没喊出口。 “梁锦羡你还犹豫什么?认不出你母亲了?”薛罡大声嘲弄:“还是说临到阵前,你被我大曌的兵马吓怕了?” 他话落,身后的将士们稀稀拉拉笑起来。 “又或者......”薛罡激他:“你想反悔?但你别忘了,这位可是你的生母,若你连生母都不认,一心只想娶我大曌的女人,你配当什么君主?” 这话可谓杀人诛心。若今晚梁锦羡不换人,他母亲必死于铁骑之下,那么在世人看来,梁锦羡为了个女人而置母亲生死不顾,不配为君。 在这个孝字大过天的时代,君主不孝是为昏,谁人也不想为个昏君拼命。 薛罡的这些话必定令梁锦羡进退两难。 然而梁锦羡根本没想退,诚然如裴荇居所料他寻找亲生母亲已久,又岂甘心放弃? 薛罡的话如风而过,在所有人盯着他时,过了会,他抬手:“送人质。” “是。” 西阊走过来,将庄绾带下城楼。 庄绾心头紧张,袖中的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这一幕本该在电视上才看到,却不想,有朝一日她成了主角,成了两军交换的人质。 她跟着走下城墙,台阶狭窄且高,她走得小心翼翼。 很快,西阊领着她来到城门下。古老的大门缓缓开启,她在无数火把中望见那个银甲身影。 笑容欢喜地漾开。 但下一刻,唇边的笑忽然定住,庄绾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那妇人迅速转身朝刺枪撞去,枪头狠狠插入腹中,紧接着城墙上传来梁锦羡凄厉的大喊。 “不——”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静止。 妇人疯癫地笑起来:“报仇!你要为我报仇!为昌国报仇!” 她大喊:“杀了大曌人!通通杀了他们!”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连裴荇居也没想到这妇人竟然这般决绝。 又或者,她在乎的根本不是梁锦羡,而是心中的仇恨,才至于会残忍地在梁锦羡面前自尽。 梁锦羡发起狂来,当即命令:“关城门!” 庄绾心头一紧,在裴荇居纵马奔过来时,她也迅速地往城门跑去。 与此同时,厚重的城门在这一刻从两侧启动。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伸手像是要拼命抓住什么似的,望着越来越狭窄的城门,望着满脸着急的裴荇居,大喊:“裴荇居!” 可事与愿违,就在她距离大门只半步时,胳膊猛地被人一拽,她像风筝似的拽了回去。 她惊恐地看见无数支箭矢落下,裴荇居的身影闯入箭雨中。 不过顷刻间城门关上,未及庄绾反应,后脖颈一阵钝痛。她滑落地上,失去意识。 . 漆黑的屋子里,四周是阴冷的石壁,石壁中央是一张床榻,桌上一盏烛火半晦半明地燃烧着。 没多久,床榻上的女子渐渐苏醒,她轻微动了动,却听见哗啦的锁链声。 女子死气沉沉地望着脚踝上的锁链,瞳孔毫无生气,像是习惯了这般,又像是早已心如死灰。 过了会,有人端着东西进来:“姑娘,用膳了,这是主子特地命人给姑娘做的。姑娘喜欢吃清炖金钩翅,主子就请了天下最好的厨子给姑娘做。” 女子呆呆地坐在床上不说话,望着脚踝的锁链,并未朝来人看一眼。 那人似乎也习以为常,将东西放在桌上,又整齐地摆好筷子,然后退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缓缓靠近。他手里端着吃食,声音温柔:“怎么不用?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吗?” 听见声音,女子恨恨地抬头:“你杀了我吧,今生我不能为父亲报仇,你干脆杀了我!” 男人沉默片刻,放下东西,怜惜地抱住她。 他声音冰凉而轻柔:“你当初承诺过与我生同衾死同穴,难道忘了?” “绾儿再等等,”他说:“等我报了仇,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女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梁锦羡,我后悔了!” 听得“梁锦羡”三个字,庄绾从梦中惊醒。 一醒来,她被眼前的环境吓得大跳。 室内昏暗,只桌上一盏烛火,周遭是阴冷的石壁。一时间,她呆愣愣坐在床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此时此刻,她心中无比沉痛,像是被爱人背叛的刻骨铭心又像是别的什么。这种情绪奇怪而强烈,庄绾宛若局外人,冷静地感受着,疼痛着。 她清楚,现在的情绪并非她自己的,而是原身的。可是过去这么久,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很显然梦境中的女子是原身的遭遇,而囚禁她的正是梁锦羡这个疯子。 过了会,庄绾用力地掐了下自己,想让自己逃离这个令她不安的梦境。 却不料身后低低地传来笑声,她吓得“啊”地转身。 只见梁锦羡一身月白的长袍,不知何时坐在她身后。 “你......你是真的?”庄绾问。 “什么真的假的?”梁锦羡凑近:“你梦见了什么?为何如此害怕?” 庄绾刚才掐了下自己,确实疼,不是梦境。她再次打量周遭的环境,渐渐明白过来自己被梁锦羡关起来了。 而且正如原身的遭遇一样,被关在暗不见光的密室。 有那么一刻,她只觉得命运荒唐,分明是原身的故事,为何让她来续写? “你想做什么?”庄绾退开了些。 “当然是跟你携手白头啊。”梁锦羡说:“怎么样?喜欢吗?”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庄绾嫌恶。 因着她动作太大,牵动了后脖颈疼痛,忽地又想起之前在城门口的事来。 “裴荇居呢?”她问:“他怎么了?” “你想问裴荇居是不是死了?”梁锦羡笑起来:“可惜啊,他没死。” 庄绾一口气松至半途,又听他说:“不过,他中了我一箭,也快死了!”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的!”庄绾胸口发闷,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似的,甚至想吐。 “他是男主,他不可能死。”她捂着胸口说。 “男主?”梁锦羡蹙眉:“何意?” “就是你们所有人都比不上他,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死他也不会死的意思,就是你梁锦羡会在他面前输得彻底,而只有他才是赢到最后的人!”庄绾怒意涛涛,以此大声发泄。 她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屋子里,同时,还夹杂着梁锦羡的笑声。 梁锦羡像是听见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好半天他停下来。 “我来便是跟你说个好消息。”他道:“裴荇居中了我一箭,裴家军大乱,第一战,他就败了哈哈哈......” 闻言,庄绾心头发慌。 过了会,梁锦羡笑够了缓缓起身:“我已宣布下去,我们的大婚延后。” “庄绾,等我......”他邪恶而愉悦道:“等我打败裴荇居,等大曌被丹国铁骑踏平......我以昌国为聘娶你。” 第236章 你必败给裴荇居 军帐内。 裴荇居坐在案前看邸报,左肩衣襟敞开露出臂膀,军医正在给他上药。 对面,薛罡抱臂站在那,安静而好奇地打量他。 这般让他看了许久,裴荇居出声道:“想问就问。” “你怎么回事?”薛罡不解:“分明可以躲过那一箭,为何还迎上去?” 彼时他追在后头看得分明,以裴荇居的身手绝对能躲过梁锦羡的那一箭。况且箭射过来时,他已经下意识偏头了的,却还是射中了肩膀。 裴荇居受伤,裴家军大乱,草草应付了半个时辰鸣鼓收兵。 “还好箭头只射中肩膀,不然你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仗还怎么打?” 见裴荇居不语,薛罡扯了扯唇:“你这人,心里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说吗?” “军中之事我自有谋划,另有一事且需你去办。”裴荇居道。 “你不会是想让我联络城中之人查庄姑娘下落吧?” 裴荇居不语,的确是这个意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个女人?裴荇居,”薛罡道:“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情种!” “裴家军第一战必须输。”裴荇居放下邸报,直言。 薛罡一顿:“何意?” 裴荇居解释道:“梁锦羡将大批兵马屯在乔关,乔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还是.......不懂。”薛罡挠了挠鼻尖。 “这场仗梁锦羡有意拉扯。”裴荇居说:“眼下他粮草充足自然不怕损耗,但裴家军耗不起,一旦战线过长,裴家军必定乏力,梁锦羡则能以险制胜。而他最主要的目的不在于此,北边丹国已经屯兵边境,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立即发兵。” 