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医家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回城的路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和张靖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快到城门口时马车再度被跟踪。 马车不急不缓回了誉王府,天黑之后没多久严从煜带着陆勤入宫,大厨房这儿,戚相思和陆璃一起,与厨子研究着怎么把带来的鹿肉做成腌肉。 陶盆子里是处理干净的肉块,一旁几个碗里放着作料,誉王府的厨子是个敦实的胖大叔,卷着袖子往陶盆子里撒了作料,揉了揉肉块抬头看戚相思:「齐姑娘,还要加点什么?」 戚相思从小坛子里舀出来一勺酒尝了尝询问厨子的意思:「王叔,这料酒得再调,我觉得味儿淡了点,你看呢?」 王叔跟着尝了下:「是淡了点,要不用花雕试试?」 帮厨从厨房的里间抱出一坛酒,两相比较之下,戚相思和王叔都选了后者。 倒了酒后戚相思放了几味药下去浸泡,接下来就等腌透了之后捞出来再做处理。 从厨房出来屋檐外的夜空有了星光,回客房的路上戚相思问及白天的事,陆璃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引走了齐鹤年派来的人,戚相思他们从北城门口离开,陆璃他们南城门出去,一直往京都城外朝南官道的方向,到了成安镇才停下来。 「他们的人一直跟到成安镇,马车进了庄子后他们就在外面,一个时辰又跟着我们回城。」 「你们回来之后他们是不是留了人在成安镇。」 陆璃点点头:「两个人留在了镇上。」 「入夜他们应该会找机会去庄子里。」齐鹤年的疑心病这么重,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就这么草草跟踪了事,大老远去了成安镇,进了庄子后又不能查探他们在里面究竟做了什么,如果就只有他们去了成安镇这样一个跟踪结果,这些人是没法交差的。 她能想到的,小王爷肯定也想到了,大老远把他们骗去成安镇,也不会是无用功。 「王爷有没有说何时回来?」 「师兄没说。」 戚相思点点头走进屋子。此时的宫中,希宜宫内几盏点着的琉璃灯闪的耀眼,榻前坐着两个人,沈贵妃懒懒依在榻上看了儿子许久,半响才挥了挥袖子放到怀里,反问他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父皇应该很放心。」 「你娶个身份不高的,你父皇自然放心,只不过眼下那齐家太惹眼了。」这几年齐家惹来的非议很多,可要不是蹿的高了谁有兴致非议他们呢,一个女儿入宫封容华生皇子,侄女做了皇子侧妃,深受十皇子宠爱,还有个嫁去了岳阳王府,如今要再有个誉王妃,就是这齐家门面再小,祖坟的青烟也冒的太高了。 严从煜看着她没有说话,眼底的意思昭然,她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安排去誉王府,如今说齐家太惹眼? 知子莫若母,母子俩脸上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绝,就算是她安排齐敏莺去的誉王府,当着儿子的面这事儿也得是没有其他方面的意思,就只是照顾而已,于是沈贵妃安抚的望着他:「母妃的意思是,你对那齐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严从煜面色微凝,一旁的苏嬷嬷都替他拎了一口气,娘娘这是明知故问啊,依着王爷的脾气,怕是不肯说。 沈贵妃也不着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语重心长道:「之前你说不娶,我也就依了你的意思,在你父皇面前替你拦下了,从小到大你不喜欢府里有侍女伺候,送去的人也都被你遣走了,如今你说要娶齐家五姑娘,那母妃怎么也得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才行,倘若只是要成亲,我看那齐家也不是上选。」 「母妃觉得谁家合适。」 「我看你表妹不错。」沈贵妃想了想,笑着又说道,「若是你觉得她不好,韩家的姑娘倒也不错,文文静静的又识大体,会是个贤内助。」 沈贵妃不是没发现儿子的脸色有变化,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提起谁时他有过这样的反应,错过这回往后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于是沈贵妃征求起他的意思:「煜儿,你看母妃说的这些你可喜欢?」 「不喜欢。」 听他直截了当的拒绝,沈贵妃也不嫌事大,又把京都城里未婚适龄的姑娘们都提了个遍,之后绕回到齐家五姑娘身上,眼底含着笑意道:「煜儿,那你如何说?」 严从煜显得很从容:「儿臣就想娶她。」 「没有原因?」 「没有。」 「非她不娶?」 严从煜神情一顿,回答的声音依旧是那样:「是。」 沈贵妃脸上的笑意洋溢开来,缓缓道:「这样啊,那你先回去吧。」 严从煜走了之后沈贵妃在那儿坐了许久,神情有些纠结,一旁苏嬷嬷忍不住道:「娘娘,这不是正好如了您的意思。」 「当初安排是有这么个意思。」沈贵妃想想有些不对,这才安排她去誉王府没几日煜儿就入宫要她去请旨,虽说她当初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来的也太快了。 第2章 苏嬷嬷倒觉得这是件好事,娘娘一直盼着王爷能够早早成亲,既然是娘娘和王爷都中意的人选,不是越快越好么:「王爷和齐姑娘已是旧识,齐姑娘还照顾过王爷几次,也许就是娘娘您的安排促成王爷入宫来请您去请旨的。」 「促成的……该不是!」沈贵妃美眸一瞪,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参了一抹不确定,「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一问苏嬷嬷也想到了那儿,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了沉厚的声音:「什么事是不该发生的啊,爱妃。」 严从煜回府时已是深夜,之后几天宫里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誉王府内的日子如常,厨房里腌着的鹿肉已经入味,王叔把它们吊在通风口沥干,戚相思时不时过去看一眼,就等着王叔做腌肉炖菜。 余下的时间戚相思还找了机会乔装打扮去百花巷里义诊。 天越来越冷,到了十一月中,缓缓降温的京都城忽然出现了大霜冻,一夜的寒风刮过,到了第二天,屋外竟是被霜降覆盖的白茫茫,似下了雪。 尽管之前有所预备,可天气骤冷的程度还是令人措手不及,跟随而至的就是寒病,几天的功夫城里就有许多人染了风寒,就连宫中也不能幸免,皇上和太后病倒了。 皇太后年事已高,原本就小病不断,如今更是受不得这样剧烈变化的温差,高烧不退咳嗽不止,眼看着整个人不行了,消息传开来之后一些小辈纷纷入宫,宫外各府开始抄手准备素服。 戚相思并没有回太医院,她带着陆璃已经在城中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馆内忙了三日,许多病人感染了风寒,因为天冷的太突然,身子承受不过来,接踵而至还引发了咳嗽和哮喘。 「大婶您是不是还觉得四肢时时厥冷。」戚相思检查过病人舌苔,继而翻了下面前病人的眼睛,脸色和眼白都已经发黄,抬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腹部,「涨不涨?」 大婶点点头:「冷啊,一阵一阵的,还出汗,一早就喝了一碗粥,腹胀的难受。」 戚相思写下药方交给她,指了指前面:「您去那边抓药,他会教你怎么煎服。」 大婶抓起药方在家人的搀扶下朝着前面走去,很快就有新的病人坐下,坐下之后就俯在桌旁捂着腹部说不出话来,戚相思翻起他的手给他搭脉,皱起了眉头,怎么按不到伏脉。 戚相思叫他换手,右手的脉象沉紧而迟,手又异常的冷。戚相思当即叫人把他抬到后面的板床上去,拉起他的袖子,已经有筋急拘挛的征兆。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头晕,想吐。」说罢那病人侧靠着开始呕吐,可怎么都吐不出来,他又捂着肚子喊疼,这时一个大夫走了过来:「发痧,去取九痛丸来。」 很快取来了九痛丸,温水给病人送服了两颗,那大夫按了按病人肚子给戚相思解释:「这是受了寒湿,夹秽浊邪气。」 戚相思点点头,九痛丸有急驱浊阴,温中救阳的功效,比煎药再服用来的更快些。 等到下午时医馆里的病人才少了些,戚相思接过陆璃递来的姜汤,喝完后走出医馆,一阵冷风吹来,空气里满是药味。 寒潮带来的霜冻快过去了,但天气不会再暖起来,京都城的冬天已经到来,等寒潮过去,很快就会下雪了。 不远处有人抱着孩子朝医馆匆匆跑来,戚相思甩了甩手正要转身进去准备看诊,忽然皇宫方向传来了沉沉的钟声。 众人都朝着那方向望去,沉闷的钟声一下一下敲着,有人数出了声,二十七下,是丧钟。 大历五十四年,皇太后薨。 停嫁娶,辍音乐,京都城中各个坊间都关了门,家家户户悬挂白灯笼,百姓身穿素服在家哭灵。 宫中灵堂外哭声阵阵,这已经是哭灵的第三天,皇后身后一众妃嫔皆已经疲惫不堪,皇太后病下那几日她们就在延寿宫外守着,如今又哭灵三日,其中已有几个身子羸弱的倒下了。 皇后自己也摇摇欲坠,听到前面要行拜礼时起身,身后的沈贵妃忙搀了她一把:「娘娘您没事吧?」 「无碍。」皇后从礼官手中接过了牌子,在礼官的叫喊下带着众人跪拜,其中一些年事已高的老夫人们还是家眷搀扶着跪拜,都强撑着。 三拜之后哭声越渐大了,皇后跪坐下来,脸色发白,额头隐隐出了汗。 一直看着她的沈贵妃见此不太对,忙叫人把她扶住劝道:「第三天了,身子最要紧,你要是累倒了那接下来的事怎么办,李嬷嬷,快扶皇后娘娘去休息。」 皇后是真撑不住了,她点了点头,由李嬷嬷她们扶着前去休息,这边德妃她们面色未改继续跪着,后头的一些有了小动静。 良妃虽说护着娘家,可大是大非上不糊涂,正要扭头呵斥,德妃轻拉了她一下:「不用管她们。」自己要作死的,谁拦得住。 第3章 沈贵妃瞥了后头一眼也没说话,很快的,果真是有人扶着额头一副要晕倒的样子,还支撑不住身子往旁人身上靠去。 沈贵妃和德妃对看了眼:「来人,扶赵良仪下去休息。」 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这样的动静引起了后面跪着的人的注意,戚相思朝那边被扶走的人看去,今天是第三日,最是难熬,后头还有两日守灵。 「五姐姐是不是也累了。」一旁齐敏淑凑着她不怀好意道,「我劝你还是乖乖跪着,免得叫人发现识破了身份,到时齐家可护不住你。」 戚相思低下头去:「那知情不报还送我入宫,算不算欺君?」 「巧言雌黄,一个冒充之人的话谁会信。」 戚相思看了眼前面不再骚动的人群:「有一个人信就够了。」 齐敏淑哼笑:「你可真是好本事,骗了我们这么久,如今还去了誉王府,怎么,想拿誉王府做靠山?别做梦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戚相思抬起头看她,齐敏淑的脸上写满了不屑,过去在不知道时就对她不那么客气,如今更是没什么好脸色,一个身份不明的乞丐竟然还敢这么放肆。 迎着她那样的神情戚相思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医女,奉命前去誉王府也是职责所在。」 「是么。」齐敏淑忽然诡笑,「这阵子你在宫中都没回府一趟,父亲可关切你的身世了,说不定已经找到了你的家人。」 戚相思的反应很平淡:「我没有家人。」 齐敏淑也没再继续往下说,嘴角挂着那抹笑低下头去,手中的帕子轻轻掩着眼角,和这些装哭的人一样,捂着嘴肩膀微耸。 戚相思低着头,袖下的双手紧握成全,齐鹤年胜券在握的筹码,就是她的家人是么。 …… 延寿宫内几个宫人正在收拾,一抹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口,里面两个宫人正抬着个旧箱子往外走。 见到门口的人福身行礼:「八皇子殿下。」 严从牧神容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看着他们抬出来的旧箱子问:「这些做什么?」 「小的们奉命收拾一下偏殿。」 「太后娘娘尚未出殡,谁叫你们动这里的东西。」 宫人面面相觑,反应的也很快,忙放下手中的箱子跪下认错:「求殿下恕罪。」 严从牧瞥了眼屋内出来的几个宫人,黯哑道:「出去。」 偏殿内清净了,到处放着箱子,许多东西只收拾了一半,严格来说这些并不是皇太后的东西,偏殿这里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 太后娘娘念旧,舍不得把孙子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扔掉,这些就一直留在偏殿中,直到她忽然过世,这些人奉命前来收拾。 严从牧走了进去,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兽皮球,幼时要用双手捧着的玩样如今一只手就能握住,柔软的兽皮里塞着厚厚实实的棉絮,是用来扔着玩的。 还没合起来的箱子里放的都是这样的小玩样,严从牧低头看了眼,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没回头他就猜到了来人:「十一。」 「八哥。」严从煜穿着黑底白衣站在他身后,接连几日下来也有些显得憔悴,他的手里还拿着刚刚在门边捡的小手鼓,走到严从牧身边后把小手鼓放到了箱子内,没再做声。 严从牧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很意外,朝着偏殿里面走去,边走边道:「怎么不留在乾清宫。」 「今天你没过去。」 「二哥他们都守在乾清宫里,还有九弟在榻前尽心尽力侍奉,人太多了父皇也休息不好。」严从牧停下脚步,望着里面还没被拆除的小榻,「这是我小时候睡过的地方,在搬到太和宫时早就该拆了,但皇祖母不舍得就一直留着。」 顿了顿,严从牧笑了笑:「舍不得也没办法。」 习惯了严从煜的话少,严从牧打量着屋子,笑意渐渐敛下来,最后他的视线定在了挂在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江山画,大历朝的大好河山在画上醒目显眼,对于严从牧他们这些皇子来说,即便是没有这幅画也已经将这些铭记在心中。 「十一,你帮我把画拿下来。」 严从煜踩了凳子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取下时才发现这幅江山图的背后还另有乾坤,一幅画挂在墙上,画中的人坐在石上,一旁是绿柳青竹,身后还画着池塘墙檐。 出神之际,身后传来了严从牧的声音:「唯一不变的就是这个了。」 画上的人是已故的贤妃娘娘,八皇子的生母,贺家八姑娘。 严从煜虽然没见过她却也认得,母妃的宫中有贤妃娘娘的画像,乾清宫和太和宫中都有。他抬手把两幅画都拿了下来,放到窗边的桌上,光照明亮,画上的人照的清晰。 模样像贤妃娘娘多一些的八皇子看起来和生母一样温柔,严从牧轻轻的摸了摸画上的人脸:「当年画这画像的时候母妃比你都小,才刚刚做了父皇的妃子。」 第4章 画中的人温柔漂亮,显露着她那个年纪的青稚,那时候还没有怀上严从牧,正处在女子最幸福的时刻,刚刚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殿内安静,严从煜没有做声,仿佛只有严从牧一个人而已,忽然,他话锋一转问道:「十一,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严从煜片刻微顿:「听母妃说,贤妃娘娘是出了意外。」 严从牧蓦地转头看他,眼底还带着些笑意:「唐婕妤说,她是被人害死的。」 二十几年前贤妃娘娘走上观景楼从上面跳下来结束了性命,并非是被人加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忽然说她是被人害死,饶是不喜形于色的严从煜神情都有了变化,八哥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他也不会做无谓之事。 「可有证据?」 「并无证据。」 「唐婕妤的话……不可信。」 那个对八皇子有养育之恩的人本应该受到尊敬,却落到被禁永巷的下场,可见她做过多少错事。在永巷关的这些年她都没有放弃要回宫的念头,期间又造谣过许多是非黑白,她的话又怎么能信。 「她的话是不能全信。」严从牧把画卷了起来拿在手中,些许苍白的脸上还是昔日里的笑意:「十一,可要是十句里面有一句是真的呢。」 严从煜提醒道:「她是皇祖母下令送去永巷的。」 「十一,她是犯过很多错,但她待我很好,待母妃也是忠心耿耿。」严从牧的声音放低下去,「这样的人,你又怎么能用别人的眼光去看待她。」 严从煜蓦地抬头看他,掩了诧异还是难掩那动作。 「所以啊,十一。」严从牧叹了声没有继续往下说,严从煜却知道他下面的意思,即便是所有人都觉得唐婕妤不可信,在八哥眼里,唐婕妤的话还是有可信度,尤其是关于贤妃娘娘的事。 在皇祖母过世之前他从未听八哥提起过这些事,关于唐婕妤也是寥寥几句带过,从不深谈。如今又是什么意思呢。 严从牧拿着画出去了,走到门口时才忽然想起,提了一句:「你送来的卷宗我都看了,戚家那案子,凶手似乎和南淮那边有关。」 「已经着手查了。」 「既然人都死光了就没有继续往下查的必要,那些尸首不能治我的病,就算是找到了那些书卷也无用,除非是戚家还有人活着。」严从牧顿了顿,目光定在了他的脸上,「十一,戚家是不是还有人活下来了。」 明明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严从牧回头看他,气氛微凝。 严从煜淡定的摇头:「卷宗所述,戚家三十四口人找到了三十二具尸首,余下两具没找到的是幼童尸体,已和坍塌的屋梁混在一起,但因当时查案不利,没有仔细翻找,如今再去早就找不齐了。」 「你如何肯定余下的就是幼童尸体。」 严从煜反问他:「一两岁的孩童怎么逃得出去。」 「也是。」严从牧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考虑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半响才认同道,「当初查的时候敷衍了事,连份具体死者身份的名册都没有,死了谁活了谁不清楚,即便是逃出去了也无从得知,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查下去的必要了。」 严从牧的话说的似乎有些刻意,严从煜没有作反应,只是谈着查案的事:「有药方留着就有查的必要。」 听他这么说,严从牧脸上的笑意渐渐浓郁:「十一,齐姑娘到你府上有几日了吧。」 严从煜恰好看向门外,神色平静道:「她说找到治疗咳嗽之症的办法了。」 「看来这样安排也不错。」 严从煜没有回答,兄弟俩站在门口,各自怀着心思。 冷风阵阵,寒潮未去冬日降临。 远处的乾清宫内几个太医围着正讨论皇上病情的事,屋外赵王爷等几位皇子已经在此守了几日,大家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大好,十皇子严从贺刚从灵堂回来,在赵王爷旁边站定后身子晃了晃,眼皮子都已经打了几圈架,他低声问:「怎么样了?」 赵王爷见他神色露的这么明显,也是出于对他的不在意,朝着紧闭的屋子努了下神色:「还没出来。」 「这都好两个时辰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陆太医为首的几位太医走出来,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但到了后面齐太医出来时又是另一种神色,细辨之下陆太医脸色微红,似乎有些生气。 他们出去时候严从贺隐隐听到了「铤而走险」「尝试」「折损」这样的字眼,他疑惑的看向赵王爷,后者也不清楚这些太医的意思,半日的功夫就没一句话留下? 皇上没醒,醒了也不一定召见他们,严从贺坐不住了,看了内殿好几眼后极小声道:「我再去灵堂瞧瞧。」 原来生闷的气氛被他这么一说有些缓和,赵王看着他好笑道:「一会儿的功夫就要回去看看,齐侧妃可真是好福气。」 第5章 严从贺也不脸红,他就是心疼敏画跪了好几天,反正在这儿也没什么事,遂他厚着脸皮道:「我顺道替九哥你看看九嫂,她前些日子不是也染了风寒。」 赵王哭笑不得,这是他这么来回晃的理由?原本他们都该在灵堂,但因父皇病着他们才来乾清宫侍疾,他倒好,来回自在了。 一旁的定王听到他这么说,笑着搭了一句:「也好,十弟顺道替我看看虞美人,她才出月子没几天,这几日辛苦的很。」 「还是二哥知道疼人。」严从贺顺道怼了赵王一句,赵王对此拿他也无可奈何,诸位兄弟中有二哥这样府中藏尽美人的,也有十弟这样专宠一个,更有十一那般府中容不下一个侍女,有人爱美人自然有人爱江山。 于是赵王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行了,你也别来回走,免得让人拿了不是。」 严从贺这一走,殿内又安静了下来,赵王脸上的神色由笑转了微凝,他很快环顾了众人,陆太医他们讨论的如何尚且不清楚,十一和八哥也不在,没听老十说起来,那就不在灵堂了,他们都不是没脑子的人,这时辰会在哪里呢。 殿外的天闷沉沉,快到傍晚,天色昏暗。 灵堂外空了许多,哭灵的女眷在偏殿休息,沈贵妃趁此回了一趟希宜宫,派人去坤和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誉王找来,半个时辰后见到儿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回是真算错了。」 不等严从煜说话,沈贵妃喝了一口润嗓的茶后遗憾道:「你父皇已经点头,圣旨都拟了,可偏偏出了这急事,你的婚事得往后一年。」 皇上之前答应她的,煜儿的婚事由她做主,那天前来也允了,原本她想着年末定下,明年年初可以办婚事,她把什么事儿都算进去了,唯独是没料到这次来势汹汹的寒潮会一下把皇太后的性命给带走,这真是太突然了。 「民间祖父母过世孙儿辈的尚且要守孝,这皇家更是不能免。」沈贵妃叹了声,也有人悄悄定下亲事,可放在这儿也行不通,「若是百日之内定下未免刻意。」 初入宫没几年沈贵妃就悟出了那个道理,身在宫中凡事就得及时事,否则夜长梦多,转眼就是变故。 严从煜沉默了半响:「年后再定。」 沈贵妃望了他一会儿,一路磕磕绊绊的,临了还是有坎坷:「她是安乐堂的医女,到府上也有几日,就当是母妃赐给你的,过后再给名分倒也无妨。」 严从煜眉头微皱:「不妥。」 见他如此沈贵妃便不再多言此事:「你父皇如今身子欠妥,太和宫那儿你少去。」 原本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就逼得紧,皇上的身子要再这样下去,立太子之事就迫在眉睫,越是这个时候沈贵妃就越不想让儿子参与其中,赵王什么心思昭然若是,而太和宫那位什么心思,沈贵妃同样很清楚,皇太后这一走,贺家不动都得动。 「等皇太后的事情处理完,我去求你父皇,让你去封地。」 「父皇不会答应。」 沈贵妃脸色一凛:「他若不答应,那沈家助你,也能争上一争。」 十一月二十三,皇太后出殡这天,皇陵霜降,无风的天白雾蒙蒙,迎在脸上这些都像是凝结在空气里的冰珠,冷的透骨。 从皇陵外回来已是傍晚,戚相思回到齐府,沐浴过后喝下韩妈妈煮的热姜汤,团坐在卧榻上看着对侧的牡丹花簇屏风走神。 玉石端了鸡丝粥进来:「姑娘,趁热吃一点,厨房里还炖着药膳,是二老爷亲自命人做的,等会儿就送来。」 戚相思回神:「他回府了?」 「回来了,姑娘回来后半个时辰二老爷就回来了。」 皇上的身子还未完全康复,齐鹤年居然没有留在宫中。想到这儿戚相思忙起身:「替我换衣服。」 果不其然,在她换好衣服后没多久齐鹤年就派人来请她了。 到了书房,戚相思进屋,齐鹤年见她进来,拿着信的右手很自然的翻了下,起身叫管事看茶,随和笑道:「这几日累坏了吧。」 接连数日的忙碌下齐鹤年瘦了不少,原本敦实脸上招牌的笑意看起来也显得有点不真诚,戚相思摇头:「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南边来了几位商客,都是做药材买卖的,正好彦霖他们都不在,你随我一同过去看看。」齐鹤年说完后看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到点什么。 戚相思微微一笑:「好啊。」 …… 出府时天已经黑了,半个时辰之后到了酒楼。 金桥附近没有往日热闹,尽管沿街的茶馆酒楼都开着,但因皇太后殡天,这些天城内不得升歌喧哗,街上来去的人也都是匆匆忙忙的。 戚相思从马车上下来,跟着齐鹤年进了酒楼,掌柜带他们到了后院。此处设了几个包厢,其中有两个亮着灯,门外还有人影,走过小桥后戚相思抬头看去,看到了个熟悉的侧影,是季子禾。 第6章 落定了心中的猜测之后戚相思反而没有刚刚来的时候那么紧张,她朝包厢走去,和转过身来的季子禾正对了视线。 季子禾脸上的笑意微顿了顿,随即舒展开来,大步朝着齐鹤年走来:「齐老爷,好久不见啊。」 齐鹤年笑着打招呼:「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季公子。」 「刚刚我还问起我爹,是谁给我们介绍这么大笔的生意,还把我们都请到京都来,原来是齐老爷您。」季子禾朝着戚相思瞥了眼,说的特别大声,转过身后给齐鹤年让了位置,显得热忱又高兴,「齐姑娘也来了,来来来,你们请先。」 季子禾大声的提醒她屋子里不止季家人,表哥是不是也在?戚相思想着便觉得不对,要是表哥在的话季大哥不会提示的这么刻意,还有别人。 进门那刹那戚相思有片刻的失神,那两个站在桌前的中年男子她都觉得陌生,直到其中藏青袍子的男子看向她时戚相思才觉得他和娘亲长的相似,也是自己的亲人。很快的,她神情自若的将视线转到了门旁的范诸身上,齐鹤年把他们都请来了。 「范老爷,季老爷。」齐鹤年笑呵呵的和他们打招呼,两个人反应过来,生意场上的恭维和客套很快摆上台面,笑着邀他坐下,叫门口的掌柜开始上菜。 因为有人从中牵线,说能让他们和京城的人合作,做宫里的药材买卖,他们这才受邀入京。见了面才知道是齐鹤年,不过这些也不打紧,做生意的人自能开场说话,即便是戚相思在场,即便是范林远的视线时不时看向她,这都不影响他们商榷药材的买卖。 直到伙计上了一道永州名菜,齐鹤年笑着邀他们都尝一尝:「范兄,季兄,这是一道永州名菜,多年前我外出游历,途径永州南县时尝过就没忘记,这满江楼里的厨子也是永州来的,做的最地道。」 范诸的筷子一顿,抬起头看向对面时戚相思正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焖芋头到碗里,这是永州南县名菜,也是他在戚家那两年里时常会出现在餐桌上的菜,相思和香橼都很爱吃。 