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惊砂之残阳如血》 第1章 祝融峰上 卷首语: 大唐开放包容,盛世灿烂辉煌,河清海晏,民康物阜,处处是如歌岁月的华章。 王朝贪图享乐,社会纸醉金迷,暗流涌动,波诡云谲,时时有群雄争霸的椽笔。 福兮祸兮?诗云:维南有箕,维北有斗。 书曰: 盛世如歌,民为序、文成宣,历史作咏叹,唱响中华大地每一片热土上的美妙华章。如梭的岁月里,华章中曾经叱咤风云、雄霸天下的最强“音符”都成了过眼云烟,尽归了尘土。 只有道,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不生不灭,无形无象,亘古不变。 还有侠,根植于九州热土,浸融在华夏血脉,以天下为己任,除暴安良,代代相传。 众多悟道者中,有两个人在衡山祝融峰上结庐而居。 一处耸立的岩崖畔, 四间低矮的草庐边。 古松树下, 黄草席上。 一位杖朝老者, 一个舞象少年。 迎着晨曦相对而坐, 向着寒风侃侃而谈。 身旁两盏清茶, 崖畔一山浓雾。 老者满眼赞许之色看着刚刚行功完毕的少年。 少年睁开眼,一脸的懊恼:“师父,徒儿冲关又失败了,还是没能突破五雷火神功的第七重境界。” 老者捋着须道:“屡冲而不破是遇上瓶颈了,你在第七重境界才首遇到,已经超乎为师预料了,若是师祖泉下有知也必十分欣慰,要知道我们都是在第六重上就遇到了瓶颈,而你的师兄更是在第五重上。要想打破瓶颈须得大体悟、大机缘才可,当年为师也经历了三年的打磨才得以突破。” 少年听罢脸上掩饰不住有些欣喜。 这是一对师徒,老者道号白云先生,是武林七大宗师之一。少年道号天霄,俗家姓名叫龙潜。 白云先生道:“如此看来,预要修炼五雷火神功,须得无惧繁琐先将本门入门功法练得炉火纯青才是正途,嗯......筑基不牢难成金丹呐。”——白云先生颇为感慨,抚着须的手停了下来——“你天资奇佳且又勤奋,未来可期,他日必有一番成就。” 龙潜道:“徒儿只是想一步步走得踏实些,得您悉心传授武功,还指点教导道家典藏,不敢有一日惫懒,不敢辜负您的期望,更不敢堕了师祖和您的威名。” “前六重境界均能逐一突破,如今也算是身具五雷火之六九功力了,现在进阶第七重却屡次不能破境——嗯,多长时间了?” “有一个月了。” “五雷火神功源自道藏真经,是你师祖在昆仑悟道得法而成,乃道家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道藏有云:‘诸法之中,雷法最强。’雷法之中又以五雷火的丹阳之气最罡。修此功法最重天资与悟性,讲究的是道法天地之则,天人合一之势,循序渐进必有大成。” “徒儿知道,咱们这门功法也叫五雷火真法神功,先炼三元真火,再锻南明离火,修成金丹则成五雷火正法神功。” “正是如此,在真法阶段共有九重境界,须分别对应修满九个小周天。切记,只能以五雷神掌导引五雷火真力才能突破每一重的小周天,突破后该重境界方能圆满,施展起来才可得心应手。故而修炼之时须怡神守形,谨守养形炼精,积精化气,炼气合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之五步法则。” “是。” 白云先生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所谓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说的就是高深强劲的内功和厉害的武功招式,二者是互为表里、缺一不可。内功为里,招式为表,即便招法再高明、再巧妙力道弱了还是没用。 “故而我派的各项武学皆以五雷火神功为基础,神功主修奇经八脉,九重之后内力九转,再导引真火打通十二正经,修满一个大周天乃成金丹,此谓九九重阳之功也。” 龙潜很坚定地道:“师父您在第九重境界都十多年了,厚积了这么久,薄发之日一定能修满大周天,成就九九重阳之功。” “此功法自面世以来只历经了师祖和为师两代,我们同样都困囿于大周天这一步,估计与我们当初筑基不足有关,唯望你能率先炼成五雷火正法神功,当是本门武学之幸事。师祖曾说国子监有部藏书可助最后关头破关,为师机缘不够未能如愿,若你能有幸一观,再由此证道师祖必会含笑九泉。” 龙潜很清楚师父常提起的这部世间孤本,但今天的谈话让他感觉与往日有些不太一样,也未多想,调皮地道:“还需谨记‘真火五雷,步步相随’。” “这八字真言深邃奥妙,慢慢体悟吧。你停滞已有一个月是因为少了历练的感悟,意境薄弱则气息运转出现结滞,这便是瓶颈了,愈是此时愈不可幽闭修炼,急于求成会欲速不达,且久锢深山于你在道法上的感悟无益,于功法上更是无助。” “徒儿有些急于求成,总想一鼓作气冲开结滞。” “是到了让你下山历练的时候了,此亦悟道之途,只是行走江湖时需谨记,五雷火神功威力太强,非到危急时刻不得与五雷神掌之火雷掌联用,切记,‘火掌并用’妄施不藏必受反噬。” 龙潜点头称是,想起要出师下山,鼻子一酸正要说话却被白云先生挥手制止了。 “月初你大师兄来信,说‘青云剑法’再现江湖,这是你义父的独门武功,但让人不解的是竟与朝廷官员被刺案有关。下山后可到常山郡九门县找官家县尉辨别识证。只是......这消息来得有些突兀,这些年为师曾多方打探你义父的消息都一无所获,这一回竟像是自动跳了出来。” 龙潜对自己的身世一直心存疑惑,但从未得到任何答复,今天终于听师父主动提起,心中起了些波澜,急道:“师父您终于肯告知徒儿的身世了。” “并非为师有意隐瞒,只因你是辗转了两人才得拜入吾门下,所以关于你的身世到了这里已然语焉不详。不过据你义父当年托孤时匆忙间所说,似乎牵涉了一桩大案,但究竟是何案子,什么缘由,只有找到他才能解开困扰你十八年的身世之谜,为师恐难再顾得上了......” 龙潜变得急迫了,也未细听白云先生说话,说道:“可是义父已经九年没有任何音讯了。” “在吾白云房的案几旁有个白布包裹,是你义父当年留下的,案几上有盆菊花,下面压着一封书信,你都带走吧,下山后慢慢看。此次下山既为己也为道,于己则是到了渡此心劫的时候,于道则当记修道有成要以助国济人为上,国不清则有妖气,人不安则道不行,除魔护道须行至简无形之路。” “是,师父。” “有缘起亦会有缘灭,你我师徒已结缘九年有余。”白云先生转身取出了一管泛着紫金色的洞箫说道,“这是九节紫金箫,虽然中空开了六孔,却是用乌钢配玄铁和紫金打造而成,坚硬逾钢不惧刀剑。如今你已将本门的‘紫箫剑法’练成,配以紫金箫施展足以立足江湖,今日吾就将此箫赠与你。” 龙潜问道:“这管洞箫并无刃口,怎会取名箫剑呢?” 白云先生答道:“师祖年轻时曾仗剑江湖纵横天下,中年以后发誓再不涉足江湖,不愿再造杀戮,更远遁昆仑潜心修道。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块玄铁,请高人打造了这管洞箫。 “他将所擅的剑法招式加以演化,独创了这一套紫箫剑法,招法精妙专打经脉穴道。这些年为师终于领悟了他当年的心境,便也安心闭关,再将紫箫剑法改良和提炼,如今威力更甚当年。” “难怪徒儿吹奏箫曲时,能感受到紫金箫里发出的金戈杀伐之音。” “它本是乐器,也是道家玄门的法器,可助你修道、悟道,武功只是辅佐,不是争强斗狠之资。除非遇上妖邪,它才是护道救人之器、活命之物,不得已作为兵器也应以防身为主。师祖之所以弃剑不用是恐刀刃之下再无回旋余地,刺穴制敌能给人放下屠刀的机会,这是显我道家玄门的悲悯。” “徒儿谨记。” 第2章 雾中嘱托 “如何运用只在一念之间,是乐器、法器还是凶器倒不可一概而论,入世后就用紫金箫的音律洗涤心神,这于你在大道上的参悟会有裨助。” “您的伤......可完全恢复了?” “为师伤势已复,无须挂念。你已尽得吾真传,所学武功都是上乘武学,行走江湖应无大碍。若将来遇上当世的顶尖高手,只其中一个人称‘邪神’的西域和尚须万分小心。”——白云先生从身后拿出一卷纸来——“......此人也要留心关注。” 展开那卷纸乃是一幅字,只见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飘逸潇洒,字曰: 我乃荒野一匹狼,空山啸月饮苍茫。 时来若得惊雷意,再荡江湖不嫌忙。 ——《独狼吟》 龙潜道:“这诗好大的气魄,透露出一种卓尔不群的自傲,诗人以狼自诩,在无数的岁月里独自忍耐,就等平地起惊雷,机会降临了便要涤荡江湖,我能感受到他那种身怀纵横天下的实力,却又掩不住时运不佳徒叹无奈的苍凉,作者是谁?” “潜儿,你倒像是他的知己,诗作者名叫兰傲,江湖人称‘独狼’,此人雄才大略,行事亦正亦邪,一手金刚狼爪功夫独步江湖。” “您是被他打伤的?” “也不尽然,这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彼时为师受江湖正道所托与那邪神决斗,逼得他发誓终身不再踏入中原。这些年吾心中一直忐忑,当年处置得是否太过仁义,唉......日后行走江湖若遇上邪神一派,为师许你破杀戒,务必下重手尽除之。” 龙潜很讶异师父的态度,这么多年了能让他大动无明业火,说出杀戮的话语实在少见。 或许这是师父心头未解的一个劫数,龙潜说道:“这事听您说过,徒儿觉得不怪您有宋襄公的仁义。那时您是险胜,还得故作轻松掩饰被其毒掌所伤的痕迹,其实内力已经有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总之还是成功吓得那邪神立下了重誓。” 白云先生继续道:“......后吾返回,路经长安七凤坡时与兰傲相遇,这幅字便是他在七凤坡的试剑亭大醉后书赠为师,第二天我们便恶斗了三天三夜,最终他受吾一掌,重伤呕血而走,就此消失了十年,吾也内力耗尽中其一爪,养伤至今。” 龙潜眨眨眼,脑中想象着当时恶斗的场景,说道:“兰傲不顾您受伤在先趁虚而入,不是英雄。” “彼时他并不知道为师有伤在身,而且这场决斗是有约在先,不怪他。”白云先生神色颇为郑重道,“但此人你要多多留心关注。” “您需要我关注他什么呢?” 白云子并未直接答复他的疑惑,从袖中掏出两只锦囊,都递给了少年,道:“蓝色这只,当你突破瓶颈进阶第七重后拆看。” 龙潜眨眨眼,左右细看锦囊。 “这只黑色锦囊......”白云先生似乎有些顾虑,顿了一下继续道,“在你左右为难,面临天大的抉择时拆开此囊罢。” “师父,吾会遇上什么‘天大的抉择’啊?” “......没有机会拆看此囊最好。” “还有一事。”白云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玦递了过来,说道,“下山后先历练一年,年底时带上这枚青玉玦去洛阳太微宫拜见住持方丈紫阳真人,他屡次来信邀吾遣门下弟子参加其主持的武道岁举‘太极凌烟榜’,今年是其发榜之年,你便代表本门试试今年的凌烟榜岁举。” “紫阳真人不就是江湖盛传的道家大宗师吗,这个太极凌烟榜是什么?” “有关此榜他自会给你解释,之前为师已婉拒过一次了,这次紫阳道兄差人送来这枚青玉玦,是暗责为师不能决断之意,所谓‘君子能决断则佩玦’嘿......” “是,师父。”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崖畔浓雾深深,只有寒风拂过。 白云子站起身慢慢走到崖边,抬首远望,仿佛在努力透过无尽的山雾眺望空灵的天河。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随着山风飘过来:“潜儿,你可还记得天宝九载九月,也就是去年你突破第六重境界的那一夜,当时你欢天喜地地跑来,却发觉为师心神不定,才开口问得一句,却被吾挥袖赶出了白云房。” “记得,那时——” “彼时吾已夜观天象,见云开之时四星聚于尾宿,阴雾四塞,北亮南暗。当时你问为师为何忧心忡忡?吾并未答你,唉......所谓四星合,即金木水火四星会聚,独缺土星,而大唐皇家合应土德,故而此天象主其国兵丧并起,君子忧。北亮南暗,主兵丧之祸起自北方,实为不祥之兆,故而为师心忧,忽略了你的惊喜。” 龙潜有些心惊,不知白云子忽然提到国之不祥征兆有何用意,问道:“是这天象要应验了吗?” “当今天子已无复初登大宝时的圣明,朝廷颓势已显,天下乱象已呈,盛世犹如昙花一现,只苦了黎民苍生......唉,武林之中只怕也会掀起一场浩劫。吾辈悟道者,秉持天下大义行走江湖,为国救民安平杀逆可得上等阴功。为师曾用奇门遁甲推演,显示大乱在即,下山后尽尔所能多为天下百姓造福祉,多为武林同道行护道之举,多为可为之事罢。” “师父,道家好为帝师,何不让那些入世之人去操心呢,您已出世多年,脱离凡尘隐于深山,既如此,何不无为?” “潜儿,此言差矣,道家所谓无为者非不为也,是做事需有度而为,不可过度为之的意思。道家玄门无论出世、入世都从不避世,盛世之时隐于深山修道齐身,大乱之时便须主动入世,尽己所能去救世,实则是为当为之事也。” 龙潜哽咽道:“只是徒儿还想在您膝下尽孝......” “嘟!休做那小儿啼状,天象已现国将有难,历练不过是让你增见识、阔眼界罢了。道士下山为国为民,这是铁律,国将有难责无旁贷,这是宗旨。好男儿当以有为之身创百世声名,只要能建助国之功,赴救国之难,为师准你或走江湖驰名于山野,或行仕途闻达于庙堂,都由得你,勿毁道心即可。” 白云先生心情明显愉快起来,微笑着久久地凝视着远方,渐渐地眼神又变得深邃了,说道:“悠悠盛世,如光如浮。天意如此,奈之若何?潜儿,你再吹一首《载驰曲》吧。” 龙潜知道,这是一首《诗经》中的曲子,说的是在家国遭难之际,有志士仁人迎难而上挺身而出。他已经领悟到师父要听这一曲所蕴含的深意,这不就是刚才师父教导的入世当为之意吗?于是收敛心神,凝神静气拿起了紫金箫。 不一会,祝融峰上的浓雾中便飘出了幽幽的箫声,如雾涛一般缓慢地层层推进,如雨丝一样轻柔地阵阵纷飞。那乐曲,如陈酿一般纯正厚重,徜徉于浩然天地之间,隐隐透出凛然的正气。 慢慢的,呜呜的箫声把山和雾,青和白都揉了进去,在团团的雾气中,载驰曲静静地流淌着。 白云先生看着草庐四周种满的菊花,以及眼前熟悉的一切,心满意足地和着箫律低声吟唱:“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第3章 遭遇窃贼 “烈烈寒风起,惨惨飞云浮。 “太宗皇帝这句诗是描述了冬季肃杀的景象,如今已是百多年过去了,意境还是这么形象。只不过现在可不是冬季,都四月天了,北地依然是寒风烈烈,飞云惨淡。”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道士,正走在去往相州的官道上,迎着落日一个人安步当车,从背影上看,他身长七尺,发髻高高盘起,戴着莲花冠插了一只子午簪,一身绯红道袍,脚踏十方鞋,手拿尘尾,背上插着一管泛着紫金色的洞箫。 那道士就是龙潜,在衡山上又踯躅了近一个月才下山历练。下山后一路北行走了快一个月,过了黄河,北国的天空依然寒风凛冽,但这点北风对只穿了两件衣衫的他好像没什么影响,倒是蛮有兴致地在行路中念起了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这句诗来。 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旁侧的天空,一群天鹅从天边飞过,并不和暖的太阳挂在天际,从他露出的侧脸可以看出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道人,鬓角还留着悬头穗。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三骑快马的声音,马蹄声得得响,很快就来到龙潜的身后,但他脚步未停,只平缓地走自己的路。 反而是其中一名马上的乘客“咦”了一声,因为一道紫金色的反光吸引了他。从反射来的光源,看到是一名徒步道士背后插着的一根物件,有着多年行走江湖经验的马上的乘客立刻就判断出这根物件不凡。 马环铃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那三人骑着快马从道士身边疾驰而过。 龙潜只看见他们的背影,这三人中头一个很显眼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另两人都是一身劲装打扮的汉子,发出“咦”声的汉子身材消瘦,闪身而过时还回头盯了那道士一眼。 风声中,隐隐从前面传来几句对话,龙潜内力深厚,在马蹄喧闹声里乘客的话音还是飘进他的耳中。 消瘦汉子道:“关二兄,你没见有宝贝现世了?如不顺手取了,岂不是浪费?” 须发皆白的关二兄说道:“不要节外生枝,咱们得赶紧的,别失了王爷的踪迹,要是叫他遇上那和尚可就糟糕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温老弟,你号称‘穿千户’是不是看见好东西,手又痒痒了......” 三骑马跑得远了,龙潜断断续续听到了这几句,只习惯性地捋着右耳的悬头穗,冷笑着摇摇头,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时辰后龙潜进了相州邺城,寻了家客栈住下时已是掌灯时分,经过长途跋涉身体已经困倦,胡乱用了点饭食便解衣睡下。 睡到半夜,龙潜突然惊醒,因为他听到从房顶的瓦片上传来咯咯两声轻响,这声音极细微,就像是一只飞鸟落在了屋面上。 他立刻便知道是有武林中人在屋顶行走,听声响此人轻功极好,内力显然也是不弱。于是睁着眼盯住房顶看了一会儿,竟然再无响动了,好奇心起,也未起身,躺在被子里暗暗运起了内力,将听觉范围和灵敏度迅速提高。 果然细听之下能够感受到房顶还有一丝细微的呼吸,那人落脚后一直没有任何动作,很明显是这位房上客江湖经验老到,正在观察四周情况并仔细感受房中人是否有反应。 龙潜一边监听着房顶一边在脑中回想,下山这一个月没有跟任何江湖人士有什么过节,可以肯定不至于有人夤夜前来报复。那么只剩下来者是窃贼的可能性了,可是自己两袖清风除了几文散碎银子,哪儿有什么财可露?以致引起此人的关注,看来这偷儿是个新手,打眼了。 龙潜笑笑摇摇头,一个有眼无珠的偷儿罢了,若只是来偷钱财,待他进门摸钱时将他吓走就算了,便懒得搭理那房上客准备翻身睡去。 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对,普通的偷儿哪有房上客这样的身手,而有这样身手的房上客,又怎会花时间来盯住没有任何江湖恩怨且两手空空的自己呢?若他盯的是别人,可落脚点也不对。要说是路过的,怎的半天都不走?” 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自己有什么东西被人盯上了,对方想趁夜来盗取。 龙潜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圈行李物品便得出了结论,值得这样的高手惦念的,只有午后在官道上遇到过的那三匹快马,其中一人盯上了自己的那管泛着紫金色的洞箫。 “若所料不差,来者应该就是那消瘦的汉子,绰号叫穿千户的温老弟了。”龙潜心想。 龙潜极聪慧,连师父白云子都曾多次赞叹其长于思考,擅于举一反三。 虽然才刚下山没多久,看似未经历世事,可修道之时也是遵循道家“大隐于市,上士得道于三军”的法则,即便避于深山却不离尘世,还时常跟师父一起下山行走江湖。 凭着道家修行出的大智慧和自身的聪明机智,他也是一个对世事一点即透的人,而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所以立刻便想透了,这偷儿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房上客听了半晌没发觉房里人有什么反应,便轻轻挪开了一线瓦缝,从缝中悄悄伸进来一根竹管,不一会儿,竹管中冒出了阵阵青烟。 龙潜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眉头稍蹙,这贼竟然用上了鸡鸣五鼓返魂香,是要将人迷倒后再入室取宝了。 他艺高人胆大一时顽皮心起,决定要给这个窃贼一个惊吓。 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在胸腹中暗暗运起已经圆满的第六重绝学内功,内力一转,胸口变得一片通红,再将气息在肺内聚于一线,嘬唇对着那竹管冒出的青烟轻轻吹了过去。 他吹出的那股气息只有靠得近了才能感受到附带着的灼热高温,气息一碰上那股青烟便在无声无息中将其化成了白烟迅速飘散掉。两口气吹完,迷香彻底失去了效用,而房上客还完全不知晓。 又过了一刻,房上客料定房中人已被迷倒,放放心心地将窗户栓撬开,一个闪身便进了房中。 房上客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也蒙着黑布,他闭了闭眼迅速适应了黑暗,一双贼眼便开始四处寻找此行的目标。 突然他一个机灵,全身汗毛乍起,背心感到发凉,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悚一下子从脚底传到头顶,一抬眼便看见了一个人,已经周周正正地穿着袍服,盘腿坐在床沿笑眯眯地看着他。 “哟。”他低呼起来,迅速又用手捂住了嘴。 “福生无量天尊,你是在找这个吗?”龙潜口中宣着道语,声音很富有磁性,微笑着举起一物道,“这叫九节紫金箫,能被你盯上还算有眼光。” 见房上客神色还在游移不定,龙潜单手舞着洞箫,继续戏谑道:“温兄,宝贝不光现世了还就在你的眼前,怎么不感兴趣了吗?” “啊哟!”房上客第二次惊呼起来,这位号称夜穿千户,日走百家的神偷,出道以来第一次被吓得失了态,“你......你怎知道我姓温?” 刚说完话,那姓温的立刻意识到今晚的危险,抬手打出一蓬迷粉,两脚一顿就要朝窗户跃出,哪知手掌刚刚摸到窗沿,双脚就被软软的一物给裹住了,整个身子又被拖回到房中,摔在了地下。 龙潜已经站在他身后,从床沿到窗户还离着三步远,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就出现在了此处。他左臂一抬从那姓温的双脚上将袖袍抽回,右袖挥舞两下,把房中的迷粉全部扇出了窗户。 那姓温的反应也是极快,肩膀才一着地立刻借力弹起了半边身子,连环铁脚迅速踢出。 他之所以号称穿千户,腿脚上的功夫便是他的成名绝技。 龙潜双掌一错,只见他抬起双臂连画两个弧圈,就听“噗噗”两声,那姓温的踢出的两脚竟然变成了左脚踢右脚、右腿踢左腿的结果,微笑道:“土雷掌势独有运化之功,尔当自食其果。” 那姓温的再次摔在了地下,眼中闪出了骇色,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心中只在暗想,“实在古怪,这道人怕是个妖吧。” “说吧,何方宵小之徒胆子不小,竟然敢来偷吾的东西?”龙潜淡淡地说道,看不出他是不在乎还是愤怒。 那姓温的心一横说道:“老子也是有名有姓的好汉,既然学艺不精被你察觉,有啥不敢报名号的?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穿千户’温不空,说的是老子日走百家,夜穿千户从不空手。” “从不空手吗?嘻嘻,那你今日可有提上礼物来登门拜访?空手而来礼数上可不周到。”龙潜戏谑地说道。 “这......那是,那是以前......不空手。”温不空尴尬地嗫嚅着。 “你还有两个同伴呢,是在给你望风吗?不如叫进来咱们一起说道说道。” 温不空见那道士背起了双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瞅窗户就在头顶,立刻抓住机会左手弹出一枚暗器打向那道士,右掌猛地拍地,同时脚下用力,极快地从窗户跃了出去,伸手在房檐上一搭翻身站上了屋顶。 回头没见对方追出来,嗤笑道:“一个小嫩雏,就凭你也想留下温爷吗?呵呵,老子去也。” 轻功一展便要化成一只夜枭融进茫茫的黑夜里。 刚一抬脚便一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胸口迅速内凹同时一股大力吸住了温不空的头顶,怎么都摆脱不掉。 温不空大惊,双拳一招“两拳挟山”,两只拳头运足内力就向那人腰两侧猛击。 那人也不还手,胸口一鼓猛地震出一团真气,将温不空推得向后凌空倒翻了两个跟头。 温不空双拳因为全力施出,惯性之下“嘭嘭”两声全部打在了自己的头上,脑中一阵晕眩,七荤八素之间抬眼看见在月光下,面前站着一位翩翩美道士。 许是脑子糊涂了,根本还未意识到对方武功高出自己甚多,温不空下意识地翻手抽出一柄短刀全力向那道士扑来,道士脚下一勾,温不空站立不稳,摔倒在屋顶,“啪”的一声手背被那道士快速一击,短刀掉落在屋面上滚了两下滑出屋面,直直地插进了地面。 “还要再打吗?”龙潜淡淡地说道。 温不空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两人武功差距太大,继续打下去只有自取其辱,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栽。”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何人,你的另外两个同伙在哪里?” “我们是......只怕说出来你承受不起,还是乖乖地放我走,对大家都有好处。”温不空面色有些狰狞,狠狠地威胁道。 “呵,看来你是有所依仗的,也好,从跟吾见面你便连出了五招,既然不愿回答问题,只要你能受吾一掌便作罢,如何?” 话音才落,龙潜如鬼魅一般蓦地站在了温不空的面前,轻轻的一掌按在了他的小腹上。 温不空根本来不及招架,就觉得小腹丹田处一阵火热,马上感到像有数万根烧得通红的钢针刺进了丹田,全身登时酸软无力,丹田处犹如钻骨的刺痛让他惊叫起来,可是空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因为龙潜收掌时速度极快,袖袍一拂,封闭了他腿上的穴道使其无法动弹,也同时点了他的哑穴。 温不空脸上肌肉扭曲着,那钻骨的痛楚迅速蔓延到了全身,豆大的汗粒从头上一颗颗冒出来,疼痛过后马上感觉全身像是掉进了大熔炉里,每一根汗毛都在冒出大汗,甚至连血液都开始沸腾了,这感觉就算是阎罗殿里的酷刑也不足其半分。 其实龙潜的手掌不过是甫一沾他身便撤了回来,但就这么一息间,掌中吐出的一丝内力迅速封闭了对方的血脉。 温不空的面颊上也能感受到龙潜手掌上带出的火热掌风,月光下看见对方的手掌呈血红色甚是可怖。 温不空的痛楚就是那一刻发生的,对方的手掌一撤,魂魄好像又回到身上,大口喘着气,口中还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第4章 江湖风起 “第四重五雷火功力,这才用了三分力道。”龙潜袖袍再拂解开了温不空的哑穴,说道,“可以乖乖的回答问题了吗?” “好......好,别,别再动手......”温不空害怕极了,像刚才那种地狱里的煎熬感受不想再次尝试了,中掌处还是火辣辣的痛,两手撕开衣衫,就见小腹上有一只淡黄色的手掌印,在掌印边缘还起了一圈的水泡,像是中了毒却又看着不像,吓得说道,“我说,我说。” 这一瞬间温不空好像听见那道士喃喃地自语:“五雷火还是太霸道了,难怪白云先生嘱咐不得擅用。” “我们是,鱼......龙帮的人。”温不空已彻底投降,说话间还有些犹豫,但不像是因为害怕那道士的样子,“我跟史玉刚是结拜兄弟——就是另一个骑马的年轻汉子——他外号‘走百家’,我们共同投奔了鱼龙帮,其实都还不算是帮里的人,只是外围的伙计罢了。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叫关精懿,他才是鱼龙帮的人。他们二人还在客栈的房里,并不知道我要来盗取你的金箫。” “鱼龙帮?”龙潜沉吟着,“没听说过,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也敢这么胆大妄为,看来你们几个都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人。” “不......唉,也是。”温不空好像并不认可那道士的评判,但只是嗫嚅着没有继续反驳。 “你们急匆匆的是准备团伙去偷盗哪家大户?还有你的同伙住哪里,你又是怎的知道吾住的房间?” “我们不是贼......都怪我手痒,因为帮主就要回归,这是天大的喜事,就想多给他老人家准备点小玩意儿做贺礼,这才觊觎了您的黄货,结果连累了鱼龙帮的名声都被人看瘪。他们......就住在你斜对面的客栈二楼乙字房。你,你这身装扮很是扎眼,只要给点小钱很容易就从小二的嘴里打听得到。” “呵,待吾去将那二人捉来再说,你就先在这儿吹吹风吧。” 龙潜袖袍一拂点了温不空的两个穴道,后者除了还能说话,全身顿时僵硬躺在屋面上动弹不了,有心开口唤那道士回来又担心惊动了周围的住客,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道士身影一闪从屋顶消失了。 从温不空的身手来看,估计他两个同伙的功夫也低不到哪儿去,龙潜心想,既然有这样身手的贼子被自己撞上了就必须要施以惩戒,否则对百姓的危害就太大了。 他功夫本就了得,在夜色里朝着对面的客栈而去,蹿过一条街面和三间房顶时连夜猫子都没有惊动。 二楼的乙字房太好找了,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居然还亮着灯。 龙潜悄悄来到房门边就听见里面有人在悄声说话,由于房中大亮,不好润湿了窗纸破开洞往里面窥视,只得隐身在窗外阴暗处静静地偷听。 里面的说话声并未停止,中间还有杯盏的碰撞,听声音房中二人正在喝茶,龙潜的到来没有让里面的人有丝毫察觉。 “史老弟,温兄弟这会儿都还没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吧。”——听声音比较苍老,应该是那叫关精懿的在说话。 “关二兄别担心,他‘穿千户’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回话的便是史玉刚了——“我们兄弟的轻身功夫在关西可是响当当的,呵,他也是忍耐了多年,一直听从鱼龙帮的号令没有出手过,这次估计是看上了那小道士背的金货了。” “嗨,你们兄弟俩还想着再操老本行吗,真是的......” “许是他听到帮主要回归的消息给高兴坏了,就想替您给上面的堂主弄点新鲜玩意儿献给帮主,聊表心意罢了,所以他说要出去一趟,我便没有点破。” “他的心意老夫能理解,但还是不要多生枝节的好,老夫上面的堂主一再嘱咐咱们在帮主回归前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千万别引起各方的注意,都这么多年了大伙儿都遵令行事,这一次温老弟出手别弄巧成拙了。” “放心吧,走夜户的人最迟寅时末必定回来。对了关兄,您上面的堂主这次急匆匆地将咱们支派出来,万一帮主提前归来,堂主身边可就少了像您这样的好手,到时候别被副帮主和其他龙派的堂主、鱼派的人给抢了先手......唉,不是听您说堂主现在武功尽失吗,万一他吃了大亏......” “哈,史兄弟你这话里话外其实是在担心正式入伙时的归属吧,放心,堂主已经答应你们兄弟加入龙派了。奉承话就少说了,老夫算什么好手,边儿都摸不到的小角色。要不是因为咱们如今这个光景,人手不足,帮里的人个个都恨不得一个当三个用,否则哪儿能轮到咱们兄弟出马办差。” “唉......不知他恢复武功还有没有希望。” “是啊,若是他的武功恢复了,就他那一管纵横天下的神枪——呵,你就别瞎打听、乱刺探消息了,都已经坚定地跟了为兄这么多年,莫非临到帮主快要回归反而心神不宁了?告诉你,当年若不是堂主仗义搭救,老夫早就成了白骨灰,所以我铁定了跟他绝没错,也多承你们兄弟如此笃定信得过老夫,这些年一直跟着鱼龙帮隐藏身形、卧薪尝胆。” 史玉刚颇为感慨道:“没有心神不宁,只是有些担心他罢了。” “呵,算了,事到如今反正也快揭秘了,老夫便破例告诉你,我跟的堂主他姓云,这下知道分量了吧,但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别的等正式入帮后再告诉你。” 史玉刚轻声低呼道:“姓云?可是人称‘铁管银枪’的云——” “嘘——你知道就行了,别瞎操心,他身边至少还有仙子在,没事的,咱们安心办差就是,不过他也叮嘱了,这趟差事要秘密查访,暗中保护。” “仙子?”史玉刚有点吃惊,“你是说云堂主是仙子的人?” “吓,看你这副样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当然了,内堂的事情你不清楚,今儿就再多告诉你几句吧,那仙子就是外号叫做‘玉琴仙子’的杨堂主,帮中兄弟们都敬其武功高强,尊称为仙子。她跟云堂主......嘻嘻,咱们龙派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早就有了那种意思,只是谁也不说破一直就这么若即若离的,大伙儿也就不敢乱说话了。” “哦哦,吓我一跳,原来你说的仙子是杨堂主,这事我也有所耳闻。” “那你当我说的是谁?” “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月桂宫的那位仙子呢,吓了小弟一跳......唉,这位广寒仙宫的仙子若是能叫小弟远远的看上她一眼,就是死了也愿意。” “啪”一声关精懿重重放下茶杯,恼道:“闭嘴,你瞎说些什么,月桂......这三个字从此休要再提起,还痴心妄想要看看这位仙子?小心你的眼睛,别到时候还连累了老夫。” “是是是,也就是话赶话咱们私下说到这儿罢了,我哪儿有这份胆子?再不敢提了,不敢了。” 连门外的龙潜都能感受到房间里的史玉刚还在无限憧憬地喃喃自语道:“那位仙子,兄弟们私下都说她是天下第一美,甚至连皇宫里的贵妃娘娘都比不上,什么貌若天仙、沉鱼落雁,都说还不足以形容......” 好像这个事实连关精懿都无法辩驳,居然也跟着叹道:“这话倒是没错,但咱们是没人敢去正眼瞧瞧的,凡瞧过她的人都被挖了眼睛,嘿,怪就怪在到头来居然没一个恨她的——记住了,那三个字别没事就挂在嘴边。” “不说了不说了,小弟还想留下这对招子阅尽天下美景美色,嘻嘻,除了她。” 龙潜在门外听了半晌,也没听到他们准备去哪家大户作案,心想,也许就是温不空临时起意来偷他的紫金箫,想替云堂主弄点宝献给那个要回归的鱼龙帮帮主,奉承巴结一番。 只要这两人不是去作案,便饶了他们,想到这儿就要转身离去。 “关二兄,鱼龙帮如今人口凋敝,又在关键时刻把咱们差遣出来探查一位王爷的行踪,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位王爷,身份贵胄,跟江湖事完全不搭噶,咱们是不是有点荒唐了?” 龙潜听到他们聊起此行的目的,便决定再听一听。 “云堂主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你看你又开始瞎操心了,若不是你们甘心放弃原有的江湖声望,跟着我一起隐忍多年,经过了时间的考验,老夫怎会将帮中的秘密告诉你?你们又哪里有份跟老夫一起出来办差?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鱼龙帮能量大着呢,待帮主一到咱们便会重新竖起字号和招牌,你们这些兄弟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入伙儿了,有你扬眉吐气的一天。” 关精懿放下茶杯,靠近史玉刚耳朵悄声道:“其实这都是上面安排的,连上面的上面那位也回来了。” 史玉刚眼中闪出光芒,脸上尽是惊喜,连说了三个好,道:“还好只是让咱们探查和暗中保护,没叫做别的,不然就凭咱们三个哪儿能够呢。” “自然是因为看中了你们兄弟轻功了得,探查消息熟门熟路,云堂主还特意嘱咐咱们须得低调行事,必须易服秘密行动,别叫这位私自出京的王爷察觉到。还有啊,这次的差事办完......若是老夫所料不差,应该会见到让你心心念念的月......的仙子,这不正遂了你的意嘛。” 史玉刚一听反而打了个激灵,之前还无限憧憬,事到临头了眼中却露出了惊恐,连连摇手说道:“千万别,我还想留下我的眼睛呢......”那关精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忍不住打趣了一番。 两人嬉笑一阵,史玉刚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道:“关兄,只要你记得答应咱们兄弟的事,保证入伙时一定给落在龙派就行,其他的你就放心吧,咱们兄弟是吃了秤砣心,绝对死跟着你,只要知道你是鱼龙帮的人就行,至于你上面是谁都无所谓,若不是当年你及时搭救——” “行了,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会儿时辰不早了,温老弟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干脆连他的行装一块儿整理好,就这么和衣而卧几个时辰罢,等寅时他一回来咱们就悄悄离店,留点银钱在桌上,别惊动了客栈的其他人。” 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开始收拾行装了,不一会儿就吹了灯,而龙潜早就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暗夜里,那道士的身影犹如一股轻烟,随着风吹,几个飘闪便回到了温不空的身边。 回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原本是想行侠仗义教训几个梁上君子,悄悄为周边百姓消弭掉财产损失的风险,没想到却听到一桩江湖隐秘之事。 料想这又是一个江湖隐秘帮派在做一些隐秘的事情,不过他们居然敢监视一位私自离京的王爷,这还真的超出了一般江湖帮派的所为,不太好猜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了。 对于庙堂上和江湖之间的瓜瓜葛葛他是略有所闻,不管是官匪勾结,还是兵匪一家的龌龊事情,都没甚兴趣,只看这些人的行事方式便知道都不是正派之人,忽然起了顽皮之心,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温不空,你见财起意心生恶念须要有一番惩戒。”龙潜来到温不空身边,看着躺在房顶已经被四月的寒风吹得脸色发青的温不空,笑道,“希望经此一戒,你们几人今后能多行正道,习武之人本该行侠仗义,少干些蝇营狗苟之事。” 温不空经脉依然被封着全身动弹不得,听那道士如此说,心下忐忑不安,不知还会再遭受什么样的酷刑,寒夜之中身上还在瑟瑟发抖,竟然莫名地又冒出了豆大的汗粒,颤声道:“小人再不敢行偷窃之事了,求道爷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一遭吧。” 龙潜并不说话,四处扫看了一眼,抓起温不空朝着一棵最高的大树而去。 一个一百余斤的汉子被他拎在手中犹如一个婴儿一般,几个起纵便来到邺城最高的一棵大树下。 龙潜提着温不空也未见他如何运劲使力,抬脚便蹭蹭地蹬上了这棵十来丈高的树颠,站在了一根枝丫上。 “道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只是贪图您的黄货,毕竟还未得手,您没甚损失,这......不是要将小的从树上掼下去吧?”温不空只道是要被从高空抛下去,摔得个骨断臂折,这个惩戒果然狠毒。 “哈,只是叫你冷静冷静罢了,没你想的那么恶毒,嘻嘻。”龙潜说着话,已将温不空的外衫撕成几条,把他捆在了枝丫上。 温不空终于明白了自己将被惩戒的方式了,急道:“道爷,这寒风吹得像刀子一样,这一晚上下来小的不就成了冰冻人吗,小的错了,保证改还不行吗?” 要知道,在北方夜里的寒风是何等的凛冽,更何况还是在树顶这样的高空。 龙潜带着有种捉弄人之后的顽皮笑意说道:“穴道还有两个时辰便自解,这期间你就多冷静冷静,忏悔过往的劣迹。至于小腹上的掌伤,去找一家医馆开几副治疗烫伤的药膏敷一敷就好了。” 温不空根本无法挣扎,身体跟树枝捆成了一体,那被压弯的树枝已经开始随着风势上下摇摆起来,见事态不再有回旋余地,他面色一横叫道:“温某认栽了,道人,你还是留个万字吧。” 龙潜哈哈笑道:“好,冤有头债有主,你便记好了,‘龙入河渊为声名遁潜,天藏日月留穹宇空霄’。” 第5章 捉弄窃贼 龙潜说完不再理会他,转身跳下了大树,心中还在暗笑,“此人皮粗肉糙,被寒风吹上一夜最多病上个十天半个月便没事了,如此惩戒定会让他长长记性,将来莫再盗人财物。” 再次认准那客栈的二楼乙字房方向,绯红的道袍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巡夜的更夫才敲过梆子,夜,更显得愈发的安静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在街面上闪了几下,站在了刚才温不空躺过的房顶上。那人站定,朝着对面的客栈轻笑了几声,手中还提着一个包袱。 这人便是那一身绯红道袍的龙潜,站在房顶上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果然对面的客栈就有了响动,是店主和几个店小二纷纷起身,点起了灯笼,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全都涌到了二楼乙字号房前。 龙潜听见店小二在大声地拍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异常突兀并且传出很远。 门开了,店小二果然看见关精懿和史玉刚两人一身行路的装扮,根本不像是才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他跳上去一把揪住关精懿的衣襟叫道:“好哇,都已经穿好衣裳准备闪人啦是吧?可让老子给逮着了,嘿,看你往哪儿......喂,你还敢扭我衣衫?我警告你白毛老头儿,怎么着,想要动手是不是?” 关精懿忍着怒气,说道:“是你先揪着我不放,还半夜闯进房中,我还想问问你要干什么?” 莫名其妙地被人闯进房来,还揪着衣襟在耳边嚷嚷,他当即便怒火万丈,要依着过去的性子是要立马抽刀开干的。 那小二身后还有四五个人,还都打着灯笼跟着一起叫嚷,一阵晃眼的光线突然让关精懿想起了什么,立刻压低了声音说话,怎奈身边人声嘈杂没人能听得到。 那店小二高声骂道:“你要问我干什么?打从你们三个土渣子鬼鬼祟祟的住进店里来,我就觉得你们哪儿哪儿都是贼眉鼠眼的,哪儿哪儿都是猥琐不堪,连放的屁都是偷别人的声响。” 关精懿应该是低声反驳了对方的辱骂。 店小二扯起了嗓门道:“果然是想白住店,吃白食,要不是老子早有先见之明,岂不是又被你们两个土渣子给坑惨了?还有一个人呢,是不是已经跑路闪人了?店家阿郎,快去马厩看看,别让那个先跑的土渣子把马给牵跑了。” 那店小二常年在店中打理,手脚麻利,看人下碟本是他的专长,但他还有一门功夫是独个儿炼成的,无往而不利。 那就是吵架功夫,这是他多年待人接物过程中自个儿摸索练就的,再加上嗓门又大,无论有理没理只要他开吵就没输过,在整个邺城无人敢招惹,包括泼妇或是浑人。 就这个无人能及的独门功夫,使得他在客栈里颇受重用。 更何况现在的情形仿佛还占住了正理儿,那小二更是将嗓门儿拔高了十度八度,一通叫嚷几乎把整个邺城的人都吵醒了。 关精懿终于听明白了,店家是把他们二人当做没钱吃白食的人了,但怪就怪在白日里没有任何不对劲,半夜三更地反倒闹将了起来,而且那店小二骂人的话实在是太损,若是自家祖先有灵,听见这些贬损子孙的话语只怕都会气得没脸继续做鬼了。 许是关精懿不愿跟店小二吵——吵,他也不是对手——许是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做了一番解释,毕竟他心有顾忌必须按要求低调行事,所以他后面跟小二的交涉,站在远处房顶上的小道士就没听到了。 可那小二得理岂会饶人,这种单边强势的淫威一旦确立了,不用个十足十是不会轻易停止的。 他继续大声地嚷道:“行,别说那些没用的,哪个土渣子到了老子面前都得现原形。说一千道一万你得拿出银钱来给我看看,记住了,老子现在已经是很有涵养了,老白毛,别给脸不要脸,若是我们冤枉了你,该赔礼赔礼,该赔偿赔偿,若是你拿不出银钱来,哼哼......别看你满头的白鸡毛,咱们这就去见官。” 终于,龙潜听见了史玉刚的惊呼声:“哟,咱们的银子呢?银子不见了,关二兄这是家黑店,咱们的银子被他们偷了!” 这一下店小二再不客气了,愈发揪着关精懿的衣襟不放,在旁的其他小二和店主仿佛有了默契也冲上来揪住了史玉刚。 那店小二扯开了破锣嗓子大叫道:“喂——快来人呐,都来评评理呀,咱家店开了二十三年了,从没哪个客人在咱家店里被偷过。你们两个没人要的土渣子,杀千刀的土鳖子,挨板子的破落子,白住店、吃白食不说,还敢诬陷咱家是黑店。都快来呀,都来看看骗子长的什么样啊——” 店小二肆无忌惮的声音是对史玉刚的诬陷最有力的反击,果然史玉刚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店小二灭掉了——因为小道士听不到他愤怒的反驳和指责。 破锣嗓子再次叫嚣起来:“想道歉?‘黑店’这两个字你当是屁随便就放出来的?你娘怎的给你把屁眼子生在了嘴巴上,满嘴的臭气哟。你们短失了银两管我卵事,再说了鬼才知道你们有没有钱。一个个的,都长着副倒霉样,呆在家里房梁要掉,出门还会挨雷劈,连狗都要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你们两个挨刀子的短命鬼给连累了。须饶你不得,白毛老鸡头,咱们去见官好好理论理论......” 这下子一条街的几家店铺和客栈都被吵嚷声惊醒了,陆续亮起了灯,不少人围到了那家客栈门前。 看见有人来围观,那几个店小二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各种叫骂撒泼声将安静的夜晚震得丝丝破碎。 来围观的别家客栈的同行们也来了兴致,纷纷在旁打起了太平拳,摇旗呐喊着一块儿跟着吵闹起来——对于吃白食的人,同行之间必须互助。 龙潜不便继续站在屋顶看热闹了,闪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手中包袱扔到了桌上,包袱皮散开来赫然露出了几枚银锭。 原来他从大树上下来后就悄悄摸进了关精懿和史玉刚的房间,他的武功比那二人高出甚多,在房间里无声无息地就把二人的银两全部取了出来而他们还毫无察觉。 想着既然要捉弄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出了房门就敲响了楼下店小二睡觉的房间,还没等他们开门出来看看是谁,就隔在门外说二楼乙字房的客人要白住店想跑了,赶快去看看吧。 说完就闪人了。 对于白住店、吃白食的客人,店主和店小二那是高度的重视,揉着朦胧的睡眼,点燃了灯笼便来核实。 因为这种事常有发生,对这类客人整个行业的人都是深恶痛绝,经营客栈多年也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流水,若是核实下来有误自然有补救的措施,但如果不去核实一旦造成了损失那就是铁定了亏损,所以五六个人全部起了身,涌到乙字房来侦查。 龙潜看着桌上的银两暗暗好笑,没想到这两人还颇富足,除了一些散碎银子,居然还有四个大银锭。 至于后续他们该如何跟客栈善后也懒得去理会了,心想,这个惩处虽然太伤人颜面,但御下不严之罪是坐实了的,谁让他们管不住自己的下属温不空呢。 又开心地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番顽皮捉弄别人,若是师父知道了会不会责罚? “呵呵,看来我的修道之心还是差了些火候,明日的早坛功课经,吾自罚十遍罢。还有这些银钱干脆就替他们捐给有粥厂的道观、寺庙,积些阴德。” 今夜一番行事搞得龙潜有些兴奋,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决定学关精懿他们,在桌上留点银两,趁夜翻出城去继续赶路好了。 正收拾着行李时,想起那鱼龙帮在关精懿的口中好像曾经很风光的样子,但怎的没有听师父说起过? 听那二人的对话,都对一个月桂宫的仙子颇为忌惮,似乎此人行事颇为手辣,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被挖掉了眼睛,一个对自己的容貌忌讳到如此程度之人,只怕是个鸱目虎吻的无盐丑女亦未可知。 “这些江湖事,没必要理会了,待出了城,独自一人走在星光之下,正好可以静静地想想如何提升运用五雷火内力的技法。今日试了一下,施展起来还是有些不太自如,难以控制力道,只轻轻一掌就给温不空的皮肤造成了烫伤的后果。若是对敌打斗时尚无所谓,但教训人的话就有些过了。”龙潜边收拾着,心中暗暗想道。 半个时辰后,龙潜悄悄跳下城头,认准常山郡方向安步前行,想起关精懿等三人被捉弄的惨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那笑声爽朗无比,充斥在寒夜之中传出了很远很远...... 第6章 微服私访 大唐天宝十载(公元751年),五月,河北道。 此时大唐开国已有百余年,历经几代明主,天朝上下民康物阜,疆域幅员辽阔,全国的监察区已经由唐初的十个道(道,相当于现今几个省的行政区划),增加为迄今的十五个道。 道之下置有州和县,共三级行政体制,其中州一级又根据其人口数量和功能分别有府、州、郡不同的设置和称谓。在各道驻扎的军队称为军府,全国共置六百三十四个军府,总名折冲府。 这是五月的一天,在离河北道饶阳郡鹿城县还有三四十里远的官道上,有两个人的身影蹒跚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在落日的余晖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慢慢走近了才发觉他们的髪鬓都有几天未梳理了,胡乱地盘在头顶,神态疲惫不堪,显然是风尘仆仆的经过了长途跋涉,身上穿的粗布衣衫已经很旧鄙了,却在晚风中很张扬地凌乱着。 走在前面的人身材清瘦,有五十出头,面上三绺长须,一身游方铃医的打扮,手中摇着串铃,腰间栓了个大葫芦,右手柱着一根长棍,系在棍头的布条上写着“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在他身后也是一位老者,看年纪比他还长着几岁,背着个大药箱,不紧不慢地跟着。 前面那人将衣袖拢紧了些,感觉还是有点冷,边走边说:“正叔,还有酒吗?再给吾来一口暖暖,没想到都五月了,长江以北还这么冷。” 正叔一拍绑在腰上的酒囊道:“早就空了,要不您再忍忍等明儿进了城就好了。唉,要是咱们还在江南的话,这会子正暖暖地晒着太阳呢,哪儿像这里,一到晚上就冻得像狗。” “都说北地早晚温差大,果然——呵,你的用词愈发不着调了,什么‘冻得像狗’哈哈,你是我的正、叔!”前面那人一字一字地强调着正叔的称谓。 “嘻,知道,您是我的家主阿郎,老奴生生世世都是陆家的人,这不就随你到饶阳来了嘛。这段日子,咱们到哪儿不是靠走,说话不是靠吼,取暖不是靠抖的?哪次夜里不是被冻得像瑟瑟发抖的狗一样嘛。” “哈哈,也是,这一个月咱们走了有四个县了吧。”前面那人再次被正叔给逗乐了道,“这饶阳郡,春秋时为鲜虞地,后属晋,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定下此名称,下领陆泽、下博、武强、安平、鹿城五个县。全郡地势险要,控饶阳则周边四郡都安,圣人将饶阳托付与吾,不能不尽心。” “可不是嘛,还差一个鹿城县,咱们可就把饶阳郡全都走遍了呀。” “嗯,到目前也只有武强县有点状况,先是县令离奇失踪,后莫名死在了常山郡,闹得个沸沸扬扬,成了咱饶阳头一桩无头公案,以至县令的位置现在还空缺着。” 那人喘口气继续道,“等明天到了鹿城县,再体察个六七日,这次的修行就算圆满了。” “哎哟我的娘哎,还得再走这么多天呐,您这一路体察民情,微服——” “嘘……噤声,你怎么说话老是没个把门的呢。”正叔的嘴被前面那人捂住,直到他点头示意了才被放开,那人轻轻一笑说,“快走吧。” 正叔被他捂住嘴一直憋着气,见他走远了几步,这才轻轻吐出声,嘟囔道:“......私访,但这也能叫修行?” 终于把想说的话吐尽,他才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是主仆二人,走在前面的叫陆全城,是新任河北道饶阳郡太守。因在原江南东道越州任职县令期间治域有方,成绩斐然,吏部考评为优上,后通过吏部铨选才被提拔任命。 陆全城听闻河北道民风剽悍,据说河北的门阀世族虽经百余年教化仍旧敌视关陇门阀,民间有不少地方还在祭祀早已被大唐处死了有百余年的夏王窦建德,百姓还在怀念他的信义与仁德。 既然是作为地方的父母官,他是有信心能将大唐的恩德播撒到饶阳全郡的。 为不负圣人所托,考虑到自己一直在江南水乡任职,于北方民情、民风不甚了解,再加上还想先在民间调查了解一番关于上任前发生的武强县令被刺一案,于是决定带上家中老仆,不住驿站、不报官身,以游方铃医、走乡药郎的身份一路微服私访去上任。 好在陆全城年轻时曾拜莲花观的道士学过几年跌打医术,故而这一个月两人边贩膏药边行医,徒步走过了饶阳的四个县,因鹿城县离饶阳郡的治所最近,便把这里作为了最后一站。 夜里,已是强弩之末的北风依然让人感到透骨的寒意。 在一间破旧的土地庙里,正叔捡了些干柴烧上一笼火,才吃完几个胡饼,把手一拍便打开了药箱,一阵摸索,从最底下的夹层里取出一个用黄绸包裹着的物件。 “正叔,你都天天背着它,难道还担心它飞走了不成?”陆全城打趣道,“你呀,每天晚上不看上一遍就睡不着觉,也不嫌麻烦。” 正叔打开黄绸,在火光的映照下小心检视着里面的物品,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官印,官印下面还压着敕牒和告身。 他将官印小心翼翼地抱在手中,又将它贴在脸颊上道:“这是阿郎的官身,是正四品下的地方大员,您一日不到官衙坐镇,老奴便日日将它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一样看好它。” 陆全城看着他一脸幸福的样子,内心是感动的,这一个月,他每天晚上都像这样,掏出官印来摸摸、嗅嗅才会放心去睡觉。 看着官印,他心中一动,开口道:“正叔,你且把下面两卷文书再递给我瞧瞧。” 正叔翻出敕牒递过来,展开后上面写着: 江南东道越州余姚县令陆全城 右 可试河北道饶阳郡太守 敕 气质端和 艺理优畅 早阶秀茂 俱列士林 擢居品位 咸副才名 宜懋乃官 允兹良选 可依前件 天宝十载三月廿五日 “老奴看着这一坨坨的红印印心中便欢喜极了。”正叔也凑过身来道。 敕牒上盖了堂部的好几个大印,红艳艳的颇为醒目,陆全城浅笑一声并未说话。 自从收到吏部敕牒,同窗、同乡、好友、上宪等都来祝贺,各种走动、交际、宴会,足足搞了十多天才结束,再加上他微服出访的决定,以致到现在都还没上任。 火光渐暗了,正叔添上最后一根干柴道:“老奴再去捡些回来,添大了火,咱们今晚就可以不用再抖啦——小心着你手里的坐堂契,可千万别让火给燎了。” 陆全城愣了一下,猛然间醒悟,大笑道:“什么坐堂契呀,哈哈,你当它是地契吗,难不成吾坐大堂审案时,也要先拿出‘地契’给人验看吗,哈哈,正叔,这叫敕牒。” 正叔尴尬地笑着,转身出了庙门。陆全城看着他的背影笑骂道:“这个老货,真是没见过世面......”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大地,除了夜枭的声音,土地庙周围安静极了。 才一炷香功夫,正叔猛地推开庙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叫道:“死......死人了,阿郎,快,快来看看。” 陆全城已将官印、敕牒用黄绸包好收进药箱,正在闭目打坐,听说发现了死人,便急忙起身走出庙门,正叔一把背起大药箱就朝前引路。 两人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处空旷之地,还未走近便听得里面鼾声如雷,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空地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 “刚......刚才,他,他没有打鼾,半夜三更的在地上躺尸,谁,谁知道他是活人还是死人......” 正叔明白是自己失察了,但还是极力辩解着,毕竟他是先跟了老主人转而再跟陆全城的,不想给人留下冒失的评价。 “一个酒醉野睡的村夫而已,看把你大惊小怪的。”陆全城转过头看见正叔既尴尬又心急的样子,苦笑着摇摇头,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在月色下看见了一丝不寻常的反光,便停下脚步道,“咦,这是什么?快点个火把来。” 正叔从药箱侧面抽出一根火把,用火镰点燃。陆全城就着火光,看见那丝反光来自于一根铁棒,匆匆扫了一眼睡在地上的大汉,做了判断:“此人并非村民。” 正叔吃了一惊,反手将药箱抱在怀中,问道:“他,他不是村民?” “你看,此人虽一身村汉打扮,可脚下却穿着软底快靴,这不是村民的鞋,还有这根铁棒......” 陆全城有些吃不准,让正叔举着火把靠近些,抓起靠在大树边的铁棒细看:“蛮讲究的,棒根握手处有暗纹可增强握力。棒身在月光下还能反光,说明这棒的工艺相当考究,居然也出现在这山野之地——不对,这不是普通的铁棒,是陌刀棒!奇怪了,刀呢?陌刀是边军制式兵器,还受特殊管制,怎会出现在这醉汉身边?” 正叔不解,问道:“不知这陌刀棒有啥特殊,能让阿郎这样吃惊?” “大唐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鄣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陌刀打制复杂工艺繁琐,破甲摧敌所向披靡,我朝诸军中也只有边军才配备,内地的折冲府是没有的。此刀重十五斤,刀长七尺柄长四尺,刀和柄可拆卸。所谓‘齐胸为棒,齐眉为棍’卸下刀的铁柄便称为陌刀棒。” 陆全城还在上下翻看那陌刀棒说道:“鄣刀和陌刀在民间并不流通,尤其是陌刀,寻常人更是难得一见,若非卡上长刀一般人见了也只道是根普通的铁棒。以前我曾在兵部见过,否则也是认不出的。难道此人是边军不成?可是这四周却未见长刀,且边军又怎会易服睡在这山野之中?” “乖乖,一丈一尺的大刀哪个能耍得动?怕是金甲力士才行哟。” “这样的金甲力士当然有,如今的安西都护府只凭二千五百人的陌刀队便可纵横西域,这支所向披靡的铁军还是陌刀高手李嗣业训练出来的,他在边关立功无数,从陌刀队队头一直做到了右威卫将军,人称‘神通大将’。据说他还有位师弟姓张,刀法更为精妙,只是不愿做官,是个游侠。” “李将军威震西域,老奴也听说过他的名号。” 陆全城细看那陌刀棒口,讶道:“此醉汉绝不是边军,陌刀从来都是刀、棒不分家,但你看这棒口多有积尘并显锈渍,应是长年不配长刀所致,难道是此人偷来了独独这一根陌刀棒不成?” 放下陌刀棒再凑近查看那大汉,才刚蹲下便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不远处的地上有两个空酒袋,此人显然醉得不轻,陆家主仆这番动静他也未醒。 陆全城接过火把,四周看了看,发现此处空旷地面积不大,在大汉的身旁分别有两堆燃烧后的灰烬,灰烬后各插有两根已烧完的蜡烛小棍,又分别各摆放有一只小碗,碗中还盛满了酒。 他捻了一点灰烬放在鼻子边闻闻道:“看来这条汉子是在此祭奠先人的,伤心之下饮酒醉倒。嗯,酒喝了不少,清明节早过了,还这般哀思重情,难得。” 他任职县令期间,没少参与案情的勘查,多年养成的习惯和积累的经验,让他迅速就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老奴捡柴来到此处。”正叔胆子壮了些,用手指着旁边一推零散的干柴道,“猛然看见此人在这里躺尸,深更半夜的,又是在荒山野地里,谁见了都害怕,吓得老奴扔掉柴火就跑回来唤你了。” 陆全城又蹲下推了推熟睡中的汉子,唤道:“喂,好汉,快醒醒,怎么睡在了野地里,喂——” 突然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叫唤:“看,那边有火光,头儿——是你吗?头儿,你在那儿是吗?挥头儿——” 有杂乱的脚步声响,不一会就有几个人朝着他们跑来——看来是火把的光照把他们吸引了过来——两人被唬得心里一紧。 “喂,你两个是何人?站着别动,报上名来。”赶过来的是三个人,看见陆全城主仆后,很自然地就散开将他二人围住,其中一人像是个头目,很警觉地问道,其余两人都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横刀上戒备着。 “几位好汉,莫要误会。” 陆全城看见来的三人也是村民打扮,但都腰胯横刀、箭囊,背着弓弩,脚下都同样穿着软底快靴,便从怀中摸出虎撑出示,敛手施礼道,“我二人是游方铃医,为赶路错过了宿头,本想捡些干柴生火取暖,不想发现贵伴当醉卧在此,不知几位好汉是……” ——虎撑也叫串铃,是个铜环戴在游医的指头上,这是走乡药郎的标志物,走乡游方时摇动虎撑发出叮当的响声,听闻者便知道是有医者到了,所以也叫铃医。 第7章 掳掠医生 那头目还在上下打量着陆全城,另外两人早指着地上的大汉呼叫起来:“还真是头儿在这里,挥头儿——唉,他果然又喝醉了。” 两人跑去扶起那酒醉的大汉,想是这番折腾,那汉子被弄得迷迷糊糊有些反应,嘟囔着:“……恩公,呃,吾再敬张兄......酒来,再……敬。” 一个汉子皱眉道:“今儿是五月十二了,就知道挥头儿必定会大醉,唉,这怎生是好。” 那小头目没有理会醉汉,继续打量眼前的二人——都上了年纪,铃医打扮且体态纤弱,应该不具备攻击性,便将口气松缓下来道:“莫问我们是谁,且看你们这身打扮,莫非是游方铃医?年岁也不小了,大半夜的乱窜什么,还有你那老者抱着的是什么?” 正叔忙道:“这是我家阿郎的药箱,我,我们是在后面不远的土地庙里歇脚,天冷,没,没柴火了......” 一个汉子对那头目道:“赵头儿,这两人半夜三更的在荒郊野外行走,颇为可疑。” 赵头儿道:“把挥头儿背上,咱们也去土地庙里给他擦洗擦洗。” 说完一使眼色,其中一人背起醉汉,另外一人推搡着陆全城主仆便走,小头目捡起醉汉之物跟在了后面。 几人回到庙里,果然看见陆全城的大葫芦和“悬壶济世”的招牌,还有一堆快烧尽的篝火,那三人对视一眼,显然又松了一口气。 那姓赵的头目捡起葫芦拧开塞子,马上就闻到了浓烈的药酒味道,他将葫芦递给陆全城,捡起一根干柴给篝火烧旺,却不小心踢上了正叔放在地上的药箱,力道看来比较大,撞得药箱里的瓶瓶罐罐一阵清响。 清脆的瓷瓶碰撞声,让他的神色更轻松了,不由得暗笑起来。 赵头儿对陆全城道:“你二人游方走道,今日可曾听到或看到什么吗?” 陆全城试探地问道:“不知好汉怎么称呼,好汉的问话让老朽摸不着头脑了,是应该听到或看到什么吗?难道鹿城县不太平了?老朽看几位好汉不像是村民,斗胆请问,几位可是鹿城县的缉事番役?深宵到此莫非是办案拿人?” “嘿,这老头儿懂的东西不少,眼光还毒得很嘛。”另一边正在给醉汉擦脸的汉子抢话回答道。 “游方铃医时常游走江湖,这对招子识人那是极准的。”赵头儿瞪了同伴一眼,转过头道,“没错,我叫赵强,那醉汉是我们头儿,咱们四个都是饶阳郡的府兵,今夜到此是来办案的。” “哦?连折冲府的卫士都调动了,看样子是个大案嘛,莫非对方是杀人劫货的盗匪,亦或是打家劫舍的山贼?” 陆全城心热起来,这一路微服私访下来一直还未遇上什么冤情,也未碰到什么新的值得关注的案子,乍听附近有事态发生,立刻变得很是积极了。 赵强眉毛不经意地一抬,道:“嘿,小小游方铃医有这个见识,难得,怎么,也敢斗胆打听案情吗?” 陆全城忙道:“老朽是看见几位好汉有配弓弩,腰刀,猜想各位定是官家的使役,这才联想到案子肯定不会小,好奇心起故而唐突有此一问。” “非尔等关心的事情莫要乱问,不过最近鹿城县会出现一股强人,明早你们快快进城不要外出。” “贼人可有伤人性命?他们是哪里来的?” 赵强喝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叫你尽快离开便是,还要左右打听作甚?再问下去定将你们当细作锁了去。” 陆全城忙一叠声地推笑告罪,尴尬地收声不再多言。他知道此时还不便公开自己的身份,就算现在拿出了告身和敕牒来,只怕还得有一番解释,并且跟这些府兵卫士是说不上理的。 另一个汉子道:“赵头儿,要没什么可疑的,咱们就带上挥头快走吧,老五和老六还陪着归家的娘子们在等咱们呢,再拖延下去就怕她们不耐烦了。” 赵强点点头,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土地庙,来到庙门口,回头再次警告二人今夜莫再乱走,说道:“明早你们尽快离开此地,不许胡乱打听,否则你们掂量一下脑袋有没有这块石板硬?” 话音落下,只听得赵强脚下传来“咔啦”一声——像是有物体断裂了。 那三人再不说话,冷笑声中背起那醉汉出门,走了。 陆家主仆听得三人走远了,这才战战兢兢来到庙门口细看,果然发现有一块粗厚的青石板从中裂开了——看来是赵强脚下用力踩断了青石板——单就这份脚劲确实让人咋舌不已。 回到火边,陆全城道:“这莫非就是府兵们学着江湖豪杰常做的警告方式——露一手功夫给人看?——不过,既然卫士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力了,居然还要易服辑盗,看来这些强人不简单呐。” 陆全城一连搓手叹息,明明遇到了匪情却阴差阳错不得介入,但想起赵强说他们是饶阳府兵,便也不急,反正再过几日就要到任了,到时候再从折冲府调来案卷查看。 陆全城心中一直思考着今夜所发生的事情。 府兵制已然崩坏这是人尽皆知的,多年以来军户逃籍越来越多,导致除戍边折冲府外,内地的折冲府已是十府九空,不得不招募很多无田产者来充数,是以折冲府内基本是募兵,只是没想到军纪会败坏到这么严重的地步,而这,都是他今晚亲眼所见。 想着这一切,他辗转了很久才睡着。 ——折冲府是大唐的兵制,府兵闲时务农战时为兵,兵农合一,通称为卫士。根据驻地人口的多寡,折冲府又分为上、中、下府三个等级,统领卫士一千二百到八百人不等。折冲府置一名主官叫折冲都尉,副主官两人称左右果毅都尉,之下置别将、长史、参军各一人。卫士的编制是三百人为团,置正副主官为校尉、旅帅;五十人为队,置正副主官为队正、队副;十人为火,置主官为火长。 第二天一早,陆氏主仆匆匆洗漱完毕,走出庙门在附近踏勘了一番。果然不出所料,所有的踪迹、痕迹全被刻意地处理过,就连昨晚那醉汉焚烧纸钱的痕迹都没有了,无奈之下两人只得继续循着官道向鹿城县进发。 正叔见官道上还没有行人,便问道:“阿郎,您觉得昨晚那几人可疑吗,他们真的是折冲府的卫士?” “这几人确实是折冲府的卫士,但既可疑也不可疑。” 陆全城抚须继续道:“那赵头做事谨慎老到,先是故意说要去庙里给醉汉清洗以证实你说的是实话,再就是打开我的葫芦以验证医者身份,后又故意脚踢药箱以倾听是否有瓷瓶碰撞声,这些都是常年缉盗的缉事番役在现场勘合验证的手段,也是常年缉盗的经验积累。还有,就是他们的弓弩、兵刃也是佐证,所以他们必是卫士无疑。” “说的也是,倘若我的药箱里响起了金银声,只怕他当场就会劈开来验证喽,对他们而言这叫捉贼拿赃,那么您说的可疑点呢?” “有四大疑点,一者调动卫士缉盗何须改装易服?大案若是才发生,初期的侦缉阶段非卫士所长,必不会调用他们出马。二者缉盗期间怎会有主官头目擅自饮酒烂醉于斯,折冲府的规矩真的糜烂至此吗?三者一般来说,夜半出警不是拿人就是设伏,讲究的是隐藏身形,但你看那醉汉的手下,居然乱哄哄地四处唤人、找人,于理不合、于情不符。四者嘛,调动卫士缉盗最少也是一队人马,那么其他人呢?” “啧啧,一队人马就是五十名卫士,这得是多大的案子。”正叔叹道。 陆全城多年担任县令对缉盗拿匪很是熟稔,分析起案情来也是头头是道,笑道:“呵,寻常小案也就里正带上三五个不良人便可拿人,再不济县尉加上几个缉事番役便已足够。一旦动用府兵那定是大案,一火人肯定不济事,得一对人马才够。” 二人就这么边走边讨论昨晚发生的事情,渐渐的日头也高挂了。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两人听那蹄声急促便闪到道旁让路。 不一会儿就有十数人骑着马,簇拥着一辆带棚的大车疾驰过来,一路烟尘滚滚,声势颇壮。 渐渐离得近了,前面开路的七八骑都持枪带戟的,如疾风般呼啸而过,只跟在车后有一骑,忽然在陆全城的面前停了下来。 “哈哈,这不是金疮医嘛,太好啦,喂,老头儿你治得了刀伤吗?”骑在马上那人用鞭一指问道。 陆全城听此人言语粗俗,抬头望去,马上那人一身劲装打扮,身材修长,颌下一颗大黑痣,一丛黄黄的金毛从痣上伸出,显得非常邪门怪异。 但他涵养极好,仍然拱手答道:“老朽不敢妄——”突然黑乎乎一物飞来在他腰间一扯,吓了他一跳,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眨眼间,系在腰上的葫芦便到了那长着金毛的人手中,他从葫芦上取下一物——竟是一柄飞爪。 金毛拧开葫芦塞子一闻,咧嘴对着旁边一人笑道:“田冲老弟,咱们兄弟运气好,又给捉住了一个医生。” ——从唐代开始便有了医生称谓,即学医的生徒之意。但医生职级较低,之上还分有医工、医师、太医等,可统称为医者。民间根据其专科又称呼为食医、疾医、金疮医等,非坐馆行医的都可称为游方铃医。 金毛说完转过头来朝前边叫道:“简旗使,这儿有医生,那姓张的小子不用死了,咱们可算交差啦——乖乖的,这药酒闻起来怪馋人的。”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哪知药酒性烈直冲鼻腔,引得他一阵咳嗽。 田冲也拊掌兴奋地道:“太好了,咱们才接到八旗使飞鸽传信,叫务必救活那个叫张见诚的小子,马上老天爷就送个医生到手,这不就是吉星高照嘛。对了孟兄,小弟也是佩服得紧,不知八旗使是如何看穿这小子身份的?咱们三河盟的消息果然非同一般。” “老弟,嘴上把着点儿门,别瞎嚷嚷。还有,你以为三河盟是个摆设不成?盟里的旗使哪个不是火眼金睛,咱们今早不是从那当场格毙的七八具尸体上搜出了证据嘛。这一天一夜追得我啊,累得够呛,要不是八旗使吩咐务必救活那姓张的,他肚子上被你砍的那一刀,我都想再给他补上一下,不然这会儿哪儿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呢。” 