薛罡一听,顿时惊讶:“所以,你是想以输第一战来麻痹梁锦羡?” 裴荇居点头:“昌国的事我需尽快解决,朝堂等不了,她也......过去了这么久,定是害怕的。” “我知道了。”薛罡点头:“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去联络玄诏阁的人寻找庄姑娘。” 裴荇居颔首,起身走到舆图前,视线落在圈了红线的地方——乔关。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他道:“我要她尽快平安归来。” . 昏暗的密室内,桌上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庄绾躺在榻上,黛眉蹙起,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过了会,她喃喃挣扎着醒来。 然而一睁眼,就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眷恋的眉眼。 是梁锦羡。 若是往回,她铁定要被吓得半死,但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 梁锦羡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时不时会出现在她面前,有时候跟她说小时候的事,有时候则是说起他跟原身的事。 “你为何又在这?眼下两国开战你不忙的?” 庄绾是真的好奇,没见过这么闲的君主。梁锦羡这个君主当得跟过家家似的,撂下一切不管不问。 她坐起,撑着手往后挪了两下靠着床柱。然而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穿的衣裳时,顿时面露惊恐。 这是.......红色嫁衣? 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这嫁衣红得诡异,尤其在这昏暗的密室内,格外显得阴森。 “这衣裳......”她瞪大眼睛:“是你帮我换的?” 见她满目愠怒,梁锦羡低低笑起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梁锦羡,你有病吧!又不是演鬼片,你让我穿什么红?” 梁锦羡继续笑,笑得肩膀颤抖。 庄绾真的气,这种气就跟你歇斯底里出拳却打在棉花上,对方不痛不痒还看笑话的气。 她赶忙仔细检查身上,看有哪里不妥。 这时,梁锦羡开口:“是宫女换的,不是我,你只管放心。” 一听,庄绾松了口气。这密室里也不知燃的什么香,一到点她就睡得迷糊,而且还会进入原身的梦境中。期间,若是有人进来做什么,她毫无知觉。 “那你给我穿红衣做什么?不觉得恐怖吗?” “是你说的,红衣衬你,旺财。” “......”庄绾憋了憋:“我都被你关在这了,还旺什么财?” “你想出去?”梁锦羡道:“快了,待我打败裴荇居,我们立即成婚。” “你未免想得太美好。”庄绾不客气泼他冷水:“城门下因为裴荇居受伤,你才侥幸赢他。往后,你必定输在他手中。” “是么?可若是裴荇居输了呢?” 庄绾凝眉觑他:“你什么意思?难道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怪庄绾担忧,最初时裴荇居就是因为箭上淬毒才使得失忆半年,若是再来一回,这场仗未必能胜。 梁锦羡轻笑了声:“这些你就不必知晓了,你只需清楚,裴荇居必定是我的手下败将。” 他起身走了两步,倏地张臂:“只要裴荇居大败,到时候丹国铁骑必定南下,整个大曌就会内乱。不出两年,大曌就能覆灭。” “我梁锦羡会成为强盛英明的帝王,而你......”他转身对着庄绾:“就是我的皇后。” “怎么样,你高不高兴?”他问。 庄绾高兴不起来,她也有些心里没底。梁锦羡这般志在必得,必定有什么后招。 蓦地,她又想起此前梁锦羡跟鲁国文勒皇子谋划的事,这事庄绾已经告诉裴荇居了,也不知他是否做了万全之策。 可若是有万全之策为何第一战败了? 顿时庄绾的脑子有些乱,此前原身的梦境过于压抑使得她身心疲惫,这会儿再思量这些竟是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有人悄声进来:“陛下,沈将军送来的信。” 一听,梁锦羡接过。 他凑近烛火展开信函,很快,唇角勾起了。 “你猜信里说了什么?”他转头问庄绾,不待她回答,又道:“裴荇居想必伤得不轻,我昌国的兵马只是稍稍试探,裴家军便撤退数十里。” “什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裴家军,我看也不过如此!”他眼底蓦地涌起些:“只要我梁锦羡打败裴荇居,打败裴家军,我便能扬名立万哈哈哈......” 他狂热地大笑,笑了一回突然停下来,吩咐道:“立即传令给沈将军,让他按计划行动。” 庄绾心头猛地一跳,问:“计划?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不便告诉你,”梁锦羡伸手温柔地抚摸她头发:“你且等着,等我大胜的好消息!” . 熙佑年八月,大曌与昌国率兵数万对峙于乔关原野。 狂风呼啸,旌旗簌簌招展,尘土因战马不安分的铁蹄而喧嚣纷扬,战场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双方军队装备精良,整齐划一,严阵以待。 随着冲锋的号角声响起,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对方。顿时,战场上喊杀声四起,短兵相接,一场激烈的厮杀就此展开。 阎生是一名昌国士兵,他手持盾牌抵御了攻击后,慌乱地闭着眼刺出一枪。闭上眼睛的这一刻,他的心紧张到了极点,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他已经记不得为何要上战场了,只是本能地不想死,本能地抵御一切靠近他的兵器。 突然,旁边溅过来一注血水,血水洒到他脸上,作呕的血腥味直窜鼻尖。他腿脚打颤,有那么一刹那竟是想弃甲而逃。 可喊杀声还在继续,寒光闪烁,血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混乱,杀戮声、呼喊声、马蹄声响彻云霄。 不想死,就只能勇往直前,这是他在上战场前听沈将军说的话。 阎生抹了抹脸上的血,又继续颤抖着往前冲。 跟他一样的昌国士兵还有许多,尽管平日操练了许久,可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而且面对的是赫赫有名的裴家军,虽然裴家军首战战败,却依旧挡不住他们的勇猛,不过片刻,昌国战局呈现弱势。 就在阎生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战场上时,他突然看见前方战马口中喷出白沫,前蹄高高扬起,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着,胡乱狂奔起来。 大曌士兵面色大变,惊慌失措地试图控制战马,然而皆是徒劳。战马失控地闯进队伍中,横冲直撞,有人被战马重重甩下摔在地上;有人勒紧缰绳却仍是被甩得摇摇晃晃,还有人四处逃窜躲避着发狂的战马。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裴家军的阵形,只过片刻,战场便失去了控制。 忽然,有人大喊:“裴家军逃了!我们胜利了!” 阎生转头看去,就见大曌已经鸣鼓,开始收兵撤退。他茫然了下,也跟着人群喊起来:“裴家军逃了!我们胜利了!” 欢呼声像海浪一样澎湃高昂,传到不远处山岚上观望的梁锦羡耳中。 他一身戎装立在山顶,唇角噙着笑,眼底是早已对这一战胜券在握的得意。 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 诱裴家军的战马发病,战马果真发狂奔跑,交战不过半个时辰,裴家军便开始溃不成军。 他视线长长一扫,落在狼狈逃离的军队中的一辆马车上。 那里,受伤的裴荇居坐在车中。 可惜了! 他有点遗憾,不能目睹裴荇居当手下败将的模样。 “沈将军,”须臾,他摩拳擦掌地说:“速速整顿兵马,我要亲自追击。” 沈将军站在一旁蹙眉不语。 沈将军其名沈元冀,乃昌国将领。尽管鬓生白发,但心中一直有复国梦。这些年靠梁锦羡从贺州敛来的钱暗中练兵,凭借年轻时的作战经验令他觉得今日的情况不太正常。 “陛下,”他说:“战事过于顺利了,不妥。” “哪里不妥?我亲眼看见裴家军吃败仗,何来不妥?” 梁锦羡沉脸。 他不喜欢有人忤逆他,这么些年来他在大曌已经隐忍够了,如今他是昌国皇帝,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陛下忘了我们此前商讨的策略?”沈元冀道:“裴家军勇猛无敌,我军若是硬碰硬必输无疑,只有将此战拖延,先耗其兵力再攻其不备方是良计。” “难道我们现在不是按着策略走吗?”