他担心之下,戚相思连吃了三块,烫到喉咙快起泡时才停下来,她拿起帕子轻轻擦了下嘴角,抬起头看聊着永州事的齐鹤年:「二伯,我看这道菜也不是很正宗,我在永州的时候吃过这个,那边的厨子做的才地道。」 众人看向她,范林远趁此机会问道:「齐姑娘在永州呆过?」 「呆过。」戚相思轻描淡写,「没进过酒楼,不过在酒楼外的巷子里尝过。」 范林远初始还有些不理解她的话,猛然想到她说的在巷子里尝过时脸色微变,坐在斜对面的季子禾见此,拿起手中的杯子朝齐鹤年敬酒:「齐老爷,还没谢谢你帮我们牵了件这么大的事。」 齐鹤年端起杯子推拒:「成不成眼下还说不准,可不敢当。」 「成不成另当别论,就您在其中牵桥搭线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这杯酒怎么够表达谢意,若是事成,给您分利都是小的。」季子禾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笑看着齐鹤年。 别人都干了他总不能还端着,齐鹤年笑着喝了一杯:「那也是你们多年攒下来的信誉。」 季子禾的这一杯酒缓解了刚刚范林远的问话,只是早就有所安排的齐鹤年怎么会就这么简单放过机会,他放下杯子抬手请范林远尝菜:「听闻范兄是从永州搬到株洲的,不知范兄是永州哪里人氏。」 「原来住在永州城里,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范林远笑着摆手,「你要让我尝这菜啊,怕是不准了。」 「那永州可还有亲人?」 「没有亲人了,都搬到了株洲,就几个远亲,好多年没有联系,如今也早已经断了关系。」 两个人饮酒聊着,一旁季子禾听的心惊胆战,范伯伯并不清楚范诸这些年来四处查戚家的事,而眼前这个笑面虎一样的人,明明是杀人凶手,明明对范家了如指掌却还谈笑风生的问范伯伯有关家人的事。 说什么搭桥牵线做生意,事先含糊其辞了邀请人的身份,还把相思带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齐鹤年把话题从家人又带到了生意上,随后对着季老爷说起戚相思:「这孩子沉迷学医,又有天赋,在太医院学了三年后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所以我今天把她也带来了。说起来她与季公子应该相识,之前我那侄女出嫁,季公子与她聊的也挺投缘。」 不明真相的季老爷自然对戚相思报以赏识的目光,就如当初季子禾用来解除齐鹤年怀疑时用的理由,对于季家这样的商贾人家而言,娶一个官家女子,又通晓医理的是一件多么难求的事。 「女子学医本就不易,齐家能支持才是幸事,范兄你说呢。」季老爷朝着范林远看去,后者淡淡笑着,「齐姑娘去过永州,莫不是和齐老爷一样也是游历。」 「我去的时候她还小呢。」齐鹤年朗笑,「她是我三弟在惠州出任时出生的,三年前才接回京都,齐家在惠州和永州也有些生意,这孩子跟着医馆里的大夫跑了不少地方。」 第7章 齐鹤年一笔带过戚相思在永州的过往,脸上笑盈盈的,执起杯子轻轻摩挲着,视线落在对面的几个人身上,除了季老爷之外,其余的三个神情里都掩盖不住异样的情绪,看来他们和敏莺都是旧相识。 「小小年纪就由此作为,堪比许多男儿。」也许是学医二字触动到了范林远,他看了眼戚相思,随后笑着敬齐鹤年,「身为长辈,齐老爷应该很骄傲。」 齐鹤年听到这样的夸奖显得很开心:「说起这个,范家做了这么多年药材生意,范老爷应该结识不少大夫才是。」 都是聪明人,范林远听出了里边的意思:「齐老爷说的是?」 「你们也知道,太医院如今在广招贤医,若是有幸被招纳,必定是能获一官半职。如此一来既能救更多的人,对你们而言也是有莫大的好处。」 戚相思手握着筷子轻轻一颤,这番话听起来十分耳熟。七年前太医院就曾大肆招纳过民间大夫,齐鹤年游历各处,用这番话说服过许多医术不凡的大夫,对祖父和父亲说的也是这番话。 可真是救人也就算了,等她到了京都城进了太医院后才发现,这些招纳进去的大夫不过是挂了个太医的好听头衔,实际上在太医院内地位低下,遇到各处有疫病时他们就是第一批冲出去的人,病死了就给一点抚恤金而已,而招募他们的缘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还想活的再久一点。 而如今,齐鹤年还要用这番大义凛然的话来套他们的话。 季老爷和范林远对看了眼,季老爷点点头:「要是能进太医院,这对他们来说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大夫是一技之长,太医可是官。 范林远并不这么认为:「株洲倒是有不少,只不过人各有志,他们兴许只想做个大夫。」 「范老爷此言差矣,学医难,若是想加官进爵何不另走捷径,这只不过是为了黎明百姓着想。」 季子禾心中暗吐:道貌岸然,从未见过如此虚伪之人。 一个时辰之后,夜已深,众人离开酒楼在门口道别,此时的街上只有寥寥数人,显得格外安静。 季老爷喝的有点多,送上马车之后,齐鹤年对范林远道:「范老爷应该是第一次来京都城吧,听闻你把范夫人也带来了,舟车劳顿你们先休息两日,到时也该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叫内人带你们四处游玩一下。」 范林远忙摆手婉拒,带着些醉意:「怎敢劳烦,范诸他之前来过几回,由他带着出去走走便可,齐老爷贵人事忙,不必这么麻烦。」 「那怎么成,范老爷您就别客气了,天色不早你们先回去休息,改日再邀你们详谈今日之事。」说罢齐鹤年朝着戚相思招了招手,「敏莺啊,到时你与你二伯娘一起招待范夫人她们。」 戚相思看着范林远,淡淡说了个是字。 石板小道,两侧的墙靠的近,车轱辘的声音格外的大。 马车内很安静,从上马车之后父子俩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范诸坐在马车门附近,手搭在扶手的板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动着。 范林远看着儿子,嘴角微动,欲言又止。 车轱辘滚过凹凸不平的地面,马车晃动,父子俩几乎同时开口。 「爹,这是场鸿门宴。」 「那齐姑娘怎么会是相思。」 范诸转过身,范林远的眼神清醒的很。多年未见,第一眼也许不确定,可一晚上下来范林远怎么可能会不认得自己的外甥女,他这么问还有一个意思,戚家怎么还有人活着。 「我们搬走之后没多久相思就去万县找过我们,这件事我不知道,爹和娘也不知?」 范林远脸色黯了下来:「你这是在质问我和你娘了。」 「以您的习惯,我们匆匆从万县搬走不可能不留一个人下来,相思去万县找我们这件事您一定知道。」范诸觉得疲惫,「这些年来她吃了多少苦您不会想象得到,所以爹,您就当做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谁。」 「这么说来,这些年你一直在查她的下落,东奔西走为的也是戚家。」 「儿子无用,要是当年就知道他们还活着,我拼了命也要找到她们。」范诸想起那些事心中就难过不已,七年前他要是知道她们还活着,何至于让他们姐弟分离,又何至于让相思吃这么多的苦,「爹不在意姑母一家,儿子却在意的很。」 范林远气红了脸:「胡闹,谁说我不在意!」 「您要是在意,这么多年怎么会不闻不问。」 「你懂什么,戚家出事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三十二口人一夜之间被人所杀,这件事放在哪里都不简单,爹无非是想说姑母一家是得罪了人才遭此大祸,担心周家会因此受牵连,这才改名换姓离开万县,走了就是走了,何必再找借口!」 第8章 狭小的马车内父子俩怒目对峙,关于戚家的事以前也有争执,但这是头一回吵的这么厉害,范诸直接将这顶「冷酷无情」的帽子扣在了自己父亲的头上,不顾念亲情,薄情寡义。 「放肆!」范林远被气的不行,捂着胸口喘着气,「你以为我和你娘为什么要离开万县,万一周家也出了事,你怎么办,难道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您真的以为搬离万县就能安生了么。」范诸指了指马车内齐鹤年送的见面礼,「这七年来咱们一直都被人监视着,有本事杀了姑母一家,还能压下案子的人,怎么会没本事查得到我们在哪里。」 「您以为那齐太医是真心实意来请您和季伯伯商谈生意的?」 「儿子失望的不是您和娘在那个关头先想到了自保,而是明知相思他们去过万县,都没有为她们安置容身之处,戚家对我们有恩,那是戚家活在这世上唯一的两个孩子,是姑母姑父的心头肉,也是您的外甥和外甥女。」范诸哑着声,「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志儿的下落,生死未知。」 「姑父在世的时候您和娘把我送去戚家,他们对药材上的事倾囊相授,没有半点私藏。戚家出事后您和娘考虑到我的安危做的那些安排我都可以体谅,可当年相思才八岁,志儿也才一岁,您可知道,她在永州做了三年的乞丐才活下来,还险些被人贩卖入了窑子,您怎么忍心对他们不闻不问。」 「就连今日,您没有第一时间认她,是因为不想让季伯伯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不过也多亏了您这么想,齐太医才不知道她是谁。」 范林远哑口无言。 马车内的气氛很沉重,范诸在说完这么多之后忽然松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他也是憋着忍着,甚至为爹娘当年所做的事感觉到羞耻,过去他什么都做不了,而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不认识相思,不知道她是谁。 「爹,您要是还顾念亲情,还念及姑姑,还想让相思活下去,您就当今天没有见过她,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活着。」 …… 回到住的别苑后守着的范夫人看到他们回来,忙迎了上前:「怎么样了,谈的可顺利?」 问完了之后才注意到丈夫和儿子的脸色都不好看,范夫人差人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拿进去,把范诸拉到了一旁轻拍了下他的肩低声道:「又和你爹吵架了?」 范诸没说话,范夫人瞪了他一眼:「不是告诉过你别惹你爹生气,他身体不好,你怎么总不听话,现在来都来了闹什么脾气。」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了,你快回去休息,今儿我出去扯了好几身布,到时给你和仙儿都做一身,这回出门多亏了她在家守着,你啊,回去得好好待人家。」范夫人推了他一把让他回去,继而扶着丈夫进屋,「这里小是小了点,但比客栈要好,也不知道我们在这儿要住多久,明儿招两个短工杂役。」 见丈夫不说话,范夫人差人去抬水,帮他脱了外套,闻着这一身的酒味又差丫鬟去煮茶,劝解道:「父子俩哪有这么大的气要置,今儿出门的时候不是高高兴兴的。」 半响,范林远看着妻子道:「玉仪,你可还记得那两个孩子。」 范夫人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的话,笑意凝了下来,把洗换的衣裳拿出来随口道:「没事提这些做什么。」 范林远看着她失神:「当年烧了信后也没去打听他们的下落,如今也不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偶尔夜里做梦,总是梦到阿漾问我,为什么没有帮她照顾两个孩子。」 「信是我烧的,提议从万县搬走,改名换姓的人是我,不让你和诸儿去打听的人也是我。」范夫人把衣服一搁,神情冷淡,「她要是想讨说法也不用去找你,这件事我不后悔。」 和马车内与儿子对峙时的语气不同,范林远此时只剩下满口叹息:「要是他们还活着……」 「不太可能,小的当年才一岁。」话说了一半范夫人顿了顿,「就算还活着也和我们无关,难道你还想把他们认回来,七年前放下的,现在也不可能捡起来。」 屋外的丫鬟送来了解酒茶,范夫人端到他面前放下,声音放缓了些:「当初搬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后来万县那边来消息说有人找上门,再把他们带回来的话我们这些功夫也就白费了,这么多年你心中对阿漾有愧疚我也知道,但过世的已经过世,活着的我们总要好好活着,就当我自私,不想因为戚家的事连累到你和诸儿。」 「我没有怪你。」 「都已经过去了,你何必再想这些,是不是诸儿与你说了什么。」范夫人语气一转有些冷,「百年之后等我下去了,他们戚家大可以找我来算账,但现在要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范林远的脑海里满是儿子说过的话,这让他话到了嘴边又难以说出口,今天见到相思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那齐老爷又说改日要邀夫人出游,未免多生事端,不能让她见到那孩子。 第9章 想到此范林远沉声道:「你收拾下东西,这两日我们回株洲。」 「这么急?你们谈妥了?」范夫人被他这一左一右给弄的有些迷糊,不是来谈把药材买到宫里的事,这才一晚上的功夫就要回去。 「是我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宫里的买卖哪有这么好做,要真这么容易又怎么轮得到我们,打了一晚上太极,我看那齐老爷是想让我们介绍株洲的名医给他,好招纳到太医院去。」 范夫人眉头微皱:「招纳大夫?这怎么有些耳熟。」 「七年前,太医院有散布过那样的消息,说是广招贤医,那会儿不是还有人去过戚家。」 这件事过去没有多久戚家就出事了,夫妻俩还曾猜测过是不是和朝廷有关,否则怎么会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都死了,事后朝廷也没有人来深查。 范林远的话很奏效,范夫人开始担心起丈夫和儿子:「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药材生意,自然是认识许多大夫,那我叫人去收拾,这生意不做也罢,我们回株洲去。」 事情远不像他们想的简单,来之前盛情邀请,给足了甜头,来了之后他们才发现要走很难。第二天清早范夫人刚命人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叫儿子准备,小院里就来了访客,是齐家医馆里的管事,来邀请范林远和范诸一起,去齐家种植药材的地方看看。 这一去,天黑都没回来,只差了个人回来保平安,说是种药的庄子距离城里远,天黑赶不回来,等明天再回来。 而第二天一早,范夫人收到了齐家命人送过来的帖子,邀请她和季夫人一同,明日去镇水寺下的丹枫园游园。 范夫人拿着帖子心中有些不安,一直等到了下午都没见丈夫和儿子回来,范夫人坐不住了,叫人备车,即刻去了季夫人处。 …… 自从寒潮来袭,京都城的天就没有开阳过,一到傍晚天色就暗的很快,四宜院内前来通禀的丫鬟刚刚走,戚相思被通知明天一早要和王氏一同去丹枫园陪季夫人和范夫人。 这两日明知表哥他们住在哪里戚相思并没有去找,也没派人和他们联系,只安安静静在府里呆了两日。 齐鹤年这些年来没有停止过对范家的监视和怀疑,带她过去无非是觉得她是范家派来的人,倘若这样的怀疑成立,那范家势必是对戚家案子的事有所了解才会找人混入齐家。 眼下表哥他们住的周围恐怕满是看守的人,她要是去了就坐实了范家知情这件事,到那时候表哥他们就危险了。而明天,舅母看到她又会是什么反应。 「姑娘,天凉,还是把窗关上吧。」玉石进屋,轻轻掩上了一扇窗,从丁香手中接过玉莲梗米粥,「午饭您也没吃,这是韩妈妈刚刚煮的,您吃一点。」 「玉石,你那里还掌着多少银两。」 玉石捧着钱匣子过来,从里面拿出小账本:「这几年姑娘吃住都在太医院里,这边的花销不大,余下五十两银子,还有过年各院给的压岁钱,老夫人和夫人赏的,还有一百四十两。」 「这些银子你收好了。」戚相思算了算自己手头上的银两,「明天我要是不回来,你把这些银子分一些给丁香和韩妈妈她们,其余的你都留着,替自己赎了身后把这五百两银子送去金桥的货铺交给小六他们。」 「姑娘,您别吓我。」玉石一怔,眼眶当下就红了,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像是交代后事。 「我是说万一。」戚相思笑了笑,「我多打算一些,总不至于事情来的时候措手不及,早点安排也不是什么坏事。」 「姑娘您别说这些,什么回不来回得来的,这些银子我也不要。」玉石把匣子轻轻一推,「明儿我跟您一块儿去。」 「说什么傻话,赎了身有什么不好,你要不想回家,就去誉王府找陆勤,看在我的面子上誉王府一定会收留你。」戚相思把银票塞给她,「玉石,我不会有事,但我必须有最坏的打算才不至于乱了方寸。」 「您为什么不找誉王爷。」玉石不肯收银子,之前姑娘去哪儿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可自从她的身份被揭穿后姑娘的处境就越来越难,这两天姑娘还时常走神,她都看在眼里。 戚相思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链子,嘴唇微动:「玉石,我怕辜负了他。」 皇太后殡天,皇上卧病,眼下的宫里和朝堂都乱哄哄的,入宫哭灵那几天都能略见斑驳,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玉石瞪大着眼睛:「姑娘,您和誉王爷可是交过性命的人啊。」 戚相思笑了:「所以我才尽自己的力保护他,而眼下保护他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劳烦他。」 「不论姑娘您怎么打算,明日我一定要和姑娘一起去。」玉石把银票往她手里一塞,也是打定了主意,戚相思怔了怔,屋外丁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誉王府来人了,说要接姑娘您回誉王府去。」 第10章 前院陆勤带着十来个誉王府的侍卫等在那儿,摆着誉王爷有令,大有你们不交人我们就不走了的架势。 王氏听到禀报后第一个赶了过来,看到这样的阵仗脸色有些怪,这哪里是请人该有的样子,明摆着是要抢人。 「陆大人,敏莺除了是安乐堂的医女之外,她还是齐家的姑娘,再者她不是宫女,家中有事留她几日本就是常事,你这样上门来,可不是请人啊。」 陆勤正色道:「齐夫人,齐医女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前去誉王府替王爷调理身体,原本丧事一过就该回王府,王爷念在哭灵那几日辛劳,这才让她留在齐府,如今丧事已过去几日,齐医女也是时候回王府了。」 「陆大人说的是,不过明日家中还有事,等忙完了我会派人把她送过去的,就不劳你们来接了。」王氏笑着拒绝,这可不是宫女,任由宫中调配,她齐家的家事哪里又轮得到誉王府来插手。 「誉王爷身子素来不大好,原本贵妃娘娘派齐医女过去就是为了照顾王爷,太后娘娘殡天,王爷伤心过度,这几日更显憔悴。」陆勤提醒王氏,「本该有人在身边候着齐医女却不在王府照料,实在是说不过去,到了贵妃娘娘面前也不好交代。」 王氏面色一僵,两句话中都带着沈贵妃,这是要拿贵妃娘娘来压人。 「誉王殿下的身子向来安康,不曾听闻他有何不适。」 陆勤即刻板下了脸孔:「齐夫人的意思是我们故意拿王爷身子不适的理由来请齐医女回去了。」 可不就是啊,你们这阵仗简直就是来抢人的,王氏把话往肚里放,笑了笑:「陆大人,我不是那意思,只不过家中明日的确已有安排,等事情忙完我就把敏莺送过去,也劳你通融一下。」 「齐夫人,不是我们不通融,而是奉命行事。」陆勤又道,「不过齐家若真有十万火急之事,必须要齐医女在场,还请齐夫人说明,这样一来回去之后我和王爷也好有所交代。」 说完之后陆勤看着王氏,眼底的意思昭然若揭,就等着王氏说一下明日的「十万火急之事」。 王氏脸色微红,就是婚丧之事也不需要用十万火急来形容,更何况是明日出去招待客人,这是硬逼着齐家交人不可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外传沈贵妃的儿子誉王爷为人阴沉,性情不定,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计其数,消失在他府里的侍女也不计其数,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他。但因戚相思救过一次誉王爷,沈贵妃和誉王爷都还赏赐过戚相思,所以齐府对誉王爷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差。 现在王氏却结结实实的体会到了誉王府的不讲理和蛮横,说得好听上门来请人,可有谁是这么「请」人的,十来个侍卫个个板着脸孔,腰上还挂着刀,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抢人的架势,而这位誉王爷的贴身侍卫陆大人,瞧着好脾气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是能噎死人。 「齐夫人。」陆勤淡淡的提醒她,「还是齐家不想让齐医女到誉王府给王爷调理身子?倘若如此,我也好及早禀明贵妃娘娘再另作安排,以免等得久了,王爷不高兴。」 王氏嫁入齐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遭这样的威胁,她强挤出一抹笑来:「来人,去把五姑娘请来。」 …… 戚相思收拾好了东西到前院,王氏的脸色看上去很精彩,即便是她极力压制了也难以完全掩盖住,毕竟明天对齐鹤年而言是那么的重要,而此时此刻齐鹤年为了牵制住范老爷他们还没回来。 令王氏觉得无望的是,既是丈夫回来了,这人也留不下,誉王府的行事作风蛮横不讲理,沈贵妃和誉王府齐家都得罪不起。 陆勤严肃着神情让侍卫替戚相思拿了包袱,作了个请的姿势,什么都没说,要戚相思出门上马车去。 戚相思抱歉的看着王氏道:「明天不能陪二伯娘过去招待范夫人她们了,等二伯回来,劳烦您说一声。」 王氏笑的很牵强:「去吧,可要尽心尽责的照顾好誉王爷。」 「是。」戚相思点点头走出齐府,外面的马车普普通通,瞧不出是誉王府派来的,最显眼的还是这十来个侍卫,戚相思扶着踩上了马车,帘子垂下后陆勤就坐了上来,说了声出发,一行人颇有气势的离开了。 马车行到半路时陆勤才拉开帘子看她,笑着解释:「齐姑娘,王爷这几日没空,差我来接齐姑娘回府。」 丁香禀报说誉王府派人来接时她就猜到是陆勤:「王爷是不是还在宫里。」 「前些日子劳累,这几日皇后和贵妃娘娘的身子也不大好,太后娘娘出殡后王爷就一直留在宫中。」 「贵妃娘娘生病了?」 「您在宫中也知道,皇后娘娘的身子骨素来都差,太后娘娘的身后事有不少都是贵妃娘娘操持的,之前是没什么,一旦等事儿都忙完人就容易病,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第11章 「王爷留在宫中也能多陪陪贵妃娘娘。」 「原本出殡后就应该来接您的,因为一些事给耽搁了。」陆勤这几天也是忙的抽不开身,这不一结束就带人赶过来了。 戚相思听陆勤说了这些天的事,抿嘴微笑。 「齐姑娘,怎么不见你那丫鬟跟着你。」 戚相思抬头看他:「你是说玉石?」 陆勤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啊,就是她。」 还是头一回看到陆勤这样,戚相思笑了:「她留在齐家呢,我是去誉王府替王爷调理身子,又不是去当大小姐,自然不需要人伺候。」 「我就是随口一问,之前总见她跟着您。」陆勤这话说的又有点欲盖弥彰,于是他急忙忙着掩盖自己,撇开了话题,「对了齐姑娘,齐夫人说明日有要事,可是托词?」 「不是托词。」戚相思摇头,「明天她要招待几个株洲来的商户夫人,带我一同过去。」 「株洲来的商户夫人?」陆勤有些不解,这岂不是自降身份,商户招待她还差不多。 「范夫人。」戚相思补充道,「株洲范家。」 没少跟着王爷接触戚家案子的陆勤很快理解过来戚相思的意思,株洲范家,那不就是和戚家有姻亲的万县周家,齐鹤年把他们请来京都城,还要齐姑娘去作陪,简直太毒了。 陆勤松了一口气:「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是啊。」戚相思笑意渐敛,「你来的真的是时候。」 …… 回到誉王府时天已经黑了,偌大的府邸显得空空荡荡,戚相思收拾过东西去了一趟厨房,厨房里点着灯,王叔正在腌白菜。 偌大的几个空坛子摆在那儿,一旁的筛子上放着洗干净的白菜,坛子旁放着两个大罐子,里面装的是盐和辣椒面调味。 王叔的动作很利索,戚相思坐下没多久他就已经腌了一层底,抬头见戚相思一直看着他手里的动作,笑着让她去洗手,过来帮自己一起腌。 「小王爷爱吃这些?」戚相思看着这几个坛子,要装满这些的话,几年都吃不完。 「王爷口味清淡,不爱吃这些,都是做给府里的侍卫的,快过年了,让他们带回去尝尝。」王叔指了指厨房里通风口吊着的腊肉,「这是前两天弄的,都是王府里的年货,其余的还在置办,王爷一向客气。」 戚相思心念一动:「王叔,厨房里可还有萝卜?」 「有,多着呢,在那儿放着你去拿。」 戚相思招呼陆璃进来煮粥,从架子上取了一根萝卜洗净去皮,刨丝之后放在陶盆子里用手揉捏去水,添了作料后倒了醋和香油,拌匀后放了数个盘子,撒了些葱花。 把余下萝卜丝掐水后入锅炒香,拿王叔醒好的面团子擀了些薄面皮,把炒好的萝卜丝放入其中裹成卷,再下油锅炸酥,捞起来便是金黄的萝卜春酥卷。 戚相思做了不少,让陆璃把煮好的粥连带着拌萝卜丝儿和春卷端去给陆勤他们当宵夜,随后给王叔留了一些,自己装了份拎着食盒回了客房。 这才刚进院子戚相思就发现了站在客房门口的小王爷。 严从煜看着她走近,眼前的人儿正举着手里的食盒向他自夸:「你怎么知道我做了宵夜?」 「早知道你要回来我就多做一份了,那些已经送去给陆勤他们。」戚相思走上台阶,见他衣服都没换就猜到他一回府就来了客房这儿,于是问他,「你饿不饿?」 严从煜点了点头,戚相思带他进屋,从食盒里取出粥和萝卜配菜:「刚刚去厨房的时候看到王叔在腌白菜我才想到了这个,味道清口用来配稀饭最合适,你尝尝。」 严从煜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夹起萝卜丝尝了一口,如她所说味道清口,带着一丝微甜,还有淡淡的醋香味。耳畔传来的是她悦耳的声音,驱散着他几日来的疲倦。 戚相思从书房回来之后发现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她笑眯眯望着他问:「好吃吗?」 严从煜说出口的话有些清冷:「不错。」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戚相思收拾过桌子,严从煜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他想念她的声音,想念她爱笑的样子,这几日在宫里尤为的想念。 母妃的话历历在耳,还有父皇的,八哥的,九哥的,在他得知她回到誉王府后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回来,看到她之后心便能安静一些。 