金毛才说完面色忽又显得凝重了,叹道:“唉,只要能将人救活,咱们哥俩就不用被罚吞五毒丹了,但愿吧......” 陆全城见金毛邪门凶横,不愿过多纠缠,便开口讨要葫芦想要离开,忽见周围又有几人围了上来——都满脸横肉带着兵刃——惊惧之下,话才说得一半就不敢吱声了。 金毛继续叫道:“简旗使,姓张的那小子有救啦,咱们的差事也有着落了,您快过来看看。” 在大车前边有一魁梧大汉正闭目养神,听见有人唤他便勒转马头,一睁眼看见了陆全城的“悬壶济世”的招牌,立刻大笑起来:“哈哈,这不正巧是个铃医嘛,嗯,还有药箱,好极好极,得来全不费工夫。孟京勇贤弟有心啦,时时都想着八兄吩咐的差事,好,马上给他打赏下定钱,医治张见诚那小子,有两个医者?全部都带走,带走。” 说完他自顾自地走了。 陆全城见这个魁梧大汉一身青衣,胸口绣着一头金雕,显得面目狰狞,唬得忙跟旁边人道:“不,不走——” 孟京勇从怀里摸出五两纹银扔给陆全城,笑道:“老头儿,你发财啦,有生意给你做,这是定钱,快上车,上车。” 有两个大汉走过来,不由分说架起他们就要上车。陆全城主仆哪里见过像这般豪横强请铃医的?连忙摇手拒绝,慌乱之中纹银也没接住掉落在地。 第8章 道士救人 陆全城急得高叫不可,正叔也嚷道:“干什么,干什么,这钱我们不挣,定钱咱也没接,快放手,你们这是要绑架不成?” 一个汉子抬手给了正叔老大一个耳刮子,恶狠狠地道:“绑架算什么,老子连人都敢杀。孟大郎给的定钱你也敢不接吗,想找死是不是,再敢啰嗦,老子一刀砍下你的狗头。” 陆全城怒道:“还有没有王法?你们怎能随意打——” 话还未说完,陆全城脸上也被扇了一巴掌,另一个汉子骂道:“老子还就随意打了,怎么着?再不麻利儿地上车,就打掉你满嘴的狗牙。” 两人嘴角都淌出了血,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捂住脸不敢再吭声,吓得互相搀扶着抖抖索索地爬上了大车。陆全城更是被唬得脚软,几乎抬不起腿来,爬得慢了背上还被抽了两鞭子。 田冲看着那简旗使走远了,向孟京勇问道:“简旗使同样也是三河盟的十三旗使之一,怎的接到八旗使的传书后也跟咱们一样像是奉了盟主令一般,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呢?” “嘘——轻声些,你才入盟,有些事还不清楚,要不是前段时间你在闭关,不然为兄早把你拉着跟我一块儿入伙了。” 孟京勇侧过身子看了看,确定简旗使确实走远了,又道:“三河盟背景极深,旗使共有一十三人,简旗使本名简续,在旗使中排行第十二,盟里兄弟也有叫他简十二郎的。盟内等级森严,即便同为旗使,也是排行越高权力越大,所以他也得尊八旗使的号令,更别说咱们哥俩只是个小小的护旗使了。好了,还有好多规矩以后慢慢说给你听,咱们快走。” 孟京勇将葫芦扔回给陆全城,笑嘻嘻地道:“钻进车去,把车帘子放下,胆敢逃跑就砍掉两条腿,敢掀开车帘子就砍掉两只手。” 陆全城主仆大气也不敢出,乖乖地爬进大车,车帘子一放下车厢内的光线就昏暗了下来。 两人正喘着粗气就闻到了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正惊疑不定时突然感到头皮发麻,这才注意到车内还有一双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原来车厢里还有一个人,正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瞪着他们,这一吓非同小可,两人同声惊叫起来。 叫声未停门帘被掀起,车外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两人隐约感到又一黑乎乎之物飞进车厢——还是那柄飞爪——抓住了正叔插在药箱边的火把木柄,只听“咔嚓”一声,粗大的木柄竟然硬生生被那飞爪给抓断了。 孟京勇探头进来,斥道:“再敢出声,立马砍头,好好地给那小子上药,给老子安静些。” 盖上门帘,车外传来孟京勇的嬉笑——好像他早就预知这主仆二人的反应——对旁边人说道:“这两个老东西不识好歹,嘿,还不如早上捉来的那小道士安安静静的,可惜没啥鸟用。行了,咱们出发。” 在旁人哄笑声中车箱一震,大车启动了。 陆全城在刚才门帘被掀开时终于看清楚了,车厢里还不只一人,是有两个人。 坐着的那人年纪很轻,身着道袍,头戴道冠,肩后斜插着一根棍子。另一个在车厢里躺着,身上缠着白布,腹部有大片的血渍,很明显是鲜血渗出,一直没动,不知是昏迷了还是...... “福生无量天尊,两位老丈莫怕,吾也是被他们掳来医治此人的,不过除了给他止了血什么也做不了。二位,既来之则安之,且定下心神,先救人要紧,不知可带有金疮药?”车上那道士轻笑一下,低声说道,他的嗓音浑厚还带着磁性。 陆全城主仆早被外面的恶汉们给唬住了,心跳加速手抖不停,没敢出声。 “两位老丈是游方铃医?”那道士又开口问道,“没事的,他们在吓唬你们,青天白日之下哪里就敢草菅人命了?难道我大唐没有王法不成。放心,本来就是需要咱们来救人的,不会真像他们说的砍了你的头去,嘻嘻,再说了大车跑起来本就很喧闹,小声说话他们听不到的。” 陆全城壮着胆子小声问道:“仙长慈悲,请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并,并未得罪外面的汉子,就算是要请咱们救人,这,这也太......” “吾也是今早才被他们掳上车的,当时在路上遇见,他们也同样问道:‘你们道家门人能治刀伤吗?’吾答:‘要看受伤——’结果话还未说完就跟你们一样的上了车。” 那道士模仿着外面恶汉的说话方式,显得有些滑稽,语气很轻松,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这么说仙长您......您也是被绑来的?” 道士耸耸肩道:“呵呵,这......算是被绑吧,都是为了这个伤者——听他们说应该是叫张见诚吧——您二位别太跟这些江湖莽汉计较了,虽然他们的方式粗鲁,毕竟人命关天。相遇也是缘分,若咱们真能救人一命也算是修行中消业障吧,现下吾是束手无策了,不如您二位快给他瞧瞧?” 陆全城为官多年,各色人等什么没见过?几句交谈下来基本确定了对面这位道士不过是刚出山门入世历练的道家门人,并非外面恶汉一伙儿的。 但此人就这么被绑上了车还跟没事人一样,根本不在意自身的安危处境,满脑子只关注着如何救人,果然是道心慈悲,可惜一腔热血是有的,就是太幼稚,太年轻,还不知江湖凶险。 渐渐地陆全城定下了心神,向那道士抱拳道:“老朽平生从未经历过此种事情,适才方寸慌乱未得机会与仙长寒暄,见谅则个。老朽姓陆名全城,越州人氏,不敢请教仙长尊讳,上下怎么称呼?” 那道士也忙抱拳回礼道:“原来是陆老丈,幸会。您客气了,小道只是衡山一介散修,不敢妄称尊讳,贫道道号天霄,俗家姓龙,单名一个潜字。” “原来是天霄子龙潜龙真人,幸会。” “小道不敢妄自尊大,无福领受真人尊号,老丈还是称吾道号罢。” “道长过谦了,呃,天霄子龙潜,也罢,如此老朽便僭越称您天霄子了。” “正该如此,贫道修行至今谨守道法,以慈悲为本,陆老丈,您看这位伤者......” “呃,修行归修行,只是天霄子,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丈请讲。” “不是老朽倚老卖老,估计道长阅历尚浅殊不知江湖险恶,既然素不相识何必插手人家的闲事,咱们只消告声饶,解释一下确实无能为力无法救治,便可相安无事。不然,我且问你,你知所救之人是何身份?为何身受刀伤?既然救人心切为何不折返十余里便有个市镇,反而绕远三四十里去鹿城县?” 正叔也定下神了,问道:“道长您知道他,他们是什么人吗?” 龙潜掀开了那伤者缠绕的白布。陆全城一看,竟然是长长一条刀口,但伤口没有出血——没用任何药物,居然也止住了血。 “原本出血较多还有半截肠子露出,被这些莽汉胡乱用布缠着也未做任何处理。吾未带伤药,只得让外面的人寻来炭盆、砂锅和大麦煮了浓汁,温洗其肠。至于伤口......因为大家都没有止血药,吾也只能用定穴术暂时压制住血脉止血,但这一方法只能维持最多两个时辰。这期间吾还不时地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只是苦于没有针线,也没有药物,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龙潜并未回答陆全城主仆一连串的质问,依然专注于救治伤者,三言两语便向他们解释之前是如何处置的了。 陆全城暗吃一惊,且不说目前处境如何,单只说这伤口,腹部刀伤最怕伤及内脏和肠子,一旦伤及只能是医界大能才可以处置的了,而他不过是粗略学过跌打医术而已。 不过听到龙潜说起定穴术止血,真气护心脉,这些也只听莲花观的道长提及过,说这是道家医门的一项极高深的武功绝学,但谁都没见过,没想到被眼前的小道士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给说出来了。 “这刀口只怕是半尺有余......” “是的,怎么?” 陆全城迟疑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空气中的血腥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感观,文人的清高使陆全城对这种被胁迫而为的事很是抵触,再加上刚才被打、被鞭子抽的一番遭遇让他吃了惊吓,手一直在抖,所以对救助伤者的事并不是太积极,但真正让他心虚定不下神的还是他假冒的医者身份。 龙潜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事已临头了陆全城只得结结巴巴地说道:“老朽不是......只是贩卖些跌打药丸,连,连正骨都做不来,药是有,但没医过这么大的刀伤,也不曾缝合过。他还,还肠破出......老朽这手,手抖得厉害,这车,这般颠簸,老朽......总之是无能为力。” 龙潜有些愠了:“老丈,您不必再三推脱,到现在为止吾一直在用心护持着伤者,就是希望能有奇迹出现,毕竟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吾与此人素不相识,不过机缘巧合大家上了同一辆车罢了。不光是道家人要心存慈悲,哪怕是您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魂亡命断,恳请老丈施以援手,救他一命,至于其他的......慢慢再讨回公道吧。” 他只道是陆全城心有怨气不愿给人治疗。 “道,道长,非老朽不为,实在不能啊,老朽......只卖跌打药,不曾医治过人,您快想想办法吧,老朽听你差遣就是。” “怎么会这样......” 陆全城可以很明显地从龙潜的脸上看出他的沮丧。 “你们不是医......罢了,你们可带有药石?”——看见陆全城肯定地点头——“不能再等了,必须要跟阎王抢人,否则他难过今夜。好在贫道曾经在衡山祝融峰上学过些皮毛医术,只是......为救人一命少不得冒险一试,创口需清,伤口须缝,止血生肌药......呃,说不得硬着头皮试试吧。” 连陆全城都能听得出来,龙潜跟他一样没有临床经验,所以对如何救、怎样救都还有些迟疑,口中一样一样的念着手术所需之物——看样子他还有些紧张。 龙潜脸色稍有迟疑,但马上就下定了决心,伸手掀开车帘子用他浑厚声音喊道:“医生说了,车太颠簸无法施针,若不能停车施救,恐怕很难将他救活。” 简续皱着眉拦住了孟京勇举起的鞭子道:“孟贤弟不得鲁莽,咱们也是常年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枪棒刀伤受得是最多的,就算不懂医术也见过如何医治。”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大车确实颠簸,我虽忝为旗使,但若颠死了那姓张的,也是无法向八兄交代。干脆就地停车医治,留两个兄弟看守,咱们尽快赶去玉林庄主持夺旗大会,万不可耽误了吉时——本来带上大车跑得就够慢的了。” “就按简旗使的吩咐办。”孟京勇推笑着向他叉手施礼后,打量了车里的人几眼吩咐道,“郑老三,朱老四你们两个留下,等铃医缝好伤口就快快赶来,若他们胆敢逃跑或者治死了这小子,你们就把他们都砍喽。” 大车停在了路边,两个汉子应了一声下马站在车旁,其他人则继续赶路了。 陆全城做县令查案时虽常见各种伤形,但都有仵作和医者负责,从未亲自处置过,这次微服私访全然未料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主仆二人挤在车里,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 龙潜看在眼里不由得摇摇头,在心中已将全过程想了一遍,估计再无遗漏了,便问道:“二位有带麻油,金针和桑皮尖茸搓的丝线没有?金疮药、止血药请都准备好。” 陆全城忙叫正叔从药箱里全部翻找出来摆好。 龙潜还在做术前的各种准备,渐渐地陆全城也被他的专注给带动起来,心思也放在了救人之上。 第9章 龙潜出世 陆全城想起一事,拿起药酒葫芦道:“老朽曾听莲花观的师傅说起,凡腹中刀伤肠破出者,可用‘酒试之法’检测伤者是否肠破,不知合不合用?只是酒须加热效果才好。” “这应该是有经验者的偏方啦,咱们不妨试试。”龙潜乐道,“老丈,这次咱们得通力合作才成,吾也算练过点功夫,手指头上还控得住力度和尺度,就由吾来缝合伤口,您从旁协助,盯着点,看吾哪里做得不合规程的,咱们两个一块儿试着救他一命,希望他命不该绝。” “理当如此。”陆全城从葫芦里倒出一小杯药酒,问道,“只是此人已经昏迷,这杯药酒如何加热,又如何灌进他嘴里呢?” “这个不劳费心,贫道猜这‘酒试之法’是用热酒灌入伤者腹中,若肠破则有酒渗出,能闻到味儿对吧,只是万一检测出肠破了该当如何?” “若是未破,算是这位老兄的造化。唉,若是肠破了......我听莲花观的师傅说在洛阳的太医署有神医,曾经把被推事院的酷吏逼得自剖其腹,五藏皆出流血被地的太常工人安金藏都能以桑皮线缝之救活,更别提只是肠破了,不过我等没有这个医术,只能听天由命了。” “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老丈只管准备好药酒就是。” 陆全城主仆诧异地看着那道士微闭双目,竖立右手在胸前起了个三清指手印诀,马上就见他的手掌变得通红。他将药酒杯取来握在手中,而陆家主仆也立时感到从他手掌溢出的火热之气冲到了面颊上。 “准备灌酒。”龙潜将伤者的下巴掰开,左手在病人颈后垫高后说道。 陆全城赶紧接过药酒杯,入手果然感觉到酒杯暖暖的温度,咋舌之下也不敢询问直接给伤者灌了进去,接着就见龙潜张开通红的右掌,运气顺着病人喉、胸、腹往下按摩帮他顺酒。 不一会儿龙潜说道:“可以了。” 正叔抢先趴下将鼻子凑近病人伤口处细闻,说道:“没漏。” 陆全城为稳妥起见也仔细闻了一遍说道:“确实闻不到酒气,要知道老朽这一葫芦药酒添加的有大剂量的当归,气味最是浓烈,既然没有药酒渗出,他算是捡回五分命喽。” 闻味儿时陆全城还特意留意到,在伤者刀口处确实没有任何止血药物,肌肉外翻居然还保持着新鲜,按理说这个状况应该是有大量的血痂才对,但事实上却没有,这不光是他这个半道医者,就连几十年的老医师也无法想象的。 原本他还对龙潜说的定穴术止血半信半疑,可眼前的事实不由得他不相信。 “甚好,请这位老丈也帮个忙——” “正叔,他叫正叔。”陆全城忙介绍道。 正叔朝那道士拱一拱手,道:“道长慈悲,有事但请吩咐。” 龙潜朝正叔微笑道:“请正叔帮忙,取吾先前煮好的大麦汁将金针和桑皮尖茸丝线都洗了。” 说完他自己也用大麦汁把手洗了,然后再用麻油搽了整个手掌。 陆全城看着龙潜仔仔细细地做完这些工序,再用搽了麻油的手将伤者的肠归位,少顷,伤者腹中作响,两人皆知乃肠复故位,都相视一笑松了口气。 接着龙潜穿针引线开始缝合伤口,手法虽生滞,但每一针都是稳稳的并不抖动。 陆全城感叹道:“小仙长不愧出身道家玄门,仙师们于山、医、相、命、卜无所不通,今日有幸得见仙长于医术上小试道行,老夫不胜佩服,若是将来仙长能到吾之饶阳郡设堂开医馆的话,吾——” 他突然醒悟自己的身份还是游方铃医,一时感慨竟然说起了官话,急忙打住接着道:“......老朽,这个......那个来开医馆坐堂的话,愿助一臂之力。” 龙潜浅笑一声并未接话,继续缝合伤口。 陆全城有些尴尬,主动找话题道:“就快大功告成了,果然如你所言,救人一命消弭一世灾祸,咱们积了功德,他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正聊着,许是朱老四在外面有所耳闻便走过来问道:“他娘的,都开始闲聊上啦,是弄完了吗,保住他小命没有?搞了这么长时间,还耽误了老子逛勾栏,真是晦气。” 陆全城见龙潜专心缝合,知道此时万不可打扰,便朝朱老四拱手道:“烦请郎君稍候,伤者的命算是捡回来啦,此时正是关键之时,不宜搅扰,若是一个不慎则前功尽弃矣。” 朱老四道:“你这老头少跟我掉书包,要我说治死了他多简单,将尔等全部咔嚓砍喽,我们哥俩还轻松不少。” 龙潜很吃惊,转头问道:“原来他不是你们的伴当?吾还曾想着你们这么着急寻医给他治疗,当是为了兄弟情谊,不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既然不在乎他的生死,何必掳我们来?呵,若真把咱们咔嚓了,只怕你们两个也快跟着被什么旗使咔嚓了吧。” 他的语气充满了轻蔑。 “你......” 朱老四本就憋闷不已,这会儿又被他怼住了中气,想发火却又找不到宣泄口。 陆全城忙打圆场:“适才听几位郎君说,这位伤者是什么旗使指定要救活之人,所以我等全力以赴,生怕失手牵连两位就不好了。” 龙潜意识到今天这事有些不对劲了,之前还认为是这些恶汉为救同伴心切,所以掳人手段粗鲁也就不以为意了,结果他们并非一伙儿。 看来还真被陆老丈说中了,毕竟还是幼稚不知江湖深浅,那么这位伤者是被绑架的吗?所以才着急忙慌地掳人治伤只为吊住其性命以便勒索银两吗?所以并不真的关心他能否痊愈。 这些汉子明显是江湖人物,听他们提起“三河盟”和“夺旗大会”也不知是个什么存在,若真是绑架良民......既然叫吾遇上了,此事不能不管,龙潜心道。 正想着,无意中摸到伤者的手掌,上面的一圈老茧引起了他的注意。龙潜决定要一探究竟,于是边从伤口拉出丝线边说:“他这伤口明显是刀伤,看你们这一路急于奔命的样儿,怕是诸位惹了官司吧。” 朱老四果然上当,一口气有了发泄之处,怒道:“惹官司?你个牛鼻子臭道士,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咱们的厉害?奶奶的,你记好咱家的字号,‘三道好汉全听令,三道财富随意取’如今咱是三道第一帮,三河盟。嘿,我这暴脾气......吃官司算个鸟,大伙儿前天才灭了一个山寨——” “老四你的话太多了!走走,咱们喝酒去——你们几个好好干活,其他的事不要乱搅和。” 那么可以排除掉这些人是在逃亡的可能性了,那么绑票此人意欲为何?且拭目以待,龙潜心想。 陆全城也暗自心惊,探案多年的他同样察觉到了异常,心中也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趣,试探问道:“再有半刻,这位伤者便能救治完毕,老朽在此也无甚作用,可否告辞离去?” “先救了再说。”郑老三不耐烦地说道,拉着朱老四到一边喝酒去了。 果然不是可以轻易脱身的,陆全城心道。 他为官多年,察言观色间便明白了龙潜是在故意套朱老四的话,其目的是什么不得而知,原本还有些担心龙潜年轻冲动、火气壮,主动挑事会被吃打,哪知郑、朱二人投鼠忌器竟不敢发作——看来那个旗使的命令才是他们真正惧怕的。 只是这道士这般有恃无恐地挑衅,难道就不怕这些浑人翻脸动粗吗?莫非他这一身道装之下竟裹着的是个黑道人物?不过从其随身未带药石这些细节上分析,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不是以行医为业的道士。 陆全城暗自决定,既然在饶阳郡内发生这样的事情,微服私访正好可以暗中调查一番,只是眼前几人的身份都还不明,先冷眼旁观着好了。 “成了。”龙潜道。 陆全城看着龙潜将伤口缝合完毕,搽上止血生肌药再缠上了绷带。 从这一整套动作看下来,他已经完全折服了,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是看过猪跑的,哪怕陆全城是假扮的铃医也还是有这个评判能力,若不是那道士自己说没有临床经验,任谁看了这个缝合的伤口都会认定是个老医师的手笔。 陆全城拊掌感慨道:“道长慈悲,功德无量可喜可贺,唉,老朽惭愧。” “咱们也算是共同经历此事,此番功德大家都有。适才情急之下贫道言语上多有得罪,您多多海涵才是。若无老丈的良药加持真不敢说大功告成,想想当时的这个决定真是过于仓促又鲁莽,小道并无临床经验,还胆大妄为擅自缝合,万一好心办坏事最终不还是坏事吗。” “虽然不以成败论英雄,但还是得以成败定英雄。老朽枉自读书若干,全无实操之能,此番救治全靠道长一力担当,到底是儒生无用,实在汗颜,惭愧。老朽今日有幸得见传闻中的定穴术止血,若伤者能保得一命,止血之法当为首功。” “呵呵,雕虫小技而已,没那么玄乎。” “适才看见你的手掌变得通红火热,不知是何医术?” “不过是江湖方术罢了,不足道也。” 陆全城虽然没有亲自动手缝合,但也是提心吊胆异常地关心着,如今大功告成了竟然也跟着有种疲累虚脱的感觉。 很明显适才的话语聊得有些不太投机,毕竟是问到了道家的忌讳还是能理解,陆全城不再费神说话歪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暗暗回顾今天的所有细节。 龙潜也是全神贯注此事,这会儿松懈下来也感到背心有汗渗出,到底是没有临床实操过,深吁一口气也懒得寻水洗手了,也跟着闭目打坐做吐纳。 脑子里还是很兴奋,心中暗忖,好在成功救治了伤者,否则既害了人,自己也会抱憾终生,更愧对师父——白云先生——的教导了,想到了师父,便想起了跟他分别后两个多月的事情来...... 龙潜终于还是接受师命下山历练了。 他已经在衡山祝融峰上随师父白云先生修道练武了九年,直到修习第七重五雷火神功时遇上了瓶颈。 那日师徒二人在崖畔的浓雾中谈过话后,夜里白云先生就带着老仆悄然离去了,他太了解这个情深义重又孝敬尊长的关门弟子了,若非自己主动断舍离,其必会依依不舍不愿下山。 次日清晨,龙潜醒来四处寻不见师父,只在他卧室白云房的菊花盆栽下找到一封书信,信封上只有“缘尽矣”三个字——这是白云先生留书离山的书信。 龙潜心中暗道不妙,冲出房门一直追到山脚都不见白云子的踪迹,生怕师父还在山上其他地方,运起轻功满山寻觅和呼唤,终于徒劳了一整天才不得不确定师父是真的走了。 回到草庐,龙潜在师父的白云房里大哭了一场,想起他留下的书信便收泪点上灯细看,信中主要是详述了龙潜上山的经过和几件嘱托的事情,但关于他的身世却只寥寥数语。 接着又将义父留下的包裹也找了出来查看。 看着摇曳的灯花,龙潜长长的舒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书信的内容解开了他心中的第一个疑惑,自从上山修道后义父就再未来探视过,也没有任何书信和消息。最初几年龙潜曾无数次向山路上眺望,期盼着能够再次见到那熟悉的三缕长须的身影,但都一次次的失望。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曾向师父问起身世和义父的事情,但每次师父都避而不谈。 看了信才得知,原来义父将他交给白云子以后便销声匿迹了,至今生死不明,甚至他们一家三口——还有义母和义妹——全都杳无音信,三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白云子也曾多方打探都未有任何进展,为不影响龙潜修行,白云子决定在他出师下山前都隐忍不语。 第10章 恶人被打 信中有关身世的内容确实语焉不详,自己的家族何在?父母是谁?又牵连了一桩什么朝廷大案?信中没有任何文字涉及,唯独只有义父留下的一句原话是他身世的唯一线索。且信中还说当时义父将他托付给白云子的时候,已是危急关头命悬一线,匆匆交代一句便急忙忙离去了——难怪师父也说不出什么来。 龙潜本人对于这十八年的记忆则是分成了三段,九岁以后是跟着师父的,点点滴滴都不会忘记,九岁至三岁这六年是跟随义父一家生活,留下不少记忆,只是好些已经模糊了,至于三岁以前则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身世还是茫无头绪,遂将此事放在一边,只希望冥冥之中教祖眷顾,能够找到义父解开所有的迷雾。 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龙潜依然定时做功课,练功、打扫庭院,心中隐隐期盼,也许师父只是像以前一样下山去走走,不久就会回到草庐给他惊喜。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总要叶落归根,只要他回来,一定尽一百二十分的孝心尽心伺候...... 山中稍有声响,龙潜都会大叫起来:“师父,您回来啦!”立马窜出门去查看,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终于一个月后龙潜不得不接受了现实,决定按师父的吩咐下山去历练。行程便安排先去常山郡九门县,查看青云剑法的消息,顺路在北方了解一下师父说的天象——这四星会聚主其国兵丧并起,此事颇玄幻——临近年底时再折返南归去洛阳。 查询身世之谜,就像师父说的是渡个心劫而已,早渡晚渡皆可,但对天象、邪神还有独狼须重点关注,匡扶正义除暴安良,恐怕才是师父在祝融峰浓雾中的嘱托。 既然决定了,龙潜便在山上找了个隐秘的山洞,在里面挖了个深坑,将内功心法、剑法秘籍用油纸重重包裹后埋好。 回到师父房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另寻了一张包袱皮将义父留下的白布包裹和几件换洗衣衫裹好,在衣领后插上九节紫金箫便下山了。 离开衡山后龙潜一路北行,所见所闻果然盛世物华不同于山中的孤寂,时时刻刻都能遇到不同的新鲜事物,不断的惊喜渐渐冲淡了他对祝融峰的依恋,心想着反正白云子允他历练一年时间,便轻轻松松的,一路走走逛逛向北而行。 途中在相州邺城还捉弄了鱼龙帮的三个人,为了这事儿笑了有好几天。 非止一日到了饶阳郡的地界,离九门县不远了。 这日一大早才走到去往鹿城县的官道上就遇见了简续这支马队,对方也是劈头盖脸地就问是否能治刀伤,然后不由分说就被强行掳进了大车。 修道之人本就与世不争,别看龙潜年纪轻轻,修道经年于修身养性、清净无为、行善助人、超脱世俗等方面均有深深的领悟,抱着救人一命大如天的态度,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也没觉得被冒犯了什么,再加上马队也是朝着九门方向走,便尽心给伤者施救。 哪知看了伤口才吓了一跳,不但伤口被人胡乱缠着,并未止血更未做任何创口处理,伤者失血较多再加颠簸,早就昏迷不醒了。 好在是才受刀伤不久,龙潜便出手在其腹部几处要穴上施定穴术止血,又运起五雷火真气灌进伤者经脉将他性命吊住,再叫外面的汉子寻来大麦、砂锅和炭火,将就在车上浓浓地熬了一锅麦汁,给他清洗伤口,还一再叮嘱这些鲁莽汉子们立刻寻个医工和伤药来,否则此人性命不保。 接着机缘巧合下,就碰到了陆全城主仆,才有了三人通力合作救治伤者的经历。 龙潜正回忆着,车外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马铃声,接着听到“吁——”的一声,有三匹快马停在了车旁。 “劳驾两位,请问翠玉谷怎么走?”一个中气十足听口音约三十五六岁的汉子问道——他是与车外的郑老三和朱老四在搭话。 朱老四不耐烦地道:“滚开,老子不是给你打听道的,最烦看见遮头藏尾的人,别惹得老子不高兴,快滚。” “朋友,我好生问路,你怎么开口骂人呢?”那汉子愠道。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哪里钻出来的混账东西,是吃了大便屁眼拉不出去,从嘴里喷出来啦,一口的污秽,怎的没一句人话。” “他娘的,你又是哪儿来的油面奶娃,敢骂大爷我,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啦。”朱老四见有人招惹便要发作。 陆全城听见骂声,不由得与龙潜对视一眼,心想,外面这位年轻人好一张利嘴,口舌上竟不吃一点亏,脏话张口就来,就如常年混迹市井街巷之人一般,批评别人不说人话,自己说出来的只怕还过犹不及。 外面起了口角,陆全城忍不住扒开门帘缝看去,只见车旁有三乘马,三个乘客中前两个都头戴帷帽黑纱遮面,看不到面容,鞍辔鲜明,一身锦衣缎面、衣华饰贵,显然是出自富贵人家。 第一个骑马人听声音约二十五六岁,显然就是跟朱老四口角之人,穿一身蓝色襕袍衫。 第二乘马坐着个一袭青色衣袍的汉子,一柄横刀跨在腰间,很是显眼,勒马站在离大车有五六步远的地方,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几人——他便是那中气十足的问路之人。 第三乘马上坐着个服饰普通的年轻人,未戴帷帽,看上去大约二十岁左右,双目如点漆,两道剑眉细长入鬓显得英气勃勃,但两手却被捆缚在身后,看着就像才被抓回来的逃奴一样,马缰被牵在了青袍汉子手中。 那口音年轻的蓝衫人已经催马走到车边,他本来就因为长得秀气,特别忌讳被人叫油面、奶面,朱老四无意间的用词触碰了他的忌讳,骂道:“你这畜生真是没娘教的,就让本郎君替你阿耶好好教训教训你。” 不由分说举起马鞭唰的一下抽在了朱老四身上。 要知道郑、朱二人都是可以单独对决两三个人也不会落败的厮杀汉,可是明知蓝衫人举鞭要打,朱老四就是躲不开。 “哇呀,龟儿子真敢动手,你找死。”朱老四气急,扭身便要拔刀,那蓝衫人手臂未动,手腕一甩“啪”的一声,又是一鞭子狠狠抽在他右手背上,疼得他猛甩手,心中越发的着急,明明有刀在身就是拔不出来。被抽了鞭子,嘴上自然不肯服输,各种脏话立马飚出。 “混账东西,看你以后还敢喷粪,再吃本郎君一鞭。”蓝衫人气难平,又是一鞭抽在朱老四身上,这一次他运足了内力,一根马鞭竟然将一百多斤的汉子直接抽翻在地。 那蓝衫人得理不饶人,打得性起竟不再停手,朱老四在地上不断地翻滚,连声惨叫。 郑老三见同伴吃亏,早拔出刀来悄悄绕到那人身后,也不出声便朝他砍去。 不远处的青衣汉子看见有人偷袭却并不示警,好整以暇地看着三人打斗。 那蓝衫人仿佛背后生眼,并不回头,回手一鞭抽在了郑老三的手腕上,郑老三疼得大叫起来,腰刀掉落在地。 “兔崽子,奶公鸡,有种你下马来打过。”他指着蓝衫人跳着脚挑衅道。 “嘴里还不干不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蓝衫人正骂着眼角看见一黑乎乎的暗器朝他飞来,立刻运气于臂将马鞭甩出,骂道:“鼠辈敢用暗器,你不知道魏郎我才是暗器的祖宗吗?” 鞭子抽在了暗器上,“噗”的闷响声,那暗器竟然分成五六块四散飞溅,其中两块还是打在了蓝衫人的胸口——居然是稀糊糊的几坨新鲜马粪。 原来朱老四趁郑老三张牙舞爪地吸引蓝衫人的注意——两人经常如此配合——抓起大车边上的马粪朝他扔去。 朱老四看他中粪,乐得哈哈大笑,郑老三趁机在对面打手势,叫他快跑。 那蓝衫人何曾吃过这个亏,马粪粘在他华美的衣服上,新新鲜鲜的好像还在散发着热气,一阵阵异味直冲鼻子,他气极怒骂道:“混蛋东西,敢污我的衣衫,你们两个去死吧。” 鞭交左手,右腕一翻拔出腰刀向朱老四砍去,而后者光顾着笑根本未做任何反应,眼看着他就要命丧当场。 就在这时,一身绯红道袍的龙潜在车辕上大声叫道:“喂,太吵吵啦,你们这么闹腾,还让不让人治伤啦,哎呀,救命——” 大伙儿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车辕上,一个不小心足底没站稳,从车辕上摔了下去,惊慌之中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挥。 身在半空中,龙潜双手乱挥趁机将道袍拂出,袖子角从那蓝衫人坐下的马眼睑上扫过。 那马受惊突然嘶叫起来,猛地仰身飞起前脚,蓝衫人被马一带这一刀便砍高了,从朱老四的头顶上挥了过去,蓝衫人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抓住缰绳要控住惊马。 “啪叽”一声传来,龙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想是摔得重了,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喊着救我,救命。 那情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根本不会有人怀疑是他故意弄惊了蓝衫人的马,就连那被捆缚双手的第三名骑马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龙潜从帘缝看见了外面的场景,只消看蓝衫人运鞭的动作、拔刀运腕的手势便知道他武功高出郑、朱甚多,他这一出刀那朱老四绝躲不开。形势危急龙潜又不愿暴露武功,便临机想出了这么个滑稽方式救了朱老四一命。 当郑、朱二人被鞭打时,龙潜并未想过要出手制止。凭理而论,朱老四言语可恶先骂人挑事,这顿打是他自找的,就像是土匪遇上了凶汉,土匪被凶汉教育如何做人也是件好事。 但毕竟双方只是口角,朱老四还罪不至死,看到蓝衫人眼中闪出的凶光,龙潜知道再不出手就要闹出人命了,便脚下用力,从车厢里蹿了出去。 陆全城一直都在车厢门口往外张望,耳听龙潜小声道:“借过。”然后眼前一花,脸上感到有风拂过,一眨眼就惊诧地看到龙潜站在了车辕上,接着就听他喊,“哎呀,救命......” 然后摔了下去...... 蓝衫人最终还是没能控得住惊马,手一松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朱老四只道是自己运气好躲过了一劫,扭头刚跑出几步听见蓝衫人摔倒在地,忍不住又指着对方开怀大笑。 还是郑老三机灵,明白蓝衫人的武功远超自己两人,若再不逃遁,就真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不由分说拉起朱老四远远地躲了起来。 那问路的青袍汉子见蓝衫人落马,将手中长绳套在马上,一个起纵便从马背上跃到他身边,右手快如闪电抓住了惊马的马嚼子,左手将蓝衫人扶起,关切地问道:“魏郎,没伤着吧,怎么好好的就堕马了?” 那惊马的力量是极大的,但在其手中却半点动弹不得,足见其臂力惊人。 “他娘的,这马儿跟我两三年了,什么战阵没见过,从没像今天这个样子。”蓝衫人并未受伤,站起身对青袍人道,“真是见鬼了,都怪这个牛鼻子,不迟不早地摔一跤把马给惊了,真是该死。” 龙潜坐在地上,哼哼着直嚷疼,脸上还粘着灰尘,指着蓝衫人道:“咦,你怎么也摔跤了?咱们两个太不小心啦,干脆都回家看看有没受伤咯,哎哟喂......我的屁股好疼,好疼。” 蓝衫人越想越气,莫名其妙被摔一跤,衣衫还被马粪给污了,今天简直处处不顺,看着还在地上的道士便来了气,骂道:“都怪你这个牛鼻子,该死的东西。” 随手就是一鞭朝那道士抽去。 可能是那道士被摔得狠了疼痛难忍,正好仰躺在地上,还哼哼着:“哎哟......摔死人了,师父啊我想回家。” 第11章 潜龙初现 那根马鞭从道士的面上扫过,打了个空。 蓝衫人本就没想刻意袭击,只不过下意识地抽出一鞭,既然没打中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已经转到了自己心爱的马匹上,关注它是否有甚不妥。 那青袍人是个老江湖,虽然没见到龙潜用袖袍打马眼,但听说是道士摔跤弄惊了马,再是同伴刚才的一鞭未击中对方,又听得那道士话里话外像是要各方都接受现状就此罢手似的,这些都太过巧合已心生疑窦。 有鱼没鱼先打一杆子再说,青袍人决定试探一下那道士,将马缰交给蓝衫人,踏上一步道:“道长,我扶你起来。” 伸手就去拉他肩膀,手到中途曲起五指,如铁钩一般抓了过去。 龙潜看他手上指法,再听其指风劲力,便知这是一招上手就能损人一条胳膊的分筋错骨式,顿时心中有气,谩说双方都还陌生并无冲突,就算是有所怀疑,下手也不该这般毫无顾忌。 只是对方言语客气不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把戏,便继续装傻,连连摇手道:“咳咳,贫道能自己起来,多谢居士,不用您扶啦。” 就在青袍人铁指将及肩时,龙潜毛手毛脚地转过身要从地上爬起,但就这么一转身,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青袍人致命的一抓。 青袍人心中诧异,又是好巧,冷哼之下嘴角一抽,再上前一步道:“还是我扶你起来的好。” 趁对方还未起身,下手再加了几成力道,变爪为掌,一招“铁手余生”俯下身子就向他后脖颈斩下。 这一掌手刀招法凌厉,是先以掌力控制住敌人使其无处遁形,所以制敌从来都是十拿九稳,并且传他武功的师兄曾经说过,这一招下去只要打在敌人的脖颈处即便不死也得重伤,剩下的时间对那人来说就只是余生了,所以这招取名“铁手余生”。 对方手掌未到,凌厉的掌风已经刮得龙潜脖子上火辣辣的,口中道:“贫道再不站起来就老是会被蚊虫叮咬。” 他头未抬,腰一挺直起了身子,好像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袭击。 眼看手掌落下那小道士的脖子必断,青袍人心中暗喜,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忽然眼角发现一根泛着紫金色的棍子,已经离自己的头脸很近直指喉部,且对方已经缩头耸肩避开了掌锋,若是继续俯身下掌,自己的咽喉就要先被那棍子刺穿。大惊之下青袍人急忙扭头,收掌后跃才避开咽喉处致命的一棍。 这一掌不但没有成功攻敌,反而让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在那棍子反射着金属光泽先被发觉,否则必定着了道,青袍人惊出一身冷汗。 他定睛一看,那棍子插在道士的衣领后,却是一管泛着紫金色的洞箫。 原来龙潜从青袍人的身法已经看出和蓝衫人基本是一个路数,必是出自同一宗派,只是青袍人出手更狠辣。便在起身时拿捏时机,将插在衣领右侧的洞箫,顺势提前占据了青袍人俯身下来,刚好咽喉下移的位置上,就像是他自己撞上去一般。 “啊哈,原来是个练家子。”青袍人站定凛然说道,“何必在此装神弄鬼。” 刚才接连两招都在巧合之下被对方错开,先是恰好转身避开了自己的一抓,再是自己把咽喉恰好凑上了对方的洞箫上。此时他已心下雪亮,这道士必是武林中人。 “居士太客气啦,贫道还年轻能自己起来。”龙潜站起身,看起来还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道长既是武林同道,不妨通个姓名,咱俩亲近亲近。”青袍人依照江湖规矩,踏上一步双手抱拳说道。 话说得漂亮,但青袍人已暗中运足内力,一式“晨钟送晚”双手抱拳平胸推出去,要硬击对方,他不信这一次对方还能再机缘巧合地避开。 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却见那小道士左右环顾,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但眼角仿佛闪出一丝奚落。 “福生无量天尊,居士如此大礼,贫道何敢消受。”龙潜抱拳稽首,在对方双拳堪堪及身时弯腰回礼,这一瞬间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双手须弥间闪过一丝血红色。 “哎呀,你,你怎么撞人呢,真是的......哎哟喂!”两人双手一碰,龙潜蹭蹭后退两步,一个不小心又是个屁股墩跌在地上,他手抚臀部,一连串地抱怨,“哎哟喂,又摔着我的屁股了。” 青袍人没有理会龙潜夸张的表情,心中惊骇不已,双拳与那道士撞上后立马全身一震,行走江湖多年虽然与人比拼内力的次数不多,但都从未有过这样奇怪的感受,不!是可怕的感受。 运足内力撞上对方竟像是打在了池塘的水面上,初始并没觉得多大阻碍,窃喜之下正要一鼓作气乘胜追击,忽然间双手感觉所触之处哪儿哪儿都是“水”,哪儿哪儿都是对方的真气围墙,没等反应过来,四周的“水花”和“气墙”就合拢了,把他的掌力和手臂全部包裹住。 这就像我们用手捶打池塘水面,初时能把水面击裂、击碎,但瞬间那一池塘的水回流还是会将你的手包裹住。 那一瞬间青袍人连撤回双手都已不能,对方汹涌的内力潮开始通过双手、双臂涌进来,一浪一浪地冲击他的内脏器官,丹田马上感到一阵灼热,并且变得越来越烫,就像是一团大火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燃烧,随时会将整个空间撑爆炸裂开。 青袍人大骇,只道是就要毙命于此,正后悔不该冲动出头时,那灼热且汹涌的真气潮突然间撤回了、消散了。 脑中却发出了异响,“嗡——”青袍人一下子被刺激到了耳膜,剧痛之下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明白刚才是被对方的内力在短瞬间给击麻痹了,所以才有了各种身临其境的感受。 他背后冷汗直冒,睁眼看去,恰好那道士正在后退两步,口中叫道,“哎呀,你,你怎么撞人......” 道士后面再说什么青袍人已经充耳不闻,此时他胸中气血翻涌,刚好蓝衫人伸手来扶,便抓住他的手臂站直了身子,强行运功压住了吐血的冲动,调息了几下,血脉才平复下来。 其实龙潜见对方狠命攻来,有心试试五雷火神功第四重的功力,便硬接了青袍人这一掌,之所以用五雷火的暗劲将其击伤是为了教训他出手不计后果,也不过是让他静躺个三五日,吃点小苦头就可恢复,但此时不宜让萍水相逢的对方太难堪,便继续卖惨假装被他撞倒在地上。 “施二郎,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蓝衫人拉着青袍人问道。 “咳咳......道长,承让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青袍人很清楚今天是遇上高人了,但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在装疯卖傻,也不揭穿他输招之事,既然对方手留余地,自己不能不知趣,一待气息平复便恭敬地叉手作揖说道。 “魏郎,咱们走。”施二郎转身拉起惊愕的蓝衫人跳上马,抓起第三乘马的缰绳很坚定地离开了。 叮铃的马铃声渐远,风声中隐约传来蓝衫人不快的质问:“施二郎,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不帮我宰了那两个泼皮也就罢了,还跟一个无关紧要的牛鼻子施什么礼?你是如何跟我阿耶说的,保证遵我魏家号令——” “快走,咳咳,别再胡言乱语。” “......” 待马铃声再也听不到,郑、朱二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老子才去拉个屎,回来人就跑了吗,得是他们跑得快,不然叫他们好看。”朱老四硬撑着要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忽然尖叫起来,“哎哟,疼,郑老三你别碰到我的背。” 他被鞭子抽得最狠,已是伤痕累累。 陆全城看朱老四疼得厉害,忙叫他脱下衣服擦伤药。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条条鞭痕清晰可见,想他这顿打也是挨得活该,不由得心中暗乐。 郑老三问道:“那两人怎么就走了?” “想是寻不见二位,又有急事便走了。”龙潜接过话头道。 对郑、朱二人来说,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是不明不白。后半程虽然未在场,但前半程二人是明显吃了大亏,为了面子雅不愿被龙潜看见他们的丑态。 郑老三喝道:“谁让你从车上下来的?还不快快滚上车去,再擅自下车小心你的狗腿。看你笨手笨脚的,居然也能从车上摔下来,摔得好,嘻嘻。” 骂归骂,郑老三心中却另想,幸亏这个小道士摔得正是时候,不然我们就丑大了,但我决不能表扬他,决不能夸他摔得好、摔得及时。 朱老四还在擦药,忽然问龙潜:“你背上露出个金晃晃的是什么东西?” 龙潜也不回答、也不争辩,嘻嘻一笑爬上了大车。 不一会儿陆全城也擦完药上了车,郑老三催促着要赶行程,车夫一扬鞭子大车便启动出发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龙潜,陆全城越发觉得他神秘了,作为道门中人,知识渊博涉猎甚广、年纪轻轻能治腹部刀伤这不稀奇,主要是从车厢里蹿出去时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影,还有那两个锦衣人莫名其妙前倨后恭慌忙逃离等等,这些都说明......竟不料他是个江湖奇人吗,难怪根本不害怕这些恶人。 龙潜找来清水洗手,也是不言一语。 车厢里有些沉闷,陆全城故意朝正叔问道:“今天你怎么成锯了嘴儿的葫芦,一声不吭了?” “我,我心里还怕着呢,担心阿郎的安全。” 龙潜说道:“不知外面这伙儿是什么人,言谈中又提起了什么三河盟和夺旗大会,现在人也救了,反正也走不了,不如就跟着一起去看个究竟,如何?” 正叔一听唬得连连摇手,陆全城却沉吟不语,有些犹疑不决,因为他想起昨夜那折冲府的赵强警告说,鹿城县会出现一股强人,难道这股强人竟被自己遇上了?虽说此时微服私访正好可以借机继续探查,但不知对方深浅,安全问题须得掂量掂量。 “不知两位游方是欲去往何处?”龙潜问道。 “游方嘛,随遇而安罢。”陆全城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二位来自越州,这趟游方走得够远的,老丈言辞颇有文采,恐怕不是普通铃医吧。” 陆全城一惊:“在下就是普通走乡药郎跌打铃医而已,平日多读了几本书罢了,游方济世只是本分,闲暇之余也帮乡人代笔写写书信,讼状什么的。” 陆全城想把话题岔开:“我二人一路游方给乡人治病,不想到了鹿城这里却开了眼界,还遇上强请铃医瞧病的事情来,真真是莫名其妙,既然诊治结束了,道长是否要跟他们告辞?” “强请吗?呵呵,现在开始怕是换成绑架了吧。且不急着辞行嘛,嘻嘻,吾刚好要路经饶阳,就当搭了个顺风车,你们若是也要去饶阳,便也当成是免费脚力喽。” 正叔一听忙悄声问道:“阿郎,咱们莫不是遇上了赵强说的劫道的山贼?” “别自己吓自己。”陆全城打断了正叔,揣摩龙潜的口气有些调侃,便试探地问道,“这如何是好,不知天霄道长可有对策?” “教祖玉清元始天尊自然会保佑咱们平安顺遂。” 三人正聊着,郑老三掀开车帘子一番张望,问道:“这小子没死吧?”见陆全城很肯定地点头后道,“你们几个也别走了,顺道在路上好生照顾着。还有,刚才我们哥俩可不是在打架,咱们闹着玩的,到了玉林庄你们不能乱说。” 见三人都点头,便放下帘子一声吆喝继续赶路了。 “不出所料,治好了人更不会让我们走了。”龙潜歪着头想了想道,“陆老丈你代人写诉状,随身可带有笔墨?” 陆全城听龙潜问得奇怪,小声答道:“昨儿才磨好了一砚,尚未用完,你现在要用?”——见龙潜点头——“正叔,从药箱里给天霄道长取笔墨来。” 第12章 神功续命 龙潜接过正叔递过来的笔砚,箭毛笔蘸足墨,笑嘻嘻地道:“他们定是黑道人物,对金银珠玉可是眼馋得很呐,陆老丈还带着这位正叔出来游方,小心你们的‘黄白货’,得看好喽。” 正叔忙道:“我们哪有银钱,全都是药瓶贴膏。”右臂却不由自主地压在了药箱上。 陆全城见他从背后抽出了那管长物——因车厢内光线昏暗,一直未曾留意过,就连适才的争斗也因施二郎遮住了视线而没看到——用笔蘸上墨涂抹那管长物,这才发现原来是管洞箫,但怎么也看不出这管洞箫有甚特别,还需要用墨涂抹遮蔽。 龙潜涂抹完吹干又插回身后,自言自语道:“贫道身无长物,只有这管洞箫还值点钱,别被贼人发现抢了去,嘻嘻。” 陆全城愈发认定龙潜就是个江湖奇人了,不过大唐开国前也曾有过虬髯客这一类江湖奇人,唐风如此,随处可见罢了。 两人随意聊着,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水......水......”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伤者张见诚竟然苏醒了。 “哟,你醒啦——快,正叔取水来。”陆全城惊呼道。 张见诚显然失血口渴,猛喝了几口水后张着嘴喘息着,微弱地问道:“这......是哪里?你,你们是谁......” “是这位道长和我家阿郎救了你,现下咱们去哪儿我们也不知道,许是去什么三河盟的地界。”正叔也轻声答道。 张见诚眼中露出了恐惧,激动之下一阵猛咳:“不......不要.....” “看来这位郎君是知道三河盟底细的。”龙潜右手并指在他胸口点了几指,稳定了他激动的心绪,道,“算啦,才苏醒还是少说话,你先保住性命要紧,大家都随遇而安罢。” 张见诚果然停止了咳嗽,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门帘被掀起,郑老三的声音传进来:“啊哈,他居然醒了,老四,咱们哥俩立了大功啦,好好,咱们尽快赶到玉林庄去。” 朱老四也探头进来,问道:“醒了就算是活了,支撑着赶到玉林庄应该没啥问题吧。” 龙潜道:“此人刚刚苏醒,最好是逗着他说说话,不能让他再睡着了,本来身体就虚,万一再昏迷了恐怕就没得治了。” “牛鼻子说得也对,总之你们几个要负责让他活着赶到玉林庄。”郑老三转头对龙潜等人道。 说完放下门帘,一鞭子抽在马臀上加快了车速。 “他们,你们......”张见诚还是很虚弱。 龙潜道:“你可是想问我们是何人?咱们三个都是半道被掳来给你治伤的,不过多亏这位陆全城陆老丈,你才捡回一命。” 陆全城听龙潜把功劳全部推给了自己,忙道:“其实是这位天霄子——” “没有陆老丈的良药,任谁都无力回天——这位汉子,你可得要多谢这两位老丈。”龙潜是修道之人,行善助人、无为不争是本心,于功德之事更不会居功争抢,马上接过了话头。 “小可,多......”张见诚依然气短。 陆全城见状忙拉住他抬起的双手道:“无需客气,救人一命自是应当,郎君是叫张见诚罢,老朽越州陆全城,咱们也算结了缘分。” 张见诚睁圆了眼睛,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老丈如何,得知......你认得小可?咳咳......” 龙潜见张见诚脸色泛白,又开始激动,若惹动了咳嗽可对伤口没什么好处,叹口气伸手抵住他背心“神道穴”将一股真气输送过去稳住他心脉,道:“你的名字是外面的人叫出来的,他们说话根本就不避讳我们,所以嘛,嘻嘻,看来咱们可能会长期作伴喽。” 正叔惊愕地问道:“天霄道长,这是何意?” 张见诚得龙潜五雷火真气护住了心脉,脸上逐渐有了血色,胸腹里的中气也蓄积起来,向龙潜抱拳道:“多谢了,道长好深厚的内力,若不是自愿只怕这些人困不住您吧。” 龙潜微笑着摇摇头,而陆全城却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张见诚盯住陆全城看了一会儿,问道:“在下冒昧请教,老丈自称来自越州,不知可认得前越州余姚县令,如今的饶阳太守否?” 陆全城吃了一惊,仔细辨认对方,确定不曾相识,但又不好否认,脸色颇为尴尬:“张兄莫非认得陆太守?” 张见诚不答,忽然念道:“气质端和,艺理优畅,早阶秀茂,俱列士林,擢居品位......” 说完这段话后便死死地盯着陆全城。 正叔惊呼道:“你怎么知道——”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连忙自己捂住。 龙潜心中已是雪亮,虽然他才入世,但其聪慧明远,世间事也是一点便透,笑道:“二位不必再试探了,你们都是官身却均着便服。这位张兄,虎口和食指边缘都有厚茧,而掌浅横韧带位置却没有,这是常握障刀所致,障刀与横刀不同,民间并未流通,所以张兄必是朝廷武官。” 陆全城微笑着,知道龙潜年轻喜欢卖弄,便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鼓励其继续。 “陆老丈嘛,寒暄时只自我介绍并不提正叔,显然是主仆身份,从越州游方至此还带仆从,定是身份尊贵。一身铃医打扮必然与喜欢游山玩水的士族无关。不懂跌打医术却以此身份掩饰,又身无巨款不做货殖生意,路途遥远一路行来却无任何营生手段,综合种种细节,吾断定只有官员微服私访才会如此。私访官员中县令一级不至于游走如此之远,那么只有州郡一级的官长了,是吧?” 陆全城也不得不佩服了,终于见识到什么是道家门人的大睿智,他们虽然身在深山修习,却从不远离尘世,最擅于见微知着,能从微末的细节中探寻出事物的本质。 张见诚眼中闪出惊喜,还是强忍着疼痛固执地问道:“阁下是不是陆使君,他迟迟未到任,是不是你?请接续......”显然他有些激动,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大唐官场习惯,对刺史、太守一职称呼为“使君”,县令称为“明府”,县丞称为“少府”以显示亲近。 陆全城听他称呼自己为使君,便知其完全认同龙潜的分析并认定了自己的身份,但他老于世故,在官场中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在不明了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还不愿贸然相认,捋着须还在沉吟。 他对龙潜分析的切入点以及细节都非常认可,只是他对张见诚的身份还有更深的判断,而这一点却是龙潜不知晓的了——他判断张见诚必是范阳幕府辖下的中层以上官员,但其具体身份则还在脑中搜索着。 这是因为在官场中,熟稔本辖区内中、高级官员的履历是中层以上官员的必修功课,这是为了万一将来有机会拜见上级官员或与同级官员会晤时,能清晰地将其履历背出,是迅速获得对方好感和显示尊重的最佳方法,否则仕途是走不长远的,同时还能避免在会晤时出现张冠李戴而出丑。 至于低级官员,一是因为几乎接触不了高级官员,二是每天各种事务忙得晕头转向,他们是不会也没这个时间去做这个功课的。 今年二月份朝廷下了旨,将河东道并入了范阳幕府。圣旨一下,平卢、范阳、河东道的官员们便开始做功课了。 陆全城因为三月底才被任命,又迟至今日都还没有到任,所以这方面的信息量累积得还不多。刚才张见诚背诵的是他敕牒上的官方评语,这就是非官府中人不可知的文字了。 陆全城略一沉吟道:“张兄名见诚,嗯,平卢、河北道的官员中没这个名字,河东嘛......好像有一位,足下莫不是曾在西京长安任太子通事舍人,后迁授典设郎,如今在太原府供职——令尊可是前幽州节度使张寿贵?” “接续!”张见诚不答,依然很坚定地追问。 陆全城只得答道:“......咸副才名,宜懋乃官,允兹良选,可依前件,天宝十载三月廿五日。这是敕牒上的官评,吾正是饶阳郡太守陆全城。” “果然如此,好,好。”张见诚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道,“不瞒陆使君,吾乃太原府士曹参军,家父正是前幽州节度使张寿贵。适才听陆公介绍来自越州,又与饶阳太守同名,职下见过您的画影所以才斗胆试探,还请见谅。” “无妨。”陆全城捋须微笑道,“令尊当年何等英雄,东都献捷时,被圣人赐以‘藉田’吉礼,授五谷,允回家宴饮,甚至还准许回宗庙饮酒庆功祝捷,这真是莫大的荣耀——嗯,若我没记错,那是开元二十三年(735年)的事吧。” “是,职下不才,愧对先父。” 龙潜抱拳拱手笑道:“果然如此,陆太守亲自体察民情,亲历民间疾苦,让人佩服,刚才咱们联手救人一命也算是您微服私访的一段佳话了。” “嘘——吾身份暂未公开,还是游方铃医。”陆全城依然很小心地提醒道,“天霄道长智慧非凡,适才一番分析也是鞭辟入里,原来你也是武道中人,吾有幸结缘——” 陆全城忽然打住了话头,看见张见诚脸色变得刷白,猛地捏住龙潜的衣袖道:“在......在下,有,有话要......要......” 原来龙潜与陆全城抱拳见礼,张见诚失去了五雷火真气的依托,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你可是需要吾继续给你输入真气?多言伤神,诶,看来张兄是有话要说了。”龙潜见张见诚很肯定地点头,只得起掌抵住他的后心穴位再次运起了内力。 龙潜运起第三重五雷火神功护住他的心脉,气运周天时心中却想,师祖首创的这门内功心法果然不同凡响,第三重境界虽然只是神功初有小成,但其威力却是不小,运功与人打斗已然不易落败,最主要是这第三重的功力柔和纯正,用在疗伤是最适合不过。 少顷,张见诚脸上再次恢复了血色,深吸一口气道:“吾确有要事相托,拜请道长用真气护持。吾随家父习武多年,于武道还是略懂一二,道长年纪轻轻武功这般高绝,着实叫人佩服,多谢了——请这位老丈坐在门口,若有人靠近便请示意。” 这是对着正叔说话了。正叔看一眼阿郎便知趣地坐到车边上,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职下之所以一再确认使君的身份,是因为有一重要消息相托,否则我们真是白死于此了。”张见诚知道无法避开龙潜继续道,“到了三河盟的地界,职下就再没活命机会了,之所以现在要将三位掳来救治我,那是因为他们要利用活着的我为证据,指证三河盟的叛徒,之后职下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三河盟还敢谋害朝廷命官吗?难道他们想造反不成。” 陆全城不明白张见诚为何说即将性命不保,更不明白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小帮派里有人反水,居然值得太原府的参军亲自来处置,但看他伤成这样也不好深究了,只得抱着姑且一听的态度看看再说。 因为两人互不统属,陆全城官职虽高,张见诚对他只能谦称为职下而非卑职。作为一郡的太守,是有权知道河北道境内的匪情机密,料想作为州郡的参军肯定是知轻重,尚不至于风闻言事,看他样子是要趁这个当口将探得的机密消息托付给自己——怕是比较重要也不一定——不由得扫了一眼龙潜,将耳朵凑近张见诚,说道:“但说无妨。” “在常山郡有一间绸缎铺,名叫‘葛记缎庄’,每月逢五的日子,若绸缎铺挂出‘蜀锦有货’的招牌便是接头的人在,可前去见面。你问:‘紫色蜀锦半匹可卖?’他答:‘需在库房现裁。’你再答:‘我家中娘子急要。’他若是叫你同往便可跟他去,将存放的包裹取走,到长安交给右相,务必!”张见诚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抬手摸了摸怀中叹了口气。 第13章 神秘身份 竟然需要交给右相处置,难不成是军国大事?陆全城问道:“这个包裹直接交给常山太守或范阳幕府不行吗,为何非要交给右相?右相是什么人,岂是等闲之人能见的?还有,吾今日几次三番听人说起三河盟,但不知是个什么存在?” “此事说来话长,我怀中的太原府腰牌还有三河盟的账册都被搜走了。那包裹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那人只说牵涉到朝廷安危,特意强调范阳都处置不了,更别说常山了,因此职下估计非右相不能。使君且记,太原府不可信。” 陆全城惊道:“太原府不可信?还非右相不能处置,张兄可有证据?” “那人是用性命在维护这个包裹,职下还亲历了众多武林高手的截杀,他们不计后果地杀了八名太原府官差抢夺账册,种种细节判断,恐怕只有右相能处置,且职下命不久矣,拜托使君了。” 陆全城面色平和手捋着须,心中却在冷笑,右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把持朝政一十八年屹立不倒,只要得他青睐立刻便能飞黄腾达。 想起官场中曾发生过一例实证,曾有官吏拿着右相亲笔签名的奏章批复——很正常的一份批复——向其上司讨官,还煞有介事地说是右相特地点评了他这一份奏章,其青睐提拔之意不言自明。那上司也不敢核实,只确认了签名后居然真的提拔了那官吏。 估计张见诚所说,臆断的成分怕有六七成,如此夸张地编排不排除是为了一个目的,弄一些莫须有的重要事件作为投名状,以期引起右相注意,只要能得他接见,哪怕只有一次,都会风来运转。 他并不相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杀朝廷命官,所以还不排除此人想借陆全城之手跃过范阳幕府提报给右相,若成功则会被召见,若不成功则是陆全城承受来自范阳的愤怒,这些都是官场小伎俩。 谩说对方只是一个小小参军,就连吾也跟这位右相兼尚书左仆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即便取了那包裹,只怕三五年也见不上右相一面。 想及此决定将话挑明了:“张参军,岂能凭一介江湖黎庶之言,便臆断其包裹内的证据可牵涉朝廷安危的荒谬言辞,竟然还想使吾不遵法度,无视朝廷纲纪,越过数级直接去向右相汇报吗?” “不敢,职下绝无此意,且听我将来龙去脉说完,使君便能做判断。此事发生在四月初,太原府收到密报,河北道有三河盟的重要人物要脱盟反正,还带来有关朝廷安危的重大情报,哪知太原上下竟无一人听说过这么一个帮派组织,便当做虚假消息或者浮夸的消息给搁置了。” 陆全城道:“吾也从未听过三河盟,只怕太原府的处置方式,老夫也是认同的。” “半个多月前职下偶然听同僚说起,从范阳幕府内部传来确凿消息,二月初发生在河北道武强县的县令失踪被杀案,是跟该县上报了三河盟的消息有关,县令还死在了九门县,上报的材料也丢失了。既然三地官衙都提到同一个名称我便上了心,暗中调阅那被搁置的消息文牍。” 龙潜突然插口问道:“张参军确定是武强县令死在九门县吗?他死于什么凶器,刺客可被捉到?” “正是,只因跨境死于异地太过蹊跷,所以朝廷上下都有耳闻。这个案子还是一位长安来太原游学的县尉办的,据说是死于某个剑法之下,详细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应该没有刺客被捉。” 龙潜想起下山前师父说“青云剑法”再现江湖,但与朝廷官员被刺有关。此事发生在二月初,中旬时师父便得到了消息,居然比张见诚还快,还指明下山后到九门县查访,信息是非常准确。 那县令因为上报三河盟的消息被杀,而青云剑法是义父的独门武功,难道是他刺杀了县令?想及此,龙潜对此行有了极大的兴趣,可心中却有些莫名的不安。 陆全城问道:“可你是太原府的参军,怎能跑到河北道来办案?” “是,这是逾制的,只因武强县是在饶阳郡治下,而郡守迟迟未到任,县令一死,河北道就再无一人知晓三河盟的事了。太原有了独家消息却认定是假的无人关注,我是司职在身比较敏感,猜测此事可能会与县令被刺案有关......” 陆全城有些尴尬。 张见诚继续道:“也是我立功心切,想着反正饶阳还没有主官,若是我悄悄去与那人见了面,替太原核实了消息的真伪,再报府尹定夺,只要谨慎些不引起两地官方的龃龉便是大功一件,于是斗胆带上八个兄弟易服跨境前往接洽。” 陆全城越听越心生疑窦: 他知道官家的暗桩都是单线联系,太原有渠道得到消息并不奇怪。带这么多人跨境办案应该不是他小小参军能做得了主的。还有范阳幕府作为直接上级,既然明了此事为何也不见动作?当然了,范阳是否知晓此事,也不能只听张见诚的一面之词。 就算是饶阳郡守未到任,按规矩也应通报给河北采访使核查才对。为什么太原府得到了消息,不通传给河北道反而自行处置了,难道是在怀疑饶阳或范阳有内鬼吗?种种不合逻辑的事太多,看来这里面定有蹊跷。 张见诚道:“原本我只道是水到渠成,与一位姓林的中间人一起将反正之人接到折冲府即可。哪知与此人一见面立刻就被贼人包围了,如今想来这就是一个内外配合设计的局,以官家招安为旗号,把职下做饵将他们的叛徒引出来。故而我判断太原府必有内鬼,所以那包裹肯定关系不小,必须交到长安。 “危急时刻那人掏出一本账册交给我,还掩护我离开,唉,估计他现在也很危险了。职下带上账册离开后便一直被人追踪,今晨虽然与接应的兄弟汇合但也被他们追上,一番苦斗八个同伴被杀,在下也受伤昏死过去,醒来便见到了几位。” 陆全城没想到他居然连太原府也怀疑了,只是这其中疑点甚多还不好对其怀疑的方向下判断。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无意中做的微服私访的决定,竟然引起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结果兜兜转转又绕回到自己的手中,冥冥之中莫非天意? 张见诚要保护这里面的最高机密——意欲反正的人的名字——这是陆全城能理解的,更何况还有龙潜这个外人在场,于是拍拍他手问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还听到些有关三河盟的消息。” “可,请说。” “该盟成立于天宝六载(公元747年),一直都行事低调隐秘,但最近开始变得高调了,号称可以纵横三道,也就是河北道、河南道和河东道,是以取名三河盟,这几年暗中吸收了不少三道的武林帮派入盟。” “听你说来,这样一股江湖人聚集起的势力,四五年了居然不显山不露水,行事如此隐秘,确实可疑。” “盟中有两名圣使负责传递盟主指令——号称光明左右圣使——圣使之下有十三位旗使和若干护旗使,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所以三河盟势力极大,但官家层面却一无所知。” “这些也算是重要消息了。”陆全城边听边点头道,“其盟主、圣使、旗使都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总舵在哪儿,张参军可有探到?” “都一无所知。本来我与那人见面就几番波折,七八天里连换几个地点才确认了我的招安诚意,那人将账册交我带走也是要表明他的诚意。他说账册里有重要消息,可惜事起仓促我并未翻阅便匆匆离开,受伤昏迷后账册更是不见了。至于使君关心的情报,我也曾问过,但那人不肯说,反要求官家保证其一家安全才肯和盘托出。” “虽然在理,还是可惜了。” 陆全城面色凝重起来,捋须沉吟不语,听张见诚所述确有逻辑性,那么之前对他的分析有些偏颇了。只是一个连官府都没听说过的帮派,能做出什么有关朝廷安危的事情来?若他所言非虚,这就是一桩牵涉到太原府的天大案子了,要知道太原府可不是一般的州府。 ——大唐有三都,分别是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和北府太原,太原也称为北都。 真正让陆全城忌惮的是三都的品秩极高,牧是二品亲王遥领,府尹是朝廷的三品大员,无论此事最终是涉及贪腐,还是官员与江湖黑道勾连作恶,甚至......想得更坏一些,或是涉及到党争,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郡守能插手的,难怪只有右相能接得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只是这事竟然在自己的辖区里出现,而本人迟迟未到任,一旦事发了也会被朝廷问个失职之罪,一时间此事的利弊在陆全城心中交战,左右权衡之下竟没做任何表态。 “歇一歇吧,再费心神让伤重加剧真是连神仙都难救你了。” 龙潜在旁很清晰地听到了对话,歪着头想了片刻,捋着右耳的悬头穗说道:“张参军,你若想活命就得继续昏迷不醒,陆太守你们二人如果还想脱身的话,就得让外面的人知道他还在昏迷中。” 张见诚道:“陆使君,你们二位若想脱身,只怕还得这位道长相助才可。” 正叔睁圆了眼睛问道:“可是外面的人都已经知道他醒了,难道要再把他打晕?” 还是陆全城反应得快,瞪了正叔一眼,在他头上弹了个爆栗,掀开大车的门帘,喊道:“不好了,伤者又昏迷了。” 他对龙潜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立刻就理解了——张见诚身上背负着机密,若是处于清醒状态,也就意味着车上的几人都有获知机密的可能——只有对外宣称其昏迷不醒,打消三河盟对泄密的顾虑才是降低大家风险的最好方法,无论外面的人是否相信。 陆全城暗暗赞许龙潜反应够快。 其实他不知道,张见诚受此重伤,若非龙潜以真气护持,即便清醒了也是无力吐露这么多话的。 郑老三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忙问:“怎么回事,他,他会死吗?” 龙潜笑着朝张见诚眨眨眼,见他也理解了意图,便对着窗外道:“此人醒来后就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又被这般颠簸,加上失血过多又晕厥了,人倒还没死,不过再这么颠下去的话,十命也要去了九命。” “没死就好,掐他人中想办法弄醒他。”郑老三很明显地舒了口气道,“就快到了,你们按我说的做,千万别让他死了,到了玉林庄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大车在走,车内沉闷着,人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 龙潜看着张见诚平缓的呼吸,对五雷火神功具备的疗伤功效暗自欣慰,其前三重的境界是以筑基和疗伤为主,内力纯正柔和,与本门的入门功法“玄元功”非常契合。 但从第四重功力开始,其攻击性和威力便开始彰显,内力变得纯正罡猛,每次运功手掌都会变成红色,掌温开始变烫,一掌打出还附带着火热的掌风。在第五重时手掌已呈深红色,颜色越红掌温越高,打出的内力变得灼热无比。 到了第六重,手掌已呈现紫色,掌温更是到了最高峰值,掌风会带着熔炉一般的炽热温度。 他曾在第六重境界圆满当日,朝着测试物——买来的猪后腿——打出一掌,猪腿被打得稀烂,猪肉略有焦煳,骨头已经乌黑。这个穿透力极其恐怖,是将炽热的内力穿透到了骨头上,当时还兴奋地跑去要告知白云子。 白云子曾说,功力修炼到第七重境界手掌会变成青色,掌温会降低,但打出的内力却愈加罡猛,温度比第六重还要高。为此龙潜对进阶期盼不已,只是屡次冲关而不破,让他心焦如焚。 第14章 有才说旗 不知沉闷了多久,车外传来马蹄声,有人问道:“来者可是郑老三?” “正是,啊呀,有劳包有才包兄远迎啦,嘻嘻,看来您这是又高就门神之职喽。”郑老三说完吃吃地坏笑着。 包有才怒道:“郑老三你个坏肉包子,老子是受旗使重托,记住是重托!