梁锦羡道:“此前你说试探裴荇居的兵马也试探了,如今按计划诱战马发病也成功了,现在裴家军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陛下,这里是乔关,天险之地。”沈元冀劝道:“裴荇居向西而逃,西边却是一道峡谷。峡谷两侧丛山峻岭乃天然屏障,正有利于集中防御和攻击,若我们贸然闯入其中必定受阻,说不准还会损伤兵力。” 他继续道:“裴荇居狡诈诡谲,他撤退如此快必定有所谋。所谓穷寇莫追,此时万万不可冲动啊陛下!” “沈将军的顾虑我当然明白,”梁锦羡阴冷道:“按我们此前的策略确实顺了些,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裴荇居身负重伤,军心不稳,是我们乘胜追击的时候。峡谷又如何?史书记载的峡谷战役以少胜多的比比皆是,今日裴荇居溃逃,乃大好时机,天助我也!” “陛下......” “好了!”梁锦羡挥手:“我等这天等了许久,别再劝我,眼下天时地利与人和时不我待。” “还是说,”他缓缓问:“沈将军隐退多年,再上战场害怕了?” “我——”沈元冀憋得脸红。 他虽是昌国将领,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并未亲自领兵作战过,尽管心中有疑,可仍旧没底气反驳梁锦羡。 “沈元冀听命!” “末将在!” “我命你速速整军追击!” 沈元冀停了下,咬牙领命:“是!” . 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战役。 当梁锦羡带兵兴冲冲追击到峡谷时,哪里还见着裴家军的身影? 整个峡谷幽冷寂静,连一匹马的影子也无。风无声地穿过峭壁,带着丝丝凉意。乌鸦盘旋于半空低飞呱呱地叫着,仿佛幽咽的悲歌回荡在峡谷之中。 这一幕,蓦地令人发慌。 梁锦羡望着空荡的峡谷愣了会,一滴汗从额边缓慢落下,随即大喊:“撤!” 可已经来不及了。 残阳如血,硝烟弥漫,昌国士兵们绝望地哭喊、逃散,在裴家军势如破竹的勇猛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新昌国的旗帜残破不堪,被无数士兵踩踏,地上堆满了尸体,血染红了整座峡谷。 梁锦羡望着这一切,开始意识到这场仗再也无法挽回。他长枪一挥,斩杀几个追上来的人,在西阊和西竺等人的护卫下,仓皇逃离。 . 昌国皇宫,薛罡带人匆匆寻到密室时,也愣了好大一会。 “来迟一步!”他面露愁容:“这下不知该怎么跟裴荇居交代了。” 忖了忖,他又问:“梁锦羡呢?可找到梁锦羡的踪迹?” 梁锦羡在峡谷大败,裴家军一路冲进蜀州城,冲进昌国的皇宫。薛罡带着人寻了许久才寻到密室通道,然而却还是迟来了一步。 “继续找!”他吩咐:“务必要在夕阳落山前找到。” . 而这厢,梁锦羡带着庄绾一路往西狂奔,身后是梁锦羡不到一万人的残余军队。 “梁锦羡,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庄绾扭头大喊:“你看看你身后疲惫的士兵,难道你想害死他们吗?” 梁锦羡不语,他满目阴沉,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扶着庄绾,拼了命地往前奔。 一路上,他们遇到逃命的百姓,那些百姓们见着军队,惶恐地在路边跪下来。其中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被挤掉下水沟,孩子哇哇大哭。 得知是梁锦羡战败逃离,百姓们看向梁锦羡的目光宛若看仇敌。 也不知这般跑了多久,直到天快擦黑,军队才停下来。 停下的那一刻,梁锦羡从马上落下来摔在地上,众人蜂拥上去看他,却被他呵斥退避。 他就那般躺在地上,像一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 庄绾骑了一路马,腿脚打颤地爬下来,然后走过去。 听闻动静,梁锦羡睁开半只眼睨她。 “你很得意?”他开口。 “我有什么得意的?”庄绾说:“你败给裴荇居我早就清楚。” “你为何笃定我会败给他?”梁锦羡坐起来。 “因为......他是男主啊。” 梁锦羡神色莫名,不明白这个男主是何意。他低笑了下,眼底的阴鸷敛去,反倒回到此前在京城时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只不过此刻的梁锦羡不再似国公府世子那般矜贵,而是带着些落魄。 “你要带我去哪?”庄绾看了看四周,到处荒凉,不远处高山连片,山顶还有积雪。 “无论去哪,至少不能让裴荇居找到。”梁锦羡低低笑起来:“我虽输给了他,但总有一样我是赢了的。” 庄绾撇唇:“你这样有意思么?” “什么?” “我说你,这一生活得挺矛盾。” 梁锦羡不语。 “梁锦羡,”庄绾突然开口道:“其实你并不想当皇帝,对吗?” 梁锦羡的笑停下来:“你说什么?” 想起梁锦羡站在城墙上望着他母亲的那一幕,庄绾继续道:“你其实根本不想当皇帝,只是想报仇罢了。” “但是......”她问:“你心里的仇恨到底是什么?你清楚吗?” 梁锦羡眯眼:“你想说什么?” 庄绾:“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心里的仇恨并非你的仇恨,而是你母亲的仇恨?” “你的仇恨也并非昌国百姓的仇恨,只是你母亲自己的仇恨?” “你从小就被灌输仇恨的思想,可你幼时懂什么是仇恨吗?” 梁锦羡唇边的笑冰凉:“别自以为了解我。” 庄绾懒懒地也在一旁坐下来,又道:“昌国灭了十六年,百姓们早已从十六年前的战火里新生,他们安居乐业本该生活宁静,却被你的复仇打破了。许多人从出生起就冠了大曌的姓,未必愿意拥护你这个皇帝。所以,你的仇恨,根本不是百姓的仇恨。” “而你,出生在信国公府,也未曾见过昌国破灭,未曾见过狼烟战火,未曾见过骨肉分离,也未曾见过尸骨满山。你的恨从何而来?” “你若要恨,就该恨信国公,恨你出生的环境,而不是拉着昌国的百姓与你共沉沦......” 话落,她的脖颈狠狠地被掐住。 梁锦羡沉眉盯着她:“我说过,别自以为了解我。” 庄绾用力掰开他的手腕,继续道:“你原本可以活得很好,可因为你的仇恨毁了自己的一生。因为你母亲......” 梁锦羡眼底戾气乍现,手掌用劲。 庄绾呼吸艰难,缓缓闭上眼,脚尖在泥土里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大脑渐渐缺氧,却哑着嗓子道:“收手吧......若你还有一点良知......放过无辜的百姓们。” 世界慢慢变得空白,庄绾仿佛看到头顶上射下一束光,那光照得耀眼,令她眩晕过去。 第237章 绾绾,别哭! 再醒来,庄绾来不及看清周遭环境,就打了个冷颤。 旁边有人问:“冷?” 她转头,梁锦羡递过来一张毯子。 庄绾愣愣地没接,任他用毯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她视线缓慢地看向四周,只见四野空旷冰冷,不远处还有连绵雪山。山顶染了大片的白,出落在淡色的浮云中,连天空也是一望无际的蓝。 “......这里是?” 她缓慢开口,语气呐呐的。 梁锦羡没回答,而是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还未归魂?” 说这话时,他神色有些自责。默了默,道:“抱歉,之前我不该那样对你。” “但我说过,”他又道:“你别激怒我,否则我难以控制。” 庄绾慢吞吞地动了动脖颈,那里仍旧有些疼。 她恍惚了会,继续问:“这是哪?” 梁锦羡道:“我们往西走了一夜,到了高原之上,昌国称这里为天渊。” “已经走一天了?那裴荇居呢?”她问。 梁锦羡眼底的笑凝结,勾唇皮笑肉不笑:“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他?” “不惦记他惦记谁?惦记你么?”庄绾找回了点生气:“你把我带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难道我还得欢欢喜喜?” “......” “你到底打算带我去哪?” “穿过前面雪山再向北绕道便可进入丹国境地。”梁锦羡道:“当然是带你去丹国。” “你居然跟丹国也有勾结?” 梁锦羡笑了笑不语,他视线落在不远处,士兵们正在扎营架锅子做饭,烟火袅袅腾起,直入云霄。 有那么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些许茫然。 “庄绾.....”他说:“其实我......” 庄绾转头,正想听他说。这时,斥候慌张地跑过来。 “陛下不好了!裴家军追来了!” 一听,士兵们开始慌乱起来。 “怎么办?敌军追来了!” “到底还要逃到哪里去?我们的食物不够了。” “是啊,也不知道有没有命翻过前面的山。” 有人低低哭起来,声音虽小,却像这场慌乱的背景哀调,渲染着所有人的情绪。 唯独,梁锦羡脸上平静淡然。 他像是没听到斥候的禀报,目光兀自落在炊烟上,一言不发。 沈将军走过来:“陛下,现在要怎么办?” 梁锦羡忖了忖,站起身。 “沈将军,你带他们回去吧。”他说:“他们大多是被俘虏来的大曌人,裴荇居不会杀他们。” “至于你们......”