一杯茶轻轻放在了他面前,戚相思站在窗边问他:「贵妃娘娘身子还好吗?」 严从煜点点头:「并无大碍。」 「那就好,听陆勤说起时我还有些担心,之前哭灵守灵好几日,铁打的身子都会吃不消,更何况贵妃娘娘还要操持别的事。」戚相思扶着窗沿深吸了一口气,凉风醒脑,外面已是更深夜露。 第12章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戚相思也习惯了他不爱说话,仰头看屋檐外的天,阴沉沉的白天到了晚上倒是晴朗,还能见繁星点点。 「寒潮过去后清早醒来总是有霜冻,要不了多久就该下雪了,之前酿下的桂花差不多了,到时候就能做桂花冻。还有啊,王叔腌下的鹿肉你……」戚相思看到环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时顿住了,再出口的话有些磕磕绊绊,「你……有没有尝过。」 他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几乎是要埋进了她的发丝里,戚相思清晰的感觉到了他在耳畔的呼吸,很缓,很沉。 他有心事。 这几天宫中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最疼爱八皇子的太后过世了,皇上病了,太子之位迟迟没有定夺,随着越来越近的时间,这些人应该是越来越活跃,而他的处境一定很尴尬。 戚相思脑海中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等她想明白时那话已经说出口。 「你想不想当皇帝。」 在耳畔的呼吸一滞,下一刻更加的厚重,就如内心的挣扎和混乱,都无法平静下来。 戚相思没有再问,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儿陪着他,听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感觉他环抱着的手渐渐松下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呼吸离耳畔远了,戚相思转过身,反手抱住她,尽着她最大的努力,给他抚慰。 夜应该再慢一点,再慢一点,给他们多一点的时间。 …… 戚相思抱着一床被子和他坐在屋檐下,把焐热了怀抱的暖炉拿出来放到他手中,轻吸了下鼻子,用再平常不过的口吻道:「两天前我看到了十来年未见的舅舅,齐鹤年把他们找来,觉得是范家人安排我进的齐府。」 「我要是去找他们,就会害了他们。」戚相思早就不想问当年为什么搬走之类的话,「齐鹤年就是想知道范家这些年来查到了些什么,是不是知道他就是凶手,他最想知道的是祖父和父亲有没有把戚家的不传秘方交给范家来保管。」 戚相思托着手暖腮帮子:「他心心念念想要秘方,我就帮他造了一份秘方。」 「太医院内就如何给父皇治病,分了两派。」严从煜又把暖炉给她,拉高她裹着的被子,直盖到了她的耳朵,「我听陆太医说起过仙药。」 戚相思一猜便知:「是不是齐鹤年支持要去找仙药。」 严从煜点点头,陆太医是务实派,在太医院执掌多年兢兢业业,在对待父皇的病上面也是一丝不苟,是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绝不虚着来;而齐鹤年这一派却推崇走「捷径」,当年皇上身子不好时齐鹤年找来了药鼎,如今皇上一病不起,齐鹤年就推崇找到修补药鼎的办法,更让陆太医觉得不靠谱的是,他竟然想要去找什么仙药。 「皇上答应了?」 「父皇已经派人出去搜寻地图。」 「那皇上可知道齐鹤年的手上就有三张。」 「父皇似乎不知。」 戚相思在这点上还是了解齐鹤年的:「他一定是想先行探路后再去邀功,这些图年份已久,真假也不清楚,他这么小心谨慎的人不会打空手牌,一定是准备好了再呈递给皇上。」 这么说起来,齐鹤年出发前去永州的事也是迫在眉睫,他并没有多少时间能耗在范家上面。 正想着,戚相思的额头上忽然一阵冰凉,她抬起头,额头上再度凉了一下,戚相思抬手朝着天空接去,愣愣道:「下雪了。」 天空中落下了细细小小的雪粒子洒在他们脸上,很快融化成了水,戚相思还不敢相信,转头看严从煜,发现他发丝间落下的晶莹后笑了:「真的下雪了。」 只是这笑意并没有停留很久便淡了下来,下雪意味着京都城的天不会再回暖,还意味着皇上的病这个冬季都很难好起来,那宫里得乱成什么样。 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严从煜起身,两个人退到屋檐内,他淡淡道:「母妃想让我去封地,父皇没有答应。」 沈贵妃想让儿子远离这场争斗,皇上却想把他留在这场争斗中,若非早就知道这些事,戚相思会以为皇上这是想把皇位传给他最宠爱的誉王爷。 「八哥让我帮他。」九哥明里说着要他支持他,暗里还想着怎么把他除之而后快。 戚相思了然:「那八皇子的病是不是不用治了。」 严从煜转头看她,这些天在宫中,八哥的咳嗽之症的确没有以前那么严重。 戚相思回望他,有些事不说穿,他其实已经查的很清楚,关于太和宫外放梯子扔枇杷叶绒的人,查到了亲军司,查到了霍家身上,并不能证明这是德妃指使别人所为,接连几年做这种事,太和宫内不会没有察觉,那原因仅有两个,一是的确德妃指使人所为,八皇子明知却装傻充楞,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八皇子自己演的一处苦情戏。 第13章 戚相思相信第二个原因。 很快的,她的这个想法得到了佐证。 几天之后戚相思就在誉王府内见到了八皇子,下小雪的天,八皇子身穿着白色狐裘披风站在前厅屋外,见她拎着药箱进来,脸上的笑格外随和亲切。 戚相思最初并不反感八皇子,在良妃派人抓她的时候他还曾帮过她,按理来说她应该感谢他,可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像一个人。许多人笑的亲切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令人觉得舒服,而他们的亲切却是一张面具,谁知道面具底下的真面目会有多狰狞。 严从牧笑着和她打招呼:「齐姑娘,多日不见了。」 「八皇子殿下。」戚相思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外面天冷,请您跟我进去。」 厅堂内备了许多东西,暖盆都多添了一个,随行的宫女上前替严从牧解下披风,严从牧坐下,把手往戚相思放好的脉枕上轻轻一放,笑的谦恭:「麻烦齐姑娘了。」 「八皇子说笑了,奴婢是太医院的学生,还是安乐堂的医女,给您问诊是职责所在,何来麻烦一说。」戚相思笑了笑后收拢了神情一脸正色,认真给他搭脉,严从牧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温和的看着,甚至有些明目张胆。 戚相思仔细把脉后又查了舌苔,询问最近八皇子的饮食情况和咳嗽,最后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包,要替他施针。 一旁的宫女拦住了她不让她给八皇子施针,在严从牧眼神示意后又退了开去,戚相思权当没有看到,给八皇子施下针灸,半刻钟后拔起放入温水中:「八皇子殿下,好了。」 宫女替八皇子挽下袖子,对戚相思刚刚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赞同,所以看她的眼神里满是警惕。戚相思也不在意她怎么看,认定她只是个半吊子太医又何必找她来给身子金贵的八皇子看病,除非这是闹着玩儿。 「齐姑娘,如何?」 「八皇子殿下您的咳嗽之症已无大碍,也许是天冷了季节更替的缘故,比初次给您看的时候好很多,只要平时多注意一些,无需再另外开药。」 那宫女听此呵斥道:「殿下的咳嗽之症已经有昊几年了,哪有你这样敷衍了事的,说季节更替的缘故就说没有什么大碍,简直是对殿下的大不敬。」 「按你这么说,非要治个几年才算是认真?」戚相思把银针捞起来放到针包中,笑的有些无奈,「这位姑姑,刚刚我问你时你说殿下这半月以来夜里都不曾咳嗽,白天也少见他难受,这难道不是康复的征兆?若是已经好起来了自然不必用药,是药三分毒,多吃不好。」 「之前殿下也是如此,但到了开春又会再犯,并不是你所说的康复。」 「不会再犯了。」戚相思合上药箱,笑着建议,「对了,记得把那些种在靠墙边的丹桂树挪一挪位置,那面墙正朝着司苑局种枇杷树的方向,风一吹沾染了那些枇杷叶绒就容易引起咳嗽,最好的办法是挪开那些丹桂树后把屋子的朝向也变动一下,这样任风怎么吹,司苑局中那些枇杷树的细绒都不会影响到八皇子殿下,之后八皇子也不必为这烦恼。」 「胡说八道,那些树的位置岂能随意变动,还有屋子的朝向。」 戚相思笑得真诚,建议也真诚:「那就把那些枇杷树砍了,它们可是罪魁祸首。」 严从牧没说话,只微笑地看着戚相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司苑局的枇杷叶绒怎么会吹这么远到太和宫来,她这般形容,是想告诉他咳嗽的事和别人无关,都是他自己作的。 「齐姑娘的建议在理,我会好好考虑。」严从牧抬手示意宫女不必再往下说,询问起这几天身子不适的缘故,「之前疼的还没有这么厉害,这几天有些严重。」 严从牧捂着腰,现在按压下去都还隐隐泛疼。 戚相思再度替他把了脉,可和之前一样,除了脉象虚浮之外,她始终诊不出别的来。 于是戚相思直接跪了下来:「小王爷曾说八皇子殿下有中毒的迹象,可我没能诊出来,是我才疏学浅查不清楚不能替殿下看病,还请殿下恕罪。」 严从牧脸上的笑意更甚,示意宫女扶她起来:「齐姑娘不必自责,这本就是陈年旧疾,若是能一下治好,那也不会困扰我多年了。」 「是我无能。」戚相思一脸正色,「多谢殿下宽恕。」 撇清的还真是快啊,严从牧扬着嘴角,让宫女拿上来给戚相思的赏赐:「咳嗽之症也多亏了你提醒,这个不急,齐姑娘慢慢想便是,我有的是时间,等得起。」 戚相思看着那锦盒没有接,还让她慢慢想,他到底生的什么病中的什么毒恐怕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小女不能受此赏赐,还请八皇子殿下收回。」 「齐姑娘这么客气就不对了,我还是十一的哥哥,若是将来你进了誉王府,也得称我一声八哥。」严从牧把锦盒推向她,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沉甸甸的,戚相思不得不收下,八皇子的这番话非但没让她觉得高兴,反倒是有点毛骨悚然,他就是想让自己给他治这压根「治不好」的病。 第14章 「说起来十一人呢,刚刚就不见他。」严从牧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陆勤的声音,「回八皇子的话,王爷给您买爱吃的点心去了。」 「外面还下着雪呢,他出去做什么。」严从牧略带责备的看着走进来的严从煜,「不会派人去买,还亲自前去。」 「上回买错了。」严从煜放下三盒点心,都是上客居买的,他的身上还沾着雪粒子,严从牧抬手替他掸了掸,没掸两下就开始轻咳,严从煜从他身旁走开,宫女端了热茶上来喝了几口后他才觉得舒服。 那宫女看戚相思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庸医,戚相思不以为然,体质羸弱的人遭遇寒气引起呛声很正常,若是觉得她诊错了,不信她便是。 「下次这样的事不要自己出门,你是个王爷。」严从牧拍拍他肩示意他出去,「去你书房。」 …… 前厅空了,戚相思抱起药箱出去,发现陆勤还在外面,低声问:「你怎么不跟去?」 「八皇子和王爷商量事情不喜欢有人在。」 戚相思握着八皇子赏赐的锦盒嘀咕,醉翁之意不在酒,说到底请她看诊不过是个借口,八皇子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咳嗽之症,真的照顾妥帖,身边的宫女不会不替他准备出门时的围脖,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作为常年咳嗽的病人,怎么会不懂得要保护好喉咙,以免吹了冷风受了寒气。 「适才出去殿下让我去了一趟那边。」陆勤比了个手势,范家住的院子附近守着三拨人,范家和季家都没回株洲。 齐鹤年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好不容易把人请到了京都城哪肯轻易放弃,说什么都要安排他们和她碰上一面。 「铺子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守着?」 陆勤点点头,戚相思忖思半响,这么下去也不行,到处是齐鹤年的眼线,难道他要一直把人留在京都城里。 范家和季家在株洲虽然是大商户,可在京都城中这算不上什么,更何况这里遍地是官,齐鹤年要想弄点手段,两家都敌不过他。 小王爷不能出面,所有和她走得近的人都不适合出面,那还有谁呢,戚相思望着漫天大雪,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人。 「陆大人,你找个脸生的侍卫,出去替我找个人,和他这样说。」 傍晚的时候八皇子离开了誉王府,此时外面还下着小雪,路面小径上积着薄薄一层。 临别时严从牧还和戚相思道了别:「齐姑娘不必心急,等开春回了宫,兴许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戚相思没有搭他那句话:「八皇子殿下您慢走。」 严从牧笑呵呵的走出誉王府,上了马车后掀开帘子看誉王府门口站着的人,笑着对一旁侍奉的宫女道:「秋生,你觉得齐医女如何?」 宫女反问:「殿下喜欢她?」 「我只是觉得她很有趣。」严从牧念叨着重复了一遍,能和十一相处如此融洽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个,怎能不有趣呢。 「此人太锋芒。」 严从牧笑着纠正她:「她不是锋芒,她那是藏得好。」 …… 入夜之后雪势渐渐大了,二十七日禁期未过,大街小巷还是很安静,晋阳街这儿的一间酒楼内,两个女子匆匆过来,她们与酒楼的伙计也是老熟人,在门口脱下披风后踏了下雪走进酒楼,问清楚包厢后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只听楼下有人说起,如今百花巷里生意也不好做,花娘们都到外头陪酒来了,余下就是酒客们的笑声。 酒楼大堂内的客人时不时朝上面看去,有人瞧清楚摘下斗篷帽子的花娘,嘴里吹着哨儿一面唏嘘:「哟,还是美人啊,这百花巷是真的没生意了,这么俏的花娘都出来接生意。」 「你懂什么,百花巷不热闹了,还不许人出钱叫几个过来陪酒助兴,你就是自个儿花不起这银子。」 「也不瞧瞧那是谁,就是去了百花巷还不一定出得起。」 「啧啧,那可是楚楚姑娘,出趟门可比去百花巷要贵上这数。」 众人望着两位花娘上去的身影,直到她们进了天字二号房,那门阖上,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视线,其中还有坐在柱子边桌上的两个男子,手中握着酒杯,不似其他客人那样喝的畅快,只浅酌着端着,视线从天子二号房转到了天字一号房,眼神中没有半分醉意,紧紧盯着。 大堂内喝醉酒的客人聊的大声,渐渐的都不再关注楼上的包厢,声音也盖过了从包厢中隐隐传出来的嬉笑娇嗔,这时的天字一号房内,敞开的窗户外冷风簌簌灌入,夹杂着雪粒子,吹的季子禾身子不断往旁边掩藏,对上好友的眼神后又止不住哀叹:「就算是被困在这儿了,醉死也比冻死好啊。」 范诸把酒壶往他方向扔:「你有办法?」 季子禾大喝了口摇头,他哪有办法,回不去株洲,宅院附近又有人看守,出门喝个酒还有人跟:「要不再想想办法去找找她?」 第15章 「不行!」范诸脸色一凝,「纵使来时猜不到齐鹤年要做什么,现在也清楚了,他就是怀疑相思的身份,我们再小心都会有人跟踪,不能去。」 「前几日齐夫人招待我娘和范伯母,相思并不在场。」季子禾朝着窗外看去,京都城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好印象,大雪纷飞气氛沉闷,他们还被变相软禁在此,「我打听过,她应该是被誉王府的人带走了。」 范诸沉默不言,手中的杯子不断转着,心思跟着乱。他们留在京都城里已经十来日,必须想办法回株洲去,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留在这儿只会给相思添麻烦,若是让娘和相思碰上面,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你说,这齐鹤年顾左右而言他,又往株洲名医上牵,是什么打算?」 包厢内沉默了会,他们都有想不透却又清楚不已的事,范季两家虽是商贾也不是任由拿捏的角色,一个小小太医何来这么大的权势能将他们留在京都城中,答案昭然。 偏也是这无能为力让人不甘心,过去的周家如今的范家何曾招惹过谁,季家何曾招惹过谁,戚家何曾。 范诸将杯子重重一搁:「先想办法把我娘和你娘送走。」 话音刚落,范诸侧身后几步远的屏风内传来响动,两个人凝神望向那处,屏风像是被什么从内撞了一下,微微晃动了一下后没了动静。 两个人对视了眼,离得近的范诸起身,神情警惕的朝着屏风走去,才迈动了一步,只听见屏风后传来并不重的「砰」声,屏风被撞,还带着轻呼声。 女子的声音? 范诸手上紧握着的杯子微松了松,一只纤纤玉手扶住了屏风,露出了桃红的衣袖。 …… 更深夜露,几巡酒过,大堂内的客人醉醺醺的趴倒在桌旁,闹哄哄的声音小下去,反而凸显了二楼包厢内的动静。 坐在柱子边的两个男子始终是紧盯着那包厢,里面偶尔传来女子嬉笑男子劝酒的声音,隔着那道门,仿佛是能感受到包厢内如百花巷里才有的红粉胭脂。 此时众人羡煞不已的天子二号房内,只有一个花娘在陪着三位客人,其中一位客人还是女扮男装,那些女子嬉笑娇嗔的声音都是由她们二人发出来的,而楼下客人心心念念的楚楚姑娘,就在天字一号房内。 范诸手中是楚楚刚刚交给他的信,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悉,是相思写的,可纵使如此,他对这个看起来单纯没什么心计的女子还是有防备心,外面齐鹤年的人紧盯着他不放,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是不是另外的圈套。 季子禾重复她刚刚说过的话:「你说齐大夫让你带我们出城去?」 「是。」楚楚嫣然一笑道,「十二月初十蒲城赵家有宴,请了百花楼不少花娘歌姬前去助兴,我会和几位姐妹一同前去,你们要到京都城外的隆福寺去,从后山下来与我汇合,我带你们过关卡去蒲城。」 太后娘娘殡天,京都城内禁声乐,但距离京都城两日车程的蒲城却没这么遵循,有人举宴请京都城中有名的歌姬前去助兴也是常事,不足为奇,但他们要悄无声息从隆福寺离开却不容易,又不可能全部人都去上香祈福,如何走得掉。 仿佛是知道他们想什么,楚楚指了指那信封道:「初八隆福寺会济粥,今年的雪下的早,天也冷,你们可以早一日去隆福寺捐粮米帮忙赠粥。」 范诸握紧手中的信,相思让他们以交替为由,先让长辈从后山离开,之后他们再借机去庙里寻人,只要是能拖上两个时辰就够了。 「你带着我们离开,过关卡时如何能保证不被搜到?」 「这个我无法保证。」楚楚朝着他们两个绕看了眼,像是在评估,半响后才缓缓道,「蒲城赵家的马车他们不敢搜,只不过在这人数上,要委屈两位少爷了。」 …… 百花楼的两位花娘何时离开的,楼下的客人记不大清了,而天字一号房的两位客人却是一直呆到了第二天早上,喝的酩酊大醉,由人来抬回去的。 二九这天雪停了,天还格外的好,寒潮来袭后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许多百姓想着趁早把年货准备起来,免得这天异常又生变故,于是雪停的这两日街上特别热闹,不少铺子还闹了缺货,各个掌柜的都想趁着天儿好多去进一些回来。 等到了十二月初五,腊八前几日,天又开始下起了雪。 齐鹤年这些天没得闲,宫里宫外两头跑,随时注意着范家和季家的动向,还有那个他怎么都安插不进去人的誉王府。 书房内的灯已经点到了深夜,齐鹤年面前的是刚刚送过来的半张地图,从永州一个小县城的土郎中那儿寻得,花了八十两银子。 齐鹤年将它和之前几张做对比,尽管因为收藏方式的不同地图新旧程度会有区别,但最初都是一张地图裁剪开来的,质地不会变。半响过去,他挪开放在图边上的烛台,看着就差一块就能拼凑完全的地图,烛火映衬下的眼眸逐现波澜。 第16章 「那土郎中还说了什么?」 「说那是他家传的宝贝,前些年有人打听他都没出手。」管事顿了顿,解释了下在土郎中家看到的情形,说是小县城还不如京都城外的乡下,那土郎中的家更是破旧,若非院子里那些晒着的便宜草药和研磨瓦罐,他怎么都不信这家的主人是行医的。 「之前打听的是什么人。」 「他倒是没细说,只说来打听的和他一样是个大夫。」 齐鹤年摸了摸地图边上破损的一角哼笑,打听这些的人还真不少:「范家那边如何了?」 「范少爷和季少爷无事常去酒楼,两位夫人这两日买了不少棉布回去,在赶制冬衣,听回禀,他们租了车,明后天要去隆福寺。」 腊八济粥施米,这是京都城各个寺庙的传统,也有家境富裕的人家,主持不起自己开仓派粮米的,就带上些前去寺庙里,帮那些僧人师傅一起救济百姓,一来积功德,二来攒些名声。 齐鹤年监看范家这么多年,也知道他们在株洲平日里会做些善事,只不过到了京都城这儿就得多深思几分了,于是他吩咐道:「那几日隆福寺人多混杂,你加派人手过去,再派人去誉王府。」 管事迟疑了一阵:「老爷,不如把他们留在宅中。」 「赠粮施布是善举,我们怎么能拦着他们。」齐鹤年翻来覆去看着那张地图,抬起头神色祥和,「我们是邀请他们前来京都城,可不能把人囚禁起来,你去准备几辆马车,明日让夫人备些粮米,和范家他们一起去隆福寺,也好有个照应。」 「是。」 转眼腊八,雪越下越大,天未亮宫里的腊八粥已经赐到了誉王府,厨房内王叔把煮好的腊八粥分放到食盒中,门口的厚帘子被掀开,卷进了一阵风雪,戚相思搓着手小跑进来,王叔回头看到是她,笑道:「齐医女不是要跟着王爷一同入宫去?」 戚相思走到他身旁,看了看锅子里剩下的粥摇头:「有陆侍卫在,不用我去。」 王叔笑而不语,从后头端了个碗盛粥递给她:「府里没这么多规矩,饿了吧,坐那儿先吃一点,往年王爷入宫,得傍晚才能回来。」 戚相思捧着碗暖手,坐到一旁,吹了吹碗里的热气:「还是您煮的香。」 王叔乐呵呵笑着,给她端了两碟小菜:「今天不出门了?」 「雪太大,等会儿还要把前几天晒的药磨好。」戚相思吃了几口,胃里一阵暖,神情跟着满足起来。 「腊八一过就热闹了,隆福寺这几日忙得很,天不亮送去的粮米,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了。」 戚相思脸上的神情微滞,手里的勺子轻搁在了碗里,看着缓缓陷下去的勺子道:「是啊,确实是快到了。」 腊八这天,京都城内外都很热闹,大清早出城的人也很多,就连平日里这时辰静悄悄的百花巷,今天都显得格外热闹。 几间花楼的妈妈们差人煮了腊八粥,她们不用祭祖,可这开门做生意的也得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祭祭财神爷,再往这百花巷中别的花楼里送一送腊八粥。 逍遥楼外备了三辆马车,车夫忙乎了有半个时辰,和出来的仆人一起把几个箱子装到马车后头。 半响后楚楚带着两个小丫头,与逍遥楼的另外两个花娘一起上了后头两辆马车,前面的则是坐了三个年事高的老妈子和几个小丫头。 和逍遥楼一样,隔壁的春燕阁和里面的百花烟都有花娘出来,白雪皑皑的路上,天尚未完全亮,百花巷马车独有的造型显得格外缤纷。 备齐了所有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城门口前去,城门口的士兵把他们拦了下来,头一辆马车内的老妈子赶忙拿出通行的簿子,百花巷这么多花娘出城去,又还值在二十七日丧期内,士兵点清楚了人数后又翻看过马车,确认了蒲城赵家的章印后才放他们出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内睡着的楚楚幽幽醒过来,看到小丫头在看窗外,懒洋洋的支起身子问她:「走的是不是榆阳官道?」 「是榆阳官道,还是小姐您想得周到劝了妈妈,刚刚过了岔路口后才知道大和道那儿昨天半夜雪崩,到现在道儿还封着,我们若是走那儿肯定堵着。」冷风灌进来小丫头缩了缩脖子,飞快看了眼外头后赶忙放下垂帘,扭头看楚楚,「小姐要不要再睡会儿,到驿站还早呢。」 楚楚点了点头,但靠下没多久又坐了起来,示意丫头把帘子拉开,看着外面白皑皑的雪,心事沉重下怎么都睡不着。 马车在榆阳官道上跑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能到隆福寺附近。而此时的隆福寺外,来的比往年还要热闹。 因为今年来早的大雪,又经历过寒潮,老百姓上香祈福都比以往来的虔诚,祈求佛祖保佑,能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度过这一年,所以赶早都来了寺里,有些昨天就来了,天刚亮寺庙里就是一幅香火鼎盛的景象。 第17章 隆福寺外设了棚子,天不亮就有寺庙里的僧人在这里施米济粥,旁边还有分棉衣被的,都是城内外一些人捐赠到寺庙里来,分给那些贫苦百姓的。 季子禾扶着季夫人从小门出来,后头的几个家仆手里还扛着米袋子,前头两位僧人看到后赶忙上前帮忙:「季夫人,您休息便可,这里有我们。」 「只是绵薄之力,又怎敢劳烦几位大师,外面还等着这么多人,我又怎么能忍心看他们挨饿受冻。」季夫人走到外面,设下的棚子外满是等候的百姓,她打起精神走到范夫人身后把棉衣递给她。 两个人交换了神色,范夫人与她换了个位置,季夫人给外面排着的百姓分粥,范夫人则是将带来的棉衣被拿出去分给那些百姓。 没多久王氏带着齐敏淑出来了,看到季夫人在,出于关切道:「季夫人,适才听闻说你身子不适,怎么不多休息会。」 「多谢齐夫人关心,就是吹了阵风,没什么大碍。」话音未落季夫人拿着帕子掩嘴咳了声,脸颊红红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棚子内太热给烫的,齐夫人站的不远,走过来想要贴她额头试一试温度,范夫人早了一步,抬手在季夫人额头上放了下,扶她坐下,「幸好没有发热,你坐会儿。」 说完之后范夫人笑吟吟看着王氏道:「劳烦齐夫人陪我们这一趟了,也多亏了你,否则这么多人过来,隆福寺内还真不好安排,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就是想尽力也得多费些心思。」 「就是不陪你们,每年这时候齐家也要去庙里走一趟。」齐夫人轻轻拉了女儿一下,说的十分虔诚,「你们从株洲来的都要为这儿的百姓尽一份心,我啊,必须得来,淑儿,你去帮范夫人分米。」 来京都的这些天范氏和这位齐夫人有过两次照面,一回是陪同她们出行游园子,一回是前些日子来范家拜访,若非没有这些事,王氏给人的印象还是精明能干好相处的,范氏跟随丈夫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精明的她也乐的和聪明人打交道,可眼下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她笑着拒绝:「不必了,我这儿有人打下手,天寒地冻的就别冷着孩子,让齐姑娘进去休息吧。」 