负责迎宾接待,连秦琼、尉迟恭都能做门神,老子也能做门神,怎么啦?再敢嘲笑老子,小心一会儿接到旗使时参你一本。哼,现在才赶过来,定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老三知他所言非虚,忙满面堆笑道:“小弟哪儿敢嘲笑包兄,平日里总想着要多亲近包兄,还不是因为自己脑子笨,若能讨包兄一顿骂也是好的,骂爽了您全身放松、身心愉悦不是?” 包有才被捧得很是舒心,笑骂道:“也就你郑老三这么没脸没皮的,江湖中有你这么吹捧人的嘛,看你一脸的贱贱,哈哈,我喜欢。对了,那姓张的没事吧——晕了?嗯嗯,没死就好,快将车赶进庄子里去,夺旗大会已经开始了。” 进了门口说道:“算你小子运气好,简旗使吩咐了,若你将差事办好喽,可带着医者进庄坐偏席吃酒,若是办砸喽,叫我直接砍了你们的脑袋,嘻嘻。” “哪里就会办砸了。”郑老三回头掀开了车门帘子道,“你们几个快下车,听见包兄的话没?差事办得好,简旗使赏席面啦。” 龙潜等三人跳下车,已是黄昏时分。 陆全城这才仔细看了龙潜的样貌:约莫十七八岁,面如冠玉,头戴莲花冠插着子午簪,两鬓留着悬头穗,一身玄门红袍,脚踏十方鞋,手拿尘尾,背上插着一管洞箫——被涂得黑漆漆的晃眼间也看不出是个什么物件——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清澈有神的大眼,长相十分英俊。 陆全城对道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绯红的道袍是道家玄门的法服,这位年纪轻轻的天霄子未着常服,身份竟然是道家级别颇高的上等法师。 包有才纳闷道:“怎么有这么多医工?呵呵,人多力量大,难怪简十二郎能把差事办好,当然啦,你和朱老四是首功——这几位怎么称呼?” 陆全城忙拱手作揖道:“这位道长叫天霄子,救治过程全靠道长一力承当,我们姓陆,是游方的铃医。” 包有才没理会陆全城,反倒是盯着背手而立的龙潜多看了几眼。 “老三,你带上他们几个跟我走吧。”包有才吩咐朱老四带着其他迎宾伙计,用担架抬着张见诚先走了,转头道,“我还要另外再接两位贵客差事才算办完,都赶紧着跟上。” 郑老三奉承道:“哟,还有贵客来呀,看把您忙得我都替您心疼呢。” “吓,别瞎打听,算你小子有眼力见儿,知道咱老包的辛苦,刚八旗使来口信儿了,叫夺旗大会先开着,等他们到了再开香堂。” 郑老三惊问:“还要开香堂?啥,啥事这么严重,谁......今儿个是谁倒霉?” “嗨,怪我多嘴,反正与你们无关,快走吧。”说完包有才带着众人进了庄,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大院子。 刚进庄子大门的时候,陆全城悄悄拉着龙潜小声问道:“道长,咱们真的要进去吗,看样子此处就是贼窝了,不如就这儿跟他们告饶辞别如何?” “吾只怕你们贸然去辞别又会被他们暴打一顿,试想一下,从咱们知道张见诚与他们并非一伙儿开始,咱们还走得了吗?不妨事,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放心,贫道自会护得你们周全。”龙潜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悄声道。 他那磁性的嗓音,还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且又自信的神情让陆家主仆惴惴不安的心落了下来,一路跟随着走进了庄子。 龙潜留意到,庄子坐落在一片山谷之间,周围青山绿水,谷口一块落地巨石上刻着“翠玉”二字。心里一愣,这里难道会是那两名锦衣人要找的翠玉谷吗,莫非他们也是到玉林庄的? 从一路赶来的时辰、路程来估计,这个庄子应该是过了鹿城县。 整个庄子粗粗看去占地面积蛮大,门头上嵌着大大的“玉林庄”三个金字,庄里是个三进院子,院门口有人把守,一路上火把、巨烛将周围照得通亮。 走进第三进院子,四周都种有大树,院子里摆放了二十张大桌,桌上茶水、瓜果、点心一应俱全,桌旁坐满了人,席地也坐了不少,整个院子粗略估计有近四百人。 正前方有个八尺高的擂台,两侧分别搭了两个大帐篷,白天见过的孟京勇和田冲一左一右分别守在帐篷门口,在火烛下两个帐篷内影影绰绰的不知有什么人。 简续和一肥胖的汉子坐在擂台上——两人同样穿着绣有一头金雕的青衣——身旁站着一个精壮的大汉,一身锦衣华服。 擂台深处立有一高脚木架,金帛绸缎铺在其上,架上安有一个不大的旗架,架子上只插着两面小小的黑色令旗,空三个旗位。令旗上用金线绣了“三河”二字,中间也用金线勾边绣了一个十字星。 此时大堂里人声鼎沸,包有才带着几人在一偏僻角落的矮几旁坐下,郑老三问道:“不知简旗使身边的那两人是谁?” “胖胖的那位不就是这次办差的右路人马的头领王太慈嘛,也是旗使,排行第十三。不是吧,你不会连十三旗使也不认识?他可是跟你们左路人马的头领十二旗使简续齐名的呀。” 包有才小人得志,故弄玄虚地反问道。 “嗨,小弟只管跑腿办事,就连简旗使也是这次办差才见到的,哪儿像您是有头脸的,谁都跟您亲近哟。” “哈哈,看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那我便多提点提点你。”包有才被捧得很是舒坦,又能有机会卖弄独家消息,真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仿佛只有他亘古通今一般。 “你们这趟差事是光明右圣使她老人家亲自安排的,把河北道的兄弟们分成了左右两路人马。简续外号‘刀枪不如锏’是左路人马的头领,右路是这次办差的关键,人数最多由十三旗使王太慈做头领,他外号‘一剑冲天’,还有八、十、十一共三位旗使在暗中护持。旁边站着的那人是玉林庄的庄主林一鸣了,奇怪,他怎么会站到台上去呢?” 龙潜向包有才拱手道:“这位包兄请了,贫道初离山门才入江湖,机缘巧合下协助陆老丈救治了贵盟一位昏迷的兄弟。刚才听您介绍武林英豪真是如数家珍,吾等并非江湖人士,斗胆请教这个夺旗不知有何说法,这么多好汉齐聚一堂,都是来夺旗的吗?” “昏迷的兄弟?你是说一直没醒才给抬进去的那姓张的小子吗,哈哈。”包有才赞许地瞄了一眼郑老三,心想,这小子这一次居然嘴巴严实了,没将姓张的身份泄露给外人,连道,“好,不错。” 包有才接着道:“你是——对了,天霄子,会说话懂得虚心请教,很好。你们也算是给三河盟办差了,要知道有多少人打破了脑袋就想争一个办差的机会,你们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能再得我包大郎在旗使面前美言几句的话,说不定还能留在盟里供职,那可就一步登天喽。” 郑老三赶紧抬手向龙潜比划银钱的动作,暗示道:“包兄可不是轻易为谁开口说情的......” 陆全城插口说道:“我们几个不是医便是道,吃的就是这个手艺饭。”——话正说着,他跟龙潜对视了一下——“救人嘛是本分,也没啥惊世骇俗的本事,恐怕难入贵盟的法眼。” 包有才见他们没有顺杆爬,也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如果不入盟的最终结局只会是死路一条,对着几个将死之人继续卖弄消息是没什么可担忧的,不过还是打量了一下龙潜。 “天霄子这副样貌嘛还是有条件的——也不怕说给你们听,今儿个是三河盟河北道分舵的第三届夺旗大会,今年共有一十九家门派参与争夺五面‘三河令旗’,夺到的就叫掌旗主。掌旗主可以在自己的地盘里号令八方,凡线上开扒的,拦路劫道的,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都得让你抽三成利。 “但掌旗主也不是端上了铁饭碗,盟约规定了每两年举行一次夺旗大会,以武功高下定新的掌旗主,原掌旗主也可以继续参与夺旗。刚已被夺走了三面,咱们正好赶上剩下两面旗的争夺——咦?怎么只来了一十八家,亚巴山寨的人还没到,难道真的是要退出了吗?算了不管他,嘘,开始了。” 只见一人走到台前,正是包有才介绍过的三河盟第十三旗使“一剑冲天”王太慈。 他双手抱拳向四方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盟友,各位好汉,本旗使王太慈有请了。”闹哄哄的院子盖不住他的声音,显露了一手高深的内力,全场安静了下来。 “本使已经主持了前三轮夺旗,嗨呀,光是说说话也是累得紧,不过,还是要恭喜花子门‘腐骨杖’秦瓢儿秦丐头,乌甲帮‘铁流星’杜雄杜帮主,还有骷髅山骷髅寨‘九环破风’展飞虎展寨主。” 王太慈才起了个开场白,台下便有人抢声应道:“杜帮主一手流星锤法威震江湖,乌甲帮今年夺了旗,咱们是没异议的。” 龙潜抬首向左侧望去,见说话的人身穿灰布衫,看不清样貌,坐在周围一色的乌衣人中颇为显眼——那群乌衣人显然都是乌甲帮的喽啰。 灰衣人话音才落,坐在中间位置的马上有人不甘示弱道:“骷髅寨展寨主破风刀法打遍河北定州,靠这手功夫夺旗我是服气的。” 右侧也有人不居人后大声道:“花子门的秦丐头一条腐骨杖武林驰名,旗落花子门,绝对是众望所归。” 龙潜看着几个出声发话的人都分别坐在乌甲帮、骷髅寨和花子门的位置上,自第一个人开口捧乌甲帮,其余两个竟生怕落后没机会表现一样,上赶着谄媚,很明显是这三派分别请来撑场面的托儿,但这种事做得如此露骨却无人反驳,估计是这三人在武林中声誉又响武功又高的缘故罢。 这三人说完话群豪一阵叫好,又是在吹捧掌旗主反倒让王太慈不便打断。场面有些乱哄哄,有嬉笑着的,有互相打趣的,还有人趁机乱嚷,杜帮主义薄云天武功无敌云云。 “哎,静一静,在下杜雄,忝居乌甲帮帮主,多谢各位江湖朋友抬爱,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从左侧人群中站了起来,笑眯眯地抱拳道,“诸位,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咱老杜就是一个耍锤的,要论打铁嘛咱排第一尚有说辞,什么功夫无敌的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叫咱老杜当大嘴蛤蟆放火上烤呀。” 在众人哄笑声中他继续道:“乌甲帮以入三河盟为荣,如今是第二次掌管令旗,从今往后只要是盟里的派遣,咱老杜定当风里来雨里去绝不皱眉头。” 杜雄说完群豪还没来得及叫好,中间的人群中也跟着站起来一人,抱拳四周一揖道:“在下展飞虎,跟着盟混就是了。” 群豪听他说完都是一愣,回过神后都哄笑起来,其实展飞虎想说的意思是“跟着三河盟混”,但他说话图简洁,省掉了“三河”二字,群豪便听成了跟着蒙混过关的“蒙混”了。 展飞虎也不知大伙儿在笑什么,抠着脑袋讪讪地坐了下来,其门下弟子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也不敢出言挑明。 “花子门肯定不居人后,咱老秦向各路英雄请了。”右侧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大伙儿听着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朝声音方向看去是一个头顶盘着一团乱发,小鼻子小眼满脸胡须的胖叫花子站了起来。 第15章 蛇虫鼠蚁 此人鹑衣百结,脚蹬麻履,绕肩斜披着一块麻布,背后捆着八个小收纳布袋子,声音细声细气却又刺人耳膜,说道:“叫花子除了人多啥也没有,今后跑个腿,摇个旗什么的,十三旗使只管吩咐就是。” 说话的人自称老秦,虽然没报家门,但群豪都认得他叫秦瓢儿。一听到他的声音,大伙儿便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就会想到他那一身歹毒无比的冰毒内力。 龙潜看着这场面觉得很好笑,要说这三位都是帮主级的人物了,连发个言、露个脸都不肯落于人后,相互间像是暗暗较着劲一样,此起彼伏的煞是有趣。 这么积极的表现实际都在传递两个信息,一是向三河盟表忠心,二是在吹捧自己。表忠心可以理解是为了争宠,吹捧自己嘛是为了抬高身价,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进一步获得青睐——看来这三河盟有点门道,龙潜心想。 王太慈大声道:“他们三位都是名至实归,本使作为主持穿插其中,咱说的不累,恐怕你们听的都累了,要不是他们展露盖世武功,让大伙儿一饱眼福,只怕你们早把我哄下台去了吧。” 一番话逗得群豪哈哈大笑,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 “前天这三位掌旗主配合咱们兄弟干了一票大活儿,出力甚多,连本使也累得像狗,这才勉为其难地主持了前三轮,说实在的真想歇歇了,干脆后面两轮夺旗就交给林一鸣林庄主主持罢。” 这一宣布像打开了所有人的话匣子,嗡的一下就议论纷纷了。 因为与其说是主持不如说是裁判,有权拍板决定谁是胜者。原本一直是由旗使亲任,就其职务、威信、武功而言是可以让这群无法无天的江湖人物信服的,现在不但突然改变规则,还交给了一个除了知道其庄主身份之外一无所知的新人,大家就有些不忿了。 “林庄主虽然才入盟但已立了奇功一件,还主动承担了本次夺旗大会的所有开销,包括为大伙儿请来了不少的美娇娘。”——王太慈转头朝向身边的简续,后者重重地点了点头——“咱们哥俩从进庄开始就喧宾夺主,哈哈,现在就交给林庄主,本使也跟简十二郎歇会儿啦。” 简续笑道:“十三郎且慢,咱再重申一下,今日是以武会友,讲究点到为止,不伤人不流血。不过刀枪没眼,有些情况也说不准会发生,盟里有规定,凡比试受了伤的,安排医者医治,不幸丧命的,给安排僧道诵经超度,还抚恤家属纹银五百两。失手伤人的,大伙儿不得追究报仇——咱们请来的道士和医者在哪儿?” 包有才抢先站起示意人在此处,郑老三见露脸的机会被他抢了先,只好讪讪地又坐回原位。 龙潜心中暗道,只看这夺旗规则,三河盟只怕是来祸乱江湖的。这样的规矩不是给江湖帮派种下仇恨的种子是什么,说是不许追究报仇,但伤者能咽下这口气?亡者亲属能善罢甘休?就算现在不爆发,转过头必定要设局追杀。 连他这样的江湖新手都能看得出,难道这些老江湖们不懂这一招的阴险吗? 简续说完王太慈便笑呵呵地挽着他从台上走了下来,正中间的主桌立时便有人给让出了位置来。 台上站着的那人走上前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好汉,各位盟友,小弟林一鸣有礼了。都是简旗使和王旗使抬爱委此重任,小弟心里怕极了,生怕做事不公,对不住各位同道。”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立时便有人怼他道。 林一鸣装没听见继续道:“咱老林由衷地为三位掌旗主高兴,但也只有羡慕的份了,谁让我不敢向他们三位挑战呢。”——台下有了回应,稀稀拉拉传出笑声,给这个面子的是已经夺到旗的三家门派——“接下来就是争夺第四面令旗,大伙儿各自拿出真功夫,看看花落谁家,哪位英雄先上台来?” 这才点到了群豪最关注的核心了,因为今年的形势大家都有共识: 由于花子门、乌甲帮和骷髅寨这三家本就是上一届掌旗主,群豪早有共识,都自认在武功上没有必胜的把握,若是上台去争而不得,丢人现眼便得不偿失了,所以头三面令旗是没人觊觎的。 但总不能不夺旗呀,不然就尴尬了,为此这三家就分别请人来助拳,配合做戏夺旗,并允诺将来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混。 再说剩下的两面令旗,这才是大家摩拳擦掌瞄准的目标,因为事先都得到了风声:这两面令旗的原掌旗主——亚巴山的大当家和凌天宗的掌门——今年都要退出,这两家可是河北道排得上号的帮派。 所以大家都在预测剩下的一十四家门派里哪两家会拔得头筹——参会的有十九家,亚巴山和凌天宗退出了,再刨开已经夺到旗的三家,只剩十四家——甚至还在场外开出了赌盘,给各家定了不同的赔率。 但这也只是明面上的数字,因为真正有实力夺旗的不过四家而已,其余的都是来凑数的。 这四家便是:华剑派掌门何金标,穿云腿掌门蒋丛雍,骑牛沟大头领郑天豹和黑蝠洞洞主张凡。 至于玉林庄,大伙儿把他定位在凑数的十家门派之列,毕竟林一鸣才入盟资格尚浅。没想到他居然得到旗使青睐,担任了主持的司职,已经很脱颖而出,很够意思了,若再来参与夺旗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这也是大伙儿心中虽然不忿其厚颜主持却未强烈反对的原因。 正在大家翘首期待那四家门派谁先承头时,人影一闪有人跳上擂台,众人看去,此人二十七八岁,一身灰衣上面绣着云朵,在台上站定向四周一抱拳道:“在下凌天宗掌门卡小环,前来夺旗。” 话音刚落群豪就炸开了,“不是说凌天宗退出了吗,怎么又跳出来了?” “没听说凌天宗掌门换人了呀?” 群豪正议论着,一个汉子提气纵上高台,叫道:“慢来,师弟你何时出任了凌天宗的掌门?虽然你是老掌门的独子,但也不能不遵他的遗命,难道你想欺师灭祖不成?掌门令剑在我手,先师遗命是由我接任掌门。” 群豪看去,此人三十出头,穿戴跟卡小环一样,但左臂戴着黑纱挂孝。 那汉子接着说道:“先掌门遗令,凌天宗不得参与夺旗。” 群豪又开始打听了,凌天宗的掌门卡亚环已经过世了?掌门衣钵已经传承了吗,怎么没听说?为什么此人戴着黑纱,而卡老掌门自己的儿子反而没有戴孝? 林一鸣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在下凌天宗掌门黄进。” “简直胡闹,他是掌门,你也是掌门,难道称雄河北道邢州的凌天宗这么没规矩了,啥时候出来个双掌门?上个月只听说掌门卡亚环得了病,难道他仙去了?你叫黄进......嗯,略有所闻,是凌天宗的大弟子,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 卡小环道:“师兄,快下去,我要夺回原属于宗门的三河令旗。” “我家老掌门已经仙去了。”黄进先朝林一鸣抱拳说话,转过身举起一柄短剑道,“师弟,掌门令剑在此,你敢不遵号令?为兄奉师父遗命,约束门下不得参加夺旗,你,你这就随为兄回去吧。” “住嘴,别以为拿着这块铁片就能吓唬人,不想夺旗吗,那你为什么也带着人来参加大会?我阿耶的遗命怎么我作为他的儿子却不曾听说,别以为他临终时只有你在场,就想假传师命。姨娘说了谁能夺旗就认谁有实力,你快下去,别挡我的道。” 黄进涨红了脸:“我来是要劝你回宗门的。” 群豪这才听明白,想是卡亚环暴毙了但没来得及宣布继承者,这才有了大弟子和儿子的争权。一边是手持掌门令剑却得不到拥护,另一边是奉长辈令,要通过夺旗向宗门证明有接位的实力。 卡亚环生前没有师兄弟,故而姨娘——他的正室已亡,只剩唯一新娶了没多久的妾室——在宗门里辈份最高,不过看样子她应该没有维护掌门令剑的权威。 台下的江湖汉子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马上就有人起哄:“你们一个说夺旗,一个说不夺旗,到底夺还是不夺?要不你们先打一架再定吧。” 林一鸣脸上已有愠色,庄重的夺旗大会变成了家庭纠纷调解会,恼道:“宗门家事就该家里解决,这个擂台不是给你们吵架的,都快下去。” 黄进上前拉着卡小环要走,卡小环甩袖上前冲着林一鸣道:“三河盟的规矩,上了台便是夺旗,没听说要把夺旗的人赶下去的道理。” “呃,是有这个规矩......既然两位都上台了,那就开锣夺旗。”林一鸣有些愤怒但也无奈,摇着头走到一边。 “咣——”旁边庄丁已将锣敲响,比武开始了。 卡小环斥道:“我是掌门独子,凌天宗就是我说了算,阿耶他老糊涂了,咱们跟着三河盟有什么不好?” 黄进连忙摇手道:“不,不夺。师父临终时曾对我说,他很后悔这两年掌了旗,得罪同道不说,还吃力不讨好专门替人背锅,咱们还是守好宗门过自己的日子吧。” “拔剑,拔剑!”台下群豪怂恿着。 卡小环拔出宝剑,剑势一起亮出起手式,道:“师兄,请指教。” “师弟,别......师父吐血当日曾说——” 卡小环脸色突然泛红,立刻打断黄进,叫道:“住嘴!” 不待对方答话直接刺了过去,既已动手,剑招便接连使出,根本不让对方有喘息时间,而黄进则连连退让。 数招过后,黄进已陷入进退两难之势,进就要跟卡小环撕破脸打个胜负高下,退就要承认自己不如他,回到宗门恐怕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黄进忽然醒悟了一点,之所以姨娘极力怂恿来夺旗,恐怕就是要让自己在比武时顾念师门恩情而知难而退,好当着天下人的面确定卡小环上位。但师父的嘱托绝不能辜负,想及此黄进收好掌门令剑,拔出腰间宝剑留神应付。 卡小环哼了一声突地左跃一步,一招“幻步虚空”挽出一个剑花盖住了黄进的上中下三路,这一招看似剑光霍霍其实是以虚招为主,只要敌人一动便能寻到破绽,变虚为实直接攻击。 黄进也是淫浸师门剑法二十五六年了,岂有不知厉害?掌腕一翻,不退反进挺剑一招“万花齐绽”挽出一个剑花以虚对虚,也在闪烁的剑光之中寻找对方的破绽。 一阵激烈碰撞,两人的剑花绞在了一块,脚下一顿都腾空而起,同样出左掌向对方胸口拍去。噗的一声暗响,对掌之后各自分开,黄进站在了台上,卡小环倒翻一周落地站稳。 群雄已经从双方对掌的结果看出端倪了,黄进不愧是师兄,光凭内力修为也高出卡小环一截来,卡小环虽力弱吃亏,但借助倒翻化解了对方的攻击力也不失为一个妙招。 “好哇,你果然露出真面目了,对掌门唯一的儿子也下狠手,你忘记凌天宗对你的授业之恩了吗?” 原来卡小环来之前姨娘就指点了,黄进的武功要高些,但可以先用言语挤兑叫他心有顾忌,才能取胜。 卡亚环的正妻已经过世两年多,半年前才续弦了一房小妾。卡小环作为他的独子,平时威风凛凛、走马斗鸡,日子倒也过得清闲悠哉。 直到上个月,卡亚环外出办事提前回了宗门,突然撞破了卡小环跟姨娘的奸情。他气得当场吐血倒地,急怒攻心又引发了身体的隐疾,病势如山倒,才一天时间就病得气若游丝,弥留之际只叫了大弟子黄进到身边交代后事。 因卡亚环死得突然,卡小环为了遮丑和自保便带头鼓噪不遵遗命,再加上那姨娘也担心老掌门安排了对她不利的后事,便趁机搅混水,带头否决老掌门的遗言,还怂恿他们来参加夺旗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第16章 夺旗大会 黄进有口难辩,众师弟又不明真相,便各自选边站队,凌天宗就此分裂成了两派,大家争权夺利闹得不亦乐乎,也就没人安排对外宣布掌门的死讯了。 擂台上,黄进长叹一声,退开两步剑尖下指,竟然用上了晚辈对长辈的起手式,说道:“师父的养育之恩黄进没齿难忘,之前已经连让你五招了,但师父的遗命我不能不遵守,现在......师弟,你进招吧。” “你少做作。”卡小环大喝一声,剑劈斜角,以剑做刀向黄进砍去。 看剑锋将至,黄进也是大喝一声,同样的招式后发先至,卡小环横剑格挡,顺势倒转剑柄以剑身拍其腰腹。 黄进瞅准空挡,跃身上前斜剑上挑以攻代守,眼看剑刃将及师弟肩膀,却瞥见了他惊慌的眼神,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撤剑跳开。 卡小环见机左脚踢出,逼迫对方后退一步,一招“长江万波”剑中夹掌,掌中带剑向黄进攻去。 这一招一共有三重暗劲,剑为主攻附带左手有两式的攻击暗招,就像是大江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所以取名万波。 黄进跟着也是剑夹掌,掌带剑回击,两人同出一门,所用的剑法招式完全一样。 双剑再次绞在一起,卡小环此时本应左掌横拍,既护胸腹又暗藏攻击,是为一击两式。见对方果然也是同样招数攻来,立刻舍弃护胸直接跳到了第二式,横掌以手刀抢先向对方斜砍下去。他要按姨娘的指点,赌师兄绝不会加一指于己身。 在高手眼中他如此用掌,已是将左胸腹暴露给了对手。黄进不知是计,第一式的后劲马上发动起来,变掌为指向他胸口戳去,本想触碰到他胸口便引而不发,希望他知难而退。 突然卡小环“哎呀”一声捂住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黄进吓得连忙收手,焦急地问:“怎么了,伤到你了吗?” 哪知卡小环就是要骗他回手收力,在其力道将稳未稳之际,猛的一个连环扫堂腿,将毫无防备的黄进踢了下去。 黄进爬起身,满脸涨红指着卡小环道:“你,你使诈,不算。”右足一顿腾身跃起要跳上擂台。 忽然眼前青影一晃,有人蹿了过来,速度极快,肩头对准他的胸口撞过去。 总算黄进反应迅速,突然被人偷袭并不慌张,急忙吸胸拔背,左手护胸右手剑一招“横渡江波”向那人腰肋处刺去,这是攻敌之所必救以缓解眼前的危机。 那人见他应急出招还能守中带攻,不由得“咦”了一声,左手曲指在他剑身上一弹,立刻收肩提膝,趁黄进右手剑荡开身体开始下落之际,连环双掌快速向他头顶拍落。 黄进的长剑已被对方弹开,见对方掌风凌厉,但人在半空无法借力,只得气运左臂,迅速抬起护住头顶。 其实那人霹雳的掌风也只是出招时使上了十成内力,让人感到声势十足,但手掌拍到半途已然收力,招数由实变虚,即便真的被他击中也不过是像挠个痒痒而已,其先声夺人的策略就是要吸引黄进举手护顶。 黄进果然中计,抬手暴露出胸腹的空挡,那人弯起的右膝趁机狠狠地撞向他的胸口,这一招膝顶一旦被顶实了必受重伤。 好一个黄进骤临险境,再次吞胸,右手撒剑变拳快速回防,以闪电般的速度在那人膝盖堪堪抵到胸口时一拳将其膝盖击开。 “好!”那人由衷赞了一句,诱敌计策虽已成功,却没料到黄进应变速度如斯,小看了对方导致功亏一篑。 那人武功也是老辣之极,膝顶被击开后迅速变招,就在两人身体即将落地之际,手上虚掌变为实抓,快速扭住黄进的左臂“咔啦”一下将他小臂扭断。 黄进惨叫一声,重重跌落在地,才一抬头被那人顺势一脚踢在太阳穴上,就此晕了过去。 众人才看清楚,原来偷袭黄进的正是王太慈。 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三招,均是出手如电,一瞬间黄进就被击倒在地。 说起来黄进的武功虽比不上王太慈,但也不至于三招两式就被打成重伤,主要是吃亏在被对方偷袭,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虽然拳击荡开了对方的膝顶,但还是被其膝盖擦胸而过,致胸口膻中穴受损,内力一泄左臂便无力了。 王太慈站定,做势在腿上掸了掸灰,骂道:“他娘的,这擂台也是你想上就上的?反复胡打,夺旗大会还开不开了。” “哈哈,几日不见十三郎的功力又精进啦。”简续站起身道,“没想到凌天宗老掌门身后传下来的是这么两个废物!算啦,最后再给他点面子——郑老三,你找来的医者在哪儿,去给那小子瞧瞧。十三郎,咱们犯不着为了这些蝼蚁生气,来来,快坐。” 郑老三远远地答应道:“在这儿,医者在这里。”心中得意的是这一回终于没让包有才再抢了露脸的机会——转过头却没见到包有才的身影——马上叫上龙潜和陆全城主仆就过去了。 卡小环目瞪口呆地站在台上看着凌天宗的人将黄进抬走,眼前的情况让他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脑中闪出一个月以前师兄弟们都还相亲相爱的画面来,如今彼此却成了仇寇。 林一鸣宣布:“第一场比试,凌天宗卡小环胜——” 按规矩,只要卡小环再胜一场,就有资格到后台歇息,等再出现一个连胜两场的人后再比试。 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响起,有人纵身一跃跳上了台,此人个子不高,身材干瘦,四十上下的人看起来倒像是快六十的人。 “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那人朝着林一鸣拱手作揖道:“在下华剑派何金标。”转过身来朝着简续和王太慈一揖到地,说道,“两位旗使,在下这厢有礼了,小弟特来取第四面令旗。” 王、简二人只微微一笑并未回礼。 林一鸣道:“原来是河北恒州华剑派的何掌门,开锣——比武。” “娃娃,既然你们家事已了,便回家摸鱼捉虾玩儿去吧。”何金标老气横秋地像是在教训自己的子侄,“三河令旗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能觊觎的?” 卡小环何曾受过这样的损骂,呛啷一声拔出宝剑道:“夺旗是各凭功夫论高下,晚辈凌天宗......掌门,卡小——” 灰影突然晃动,卡小环眼前已经不见了何金标,急忙收声,心中已暗道不好。 右腕立刻被一道铁箍给扣住了,痛楚之下手指一松宝剑已经易手,跟着眼前白光闪过感到右臂一凉,便看见一截被衣袖包裹着的手臂掉落在地上。 这?这是......谁把手臂扔上擂台来?卡小环惊恐地看着地上的断臂,恍惚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人在恶作剧。 回头看见何金标已经站在他身旁,眼角、嘴角都露出了残酷的冷笑,才意识到这断臂是自己的,一阵撕心裂肺地痛楚袭来,“啊,啊——”卡小环大声惨叫着,摁住已空无一物的右臂,脚下一软瘫在了台上。 这一变故突然就发生了,包括林一鸣在内,群豪都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见卡小环已经栽倒在擂台上。 本来何金标在台下一直气恼卡小环抢先出手上了台,打乱了他的计划,待看了他们师兄弟的打斗,便清楚了卡小环作为纨绔子弟的功夫水准。 于是心中闪出一个恶念,这不正好可以用卡小环来立威嘛,还能出一口过往被凌天宗压制的恶气,反正卡亚环已死,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并且还刚好弥补了计划中最大的缺漏——好歹我也是打败了一个门派才将令旗取了,将来大伙儿就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何金标知道卡小环武功逊己太多,懒得与他缠斗,便不待他蓄势做准备,候其刚拔剑便迅速欺近其身,以近乎偷袭的方式,三下五除二将卡小环的右臂切了下来。 “十三郎,可惜喽,当初论武功仅次于亚巴山的凌天宗从此在江湖上怕是再也没有这个字号啦,邢州无忧矣,哈哈哈,儿子搞姨娘能不把老爹气死吗。”简续对着王太慈小声说道,后者虽未答话却一脸的坏笑。 卡小环瘫倒在台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简续的说话,自己这件最隐秘的事情——连黄进也未必知晓——居然被旗使随口说出,惊骇地叫道:“你......你怎会知道?”眼一翻就此昏厥。 “第二场比试,华剑派何金标胜——”林一鸣宣布。 何金标得意地走到台前,朝着简续和王太慈深揖道:“华剑派能办差且愿不辞辛劳,恳请两位旗使向左右两位圣使转达,从此自我之下华剑派悉听三河盟调遣。” “何掌门过谦了。” 简续跟王太慈对了一下眼神,向林一鸣一努嘴,后者见状心领神会,宣布道:“第四面令旗,今年花落华剑派。” 王太慈马上起身抱拳接过话头:“恭喜何掌门。” 群豪看得眼花缭乱,从何金标取胜到宣布他夺旗成功,这几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人才说完那人就接上,根本不给其他人夺旗的机会,甚至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便一切都结束了。 台下都在窃窃私语,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这一面令旗落得也太武断了,何金标只胜了一场,然后靠表表忠心就能拿旗,那大伙儿还夺个鸟,但主持者有这个权力,且两位旗使也很明显在偏袒。 还有人想起何金标上台时说,“特来取第四面令旗。”而非来夺!他娘的,暗箱操作......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何金标意气风发,很自得刚才临机做的决定,用卡小环的手臂顺顺利利完成了夺旗,还不必授人口实,就算是再有不服,但有旗使做靠山,怕个鸟啊,高兴地接过一面绣着十字星的黑色令旗喜滋滋地走下擂台。 华剑派的弟子立刻欢呼起来,而凌天宗的弟子则悄悄将卡小环抬了下去。 “操他娘的,暗箱操作,不是还口口声声地要公平公正吗?如此践踏规则、漠视公道这还叫夺旗大会吗?”骑牛沟大头领郑天豹口才颇好,跟门下弟子发泄着。 林一鸣看了两位旗使一眼,高举双手示意道:“诸位——听我说,眼看着他们四家就要发达富贵了,咱老林看在眼里热在心里,在场的各位怕是都跟我一样的心思吧。” 他迅速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台下稀稀落落传来笑声——自然是已经夺得令旗的四家门派。 “咱入盟虽晚,但玉林庄对三河盟的忠心天日可鉴,为盟友无偿付出也是心甘情愿。刚才已经有人在问我了,勾栏的姑娘们在哪儿?告诉你们,就在前面两个院子的厢房里。兄弟们,今日大会没有门派之别,一个时辰之内没有长幼之序,时间够不够啊?” 台下传来一阵浪笑。 “不用担心掌门呵斥了,兄弟们,既然都按捺不住了,那就别等了,赶紧去选吧,去晚了上等货就没了,还等什么,快去吧!” 林一鸣一再怂恿着,果然看见有人按捺不住跑出了院子,继续道:“呵呵,有好断袖的咱也备上了。诸位,完事之后玉林庄还给每人奉上纹银十两作为程仪。” 群豪大声叫好,都夸玉林庄财大气粗会做人,兴奋之余再受他这番鼓动,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了。 “旗使早就吩咐了,三河盟需要忠心耿耿的掌旗主,那么这第五面令旗......”林一鸣扫视一圈道,“咱老林就有想法了,要是台下的各位朋友赏脸,咱就近水楼台先取喽,哈哈哈。” 王太慈笑道:“看把他得意的,不过嘛,林庄主立了大功在前,本次大会又出力甚多......” 台下想夺旗的人沸腾了,因为何金标夺旗虽然让人心底不服,但对他的武功大伙儿心里还是有数的,再加上旗使宣布了,也就懒得计较了。但林一鸣想借主持者的身份直接取旗,这不就是明着践踏规则嘛,已经有人开口大骂。 第17章 拳脚相搏 “且慢,老子要向林庄主领教领教。”一个汉子跳上擂台,大伙儿都认得他是穿云腿掌门蒋丛雍。 穿云腿门派在大会前夺旗呼声是最高的,蒋丛雍也曾放出豪言能轻松拿下其中一面,眼见林一鸣先拿美色和银子堵住大家的嘴,再抬出旗使镇场准备宣布取旗,忍不住跳上台来争夺。 林一鸣怒道:“在下是旗使委任的夺旗主持,有权基于规则的江湖秩序决定旗落谁家。” 蒋丛雍不屑地道:“姓林的,这是夺旗大会不是送旗大会。再说了,哪家江湖秩序写着这样的规则了?如此露骨的下作手段,还有什么狗屁的公平,呸,利益面前就如恶狗扑食一般。” “三河令旗是三河盟赏的饭碗,在座的谁不踊跃争取?姓蒋的,你敢骂群雄是狗,三河令旗是狗食,究竟有何意图?” “你血口喷人。”蒋丛雍怒极,“来来,咱们过几招。” “哈,自不量力。” “少废话,看打。”蒋丛雍右脚拿桩,左脚虚点,话音刚落唰唰两脚虚踢对方,穿云腿功夫第一招“探路两踢腿”试探对方,后续右腿蓄势猛抽才是重招。 林一鸣识得厉害,压肘下封,见对方已然起右脚猛抽,暗起玉林功,一式“侧看梅岭”左拳从右胸挥过,噗的一下跟对方右腿硬撞在一起。 第一次过招,两人都用上了全力,撞击之下都蹭蹭地后退了两步,试出对方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便都打起了精神。 蒋丛雍脚踏八卦,不断变幻着左右脚,两眼盯着对方希望寻找出破绽。林一鸣步走九宫,虚提双拳护胸,两手前后互换,围着对手反绕太极,也盯着对方的空点。 转了两圈,蒋丛雍大喝一声,腰一拧侧身扫腿直踢对方上盘,林一鸣侧身闪过,曲右臂化拳为掌猛拍其胸口。 谁知蒋丛雍忽然矮身,避开其掌,身子滴溜溜一个旋转突然甩出左脚就踢他下盘。 他这一招有个名堂叫“云盘倒踢脚”,一招两式先用扫腿攻其上三路。林一鸣不明其铁腿路数,仗着手上玉林拳的功夫抢身直上,缩掌为钩要捉他脚脖子。 蒋丛雍见状立刻快捷无比地缩回脚,迅速使出第二式,侧身倒下以左手支地,快速踢出右腿冲林一鸣下三路就直踹过去。 林一鸣暗道不好,手钩招式已老只得横肘回格,但已来不及,蒋丛雍借助手力一撑,身体爆长,一脚踢在了前者的右臀上。林一鸣闷哼一声,脚下有些踉跄,好在他拳法精熟处变不慌,顺势肘落回抓,唰的一下从对方左腿上撕下一片布来,连带在他小腿上划出三道指痕。 蒋丛雍收势站稳,小腿上一阵火辣辣的。 林一鸣臀肉粗厚并未受伤,叫道:“蒋掌门好腿法。” 简续坐在台下忽然聊道:“十三郎,武术之道器长者擅远攻,器短者必守内圈,是不是?” 王太慈道:“所言正是。” 林一鸣才吃了蒋丛雍一腿,面子上挂不住,正要抢先进招找回场子,听到简续的聊天,心里一凛,暗道惭愧,对方腿长自己手短,守住内圈再寻机反击,这么浅显的道理不是不懂,只是事到临场竟然给忽略了。 蒋丛雍道:“再来。”侧身拧腰“连环双踢脚”一路猛攻。 林一鸣还了一招“拳分双打”也是连环击出,两人都是以快打快将连环腿和快拳发挥出来,台上不断传出噗噗的声音,拳脚相击数次。来来回回拆了三四十招,一个拳狠,一个脚重,斗得个半斤八两。 斗到分际,蒋丛雍怪叫一声腾身而起,左拳直冲,右掌斜劈一招“分拳起回环”,以拳法向他打去。 林一鸣暗喜,心道,终于露出破绽啦,舍弃腿脚之长,换拳法来跟我对攻不是找死嘛。 立刻脚带身走,左拳直打右拳下翻,看准对方肩窝的漏洞起手一招“分花佛柳”就要一招制敌。 简续忽道:“舍长用短必是诱招。” 王太慈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嘛。” 猛然听见这话,林一鸣犹如醍醐灌顶,自己求胜心切,忽略了对手完全有可能是故意卖个破绽给他。 按照简续的提点,斜眼果然见对手右脚提起蓄势待发,要趁他攻击肩窝拳老时击其下盘。对方腿长,一旦右脚弹出,自己还未打中其肩膀下盘就要先被扫中,严重的只怕会双腿折断。 林一鸣一旦醒悟立刻撤掌后跃,双拳交叉预防对手追击。 蒋丛雍很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心里不断咒骂,趁着对方退避揉身直上,挺膝直攻。 林一鸣见对方双腿大开大合地扫踢过来,双拳一分右拳化为栏门栓,用力下切刚好挡住蒋丛雍的右旋腿,左掌不停连续拍出,也逼得蒋丛雍被迫双掌回抽封格。 就在这时,林一鸣骨节一阵爆响,突然腾空跃起使出“双飞腿”猛踹其上三路,趁蒋丛雍转身避让时,合身扑下左掌右爪使出了玉林拳绝技“玉林铁锁”,左手向前一探,已经搭上了蒋丛雍的肩头,右爪五指便要跟进锁其咽喉。 蒋丛雍肩头微感麻木,形势危急已经火烧眉毛了,电光火石之间,右脚一顿弹出了隐藏在鞋尖的踏刀,抬脚猛向上踢,同时沉肩仰身,一招“倒踢罗汉堂”拼着被扭断喉骨也要将鞋尖的踏刀插进对方的脑袋里。 这两败俱伤的打法让群豪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到底林一鸣功利心重,这次夺旗他已经得到旗使的暗助,绝对十拿九稳,大好前程在即何必舍命相搏,于是赶紧撤掌,左手一推借力后跃,避开了对方不要命的踏刀,锁喉功夫也没了施展之处。 两人各自跃开,都背心冷汗直冒。 林一鸣自从交手以来急于求胜,心浮气躁屡出破绽,若是平心静气交手,即便没有旗使在旁含沙射影的指点,还是能斗上个三几百招,心惊之下也未指责对方使用暗器。 蒋丛雍活动了一下被捏得微麻的肩膀,好在多年修炼出了稳固的下盘,已经到了腿脚的反应比脑袋还快的地步。刚才对方的手掌一搭上了肩膀便自动抬脚后踢,若是等大脑确定危险再做出倒挂金钩的决定,说不定已经被其锁喉了。 群豪见台上打得激烈都轰然叫好。 两人捉对拼斗各出奇招,蒋丛雍擅腿,胜在腿强攻击面广,林一鸣长拳,雄在拳猛力道罡劲。又都是武道的行家,这一场较量既讲究章法又狠辣激烈,一上手就打得凶、避得险,堪称不相伯仲。 各掌门、帮主趁机给弟子点评讲解,台上打成了经典教科书。 简续道:“我若使拳,定稳守九宫,看紧门户再寻机克敌。” 王太慈笑道:“倘若只攻你上盘会不会更好啊。” 这二人聊天声音不大,但林一鸣听见后立刻稳定心神更换打法,沉稳应对,果然一派掌门气象,不再给对方可乘之机。 蒋丛雍拆了几招突然撤招向后跃开,喊道:“不公,不公!”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这叫什么夺旗,时时有人点水,处处有人暗示,还夺个屁呀,你不如现场拜师把旗扛回家好了。” 林一鸣吼道:“姓蒋的,你休要血口喷人,各家掌门都在观战,谁不发表几句评论了,你说是谁指点谁?” 龙潜原本还在替黄进接续断骨,并未留意到后面发生的事,直到已经休克的卡小环被抬过来才知道他也出了事,便一边救治一边留心台上的打斗,他内力深厚耳力甚佳,听到了简续的指点,摇头笑道:“确实不公。” 忽的从侧后传来衣带风声,不由得转头看了一下,只见从院角的树上跃下两人,悄无声息地滑到群豪身后,竟无一人察觉。 那两人一身青衣,好像其中一人还不经意地瞟了龙潜一眼。 *** 擂台上,蒋丛雍一时语塞,确实,只要仔细留心,是能听到各家掌门给弟子们点评他们比武过招的得失的,两位旗使的说话声音也不大,像在闲聊,也确未指名道姓指点林一鸣。 这算是蒋丛雍吃了个哑巴亏,因为此点评与彼点评是有本质区别,别派掌门点评的大多是已经打斗过的招式,而两位旗使聊的却是提前点破了蒋丛雍的出招意图。 “反正哪儿哪儿都不公平,这场架打不下去了。” 简续将茶杯重重一放,愠道:“蒋掌门,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逊,先是辱骂三河令旗如狗食,各家掌门如恶狗,现在又不遵比武规则,胡叫乱嚷意图煽动闹事,究竟怀的什么不良居心?本使警告你,不要一再挑战三河盟的底线,不要以为盟主他老人家宽容就恣意妄为。” 这一番话给蒋丛雍扣了几顶大帽子,将其架到风口浪尖上弄成了挑事的出头鸟,话里话外还引导群豪认定是他在无理取闹。 蒋丛雍怒极反笑:“哈哈,简旗使真能上纲上线,咱老蒋只想要个公平而已,不打了,这个旗老子也不要了。” “何——人——辱——骂——令——旗?” 从群豪背后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但字字送入了在场人的耳中。 风声响起,两人携手几个起落便跃过众人头顶,轻飘飘地落在了台上——正是龙潜留心关注的刚刚进来的两名青衣人——都是四十余岁,气度威严不言不笑,背着双手站在台上,身上也穿着胸口绣着一头金雕的青衣。 简续和王太慈站起身抱拳拱手道:“恭迎万八兄,恭迎朱十兄。” 那两人也拱手笑道:“自家兄弟,好说,好说。” 林一鸣惊喜异常,指着其中一位清瘦的汉子叫道:“这位是十三旗使中排行第八,江湖人称‘万万不可’万不可万旗使的便是。” 指着另一位神态威猛的汉子介绍道:“这位是排行第十,江湖人称‘摧山鼓’朱清标朱旗使的便是,这次大伙儿办差就是这两位旗使在居中调度。” 群豪赶忙施礼齐声道:“见过八郎万旗使,见过十郎朱旗使。” 万不可将手一摆,眼神犀利盯着蒋丛雍,问道:“万万不可,姓蒋的,是你一再贬损三河令旗?” 蒋丛雍颤声道:“没,没有的事......在下,在下不夺旗了。” “万万不可,三河盟的擂台只有败者才能下去。”万不可摇头沉声道。 话音才落,万不可突然出手,右手铁掌迅猛地朝蒋丛雍头顶拍落。 蒋丛雍大惊,对方掌速极快已然无法退避,猛吸一口气下沉丹田,“嘿”的一声,踩好马步挺起双掌硬接。 噗的一下闷响,三掌相接,蒋丛雍只觉得有一股巨力压在头顶,双臂仿佛要断了一般,好在下盘马步稳靠又坚实,咬紧牙将手上的压力传导到腿上才堪堪挺住。 万不可见对方能接下这一掌有些出乎意料,但以旗使身份出手若是一击不中,甚至不能迅速拿下对方是很丢面子的,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再来第二招跟他厮斗。 心生一计,狞笑着向掌心暗暗加力。 “蒋掌门好稳的马步,可惜了,万万不可啊。”正说着话,万不可突然收力撤掌,负着双手笑看对方。 蒋丛雍原本咬牙将全身内力都集中在双臂上,对方突然撤掌便失去了压力,双臂猛向外甩,只听咔嚓两声清响,竟是生生把双臂给甩折了。 他惨叫一声,因为突然失去了压力,胸口气血翻涌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地仰面摔在擂台上,两腿还保持着马步形态,这个样子让人看着又可笑又恐怖。 “贬损三河令旗者罚,不遵主持指令者罚!”万不可眼露得色,很威严地说,“念其初犯,本旗使只罚他一掌。蒋掌门已自折双臂呕血认错,那就既往不咎。三河盟就是要基于实力的地位来说话,实力就是一切,就是规则,各位可有不服?” 第18章 拜火教徒 现场一片死寂,没人敢吱声。 大伙儿暗自心惊,没想到名震江湖的“万万不可”万不可竟然就是八旗使本尊,此人久负盛名,一双铁掌打遍河南道,就连其绰号的来源都有两种说法,一是经常打得对手高叫,“万万不可,投降投降。” 二是他习惯说“万万不可”这么个口头禅,要说在江湖中能将四字口头禅演化成绰号的,真的是绝无仅有,可见其出现的频率太高,太有代表性了。 只是三河盟一直行事低调,行踪诡秘,群豪入盟至今甚至连总舵在哪儿都不知道,除了见过分管的旗使以外,对其他的旗使是只知其旗号,而不知其姓甚名谁。今天一下子认识四位大名鼎鼎的旗使,内心是无比震惊的。 蒋丛雍的结局没吓住大伙儿,可大家心中还是有杆称,看起来似乎是他自己将双臂甩折,但被旗使打是谁都看得到的,这会儿还要卖好说既往不咎,无异于将一坨屎甩在了他的脸上,实在不厚道。 万不可不打林一鸣只教训蒋丛雍,厚此薄彼的态度也让大伙儿心里有了数,但心也寒了,看来今年的夺旗大会不过是走走过场,名额早就内定了,发生的桩桩件件都在暗示着一件事——非得有一面令旗花落玉林不可。 不过对于万不可说的要基于实力的地位来说话,大伙儿倒不难理解,因为闯荡江湖谁不是靠拳头和实力?只不过还不至于像他们这样不顾脸面,没有底线,口头上就这般自我标榜了。 “哈哈哈......好。”大门处有人拍着手掌,边走边笑道,“果然实力就是一切,三河盟好威风、好霸气,在下佩服。” 大伙儿回头一看,只见包有才领着三个人走进了院门,头两个一身锦衣戴着帷帽,看不见面容。 走在前面的一身蓝衫正拍着手,其后跟着一个青袍人,手中牵着一根绳子,绳的另一头绑着走进来的第三个人——没戴帷帽,眉清目秀看年纪约莫二十岁,走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受了伤。 包有才老远就唱道:“魏大郎、施二郎到——” 龙潜认出这三人就是下午遇到的打听翠云谷、毒打朱老四、又跟自己对过一掌的人。心道,“他们果然是来寻玉林庄的。” 趁这个空档穿云腿的门人将蒋丛雍抬走了。 “原来是魏大郎和施二郎两位好朋友到啦。”万不可打着哈哈,一拉朱清标走下了擂台,又叫上简、王二人一起快步出迎,笑道,“两位贵客降临,鄙盟蓬荜生辉哇,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魏大郎道:“四位旗使盛情,在下惶恐,江湖上谁没听过四位的大名呢,今日得见尊荣荣幸之至,只是我们还有些不便,就不取帷帽与各位厮见了。” 施二郎在后佝偻着身子只是略一拱手,抚着胸口咳嗽几声并不说话。 万不可道:“万万不可,无妨,两位来得迟啦,恰逢我们处理家事,让二位见笑了。怎么,施二郎受伤了?” 施二郎声音嘶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问题,不妨事。” 魏大郎打着哈哈:“走岔了道,所以耽搁了时间,恰好在谷口遇上贵盟的包兄弟来迎,便一道进来了。您几位只管处理家事,我们自便就好。” 其实他们来得晚不是因为走岔了道,而是施二郎拉着懵逼的魏大郎打马奔出十余里后,终于忍不住口吐鲜血摔马落地,魏大郎这才醒悟他是被打伤了。 两人就近找了一处僻静的林子运功疗伤,稍稍缓解后正要出发又发现被一个忌惮的对头跟踪了,吓得差点转身就逃。 终于确认对方只是独自一人跟来后,便布了几个迷阵,想方设法摆脱掉才寻了过来,恰逢包有才在门口翘首以盼便一道进来了——那包有才因为曾经到长安送过几次信所以彼此认得。 “来来来,快随我到前排就坐。”万不可走上前左右挽起魏大郎和施二郎胳膊,几个人笑着一起走进院子。 触手之处察觉到施二郎的脉息微弱,万不可暗想,“像施二郎这般高手......怕是受伤不轻罢,那今后两家的合作不还是得靠三河盟来唱主角吗,若如此这样的合作还有几分价值呢?” 这二人的身份万不可是清楚的,确实非常特殊一旦暴露会麻烦不小,所以对外也只称其姓氏并不叫全名。他们来河北道与三河盟的旗使们见面是早就约好的,双方要共商结盟大计去长安共同对付一个厉害的大对头。 那施二郎为展示合作诚意,特意来信说将亲自到场面谈——这确实是够诚意,因为他们二人是轻易不会离开长安的——哪知终于见到了本尊,才发现这位在京畿一带大大有名的人物,暗器功夫极高,外号叫“无路可逃”的施二郎,竟然是这么个病恹恹的状态。 万不可暗忖,施二郎既已受伤想必是跟这个大对头撕破了脸,交了手被打伤——不对,他的伤很明显是内伤,不应该是镖伤吗?难道打伤他的是另有其人吗——如此看来要对付的这个大对头确实很棘手。 *** 众人一一寒暄完毕,万不可道:“两位坐下观礼,待盟里清理门户后再请三位......两位移步正堂看茶叙话。” 魏大郎何等精明,自然听出对方言语停顿之意,眼中带着笑意道:“万旗使请稍候,在下来得仓促,只带了一份小小的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说完接过施二郎手中长绳,连着被捆着的第三人,一并交给了万不可。 “此人就是在下的见面礼。”见万不可不明所以,魏大郎走上一步对着他的耳朵悄声道,“他是个察事厅子,我们在饶阳的一家客栈里捡到他掉落的察事腰牌,顺手便将他捉来了。” “哦?察事厅子......你说的是与推事院齐名的察事?”万不可眼中有些迟疑不定。 “正是,当时施二郎担心在这敏感时期居然在河北道碰上了很少出京城的察事厅子,不能不引起警觉,于是潜入此人房间,果然在他包囊里翻到写有‘河北道饶阳细查三河盟’的字条,便将他捉来献给万旗使。因时间有限施了些手段,只问出他叫李建宁。” 万不可看着被捆缚着的李建宁,有些吃不透魏大郎的意图。他很清楚“察事厅子”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魏大郎口中说的“见面礼”既可以说是一份大礼,也可以是祸水东引之计,所以一时间未做决断。 所谓察事,就是太子的贴身近侍、太监李辅国效仿“推事院”私设的一个官署。二者都是让全天下人害怕的特务机构,唯一区别就是察事基本只在三都,也就是长安、洛阳和太原活动,而推事院则遍及全国。 在察事里任职的差役和办事的斥候都统叫察事厅子,他们暗中监察百官、侦稽民意,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手眼通天,可以随意抓捕拿人可谓权力极大。 万不可想起大旗使曾经暗中嘱咐过,大伙儿不久就要去长安办大事,争取配合右圣使成就此事,将左圣使给比下去。 若是能将这个察事厅子策反或拷问出有关察事在长安的机密消息,重点是若能拷问出长安各部官员的隐秘来,这对三河盟要去长安办的大事来说确实是大功一件,不可谓不是份大礼。 但就怕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察事知晓他们的人被三河盟抓了,两家肯定就撕破了脸,提前引爆矛盾,三河盟将被迫走到最前沿的风口浪尖上去承受来自于察事的报复,而魏家却可躲在后面坐享其成——这次的合作是以魏家为主导——等于变相地替魏家做了挡箭牌,这就不能不说是一个祸水东引的恶毒计策了。 这魏大郎果然打得好盘算,万不可心想,等处理完家事,无论如何必须想办法将魏家也拖下水。想及此,故意皱起了眉头,说道:“二位果然机敏过人,不愧是鄙盟大旗使看中的合作对象。此时先将他羁押,稍后咱们再一块儿审,如何?” “既然到了贵宝地,一切听万旗使安排。”魏大郎打着哈哈敷衍道。 万不可吩咐庄丁将李建宁带上擂台,捆在一根木柱上。 “万旗使还有一事,请借一步说话。”魏大郎挽上万不可的手臂,两人远远地走到一边悄声私语。 少顷万不可狞笑着叫上其他几位旗使耳语了一阵,又叫来包有才,低声吩咐几句,后者一哈腰领命走出了院子。 朱清标回到擂台上,眼睛扫视了一圈,群豪顿时鸦雀无声,道:“本盟就是基于实力的地位号令江湖,本使宣布,河北道第五面三河令旗今年归玉林庄,恭喜林庄主。” 林一鸣赶紧抱拳深稽道:“玉林庄永远忠诚于盟主,从此愿为三河盟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朱清标手一杨抬首朗声道:“夺旗大会结束,各位禁声,带人祭,开香堂——” 话音落下四个壮汉押着两个头戴黑色头套的人走进来——这就是他们说的人祭了——到了擂台一侧,两个刽子手分别在那两人膝弯各踢一脚,二人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台下的几家掌门还没从夺旗结束的不满中回过神来,立刻就跟所有人一样互相惊恐地对视着,仿佛要印证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开香堂吗?因为它所代表的意义大家都清楚。 再没人讨论是谁夺了旗或夺旗是否公允了,大伙儿都忐忑不安地跟在自家的掌门身后逐一排好。 有庄丁在擂台前燃起了一堆篝火。 朱清标继续高声叫道:“闭山门——” 万不可带着简续在左前排站好,后面跟着乌甲帮杜雄、骷髅寨展飞虎、玉林庄林一鸣、骑牛沟郑天豹。朱清标带着王太慈在右前排站定,后面跟着花子门秦瓢儿、华剑派何金标、黑蝠洞张凡。 其余几家门派的掌门、帮主则在他们后面站定,各派弟子各依位置、次序分列在后,群豪秩序井然并不混乱,显然早有规矩。 原属于穿云腿门派和凌天宗的位置给挪到了两边偏远处,两家门人也不敢争执,人人垂头丧气,失去了掌门和主心骨的依托,立刻就被边缘化了。这倒便宜了旁边两家不知名的门派,趁机将位置往前挪了挪。 “开香堂,拜火——” 话音落下,众人朝着篝火深深跪拜,双手弯曲做火焰状。 三拜之后,万不可起身,面朝篝火脚踏一个人形偶,象征着脚踏叛臣,左手拿着枝条,右手握着草束,高高举起口中还念念有词。 龙潜、陆全城主仆站着未动,几人都在最偏的角落,倒也无人注意。 少顷,万不可朝着篝火躬身再拜,朱清标叫道:“礼毕——” 拜火仪式结束。 “请光明之神——” 马上有两人抬着一尊神像上台来安放在香案上,那神像高鼻深目卷着发,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倒像是个胡人。 万不可再次带领群豪双手弯曲做火焰状,面朝神像行三跪拜礼。 *** 陆全城在队伍后面小声嘟囔道:“咦,奇怪了,实在奇怪。” 龙潜问道:“陆公在说什么奇怪?” 陆全城小声道:“从他们拜火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再看拜祭的神像就明白了,这竟然是粟特人祆教祭祀礼供奉的‘光明之神’,难道满院子的汉人都加入了祆教?可这儿是汉人的聚居地呀。” 龙潜看那神像并非中原人常拜的佛道两家的神只,心中也在想,难道胡人的教派已经渗透到汉人的圈子里了吗? 陆全城道:“祆教也被汉人称为拜火教,其光明之神名叫韦雷特拉格纳,是该教的斗战神。拜火教只在北地胡人聚集区,包括粟特人、突厥人、同罗人、奚、契丹、回纥、仆固、同罗、室韦等部族中盛行,没听说已经渗透到了中原。老朽来饶阳前曾仔细做了功课,研究了北方的风土人情、胡人习性、教派教义等,绝不会看错,他们就是拜火教教徒。” 第19章 三河钓鱼 拜完光明之神,几位旗使上台在太师椅上落座,各家掌门照规矩在台下坐定。 朱清标走到擂台前道:“各位盟友,自本盟创立以来,咱们遵循盟主指示暗中蓄积力量,自年初开始咱们终于可以拉开大旗,打出字号,扫荡群雄,端的是威震河北、河东和河南三道,盟里好生兴旺。只是入盟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你们知道吗?” 群豪答道:“知道。” ——这些都是帮派预设的流程,主持一问,帮派的成员一答。 “盟规要遵守,知道吗?” “入盟心甘情愿,甘受约束,誓守盟规。” “香堂已设,掌旗主已定,三河大旗已招展,诸位都是江湖人,不图顺畅图吉利,要想吉利必见红——” 话音落下,擂台一侧的两个人祭被刽子手扯下了黑色的头套,露出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口中都塞了麻核,呜呜叫着说不出话来。 那老者的样貌很引人注意,须发皆白,两耳各有一道已经流淌到腮边凝结的血迹,明显看出身上有伤,但一脸的凶悍之色,旁边的年轻人眼中露出绝望的目光。 看着那老者,龙潜有点似曾见过的感觉。 朱清标道:“这个老东西姓关,手头功夫不弱,老子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其擒获。他是鱼龙帮的坐探,试图分化瓦解我三河盟的兄弟,你们说该杀不该杀?” 群豪机械地回答:“该杀......” 朱清标脸上闪出厉色,叫道:“不见红不吉利——” 一个刽子手嘴里含着一口酒喷在鬼头刀上,上前一步将那老者口中的麻核抠出,拍拍他的后脖颈叫道:“上下通顺,不减不增。早归极乐,无怨无恨。” 话音才落,那刽子手突然大叫起来,连连跳脚,甩着手惊叫道:“蝎子,毒,毒——” 才叫得两声,已摔倒在地。 万不可快速闪身来到刽子手身边,只见他已经面色发绿,显然活不成了,手腕上叮着一只指头大小的肉色小毒蝎。心中一惊,抬脚将其踩死。 朱清标也赶过来,用衣袖包住手指将蝎子尸体夹起细看,惊道:“是月桂宫的肉毒蝎。” “十郎禁声,莫要引起恐慌。”万不可背过身遮住了群豪的视线,示意旁边的庄丁悄悄将尸体抬走,皱起了眉头道,“这姓关的明明是鱼龙帮的人,怎会有月桂宫的毒物?”——抬眼朝场下扫了一圈——“那一宫的娘们儿都擅养毒虫,难道此处有她们的人在不成?” “哈哈哈,老子不亏本,又赚了一个。”那须发皆白的老头狞笑道。 万不可和朱清标同时看向那老头,再明白不过了,定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偷偷放出暗藏的肉毒蝎,慢慢爬到嘴边埋伏就等猎物落网。 因为祭旗时人祭本身就带着极大的怨气,所以刽子手都有个行规,下刀前一定要保证人祭上下窍通畅,才能疏导怨气,砍了头后不会生成恶鬼索命,于是掏麻核时便落入了陷阱。 场下开始窃窃私语了,万不可知道此时不是追查毒源的时候,向朱清标使了个眼色。 朱清标快步回到台前,叫道:“还不快发利市?” 另一名刽子手听到“利市”二字,双眉一竖手起刀落就将那老者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喷出,一颗头颅掉落在地滚了几圈,银白的发须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甚是扎眼。 一旁跪着的年轻人被吓得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擂台后立刻闪出五个上身赤裸、涂满格式花纹、头戴鸟毛的大汉,手中拿着刀斧,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围着篝火跳起了祭祀战舞——隆重的仪式转移了群豪的注意力。 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变故,但都听到了朱清标宣称砍了鱼龙帮的人,有几个稍稍年长的在小范围里悄悄议论起来,他们对这个从前的江湖字号有很深的印象。 龙潜在旁听了半晌终于对鱼龙帮有了新的了解,而月桂宫这三个字则让他想起在相州邺城捉弄过的三个人来,被砍了头的正是其中之一,名叫关精懿,此人须发皆白的特征非常容易被人记住。 当时在官道上远远看过其背影,没想到再见时已成了刀下鬼,只不知另外两人温不空和史玉刚是否也被捉了。 料想这不过是两个黑帮火并的结果,没必要打抱不平便按捺下来,继续冷眼观察,不想插手江湖是非。 祭祀战舞跳完,大伙儿还在木讷地看着准备再砍第二颗人头。 朱清标站起来扫了全场一眼,指着那晕倒的年轻人笑道:“真是个废物,这是饶阳郡长拳门门主丁环的大郎,先暂时留他一命,捆到擂台上去叫他继续见识后面的红事。既然亚巴山没能力整合饶阳郡的武届,那就由三河盟来亲自操刀,咱们将长拳门的大郎请了来,若是他爹再不归顺,就把人头扔到他家里去,然后再逐一把其他门派家的郎君、娘子都请来。” 这种以绑票压服某个门派的手法大伙儿都不陌生,此时此景也没人有什么反应。 朱清标继续说道:“如今河东道和河南道的分舵均已将令旗分派完毕,只有河北道分舵今日才落定,你们知道为什么落后吗?” 他故意在这儿停了片刻道:“因为饶阳郡迟至今日只有玉林拳一家归顺,整合武林的力度和影响力还远远不够,但最重要的是你们中出了叛徒,大伙儿说该怎么办?” 人人心里都有疑问,朱清标的话语有些没头没脑的,都知道饶阳郡是亚巴山的地盘,怎的十旗使却说只有玉林拳一家归顺?有心询问却都不敢出声,只互相间用眼神交流。 “好在右圣使明眼如烛,早就看穿了叛徒的行径,故而命我和八旗使开香堂清理门户。”朱清标自问自答,厉声道,“将叛徒带上来!” 左侧帐篷被打开,孟京勇带着两名大汉押着一个五花大绑、头罩黑布的人走了上来,那人伤痕累累全身各处都有血渍,被紧紧地捆在了柱子上。 “前日平叛这一仗,王旗使亲自领头打阵,期间乌甲帮、骷髅寨和花子门出力甚多、居功甚伟,右圣使很满意,她老人家传话了,事后定会论功行赏。” 大伙儿这才明白之前王太慈一通表彰,说这三家干了一票大活儿,原来就是跟着去平叛了。只是奇怪这三家居然口风甚紧,至今没露一个字,这可不像他们平日的做派。 “如今叛徒已被擒下,就是此人!” 朱清标右手一招,孟京勇将那人头上的黑布扯下来,露出了叛徒的面目。 “啊,是他!”众人惊呼起来。 就算再肃穆的环境、再严肃的人都掩饰不了吃惊的程度,此人就是缺席本次夺旗大会的亚巴山大当家邵幕达,他披头散发,双目紧闭一声不吭。 群豪终于明白为什么十旗使说饶阳郡只有玉林拳一家归顺了,大家打破了沉寂,纷纷议论道,“他怎会背叛三河盟,不是号称盟里的鹰爪吗?” “别是有什么误会吧......” “嘿,少了一个最强的对手,今后咱就可以呼风唤雨啦......” 要知道亚巴山是河北道实力最强的山寨,大当家邵幕达武功高强,是河北道分舵前两届夺旗大会上唯一两夺令旗的掌旗主,这几年常代旗使处置一些不听话的帮派,真的是威名赫赫。 他的夫人聂霞出身武林世家,寨中还有三大头领均武功不凡,都是他的结拜兄弟,五人联手让亚巴山享誉江湖十余年。 渐渐地群豪还想明白了为什么参与其事的那三家不露一句口风的原因,大伙儿攻打亚巴山,结局必定是拔山毁寨,其寨内积蓄多年的“黄白货”只怕已经被洗劫瓜分掉了,这种黑吃黑的事情自然是不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想明白这一点,不少人暗淌口水,叹息自己没份儿参与抢劫。 龙潜也和陆全城对视一眼,心中解开了第一个谜,原来张见诚所说的意欲反正之人就是邵幕达。 朱清标道:“邵大当家,你要认清形势,如今你是身在三河盟的香堂上,在光明神的面前,劝你还是尽快招认供出幕后主使,说不定还能得个全尸,否则你定受那千刀万剐之刑!” “......” 群豪一来不明事由,总觉得亚巴山背叛三河盟太不可思议,二来眼前看到的事实是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却五花大绑,甚至有人在猜,叛盟之说怕是籍口,肯定是盟里的内斗才导致亚巴山如此下场。 “这两日你一言不发,莫非还在幻想着那官府暗探能脱身逃走,你好蒙混过关是吗,若无证据我们岂能将你捉来?”朱清标想起还有人证在手便转过头问道,“简十二郎,那官府暗探何在?” “十兄稍待。”简续大声唤道,“郑老三、朱老四把那姓张的抬上来。” 郑老三看见朱老四在另一侧向他招手,一溜烟跑去跟他抬起张见诚上了擂台。 朱清标看见抬上来的张见诚依然昏迷未醒,问道:“十二郎,不是说已经将他救活了嘛,怎么还没醒?” “万万不可,十二郎,你就弄来半具尸体给我吗?”万不可有些愠怒,因为这会让他下面要进行的杀鸡儆猴的戏效果打折。 简续急得直抓脑袋,也只有瞪着郑老三却解释不了一句。 “回八旗使,这小子是醒来过的,只是醒来后一直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状态,呐,就是那道士和铃医救治的,绝对是已经救活了的,小人是亲眼所见,他......昏迷,与小人无关啊。” 郑老三不知张见诚还在装晕,看见两位旗使用质疑的眼神盯着他,忙推脱道。 万不可没理睬郑老三,慢慢走上台前,他已经感受到了台下议论纷纷的情绪,这一状况是在其预料之中的,大声说道:“诸位!”——其话音一响台下便安静了,人人都期待着他说点什么——“三河盟此次人赃俱获抓到叛盟的内鬼,你们中有出过力但不知内情的,有完全不知情的,本使就趁这个机会给大伙儿解说解说,让你们见识一下叛徒的真面目。” 全场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 “那是一个月前,本使得到右圣使传来指令,盟里得到了惊人的密报,有人指证河北分舵的亚巴山意欲叛盟。咱们既不冤枉一个兄弟,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盟里慎重对待这个密报,进行了周密布局,最终将叛徒和官家派来招安的人一网打尽,还拿到了确凿无疑的叛盟证据,这才开香堂公之于众以儆效尤。” 万不可解说得很简单,没有详细的来龙去脉,他很清楚,越是复杂的事情在大庭广众面前解说的话,越是需要简洁,效果才会越好。 看着台下的群豪正吃惊地相互议论,他得意地负手而立并未制止,也没再说话。这场由他策划的戏已经开锣,看来成功了一半,需要留出空挡时间给大家消化消化。 只是万不可心中有些惋惜,这一份得意没得到太多人的欣赏,因为有些重要的内情是不可能在大会上说的,其中经历的各种运筹帷幄也是大多数人无法亲身感受的。 原来三个月前,三河盟就从隐藏在官家的暗线渠道得知,饶阳郡武强县上报了一些关于盟里的重要消息。对于武强县的消息源头,盟里费尽心思都没查到,为将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也实在等不了了,二月底盟里派出杀手去暗杀县令。 不过让万不可不解的是,暗杀这么个重要的事情,盟主却委派给七旗使去全权处理,而七旗使却莫名其妙地选了一个新手去办。 万不可有点提心吊胆,果然还是出了岔子,不知怎的那县令竟然潜逃了,好在杀手在九门县追上了县令,一击成功并毁掉了证据,扑灭了引发严重后果的可能性,但河北道有漏洞这一点已经在盟里形成了共识。 第20章 亚巴山祸 这次接到密报将消息的泄露源直接引爆出来,前后一印证,盟里将漏洞范围缩小到了饶阳郡。只是这个密报精准地将泄露源指向了亚巴山,却又没有实质证据,所以盟里非常慎重没有轻率处置。 这是因为亚巴山每年上缴给盟里的利润是最多的,盟里委派的事从来都雷厉风行执行到位,对如此忠心的下属须防反间计,同时还得排除万一是邵幕达的手下背着其反水的可能性,所以需要拿住实质证据才能进一步动作。 为此右圣使设了个局,指示太原府的内线安排一个官方身份的人来跟中间人接洽,实施钓鱼之计。 之所以跨境安排太原府介入,是需要避免与河北道这边的关系交叉,但太原府那边不知是什么原因,拖沓了快一个月才派了一个叫张见诚的参军来与中间人接洽。 半个月前,右圣使再次下令,指派万不可率领四名旗使周密布局,一边隐秘地跟踪监视张见诚,一边有意无意地放松对亚巴山的管束,暗中给双方见面提供便利,目的就是要通过张见诚这个鱼饵钓出反叛者,以此确定和核实是否如那告密者所言,亚巴山的邵幕达就是反叛者。 终于在三河盟内紧外松的筹划下,中间人紧密的配合和安排,各路密探、暗桩一路监视张见诚到了饶阳郡。 之后一连七八天四易会面地点,那名反叛者放松了最后的警惕,约定在鹿城县的一处市镇,最繁华的一间酒楼雅间里与张见诚见面。 不久从酒楼里乔装打扮负责监视的人传来消息,看见全身黑色斗篷的反叛者和张见诚进了雅间。 确定目标人物都在场后,万不可迅速率人包围了酒楼。 不料那反叛者在确定撤离无望后,竟然带领其二十五名护卫主动出手拦住了万不可等人,掩护张见诚逃走。一番熬战,万不可和朱清标将那人打伤,掀开他的斗篷终于确定了反叛者就是邵幕达本人。 幸好右圣使提前安排了简续带领左路人马在外围埋伏,一路追踪,终于击毙了张见诚埋伏的接应者,把他也拿下了。 酒楼这边一将邵幕达擒获,万不可便飞鸽传书给已经埋伏在亚巴山周围的王太慈——经过多天的监视、跟踪和分析,这个反叛者已经隐隐浮出水面,所以万不可提前做了部署,就等证据确凿——通知他率右路人马于当晚开始攻打亚巴山寨,同时他也率朱清标等人驰援王太慈。 本来按照右圣使的指示,必须当场杀死张见诚以保护太原府方面的安全。当得知张见诚被打伤活捉,万不可确定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后,临时做了个决定,通知简续务必救活张见诚,且不必再来增援王太慈而直接去玉林庄主持夺旗大会。 所以这才有了简续一路上强掳医者、道士给张见诚治伤的事情。 万不可做了这个决定并非要违反圣使的指示,而是他想起了在命令乌甲帮、骷髅寨还有花子门并入右路人马,提前赶到亚巴山附近埋伏待命时,杜雄等几人眼中流露出的顾虑。 这些人在顾忌什么,万不可当然知道,既然一切都在掌控中,他便决定用无可辩驳的人证和物证来证实是邵幕达反叛在先,三河盟灭其在后,以此打消掉杜雄等人的顾忌——他们是在担心三河盟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虽然杜雄等人还是参与了围剿,并且还瓜分了大量的财富以致人人都兴高采烈。 还为了进一步服众,万不可决定在玉林庄开香堂,再次发挥张见诚这个必死之人的价值,公开用确凿的人证和物证,证实三河盟清理门户的正当性。 所以活着的张见诚就是最好的工具,还能在开香堂时用他的人头来祭旗,既完成了圣使的指示,又能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但现下送上一个昏迷的张见诚来,这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这就和他的预期南辕北辙了,故而万不可面露不快。 *** 群豪看着台上的几人,渐渐地停止了议论,都等着旗使的下一步措施,而万不可还在思索如何将昏迷的张见诚做成一个铁证才好。 朱清标笑嘻嘻地走上前道:“八兄莫急,小弟来给您变个戏法,转眼便能将这姓张的魂召回来供大伙儿问话,如何?” 万不可不明所以,见朱清标如此笃定,只得点头退开。 朱清标从身畔取出一个喇叭,冷笑着走到张见诚身边。 万不可认得那喇叭,是朱清标的必杀武器也是他的保命法宝——玄铁喇叭——配对使用的还有右手一个棒槌。 