他停了会,说:“如果想自己逃就逃,如果想投降归顺,那便归顺。” 沈元冀一惊:“那陛下您呢?” 梁锦羡没回答这话,而是从身旁解下马绳,然后一把揽着庄绾坐上去。 庄绾慌忙抓紧绳套,下一刻就感受到梁锦羡坐在身后。 又听见他说:“我要去寻我的去处。” 话落,他一夹马腹,“策”地声奔驰离去。 庄绾被梁锦羡的话弄得迷糊:“梁锦羡,你做什么,什么寻你的去处?” 梁锦羡在马上大笑:“我的去处便是你的去处。” “裴荇居步步紧追,丹国是去不成了,不妨带你一起死吧。”他说:“就像你曾承诺我的,生不能同眠,死要同穴。” “疯子!”庄绾挣扎:“你就是疯子!” 这厢,裴荇居追到旷野,却见昌国的士兵们疲惫而萧条地等在原地。 他蹙眉:“什么情况?” 一个副将上前来:“大帅,他们是昌国士兵,他们投降了!” “投降了?梁锦羡呢?” “据他们所述,昌国陛下带着庄姑娘已经逃离。”副将指着不远处雪山的方向,道:“据说去了那里。” 在高原上待过的人都知道,雪山群多么危险。但凡进入,荒原百里寸草皆无,天寒地冻,飞雪弥漫。 进去了,就再难走出来。 裴荇居望着成片的雪山,心头寸寸发凉。 薛罡听了,也面色发白。他小声问:“玙之,还要追吗?” 裴荇居牙根挤出个字:“追!” “你不想活了?”薛罡骂他:“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要是在里头迷路,不消三天必死无疑。” “再说了,雪山群常年积雪,天寒地冻,说不准还会有雪崩。万一碰上雪崩,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裴荇居神色不变,依旧道:“追。” 他调转马头,勒紧缰绳。 薛罡赶忙上前拦住:“你疯了?为了个女人送命值得吗?” “若是惊蛰在雪山里,你会如何做?”裴荇居缓缓问。 薛罡一顿,不说话了。 “你们原地等我,不必随我进去。”裴荇居道:“我一人进去便可。” “策——” 说完,他驾马朝着雪山群而去。 . 冰山高耸入云,在阳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凛。雪花纷乱飞舞,在地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狂风呼啸而过,掀起刺骨的雪沫子。 梁锦羡带着庄绾弃马而行,因为日夜不停跑,马匹生生累死在雪地中。 从马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庄绾只想掐死梁锦羡。梁锦羡倒在雪地上,任她掐,脸上却止不住地笑。 “省点力气吧,进来这里只有跟我死的份。”他说:“若裴荇居追来,我们三人就一起死。” “你看,”他桀笑:“到最后,他也没赢我。” “要死你去!”庄绾扑着他,曲腿压在他胸口,双手掐着他脖颈,恶狠狠地骂:“谁要跟你去死?你做梦!” 梁锦羡哈哈大笑。 没多久,庄绾用尽力气,没掐死梁锦羡倒是让自己累得不轻。高原雪地氧气稀薄,她意识到不能再往上走了,再走下去,自己真的会死在这。 歇息了会,她爬起来。 “你去哪?”梁锦羡望着她问。 “我不会跟你死,裴荇居会追来的,他会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梁锦羡没理会,静默望着她走,果然,庄绾没走多远就摔倒在地上。 她大口大口喘气,觉得胸口发闷,寒风吹过,像刺刀一样刮得她的脸生疼。 梁锦羡起身,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又拖着她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下。 有着石头遮挡寒风,这里稍微暖和些。 庄绾走不动了,一屁股坐下来,愣愣地望着湛蓝的天空以及白得令人窒息的雪山。 “梁锦羡,其实我有个秘密没告诉你。”她突然开口。 梁锦羡停下来。 “我不是庄绾,不是庄家的小姐,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庄绾裹紧身上的毯子,呼出口热气暖手:“你喜欢的庄小姐早就死了,我只是不小心来到她身上。”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庄绾转头看他,报复似的残忍说出真相:“我的性子跟庄小姐一点也不像,你不会真以为我就是她吧?” 梁锦羡垂眼,沉默不语。 “就算你拉着我跟你一起死,但跟你同穴的人不是她。而且......”庄绾继续道:“她在庄府抄家那天就已经上吊死了。” “我知道周万是你的人,原本你是想让周万把她带走对吗?可惜周万也迟来了一步,她早就死了。” “你知道杀死她的人是谁吗?”庄绾缓缓问。 梁锦羡抬眼,眼底情绪隐忍浑浊。 “是你啊。”庄绾说:“原本你可以救她,但你为了避嫌,为了不让信国公怀疑,生生躲起来。” “如果是我,曾经海誓山盟的情郎到头来见死不救,肯定也会失望。”她说:“庄小姐那样胆小的人,若非失望又岂会上吊。” “我知道。”过了会,梁锦羡开口。 “知道?”庄绾扭头,在看见他眼睛猩红时,吓得大跳。 “我当然知道......”梁锦羡喉咙颤动,眸色因沉痛而显得几分癫狂:“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她。” 庄绾惊讶。 “可那又如何?”他说:“即便只是她的身子,我也要!” 庄绾冷嗤,心里泄气,只觉得鸡同鸭讲。 “你当初救不了她,现在却连她的身子也要毁掉吗?”她质问。 梁锦羡发愣,不说话。 他靠着石壁慢慢阖眼,良久,低笑了声。 “我遇见她的时候,比你们任何人都早。”他像是在回忆:“那时候她才六岁,因寻找坠落的风筝撞见了我。彼时我跟随信国公府女眷出门踏青,却被那些庶子故意丢下......” “我不幸遇到了一条饿极了的野狗,它虎视眈眈盯着我。”他继续道:“我长得瘦弱,根本不是野狗的对手,那时候绝望地以为自己要成为野狗的腹中餐了,居然连动都不敢动。” “可她出现了,她比我更瘦小,只有六岁。”梁锦羡唇边露出抹笑来:“我还记得她穿了件粉花褙子,梳双丫髻,彩色绸带系在上头,还挺好看。” 庄绾竟听得有些入迷:“然后呢?” “然后她看见了我,也看见了野狗,分明害怕得想哭,却还是扛起石头站在我面前跟野狗对峙。” “再后来呢?” “后来啊......”梁锦羡笑:“她边哭边砸,石头根本没砸到野狗,却自己哭得声音震天。她的哭声引来了婢女婆子,那些人到来,野狗立马跑了。” “你说她是不是很笨?”他掀开眼,眼底一丝落寞的温柔:“之后我得知她是庄府的小姐,便开始卑鄙地、恶劣地觊觎她长大。” “她胆小怯懦,但凡欺负过她的人都被我收拾了。”他继续道:“我哄着她,护着她,只要她出门便试图与她相遇。” “我曾想过,待她及笄就求娶她。” “她愿意嫁给你?”庄绾问。 “她只能嫁给我。” “为何?” “因为她只认得我。” “为何只认得你?难道你不许她结识其他男子?你不觉得这样自私吗?” 梁锦羡低低笑起来:“你第一天认识我梁锦羡?我就是自私的啊。”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肮脏得像爬满腐烂尸体的石头,而她,却纯洁如苍穹之月。”他阴恻恻道:“觊觎月亮已久,又岂能让旁人肖想?” “但是,你的月亮消失了。”庄绾无情嘲笑:“是你的自私害死了她。” “现在,你依旧自私地想让她毁灭。” . “梁锦羡,我们真的要死在这吗?” 过了许久,庄绾问。说话时,呵出一团热气。 她又累又饿,胸口也憋闷得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困难。 雪花仍在簌簌纷飞,刺骨的寒风从石壁侧面灌进来,冻得庄绾直哆嗦,她赶忙紧了紧毯子。 “梁锦羡?”庄绾不见他应声,扭头看去。 只见他靠着石壁不说话,像是睡着了,因这些日的操劳疲顿使得他嘴唇干枯得厉害。 “你不会死了吧?”庄绾问。 梁锦羡浅浅扬起干枯的唇:“你怕死?” “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跟你死。”庄绾说:“你快带我......” 说到这,她忽地停下来,仔细倾听。 ——似乎有人在远处喊她的名字。 梁锦羡也听见了,猛地睁眼,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是裴荇居!”庄绾高兴:“是裴荇居来了!” 她挣扎着要逃离梁锦羡的手,可终究力气不敌,梁锦羡拉着她径直往对面高高的雪山走去。 “我不去!”庄绾被他扯得踉跄:“我不想跟你一起死。” 再往前头走地势越来越高,即便没被冻死,也会缺氧而死。 “裴荇居,我在这!”她大喊。 “裴荇居,我在这里!” “裴荇唔——” 她的嘴被梁锦羡捂住,于是狠狠地咬了口他的手指。梁锦羡疼得流血,却仍旧没放开,庄绾索性用力踢打。 这般拉扯之下,梁锦羡的速度慢下来,而远处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裴荇居快来了! 庄绾想。 果然,没多久,有人喊她。 “庄绾?” 庄绾寻着声音望过去,就见裴荇居站在对面半山腰处。他似乎走得很累,脸色苍白,满身风雪。 “裴荇居!”庄绾心头盛满了巨大的欢喜,使劲甩开梁锦羡,对裴荇居挥手:“我在这!” 然而她不明白,为何裴荇居这一刻的脸色骤然大变,像是看见了什么猛兽似的。 她茫然转头看向身后,还未来得及瞧清楚情况,就被梁锦羡拉着飞奔起来。 “快走!” 山顶上,大量的积雪瞬间崩落,像无声的洪流,汹涌俯冲而下。落雪所过之处,摧石飞岩。它像巨兽张着大嘴,吞噬挡在跟前的一切。 庄绾的心惊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跟着梁锦羡跑。慌乱中,她看见裴荇居朝这边奔来。 她想大喊,要他别过来。可她的喉咙因为喘气剧烈而火辣辣地疼,根本发不出声音。 身后是轰隆隆的巨响,眼前是茫茫雪原。朦胧雪雾间,裴荇居的身影越来越近,近到仿佛下一刻就能抓住她。 可是一切来不及了。 她被人猛地扑倒,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重重地砸下来。紧接着,漫天冰雪兜头盖下,庄绾眼前一黑。 天地骤然变得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隔了几个世纪般,庄绾意识混沌地动了动胳膊。她闷得难受,用力推开身上的东西,试图在雪堆中寻找一丝空气。 却摸到了一手的温热湿润。 仔细一看,是鲜红的血。 “梁锦羡?”她转头去看。 只见梁锦羡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他躺在雪堆里,连雪也染成了红色。 庄绾心惊:“你.....你怎么了?” 梁锦羡睁开眼,对她笑:“还好。” 庄绾张了张口,想起雪埋下来的那一刻,她隐隐看见了一块巨石朝他们砸过来。 但来不及反应,她就被梁锦羡扑倒了,还听见了一声闷哼。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梁锦羡:“你不是想要我跟你一起死吗?为何救我?” 梁锦羡气息粗重,身下的血越来越多,触目惊心。 “庄绾,”他艰难地开口:“我又不想你死了,雪崩的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想你好好活着。” 他继续笑:“该死的应该是我,我这种人活着做什么呢?其实早就该死。” “你走吧,去找裴荇居。” 庄绾喉头发紧。 尽管她恨梁锦羡,可此时却看不得他流这么多血。 “裴荇居?” 她慌张四顾,想寻找裴荇居身影,可雪原四处一片狼藉,毫无旁的踪影。 须臾,她颤抖着爬过去扶起梁锦羡。 “我也恨不得你死,现在我却不能看着你死。”她吃力地把梁锦羡拖到附近的一块石壁靠着。 “等我,我去找裴荇居来,让他来救你。” “不必了......” 梁锦羡喊住她,血从他的后背蔓延到全身。许是由于流血过多,他精力虚弱,即便大口大口喘气也仍旧说话困难。 “不必救我......”他说:“你走吧,带着她的身体好好活下去。若她......若她能感知......” 他抬眼,淡色的眸依旧如在京城初见时那般玩世不恭,唇边散漫地笑。 “你就告诉她......我梁锦羡此生只喜欢过她一个女人。” 话落,他仰头阖眼靠着,呼吸渐渐变弱。 “梁锦羡?”庄绾发慌:“梁锦羡?” 她喊了好几遍。 可梁锦羡睡着了。 . 雪崩过后,似乎连雪也停了,周遭变得安静。 梁锦羡睡着后,再没醒过来。 庄绾呆呆地坐了会,扯紧身上的毯子,踉跄地起身。 “裴荇居?”她喊,声音有些哑,喉咙也很疼。 按着记忆的方向,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 “裴荇居?” 可眼前是广阔无垠的雪海,所有东西在大雪下都毫无踪迹可循。她内心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着,脚步越来越沉重。饥饿令她渐渐感到体力不支,冻僵的腿也几乎失去知觉。 突然,脚下踩空,一大摊雪猛地往下坠,庄绾也跟着滚落。 她闭上眼,天地旋转地滚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待她再抬头,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山涧,距离适才的地方落了很远。 她呆滞地爬起来,茫然望天。 强忍着的情绪这一刻再也绷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仿佛与世隔绝般,在这片寂静的雪原里,她的哭声被风淹没。绝望和无助涌上心头,泪水不住地滑落。寒风割着她的皮肤,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麻木地坐着。 也不知这般哭了多久,直到头顶传来个温柔的声音。 “绾绾,别哭。” 庄绾一顿,抬眼看去,就见裴荇居浑身裹满白雪站在对面。 “裴荇居!” 庄绾爬起来,未等她跑过去,来人就已经将她抱了满怀。 第238章 别哭,我只是想回家了 庄绾是被热醒的。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后背像是有一座火炉。睁开眼,她茫然了片刻,翻身过去。 恰好对上裴荇居刚睁开的眼睛。 他似乎也睡了许久,此刻,漆黑的眸子还有些惺忪。 “醒了?”他唇角染了点笑。 庄绾愣愣望着他,没说话。 裴荇居轻哂:“不认得了?” “不是,”庄绾摇头,抬手缓缓摸上他的眉眼,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我只是在想,现在是不是梦。” 裴荇居握住她的手,眼底的笑温柔:“绾绾,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让那样的事发生。” 她被梁锦羡掳走的这些日,他快要疯了。尤其是雪崩的时候,那一刻,像是有把尖刀刺入心脏,几乎停滞。他不敢想象若是再来一次会如何,连想都不愿再想半分。 须臾,裴荇居将人拉进怀中,下巴怜惜地摩挲她头顶:“以后再也不会,别怕。” 庄绾感受着他胸膛不规律的震动,他说“别怕”,可她清楚,怕的分明是他。 “嗯。”庄绾点头,手绕过他后背,轻抚。 雪山的经历她不愿再回忆,换了个话头:“我们现在在哪?” “在蜀州。”裴荇居说:“新昌国已灭,这些日蜀州动荡民不聊生,许多事还需处理。” “何时回京?” “想回京了?” 庄绾点头。 她不喜欢蜀州这个地方,一则是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二则......自从梁锦羡死后,身体里总是萦绕着一股沉重的悲伤。她清楚这种悲伤不是自己的,可她硬生生感受着。 或许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才能摆脱这样的情绪。 “再等我些时日,当然......”裴荇居退开了些,看她:“若你想提早回去,我让薛罡先送你回京。” “不要!”庄绾又拱进他怀中:“我跟你一起,等你处理好蜀州庶务,我跟你一起回京。” 话落,裴荇居把她的脸从怀里捧出来,很快噙住她的唇。 “好。”他哑声说,继而温柔地与她亲吻。 这是个绵长的吻,承载多日以来的思念和担忧。他吻得缓慢而深沉,像是要他心底的眷恋一点点地倾诉给她般,舌尖缠绵悱恻。 庄绾昂着脸回应,在他的触碰中意乱情迷地闭上眼。 此时已是深秋之际,晨间空气微凉,可帷幔里却充斥着蒸腾的情\\\\欲。庄绾衣衫散开,兜儿早已不知落在了何处,她长发散乱在碧色的枕上,扬着纤细的脖颈,像一块刚被人打磨出来的白玉。 她望着床帷幔处的浅色银勾,感受着被吞噬、被揉\\\\弄的快乐,鼻息间带着节奏,吴侬软语般低吟。 过了好半天,裴荇居从凌乱的衣襟里抬起头来。他眼底的欲浓得吓人,几乎要将庄绾淹没。 “绾绾,该起了。”他低头亲吻她,用了很大的意志力强行让自己停下来。 庄绾才不愿意,经历过一次生死早已看淡世俗规矩。现在,没有什么比跟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更重要! 当即,她勾住他的脖颈,加深这个吻。 “裴荇居,我是你的。”她热情地说:“你也是我的,我现在就想要你。” 裴荇居的眼睛有些红,克制的那些东西慢慢变成火,灼烧着一切。 不过片刻,火势燎原,他喉结狠狠滑动了下,猛地低头下去。 像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又像等待甘露已久的沙漠,或者一汪被堵了许久的洪流。有些事,但凡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庄绾在暴风雨中死去活来,快乐着,哭喊着,恣意着。 待一切结束,两人已精疲力尽。 裴荇居阖眼,餍足地抱着人死活不肯动。庄绾却难受得很,她浑身黏腻,帷幔内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糜烂的腥味。 任他抱了会,她手肘碰了碰:“我想起身沐浴。” “不急。”裴荇居压住她不安分的手:“再歇会。” “已经快午时了,我们在屋子里待了一上午还没歇够吗?”