齐敏淑抬脚想要顺着退后,齐夫人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朝着施米的地方走去,范夫人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她看了季夫人一眼,站在了分粥这一边。 说是帮她们,实际上就是为了监视,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没有说破,只不过齐敏淑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尤其是走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家时,齐敏淑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舀起了米往她的袋子里倒。 老人家拿着袋子的手都还没来得及递过来,一碗的米有一半儿都倒漏了。这些米洒落在了台阶上,老人家急忙蹲下身子去捡,哆嗦着双手把洒落在四处的米用手捧起来,搀着灰尘捧到米袋子里,根本没顾及自己跪在地上,双膝在雪地里陷了坑。 齐敏淑见此眼底闪过一抹嫌弃,脸上没有表露的很明显,范夫人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吩咐随行的家仆下去帮老人家把米捧起来,笑着又为老人家舀了粥:「天这么冷,您还是去那儿避会儿雪。」 老人家连声道谢,却不敢看齐敏淑,很快排在后面的人走上来拿米,齐敏淑抬起手正要把米舀过去,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她,抬头对上范夫人微笑的神情:「这雪一时半会也不会停,齐姑娘,不如你帮我把那些棉衣被送出去。」 「好。」齐敏淑松开手,笑着退了步,后面的两个丫鬟已经抬好了竹编篓子。 走出棚子后即刻有丫鬟前来打伞,看着她下台阶,范夫人收回了视线,转过头对上王氏时两个人相视一笑,看起来又是十分的融洽。 如此并没有多久,忽然棚子右侧那边的屋檐旁传来了尖叫声,王氏脸色微变。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缩在墙角,他的身上裹着一件破烂的棉衣,头发乱糟糟蓬在那儿,脏兮兮的脸上根本瞧不仔细模样,他身前的雪地里扔了一只破口的碗,碗里余剩下半碗的粥全洒出来了。 尖叫声是齐敏淑发出来的,此时她站在少年几步远,双手藏在披风内,脸上的神色又羞又怒,可相较于少年的畏畏缩缩和害怕,这似乎又拎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氏匆匆赶到:「发生什么事了?」 「娘,他……他竟然敢!」齐敏淑一跺脚,气的说不出口,指着那少年,很快又用力擦着手,眼底渐起了雾。 「这是怎么了啊?」范夫人走了过来,瞧见这情形关切道,「是不是他们抢东西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别人也顾着去领粥,围观的人多却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倘若是抢丫鬟手里的棉衣齐敏淑才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可她又难以启齿,眼眶红红的快要哭出来,王氏看出了点端倪,见这儿人多嘴杂,也怕说多了传出去不好,于是命人留下后,对范夫人抱歉道:「受了些惊吓,我先带她进去休息会儿。」 第18章 范夫人点点头:「快去吧,这儿有我们呢。」 母女俩走回了寺庙,等到了院舍之后直接扑到了王氏的怀里哭了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一哭王氏更担忧了,女儿的性子随自己,遇到什么事都能从容应对,就是在外受了欺负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可哭成这样却是极少:「怎么了?」 「娘,那人,那人竟然敢轻薄我,还说……」齐敏淑羞愤难当,抬起头眼底满是泪,「还对我说那样的话,我……」 那是齐敏淑身为一个姑娘家怎么都难以启齿的话,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更没有被人轻薄过,现在却被这么低贱的人给羞辱,她现在还觉得浑身不舒服,尤其是手,被这么肮脏的人抓过。 王氏神色一凛,语气却是轻柔的安抚着她:「好了,没事了,刚刚可还有别人瞧见?」 「我不知道。」齐敏淑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抓紧王氏的手,呼吸都有些急促,「娘,要是被别人看到传到曹家人耳朵里怎么办,要是让他们知道……曹家那样的人家,会怎么想?」 别的人家王氏不担心,可这样的事要是传到曹家耳朵里可就不一定了,曹家老夫人就是个刻板古旧的人,曹家又是那样的世家大族,规矩出了名的多,对已经定下亲事尚未嫁进门的都有一套规矩,若是被他们知道敏淑在隆福寺门口被一个乞丐一样的人羞辱轻薄,等她嫁过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另眼相待。 齐家好不容易攀上这么一门亲事,绝不会让它在这时候又任何一点差池。 「慌什么。」王氏抓牢她的手安慰,就这时,门外传来了禀报声,「夫人,季夫人忽然晕过去了,范夫人陪着她回厢房休息了。」 「请大夫了没?」 「已经派人去请了。」 「叫人去厢房外守着。」王氏起身吩咐,「你带两个人去外头,找到那个冲撞了七姑娘的人。」 院舍到隆福寺门口来回小半个时辰,回禀的消息,那个冲撞了齐敏淑的少年已经不见了人影,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去别的地方讨粥喝去了,附近找了一圈都没找着人。 王氏脸色微沉:「加派人手去找,看还有谁看到了此事。厢房那边季夫人如何了?」 「大夫还没来,范夫人陪着,怡夏在屋里守着。」 知道自己的贴身丫鬟守在屋里,王氏放心了一些,安抚了女儿一阵:「娘过去看看季夫人,让他们先送你回府。」 「那外头……」 「这是小事情,你不用担心。」王氏安抚好女儿,又吩咐随行的丫鬟回去要煮安神汤给她压惊,等送齐敏淑出了院舍后才带人去往厢房。 从院舍去厢房也有一段路,倒不是王氏想这么安排,而是隆福寺内这几天前来的香客太多,齐家在隆福寺内的院舍和安排给范家季家的厢房并不能在一块儿。 一刻钟不到的时辰后王氏走到了厢房外的廊里,守在厢房外的几个人赶忙行礼,王氏见门关着,示意他们开门:「季夫人怎么样了?」 「回夫人的话,大夫刚进去了,说让我们在外候着,等会儿再进。」 「怡夏呢?」 「怡夏姑娘在屋里。」 王氏点点头,并不疑有他,在厢房旁的屋子内等候。 又约莫一刻钟的时辰过去,彼时的雪小了些,王氏听了外头的回禀后还不见隔壁有动静,有些等不住,起身走到厢房门口,门依旧是关着的。王氏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开口喊道:「范夫人,季夫人怎么样了?」 过了半响里面才传来范夫人的声音:「多谢齐夫人关切,大夫正在为季夫人施针。」 「我刚命人炖了汤,这就让人送进来,天寒地冻的,范夫人你也喝一点驱驱寒才是,要不然累病了可不好。」 「有劳齐夫人,外面风大雪大,您还是先去休息吧,等大夫施针后我就过来。」 王氏越发觉得不对,她的贴身丫鬟就在屋里,听到这些怎么会不过来开门。于是她不再开口,直接推门而入。 「嘭」的一声,一道身影从床侧的窗户翻了出去,王氏根本来不及看清楚是谁,等她看清屋里的情形时候,空荡荡的屋内就剩下晕过去的丫鬟和大夫,范夫人和季夫人几个人不知所踪。 过了好一会儿王氏才反应过来,命人赶紧去追,可身边能差事的就门口几个人而已,其中两个还是没用的丫鬟,怎么追赶的上从窗户逃出去的人。 「来人,把人都叫来!」王氏沉着脸呵令,「叫他们去庙门口守着,还有后山,范老爷和季老爷人呢!」 「夫人,他们一早就去隆福寺的大师傅谈论捐佛楼的事了。」 「去了多久了?」 「有……有一个多时辰了。」 老爷安排了许多人监视范家和季家,这些人手放在隆福寺里也足够。原本她还觉得老爷让她陪同前来是有些多虑,毕竟范家和季家还有这么多东西留在京都城中,就算是走的了几个也走不了全部,无需担心他们会离开京都城,可现在,看着屋子里依旧是昏迷不醒的丫鬟和大夫,王氏脚步微跄,声音都有些颤抖:「派人回府通知老爷!」 第19章 …… 隆福寺后山的路不好走,因为陡坡多,平日里就没什么人上下山,遇到下雨下雪天更是容易出事,为了提醒过往的香客,隆福寺的僧人还在后山几条分辨不清的小道上立了些警示的牌子。 而今,这些牌子附近满是脚印。 王氏派来的人是分批赶到的,三四条看似可以下山的小道口让他们不知从何下手,乱糟糟的脚印到处都是,大雪天里渐渐被覆盖,要不了半天这些足迹都会消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久前有人从这里离开,是不是范家和季家的人却也难以佐证。豆_豆_网。 容不得他们多想,带头的把这些人分一分从各条道儿下去追人,余下几个回去禀报夫人和在寺庙里搜寻,安静的后山忽然就这么热闹了起来。 雪天的山路比平日难走上数倍,就是对这里地形熟悉的也容易踩空,陡峭的地方悬的几乎有一人半高,跳下去又不知会深陷到何种程度,加大了他们的搜寻难度。 这时走在另一条道上的人发出了叫喊,众人朝着那边看去,有人发现绕在树上的衣物,看样子是新的,紧接着往下又发现了已经埋一半在雪里的一支金钗,像是急匆匆逃走,都来不及捡东西,再往下看还有凌乱的脚印,尽管被雪覆盖了大半却也能分辨清楚。 有了这样的线索这些人确定了方向,十来个人聚集到了一块儿顺着依稀的道路往下,却不知,就在他们百米远的地方,季子禾搀扶着季夫人,走在人群后面,脚步急促的往山下逃。 他们什么人都没带,侍奉的丫鬟随行的仆人,更别说从株洲过来时满箱子的衣物,范老爷和季老爷身上唯一带的就是轻便的银票,还有些重要的都藏在季子禾和范诸的身上。 按着戚相思信上所写所绘的,他们很快就绕过了隆福寺后山最难走的一段路,这里杂草丛生,几乎是没有路的,下雪天更是难辨方向。可就是这段路,在后山混淆视听后让他们有喘息的时间,能够赶在那些人下山前早一步离开。 一行人喘着气谁都没有说话,直到抵达山下,在树影间看到黄色的马车顶棚。 楚楚听到山上林子里传来的动静,拉开帘子望去,见范公子他们扶着两位夫人下来,赶忙叫小丫鬟把马车后头箱子里的衣物拿出来,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让范诸和季子禾上了她的马车,又安排范夫人他们在后面那辆马车,替换过了六个人后,马车没有片刻停留,从小径直上了官道,朝着蒲城的方向快速赶去。 马车跑的飞快,许久才赶上百花巷前面的马车,马车内范诸和季子禾的神色都没放松下来,一来担心那些人是否会追来,二来担心后面马车上的长辈。 一支纤细的眉笔朝着他们伸过来,季子禾一怔,楚楚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位公子,衣服虽换了,妆也得添上才是,要赶在驿站休息前帮你们打扮好,否则容易吓着别人。」 穿一身女装已经让他们不自在,要再添女儿家的妆容,这是他们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可回过头想这也是过关卡时最好蒙混过关的办法,出城时是这个人数,过去的时候也是这个数目,起码不会引人怀疑。再另行装扮一下,即便是齐鹤年派去的人早一步赶到也难以把人认出来。 「两位公子不必紧张,这两日你们都会与我同坐一辆马车。」楚楚抬手示意季子禾不要动,让丫鬟重新挽发,轻轻加深他的眉宇往后拉长,「妆添的厚一些,才不容易认出来。」 厚重的脂粉下,季子禾真变了个模样,尤其是在画了眉眼抿了胭脂后,楚楚把垂在发鬓的两缕发丝轻轻拉了拉,从丫鬟手里接过耳环,朝着他抱歉笑了笑:「季公子,得罪了。」 季子禾眉头一皱,针刺穿耳,很快两只耳朵上都传来了坠痛,楚楚见他忍了下什么都没说,笑着用丝巾遮住他的口鼻,拿起铜镜移到他面前笑问:「季公子,你可满意?」 季子禾愣愣的看着铜镜中的人脸,这哪里还是自己? 「认不出来就好。」楚楚转看范诸,神色认真了起来,「范公子,此番过去,我会带你们到蒲城,之后的安排你们到了便知。」 范诸看了一眼季子禾,继而看楚楚:「相……齐大夫可有说什么。」 「齐大夫让公子回株洲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京都城里的事已经和你们无关,她的事也与你们无关。」 马车内静谧下来,小窗外的风很大,吹的帘子不断鼓动,范诸看着她,眼神出奇的平静:「她还说了什么。」 楚楚的手微顿了下,随即轻轻拍开范诸脸上的脂粉,声音极轻:「齐大夫说,让你们不用担心,她会照顾好自己。」 说完之后马车内再无别的声响,直到许久后,马车渐慢下来,车外的声音也杂乱起来,他们到了驿站。 前面的马车开始停下来休息整顿,有两位花娘下马车进了驿站,老妈妈一辆马车一辆马车进过查看,在到他们这辆后只深看了他们几眼,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帘子。 第20章 而从驿站过去后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会遇到第一个关卡。 齐鹤年的人到的比他们想的要快。 在距离过夜的小镇不到十里的路上,马车慢了下来,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跟随着朝前走去,接受士兵检查。 楚楚身边的丫鬟小心掀开帘子朝外看去,走在马车旁百姓的声音传入耳中,说的都是今天严禁的事,上午出镇子的时候还好好的,眼下天都暗了却严查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找谁,前面还有士兵举着画像认人。 小丫头机灵的很,拍了拍车夫的肩膀低声说了几句,趁着排队的空隙,她跳下马车到了后头的马车上,这边就剩下楚楚和范诸他们,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不多时,前面传来了逍遥楼妈妈的声音,很响,听起来也不像是吵架,楚楚帮他们把面纱拉上去,低声道:「等会儿他们过来检查,你们别把面纱拉下来。」 说罢楚楚自己也带上了面纱,就剩下一双灵动的眼眸露在外面,昏暗的天色下,在马车内难辨男女。 逍遥楼妈妈的声音近了,像是和别人一块儿走过来,很快,马车上的厚帘子毫无征兆的被人拉开,马车外的火把光亮微弱照了进来,几名士兵打量着马车内的三个人,视线在他们脸上不断扫过。 其中两个士兵手里执着画像,呵斥她们:「下来。」 「下来!」不等他们作答,逍遥楼妈妈尖锐的声音响起,她看起来很生气,指着楚楚道,「明天就到蒲城了,赵家的宴会我们可不敢错过,天寒地冻的要她们下来,受了寒明晚不能上场,这责任谁担?你们来担是不是?」 士兵的态度也很强硬,搜人就是搜人,马车里这么暗他们怎么看的清楚,可逍遥楼的妈妈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人在,有本事把他们全抓起来好了,错过了赵家的晚宴,惹恼了赵家可不是她们的错:「我们这些老婆子都下来了,身子骨硬不怕,她们可都是赵家重金请的,有什么差池我可担当不起,再说了,通行的簿子给了,银子我也奉了,怎么,非要冻坏我这些摇钱树不成!」 左一句赵家,右一句赵家,在场的有谁不知道蒲城赵家,今儿要是把她们留在这儿,明日保不齐这些士兵的饭碗就都不保了,为了庆贺老王爷寿辰,专门从京都城请去的歌姬他们都敢拦,准是觉得活腻了。 逍遥楼妈妈这样的架势多少唬住了士兵,再者,又不是只搜一辆马车了事。 天色越来越暗,就是在马车外看人都没有白天来的清楚,百花巷这几辆马车拖了许久,后面的都排起了长队,其中也不全是普通百姓,等得久了自然有怨言,派了仆人前来说道,这一闹,摆出来的身份也都不简单。 士兵拿着画像没有在这几辆马车中对比出人来,就要继续往下搜,又不能干耗在这一辆马车上,随着放下来的厚帘子,范诸和季子禾的心跟着放了下来。 马车外是逍遥楼妈妈不依不饶的声音,再往下搜耽搁了时间,大家伙儿一块吃不了兜着走。 前面有个小将领把人数确认之后,挥手示意正要放行,关卡那儿走过来几个人叫住了他们,为首的拿过士兵手里的画像,随即抬头看范禇他们所在的那一辆,脸色微沉。 马车又骤停下,小丫头拉开帘子偷偷看出去,瞧见有人走过来了,赶忙放下。 很快的帘子再度被拉开,换了几个人搜查,看起来十分不好糊弄。 范禇认出了其中一个人,齐鹤年身边经常跟着的随从之一,身后那两个也是齐鹤年派来的,这几个人之前都见过范禇他们。 不知在低头说什么,其中一个手执着画像时不时看马车内,随后他的视线定在了范禇和季子禾的脸上,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站在外面的逍遥楼妈妈恼了,这一而再再而三是什么意思,成心不让她们去蒲城了是不是。 可她说的再多,这一回来的几个人就像是撬不动的硬石头,说什么都没有理睬她,而是看着马车内的三个人,眼底的探究质疑尽然,再这么继续下去,他们很可能要被强制下马车。 楚楚的反应极快,她伸手拉住季子禾,笑着冲他们道:「她叫怡香,是我们逍遥楼新来的姑娘,就快登台了,这位爷要是喜欢,改日来逍遥楼,让她陪您。」 季子禾依着她的话身子朝楚楚那儿靠了靠,昏暗的马车内,瞧着真像是羞于见人。 马车外逍遥楼妈妈的神情里闪过一抹着急,真要让他们下来了,就是人高马大的样子都蒙混不过去,于是她堆了一脸笑补充楚楚说的话:「几位爷,怡香她下月末就好登台了。」 雪下的有点大,站了许久的马发出粗重的声音,像是不耐烦了,与周遭的喧闹不同的是,马车这儿很安静,季子禾心一横,掐着兰花指抬手把面纱轻轻摘下,冲着看着他的那个人抛了个媚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捏着面纱的手指轻轻绞动,看样子是真的害羞。 第21章 这一幕,终于让那个人收回了视线。 …… 马车离开关卡后行了十来里路到小镇上落脚,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安稳,范禇和季子禾没有与范夫人他们有过多的交流就进了客房,期间只有丫鬟进去送吃的,他们和楚楚住在一间熬过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就出发前往蒲城。 离开时逍遥楼的妈妈故意在客栈里说的大声,要不是那破关卡,她们哪里需要出发的这么早,就怕今儿又遇上了,再拖上个把时辰,赵府的宴会都得错过。 而此时的齐府内,被宫中事务所拖延的齐鹤年才回到家没多久,主屋内王氏也是一夜没睡,见丈夫回来,上前替他脱了外套,叫人倒茶:「怎么样了?」 刚刚进门时齐鹤年才得到回禀,隆福寺后山官道上的关卡并未拦到可疑的人,返回的路上也没有发现。 「也许他们没有出城,趁乱从隆福寺离开,现在还在城里也说不定。」说到此王氏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一步一个套,这范夫人和季夫人是给自己下了个连环套,从施粥的棚子里就开始了,女儿被骚扰,她们借病回厢房休息,把留在隆福寺看守她们的人分散开,等她去厢房看的时候其实人就不在了。 去隆福寺祈福赠粥就是个借口。 「不会。」齐鹤年摇摇头,在宫中一夜未眠的他看起来状态并不好,「丢下跟随过来的这些人离开,他们肯定不在城里。」 「就他们这些人,就是出城也走不远。」王氏没有接着往下说,夫妻俩都想到了,这么冷的天带着两个妇孺,从隆福寺离开之后肯定是有人接应才会这么顺利,如若不然,怎么会搜不到人。 齐鹤年回想这之前的种种,脸上多了抹意味深长的笑:「是我小瞧她了。」 王氏一怔:「老爷,您是说这些都是敏莺安排的?这怎么可能,她何来这么大的本事。」 「都小瞧了她。」齐鹤年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眯着眼,「小小年纪到齐府来,怎么会简单。」还能入了沈贵妃的眼,在誉王府里出入自由,让誉王爷庇佑她,这岂止是小本事。 「老爷,您说她是周家派来的,可她和敏莺又是什么关系。」这是王氏一直以来没想通的地方,当初也是她对惠州的事了如指掌这才信了她是敏莺,倘若是周家派来的,那这又说不通了,敏莺的这些事她又是从何得知,株洲和惠州离的这么远,如何能将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牵扯到一块儿去。 「这正是关节所在。」齐鹤年轻轻敲了敲桌子,「清楚了这些,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那范家和季家怎么办,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穷寇莫追。」 「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把他们留在京都城里。」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要去一趟永州,过后还要去南淮。」齐鹤年起身,智珠在握,「也不是无用功,他们既然这么想回去,那就早一步把这棋给走了。」 「老爷这回要去多久?」 「二三月恐怕是要的。」齐鹤年算着时间,最快也要这么多的时间,若是慢一些,恐怕还要久。 王氏脸上有些许担忧,京城之中变化诸多,这时候出去这么久,万一发生什么赶都赶不回来:「那誉王府?」 齐鹤年嘴角微动:「这事我已有安排,过几日,你随我去一趟曹家。」 有惊无险的在途中又避过了一次检查,马车在这天的傍晚赶到了蒲城。比起京都城,蒲城这里的确热闹,正赶上赵府的大日子,进城的马车都是来贺寿的。 皇太后的丧期未过,这蒲城赵家之所以敢举办宴会,还是源于这个已经活过百岁的老王爷,他比当今圣上还高两个辈分,先皇在世的时候还得尊称他一声皇叔。 老王爷年轻的时候打过江山,身子骨硬朗,后来爽快交还了军权,先皇对他也客气,在蒲城赏赐了府邸,到了这一代,为官的子孙虽然没有他那般出众,但身份功勋仍在,为了他这百岁的寿宴,圣上还派了人赏赐了不少东西当是道贺。 百花巷的马车在距离赵府不远处的巷子口停下了,逍遥楼的妈妈上前让范诸他们下来,比起过关卡时的维护,此时剩下的就满是嫌弃:「你们赶快走,出了蒲城和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范诸拱手道谢:「多谢妈妈相助,这些银子还望收下。」 时常经手银子银票,一摸就知道大概的数目,逍遥楼的妈妈也不客气,把银子纳入袖口中,语气依旧是不乐意:「不用谢我,要不是她们愿意帮,我才不愿意摊这种事,你们赶紧走。」 楚楚掀开帘子柔柔道:「妈妈,我和范公子他们说几句话,不会太久的。」 「还有什么好说的,真是欠了那丫头。」说归说,这位妈妈还是朝着前头走去。 丫鬟扶着楚楚下马车,如此站着,身着女装的范诸和季子禾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多,楚楚抿嘴笑着:「两位公子不必介怀,从这儿往里走,拐弯就到了齐大夫为你们安排的客栈,在里面修整之后再离开也不迟。」 第22章 「这一路多谢楚楚姑娘。」范禇也想给她些银两作为感谢,楚楚摇摇头推脱,「公子不必客气,齐大夫待我有恩,我也不过是尽自己所能。」 范老爷这会儿才仔仔细细的看清这个一路来帮着他们的女子:「齐大夫她……帮过你?」 「齐大夫心善,在百花巷中给不少花娘看过病,也曾到过逍遥楼里为我们诊治。」楚楚顿了顿,交代道,「范公子,从蒲城离开后,你们万万不可再回京都城了。」 范禇点点头,孰轻孰重他们还分的清楚。 前面传来妈妈的催促声,楚楚福了福身:「就此别过,还请保重。」 看着马车离开,他们没有在原地停留,进了巷子后很快从后院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 客房内范夫人和季夫人坐在那儿,脸上尽是倦色。舟车劳顿又担惊受怕的,到现在一颗心还没能放下来,这么多东西留在京都不能拿回来还是小事,眼下他们这么离开,还不知道齐太医他们会不会紧逼不放,回到株洲又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 知道父母亲的担忧,范诸从怀里拿出楚楚姑娘交给她的信交给范老爷:「爹,相思让我们安心回株洲,齐太医不会咬着我们不放。」 没有见到相思,却都是受着她的安排才安然离开京都城,别说是范禇他们,范老爷和范夫人心里也不知如何形容这滋味。 范老爷看着信中的内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这该是最亲近的亲人,是自己妹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可他连相认都没有,还在她的帮助之下离开京都城。 范夫人这回没有去夺范老爷手里的信纸,她看了看丈夫,再看儿子,微眯眼上什么都没说。 屋子里很安静,舟车劳顿后既是累,也有对接下来的不安,许久之后,等范禇和季子禾两个人收拾好了自己,四位长辈也商量出了结果,先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出发回株洲。 是夜,蒲城的所有热闹似乎都聚集去了赵府,就是这么僻静的客栈院子里都能听到从赵府传来的声乐。 昏暗的走廊灯下,院子里积下的雪泛着鹅黄的光,范诸站在石磨旁,抬头看到的就是挂在天上的明月。没多久,季子禾也出来了。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也算是经历过了生死,季子禾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劝道:「别担心了,她那么聪明。」 「再聪明她也是孤身一人。」范禇顿住,可就是孤身一人,他们也帮不上忙,「这回不知她做了什么安排。」 季子禾总觉得脸上脂粉未洗干净,有些不舒服的揉了揉脸:「说到这个,你还记得她上次派人送信给我,让我们收好的那匣子。」 范禇点点头,自然记得,那匣子如今就放在季子禾的书房内,就是一张图,说是让他不必藏的太好,也不要放的太明显:「那时信中所写我还不明白,如今想想,是不是和这回有关?」 这么一问,两个人皆是不知,季子禾长长舒了一口气:「先回株洲吧,来了这么久,你夫人该担心了。」 范诸神色微动,眼前浮现了一张固执坚定的神情,耳畔回响起那话来:范诸,你娶我我便嫁,你不娶我便等,我养得活我自己,这辈子我就陪你这么耗着。 心中各样的复杂情绪上涌,有年少时在南县戚家的时光,有搬离万县时的不舍和无奈,他这十来年的光景里都用在了追查戚家的事情上,放不下的,执着的,不能释怀的。 