朱清标笑着将喇叭对着张见诚的耳朵轻轻曲指一弹。 “啊——”张见诚惊呼起来,他毫无防备之下耳膜突然受到音波攻击,一阵钻脑的刺痛让他无法再装晕,口中嗬嗬地痛苦叫着,双手捂住脑袋左滚右翻,也顾不得腹部刀伤了。 连龙潜也暗吃一惊,以他深厚的内力竟然也听不到丝毫声音,而张见诚的反应却这样大,看来是这个喇叭有古怪。 还是因为朱清标心细,在大伙儿议论纷纷时,观察到张见诚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曾稍稍动过,立刻就明白此人是在装晕。 “八兄,小弟可不就把他的魂儿给招回来了嘛,这小子已经醒了。”朱清标哈哈笑道,“那小弟就接着问他话了。” “哈哈,还是十郎会变戏法。”万不可做了个请的手势,退到擂台旁,如鹰隼一般的眼光则悄悄地留意着院墙边的动态。 “此人是太原府的参军名叫张见诚,受其蛊惑邵大当家做出了让人痛心的叛盟事来,在他们见面传递消息时被我们抓了现行,邵大当家没有冤枉你吧。” 邵幕达依然闭目不语。 “当日你为了掩护张见诚逃遁,主动袭击我和八旗使,没想到我们早布下天罗地网,将你的二十五名护卫全部格毙,还将你活捉,让你更没想到的是当夜我们便敲开了亚巴山的大门,哈哈,还有何话说?” 邵幕达甚至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这个态度让朱清标恼怒不已,叫道:“来人,将这个暗探架起来,让他们当场对质。” 张见诚头痛渐止,怒目圆睁骂道:“老子堂堂七品命官岂会受尔等的窝囊气,恨只恨一个不慎被鼠辈设局落入圈套,尔等休想再糟践于我,啊——” 惨叫声起,他嘴角淌出血,头一歪就此不动了。 林一鸣忙蹲下身查看,惊道:“十旗使,他,他咬舌了!” “他娘的,真是晦气。叫护旗使孟京勇带人先把香案和光明神撤了,将此人抬下去候着,稍后要用他的脑袋祭旗!” “啊——天啊......”如困兽般嚎叫的声音响起,那被捆缚着一直不做声的邵幕达开口了,看着咬舌的张见诚,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仰天嚎道,“亚巴山只想放下屠刀,不想助纣为虐,苍天啊——不行吗?” “邵兄,既然有屠刀在手,正好可以横行天下,何必要放下来?” “林一鸣你这个畜生,还有脸站在我面前吗?” “邵,邵兄,你怎的骂人呢,何苦如此固执,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你总不能阻止我攀高枝吧,小弟只会对三河盟忠心耿耿,绝不会对叛徒有丝毫怜悯。” “呸!无耻小人,枉我当年在你受伤濒死之时拼着耗尽全身功力救你一命,枉我多年来如此信任你,将身家性命托付,拜托你做中间人,没想到你竟然出卖我。” “过去是过去,休要再提。如今咱老林已然是掌旗主了。哪儿像你自私自利,这些年只管自己富贵,却迟迟不肯引荐我入盟,还对我说什么‘只要再提入盟便从此断交。’嘿,是你先不仁,那就休怪小弟不义了。” 群豪终于明白了,两人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所以邵幕达才会毫无防备地将如此机密的跳反计划吐露给林一鸣,并请他做中间人与官府接洽,负责牵线搭桥招安亚巴山,想是当时他还未入盟乃局外之人,所以邵幕达根本不会防备他会去告密。 哪知林一鸣却因为邵幕达一直不愿引荐其入盟便怀恨在心,终于抓住机会转过身便向旗使告发了邵幕达要反,以挚友的人头给三河盟交了投名状,换取了掌旗主之位,还导致三河盟开香堂清理门户,那么所谓他一入盟就立下了大功应该就是此事。 可怜邵幕达结交了小人导致整个山寨被毁,本人也被活捉。看着如此悲惨的事,群豪心里也只叹息一声而已,因为这种兄弟反目的惨剧在江湖里并不稀缺,只是今天又多看到一次罢了。 不过让大伙儿佩服的是林一鸣这个局外人,居然有渠道能够找到旗使告密。 “呸,再跟你多说一句话都是邵某的耻辱!”邵幕达再次闭上了眼。 “看来邵大当家已经承认了反叛的事实。”朱清标从怀中拿出从张见诚身上搜出来的账册道,“这本账册虽是手抄副本,但你是没机会接触到如此机密文书的,再给你最后的机会,只要招出是谁给你的,本使可以赏你一个痛快。” “但求速死,无须多言!” “邵大当家,别这么固执,替人背锅有甚好处?” 邵幕达扭转头去,台上几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僵持着...... *** 郑老三和朱老四已经将张见诚抬到了龙潜和陆全城的身边,还叮嘱快想办法别让这小子这么快死掉。 龙潜目睹了今天发生的桩桩江湖纷争,原想着不必插足他们的恩怨,一切只归咎于因果定数,即便伤者不断被送来,也是本着道家的慈悲心尽量施以救治。 卡小环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死了,才替蒋丛雍缓解了僵硬的双腿,马上又送来咬舌疼晕的张见诚。这些都一次次冲击着龙潜的内心,三河盟的所作所为让他打心底里生出了厌恶。 这些恃强者毫无人性,对别人则讲规矩,对自己则肆意妄为,甚至还叫嚣要基于实力的地位来号令江湖,那么江湖道义和规矩将置于何处? 这已然不是普通的纷争了,而是恶者欲抱团作恶更逞其恶,受欺者稍有反抗就被团灭,以致更多的受欺者因害怕而噤若寒蝉,甚至加入帮凶以图自保,长此以往哪里还有普通人甚至弱者的生存空间? 只是龙潜还发现了一个不解之处,按理说,追查账册的幕后主使这么机密且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公审,是不是太儿戏了? 若邵幕达招了,幕后之人自然有机会潜逃,不利于抓捕。 万不可等人不会这么蠢,却还是这么做了,那只能说明他们是经过了充分的评估,预测了风险,笃定邵幕达肯定不会招。既然知道他不会招那么公审又有何意义?何必多此一举明目张胆地逼问呢? 难道是为了敲山震虎?可也说不通啊,出了这样的事根本不用敲山,这只“虎”是绝不会乱动的。莫非是提醒这只“虎”不要轻举妄动?这更说不通了。 总之是与秘密侦缉挖出隐患的原则背道而驰的,龙潜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 *** 就在龙潜还左右思量时,朱清标叫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呐,将他们带上来。” 右侧帐篷被打开,田冲带着几名大汉拖拽着三个人走了上来。 这三人没有戴头罩,被架着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步履蹒跚满身是血。 后面的两人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拖着上台来,头一人不过十三四岁,但面色死白身体僵硬,被仰面扔在台上一动不动——群豪都是有经验的人,心中猜测,这怕是一具尸首吧。 最后一个是个女人,翠绿衣裙上满是血渍,衣衫破烂,很明显是经历了剧烈的打斗。她身形纤细瘦小,看着就让人心酸,被拖来的一路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血迹,脑袋耷拉、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一只碧玉步摇还卡在脑后的乱发上,同样被仍在台上,想是碰到了伤口,她趴在台上还蠕动了几下。 第21章 归家暗器 朱清标道:“姓邵的,你不看看这几个人是谁吗?” 那十一二岁的少年看见邵幕达便哭喊起来:“阿耶,阿耶救我......” 邵幕达睁开眼看着三人,热泪再次涌出,长子邵金屋脸色死白一动不动,次子邵金库满身伤痕泪流满面,还有妻子聂霞趴在台上不知死活,心中一痛,嘶喊起来:“阿霞,你怎样了,阿屋......阿库,阿库你们,天啊......” “阿耶,我疼,好难受......”邵金库哽咽道。 邵幕达抖动着双唇愤怒地朝朱清标吼道:“你们这群畜生,禽兽不如,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老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朱清标讥笑道:“我们要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招出幕后主使,你的家小或许还能留下一命。” 邵幕达转头柔声道:“阿库,好孩子,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你阿娘和阿兄如何了?” 邵金库哭道:“前,前天傍晚您的结拜兄弟,玉林庄的林庄主突然来报信,说阿耶和太原......来的张叔叔不知何事闹翻了,拔刀动了手,阿娘一听就急了,然后就被他们赚开了寨门......他们冲进来便一路砍杀,呜呜呜......二叔、三叔还有四叔都死了......阿兄为救阿娘也死了,阿娘重伤昏迷和我一起被俘,就到了这里。” “呸,那姓林的畜生不是阿耶的兄弟,他一直想跟阿耶结拜,阿耶根本不理他。” 邵幕达被俘的这两天,已经从旁人的话语中听到些关于亚巴山的片言只语,林一鸣还曾亲自来劝降过,如今亲耳听到邵金库的陈述,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是怎样的惨烈。 全寨三百余人,若在平时就算是被赚开寨门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但眼前的现实让他明白,三河盟是早就谋划得滴水不漏了......自己居然还糊涂错信了林一鸣这头饿狼,害了家小和兄弟们。 “好孩子,莫怕......你阿娘还活着吗?” “阿娘重伤后,一直昏迷......啊!动了,她动了,阿娘还活着,阿娘——”邵金库看见台上满身伤痕的聂霞抽动了一下说道。 许是聂霞听见儿子和丈夫的声音想再努力看看家人,无奈伤重之下一切都是徒劳。 “阿霞,阿霞你怎样了?”邵幕达也嘶喊着,但聂霞重伤在身根本无法回应。 朱清标坏笑道:“恭喜邵大当家的一家团聚,这场面真是感人呀,再不招出幕后主使,他们就要下去跟你大儿子相聚了。” “放了他们,此事与家人无关,都是老夫一人所为。” “啧啧,原本你也是我三河盟看重之人,曾两夺令旗,让整个河北道武林侧目。只是你统御无方手底太软,除了玉林拳一家门派,至今都还没有将饶阳郡武届拉进盟里,害我们几位兄弟在左圣使面前多次被埋怨。” “呸,少跟我提那个姓林的畜生,没的污了老子的耳朵。加入三河盟算老子瞎了眼堕了魔道,如今已悔不当初。老子自小是饶阳郡的山水养大,岂能作践乡亲百姓,怎么会昧着良心将饶阳武届拖下水?” “怎么能说是拖下水呢?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介的进账,人人有份,大好前程摆在眼前,你怎的吃人饭砸人锅,翻脸就要反叛呢?” “呸,你们简直就是无耻掠夺,说是掌旗主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抽别人的三成利,但就这三成利还得再上交给你们其中的六成。” “哪个掌旗主都要交,怎的就你有怨言?” “剩下的这一成二分利连抚恤伤亡兄弟都不够,恶人是咱做了,却与三河盟无关。这几年你们虽然不显山露水,但暗中干了不少黑活也要我来背锅。最可恶的是老子家有祠堂,双膝上跪天地下跪祖宗,你们竟然逼咱抛宗忘祖去拜个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安胡,像你们这般无耻、无良,老子恕不奉陪。” “住口,休逞口舌之利,我只问你招还是不招,不再想想你这小儿子的命吗?”朱清标将手中的账册交给简续揣在怀中,一把揪起邵金库的头发,掏出匕首抵住他的脖子,凶狠地说道。 邵幕达惨笑着:“哈......阿库,把眼睛闭上,好孩子,一直闭着,不要睁开。” 他太熟悉这群人心狠手辣的手段了,别说招供,就算是现在想投降,全家也绝无活路。 “你就忍心看着儿子死在面前吗?”朱清标再一次威胁道。 邵幕达看着儿子柔声道:“好孩子,就这么闭着别睁眼,还记得阿耶给你说的‘武悼天王灭胡’的故事吗?” 邵金库闭着眼放声大哭,说道:“记得,库儿明白,绝不给阿耶丢脸,要学武悼天王绝不屈服。” “阿耶再给你讲一遍这个故事好不好?那是十六国时期的事情,夷狄之族,残忍无信,屠杀汉人还掳掠汉族女子作为军粮,被他们唤做‘双脚羊’,夜间奸淫,白天则宰杀烹食,武悼天王冉闵在汉人生死存亡之际——” “让你们父子到阴间去讲故事吧。” 朱清标气急败坏,打断了邵幕达的说话,眼中闪出凶光,右手一勒,匕首从邵金库的脖子上划过,鲜血瞬间喷出老远,邵金库叫都没叫一声,倒在擂台上抽搐了几下,死了。 邵幕达眼中淌出血来,惨嘶着:“......天啊——冉闵铿锵发声:‘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于是灭胡存汉,尽屠羯族,逼得氐、羌、匈奴、鲜卑退出中土。故而汉人皆知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妄欲中原,必尽屠之。后冉闵被俘不屈死在遏陉山,其死后十里之内草木全枯,蝗虫大起......” 邵幕达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一大口鲜血喷出,晕了过去。 朱清标跳着脚道:“快用水将他喷醒。” 田冲马上取来冷水将邵幕达淋醒。 万不可突然道:“十郎,是时候了。” 朱清标狞笑着道:“姓邵的,是你硬要冥顽不灵,好,你想讲故事,我偏不让人听。” 踏上一步,抓起聂霞的头发,举起手中匕首就要插落。 “住手!”一个女子娇声怒斥道。 “住手!”同一时间龙潜也振臂高呼,还惊诧地转过头去,因为他清楚地看到有一个蒙面女子从远处一株大树上冲了出来。 听见有人高叫住手,朱清标手上短刃顿了一下没有插下去,抬首朝来人处看去,眼角闪出一丝阴笑,仿佛还松了口气。 那蒙面女跃入场中朝擂台冲来,落脚周围的群豪见状纷纷出手阻拦,只见她双手翻飞“呲呲”声不断,在她周围迅速倒下一圈的人,个个呼号,人人惨叫。 在她快速窜向擂台的路上,无论是前方堵截的还是后面追击的人,只要一靠近其一两丈的距离便纷纷栽倒在地,这情形就像是在草场里收割牧草一般,犹如一把两丈长的无形镰刀一直围在蒙面女身边不断地旋转,一旦碰上便被“收割”掉。 只听“呲”的一声,那蒙面女打出一支袖箭直射朱清标面门,箭风刚劲速度极快。 朱清标挥起匕首将袖箭打落,哪知暗器声不断,接二连三地有铁链子、飞蝗石、钢镖等暗器向他射来。朱清标一阵手忙脚乱,挥棒槌打飞了几个暗器,但其中两枚铁莲子将将及身时突然诡异地弹起,斜跳起来击向他的面门。 暗器居然会自动弹跳且毫无征兆,朱清标大惊,从未见过这样的暗器手法,急切中双腿顿地倒跃几尺,急运内力于左袖快速遮住面颊,及时挡住了那两枚诡异的铁莲子,但也被打得手腕隐隐作痛。 耳畔听到周围传来惊叫和怒骂,这才发现连擂台周边的几位旗使、掌门都在后退躲避暗器。 除万不可、朱清标和简续三人外,擂台边的几人个个面颊淌血,都被突然弹跳起来的暗器给打中了。 朱清标暗自心惊,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射出几十枚暗器将众人打得狼狈不堪。 那蒙面女像一只轻捷的翠鸟跳到擂台上,她体型纤细,一身紧身黑色夜行衣也遮挡不住那丰腴的身材,虽只露出一双凤眼,流露出的却是冷冷的轻蔑。 万不可叫道:“是归家,归家暗器!大伙儿小心——敢问来者是归家的哪位娘子?” “无耻鼠辈也配问姑娘的名字?既然知道归家暗器的名号,那么本姑娘这手暗器之法‘千手观音’滋味如何?”蒙面女格格笑道。 原来这么多的暗器竟然都是蒙面女一个人打出来的。 台下群豪听到“归家暗器”这四个字人人震惊,这一手“千手观音”的暗器手法江湖之中绝无仅有,正是那令人生畏的归家成名绝技。 在江湖中,暗器前能加姓氏前缀并着称的,只有长安不良人中一位姓归的人,那还是一个在场群豪都痛恨的大魔王。 万不可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终于要直接面对那个大对头、大魔王了,蒙面女只是一顿暗器就将归家的威慑力给打出来了,这更加证实了江湖传言——都说两丈之外归家无敌——即便面前的这位只是这大魔王的女儿,群豪也没一个人敢率先出头阻拦。 蒙面女艺高人胆大,睥睨一圈已经闪让到一边的各家掌门,毫无畏惧的独自一人站上了擂台,冷冷地扫了邵幕达一眼,抢身一步跃到瘫倒在擂台上的聂霞身边,将她扶起道:“霞姨,我带你走。” 聂霞在她搀扶下抬起身,突然出手,狠狠的一掌打在了蒙面女的小腹上。 蒙面女全无防备被一掌击中丹田,惊叫之下整个人摔到在了台上,挣扎几下竟然起不了身了。 “聂霞”缓步走来,拨开垂在面上的头发桀桀的怪笑道:“你看我是谁?任你精灵古怪,也要喝了你家包大郎的洗脚水,哈哈......” 原来这“聂霞”居然是包有才假扮的,趁蒙面女扶他起来之际偷袭成功。 *** 邵幕达才从丧子之痛中悠悠醒转,又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从暗器声响起就知道是自己的侄女到了,听她叫出一声“霞姨”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因为蒙面女的母亲是妻子聂霞的亲妹妹——只是两家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多年了。 这次亚巴山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所以邵幕达才鼓足勇气向归家家主,也就是自己的连襟发出了求救信。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这位连襟还能顾念亲情终于出手了,还带了侄女来救人。可是......这位侄女怎么才一到就被偷袭打倒在擂台上,那,那武功高强的归家家主怎么还不现身?难道是只派了侄女一个人来吗? 邵幕达心疼侄女,挣扎着愤怒地叫道:“畜生,无耻,快放了她。” 朱清标迅速出手制住了在疯狂挣扎的邵幕达。 万不可还想进一步确认,沉声问那蒙面女道:“你究竟是何人?归家家主是你什么人?” 蒙面女被黑纱遮面,万不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露出来的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愤怒。 朱老四拿着一根绳子喜滋滋地跑来,叫道:“八旗使,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叫归乔青,是不良人的归家大娘子,绰号‘俏张飞’,家传的暗器功夫。” 万不可纵声大笑:“不可,万万不可,竟然捉住了归家大娘子,还是江湖鼎鼎大名的俏张飞,好,好!毕竟魏大郎棋高一着,布下这个局来,套住了归家的一头母老虎,哈哈,将她捆了。” 设伏成功,万不可高兴之下口头禅还多了“不可”两个字。 这是他和魏大郎共同设下的瞒天过海之计,万不可心中得意,想起到玉林庄之前就耳闻盟主布了一个更大的局,目标是对付归家家主,还提前预判了局面会应在饶阳,果然在玉林庄便应验了,还叫他立下了首功。 归乔青被捉,心中最高兴的是魏大郎和施二郎。 原来他们下午疗完伤,正要赶往玉林庄便发现被归乔青跟踪——他们来饶阳是极其隐秘的,与三河盟结盟对付她的父亲更是机密,绝对无人知晓——两人心中有鬼,被吓得魂飞天外,只道是秘密泄露归家来人追杀了。 第22章 天霄出头 不过他们二人也是反追踪的高手,没多久就确定了只有她一人跟来,这才稍稍放宽心,因为若是秘密泄露,不良人就不会只派出一人而是大队人马来追捕了。 一番商量后还是施二郎出主意,先布几个迷阵,若能摆脱归乔青的跟踪当然最好,若不能则将她引到玉林庄,借助三河盟的力量将其擒获,便能查清楚被跟踪的原因。 到了庄外恰逢包有才来迎,听其介绍三河盟捉了亚巴山的邵幕达,因施二郎熟知归家的情况,立刻改变了主意,教了魏大郎一番说辞。 于是魏大郎便拉着万不可的胳膊要借一步说话。 魏大郎忧心地告知,两家联手结盟的消息可能泄露了,先是察事厅子莫名出现,后是他们二人被不良人的高手跟踪,而此人恰好是邵幕达的远亲,正好可以利用邵家人做饵,设局将其擒获以查证是否泄密。 只是此人功夫太过厉害,一般高手都近不得身,就算施二郎没受伤也奈何不了她,若是利用亲情扰乱其判断力便有机可乘。一旦捉住此人为质,就拿捏住了归家家主的软肋。 魏大郎有意隐瞒了归乔青的身份,只说跟踪而来的是个年轻女子,而自己倾慕已久,一旦擒获了还想借三河盟的宝地将生米做成熟饭。 这一番说辞果然是很好的障眼法,一番浪笑之后四位旗使也未深究,心领神会地去布置了。 其实万不可对消息是否泄露并不放在心上,因为要对付的目标已经明确,破脸是迟早的事,只不过若能先将其女儿擒获也是一件好事——不良人中的女性高手数都能数出来是谁——为了合作大局和照顾彼此的颜面,万不可便没有点破一口答应了。 这才有了安排包有才穿上聂霞的衣服乔装打扮,一击成功。 *** “俏张飞”归乔青是长安不良人中两个最出名的女捕头之一,群豪见其被捉反响极大,都嚎叫着要杀了她给亲人报仇。 因为归家家主是不良人主使,地位仅次于不良人主帅,这些年由归家参与的或独立侦破的案子无数,早已得罪了大半个江湖黑道,在座不少人的亲友都曾被归家捉拿过。 由于归家是以暗器和轻功名绝江湖,两丈之外几乎无人能挡,再加上归家人行事低调很少抛头露面,一般只在长安、洛阳和太原活动,就算离开三个都城办案,也都是大队人马护持,所以不少黑道高手有心报仇却无机下手。 万不可和朱清标好不容易才阻止了大伙儿的义愤,拍胸脯答应待事后肯定将此女交给大伙儿处置才压制下来。 朱老四手拿着绑绳将蒙面女提起来,捆在了擂台的柱子上,趁机扯下了归乔青的面纱,一看之下顿时两眼放出了绿光。 只见她年约二十二三岁,鹅蛋脸上一双丹凤妙眼,悬胆鼻,微蹙眉头却更显得俏生生的惹人怜,嘴角微翘有鲜血浸出,皮肤稍黑,身材火辣,绝对的一个黑美人。 没想到名震江湖的“俏张飞”竟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想不到适才一顿暗器,打得诸多掌门、帮主人人带伤连连后退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只是可惜其拳脚功夫太逊,被个四五流功夫的包有才偷袭得手。 万不可道:“搜她的身。” 朱老四故意将捆绳从归乔青脖子上套过,在其胸前交叉捆好,这一番捆缚更将其玲珑的身躯勒得曲线毕露,惹得他暗中猛吞馋涎。搜身时更是上下其手,临了还在归乔青的胸上摸了一把。 那归乔青丹田中掌后内息紊乱,体力委顿不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暗中调整气息待恢复力气后寻机脱困。谁知竟被小人狂吃豆腐,气急之下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内息又给溃散掉了,恼得几乎要晕过去。 朱清标看见朱老四搜出来的暗器囊、袋扔满一地,林林总总十多个,很惊讶在其纤细的身材下,这些暗器囊袋是怎么藏在身上的——常人携带暗器不过十几枚而已——这小娘子身上怕是百多枚都不止。 “归家的暗器功夫果然厉害,幸好魏大郎提醒咱们提前布局,否则真叫人防不胜防。”朱清标感叹一番,走到归乔青身旁问道,“归姑娘,就来你一人吗?你们归家还有谁藏在左近?” 归乔青蓄积了一点气力,骂道:“呸,无耻偷袭算什么好汉,少顷我阿耶率大队不良人杀到,必将你们这群鼠辈全部捉拿下狱。” 朱清标大笑起来,道:“若你只说令尊要到,我还稍有顾忌,可你偏说他率大队不良人来,哈哈,这不就露馅了嘛,此事绝无可能,大队不良人出京,我们怎能不知?是你色厉内荏了吧。” 在这群江湖老鬼面前归乔青被揭了底,气急之下朝他面上吐出一口血水,不再言语了。 朱清标侧身躲过,怒道:“要不是有人说不可对你用刑,老子就要叫你尝尝玄铁喇叭的滋味了。哼,稍晚些将你绑去与魏大郎洞房花烛时,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不要脸,无耻!”归乔青气得全身发抖。 夜晚的寒风让人感到了丝丝冷意。 万不可忽的想起一事,转头朝院子中厉声喝问:“适才听到还有一人想抱不平,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龙潜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一身绯红的道袍在众人中非常显眼。 本来他一直冷眼旁观朱清标对邵幕达的审讯,暗自揣测他们的目的,完全未料到朱清标会对邵金库这么个小孩子下毒手,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殒命根本来不及阻止。 正在义愤填膺时又见满身是伤的“聂霞”也要步其后尘,终于按捺不住出声阻止,而那蒙面女已经先冲了上去。 事态已然出现了变化,龙潜便迟缓了脚步,眼珠一转对跟陆全城小声道:“一会儿若起冲突,先找地方躲起来,危急时凌天宗的黄进会为你们遮挡一二,待诸般事定,吾自会来寻你们。” 陆全城也目睹了惨剧,正气愤不已,听他说得郑重,话里又透着怪异,满心不解。因为自从认识龙潜以来,他都是轻描淡写、好整以暇的,从未说话如此慎重过,待看黄进依然昏迷未醒,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他强要出头,心里一阵紧张又佩服,无法细问下去只得应道:“我们省得,道长要多加小心。” 哪知就这么短短的时间,蒙面女就被打倒在擂台上了。 龙潜抬步向擂台走去时,忽然明白了万不可公审邵幕达的用意,只是为了引乔青露面入彀而不惜残杀孩童为饵,如此行径说是毫无人性也绝不为过。 但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人单力孤,如此出头定讨不了好,只有尽量延迟爆发正面冲突,静待良机为好。 龙潜灵机一动,决定暂以热血青年来麻痹对方,边走边捋着右耳的悬头穗叫道:“诸位,卡小环升天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芸芸众生应布善行仁,积功累德,多行善事,人死为大,老君超度。” 万不可想起这位道士了,他是群豪中唯一一个发现自己和十旗使到场的人——也许只是巧合被他看见——便道:“万万不可,道长果然非同凡人,嘿嘿,那就请上来做法超度罢。” 明着是让来做法超度,实则是让龙潜无可拒绝地走进他们的包围圈——四个旗使在台上,十余个掌门则环坐在擂台周围。 龙潜聪明绝顶,怎能不知万不可的用意?想起师父教的儒家经典《孟子》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越是艰难胸中豪气越盛,对面千万人是没有的,不过十余人罢了,吾往矣! 手中尘尾一挥挺直胸膛,撩起道袍角蹭蹭地走上台,说道:“玉清元始天尊慈悲,道法云,天生万物自然而生,自然而有,自然而灭。不可人为多造杀孽,伤身残体也是不可。” 朱清标看着龙潜慢慢走来,在他们预设的环节里从未想到会有一个道人出现,仔细观察下来也未见有甚武者的气息,笑道:“呵,这不是刚才给卡小环救治的小道士嘛,难得难得,请问尊讳怎么称呼?” 龙潜双手结印打个稽首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道号天霄。诸位既是需要超度,不知要做何种超度?” 台上面的情况已尽收眼底,李建宁被捆在柱子上一直盯着他看,没觉得有甚畏惧。作为人祭的年轻人已经醒转,眼中依然是生无可期的绝望。 只有归乔青正在暗中运气,她是可作为盟友的人选,遂决定先以超度跟对方大谈道法,尽量替她争取疗伤时间,拖得一时是一时。 朱清标见龙潜模样生的俊朗,转头跟简续笑道:“这天霄道长好一副俊俏的模样,十二郎你何处寻得的标致郎君?” 简续略一愣便恍然大悟,也是一脸的坏笑。只是刚才听八旗使喝问还有谁要出头时有些惴惴不安,因为这道士是他带来的,若有甚不对恐牵连到自己。便也仔细打量了龙潜,除了感觉他胆子大些外,就是大袖飘飘的看着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其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路上偶遇的。”简续道。 “四旗使的春风堂就喜欢收俊俏的郎君为徒,十二郎,你就等着受赏吧,嘻嘻。”朱清标小声吩咐道,“此间事了,把其他的人都做了,这个雏儿给我留下带走。” 龙潜正在施礼,听见他们的调笑,想起包有才也曾说过自己有条件,当时还不甚明了,现在也大致猜到了什么,不由得眉毛微抬眼中闪出了一丝杀气。 万不可不置可否地道:“万万不可,十郎你小心打眼了。” 简续一高兴便抢过话头问道:“天霄子,怎么超度还要分几种吗?” 龙潜平缓地道:“第一种十方超度,设坛做法事把附近的孤魂野鬼招过来进行超度,最是功德无量。第二种是先人超度又称亡人超度,一般会用超度科。第三类是冤魂——” “不要十方超度。”一听说要招附近的孤魂野鬼来,不少人,包括简续都是背心一凉,大伙儿都是江湖人物,也还是信奉鬼神,便道,“给死人念念经即可,搞这么复杂作甚。” “既要超度,不可过简。须要首先斋戒,设斋供奉以积德解愆,和神保寿涤杂染除嗜欲也。其次须要设坛,召请神将,备招魂幡、设阴阳坛,摆上亡人牌位,鲜花供果、三茶四酒,三荤四素,香宝蜡烛,米饭馒头,还得有纸钱——” “你这道士好不晓事,等你登坛做法,咱们还要不要开香堂了,少啰嗦,快点快点。”简续有点不耐烦了,心想,原来是个糊涂道士。 这时院角树上有人叫道:“阿青,原来你在这里,哈哈,可让我找着你了。” 万不可闻声喝道:“呔,是谁!哪位江湖朋友到了?不如现身一见。” 那人从树上跃下,呵呵笑道:“这就来嘛,稍安勿躁,打扰各位做法事了,见谅见谅。” 附近的群豪被吓了一跳,居然没一个察觉有人藏身树上,纷纷呼喝叫骂出手拦阻,哪知那人轻身功夫极是滑溜,左一拐右一荡尽数避开,竟无一人碰到他的衫角,瞬息间来到了高台边。 “这不就现身一见了嘛。” 说完整整袍衫,挺直了腰板一步步上了台阶,文绉绉的全身上下无一丝江湖气息,倒像是朝廷官员。 细看那人二十五六岁,细眉大眼,嘴角带笑,手拿折扇,头戴漆纱笼冠,身穿浅青圆领袍衫,脚蹬乌皮靴,腰跨一个大囊袋。 朱清标沉声道:“兄台好轻功,不知师承何人,敢来我三河盟闹事?” 年轻人抠抠头说道:“在下是来寻阿青的,哈哈,终于被我找着了。无心闹事,无心的——你认得这门轻功?我那小师傅只说叫九霄步法,他一直不承认是我师傅,所以在下也不知道到底师承什么。” 第23章 余童现身 那年轻人忽然失声叫道:“阿青,原来你是被捆在这里?受伤啦,严重不严重?” 归乔青急道:“快走,这里危险,快走!” 年轻人正色道:“不走,我绝不走。” 突然举起手啪的一下,重重打了自己一耳光。 归乔青嗔道:“你干嘛,打自己干嘛?” “一恨没有陪你一起被捆,二恨我跟丢了你没能及时赶来,让你独个儿担惊受怕,有此两错,嗯......还欠一个。”说完啪的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呆子,真是个呆子。” “我不呆,这几年你......一直躲我,这次还布下迷阵害我差点跟丢了。”年轻人转身伸出双手问,“在下要陪阿青一起受绑。” 归乔青生气了:“胡闹,你快走。” 王太慈在旁看得不耐烦,斥道:“你们两个唱的什么戏,装的什么蒜,我家十郎问你是干什么的?” 忽然郑老三从偏桌跑来,高声叫道:“十三旗使,我知道,他叫余童,来自长安,是个九品芝麻官。” 说完一溜烟上了擂台,到万不可身边耳语了几句,万不可边听边向龙潜狠命地盯了几眼。 余童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莫非我也威名赫赫了不成?” 他歪着脑袋想想,还是再一叉手说道:“既如此,与各位重新见过罢。在下姓余名童,是家有余粮的余,童叟无欺的童,不敢请教各位尊姓大名?为何绑着我的阿青?” 这一文绉绉的问话让台上群豪一时间还无法回答,反而是那被捆着的察事厅子李建宁开口赞道:“余兄有读书人的直爽,还敢独闯虎穴陪心上人,难得,天霄道长一派仙家气度,不凡。两位勇敢之极,在下佩服。” 余童奇道:“足下是谁?为何也被捆缚于此?” 万不可忽然插口答道:“此人叫李建宁,是个察事厅子。” 余童一听,立刻撇嘴道:“察事厅子?可惜你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了,却去做那些腌臜事情,余某没兴趣跟察事厅子交谈,抱歉。” 龙潜暗暗称奇,余童轻身功夫高明之极,但他脚步虚浮,显然内息轻浅,不过竟也丝毫不影响其一身绝妙轻功的发挥。心想,有他在这儿插科打诨,搅一搅闹一闹,给归乔青争取点时间也是好的。 计议定了,龙潜一摆道袍大马金刀地盘膝坐在台前,口中继续:“......然后便登坛做净坛法事,超度法事。诵《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还要施食化宝,香厨妙供,上献天尊,中献真圣,下及众生,普同饱满,福流斋官,如水归海。” 余童瞧见,好奇地问道:“这些人都不通名,没个礼数,不知道长尊讳上下怎么称呼?” 龙潜对他颇有好感,抱拳施礼道:“贫道道号天霄。” 万不可看着莫名其妙的余童和神秘莫测的天霄子,回味着刚才郑老三跑来悄悄说的话。 郑老三说打伤施二郎的就是眼前这个道士,这着实出乎意料,看那道士不过十七八岁,会有这样的功夫?不过万不可做事从不冒险,目前头等大事是要预备面对归家家主,在此人未现身前,一切都暂时静观其变。 包有才还在台上并未退下,看见万不可脸有愠色,而余童还在夹七夹八地跟归乔青说着情话,伸出双手示意来人捆绑,便慢慢移步过来,突然一个纵跳,出手抓住了他的双臂,喊道:“姓余的,休要啰嗦,咱们大战三百......可......可不就被我抓住了吗?” “好,好。”余童喜道,“快将我捆了。” 余童的一身好轻功是群豪已经见识过的,之前无一人能摸到他的边,居然就这么被包有才轻轻松松给抓住了,所有人包括包有才在内,都不敢相信就这么得手了。 归乔青叫道:“余童,就是此人暗算的我。”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噗通”一声,包有才如狗啃屎般重重地摔倒在地,人影一闪,守在归乔青身边的三个庄丁也在三声“噗通”之后步了包有才的后尘。 余童怒道:“胆敢暗算阿青,需作惩戒。” 在余童心里只要能陪着归乔青,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不畏惧,原本只想陪着她一起受绑,得知归乔青被人暗算吃了亏,立马变脸就要给她出气。 手腕圈转,快速捏住包有才的脉门,脚下一勾将他摔在地上,迅速滑出丈余,快如闪电地将守卫摔开就要解她的绑绳,说道:“阿青,咱们就不绑了吧,我带你走。” 归乔青埋怨道:“你看你......谁要让你陪绑了,老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快走,这里危险。” 王太慈吃惊其身法的快捷,呛啷一声出剑在手,朝归乔青身侧快速刺出两剑,骂道:“胆子不小,三河盟绑的人也是你随意就能带走的?” 余童身法奇快,让过王太慈的两剑,还不忘跟归乔青喊道:“我不走,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我只要能在你身边,哪怕就是远远地看着,心中也是安的。” 归乔青受伤之下脸上竟也飞起了两朵红晕,啐道:“尽胡说八道。” 王太慈笑道:“原来是一对小情人儿,那就一起留下来,我撮合你们在一块儿可好?”口中说着话手上不停,快速刺出三剑。 余童步法怪异歪歪扭扭地闪避开,每一次都在剑尖将及身,众人皆认定要被刺个透明窟窿时避开了,这样高明的轻功让群豪连着惊叹“哦”了三声。 包有才从地上爬起身,气极之下合身向余童抓来。 余童脚步斜滑,快速从王太慈身边闪过,手中折扇一挥“啪”的一下敲在包有才的脑袋上,喝道:“尔等胆大妄为,青天白日之下擅动私刑,难道不知王法可畏吗?” 万不可等几名高手都“咦”了一声,那包有才虽然功夫不高,但一身轻功还算能排的上号,在房檐屋角上行走,入户盗窃那是极轻巧的。 不料余童的身法之快如电火之光,一出手便打中了包有才,而王太慈提剑在后竟然也追之不及。 包有才惊出一身冷汗,脑袋一阵晕眩感觉额头火辣辣的,心想,这小子只是身法古怪,内力却差了不少。 王太慈气急,接连七八招连对方的边都碰不到,还眼睁睁地看着包有才被打。这一记打,明着敲在包有才的头上,实际却打在他的脸上,怒吼一声提起真气将手中剑朝着余童后背猛刺。 包有才回过神来一个错步迎面追上,出手向他身上抓去。谁知余童步法飘逸,身体更是滑不留手,口中呼喝着身子滴溜溜一旋,出人意料地绕到了王太慈身后,劈手就要夺他的宝剑。 王太慈斜身回肘,手腕一翻止元剑挑刺对方手臂,这一招精妙无比,余童赶紧缩手退开,叫道:“厉害,厉害,不惹你。” 余童不敢托大,知道功夫还差着对方一截,只在台上退避闪让寻隙偷袭。王太慈剑招霍霍,追在余童身后每一招都是高明之极,却总是与他身体差了半毫,包有才见机壮起了胆子,跟着一起围堵。 三个人一个追、一个堵,还有一个避,各展轻功在台上窜高伏低。 那余童又是个话痨,忽而呼啸着从台前闪去,忽而尖叫着从台后掠过,追的追不着,逃的逃不掉,竟是相持不下,偏偏包有才还穿着一身破烂又翠绿的衣裙特别的打眼。 万不可一开始也只道是余童故意装傻藏拙,看到此时已然明了,这余童拳脚功夫有限,仗着一身绝妙身法,进退闪避着实鬼神莫测,两人合围竟然也拿他不下。 只是如此肃穆的香堂被这般嬉戏胡闹,庄严之色顿减,鼻中重重一哼,已是满脸不快。 黑蝠洞洞主张凡坐在台下一直观察着余童的身法,本来他对夺旗的结果还心有不忿,但慢慢地也想明白了,三河盟的实力就是他们随时可以践踏规则的霸权。今后黑蝠洞还想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真得学学何金标的谄媚,这才是生存之道。 抢先出声道:“我乃黑蝠洞洞主张凡,余兄弟仗着步法奇妙在此撒野,是欺三河盟无人吗?” 双手一拍坐椅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伸展出双臂,他的衣袖一直连到了大腿上,整个人就像一只大蝙蝠朝余童扑去。 余童叫着:“你们三个追我一个不公平。” “嘿嘿,那就只我一个追你好不好?” 张凡轻笑着伸手抓他头顶,余童脚步一滑矮身躲过,王太慈迅速出剑封住他的退路,谁知余童脚后跟一旋绕到包有才身后,避开了剑锋。 归乔青怒道:“三河盟的人吹什么法螺,这么多高手追一个不害臊吗?” “阿青,还是你关心我。”余童很开心地笑道。 张凡是轻功的行家,已经看出余童内力不济的短板,只要候其体力不支必能将其擒获,笑道:“区区一个顽童,容你闹到这会儿已经是极大的开恩了,只我一个必能抓着你。” 余童笑道:“你就吹吧,若是抓不着怎么办?” 王太慈知道张凡的轻功修为,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便停住了脚步,沉声道:“你想怎样?” “我要带阿青走。”余童一顿脚,闪身到了擂台前,吐出舌头做鬼脸。 张凡也不动怒提气跃起,从余童预想不到的方位向他肩膀抓去。 余童纵步后跃,步法怪异,明明是向后跳开,却如闪电般陡然冲到了前方。张凡在空中收敛左臂,腰上猛扭,倏地在空中急转,跟着余童的方向朝他背心便是一掌。 黑蝠洞的功夫是模仿蝙蝠的动作,以轻功见长,群豪见张凡居然能够在空中灵活转弯都是惊叹。 余童吓了一跳,再次施展怪异身法倒退转身,堪堪避开了张凡这一掌。瞬息之间他一进一退犹如闪电一般,丝毫没有停顿,群豪看他如此轻功也是佩服不已。 两人在台上各展轻功,动作都是极快,眼神慢的都还没看清楚,倏忽间二十招便过去了。 张凡料定其体力损耗已大,叫道:“米粒之珠也敢放肆。”斜刺里追上双手合抱抓向余童腰间。 余童脚跟再旋侧避规让,哪知张凡深谙轻功之道,这一出手却是虚招,瞅准其闪避的方位快速出脚勾他后腿。果然余童闪避不及被套了个踉跄,好在他轻功高超顺势斜跨两步没有摔倒,但也吓出一身冷汗。 王太慈正站在台侧,见张凡久抓不中有些不耐烦,看见余童靠近身旁,顺手挺剑直刺。 余童吃了一吓,快速侧扑躲开了这一剑,回过头骂道:“打脸,打脸,都是吹牛不要脸的人,说话不算数,怎么又是两个人追我了?” 王太慈嗤笑道:“老子又没追你,谁让你自己逃到我手边来的?” 包有才见状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了,趁余童口角迅速抢占前位堵住去路,张凡则轻笑着腾身而起,兜头拦住了余童空中去向。两人都是轻身功夫的行家,各自控住前、侧、上方位,意图逼他退后靠近王太慈受其一剑。 两个轻功高手合堵,余童发挥受限,左闪右避始终无法脱出合围,再退一步就是王太慈的长剑所及,眼见就要被擒。 龙潜本就坐在擂台前,三人的打斗离他不远,见三河盟食言再次联手合击,不忍心这位呆滞可爱的余童被捉,便暗运五雷火真气于胸腹,将气息聚于一线,悄悄对着包有才眼睛吹去。 包有才眼睛突然被一股热流吹中,一下子迷了眼,条件反射头一拧抬手揉眼露出了空挡,余童趁机脚尖一点从他头顶翻过去。 但余童跃出时已经失了先机,张凡应变奇快,在半空中将身一拧,飘向余童,一式“黑蝠掠蛾”便要抓他脚踝,余童双脚还在空中已然避之不及,若被张凡抓实了脚踝必断。 龙潜见状甩出道袍,铁袖功使出直击张凡,沉声道:“张洞主,手下留情,各位要依多为胜吗?” 第24章 龙潜出手 张凡遇袭迅速挥臂拦挡,甫一相触竟被撞得左臂奇痛无比,皱着眉并不出声,右手快速将五指合拢成锥,从左臂下翻出要戳龙潜胸口。 龙潜左掌从袖中钻出,伸出两指径向他手背钳去。张凡将身一拧,又在空中转个弯,飘向一旁,手锥继续斜向上直捣对方左臂。 “不赖啊。”龙潜笑道,见张凡每次出手必跃上半空,在空中变换身法竟比陆上行走还要便捷,黑蝠功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快速抽回左掌,用比张凡更快的速度,啪的一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掌。 张凡吃痛惊叫起来,右手背中掌居然整条手臂都酸软无力,一急之下左手一挥打出一蓬黑蝠针暗器,同时踏上一步,左拳一起跟着那蓬毒针拳击龙潜胸口。 毒针加铁拳这是个双保险,张凡已经祭出了重手,要取对方小命。 龙潜大怒,适才交手处处留有余地,掌法劲力都是适可而止,不想对方竟下此毒手。 二人相距不过二尺,龙潜反应如电,快速甩出铁袖将毒针全部卷起,运劲于掌,怒道:“接吾五雷神掌。” 一招“雷动惊涛”向张凡劈去,掌风中金雷震震声势极猛。 张凡惊叫起来,对方雄浑的掌力岂能不知,但已来不及撤拳闪避。 只听见“咔啦嘭”几声,龙潜掌势凶猛快如电光,只打出了半招雷动惊涛,五雷神掌中的金雷掌一震之下就将张凡的五指连带左掌击碎,掌势不停,嘭的一下击中其胸口。 接着袖袍挥出,将卷起的毒针激射而出扎在了张凡身上,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才半招。”龙潜站起身冷冷地道。 看着衣袖上还穿刺着几枚亮闪闪的毒针,心中恼怒不已,刚才若不是反应得快,便中了对方暗算。 张凡中掌后像被折断了翅膀的蝙蝠倒飞出去,掉到台下滚了几滚,喷出几口黑血,挣扎着起不来,其门下弟子赶紧掏出黑蝠针的解药给张凡服下。 群豪一片惊呼,这道士出手才三招半就将张凡打成重伤,若非亲眼所见决不能相信。 几位旗使和各家掌门都睁圆了眼,要知道有资格参与夺旗的几位掌门武功都在伯仲之间,即便要分出高下也是二百招以后的事了,且各人手上都有绝活,张凡是其中轻功最高的,竟然过不了四招便受重伤。 “天霄道长,多谢啦。”余童刚落下地。 包有才终于睁开了眼,并没注意到张凡受伤,再次朝余童扑来,龙潜冷冷地道:“偷袭女子,尤其可恶。” 右袖拂出打在他身上,包有才哪里经受得住这一劲袖,立时便晕了过去,身体直飞而出撞在擂台顶梁上,却被上面的铁钉挂住了,手足下垂,衣裙在风中一晃一晃的,这情形甚是滑稽可笑。 龙潜拳打张凡,袖击包有才,展露了几手功夫,让在场的人都在暗自揣度,那包有才武功太低自不用说,连张凡也显得不堪一击的样子,面对突然冒头且情况不明的小道士,大伙儿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一群废物,三脚猫的功夫也敢代三河盟出头,没的丢人现眼,还不快抬了出去。”万不可向黑蝠洞的人下令,转过身道,“道长果然好功夫,既然是武林中人,不知师承何派?在哪座仙山修行,何不继续修真成仙,反而贪恋凡尘下山来搅扰三河盟的家事?” “哈哈,贫道乃一介散修,哪儿有什么师承门派。这位余兄不过是想救心上人,各位也答应了与他单打独斗,怎的又食言而肥?贫道斗胆替他们讨个人情,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如何?” 像万不可这一类人都是在阴谋堆里打滚出来的,所以他主观断定,胡闹的余童和神秘的道士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必定留有后手,说不定就是归家家主先放出的障眼法,将局面搅乱后好乘隙下手。 但龙潜的惊人掌力还是让他不放心,皱着眉说道:“哈,这个野道不敢报家门,又想替人打抱不平,哪位掌门有兴趣伸量伸量他?” “骷髅寨两夺令旗正是为旗使效力的时候,就让展某来掂量掂量他。”展飞虎跳上擂台。 万不可跟朱清标笑道:“还是展寨主不辞辛劳。” 展飞虎得到鼓励大声叫道:“牛鼻子你好大的口气,人情岂是随便就能讨到的?还把咱们的人打伤,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有什么资格让他把人带走,大伙儿的面子搁哪儿?” 展飞虎这话说得漂亮,话语中不再像之前那么节省字眼了,四位旗使都微笑颔首,明显是收获了他们的好感。 杜雄和秦瓢儿注意到,骷髅寨请来助拳的人在台下朝着展飞虎悄悄地暗竖大拇指,两个人对视一眼,知道这些话必是那助拳人教他说的。 两人都暗暗后悔,明面上已经有五家夺了旗,但掌旗主里面总得有个顺序排名,新晋的两家肯定是排在末尾了,所以他们三人私下里都互相较着劲,要争个头牌,就连各自请来助拳的人也在互争长短,抓着机会就向三河盟表忠心。 看那道士年纪轻轻的,估计武功就那两把刷子,强不到哪儿去,这么好的出头露脸机会居然让不善言辞的骷髅寨抢了先手。 龙潜笑道:“哈哈,既然展寨主认定吾有伤人之过,又不愿轻易被讨了人情,还得要有个面子。这个好说,吾不还手让你砍三刀,若贫道侥幸无碍,算不算有资格?” 展飞虎怒极反笑:“哈哈,听见没,这小子让我砍三刀,他,他不是故意先把我笑死吧。” 骷髅寨的人跟着疯狂大笑起来,有人骂道:“这小子是不是疯了,不知道展寨主的绰号叫什么吗?” 余童蹿回龙潜身边,喘着气道:“累死我了,再这么追下去,真是比追阿青还要累。” 归乔青嗔道:“余童你还要瞎说什么?” “是,是,不瞎说,但我对你的心天日可鉴,这可不是瞎说的。”余童的话里总要掺杂着表白,转过头对龙潜道,“天霄子,好气概,我喜欢你,就只告诉你我的身份罢,在下乃将作监中校署外作录事,从九品,嘻嘻,芝麻官,小得都没人管。” 归乔青一跺脚,嗔道:“呆子,还要瞎说,还怕你的底子露得不够多吗?” “我只跟天霄子说呀,再说了,他们连我的名字都知道,还有什么底子不能露的?”余童一翻眼满脸的不屑,转头对龙潜道,“你要挑战这个黑碳头吗?我帮你。” 归乔青秀眉一蹙,陷入了沉思,不再言语了。 “不用。”龙潜笑着拍拍余童肩膀,对展飞虎笑道:“听见没?黑碳头,是问你敢不敢挑战砍吾三刀。” “这可是你说的,将你砍死可别说我骷髅寨以大欺小。”展飞虎转脸看看四位旗使都不置可否,甚至退后几步让出了空间,便呛啷一声拔出了九环刀,道,“别怪我没告诉你,老子的三十六路破风刀法还没人能全部接得下,此刀可是舔过百余人的项上之血。老子只砍你一刀就够了,还许你还手。” “绝不还手,说了三刀就三刀,来吧。”龙潜推开余童走上两步,恰好离对方一刀的距离。 “看刀!” 展飞虎怒吼一声,抡起了大刀,刀锋锃亮,一招“力劈华山”将厚厚的九环刀从半空中狠狠地劈了下来。 破风刀法讲究力沉刀快,一旦施展开来刀刀都带破风之威。 为慎重起见,展飞虎这一刀已经运起了七成内力,这是他闯荡江湖以来,头一次在对敌一个不出名的毛头小伙子就如此出刀的。 呜——刀带风势,重重劈进了擂台上。 展飞虎只觉眼前红影一闪,龙潜已经站在了面前,离得太近,以致于后者头上的子午簪都要戳到前者的脑门了。 “咦?邪门了。” 展飞虎不敢相信这一切,这一招已将刀锋所及范围全部罩住,还将对方可能避让的几个退路也全部封死,照他的估计此时小道士已然一分为二了,若非妖术绝无幸存之理。 “嘻,展寨主这是吾派入门功法玄元功,不是邪门,再来第二刀吧。” “休得啰嗦,你找死。” 展飞虎一发狠,提刀施展第二十七路破风刀法“破风扫雪”,这是一记杀招,别说是面对区区肉身,就算是千军万马,也能像风扫雪一般一扫而净。 刀锋将及,龙潜还负着双手微笑,展飞虎两眼死死盯着,要看清楚他是怎么被一分为二的。 忽然红影再闪,眨眼间又站在了他的眼前,这回是鼻子都要碰到他了。 “妖道,你是用妖术!”展飞虎惊叫道。 余童拍手笑道:“天霄子,好本事,你这一身才叫功夫吧,只怕比我那小师傅也不遑多让。” “第三刀,再来。”龙潜依然笑吟吟地道。 展飞虎咬紧牙,怒目圆睁,高叫:“破风连环斩,杀——” 这是破风刀法的第三十六路,也是最后一招,说是一刀其实有连环三斩,是压轴的必杀技。 龙潜暗自点头,破风连环斩果然是刀法中的精粹。骷髅寨虽是江湖小门派,但能有一席之地确有其过人之处,不由得边看其出招和身法,边在心中印证其刀法的得失——师父白云子曾说,与人交手也是历练学习的过程。 刀风扑面,龙潜急速侧身闪过第一斩,眼看第二斩跟着就到,身随刀势吞胸吸腹再避他这一刀。 第三斩带着呼啸之声快速袭来,龙潜脚尖点地,认准刀势,胸腹中一口玄元真气运转,出手如电在刀光中快速绝伦地在他刀身上一按,身体如快鸟投林,唰的一下再次站在了展飞虎的面前,这一次子午簪直接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前两刀龙潜是如何闪避的大伙儿都没看清楚,这第三刀的闪避仿佛做了慢动作,就像是两人商量好放慢了刀法演戏给大家观赏一般,台下群豪终于忍不住轰然叫好。 展飞虎惊悚地大叫:“妖道,妖道!” 顺势抬起左手并指戳向龙潜双眼。 龙潜冷笑道:“这是第四招了,算你违约,那便接吾一掌。”右掌画圈再次使出刚才五雷神掌中“雷动惊涛”的后半招,快速向他胸口拍去。 两人离得太近,展飞虎避无可避,迅速弹腿后跃,同时回刀遮挡。 “啪”的一声脆响,龙潜一掌打在了九环刀的刀面上。 这一掌龙潜已经运上了五雷火神功的第四重功力,掌力吐出刀身泛出了红光,展飞虎只感到一股千钧之力涌来,根本站不稳连退了五步,虎口发麻双臂酸软再也握不住刀柄,九环刀斜飞出去掉落在地。 还未等他调匀呼吸,那股千钧之力中的暗劲发作,身体再次不受控制蹭蹭蹭又退了两步,一步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呵呵,现在我有资格了吗?”龙潜将绯红色的道袍一弹,轻松地问道,他有心技镇全场,将挑战的三刀做的有声有色。 “道长果然好本事,咱们兄弟筹谋许久,竟不料真正的对头早就在了身边。”万不可沉下声冷冷地道。 “你仗了谁的势,敢来踢三河盟的场子,胆子不小哇。”朱清标在旁眉毛一挑喝问道。 简续和王太慈都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在了兵刃上,其他几个掌门默然地盯住龙潜,四百人的院子忽然间鸦雀无声了。 *** 陆全城目睹了龙潜惊人的身手,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担心。 忽然黄进悄悄走到身边小声道:“老先生,多谢救命之恩,在下愿率凌天宗弟子护您安全。” “呀,黄掌门你醒啦。” 黄进递给陆全城一张字条,道:“在下才醒来就发觉手心里握着一个纸团,料想定是天霄道长放的罢。” 陆全城小心展开字条,只见上书“保护铃医”四个字,落款寥寥几笔画了个道士,肩膀上还斜画了一笔,就跟背上插了根洞箫的天霄子一样。 黄进道:“在下铭记三位的救命之恩,若是混乱一起,您二位先躲起来,我们全力抵挡......尽力罢。” 第25章 大展身手 陆全城感慨万分,不知龙潜何时悄悄取了笔写下字条塞进黄进手中,他暗中将诸般事情安排好,也算是在当时当下所能尽力而为的了,看他年纪轻轻倒也不算是个冲动无脑的人。便向黄进拱手致谢,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天宗的弟子们目睹和经历了种种不公与霸凌,大家压抑得义愤填膺,卡小环一死,便都对三河盟彻底失望了,幸好黄进及时醒来,才有了主心骨,原本分裂成两派的弟子们同仇敌忾都愿遵其号令了。 *** 再说擂台上,空气已经凝固,龙潜负手站在台中,没有料到技镇全场竟然没有达成预期,相反促使他们联手对敌了,看来还是欠缺江湖经验,毕竟阅历太浅,处理事情的方式有些一厢情愿了。 除开重伤不起的张凡和手臂酸软的展飞虎不算,龙潜四周围着九大高手,台上端坐着四位旗使,台下一圈围坐着杜雄、郑天豹、林一鸣、何金标和秦瓢儿,还有几家小门派的掌门守在了擂台前。 余童也感受到了氛围的凝重,刚才贪看比武并未离开,这会儿包括他在内也被围在了中间,不过他是天生的乐天派,跟龙潜眨眨眼笑道:“我跟你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风更大了,夜里的寒风更加凛冽。 龙潜主动抱拳说道:“贫道无意踢贵盟的场子,不过是想讨个人情,各位得饶人处且饶人如何?” 简续道:“你敢孤身一人来搅扰三河盟的香堂,胆子不小,背后是何人指使?” 万不可冷冷地道:“郑头领,何掌门,你们二位会会这个牛鼻子。” 骑牛沟大头领郑天豹哇呀呀乱叫道:“好,俺老郑来会会他。” 他一摆兵器率先发难,掌中一条金钢伏魔棍有二十斤重,棍沉力大,挥舞中棍头还带着“呜——”的风声。 龙潜迅速判断了目前的形势,这是一个以少对多的必败局面,且不说围着的九大高手,场下还有四百人环伺,此番出头过于冲动了,不过想要脱身倒也不是难事,便有心试试所学武功深浅如何再说。 “来得好!”龙潜运劲力灌尘尾,左手挥出格挡攻来的伏魔棍。 他的尘尾就是一根普通竹制品,跟任何派别的道士所持尘尾没什么两样,但将内力灌注到尘尾上也不差于镔铁短棒了。 两下一相交龙潜荡开了对方的铁棍,同时也感受到了对方开山破土的力量。 何金标被万不可点了将,心下略有不满,感觉掌门的身份被人轻视了,但也无奈只得挺剑上前夹击。 其实大家的见识都不低,看见龙潜打伤张凡,打倒展飞虎太过于惊艳,几大高手都不约而同地将擂台死死围住,这些成名许久,江湖老到的高手都自忖单打独斗绝无胜算,也就不理会什么江湖规矩了。 只见那郑天豹棍沉力大,战圈中一团团黄色的棍影夹杂着呼啸的风声直教人胆战心惊。何金标剑走轻灵攻势凌厉,不愧是华剑派剑术集大成者,于一招一式之间给对手造成的威胁竟不比郑天豹差多少。 瞬间三人便拆了八招,让周围人吃惊的是,那道士就这极短的时间里居然连使了八种不同的掌法拳势,进退穿梭之间显然游刃有余。 万不可和朱清标是行家,相互对视一眼都能感到对方眉宇之间的凝重,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已经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同一个意思,再过两招他俩只怕要糟,对王太慈使了个眼色。 只听龙潜轻笑一声说道:“差不多了。” 使出一招点苍派的大开山腿法,反脚踢开了何金标的宝剑,朝着郑天豹叫道:“好一个金钢伏魔棍法,你也试试吾的金刚掌!”叉开五指运起少林派的金刚掌法向郑天豹拍去。 郑天豹是夺旗掌门中臂力最强之人,自持力大根本不把展飞虎的前车之鉴放在眼里,迎着对方拍来的金刚掌,怒吼道:“来吧。” 他力量虽大应变功夫却是不及,眼角扫见何金标已经再度跳开闪避对方气势磅礴的掌风,迅速微蹲下来把脚成前后弓步,力灌双臂横举伏魔棍,嘿的一下就迎上了金刚掌。 龙潜掌速奇快,嘭的一下,两人内力硬碰硬,绝无半点投机取巧,更别提什么武功招式、闪避进击了。 郑天豹被对方金刚掌力打得一口气出不来,一路倒滑出七八尺远,全身僵硬就像是泥塑人一样,连下盘的弓步都没有变化。 何金标急忙快速刺出两剑拖住龙潜,郑天豹双臂已然酸软再也拿捏不住伏魔棍,心中骇然,抬眼看去何金标再次被逼退两步,旁边的王太慈已经挺剑与龙潜激斗在了一起。 龙潜看见眼前一片青光闪烁覆盖住了前胸,见是王太慈挺剑刺来,便问道:“好剑法,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王太慈笑道:“还算你有眼力,这叫‘剑拔群山’,看你如何破我?” “何须用破。”龙潜踏上一步尘尾一晃与他抢攻,那尘尾较短像是个大扇面,柄短面宽,周边还有无数根尾须。 既然决意抢攻龙潜的身法速度更快,王太慈被逼不得不回剑,同时打出左掌趁龙潜躲避时,偷得须弥的空挡时间,将身形一转绕到了龙潜身后,反手便是一剑。 “不愧是旗使,身法够快。”龙潜笑道,竟不转身倏地一个倒翻,凌空出掌向王太慈头顶拍落。 王太慈叫道:“你也不错,再看这招。”口中说着话,手上不停,嚯嚯的剑光中一连三剑刺他胸、喉、头。 他的止元剑法成名江湖已久,曾经被几名江湖好手围斗时,携剑冲天破围而出,继而将那几名好手反杀,从此得名一剑冲天,故而他对凌空下击感悟最多,也深知这招的短板所在,所以这一剑他是胸有成竹的。 “可惜了,力分则弱,若只着力攻其一处也还马马虎虎。”龙潜笑道。 他身在半空倏地平展左臂,提着尘尾用力向侧面一划,借着力道将身子旋转起来,身体下落的方向也跟着有了变化,不但避开了王太慈的剑锋,还闪电般欺近了他身,对方这三剑便刺到了外围。 龙潜左手一挺尘尾当做剑使,快速绝伦地刺向王太慈的面颊。 这时林一鸣也不需要万不可使眼色了,便挥拳朝龙潜面门打去,何金标再次展开华剑剑法分袭其侧背,秦瓢儿也不落后挥杖加入了战团。 原来就在龙、王两人对着话时,包围龙潜的几人出现了变化,都目睹了何金标与郑天豹联手居然第九招便被打伤一个,接下来已经不再是谁要端着身份愿不愿围攻的问题,而是能否快速拿下对方才能保住大家颜面的问题了。 龙潜挥起尘尾带着凌厉的劲力冲王太慈的面颊而来,无数根尾须在其内力灌注下像一根根钢刺一般。 王太慈的止元剑此时已在外围,急切之间收不回来,也顾不得再攻敌,两脚一顿,快速仰身倒纵了出去,左手迅速拍出一掌阻敌,脸上已经感到火辣辣的痛,已是被尾须划出几条血痕。 还是林一鸣打向对方面门的一拳来得及时,龙潜侧身避开了他和何金标的合击,刺向王太慈的尘尾很可惜只差了那么几分不得不收回来。 龙潜快速绕开几人,单足一顿虎跳起来凌空抓向秦瓢儿头顶,两指弯曲三指成钩,使的是一招“苍鹰搏兔”。 秦瓢儿见爪风劲急,招式老辣,显然是浸润了多年才有的气象,只是顾忌对方内力强劲不敢出掌对攻,快速变换杖法使出“举火燎天”上刺对手,冷笑道:“原来你是鹰爪门的人,就这手势身法也敢托大空手对我。” 哪知龙潜使的是虚招,在半空中将身一拧,飘向了林一鸣,看其身法竟然是黑蝠洞洞主张凡的黑蝠功一派。 余童刚才就吃亏在张凡这一招上,差点被扭断脚踝,所以对其身法记忆犹新,不由得脱口而出:“天霄子,原来你是张凡的徒弟?” 话才说出口就醒悟不对了,若他真是张凡的徒弟,怎么会出手就把张凡打成重伤? 其实龙潜在对敌时也在不断地参悟对手门派的武功长处,这一招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现炒现卖罢了。 半空中传来龙潜的笑声:“你再仔细瞧瞧是与不是?——秦丐头,变招挺快,功夫不赖。”说话间整个人已扑向林一鸣,右掌挥出,一式崆峒掌法凌空打去。 林一鸣忙运起玉林拳抵挡,惊叫道:“他是崆峒派的,不是鹰爪门。” 两人掌拳还未相接,龙潜陡听背后风响有异,知有重兵器袭来,力道极沉,身体还在半空中躲闪已然不及。 只见他大喝一声,身形蓦然爆长,右掌改拍为抓,在极快的时间里化解掉林一鸣击出的玉林拳招,一把揪住其手臂将林一鸣整个人拉起向后猛甩,身体借力一拧侧身避开了背后袭来的重兵器,眼角余光看到袭来的是一柄流星锤。 身体刚刚落地,却见秦瓢儿早已回杖,趁他立足未稳,一式“秋风扫叶”向他拦腰横扫,口中还叫道:“这一招变得更快!” 王太慈也回过身来挺剑疾刺,封住了龙潜的左右两侧。 急切间龙潜吐出一口气,双脚吸地身体快速向后倾倒,猛的使了一个铁板桥,那柄黝黑的腐骨杖堪堪从他面门一扫而过,秦瓢儿“咦”了一声。 才躲开秦瓢儿的一杖,那柄流星锤又挟着劲风砸来,王太慈的止元剑也堪及身,龙潜不敢停歇,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换,铁板桥式未变,迅疾将手在地上一撑,整个身体如魅影一般瞬间平移到了一旁。 止元剑刺了个空,流星锤则擦过肩侧狠狠地砸在了擂台上,“嘭”的一声擂台被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趁着木屑纷飞之时,龙潜呼呼打出两掌,高叫道:“尔等休狂,也接吾两掌。” 两股浑厚的掌风逼得王太慈后跳躲闪,龙潜趁机翻身站定,瞟眼看见杜雄正懊恼的收回了刚才偷袭的流星锤。 若不是杜雄在流星锤上的功力已经达到收发自如的地步,之前偷袭的第一锤就已经把龙潜甩过来的林一鸣打得脑浆迸裂了。 林一鸣的半幅袖子被甩在地上——他被龙潜抓起往后猛甩时,遒劲的力道将他袖子整幅撕下,幸好他修习玉林拳时将自己的拳、掌、臂炼成了钢玉一般强横,否则当时他整个右臂也会被撕扭下来——饶是如此,林一鸣还是极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左手摁住光溜溜的却留下五条血痕的右臂惊疑不定。 龙潜暗道可惜,若无这几人的连环袭击已将林一鸣制住了,估计在旁的人已经看出林一鸣危险,所以迅速出手阻拦。 也是龙潜太过于托大,自忖难得有机会同时对阵这么多江湖门派,找到这么多高手来喂招,便想验证除本门武功以外其他功夫的运用效果如何。 白云先生武学非常博杂,当初还在祝融峰上学艺时,白云先生常用不同门派的拳路掌法,刀枪棍戟,长鞭短刃与龙潜相互拆招。时而又反过来,龙潜运用别派武功与白云子对垒,故而虽然龙潜很少下山,却对各派武功招数烂熟于胸。 适才王太慈等五大高手联手袭击,龙潜大意被他们抢了先招频频遇险,这几个回合真是招招危险,处处致命,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几次都在呼吸间便陷入生死一线,心中暗道侥幸,看来这些人联手还真不能小觑了。 暗中深吸一口气,体内五雷火神功迅速运转一个小周天,便已气息顺畅,两脚不丁不八气定神闲地站在台边,心想,对方人虽多,但靠着师门传下的武功绝学关键时刻脱身而去必不是问题。 万不可冷哼一声,骂道:“一群废物,都退下。” 他见龙潜步履沉稳,如岳临渊,似有一派宗师气象,一边起身一边还脑中暗自搜索,到底是哪个道家门派出了这么个杰出人物。 第26章 单挑旗使 原本擂台上下共有九大高手围住龙潜,郑天豹被打得双臂酸软提不起兵器,震惊之下几家掌门、帮主都不约而同地跳上了擂台。之后五个人用近乎偷袭的方式,联手攻击龙潜,结果王太慈和林一鸣分别在面上和手臂上略受轻伤,不过还是有八人可战。 他们都是江湖成名的人物,甘冒名声受损这般不讲道义的偷袭围攻,却换来八旗使斥责为废物,连张凡主动出头被打成重伤,还被贬损为三脚猫功夫,大家心中都有了种吃力不讨好的悻悻然。 既然已经惹得八旗使不快,便都退到一旁默不作声了。 万不可瞟了朱清标一眼,两人很默契地一前一后将龙潜夹在中间,阴沉着脸说道:“道长好漂亮的功夫,难怪要来管我三河盟的家事,本使也来陪你练练手罢。” 这两人也要下场了,龙潜胸中豪气万丈,他不再托大,抛下手中的尘尾,左脚虚点右手高抬,提起左掌及胸口,运起了师门绝学五雷神掌的起势。此时丹田之中内力充盈,气息顺畅更觉圆转如意。 五雷神掌本是专为五雷火神功运气施用的一套掌势功法,依照五行运转之理,导引吐纳五雷火真力。在龙潜的师祖和师父这两代高能大才潜心钻研下,才逐渐升级演化成一套攻防兼备且蕴含五路掌法的武林绝学。 这五路掌法是依照金、木、水、火、土五行在人体经脉中运行的方式和特点,又契合道家的雷法,分别命名为金雷掌、木雷掌、水雷掌、火雷掌和土雷掌法,总称为五雷神掌,可分别应对不同的搏击场景——白云子曾经颇为神秘地说过,此套掌法奥妙无穷。 龙潜意气风发,运起了五雷神掌中的木雷掌法,这一路掌法招数最多,掌势特点是曲直发散,变化最多、速度最快可称为快掌,仰天大笑道:“听你绰号自然是万事不可,那就让尔真正见识五雷神掌,看看可与不可?” 一声清啸,踏上两步,左手上扬,使出一招“雷破天惊”,右手握拳缩在袖中,甩动袖袍率先朝万不可直扑过去。 万不可是十三旗使中除了第二旗使以外,唯一一个不用兵刃的人,可见其拳掌上的功夫非同凡响,一套伏虎神拳沉淀了几十年,内力之强劲直可伏虎降龙。 与人对敌时,经常是向着对手发出最后一击便吓得对方大叫,“万万不可,投降投降。”所以这也是他的绰号“万万不可”的由来之二。 见龙潜袖袍将至,万不可反手一掌将袖袍格开,大喝一声趁势抢近,左手擒拿抓向龙潜手背,右手五指并拢犹如铁铲一般直戳其左肋。 龙潜骤逢强敌精神倍长,左手一记横锤直拍其右臂,右掌去势不变就如奔雷一般快速拍至。 万不可叫道:“好掌法,叫你也见识我的伏虎神拳!” 退步沉身缩回双手,展开伏虎神拳封挡龙潜的攻势,只听啪啪啪一连三击,万不可连使三招,才堪堪抵住了“雷破天惊”拍击过来的力道。 “伏虎拳名不虚传。”龙潜笑道。 话音未落万不可已反手打来,不愧是排行第八的旗使,防守反击一气呵成。 龙潜见对手拳法精妙,特别留意其出手的招法。眼看其虎掌攻到,立刻掌随身转闪到万不可身侧,一招“雷震天庭”运起五雷掌力斜推上去。 万不可瞧不清其掌路,但见掌势惊人不敢与其硬接,拳法一变五指如钩衔拿其胳膊,龙潜见状突然回肘,弹出拇指直点对方掌心劳宫穴,万不可也不等招数使老迅速变化,左手擒拿爪变握拳,若是龙潜的拇指继续戳来定会被其打折。 谁知龙潜掌到中途脚下却移形换位,突然斜插其后,双指如叉直点其背上大椎穴,万不可惊得急速回身肘砸掌劈。 两人交上手都出手如电,快速打了十二三个回合不分胜败,这一顿拳脚比之林一鸣和蒋丛雍的快拳快腿更加迅捷。 朱清标听到万不可气息渐乱,抽出铁槌揉身直上,大喝道:“霸王举鼎。”以家传的霸王锤法,挥起铁槌上撩猛击过去。 “来得好。” 龙潜侧身让过,看准棒槌来势,左手快速搭上对方的棒槌柄,化掌为手刀,顺势而下要击碎他的手指。 朱清标反应极快立刻压肩,化解手刀的削切,横过槌尾直刺其肋下。万不可见机也是一顿猛攻,牵制住龙潜的右掌使其无法转身避让。 好一个龙潜在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并不惊慌,左手快速下压推开了槌尾的锥刺,右掌急速以点、拍、拿之式化开万不可的攻势,还反击了三掌。 两人初次对阵木雷快掌,只觉得眼前一阵眼花缭乱,瞻之在前,倏忽在后,瞻之在后,倏忽在前,简直防不胜防,只得各展绝招与龙潜仔细应对。 三大高手各运内力以拳脚、兵器互搏,来来回回又拆了三十招,都是快速出击点到为止,并未将招数用老,速度之快让人目眩头昏。 万不可越打越是心惊,才交上手时感觉与对方不相伯仲,哪知朱清标加入战团还是一个不相上下的局面,对方竟是遇强愈强,反击之力一掌比一掌更厉害。 斗到酣处,龙潜身随掌走,起脚逼退了万不可,突然闪身到朱清标身后抬肘用力直撞其腰。朱清标大惊,知道万难闪避了只得合身前扑,同时运气于腰做好万一避不开便要硬接这一肘撞。 不想身后传来噗噗两声,回头看见龙潜已经撤肘,接连拍出两掌抵住了简续和王太慈。心中暗道侥幸,幸好他二人跳上来抵住了天霄子,否则受伤在所难免。 简续和王太慈早就在旁虎视眈眈了,见朱清标遇险,双双出手来救,两人与万、朱一起终于扭转了颓势。 五人再度打成一团,这真是好一个: “四旗使八手围殴一个,独道人双拳单挑群雄”的场面。 万不可内力修为最高拳沉掌厉,朱清标武功与其不相上下,家传霸王锤法招重力大,在四人中以他们二人为主攻。 剩余两人虽然功力稍逊一筹,但简续的铁锏砸、扫、磕、刺运用自如,兼有力沉和轻捷的特点,稍不注意便会被打得臂断骨折。王太慈的止元剑法轻捷便利,犹如一条吐信的毒蛇,婉转跳动之际便会扑上狠狠咬上一口。 一身绯红道袍的龙潜在四人的围攻中,犹如狂浪涛涛的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眼看着大浪滔天小舟随时都会倾覆,可波涛汹涌之后小舟依然飘荡在水面上。 四位旗使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对手,一番交手下来,竟然谁都瞧不出龙潜的掌法路数,虽听对方自报五雷神掌,但都闻所未闻且一招一式精妙无比,绝难判定对方的师承门派。 台下群豪也看得个个心旌摇曳,人人触目惊心,竟不知江湖之中何时冒出这么个年轻高手来。 渐渐地龙潜已经感到吃力,四位旗使联手他已非对手,好在先以木雷快掌抢了先手,旗使们吃不透其掌法路数,略显保守,所以目前看起来像是平分秋色。但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必不会太久,一旦对方顶住初始的十余招,再斗个二三十合,必然气力不济而落败。 余童在旁看了半晌,以手指刮脸笑道:“好不害臊,三河盟只会依多为胜,天霄子,我来帮你。” 身形一晃闯入战圈,从对垒的几人的缝隙中快速闪到朱清标身侧,猛然出手就去抢他的兵器。 龙潜高叫:“余兄小心。”呼的拍出一掌正面袭击朱清标。同一时间,归乔青也惊叫道:“余童快撤手。” 余童身法如电,快速绝伦地穿插在五大高手中竟也进退自如,龙、归二人的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抓住了朱清标的手臂。 朱清标狞笑道:“自不量力。”手臂运劲便要将余童手腕震断,哪知手臂猛然向下一沉竟然挥动不便,定睛一看,臂上居然挂着一对流星锤。 杜雄已经跳进了战圈,挥拳就朝余童打来,口中还怒吼道:“姓余的浑小子,竟敢偷我的流星锤。” “哈哈,朱旗使挥不动了吧。”余童已经滑出战圈,笑道,“阿青,还是你关心我,放心,我又不傻,哪儿能真的跟这几个坏人硬碰硬。” 原来余童看出了龙潜的危局,立刻施展绝妙轻功,如闪电一般将杜雄放在身边的流星锤抢来。因为他的身法太快,等杜雄发现流星锤被抢追来时,已经挂在了朱清标的手臂上。 朱清标惊惧失色地看着龙潜拍来的一掌呼啸而至,只道是要命丧当场,一发狠咬牙甩掉流星锤,舞动棒槌要做最后的抵抗。 