庄绾扭头,狐疑问:“裴荇居,你不会是肾虚吧?” “......” 施了一上午雨露的裴荇居,脸有点黑。 “我饿了,想起身沐浴。”庄绾可怜巴巴说。 听得此,裴荇居无奈,索性将她抱起走去净室。 等他们收拾好再出门时,正好遇到匆匆而来的薛罡。 他着急递给裴荇居一封信。 “京城来的。” 裴荇居展开信一目十行看完,眉头紧紧凝蹙。 “怎么了?”庄绾问:“发生何事了?” “沈祎出事了。”他说。 . 六日前。 一支从鲁国凯旋的队伍行至京城五十里外停歇休整。 “沈大人,”曹将军揽着他的肩:“这一趟任务能顺利完成,少不了你的功劳啊,明日抵达京城,咱们痛快喝两杯。” 有人立即把他拉开,走到一旁低声责备:“你存心给沈大人找不痛快?没见他心情不好?鲁国这一趟非他本意,等回了京城指不定得出什么事呢。” “能出什么事?”曹将军看了眼前头身影落寞的沈祎,不解:“我知道你说什么,不就是他娶了乌静公主?那有什么,一个公主而已还是破国公主,若要闹就一纸休书把她休了,沈大人这般年轻又立了大功回来,以后前途无量,京城大把贵女任他选。” “嘿——我说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要真如你说的这样,沈大人用得着这副模样?” “可事情已经发生还能如何?鲁国破灭,事已成定局。这世上不称心的事多得去了,只能让他想开点。” 这时,不远处跑来一匹快马,马上之人一路询问:“敢问沈祎沈大人在何处?” 其他人指了指方向,那人瞧见沈祎,立即赶过来。 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沈大人,京城有您的急信。” 沈祎接过来,一看,脸色大变。顾不得其他,夺过那人的马匹飞快跑了。 “哎?”曹将军不解:“他着急做什么去?” 众人看着沈祎匆匆离去的背影,皆摸不着头脑。 这厢,沈祎一路策马狂奔,心头沉重而担忧。 临走前他分明派人送乌静公主去了安州的,可府中来信乌静公主半路就返回了,眼下人就在京城。 鲁国覆灭并非小事,消息想必早已传得满城皆知,他难以想象乌静听到会是什么反应。 马蹄在崎岖的道路上加速奔驰,所过之处扬起大片尘土。沈祎紧紧握着缰绳,几乎要将其扯断,他目光焦急地盯着前方,祈祷一切还来得及。 然而天不遂人愿,将近天黑时他赶到京城,未及停歇又立即奔向公主府。到了府邸门口,因勒马过急而猝不及防滚落下来。 开门小厮见到他,很是诧异:“姑爷回来了?” 沈祎问:“公主呢?” “公主不在府上。” “去哪了?” 这时,乌静公主的贴身婢女海莎着急地寻过来,见到他欲言又止地停下。 “你们公主呢?”沈祎问。 “姑爷你......”海莎顿了下,声音带着哭腔:“奴婢也不知公主去哪了,此前说自个儿在园子里散步的,奴婢才走开没多久就不见了。” “小的想起来了......”这时,小厮挠头道:“小的听公主出门时说了些话。” “什么话?你快说!”沈祎急得大喝。 小厮被吓得一跳,赶忙道:“公主说她许久没见过京城的花灯了,想去看看,可具体去哪看......小的就不晓得了。” 看花灯....... 沈祎的心紧紧揪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当即,他又转身跑出门去。 他沿着街道一路找,按着乌静平日最喜欢逛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盛。 “乌静?”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大喊:“乌静你在哪?” 周围路过的行人皆不明所以转头看过来,一个挑担的从身边走过不慎撞到他,沈祎踉跄了下。 再抬眼时,却见不远处明月楼下集聚了很多人。 他逮着个人问:“他们在看什么?” “哦,明月楼上有个姑娘,在那站半天了,看样子像是要跳楼。” 轰地,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顶,有那么一刹那沈祎眼前发黑,脑子里一片空白。 缓过来后,他立即往明月楼跑。 明月楼是京城最高的一座楼,乃前朝设计的鼓楼,本朝后来改成了塔楼,专供赏灯之用,平日即便不是逢年过节也会燃着灯供夜间行人观赏。 塔楼高且宏伟,塔尖直指苍穹,站在楼顶可俯瞰整个京城夜色。 此时此刻,最顶层的栏杆旁站着个紫衣女子。她仰头靠着栏杆,像是在看屋檐下的灯笼,又像是在望着天上。 沈祎跑到楼下时,见着这一幕心惊肉跳。 “乌静!”他大喊。 可风太大,楼太高,栏杆旁的女子根本没听到。她继续昂着脑袋,几乎半边身子探出栏杆外。 人群发出唏嘘声,所有人都担心她会就这么掉下去。塔楼西面便是潍河,若这般落入河中必死无疑。 沈祎挤开人群慌慌张张跑进明月楼,上楼梯时几度踩着自己的袍角而摔倒,连官帽掉落也不曾察觉。分明只是几层楼梯,却漫长得仿佛用尽力气跑完了一生。 终于到达楼顶时,却听见一阵歌声清浅地传来: “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我看见了他......” “我摘下一朵戴在头上,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回来了......” 这是鲁国的歌谣,沈祎此前曾听乌静公主喝醉唱过。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生怕吓着她坠下去。 然而才将将到近前,乌静像是知道他来了似的,转头看过来。 她停了歌声,扬起笑:“沈祎,你来啦!” “乌静,你在做什么?”沈祎见她此时已经坐在了栏杆上,面色大骇。 “我在赏灯啊。”乌静说:“京城花灯许久没看了,其实......也不过如此。” 当初,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京城的花灯好看的? 乌静愣愣地扫了眼楼下的灯火,视线在人群中穿梭一遍,又回到沈祎那张英俊的脸上。恍然明白,原来不是京城的灯好看,是京城的人入了心。 “乌静,”沈祎头一回因惶恐而忍不住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你先下来,你要看灯我陪你一起看好吗?我们先回家。” 乌静突然扁嘴难过:“回不去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她低落地摇头。 “乌静.......”沈祎眼睛发红:“没关系,我陪你好不好?你先下来,别坐在那。我们一起回安州老家,以后我们在那生活好不好?” “我才不要!”乌静继续摇头:“我不喜欢陌生的地方,其实我也不喜欢京城......” 她低头,兀自碎碎念:“我刚来的时候整宿整宿睡不着,得抱着带来的枕头才能睡,若是再去别的地方,我不习惯的。” 沈祎的喉咙干涩得像被人塞了把沙子,有什么东西汇聚在胸口那里,涨得闷疼。 “好,我们不去安州,哪都不去。”沈祎艰难地发出声音:“乌静,你下来......” 他试图悄悄走过去,却被乌静接下来的动作吓得心跳到嗓子眼。 乌静突然翻身,轻盈地落在栏杆外, 而栏杆外只有一片狭窄屋檐,只需稍退一步就....... “沈祎你别过来了,”乌静敛去笑:“我不跟你回去了。” “乌静不要.......”沈祎哭起来,声音嘶哑哽咽:“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如果知道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他宁愿自缢的是自己。 “乌静......我求你了......你回来好不好?” 见他哭,乌静也哭起来。 她瘪嘴,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还能去哪呢?我的国没了,我的家也没了,天大地大无我容身之处。” “不,你还有我,乌静.......”沈祎跪下来,膝行上前:“我求你,你回来......” 乌静没理会,她掌着栏杆的手忽地放开,赤脚在屋檐上旋转唱歌。 “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翻山过岭,我看见了他......” “我摘下一朵戴在头上,格桑花,格桑花哟,我的郎君回来了......” “你听!”她停下来:“这是吹向鲁国的风,我今天要随它去了。” “乌静不要.......”沈祎涕泪横流,拼命摇着头求她:“......我求你不要.......” “你看他爬过阿蛮山,就要跟我回家......”乌静又继续唱,脸上的泪滴落在风中:“格桑花,格桑花哟,我满心欢喜,就要回家......” “沈祎,”唱完,她最后转头看向沈祎,笑着安抚:“你别哭,我只是想回家了。” 说完,她纵身一跳。 紫色的身影迤逦地划过半空,像一道短暂且璀璨的烟火。生命的最后,她想起了太后寿宴那日拉着沈祎去看花灯的画面。 “沈祎,原来你在这啊,害我好找。” “乌静公主找下官做什么?” “走,陪我去看花灯,桥上有许多灯,可好看了。” “沈祎,我太开心了!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你堂堂公主难道以前都是过苦日子么?” “不是啊,我以前也开心,但今天不一样。” “哪不一样?” “因为你陪我啊。” 