长长的叹息声在安静的空气里响起,季子禾陪着他,两个人相却无语。 …… 快一个月他们才赶回株洲,已经过年了,连新年的气氛都没享受到,季子禾到家遭逢的第一件事就是书房被盗,相思叫他保管的那个匣子不翼而飞了。 等这件事的书信传回京都城已经是二月份的事,而此时,大年三十的宫中,逢新年的热闹气氛下涌动的是圣上身子每况愈下的现状。 今年宫中的晚宴比往年低调,一来圣上身子不好,二来太皇太后殡天,子孙们就算是伤感已经过去,该装样子的还得装,所以晚宴的时候连表演的歌舞都省了大半,到了后半段总不能这么干坐着,于是在沈贵妃和德妃的主持下去外头赏雪看烟火。 戚相思跟在顾氏身后向各位夫人问好,走到侧殿时,在门外遇到了岳阳王府的明老夫人。 明老夫人身后跟着齐敏兰,身旁由孙女明绣绣挽着。两家人本就是亲家,见了面自然要打招呼,明老夫人似乎也有话要和顾氏说,便对齐敏兰道:「你去走走吧。」 齐敏兰看了顾氏一眼,笑着恭顺:「母亲,我陪着您好了。」 「陪着我这么个糟老婆子做什么,那边各位夫人都在,你过去打个招呼和她们聊聊天。」明老夫人转头看孙女,「绣绣,你刚才不是说要去找含山郡主。」 第23章 「祖母,那我过去了。」明绣绣没有多言,冲着齐敏兰行了礼,又乖巧的和顾氏行礼道别,朝着守在那儿的宫女走去,要她带自己去找含山郡主。 戚相思跟着道:「母亲,我出去看看烟花。」 见戚相思都走了,齐敏兰脸色也有些挂不住,明老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怎么还不去。」 「是。」齐敏兰知道这是要故意支开她,心中愤愤的朝外面走去,看到站在外面的戚相思,脚步顿了顿,继而快步朝着她走过去。 戚相思盯着树丛间冒出来的嫩叶,还在猜想这究竟是什么生命力如此顽强,耳畔传来了齐敏兰凉飕飕的声音:「你可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把你赶出去。」 戚相思懒懒回了她一句:「我一向命大。」 「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 「每回说的都是这些,你累不累?」 齐敏兰话还没说完就被戚相思打断了,她眼底闪着怒意,戚相思却报以微笑,抬手轻轻拨去挂在树丛上的雪,终于看到了嫩叶下的玄机,原来这一处因为顶上大树和中间树丛的保护,雪没有落到底下,倒是给那一方土壤提供了生机,抽出的藤条上还冒出了新叶。 冷哼声响起,齐敏兰快速把那冒出的嫩叶掐到了手中,几乎是要用尽力气掐的粉碎,松手时碾烂的叶子掉到了雪地里,齐敏兰一甩手,转身朝着侧殿走去,一句话都没留。 戚相思看着萎在雪里的嫩叶,抬头看齐敏兰走去的背影,这是在向她揭示她的下场么。 落下的雪很快把那一抹绿掩盖,有宫女快速跑过来给戚相思披了一件披风,戚相思转头才认出是沈贵妃身边的宫女月龄。 月龄笑眯眯看着戚相思道:「齐医女,苏嬷嬷让我来看您一下。」 苏嬷嬷是沈贵妃身边的老嬷嬷,授的也是沈贵妃的意,戚相思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拉住披风致谢:「多谢嬷嬷关切,多谢月龄姐姐。」 「谢什么,这儿天冷,齐医女跟我去殿内坐会儿如何?」 戚相思微怔,沈贵妃要见她? 比起热闹的侧殿,沈贵妃所在的小殿内显得很安静,一旁的立着的缵花紫金香炉中萦绕着淡淡云烟,沈贵妃靠坐在那儿,身着素服,看起来依旧华贵。 看到戚相思行礼,沈贵妃抬了抬手:「给齐姑娘赐坐。」 「多谢贵妃娘娘。」戚相思低了低头坐在那儿,有些谨慎。 沈贵妃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淡淡的问及她在誉王府里照顾誉王爷的事,末了,轻描淡写转了话题问道:「一个多月前誉王入宫求了本宫一件事,你可知道。」 戚相思摇了摇头:「臣女不知。」 「他也没提什么,就求了本宫为他赐婚。」 戚相思倏地抬起头,掩了惊讶没掩住动作,她很快低下头去,耳根子有些发红。沈贵妃什么都没说,她这反应倒显得誉王爷是为了她来求赐婚的,丢死人了。 沈贵妃笑了,故意问她:「你可知道是为了谁求的。」 「臣女不知。」 「原本这事儿本宫是答应了的,也替他去和皇上开了口,皇上那儿差的不过是一道圣旨。」沈贵妃没有提是谁,就是淡淡的说着赐婚这件事的进展,「也是不凑巧,寒潮来袭,圣上病了,紧接着皇太后殡天,圣旨也就耽搁了下来。」 戚相思藏于袖下的手轻轻拧了拧腿:「王爷并未提起此事。」 没有尘埃落定的事,依着自己儿子的脾气他当然不会提,如若不然也不会先入宫来求,只是这是她亲儿子啊,做娘的看得到儿子用心,又怎么能不帮儿子一把。 于是沈贵妃充满善意的看着戚相思:「本宫就是在想,若这圣旨下了,不知会如何。虽说不能违抗圣旨,但凡是也得求心甘情愿,更何况是这姻缘大事,齐姑娘,你说对不对?」 「贵妃娘娘说的是,誉王殿下他……他身份尊贵,能与他结亲便是天赐,怎么会不情愿。」 「欸,你这么说也太笼统了。」 戚相思眉宇一抽,吸了一口气:「誉王殿下才识过人,贵而能俭,宽以待下,恕以待人,品德极佳,外面那些传言并不可信。」 沈贵妃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些传言的确不可信,皆是因为他这性子的缘故,齐姑娘倒是看的通透。」 「娘娘派臣女前去侍奉,臣女自然是要尽心尽力,誉王殿下虽不爱说话,但他待誉王府上下的态度就能看出他的为人,并不如京都城中传扬的那样。」 「那他待你如何?」 「……」戚相思刚刚顺了的气一下又乱了,「誉王殿下待臣女很好。」 沈贵妃忍着笑意:「哦?怎么个好法。」 如果她这时羞于作答,说一句「贵妃娘娘您莫要为难臣女了」,也许这对话也就结束在这儿。可埋下的东西却还不算完,沈贵妃可没说赐婚求的是自己,戚相思心中镇定了几分:「殿下待臣女如同待跟随他多年的陆侍卫,臣女感恩涕零。」 第24章 沈贵妃含着笑微点了点头:「你倒是个懂恩情的。」 这个无时无刻不在为小王爷考虑的母亲,对她的调查只多不少。想到这儿,戚相思那颗作鼓不已的心反而平静下来,抬起头从容道:「王爷外冷内热,只是不喜多言,王爷待臣女有恩,臣女……」 「只是有恩?」 沈贵妃轻轻一句话又将戚相思给带离了平静,这回她招架不住了,微红着脸,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周旋的话来。 「本宫听闻你给八皇子看过病。」 戚相思一怔,贵妃娘娘这话锋转的也太快了,于是她老老实实回答:「回娘娘的话,臣女的确给八皇子看过病,只是臣女学艺不精,没能治好八皇子。」 「依你看,八皇子这病可是何原因引起的?」 「臣女愚笨,查不出八皇子的病是何原因引起的。」戚相思低了低头显得有些羞愧,「起初臣女还以为八皇子并没有病,只是有些虚弱,但想八皇子病了这么多年,应该没有臣女想的这么简单。此事有负王爷的嘱托,实在是惭愧。」 「八皇子和誉王自小一起长大,在众多皇子之中,他们的感情非比一般,十分深厚。」沈贵妃顿了顿,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誉王他又是重感情的人,几年来为了替八皇子治病,寻遍了大历朝上下,不过八皇子的病就连皇上都没办法,太医院这么多人束手无策,他们都治不好的,你何必愧疚。」 戚相思听出了沈贵妃语气里淡淡的嘲讽,像是知道些什么,却不知是对皇上还是对八皇子。 许久过去,沈贵妃才施施然的提醒她:「你既然是本宫派过去的,别的事也不必过于上心,由着那些领俸禄的去忙,年末寒潮来袭,大雪早至,近日京都城中这天气变幻莫测,恐有异常,你身在誉王府,可要好好替本宫照顾誉王。」 戚相思心中微震,神色郑重道:「娘娘放心。」 沈贵妃抬手摆了摆,月龄带着戚相思离开了小殿,看着殿外消失的身影,沈贵妃像是在和身边的苏嬷嬷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是个聪明的孩子。」 苏嬷嬷上前替她柔肩,笑道:「殿下愿意为了她来向娘娘您求娶,我想齐姑娘不会辜负殿下这一番心意的。」 沈贵妃笑了,慵懒的向后靠了靠,刻意描淡的妆容下,眼眶周边些许的黯然显露出她近日来的疲倦:「她倒是维护誉王。」心思剔透,也有着能忍的性子,那丫头自己没发现,说起话来可透着维护劲儿。 娘娘故意不说求的是谁,不就是为了试一试那齐姑娘,苏嬷嬷顺着沈贵妃的心思缓缓道:「齐姑娘与娘娘是一条心的。」 说到这个,沈贵妃的神色黯了黯,眼下这宫中,谁和谁是一条心呢:「皇上那儿如今谁在?」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早早回去休息了,如今应该是良妃陪着。」 「良妃啊,她这会儿勤快了。」沈贵妃打起了些精神,「我们也过去瞧瞧。」 宫中晚宴结束后一个时辰严从煜才回誉王府,见书房外的观景阁亮着灯,推门而入,看到了正在布桌的戚相思。 「还不快进来,小心火盆子,别踩翻了。」戚相思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他绕过放在地上的小火盆,从陆璃手中接过盘子放到桌上,催促他坐下,把碗碟放到他面前,「吃饺子,我和王叔一起包的。」 严从煜看碗碟中放着的饺子,再看她:「怎么不睡?」 「守岁啊。」戚相思把酱醋往他面前搁,听着他声音微哑不太对劲,「你喝酒了?」闻着好像并不浓。 「去了一趟镇水寺。」严从煜夹起饺子咬了一口,说的轻描淡写,「陪八哥去给贤妃娘娘上香。」 「贤妃娘娘的牌位不是在宫中么。」戚相思一想不对,抬手往他额头上轻轻贴了下,盯着他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塔外面等着他?」 见他没作声,戚相思放下手:「明日你告个假,就说受寒病了。」 静看了几秒,也没问什么,严从煜点了点头:「好。」 下一刻严从煜便皱起了眉头,吐出一枚铜钱,戚相思乐了,赶忙叫陆璃把铜钱收到小锦囊里:「守岁的饺子吃到铜钱,寓意发财。」 等他吃出第四枚的时候忍不住了,看着对面乐此不疲往锦囊里放铜钱的戚相思:「你放了多少?」 「没数过,抓了一把洗干净就包了,王叔煮了不少,其余都送去给陆侍卫他们了。」戚相思笑着催他吃完剩下的,说不定还能再吃到几枚。 最后严从煜吃出了六枚铜钱,戚相思把它们洗干净后都放到了小锦囊中回忆道:「小的时候我娘告诉我,吃到铜钱就是有福之人,会发大财,所以每年除夕守岁的时候我都等着,吃到了才罢休,有一年啊,桌上的饺子快被我吃完了都没吃到铜钱,我爹怕我吃撑了积食,让姐姐把余下的都端走不让我碰,我急了,哭闹着非要吃完不可。」 第25章 「后来我娘拿我没办法,把余下的一个一个挖开来找铜钱。」戚相思说着说着笑了,「可都没有,这下我爹娘开始担心我是不是吃的太急,把铜钱给吞下去了。」 「祖父还煮了药给我喝,又苦又涩,难受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奶娘在厨房的灶台下发现了那枚忘记包进去的铜钱。」戚相思晃了晃手里的锦囊,说的有几分孩子气,「自此以后啊,我都要多包一些进去才罢休。」 严从煜的眉宇间添了些笑意:「那你替我收好。」 戚相思的手一抖,捏着锦囊转移话题:「齐鹤年到永州了。」 一夜过去,天快亮的时候京都城中的烟火才熄下去,严从煜进宫贺年,本该回齐府的戚相思则是带着陆璃去了金桥。 昨夜守岁一整晚,大清早杂货铺还没开门,戚相思从后门进去,等走到前面的铺子才惊动小六和胖子,两个人打着哈欠出来,见是她,含糊不清道:「大小姐,这么早作什么,我们可是一整夜没睡。」 「赌了一晚上了吧。」戚相思看了眼没来得及收拾的桌子,上面还扔着纸牌和铜钱。胖子一下就清醒了,冲上前把其中一堆铜钱给揽到了自己怀里,对着小六叫嚣,「昨天是昨天,今儿是今儿,赢的钱没拿走那就还算是我的。」说完往自己屋里逃。 「就你这赌品,出了赌坊准缺胳膊少腿。」小六懒得理他,让哑巴去开门,点了炉子后拎着水壶架上,把桌上的纸牌收下后请戚相思坐下,「年初一不是该去给齐家长辈拜年,怎么到这儿来了。」 戚相思笑了笑道:「我现在是宫中安乐堂的医女,不是太医院的学生,主子恩赏才会允你回家过年,否则就只能留在府中宫中侍奉。」 小六给她倒了水:「那样的人家不回也罢,你到这儿来是不是还有人跟踪。」 没有点火盆的铺子内湿冷,戚相思手握着杯子慢慢转着:「我想我若是出了事,知道的人一定不少。」 「齐鹤年去永州之前一定吩咐他们盯紧你,你不回齐府,这一举一动他也要掌握在手中。」小六喊胖子过来点火盆,喊了几声胖子才姗姗来迟,估摸着满脑子想怎么把那些钱藏好,端盆子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险些砸了自己的脚。 「之后要是有人向你们打听我的事,就透露一些给他们。」戚相思起身走到外面看去,大年初一街上没什么人,这时辰金桥这儿没几间铺子开着,再过去些乌鹊桥那儿倒是挺热闹,小庙里香火鼎盛,并不比镇水寺那样的大寺庙冷清。 「要不要再去一趟永州。」 「你这儿一动,他那儿很快就有消息,何必去呢。」戚相思走出铺子,远远的似乎有打糕香气飘来,戚相思面朝着百花巷那儿看去,「我去那儿走走。」 …… 百花巷内的雪地里满是鞭炮碎末,年初一到初七是花街柳巷最太平的时候,不揽客不陪酒,各个花楼也都热闹的迎着新年,戚相思从逍遥楼外进过,墙上门口挂满了新换上的灯笼。 绕进巷子后冷清了许多,戚相思站在何宅门外,看着上面孤零零的两只红灯笼,上前敲了几下门。 没多久何伯过来开门了,见是戚相思,乐呵呵的请她进去:「是齐姑娘啊。」 戚相思把酒放到桌上,朝着书房走去,何太医果然在里面,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新年的衣服都没换一身,见到戚相思进来只掀了下眼帘,「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师傅您拜年啊。」戚相思给自己挪了处坐的地方,环顾了一下四周,还真是半点新年气氛都没有。 「不去温府,上我这里来做什么。」何嗔不领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丫头就是个典型,「大年初一不在家给长辈拜年,也不怕齐家揪你的错。」 「我奉贵妃娘娘之命去誉王府给王爷调理身子,没有王爷的允许,不能回齐府,自然也不能去给温太医拜年了。」 「说罢。」何嗔瞥了她一眼,戚相思也不端着,拿出一张药方递给他,「师傅您替我看看,这可否有问题。」 何嗔起身,拿着药方走到门旁,过了会儿转身讽刺:「这么多名贵的药开在一张方子里,这是要起死回生?」 「您看这些可否会冲?」 「冲倒不会,但这几味药都霸道的很,混在一块儿怕是效用不大,又是雪莲又是灵芝,还有这冬虫血竭,别人用上一味就是大补,怎可都放,补过了头适得其反。」 「师傅您可知,齐太医上贡的药鼎,其中的药材就是多味名贵的药混合后再经烧制而成,用那药鼎煎煮出来的药,效果更甚。」 「也是这些?」 「八九不离十,不过里面的用量并不相同。」戚相思让小六带去永州的药方就是这个,齐鹤年去永州找半瞎,得到的也会是这个。 何嗔眉头,直接服用肯定是效果不达,但要是混合着烧制成药鼎再行煎药,其功效就不好说了。可越是如此这分量就越需要把握,今后这鼎能用来煎什么药,如何煎都得有所依据,不能胡乱用,做大夫的极少会有人尝试这些:「你要这些做什么?」 第26章 戚相思咧嘴一笑:「助人起死回生。」 大年初一到初七,戚相思几乎天天外出,往金桥的杂货铺走动的最多,还出了一趟城。 齐府那儿也派人来过几回,想接她回去吃团圆饭,但都被誉王府给挡了回去,直到十四那日,正值元宵盛会,齐府忽然传来了齐老夫人病倒的消息。 傍晚,天将暗下来时,陆璃跟随戚相思到了齐府。 沿街过来是热闹的元宵盛会,进了齐府之后显得有些闷沉,戚相思来到碧秋院,迎面遇到了从主屋内出来的齐彦博。 齐彦博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是五妹啊,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戚相思淡淡回了句:「祖母身体有恙,做小辈的怎么都得回来探望。」 齐彦博的声音里扬着讽刺:「过年都没见到五妹,我还以为五妹这是忘了自己是谁家人。」 「安乐堂不比太医院,哪能事事都如自己意。」戚相思笑了,意有所指,「我若和七妹她们一样在家,二哥想见我就容易多了。」 「五妹要是愿意,常回家也能见到。」齐彦博把话打了回来,看了眼戚相思身后的陆璃,似笑非笑,「从誉王府过来还有人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妹在誉王府是被人伺候去的。」 戚相思看到主屋那儿林妈妈出来,朝前走去,进过齐彦博身旁时淡淡道:「二哥,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齐彦博转身看她进屋,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转而是嘲讽,乱说?他怎么会乱说,搅乱父亲计划,从中作梗,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能得誉王庇佑,这样的人父亲竟还想留着。 到了主屋门口的戚相思朝着林妈妈微微点头,林妈妈笑着喊了声五姑娘,掀开门帘请她进去。 林妈妈朝着内屋说了声五姑娘来了,过了会儿齐老夫人身边的璞玉给她开了门。 内屋的药味很浓,混杂着香炉内散发出来的安神香味,有些闷。戚相思看了眼闭塞的窗,屏风后的床上齐老夫人靠在那儿,看似泛红的面色实则是屋内闷热所致,凹陷的眼窝没有多少神采,和戚相思对视时还有些迟缓,眼眶周围的青痕明显,夜不能寐,折腾的没有精神。 方氏守在齐老夫人身旁,见戚相思进来,早一步开了口:「母亲,是敏莺回来看你了。」 齐老夫人点了点头,朝她招手,嘴唇微动:「来。」 戚相思在璞玉搬来的墩子上坐下:「老夫人。」 「你去忙罢,让敏莺陪我说会儿话。」齐老夫人摆手要方氏出去,拉住了戚相思放在膝盖上的手,语气里参着些心疼,「在誉王府不容易吧。」 「我奉命去给誉王爷调理身子,要做的事情不多。」戚相思轻缩了下手没能收回,于是她提议,「久闭气不畅,我给您开些窗透透气吧。」 「坐着罢。」齐老夫人抓牢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脸上,紧紧的盯着,「敏莺,你怨不怨你爹。」 「老夫人。」戚相思微垂眸,「您想问的,是不是阿莺。」 「我问的是你。」 「老夫人,我是替阿莺来认祖归宗的,我对齐三老爷并没有怨言。」 齐老夫人紧握着她的手追问:「那对齐家呢。」 戚相思一怔,随即展颜:「老夫人说笑了。」 「那孩子可怜,在外孤苦伶仃好几年,没人管,受尽了苦难。」齐老夫人叹气,「就这么闭了眼,不用继续受苦,倒也是解脱。」 从老夫人嘴里说出来,死亡似乎对当时病重的阿莺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眼前的人是阿莺的祖母啊,怎么能用旁观者的情绪去看待。戚相思嘴角微动了动,忍住了没把这些话说出口。 「你代她来齐府,是为了让她认祖归宗,现在魏姨娘的墓都迁回来了,顶着她的身份在外你是齐家五姑娘,孩子,你也算半个齐家人。」齐老夫人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凹陷的眼睛在此看来格外醒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能做对不起齐家的事啊。」 齐老夫人这一喊,脸色更加泛红,她就这样紧紧看着戚相思,戚相思平静的看着她:「老夫人,您何出此言。」 「孩子,就算是知道你不是敏莺,齐家也替你把这件事瞒下来了。」齐老夫人不住的强调着她身份被揭穿的后果,欺君之罪,要砍头的,「我们待你不薄,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不能做对不起齐家的事。」 看着齐老夫人,戚相思轻轻一笑:「老夫人,齐家开设这么多的医馆,救过不少人,几位老爷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您为何总这么说呢。」 天已黑,戚相思离开碧秋院没多久王氏带人过来看齐老夫人。 屋内灯火昏黄,齐老夫人靠在那儿一手捂着胸口咳嗽不止。 「娘。」王氏吩咐璞玉把药端去保温,到床边扶住了她替她柔顺后背,「您累就躺下休息,我让林妈妈出去看着,就别叫小的们进来打扰您了。」 第27章 齐老夫人咳的脸颊通红,抓住王氏的手问:「有鹤年的消息了没?」 「前几日老爷才派人送信过来报平安,娘您忘了?」王氏耐着性子安抚她,「老爷出门前也说了,这一趟得去不少日子,您不用担心。」 齐老夫人眼神微晃,心怎么都安不下来:「这阵子我总是睡不安稳,夜里翻来覆去的,总想起那些事,都这么多年了……」 王氏脸色一滞,松了松拉着齐老夫人的手轻笑:「娘,您这是身子不舒服,等病好了就舒坦了。」 「你们别当我老糊涂,这一趟鹤年去做什么,我心中有数。」齐老夫人说罢嘴里念叨了句「阿弥陀佛」,转头看王氏,止不住的担忧,我担心齐家这是要遭难啊。」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王氏示意玉璞把药端来,吹了吹喂给齐老夫人,「齐家的家业在大哥的打理下蒸蒸日上,老爷虽是太医但得圣上信任,小叔子如今也不错,能够独当一面,就说这些孩子,说出去哪家也没咱们有脸的,怎么会遭难。」 王氏话音刚落端着药碗的手被齐老夫人给抓住了,王氏赶忙抓稳交给玉璞,抬头对上齐老夫人,却见她瞠大着眼眸瞪着自己,又像是瞪着她的身后,满是不安和惧怕。 这一瞪王氏的心也跟着慌了下:「娘!」 「报应啊。」齐老夫人忽然哭腔说了句,「他们要来寻仇。」 齐老夫人的力道已经抓疼了王氏,可她眼下也顾不得自己疼,赶忙叫林妈妈进来安抚住老夫人,却怎么也止不住老夫人念叨寻仇两个字,参杂着阿弥陀佛的字眼,像是疯言疯语。 好不容易安抚了齐老夫人,王氏和林妈妈到了外屋,提起老夫人身子时,王氏提了句:「敏莺刚才来过了?」 林妈妈点点头:「大夫人适才也在,老夫人看着精神不错,就留五姑娘单独说了会儿话。」 「怎么能留她们单独说话。」王氏脸色一沉,「一早大夫来看时还说好了许多,现在这样子,肯定是她说了什么话。」 林妈妈一怔,二夫人的意思是五姑娘刺激了老夫人。可她就在屋外,有什么大动静她怎么会听不见,屋内一直是安安静静说说着话的,五姑娘出门时脸色还缓和有笑意,于是林妈妈解释道:「老夫人这几日夜里一直睡不安稳,吃的也少,我想她是因为担心出门在外的二老爷。」 「林妈妈你是这么认为的?」王氏打断林妈妈的话,话语意味深长,林妈妈默然。 …… 不知碧秋院发生了什么的戚相思在回四宜院的路上遇到了同行的齐敏淑和齐敏兰,过去并不融洽的两个人此时看着倒挺和睦,直到看到戚相思,两个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下来。 齐敏淑轻嗤了声,和哥哥是一个态度,扬声讽刺:「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誉王府的齐医女。」 向来是第一个针对戚相思的齐敏兰这回退居了二线,站在一旁只淡淡的看着她。 戚相思看着忽然同盟了的两个人,想起了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用来形容眼前这两个人的关系最恰当不过。遂她不说话,微笑的看着她们。 显然齐敏淑觉得这句话杀伤力不够,眼底泛过一丝狠劲:「别人进不去的誉王府你能呆着,本事不小啊,我看那些日子你去百花巷给那些花娘治病是假,学东西倒是真的,这些是不是都用在誉王爷身上了。」 「啧。」戚相思低头看了看脚下,「七妹啊,不是我说你,平时都夸你稳重体态,这种话你居然也说的出口,你这番话到底是想说我用那些不入流的招数勾引了誉王爷,还是身份尊贵的誉王爷居然被百花巷那些用在客人身上的烂招数给拿下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在抹黑誉王爷,故意毁他名声。」 齐敏淑冷哼:「你还真成了誉王爷的走狗,什么事都不忘记带上你的主子,好让他护着你。」 「啪!」 清亮的巴掌声在小径上响起,齐敏淑捂着脸颊瞪着她,齐敏兰也被她这一举动惊到了,齐府上下谁敢打齐姑娘,连二伯和二伯娘都不舍得碰她一下,齐敏莺居然敢打她。 「你敢打我!」齐敏淑瞪着她,左脸颊火辣辣的疼,连带着牙关都有些发麻。 「我这是替二伯教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否则等二伯回来,恐怕得去天牢里看你了,光是一个辱没皇家的罪就够你受的。」戚相思轻轻搓了搓手心,一字一句,「到时候,可不是一个巴掌的事了。」 「来人,给我拿住她!」齐敏淑甩手要丫鬟把戚相思抓牢,可几个丫鬟哪里是陆璃的对手,齐敏兰都险些给推搡在地,齐敏淑气疯了,「齐敏莺,你这个贱种,你竟敢打我!」 「啪」又是一声。 齐敏淑惊在了当场,反应过来后直接挣脱了丫鬟的保护要冲过来和戚相思厮打,戚相思却是冷冷的看着她:「你没资格说这句话。」 第28章 「你不是贱种是什么,你!」 巴掌两声巴掌响起,那几个丫鬟吓呆了,五姑娘这是疯了么。 戚相思握了握发麻的拳头,瞥了齐敏淑一眼,大有她多说一个贱字她就再打她一巴掌的架势。 「齐敏莺你这个!」齐敏兰急忙拉住了齐敏淑,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会儿去找二伯娘她们来回也得不少路,明知打不过也不能继续挨打啊。 「五姐,你回来还没去看过母亲吧。」齐敏兰抓着齐敏淑的手用力按了按,笑着提醒,「七妹,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还要去看祖母呢。」 齐敏兰拉住齐敏淑,直到走出小径才松手,齐敏淑扭头看夜色下已经不见人影的转角,眼底迸射着恨意。 齐敏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在旁替她鸣不平:「这人不仅敢顶替五姐的身份,还敢动手打七妹,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知道二伯看中她什么,还让她坐着五姐的身份在外骗人。」 「她得意不了多久,等我爹回来,我要她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齐敏淑阴沉着脸,张口时候嘴里就尝到了腥咸,这让她心中的怒意越发旺,几乎是要烧掉了理智,这个贱人竟然敢动手打她,一个下/贱的乞丐,她算什么东西!! 「那她岂不是还要得意很久。」齐敏兰轻轻念了句,等齐敏淑看她时却又从容的笑了笑,「七妹,就凭她,难道我们还治不住?」 齐敏淑脸上片刻迟疑,齐敏兰循循善诱道:「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乞丐,凭什么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学了点医,二伯护着她,老夫人又看着她可怜,可七妹你想想,这几年来她为齐府做过什么?