万不可见机起脚一招“虎尾剪”径袭龙潜侧背,简续与王太慈见状都“啊哟”惊叫起来,各举兵器分刺龙潜左肋的上下,三人都同一个心思,要逼龙潜撤掌回防。 若是龙潜硬要将朱清标掌毙,自然也避免不了要受伤。 万不可还将双拳在胸前交错蓄势,只待对方一回身,便要回脚再使一招“虎势双击”,双臂直上直下必能击中其胸腹。 哪知龙潜的五雷神掌已经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拍向朱清标的这一掌,前半招是为了牵制其不能伤害余童。 待见余童无虞跳开,便已收力,因为龙潜的目标并不是朱清标——他已陷入危机太过明显,攻击他必会吸引其他人救援——继续声势十足地拍出后半招,只是作为诱招吸引其他人来救,便可打乱四人的联手防护。 果然三人齐齐攻到,龙潜早已蓄势,迅速连环两脚逼退简续与王太慈,右袖一挥裹住了万不可的脚踝,软软的衣袖裹住对方力道迅猛的铁脚并未被撕裂,意外的是万不可“啊呀”尖叫起来。 原来余童突然冲进战圈一下子搅乱了旗使们的阵脚,龙潜见机立刻在脑中想好了对策,他还一直记得衣袖上还扎着几枚张凡的黑蝠毒针,正好可以利用毒针对付空手空脚的万不可——这才是他的目标——其他三位旗使都用兵刃并不适合。 果然毒针在这一裹之下全部刺进了万不可的右腿。 万不可本来已运劲回抽,只要顺势将双拳击出,不但可以攻敌还能化解危机。哪知脚踝处传来几点刺痛,马上感到一阵麻痒,心知是中毒了,大惊之下气息略顿,动作缓了一缓。 高手拼斗争抢的就是瞬息之间,就这么一缓,袖袍紧紧地裹住了脚抽不回来。 他单足立地无法使出“虎势双击”,没想到伏虎神拳的这一绝招被龙潜一条软绵绵的袖子给破了。 麻痒之感迅速顺着血脉往大腿上蔓延,万不可心中大骇,他是常混江湖的老手了,惊叫起来:“妖道衣袖上有毒针!” 龙潜右袖回拽,左臂一起便向万不可头顶拍落。 万不可情急之下左脚用力弹起,猛地将腰身旋转起来,全身逆着龙潜衣袖包裹的方向猛转两周,才将右脚脱困。 掌风已经袭面,其他三人救援不及,万不可只得运气将双臂交叉,快速击出两拳挡住龙潜,饶是如此,还是被打得左手腕脱臼,整个人被击落在地,滚了两滚。 就在兔起鹘落之间龙潜察觉背后风劲,危机时刻体内第六重五雷火内力迅速运转,右袖挥起携带十成内力快速回防,噗的一下迎上了朱清标的棒槌,猛击之下衣袖被击得粉碎。 龙潜也被槌风扫中,背心吃痛,身形晃了一晃,多亏他内力深厚及时闪避,又有右袖回防缓冲,否则必击中受伤。 简续和王太慈趁机递招,龙潜顺着身形的晃动急转了半圈让过两人,快速抢上两步凌空倒翻出去,左掌穿出径直抓向朱清标,口中呼喝着:“十旗使你来试试这招。” 朱清标哼了一声手腕下沉棒槌回挑其掌,这一槌运足了真力,只要被击中必定肉裂骨断。 第27章 陷入苦斗 龙潜猛拍一掌,雄浑的掌力带着金雷的声势犹如雷神降临,这一掌已经换成了五雷神掌中的金雷掌,这一路掌法去繁化简招数最少,但威力最强,劲力十足劈金断玉极为罡猛。 “啪”的一声巨响,棒槌打在了金雷掌上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两人手腕都被震得隐隐作痛,朱清标大叫道:“咱们兄弟再上,给八郎争取时间。” 简续和王太慈唿哨一声,咬牙各挺兵器两下里夹攻。 说来话长,其时很短。从余童冲进战圈干扰了旗使们的阵脚,到万不可受伤退出只在瞬间便发生了。 龙潜在必败的局面中能够迅速翻盘,一是抓住了机会,二是毒针延缓了万不可的发挥,一举破局。但他也被击碎了袖子、槌风扫中了背心,两边各自吃亏并未根本改变局面。 朱清标带着简、王二人再次拦住龙潜,四人八手又斗到了一处,这一番打斗已经不再是一边倒的局面了,四个人各展绝学斗得个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 再说擂台另一边。 适才五大高手激斗时战圈中真气四射,余童毕竟内力修为有限,进出了一趟呼吸有些受限,不敢再莽撞冲阵,跳离战圈依仗着轻功跟杜雄周旋。 何金标、秦瓢儿等人因被八旗使斥责为废物,十旗使又只叫他们兄弟再上,便都乐得在一边袖手旁观,谁不是好面子之人呢,包括台下的几家小门派只在摇旗呐喊,个个出工不出力。 只有杜雄因兵器被抢太丢面子,怒吼着紧追余童不放,奈何轻功不如人根本追不着。不过何金标等人顾念着大伙儿同为三河盟的人,还是有意无意地围成一圈守住出口,一旦余童靠近便出手驱离,不叫他逃脱,只是不主动追击而已。 万不可已经自己接上了脱臼的手腕,几枚小小黑蝠针的毒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还有黑蝠洞的人马上送来了解毒药。 此时三河盟的香堂已经完全被天霄子给搅乱了,让万不可担忧的归家家主还未现身,这是一个重大隐患,唯有迅速拿下天霄子才能解除这一后顾之忧,急叫道:“诸位,拿下这妖道,三河令旗人人有份,掌旗主再加两年任期,大伙儿并肩子上啊,还等什么?” 既然利字当先,又有万不可在旁督阵,何金标、秦瓢儿和林一鸣大声怒吼,不约而同地各挺兵器朝着余童一拥而上,展飞虎和郑天豹则在擂台外,纠集大伙儿不断地摇旗呐喊助阵。 杜雄趁机捡起了流星锤叫道:“姓余的,老子岂能容你,有种不要跑。” 他的流星锤是子母双锤,母锤重八斤,子锤重五斤,双锤中间有一条细细的铁链,总长两丈余。 杜雄将流星锤舞得密不透风,用这种长距离打击兵器对阵内力薄弱的余童的确很占便宜。 秦瓢儿也选定了余童出手,两人都是同样的心思,既然展飞虎已经废了,那么掌旗主中可以争头名的肯定就出在他们二人之中,谁能抓住余童夺得首功,谁的砝码自然就会重些。 至于天霄子这样的高手,大伙儿又是同样的心思,不去主动招惹为好。 余童气力不足不敢硬拼,龙潜等人恶斗占据了擂台的一头,剩余的这一头空间就更小了,被杜雄的流星锤控制住了远程,秦瓢儿、林一鸣和何金标则近身追击,这种状况最不利于轻功的发挥,身法再快,在四个人的追击中无隙可钻,瞬间连连遇险。 “余兄莫急。” 激斗中,龙潜一脚将之前抛在地上的尘尾踢起,强劲的破空之声朝着秦瓢儿等人飞去,吓得几人纷纷躲闪,余童趁机跃到龙潜身边。 “你不趁此机会脱身,反而闯进吾这里作甚?”龙潜一边出掌替余童遮挡一边问道。 “阿青还在这里,在下怎能独个儿离开?再说了,在下答应要帮你,自然与你同进退。” 余童说着话,脚法一变闪到简续身边,伸手就去抹他的眼睛,简续面目凶狠,也不挥锏格挡,突然抬头张开一口白森森的大牙就咬,吓得余童赶紧缩手。 万不可歇息了半晌,伤势恢复了七八成,已经看出了三位旗使在余童的干扰下应对天霄子的艰难,朝着其他人骂道:“他娘的,都给我将他二人围住,一个个的躲在后面看热闹吗?须知五毒丹的厉害。” 说完带头跳入战圈,何金标等人再不敢磨洋工,紧跟其后加入了战团,顿时间,八大高手围着一身绯红道袍的龙潜还有余童忽进忽出,打得不亦乐乎。 本来台下不少门派的弟子在余童刚出现时便悄悄开了院门,陆续去了前两个院子的厢房找乐子,听说擂台上打得激烈又都回来观战,连带着不少姑娘也跟来,在台上拳拳到肉的狠命拼斗中竟也不时地传来台下莺莺燕燕的娇笑声。 擂台上,三河盟的人都已清楚,论单打独斗没一个是天霄子的敌手,故而只能合力搏杀。龙潜也明白自己势单力孤,稍一个不小心就会命丧当场,所以个个都拼尽了全力。 余童在对方八大高手的围剿下,内力不足成了最大的短板,其快速绝伦的身法,在真气充盈的战圈里没了用武之地,反而成了龙潜的累赘,出手十招里倒有四五招是在替余童遮挡。 好在万不可才刚接上脱臼的左腕和解了毒,毕竟受了伤拳法掌势都打了折扣,功力也只能发挥出平时的六七成,曾经的围攻主力这会儿成了跑龙套的,八大高手挤在龙潜身周也只七人出力,且兵刃长短不一、磕磕绊绊,让龙潜尚有余地周旋。 龙潜暗暗焦急,知道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 这时,呼的一声,一枚飞锥从院子里直射简续,同一时间从四周围传来一个男子尖锐的声音:“三河盟果然是以多为胜。” 那声音犹如回声一般,从四面响起又传向四方。 “腹语术。”朱清标看见简续矮身躲过飞锥,脱口叫了出来。 杜雄从台柱子上将那枚飞锥拔出,朱清标一把夺了过来仔细一摸失声惊叫道:“夺命锥!是‘五龙斩’杀手团。” 朱清标识得腹语术的功法,又认出了夺命锥,一转脸看台下人影幢幢,火烛摇曳,竟不知是谁在偷袭,怒喝道:“五龙斩的哪条蛇到了?怎的如此卑鄙施暗器偷袭。” 偷袭那人不再做声,台下群豪也是一阵慌乱,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发觉偷袭之人。 万不可惊问:“十郎,你确定是五龙斩?” 台上出现了短暂的混乱,龙潜乘隙闪过众人,木雷快掌迅速朝着还在瞪视台下的朱清标抓去。 众人惊叫着出手来救,朱清标自持槌法高明,叫道:“来得好,让尔尝尝霸王槌法的厉害。” 挥起棒槌快速朝龙潜扫去,哪知槌快不如龙潜的手掌更快,龙潜一伸手抓住了棒槌头运力回夺。 朱清标大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抓紧棒槌不放,左手食、中两指并起以铁指功戳其腹。 龙潜一声轻笑,运起了土雷掌力,这一掌法含有稼穑之功,可将对方的攻击力转化、运化变为反击之力。 掌心中太极真力一旋,棒槌头随着其真力快速转动起来,朱清标再也握不住槌柄,被龙潜硬生生给夺了过去,土雷掌立见奇效,朱清标只得跃后退避。 龙潜趁机一把抓起余童的后领,运劲将其甩到擂台外,叫道:“到院子里去。” 就这么一瞬间后心露出了破绽,高手对阵岂能旁顾?万不可抓住机会右手一记伏虎神拳朝龙潜背心拍来。 说时迟那时快,龙潜迅速俯身,反脚上踢,万不可这一拳击在了他的鞋底上,拳力强劲十方鞋底被击碎,露出了白布袜子。 龙潜虽然脚底吃痛,并未受伤,反手打出几个劈空掌力,逼退了追击而来的林一鸣和何金标,看着已经脱身到院子里的余童,朗声大笑道:“痛快,痛快。” 本来龙潜刚抓住槌头时,杜雄已乘隙将两柄锤飞出分击其头、胸,谁知围着他的人太多,恰逢秦瓢儿起杖横砸龙潜上三路,腐骨杖扫出去竟与流星锤碰上了,不但没有替朱清标解围,被砸斜飞出去的流星锤还击向了王太慈。 亏得他反应及时,挥剑格开才避免了误伤,就这么个空隙,朱清标的棒槌就被夺下了。 朱清标也是个狠角色,被夺了兵刃并不惊慌,从怀中拔出短刃叫道:“快退下四个,人太多无法近其身,这般混战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不愧是排行第十的旗使,立刻意识到八人围着龙潜反而不如三四人联手,因为能够近身接招的也不过几人而已,八个人夹杂在一起还互相掣肘,不断给龙潜抓住机会反击。 其他几人都是一派之长自然有足够的见识,听见朱清标的提醒,便两两配合分守四方。 杜雄与朱清标站在一块儿,朱清标在前近身抵挡,杜雄则瞅准空隙用流星锤远程攻击,若是龙潜着力只攻他二人,旁侧的王太慈、何金标则趁机出招击其侧背,身后还有简续和林一鸣、万不可和秦瓢儿在虎视眈眈。 无论龙潜攻到哪一边都至少有两人相互照应,即便合力后依然不敌,旁侧的另外两人也会全力牵制,这样一来就形成了随时都有四大高手联合对阵他一人,偶尔杜雄还出锤远程助攻。 四人的围攻圈中只要有两人感到气弱力疲,立刻便会换上其他两人,如此循环往复,局面顿时彻底扭转占住了上风。 龙潜叫苦不迭,几次移形换位抢攻硬打都占不到便宜,且不说对方四人结阵已稳胜不败,还在万不可的指挥下稳扎稳打绝不冒进,哪怕发现了龙潜的破绽——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露出的——也绝无人乘隙袭击,而换下休息的两人再入战团时又成了生力军。 更何况台下还有四百人环伺,此番逞强出头着实前景堪忧,龙潜意识到再这样被他们车轮战法缠斗下去必会被耗尽精力和内力。 心中已经盘算定,只有瞅准机会突施奇招,抽出紫金箫展开紫箫剑法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可能突围而去,于是拆招间便留意退走的路径。 万不可察觉了他的意图,又担心暗藏的五龙斩高手搅局,叫道:“尽快将他拿下,十郎快出鼓。” 朱清标叫道:“八郎,我的棒槌被他抢走啦......” “少啰嗦,快。” 话音落下左侧的简续和王太慈向两旁猛闪,龙潜诧异包围圈突然出现了空挡,不做他想,一顿脚就要冲出去,突然一阵心旌摇曳,右耳刺痛,连带着脑中仿佛也被针刺一般,内息混乱几欲呕吐,整个人差点立足不稳,大惊之下手一松,那柄抢来的棒槌竟然脱手飞出。 也是围攻的人多了,棒槌飞来林一鸣急忙侧身躲避。 龙潜不知身体为何突生变化,趁着林一鸣留下的空挡强忍住头痛腾空跃起,双手接连打出四记金雷掌,在半空中暗自将五雷火神功运转一周方才压制住紊乱的内息。 内力运转时并未感到身体经脉上有任何迟滞,也没有任何中毒迹象,心神一复便即心平气和,竟不知刚才为何会内息动摇。 一落地站稳便看见朱清标右手倒持短刃,左手举着喇叭正对着自己,龙潜顿时醒悟,刚才简续和王太慈突然各自闪开,是因为看见朱清标对着自己右耳敲喇叭,为防被波及而做的闪避。 龙潜暗叫惭愧,激斗中只顾使起掌法来恣意挥洒,完全忘记了朱清标的玄铁喇叭有古怪的事情了。他曾轻轻一弹便将假装昏迷的张见诚弄得抱头惨叫,适才内息动摇必定是这喇叭搞的鬼了。 正如龙潜所料,朱清标外号“摧山鼓”,说的便是玄铁喇叭一出,犹如雷神擂鼓,天威之下即便是高山也能将之摧毁。 第28章 跌宕起伏 这玄铁喇叭乃天外玄铁所造,是其家族前辈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大块玄铁,族人中的铸造高手挖空心思打造了这么一对奇门兵器,可以发出一种人耳听不到但极具杀伤力的特殊音波。 若能靠近敌人的耳朵敲击,还可瞬间致敌瘫痪,端的是厉害无比,若以原配的棒槌敲击的话还有放大音波攻击的效果。 朱清标武功本就不凡,通常对敌只用棒槌,使的是家传的霸王锤法,只有在遇上强敌危及生命时才会用上这件最隐秘、最出其不意的杀招。 只是这喇叭也有致命弱点,最忌频繁使用,否则在其连续震动之下会自动损毁。 朱清标见龙潜脚步踉跄,高叫道:“这厮已被音波所伤,现在是困兽犹斗,再缠他一会儿必定倒地不起,别让他跑了。” 话是这么说,他已心中骇然,从未有人在其玄铁喇叭一击之下还能支持这么久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因玄铁棒槌被夺,临时用了短刃柄敲击,致使攻击效果打了折。 玄铁喇叭的攻击犹如一柄双刃剑,一旦施用一丈之内连自己人也得防着被误伤,所以在其攻击范围内,侧身避让的人反而帮龙潜打开了包围圈的空挡。 龙潜金雷掌再起,双掌连续横推,将内圈的人逼退,双足一顿从空挡中飞身而起跃下擂台,眼看着只差两步便可混进人群,就能乘隙突围。 突然“呲呲”两声,两枚飞蝗石朝着他的双足激射而至,龙潜迅速弹出右腿认准暗器来路要将其踢落,谁知那两枚暗器在空中相互一撞,改变了来势陡然弹射起来径袭其胸腹。 龙潜急忙运劲鼓起双袖,打飞了那两枚飞蝗石,感觉除了暗器手法怪异并没有什么力道,抬眼看去正是那头戴帷帽的魏大郎悄悄掩袭过来,在一丈外出手袭击。 就这么阻得一阻,龙潜双脚并未落在台下的桌子上,反要掉入那堆篝火中。 万不可等人迅速追至。 龙潜反应极快,立刻向地上猛拍一掌,激荡的掌风扫开了通红的炭火,一落地立刻矮身,一个旋风腿将四周的炭火踢飞起来,惊得追来的众人连连躲闪。 *** 台上的归乔青忽然叫道:“魏旭,魏师兄果然是你,终于还是出手了,为何一再出卖我和余童,你是要背叛祖师爷与黑道中人蛇鼠一窝吗?” 归乔青这一声叫唤让在场的人吓了一跳,都对魏大郎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本来魏旭和施二郎打定主意掩藏身形绝不冒头,从内心深处还是惧怕归家家主。见归乔青和余童接连杀到——这两人他们都认识——便躲在一旁将他们的身份告诉了郑老三和朱老四。 眼见场中九人斗得激烈,归家家主又迟迟不现身,便忐忑不安地等着三河盟拿下那小道士再说,不料居然围不住要被其突围而去,便忍不住出手偷袭。 魏旭冷哼一声,既然被归乔青识破,便开口道:“师妹,这个道士是个江洋大盗,我先拿下他再给你解释。” “我说你们怎么会一起私自离京,今日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背叛了不良人,我要告诉阿耶让京兆府尹办你。” 魏大郎嬉笑起来:“枉我对你一番情谊,要亲自迎娶你过门,你竟然敢出走逃婚,老子还没问你阿耶个管教不力之罪,待我们今晚成就好事你再去告状不迟。” 归乔青闻言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群豪终于明白四位旗使热情接待的魏旭和施二郎,居然都是不良人——两人还师兄妹的互称——三河盟跟不良人搅在一起,难道不知道他们是黑道的天敌吗?仇人成了座上宾,置大伙儿于何地? 并且在场的哪个不是独霸一方的狠角色,其中不乏江洋大盗、独脚大盗,魏旭口口声声要捉大盗,不是现场就打了无数人的脸吗?群豪个个不忿。 只是三河盟的霸凌一贯如此,群豪既答应了暂不为难归乔青,便都把气撒到了两个戴着帷帽的人身上,怨恨比较深的已经或明或暗开始挑衅了,要么不小心撞了魏旭一下,要么无意间踩了施二郎一脚。 *** 自从余童被龙潜甩出战圈脱离了危险,一猫身就混进了人群。 满院子里近四百人挤成一堆仿佛再无立足之地,但余童却如鱼得水,左一飘右一荡见缝插针,竟然没一个能抓得住、拦得住,人虽多反不如王太慈、张凡和包有才三个轻功高手联手给余童造成的威胁大。 余童拳脚功夫差又不主动招惹人,大伙儿贪看擂台上的高手比斗,反正又追不上,追着追着便放弃了,渐渐地没人再管他,成了一个可有可无、人畜无害的存在。本想伺机救走归乔青,可擂台上斗得激烈无处下手。 虽然他在“情”字这一关上非常执着和痴恋,人却非常聪明,在将作监里可算是一位最年轻的大匠。 余童在院子里四处游走时,一边从腰间的大囊袋里掏出数枚手掌大小的“黑弹”点燃了四处乱甩,一边还不忘记将经过的火把、巨烛弄灭,渐渐的院子里暗淡下来。 听见魏旭说话,余童怒道:“姓魏的,你果然厚颜无耻,几年前我就发觉你总是贼眉鼠眼地偷看阿青,一副獐头鼠目的样子竟然还怀了癞蛤蟆的远大志向,阿青冰清玉洁怎能看上你这么个卑鄙小人。” 归乔青跺脚嗔道:“他敢,一个纨绔子弟纯粹的废柴能有什么志向?看我不挖了他的眼珠子。” “他的志向远大哩,想吃天鹅肉。” 魏大郎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不友好的氛围,他早知身份暴露会有这样的结果,便不再吱声,但余童骂得实在叫人厌恶,一咬牙向他弹出一枚暗器。 “啊呀,你这癞蛤蟆敢用暗器打我?”余童惊叫起来,知道魏家的暗器功夫是跟归家一脉相承,便逃得远远的,只是嘴里却绝不服输。 *** 擂台下,几大高手快速蹿来,混在了各派弟子的中间,魏旭射来的暗器陆续被龙潜拍飞,接连打中不少人,惹来一叠声地叫骂。 几名不知深浅的庄丁持兵器加入围堵,却被战团之中激荡的内力弹飞出去,砸倒了旁边不少人,各种叫声混在了一块儿,其间还有不少姑娘的尖叫。 场面开始混乱,人群的阻挡再加上魏旭的暗器搅扰,龙潜还是被万不可等人再次包围。 龙潜暗叹一口气,眼见八人陆续合围,突围愈发困难,冲动之下就想使出“火掌并用”之术,不顾一切地去厮杀一番,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因为火掌并用之术威力巨大,可瞬间提高两倍的攻击力,却不能持久,还会迅速耗尽内力,一旦内力尽失便成了待宰的羔羊,所以龙潜最终还是放弃了。 朱清标已经捡回了棒槌,原配兵刃在手顿时信心百倍,再次对准了龙潜的耳朵敲击玄铁喇叭,喇叭所向之处王太慈赶紧侧身闪避。 龙潜早有防备不敢运功硬接,立刻俯身趴下,同时袖袍挥出,卷起了身前一人的双足朝后便甩,挡住了追踪而来的伏虎拳和铁锏,再抬头时,耳中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那人已然毙命。 不料前方一丈远也有三五人跟着惨叫起来,都双手捂耳倒在地上不断地翻滚——不知哪家的弟子被朱清标打来的音波功伤及到了。 朱清标看准龙潜尚未起身,再次发狠猛敲玄铁喇叭,高叫着:“看你往哪里躲。” 龙潜晓得厉害,不敢马上起身,脚尖一蹬整个身体擦着地面径直射出一丈远,再一次躲开了音波攻击。 这一次受波及误伤的人更多,在龙潜身后又传来七八人凄惨的呼叫声,两腿乱踢乱蹬,给混乱的院子带来了恐怖的气氛。 混乱中又有几只巨烛、火把被碰倒在地熄灭了,院子里光线愈发昏暗,不少人在黑暗中被绊倒在地,莫名其妙地也跟着一起嚎叫起来,仿佛自己也同样受了重伤一样,那景象要多恐怖就多恐怖。 突然,“嘭嘭”连响了数声,院子四周传来爆炸声,声音虽然不太响,在嘈杂的院子里也显得非常刺耳,紧接着数十人连声惊叫,“啊哟,我的脚被刺中了......”“他娘的,哪儿来的满地钉子?” 余童跃上树枝,拍手笑道:“哈哈,叫你们都尝尝大唐将作监制作的‘钻脚钉’的厉害。” 原来余童在游走时,从腰间的囊袋里掏出七八枚亲自制作的“黑爆弹”,点燃后扔出,引信烧完便爆炸了,将藏在其中的数十枚只有两截指头大小的三角钉喷出,洒满了院子。 这三角钉被他称呼为“钻脚钉”,是由四个金属尖组成,其中三个支在地上,另一个则是竖立向上,无论怎么扔,落地后始终有一个金属尖朝上,兼之个头又小,人脚踩上去立刻穿透鞋底刺入肉中。可怕的是上面还有倒刺,只要脱下鞋来就会带出一块肉。 这是他从军伍里常用来阻拦骑兵的三角钉上得来的灵感,缩小个头仿制而成,原本是想送给归乔青作为防身用的,正好在玉林庄里派上了用场。 此时犹如炸营一般,恐慌在迅速蔓延,人人都如无头苍蝇一样在昏暗的院子里乱跑乱撞,不断地有人被刺中脚底,耳中都是哀嚎,心中全是对玄铁喇叭的畏惧和钻脚钉的惊悸。 有些运气好的离得大门较近,早就夺路而逃了,还有些机灵的都贴墙站立,慢慢顺着墙往大门处挪。 连之前跑到院子里看热闹的姑娘们也跟着乱跑,待在前院厢房里的姑娘早就见势不妙偷偷溜掉了。 混乱的人群不但挡住了龙潜,就连八大高手追来时也一路磕磕绊绊。 龙潜见识了朱清标喇叭的厉害,要不是内力深厚侥幸扛住了第一次的音波攻击,若再受一次的话,是否还能顶得住真不好说。 音波攻击既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威胁,同时也将八人合围之势给破坏掉了,正所谓祸兮福兮? 只要再蹿出两三丈远便可脱身了,龙潜身形不再停滞,双掌一拍地面迅速翻身站起,抬脚就要蹿进人群。 突然一柄飞爪趁龙潜尚未站稳朝他面门抓来,在暗夜中那飞爪来得非常隐秘,好在龙潜内力深厚,听风辨形迅速偏头让过,第二柄飞爪又至,忙挥起袖子将其打落,看见是孟京勇隔着一两丈远放出了飞爪阻拦他。 孟京勇的飞爪功夫又与杜雄的流星锤不同,他的飞爪兼有流星锤和抓拿的功能,空中施展出来极为灵活。 忽然地面响声有异,龙潜低头一看脚下已是霍霍刀光。田冲持刀滚地而来,他的一手地堂刀法在暗夜中袭来直砍其足,居然也防不胜防,此时此地的地堂刀发挥了最大优势。 原来孟京勇外号“鬼招手”,田冲绰号“鬼爪手”,两人在江湖中合称“阎罗双鬼”,又同为三河盟的护旗使,也就是旗使的直接下属,功夫虽然不高,但下九流的伎俩门门精熟。 龙潜拂出袖袍将田冲驱赶,就这么再一阻拦,又有几人追了上来。 万不可终于发觉了玄铁喇叭的弊端,叫道:“各家掌门约束弟子莫要乱跑,脱下衣服将钻脚钉扫开,魏大郎暂缓打暗器,十郎且莫再击喇叭,咱们先围住那厮再说。” “八郎,喇叭可不能再敲了。”朱清标心疼地叫道,“再敲只怕宝贝要损坏了。” 龙潜刚刚推开迎面撞来的一名庄丁,脑后突有两股劲风袭来,其中一股刚猛,另一股阴柔绵密。他迅速转身各拍一掌,见追来的是杜雄和秦瓢儿。 杜、秦二人都狡猾异常,见其他人还未跟上不敢硬接,一个收回了流星锤,一个侧身避开,让出了身后的何金标。 何金标收势不及撞了过来,只得硬起头皮一挺长剑,将华剑派的绝招“华剑三击”使出,希望能顶得住一二,待其他人跟上来一起夹击。 第29章 龙潜遇险 龙潜冷笑道:“剑招不错,但人太坏。”土雷掌力使出,在其运化之下袭来的剑势跟着迟缓下来。 何金标大骇,一边加力舞起剑花防守,逐步后退,一边叫道:“我缠住他了,大伙儿快来。” “姓何的,你也能缠得住吾?让你也尝尝断臂的滋味。”龙潜大怒,斜跨两步举手便朝何金标抓去。 何金标惊叫起来:“八旗使救我,你答应我安全无虞。”右手剑招快速展开,形成一道剑网将全身罩住。 龙潜的右臂像一条灵便的蟒蛇,快如闪电穿过剑网,滑过何金标的右手背从其腋下穿出,大喝一声:“裂!” 只听咔啦几声,何金标的一条右臂已被龙潜运劲绞得寸断。 何金标惨叫起来,正是因果报应果然不爽,他断了卡小环一臂,自己也赔上了一臂。 王太慈和简续推开人群赶至,杜雄急切中甩出一柄流星锤直袭龙潜面门。 龙潜看准流星锤的来势,左掌潜运土雷掌力,一股棉柔之力霎时托住了八斤重的母锤,在他掌心滴溜溜地不断旋转,无论杜雄如何运劲回夺皆是徒劳。 “看锤。”龙潜大喝一声,猛地将母锤向简续砸去,那锤去势极快,简续急忙退步闪避,却撞到了一名弟子,危急间只得横锏硬挡。 “当”的一声巨响,简续的铁锏未被打飞,整个人连带着身后的那名弟子一起被击得倒飞出几尺远。那名弟子还未落地便已气绝,简续掉到地上连续翻滚,吐出一大口鲜血,已是重伤不起。 龙潜心情舒畅,呵呵一笑正要乘隙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呲”的一声轻响,一枚暗器直飞向龙潜的脑后,声音虽轻但来势迅猛力道极强。 龙潜第一个反应便是归乔青脱困了,但她怎会偷袭我? 马上又否定了这一判断,暗器的力道很显然出自男子之手,光从手法上可以确定跟归乔青是一个路数,但绝非魏旭,虽然他一直都在发射暗器,但除了第一次出手时让龙潜冷不丁吓一跳外,后面再射来的暗器已被龙潜吃透手法,再无威胁。 那暗器来势极快,龙潜冒险辨明风响处,左手曲起食指将其弹开,入手处感知来袭的是一枚铁莲子,力道极大手指也被震得隐隐生痛。 突然空气中有异动,龙潜急忙缩头,千钧一发之际,寒光一闪,一枚钢针擦着头顶飞过。 竟然是镖中藏镖的打法,用铁莲子的啸叫掩盖了紧跟在后面的钢针,若非他五雷火神功到了第六重,能敏锐察觉空气异动,否则必定中招,龙潜惊出一身冷汗。 归乔青也听到了暗器风响,高声叫道:“施清寿师叔,你也出手了吗?” 还是无人应答,龙潜被弄得既明白又糊涂,明白的是偷袭者定是那施二郎无疑,原来他名叫施清寿。 糊涂的是归家的人敌友难分,若那两名锦衣人分别是归乔青的师兄和师叔,为何不救她反而用暗器射我?有施清寿这个暗器高手隐藏在旁,目前的局面又增多了一分危险。 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妖道休走,吃我一掌。” 龙潜转过身看见秦瓢儿阴冷的双眼,一式腐骨掌正向自己拍来,万不可在其身后伸出一掌抵住他后肩,看来两人是想合力将龙潜拿下。 “怕你怎的,接你一掌。” 龙潜刚把简续和何金标两大高手打伤离场,心情正是愉悦时,瞟眼看见朱清标被人群挡住离得尚远,除了忌惮他的玄铁喇叭,眼前只有这两人联手便不足为虑,少年人心性好强,冷笑着运起金雷掌力向秦瓢儿拍去。 金雷掌掌力雄浑,拳风罡猛,每一掌劈出都带着千钧之力,之前与展飞虎、万不可几人交手时施展的都是这一路掌法,打得他们胆战心惊,现在全力施展,就是让这两人再度尝试一下金雷的威力。 双掌刚一接触,双方都感到了巨大的对撞震动,只不过龙潜还是有些怪异的感受,对方掌心中竟有股大力吸附着自己的手掌,急切中竟然甩不掉。 龙潜心中冷笑,比斗之心顿起,立刻要将金雷掌力转化为土雷掌力,以运化对吸附,决意将他两人的内力反击回去。 万不可突然叫道:“就是此刻。” 秦瓢儿脸上绿气一闪,大喝一声,集中了两人的内力,掌心中猛地吐出一股强大的阴毒冰冷之力,瞬间从龙潜手掌传递到全身。 那股凶猛厚实的阴毒内力,恰好选在金雷和土雷掌力转换之时打将进来,龙潜一时不慎被对方乘隙而入。 龙潜大惊正要运起五雷火神功反击,秦瓢儿已然撤掌后跃,龇牙咧嘴地甩着手,大叫道:“他已经中了我的‘腐骨掌毒’,大伙儿缠住他,等毒性发作。” 集中了两大高手内力的腐骨掌毒一渗透进身体,迅速分裂成千万根如发如丝的冰寒之毒,带着蚀骨的毒素顺着经脉乱钻乱撞,每钻一处便叫人痛彻骨髓,每撞一下就让人生不如死。 龙潜大怒,提脚朝秦瓢儿追去,才追出两步全身寒气大发,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被腐骨掌毒蔓延到的肌肉立刻失去了知觉,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腐骨掌毒本属冰寒之毒,中毒者全身肌肉如同被冰冻一般僵硬无力,被毒素侵染的肌肉会被封冻隔绝,时间长了则逐渐坏死脱落。即便是解了毒,要恢复肌肉的活力也需一两年的时间。 五雷火神功练就的罡阳之气,天生就可以克制这类阴寒冰冷的毒功,但前提条件是不能首先被这类毒功侵入。正如阴阳相生相克一样,原本正向相克的两种武学功法,由于正向一方被首先侵入,局面立刻反转,成了反向相克。 龙潜还没来得及调运五雷火神功护体就被腐骨掌毒首先侵入,给其身体造成的破坏力和痛苦也是翻倍的,好在他内力浑厚,不然早就毒发倒地了。 万不可也高叫道:“各家弟子休要乱窜——那厮中毒了,大伙儿快来尽快往他身上招呼。” 秦瓢儿指着龙潜讥笑道:“倒也,倒也。” 原来万不可知道秦瓢儿的武功在掌旗主中是唯一一个暗含毒素的,便合两人之力孤注一掷,先吸住龙潜的手掌,趁其吸气转换内力时全力击出,借助秦瓢儿的腐骨掌毒施以暗算,只要毒掌及身便能让人无力再战。 看着秦瓢儿和万不可等人狞笑的样子,龙潜暗道不好,立刻压住怒气迅速盘膝坐下,右手掐个道诀,从丹田中提起一股精纯的五雷火内力,化成一面大网顺着经脉一路运行,捕捉那些如发丝般乱窜的腐骨掌毒。 金刃劈风声响起,王太慈挥剑攻到,龙潜盘膝坐在地上,无法闪避,只得出左手运起水雷掌将其逐一化解。 五雷神掌中的水雷掌法,掌势润下沉降绵柔厚重,掌法一起绵绵不绝,守多攻少是做为护身掌法用,此时一展开立刻在龙潜身周打出了一道护网。 这番攻防因龙潜全力运功逼毒,变成了只防不攻,而王太慈却只攻不防,顿时让龙潜陷入了自出道以来最危险的境地。体内毒素攻心,身外敌人攻击,随时都在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 万不可一边出掌攻击,一边大叫:“十郎,还不快来,用玄铁喇叭敲他。” 龙潜焦急万分,必须要赶在朱清标追来之前将体内的掌毒逼出,否则再无侥幸,一边打出水雷掌,一边运功逼毒,催动内力仔细捕捉侵入体内各处的腐骨掌毒。 其精纯的内力每捉到一丝掌毒便迅速运起第六重五雷火将其包裹,逼出体外,不一会他的头上冒出了袅袅黑烟。 “十旗使快来啊——”秦瓢儿大叫道。 朱清标却在不远处叫道:“啊哟,余童你这混蛋,敢偷我的玄铁喇叭。” 原来余童看见朱清标满脸狞笑着要对龙潜实施偷袭,就混在人群中悄悄挨近了他,突然举起手中折扇看准玄铁喇叭使劲将其敲落在地,顺势一脚将其踢飞,滑出两步捡起了喇叭就跑。 朱清标大怒,几个起纵便去追捕,但他的轻功不如余童这般灵巧,一咬牙,也不管是碰到谁了,都运起十成内力将其撞飞。在追击余童的路上,不断传来“哎呀”、“咔嚓”的声音,哎呀是人被撞飞了,咔嚓是骨头断了。 万不可焦急万分,眼看着龙潜头上的黑烟越发浓密,这意味着其体内的毒素正被迅速逼出。他左手腕脱臼复接,只右拳能用功力折损,秦瓢儿对掌之后右臂麻木,只王太慈还能全力攻击,却在龙潜严密的防守中束手无策。 杜雄、林一鸣抬着简续去救治还未返回,若是龙潜行功完毕,就再无人能制住他了,万不可急道:“十郎再不来,这厮就要脱困了。” 龙潜两眼微闭,丹田里提起六成内力运转逼毒,剩余四成用在左掌只防不攻,倒也替他节约了不少内力。防护圈缩到了最小,以水雷掌力严严密密地在周身布了一道护网,只凭风声、余光和内息的碰撞感应众人的刀剑和拳脚。 精纯的五雷火内力在经脉上快速运行,毒素不断被逼出体外,渐渐的头上的黑烟稀疏了。 孟京勇突然叫道:“白包子将,招子掼。”他说的是江湖黑话,意思是我要仍石灰包了,糊他的眼睛。 万不可等人听得明白,都是心中一喜,于是加力猛攻牵制住龙潜的左手。 孟京勇乘隙甩出飞爪,抓着个石灰包朝龙潜面上飞来。 那飞爪施展起来犹如人的手指一般灵活,离龙潜二尺远突然松爪,石灰包加速向他打来。 水雷掌力绵绵密密岂是这样容易被人得手的?石灰包被龙潜的水雷掌内劲一扫,破裂开来石灰四处飞散,撒了他满头,连身前都白茫茫一片,几乎连人都看不清了。 此时的龙潜如老君入定,身周的一切全凭感觉应对,飞溅的石灰他也视而不见毫无反应。 头上再无黑烟冒出了,龙潜再一次将内力运转一周,体内无任何阻滞,毒素全部清除,肌肉也恢复了知觉,心中一喜便要收功,抬起头发觉眼前一片白灰。 白灰中又一个石灰包向他飞来,龙潜本能地随手挥挡,不料那石灰包的下半部分虽然被挡住了,但在散开的同时,上半部分的石灰顺着惯性飞来,噗的一下糊在了他的额头、眉毛和眼帘上。 龙潜大吃一惊,迅速闭紧眼皮,鼻中闻到了石灰的味道,知道再一次被三河盟的小人暗算了。 这真是,才从身中腐骨掌毒的险境中脱困,又陷入眼盲的危机中。 龙潜处乱不惊闭住呼吸,右掌一拍地面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吐出一口真气,将嘴边、鼻孔边的石灰吹散。没等他挥袖擦拭眼帘上、眉毛上的石灰,便听到金刃破风之声,竟是王太慈等人乘隙偷袭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危急关头龙潜一声清啸,从背后抽出了涂满墨汁的紫金箫。 紫箫剑法展开,“呜呜——”声响起,箫剑一招“夜战八方”当当几声,荡开了袭来的兵器,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那满院子的呜声是紫金箫被舞动时,劲风灌进箫孔发出的长音,在暗夜中让人听了也是心惊不已。 龙潜眼不视物,只能听音辨形,但对于施展紫箫剑法没有丝毫影响。 紫箫剑法专打人体经脉穴道,当初还在祝融峰上学艺时,白云子就要求他先从眼看到心看,再到意看,要达到无须用眼认穴而每一箫都能中的的境界,所以龙潜闭眼施展剑法与睁眼施展是没什么区别。 王太慈仗着剑法精奇又欺他眼盲挺剑刺来,那紫箫剑法何其精妙,只听叮当两响,黑箫与止元剑两次触碰便判断出了距离,龙潜迅速认准对方手腕的“阳溪穴”快速点出。 止元剑当啷一下掉在地上,王太慈手腕被黑箫点中,也不敢俯身拾剑,快速倒纵出去。 第30章 紫箫奇效 再说余童抢了玄铁喇叭后一路奔逃,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眼见四五个人就要合围,料难再躲,跳起身右手一挥要将喇叭扔出墙外。 这时一枚暗器快速打来,余童“哎呀”一声正中大腿摔倒在地,一身绝妙轻功竟也无法躲避,郑天豹等人赶上将其擒获。 归乔青已经听出暗器的出手人,叫道:“施师叔,你为何帮外人打余童?” 施清寿依然默不作声。 余童乐道:“对对,咱们是内人,其他都是外人——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 归乔青看不见台下的情况,问道:“余童你怎样了,他们在打你吗?” 余童回道:“没关系,几个耳光换一句内人划算。他们抢走了喇叭,糟糕之极也。” “真不要脸,几个江湖成名人物欺负一个人。”归乔青骂道。 朱清标夺回了玄铁喇叭,悄无声息地掩来合围龙潜。 龙潜听不到万不可等人的声音,越是如此越是感到处处危机,此时才真正地感到孤掌难鸣,独力难支,只能一再挥舞黑箫各处试探,满院子只有他的紫金箫在呜呜地鸣叫着。 归乔青突然叫道:“天霄子,东北危险,快趴下。” 龙潜听闻立刻左掌运力护身,右箫朝着东北方舞起一片剑花,但没有触碰到任何人或兵器。 朱清标正站在东北方使劲地敲击喇叭,两人隔着一丈远,龙潜黑色的长箫所指之处根本碰不到他半根毫毛。 朱清标高兴地叫道:“倒也,倒也,可算拿下这牛鼻子了——咦?” 玄铁喇叭从未失手过,百击百中屡试不爽,之前第一击用的是短刃柄效果打了折被龙潜扛了过去,但这一次对准了他的耳朵用玄铁棒槌敲击玄铁喇叭,结果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毫无反应,纳闷之下不由得惊呼起来。 龙潜突然醒悟,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定是归乔青发现朱清标在东北方位对着他在敲击玄铁喇叭,所以出声示警,还叫他趴下闪避。 但彼时哪里知道攻来的是音波呢,还只道是有人用兵刃偷袭,也未及时趴下,但......玄铁喇叭明显已经敲击过了,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甚至大脑、身体都没有任何疼痛呢? 龙潜不明所以,再次舞动黑箫,呜呜声再起,朝朱清标的方向攻去。 朱清标看着眼前箫影一片,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兀那道人,使的是什么兵器?” 龙潜恨其兵器歹毒,并不答话寻着声音朝他追击。朱清标再次敲响玄铁喇叭,依然毫无效果,跃步闪过一边,颤声叫道:“这道人是妖,不惧音波功啦。” 万不可怒喝道:“老十别瞎说,叫人过去,让那个婆娘闭嘴。” 朱老四喜滋滋地跑上台,一双色眼上下打量归乔青,口中不三不四地道:“小美人,你可不能再说话了,你说让本郎君用什么来塞你的嘴好呢,嘻嘻,你喜欢用什么塞?我的小美人。” “滚开,走远点,不要过来,不要......余童,阿童——” 余童道:“阿青,你终于肯叫我乳名啦,以后你就一直叫我阿童好不好?——啊哟,朱老四,你离我的阿青远点,混蛋!” 就连被绑在对面柱子上的李建宁也看不过去了,叫道:“朱老四,老子还在看着你,这般畜生行径,待吾脱身而出定取尔卵蛋当泡踩。” 朱老四本想趁机凌辱俏张飞,哪知被李建宁盯着直接往他人根处大骂,恼羞成怒冲过来朝着李建宁就是一顿乱打,口中还不断骂道:“敢扰了大爷的兴致,找死呢吧。” *** 满院子都是紫金箫的呜呜声,龙潜突然恍然大悟,心中暗暗祝祷,这真是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护佑,师父送我的紫金箫,竟是一道护身符。 原来这九节紫金箫是用乌钢配玄铁和紫金打造而成,也同样使用了玄铁,挥动时发出“呜”的长音,抵消了玄铁喇叭的音波。 当初还在学艺时,龙潜知道紫箫剑法是比五雷神掌还要厉害一等的功夫,但不喜呜声,曾对师父戏谑说,箫剑使起来鬼哭狼嚎的,根本没有飘逸潇洒的感觉。白云先生只微笑着在他头上弹了几个爆栗,不做解释。 不想功效却在今日显现,龙潜心中暗自侥幸。 朱清标再挥棒槌朝着龙潜连续敲了两下,哪知在满院子的黑箫发出的呜呜声中,龙潜并未出现他所预期的结果,这一次朱清标从心底里感受到了恐惧,惊叫道:“这道人就是妖,是妖啊,八郎,道妖不惧玄铁喇叭啦。” 龙潜大笑道:“是你伤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太多,心中生了鬼呀。” 归乔青还在怒骂朱老四,没时间关注台下,也没人提醒龙潜哪个方位危险了,但有紫金箫在手已经无所谓了,只是他奇怪那施清寿为何偷袭了两镖之后再没了动作。 他不知道,施清寿此时已经耗尽了内力委顿在地,甚至都无法挪动身体,更别说继续偷袭了,所以两镖之后再没了消息。 刚进玉林庄时,施清寿教唆魏旭怂恿万不可布局捉拿归乔青,其实还隐藏了借刀杀人的暗招。 借三河盟的手来实施,结局无论是归乔青被擒也好,现场被杀也罢,只要不露面此事便与他们无关,万一擒不住人时尚有回旋余地,回到长安还能找借口自圆其说,这便是借刀杀人之计。 否则势必会让他们直接跟归家家主翻脸,而这一后果是他们目前还无法承受的。终于归乔青入局、余童意外出现,便悄悄地将他们的身份出卖给了万不可。 直到看见龙潜出现才惊恐不已,马上招来郑老三让他转告万不可龙潜的真实实力。 之所以他一直未出手,是因为被龙潜打伤后内力难聚,见龙潜就要脱困,才不得不从丹田中提起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几分内力,打出了两镖,一镖被龙潜躲过,另一镖打中了余童,就此耗尽内力再也动不了了。 *** 万不可江湖经验老到,打手势招呼众人改变战法。玄铁喇叭失去了用武之地,但龙潜眼盲无须担心他主动出击,用车轮战法就是最佳策略,一旦耗尽他的内力便可反败为胜。 龙潜再次陷入困顿,他当然知道时间拖得越长越危险,额头渗出了汗水,混着石灰将皮肤咬得火辣辣地疼,眼睛虽然未沾染分毫,但长时间被糊住一个不小心便会受损。 不能再这么盲打了,龙潜心想,须得找面墙靠着,慢慢摸到门或许会好些,便小心翼翼一步一步朝着一个方向试探着走。 “小心足下。”一个声音远远地提醒道,那人捏着嗓门说话,但龙潜还是听出了是凌天宗黄进的声音。 龙潜登时醒悟,田冲的地堂刀法精妙,他若事先躺在自己前进的方向,一待靠近,便可悄无声息地挥刀砍足。 这真是叫人万念俱灰,走又走不得,站又站不住,打又打不到,龙潜从未如此无助过。余童被擒,归乔青被缚,周围全是敌人,真是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一旦内力耗尽被俘还要遭小人侮辱。 脑中迅速做出判断,暗下决心,只有牺牲掉一只眼睛了。 睁开一只眼,靠着些许微光运起十成内力便能快速冲出包围,待养好伤再来报仇罢。 一只眼睛的代价,就是今天冲动出头的结果,事已至此他绝无后悔,行侠仗义怎能没有代价?初出江湖的菜鸟怎会不交一份学费呢。 远处传来吱溜溜的竹哨声,声音不大,众人皆未留心。 龙潜随时都运足了内力仔细捕捉任何细微的声响,听出这声竹哨离此还有两里远。又听到有口哨声从擂台上传出,声音极低。 有人小声但很惊慌地道:“不好,这是俏张飞呼唤帮手的口哨,难道是罗刹恶鬼来了?若是那大魔王也一道跟着来就糟糕了,施二郎快起来,咱们快躲。”——听声音,说话的是那锦衣蓝衫的魏旭。 忽然归乔青娇声道:“郎君,你再靠近些嘛......” 那声音娇媚入骨,叫人听了都会心猿意马。 归乔青本来一直在尖声怒骂朱老四,生怕被他侵犯,忽然转了性子,发出如此魅惑的声音,不知其是何用意。 龙潜已无心关注发生什么了,只待内力再恢复片刻,手中箫剑一挥就睁开左眼,杀出重围。 *** 擂台上,邵幕达已是半疯狂状,左摇右摆地口中不知在骂些什么,余童被捆成个粽子似的扔在角落里。 当第一声竹哨响起时,归乔青露出了娇媚的笑容,对朱老四柔声道:“郎君,你想成就好事就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奴家才好知道......知道是跟了谁嘛。” 朱老四被叫得骨头都酥了,知道这女子被捆缚得很紧,不怕她伤人,便依声舔着脸嬉笑着凑近一闻,淫笑道:“嗯,好香,小娘子,好叫你知道,本郎君——嗬嗬嗬......” 朱老四一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一手指着归乔青口中嗬嗬地叫着说不出话来,守在擂台边上的几名庄丁惊诧地看着他,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只见朱老四踉跄几步摔倒在擂台上,手一松,脖子上的血喷出老高,竟不知何时他的脖子上居然有了一条细细的刀口——他被人割喉了! 庄丁们惊叫起来,连站在擂台上观看打斗的展飞虎和郑天豹都吃了一惊,这诡异的变化简直是遇见了鬼,擂台上只有他们几个绝无外人,难不成是朱老四自己割了自己? 余童没有吃惊,咧开嘴笑道:“好,好,叫你敢欺负阿青,死得好。” 这一切只有包有才最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一直挂在擂台顶的横梁上一晃一晃的,才刚刚苏醒过来就看见了这恐怖的一幕,惊叫道:“刀!她,她嘴里有刀。” 归乔青嘴一缩,一丝白光隐没在她嘴里,满脸轻蔑地道:“猪狗不如的东西,死不足惜。”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了包有才一眼,头向后一仰,嘴一嘬吐出一片亮闪闪的薄刃——竟然是一把口刀,被她藏在了嘴里——薄刃闪烁着跃过她头顶掉到身后,手一抬便接住了,要将捆缚的绳子割断。 原来她主动魅惑朱老四靠近,趁其不备吐出口刀,头一甩就将朱老四的脖子割断了。 展飞虎和郑天豹同时叫道:“不好,归家大娘子要逃。”说完双双抢上要制服归乔青。 就在这时,擂台上“呲呲”声大作,几名庄丁瞬间身中暗器翻身摔下擂台。 暗器接连不断射来,展飞虎和郑天豹也被打中摔倒在台上,怒骂道:“何方小人,施暗器伤人。” “咯咯......是罗刹来啦。”一个女声清脆悦耳,笑道,“阿姊你的逃脱术可是大不如前啦,就这些蟊贼也能将你困住?嘻嘻,还是让小妹替你收拾吧。” 一个灵巧的身影又如一只翠鸟般轻轻巧巧地落在台上,她头上包着丝帕,面上蒙着黑纱,一双丹凤眼带着笑容,全身黑色夜行服打扮跟归乔青一般无二,将身材勾勒得妙曼无比。 余童躺在地下高兴地叫道:“是‘美罗刹’到了,哈哈,罗刹恶鬼一到这群小人全都报销,阿青,咱们得救啦。” 归乔青已经割断了绳索,踢开断绳笑道:“归乔松,阿姊什么时候要你来救过?这不就脱身了嘛。” 万不可顿足叫道:“啊哟,不好,归家又来援手了,十三郎,你带人缠住那妖道,十郎你跟我去捉那两个婆娘。” *** 再说龙潜,就要睁眼突围时,清晰地听到有人从树上跃下,以“千手观音”的手法打出了二十余枚暗器,从手法和力道上竟比归乔青还要强上一分,瞬间就将擂台上的敌人料理干净。 龙潜心中一喜,放弃了睁眼冒险的打算,知道又来援手了,就算这人不是来救自己的,至少能增加突围的机会。趁万不可两人离开攻势变缓,用袖拂去面上的石灰,但仍然不敢睁眼。 第31章 罗刹杀到 来者正是“美罗刹”归乔松,是归乔青的妹妹,在离玉林庄还有两里地便吹响了跟阿姊联络的竹哨,听到回复的口哨后便知其陷入困境,于是施展家传轻功赶来。 从树上跃到院里时就已看清了全场的状况,三河盟的几大高手在围攻一个小道士,从几人的身手和激荡出的真力来看,若非那道士牵制住这些高手,只怕没那么容易解救阿姊。 万不可和朱清标两人正快速向擂台移动。 “阿姊,你救其他人,我来挡住这两个点子。”归乔松瞪了余童一眼,道,“余童,刚才是你在叫罗刹恶鬼吗,不如我现在就取你性命。” 余童本是个话痨,被归乔松一瞪眼吓得脸色刷白,大气也不敢出。 归乔松哈哈大笑,每次收拾完余童都让她开心不已,娇笑着跃下擂台,双手连连弹出暗器射向万不可和朱清标。 暗器由远而近,呼啸声中万、朱二人见有十来枚之多,两人小心应付,分别打掉两三枚后其余均轻松躲闪过去。 正想着这女子暗器功夫不过尔尔,哪知那些闪避过去的暗器竟然相互一阵碰撞后全部倒飞回来,二人措手不及都大惊失色,何曾见过这般诡谲的暗器手法,也顾不得什么武林高手的身份了,匆忙中急忙合身扑倒在地才堪堪躲过。 才一抬头看见又有两枚暗器呼啸着分别朝他二人打来,耳中还听见归乔松调笑道:“两位身手不赖嘛,再试试这一镖。” 二人看得分明,不过是两枚飞蝗石罢了,各自运气,或拍掌、或挺槌将其击落。 不料归乔松的暗器功夫尽得乃父真传,在两枚飞蝗石的呼啸声中掩盖了紧跟在其后各有三枚钱镖,都一字排开激射而至。 钱镖扁平肉眼本就很难看清,一字排开在飞蝗石后万难察觉。万、朱二人临到眼前才察觉到危险,但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只听得噗噗噗六声,两人都栽倒在地,那六枚钱镖分别打在他二人身上。 归乔松咯咯娇笑起来,回头招呼归乔青等人赶快走下擂台。 这一手镖中藏镖的手法,可以说是不良人中排名第二,只比乃父差些火候而已。 归乔青用口刀割开了余童身上的绳索,才一脱困,余童马上叽叽呱呱地唠叨起来。 归乔青见怪不怪,默然地将邵幕达身上的绳索也解开了,可怜一方枭雄,一再被亲人殒命打击得已经神志不清,口中絮絮叨叨地不知在念着什么,只机械地跟着归乔青。 “这位女侠,也帮我把绳子松松吧。”绑在对面的李建宁大声道。 归乔青心中犹豫是否要出手救下这个令人生厌的察事厅子,那人又道:“都是江湖落难人,何必介怀身份,不良人祖训可还牢记?” 不良人祖训很少人知道,归乔青立马掂出了分量,走过去割断了他的捆绳,顺便也把那个年轻的“人祭”也解开了绳索。 李建宁得脱自由,捡起一把宝剑,抢上几步跟余童一起扶起了邵幕达。 “余童,扶着邵姨父快走。”归乔松在台下抬首吩咐道,转过头问道,“阿姊,你受伤了?” “不碍事,咳咳......”归乔青气息不匀还在咳嗽。 想起偷袭她的那个小人,抬眼望去,包有才已不知何时从横梁顶上挣脱了正向院子大门跑去,归乔青恨恨地道:“待我捉到那厮,定将他碎尸万段。” 余童忍不住插言道:“阿青不小心被人偷袭,受了伤。” “阿姊,还能打青招子吗?”归乔松说的青招子就是指的暗器,这是不良人的春典,也就是行话。 “咳......提不起劲来,勉勉强强吧。” 归乔青丹田中掌中气不足,余童被施清寿的暗器打中大腿,李建宁也是腿上有伤,两人瘸着腿扶起邵幕达徐徐前行。 一行人在归乔松的护持下缓慢地向大门走去,无论是谁来阻拦,两丈之外必定被其暗器击中,果然尽显归家暗器的风采。 这时,万不可和朱清标已经各自运功调整好内息,虽然两人各中三镖,但他们内力深厚,除了受些皮肉伤外,内息也只被阻断了片刻,少顷便已恢复。 “那婆娘休走,咱们再来打过。” 万不可捡起一柄钢刀,在身前舞起一片刀网一步步向归乔松靠近,朱清标也提起一张大桌在面前竖起了一个大盾,两人左右夹击,快速接近。 “泼贼,敢欺负我阿姊,让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归乔松早知这些好手不是这么轻易被打败的,不断地变换着方位,在闪跳中射出暗器分袭万、朱二人,无奈大都被刀网和桌盾给挡住了。 眼看着他二人,一个将去往大门的路给堵住,另一个从背后掩袭,归乔松焦急起来,身边四人身上有伤走不快,还几乎没有抵抗能力,她不敢远离只能在他们三尺之内近身守护,这样就无法施展其辗转腾挪的轻功来弹射暗器。 固守阵地是她这一门武功的大忌,所以她父亲在传功时就一再告诫,暗器与轻功二者缺一不可,缺其一便是离毙命不远了。 眼睁睁地看着万、朱二人逐步冲进了两丈之内的最佳射距,又一步步接近到了一丈距离。 归乔青也看得明白,喘着气道:“阿松,不成了,不必管我们,你先脱身去吧。” 归乔松摇摇头不说话,盘算着脱身的计策。 还剩几尺距离了,万不可大吼一声,脱手甩出钢刀打向归乔松,趁她侧身躲闪之际,一步虎跃,起手便抓向她双臂。 朱清标同时运足内力掷出桌子,那桌子呼啸着飞来,余童和李建宁拖起归乔青和邵幕达就躲,怎耐几人受伤后哪里跑得快,躲得开? 就在桌子及身的一瞬间,邵幕达突然脑子有些清醒了,转过身快速将三人揽在怀中,硬生生用背脊挡住了掷来的桌子。 邵幕达被击中猛吐了几口鲜血,直挺挺地站着竟然不知疼痛,余童、归乔青和李建宁在他的保护下并未受伤。 万不可来势凶猛,迅猛的掌力将归乔松四周封住,她也不躲闪,双臂一痛被他拿住,动弹不得。 万不可大笑道:“哈哈,归家暗器只能打远程,一旦近身连个三流功夫都不如。” 归乔松不急不慌猛地低头,一支背弩悄无声息地从她的颈后激射而出。 两人离得很近,这支背弩突然射出惊得万不可一身冷汗,修炼了三十多年的功力也刹那间被激发出来,迅速松手仰身倒地。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短羽箭从他面上划过,脸颊被拉出长长一道血痕,归乔松心中连叹可惜。 朱清标跃到归乔松身后,见她被擒心中暗喜,忽然归乔松转过身来举起了双臂,正诧异着,嗖嗖两声,两支袖箭从她手臂上出人意料地射了出来。 那袖箭劲风十足,朱清标大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间挥槌打飞了一支,另一支躲避不及被钉在了左肩上。 呲呲声又响起,惊得万、朱二人连连后跃闪避。归乔松弹出了几枚暗器,可惜射程都不远,掉落在他们身后。 从归乔松被捉住手臂再到万不可和朱清标远遁逃走,也就须弥间就发生了,短短时间内三人都经历了生死转换,各自心惊、各自后怕。 归乔松趁这个空档翻手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钢弩,迅速卡上一只短羽箭,悄声道:“阿姊,咱们快走,快!” 余童指着龙潜道:“美罗刹,咱们要带上那道士。” 归乔松皱紧眉道:“快走,少啰嗦。” “阿松,天霄道长要救,多亏他侠义心肠替我们打抱不平。”还是归乔青心细,发现妹妹神色不对,悄声问,“怎么,受伤了?” 归乔松悄声道:“恐怕是不成了,那人武功恁地了得,我故意被抓住双臂引他近身,想以背弩杀之。这会儿双手酸软提不起力气,只能靠袖箭和这只钢弩了。” 归乔青舌挢不下,道:“幸好你跟阿耶学得满身暗器护身——可恶,敢伤我小妹,把暗器囊给我。” 她接过暗器,双手连弹,逼退了来堵截的庄丁和几名弟子。怎耐她也是受过伤,打出这几镖竟然失去了准头,打完之后也气喘吁吁。 倒是归家双姝气势逼人,大伙儿知道她们暗器厉害,不敢太过靠近。 杜雄在旁高叫道:“乌甲帮弟子何在?结乌甲阵。” 十几人同声回应,都从胸前掏出一片乌黑的竹甲,迅速拼成了一面大盾,十几名喽啰躲在盾后,竟是训练有素慢慢移动起来,逐渐将散乱在各处的各帮人等集中在了其后。 乌甲帮之所以得其名,是由于帮中有制甲的不传之秘。每年帮中长老都会选用一批八年长成的大青竹,用火烤成型后修成圆弧片,阴干之后再浸油,待竹吸饱油后暴晒,如此重复九次,青竹变成了乌黑锃亮的乌竹甲。 浸过油的乌竹甲刀砍不留痕,枪刺不得穿,十余片就可缝制成竹甲,且总重不过八九斤,相较折冲府的铁制甲胄动辄二三十斤,真是又可防护又轻捷。 受到乌甲帮的启发,其他门派的弟子们也推倒了大桌做盾,一时间场上形势逆转。 十余面大桌再加上乌甲阵渐渐形成一个大包围圈,逐渐向中心靠拢。还有些庄丁擎起长枪架在桌盾和乌甲盾上,被围在中间的归家姐妹顿时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万不可和朱清标也逐渐定下心神,回想归乔松并未乘胜追击,反而夺路而逃,稍一琢磨便已明了,这小妮子定是手臂受伤,于是一声唿哨,又分成左右两边再次掩袭过来。 万不可先到,归乔松抬起手朝他微微一笑,万不可正纳闷,一只弩箭带着罡劲的风声激射而来,吓得急忙倒地后滚才躲过,连朱清标也吓得跟着后退。 归乔松低声跟归乔青道:“阿姊,不妙了,机射暗器我只剩最后三支弩箭了。” 归乔青骤闻之下也是心慌不已,脱口而出:“那怎么是好?” 虽然她手握暗器囊,但中气不足,暗器既射不远准头也打了折扣。归乔松只靠着几只机射暗器防身,李建宁和余童是瘸子,再加上几乎无法行走全靠拖拽的邵幕达,五人顿时陷入了绝望。 群豪到底忌惮归家暗器诡谲隐秘,还不敢过分紧逼,只加倍小心地逐步靠近。 万不可叫道:“那婆娘受伤了,大伙儿只要小心她的袖箭和弩箭便可。杜帮主,带乌甲大阵冲散她们就可各个击破。” *** 院子的另一头,龙潜又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了,王太慈等人与其游斗,虽占不到便宜也不担心被攻击,他或站或行都无人敢招惹。若不是龙潜忌惮地面会有人埋伏偷袭砍脚,早就冲到墙边去了。 龙潜已经打消了冒险睁眼的念头,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院子里的一切声音,听到她们也陷入了险境,突然想到一个取长补短的方法,立刻大声叫道:“归家娘子,那么快来与吾汇合。” 归乔青知道天霄子武功过人,可作为倚靠,喜道:“阿松,小道士可信,咱们过去。” 余童大叫道:“天霄子,我们在这儿,快来接我们。” 龙潜寻着声音向她们靠近,紫箫剑下无人能阻得住,几个闪身便来到归乔松身边。 归乔松惊讶道:“你是瞎——眼睛受伤了?严重不严重?” 看到龙潜一脸的白石灰便明白了一切,很关心地询问。 龙潜微微一笑道:“被这帮卑鄙小人用石灰下暗手偷袭了,现在的情形咱们只有合作才能突围。” “道长有何指教?” “拉住吾手,你指方位,引吾过去揍他们。” 归乔青等人都拍手连声道好。 归乔松脸上蒙着黑纱,面上早已飞起了红晕,她还从未牵过年轻男子的手,正窘着,龙潜又道:“十万火急了别再犹豫。” 归乔松除了手臂酸软,轻身功夫还在,只得伸手牵住龙潜,一拉之下感觉他的手掌既厚实又温暖,抬眼向四周看去,问道:“这样......成吗,咱们冲哪边?” 第32章 联手对敌 “当然成,你想冲哪儿就冲哪儿。”龙潜的嗓音磁性而又坚定。 归乔松霎时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安全感,试探着问道:“那咱们往门口冲如何?正北十步。” 龙潜朗声笑道:“好,咱们冲。” 归乔松牵着他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龙潜嫌她走得慢,手腕一翻已经挽住她的右臂,笑道:“你只管指路,十步对吧。” 龙潜运起内力几步就蹿了过去,带上归乔松就像拎着一个孩童一般毫无阻滞,两人足不点地,如飞一般瞬间便冲到一张大桌前。 “面前有长枪,两步之外有桌子。” 龙潜已经挥起黑箫打飞了长枪,桌子后面传来一阵慌乱,龙潜力灌紫金箫,口中大叫:“飞!” 箫落桌飞,露出了桌后的十几个人来。 归乔松反应极快,如此近的距离,几乎不用太耗手劲便可进入暗器的射程,迅速左手连弹,射出十几枚钱镖,瞬间哎哟声不断,人人头上中镖。 两人第一次配合便打得无比爽快,归乔松乐开了花,心中佩服天霄子的内力雄浑至斯,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只是都互相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龙潜满脸白灰还闭着眼,归乔松面上蒙着黑纱,早已笑靥如花,露出了碎玉般的牙齿。 归乔松回头看见阿姊这边面临危险,手臂一紧带着龙潜返身回救,吓得林一鸣等人夺路而逃。 “好啊,好啊,咱们再来打过。”归乔松兴奋得像个孩子。 这番来回一冲,两人取长补短互相配合,打得非常过瘾,归乔松不再想冲出门了,顽皮心起,叫道:“东南五步。” 龙潜也不问,笑道:“好,咱们再冲。” 就这么两人配合冲了几个来回,正要返回忽然背后风声有异,龙潜快速转身将紫金箫递出,触手之处便知是一根腐骨杖来偷袭,怒道:“这个乞丐可恶,今天两次偷袭必须要报此仇。” 归乔松跟着龙潜无论冲到哪里,即便是万不可也远远地躲避,心里再没了担心,哪管对阵的是谁,手中暗扣了几枚暗器笑道:“好呀,那咱们就揍他咯。” 秦瓢儿一根腐骨杖享誉江湖多年,仗着还有王太慈照应,大胆挥杖使出一个“缠”字诀,要趁龙潜才转身,击其下三路。 紫箫刺穴术精妙无比,龙潜不待站稳,听音辨形马上紫箫一挥中宫直入,一招便破了他的缠字诀杖法。 左脚点地龙潜将腰一拧,抓住归乔松左臂整个人向右猛旋,归乔松吃惊叫了起来,受惯性一带双足离地,只听见龙潜叫道:“踢!” 归乔松不由自主“啪啪”两脚踢中了秦瓢儿。 不待秦瓢儿再有反应,龙潜急速转身,顺势将紫金箫塞进了归乔松的右手,丹田中一团五雷火真气升起,右掌迅速变成了深紫色,第六重内力带着一阵灼热之气,暴喝声中手臂一长,啪的一掌击中了秦瓢儿的左臂。 虽然他手中挽携着归乔松这么个大姑娘,丝毫不影响其迅猛的力道,动作极快。 秦瓢儿惨叫起来,左臂中掌,臂骨即刻被打得粉碎,整个人被其掌力所带,身体旋转着朝大门方向一路飞去。 说起来都嫌话长,从龙潜发觉秦瓢儿偷袭,到甩起归乔松双足飞踢,再到起掌击中秦瓢儿,兔起鹘落之间便已结束。 归乔松还未从刚才飞脚踢人的惊呼中回过神来,手中便被送进一根紫金箫,惊诧地看着龙潜挥起诡异的紫色手掌,极其威猛地拍出炽热的内力将秦瓢儿击飞。 就在这时龙潜突然感到背心一阵发凉,一股危险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急忙抢过紫金箫转身指向身后,归乔松奇怪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龙潜细听片刻并未察觉到什么,笑笑道:“可能听错了。” 忽然“嘭”的一声巨响,院子大门自外向内崩开,两扇门被打裂飞进了院子,一团黑影卷着风从外面冲了进来。 恰逢秦瓢儿旋着身子飞来,那团黑影喝道:“什么鬼东西?” 将手中的铁棒在秦瓢儿屁股下一托,再用力一挑,秦瓢儿再次飞起,直撞向身后的一颗大树。 那黑影甩着手叫道:“好家伙,厉害,都用人做暗器了吗,够劲儿啊。” 万不可喝道:“万万不可,来者何人,敢搅扰三河盟的家事?” “三河盟?搅的就是你,老子是鹿城折冲府的挥兴。”那人言毕一摆手中棒迎了上去。 从挥兴如风一般冲进院子,躲在院角大树后的陆全城就已经认出他——陆家主仆从混乱一开始,便机灵地将张见诚拖到角落里一起藏了起来——来者正是昨晚在林子里偶遇的那名醉汉,折冲府的挥头儿。 “什么‘灰心’,老子要叫你伤心。”万不可骂道,见那挥兴是个急性子,才报名号就挺棒打来,便也揉身直上。 两下相逢,二人快速拆了五六个回合不分胜败。 斗到分际,挥兴猛地转臂,铁棒劲风浑厚,棍头朝下左上右下的将棒斜撩上来,万不可看得真切,双拳起处一招“虎势双击”双臂直上直下朝那人打去。 这一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之前被龙潜用软袖功给破掉了,如今再次使出果然声势威猛。 “来得好!”挥兴高叫着。 “嘭嘭”两声,万不可双拳击中了挥兴的铁棒,两人浑厚的内力撞击之下居然也打出了金属声。万不可终究是手腕受伤在前,立足不稳,蹭蹭倒退了三步,抬眼看去对方只是后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形。 万不可有些惊疑不定,问道:“万万不可,你究竟是何人,使的可是陌刀术?” “记住了,老子用的是棒!某是鹿城挥兴——听你说话,想必是‘万万不可’万不可喽,啧啧,果然名不虚传。” 挥兴跳出了战圈,很随意地将手中的陌刀棒杵在地上,两只眼睛咕溜溜地转着,暗笑道:“满院子乱成这般样子,好极,好极。” *** 龙潜将秦瓢儿打伤后,并未理会门口发生了什么,他眼不视物,谁来谁不来根本没兴趣关心,带着归乔松一路横扫。 归乔松越打越兴奋,一边给龙潜指路,一边惊呼尖叫着,开心极了。 从出道以来从没打得这么过瘾,除了给天霄子看路指敌,根本不用担心被人袭击,两人所到之处,都是龙潜负责破关,归乔松负责收拾喽啰,间或有大胆回击的,都被龙潜三招两式便即破去。 两人转了一圈,所过之处如摧枯拉朽般,即便是乌甲帮的乌甲阵也在龙潜一番击打之下破裂散去。 归乔松意犹未尽,兴奋地叫着:“咱们去找魏旭哪个坏小子,要狠狠地揍他一顿才解气。” 刚才救下阿姊时已经听她说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龙潜笑道:“他们一听见罗——你来了,早就躲了,这会儿一直未见有暗器射出,想必已经离开了玉林庄。” “呔,那恶贼,放开我侄女。”暗夜中挥兴看见两人,只道是归乔松被挟持,怒喝着舞起一阵棒风,舍了万不可朝龙潜打来。 龙潜听见风声,其势惊人内力之强不次于万不可,冷笑道:“又多一个送死的来了。” 箫剑一摆,径直刺向挥兴臂弯的曲泽穴,于黑夜中认穴之准,出手之快,倒把挥兴吓了一跳,陌刀棒尾一抬横扫龙潜的紫金箫。 “再吃我一箫。”龙潜已经试探出此人的武功招数,绝非此前曾经交过手的人,只道是对方隐藏了一名好手,只是交手之际感到对方的棒法非常怪异,在砸、劈、扫等常规棒法之间竟然蕴含刀意,也许是因为眼不见物产生了错觉也不一定。 “当”的一声巨响,两人箫棒相撞,挥兴被震得左手离棒。 两人出手均是极快,归乔松及时反应过来,抓紧龙潜的手,惊呼:“住手,快住手,是自己人。” 挥兴不意在院中会有此等高手,脸色已是刷白,惊骇地问道:“哪里来的小仙长,武功恁地厉害。” 他已看清,归乔松并非被绑架,而是在为这个小道士指路。 归乔松忙道:“挥叔,这位天霄道长是自己人。道长,这位是我的世叔——” “咱是鹿城挥兴。”挥兴接口道,“挥舞的挥,高兴的兴。” 龙潜闭着眼笑道:“这个姓氏绝无仅有,帝丘倒是有......武功路数刀意更盛,怎么听着像是用的铁棒,呵呵,若是改用刀当比棍棒强。” 挥兴看着一头灰白的龙潜尴尬不已,道:“是铁棒,铁棒挥兴,小道长真是好功夫,咱老挥甘拜下风。” 三人正说着话,“咻咻”几声传来,三只羽箭直飞进院子。 惨叫声起,两人中箭倒地,第三只箭被朱清标抓在手里。 一个声音从大门处传来:“折冲府围剿玉林庄,投降者免死——” 声音在暗夜里传出甚远,还留在院子里的人都惊惧异常——从余童扔出黑爆弹炸出钻脚钉开始,就有不少各派的弟子悄悄逃离了。 挥兴笑道:“兄弟们到了。” “啪”半空中爆响一只蓝焰,从院外的左侧冉冉升起,接着又是啪啪两声,从右侧和正面分别升起两只蓝焰,三只信号焰在黑夜之中极其醒目。 接着就听见院外有人叫道:“折冲府卫士围剿玉林庄,别叫放跑了一个——” 左右两侧都有人呼应:“折冲府卫士围剿玉林庄呀——” 咻咻声又起,几只羽箭射了进来,又有三人中箭倒地,接着火光冒起,院子两侧的厢房着火了,还没离开的几个姑娘尖叫着从中跑了出来,随着她们的尖声惊叫,院子里开始人心浮动。 羽箭还在陆续射进来,不断有人中箭。 朱清标握着羽箭来到万不可身边道:“八兄,果然是折冲府专用的白翎箭。” 万不可纳闷道:“怎会有折冲府的卫士来围剿?这不可能,上下都已经打点好了的。” “怕是出了什么岔子,八兄,速做决定,你看那三只蓝焰,确实是折冲府专用的联络信号,稍后必有增援人马赶来。” 万不可还在沉吟,王太慈在不远处的帐篷外惊慌地叫道:“不好了,八兄、十兄,快来。” 两人急忙赶将过去,王太慈掀起了帐篷的门帘子,示意二人入内,说道:“简十二郎死了。” 两人大吃一惊,简续被龙潜打成重伤,还是万不可叫人将他抬到帐篷里——原在帐篷里治疗的都被赶了出去——两人蹲下身查看简续的情况。 内伤极重,很明显是被龙潜打的但并不致命。顶门塌陷,这才是致命伤,被人用类似开碑拳,金刚掌之类的重手法击在头顶毙命,出手之人是个高手。 万不可瞟了王太慈一眼,心想,十三郎是最先发现案发现场,又独自在帐篷里,严格来说不能排除他是最大嫌疑,只是他没这份功力,应该也没有这个动机。 忽然一股凉气从脚底迅速冲上了万不可的脑门,突然意识到莫非是归家家主到了?可是,从没听说归家有如此刚猛的内力。 帐篷外喊杀声、大火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伤者哀嚎声,各家帮派呼唤撤退声等等都混成一片。 数枝响箭接连射了进来,咻咻的箭声更是让院子里增添了恐怖的气氛,有数人连声高叫:“杀啊——围剿玉林庄啊——” 大门口处有两名庄丁被撞飞了进来,一个身着折冲府甲胄的卫士冲了进来,还高声叫道:“折冲府旅帅赵强在此,投降者免死。” “八兄,事不宜迟速做决断。”朱清标边说边伸手摸简续的胸口,突然惊惶失色道,“糟糕,我交给十二郎保管的账册不见了,当时为了宰邵家的小儿子我顺手递给了他。” 万不可一跺脚道:“这账册是咱们顺藤摸瓜查找幕后者的线索,这,这如何是好?罢了,这次办差我们人人受伤还折了简十二郎,可谓一败涂地。既然折冲府旅帅亲自率兵来攻,咱们暂且退避,看来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十三郎,带上简续尸首,趁还未合围,咱们从后门走。” 说完和朱清标掀开帐篷门帘,王太慈扛上简续,几人头也不回悄悄从后门溜了,有眼尖的看见也互相叫唤着从后门跑了。 第33章 归氏双姝 赵强冲进院子,运起内力一路高叫:“折冲府围剿玉林庄,杀啊——” 一名骑牛山的弟子惊慌乱跑一头撞到他身前,被他迅速抽刀砍翻在地,大嚷道:“有胆敢反抗者,当场格毙。” 混乱中有人叫道:“旗使从后门跑啦,都从后门跑啊——” 跟着两侧也有人叫道:“从后门跑呀——” 在一片混乱之中,这两句叫声异常清晰,穿透了所有嘈杂的声响落入人们耳中。 玉林庄里群龙无首,人人都在传着旗使已经从后门跑了,于是更多人一窝蜂朝后门涌去,就连剩下的几个勾栏姑娘也一路哭喊着向后门跑。 之前混乱初起时黑蝠洞、穿云腿等帮派早已逃离,剩下的几家帮派此时已经彻底失控,都惊慌失措地往后门涌,就连秦丐头也被花子门的人救下一块儿跑了。 厢房的火焰愈烈,照亮了整个夜空。 大火刚起时,龙潜便招呼归乔青、余童等人靠拢来,凡有外人靠近,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放开归乔松的手,迅速运掌将闯进来人送出圈外,并不使出内力将来人击伤。 归乔松看着一头白灰的天霄子左旋右转,虽然闭着双眼,却比明眼人还要快捷准确,在这片混乱中,他们五人被护得周周全全。 渐渐地人声消寂。 偌大一个玉林庄里只剩下了他们六人立于其中。 赵强举着火把哈哈笑着从正堂里走出来,说道:“这帮龟孙就这么全跑啦,整个庄子连正堂里都没人了,哈哈,笑死我啦。” 龙潜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刚才只是虚张声势,其实并没有折冲府的卫士来,是吗?” “嘿,这位道长,简直比亮眼人还要明白,这一招虚张声势正是我们挥头儿的主意,兄弟们还加了把火推波助澜。” “呵呵,挥兄的主意确实高,在这样混乱的情形下谁都无法辨别,吾只是没有听到大队人马的脚步声而已。” 挥兴柱着四尺陌刀棒站在一旁微笑,道:“咱们几个轻功太差,还是来的太晚了。” 赵强笑道:“咱们只有六个人,挥头儿分派了,三个在外面放信号焰、射冷箭,一个四处点火瞎嚷嚷,咱和挥头儿负责冲锋制造混乱,哈哈,没想到庄子里已经被您打得乱成一团糟,痛快。不过我们几个可是如假包换的折冲府府兵,至于本人的折冲府旅帅嘛,有待商榷,有待商榷,哈哈。” 龙潜见大局已定,大声呼唤道:“老丈,陆老丈,还在不在?” 院角一张破席下一阵蠕动,陆全城叫道:“天霄子,老朽在这儿,还有张参军也在。” 赵强转头一看有三个人从院角走来,还有一个在地上躺着,走来的人中有两人认得,奇道:“这不是土地庙里的游方铃医嘛。” 陆家主仆忙拱手施礼道:“正是,赵头儿,不想咱们再度在此见面了。” 大伙儿正说着话,归乔松从正堂抬来一盆清水道:“天霄子,快来洗洗脸。” 归乔青搂住妹妹的肩膀笑道:“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我这个妹子,可是连他的亲生阿耶都没这个荣幸,得她亲自端水伺候哦。” 归乔松白了阿姊一眼,满面通红着骂道:“你这小妮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要说普天之下只要有归乔青的地方就必有余童,只要有归乔青开口说话的时候必有余童帮腔。 归乔青都开口调笑归乔松了,如此良机岂能没有余童的声音?一咧嘴正要开口凑趣,却看见归乔松早已经恶狠狠地瞪住他了:“姓余的,你只要敢说一个字、出一声,我让你此生都见不到阿姊。” 余童吃了一吓,脖子一伸咕咚一下吞了口口水,满腹的话语也随着他的口水吞回了肚子里,不能见阿青这个代价绝对是他承受不起的,缩在一旁不敢吱声了。 归乔青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她拿这个余童实在是无招了,打又舍不得,甩又甩不掉,成天被他黏在身边什么事都干不成。