回忆结束,她阖上眼,任身体没入冰凉的河水中。 第239章 他日山水自相逢 乌静公主跳河,沈祎疯了。 人们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看见他眼睛红如残血,当京兆尹的人在河道下游寻到乌静早已毫无生气的尸体时,又见他抱着尸体一言不发地离去。 有人说“我看见他丢了魂。” 那日之后,沈祎就变了个人。 他拒绝所有人吊唁,不吃不喝亲手为乌静搭建灵棚。后来不知海莎对他说了什么,他状若癫狂放声大哭大笑,整个人,像是疯了般。 裴荇居收到信已经是六日之后,再从蜀州赶回京城时,早已过去了大半个月。 昔日热闹的公主府,仿佛随着乌静的死也变得萧条,府邸到处挂着丧幡。 他把沈祎从酒气熏天的书房拉出来,然而当瞧见沈祎的模样时,心底责备的话顿时堵在喉咙。 短短时日不见,沈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眼窝深陷,满颌胡渣,眼底血丝密布红得几乎像烂掉,而曾经一头的乌发竟也半数枯白。 分明才二十出头的人,此刻看起来竟是像五十的老叟。 见他来,沈祎抬眼:“你回来了?还顺利吗?” “你.......”裴荇居震惊。 震惊于沈祎对乌静公主的感情居然这般深,也震惊于原来情爱真的可以像刀一样杀死一个人,昔日意气风发的好友被这把刀刺得面目全非。 他黯然叹了口气,陪着沈祎坐下来。又从他手中夺过酒壶,也喝了口。 良久,出声道:“头七已过,该出殡了。” “出殡?葬在哪呢?”沈祎苦涩:“整个大曌在她眼里是敌国之土,她不可能愿意葬在满是鲁国鲜血的土地上。” “那你有何打算?” “我带她回去。” “去哪?” “回鲁国去。”沈祎说:“她说过,她想回家,我送她回去。” “之后呢?”裴荇居问。 “之后......”沈祎饮了口酒闭眼:“之后四海为家吧,我不想再回京城了。” “你不做官了?” 裴荇居还记得当初沈祎寒窗苦读多年才科举入仕,为了走这条路吃了不少苦。天下读书人皆向往的仕途,现在,他年纪轻轻就打算放弃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这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 “做官......”沈祎自嘲地笑了笑:“我已无心做官。” 沉默良久,裴荇居拍了拍他的肩:“别折磨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你高堂尚在,年少有为,不该沉溺于哀恸中。” 沈祎“嗬”地哭起来,布满红丝的眼睛淌泪。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痛苦地说:“她死的时候怀了我的孩子。” “我这辈子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说完,他呜呜地,像个丢了东西的孩子似的毫无形象地哭起来。 . 九月中旬,沈祎离开了京城,带着乌静公主的骨灰踏上了回鲁国的路。 裴荇居和庄绾去送他的那日,天空阴霾飘满雨丝,雨丝落在沈祎的衣衫上,头发上,还有他疲惫而沧桑的面庞上。 他含笑对众人挥手:“我走了,他日山水自相逢。” “珍重!” “珍重!” 沈祎上了马,不再看京城一眼,毫无留恋地策马离去。 走到一半,见路边等着个身影,他又停下来。 “沈大人。” 是姜宝荷等在那。 她一身素衣,发髻简朴,怀里抱着个包袱朝他走来。 沈祎下马:“姜姑娘为何在这?” “我等沈大人,与您送别。”她说。 沈祎没说话,只紧了紧挎在肩上的包袱,里面是乌静的骨灰匣子。 “这些是我一早做的饼,沈大人路上食用。”姜宝荷把包袱递过去。 沈祎的视线在包袱上停了片刻,接过来挂在马鞍上。 “多谢。” “沈大人......”姜宝荷声音有些颤,却极力忍着:“千里迢迢,一路保重!” “好。”沈祎点头。 再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背对着她挥了挥袖:“回吧,余生珍重!” 姜宝荷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他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官道上。良久,眼角落下滴泪来。 第240章 余生我陪着你 九月底,大曌正式在鲁国设立州郡,并派兵驻扎。 十月,盘旋在边境的丹国铁骑撤离。 十月中旬,皇后梁意欣诞下皇子,当天被李瑾煜封为太子。 十一月,朝堂论功行赏,李瑾煜封裴荇居为太子少保,加爵长兴侯。 十二月,长兴侯迎亲,娶庄府之女庄绾为妻室。 作为大曌新贵长兴侯府裴家,在沉寂十六年后再次跃入了世人的眼。以裴荇居为首,正带领着裴家重新走上繁荣之巅。 这份繁荣从迎亲的盛大场面便可窥见一斑。 前头是舞狮开道,后头跟着男傧相同样骑马而行,旗锣伞扇、八抬大轿,管乐丝竹吹吹打打,迎亲队伍从街的这一头排到另一头,其场面之热闹堪比状元游街。 这一天,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边围观,人人皆为这壮观的迎亲仪式咋舌不已。 当然,最为惹眼的要数一袭大红新郎礼服的新郎官。他身姿挺拔如松骑在青骢马上,马挂彩穗金玉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端的是矜贵出尘,让人如沐春风。 酉时二刻,迎亲队伍到达了庄府,却被庄家亲友拦在了门前不得入。为首的以庄珲为主,带着亲朋好友一字排开大剌剌站在门口,势必要好生为难这位新门妹婿。 客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瞧热闹,倒要看看这新郎官对上大舅子,哪个更胜一筹。 门外的喧闹一阵阵地从庭院里传进屋子,庄绾坐在床边听得好笑。 秋檀挺着四个月的肚子,抱着岫炉坐在一旁,把外头发生的事一样样地跟着说。 “你是不知,阿兄都快急得冒烟了,大冬天的竟是连连抹汗,想必肚子里的墨水快用尽了。”她笑道:“还有族里的那几位有才学的公子,平日里很得夸赞的,可站在裴大人跟前就不够看了,他们搜肠刮肚不论作诗还是对对,皆难不倒裴大人,仅他一人就抵千军万马似的。” 时下有拦门的风俗,女方家的亲友拦得越厉害,则表示对出嫁女越重视。为了不让裴荇居轻易娶走妹妹,庄珲早在大婚前一个月就勤下功夫,更是从前日就把一干得力好友邀请过来备战。眼下,又一阵哄笑传来,也不知是谁输谁赢了。 庄绾想象了下那幅画面——裴荇居老神在在站着,而她兄长庄珲一边抹汗一边费力作诗的样子,忍不住直乐。 “我适才去瞧了眼,庄公子那架势唬人得很,但凡有点才学的都拉去堵门了。”有人也跟着附和道:“他这般作狠,就不怕日后自己娶媳妇儿了被舅子为难?” 众人大笑。 庄珲在十月份时跟文远伯府的姑娘定亲了,两人相看时一眼就瞧上对方。庄绾见过文远伯府的那位姑娘,是个活泼开朗的,且和善大气。庄夫人对这个未来儿媳很是满意,婚期就定在明年八月。 屋内还有其他夫人小姐,姜宝荷安安静静端坐在一旁,抵着帕子笑。 姜宝荷今日天未亮便过来添妆。自从夏阳侯府倒后,她一人撑起了姜家。她在京城重新立足,置了宅子,也买了铺子,安安稳稳堂堂正正地过日子。 待秋檀说完,她道:“今日拦门之事实在为难他们了,整个大曌,有几个是裴大人的对手呢?” 话落,其他人点头赞同。 确实,裴荇居那样的人在朝堂上如鱼得水,连那些滑不溜丢的老泥鳅也未必能难倒他,今日这场面实在不够看的。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院外头进来一伙人,那些人纷纷起哄要新郎官做催妆诗。 庄绾忙起身,姜宝荷拉着她:“做什么去?” “去看热闹啊。” 姜宝荷啐她:“你这个促狭的,哪有新娘子看自己热闹的,快坐回来!” 屋里传来的低笑被裴荇居清晰地听进耳中,他捋了捋袖子,站得笔直。只沉吟片刻,便作出一首催妆诗来。 传闻烛下调粉红,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1 待催妆结束,喜婆给新娘子盖上盖头,扶着人上轿。迎亲队伍又赶忙吹打起来,一路喜气洋洋赶在拜堂前入了府。 至此,黄昏染枝头时,一对新人牵着红绸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喜结连理。 . 夜里,裴府内张灯结彩,四处灯火通明。应酬了宾客后,裴荇居匆匆回了新房。 庄绾刚从净室沐浴出来,头发才擦至半干,见他踉跄进门,忙上前相扶。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说完,一愣。此前还身形踉跄的裴荇居缓缓站直,除了脸上因喝了酒发红,眼底含笑无半点醉意。 庄绾顿时明白过来,他是装的。 “你......”她好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的长兴侯了,不害臊?” 裴荇居面不改色:“若不如此,那些人恐怕得拉着我喝到天明。” 