四年前出现时就搅的齐府上下不安宁,这几年明里在太医院,像是给齐家长脸了,可实际呢,二伯娘让她回府她都敢拒绝,上回要带她出去见客,誉王府的人竟然强行上门要人,要不是祖母病了,碍着孝道,恐怕她仗着誉王府的墙高,都不屑进齐家了。」 齐敏兰的话无疑触动了齐敏淑的逆鳞,她从最开始就瞧不上眼这个做过乞丐的五姐,在得知她是冒充之后更是打心眼里鄙视和不屑,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敢打她,还还不了手,这让心高气傲的齐敏淑如何能忍得。再者六姐的确没有说错,这事儿要是等父亲回来做主,说不定不会罚她。 「七妹,她这人惯用的伎俩就是骗,之前她把齐家上下都给骗的团团转,谁都没有发现她是冒充的。」齐敏兰靠近齐敏淑低声道,「我想二伯他,一定是受了她的蒙蔽。」 齐敏淑冷哼了声:「她还能蒙骗的了谁。」 「她自然是蒙骗不了我们了,可她还拿留在宫中做医女的事蒙骗二伯,等二伯回来,还不知道她又想做什么了。」 齐敏淑脸色一凛,齐敏兰抓着这机会撺道:「留她在齐府可不是让她造次的,不能再让她这么嚣张下去了,我们得给她一个教训,要不然,恐怕连二伯都治不了她了。」 周遭沉默,被树荫遮住半边的齐敏淑脸上神情晦涩不明,半响,她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齐敏兰笑了,笑意在眼底堆积,声音越发温和:「明儿不就是个好时候。」 新年的热闹一直要持续到元宵,京都城中从十四到十六足足要热闹三天。 这样的日子里少不了出去逛逛,齐府自然也不例外。 马车到了祥安街外就进不去了,听了丫鬟回禀,马车内的齐敏青看向戚相思:「五姐,要不咱们就从这儿下吧。」 戚相思看了一眼窗外,见她兴奋的很,点了点头:「好。」 下了马车之后没见到齐敏淑她们,问了才知晓比她们快了一拨,已经快走到祥安街中段,齐敏青便拉着戚相思往人群里走,一面催促:「五姐,我们得快点。」 原本宽阔的马路因两侧摆出来的摊位显得有些拥挤,几乎是三步卖吃的,五步卖玩的,不远处飘来的香气惹人垂涎。戚相思见齐敏青走的急,在一个卖果脯的摊子上停了下来,齐敏青扭过头看她:「五姐,怎么不走了?」 「这不像你啊敏青,平日里看到这些你可迈不开腿,今儿是怎么了,连最爱吃的糖渍枣子都给漏了?」戚相思笑指着满大街吃的玩的,每回出来齐敏青都要把这些逛个遍,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竟然一样没往眼里瞧。 「这不是忙着赶去和七姐她们会和。」齐敏青朝着那声音最热烈的地方看去,眼底闪过一抹紧张,转而笑嘻嘻挽住戚相思撒娇,「看五姐说的,我可不是小孩了,怎么会迈不开腿。」 「是么。」戚相思站在那儿等玉石她们追上来,指了指摊子上的几样果脯,「既然来了就买一些。」 挑了枣子的又觉得蜜桃干不错,尝过之后还觉得梅子腌渍的好,眼看着戚相思是要黏在这摊子上不走了,齐敏青有些急:「五姐,我们赶快走吧。」 戚相思失笑:「你急什么,来这儿本就是逛,像你这般走马观花的,还不如坐在马车内看过。」 第29章 「六姐七姐还等着我们呢。」戚相思递了给她喜欢的枣子,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她,只听见咚的一声从不远处高台传来,齐敏青的焦急染到了脸上,「试赛开始了,五姐我们快过去!」 「你急什么。」戚相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六妹七妹一个已嫁,一个定了亲事,试赛夺魁的人与她们没半点关系,莫非,上头有你的心上人?」 齐敏青涨红着脸:「没有的事,只是不想让她们等太久,再者这儿人多,我们再不去她们该担心我们了!」 「只是这样么。」戚相思从那人群蜂拥过去的高台收回了视线,低头看她,齐敏青眼神微闪,「是啊,五姐也真是的,比我还孩子气。」 戚相思不再坚持:「那走吧。」 见戚相思终于不在别的摊位上逗留,齐敏青松了一口气,一行人朝着高台走去,热闹声越来越近。 祥安街两间酒楼之间的花坛上临时搭了个台子,每年元宵都有人在这儿比试,过去只是为了风雅,因为观看的人太多,久而久之输赢也就变的重要了起来,到了近几年随着奖赏增多,一年一度的试赛也成了元宵节的重头戏。 高台正前方站满了人,齐敏兰她们坐在侧边的看台上,远远看到齐敏青,忙叫丫鬟把她们带来,见玉石手里拿着不少,笑道:「我还以为五姐迷路了。」 齐敏淑朝着戚相思这儿看了眼没有做声,细看之下添了妆的脸颊还有些微肿,不等戚相思说什么,齐敏青忙撇清道:「是啊,要不是我拦着,五姐还要买的更多。」 齐敏兰笑了笑,邀她们坐下:「也才刚开始没多久,看完这个后我们去河堤放灯。」 坐下之后并没有什么交流,但台上热闹,台下喧哗,这儿的安静尴尬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戚相思慢条斯理的吃着袋子里的果脯,晒干的葡萄有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吃多了嘴腻,从玉石手中接过杯子,悠悠的喝着茶,赏着比试。 在她身后的齐敏淑终于有了动作,她倾身对身旁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随着掌声和欢呼声响起,丫鬟悄悄离开了看台。 …… 试赛过半时已经角逐出了一个魁首,台上台下欢呼声不断,不多时就看到了又有人上台,手里端着一个锅子,倒像是个走错路的上菜伙计,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台上主持试赛的人逗他:「这位小兄弟,咱们这儿可没人点菜呐。」 来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穿戴的确像是个伙计,但瞧着神态倒是落落大方,不急不缓的把手里的锅子放下,提盖打开,台上那主持的惊讶了声,这锅子里竟然炖着一锅子的药。 主持这样的试赛最讲究噱头,有人端着一锅子药上台倒是这几年第一回瞧见,众人安静下来,这人也说明了来意,比文比武都不稀奇,他是来比药的。 「那你说怎么比?」 「识药性,知药理,自然是比谁懂得多了,上来的人得先把我这一锅子的药先辨出来我才和他比。」 祥安街上这么多家药铺,找两个大夫掌柜的过来做评判也很容易,见他这么嚣张,很快就有人上台要和他比试,只是那看似不大的一锅子药难倒了不少人,还没轮到比试就先栽在了这上头,眼看着那人越发得意,台下便有人不服了:「要是没人猜着这锅子里的,难不成你就当这第一了?」 「自然不是,要是最终都没人说全了这里的,我也就不比了。」男子说的谦逊,语气里却都是那意思,要是连这锅子里的药都认不齐,那他还有比的必要么,根本就没对手。 听他这么一说,台下哗然,如此这般挑衅怎么能忍,很快有人上台,接连四五个,终于有人说全了锅子里的药,和那人比了起来。 齐敏青看的聚精会神,当台上又一人败下时她也跟着呼了声,转头看戚相思:「五姐,那人好厉害啊,不知道是哪间药铺的伙计。」 「你看那人像伙计?」戚相思笑了笑,京都城再负盛名,也没有哪家医馆药铺的伙计这么能干,「就他那样,可以自己挑梁开药了。」 「这么厉害?」齐敏青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刚刚上去的人又下台了,眼看没人再上,按着规矩,得宣布他得这第一。 也就这时,台下不服气的声音再度传来,台上主持的正愁没事儿可说,于是怂恿底下说话的上台比一比,那人涨红着脸辩道:「那是没遇上太医院里的人,否则他哪里当的了第一。」 「话可不能这么说,难不成这文试武试也得状元进士来了才行?」 那人硬是红着脸不服气:「反正我不服。」 底下争的不可开交,坐在看台上的齐敏青跃跃欲试,怂恿戚相思上去试试:「五姐,你去呗,你不就是太医院里的学生。」 戚相思抽回手淡淡拒绝:「不去。」 第30章 「我看他也没有多少真本事,不就是认得些药么,看他那得意劲儿,五姐你比他厉害多了,上去杀杀他锐气!」齐敏青握着拳头说的激动,仿佛这会儿准备上去的人是她,眼底写满了兴奋。 「是啊五姐,否则这第一赢的也太容易些了。」齐敏兰坐在后面添了句,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鼓励,「这么多人瞧着,今后也没人敢小瞧了女子。」 说罢,齐敏兰冲着齐敏青使了个眼色,也没管戚相思同没同意,后者拉着丫鬟吩咐了几句,催促她赶紧去台子旁和主持试赛的人说。 不多时,戚相思听到了有人提起家五小姐,继而的,许多人朝着看台上望过来,视线集中在戚相思所坐的地方,仿佛这样能把她从这位子上拔起来似的。 「太医院」「女子」「齐家人」这样的字眼在人群中时不时被提起,齐敏兰好心提醒:「五姐,大家都等着你呢,这试赛本就不分男女,便是上了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是啊是啊,五姐,你学了这么多,肯定不会输给那个人的!」 「既然你们都希望我上去。」戚相思站了起来,将刚刚玉石递给她的锦袋收入怀里,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视线飘远,嘴角扬起一抹笑来,「试试就试试吧。」 一直没说话的齐敏淑抬起头,却只来得及看到她走下看台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原本把握十足的心此时忽然觉得有些异样。 台下的人比戚相思刚刚坐下时多了一半,也不知打哪里涌过来的,远远望去,好似是要把这边挤爆。 戚相思朝着那药锅看了眼,直到主持试赛的先生多次叫她的名字才转头看他,那先生脸上堆满了笑:「齐姑娘,您可都看全了?」 「莫说我欺负姑娘家,刚刚上来的认的也差不多了,余下这些你看着办。」那人似乎是赢的忘乎所以了,一句看着办,好似戚相思认不出来也会给她台阶下,毕竟是个女子,不如男也正常。 「话可不能这么说,齐姑娘在太医院中可是十分了得,还师从温太医,你可不能瞧不起人家。」主持的先生笑着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继而看向戚相思,就等着她开口。 「先生别总把太医院挂在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代表太医院上来的。」戚相思抿嘴,脸上闪了一抹为难,「至于这锅药,也不知是拿什么杂草混着熬的,竟骗了这么多人,我委实不好意思说破呢。」 台下都等着这个传言中进了太医院,出类拔萃,又深得太医喜欢的齐家五姑娘能把药锅中的药都说齐了来杀杀那人的锐气,再不济也能说出一二三来,可没料到她会说这里混了杂草。 此言一出那胜券在握的男子先怒了:「认不出就认不出,竟然说里面混着杂草,你当这台上是儿戏!」 「你不信?」戚相思扬手把药锅打碎在了地上,里面的混着水的各样草药洒了一地,台下顿时哗然。 戚相思指了指地上:「这些东西煎煮之后难辨真假,莫说别人了,恐怕连你自己都分不清里面到底有些什么,拿这么一锅东西上来要别人认,到底是谁儿戏?」 「你!」男子气得不行,「你要不把话说明白,我就去官府告你诽谤!」 「您别急。」主持的先生赶忙拦阻,转而劝戚相思,「齐姑娘,若东西有假这些大夫岂会看不出,您这么做的确没理啊。」 戚相思反问:「他们看仔细了?」 「这……」大夫是临时请的,适才也只是匆匆瞥了眼。可他要说看仔细了,台下这么多双眼睛,也不全瞎啊。 戚相思淡淡道:「既然没看仔细,现在看也不迟。」 主持的先生有些错愕,怎么这齐姑娘上台之后不按套路出牌啊,又说参了杂草又砸药锅的,这该如何接? 「欺人太甚!」男子恼羞成怒,「你要不把话说明白,咱们今天就衙门里见!」 台下的议论声不免大了起来,尤其是刚刚上台连这锅子里是些什么药都没认出来的那几个,为了面子,纷纷开始质疑,他们也不是无知之人,怎么就认不全呢,肯定有猫腻。 「稍安勿躁。」主持的先生不由觉得额头冒汗,下意识朝着看台那儿瞥了眼,随后便不轻不重的带了句,「听齐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京都城人氏啊。」 这话题岔开的牵强,偏偏有人附和,男子恍若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激起来后找着机会就挠戚相思:「我想起来了,难怪觉得她眼熟,她不就是几年前上齐家来认亲的乞丐。」 男子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指着戚相思大声道:「前阵子外头还传言有人冒充了齐家五小姐,如今这人打着太医院的幌子又说我骗人,我看她才是骗子,这人根本不是齐家小姐。」 戚相思眉宇一动,衙门?骗子? 呵,原来唱的是双簧。 「这话可不能乱说。」主持的先生忙追了句,暗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把场面拉回来了,「刚刚请的就是齐家五姑娘。」 第31章 「我怎么会乱说,齐家五小姐怎么会一副南方人的口音,有多少人见过那齐家五姑娘,她说是就是,证据呢?」男子越发说的有理了,一说戚相思口音不对,二说她曾经乞丐上门到齐府被赶出门来,三说她上台骗人,诬赖他不说,保不齐还骗过其他人。 「我也听说了,前阵子岳阳王府内才传出过齐家五姑娘遭人冒名顶替的事,后来也不知怎么地,事儿传着传着就没了。」 「是啊,我还听说那齐家五姑娘长大后才被接回京都,接回去的时候就跟个乡下村姑似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看肯定是假的。」 「对啊,你看那边坐着的齐家几位小姐都没动,要真是齐家人,还任由别人这么说?」 「天哪,那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官府来抓啊,不是齐家人还敢上来冒充,还敢说自己是太医院里的人,她就不怕掉脑袋。」 台下传来各种各样的说法,投注在戚相思身上的目光也越来越多,可最应该替戚相思站出来澄清身份的人却都纹丝未动的坐在那儿,等着戚相思求救。 相较于戚相思在台上的从容,看台上的齐敏青有些坐不住,七姐说要给五姐一个教训,她没想到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让五姐丢脸啊,这么多人在这里,明天岂不是要疯传,这要是传回了齐家,七姐是不会有事,她可就惨了。 「七姐,再说下去可不止五姐脸上挂不住啊。」齐敏青小心提醒齐敏淑,要给五姐教训也得把握点分寸,可不能连齐家都丢在里头。 齐敏淑瞥了她一眼,眼底的警告之意尽然,她要再敢多说半个字,她就要她好看。 齐敏青嘘声,时不时朝着台上望去,紧紧揪着帕子的手泄露了她的情绪,万一,万一这些人真的发现五姐不是齐家人怎么办。 「八妹你年纪小。」齐敏兰拍了拍她肩膀,话里有话,「我看五姐挺从容的,应该能应付过来,她若是有需要,会向我们开口的。」 齐敏淑看向台上的目光里满是冷漠,她不是能骗么,骗齐家,骗父亲,现在就给她一个教训,看她怎么骗! 成了众矢之众,她还不是得靠着齐家靠着她们帮忙,她要她求她,开口求她为她作证,看她今后还敢在她面前嚣张! 「这里吵吵嚷嚷什么!」 人群外忽然传来了官兵的声音,一队巡逻官兵从散开的人群中间走到台下,不等他们开口问,台上的男子便揭发道:「几位官差大爷,此人是个骗子,她冒充齐家五姑娘,还胆大包天说自己是太医院里的人,幸亏被我们揭穿了,快把她抓起来。」 「齐家五姑娘,太医院?」官兵上下扫了戚相思一眼,威严呵斥,「你是何人!」 戚相思朝着远处望了眼,一字一句清晰道:「永州人氏。」 男子赶忙抓错:「几位官差大爷您听听您听听,她居然说自己是永州人氏,刚刚她还说自己从惠州来。」 「他说你冒充太医院的人,可否属实。」官差才不管她到底是谁家人,但冒充太医院的人就有罪了。 「几位大人,我没有冒充,我师从温良温太医,在太医院中习医两年,后而前去安乐堂,如今奉命留在誉王府侍奉。」 「当着几位大人的面你还敢胡说,冒充齐府的人不说,还冒充自己在太医院习医,连誉王府这样的谎话你都敢编!」男子一脸正气的指责道,「你当这京都城是什么地方,圣上天威,岂容你这样胡说八道。」 戚相思垂眸不语,别人看着却像是她露馅心虚了,为首的官兵听人群中众说纷纷,朝着看台那儿看了眼,随即下令:「先带走。」 齐敏淑倏地起身,齐敏兰快她一步忙按住了她安抚:「再等等。」 「等什么,这件事不能闹到衙门里去。」齐敏淑一把甩开了她,闹到了衙门后就要母亲她们出面了,到时她怎么把这件事圆回来。 「七妹别急。」齐敏兰抓住她的手,微笑着提醒,「你要是现在赶过去,那她可半点教训都没尝过,反而还会洋洋得意,不论怎么样我们都不会丢下她不管,岂不助长了她的气焰。」 齐敏淑面色一沉,刚刚她在台上的确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好像笃定了齐家不会任由她的身份曝露在外,这样的笃定太招人恨了。 直到刚刚官兵来了她才有些怕。 齐敏兰放开了抓着她的手,慢慢的抚了抚,柔声道:「七妹啊,就算是被带去衙门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她在衙门里吃点苦也好,挫挫她的锐气,叫她知道只有她乖乖听话才能出去,如若不然,齐家要叫她死,她也活不过三更天。」 这些话都正中了齐敏淑的下怀,六姐说的没错,京都城的衙门而已,也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叫她在衙门里受受刑,到时她就会哭着求自己帮她。 第3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齐敏淑的犹豫在齐敏兰的预料之中,看着戚相思被官兵带走,齐敏兰的脸上露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得意,就是要她被官兵带走,这一走,她休想再从里面出来。 正当她得意之际,被官兵左右看着的戚相思转过头来,四目相对,齐敏兰眼底的戚相思忽然灿烂一笑,张嘴动了动说了几个字。 齐敏兰脸上的笑就这么僵在了那儿,她看了看没有追过去的玉石,忽然明白了什么。 新年的气氛还未散去,京都城里又传开了一件事儿,齐家前几年认祖归宗的五小姐被官兵抓了,也不知衙门里发生了什么,隔天就被转押去了刑部,等消息传到齐家,人已经呆在了刑部大牢中。 这消息无疑是让齐老夫人的病雪上加霜,谁都料想不到出门参加个元宵灯会,转眼人就进了刑部大牢,而传回来的抓人理由更是让人心惊肉跳:冒名顶替齐家五小姐的身份,欺瞒太医院。 齐府花园小阁内,齐敏淑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泄露了她紧张的情绪。 「怎么会被押去刑部,不是派人过去关照了衙门。」齐敏淑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会这样发展,她就是想给齐敏莺一个教训,就算是被官兵带走,在衙门里也是受些小刑,她都已经打算好今天去衙门里把人带回来的,忽然就被押送去了刑部。 「不行!」齐敏淑定下心神,她要去刑部把人带回来。 「七妹这是要去哪里啊。」 走到门口迎面就遇上了齐敏兰,她笑着叫住齐敏淑:「看你神色匆匆的,怎么了?」 「我现在要去一趟刑部。」齐敏淑此时也不愿和她多费口舌,尽早把人从刑部带回来,这样也能避免不必要的事端。 「七妹为的是五姐的事吧。」齐敏兰也不拦她,只笑着点出事情的关键,「刑部不是府衙,哪里是想去就去,想带五姐回来就能带她回来的,从府衙押送去刑部的人可都是有公文的,没有批示,怕是连面都见不到,到时候起了争执反而不好。」 齐敏淑不是笨人,当下明白过来:「你知道她被送去刑部的事。」 齐敏兰不语,她当然知道,否则她一大早从岳阳王府过来是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拦住她去刑部。 昨天关于玉石的反应她也想过,但不管她齐敏莺打的是什么主意有什么安排,她定是要将她的真实身份揭穿,二伯不在,祖母病了,这一回她性命难保。 「你早就知道她被带去刑部为什么不阻拦!」齐敏淑沉着脸呵斥,她是厌恶齐敏莺,可这和揭穿身份无关,更不能闹到刑部去。 「七妹说笑了,你想想,是什么原因导致她从衙门被带去刑部?」齐敏兰显得很从容,「是刑部觉得她身份不实,欺骗了太医院,可没有她的口供,单凭昨天那几个人的话怎么能让刑部信服,更不会成为押送去刑部的证据。」 「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她没说什么,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想借此除去她。」齐敏兰顿了顿,状似思索,「她来齐家这么久,到现在身份都不清不楚,只知她是从永州来的,有些什么仇敌也不奇怪。」 「照你这么说,是什么都不用管了?」 「七妹,我们现在若是急匆匆的去了,到了刑部之后又该如何解释呢,是我们一手安排她被抓的?还是等祖母她们做主的好。」 …… 刑部的牢房比衙门里的牢房还要幽暗,常年不见光的牢房内四处泛着一股霉旧的气味,空气里还带着稻草腐蚀的湿冷,十分难闻。 在元宵刚过的时日里,融雪之际,寒气逼人,也是最容易生病的时候,牢房内时不时有咳嗽声传出,年轻疲乏的,苍老无力的,引的狱卒都有些不耐烦,啐声骂了几句,咳嗽声停了半响后又响了起来。 戚相思被关押的那间牢房有一扇朝南的窗户,午后阳光斜照,晒暖了半边墙壁,衬的这一间牢房比别处亮一些。 「老人家,您这病不难治,若是眼下出不去,就叫您家人去药铺把制些药丸给您带来。」 两间牢房之间的木栏旁,戚相思给一位老者把了脉,迎着并不敞亮的光仔细检查了他的舌苔和面色,戚相思口述了一个简单的药方,要他告诉家人,让他们帮他配药。 「一把年纪,也不知道何时能出去,罢了。」老者穿着朴素,衣服虽旧却干净整洁,他看着戚相思笑了笑,「小姑娘,你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戚相思从怀里拿出藏了一天一夜的锦袋,翻出里面的果脯递给老者:「老人家,我犯了大罪。」 老者见她没半点入牢狱的紧张害怕,有些意外:「什么罪?」 「欺君之罪。」 犹如灭顶之灾的四个字从戚相思口中说出来却轻的就像是摔碎了只杯子那样普通,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 第33章 老者脸上难掩惊讶,看她一颗接着一颗吃着果脯:「姑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相思点点头,老者沉默了一阵:「姑娘,你怎么会犯这么大的罪?」 「老人家,你说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又入宫当差好几年,这算不算是欺君呢?」戚相思低下头,手指绕着锦袋上的绳子,声音很轻,「算起来,这也是欺瞒了圣上。」 老者被关了好些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清楚,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面善的小姑娘,他实在难把她和欺君之罪的犯人联系在一起。 「往轻了说,你既无害人之心,也没做害人之事,能从轻发落。」老者摸了摸胡子没有往下说,戚相思也明白他的意思,往重了说就是欺君之罪,要砍头要坐穿牢底,都是一句话的事。 可她要的不止这些。 「老人家,您被关了多久?」 「六年了。」老者的神情看起来也很从容。 「筹些银两应该可以及早出去。」 「我老骨头一副,何必浪费那些银钱。」老者摇了摇头并不在意余下还要在牢里呆的几年,略过了自己的话题,「姑娘,你的家里人呢,怎么不见人来看你。」 戚相思想了想那时与他商量时的情形:「他或许生气了。」 老者不知她说的「他」是何人:「这时辰刑部派去通报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他们?」戚相思眼底闪过一抹不屑,他们应该正商量着如何撇清关系,将她和齐家划清界限,以免她的身份曝光之后会对齐家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 齐府前厅内,匆匆赶回来的齐鹤瑞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是很了解,进门之后便问:「怎么回事,敏莺怎么会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顾氏抬眸看了他一眼没作声,王氏朝着自己女儿看了眼,视线转到齐敏兰身上,一抹凌厉略过,呵斥道:「昨夜你们回来还谎称她回誉王府了,要不是今天刑部派人过来,是不是还打算瞒着。」 「二伯娘,我们这么说只不过是想为七妹出口气,让五姐在府衙里呆个一夜。」齐敏兰一句话把齐敏淑给拉了进来,想把自己女儿给撇开在外哪有这么容易。 「胡闹,出什么气你们要眼看着官兵把人带走!」 「二伯娘,那您是不知道前天五姐回府做了些什么。」齐敏兰把园子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自然少不了其中添油加醋,齐敏淑被扇耳光不说还受了辱骂,本想讨个说法,可齐敏莺身边那个丫鬟功夫了得,她们根本拿她没办法,「我们就是想在灯会上给她个教训,谁知官兵来了。」 齐敏淑的脸面有些挂不住,她朝齐敏兰瞪了眼,后者却当没看到,把事儿说完后又轻描淡写的弱化了自己的作用,主意是她出的没错,可这人却是齐敏淑安排的,最后人被官兵带走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后面发生的更不是她们可以掌控的。 王氏看着齐敏兰,借刀杀人这一招她用的比她利落,又岂会看不出她是借自己女儿之手除掉齐敏莺。只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人还被关在刑部,冒名顶替和欺瞒太医院两条罪才是最令人担忧的。 「三弟,你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找个人去刑部打探一下消息,究竟是谁说出的这些事。」王氏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找齐家麻烦,如今丈夫不在,这些事就变得非常棘手。 「二哥不在,刑部尚书荣大人与我交情并不深。」齐鹤瑞顿了顿,即刻想到了自己的女婿岳阳王,转头看齐敏兰道,「岳阳王和刑部尚书相熟,你托他去办,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无缘无故会被押送去刑部。」 「父亲,此事女儿恐怕帮不上忙,王爷他这阵子忙于公务,都有好几天没回家了,如今人也不在城里,远水救不了近火。」齐敏兰直接拒绝了齐鹤瑞的提议,佯装关切,「不过我可以托相熟的夫人去问问,要耗费些时日,怕是五姐这边等不及。」 「三弟,岳阳王府还是明老夫人当家,让敏兰去的确有些难为她。」王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低声吩咐丫鬟几句,叫人去请大夫人过来,「你二哥那儿我已经派人送信,我看这件事还是要请敏画出面。」 