好在他于世间还有一怕,那就是最怕这个小妹归乔松,也只有她能够收拾得住余童。 陆全城见龙潜要用水洗脸,赶忙摇手阻止,说道:“不可,石灰不能遇水。” 龙潜醒悟过来,道:“果然如此,须用麻油洗石灰才行。” 归乔松跺脚急道:“庄子里这么乱,哪里去寻麻油来?” 陆全城的老仆正叔喜道:“老奴的药箱里还有麻油,都藏在那破席下面了。” 归乔松扔掉水盆,马上拉着正叔去取麻油。 这时跟着陆全城走来的第三个人开口道:“天霄道长,在下不辱使命,陆老丈完璧归赵。”说话的是凌天宗的黄进,左臂还吊着绷带。 龙潜笑道:“贫道一纸相托,黄掌门全力履约,贫道不胜感激。” 陆全城忙道:“院中混乱一起,老朽二人完全不知所措,多亏黄掌门拉着我们躲到树下,才得侥幸躲过一劫。” 黄进向陆全城鞠一躬道:“老先生无需客气,您的救命之恩黄进没齿难忘。” 忽然归乔青在远处叫道:“余童,大家快来帮忙。” “阿青,你还是叫我阿童吧,这就来——” 归乔青在帐篷里发现了聂霞的尸首,赵强等几人也跑去帮忙,顺便把台上邵金屋、邵金库的尸首也一起抬了下来,亚巴山的一家人在此相聚,竟然天人相隔,众人都唏嘘不已。 邵幕达看着亲人的尸体,突然喉头咕的一声,仰天栽倒在地。 余童忙扶起叫道:“邵姨父恐怕是不成啦。” 龙潜伸手在他脉上一搭也是摇摇头道:“归家娘子多听听这位邵英雄有何话要交代吧。” 归乔松刚取了麻油瓶,赶紧跟归乔青来到邵幕达身旁,此时他已完全清醒,面上老泪纵横,伤心悲戚。 看见双姝在身旁蹲下,邵幕达惨笑道:“阿青、阿松两位贤侄......不想此时还能再见到你们......邵某惭愧......” “姨父,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罢,我们这就带你去看医师。” “听,听我说......”邵幕达在多重打击下已是油尽灯枯,抓着她二人道,“请,请转告令尊,邵某错......错了,悔,悔不该十年前不听令尊劝告,早日脱离黑道接受不良人的招安......是邵某一意孤行,执,执意要走黑道......以致,以致当年令堂重伤不治,还让令尊与我反目成仇,两家就此断绝不再来往......” 双姝对视一眼,知道邵幕达已是回光返照,便不再打断他。 邵幕达气息逐渐微弱,坚持道:“我这就,就要去见阿霞了......我要告,告诉她,归家原谅我们了......她多开心......林一鸣害死了阿霞,替她报仇......记着,重,很重要......我,我在常山郡开了,开了......” 邵幕达头一歪就此气绝身亡。 归氏姊妹感念亲情,悲从中来都哭得梨花带雨,余童在旁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玉林庄的火势愈发猛烈,赵强的几个兄弟已将全庄点燃。 李建宁甩手打出一支响箭,呼啸声传到夜空,赵强惊问:“你是何人,在干什么?” 余童脸上还带着泪,不屑地道:“他是察事厅子。” “只是报个平安。”李建宁讪讪地道,“没有恶意。” 赵强跟挥兴对视一眼都没吱声。 火光中大家注意到又有一只蓝焰冉冉升起,看距离约有十里远,赵强慌忙道:“糟糕,刚才咱们放的三只信号焰,果然将附近的折冲府卫士给引来了,咱们快走,不然就要被包圆了。” 李建宁插口道:“没什么可担心的,都是折冲府府兵,不如就在这等一等,合兵一块儿......” 火光愈亮,热浪扑面,毕毕剥剥的声响中已经有房屋开始倒塌,挥兴喊道:“此地危险,快走,快走!” 正叔心忧家主安危,背起大药箱抢先拽着陆全城跑出了庄,挥兴、赵强带上兄弟卸下几张门板,七手八脚地抬起张见诚和邵氏一家尸首鱼贯而出,李建宁也跟着他们一道跑了出去。 余童扶起归乔青一路宽慰着她,只是依然会犯老毛病,夹七夹八的话语中十句里面肯定会有八句是在表白。 龙潜依然紧闭着双眼,很明显能够感受到眼皮被石灰烧得红肿了,正要寻着大伙儿的声音抬脚走去,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牵起了他,两人都未说话,但龙潜知道是归乔松。 *** 大伙儿出了庄离开翠玉谷,跑出一里地聚在了一起,共同经历了这一番劫难,终于逃出生天都松了一口气。 归乔松还记挂着天霄子脸上的石灰,让龙潜站定,也不叫人帮忙,伸手就把他头上、身上沾满的石灰拍掉,向旁边的人吩咐道:“将火把举近些。” 正叔和余童都将火把凑近来。 归乔松从怀中掏出手帕,也不待龙潜说话,摁住他肩膀在一块大石上坐下,道:“道长安心坐下,我给你擦拭石灰。” 龙潜根本无法推辞,正囧着,归乔松已经用手帕沾上麻油,仔细地替他擦拭满脸的石灰,也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挥兴很少说话,冷不丁地一伸手将归乔松脸上的黑纱扯了下来,道:“都是自己人,还戴这劳什子干什么?” 赵强等人抬首看去,黑纱扯下后是一张年轻漂亮又红扑扑的脸。年纪不到二十,一双凤眼含情,一张俏嘴微翘,鹅蛋脸型,五官标致,皮肤稍黑,胸脯高耸,纤腰细细,十指葱葱,正神情专注地用手帕替龙潜一点一点地沾裹着脸上的石灰。 归乔松面纱被扯下来,吓了一跳并未吱声,也许是火光的原因,她的脸色被映得红通通的,甚至连耳根子都红了,但丝毫不影响她仔细的替龙潜擦脸。 赵强等人早就听说过长安不良人中归家两大美女捕头——归氏双美的名头——她们在江湖上名声赫赫,不但长得漂亮,更兼捕盗手段高明,折在她们手上的高手无数,因此江湖中还流传了一句,“若被双美看,金盆洗手快上岸。” 长姐归乔青精于暗器术、追踪术,性子急,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人送外号“俏张飞”。 小妹归乔松暗器术和逃脱术深得乃父真传,美貌绝伦是不良人中第一。自小便特立独行,敢爱敢恨,性如烈火又心细如发。 被她捉住的盗贼、山匪无数,且人人都会带伤,个个苦不堪言,兼之武功高超满身暗器,在黑道人眼中她就像佛家地狱里的罗刹恶鬼一般恐怖,“美罗刹”由此叫开。 黄进也跟着一起逃出了火海,见大伙儿稍事安定对龙潜说道:“适才大火中还未向道长致谢,凌天宗多承天霄道长相助,卡师弟命丧华剑派,还是您替我们讨回了公道,出了这口恶气,大恩不敢言谢,在下替凌天宗上下给您磕头啦。” 说完黄进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龙潜面前还站着归乔松,不得已受了他这三个响头,忙侧身抱拳道:“黄掌门言重了,快快请起,大家江湖同道,互相援手是应该的,江湖之中本该侠义长存,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归乔松替龙潜扶起了黄进,说道:“黄掌门请起。” 黄进慌得再次施礼道:“多谢归姑娘,实不敢当,今后这掌门的称呼休也再提,在下乃无知莽汉,只知恩怨分明不敢妄称侠义道,凌天宗......唉,不说也罢。” “说起凌天宗,你这番回去......有何打算?”龙潜问道。 “......还能有何打算?是了,在下愚钝,请仙师指点。” 龙潜沉吟半晌,考虑到三河盟势力庞大,建议道:“贫道斗胆直言,万勿见怪,不如就此退出江湖,带上门人远走高飞吧。” 黄进大袖一甩,单手抱拳再次深深一揖,道:“喏,谨遵仙师法旨,在下确已心灰意冷,愿就此退出江湖——您的眼睛......呵,自然也有人照顾,在下就不再废话了。” 向四周人招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江湖不见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4章 乔松拭灰 陆全城看着黄进的背影感慨万分,说道:“从此江湖中少了一个门派,朝廷却多了几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这是福兮祸兮?唯有大道长存。” 归乔松终于将石灰擦拭完了,依然握着手帕细细查看,在火把的映照下天霄子露出了俊朗的面庞,面上一红,道:“道长脸上石灰虽然已经擦掉了,但最好不要睁眼,待寻到安置之所,请医师来开一副去热散毒的膏药贴一贴才好。” 龙潜抱拳深深稽首道:“今夜恶斗若无归大姑娘指点示警,贫道只怕早已殒命当场,若无归小姑娘仔细拭灰,贫道双眼恐失光明——” 挥兴一摆手道:“无须客套,都是江湖儿女何须多礼,你这小道长我瞧着就是面善、眼善,咱们算有缘罢。刚才余童已经将来龙去脉详细告知了,咱就两个字,多谢。” 陆全城笑道:“挥兄莫再道长道长地叫了,他叫天霄子,算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余童凑上来道:“天霄子,你怎的只谢美人不谢郎君?不公平,不公平,是我先提醒你指点方位示警,还是我替你抢了玄铁喇叭,怎不谢我?” 龙潜朗声笑道:“余兄是个奇人,奇人自然不能用常人的方式来谢,待此间事了,吾传余兄一套内功心法‘玄元功’答谢如何?” 挥兴讶道:“玄元功?久闻道家有门上乘筑基功法,据说修炼后内力充盈、身轻如燕,重要的是会使人玄神蜕变,丹田凝精聚气厚实无比,以后再修炼任何功法都能提速加倍,是为玄元神功。据传已随着道家一位大宗师的羽化而失传于江湖,没想到是道长继承了衣钵,余童,你好大的机缘。” 龙潜朝他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心中暗忖,没想到折冲府里也有识货的人。 玄元功是他这派武功的独传入门功法,功效诚如挥兴所言,但最佳的修炼方式,也是近几年才被白云子和龙潜琢磨透。 他们发现从零基础开始,也就是在修炼此功之前没有修习过任何一门内功心法,才能真正发挥玄元功的功效,完成筑基彻底起到脱胎换骨、洗髓易筋的绝妙境地,跟佛家的《易筋经》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然,不从零开始也行,只是到了后期会有后劲不足的遗憾。 此功是由龙潜的师祖传下的——不用说师祖是已经修习过其他内功心法的了——白云子在未知的情况下,先练了其他内功心法转而修习玄元功,所以此功的最大功效二人均未能感受到,而后劲不足的缺憾则在两人身上充分体现。 按说五雷火神功第九重境界圆满后内力九转毫无阻碍,运行一个大周天似乎也很顺畅,但就是无法完成最后一步九九重阳之功,丹田内总是无法凝聚起金丹,这事儿困扰了他们多年。 据白云子形容,每次要凝炼内丹时,初期都很正常,就如驾了一辆三十二匹马拉的大车,车上拖着满满的货物——充沛的内力——驰骋在笔直的驿道上,达到终点似乎没有悬念。 可一过终点,仿佛掉进一个无限大的空间里,大到看不到边,车上的“货物”根本不够填充空间,只能感觉到稀薄的元气,还无法聚集。每次都会重复这样的感受,次次都困囿于此无法炼成金丹。 白云先生的大徒弟,也就是龙潜的大师兄姚火师,虽然是从零基础开始修炼玄元功,但中途发现这门功法没什么攻击力,一看五雷火神功这般超强,便放弃转而去修五雷火,导致筑基未成。 结果在第五重上遇到了瓶颈,又无法再转头炼玄元功,只好以五雷火之四九功力出师下山,历练至今。 龙潜在拜入白云先生门下之前,因生活颠沛流离无法静心修习内功,只练过一门剑法。再加上他心静,不贪多,也不眼红其他更强的武功,一步步扎实往前走,把玄元功炼得炉火纯青功德圆满。 开始修炼五雷火神功后,龙潜才发觉这一好处,功法上的进益犹如在宽阔的大道上,毫无阻碍地策马扬鞭尽心奔驰,功力一日千里。这时才深刻体悟到,玄元功不光是作为筑基的上乘内功,更是修炼五雷火神功的唯一入门功法。 白云子目睹了龙潜后来居上的修炼速度,隐隐有了感悟,感叹本门武功的造化和机缘仿佛都是在为此子准备的。 因为有了姚火师的经验,生怕龙潜也步其后尘贪功求速,所以每次龙潜进阶一层功力后,他只讲解下一层境界的感悟,绝不多说。 还说练功仿佛登山,到了哪座山便唱哪座山的歌,可以展望下一座山巅,但不可越过此山巅遥望再下一座山峰,起了一山望着一山高的非分之心。 对此龙潜深表认同,一步一个脚印安心修炼,直到遇上瓶颈。 *** 龙潜还在走神,归乔松推了推他肩膀,笑道:“人家余童在问你呢,怎么后悔说大话了?” 果然余童睁大眼再一次追问道:“是不是学了就很厉害?” 龙潜微笑道:“呵呵,比现在厉害得多。” 余童一听连连摇手,嘴角一撇冷冷地道:“不学,武功绝学在你们眼中或许价值连城,但在下视之连阿青的一个小指头都不如。试问在下若变厉害了那么阿青便不是对手,她不能再教训我,会惹她不高兴的,真真得不偿失。就连当初小师傅教在下九霄步时,也事先声明了,只须能追得上阿青便可,再多了都不学。” “奇人,果然是奇人。”龙潜目瞪口呆,要知道玄元功是多少江湖人士梦寐以求的上乘内功心法,不料竟被余童无视,还拒绝了,不由得再三感叹道,“小道自出山以来,你是第一个让吾惊叹的人。” 龙潜已经看出余童的轻功身法确是上乘武学,还属道家一脉,可惜只学了个皮毛,又没有内功蓄力,短时间内可借着巧妙身法避敌,但若时间长了或者是遇上二流高手中擅长轻功者便难逃脱。 余童只消炼成玄元功,配上他的绝妙轻功,万不可之流便绝难捉到他。 在武林中,武者一生追求的是,一流的招数配上一流的内功修为,再加上一流的武器和一流的阵法,简直就是天下无敌。 余童既不是江湖人,又没有追求无敌于天下的野心,对龙潜的提议自然没有丝毫兴趣。 听见龙潜的叹息,余童还一脸的鄙薄,说道:“要你惊叹有何用?除非阿青能对我赞叹,哪怕,哪怕只有一句......唉,那才叫真正的好。” 远处火光冲天,大伙儿看着火中的玉林庄感叹不已。 一个夺旗大会,几番恶斗再加一场大火,让天南地北的几个人都生出了劫后余生之感。 赵强问道:“挥头儿,咱们得避开马上赶来的折冲府卫士否则难以解释,既然都已经脱离了危险,不如就各自散了吧?” “也好。”挥兴转过头说道,“归家姐妹自然跟我们一起,天霄子的眼睛受伤还比较严重,这位道长怎么看都觉得眼善,不如跟我们一起寻个下处调养一番,其他几位嘛......” 陆全城知道龙潜是个高手,此时安危不明根本不愿与其分开,尚在沉吟中。 龙潜体谅他身份特殊此时还不便公开,便主动说道:“没想到因三河盟大家结缘一场,干脆都一起吧,在一块儿安全些,今夜大家都受惊不小,待寻个客栈歇息后再定行止。” 李建宁连声说好,陆全城主仆听龙潜一说都点头应允。 挥兴道:“各位也奔波厮杀了一夜,想必都饥肠辘辘了,此去西行十里,有一岩洞,我藏了些吃的和用的,这就同去歇息片刻然后再去饶阳郡寻客栈住下。” 余童道:“阿青去在下便去,阿青不去你也请不着在下。” 归乔青经历了今夜的危机,感念余童为她奋不顾身又心疼他受伤,便柔声道:“余童,别乱说话,咱们一起去吧。” 余童受宠若惊,只一个劲地点头,兴奋之色毫不遮掩,高兴地连声道好,回过头来反而催促挥兴头前带路,心里只恨不得立时便过去。 几人再次将张见诚和邵氏一家抬起,认准西行的方向由挥兴带路,大伙儿一路跟随。 *** 归乔松牵着龙潜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龙潜感到气氛有些沉闷,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只将手中的柔荑紧了紧,安慰道:“呃......归娘子要节哀......” 归乔松心思细腻,但她从未与年轻男子牵着手独处这么长时间,一时发窘也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听天霄子提到姨父,瞬间眼泪便涌了出来,哽咽道:“邵姨父一家太可怜了......我已经没有了阿娘,现在也没有了阿姨,天霄子,我......” “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吧,吾给他们念了三遍太上经了。” “嗯,那你......”归乔松顿了顿,道,“我心情不好,你跟我说说话吧,就说说你。” “吾?”龙潜有些迟疑。 归乔松放慢了脚步,牵着龙潜并肩而行,看着他的两道剑眉,想象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从哪里来,是道家哪个门派呢?” 龙潜有些尴尬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咳嗽两声掩饰一番,世人皆知道家有三不问,但这个女子好像并不懂这个规矩。考虑到她刚刚失去亲人,心情肯定不好,说说话转移一下情绪也是好。 “我只是想跟人说说话,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呵,没什么不便,跟你说说也无妨。”——龙潜想起兰傲写的《独狼吟》那首诗来,便也学着他开篇第一句——“吾乃道家一散修,衡山问道才入流。混沌未开,天地有精,仰吸天气,俯饮地泉,起于元始,道成昆仑,九霄之上,去地千万,无宗无上,无门无派,九转金丹,是为道果。” 归乔松嗔道:“道门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是说你没有门派吗?” “呵,我们上拜玄都玉京玉清元始天尊,所修道径亦起于元始,从师祖在昆仑北山证道成仙再传到吾是第三代散修。师祖和师父都说自己道行和才智不够,不足以开山立派、传道布经,所以我们只有一脉相承并无门派。其实吾知他们志向高远,未来真要立派的话,起点之高将有去地千万里之遥,师父更期望大师兄来光大门楣。” “你的师祖、师父都是大道金仙,他们很谦虚哩,不然哪里培养得出像你这样优秀的高足呢。贵师兄肯定也是个厉害人物,我觉得......不如你们师兄弟自己开山立派吧——那么你的父母呢?” 归乔松果然不懂道家规矩,只管想到什么聊什么,不过她的话勾起了龙潜的思绪,虽然一直闭着眼,一颗心已经回到师父留下的书信里去了。 关于身世,信中留下的文字只有一句,其余的都是白云子的分析,还特意注明是义父当时留下的原话,“此子姓龙,今年九岁,在下亦受人所托抚养了他六年,现已无能为力了。其父据说是位大善人,因一桩朝廷大案被牵连,其他的皆一无所知,拜托先生了。” 看来说不定连义父都未必清楚吾之身世......龙潜心想。 “唉,吾实在不孝......”龙潜深深叹口气地道,“三岁时就被人抱离双亲,至今都不知原因,在吾印象中就记得一个场景,一个大胡子叔叔把哇哇大哭的吾抱走了。从那以后就再未见过双亲,现在连他们的样貌还有出生地都完全不记得了,也不知两位大人如今过得怎样,是否还健在。” 龙潜有些动情,这是他修道多年唯一放不下的心事,正如师父所言,是个心劫。 正说着话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人是个大胡子,而义父是三绺长须,看来吾与父母双亲中间除了义父,还隔着此人。即便找到了义父只怕能得到的信息也不会多,大胡子才是真正知晓内情的人。 第35章 龙潜身世 听龙潜说起身世甚是悲戚,归乔松不由得心中一紧,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不孝,我觉得两位老大人一定健在,一定还在家中等着你的。那,那你被抱走后是如何过活的呢?那大胡子是仇人吗?听你所说似乎不像,怎么就做了道士?” “吾甚至连那大胡子的样貌也不记得了,不过可以肯定是他将吾托付给了义父母,他们不但将吾抚养长大,还教吾习武练剑。对了,还有个义妹,那些年我们过得很快乐。” 龙潜歪起了头,脑中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说道:“只是......三天两头就要搬家,有时甚至是直接抱着吾和义妹就走,匆匆忙忙的连被褥等都一概不要了。直到九岁那年,义父将吾送给了师父,这才安定下来,分别那天真是刻骨铭心,吾哭得一塌糊涂,然后就被师父带上衡山修道了。” 归乔松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那时‘过得很快乐’,其实只是孩子的简单童真、简单快乐,并不能够理解大人的苦楚。但我能想象得到,九岁以前,你......你们一定过得好苦。” 龙潜听到她的话语心情有些起伏,不知该说什么,归乔松也不知道是否该追问下去,两人的聊天出现了短暂的沉闷。 归乔松忍不住淌下了眼泪,听龙潜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虽然他语气平缓,自己也听得不甚明了,但片言只语间也能感同身受,当时的他们过得是怎样的颠沛流离。 她出身不良人,江湖经验之丰同龄人中无出其右者,对三天两头搬家的概念自然很清楚,这不是在躲避仇家是什么? 孩子眼中的快乐,是不会掺杂父母的殚精竭虑,以及他们呕心沥血养育的心酸与苦楚。这不是孩子的错,等他们成为父母就会真正理解这份深深的爱。 看得出天霄子还是孩提时就被义父母精心地呵护着,用爱给他们筑起了厚厚的一道保护墙,即便全家时时刻刻都在逃亡中,两位伟大的父母呈现给孩子的依然是爱和美好,让他们的童年“过得很快乐”,丝毫没有因为如履薄冰的生活、担惊受怕的焦虑而影响其心智健全发育。 并且他们之间还仅仅只是托付关系,这样的义父母是怎样的侠义心肠,又是怎样的伟大和担当。 就在归乔松在暗暗琢磨的同一时刻,龙潜也在脑中快速地思考着,自从得知身世之迷后便一直在猜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大胡子叔叔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将才三岁的自己托孤给了义父,而且一托就是六年,要知道义父当年也是名震江湖的侠客来的。 义父名叫张传,义母是嫁给他后才学的武艺,名叫田云娥,义妹张文文比龙潜还小了两岁,一家四口共同生活了六年。 龙潜从三岁起就跟着义父学剑了,就连白云子都曾经夸赞说其武学底子打得极好,这一切都是义父悉心教导的结果。 突然龙潜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心情开始激动起来,是义母田云娥,是的,曾经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时听义母说起过,她是南阳郡霸王镇人。 龙潜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苍天有眼,终于捕捉到儿时的重要信息了,之前还一直茫无头绪不知如何去寻找义父一家,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方向,去南阳寻义母,若能找到他们,就没必要去九门县查访青云剑法的消息了。 想到这儿,龙潜的内心如波澜般澎湃起来,满脑子都在想着跟义父一家的种种过往。但面上依然极为平静,这也是他修道多年的道行,跟归乔松的聊天,毕竟只是初次见面,没必要透露出太多隐私。 龙潜神色坚毅起来,一字一句地道:“吾一定要找到他们四位老大人,好生尽孝——还有吾之义妹。” 归乔松脸上还挂着泪珠,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找他们好不好?” 话才说完脸上就飞红一片,心中嘀咕,“呀,无法解释清楚了,好难为情哩,只是因为不良人消息渠道广,肯定能帮得上他而已,但怎么跟他解释不是那个......那个意思呢,幸好天霄子看不见,不然......羞也羞死了。” 两人各有各的思绪,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归乔松细声道:“其实......其实我和阿姊都是长安不良人,天霄子你可......可会不屑于我们?” 龙潜朝她笑笑,说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世间生灵皆是一体、齐同。” “还是听不懂,但想必一定是好话。”归乔松歪着脸道。 “这是说,天是无私地覆盖万物,地是无私地承载万物,日月是无私地照耀万物,所以世间生灵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龙潜知道她所说的不屑指的是什么,那是针对不良人的身份户籍而言,因为不良人是贱籍,连杂户都不如。 大唐立国后,官家人手不足,为维护治安,常选用一些曾经行为不端又有点身手的不良人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所以被称为“不良”,是在市井里坊之下还没有正式编制的捕快衙役。 归乔松高兴起来说道:“这回听懂了,还是天霄子说的话好听。” “吾想起江湖中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长安不良人主使,姓归名啸蓝,人送外号‘天罗地网’,一手暗器功夫冠绝天下,不知是姑娘什么人?” “那是家父。” “原来如此,归家暗器以变化多端名噪江湖,特点就体现在‘多、诡、变’上。暗器之多江湖第一,手法的诡和变,吾也有幸领教一二了,不过你所用暗器很少有尖锐的利器,姑娘心存悲悯会有福报。” “呀,你对归家暗器很了解嘛,其实跟归家齐名的还有一北一南两家,北边的就是幽刀门还有江南的妙幻宫,不独只归家名气大,这些名头都是江湖朋友捧出来的,有些过誉了。阿耶说不良人只负责侦缉和抓捕,无权审判,一再告诫我们姐妹不得使用致命的暗器,更不许用毒,除非是遇上性命攸关的危险。” “令尊也是一代豪杰,有此见地不愧大家风范。” “其实.......悄悄告诉你吧,其实家父并未原谅邵姨父,他们上一代的恩怨很深,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刚听姨父遗言,恐怕与我阿娘去世有关,唉,若真如此,我们姐妹这趟出门只怕让阿耶伤透心了。” “你们是偷跑出来的?” “嗯,左右路程还长,你......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归乔松忽然间心情复杂起来,连自己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自从跟天霄子聊上,莫名的有了种倾诉欲,甚至是不吐不快的感觉——也许是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少了一份顾虑吧。 “嗯,吾听着。”龙潜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富有磁性。 归乔松心想,他并没有答复“请讲”显得生分客套,也没回答“吾愿意”显得轻佻敷衍,这倒是跟长安的那群五陵少年不一样。他总是这么真诚吗?还有,他的声音竟是那么好听...... 看着隐隐泛白的天空归乔松叹了口气,掏出一张淡绿色的丝帕拭了拭泪痕,思绪回到了长安,回到了童年,说是要讲故事,其实是想讲她自己的事情,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归乔松的母亲十年前便离世了——归啸蓝因此跟邵幕达断绝关系——她和阿姊从小便在不良人中长大,各色人等、三教九流,包括各种歪门邪道、勾心斗角,甚至腥风血雨都门儿清,所以在同龄人中要论起江湖经验,她们要说是第二绝无人敢说第一。 归家的人与凶人恶徒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之下手段自然也是狠辣,连同僚对她都是敬而远之。 平日她虽然跟不良人打成一片,但就是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甚至连闺中蜜友都没有。朋友,对她而言是个奢侈品,在社会的底层,人人关注的是如何生存和为了生存如何不择手段。 父亲归啸蓝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归乔青身上,按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给她取了这个名,希望她能超越前辈将不良人的手艺发扬光大。至于归乔松,则希望她如青松一般立足于男儿的世界,甚至要比男儿还要做得更好。 归啸蓝每天忙得要死,一年到头一家人很少能好好在一起吃个饭,除了传她武功时还能说上几句话,平时也只有她养的一条黄狗——她叫它‘黄阿鹰’——陪伴着。 阿姊归乔青常陪着阿耶出案子,她自己也时常外出办案,姐妹俩也很少见面。 今天这场架打得很爽、很过瘾,归乔松从未有过这样的兴奋和愉悦。跟天霄子牵手而行之后,心底里隐隐生出了一种亲近感,更有了倾诉的冲动,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也许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天霄子什么都看不见,那就绝不会从他的眼光中流露出世人对贱籍常有的鄙薄和不屑,而这,是能瞬间摧毁她自尊的东西——冷眼。 甚至她心底里还隐隐有些期盼,他......他要是就这么一直不睁眼就好了,那就永远,永远都不会从他的眼中流露出可以将她彻底摧毁的眼光了。 可是,这样的白眼自己还看得少了吗?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流露出这种眼光就会摧毁自己呢?归乔松忽然很吃惊会有这样的担心和害怕。 突然她又自责起来,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怎么能诅咒他不好呢?不行,不可以这样!这几天一定要全力照顾好他,直到他重见光明。 龙潜一直默默地陪着她走了有半柱香时间,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心中在想什么,但就这么一直走着,也是好的。 “二十多天前,有人给阿耶送了封信来,可是阿耶看了后直接就将信撕了,还气得晚饭也不吃。” 归乔松牵着龙潜迈过一道小沟,终于开口说话了,可临到出口话题突然就变了,变成还是只聊与今晚有关的事儿。 “当时我很好奇,趁阿耶出去后偷偷的把纸片捡起来拼好,才知道是邵姨父写来的信,信中说他想投诚招安,但河北道的饶阳郡不受理,连太原府也一直没有反馈,实在走投无路了就想约父亲到亚巴山一见,说是有天大的事情相告。” 龙潜没有吱声,静静地听她说话。 “阿耶是长安不良人主使,京兆尹王鉷去年奏明圣人才设了这个司职,是除了不良人主帅外唯一有正式名称的司职,虽然二者都没有品秩,但终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着长安、洛阳和太原三都共万余名不良人了。” “三都之外的不良人令尊不管吗?” “哪儿能管得了这么多,不然官家会忌惮的。不良人算是江湖黑道的天敌,我们也有自己的祖师爷,那就是高宗皇帝亲授的不良人主帅魏昶。近百年来我们靠着祖师爷的封荫,受的白眼少了,日子过得还算是有点人样,所以祖师爷传下来的魏氏一脉便稳稳的一直坐在不良人主帅的位置上。” “明白了,魏旭便是不良人主帅魏昶的后人,对吧?” “他正是当今不良人主帅的独子,也是祖师爷的五世来孙。祖师爷精通探案术,当年有一桩御案,中书舍人郭正一中毒且家中失窃,案情扑朔迷离,高宗皇帝才继大统都被惊动了,下旨让魏昶三天之内必须破案。祖师爷不负众望,如期抓住了窃贼,正是那郭正一的高句丽婢女玉素。” “原来百年前不良人的探案术还有这么个典故。” “皇帝大悦,亲口御封魏昶为不良人主帅还给他拔高了户籍,再后来祖师爷传下了一子和一徒,徒弟姓归——” “便是你们归家的老祖了。” “是的,因为有了皇帝的亲授,魏家几代人都管着不良人,归家感恩祖师爷大德,一直兢兢业业地辅佐魏氏,还把他传下来的艺业发扬光大,自创了暗器术、追踪术、逃脱术等等。” 第36章 来龙去脉 “吾大概明白了,想必魏家这几代宗主在祖宗的牌位上坐享其成,不思进取,渐渐地把手艺都荒废了,是吧?吾接到魏旭打出的暗器基本没什么威胁,与你的手法似是而非,但没有归家的变化多端。” “嘻嘻,近百年归家的几代家主都是有大智慧的人,阿耶也是的,不断将手艺提炼升华,所以不良人一直都尊奉阿耶的号令。阿耶从不敢欺师灭祖,对不良人主帅一直都是恭恭敬敬,哪怕他......总之归家都悉听其调遣,直到......直到一个月前魏旭亲自上门来提亲。” “亲自上门提亲?求娶的是你阿姊归乔青?” “正是,哼,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说连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省了直接来亲迎吗?这不是将你阿姊的婚嫁当成了纳妾嘛,这得是有多大的官威才会做的事,太欺负人了吧。” ——民间娶妻必须完成六个环节才叫明媒正娶,娶的才是正妻。一采纳,派媒人去女方家提亲;二问名,要女方的八字;三纳吉,若八字相合,带上礼品告知女方家;四纳征,正式下聘礼;五请期,双方商议良辰吉日结亲;六亲迎,新郎去新娘家八抬大轿迎亲。 “是哩,因为他的阿耶是不良人主帅,就看不起我们贱籍,连媒人都省了,他怎不想想百年前还不是跟我们一样是贱籍。再说了,虽然我们年龄相差不大,但他是官家大户里养尊处优来的,我们是不良人天天亡命搏杀,根本就是两条道的人。” “难怪魏旭会如此强横。” “循着年龄我们尊称他一声师兄,但阿姊从来不喜欢他,自然是不同意了。阿耶明明心中不忿却又不好明说,这事便一直拖着,两家便有了嫌隙。” “我看那余童对你的阿姊是真的一往情深啊。” 一提到余童,归乔松就掩口笑了起来,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我当年初见他时除了觉得他爱说话以外,真的对他很尊敬的,年纪轻轻的整个一个大匠做派,只要进入案台制作起机括暗器来真的是一丝不苟,跟如今的话痨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哦?他还是机关术的大匠吗,难怪能爆出这么多‘钻脚钉’将玉林庄搅得大乱。那怎么变得......跟你阿姊这般死缠烂打,感觉有点......嘻嘻。” “呵,难怪你误解他,其实他跟阿姊才是两情相悦,一个是一往情深非她不娶,另一个是情有独钟非他不嫁,唉,造化弄人,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 归乔松停了停继续道:“阿姊后来便一直回避他、躲着他,哪知越躲他越黏糊,这两年简直把阿姊缠得不行。阿姊为了让他死心,甚至叫我悄悄去揍他一顿,警告他不要再缠着阿姊。哼,归乔青这个小妮子,居然口是心非,得知我真的把他揍了一顿,竟然一个月都不睬我。” “哈哈,你也敢把未来的姐夫揍一顿,胆子不小哇——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嘻嘻,哪里就真的揍了,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变故倒是没有,只是......”归乔松想起当年之事,忍不住又掩口笑了起来。 “那是三年前,阿姊在追踪一个大案的暗器线索,需要向将作监求助,京兆尹便联络了将作监,余童因擅长机关术就被调来。后来两人联手破了案子,一来二去大家便熟悉了,余童因此心生情愫,还请了媒人来提亲,甚至都准备了‘三书六礼’宣称非她不娶。可是阿耶一看《通婚书》知他是官身,便警告阿姊不要有非分之想,还把余童的婚书给退了回去。” “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永徽律》其中的条陈,‘人各有耦,色类须同。良贱既殊,何宜配合。’,良贱不能通婚的原因。” “是啊,为此阿姊大哭了三天,后来她终于想通了,若他们二人成婚,余童不但要杖一百,还会被同僚耻笑,我们是贱籍不能影响了他的仕途,于是阿姊便听阿耶吩咐不再与他见面。余童知晓原由后,反而天天缠着阿姊一再表白不惧世俗眼光,就是要打破良贱不能通婚的禁锢。可是阿姊顾虑他的官身,怕他被人耻笑,也耻于贱籍身份迟迟不敢答应,一直在逃避。” “可怜他一片痴心。” “他原本在将作监的中校署任职外作录事,常出外勤,所以走动很方便,于是想方设法缠着阿姊,天天跟她说情话,阿姊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慢慢地变成了话痨,嘻嘻。阿姊的轻功很好,他为了能时时跟得上阿姊,听说是跟一位姓张的神童学来一身的怪异身法,连阿姊都甩不掉他,真是好好笑。” “魏旭既然是不良人主帅之子,怎会与施清寿一起与你们作对?” “这便是最奇怪之处,要说我和阿姊偷跑出来是为了自家的事情,可他们二人怎会也来此地,没听说有什么案子需要动用他们二人联手应对的呀?还有施清寿怎会跟魏旭混在了一起?不良人主帅有事自然会吩咐不良人主使去办,还轮不到他出头。待会儿可得要好好问问阿姊,她应该是跟踪这两个坏蛋来的。” “呵,施清寿可是你的师叔,你叫他坏蛋?他跟不良人主帅的郎君怎么就不能混在一起了?” “你有所不知,如今的归家和魏家关系很微妙,虽然阿耶依然遵循祖训以不良人主帅为尊,可魏家家主,也就是魏旭的父亲魏大刚却耿耿于怀,因为他的指令几乎出不了他家的院子。” “看来是德不配位了。” “不良人只奉阿耶的号令,这也是没办法的,不良人虽是官吏,到底还是身处江湖,以强者为尊。于是魏大刚便处处给阿耶甩脸子、使绊子,阿耶都忍气吞声没说二话。施清寿作为阿耶亲手调教出来的三个徒弟之一,怎么能这么没眼力价胡乱攀附魏家?” “你说施清寿是你师叔,又说是令尊调教出来的徒弟,吾有些糊涂了。令尊有三个徒弟,其中两个必定是你们姐妹,剩下那个自然是施清寿了,可你们却称呼他......这个关系吾是真给搞糊涂了。” “嘻,那是因为施清寿的父亲很多年前曾有大恩于阿耶,后来他父亲得了急症,临终时将他托付给了阿耶。那时他还小才十三四岁,阿耶感念他父亲的恩德,只肯与他平辈相交,还说是代师授艺,从小便跟我们一起学武。哼,真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胆敢偷袭我们。” 归乔松拉着龙潜向身边靠近,道:“你的右边都是稀泥,往我这里靠靠——要说呢,他应该是我们的师弟才对,虽然年纪比我们大,但入门晚呀,可是阿耶却不许,硬要我们称他为师叔。” “呵呵,原来如此,昨日白天时吾就跟他交过手了。” 龙潜就把如何在路上遇到施清寿,如何起冲突,如何装傻与其对掌将他打伤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难怪了,不过打便打了罢,就当是替我们出了气,哼,要换做我有你这一身功夫,定要让他躺上半年才解恨。居然会跟魏旭一起与三河盟不清不楚,阿耶肯定还不知道。呵呵,扯远了,咱们不说他了。” 归乔松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聊了这么久心情渐渐变好,清脆的银铃声荡漾在晨曦中,引得走在前面的人都回头顾看。 天光见亮,大伙儿已经灭了火把,跟着挥兴拐进了一条林间小道,并未注意到他们二人已落后了一大截。 陆全城听见归乔松的笑声,回头看着他们二人如同金童玉女一般也是会心一笑。 余童更是向归乔青连连眨眼,而后者只当没见着,嘴一撇继续往前走了,因为她知道这个妹妹从小便有主见,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陆全城忽然问道:“挥火长,你们几位莫非是私自离开折冲府,擅自行动的?” 挥兴大骇,他确实是折冲府的火长,手下有卫士十人,但这一职务他并未暴露,并且确实是擅自离营的,惊问道:“老丈,你,你是如何得知?你是何人?” 陆全城见状便知一言中的,私自离营的后果非常严重,若能以此引导其有所求并趁机施恩于他,说不定就可凭空收得一员大将。心中一喜便开始盘算了,抚着三绺长须道:“实不相瞒,吾乃饶阳郡太守陆全城,你们抬着的伤者也是朝廷的武官张参军。” 挥兴还在惊疑中,陆全城趁热打铁道:“吾带家仆微服私访,无意中救了张参军,接着我们又被你们救了。呵呵,挥火长有勇有谋,实是栋梁之才。” 赵强验看了正叔拿出来的官印,抬肘暗中一捅挥兴,悄声道:“挥头儿,确实是陆太守无疑。咱们这次擅自离营,还放出了折冲府的信号焰,回去只怕一百军棍是逃不掉了,怕就怕这顿军棍打下来不死都得残废,若是都尉发了火,砍了咱们的脑袋都有可能。有陆使君在此,不如求他......” 挥兴道:“怕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反正我已有意离开,就让为兄一力承当不让你们受罪,此间事情一了我便回折冲府领罚,你们只管回营,所有军棍我都受了。” 赵强急道:“岂能让你一人独受,当初是我们兄弟怂恿你接下这对姐妹花的麻烦事,虽然目的是想借此留下挥头儿您这位难得的老大,将来还能继续带着咱们兄弟冲锋陷阵。如今事发了,自然是兄弟们一起担当,只要您别再离开了。” 其他几位兄弟听赵强如此说都连声认同,都说愿跟挥头儿一起回去领罪,若是挥头儿执意离开折冲府,大伙儿也愿意跟着一起逃走。 挥兴也急了,说道:“大家都是多年拼杀出来的兄弟情谊,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离开大家,是迫不得已另有私事要处理,只是担心此事会有大麻烦故而只能悄悄离开,这麻烦不能牵连到你们,更不能叫你们抛家舍业跟着我亡命天涯。” 余童接口道:“匹夫之勇,不足道也,放着大好的机会在此而不知谋划岂不愚蠢,陆使君便在眼前,只有求他帮忙善后才是正途。” 他在旁听到赵强的话了。 作为官员,官场的规制余童很清楚,之所以他能够四处乱跑,一是因为司职所在可以随意外出,二是因为其父是将作监的七品主簿,可以为他擦屁股,但挥兴等人未必有这个便利,一旦回营销假,将面临极其严厉的处罚。 陆全城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没想到挥兴的事情如此复杂,于是把握着火候,故意捋须,睨视着挥兴沉吟不言。 龙潜正色道:“陆太守若有法子替他们解难,何不顺手而为?” 赵强拉上其他几位兄弟翻身拜倒:“职下求陆使君指点一条明路,为我的老大挥头儿脱罪,我等兄弟必衔环结草以报。” 陆全城到底还是心怯龙潜,不敢在他面前摆谱,忙笑道:“呵呵,大家相识一场理应相互排忧解难。若是你们每人一百军棍下来恐个个都得残废。若说脱罪嘛......倒也不难,些许瑕疵不值一提,好在你们的军府是在饶阳郡内,吾可为你们六兄弟脱灾,只是今后挥火长再也不能私自离开才行。” 挥兴叹道:“只要能让兄弟们洗脱私自离营之罪,挥某愿按太守之言做此承诺,职下不能再让同样的错误出现第二次了。” 陆全城颔首说道:“待本郡到任便向折冲都尉发文,说明本郡微服私访时遇险,遣家仆带信去折冲府求救巧遇了你们几位,因事急从权便一并征调了你们六人来暗中护卫。吾发文向都尉说明,此事自然就自圆其说了。只是这个方法只有一时之效,恐日久还是会给人留把柄,所以要委屈挥火长,尽快申请调离折冲府入饶阳郡团结兵才无后顾之忧。” 第37章 挥兴灰心 挥兴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知道这些厮杀汉除了舞刀弄棒身无一技之长,若他们真的铁了心跟随自己离去,将来除了落草为寇就再无生存营生手段了。 “这样也好,我等早想脱离折冲府这潭浑水了,只要听到有人称呼我们是‘侍官’真的是叫人抬不起头,羞也羞死了。卑职愿护卫使君到饶阳郡坐镇,随时调入饶阳郡团结兵,不会再私自离营了,咱老挥说到做到。”挥兴叹口气正色道。 他已自称卑职,那就是表明态度了,赵强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按唐律,各地折冲府都要轮流派兵进京侍卫天子,这叫入番。本是一件很荣光的事情,但大唐建国百余年至今,府兵制早已崩坏,府兵军纪败坏战力孱弱,剿匪不行扰民第一,尤其是被派往京城入番时,途中更是会一路敲诈盘剥,渐渐的民间将这些府兵讽称为“侍官”,就是讥讽其无能之意。 ——团结兵,又称团练兵,由团练使率领,选取富户强丁,免除其征赋,由地方政府征发护卫地方,但不登记入军籍,是介于府兵和募兵之间,由地方掌握的武装。 归乔青见陆全城答应替挥兴解困,拉上归乔松一起向他盈盈拜倒,磕头道:“是我们姐妹一再恳求挥叔出头,陷挥叔于困境,能得陆太守为他脱困,我们姐妹给您磕头啦。” 陆全城连忙扶起归家双姝,呵呵大笑,口中连道:“两位快快请起,举手之劳,无须客气。” 他心中很是快慰,从挥兴冲进玉林庄后的一番神勇是看在眼中的,此人虚张声势、声东击西将四百多黑道人物吓走也是亲眼所见,心中早起了爱才之念。 从玉林庄出来后,他便隐隐感觉到在河北道,无论官场还是江湖都有暗流涌动,若是自己孤身一人主政饶阳郡恐难有作为,更别提为地方百姓谋福祉了,便一直盘算着如何才能将其收归帐下,于是先试探他们是否私自离营,再亮明身份以吸引其有所求。 终于水到渠成,只凭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收了一员大将,将来坐镇饶阳可得一臂助,陆全城不由得心情大悦,斜眼看着龙潜频频点头,心中又开始了第二步盘算——其实他最想招揽的人是这个小道士,只是一时还未找到突破口,不过先得了挥兴也很不错了。 各人均得偿所愿,都高兴不已,抬上张见诚和邵家人继续西行。 归乔松心情更好,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拘束,从怀中掏出一方淡绿色的蚕丝手帕,很关心地问天霄子:“眼睛闭久了不太舒服吧,不如我用手帕将你眼睛蒙上,让眼部肌肉放松些的好呢。” 说完也不待龙潜有什么反应,将丝帕给他蒙在了眼上,还在脑后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很自然地牵起了手跟在大家的后面。 反倒是龙潜,之前一直本着修道之心,并未在意这些照顾,都是身外之事,有也可无也可,一切随缘坦然受之,所以归乔松在做什么他都没有反对。 丝帕蒙上眼,鼻中闻到了淡淡的幽香,这个时候终于注意到男女之别,才意识到两人手牵手到现在竟然彼此都是萍水相逢,甚至都还没“见过”她,心中生起了一丝丝的尴尬和别扭,又不好意思甩开手,动作便僵硬起来。生怕走路时手臂动作大稍有不慎冒犯了这位女子,愈走愈是忐忑却又无可奈何。 归乔松仿佛也有了异样的感觉,牵着龙潜的手并肩而行,一直未再说话。 “归小娘子——”龙潜主动打破沉闷道。 “叫我阿松。” “好,阿松,这位挥叔是个豪爽之人,难得他如此记情,你们是一起来玉林庄的?” 龙潜说着话,心中却想,这位奇女子同样也是位豪爽之人,从认识至今一直听她自称为“我”,并未像其他小娘子自称为“奴家”或“奴”。 “呵呵,刚才就说扯远了。那天我把拼好的书信给阿姊看,她说定是邵姨父遇上难事啦,只是阿耶跟他的恩怨太深,以致当年阿娘过世都一直未能见上霞姨一面。她还说,若我们能帮姨父解决难题卖他个人情,到时候我们再央求他服个软跟阿耶陪个笑脸,说不定能有机会解开两人的心结。” “令姐确是一番好心。” “于是我们就决定先背着阿耶偷偷去亚巴山见霞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事,还能顺便帮阿姊躲避魏旭,真是两全其美的呀。一连几天我和阿姊商量着如何偷偷溜走,但要想瞒过精明的阿耶着实不易,好容易才寻到良机离开了长安,都已经拖后了十余天了。”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上辈的恩怨若小辈能解开也是功德一场,只是你们姐妹行事也够胆大的——那亚巴山出事时你们没有在场吗?” “可不是嘛,待我们赶到亚巴山时山寨刚刚沦陷,攻山的贼子们正四处争抢金银。趁着混乱我们潜入探查,听见万不可和朱清标的说话才知道,他们留在亚巴山善后,已经吩咐王太慈等人押送姨父一家离开山寨去饶阳玉林庄了,我估计他们留下是要打山寨金钱的主意。” “嗯,你们归家的追踪术确实是江湖一绝,这么多高手也没能发现你们二人在山寨里出入。” “原想追踪而去将姨父一家救走,可对方高手太多,我们势单力孤只得放弃。阿姊想起阿娘曾经说过,霞姨当年有过一次婚变,新婚当天新郎官突然失踪,一连找寻了两年皆无音讯,后来才嫁给了邵姨父。哪知十三年前这位新郎官自己找回来了,可霞姨已经嫁人了。” “我猜你说的这位新郎官就是面前的这位挥叔吧。” “是的呀,霞姨已经没兴趣问他当年失踪的原因了。挥叔应该是后悔当年的行为,从那时起再未打扰霞姨一家,却在亚巴山附近找事做,默默守护霞姨,一守便是十三年再未婚配,如今在鹿城县做了官,阿娘也曾感叹造化弄人。挥叔武功极好,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只有请他出马才有希望解救姨父一家。” “果然造化弄人,相信这位挥叔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为弥补当年的过错痴心守护霞姨一十三年,唉......铁棒挥兴,呵,只怕他这个名字也是因为‘灰心’才另取的吧,应该是这个意思。” “我们立刻出发,巳时便赶到了鹿城县,寻到挥叔的住处正遇上他背着行囊像是要外出,房间里还有他的几个兄弟正苦口婆心地在劝阻,还好我们姐妹及时找到了他,不然就错过了。不过听他们兄弟的争吵话语,像是在劝挥叔不要擅离军营做军府的逃户,一旦立案追逃他将一生都会成为黑户。” “连他这样的高手都想逃离折冲府,可见府兵在人们心中已经败坏到了什么地步。那他怎的又会跟你们来冲击玉林庄,还带上了五名卫士一起?” “阿姊当时也不管这么多了,略做说明便求他相助,那赵强竟然也怂恿挥叔出手救霞姨。好在他很记情,一听说霞姨出了事便急得什么似的,还说我们姐妹小的时候他还见过,立刻放下行囊提上陌刀棒就要跟我们去救人。他说折冲都尉是不会理会江湖恩怨的,与其上报请假外出被否暴露了意图,不如悄悄离营把事办了再悄悄回来。” “这位挥叔是位热心人,不失江湖好汉的血性。” “他说很多年前就是因为有始无终,害得他的一位义兄家破人亡,如今霞姨出事不能再坐视不理。在场的几位兄弟也要求跟着去,说是要为自己的老大完成心愿,还要督促他不能再中途溜走,以致今后一生都会变成黑户,于是挥叔便带着大伙儿悄悄离营去救人。根据阿姊探来的消息,我们决定夜里在通往鹿城县的官道上设伏劫囚车。” 龙潜插嘴道:“挥叔的武功应该没有尽展,像是刻意限制了,并未全部发挥出来,铁棒出招之间明显刀意更盛却弃刀不用,奇怪,有点想不明白。” “那天我们等到半夜也未见囚车过来,阿姊施展追踪术才探得消息,三河盟的人并未走官道,而是绕过了鹿城县直接去了玉林庄。挥叔说,‘反正也等不到囚车了,只能直杀玉林庄救人。今天是五月十二,日子特殊,要先缅怀一下他的几位大恩人。’说是祭拜一番就回,叫我们稍等片刻。呵,让阿姊气恼的是这一等便是许久未见踪影,还是赵强去寻他,才将酩酊大醉的挥叔给背了回来。” 龙潜笑了起来,这个经历已经听陆全城说起过,看来这位挥兴是个酗酒之徒,总要找理由灌几口黄汤,难怪当年新婚燕尔会出纰漏。 于是给归乔松解释了陆全城主仆是怎么遇上挥兴的,后来他们三人是如何被三河盟掳劫上车救治张见诚的,以及又是怎么来玉林庄的。 归乔松一阵感慨,大家原本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却因为同样一桩事情交集在了一起,大千世界真是玄妙,其中的缘法最为奥妙。 她捋一捋发丝,继续说道: “阿姊便发火啦,她是个急性子,我才帮挥叔说了句好话,她便连带着生了我的气,扔下我们自己就去追敌了。我的追踪术不如阿姊,等我发现敌踪时已经很晚啦,挥叔他们几人轻功稍逊,我一路都在走走停停,快到玉林庄时吹响了竹哨联络阿姊,得知她已被俘,庄里还有大批敌人。我便先赶来救援,挥叔率人在后接应,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难得挥叔临机应变想出这么个虚张声势的计策来,吓跑了这么多黑道人物,否则会是什么结果还真不好说。如今亚巴山已毁,你姨父一家该作何安排?接下来你们如何打算,就此回长安吗?” “姨父一家都是江湖中人......我也不知道了。事情办完我们马上就回长安,出来都有六七天了怕阿耶......不过再耽搁几天也没关系,你——” 密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给朦胧的清晨带来了一丝生气,常言道,一日之计在于晨,鸟儿总是比人们起得更早。 可奇怪的是,龙潜和归乔松都同时停步,闭了嘴不再说话。 龙潜的五雷火神功已修到了第六重,内力日渐深厚,耳力极佳,在这几声鸟鸣中听到了一丝丝不同的声响。 “有人。”龙潜和归乔松同时小声道。 两人都诧异地看着对方——当然龙潜只是面向归乔松并未睁眼。 “你怎么知道的?”两人同声问道。 两句异口同声,顿时将两人隐隐约约的别扭和尴尬给冲散了,又同时笑了起来,归乔松歪着头莞尔道:“你先说。” 龙潜笑道:“那就吾先说,吾只是听见了有三个人鬼鬼祟祟的脚步声,你呢?” 归乔松惊讶地问道:“你是听到了脚步声吗,还这般清晰确定有三个人?你这身内力果然厉害,难怪会惊诧我居然也能知晓。”——故意撅起小嘴仿佛有些嗔怪——“是欺我武功不如你吗?” “不敢,不敢,武道殊途同归。再说了,阿松是什么人,女中豪杰,肯定有方法可以探知消息嘛。” 归乔松掩口笑道:“天霄子,你总是这么体谅人的吗?不过你这样年轻又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难怪能听见异响。告诉你吧,我没听到什么脚步声但我出身不良人,什么江湖手段不晓得哩,刚才那几声鸟鸣就是江湖帮派之间的联络信号,一听便知,所以我也惊诧,莫非你也懂这些江湖伎俩吗?” 两人再度“相视”一笑。 走在前面的归乔青也警觉了,连忙招呼大伙儿暂时停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龙潜手上一紧带着归乔松两个起纵便到了大伙儿身边。 归乔青小声道:“我已听到附近有江湖帮派在相互联络,但不知是友是敌。” 第38章 颠覆计划 龙潜接口道:“不错,吾听到离此约两里远,有三个人分别从左右两边快速朝前疾走,其行进方向恰好与我们相同。目前情况不明,须防三河盟派人在前方设伏下套。那就由吾和阿松先悄悄过去摸摸情况,各位熬斗了一夜,身心俱疲,不宜再起冲突,最好先寻一隐秘之所藏好,待我们侦探回来再定行止。” 挥兴听龙潜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虽然他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声响,爽快地抱拳说道:“他们的安全交给挥叔了,你们多加小心。” 看着归乔松牵着龙潜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密林中,余童挢舌道:“这小道士都已经可以称呼‘阿松’啦,我认识她这么久都没敢,厉害,厉害,太快了。” 归乔青笑骂道:“你是不是又欠揍了,瞎胡说些什么呢,小心阿松听见,又要吃苦头了。” “不怕,离得这么远,她听不见的。再说了,她也这么大的姑娘了,归伯父不也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嘛,我也没说她什么坏话呀。” “小心天霄子能听得见。” 余童终于被唬住,一缩头伸伸舌头不敢贫嘴了,跟着其他人在附近寻了一处茂密的树荫坐下休息。 归乔青想起余童说的“终身大事”,惹动了内心的惆怅,闷坐着不吱声了。 *** 龙潜在行进中再次调运起五雷火神功仔细倾听,确定了左边只有一人,但此人行进时有些狐疑,时常走走停停,可一旦发力却又动如脱兔,从其落脚声音可推断其功力不次于玉林庄的林一鸣。 右边是一前一后两人,前面之人轻功不弱,后面的脚步较重但也丝毫不落后,明显是个不擅轻功但内力非凡之人,显然是个高手。 龙潜估测着这三人行走的速度和方向,大胆做了个决定,准备提前赶到他们在前方的交汇点埋伏好。 于是小声跟归乔松说明了埋伏点的距离和方位后说道:“阿松,你只管指明方位,注意行进时莫要撞断树枝即可,至于脚下的枯枝败叶无须顾虑,咱们可得尽快赶到。” 归乔松做为不良人经常追捕盗贼,虽然立刻就明白了天霄子的意图,但很明显他吩咐的话语里是有漏洞的,待要争辩两句却看到他已经竖起食指放在唇上,示意禁声,只得将信将疑地先照办了。 依照归乔松的指点,龙潜双手托着她的右臂快速纵跃,几乎是她的话才停两人便已脚踩该地了。 让归乔松惊异的是自己的轻功本就可以傲视江湖,但都不敢保证绝不会踏断一根枯枝,尤其是在快速行进中。这就是她担心的漏洞了,在丛林中追踪,虽然利于隐藏身形,但就是脚下的枯枝败叶最容易叫人暴露。 没想到天霄子的轻功虽很一般,可落脚之时却绝无声息,就如踏雪无痕一般,更何况还是托起归乔松的手臂快速奔跑,两个人的重量叠加下既不影响速度,也没有踏断一根枯枝。 难怪他如此自信,虽然没有花哨的轻功步法,但雄浑的内力弥补了这一切,不过天霄子让人惊异的地方太多,归乔松已经见怪不怪了。 片刻间两人赶到了目的地,龙潜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此处哪里可以藏身?有两人马上就到。” 归乔松上下四周扫了一圈,道:“头上有根巨木,高约一丈八尺。” 龙潜想也不想立刻伸手揽住归乔松的蛮腰,右手从背后抽出黑箫提气纵身跃起。 在空中黑箫轻微的几下打探便找到了这跟巨大的树枝,一站上去便将黑箫插回衣领,两人在浓密的树叶中藏好。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 不一会儿从左边密林中走出一人,左顾右盼地来到龙潜藏身的树下矮身躲好。 归乔松细看那人衣着,像是在玉林庄里见过的某个门派的服色。 少顷,从右边灌木丛后传来了脚步声,先来那人在树后学着布谷鸟轻声叫了两下,灌木丛后那人听见拍了两下巴掌,接着先来那人也回应拍了一下巴掌。 灌木丛后之人钻了出来,笑道:“来者可是华剑派的甲鬼兄?不好意思,小弟秦瓤儿来迟啦。” 被称为甲鬼的那人有些迟疑,并未从树后走出,问道:“没曾想,在下要迎候的原来是花子门的秦舵主,怎么就你一人,十一旗使呢?” 秦瓤儿笑道:“你问的十一旗使管鲲嘛......有些不方便,稍后便到。” 甲鬼颇为谨慎,继续问道:“秦舵主......不知与花子门的秦瓢儿秦丐头如何称呼?” “秦瓢儿既是家兄也是在下的二师兄,想必甲鬼兄在玉林庄是见过他了。呵,你也够谨慎的,快出来吧,通知我们见面却不现身吗,管旗使已经来了,这会儿......哈哈,出恭中,所以才将你们的联络暗号告知了在下。” 秦瓤儿说着话渐渐走近,归乔松见他一身黑衣,眉宇间长得跟花子门的丐头秦瓢儿很像。 甲鬼轻笑一声,知道十一旗使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相信秦瓤儿所言非虚便从树后走了出来——果然是穿着华剑派的衣饰——拱手抱拳道:“令兄在玉林庄......贤昆仲在江湖中谁人不知,久仰久仰,小弟也是才到不久。” 秦瓤儿一见大吃一惊道:“你......三河盟的暗桩,代号‘甲鬼’的居然是您。啧啧,没想到华剑二老之一的李云竟然是......佩服佩服。” 李云尴尬地笑了笑,道:“良禽择木而栖嘛,贤昆仲不也一样投入三河盟中了嘛......”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秦瓤儿道:“按八旗使吩咐,十一旗使与在下带人在此设伏,就等贵派全部赶到汇合点便动手。只是离约定时间尚早,不知甲鬼兄,哦,应该是李兄,为何提前放出信鸽召我们前来?” 李云道:“情况有变,不得不提前通知各位准备动手。” “情况有变?无妨,咱们都有预案的。对了,李兄是从玉林庄来的,我们远远看见庄上有折冲府的信号焰射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嗨,管旗使急得什么似的,要不是八旗使事先严令不许各路人马互相联络,只能等他的消息通知,可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音信过来。” “玉林庄......呃,有一些事情发生,但非常有利于我们执行原定的‘颠覆计划’。八旗使吩咐在下转告二位,必须提前动手,只是......十一旗使何时能到?” 李云的眼光有些闪烁,刻意作了隐瞒,玉林庄的大会他是全程参与,只是眼前必须要推动颠覆计划落地,这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大事。 连花子门内部都没有互相联络过那就更好了,李云心中暗喜,正好抓住机会办好眼前的事,暂不告诉他们玉林庄的真实情况,能瞒得一时是一时了,因为这件大事还得借他们两人之手来实施,只要他们不清楚玉林庄的实情便十拿九稳能成功。 为此李云刚一见到秦瓤儿便试探了一句,主动提到秦丐头,果然这位秦舵主还不知道其兄长出事了。 之所以李云笃定可以上下其手,瞒着他们推动颠覆计划落地,是因为玉林庄火起以后,他带着门人背起掌门何金标逃出了庄,走出几里便巧遇了万不可等几位旗使。 万不可是知道李云暗桩的身份,本来还一直抱怨由于逃出来得太匆忙大伙儿都遗失了联络信鸽,见到李云便放了心,随即暗示李云随他来到僻静处,悄声嘱咐帮忙联络十一旗使。 李云也抓住机会悄悄请示万不可,颠覆计划是否继续实施? 万不可远看着脸色灰白,重伤不起的何金标竟然点头同意了,吩咐李云马上通知十一旗使率队撤伏返回,便急匆匆地走了。 李云看着走远的万不可,心中冷笑,既然同意继续实施颠覆计划,为何又要通知十一旗使撤伏返回?原定的联手实施方案难道要改成我独自一人去干不成?成功了自然大伙儿有份都来平分功劳,但万一失败了呢,旗使便可摘除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责任。 自从做了暗桩,李云就在谋划着今天的这件大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趁着旗使间联系中断,他一咬牙阳奉阴违反而放出消息,通知十一旗使提前到位准备实施计划。 这时一个女声传来,嗓音很是粗犷:“甲鬼,你这屌毛,老是吞吞吐吐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何事有利于我们执行原定的计划,你说。” 原来是十一旗使管鲲到了,李云被骂只是尴尬地笑笑,急忙转身朝着那女声的方向躬身施礼说道:“恭迎十一旗使。” 那人快速走到二人身边,原来是一个四十余岁的胖大女子,有约二百斤重,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脖子都比脑袋粗,壮实的身子行动起来却异常地轻捷迅速,在她浑圆的腰上还缠着两圈粗大的长鞭。 “行了,别尽整这些没用的。”管鲲抬手示意不必施礼,问道,“你不老老实实地在华剑派汇合点等着我们,跑来聒噪个鸟,发生了啥事?” “回管旗使,何金标已经断了一臂,我们马上夺权的话会少了很大的阻碍。属下已经请示了万旗使,他说提前实施颠覆计划,让属下取而代之就任华剑派掌门。” 李云到底还是畏惧这位粗壮的女子,略一停顿又补充道:“原本是要按计划在汇合点等两位来合围突袭,但何金标突然吩咐要大伙儿尽快动身赶回华剑派,好在属下已设法拖延住了,急忙赶来通知两位提前实施计划。” “哈,何金标这屌毛真是霉运连连啊,怕是祖坟被人刨了吧,居然还断了一臂,夺旗会上是谁有这么大能耐?看来他是逃不过杀身之祸了,之前竟然敢仗着首告亚巴山叛盟的功劳跟三河盟谈条件,说什么必得留他一面三河令旗,这不是找死嘛,凡跟圣使谈条件的没一个有好果子吃。他爷爷的,八郎怎的也不传个消息过来,还有折冲府的信号焰是怎么个鸟情况?” “是消息泄露了,引来了折冲府围剿,所以大伙儿就提前撤了。何金标技不如人被一个‘道妖’断了一臂,现在他身边只有华剑二老的另外一老在护卫,此时下手是最佳良机,属下只怕拖延不了多久,不如咱们尽快办完这个差事属下再仔细给您汇报详情,若耽搁时间错过良机,办砸了事还得要吞那五毒丹。” “呵,盟主特意给新任掌旗主各准备了一套‘五香丸’,怎么何金标那屌毛没吃?” “夺旗大会一结束,八旗使就开了香堂,没看见他有赏赐五香丸。” “哈,也是,华剑派马上要换掌门了,倒也没必要浪费,五香丸是专给掌旗主和为三河盟立功之人用的。” 秦瓤儿两眼放出了渴望的绿光,他早听说了五香丸的好处。 这五香丸是一套两枚,一枚红丸和一颗白色小丸,若是一起吞服便是一剂大补,可增强功力。 但若只单独吞下红丸,它就是一枚毒药,也叫五毒丹,是专门惩罚办事不利者的。吞下后全身如万针刺骨,要足足疼上三天三夜方才罢休,若第四天不能得到解药便会陷入疯狂,连亲人都不认,两天后会死于痛楚之中。 李云试探地问道:“若计划成功,何金标的五香丸能否赏了属下?” “你这屌毛,老娘保证扶你甲鬼上位就是了,还敢如此贪心?” 李云尴尬了,颠覆计划确实只承诺助其夺权,却没有答应他做掌旗主。 管鲲道:“左右他们也逃不出手掌心,猴急个啥?他爷爷的,老娘最讨厌办这种不知头尾的事,出发前还一再禁止相互间传消息,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像是在防贼一般,不就是要保护你们这些暗桩嘛——你说消息泄露给折冲府了?这些事都是八郎一手操持的,应该轻车路熟才对,可他一直不来音信,究竟是搞什么呢。” 第39章 扫荡群枭 秦瓤儿问道:“华剑派有多少人?” “加上在下总共二十八人,其中还有在下的两个亲信,唯一能战的只有华剑二老之一的申山,其余均不足虑。” 秦瓤儿对管鲲说道:“这次花子门有幸得万旗使亲自指派任务,叫在下提前带了门中二十个好手来,都按要求换了黑衣蒙面,农丐首他老人家也吩咐了,要我们悉听管十一娘号令,灭了华剑派收回三河令旗。” “呵,五旗使......花子门不错。” 秦瓤儿拍着胸脯豪气地道:“花子门什么都不多就是人多,对旗使的指令也绝不打折扣,只要您说干咱们就干他娘的。” “再加上老娘带的十个死侍还有甲鬼做内应足够了,不过甲鬼,我们只承诺扶你上位,可没答应连令旗也留给你。” “属下晓得,只要能上位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今后属下知道如何表现,一切唯旗使马首是瞻,将来属下和华剑派也绝对听从旗使差遣绝不谈条件。” “嘿,那好,秦舵主持我旗牌去调人,尽快赶来,我和甲鬼这就先去看看。” 三人商议定便分头行动了。 归乔松看着三人散去,悄声道:“真没想到,何金标投靠了三河盟居然还要被他们暗中算计,这究竟是个什么盟?” 龙潜沉吟道:“听他们的对话,李云应是三河盟在华剑派暗中扶持的一个备选之人。何金标被打伤——嘿,吾成了他们口中的道妖嘛——那十一旗使便趁机扶其上位,吾料那颠覆计划应该就是推翻原来的在位之人,倾覆原有秩序的一个计划。只怕他们还不止为华剑派一家准备了这样的计划,嘿,三河盟好大的手笔。” “难道说亚巴山的覆灭,也有这样的暗桩在做内应吧。” “三河盟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他们不断招揽各帮会、门派入盟,又悄悄策反和安插一些暗桩在其中,一旦觉得原来的帮主、掌门不听话了,或者按他们说的敢提条件了,便实施颠覆计划,扶持暗桩或策反之人上位,这样复杂且长远的手段绝非普通江湖人的手法,他们想干什么,搅乱江湖?” 归乔松耸耸肩,虽然也同意天霄子的分析,但确实闹不明白三河盟到底图什么。 “亚巴山里肯定有他们的暗桩,否则堂堂三百人的山寨不会这么快就全军覆没。对了,不良人也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蛛丝马迹吗?” “至少可以肯定在长安、洛阳两京内还没有被他们涉足,否则我和阿耶定会察觉,太原嘛......我们实力稍弱但也未曾得报。”归乔松见那三人走远,说道,“你想跟哪边,最好就跟着管鲲那厮,看看她究竟想干什么?” “说的是,就跟旗使这一路,瞧个明白也好。那女子武功甚好,咱们别跟太紧,指路吧。” 为慎重起见,龙潜这一次直接揽住了归乔松的腰,两人远远地跟在管鲲和李云的后面。 归乔松小声指点着道路,心却怦怦直跳,满脸绯红,暗想,要论起追踪术,全天下有谁能比得过我和阿姊呢?他这么挽着我,只是,只是现在已经开始跟踪了,若要告诉他不必如此......只怕惊扰了前面的人,不知这条路...... 两人追出了五六里,那二人在离一处庄户还有半里地外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边已经渐亮,隐隐听到庄户那边传来人喧马嘶声,远远看去院子里人影幢幢都在收拾着行装。 那二人商议了几句后李云径直向那庄户走去,而管鲲则悄悄绕了一圈从后面跃上了庄户房顶藏好。 “找一藏身之所,最好能上树。”龙潜听归乔松说完看见的情况悄悄吩咐道。 两人在管鲲身后寻了一株大树跳上去藏好。 不一会儿,就见秦瓤儿带着三十个黑衣蒙面人悄悄赶了过来,将庄户团团围住后秦瓤儿吹响了口哨。 顷刻间从庄户的马厩里冒起了黑烟,接着就听到噼里啪啦燃起了大火,几匹马受惊嘶鸣起来,华剑派弟子惊叫着走水啦,四处寻找水源。 秦瓤儿呐喊一声率先冲进了庄户,举杖就打,那三十名黑衣人也一起从四面杀进了院子。 李云装模作样地拔剑抵挡,另一名长老申山则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打得毫无防备,连剑都未带出来只能空手对敌,喝问道:“什么人敢来偷袭,不知道华剑派在此吗?” 黑衣人除了喊杀并不答话,四下里乒乒乓乓声大作,两边都拔出了兵刃互砍,到底是黑衣人有备而来,瞬间华剑派就有五六人被砍翻在地。 申山终于掌毙了一名黑衣人抢到一柄宝剑,唿哨一声,持剑在院中来回几个穿梭便将散乱的弟子们陆续集中在了两处。 管鲲见状跃下房顶,阴森森地道:“你这厮,不愧是华剑二老,手底下有点功夫,可惜了,老娘要灭的就是华剑派。” 她巨大的手掌一拍腰间,已经将长鞭握在手中,甩出一个响鞭冲进了战团。 惨叫声不断响起,管鲲的长鞭犹如一条巨蟒,忽而其硬如枪刺人便死,忽而其软如绕指柔缠住人的脖子便断。 好在华剑派也算是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的门派,经过初期被袭的混乱,剩余的人在申山的指挥下迅速结成了两个剑阵,竭力抵挡着。 申山在外围穿梭,连声叫道:“大家逐渐退进房里保护掌门。” 突然脑后风响,申山急忙回掌后击,同时一个快步跳到一旁躲开敌人的偷袭,瞥眼看见袭来的是一柄剑,而握剑之人李云正满脸狞笑着挥剑向他手臂砍去。 两人都是华剑派的高手,李云自然清楚对方突然遇袭后的反击路数,手腕回转剑锋一撇,出其不意地将申山的左手掌切了下来。 申山惨叫起来,一边挥剑回防,一边怒骂道:“李云你敢伤我,你这王八蛋终究还是背叛了掌门。华剑派待你不薄,大家几十年的同门之谊也能抛诸脑后,你,你简直畜生不如。” 李云大笑道:“老夫也为华剑派卖命了几十年,对得起宗门,如今只是要拿回本该得到的东西。