平日里裴荇居在朝堂上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同僚们鲜少有机会捉弄他,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他成亲,又岂会放过? 尤其是礼部尚书,他觊觎裴荇居这个女婿已久,可这么好的女婿居然是别家的了,心里惆怅得很。今晚跟有仇似的,拉着裴荇居喝个不停,喝醉了还非得说要认裴荇居做干儿子,不然他不走了。 这副模样惹得若干朝臣们捧腹大笑,纷纷起哄择日不如撞日,让裴荇居喜上加喜认个干亲再讨一份彩礼钱。 裴荇居嘴角抽抽,觉得这些人平时个个看着严谨正派,不曾想私下这般促狭好事。 眼见他们提着酒杯蠢蠢欲动,他当即扶额闭眼,故作踉跄地退了两步撑在桌前。 有人大喊“哎呀,新郎官醉了,看来今晚喝不成了。” 就这么,裴荇居被小厮扶了回来。 “他们还在喝,”裴荇居说:“我暂且回来避避。” 庄绾见他没说两句话就脱了外衫,大有就此留下之意,哪里只是嘴上说的“避避”? 裴荇居脱去繁琐的新郎礼服,只着了红色中衣。俊朗的面庞映在烛火中绯红如霞,他呼出的酒气微醺,并不觉得难闻。 就这么揽着庄绾,轻柔地在她耳畔说:“绾绾,我先去沐浴,你等我。” “.......” 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连丫鬟都看不过眼了,未等他吩咐便径直出门准备热水。 在等待丫鬟备水的过程中,裴荇居揽着庄绾没放。许是喝了点酒,他变得大胆又放浪。 “放浪”这个词在庄绾脑海浮现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裴荇居此刻的行径确实如此。 他将她抵在室内的衣柜上亲吻,半刻钟前庄绾说要给他找一身干净的换洗,而他紧紧追进来黏糊着她。 黏糊着黏糊着就成了庄绾被他抵在柜子上亲吻的情况。 她承受着他汹涌且急切的吻,也不知是被他口中渡过来的酒气起了醉意还是怎么的,这会儿浑身燥热难耐得很。身体更是软成了一摊水似的,连站都乏力。 过了会,听见婢女们的脚步声,她推他:“玙之,快去沐浴吧。” 裴荇居“嗯”了声,却并没有退开的意思,依旧噙着她的唇。 两人在里头的动静自然没能瞒过婢女们的耳,放好水后,悄悄地退出屋子。 庄绾耐心等裴荇居又亲了会,直到发觉自己的背顶着衣柜上的铜环有些疼,她又开始推他。 “再不去水就凉了。” 话落,整个人倏地被裴荇居打横抱起,她下意识地攀着他脖颈:“做什么?” “陪我。”他哑声说。 “?” 庄绾一时没能明白过来他这句“陪我”是何意,然而等他把自己抱进浴室,又剥了衣衫放进温热的水中时,才明白过来。 两人在浴桶里赤诚相见,周围的烛火照着他们,水里的画面一目了然。难得地,一贯脸皮厚的庄绾有些羞耻起来。 可裴荇居喝醉了,醉酒的男人自然是没什么羞耻的。 他拉庄绾入怀,沿着她的脖颈啃噬边低声道:“绾绾,你帮我洗吧。” “.......” 一来就搞这么刺激,庄绾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住。但她的手已经被他攥住,讨好地道:“快帮我,不然一会水凉了。” “凉就凉,我才不帮你。” 裴荇居轻笑:“你害羞了?” “谁、谁害羞了?”庄绾老脸一红,断然不会承认:“不就是鸳鸯浴么?有什么的?” 为了证明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庄绾当即转身跨坐在他腿上。 水汽氤氲,朦胧了两人的身影,起伏间,巨浪滔天。 待结束,浴桶里的水洒了大半,而净室内到处湿漉漉不能看。庄绾筋疲力尽地被裴荇居抱回床榻,因着成婚起了个大早,昨夜也没睡好,这会儿困得像只小猫似的窝在裴荇居怀中不肯动。 裴荇居任她靠在胸膛,此前还迷蒙带着醉意的眼此时早已深邃清亮。 他静静望着大红喜烛,感受从未有过的宁静和温暖。 良久,他亲了亲庄绾的额头,开口道:“绾绾,我欲辞官。” 庄绾瞌睡散了些,抬眼看他:“为何这么突然?” “并不突然,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裴荇居道:“可还记得年初去恩师家中的时候?” “嗯,记得。” “我那时便有此想法,想与你寻一隅宅院安闲度日。若我们......”他抵着她额头:“再生两个孩子,日子欢喜恬淡更好不过。” 庄绾沉默不语。 “怎么?”裴荇居退开打量她:“你不愿意吗?若是不愿,我......” “并非不愿,”庄绾摇头:“我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 “为何?” “你经营半生才有此成就,如果就这么不要了,万一你后悔了呢?” 裴荇居笑起来:“何为成就?” “若真要说成就,一切都不及你。”他说:“我半生汲汲营营只为报仇,如今仇恨已了,再无心朝堂。比起功名,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繁华,我倒更想与你隐居一隅,安宁度日。” “庄绾,”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靠在她颈窝撒娇:“仇恨半生,踽踽独行,其实我有点累了。” 庄绾抱着他,怜惜地抚上他的脸:“好,累了便歇息。” 她说:“无论去哪,无论做什么,余生我陪着你。” . 一年后,一处朴素干净的庭院。 庭院中央一株梨花树,树上梨花雪白,还落了许多在青石板地面上。阳光从花树缝隙中洒落下来,映在地面与花瓣交织成一片灿烂的金黄。 西边的屋子里,此时窗棂敞开,一阵饭香味从里头飘出来。 “夫人夫人,”一个婢女揣着封信进去:“贺州来信了。” 庄绾站在灶边忙活早膳,闻言,她把锅盖盖上,擦了擦手接过信来。 信是柳凝烟从贺州写来的,这两年来,两人就买卖上的事经常通信。柳凝烟无疑是个才干了得之人,庒记海鲜零嘴的买卖从卢阳县扩展到了沿海好些个县城。原先那些靠打渔为生难以果腹的百姓,如今大多跟庒记都签了合约。有了这笔交易,打来的渔不再是自给自足,而是能换银子了。海鲜买卖红火,连带着渔民生活也宽裕起来。渐渐地,柳凝烟的名字不再是被冠予青楼头牌柳凝烟,而是庒记二当家柳凝烟。 这封信中的内容便是柳凝烟与她商量在其他州郡设分号之事。 庄绾噙笑看完信,然后把信叠好交给婢女:“且放去账房,晚些我再回信。” “是。”婢女接过。 “对了,”想起什么,她又问:“我叫你送的东西可送去了?” “夫人,送了的。”婢女说:“立夏姑娘带话让奴婢谢您呢,她说明日船就要出发,赶不回来看您了。” “无碍。”庄绾点头。 裴荇居辞官后,庄绾跟随他回了安州。 他虽是京城人士却从小在安州长大,早已将此当作半个故乡。安州风土人情极为有趣,庄绾也很喜欢这里。 离开京城时,庄绾把身契给了立夏,另外还送了一笔银子。 “你还年轻,又有一身武艺本事,不必一辈子当婢女。”彼时,庄绾对她道:“你始终得有自己的人生,世界很大,不妨你去看看喜欢的风景做喜欢的事。” “当然,”她又道:“若是你哪天想回来了,就只管回来。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朋友。” 立夏又哭又笑,拿着身契点头:“我其实一直想回家乡看看,虽然我已经不记得它的模样了,但我想去看看。我想我的家人了,往后,我想去寻他们。” 就这样,立夏雇了船只,也离开了京城。 此前庄绾还收到了惊蛰写来的信。 惊蛰受内伤,虽好了许多但还需继续休养,短时间内她不能动用武功了,索性留在麓州生活。 她仍旧发挥了炒房的爱好和潜能,在那买了许多宅子,据说短短一年间又挣了不少银子。 眼看她日富一日,薛罡头疼得很。原因无他,薛罡这些年经营玄诏阁没什么收益,玄诏阁平日的花销都是裴荇居接济。说句凄惨的,薛罡连娶媳妇的本钱都没有,跟惊蛰的差距简直不是一点半点。以至于,到现在都没能把惊蛰追到手。 但庄绾在惊蛰写来的信中窥见了秘密,按惊蛰的意思是她打算以后在麓州生活。而麓州正是玄诏阁所在地,也是薛罡的老家。 回想完这些,锅中已经噗噗冒热气。 庄绾揭开盖,将煮好的鱼粥盛出来。之后又解下围裙,洗了手,这才出门去喊裴荇居用早膳。 裴荇居在后山种桃树。 据他所说,他要亲手栽种一片桃园。春天可赏花,夏天可吃果子,冬天还能搭凉亭在桃林里赏雪。 理想固然美好,但苦于裴荇居不是栽树的好手,过去了半个月,桃园里只种了十几棵桃树。 桃园就坐落于宅子后方,从旁边的田埂绕过去便可直达。庄绾沿着田埂走,没多久,就看见裴荇居汗流浃背的身影。 “裴衍,”她唤他:“用早膳了。” 裴荇居转头,搭在肩头的帕子擦了擦汗,笑起来。 “好。”他把锄头丢给小厮,沿着小路下来。 到了田埂上,他牵起庄绾的手:“听说贺州来信了?” “嗯,柳凝烟写来的,商量开分号的事......” 庄绾把信中的内容话家常般跟他说了遍。 两人牵着手在田埂上走,晨光如同金色纱幔落在他们身上。长影相互交织,像在诉说携手白头的誓言。 时光在这一刻静止,定格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全文完—— 备注:催妆诗出自唐.徐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