齐敏兰神情一滞,闪过一抹难堪,随即柔声提醒:「二伯娘,眼下最重要的恐怕不是想办法把五姐带回来,而是刑部召见问话时该如何说五姐身份一事,欺瞒太医院的罪齐家可担不起啊。」 此言一出,厅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半响才有声音。 顾氏冷眼看着他们:「我看誉王府也不会善罢甘休。」 已是晌午,冬日末的阳光慵懒的洒落在屋檐上,暖洋洋的催生着初春将至的新绿,清晨下的几滴雨在屋檐缝里留下了痕迹,要不了几日就会生出青苔,几只雀儿惬意的在瓦片上来回踱步,生机无限。 第34章 而屋檐下的刑部公堂上,气氛却显得十分凝重。 齐府的人半个时辰前就被请过来问话了,老夫人病着,二老爷不在,齐鹤瑞夫妇和王氏受召前来,还有齐家长孙齐彦霖。 只是这么长时间刑部尚书荣大人并没有问几个问题,也不答应他们要见齐家五姑娘的要求,直到属下送上来了几卷东西后荣大人才示意人记录,第一个问的是齐彦霖。 「齐敏莺何时到的齐府?」 「回大人的话,五十一年三月。」 「当时她几岁?」 「十二岁。」 「何以证明她就是齐府的五小姐?」 齐彦霖朝三叔三婶看了眼后回道:「当时她手臂上留有幼年时烫伤的印记,又有三叔给予几个孩子的象牙坠子,那是从同一块象牙上雕琢而成的,并不能仿冒。」 「也就是说,你们并不能从样貌上认出这是否是齐家五小姐?」 「回大人的话,五妹在惠州出生,期间一直没有回来,所以我并不认识。」 荣大人直言不讳:「如此说来,你们这认祖归宗,未免有些儿戏了。」 齐鹤瑞有些尴尬,在惠州任职六年,其中三年调任通州,女儿小时候长什么样他的确是想不起来了,更别说长大后是什么模样:「荣大人,她是我在惠州纳的一个小妾所生,十二岁才回齐府,她所说的也都是惠州的事,后来又找了惠州的人作证,不可能是假冒。」 「要知晓这些事也并非只有齐五小姐才能办到,稍有些心思就能打听仔细,我看这齐敏莺满口南方话,既不是惠州也不是京都城的口音,齐大人,你在惠州通州皆有出任,竟是听不出,这说不过去啊。」 纵使没有那升官的天赋,在官场也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齐鹤瑞如何听不出刑部尚书这左绕右绕的意图是什么,那可不是好心在替齐家辨真假,而是他已经坐实了敏莺是冒充的,再来就要证实齐家是否知情。 「荣大人,你这么说我也觉得怪了,这孩子刚来的时候说的是惠州话,这几年下来早已融入京都城的生活。」齐鹤瑞和王氏交换了个眼神,关切道,「如今天冷,敏莺是个姑娘家,身子弱,她在这儿都有两日了,荣大人,是否容许我们见见她。」 回给他们的是荣大人翻阅书卷的声音,半响,荣大人示意属下去带人,神情也放松了些,像是拉家常似的和齐鹤瑞说道:「齐家五小姐从府衙被押送过来时我还纳闷,听说是和齐府另外两位小姐一起去的灯会,在巡逻官兵拿人的时候她们都没反应这才把人带去了府衙。」 家中姐妹不和,使绊子使到了刑部大牢这种事又怎么有脸说呢,齐鹤瑞呵呵笑着解释:「那时她们不在场,如若不然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事。」 「等我们派人去府衙,人却又被带去了刑部,这才耽搁了。」王氏在旁补充,也不忘做一做自己女儿的好,「两个丫头都急坏了,等着敏莺回去呢。」 十六一早才转押的刑部,十五晚上齐府两位小姐回去后却没人去府衙领人,这其中的弯子荣大人心里门清,嘴上却是另一番口气:「事儿恐怕没这么好办。」 见他话锋一转,齐鹤瑞心中并未松下的弦又紧绷了起来,没见到敏莺之前什么事都没底。 「荣大人,本就是个误会,怎么会不好办?」 荣大人指尖轻轻敲了敲案桌,正要开口,那边属下已经把人从牢房里提出来了,荣大人身子微正:「犯人齐敏莺。」 戚相思朝齐鹤瑞他们看了眼,走到堂下:「民女在。」 荣大人一改刚刚的缓和,神情严肃的看着戚相思呵问:「有人状告你假扮齐家五小姐,假借身份入太医院,欺瞒上下,可有此事?」 戚相思低头沉默,这可让齐鹤瑞他们看的心急,尤其是王氏,丈夫出门前曾交代,对于身份一事千万保密,不能让人知晓更不能闹出什么事来,眼下刑部尚书亲自问话,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只要说自己不是假扮就可,她却不吭声,这不是存心惹人怀疑么。 于是王氏正色道:「荣大人,有人状告怎不见其人?这子虚乌有的事我们齐家还要拿他是问,到底存的是什么心,要让敏莺一个姑娘家无缘无故在牢里呆了两日。」 「犯人齐敏莺,为何不答!」荣大人没有回答王氏的话,依旧是严肃的看着戚相思,王氏脸上神情一滞,连叫两声犯人,这是认定她有罪了,可刑部什么时候审案子如此儿戏,状告之人都未传召就论罪,还当着他们的面,这是在给他们立威不成。 直到这一刻王氏在内,包括齐鹤瑞他们所认为的,无非是花些钱和力气把敏莺从刑部大牢里弄出去,给刑部尚书添麻烦了,那就再多塞些银两,今后都要在官场上碰面的,这点面子还是要卖。对于身份一事,齐家怕抖露出来,最应该担心的还是齐敏莺本人,所以她怎么都不可能自己招认。 第35章 而这状告之人,王氏心里也有几分清楚,自己女儿让人拿了当枪使,这件事之后再算。 可下一刻戚相思的回答却把他们进门前所想的办法全盘打散,偌大的公堂上响起她清脆的声音:「回禀大人,民女知罪。」 「敏莺!」 随即响起的声音和戚相思的坦然认罪截然相反,齐鹤瑞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压着情绪警示:「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里是刑部不是齐家,不可胡乱说话!」 「齐大人,你也知道这里是刑部公堂。」齐鹤瑞话音刚落紧接着就是荣大人淡淡的告诫声,王氏紧盯着戚相思,她不要命了! 「下官逾越了。」齐鹤瑞两度失了脸面,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你既知罪,还不从实招来!」 …… 短短半个时辰,对齐鹤瑞他们堪比一个世纪漫长,直到案桌传来沉重的打板声,顾氏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戚相思,从她认识敏莺到来齐府这七八年的事,她竟然全招了。 魏姨娘和敏莺纵使死的再惨,她们的仇也已经报了,有什么理由让她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方式揭穿自己的身份,连点余地都没给自己留,在刑部公堂这样的地方,连带着齐府帮着隐瞒身份的事也招认无疑,要拉着齐家一块儿下水。 王氏反应的极快:「敏莺,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就算当初齐府对不住魏姨娘和你,没有及时接你们回来让你们受苦,可这几年齐家待你不薄,老夫人更是对你疼爱有加,你二伯得知你对学医有兴趣还送你进了太医院悉心培养,你身上流的可是齐家的血脉,再怎么赌气也不能说自己不是齐家人,更不能在公堂之上开这种玩笑!」 戚相思扭头看她,神色平淡的很:「二夫人,你别弄错了,我身上流的不是齐家的血。」 可王氏岂是她这样几句就肯承认的:「孩子,再多的怨恨也该放下了,如今你和彦戎过的好就是魏姨娘想看到的,你何必拧着性子说自己不是齐家人,给荣大人添麻烦呢。」 「是啊,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公堂之上你可不能耍这种小性子。」齐鹤瑞紧跟着劝道。 放下? 戚相思嘴角一扬,仇都还没报怎么放下。 此时荣大人又问:「帮人认祖归宗何须用冒用身份,之后还隐瞒身份进了太医院,你是何居心!」 「回大人的话,民女去齐家的原因有二。」戚相思捏了捏袖下的拳头,耳畔响起在牢里时那老人家说过的话,脸上浮了忧伤,「一是为了替齐莺讨个公道,让她和她可怜的姨娘能够回到齐家,不必孤零零的留在惠州的山头上,民女不想冒用什么身份,但当时我若不这么做,恐怕连起齐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他们更不会相信我所说的,我也没法替她们讨回公道。」 顾氏眉头微皱,魏姨娘和敏莺的事说完了,那这其二又是什么。 与顾氏反应不同的是,王氏心中渐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至于隐瞒身份进太医院,其实也是齐家二老爷的安排,他见我有学医的天赋,以让齐彦戎去渭南书院为交换条件,让我去太医院学医,将来好入宫在安乐堂当差,在内宫中有个接应,为他所用,替齐家讨好。」 王氏蓦地瞪大了眼,脱口而出:「敏莺,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伯,他力排众议把你送入太医院,难道你就这样报答!」 戚相思抬起头,噙着一抹从容,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其二,我顺从安排去太医院,是想借机入宫见皇上。」 「所为何事?」 「伸冤。」 刑部公堂后的屋子内,荣大人眉头紧蹙坐在案前,桌上是已经翻了好几遍的案卷,为首的卷上赫然写着几个字:戚家三十四口灭门案。 这是十五当晚誉王派人送过来的案卷,当时他还不明白誉王爷的意图。 三年前太子贩卖私盐通敌叛国一事牵连出了永州不少案子,戚家灭门案就是其中一件,但这案子拿到刑部还没由他仔细看就被誉王拿走了,一拿便是三年,他也就没下力去查。 可如今他是明白了,十五深夜派陆侍卫送来这些,十六一早府衙那边就把齐家五小姐押送了过来,拿到那些证词时他还奇怪赵王爷怎么搀和到里面去了,再对比今日公堂之上这戚姓女子所说的话,便都清楚了。 可想清楚对于荣大人来说并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这样的案子还不如破不了,就是破了他也不愿拿这功劳,且不论那齐家,就是一头誉王一头赵王就够他烦的。 赵王爷要这女子身败名裂,最好治个重罪;誉王爷却要为戚家翻案,给这女子伸冤,最关键是戚家这陈年旧案,着实是个烫手山芋。 「大人。」一旁的属下提醒,「今早陆侍卫还送了一封信过来。」 第36章 荣大人精神一紧:「快去拿来!」 等他看完了这封信,整个情绪却没有比刚才好多少,不过有了些劲:「你去替我把官朝服取来,我要即刻入宫。」 …… 一阵风刮过京都城,将齐家五小姐入刑部大牢的事给宣传的沸沸扬扬,齐家五小姐是别人冒名顶替的,真正的齐家五小姐在四年前已经病死在永州;这个冒名顶替的人,犯了欺瞒之罪前去太医院,为的竟是告御状,她的真实身份是八年前永州南县戚家灭门惨案里唯一活下来的人,而惨案的元凶就在齐府,齐家二老爷齐鹤年。 这样的情节简直比茶楼里说书用的话本子还要迂回曲折,不消两日功夫,满城皆是这件事的消息。 话说永州南县的戚家在当地也算是乐善好施的大户人家,家中长辈行医多年,妙手回春,尤其是戚家的老太爷,一手好医术救过的病人无数,帮助过的百姓也不少。 可这样的善心大户竟在一夜之间突逢巨变,毫无征兆缘由,一家老小葬身火海,无一逃脱,而就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出去游历的齐家二老爷齐鹤年途径南县,还在戚家暂住过几日。 案子发生之后无人给戚家人收尸,县衙匆匆了结案子上报永州,永州却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上报朝廷,直到三年前永州大批官员落马这案子才传到京都,时至今日才查出元凶。 戚家虽为人低调但其家产并不少,当年县衙派人过去时却没剩下什么了,到底遗失了多少东西无人知晓,可齐家在齐家二老爷回来后的变化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不知外面得了什么好境遇,家产变得更丰厚了,齐家还因齐鹤年呈上的一尊药鼎得了圣宠,好处自然不用说。 流言蜚语惹人忌,更何况是事实,刑部审理案子的结果还没出来,京都城中已经将齐家二老爷夺人钱财杀人灭口的罪行给描述的清清楚楚。 而这些传言,齐家如何都压不下去。 王氏为这件事接连两日失眠,信一封封往南边去,要忙着托人托关系打探宫中和刑部的消息,应付过了那些前来敲边鼓的亲戚,还要稳住和女儿有婚约的曹家。 「夫人。」 堪堪喝了一杯水,外头丫鬟匆匆进来禀报,碧秋院那儿老夫人急着要见她,王氏拖着一身疲惫赶到碧秋院,方氏和顾氏已经在那儿等候,王氏跟着林妈妈进去,内屋中的齐老夫人见她进来,情绪激动的很:「鹤年回来了没有,快叫他回来!」 「娘,已经派人送消息去了,老爷看到后会立马赶回来的。」王氏到床边安抚她,原本外面那些传言的事是瞒着老夫人的,可不知怎么的昨天傍晚被她知道了,直接晕了过去,再醒来嘴里絮絮叨叨念叨的都是有关老爷的事,没半个时辰就要催问老爷回来了没。 「不好了,不好了。」齐老夫人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他们要来拿命来了,老二啊,他们这是要来拿命来了。」 「娘,那些传言不可信,都是胡说八道,刑部到现在都没问罪齐家,也是没有证据,等老爷回来这件事就会过去,您不要担心。」 可齐老夫人听不进去她的话,眼底充满了悲戚,嘴里一直念叨着「偿还」「不好了」「报应」之类的字眼,比起前几日的清醒,如今像是魔怔。 劝不住也不能看着她这样,王氏让侍奉的丫鬟给老夫人服下安神定宁的汤药让她好好睡一觉,和林妈妈一起到了外屋,与顾氏他们商量起了后续的事。 「自从得知五姑娘被抓去天牢,老夫人整夜整夜睡不好,昨天又听到那些事,老夫人越发担心二老爷。」林妈妈也是几宿没有合眼,她更担心老夫人的身子,「再这样下去,老夫人这身子可吃不消啊。」 王氏转而问方氏:「大嫂,十皇府那边可有消息?」 方氏摇了摇头,女儿是有意帮忙,可素来疼爱女儿的十皇子却态度明确的很,这件事他既不插手齐家也不插手刑部,齐敏画能做的少之又少。 「老爷前阵子送信来说到了永州,这一来一回的,现在应该到南淮了才是。」快马加鞭送信过去,等那边收到再赶过来最快也要一月多时间,眼下的情形已经很糟糕了,可不知还会生出什么更糟的事情来。 「二嫂,刑部会不会派人把二哥带回来?」顾氏那日在公堂上听了那些事后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三十四条人命与二哥有关,这简直不敢想象。 「老爷他没有罪。」王氏脸色一凌,显然是顾氏的话戳到了她最在意的地方,语气不免也有些责备,「外面沸沸扬扬闹腾这些并不可信,怎么弟妹也这么想。」 在这齐府中二房执掌中馈,对其他两房向来有些高居的意思,顾氏的脾气也从来不与她多亲近,可这事儿上迁怒又什么意思呢,顾氏浅浅一笑:「二嫂你太紧张了,刑部派人去找二哥不过也是照着走程序,总是要二哥亲自到场才能把事情说清楚不是么。」 第37章 「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是无中生有之事!」王氏心中一口郁气,想想还是不对,从老爷招待范家人开始就没太平过,她那时就不赞成继续把人留下,可老爷总说自有主张,如今演变成这样更不知从何下手才是。 顾氏嘴角微抿了抿,撇开别的不说,就是那药鼎的来历,恐怕都说不清。 「兹事体大,也不能等鹤年回来。」方氏话到了一半顿了顿,问询王氏,「之前请来说要一块儿做生意的范家人,不说是从株洲来的么,那时还带敏莺一起出去,他们和敏莺有什么关系?」 「大嫂,既然敏画那儿不便插手,这件事我还是另想办法。」王氏没有回答方氏的话,脸色阴沉沉的直接走出屋子离开了碧秋院,留下方氏和顾氏面面相觑。 见方氏脸色不太好,顾氏出言安慰:「大嫂不必在意,二嫂只是太担心二哥的事了。」 方氏摇了摇头,妯娌多年,要是就因为这么几句话在意,那她早该郁结死了:「只是这事,我到现在还是不太清楚缘由。」 「莫说大嫂了,我这做主母的都是一头雾水,去刑部的那天,原以为能把人平平安安带回来,谁能想到那些呢。」顾氏沉吟片刻,「大嫂你可还记得八年前二哥游历回来的时候带的那些东西。」 「你是说送到各房的东西?」 「也不是。」顾氏转头看内屋方向,眼底闪过一抹晦涩,「你记不记得当时送给母亲的那尊玉露点松。」 「记得,说是从永州那儿寻来的灵玉,山泉水滋养能够使得屋内的人安神定宁,结气养心。」方氏对那尊玉露点松的印象很深刻,雕琢精致,灵气逼人,又说是天然养成,十分难得,那阵子老夫人将它放在屋内,不知是心理缘故还是确有奇效,睡的都踏实了许多。 「二哥说起过不少游历的事,唯独是往南那一阵提的并不多,可送给老夫人的玉露点松是永州寻的,给大哥的玉枕也是永州寻的,我记得彦博有一块护身石,听二嫂偶然提及,是南淮寻来的。」顾氏语气淡淡的,用的也不是猜测的语气,「我听说,那戚家祖上也是行医的,虽为人低调但家产丰厚。」 「你这是……」方氏张大眼睛看着她,顾氏笑了,轻轻道,「大嫂,难道你从不疑虑过么,外出游历又不是寻宝,自从二哥回来,二嫂时不时拿出手的,可都是我们不曾见过的。」 方氏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齐家这几日发生的事真的是理不清,就连敏莺被带去刑部的她都还觉得不可思议,好好的出去怎么就被抓走了,就算知道她不是齐家人,可这中间扯出的戚家又是怎么回事,而外出有一阵子的小叔子竟被指是灭门惨案的主谋! 而今,三弟妹又说出这么一番话,好像笃定了鹤年和这件事脱离不了干系。 「不管怎么说,我想此事都还没查清楚,不能定论。」方氏斟酌着话语,「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是啊,一家人。」顾氏冷冷淡淡的重复了这么一句话,朝已经悄无声息的内屋瞥了眼,「原本出了年就该去李家看看敏嫣,因为这些事耽搁了几日,我这就过去看看,家中的事有劳大嫂了。」 方氏一愣:「敏嫣不过来了?」 「她才几个月的身子,来去一趟多有不便,老夫人有我们照看就好,再者,家中这些事也不好让她一个刚出嫁的担忧。」顾氏笑了笑把齐敏嫣原本打算前来探望老夫人的事给淡化了,继而提醒道,「大嫂,我看敏慧和敏画那儿,还是暂时让她们别来了,老夫人如今的状况也不适合接连二三的探望。」 方氏怔在当场,看着顾氏出去,忽然由心一股无力感,她真的是年纪大了,这些事是越看越糊涂。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誉王府主院内,几间屋子都暗着,唯有书房外的走廊里点了盏灯,幽幽的照不亮走廊更照不进书房内。 陆勤替王爷磨了墨,已经是第二遍,但王爷迟迟没有动笔,只是坐在那儿微肃着神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书房内实在是有些暗,暗到书桌上摊开的书卷都有些字迹不清,但深知主子脾气的陆勤动都没动,研墨之后站在一旁,安静的好像不存在。 伴随时间流逝,窗外的天愈加暗下,书房内依旧是没有动静,直到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陆璃跨过门槛快速进屋,头都没抬单膝下跪道:「王爷,姑娘一切安康。」 陆璃说完后书房内又沉默了一阵,半响才响起严从煜的问话声:「谁去过刑部。」 「贵妃娘娘派人去看过,刑部侍郎景大人去过,并未到牢里,只与荣大人私谈了一个时辰,这两日齐家和十皇府都曾派人,但都没有见到姑娘。」陆璃朝着自己师兄那儿看了眼,姑娘离开的这六七日,王爷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陆勤给她使了个眼色,陆璃起身退出书房,随后陆勤才将书房内的灯点起来。 第38章 「爷,姑娘在牢里挨饿受冻也是难免,荣大人有心照顾也得顾忌如今案子的进展情况,更何况皇上那儿还未定夺。」陆勤知道主子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戚姑娘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但这也是避免不过的,纵观这么多计策,戚姑娘想的这出苦肉计比直接去皇上那儿告御状要好。 严从煜没有说话,眼眸落在桌上那些纸卷,娟秀的字印入眼帘,眸色更深。 「八岁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经历会这样的出彩,那时想到未来,最多的就是跟祖父一样,今后背着药箱到处游历,治病救人,研习医术。」 「如果戚家没烧掉,这年头,后院的那两株枣树,枣子应该很甜很甜了,志儿是个馋猫,一定会偷偷爬树上去摘,姐姐她,若是嫁了人,孩子应该也很大了。」 「南县没有冬天,也不会下雪,我只在五岁那年跟着祖父去永州时见过雪,阿莺死的那年,永州的雪是历来几十年不曾有的大,好像要把房顶掀穿,一早起来门都推不开,好几次夜里入睡都怕自己早上醒不来。」 「第一次认出齐鹤年的时候,我恨不得直接结果了他,可凭什么,他一条命哪够偿还戚家这么多条人命。」 「小王爷,我自问不是恶人,可我也不是什么善人,做不到以德报怨更做不到原谅,这仇,我非报不可。」 「我怕死,遇到你之后,我更怕了。」 「吧嗒」一声,一只迷了路的鸟儿莽撞的飞撞在了窗框上,兴许是撞晕了,踉跄的在窗沿上晃悠了两下,扑腾着翅膀跌跌撞撞飞出了屋檐,严从煜抬手轻轻抚了下纸卷上的字迹,声音清冷: 「你去一趟沈家。」 …… 自从戚相思承认了自己冒名顶替齐家五姑娘,隐瞒身份进入太医院的罪行,她的牢房周围一下清净了许多,不知是刑部尚书有心隔离她还是受命如此安排,她在牢里的伙食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两天除了送饭的牢子外戚相思没有见到别人,所以在见到傅容的时候她有一些讶异,他怎么会过来。 牢子开了门让他进去后离开了,戚相思起身看着他,昏暗下傅容的脸上都是担忧,他打量着牢房四周,阴沉沉不说还泛着森冷,呆上一个时辰都觉得难受更何况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 「太医院不忙么。」戚相思让了让身子,发现也没地方好让他坐,笑着指了指那边的木板床,「要委屈师兄了。」 「老师原本和我一块儿过来的,但陆太医临时找他过去。」傅容解释了下温太医没有一同过来的缘由,话说了一半对上她的视线,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他也有许久不曾见到她。 戚相思知道陆太医找温太医做什么:「圣上的身体不是应该好些了么。」 傅容一怔,戚相思补充道:「开春天气暖和,圣上的身子骨应该比年前要好一些才对。」 「是啊,好了一些,陆太医他们整日守着也不敢懈怠。」傅容虽不善言辞也不是拖沓之人,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子,「师妹,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你能来看我就已经足够了。」戚相思摇了摇头,「出去之后你别再来了,以免有人故意揪你的错找你麻烦。」 「傅家几辈出过最多的就是太医,也没招惹过什么人,不会有麻烦的。」 戚相思听他这么说笑了笑:「戚家世代行医,行事低调,做的都是救人的事,也没招惹过别人。」 傅容沉默了一阵:「外面那些事我听说了。」 「是真的。」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戚相思便给了答案,牢房内陷入了一阵死寂。 不知从哪个牢间里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打破这一宁静,戚相思能理解他的惊讶却没那份多余的力气去替他缓解,她倚到墙边望着他:「师兄,我很感激你和老师还惦念着我,但有这份心就够了,你们不必为我做什么,也不必再来刑部探望,太医院内若是传些话出来,对老师和你都不利。」 「你到齐家,就是为了揭穿齐太医的恶行?」 「一开始不是。」戚相思坦然道,「最初是为了帮人,到齐家后才认出了他。」 「为何一开始不报官。」傅容微顿了下没有继续说,如果早就报官,也不至于现在背上欺瞒的罪。 戚相思抿嘴一笑,这也许就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纷争的世家弟子与她的区别,在傅容的眼里,任何事情看到的都先是好的一面:「有人信么?」 傅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动了动嘴,消化着她这些话中带着的信息,艰难出声:「我能帮些什么。」 戚相思原想拒绝,转念一想:「是有一件事想拜托师兄帮忙。」 入夜的百花巷一如往常的热闹,傅容从百花巷内经过,不少在外揽客的花娘看到个俊俏小生纷纷围过来想拉他去花楼里喝酒,好不容易从这群莺莺燕燕中挣脱到了小巷子内,傅容已经闹了满脸通红,都不敢多看那些在后面喊他的花娘,匆匆按着戚相思所说的路快步进了巷子里。 第39章 他知道安乐堂的何太医,却是第一次来到何太医家,站在破旧的牌匾下他抚了下脸颊,后而上前敲门,半响才有个面善的老人家来开门。 听他道明来意后老人家带他进了何宅,不久之后他在前厅见到了许久不曾去宫中的何太医。 何嗔从神情上就显露了对他到来的不欢迎,不用猜,除了那个丫头之外谁能告诉他自己住在这儿,如今那丫头在刑部大牢里,这时候出现个太医院的小子,准没好事! 傅容恭敬行礼:「何太医。」 何嗔淡淡的嗯了声:「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晚辈冒昧来访是受人所托,替齐……戚姑娘传几句话给您。」 何嗔眼底闪过一抹了然,他要不是来传话的,那他才觉得奇怪:「说罢。」 「如果他还在那儿的话,你替我和他传几句话,这辈子师徒恩情我也许没法报答了,不过要是能活下来,我一定会遵从他的心愿,治病救人,不□□份贵贱。」 「从他那儿借的那些书,反正他也不看,就暂且放在我这儿,弄不丢,将来还能惠及别人,总比积灰尘的好。」 「就算是有空,也让他别到刑部来了,大牢里又脏又臭,弄脏了衣服回去还得麻烦何伯清理。」 何伯在门口点了灯,前厅内何嗔拨弄着手里的扳指,半响之后轻啧了声:「这丫头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 明明是不屑的神情和语气,可听着却感觉很在乎,见傅容不再往下说,何嗔示意何伯送客:「劳烦傅太医走这一趟,天色不早,百花巷这儿乱的很,你一个年轻公子若没有那些嗜好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直到傅容离开后有半个时辰何嗔才从椅子上起来,屋外早已经夜色朦胧,何嗔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的灯火霓虹,像是自言自语:「真是不省心啊。」 「老爷要不要去看看齐姑娘?」身后传来何伯的声音,何嗔摇了摇头,「她特意找人来传话,一定是担心我们受牵连。」 说着何嗔便笑了:「这丫头。」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会去看她呢。 「一个姑娘家家的,身子骨哪受得了。」