哼,当年明明老夫才是大师兄,可师父在传承衣钵时为什么不论长幼次序,倒叫了最小的师弟何金标来接任掌门,那个时候华剑派怎么没有了同门之谊?” “姓李的,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老夫真是瞎了眼居然认你做兄弟。” 师兄弟正互骂着,一柄剑悄无声息地在李云身后出现,趁他得意地数落申山时闪电般插进了李云的后肩。 李云吃痛,反脚踢出,回身便是唰唰两剑,这才看清楚偷袭他的是还靠在门框上喘着粗气的何金标,可惜他重伤后内力不济,再加上又是左手握剑准头不佳,只刺中了李云左肩导致功亏一篑。 “掌门你怎的从屋里出来了,我们先抵挡着你先走。”申山奔过来扶着何金标道。 “别,别废话......都生死,生死一线了,还能走到哪儿去?你......你快包扎手腕。”何金标重伤在身,气息不足,刚才是拼命聚力一击,这会儿已是力气耗尽,虚弱无比。 “掌门,是李云这个叛徒引外敌偷袭。” “申长老,不必再说,咱们先尽力......尽力一搏吧。” 秦瓤儿见李云受伤,抛开华剑派的剑阵赶了过来。申山来不及顾看受伤的左手腕,与何金标背靠背做着抵抗。 另一边华剑派弟子组成的两个剑阵,也分别被两群黑衣人包围着苦苦支撑。 管鲲持鞭怪笑两声抡起鞭子就抽,她虽只是一个女人,但力大无比,在两丈外手握两指粗的长鞭只攻不防,劈、扫、抽、戳的鞭法中夹杂着强劲的内力。华剑派的弟子哪里能够抵受得住,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剑阵立刻冰消瓦解。 黑衣人蜂拥而上顷刻间就解决了这二十余名弟子,有些重伤在地还在挣扎的都被补了一刀。黑衣人仅一人受伤,华剑派的弟子除了李云的两个亲信全部被杀。 龙潜只听打斗的风声便已知晓场中的局面,拍拍归乔松肩膀说道:“这些人手段毒辣,敢不敢跟吾一起斗一斗这三十个杀手?” 归乔松嘴一撇道:“哼,有何不敢,你想打本姑娘陪你就是了,但为什么要救何金标这样的混蛋小人呢?” “三河盟关联着吾一件重要的事情,听那管鲲所说亚巴山灭门是因何金标首告,这些都要着落在他身上打探,救下他或许能问出一些消息。” “好,那就再打一架,先救了何金标再说——还像玉林庄一样的打法吗?” 龙潜笑道:“对,还是老办法。这次咱们先扫了外围的杀手,指路吧。” “呵,好。” 龙潜朝她展颜一笑,左手握住归乔松的右臂从树上一跃而下。两人动如脱兔,一个轻功绝妙,另一个内力深厚,瞬息间闪进了院子。 院中的黑衣人才刚刚打倒了华剑派的两个剑阵,正松懈下来,门口一人先看见一团红影和一团黑影扑来,还未来得及吱声就被归乔松的暗器打中了喉头。 龙潜抽出被墨汁涂黑的紫金箫用衣袖裹住了箫孔,在归乔松的指点下快速出击。只要第一箫搭在了黑衣人身上,无论碰到任何部位,第二箫便能迅速认准该人的穴位点刺下去。 这些黑衣人的武功不弱,但紫金箫在龙潜手上快如闪电,每两箫便点倒一人。 紫箫剑法专刺人身穴道,龙潜力灌箫头,一路扫来只要碰到黑衣人,或任脉穴位被点,或督脉穴道被封,所过之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无法动弹了。 须弥间又放倒了七八个黑衣人。 院子里终于发现了龙、归二人,发一声喊都散开了,管鲲怒道:“哪里来的屌毛?敢偷袭老娘,大伙儿围住他们。” 归乔松将手指一紧道:“天霄子,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你若再手下留情恐怕救不出何金标了。” “罢了。”龙潜下手不再容情,清啸一声,撤开衣袖展开了紫箫剑法,在箫孔发出的呜呜声中,以重手法接连击毙了三个黑衣人。 李云惊叫道:“是那个道妖天霄子!十一旗使,玉林庄的那个道妖追来了,还有归家,归家。” 何金标恍然大悟惨笑道:“好好,原来偷袭我们的是三河盟,哈哈,报应啊,报应,枉我何金标对三河盟忠心耿耿,结局竟也跟亚巴山一样。李云,你欺师灭祖不会有好结果的。” 秦瓤儿叫道:“何掌门,知道是报应就好,拿命来吧。” 他看见管鲲已经拦住了那道士,便将手中铁杖一挺,与何金标和申山斗在一起,几个黑衣人也上前夹击配合。 李云心中有愧,不敢直接对阵华剑派的掌门,虽然肩膀受伤,好在不影响用剑,一声唿哨带上两个心腹一起来打龙潜。 管鲲瞪了他一眼,气恼李云叫破了大家的身份,但华剑派覆灭在即也无所谓了,抬眼看着龙潜问道:“他爷爷的,什么玉林庄的道妖妖道,还有什么鬼家?这都乱七八糟的啥鬼东西?管你从哪里来,先吃老娘一鞭。” 管鲲把李云惊惶之下叫出来的话给听岔劈了,妖道道妖不分,归家听成了鬼家。 “呼”的一声长鞭向龙潜横抽而至。 她的这个长鞭名叫四象鞭,鞭长一丈七尺,中间是一根完整的千年黑蛟筋为芯,外缠生牛皮和钢丝,柔韧犹如灵蛇,坚硬更比钢鞭。从鞭尾至中部有约两指粗,即便是鞭梢也有一指粗细。 其鞭沉力大,一击之下能有四象之力,挥动起来刚猛无比极具杀伤力。 龙潜听得声响,手中箫一举紫箫剑法使出一招“箫抹琴台”,荡开了鞭梢,这一招本是守中带攻,前半招连消带打,后半招趁势进击,直点敌人小腹的“气海”“下脘”二穴。 可是管鲲站在一丈七尺之外,根本不受其箫剑的威胁,这一招精妙的箫剑便即落空。 第40章 再战旗使 龙潜醒悟过来,两人的兵刃有长短差距,遂决定暂不与此人纠缠,先打黑衣人。 何金标虽然危险,估料还能挺得一时半会儿,龙潜一带归乔松的手臂,两人向侧面跳开,说道:“阿松,不必再指路了,只管带着吾走咱们先扫喽啰。” 归乔松的眼神已经溢出了兴奋,这一场架肯定又会打得过瘾无比。听到天霄子的吩咐立刻缩回右臂,伸出五根玉指牵住了他的左手,高兴地叫道:“好,跟着我,咱们去追这些喽啰。” 龙潜抓紧归乔松的手掌,两人伸展开来约有两丈宽,就像一张撒出去的大网捕捞着池塘里的小鱼。 黑衣人自恃人多并不畏惧,几名武功高强者还持刃主动邀斗,哪知一遇上紫金箫,三招两式便被打得肢断骨裂摔倒在地。 归乔松不断打出暗器,既帮何金标化解危局,也阻挠管鲲还有李云追来的速度,带着龙潜快速追杀散在四处的黑衣人。一旦遇上异物遮挡,只要稍一用力斜带一下,龙潜便即明白轻松避过,两人配合得愈发默契。 院子本就不大,龙、归二人腾挪空间受限,偶尔被管鲲看准两人身形,长鞭抽出,在鞭梢堪堪打上时,又被两人跃过避开。只有李云轻功不弱,常常追及时却又独力难支只得放弃再等管鲲赶上。 管鲲在他二人身后连连怒吼,非但追不上打不着,还接连目睹黑衣人被陆续击毙,她虽然力大内力强劲,但论起轻身功夫来却是力有不逮,更何况还有鬼神难测的暗器不时袭来,又会让她手忙脚乱一阵。 “这个华剑派的叛徒实在可恶,叫你尝尝姑娘的厉害。”归乔松朝着李云接连弹出七八枚暗器,都穿梭呼啸着直射而去。 李云凝神应付避开,还抽空帮两名心腹打掉了两枚,哪知其余暗器掠身而过,一阵碰撞后激射了回来。李云哪里见过这般诡异的暗器手法,待要跃身避开,只听得噗噗噗三声,他被一飞蝗石打中右肩,手一松宝剑掉在了地上,旁边两名心腹根本躲避不及被打中后脑,倒在地上挣扎几下死了。 管鲲忽然问道:“兀那使暗器的婆娘,天罗地网归啸蓝是你什么人?” 归乔松秀眉微蹙,恼她口齿不干净,回怼道:“呸,你这五尺泔水桶,人模猪身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归啸蓝的名号也是你随便叫的?” 龙潜知道归乔松生气,故意凑趣问道:“怎么,追我们的是个泔水桶吗,装不装夜香的呀?” 归乔松笑道:“泔水、夜香都装,哎呀,不能再说了,叫人反胃,总之奇臭无比,奇丑无比,咯咯......” “还有奇烂无比、奇肥无比、反正全都无比。” 既然要凑趣便凑个十足,龙潜都惊异自己原来也会贫嘴,惹得归乔松笑得花枝乱颤。 管鲲被他二人诋毁得一无是处,气得连连怒吼发力狂追。 就这般一追一打之间,龙、归二人又击毙了八九个人。 何金标和申山就快难以支撑了。 秦瓤儿一条铁杖将腐骨杖法使得虎虎生风,若是二人在未受伤时自然轻松应对不在话下,但何金标断了右臂,申山丢了左掌,两人左支右绌的做垂死挣扎。 有三名黑衣人缠住了何金标,秦瓤儿见机猛攻申山,使出了“拖”字诀,铁杖黏住了对方的宝剑,若在平时,申山右剑被缠自然左掌起处就可以拍开对手。 但申山才刚抬起光秃秃的左臂,便感到一阵撕扯的疼痛,就这么呆了一呆、停了一停,秦瓤儿乘隙打出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胸口。 申山中掌脸上立刻变得发青,腐骨掌毒一旦入身,整个人如掉入了寒窟立刻委顿在地,失去了战力,秦瓤儿恶狠狠地举起铁杖就要将其击毙。 龙、归二人又击毙了几名黑衣人,扫清了外围。 归乔松看见申山危急,一拉龙潜返身来救,左手弹出一枚铁莲子,带着呼啸声直奔秦瓤儿胸口中庭穴而去。 秦瓤儿不及落杖取申山性命,迅速抬起杖尾要击飞射来的暗器,哪知那铁莲子诡异地突然跳起,噗的一下打中了他的左眼。 秦瓤儿惨叫起来,眼珠连着鲜血顺着眼眶淌了下来,更显其面部狰狞,咬牙虎跳一步举起铁杖就向归乔松打去。 龙潜知道归家人只是擅长暗器和轻功,近身搏斗是其短板,听得杖风凌厉,迅速将归乔松拉到身后,调转紫金箫,右手画弧紫金箫头立刻圈住了铁杖,飞起一脚将秦瓤儿踢出老远。 回手递出紫金箫再击毙了一名围攻何金标的黑衣人,剩下的两人早吓得三魂失了二魂,扔出手上兵刃略作阻挡撒腿就跑。 院子里再无一名能动的黑衣喽啰,两人站定。 管鲲终于追了上来,一路直骂道:“直娘贼,看你们再往哪儿跑,吃老娘一鞭。” 龙潜挥起紫金箫击开了四象鞭,冷笑道:“你道是吾怕了你不成?如今就剩咱们五个了,那就一教高下如何。” 言毕放开归乔松的右手,挺箫向管鲲扑去。李云忍住痛捡起了宝剑与秦瓤儿两下夹击归乔松。 院中除了被点了穴道还直挺挺站着不动的黑衣人外,满地都是尸体。申山中了腐骨掌毒正倚靠在墙壁上苦苦运功抵挡,何金标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管鲲见龙潜像一只大鸟般扑来,眉头一竖骂道:“什么屌情况,真是活久见了,别人蒙面你蒙眼,玩的什么新鲜路数?” 言毕一抖长鞭,将一根一丈多长的四象鞭抡圆了抽向龙潜。 “功夫不错,可惜就是长得太丑。”龙潜嬉笑道。 归乔松乐道:“你怎么知道她长得丑呀?这个肥婆上上下下一般粗,实乃泔水桶中的绝色桶哦。” “因为有个小仙女掐指一算今天吾会碰到个大肥婆丑八怪,所以提前把吾的眼睛给蒙住了,不就是怕吾被她吓死嘛。” 归乔松被逗得哈哈大笑,道:“小仙女命令你即刻将这大肥婆丑八怪拿下。” 龙潜也凑趣躬身道:“谨遵仙姑法旨。” 他这番故意做作又引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管鲲在龙潜对答说话时连扫了三鞭都被躲过,此时怒火中烧,哇呀呀乱叫,趁龙潜躬身施礼时将鞭一甩,双臂运起十成内力,那软鞭竟然硬如长槊,笔直刺向龙潜。 龙潜听得分明,趁她“鞭槊”猛刺时,身形晃动朝着对方迎面而上,竖起紫金箫擦着四象鞭的鞭身抢上两步,左手曲起两指快速地在长鞭的中部一弹,那四象鞭在他一弹之下就像泄了气的鱼鳔一样登时两头都软了下来。 原来龙潜快速跃进时,用竖起的紫金箫一路摩擦着长鞭的鞭身,通过内力的碰撞立刻找到了长鞭的气门,也就是其最薄弱的点,趁对方还没来得及变招,在这个点上曲指一弹就将长鞭上管鲲运足的内力给击散了,长鞭自然就软了下来,恰如蛇被打中了七寸一样,再没了攻击力。 此时两人离得近了,龙潜趁势大喝一声挺箫直击。 那管鲲见四象鞭已落在了外围,也不惊慌,握住鞭柄立刻上甩,长鞭在她手中居然使出了短棍的招数,荡开了紫金箫头。 龙潜赞道:“好一个十一旗使,功夫竟不在那八旗使之下。” 其实鞭、箫互击之后管鲲心中已经骇然,连手臂带身体都跟着一震,对方内力之强出乎意料。 她脚步一错,咬牙跳开几尺,将鞭柄再甩,长长的四象鞭连续抖出了几个蛇形朝龙潜缠过来。 她这一鞭法名叫“金蛇狂舞”,先用长鞭划出无数个蛇形不断扭动,携带的强劲内力也是螺旋弯曲,只要对手判断失误便可迅速缠住其全身,无法动弹自然就任人宰割了。 龙潜知道凡用鞭之人内力都比常人强劲,更何况还是个女子使用这般粗长的四象鞭。 听其击来的鞭风有些怪异,并不像常规鞭法抽、扫、点的声音,又吃亏眼不视物,无法判定对方使的是什么招数,力道是个什么状况。立刻左掌拍出,运起了土雷掌势,要运化、转化对方的力量。 手掌才与鞭梢相接立时便察觉对方运力之法异于常人,那长鞭是实物通过使鞭人的手腕往复摆动可以打出蛇形状态,但奇妙的是对方的内力竟也跟着一起螺旋扭曲起来,使得对手根本无法判断其攻击方向。 内力本是空虚之物并无实形,管鲲的运力之法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好在龙潜的土雷掌势有运化之功,能将对手的内力运转化解,若是换做其他人,掌鞭甫一接触,无所适从之下定会被这股螺旋的内力附着的长鞭给紧紧缠住而着了道。 突然龙潜脑中灵光一闪,彻底想通了一个功法运用上的难题,心中一阵兴奋出神了片刻,掌势缓了一缓。 管鲲见状大喜,大叫一声:“缠。”蛇形扭动的长鞭登时在龙潜的左臂上快速缠了三圈。 说时迟那时快,龙潜回过了神,顺势抓起四象鞭运足真力用力回扯,同时右手箫剑舞动向她头上百会穴点去。 管鲲被一股巨力猛地往回拉,脚步一个踉跄,眼看着黑箫劈来再也无法躲避,一咬牙松开了鞭柄,合身往地下一滚才躲开了黑箫致命的一击。 从长鞭绕臂到撒手脱鞭也就一瞬间的事情,管鲲在地上翻滚了两步狼狈至极,生怕龙潜趁势追击,从地下抓起两把沙子大叫道:“看我赤练毒砂。” 沙子朝着龙潜扔去,趁他躲闪的空隙,连鞭子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紧跑几步,撞开院子大门头也不回的跑了。 龙潜还是吃亏在看不见,挥袖扫开了沙子,提着管鲲的四象鞭冷笑着摇摇头,并不追赶。 *** 再说归乔松那边,龙潜放开她手后即刻施展开归家的独门轻功——轻霞功——与秦瓤儿和李云周旋。 归家的暗器之所以名震江湖,除了手法独特投射精准之外,轻灵快捷的轻功是一大臂助,就如小鸟的两个翅膀缺一不可。 虽然没有了龙潜无往不利的强劲内力护身,但依托轻霞功拉开与敌人的距离,在两丈之外不断地袭击射出暗器。 这一次终于尽情发挥了归家暗器和轻功的特长,再也不像在玉林庄时那么受限,两丈之外端的是只胜不败的局面,更何况她一身源源不断的暗器足以让敌人饱饱地喝上一壶。 归乔松身法轻盈,一路格格笑着,辗转跳跃之间控制着与他们保持两丈距离,这就变成了一个只管打,另两个只管挨的局面。 秦瓤儿憋屈至极,跟归乔松对阵以来已连中数镖,轻功本就不及对方,屡屡受挫又苦于追她不上,打到这会儿还还不上一招。被龙潜踢中一脚后已是气息混乱,又兼眇了一目,脑子胀痛下,一根筋的只晓得咬牙苦苦硬挨,好在他皮粗肉厚还能挺住。 李云就很惨了,左肩中了一剑,右肩被暗器打中身形挪动受限,面上身上连中几枚暗器,他可没有秦瓤儿的粗厚皮肉护持,早已疼痛难忍气息节滞,眼看胜算无望终于丧失了斗志,一瞅院门在侧也不管那么多了,转身就逃。 归乔松娇笑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想往哪里逃?再吃姑娘一箭。”脚下一点飞身跃起,向李云追去。 几个闪落已逼近了李云的后背,归乔松右臂一挥“呲”的一声,袖箭激射而出狠狠地钉在了李云的后肋上,这一支袖箭乃是机射暗器,比之归乔松手射暗器劲道强了很多。 李云中箭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再没了力气,只得趴在地下直喘。 秦瓤儿终于回过了神,看见十一旗使管鲲已撞门逃走,趁着归乔松追打李云之际转身就跑。也是逃得慌急了,从庄户的后墙上跳下时还重重摔了一跤,也不敢叫疼,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第41章 火毒之法 归乔松放肆地大笑起来,一扫眼,满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天霄子还可以走动,开心地说:“天霄子,咱们合作愉快,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过瘾,实在过瘾。” “莫小看了三河盟,咱们接触了五个旗使,个个都有一派掌门的实力,以后遇上还是小心为上。” 归乔松小嘴一噘道:“怕他们怎的,要不是我手臂先被万不可抓伤,打出的暗器只有平常的六七分力道,我才不虚他们哩,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嘛。” 话音才落觉得这话有点太不见外了,颇觉难为情,掩着口暗笑脸已飞红一片,偷眼看天霄子没什么反应,幸好他看不见自己的窘态。 “咱们去看看何金标。” 归乔松牵起天霄子走到何金标身边,看了看说道:“何掌门应该无碍,除了右臂浸出了血,没有另外受伤,估计只是脱力了。” 再看申山,说道:“这一位面上铁青,好像——” “他中毒了,嗯,还是腐骨掌毒。”龙潜已经搭了他的脉,明了了情况,说道,“这一位必须要救他一救,否则性命难保。阿松,替吾护法。” 龙潜扶起申山,先封了他左手断掌处的血脉,转到他身后运掌抵住了大椎穴,五雷火神功的第三重功力缓缓地输送进去,不一会申山头上冒出了黑烟。 归乔松转过头来逡巡了满院子一圈。 这座庄户是个空置的庭院,马厩已经烧毁,不断冒着青烟,离房屋较远并未被波及到。三十个黑衣人中有十七个已一命呜呼,九个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两人逃跑,两人重伤濒死,华剑派的弟子则全军覆没。 “成了,命虽保住,恐一身功夫就废了。”龙潜收功道。 归乔松舌挢不下,叹道:“那姓秦的功夫竟如此歹毒,打人一掌便毁人一生修为,难怪你被那秦丐头打了一掌只能就地运功逼毒,还被小人用石灰偷袭。这两天除了见识到你这样的绝世武功外,世间还有如此歹毒的功夫,看来我和阿耶久困长安有些井底之蛙了,不知天下之大,还以为不良人就是江湖。” “也没那么可怕,此人若不是因为断掌失血过多,中了毒掌以后得不到及时救治,也不至于此。”龙潜微微一笑道,心中暗道,她还未见识到五雷火神功和火雷掌的毒功,只怕歹毒尤甚。 伸手摸到何金标将其扶起,手掌抵住他任脉中庭穴,在何金标惊恐的眼神中缓缓输送了一股内力进去。 少顷,何金标的呼吸顺畅了许多。 龙潜撤了手掌笑道:“何掌门,咱们又见面了。” 何金标哼了一声,闭上眼并不答话。 归乔松心中有气,踢了他一脚骂道:“直娘贼,堂堂一介掌门,怎的好歹不分、恩怨不明,再怎么说,也是我们救了你一命,还装成死猪一般如此不明事理。” “待他再顺一口气罢。”龙潜暗乐,想起了魏旭不饶人的口齿,笑道,“何掌门,你可知吾为何只在你中庭穴上打入片刻内力?” “哼,你不是真正想救老夫,只是想替老夫续上半口真气好有力气回你话罢了。呵,小看老夫了,若是想折磨我出一口眼睛受损的恶气,那你是看错了人,老夫绝不会讨饶一句。” “不愧是一派掌门,还算有点见识。”龙潜冷冷地道,“心有恶念者,看别人也都是满满恶意。吾有话问你不假,至于逼问、折磨,那是你小人之心度吾君子之腹了。只是你作恶太多,若不愿回答问题,吾自然没必要救你,待这股劲力消散,自会引发你内息混乱痛苦地死去,那便与吾无关,当是你该受的恶果。” 他的话冰冷如万年之雪,让听到的人都心里打一冷战。 归乔松颇机灵,给何金标送上台阶,接口道:“是三河盟要追杀你,枉你自诩是三河盟的走狗,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走狗就成了野狗被抛弃掉,是没用的野狗,知道吗?真不知刚才被人家打上门来灭口时你可有丝丝悔意?如今我们救了你,好言相待却想装硬汉,这是充的哪门子英雄呢?” 一个年轻女子,口中说出了直接撞击其心门的话,何金标顿时满脸涨红怒道:“老夫不是走狗,更不是野狗。” 申山稍稍缓了口气,插口道:“道长慈悲,求您救治我家掌门罢。” “救与不救只在他自己。” 申山转头道:“掌门,悬崖勒马吧,莫怪我直言,两年前我们对你投靠三河盟就心怀不满,只是木已成舟只得接受。你可能没有料到因为有了你这个榜样,导致李云也放弃了原有的立场,更进一步主动搭上了三河盟。其实他的动向一年前便有了蛛丝马迹,我虽有所察觉但实在不齿你们二人的所为,便没有告知你,掌门,醒醒吧回头是岸。” 龙潜道:“你知三河盟为何要将你等赶尽杀绝吗,一是要收回你的令旗,二是他们认为你根本没资格谈条件,就连对等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而你只是单方面认为能跟他们平起平坐,岂能不惹得他们起了杀心,这难道不是一只野狗的结局吗?” 何金标满脸悲愤,恨道:“就知道这令旗没这么好拿,之前老夫还想着有大功于三河盟,便心中存了侥幸贪图掌旗主之位。哈,野狗,还真的是野狗,你......问吧。” 看着何金标闭上了眼,脸上流露出悔恨之色,归乔松知道此人防线已经崩溃,便也不急了,道:“李云那厮只是重伤,要不要我把他拖过来?” 龙潜问道:“好,院子里伤亡怎样?” 归乔松将她看到的情况一一述说,见他还在沉吟,便道:“死的都是华剑派的弟子和那群杀手,若是报官只怕个个都会一身麻烦,各种勘验流程下来恐怕还会牵连陆——老丈还有挥叔他们,干脆一把火烧了了事。” 何金标嘶笑起来:“烧吧,烧吧,华剑派弟子处处都可埋骨,老夫愧对他们,以后定当吃斋念佛赎我之罪过。” “也罢,只有如此了。”龙潜长叹一声,连不良人都有如此建议,看来这是最佳处理方式了,对归乔松道,“你一个人哪里做的了这许多,吾送你九个仆人罢。” 归乔松还在诧异,龙潜已经伸出了手,道:“带吾去那几个被点了穴道的人那里。” 两人一起走了过来,龙潜在这九个黑衣人胸前、身后各拍了一掌解开穴道,由于他们的穴道被封闭较久而血脉不畅,才一解开便一个个瘫倒在地。 归乔松看着这些委顿的黑衣人不知龙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注意到他微微翘起显得有些兴奋的嘴角。 此时若非龙潜眼上蒙着丝帕,她还会看见有一丝得色在其眼中闪过。 这时一瘦小的黑衣汉子才一松泛身体便大喊:“道爷慈悲,您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尚有八十岁老母,今后再不敢作恶了。” 龙潜大声道:“福生无量天尊,各位的穴道已解,但吾已在你们经脉内种下了一丝火雷之毒,你们若不运真气,只按常人一般说话做事便不会发作,只要胆敢暗运内力动武,或者快步逃跑者必定毒发身亡。各位只要老老实实听从这位娘子指挥去做事,三个时辰之内吾会给你们解毒。” 归乔松乐了,拍手笑道:“这个方法好,搬柴火、抬尸体这些常人能做的事情你们正好都能做,胆敢反抗逃跑的必死无疑,呵呵,这样的仆人好。” 片刻后这九人都血脉恢复畅顺,听到龙潜刚才的警告都半信半疑,从未听说过有这般神妙的下毒手法,只是在这二人的威慑之下都不敢胡来。 归乔松一一询问,其中居然有五个是三河盟的死侍,剩余四个是花子门的人,那开口讨饶的叫黄东狗,也是花子门的人。 归乔松安排黄东狗指挥众黑衣人将尸体全部抬进庄户内,哪知那五名死侍同声道:“既然被俘,岂有投降的死侍?”说完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龙潜拉住正要发火的归乔松向她摇摇头,笑道:“随他们去。” 另外四名花子门的俘虏倒还听话,在归乔松的指挥下去搬柴抬尸体,龙潜则远远地走到院角盘膝坐下,并不理会那五名死侍。 清晨的阳光已逐渐从山头撒向了大地。 院子里突然跳起一个黑衣人叫道:“老子去也。” 一名死侍趁大伙儿都在忙碌,也不惧龙潜的警告朝着大门就跑,才跑出两步便摔倒在地,口中哀嚎着犹如野兽一般,还莫名地撕开了衣衫仿佛因为太热的样子,两手不断地在胸口抓挠,不一会儿便将胸口抠的血淋淋的,终于大叫一声吐出两口黑血,抽搐几下死了。 剩下的四名死侍都吓了一跳,全部站了起来,从那人的死状看很明显是极其痛苦的。 有胆子大的走去查看,未发现有被袭击的痕迹,也未在那人身上发现有新的伤痕,最令人恐怖的是一般受伤吐出的血都是鲜红色,但此人吐出的却是黑紫色,且有块状物,仿佛全身血液被大火煮过一般,四人面面相觑,惊恐异常。 龙潜已经听到了发生之事,心道,此人是火毒发作了,看来才想透的种火毒之法确实有效,说道:“想要离开,何苦快跑,慢慢走出即可。” 归乔松听见声响从房中跑了出来,见龙潜依然悠哉地盘坐在地上。 “还走什么走,不知道厉害吗?你们几个别呆站着了,还不快去搬柴火过来。”她老于世故,主动给死侍递上了“台阶”,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呵斥道,“一群杀手而已能知道什么机密消息了?不过是干点活罢了,又没要你们背叛三河盟,较着哪门子的劲呢。” 这几个死侍也不傻,明白是归乔松给他们台阶下,若是再不知好歹,只怕人人都会像眼前这人的结局。 天霄子只说三个时辰后给他们解毒,并未说明三个时辰后毒是否自动化解,若是悄悄逃走恐怕还是有这个风险。既然对方已经宣称不需要他们反叛,只是干点活而已没什么后顾之忧的,也不违背死侍的铁律。 想明白这些四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走来向龙潜一揖道:“帮忙可以,但死了的死侍尸体能否让我们带回?” “有何不可?做为死侍你们应该懂得些许急救术,先去给重伤者包扎救治吧。”龙潜点点头道。 那几名死侍都躬身一揖,随着归乔松过去帮忙了,有人从身上掏出药包默默地去给伤者救治。 龙潜盘坐在地上,回想着刚才的事情,确定了才推导出的火雷掌最新运用之法是有成效的,这证明了自己又摸索出一条武学路径,心中暗自得意。 原来火雷掌是五雷神掌中最特殊的一路掌法,它没有金雷的罡猛、木雷的快捷、水雷的绵柔和土雷的运化,却是唯一蕴含了火毒暗劲的毒掌功夫。 施展火雷掌时会在丹田里蓄积起火雷内劲,一旦击中敌人,会迅速生成一股专门破坏敌人血脉的内力之毒,是为火毒。 中毒之人的血液就像被高温蒸煮过一般,凝结成块状呈现紫色,三个时辰内必死无疑,而此毒只能以火雷掌逆行之术将这股火毒抽回才能解。 看着很耀眼,龙潜曾经认定火雷掌就是个鸡肋。 除了能与五雷火神功并用产生两倍的威力以外,它所蕴含的火毒攻击实在是不敢恭维。 还在衡山时,他多次尝试打出火雷掌,却很难在测试用的目标物上产生火毒伤害,原因是火毒随着内力喷发而出,收掌时也会瞬间撤回,在目标体内最多只余留一成左右的火毒。 倘若敌人内力深厚三个时辰内便能将毒逼出,即便逼毒不成,这一成的火毒最多让敌人病痛一个月便自解了。 除非火雷掌触及敌人身体时,略微停顿充分释放出火毒,才会实实在在的形成火毒伤害。但在打斗中,对方岂会等你停顿下慢慢施为?这就是他认定的鸡肋了。 第42章 审问金标 不过这种攻击一旦成功,效果确实可布,就对目标物造成的伤害分析,敌体内已呈现焦黑一片当是迅速毙命,跟五雷火神功展示出来的效果差不多。运用得好的话还能控制输出的力道,让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长时间慢慢体会火毒的残酷折磨直至毒发身亡。 为此他曾问过师父,白云先生的解释是,本门功法目前只传承了两代,还未经千锤百炼至化境,偶有不足很正常,需所有弟子甚至几代人殚精竭虑进一步完善。 还说,能发现问题不算什么,解决问题的才是高手。 所以龙潜一直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运用这一绝世神功,不光是要尽展其威猛无匹的打击力,更要在力度和尺度上尽量做到圆转如意。 思考了很久,总感觉解题之法就在眼前,似乎跟自己所练的武功有关,可又觉得好像很遥远、很茫然,那一层面纱总是难以戳破。 就在徘徊于这层面纱之外,思绪将通未通之际,跟十一旗使管鲲的打斗一下子揭开了这层面纱,立刻打通了困扰在他脑中难以解开的难题,而解题的启迪就是对方内力的使用之法。 当时管鲲扭动着长鞭要缠绕龙潜的手臂,随着长鞭的抖动其内劲运转也跟着螺旋扭曲起来,这便启发了他,可以借鉴管鲲的方法,改变火雷掌的内力运转方式,而改变的手段便是土雷掌法,这确实是自己已经练的武功。 土雷掌法有稼穑之功,可将对方的攻击力转化为反击之力,运掌的特点就是将自身内力形成太极旋转。 只要出掌时提前将火毒暗劲藏于掌中,以太极旋转使之形成螺旋转动,再一掌拍出,收掌时这股暗劲就不会同步撤回,而以螺旋转动之姿留存在敌人体内。 还可根据对敌所需,或者十足十的暗劲送出立时在敌人体内爆发,或者加快螺旋转动只送出两三分力道,便能实现将火毒较长时间留存在敌人经脉之中,形成潜伏,定时爆发。 这还得益于当时双眼不能见物,只凭感受对敌,所以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内力的运转方式。若当时是明眼对敌,一眼看出了鞭梢的变化,立刻便拆解了,也失去了这个感悟的机会。 当时还在打斗,龙潜触类旁通开辟出新的武学意境,开创了新的运用之法,立时将此境界提升到了最上乘的武学,这让他欣喜不已,一瞬间走了神,立刻被管鲲的长鞭缠住了手臂。 要是以佛家的顿悟来解说的话,龙潜在这一瞬间的感悟,其实是在武学意境里走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仿佛投身于大海之中,在惊涛骇浪里搏击了几天几夜后终于全身而退,出水的时刻是满身金光,驾着祥云上岸。 既然想通了这一点,龙潜便决定在这九人身上试验一番,他给每人各拍两掌,先解了被封的穴道,第二掌便将蕴含了三分螺旋转动的火毒暗劲打进他们体内,这个方式可以形象的称之为种下了一丝火毒。 根据所种火毒的力道,控制好触发的节点便不用担心他们反叛、不听指令或者逃走。 这便是龙潜下山历练至今,在武道上的最大领悟,只要一想起便暗自得意。 *** 这时龙潜听见归乔松在吩咐:“黄东狗,去把申山还有李云扶过来,安置在院外两侧。” 申山和李云都受了重伤,死侍分别给他二人做了包扎,归乔松也不怕他们相互寻仇,吩咐完就一手提起何金标,一手牵着龙潜走到远处一个树荫下坐好,说道:“可以说话了。” 龙潜暗暗称道归乔松的安排得当,便向何金标问道:“何掌门,先说说亚巴山的事情吧。” 何金标老于江湖自然知道归乔松这样的安排是给他留着面子,否则在手下面前吐露掌门所做的恶事,只怕将来再无威信统领门派了。 “唉......那是两个月前,老夫......我接到一张拜帖,是玉林庄的林一鸣,他曾经与我在亚巴山上见过一面,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本想出于客套寒暄几句便把他打发了。” 何金标偷眼看了看龙潜的表情,继续道:“哪知他一见面就要求屏退左右,开门见山就问我是否能见到三河盟的旗使。我自然是推脱,他便说有对三河盟致命的重大消息,要求我引荐旗使。当时我哪里信他,便想起身将他赶走,他却说,‘如果这个消息能够让亚巴山受到致命一击呢?’这便引起了我的兴趣。” “为何一提到亚巴山你便来了兴趣,你们有梁子?”归乔松插口问道。 “梁子倒是没有,还不是因为前几年亚巴山仗着三河盟撑腰,代旗使管束我们几家门派,大伙儿被他们欺凌得狠了,早就憋着一口怨气。归二娘子,别怪我说亚巴山的坏话,咱们都是江湖中人,手段不毒辣些哪里管得住这些无法无天的人,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做。只是大伙儿虽然知道是这个理儿,可就是受不了别人的管束,又不敢说三河盟的不是,便将怨恨记在了亚巴山的头上。” “哼,要入别人的盟,自然要服别人的管,只怕你真正痛恨的是夺不到令旗又被别人管着吧,你说的那些无法无天之人,怕是也包括你何金标在内。” “是是,当时林一鸣说他手头上掌握了亚巴山的秘密,必须要找到旗使才能揭秘,只要一揭秘,亚巴山必然会被连根拔起从此将从江湖中消失。我当时便猜,他说的致命秘密肯定是指亚巴山隐瞒了大量的收益没有上交,其实这档子事儿是可大可小的,于是我便在心中盘算着,若促成此事能分得多少好处。” 龙潜问道:“你说的收益,可是指三河令旗带给你们的抽成?” “正是,掌旗主可以在自己的地盘里坐地分赃,凡在其地盘上开扒的,拦路劫道的,打家劫舍的,事成之后都要孝敬三成利,否则就会被赶出这个地盘,甚至还会被三河盟追杀。别小看了这份孝敬钱,少说一年也能净收六七万缗,多的也有差不多十万缗。” “有这么大的利益吗,那你们不是富得流油了?可是邵大当家的不是说还要上缴给三河盟其中的六成吗,剩下的连抚恤伤亡的兄弟都不够,你说的当真?” 归乔松也不解地问:“是呀,要说三河令旗没什么赚头,很难解释你们会这么拼命去争夺,只是哪里会有你说的这么多纯利。” 道上的这些事情龙潜确实不懂,跟着又问道:“若是在你们地盘上作案的人隐匿不交,你们又从何得知该找谁,该收多少银钱?” 归乔松笑道:“天霄子你有所不知,很多案子官府是破不了的,但道上的人却会知道是谁做的。早晚的事,反正他们也不管破案,只需要知道是谁做的,不愁找不到正主要银子,这便是官家和江湖的区别。” “正是如此。道长、娘子你们有所不知,那是亚巴山不会经营,他们从来都是老老实实一本账簿如实上缴给三河盟,不像乌甲帮他们都是两本账簿,稳稳地赚个盆满钵满。混江湖的,除了拳头硬还得懂得经营之道才能长久。” 归乔松还是听得纳闷,问道:“什么一本账簿两本账簿的,说明白些。” “说穿了也简单,就是有些抽成收益不入账,单独另外做一本账簿,这一部分就不用再上缴那六成税了,不就是纯利了嘛。这种坐地分赃的事怎么能笔笔都入账,自然是给旗使看的是一笔虚账,给自己的是一笔实账。亚巴山老老实实的每一份抽成都如实入账上缴,所以他们每年上缴的是最多的,使得乌甲帮、骷髅寨还有花子门屡屡被圣使呵斥,这也使得那三家帮派恨之入骨。” 归乔松不屑道:“难怪你也习惯了算计,要找林一鸣要一份好处才给他引荐旗使。一群乌合之众,你们眼中只有利益,哪里还有江湖道义、江湖规矩?” 龙潜道:“如此说来那三家恐怕暗自吞了不少,亚巴山如实上缴自然是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一听说要攻打亚巴山便都积极响应了。再加上你说之前老被亚巴山欺凌,吾料其中既有他们行事过激之处,更有你们害怕三河盟,把怨气撒到了亚巴山的成分。嗯,接着说。” “道长说得没错,当时我也只是简单地往这个方面去联想,但毕竟是动了别人的利益,便也不太上心。哪知林一鸣过了两天又来,直接就摊牌了,说只要我能帮忙联络上旗使,就可以保证我今年能得到一面令旗。他见我只是心动并不行动,便抛出了最后一张牌,说亚巴山意图跳反已经拜托他为中间人去联络官家,如果我再不肯帮忙,他就把这个大功劳送给乌甲帮。” 龙潜说道:“林一鸣果然蛇蝎心肠,邵幕达应是深知三河盟的贪婪狠毒所以一再拒绝推荐他入盟,本是好心不愿朋友堕入深渊,哪知竟被他怀恨在心,唉,真是所托非人。只是这林一鸣怎的就让邵幕达如此信任而委托他去联络官家呢?” “这个问题在我半信半疑时也曾问过林一鸣,他为取信于我只能和盘托出,说是邵当家的四个月前便故意释放出一些有关三河盟的物证和消息给了武强县,以期引起官家的重视,哪知消息在饶阳郡便泄露了,没多久那县令还被弄死掉,这条让官家主动来招安的渠道便给堵死了。” 龙潜听到这里,顿时竖起了耳朵,连三河盟的人都提起了县令被刺案,从两个渠道——官家张见诚和三河盟——都能印证此事,看来应当不假,脱口问道:“那县令被杀,你可知三河盟派出的杀手是谁?用的什么凶器?” “这些我都不知道。” 归乔松若有所思的向龙潜说道:“邵姨父既然早有此心,为何不早些联络阿耶呢?” “或许他也有顾虑吧——何掌门你继续说。” “那姓林的说,原本邵当家的把跳反这事暂时放下了,直到有次林一鸣去亚巴山喝酒,吹嘘他在太原府有亲戚族人在做官,邵当家的便留了心还拜托他联络官家。一开始也没透露要干什么,只是姓林的够警觉,邵当家的也没什么防备,被他几番试探下来,便猜到了亚巴山要跳反。” 归乔松插口道:“邵姨父其实不完全信任林一鸣,否则他也不会在二十多天前给阿耶写信,要求面谈,他想谈之事应是希望不良人插手来招安罢。” 何金标继续道:“我当时也大吃一惊,怎能放手将功劳给了乌甲帮,便一再询问了刚才那些细节,确定他所言非虚,就约好三日后叫他再来,我请简旗使到华剑派来喝茶。果不其然简旗使一听也是大吃一惊,一再追问和核实,那林一鸣趁机请求加入三河盟,还承诺愿将玉林庄的资产敬献给三河盟做见面礼。那简续倒是乐呵呵的,交代三日后再到华剑派见一面。” “林一鸣倒是不计后果决然攀附三河盟这颗大树,以出卖兄弟背叛道义来换取掌旗主资格,真是畜生不如,后来呢?” “三日后简续带了一位戴帷帽的人来,介绍说是排行第一的大旗使,然后又再一次从头至尾细问了林一鸣一遍,听完后当场表彰了他的忠心,答应吸收他入盟,还承诺夺旗大会上奖励他一面令旗。临分手时大旗使嘱咐他全力配合亚巴山安心做好中间人,其余的不管。” “所以林一鸣才得机会来主持你们的夺旗大会。” “正是,眼看他们谈好就要分手,而我却没得丝毫好处,一急之下便也拉着大旗使说我这牵线人也是担着风险,华剑派万万不是亚巴山的对手云云。” “这是邀功请赏了,怕是你被灭口的祸端便是此时种下的吧。” 第43章 好心坏事 何金标叹口气道:“当时大旗使便承诺可让八旗使保证我安全无虞,趁着他心情好,我再次恳求看在首告立功的份上,今年也应该分华剑派一面令旗,唉,如今想来有些操之过急了。 “那大旗使倒是笑着答应了,要我跟十二郎、十三郎好好计划一番,说是盟里分派出去一面旗很简单,分派两面就得要大伙儿心服口服,至少场面上的事情怎么都得走一走,还让我保密,不要再管亚巴山后续的事情了。” “哼,一场阴谋就在你的接洽下展开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归乔松恨恨地道。 何金标道:“唉,说得也是。夺旗会上卡小环无意中的出现,让我一下子抓住了可以满足大旗使说的做足场面的机会,便故意砍了他一条手臂。谁成想三河盟如此歹毒,当面答应分给我一面令旗,事后却安排人背后捅刀,杀我泄愤。 “说起令旗,我也是事后才了解到,那林一鸣更狠,私下承诺分给分管河北道的旗使每人两成利,所以简、王两位旗使才这么卖力地扶他上位。” “一群蝇营狗苟之徒,亚巴山的事情清楚了,再说说三河盟还有旗使的情况吧。” “三河盟行事诡谲,盟主行踪飘忽不定,常年戴一虎首面具,除了两位圣使几乎无人见过其真容,有事都是左右圣使代传。对了,盟里人也称这两位圣使是‘疯狂双使’,按理说祆教的使者应称为‘光明圣使’才对,为何叫他们疯狂双使就不知其原因了。” “呵,你也知道你们都入了拜火教吗?正如邵大当家所说,自己有祖宗祠堂不拜,却去拜个胡人,简直不可理喻。” 何金标面露惭色。 龙潜问归乔松可知“疯狂双使”是哪个,见后者摇头不言,便继续问何金标道:“其他旗使呢?” “旗使平时都难得一见,就连我也只认识简续。大旗使虽然来过华剑派,但他姓甚名谁面容如何我都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亚巴山跳反的事,我甚至都想不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万不可竟然就是八旗使。当然十三旗使的名号是如雷贯耳,但都是只闻其帮中称谓没有见过本尊,其他的我真的所知不多。” 龙、归二人又“对视”一眼,两人经过这两场架竟然有了些许默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审问至此,让龙潜忧心的是,三河盟号称纵横河北、河东和河南三道,那么派发出去的三河令旗恐怕会不少,每家都提六成利,那三河盟不是富可敌国?一群恶人手上掌握了大量银钱,他们想干什么? 这时黄东狗跑来一揖,问道:“道爷,姑娘,全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放火?” 归乔松道:“去吧,顺便把申山和李云提来。” 黄东狗将申、李二人逐一搀扶着走来放下,鞠一躬便回到院子里放火去了。 何金标看着身边的二人长叹一声,悲从中来。 申、李二人合称华剑二老,都是何金标的师兄,三人一向关系亲密,做为华剑派的核心支柱,一直都被何金标所依仗,如今一个武功被废,一个成了叛徒,怎能不让他心酸。 归乔松见李云和申山的伤口都被包扎好了,便问道:“李长老,你若不想这位道爷也给你种上点火雷之毒,便痛痛快快地把三河盟的事招了吧。” 李云道:“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好说,你们杀了我吧。” 龙潜冷笑道:“此时还妄充好汉,当初为什么选择给人做狗?” “哼,成王败寇,随你怎么编排了。”李云涨红了脸,狡辩道。 “你这直娘贼,别以为只有天霄子能给你种下火毒,要知道姑娘的外号叫什么,像你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不良人不介意将所有手段都叫你尝一遍。”归乔松生气道。 申山忽然插口:“道长慈悲、姑娘见谅,能否请二位高抬贵手饶了李长老一命?冤家宜解不宜结,所幸他还未铸成大错。” “华剑派二十八名弟子因他死于非命,真不知你所谓的未铸成大错如何解释?不良人中若有这样的叛徒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申山尴尬地道:“不管怎么说毕竟与他同门一场,虽然在下也恨不得立刻就砍他一臂报仇雪恨,只是如今掌门重伤,在下武功已废,二代精英弟子折损殆尽,华剑派不能就此销匿于江湖。” 龙潜和归乔松不由得都侧过脸来看着申山,那神情仿佛在说干我何事。 李云怒道:“姓申的,不要你卖好求情,老夫断你一掌,只管来报仇就是。” 申山抬起头悠悠地道:“师兄,你我同日拜入师门,您一直很照顾我,记得我曾贪玩不小心引燃了藏经阁,被师父打得半死,是你主动替我背锅,连带师父也把你痛打一顿。 “当时我们被关在黑屋子里,饿得眼冒金星,还是你从怀里掏出一个浸了血的饼子跟我分着吃,虽然我们满身伤痛,但小黑屋里却充满了欢笑,这些点点滴滴小弟都记得。”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益?”李云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狰狞的脸庞也柔和了下来,两行老泪止不住滚滚而下。 归乔松道:“明明几十年的师兄弟,为了一个毫无底线和原则的三河盟闹成这步田地,何苦呢。” 何金标道:“我来替他说吧,原定夺旗大会结束华剑派便要返回宗门,大家常年行走江湖都有个习惯,为防万一都会提前约好汇合点。 “华剑派定在此处一间空置的庄户汇合,李长老应该是把我们汇合地点透露给了三河盟,以期将我们一网打尽,杀掉几十年的老兄弟,屠尽尊崇爱戴你的晚辈弟子,然后顺理成章登上掌门宝座,是吧?” 李云面带愧色,泪流不止,但依然一言不发。 “愚蠢,跟老夫一样愚蠢。”何金标继续道,“如今江湖混乱规矩沦丧,老夫选择投靠三河盟只是想为华剑派谋一席之地。这几年还算忠心耿耿,不也落得个过河拆桥,说杀就杀的地步。老夫就是前车之鉴,师兄还不醒悟吗,你这是堕了魔道,罢了罢了,不说也罢,申长老都能原谅你,老夫有何不能?” 龙潜问道:“李长老,何掌门说的便是你们的颠覆计划罢。” 李云惊道:“道长如何得知颠覆计划的?” 龙潜道:“吾料这颠覆计划不是只针对华剑派一家吧,凡是加入了三河盟的门派他们应该都有这样的预备,一边以各种诱惑拉拢帮派入伙,一边又在你们内部扶持反对势力,一旦条件成熟便开始实施颠覆计划。 “像你们这种因颠覆而夺权上位之人大多根基不牢,只能事事听从三河盟的指令,哪怕是出卖手足残杀兄弟也不得不为。就连胆敢提条件的,也会被视为有了反骨而赶尽杀绝。” 大家看着李云惊诧的表情就知道龙潜所言皆实。 这一结论,是龙潜根据所见所闻一点点分析判断得来,话虽由他口中说出,其实他的内心也是震惊不已,这般大胆的推测他内心其实很希望李云能够大声驳斥,不料竟然被证实是真,如此看来三河盟的的确确不可等闲视之,其所图非浅。 归乔松咋舌道:“天霄子,这三河盟如此行径,除了让这些新上位之人老老实实做一条忠实的狗还能做什么?他们太可怕了。” 李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嘴唇嗫嚅着反复念叨:“不是狗,不是狗。” “师兄,回头是岸吧。”申山道。 “李云你去吧,华剑派从此没了你这号人物,你......好自为之。” 何金标说这话就意味着已经将李云逐出了门墙,这对一个江湖人物来说莫过于宣判了他江湖生涯的终结,因为没人敢跟一个被门派除名的人打交道。 申山叹道:“师兄,也许你的选择有什么不得已,但都过去了,算了,咱们都是一只腿迈进了黄土的人,还图什么呢?” 终于李云的脸色变得惨白,嘶声笑道:“好好,老夫背叛宗门,还伤了申长老,你们随时来报仇便是,用不着卖好,老夫不领你的情。” 何金标悲愤地道:“报仇?报什么仇,所有的仇都是因我而起,都是我一人担着,你......去吧。” 李云也不施礼,头一甩转身走了。 归乔松冷冷地道:“姓何的,你装什么好人呢,我们捉的俘虏凭什么你随意就放?” 何金标悻悻地道:“我自然知道后果,天霄道长、归姑娘,华剑派的错都是我何金标一人的责任,与他们二人无关,是我将路引错了,怪不得他们走歪,有什么不满,都我一人承担,是杀是剐都是我一个受了。” 归乔松还要说话却被龙潜伸手挡住了,笑道:“放就放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该走了。” 这时庄户里已经燃起了大火,那八名黑衣人也抬着六具死侍的尸体走了过来,黄东狗叉手施礼回话道:“两名伤重者救治时还是死了,一并都烧了。” 那四名死侍走来说道:“事已办妥,请赐还我们兄弟的尸首。” 龙潜站起身在这四人胸口各击一掌道:“火毒已解,若各位从此安身立命不与人动手自然无虞。” 那四人都感到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了,站在原地个个都大汗如注。身上再没了灼热的感觉,知道已经解了火毒,但汗流不止,这只能说明......都惊恐地看着天霄子,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少顷,汗一收,四个人垂头丧气地抬起六具尸体走了。 归乔松叹口气没有吭声,龙潜知其意,轻松地道:“放心,吾自然不会轻易放这些死侍回去继续作恶,已经在他们胸口各拍一掌,既解了火毒也毁了他们的紫宫穴,从此那四人的武功已经废掉,若他们安心农耕也能得个善终。” 归乔松很认真地道:“天霄子,你可知死侍若是没了武功,除了自杀只剩下被杀了,这几人回去肯定都活不过第二天。唉,他们明知都是死依然决定返回,可悲,不过呢,这也是他们的命......” 龙潜被震惊到了,原来一番好意竟还是好心办了坏事,一厢情愿地想着不伤人命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放他们回去后自然会感念今日得以重生,然后好生做人,不料还是将他们送上了不归路。 终于理解了死侍之所以叫死侍,死便是他们的归宿,只是如何死法不同而已,唯独善终对他们而言是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心中暗道,毕竟还是江湖经验浅,一番好心又给办砸了。不过由此也能看出,死侍是一股可怕的力量,不可小觑,他们没有是非,没有对错,只知效忠,只不知三河盟还有多少这样的死侍。 龙潜还是有点不服气,问道:“难道不废掉他们武功就放回去继续作恶?若是你该如何处置?” “乖乖学着点。”归乔松得意地叫来剩下的四名黑衣人问道,“你们都是花子门的诡门中人吧,哼,作恶多端死有余辜,现今被我们擒下,只有废去尔等武功自生自灭去吧。” 龙潜旁听着她的处置措施,见状心想,不还是废去他们武功放归嘛。 一黑衣人急道:“道爷说了我们只要听话,三个时辰之内给我们解毒的。” 归乔松笑道:“没错,三个时辰之内咱们可以走到饶阳郡太守府,你们可去官家自首,那时这位道爷自然给你们解毒,只是毒虽解武功必须废掉,若想保住武功嘛......” 说到关键的地方归乔松故意停顿下来,黄东狗满脸的讨好忙道:“小人愿意给姑娘做狗,小人早想洗手不干了,情愿听从姑娘安排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做您的狗。” 其他三人也积极地拱手称是。 “是不是诚心洗心革面......空口无凭,这得依着本姑娘的规矩来,你们是不是真心听我的,咱们还得慢慢走着瞧,不急于一时,都跟上——天霄子,咱们走吧。” 第44章 研究五雷 龙潜暗乐,看来她还有后招对付他们,真是恶人还得狠人磨,虽然不知归乔松最终将如何处置这几个黑衣人,倒也乐得拭目以待,旁观学习了。 申山急忙道:“道长,您答应救我家掌门的。” “吾自然会替他撤去穴道内暗藏的五雷火内劲,至于救人......你们自己种的因便需自受这个果,吾不取尔等性命已是宽容,没有义务还要救治你们。” 何金标突然走来说道:“若要对付三河盟还需官府出面,但无人首告官家也是不管的,我愿自首作证以赎罪。请道长、姑娘看在我诚心认错的份上,救人救到底,带上申长老一起到饶阳郡吧,他,他不能留在此处否则必死无疑。” “你愿意自首作证?” “愿以我之身首告,只求道长救申长老一命,将他带到饶阳郡即可。” “也罢,何掌门到底是有担当之人,吾可以将你二人带到饶阳郡,届时你去自首,申长老则自行养伤吧。”龙潜捋着右耳的悬头穗,偏着头想了想道,“你将三河令旗交给吾。” 归乔松接过何金标递来的令旗,带上龙潜走到一旁,悄声道:“何金标这个老狐狸鬼得很,他不说他们二人全无自卫能力想求咱们庇护,只说要去自首,条件还只是将申长老带走,只字不提自己。你想啊,若我们同意他自首了难道还会留他独自在此吗?这就变成咱们有义务保护他们安全离开此处,送他们去官府了。” 龙潜将令旗揣入怀中,微微一笑道:“无妨,与小人计较细节便会失了方向,咱们只从大处着眼便可。” 正说着,黄东狗已经将华剑派还余留在院子里的三匹马牵了过来,归乔松和龙潜接过缰绳各自翻身上马,剩下一匹则牵着。 归乔松将龙潜的马缰挂在黄东狗腰上叫他押后,自己则骑马打头引路,黄东狗等四个黑衣人两两搀扶着何金标和申山走在中间,一行人默默地跟着她朝着来路走去。 龙潜骑在马上呼吸着林间的清新空气,暗自将五雷火神功在经脉中运转了一周,丹田里依然没有感受到那种快要突破境界前的凝稳厚重感,之前在突破前六重境界时都会提前感受到丹田里的变化。 其实五雷火神功的每一重境界修炼到了最后关头时,都可视为是一次瓶颈,只是能否顺利突破罢了。龙潜在第七重上始终无法突破,正如白云子所言,“须得大体悟、大机缘才可。”看来目前还是在体悟和机缘上不足,那便继续安心历练好了。 想起师父还说过,本门武功创世只历两代,须尽可能弥补漏洞、多方打磨才能发扬光大。 紫箫剑法是师祖、师父两人倾力打造,威力巨大,但龙潜却对五雷神掌情有独钟,一有时间便开始琢磨。 他喜欢琢磨事儿的这股子劲头,常得师父的赞赏——修道上或许不如大师兄,但武学的领悟上却远超师兄,甚至白云子——这还是白云先生的亲口点评。 五雷火神功和五雷神掌就像一对孪生兄弟一般不能割舍,只是五雷火神功作为道家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是站在最顶层的宝塔尖上的存在,修习的条件和要求更高,须得满足两个条件,首先须得学会“玄元功”,否则后劲不足难以为继,其次得懂五雷神掌,否则会遭真气反噬而亡。 五雷神掌原本只是导引五雷火真力的运气法门,若无此路掌法的导引,真力将不受控制无法纳入丹田。修炼时间长了,真力得不到疏导会在经脉中越蓄越多形成堰塞,终将经脉爆裂而亡,故而修炼五雷火神功若是不懂五雷神掌则有害无益。 传至龙潜这一代,五雷神掌已经演化为以其名为总称的五套攻防兼备、威力巨大的武功掌法,为契合五行在经脉中的运行方式而以道家五种雷法来施展,即,金、木、水、火、土五雷,五路掌法。 金雷掌,顾名思义,劈金断玉最是罡猛,掌法没有繁复的变化,每一掌都是威力强劲、罡猛无比。木雷掌,在掌法上跟金雷掌一样,都是去繁就简,威力上虽不显着但速度奇快,曲直发散以快见长,可称为快掌。 水雷掌,掌势招法最多,变化最繁,如水润下沉降绵柔厚密,掌法一起绵绵不绝不止不断,掌势特点是守多攻少,于绵柔之中反震之力犹如波浪般一浪高过一浪,可做为护身掌法。 火雷掌灼热炽烈暗劲不断,蕴含的火毒可伤人于无形。土雷掌则有稼穑之功,内力形成太极旋转,可将敌人的攻击力转化、运化变为反击之力。 五雷神掌中只有火雷掌的内劲与五雷火神功最为相似,二者的运气法门相辅相成,若只在体内经脉运行则起到引导真力的作用,但二者配合施用对敌的话,则能瞬间爆发出两倍的威力,这就叫做“火掌并用”。 这暴增两倍的威力就相当于有三个龙潜同时出手对敌,其掌力之猛、威力之强可谓排山倒海、无坚不摧,就算是摧山拔岳也不费吹灰之力,这在同等级别的武者中简直就是无敌,端的是武林中最强的武功搭配。 只是火掌并用的后患也很明显,甚至会很致命,其弊有二: 一是,发力后就无法停止,直到内力耗尽。 原因是这种罡猛遒劲的打击力是以消耗施用者的内力来激发,一旦发力,无论有敌无敌内力都会喷涌而出无法停止,直至耗尽。若是中途停下,那股喷薄而出的内力便会反噬自身。 白云子和“独狼”兰傲恶斗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败,最后是以火掌并用之术打跑了兰傲,结局就是内力耗尽受了重伤。 二是,可持续打击的时长极短。 这种强劲的打击力根据五雷火修炼境界的不同,可持续时间也长短不一。 以五雷火神功第一重境界来施展火掌并用,最多能打出两掌就会内力耗尽,但这两掌的威力相当于江湖四流高手顶阶的水平。 龙潜已是第六重境界,六九之功,最多可支撑半炷香时间。 半炷香内掌法威力可当江湖一流高手初阶的水准——当然这只是粗略评价,在搏斗中各种情况都会发生就不在研究之列了——半炷香后将全身脱力,内力耗尽,几乎连常人也不如,须得静坐行功三天才能恢复。 要不是有此顾虑,在玉林庄被围困时,龙潜就想用此功法突围了。 当时若是使出,或许可以顷刻击毙围攻者中的六七人,只是场下还有近四百人,在半炷香时间内绝无可能全部解决掉,一旦内力耗尽就只能等死了。 这也是白云先生一再告诫,五雷火神功不可与火雷掌擅用,“妄施不藏必受反噬”的原因,当然这个告诫是专指火掌并用的情况,只要两者分开运用却无此后患。 五雷火神功威力巨大几近完美,可见师祖当年是如何的殚精竭虑以大智慧创出了这门功夫。只是龙潜还想精益求精,琢磨如何把这样威力无匹的强大力量做到可控,能有尺度的释放。 一个月前,在相州的屋顶上对温不空施展五雷火神功时,就感到了力度掌控的生涩,轻轻一掌便在其腹部留下了一个焦黄的掌印。 要说与人打斗给敌留下伤痕那是无所谓的,但只是略施薄惩就要留下这种恐怖伤痕就过于霸道了,若暂时找不到解决办法,也无所谓了。 另外就是在玉林庄中了腐骨掌毒,这给他的感受太深刻,那是在大意未加防备时被对方先以毒掌击中,就如同被人先下手为强一样。 今后若要对付毒掌功夫须得先运起神功护体,再以这至阳之力将其毒功封堵在外并反震回去,还能对敌形成反噬。若是同时将自己的强劲内力输送过去,形成两股内力的叠加攻击,将有不可想象的效果发生。 *** 正想着,龙潜感到前方情况不对劲了。 询问归乔松得知快到跟挥兴等人分手的树林附近,便举手叫大伙儿停了下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归乔松问道。 “情况有变,对面人数不少,阿松小心。”龙潜很坚定地说。 归乔松已对龙潜完全信赖,听言后立刻在手中扣住几枚暗器,几人还在惊疑不定时,就见赵强已在林间小路边翘首以盼了,远远看见龙潜等人走来高兴地挥手大叫。 “哎呀,等了你们好久,可算是回来啦。”赵强跑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他们是......” “这些人是俘虏,怎么就你一人?”归乔松抢先问道。 “前方何来数十人,出了什么事,你们可都安全?”龙潜问道。 两人都骑在马上问话,并未下马见礼。 赵强很惊讶地道:“天霄道长,在下对你......真是佩服得啥都不说了。都安全,大伙儿很好,连张参军也醒了,只是还说不出话。 “您老察觉到的数十人是搜救察事厅子李建宁的一队折冲府兵马——就是远远放出联络蓝焰的那队人马——你们走后他们就寻到了我们。还好都是折冲府兵,大伙儿没起冲突,倒是那李建宁说一定要等你们回来,见个面再走。” “府兵们如何能寻到此处?是了,肯定是那小子沿路留下了标记。”归乔松悻悻地道。 归家号称追踪术天下第一,她这一路行来居然没有发觉,可见察事厅子也有其过人之处,当然她的心思都在跟天霄子聊天去了,并未注意到这些。 龙潜略一沉吟道:“阿松留下,吾随赵兄过去瞧瞧。” 赵强乐了:“不至于,不至于,双方的身份都核查过了,对方还有宫里的中使带队。嘿,察事厅子果然都是通天的手段——就怕你们误会,挥头儿才叫在下远远来迎你们。” 归乔松很豪爽地笑道:“怕他怎的,天霄子咱们走。” 赵强带路,大伙儿顺着林间小道走出半里远,到了林中一处比较宽阔的土坡上。 归乔松见此处未曾走过,也不知阿姊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周围一圈都是密林,只土坡中间稀疏的几棵小树,相对比较隐秘,南北各有一条小道通往远方。 土坡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大伙儿见了面互相都吃了一惊。 陆全城等人惊讶的是龙潜去时只是两人,回来却有八人。 归乔松吃惊的是对面多了五十名折冲府骑兵,个个刀枪鲜明,龙马精神,但都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站在土坡上。 李建宁叉手笑道:“天霄道长回来就好,李某有礼了,这些卫士都是来寻在下的,莫要误会。” “李兄好大的阵仗。”龙潜下了马回礼,静静地回答道。 “这次多亏道长仗义出手,我等才能逃出生天,有了此番经历也算是缘分,在下一定要等你回来道个谢才能走,不能缺了礼数。”李建宁呵呵笑道,“道长眼睛受了烧伤,不如随在下回去,自会安排医家国手为您医治,绝对保证药到病除。” “李兄客气了,些许小疾不劳费心,若是早知李兄有这么强的后援,哪里还轮得到贫道强出头,没的叫人笑话。” 李建宁听出天霄子的挪揄之意,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道长一身惊人武功可有意入仕?” 这已经是明确暗示,在为察事招揽龙潜了,看来只要他点头答应便能立刻加入察事厅子。 “多谢李兄青睐,小道初离山门才入江湖,就手头这点微末技艺还不敢妄自尊大,还是先尊师命历练游学了再考虑其他,还请李兄多多海涵。” “也好,在下尊重道长意愿,人各有志,不可强勉,若有一日道长来长安须给在下机会为您接风洗尘。”李建宁很是豪爽,见招揽不成也不拖沓,从怀中摸出一物抛给龙潜,道,“到了长安可在永兴坊凭此物寻在下,期待与你把酒言欢,长安再见,告辞了。” 第45章 推事察事 李建宁哈哈一笑,翻身上马,向各位一抱拳带上五十名骑兵一阵风地朝着北向的小路走了。 龙潜接过李建宁抛来的东西,入手一摸温润光洁,知是一块极好的玉佩。 脑中回想着从看见他被魏旭和施清寿绑在马上,再到玉林庄之后的种种过往,此人也算经历了几番危机,好像从未见到他有过一丝恐慌,年纪不大却有种稳如泰山的大帅风度。其言行颇有股豪气,只是行事有些让人琢磨不透,料想察事作为太子的私署,察事厅子必然也是非凡之人。 归乔青走近来说道:“天霄道长,玉林庄一战,这个察事厅子明明埋得有后手却不召唤,危急时还放出响箭报平安不叫其援手来救,放任咱们拼命搏杀,坐收渔翁之利甚是狡猾。” “归大娘子所见甚是,其目的是什么还不好猜,但此人胆识颇壮,玉林庄一战已是危险万分,依然履之如平地并不慌乱,可见察事之中颇有能人。” “他恐怕不是一般人,长安永兴坊住着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另外他还知道我们不良人的祖训,我猜他的身份......总之不简单。” “怎么,你们的祖训是不传之秘吗?” 归乔青咬着嘴唇犹豫地道:“只有不良人的高层核心才会知道......祖训的事情不说也罢,但你要小心此人。” 龙潜微微一笑将玉佩揣入怀中,懒得去猜测他的身份了。 这个时候,归乔松已经叽叽呱呱兴奋的将刚才一番遭遇说给了大伙儿听,大家这才知道他们竟然又遭遇了三河盟的旗使,捉来的俘虏里面有花子门和华剑派的,但都不齿何金标的为人,没人跟他打招呼。 赵强取出食物分给龙、归二人,说道:“挥头儿等不及你们回来,已经叫兄弟去岩洞取了吃食回来,我们已经用了,你们先垫着点,歇息片刻咱们再去饶阳郡。” 挥兴拉着归乔松跟归乔青在一块儿,问道:“正好你们都在,有一事两位侄女要定个主张......就是邵大当家的一家该如何打算?两位大侄女若是不介意,我知道东面有一处风水甚好,是否让你们的姨父一家到那里去装殓安葬,或是你们有其他什么想法......” 归家双姝都裣衽万福,拜倒道:“亚巴山家业已毁,邵家也再无后人,姨父草莽一生,定不会在意这些讲究,尘归尘土归土,处处都是江湖人的家,我等晚辈,但凭挥叔做主。” “唉,我也远远的守着阿霞有十三年了,只盼着她幸福快乐......罢了罢了。”挥兴长叹一声道,“都是江湖人,处处江湖事。生在江湖中,死在江湖里。邵幕达与阿霞一家地下相聚也算是有所归了,那便就地安葬吧。” 挥兴招呼着大伙儿一起踏上南向的林间小路。 带来的三匹马都叫人牵着,归乔松再次拉起龙潜的手,招呼黑衣人一起扶着伤者跟在挥兴的后面。 走出一里远便折向东行,再走了两里,来到一个小山坳处,众人合力挖了个深坑埋了邵氏一家。 下葬时归家双姝大哭了一场,余童也跪着,一口一声的姨父、姨母地叫着,也不管他人眼光,只顾自己涕泪滂沱。 气氛有些悲伤,勾起了挥兴心底里的一丝哀痛,沉着脸提起从岩洞取回的酒袋还有四根蜡烛也不理别人,独自走到远处认准方位,点了蜡烛烧了几张火纸,喝起了闷酒。 龙潜立在一旁没有参与挖坑,此时他的关注点放在了一个人身上,很有兴致的用耳朵收集身外的一切声音,暗自在心中琢磨着。 要说从岩洞取回来的东西里面有吃的、有酒都不稀奇,竟然还有蜡烛和火纸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这些都是挥兴暗藏的东西,看得出他也是个行走江湖经验颇丰之人,到玉林庄救人应是突发事件,绝不可能提前预知,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附近也备有吃食,像是连地形都很熟悉的样子。 这时听见挥兴分别在两个方位点燃了蜡烛插上,在两处分别烧了火纸,看样子应该是在祭奠两拨先人——平时像跟屁虫一样的赵强,这个时候反而像是视而不见一般任由他忙,并不来帮忙——耳听他嘟囔着:“......恩公......在下对不住你们......” 才一会儿两袋酒下肚,又是醉得不省人事。 陆全城见赵强又要赶去照顾,皱着眉头问道:“赵头儿,挥火长经常这样酗酒吗?” “不是的,他平日里虽也喝喝酒但从不会醉,但怪就怪在每年的五月份他必定日日烂醉如泥,多少年了都是如此。我们知道他心里苦得很,可是无论谁问又什么都不说。又不成家,好些大娘、婶子给他介绍良家女子,都没那个缘分,唉......” “身为府兵,又是朝廷武将,岂能这般由着性子来?” 赵强叹道:“陆使君错怪他了,挥头儿是重情之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五月醉’的毛病改不了。到饶阳折冲府快十年了,论起武功那是人人佩服,只要打仗必定兴奋异常,常常冲锋在前。 “平日里也没甚喜好,像是个苦行僧一般,五月里雷打不动天天酩酊大醉,哪怕是折冲都尉责罚都阻止不了,就为这事儿,立功虽多却总是提拔不上去。唉,我们估计他定是有亲人在五月里过世,肯定还不止一个,也许这是他心里抹不去的伤疤。” 赵强说完叹着气摇摇头,跟几名卫士过去扶起烂醉如泥的挥兴放在担架上,看见他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天霄子,你想不想入仕做官?”余童鬼头鬼脑地靠近龙潜问道。 “余兄为何有此一问?” “在下看那李建宁对你极是看重,看得出此人背景极深,还有,你道那五十名卫士是何身份?”余童自问自答道,“你也看不见,在下说给你听好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折冲府卫士,而是东宫的左清道率,能调动东宫护卫,可见此人在察事里的职级不低哟。” “哦?”辨认官家服色这些细节,龙潜现在是看不见,即便看见了也未必能看得出门道。 正想细问,便听见余童大呼大叫到:“阿青,你歇着,我来培土,我来。” 原来大伙儿并未携带挖掘工具,用兵刃挖个深坑还将就,但垒坟包则基本是徒手了。归乔青还要给邵幕达的坟墓再加些土,余童一看便赶着去献殷勤了,他眼中只有阿青,哪管目瞪口呆的龙潜立在一旁。 山坳上稀疏的树枝透出了清晨的阳光。 “怎么,还在想着察事厅子吗?”陆全城还未放下招揽龙潜的心思,见他独个在一边,逮着这个空档踱了过去开口问道,“他们与当年的推事院如出一辙,手眼通天无孔不入,只是人人心狠手辣口碑不佳。若龙道长真想入仕,倒不如凭本事一刀一枪挣个军功实在。” 龙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不知陆公说的推事院是个什么存在?跟察事有什么关联吗?” “这个话题可不能随便拿来讨论......”陆全城见赵强在照顾醉倒的挥兴,几名卫士和归家姐妹、四名黑衣人、正叔、余童还在培土,何金标、申山和张见诚乖乖地待在远处并不吱声,心念一转说道,“左右还有点时间,若是龙道长有兴趣了解,须随吾到一旁小声说话。” 龙潜微笑着抬起手任凭陆全城带着走到了山坳的边缘,离着大伙儿确实较远。 “勿怪吾小心谨慎,只是这三个字实在叫人恐惧。”陆全城眼中闪过一丝惧色,望着天空长长的吁一口气,轻声说道,“现在的推事院规模要小很多,没当年那么猖獗了,但也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要说当年,那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时代......” 原来在睿宗皇帝垂拱二年 (686年)时,武则天便重用了一批酷吏对付政敌,为方便酷吏行事,于载初元年(689年)在东都丽景门内设置了官署——推事院。 这本是囚禁要犯的监狱,后为了对付政敌和压制民意,周兴、来俊臣等酷吏召集了大批江湖豪客以及无赖之徒,让他们诽谤告事,任意缉捕拿人。甚至还有传言,来俊臣还秘密调集了一批禁军高手参与其中。 酷刑、抄家、暗杀等等无所不用其极,无数人间冤案就此造成,连大唐王朝上至宰相下到黎民都无一幸免。 十年间因得罪权贵或冒犯皇权,陆续有不少酷吏伏法被诛,唯有来俊臣一枝独秀,始终被武则天宠信,逐渐猖狂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后来武周政权稳定了,因民愤极大便于通天二年(697年)将推事院裁撤并处死了所有酷吏,这就是过去的推事院。 如今本朝的右相李林甫屡兴大狱,为方便其爪牙行事,给政敌罗织罪名,还侦查民意动向,于天宝元年(742年)在长安私设了推事院。初时尚且遮遮掩掩,到了天宝五六载时基本就公开化了,这是现在的推事院。 有了宰相设私署在前,起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太子内侍李辅国便依样学样也私设了察事,其行事作风、手段手法等等都是仿效推事院。 别看这个官署明面上只是一个太监私设,好像太子并不知情,但李辅国是谁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朝廷上下对此均不闻不问。再加上李辅国还兼东宫行军司马,故而朝廷之上和江湖之中没有不怕他们的。 说到江湖中人,他们既不怕寻仇斗殴,也不惧血腥阴毒,但最怕的就是神秘的察事厅子和推事院的人,他们个个身份隐秘且武功高强,行事手段阴狠毒辣,只要是被他们盯上,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家破人亡,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 陆全城继续道:“......在当年那一段灰暗的日子里,你都无法想象那种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恐惧状态,官员们早上出门都要跟家人告别,如能晚上安然归家竟然还要举杯相庆。” “酷吏治国,遗毒无穷。” “那时候民间有一笑话,说是某节度使建新宅,挖到了一个年代久远的墓葬,但无法确定墓葬年代,有人便提议找推事院来试试。 “于是请来推事院的人帮忙,他们进入墓地后不久便满头大汗的出来了,很确定地说墓葬是晋惠帝永熙元年的,节度使忙问依据,他们回答,‘墓葬主人已经招了。’由此可见其可怕的程度。” “难道如今的官场又开始了酷吏肆虐,黑白不分了吗?” “道长有所不知,连圣人都曾经想过要让政给右相李林甫,幸好高力士高将军建言阻止了。右相把持朝政十八年,经营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设推事院致使爪牙遍地,天下有谁敢碰其锋芒? “李辅国设察事虽有与之抗衡之意,但更多的只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储君之位。二者虽然没有当年的推事院那般猖獗,但依然让人心惊胆战,没有人敢铮言论政。” 圣人有意让政给右相的事情也早传到了民间,龙潜也有耳闻,只是此事太过玄奥,连师父白云先生都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马上给了一句批语直接盖棺定论,“天下的权柄都能假于人手的?” 此时听到陆全城说起,龙潜却有了另一个角度的看法,只怕是右相的权势已经到了可以承载让政的地步呢。想及此,开口问道: “圣人没有察觉吗?各家言官没有上奏吗?大唐庙堂之中竟然能容忍这样的行为吗?” “哈,道长三连问直击灵魂,如今的推事院和察事是各为其主相互争斗,前者为巩固相权,后者为维护储权,朝堂之上有谁敢轻易参与其中?像吾等庙堂之外的外放官员只能三缄其口。 “察事还好,一般只在三都之地活动,推事院则遍及全国,若非吾确定道长是才出山门历练江湖的,否则也不敢多言。吓,今天真是话多了,不说了,不说了。” 第46章 几个帮派 陆全城摇着头回到挥兴等人身边。 稀疏的树枝随着时间的推移,树荫连在了一块儿。 龙潜呆立着未动,从陆全城的慌乱中隐约摸到一丝大唐官员们沉在心底里压抑着的激愤,其话语中的无助和无奈估计是一份共情。很多事情不是大家看不明白,而是不敢直言,也就逮着今天的空儿泄泄愤、吐吐槽罢了。 玉林庄一役,可见目前的江湖乱象已起,既有大恶者如三河盟,四处制造仇恨撺掇颠覆夺权,夺旗大会上宣布的规则,以及制定的颠覆计划就是明证。