何伯叹了声,满脸心疼,「听说在永州那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少小就家逢巨变,也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熬过来的呢,何嗔能够想象得到:「不省心呐。」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此时距离戚相思被带去刑部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二月初的京都城已经冬去春至,四处是生机,就连牢房的窗沿外墙边都蔓延起了屡屡嫩色的青苔。 原本当即该处理的案子,在刑部尚书荣大人呈递给圣上之后就没了下文,确切的说,是外界看来如此。可即便是刑部这儿没动静,京都城中有关此事的议论却一直没有停息下去的意思,大约是出了年没什么大事,人们茶余饭后总是谈及。 五天前,戚相思接到被召入宫的旨意,可却迟迟没有人来带她入宫,就连五天前出现过的刑部尚书都不见了踪影。 傍晚天色有些阴沉,看似是要下雨,戚相思看着墙上刻下的正字,二十一天,没剩多少日子了。 戚相思几乎能猜到皇上忽然不召见她的缘由,快马加鞭派人去南淮送消息,应对的计策也应该是这几天送到的,是什么让皇上改变主意了呢。 「牢头大哥,能否请您帮我一个忙。」戚相思起身走到门边,很快就看到了看守的牢子,上下打点过后这些人对戚相思的态度都很好,见她这么多天第一次叫唤,应的很及时,「戚姑娘有什么事?」 「能帮我跑一趟齐家请齐三夫人过来一趟吗?」 「怕是要先请示大人。」 要是拿些吃的穿的,那是举手之劳,可要是带人进来就不是这些看守的牢子所能随便做的,戚相思也明白,抬手摘下耳环放到牢子手里,笑着拜托:「那就有劳大哥了。」 这一去戚相思又等了两天,初九这天一早,顾氏带着陈妈来了刑部。 微暗的牢房内,顾氏和陈妈的气色看起来都不太好,陈妈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等牢子开了锁,陈妈走进来从食盒底部拿出干净的摊布,把平日里戚相思爱吃的几碟菜取出放在上面,递了一双筷子到戚相思手里:「姑娘,这些都是夫人一早吩咐厨房里做的,还有这参莲汤,驱寒去湿,您喝一点。」 戚相思端起碗喝了一口汤,好像是韩妈妈做的味道。 顾氏环顾牢房四周,自从上回齐家人被传过来审案后就未再踏入刑部,多次想见都被拦在了外头,其中打点下去的,都像是砸进了湖底,一点波澜都没惊起。但这次她想见她们,却轻而易举的进来了。 「看来誉王府打点的不错。」顾氏淡淡道。 戚相思喝下一碗参莲汤后不再多添,笑着道谢:「多谢夫人。」 第40章 「不必谢我。」顾氏回头看她,神情平静的很,一如几年前她才刚进府时的态度,对她不热情却也没有亏待,「我会过来也不是没有目的。」 戚相思垂眸轻笑,不拐弯抹角,倒也省事。 「夫人想要什么。」 「你苦心安排这些,若为报仇,多得是机会下手,为何等到现在。」 「夫人以为,一条命足以抵戚家三十四口人?那这买卖也太划得来了。」 顾氏眼眸一凛,按她这么说,齐府上下加起来几十口人,难道都要拿去赔命。 「祖父和父亲救过不少人,也向许多人施过援手,身在南县和官府没有牵扯,也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几辈人去想也不会料到有一天会遭这样的灭顶之灾。」戚相思望向顾氏,是问也是答,「夫人,换做是你,这么多条人命该怎么还?」 「我年幼时无忧无虑,虽不及官宦人家出身的有名有望,可却亲人皆在,也不短吃穿,过的比一般人家好,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被人拐骗又流落街头成为一个孤儿乞丐,被人瞧不起,没有亲人疼爱。」 戚相思顿了顿,她并不指望顾氏能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换做是毫不相干的人听着也就是同情罢了,更何况她如今作对的齐家:「齐家这些年来置办的铺子,吃穿用度,内外打点,又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戚家的。」 顾氏的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这些,恐怕也轮不到夫人这里。」戚相思话锋一转,指尖绕着衣服上垂下的丝带,声音渐缓,「冤有头债有主,夫人放心,这些我还分得清。」 此时顾氏要还不明白她所想要的结果,那她这一趟白来了,可就是想到了那些才让她觉得心瘆。 …… 离开刑部时正值晌午,可就算站在阳光下顾氏还感觉丝丝凉意,陈妈在牢房内憋着一句话没说,出来之后便忍不住了:「夫人待她不薄,这齐家待她也不差,她怎么能用那种口气和夫人说话。」 顾氏呵了一口气:「先抢了别人的东西,再拿这东西回去对她好,你说是该谢还是该恨?」 「可案子并没有了结,再者二老爷也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陈妈和齐府上下的许多人一样,如何都不能相信二老爷会做出那样的事,那么多条人命。 岂会轻易善了,顾氏摇了摇头:「你去一趟书院,把三少爷接回来。」 陈妈去了书院,顾氏回到齐府后刚一进门就遇到了等她多时的王氏,见到她后第一句便是责问:「弟妹,刑部派人过来的事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擅自去了。」 多日奔波下王氏的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这使得她的神色更显凶狠些,如今这个家上下哪件事不是她在操持,这么大的事居然私下去了,简直草率至极。 「刑部派人指明请我过去,二嫂知道也不能同往。」顾氏语气平淡的很,「再者,去之前我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人。」 「弟妹真是好本事。」王氏气笑了,「此时要齐家共患难了你却袖手旁观,你若不知能不能见人,一早为何还带着食盒过去,两天前的消息你还一直瞒着,真不知弟妹怀的是什么心思。」 「我没什么心思,倒是二嫂你既然提到了共患难,就不得不说一下前阵子你独自联系的瞿家人。」 王氏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齐府虽大,孩子们也多,彦博媳妇怀有身孕怕是不能动气,眼看着府里一个两个新人添进来,也不够地方。」顾氏环顾着前厅四周,笑着建议,「还是早日分了家的好。」 「老夫人还没走呢,你这是诅咒她老人家不成。」紧要关头谈分家,家中老夫人还在世就要分,岂不是咒的人早点死。 「二嫂何必曲解我的意思呢,毕竟分家是早晚的事,去年末彦修考中了云海书院,没几日就要去通州了,我思着几个孩子大的不用我照顾,小的可以带在身边,干脆就去通州陪彦修读书,二嫂也是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今后的前途不得不重视。」 「我倒是不知三弟妹原来也是这么大主意的人。」王氏冷哼,「好一个问诸水滨,怎么如今齐家的事都与你无关是不是,倘若如此你去刑部做什么,齐家要是出了事,你身在京都也好,身在通州也罢,就算分了家也脱离不了干系。」 「前几日二嫂频频出去,应该是二哥快回来了吧。」顾氏迎着她的话忽然提到了齐鹤年,「这样也好,毕竟这些事只有二哥才清楚,等他回来,要不了多久这些事就会水落石出。」 「就算是没回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可查的!」王氏态度决绝,对加诸在丈夫头上的罪行一概不信,区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想搅合齐家,痴心妄想。 「没事自然是好。」顾氏淡淡接了句,「二嫂慢留,锦绣园里还有不少事要忙,我先走一步。」 第41章 王氏没有开口喊住顾氏,也没有追问她在刑部经过如何,在她看来这一趟去刑部虽瞒着家里,却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再者老爷快回来了,按着他的吩咐,此时不应有动。 回了锦绣园的顾氏很快等到了陈妈接回三少爷,不多作解释,顾氏很快吩咐人收拾箱笼,让儿子回自己院子收拾要带去通州的物件,又叫陈妈出去一趟采办东西。 待天色快暗时,丫鬟云巧来禀,四宜院里的玉石和丁香两个丫鬟求见。 一个时辰之后齐鹤瑞回来,外屋中已经摆了四大个箱笼,两个丫鬟进进出出,正在往打开的箱子内放绣物。 「这是要做什么?」看到顾氏从内屋掀开帘子出来,齐鹤瑞指着那几个箱笼,「又不是年关,收拾这些送去哪里。」 「老爷您回来了。」顾氏示意两个丫鬟出去,大略看了下收拾过的东西,给应酬回来的齐鹤瑞倒了杯茶,「我准备让修儿早一点去通州云,先熟悉熟悉环境也好。」 「那也不用准备这么多。」齐鹤瑞眉头微皱,「今天你去刑部了?」 「这些东西不多,我还要带些人过去,珲哥儿身边也得有人伺候。豆_豆_网。」顾氏没有回答他关于去刑部的话,而是淡淡的说着自己要去通州陪读的事,齐鹤瑞听了后整个儿酒醒了,「你要去通州?」 顾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是啊。」 「那这府里怎么办。」 「府里一直由二嫂执掌中馈,我和大嫂不在都行,至于三房这儿,我虽不能在府里伺候老爷,但有钱姨娘和许姨娘两个人在,我也就放心了许多。」 齐鹤瑞怔了怔,她要去通州,这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定,急匆匆的眼下也不是好时机:「眼下府里这么多事……」 「老爷,府里这些事不是我们生的,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二哥快回来了,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顾氏忽然正色,「修儿是你唯一的嫡子,若不好好培养,今后你我靠谁去?我是一定要去通州的,这样才能照顾好他,让他安心念书。」 顾氏言语平静,又似乎是句句在理,齐家大房掌外生意,二房执掌中馈,多年来三房一直都是没什么作为,要想有出息,自然得好好培养孩子。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也帮不上什么忙,有你陪着老夫人帮着二哥就行了。」顾氏看他犹豫,软了语气劝道,「老夫人年迈,今后分了家我们靠谁,自然是依靠几个孩子,修儿是大哥,很快就要独当一面,若此时不用心,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时间?」 齐鹤瑞素来没有什么主见,顾氏的「利弊」他很快听进去了,可听归听,现在总不是时宜,于是他想了会儿道:「匆匆过去,通州城里哪有住处,不如这边事情处理完了再去安顿。」 「老爷在通州任职时不是置办了一处。」 「那地方太小,又多年不住人了。」 「不是留了人看宅子,让他们早几日出发过去帮着收拾,暂且住下后慢慢再寻合适的,也不用太大。」 「那这去通州的通行?」 「明天一早老爷顺道去一趟衙门办了就成,通州任职那几年老爷应该认识了不少同僚,此番前去我也会抽空上门拜访,既是打点也是替老爷表一份心意。」顾氏的话说的面面俱到,连这些都考虑到了,齐鹤瑞一时语噎,不知道怎么开口阻止,于是他又重提了今天顾氏去刑部的事,「今日在刑部,你见到她了?」 「见了。」 「她可有说什么?」 顾氏摇了摇头,齐鹤瑞不信事情会这么简单:「二嫂多次派人过去都不得见,找你过去又是如此,我看还是让戎哥儿回来的好,她既然说与敏莺是生死之交,难道就不顾念这些情分。」 「不可。」顾氏即刻阻止他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老爷要把这点情分也耗干净?」 「你说什么?」 就因为这点情分她才会在牢里说出那些话,又怎么可以让戎哥儿回来拿这相要挟,但顾氏太了解眼前丈夫的脾气,她改口道:「齐家如今有事没错,可戎哥儿也是老爷的孩子啊,魏姨娘和敏莺都不在人世,他和修儿一样正临着紧要关头,何必让一个孩子参合到其中,影响他呢。」 总还有那点愧疚心在,齐鹤瑞微动了动嘴:「那你说怎么办?」 「戎哥儿有出息不也是老爷脸上有光。」完了顾氏才淡淡添了句,「前因后果我们尚且不清楚,还是让二哥回来自己主张吧。」 夜深了,休息在钱姨娘院子里的齐鹤瑞翻来覆去睡不着,熄灯一个时辰之后,齐鹤瑞悄悄起床出了屋子。 一直没能睡着的钱姨娘批了件衣裳跟出去,齐鹤瑞站在屋檐底下,看的正是四宜院的方向。 「老爷。」 「那边怎么没有灯。」齐鹤瑞怎么看四宜院那儿都是黑漆漆一片,平日里就算是睡了还有廊灯亮着,瞧不见也透着些光亮。 第42章 「妾身听闻四宜院里伺候的人都被夫人调开了。」 齐鹤瑞扭头看她,调开了?他之前在锦绣园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丁香和玉石本就到年纪了,交了赎银后夫人允了她们出府,韩妈妈调到了夫人那儿。」钱姨娘时不时观察着老爷的神色,说的小心缓慢,「五……四宜院那儿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余下几个都分配开了。」 「这么快。」齐鹤瑞微皱着眉头,却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钱姨娘以为他是伤感五姑娘身份的忽然曝光,毕竟是做了几年的父女,总是有些感情的,于是她柔声安慰:「五姑娘虽然走的早,但老爷还有这些子女,三姑娘她们都十分孝顺老爷,六姑娘还时常回来看您。」 不提就罢了,提起齐敏兰,齐鹤瑞的神色就变得有些闪烁不明,他这个孝顺女儿,可是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此时的岳阳王府内除了走廊和院亭中的灯外四处都显得很安静,西南边的芬芳园内,暗灯许久的主屋传来轻声开门,开门之后过了半响才有人探出来,朝着主屋外四周看了眼,缩回去后一会儿的功夫有人从屋内出来。 「姑娘,已经很晚了。」明翠小心提醒齐敏兰,这时辰出去,外头可都快宵禁了。 「我知道,马车准备好了没。」齐敏兰收拾着衣服,这一身简单的装束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出门时的模样,就连平日里惯爱的首饰都没戴。 「准备妥当了。」明翠脸上闪过一抹担忧,她还是不放心,要是让老夫人发现怎么办,最近因为齐家的事已经惹了老夫人不愉快才不许姑娘出府去的。 「妥了就好。」齐敏兰绕过回廊走到芬芳园后面,从这儿有门可以直接去王府后院,隐蔽又快。 因为城里闹的沸沸扬扬那些事,老夫人命令她不许出门,从齐府回来那天起她就一直呆在王府里,可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出府一趟,否则等二伯回来,事情又会生变故。 明翠欲言又止,只得跟着齐敏兰,两个人抄着小路避过了人多值守的地方,快到后院时平日忽然刮起一阵风,在二月的夜里拂面而过还是觉得很冷。 齐敏兰朝小门看去,唯有明翠敏感了些,快到后门时,黑漆漆的后院廊里忽然亮起了灯,照的犹如白昼。 精神一直紧张的明翠蓦地停住脚,脸色蜡黄,齐敏兰的反应还慢了些,一心想着出去,直到看到从走廊后面出来的明老夫人时才震醒,这么多人藏在暗处不叫人发现,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 齐敏兰的反应也是极快,转瞬之间脸上就挂了笑意,看着明老夫人语气恭敬道:「母亲。」 「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里。」 「有些闷就出来走走。」 明老夫人看了眼她的装扮,这真是把满院子的人都当傻子,她朝着后门旁的婆子看去,后者即刻打开了门,安静的巷子内传进来马匹的声音,不多时两个家仆押着个车夫走了进来,狠推了一把,车夫直接跌跪在了齐敏兰面前,惊的她身子不由绷直。 「深更半夜打扮成这样出去,你是要背着王爷做什么。」 齐敏兰镇定的很快:「母亲,您这么重的罪儿媳承受不起。」 「承不承受的起你心里明白。」明老夫人直脾气,话也说得直接,「你若是有那本事就别牵扯上王府,撇开你这身份去解决私人恩怨,离了王府,你做什么都没人拦着你。」 如此直白的提起这件事齐敏兰的脸色有些挂不住,她做了什么,她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替齐府除害罢了,就许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把她和姨娘的生活搅的乱七八糟,不许她揭穿她身份?她那样的人,早就不该留着了。 「身为岳阳王府的王妃,孰轻孰重你都分不清,你当真以为做的这些人无人知晓?」 「母亲,您何至于为了一个外人如此生气,我并没有做对不起王府的事,更没有……」 「外人?」明老夫人哼笑,「你可知道当日你撞上去的那辆马车上还坐着谁。」 不就是坐着誉王爷,那个眼下都自身难保的人,从戚相思被抓去刑部开始就没出现过,更别提护着她,之前那些猜测不过都是假象,皇家的人怎么可能会看得上那样一个贱丫头。 「愚蠢!」见她那般神色,明老夫人厉声呵斥,「当时车上还坐着八皇子!」 齐敏兰一愣,很快她就对这个八皇子有了印象,渐渐地,脸色血色开始褪下,可还是强撑着,八皇子怎么了,宫中深居简出的皇子难道和她也有关系。 「冥顽不灵。」明老夫人扬手,身后两个婆子朝着齐敏兰走去,不待她反抗就把她拿住了,齐敏兰堂堂一个王妃怎能被这样对待,她有些气急败坏,「母亲,您这又是何意,我知道您素来不喜欢我,可自打我嫁入王府以来,尽心尽力侍奉您和王爷,待两个孩子也是视如己出,就算是顽石也化了,您为何还这样对我!」 第43章 「你倒是尽心尽力。」明老夫人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岂会受她这幅样子影响,「只可惜老婆子我眼还没瞎,这王府还轮不到你来只手遮天。」 好话坏话都说不进,一心挂着那件事的齐敏兰眼底快要藏不住愤意,可不等她说什么,按着明老夫人的吩咐,那两个婆子便大力的架着她离开后院,要送她回芬芳园。 「派人看紧了,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 已经临近子时,京都城中早已经是一片静谧,就连最热闹的百花巷此时都将要安歇,岳阳王府的芬芳园内,主屋的灯微微亮着,屋内本该早早歇下的齐敏兰连衣服都没有换,将手里刚写好的一封信和一个锦囊交给明翠,再三嘱咐:「你天亮送过去,交给他之后明早在上客居买了藕粉糕后再回来。」 明翠依言把信和锦囊放到内层的衣服中,再仔细穿好,直到外面看不出来为止,可还是有些担心出不了王府:「姑娘,老夫人派人看着,怕是芬芳园里的都难出去。」 「不会的。」齐敏兰微眯着眼指点,「你就说去买东西,他们要跟便跟,到了上客居之后你从后门出去。」 「姑娘,要不再等等,要是让老夫人发现的话……」明翠对适才老夫人说过的话历历在耳,王爷是疼姑娘没有错,可如今这府里还是老夫人当家,再者这些事若是传出去,王爷还不一定能护得住姑娘。 「明翠,什么时候你做事开始迟疑不定了。」齐敏兰瞥了她一眼,尤挂着笑意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冽,明翠身子微颤,即刻跪倒在地,「姑娘,我不是那意思。」 「二伯很快要回来了。」齐敏兰听到那一声跪地,放在扶椅上的手动了动,落到她的视线下,状似欣赏昨日刚刚涂上的红蔻。 好不容易进的大牢,又岂能让她出来,即便是要离开,那也得是盖着白布,二人抬架。 「奴婢是担心,担心老夫人知道此事,会告知王爷,怕王爷对您心生芥蒂。」 齐敏兰的神情一瞬变得狠辣,那个老东西,早晚有收拾她的时候:「你按我吩咐的去做,王爷那儿我自有办法。」 明翠欲言又止,到最后恭顺的应下了,起身吹了灯,轻手轻脚掩了门出去,屋外的夜色安静的连风声都没有,明翠收了收袖口,看守门的两位婆子一脸严肃,低下头朝着后屋匆匆走去。 …… 第二天天未亮明翠就出了府,她一路小心翼翼前往上客居,从后门离开后前去镇水寺,直到传递了东西回王府禀报,有惊无险的完成了齐敏兰的交代。 「好,好。」齐敏兰连说三个好字,穿着那身昨夜的衣服,激动的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一回,这一回我看她怎么逃!」 明翠身子一颤,姑娘走这一步,要是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幸好,幸好东西送到了。 殊不知,那封信和锦囊此时却又回到了王府,被摆在了明老夫人的眼前。 锦囊内藏着用黄纸包裹的药粉,粉白的颜色瞧不出是什么,可看过信之后明老夫人原本平静的神情起了波澜,要不是她多了个心眼,这王府就要毁在她的手上了。 「老夫人,再过半月王爷就要回来了。」一旁的妈妈提醒明老夫人,到时怕是又要演一出苦戏。 「来得好!」明老夫人朗声道,「这回让他自己亲眼瞧瞧,自己究竟娶了一个多么愚不可及的妻子,要将明家拉入万劫不复中去!」 所有人都在等,齐家在等,齐敏兰在等戚相思的死讯从牢里传出去,百姓们茶余饭后也等着有什么新鲜消息传出来,相比之下,誉王府和刑部就显得安静许多。 数着日子的时间过的特别慢,二月到三月,迎春花开满了京都城,就算是没有出天牢戚相思都能够感觉到它们开在牢房外的墙沿,偶尔风吹入牢房内,带着初春雨后的清新。 这一日,戚相思醒的很早,把前几日送过来的衣服穿上,对着无光的墙壁轻轻抚着头发,半个时辰后,牢头来给她开门,请她出去。 一个多月没有出牢房,清晨的阳光都略显得刺眼,戚相思在门口微顿了会儿,不远处刑部尚书荣大人朝她走来,身后跟着刑部左侍郎,看起来神色凝重。 「戚姑娘,圣上召见。」 戚相思跟着他们朝刑部前堂走去,门口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她朝刑部外静谧的小街看去,远远的,巷子口有熟悉的身影。 「荣大人,齐太医是不是回来了。」 荣大人没有看到巷子口隐下去的人,只是端着严肃的神色点头:「两日前已回。」 戚相思拎了拎裙摆踩上轿凳,福身进马车前又道:「荣大人,南淮的野寇作乱多年,我在南县时就时常有听闻,若是这些人能得以惩治还百姓一个和乐安康,可真是功德一件。」 第44章 何止是功德。 荣大人脸色不改看着她上了马车,叫一波衙役两侧守着,跟着上了马车。 左侍郎李大人对戚相思刚刚那番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马车之上便开始问起来:「大人,这南淮野寇作乱的事也不是您这儿归管,她提起来莫不是有别的意思?」 「说是永州管辖之内,这些年也未见其效。」荣大人看了眼窗外,神情平淡的很,「就算是要管,也得朝廷下派,我们岂能随意做主。」 「大人说的是。」李大人赶忙附和,「这案子也拖了些时日,如今齐太医回来了,能早些结案也是一桩心事。」 荣大人见他时不时提起来,便和他多谈了几句:「你以为这案子如何?」 「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到像是有人刻意策划。」李侍郎坐到这职位前也外任过好几年,见过的案子说不上多却也有十几件,这种证据尚未清明前就闹的满城风雨,势必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当然他也不傻,皇城根下玩弄权术的大有人在,他们不过跟着罢了。 荣大人没吭声,李大人识趣的不再往下说,马车走的不快,半个多时辰才到宫门口。 从侧宫门进去,过了长长的宫道,戚相思在玉明殿的偏殿见到了当今圣上。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略显中气的声音中参着一抹嘶哑,并不显得威严,跪在地上的戚相思微微抬头,余光瞥见,瘦削的身子撑着宽大的龙袍,看起来气色不错。 这是戚相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拜见皇上,用老态龙钟来形容为过,可久病不愈的身子拖垮了他的精气神,怎么看这幅不错的气色之下还藏着虚。 荣大人和李大人进来之后就站在了一旁,皇上打量着这个掀起满城风雨的小姑娘,十六七的年纪,模样清秀,放在众多世家小姐里既不算很漂亮也不算很优秀,倒是那双眼睛,清澈的直白。 「你……是永州人?」 「回禀皇上,民女叫戚相思,是永州南县人氏。」 「那你为何冒用齐家小姐的名讳?」 「民女这么做实乃不得已。」戚相思把这前因后果用最简短的话说了一遍,最后提到戚家的案子,皇上朝着刑部尚书荣大人看去,后者走到戚相思的身旁复述了戚家的案子。 半响才等来皇上一声似听进去了的「嗯」,他望的是殿门的方向,话说的很缓:「此事兴许有些误会,就让齐大人自己来和戚姑娘说明清楚。」 话音刚落齐鹤年就进殿了,看样子已经在外等了有些时候,几个月来奔波劳碌之下让原本显胖的身子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也精炼不少。 唯独是他脸上的笑没有变,恭恭敬敬行礼之后看戚相思的眼神中还充满了关切,关切里还透着些无奈,似心疼似有难言之隐,演绎的极为到位。 「有劳皇上为臣挂心此事,我的确与戚家两位老爷相识,因为兴趣相投,对医术上的事相谈甚欢,所以在南县停留了数月,还与相思的父亲成了至交好友。」齐鹤年顿了顿望着戚相思,神情些许心疼,「就在我离开永州去南淮时戚家忽然遭逢巨变,待我回来案子也已经结了,我并不知道这孩子活着,要不然,我肯定不会让她吃这么多的苦,如何都要将她带到京都城来养大的。」 说完这番话齐鹤年的眼眶硬生生是红了,皇上问道:「这又为何将你视作凶手?」 「家中突逢巨变,又是在臣离开后几日发生的,看着这么多亲人一夕之间与自己天人永隔,成人都难免受刺激更何况是个孩子,她会将我认定是凶手也情有可原,因而走错了路做错了事也有臣的责任,这孩子吃了这么多的苦,圣上,请您宽恕于她,容许臣带她回去,今后臣愿认她做干女儿,好好照顾她。」 一把年纪的皇上听的感慨不已:「虽有过错也有功劳,好险没有酿成大错,戚姑娘,你可愿意?」 「民女不愿意。」戚相思平静的拒绝,微仰着头,似问是答:「民女怎么会认杀人凶手为父亲。」 「你为何还这么说?」 「八年前太医院广招大夫,齐鹤年游历各处,在南县认识了民女祖父和父亲,见祖父和父亲医术颇佳,起初他想劝服祖父和父亲到京都城来为他所用,可惜祖父和父亲志愿并不在此,于是他留在南县几月,借商讨名义,向祖父和父亲学医;后来他得知祖父有一药鼎,用数味珍贵药材烤炼而成,假意离开之后联合南淮的野路子杀了戚家上下三十几口人,为了掩盖事实真相还纵火烧毁戚府,与县衙联合,向州府施压,让这个案子整整沉积了四五年。」 齐鹤年脸色未变,只是多了几末无奈,像是戚相思往他身上泼的全是脏水,但他虽然冤屈却不忍责备与她:「那是戚老爷见臣为圣上的身子忧心,虽不能前来京都城,却愿意尽一份心,将此物赠给了臣。」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