将每一个人心中的贪念和邪恶无穷放大,立刻吸引了如李云之辈的小人,几十年的师兄弟情分一朝便被踩在脚底。 还有小恶者如华剑派和玉林庄,为邪恶之火抱薪加柴,为虎作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江湖道义、江湖规矩全部沦陷,一切都是以利为引,为了利可以出卖灵魂。 龙潜暗暗祈祷,“江湖虽然动乱尚不及根本,只要圣人圣心明鉴根基就会牢固,庙堂不乱社稷便有希望,拨乱反正之日还指日可待,希望是这样吧......” 不过龙潜也懒得再去动脑想这些了,就着手边的东西胡乱吃了些。 不一会儿,赵强叫上众人再拜了邵幕达一家,将挥兴扶上第三匹马,龙、归二人也不推让都各自翻身上了马,归乔松拉着龙潜的马缰,剩下的人或抬或扶着伤者,认准饶阳郡的方向走了。 *** 饶阳郡,福通客栈,甲字号上房。 龙潜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才醒,惬意地伸着懒腰,正要起身时想起归乔松睡前一再嘱咐说,“睡醒了也千万不能睁眼。”心里生出一股暖意。 房间很安静,周围没有任何人走动,料想又是她叮嘱了店小二的缘故。 确实,因为早上到了客栈后又出了点状况,龙潜一直忙活到中午,耗费了大量元气,累得精疲力尽才回到自己房间,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难得有这么个清静的时刻,龙潜也不急着起身,闭着眼将头枕在手臂上,脑海里不断闪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这几天的经历可说是一件接着一件,甚至还面临生死危机,一直没功夫好好静心整理,趁着这个时间该好好想想了。 关于义父的青云剑法出现在了武强县令被杀现场的消息,是来自于大师兄姚火师,可信度是毋庸置疑的。 这两天被莫名卷入三河盟的夺旗大会中,竟然意外探到县令被杀居然是三河盟主使,显然杀手是三河盟的人,至于为什么会使青云剑法,还需到九门县一探究竟才能明确。 在内心里,龙潜是无法接受行侠仗义的义父会参与其中,但又无法解释其独门武功的出现,更无法解释销声匿迹九年的义父,会以这种方式来宣告重回江湖,这些难以厘清的逻辑让龙潜极为不安。 他很清楚,只要找到义父就能解开这些谜团,还能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但看了三河盟的行事手段,龙潜又有些害怕面纱被揭开后的残酷现实。 想起义母是南阳人的线索,干脆决定还是先去查访义母的消息。县令已经被杀几个月了,自己早去晚去查访是没有区别的。尽量先收集外围的消息,只有消息越全面,才能越准确地判断青云剑法出现的缘由。 这几天只待把何金标自首的事情安排好,眼睛治好便跟大伙儿辞别去南阳。 玉林庄的经历算是江湖历练了,不论是听到的、看到的,以及独挑群豪这一场大战所感受到的,都隐隐有种风暴即将来临的感觉,这其中几个帮派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头一个就是五龙斩——还是万不可惊慌之下脱口而出,从他的反应来看应是对其忌惮不小——当时龙潜正被四名旗使联手围攻,眼看着就要败北,这个神秘杀手团,先以“腹语术”震慑了几位旗使,再有人出手射出一枚飞锥,替他解了围。 能跟三河盟作对,应该可以列入友军的范畴。只是这个杀手团龙潜也是第一次听闻,连在衡山时师父都未曾提起过,要么他们隐藏得太深,要么就是无甚实力。 这次突然得到他们的臂助,受人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不管这人是不是杀手,毕竟出手救了他,日后必当寻机报答。 还有一事龙潜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挥兴冲进玉林庄前,曾很明晰地感受到有一个巨大的威胁在身旁,当时还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可转过身时连归乔松都奇怪他的行为,看来她这个明眼人也没看见这个威胁或这个人。 对危险他天生就会有预感,可以确定当时是有一个绝顶高手在旁,难道是那神秘的五龙斩杀手?可惜当时眼不见物什么都看不到。 关于五龙斩的事,不良人的消息灵通,龙潜决定稍后可以向归乔松打听打听。 另外还有几个被他记在心里的帮派就是三河盟、鱼龙帮、月桂宫、察事和推事院了,前三个是江湖帮派,后两个是位高权重的朝堂之人所设。 三河盟不用说了,绝对是一家邪恶帮派,似乎背景很深,有祸乱江湖的实力。 月桂宫这个名称已经听到了两次,每一次被提及都带着对它的恐惧,头一次就是被砍了头的关精懿,第二次就是万不可了。 似乎这个帮派中全部是女子,但行事作风却不输任何江湖门派,不过龙潜对其了解不多,一会儿也可以问问归乔松。 察事和推事院居庙堂之高非江湖中人能置喙,就不再研究了,唯独剩下的这个鱼龙帮让他出乎意料。 初次听人说起还是在相州城的客栈,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的谈话。 原以为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但自从关精懿被三河盟砍了头祭旗,龙潜站在擂台下听几位年长人的议论后才改变了对它的看法,才了解到不少关于鱼龙帮的事情。 当时三河盟正在举行祭祀战舞,一听朱清标说出鱼龙帮三个字,大家议论和询问最多的就是,它又重出江湖了吗?然后就将各种听来的、了解到的鱼龙帮的典故说出来,互相印证。 这个消失的帮派如同它存在时一样神秘,除了帮主以其绰号“独狼”享誉江湖之外,没人知道帮中还有其他什么人物,甚至连这些人的字号都没在江湖中流传过。 或许帮中的人物已经名震江湖了,但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它全盛时是非常神秘和可怕的,那时常听说江湖中谁谁或者那个帮派得罪了他们,一夜间就会家破人亡、灭帮灭派。 因其盛名在外,江湖中不时就有打着其旗号或自称是鱼龙帮的人出来招摇撞骗,事后都被证实是假的,因为这些人不久便被真正的鱼龙帮所杀,现场还会留下一幅画着鱼头龙身的图案做标记。 鱼龙帮纵横江湖三四十年,大概是在十年前或一个谁也说不清楚的时间,鱼龙帮突然就销声匿迹了,正如其存在时神秘,消失时也是无声无息,以至好久之后人们才发觉,怎么好久都没听到鱼龙帮的消息了? 然后才关注到,江湖中真的再没听说有什么事情是跟它有关联的了,也再没人看到那张令人恐怖的鱼头龙身的图案。 又过了些年渐渐地有些消息流传了出来,才知道该帮分为内堂和外堂。 内堂据说高手众多被称为龙派,外堂则是各地经过筛选的小帮派组成,被称为鱼派,是不是因此才得名鱼龙帮,或者这个名称还有其他什么由来那谁都不清楚,反正这个帮已经衰败,江湖中人对这种消息也不过是当成个典故听听,不会太关注了。 之所以这些消息是几年后才流传出来的,是因为该帮衰落后其外堂鱼派的小帮派纷纷退伙给带出来的。但好像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可见其即便全盛时内部的管控也是异常严格。 这些小帮派不再打出这个旗号后,其地盘也被其他帮派给蚕食掉,连新崛起的三河盟都敢宣称砍的是鱼龙帮的人,可见其已经衰败到了极点。 还有就是鱼龙帮的帮主绰号叫“独狼”,这个称谓不就是师父下山前说的,《独狼吟》这首诗的作者兰傲吗,他也叫这个绰号。 要知道在江湖中能够叫得响的名号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肯定他们是同一人。 兰傲写诗送给师父,就像是两个好友相见互赠诗以加深友谊。要不是两人之后恶斗了三天三夜,真不敢相信一起饮酒作诗的两人竟然是一对生死仇家。 恶斗的结局是两败俱伤,白云子花了八九年时间才完全恢复,兰傲估计也是因伤才消失了十年。 看来师父是跟鱼龙帮帮主结了梁子,以鱼龙帮行事狠辣、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来看,师父必被报复,可衡山这些年一直风平浪静无人寻仇。 另一方面,从跟师父平日的闲谈中似乎能听得出,他只认定两人之间是武学争锋,而非仇恨。 可令人费解的是下山前,师父却嘱咐要多留意此人,连留下的书信里,最后一句话都跟此人有关,“......兰傲为人正邪难断,却又雄才大略,若行大义当是天下之福,若为祸江湖必祸害无穷。汝务须关注之,牢记祝融峰的嘱托。” 实在想不透他们的关系,师父没说明应该关注什么,更没说该如何应对。 在相州时,关精懿说其帮主要回归了,自然是指兰傲养好了伤,要回来继续做鱼龙帮的帮主,那就且看鱼龙帮之后的所作所为好了。 想到这里龙潜翻了个身,脑中憧憬着白云子与兰傲恶斗时火掌并用的威力,那时白云子已是五雷火的第九重功力,实在无法想象施展出来会是怎样的无坚不摧、无固不破的场景,可那兰傲居然只是重伤呕血而走,可见其武功之强也是难以想象了。 *** 这时龙潜腹中咕咕叫了起来,已是饥饿难耐,正要起床就听见有人敲窗,轻声地问:“天霄子,起身了吗?” 一听就是归乔松,龙潜急忙披衣下床,还未到门口就听到门外站着四个人。 归乔松听见房里传来趿拉的鞋声,端着水盆推门进来,笑道:“天霄子这一觉好睡,精神可好?记着还是不能睁眼哟。既然起了身就让阿松伺候你梳洗吧,一会儿等阿姊回来咱们就开饭。” 龙潜大窘连忙摇手:“阿松,不行不行,叫您伺候梳洗,贫道怎么好意思。” 这一十八年来除了义母给他梳过头外,还未曾有过其他女子帮他做这些事。 “您、您、还贫道,就这么见外吗,你只管安心坐好,什么都不用管。看你脸上、头上都还有麻油印,不洗怎么行?” 归乔松摁住龙潜肩膀坐在了凳子上,一边指挥着其他三人,解释道:“这位是店小二,我让他提来了热水。另两位是医师,一个是我才请的,一个是陆太守早就指派来给张参军还有余童看过后就一直候着的,既然都来了便都给你看看眼睛,再给开一副清热散毒的膏药贴了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店小二接口道:“这位道爷好福气,小的见过的客人多了去,从未见过哪位娘子像她这般心细的,一再跟小的打听哪家的医馆医师医术最好,还吩咐小的去摘了好些新鲜木槿叶来,她亲自剪了给您搓好了一桶洗头水,就连打来的洗脸水都试了又试,啧啧,生怕小的烫着您勒。” 店小二的一通唠叨让归乔松脸上飞起了红晕,嗔道:“两位医师别闲着呀,我给他洗头不妨碍你们号脉嘛。” 一边试着水一边问道:“你看看,头发上还有这么多石灰粉。阿姊说了,她负责出门去找好吃的回来犒劳你,今晚就咱们四个好好搓一顿。叫我伺候你梳洗好,一是谢你今早替她推功过血治了内伤,二是我要谢你给我双臂按摩,不然我连这盆水都端不起。” 第47章 身世细节 一个医师问道:“莫非这位道爷也是医门中人?” 龙潜忙道:“吾小小年纪哪有什么道行,这位姑娘是说笑的,还请先生尽心把脉。” 原来龙潜一行早上就赶到了饶阳郡。 按陆全城的意思定要在驿站给大伙儿安置,还是龙潜一再推辞,才到福通客栈开了几间上房歇息。 挥兴带着几个兄弟回折冲府销假,告辞先走了,陆全城刚刚到任,需接手各项事务,便约好今晚先各自歇息,明晚再见面设宴聚会。 正叔马上安排了官家的医师来给大伙儿救治。 张见诚已经醒了,但腹部伤口开裂浸血,舌头又被咬破,身体虚弱得很。其他人只知他姓张,是朝廷的武官,却不知为何跟大伙儿到了客栈还不离开。 余童腿部被飞蝗石击伤,医师给他用跌打伤药包敷,嘱咐静养几日便可恢复。 至于何金标和申山也一并安排了医师医治,都在客栈住下,等龙潜跟陆太守接洽后安排饶阳郡司法参军的传唤。 之前在林子里的土坡上与大伙儿见面后,龙、归二人并未跟陆全城提及有关自首之事,一是因为现场人多嘴杂,并且还有黑衣人在现场,二是陆全城还未正式上任,想着反正要一起去饶阳便决定缓一缓再告知。 人人都安排妥当后,归乔青进了房,突然松懈下来竟然虚脱昏迷过去,慌得归乔松和余童一阵乱嚷。 还是龙潜替她号了脉后确定是丹田受伤后一直未有修复,又擅动真气对敌导致气泄虚脱,寻常医师还真束手无策,只有道家的推宫过血之术方能将其治愈而不留后患。 于是众人辟出一间静室,由龙潜单独施功,在归乔青小腹上推宫过血疗伤祛淤。收功后还顺便给归乔松被万不可抓伤的双臂按摩顺血脉,这番救治极耗元气,龙潜回到自己房间倒头便睡着了。 *** 龙潜很顺从地坐在凳子上,勾着脖子埋下头,归乔松则站在他侧后,舀起用木槿叶搓好的洗头水淋在他头上,问道:“水温可烫?” “刚刚好,叫阿松费心了。” 归乔松微笑着冲了水,轻轻地替他挠头,指力不轻不重极是认真。 龙潜鼻中闻到木槿叶香,闭着眼睛享受着洗头的舒适,这种感觉久未有过,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义母田云娥给他洗头的场景。 在轻微的水滴声中,想起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细节,又勾起了有关身世的细节来。 这段时间他不断地回忆儿时的场景,再将义父留下的白布包裹和白云先生的书信内容,以及所有能联系起来的信息和线索拼凑一块儿,渐渐的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那白布包裹,其实是一张已经泛黄的、有明显时间沧桑感的麻布,里面除了几件三岁儿童穿过的衣裤外,再没其他什么物品。 龙潜分析,这几件衣裤定是自己被抱走时身上所穿,这些年被义父和师父仔细收藏,如今竟成了仅剩的与家人在冥冥之中唯一有联系的物品。衣裤材质上丝下麻,衫领上绣了一只白鹤,看得出这应该是出自比较殷实的小康之家。 关于义父,白云先生在信中写道,“......潜儿,汝之义父姓张名传,人称‘青云剑客’,为人豪侠仗义,一手‘青云剑法’名震江湖。吾恐汝年幼,虽与其生活六年却未必知晓乃父之忠义与豪强,故记之......” 原来义父在江湖中的侠名是‘青云剑客’,虽共同生活了六年时间,确实不知其江湖侠名,一是当时年幼不懂这些,二是义父母也从未提起过。 师父留下的这些文字当真极其宝贵,否则被义父母抚养多年却不知其侠名,岂不是太不孝了。难怪当年每次搬家,当地里正来入户登记时,义父母只自称为张青云和张田氏。 书信中仔细描述了白云子当年将其收归门下的经过: 那是九年前的五月间,当时白云先生正在终南山中养伤——跟“独狼”兰傲恶斗后将养了快一年——那天白云先生采药归来,在山脚田间偶遇了受伤的张传和九岁的小龙潜,当时他还没有大名,只有乳名叫龙儿。 看着满身血迹的张传,白云子二话不说立刻取出针灸给他施针救治,在攀谈中张传得知面前的这位老道竟然就是名震江湖的大宗师白云先生,不由得惊喜万分,无意中的邂逅让他燃起了希望,自报名号后便央求白云子收下这个孩子。 恰彼时白云子因伤内力迟迟未复,也有意在养伤期间收一个关门弟子,见龙儿根骨俱佳心中便已欢喜,只是萍水相逢不便随意表态。 张传重伤之下精力不济,且事态紧急无法细说,只能以最简洁的词语希望打动对方收下孩子,介绍说他也是受人所托抚养了龙儿六年,如今被人查到下落一路追杀,对方的目标就是这个孩子,逃到此地已无力再照顾了。 目的毫不隐瞒,直接将话挑得很明朗,是想以收徒为名再次托孤给白云子。 白云子也久闻青云剑客的江湖声望,又感佩他受人托孤,行忠义之事便一口答应了。 只因来追杀之人已经离得不远,得知白云子有伤在身,张传灵机一动要行金蝉脱壳之计,快速脱下了龙儿的外衫套在一个稻草人上,留下了一个包裹和唯一一句关于孩子身世的话后便抱着稻草人离开了,他是要以自身为饵引开追杀之人。 白云子因伤未愈无法相助张传御敌,便将哇哇大哭的龙儿藏在草药框里背回了终南山。 第二天便带着他飘然离去,上了衡山一住就是九年,还给他取了名就叫一个“潜”字,意寓为龙翔潜底。 这些年为了不影响龙潜修道练功,即便他问起,白云子也一直未透露一句,并且当时的邂逅并未见到龙潜的义母和义妹,所以白云子对其身世所知极少。 后来白云子逐渐恢复了部分功力,也曾下山查找张传的消息。 哪知终南山一别之后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也不知是否逃脱了追杀,甚至连何人追杀、追杀的起由等皆无处查询,就仿佛世间从没有过此人一般。 白云子的大徒弟姚火师早就出师下山数年了,受白云子嘱托闯荡江湖时也在留意此事,倒是曾经来信说有传闻张传最后是消失在了河北道,但时间久远也无从查证,所以龙潜的身世还真的成了谜。 白云子事后曾很遗憾地说,当时他伤重难以聚集内力,无法向张传提供帮助,且急匆匆的,连第一次托孤的人是谁,杀手是何人都没时间追问,以致于龙潜至今都对身世抱憾,不过看样子张传好像也不甚清楚的样子。 在信中白云子还写道:“......吾将汝收入门下悉心培养终不负所托,亦不负当年曾在太湖之上,得乃父一剑之德而助吾解除困厄之义——此事吾恐乃父也未必记得——有关汝拜入吾门下之经过便是如此,彼时应是事态紧急,汝父留下一言便即离去......” 义父还曾经在太湖上救助过师父吗,这个事情倒从未听师父提到过,龙潜有些惊讶世间缘法之奥妙。 围绕着身世,只有义父留下的那句话是唯一线索,龙潜早已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刻在了心里,“此子姓龙,今年九岁,在下亦受人所托抚养了他六年,现已无能为力了。其父据说是位大善人,因一桩朝廷大案被牵连,其他的皆一无所知,拜托先生了。” 义父说的无能为力以及小时候频繁搬家,必是在躲避仇家追杀。那六年全家都在四处逃亡,所以连义父都没有时间查询我的身世详情以及到底牵连的是哪桩大案。如此看来,在吾年幼时,义父一家承担了太多的苦难。 身世牵连了一桩朝廷大案,这应该是那第一位托孤之人告诉义父的——就是那大胡子叔叔——连义父也只知道这么一点信息,可见当时大胡子叔叔托孤时也是这么急匆匆,没有时间详述,难道当时他也在被追杀中? 自己在三岁和九岁时的遭遇怎的如此相似,那杀手居然六年里都没有放弃追杀,实在可恶,那么又是什么样的大案可以延续这么长久? 另外,还可以从父亲是大善人这条线索去查一查,能称为大善人的,在民间都有极佳的口碑,只是......只是中国之大,该从何处着手查询?更不知是哪一道哪一郡的善人...... *** 龙潜正想着心事,余童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天霄子,起了没有,可累死我们啦,在下还受着伤都为你走遍了全城,终于找到几样精致的吃食。哟,门开着的,咱们将就着你的伤,在你房里开饭了,在下可走得腿都细了。” 已经洗完头,归乔松在给龙潜盘发髻,一边插上子午簪一边笑道:“余童,是你抢着要陪阿姊出门找吃食,若是我点名要的驴肉烧没买到,你就是把腿走成了筷子也得给我买回来。” 三个人推门进来,正是归乔青和余童带着酒楼的小二,提着一个大食盒。小二将菜摆上桌面躬身离去,诱人的菜香已经溢满了整个房间。 两位医师分别给龙潜号完脉简单商量一番,片刻便写了个方子叫去抓药来煎服,另外开出了五张祛烧伤热毒的药膏,说是石灰遇汗水已经形成面额局部烧伤,只需内服汤药败火,外敷膏药祛毒五天便能恢复,还叮嘱在这五天里莫遇强光便躬身离去了。 “还得再瞎五天。”龙潜自我打趣道。 “要是换了在下,只要有阿青在就是瞎十年也没关系。”——余童嬉笑着看见归乔青瞪起眼,已经抬手高高举起作势要打,但他根本就不害怕——“不说了,不说了行不。天霄子今晚喝点水酒没问题吧。” “以后少乌鸦嘴。”归乔青到底还是没舍得打下去,转头向龙潜问道:“天霄道长年纪轻轻武功这么厉害,居然还无门无派,从默默无闻到一鸣惊人,玉林庄一战后只怕你天霄子的大号就要名震江湖了。咱们也算相识一场,不知您俗家姓名如何称呼——” 余童不等归乔青说完就叫道:“快上桌吃饭,饿都快饿死了,还管这些小节干嘛。入了道门就不要问什么俗家名字,道家有三不问你懂不懂?咱们就他叫天霄子挺好——饿死了,饿死了快吃饭啦。” 龙潜道行本就深,无名无求无欲无张,雅不愿过多透露道门的隐私,至于说给归乔松关于自家的事情,自然也不介意她们姐妹之间无话不谈。 微笑着任凭归乔松将他带到桌前坐下,说道:“此番相遇也是缘分,得识各位武道高手实乃幸事,不过还是余兄真性情、好轻功才真的叫人佩服。” 归乔青和余童已经落座,归乔松则在龙潜旁坐下,笑道:“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好佩服的,只可惜了他的小师傅张神童的一番苦心教导。” “张神童?”龙潜奇道,“吾竟不知江湖中还有这么一位高人。” “他不是江湖人,所以你肯定不知,但他才高八斗出口成章是位神童,厉害的是他的阿舅也曾经是一位神童,甥舅两人都是高才。” 余童无奈地道:“他不承认是在下的师傅也不许提他名字,在下也只叫他小师傅,如今正在太原府游学,若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不过连大师傅也不许提他名字,两人真是一对奇人。” 龙潜听余童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通有些云里雾里,还是归乔松心细,笑着解释道:“余童说的小师傅是那位张神童,大师傅说的是张神童的阿舅。” 道家人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听到此处龙潜也只叹道:“如此奇人,武道高手倒是值得一见。” 归乔青已经将酒杯端起,招呼大家共庆相识的缘分。四个年轻人起身碰杯,气氛一下子欢愉起来。 余童不无讨好地道:“松娘,驴肉烧给你买到了,快尝尝。” 第48章 潜龙惊砂 龙潜喝完酒重新落座,想起还有同来的几人便问道:“阿松,今晨到客栈后你让吾给那四名黑衣人解除火毒,还神秘地说,‘山人自有妙计。’不知你安排了什么计策?另外华剑派的人还有张参军,他们今晚的饭食可都安排了吗?” 余童笑着插口道:“那几个黑衣人松娘另有安排,早已经放他们走了,这些事情咱们无须操心,她是熟门熟路。其他的人也吩咐了店小二,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不过那陆太守对你可是青睐有加呀,咱们托你的福,所有人的住店开销他早就汇过账了。” 归乔松给龙潜夹了菜,道:“既然问起也不瞒你,我已经让那几个黑衣人返回花子门去卧底了,教了一套说辞,只有这样他们才有一线活路。至于回去后能否留下一命,就看他们的造化了,两个月后我再安排人来见他们,好好调教一番。嘻嘻,那时还能活着留下性命的自然就是可用之人。” 龙潜刨着碗里的饭菜,问道:“难道叫他们去自首不是更好的活路吗,若是他们回去被花子门察觉是叛徒那就必死无疑了。还有,你就这么放心他们回去一定会给你做卧底?不怕失控了,甚至相互举报吗?” “呵,你的口吻跟余童刚跟我们接触时是一个样子。尽瞎操心,他们只是小喽啰,若是去自首,既提供不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又还直接宣布了与花子门和三河盟的对立,被追杀是必然的了。 “官家没办法保护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申报上司给这些没什么价值的自首之人新身份潜藏起来。还不如赌一把,让他们返回花子门或许能有活路,说不定还有意外之喜。” 余童摇着头插嘴道:“见多不怪,见多不怪——啊,多谢阿青。” 归乔青给他夹了一筷子肉放在碗里,这个意思就是叫他快吃东西,少说话。 归乔松一脸的调皮,嘴唇半嘟着调笑道:“又躲人家又怕人家吃不好,唉,有个小妮子口是心非啊......” 余童眉花眼笑,归乔青瞪了他一眼,回手也夹了一块肉放在归乔松的碗里,笑骂道:“还堵不上你这小妮子的嘴。” 归乔松跟阿姊眨眨眼没有继续打趣了,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 “至于做卧底嘛,自然放心。如果有人胆敢举报以求生,我已经明确告知了,其他人都反咬他一口,三河盟必定没有耐心为小喽啰去详查真伪,最终的结局就是大家同归于尽喽。就算他们全部反水,因为有了可能是卧底的阴影,肯定不会被重用,说不定还会被找个借口全部清除掉。 “总之反水就是大家一块儿死,再说了,我也有手段叫他们不敢这样做,你说他们谁敢反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至于失控嘛,你有你的火毒之法,不良人有不良人的手段,无可奉告,嘻......” 归乔青补充道:“乔松的做法是让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大浪淘沙,最终能活下来的自然是有手段之人,也就有了做暗桩的资格和价值。唉,人啊,一旦入错了行,就注定了一辈子的命,这也是无奈。” 龙潜想起自己对那四名死侍的处置方式,同样都是必死的局,但两相一比较,还真的没有归乔松的方法好。 “对,没错,有些人是值得同情,有些人你根本无法挽救,是命中注定。”归乔松耸耸肩道。 聊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感触,感慨人生之路的选择着实不易,不约而同地都举起杯敬了一轮。余童和龙潜饭量大,都已经吃了两大碗,归氏双姝则吃得较少。 龙潜想了想问道:“阿松这话说得好,咱们这次相识皆因三河盟的夺旗大会,可是吾总觉得其中重重迷雾,有些看不透。” 归乔青道:“哦,道长可是觉得其中有甚不妥吗?不如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这倒没有,不过吾要先请教几位两个事,然后咱们再一起参详。”龙潜明显听到他们几人都停下了筷箸,便接着道,“头一个,有关五龙斩,你们可曾了解或听说过?” 归乔青道:“阿松,你可了解?不良人的消息收集是你跟阿耶负责的,若是连你都不知我们就更不清楚了。” 归乔松沉吟半晌说道:“依稀有些印象,听阿耶曾经说起过,十多年前道上有一个由五名顶尖杀手组成的极负盛名的杀手团就叫五龙斩,他们要价最高、刺杀级别最高、还从未失手过。” 余童不屑,问道:“有这么厉害吗?怎么从没听说过。” “只记得他们有一个成名暗器叫‘夺命锥’,不过后来好像听说不再接刺杀生意了,在江湖上也没了消息,有说是远遁大食国的,有说是某次刺杀失败全部战死的,还有说被某高人招去做了看家护院的,哎呀,也不太记得清楚了,等回了长安我给你翻翻存档。” “夺旗大会上他们曾出手助吾脱困,这就是蹊跷之处了,团团迷雾,看不透。” 余童急道:“嗨呀,天霄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吧。” “余兄莫急,吾再问第二个,月桂宫呢?” 归乔青道:“月桂宫吗,最近几年崛起的一个帮派,名头极响,帮中都是女子,还个个年轻美貌,擅于使毒行事狠辣,凡有得罪她们的定会睚眦必报,一般没人敢惹。” “你怎会关心到她们?别是看上了其中哪位美娇娘吧。”归乔松才打趣了一句突觉不妥,话语一转道,“月桂宫宫主名叫江秋月,外号‘清虚元君’,武功极强做事心狠手辣。听说还有一位副宫主,貌美如花自诩江湖第一美,哼,我看未必,怕是以讹传讹的成分居多。” “呵呵,吾之所以问起,是因为你们赶到玉林庄之前,有人中了肉色蝎之毒而亡,那万不可检查之后惊呼是月桂宫的毒物,看样子他也忌惮这个帮派。” 余童还是心急,继续追问:“一个杀手团,一个美人团,都打听完了吧,你快说说哪儿还有迷雾?” 龙潜笑道:“各位试想,一个微不足道的夺旗大会上各路神仙纷纷登场,你们别见怪,吾试数之,官家方面就有察事、推事院、太原府、饶阳郡、折冲府。 “半官方的有不良人,江湖方面有三河盟、鱼龙帮、月桂宫、五龙斩等,涉及有暗桩、卧底、下毒、颠覆、背叛等等,各种事件演绎的精彩纷呈,玉林庄何德何能可以承载这么多故事集于一处?” 余童夹起一块肉扔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且不以为然地道:“嗨,在下还以为是什么呢,天霄子你想多了吧,就像你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江湖大会而已,凑巧了,都碰到了一块罢了。” “余兄,连鱼龙帮、五龙斩这些沉寂多年的江湖帮派都同时现身,吾认为可不能用凑巧一词来囊括解释。” 龙潜还有一事没跟大家说,很确定当时还有一个顶尖高手曾在他身边出没,但无依无凭不好拿到台面上来,所以说,这个小小的玉林庄还真是各色人等都聚于一处。 “呵呵,天霄子饭量够大的,都吃第三大碗啦,看来我今天选的菜都很合口哟。”归乔青连忙打圆场说道,“余童你看你,光知道说话,多吃菜。” 归乔松正在舀汤喝,忽然有个想法,说道:“不管是不是凑巧,天霄子刚说的都是事实。我可以打个比方,这钵汤就像是一个湖,汤勺就像是一条巨龙突然潜到了湖底,把各种小鱼小虾都惊吓得乱窜,还搅动了湖底砂石纷纷动了起来。咱们不知道龙从何来,或者根本就没龙,总之沉——” “沉渣泛起了。”龙潜抢过话头重重的一点头,朝归乔松竖了个拇指,说道,“这沉下去的或许是龙,或许是叶子,或许是什么阴谋,总之惊了鱼虾也搅动了泥沙,再或许本来就是鱼虾和砂石都在伺机而动呢。” “想多了,想多了,如今四海清平哪儿来这么多的阴谋?”余童还是不屑的道。 “算啦,不讨论这个话题了。”归乔松觉得再继续下去会陷入死胡同,侧过脸问归乔青道,“对了,阿姊,忘记问你了,你怎会跟踪魏旭而来?” 归乔青抬起酒杯自己先饮了,答道:“正如你二人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天意,要不是那日挥叔大醉我负气先走,如何能够得知施清寿居然投靠了魏家,还跟江湖黑道有了勾连,不然咱们长安不良人还会被他们蒙在鼓中。” “是呀,我也奇怪他们二人怎会出现在了玉林庄中?” 归乔青道:“那日我负气先走,出了鹿城县一边打探亚巴山囚车的消息,一边便向玉林庄追。半道上忽然远远看见他们二人戴着帷帽还拖着一人在官道上打马狂奔。 “若非他们这般张扬,我还真不容易这样轻易发现到他们的踪迹。我也奇怪,他们二人怎会都离开长安还同时出现在此,便悄悄跟了上去。” “在下在后面跟着你的。”余童插嘴得意地道。 “不料才跑出没多久那施清寿竟然摔下了马,然后还鬼鬼祟祟躲进了旁边的密林。我走近查看,发现地下有一滩鲜血,细看那血迹我断定他身受重伤。” 归乔松看着在一旁微笑的龙潜,跟归乔青说道:“阿姊有所不知,那施清寿受的伤便是这位天霄子所赐。” 接着就把龙潜告诉她的一路所遇、所闻介绍了一番。 龙潜微笑着心想,归乔青追踪魏旭时,肯定也路过了吾当时乘坐的大车,那时还停在路边给张见诚救治,不过居然没有听到任何特别的声响,这归家的追踪术果然独到。 归乔青抿嘴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会是谁能把施清寿给打成重伤。后来我悄悄跟进密林,发现他们将那李建宁捆在树上就开始运功疗伤。我偷听到他二人说话才大吃一惊,两人居然是应三河盟之请也要去玉林庄。” “应三河盟之请?他们什么时候跟三河盟关联到了一块儿,联合在一起想干什么?” 归乔青道:“咱们姐妹之前虽未听闻过三河盟,但亚巴山惨祸之夜这个名字屡屡出现,我便留上了心,故意露出行藏试探他们是偶遇还是相约而至。 “果然一试之下确定了他们不是偶遇,否则知晓我在跟踪,至少施清寿就会立刻离开。那二人惊慌之下布了几个疑阵以为甩掉了我,哪知还是被我一直跟到了玉林庄。” 余童恍然道:“果然是因为疑阵把在下也给耽误了,我还道是阿青为了甩下我而设的呢。” “我和挥叔也是顺着你留下的印迹才跟着找来的,哈,只有余童才是真功夫,凭本事跟着阿姊到了玉林庄,还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我提议咱们为他干一杯,嘻嘻。”归乔松开心地打趣道。 大伙儿都站了起来,余童受宠若惊,急忙举杯站起身想要谦逊几句,刚抬手正要演说几句肺腑之言,眼角看见归乔松瞪视过来,吓得一仰脖子先干为敬了,几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四个年轻人瞬间融洽了起来。 酒过三巡已是掌灯时分,归乔青举着筷子一指隔壁几间房,问道:“阿松,像何金标这样的小人你怎么还给带回来了?这不像是你平日的做派嘛。” “天霄子让救我就救。” “嘻嘻,美罗刹要变成美娇娘啦。”归乔青也抓住机会打趣回去。 余童眼一翻道:“三河盟坏不坏?何金标坏不坏?都坏,只是一个是大坏,一个是小坏,但这两家如果势同水火,天霄子若是不救何金标不等于是在帮三河盟扫清路障吗?” 龙潜暗乐,这位余童虽然于“情”字上比较执念,在道佛两家所说的“痴”字上体现地淋漓尽致,但并不妨碍他在透彻观察世事上所拥有的独到眼光。 想到这里他也自嘲起来,陆全城曾批评他幼稚天真,江湖阅历浅,没想到才过去两天时间便也老气横秋地点评起别人来了。 “余兄说得对,大乱将起世间更是众生百态,何金标是不是小人,都是世事所然。官家不作为,他们这些人在三河盟的高压之下,都会有不同的选择,有被动脱身者如凌天宗,有奋起反抗者如亚巴山,也有顺势而为者如华剑派,更多的则是随波逐流。” “天霄道长说得是,当浮一大白。”余童举杯道。 龙潜抬起酒杯尽饮,沉吟道:“乱世之下,众生皆苦,我们当首除大恶,教化小恶,才是我辈江湖儿女的侠义之道,所谓除暴安良,并不是所有的暴都必须去除。” “然也,道兄说得好,这才是有道行的人说的话,你之所言正是在下之所想。”余童拊掌大悦道,“习武从文都是台阶工具,只有这忧国忧民之心才是大丈夫该有的本色。哪怕是对世事不满,只要做好自己的当下不也是行道义吗?” 难得听到余童如此郑重地说话,龙潜笑着向他举杯致意。 “乱世?大唐四处歌舞升平,哪有乱世之象,天霄子危言耸听了。”归乔青不相信。 “我信天霄子。”归乔松斩钉截铁地说。 “我......信阿青......”余童期期艾艾有些躲闪。 “哟,咱家这位这小妮子,这么快就想当那泼出去的水了?”归乔青调笑着妹子,归乔松脸上一红,伸手就来呵姐姐的咯吱窝,两姐妹娇笑着闹成一团。 龙潜喝完了酒,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不经意间眉毛一抬,放下酒杯抓起了筷子,若非丝帕包着他的眼睛,应该能看到此时他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冷光。 “既然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话音落下,龙潜手中的筷子激射而出,一根穿窗而出,一根透过木墙而去,接着“哎呀”“扑通”两声传来,门外明显有人重重倒在地上。 归氏双姝快速跃出门,只看见一人臂上、肩上各插着一根筷子,那人躺在走廊上口中叫道:“两位娘子且莫动手,是我,华剑派的李云。” “无耻小人,你已被逐出门墙还好意思自称是华剑派,既然已经放你离去,为何还要鬼鬼祟祟在这听墙脚?”归乔松一把揪起李云说道。 “阿松,将他提进来,让我们听听他想说什么?”龙潜在房中叫道。 归乔松将李云提回房间顿在地下,回头关上了房门。 龙潜已盘膝坐在了椅子上问道:“说吧,有何贵干?” 李云坐在地下不敢起身,问道:“道长知道在下要来找你?” “已经听到了你的脚步,若是来袭击报复,吾料你孤身一人尚无此胆色,更无这个能耐,这个时辰来此定然有事情想说。 “只是你深夜来访却又不走正门,鬼鬼祟祟学那江湖宵小的行径,就算是被华剑派逐出了门墙也不应忘记江湖礼数,这两根筷子算是略作惩戒,呵,说吧。” 李云未得龙潜发话,不敢擅自处置伤口,忍住痛道:“道长教训得是,在下思前想后决意来跟道长和姑娘们做笔交易,只是临到头了有些犹豫,故而在窗外徘徊。” “交易?你想换什么?你的筹码又是什么?你怎知我们会对你的筹码感兴趣?”归乔松看着插在他身上两根筷子有些想笑,故意冷着脸连续发问,“你大大方方想说便说,不想说就请回。” 龙潜没说话,额头上淡绿色的丝帕遮住了他的眼光,但嘴角的微笑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李云缓缓地道:“在下愿以三河盟的两个重要机密交换我家掌门平安返回宗门,他毕竟是一派之长,若是自首下狱,华剑派从此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在下,在下愿替他去自首羁押下狱,就是这个交易。” 归乔松道:“何金标去自首是他自愿的,他聪明着哩,知道来杀他的人逃掉了四个,若是还留在那庄户内定会被灭了口。而且是他要以自首为代价换申长老一命,否则我们哪里会大老远的把他们抬回饶阳郡?” 归乔青也说道:“华剑派如今的状况是自取其辱怪得谁来,纵然颜面扫地也是咎由自取,你拿三河盟的所谓机密做筹码,好稀罕么?” 李云急道:“若是与不良人的安危有关呢,算不算筹码?” 归家姐妹同时笑了起来,归乔青道:“不良人近百年来一直给官家办事,京畿重地治安多有依仗,何来安危之说?天霄道长,别理他,我们审问案犯时,常遇宵小之徒危言耸听以换取关注和拖延时间,这些伎俩岂能瞒得住我们姐妹?” “哼,这腌臜泼皮还想虚张声势,真是在浪费我们时间,打法他走吧,没的搅了咱们的酒兴。” “归啸蓝归老爷子的安危能否换在下一命?” 归氏双姝都同声问道:“你说什么?” 龙潜忽然眉毛一抬问道:“是跟魏旭有关吗?” 李云吃惊道:“您......您知道?” 龙潜捋着悬头穗道:“吾只是这么一猜,魏旭出现在三河盟绝非偶然,你李云与不良人八竿子打不着,若真有不良人的消息那定是与魏旭有关了。 “两位娘子莫急,他虚张声势应是不会。但自首之人岂能儿戏随意就更换的?在庄户大战时我们已放你离去,若只是为了不良人的消息还有你家掌门的面子,这些都是与你无关的事,你肯费尽心思跑回来这一趟?还有什么隐瞒的一并说了吧,否则贫道要闭门谢客了。” “唉......你,不愧是他们口中称的道妖,什么都瞒不过你。”李云嘟囔着神情委顿下来,脸上的神色已是放弃了抵抗。 “道妖天霄子?好,好,妙!”余童忍不住拊掌哈哈大笑。 归乔松生气地站了起来,龙潜一伸手将她拉住,好像提前知道了她会气不过对方骂自己为妖。 归乔松只得坐下,大家都盯着李云等他下文。 第49章 两个计划 李云也不敢央求他们先将筷子拔出,处理伤口,说道:“在下确有私心,因三河盟素来行事狠辣,两位虽放了在下一马,但颠覆计划流产必被追责,若知晓在下已被逐出门墙失了宗门依托,必不会留我活口,不出三日定难逃毒手。” 归氏双姝和余童围坐在李云周围,龙潜依然盘坐在椅子上,说道:“这是你咎由自取,与我们何干?” “何掌门未必有在下知道的多,若是几位同意换在下去自首,一则可以保住华剑派的颜面,何掌门定会承情,日后需要他报答只管提条件就是。二则能提前预知不良人主使归啸蓝的风险危机,保老爷子平安,至于三河盟的机密就算在下自愿赠送的,如何?” “我们还需要何金标来报答吗,还有,一个叛徒也敢做他的主?你不会狂妄得真以为筷子只能用来吃东西吗,当你决定背叛宗门的时候没想到这是必然的结果吗。”归乔松嗤笑道。 龙潜道:“看来你们华剑派还真是一脉相承,那何金标不说自己怕死,主动提出以自首换申山一命,料定我们同意了自然会将他一起带出庄户。你也如出一辙,拿归家家主的安危来说事,若是我们有了兴趣自然又会掉入你的彀中,承诺护你性命,是也不是?——对了,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李云被说破了此行的目的,颇为尴尬,答道:“何掌门沿途留下了宗门的印迹,哦,他无恶意,只是说明要去自首召集门人来接走申长老,所以在下也顺着印迹找到这里,道长的装扮很容易便从小二嘴里打听到的。” 其实李云的解释龙潜并未细听,他对三河盟的消息是有浓厚兴趣的,只是苦于知道的人不多,没法打听,没想到李云自动送上门来,便琢磨着如何才能顺利拿到消息。 现在的交锋就是一场博弈的艺术,需掌握节奏和火候。若是被李云提前明了了自己的兴趣点,定会被他以此为挟索要更多。 况且此人还是个老江湖,原本是以三河盟的机密做价码,哪知一感受到归家人没兴趣,迅速就改为友情赠送,而归啸蓝的消息估计他会死死地攥着了。 好在他是有求于人,那便有机会将其筹码一并拿下,就看采用什么方法了。他的目的也已清楚,剩下的就是如何拿捏尺寸,掌握火候,叫他心甘情愿吐露秘密。 归乔松反应极快,见天霄子唱了红脸,心中一乐,便配合他唱白脸吧。 决定再将李云一军,说道:“既然你也有意自首,官家肯定是欢迎之至的,参军府的大门你随时去敲嘛,到时候你们师兄弟一块儿过堂,不正好作个伴?还可以抢那首告之功,没的绕这么大圈子找我们做什么?至于归老爷子,你放心一百个心好了,他福寿安康要活一百岁。” 作为不良人,关注的只是京畿治安,对于江湖纷争,只是收集信息而已并不主动参与,三河盟只要不入京捣乱那便随它,所以李云说拿三河盟的机密来换,她们根本不感兴趣。 只是刚才因为关心而乱,暴露了对父亲消息的关注度,但凭经验估计,其夸大其词的可能性更大,便配合龙潜对他实施“双马盘槽”。 李云半边屁股斜坐在地上,右手撑地,耷拉着左臂,抬头看着龙潜,他知道这个小道士虽然年轻,但武功极高,说话的分量也是极重,对他须得有问必答。 对归家姐妹则得多多讨好,说道:“各位都是明烛万里之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们。在下知道,即便躲进了饶阳郡的监狱,若想保住性命还得不良人答应才行,天下牢狱不都是不良人的势力范围嘛,在下入了狱要想活命还得两位姑娘点头。所以归老英雄安全了,在下就安全。” “你这小人,以交易做噱头,妄图牵着我们的鼻子走,着实可恶,我阿耶武功高强何惧他们这些宵小之徒。” “归大娘子,令尊虽武功高强,但也要防备三河盟这些恶徒毫无底线的诡谲手段,好汉也难防暗箭。”龙潜挥手打断了归乔青,继续跟李云道,“你料吾等必不会为你出手对付三河盟,所以退而求其次干脆以自首之名躲到狱中避祸,有此打算也不算过分,但也要看你的筹码够不够分量。” 龙潜把握着火候,向给了他一个梯子。 “在下知无不言,先说第一个,这个机密可供不良人顺藤摸瓜破案子。三河盟已经拟定了两个计划,其一名叫‘杜鹃计划’,秘密阴养了一批瘦马,美其名曰‘杜鹃’,要渗透到江湖各家门派施展美人计。目标是在内部制造矛盾以削弱其实力,再内外配合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这个计划的拟定者是光明左圣使。” “那么其二便是你在执行的‘颠覆计划’了。”既然李云已经开口,龙潜再无顾虑,抓住机会尽可能地多掏三河盟的消息,插口问道,“说说你们的盟主、圣使还有十三位旗使,你知道多少底细?” “只知盟主自称‘光明之子’但谁都没见过真容,也不知姓名,总戴着虎首面具,盟里的事情实际都是左右光明圣使在管。右使叫冯恩德,是个老太婆人称‘疯姥’,左使名叫米强,有个诨号叫‘狂叟’,盟里都叫他们为‘疯狂双使’。也是在下做暗桩出了点薄名,才有机会得知双使的名号。 “至于十三位旗使,在下和所有人一样只知他们的旗号而不知其名,但听说头四位旗使个个实力强悍。对了,两位圣使有些龃龉不合,盟里隐隐分成了三派,十三位旗使中有支持左圣使的,有只听命于右圣使的,还有保持中立的,左右两派互相争功,各自实施自己的计划。” “继续说刚才的计划。” 说了这么久,李云有些头晕,身上剑伤、袖箭伤、暗器伤以及筷子伤,都让他每说一句话便疼上一分,但为了活命也只有拼了。 到现在依然没人叫他起身落座,只得在地上换了个坐姿,说道:“是,听说杜鹃计划实施顺利,已经有十余匹瘦马潜入了数家门派卧底,还有赠送给朝廷官员为妾室的,在下所知道的就有凌天宗。” 龙潜想起夺旗大会时,远远听到过简续莫名其妙地说,凌天宗的卡小环是“儿子搞姨娘能不把老爹气死吗。”结果还真就把卡小环给吓死了。 如此隐秘的事情简续都了如指掌,除非是当事人才能解释得通——应该是由他们亲自放出的杜鹃鸟干的事,估计就是卡亚环新娶的小妾,那位姨娘了——看来李云所言非虚。 还有一个佐证,那就是跟归乔松一起躲在在树上,偷听到那秦瓤儿一见面就一口叫出李云为甲鬼,这当是他在三河盟内部威名远播的暗桩代号,由此可见其接触内部机密的可能性还是比较高的。 没想到跟三河盟的人和事接触得越多,信息量越大,就越如抽丝剥茧一般,一步步开始窥探到他们的这些深远谋划,还真与普通江湖帮派的做事手法不一样。 李云见龙潜沉吟不答,生怕他不信,忙解释道:“大旗使来华剑派与林一鸣见面验证其投靠的真伪后,曾私下见过在下,嘱咐暗中监视何金标和林一鸣。还偶然听他发牢骚说,左圣使米强的杜鹃计划简直劳命伤财,不如右圣使冯恩德的颠覆计划,花费少见效快吹糠见米。” “这么说大旗使是右圣使冯恩德的人喽,三河盟好大的手笔,竟然分别谋划两个计划,他们是要颠覆整个江湖吗?” “小人不知,十天前简续亲自来与在下暗中接洽,布置启动华剑派的颠覆计划时说漏了嘴,他说,‘凌天宗的瘦马居然成功了,要是连最神秘的鱼龙帮、最不可能的不良人中的瘦马也成功的话,右圣使将颜面尽失。’所以在下才认定这个计划虽然见效慢,恐怕其破坏力却是极大的。” 龙潜道:“原来右圣使冯恩德搞的是的‘颠覆计划’,左圣使米强负责的是‘杜鹃计划’,一个疯姥,一个狂叟,难怪被称为‘疯狂双使’,两个计划也是毒害江湖遗祸无穷,真的够疯狂,目前针对的目标还有哪些江湖帮派?” “这两个计划有些什么详细的措施在下就不知道了。” 归乔青站起身急问:“你说不良人中也有三河盟的瘦马?她叫什么,在哪一坊哪一组?” 李云苦笑道:“您问的在下着实不知,当时在青楼招待简续,他喝醉后自己说出来的,不过他还还赞道,‘青楼娘子百个不如三河盟的瘦马一个。’在下想顺其话语套点消息出来,他也只说了被渗透的这两个帮派,未说瘦马的名字,其他的也再未透露。” 归乔松道:“哼,三都的不良人加起来也有几千人,其中混进个把暗桩也是稀松平常,就这?你也像揣着龙王宝贝一般来谈条件,怕是想多了吧。” 李云忙道:“第二个秘密就直接与不良人有关了,是关于令尊的。在下所言字字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道长和姑娘们,在下已对不住华剑派,只求几位给宗门保住点颜面,换在下去自首也算是给宗门尽的最后一份心。实不相瞒只有躲到狱中才能避开三河盟的追杀,而在狱中能不能活,就得姑娘们点头了。” 归氏双姝对视一眼,事关父亲不能不重视,道:“只要你说的有价值,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好,这第二个秘密就是魏家已跟三河盟定约联手——正如适才道长所言是与那魏旭有关——近期他们就要去长安对付不良人主使,也就是令尊‘天罗地网’归啸蓝。” “你,细细说来。”归乔松的声音有些颤抖。 “在下作为暗桩在盟里名声较大,所以有些知情人便不介意在我面前显摆。这是那包有才炫耀出来的,他说大旗使曾经安排他去长安给魏旭的父亲,不良人主帅魏大刚送过两次信。那魏大刚也算是个老江湖,阅毕书信当着他的面烧掉了,只回了口信说同意双方结盟对付归啸蓝。” “胡说八道!这样荒诞的故事你也敢杜撰?不良人主帅就是你们这群作奸犯科之徒的天敌,他如何能跟你们同流合污共同对付阿耶,难道他不知这是自毁长城吗?”归乔青发怒,再次拍案而起。 “他们如何接洽上的,商量了哪些对策在下确实不知,也绝不敢胡乱杜撰。当时初听这个消息时在下也惊诧莫名,也跟姑娘一样这般询问过,但那包有才好像也知之不多,只是他透露魏家提出的条件是要三河盟协助他们收回对不良人的控制权。” 归乔青愈发愤怒:“不良人自然是在主帅的控制之下,哪有什么需要收回之说?你休想挑拨离间。” “姑娘,在下冤枉啊,这两个秘密都是在下亲耳从关键人物口中听到的,并非胡编乱造,也造不出来不是?在下一生心血都在华剑派,又有求于您,绝不敢乱编,更无其他企图啊。” 余童忽然道:“阿青,此事恐怕已经有些迹象了,细想最近这两代不良人主帅自接任以来只知作威作福,德薄却位尊且手中还没什么压箱底的本事,若非令尊一身武功又兢兢业业,就他魏大刚能镇得住不良人的几千兄弟? “魏主帅平日里吆五喝六,不屑与不良人兄弟同桌吃饭、同壶喝酒,早没了同袍之谊,就连我们将作监都知道,京兆府这些年破的案子全是令尊所为,哪有不良人主帅的功劳?” 离开“情”字一关,余童总能一言中的。 归乔青终于泄了气,一屁股坐了下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阿耶从小教育她们要忠实于不良人主帅、忠诚于朝廷,全力维护京畿重地的治安稳固。 第50章 乔松离去 突然间需要忠诚的对象大厦将倾,且“大厦”脱落出的砖瓦竟然砸向忠字当头的归家,这怎能不让她后怕。 “你说的若有一字虚假,须知我美罗刹的手段。”归乔松也色厉内荏地道。 “绝无半句虚言,在下从此还要仰仗两位保命,不敢胡说八道。” 龙潜撩起袍角走到李云跟前,将手搭在李云肩上缓慢说道:“如你所愿,贫道答应你的条件。” 李云只感到一阵阵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肩上更是感到有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眼前的天霄子恍若雷神降临,携着天威将一浪接着一浪的威压涌进他的丹田,内息几乎就要溃散,心中一阵惊慌,抬眼看去,这位“雷神”甚至连衣角都纹丝未动。 “你且去何金标房中说明此事。”龙潜暗运内力只听噗噗两声,插在李云肩头和臂膀上的两根筷子自动弹出,掉落在地,继续道,“你若想保命此事便不能张扬,待在房中不要出来,明日吾自会给饶阳司法参军解释清楚、安排妥当。” 筷子弹出后李云感受到的那种灼热的威压顿时烟消云散,再看其他三人并无任何反应,心中已骇然。 李云终于可以起身了,忍着周身的伤痛,弓着腰讨好地道:“道长如今算是将三河盟得罪了个透底,虽然您武功高强但还须提防好汉难敌四手。 “他们最常使用的手段便是狼群战术,我们之所以惧怕他们,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几乎都是总动员,无论事情大小都是一群高手联手出击,施展雷霆一击,一劳永逸地让对手永远失去反击的机会,您老行走江湖须小心他们。” “好,多谢提醒,去何掌门房中歇息着吧。” 李云临出门时从怀中摸出一羽信鸽说道:“还有一事,在玉林庄外在下巧遇了万不可几人,他们遗失了联络信鸽,还追问过在下是否看见两个戴帷帽的人,估计他们打听魏旭与施清寿应该是为了下一步去长安聚集做打算,这羽信鸽在下也无甚用处,就交给您吧。” 看着李云走远,归乔青似有所思,说道:“我之前便已试探出魏旭和施清寿是相约同行绝非偶遇,当时我只道是两人得到什么消息来共同查访案子,没想到竟是两人合谋联手三河盟对付阿耶。” “阿姊,正如李云所说,不良人主帅魏大刚才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他的儿子魏旭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何曾有过雄心大志?这次他出现在玉林庄,不过是幕后之人派出的马前卒而已。” 归乔松思考了许久才不得不确定了这个结论。 归乔青不无担忧地道:“可是阿耶从未忤逆过主帅,何来需要夺回控制权之说?” 龙潜心想,这不过是弱帅和强将之间的争权内耗,竟像历史上无数弱君与权臣之间的故事,只是这其中未必就是昏君和奸臣的桥段,且事涉归氏姐妹不好胡乱发言便也沉默不语。 酒桌的气氛开始沉闷了,没了刚才的欢声笑语。 “晦气,晦气。”余童很是不满,“好好一餐晚饭被这个华剑派的叛徒搅得没了酒兴,反正也吃饱了,散了吧,各自回房睡觉。” 大家确实没了兴致,归家姐妹张罗店小二收了碗筷,也告辞回了房间。 龙潜刚打坐了片刻就听到归乔松在敲门,不知她为何去而又回,拉开房门请她进来。 归乔松站在门口道:“我知道你对三河盟有兴趣,但刚才李云说的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斟酌。” “阿松,请进来慢慢说好了。” “不了,太晚了,就说一句你好早点休息。李云去自首的事,我得提醒你别抱太大的期望,只怕他说的这两个机密......官家没人敢接,因为无凭无据的,总不能将所有官员的家眷都查一遍看看谁是瘦马吧。还有,江湖各家帮派的掌舵人都是自命不凡之辈,谁会承认自己帮派中有瘦马呢?” “那如何是好,不去自首了?” “傻瓜,当然要自首,有事说事嘛,只说人命案子,没有依据的别乱说就好。”归乔松说完微笑着告辞离开,回自己房间了。 龙潜暗自琢磨,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作为缉捕拿盗的行家,自然清楚官家接案子的标准,所以特意跑来提醒,以免明天又是好心办了坏事,万一过堂时冲动地将这个盖子揭开,那就不知如何收场了。 再也静不下心来打坐,干脆也上床睡觉了事。 *** 第二天清晨,龙潜便听到余童在叽哩哇啦地乱叫,出门一问原来是他寻不见了归乔青,正在生气。 归乔松从客栈外进来,手中提着药包,一把拉着龙潜进了房间,嗔道:“没听医师说嘛,这五天里不要见强光,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我已经按方子给你抓药回来了,一会儿叫小二煎好送来。你看你,额头都起了好些水泡,先洗把脸,再给你换药膏。” 龙潜窘道:“吾一个大男人,怎敢劳动江湖大名鼎鼎的美罗刹亲手做这些事情,阿松,你太客气了,叫店小二来伺候就行。” “他们粗手粗脚的怎能让人放心?”归乔松也不怪龙潜是否拘束,摁住他肩膀叫他乖乖坐好。 “对了,令姊归大娘怎么没见?” “嗨,这有什么奇怪的,都见多不怪了,阿姊这些年常常这么不告而别躲着余童,不过这一次不是刻意躲他,我们昨晚在房里便商量过了,她先回长安给阿耶报信,不离身边保护。” “你不一起回吗?不担心令尊安危吗,要不你也早回吧,别让三河盟的小人得逞了。” “昨晚阿姊睡前就吩咐了,天霄子的大恩归家要报,不能有始无终,叫我等你的眼睛好了再走。阿姊先回去看顾父亲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不过就晚几日回去不会出什么大事情的。” “糊涂!吾不过是江湖朋友间互相施个援手能叫什么大恩,我的眼睛,医师说了五天便可恢复,若是令尊出了什么事——”龙潜转过头拍着嘴巴说,“呸呸,乌鸦嘴,令尊武功高强自然不怕他们,可是你不在他身边真的能心安吗?” 归乔松还从未见过天霄子这般囧样,抿笑着心中犹豫不决。 余童猛地推开了门,叫道:“松娘,阿青是不是已经走了?她是回长安了对不?” “余兄,归大娘子孝心可勉,着急回去给父亲报信情有可原,你若马上追去也许还能追得上。” “怎么每回都是这样啊......好,后会有期了,在下马上去追。”余童刚走出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叫道,“天霄子,归家危险,你不来长安帮忙吗?” “余童经常疯疯癫癫的乱说话,你......” 归乔松连忙接过话头掩饰心头的期盼,一着急把药膏给贴歪了,愣了片刻心中暗自好笑,天霄子本就看不见,干嘛这么着急忙慌地给他贴上药膏,像是要掩盖什么似的,怎会莫名的有些做贼心虚? 于是仔细地调整好药膏,又用丝帕盖在上面,还在他脑后结了个淡绿色的小蝴蝶结。 龙潜暗自叹口气,待她做完这一切,站起身两手一伸甩起了大袖,向着归乔松抱拳深深一揖,说道: “得归二娘子这两日尽心照顾,贫道铭记在心,如此盛情实在愧不敢当。尊长有事子女应马上回去为好,尽孝为大,千万别像吾子欲孝而亲不待,真不必在此徒耗时间,不要给自己留任何遗憾。” 这已经是下逐客令了,归乔松咬着下唇脸色苍白,说道:“好......好吧,我这就走。对了,你的外衫破了,叫小二找绣娘给你补补,药包和膏药都在桌上......再会了。” 走出两步又转身跑了回来,从腰间解下一枚铁牌塞到龙潜手中,说道:“若是......你若来长安或是洛阳,只要出示这个铁牌便会有人......我便知道你到了。” 归乔松说完转身走了,没有丝毫犹豫,只是龙潜看不见她远去的背影中肩膀还有些耸动。 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龙潜坐在桌边,左手握着那似乎还有体温的铁牌,右臂搭在桌上无意间碰响了碗勺,一摸之下是一碗温热的粟粥——这是归乔松一早起来给他熬好的——脑中回想起与归乔松这两天的点点滴滴来。 虽然一直未睹芳容,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做事心细如发,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以至这两日竟没有因为眼睛受伤而觉得有丝毫不便。 龙潜将粟粥胡乱地喝了几口,想起其他几人,决定去瞧瞧,于是叫来小二引着先去了张见诚的房间。 看见龙潜蒙着眼睛走进来,张见诚挣扎着想要起身。 他早听大嘴余童绘声绘色讲述了玉林庄发生的一切,所谓文人相惜,武士相敬,面对着大展神威的天霄子,他自然非常尊敬。 “躺下别动,吾只是过来瞧瞧。”龙潜知道他口舌不便率先打破了沉寂。 “天......霄,子......坐。”张见诚舌头受伤有些口齿不清。 龙潜给他搭了会儿脉笑道:“你体质不错,好好将养个十天半月便能恢复个五六分,吾替你号了脉也就放心了,好好静躺不要说话,待你大好了,我们再来闲话。” 龙潜告辞出来,才走到回廊上便听店小二叫道:“道爷,您有访客,就在你房间,小的接您过去吧。” “龙道长,看你气色,昨晚休息得应该还好,医工诊断得如何,膏药可还使得?”正叔笑眯眯的走到门口将龙潜接到房中坐下,笑道,“我家阿郎还在交接手续,怕您一个人待着气闷遣老奴来陪您闲话,咦,怎没见归姑娘还有余兄弟呢?” “陆太守见外了,正叔您也是客气,以后还是叫吾道号更显随意。医师说了贴五天膏药,面上烧伤便可恢复,归家姐妹还有余兄因家中有事先走了,来不及跟太守辞行,拜托吾向陆太守告个饶。” 正叔道:“我家阿郎打发小老儿来,一是给您送上两身新道装,一套绯红法服不会堕了您的身份,还有一套青色常服,另有十方鞋一双。不是小老儿吹牛,只消我看上一眼便知您穿多大的衣衫、多大号的鞋。” 龙潜忙拱手称谢。 “二是问问您看还缺啥,阿郎吩咐了,为免您不方便,干脆晚宴就安排在客栈,让小老儿务必在他拜访您之前,将您缺的东西办齐。” “让陆太守费心了,贫道乃方外之人,身外之物一无所求。” 抵不住正叔一再热情地劝说,龙潜只好站起来试穿了新道袍和鞋,果然很是合身。 玉林庄一战他的道袍上血迹斑斑,十方鞋底还被万不可一拳击碎,这些细节都被陆全城主仆看在眼里,才一到任,百忙之中还能将这些小事办妥,可见待客之诚。 龙潜道:“袍鞋都很合身,让陆太守和正叔挂怀了。” “那就别脱了,都穿着,穿着,旧袍没必要清洗就都不要了。” “吾有一事须拜托正叔,华剑派答应向饶阳郡自首,要指证三河盟滥杀无辜,染指地方官场为祸社稷。自首之人是更知晓内情的华剑派二老之一的李云。吾已将此人扣下,在他丹田处种下了一丝火毒,安置在房中,不怕他反悔逃跑。” “龙道——天霄道长您看您,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全又在替我家阿郎操心呢,得嘞,小老儿知晓了,稍后便回禀阿郎,估计午后便会派司法参军或县尉来处理此事。这不晚上他还要亲自来致谢,给您接风洗尘,只是张火长等几人需滞留折冲府内不便外出。” 龙潜得知挥兴并未被折冲都尉责罚,还是很为他高兴,看来陆太守的一通安排和几张文书是有效的。 更让龙潜欣慰的是,终于可以给亚巴山和玉林庄无辜死去之人有个交代,只要官府接受李云首告立案,三河盟祸乱江湖为祸社稷之事自有官家收拾,如此安排也算是间接帮了归家姐妹一个忙。 第51章 问心无忧 两人再闲聊几句,龙潜便打发正叔回去了,早回早禀告早处置,也算是了了一桩事,接下来就可以去办自己的事了。 龙潜心情舒畅,眼皮上也感到一阵阵清凉,知道这是面上敷的膏药在起作用了,也懒得外出,就在房中打坐炼起了五雷火神功。 楼下不断传来店家和小二迎来送往四方客人的声音,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听更漏都快酉时两刻了,一直没见饶阳郡有派司法参军或县尉前来接洽,龙潜正觉得有些纳闷,就听见楼下有声音传来:“哈哈,天霄道长,让您久等啦,您老恕罪则个。” 房门推开,正叔带了四个人进来。 满屋子就听他在嚷嚷:“快将酒菜布上桌,小心那两坛绿荷春,这可是饶阳郡的特产,还是窖藏了十年的好酒,我家阿郎特意叫小老儿带来给您老尝尝。 “这不,还有本地最好的酒楼回春楼的大厨给您烧的一桌好菜,其中有一道还是那大厨推荐的,说是道家人最喜欢吃的春笋——小老儿给您接风来啦。” 正叔也不管龙潜喜不喜欢,爱不爱吃——反正他眼睛也蒙上了,旁人也关注不了他的表情——一叠声地张罗着挑着两个大食盒进来的府丁就在桌子上开始布菜。 四个府丁布完菜都鞠一躬回到楼下大堂候着,所谓的宴请作陪的只有正叔一人,没见陆太守亲来,也没听正叔有何解释,龙潜只静静地坐着并不问询。 绿荷春不愧是窖藏了十年的好酒,才一开封,连龙潜都忍不住夸上两句。正叔老到之极趁着他的赞誉,自然少不了频频敬酒。 正叔老于世故伺候主子多年,招待起龙潜来那是一个得心应手,夹菜、敬酒、奉承话一套一套的,酒不出一巡就把酒桌上的气氛烘托得很是热情、周到,挑不出丝毫毛病。 并且正叔走南闯北见识也多,满屋子里就听他天南地北地胡侃没一刻停下,间或还热情且豪爽地劝酒。 只是在这浓烈的热情之下,龙潜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丝的怪异——没听说接风晚宴是安排在客人房间的,而且正主不现身倒是仆人在这唱主角——只是他乃修道之人并不十分挑剔这些礼数,本想追问自首的事也只好耐下心来不提。 正叔一把年纪还这般用心伺候,也不好意思指摘什么,龙潜微笑着坦然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暂时放下问题,且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都是酒到杯干,龙潜也不失礼数跟正叔高兴地闲聊,面前的碗碟里满是正叔替他夹的菜。 就这么的,热烈的独角戏足足唱了一个时辰,话题也聊干了,酒也过了十几巡。 正叔连连打着酒嗝——说实在的,他低估了龙潜的酒量,在陆家,他的酒量可是号称海量级——知道再喝下去,一会儿倒下去的就是他自己了。 “我家阿......郎说了。”正叔舌头有点打卷——龙潜心道正戏终于开场了——听正叔继续说着不清不楚的话,“阿郎,还,还在交割中,分不,不......不开身,让小老儿务必,把您......给,给伺候好了。” “那自首的事......”龙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猪手吗?道长要是喜欢吃猪......手,明儿个小老儿就给您,给您备上。”正叔不光是口齿不清,连听觉都迟钝了,从他口中喷出的气息连龙潜闻着都有浓浓的酒气。 龙潜长叹一口气,今晚失策了,现在正叔醉得不轻,本该要谈的事情无法再谈下去,早知道就该先问清楚了再用餐。 龙潜走到回廊,将那四名府丁唤来,连人带碗碟全部叫他们带回,正叔被两名府丁架着正要出门,转过头跟府丁说道:“去,把食盒底层的盘......子取出来。” 盘子上盖着一张红绸,被府丁端上了桌,正叔斜着眼笑道:“阿郎说了,这几天的开销不用您操心,这一盘二百两银子您将就先使着,呃,花银子......” 龙潜待要推辞,正叔已经被府丁架着下楼走了。 “这是什么路数?”龙潜心下暗道,“避而不见?可又这么热情过火,或者是他真的因刚上任事情太多分不开身?算了,别人礼数尽到了,不宜苛求太多,只有等明天见了面,先说清楚有个交代就好。” 毕竟也是饮酒过了量,龙潜这一夜睡得很香。 才一早,店小二就嚷嚷着拍门进来:“哎呀呀,小人真是狗眼看人低,竟不知道爷是太守的客人,招待不周您老要多包涵。该换药了是吧,让小人仔细地伺候给您老换上可好?店主娘子已经把药包拿去了,一会儿煎好就给您老送来。” 不容分说,店小二上来便是一顿梳洗、更衣、换药,整个流程下来真是仔仔细细地替龙潜全身上下拾掇得清清爽爽。 吃完早餐,就听客栈门口有人在问:“福生无量天尊,劳驾店家,请问有位天霄道兄不知住哪一间房?” “哎呀呀,是无忧真人驾到啦,您这位老神仙好久都不过问凡间事了,得您进门来,小店今儿个福气不小啊。真人慈悲,您问的是天霄道长吧,小老儿这就带您过去。” 蹭蹭蹭楼梯响,店主人引来了三个人,才一进房那三人见龙潜双目缠着淡绿色的丝帕,头戴莲花冠插着子午簪,一身绯红道袍,着白袜踏十方鞋,正端坐在房中,桌上放着一管九节紫金箫。 打头那人也是身着绯红道袍,才到门口看见龙潜的装束先是一愣。 立刻面色端正抱拳稽首高声唱到:“福生无量天尊,早听说有仙驾降临本郡,今晨吾见一紫气从城东冉冉升起,便一路寻来,果然在客栈上方看到有氤氲霞光,便冒昧拜访。 “适才见道兄一派仙风道骨,让人立时便想亲近。道兄果然修得好道行,看来不才心中久未开悟的道惑,终于可以跟天霄道兄求解啦,哈哈。” 龙潜一听来人说的是道门玄语,知道是道门中人到了,虽然疑惑对方来的突兀甚至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道号,连忙起身迎进。 左手压于右手上,抱拳作揖问道:“福生无量天尊,不才正是天霄,未料今日竟有高道仙驾降临,有失远迎。这位师兄过誉了,不知仙讳怎么称呼,在哪家仙山修真悟道?不才眼睛有疾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道兄此言差矣,吾等修道之人只须道在心中,何须俗眼过目?”那人再稽首说道,“不才是本郡问心观的观主,道号无忧,旁边两位是吾师弟,也是听说本郡来了位得道的高功,便央求着一定要来拜见。” “原来是无忧师兄大驾光临,不才失礼了,本该是吾去贵仙观参拜,不想竟然劳动您仙足降临,实在是诚惶诚恐。” 龙潜心中奇怪,不知何时居然惊动了本地的道家人,还主动来见面。 无忧子又引他与两位师弟见了面,主客又是一番寒暄,三人坐下与龙潜高谈阔论。 龙潜吃惊这位无忧子道行之深,于道藏五千言竟是精熟无比,道家的门门径径无一不通,便放下了戒心,要知道若不是数十年的老修行绝对无此道行。 那无忧子也在交谈中惊讶对方悟道之深竟不亚于自己,道门中人悟道不分先后,所以他并不介怀对方年纪轻轻便着法服,于是四人便在房中倾心接纳。 龙潜因眼不见物无法分辨对方的职级,更不可能开口询问,但料想这无忧子是一观之主,道箓肯定不低,只是不知对方来访目的只能一再谦卑着客套。 耳听从门外不断传来各种巴结和崇拜的敬仰之声,龙潜心想,这无忧子应在本地影响力颇大,因为自他进门以来,包括店家、小二以及一些本地的住客都闻讯赶来,都在门外候着不肯离去,只要房中说话声暂停便都见缝插针地跟他寒暄几句。 无忧子很是谦逊,有人寒暄也都一一回敬。 房里的谈话不时被打断,无忧子见状站起身,邀请天霄子移驾问心观,宣称已经多年未有高功进观论道,要略尽地主之谊,务必请天霄子到观中一叙。 说到:“鄙观就在城西半坡上,离客栈不远,与观中道人一叙必不耽误天霄子的俗事。更何况道门本一家,咱们将修行中所悟之道与众共飨岂不是美事一桩?” 天霄子本来还想以有事未办妥婉言谢绝,听无忧子说话心中一动,因为自下山以来还未去别的道观参拜过,于悟道之途多听听其他高功的见解也是好的,并且那三人一再诚恳邀请,又顾念着对方也是道门中人,心想既然离得不远往返必不太费时,便答应跟随而去。 店家娘子将熬好的药汁抬来,无忧子竟然亲自端药碗递来,慌得龙潜再拜一饮而尽。 无忧子的师弟搀扶着天霄子走出客栈,门口早有一辆马车在候着了。那三人出门时还非常细心地叫店小二将天霄子的药包和药膏也带上了。 天霄子艺高人胆大又抱着虚静守柔的道心,无心计较对方早就预备好的这一切,坦然受之。 果然道教在大唐盛极一时,那问心观规模虽然不大,也有百余人在观中修行,马车快到观门口时观中的监院早率都管、总理、巡照、纠察、客寮的首领执事及十余名有司职的弟子出观恭迎,这般盛情重礼弄得天霄子心中不安,连忙下车与众人一一见礼。 进得观来,众人都在监院的带领下,在大殿供奉的太清道德天尊像前大礼参拜,接着又来到律堂各自盘膝坐下,这时知客敲响了钟板。 钟磬声一响起,天霄子的心便静了下来,这声音及流程他极为熟悉,真如回到了衡山一般。 听到周围二十余人连无忧子在内,个个平心静气,呼吸均匀竟是已经入定。少顷,经师开始演音喊韵,众人同声应和,律堂里的众道人连同天霄子一起同声念起了午坛功课经。 一个时辰后功课完毕,梆子声响起,众人站起身互相见礼,一起下殿。 在众道人的簇拥下将天霄子迎进了偏殿坐下,龙潜知道这是论道辨经的时辰了。 问心观中倒也无人介意天霄子蒙着双眼,奉上三盏茶后便有道人上前请教修行之法。 天霄子哪里敢唐突,一再谦逊不敢妄言指教,怎奈众人热情,来请教的道人也一再虚心求教,连无忧子也在旁多番推崇,知道再谦虚下去便有损道家之谊了,于是定下心来尽展道行细心解读。 话匣子一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殿中众道逐一上前请教,有问道藏经典的,有问符箓道法的,还有问如何持砂炼汞丹鼎之术的,甚至还有问起佛道修行之法的优劣云云。 天霄子下山入世这两个多月,虽然有些经历,但于悟道修行上也是不敢懈怠半分,见众人潜心交流便也直抒胸臆。 道门中人所谓道行深浅便是在证道的途中对道的理解程度和认识深度,所谓修行之法的优劣,道佛本就相容兼济,并不背驰,寻仙证道和枯坐参禅都是修行的方式,并无高下之分,哪怕在砍柴担水之际亦可跨青鸾,升紫府,骑白鹤,上瑶京,养九转而金丹成。 一番交流下来,殿中众道尽皆拜服,就连无忧子也收起了矜持,连连拍手称:“善。” 观中人人问得真诚,个个虚心求教,幸好天霄子跟随白云子深入研究过道藏经典,于道家体悟也是非同小可,众人相互间彼此印证竟然也互相提高了不少。 说实在的,自从天霄子修道以来见过的道家人也只有白云子一人而已,难得跟这么多有道行的师兄弟们在一起交流参悟,连他自己都觉得道行在加深,道心更稳固。 夜幕降临,问心观的道人一再恳求天霄子留宿在观中以便继续交流,而后者也推脱不下只得答应住上一晚,为此无忧子还专门安排了两个小道童伺候天霄子煎药、换药膏。 第52章 饶阳武林 自从有了第一天的交流,无忧子与监院等人再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天霄子,第二天早课之后召唤了全观道人停下所有功课,全部集中到了大殿之上,推天霄子在正位上就坐,全观上下便与他开始了或证道,或辨经、或求教的道法交流。 道门中人参悟大道本就不计时辰,不管白天黑夜,不再烦心俗事,所有人就在这道家极其纯正的论道之中忘记了自我,甚至连时间都因众道人沉浸其中而浑然失去了意义。 终于在第四天天霄子不必再敷药了,揭开药膏的时候,日光射进眼帘,天霄子看着眼前的仙家洞府和一干道人,恍然间像是在世间重生了一回。 连无忧子在内,人人看着天霄子炯炯有神的双眼,都为他贺喜。 无忧子欢喜之下更是要为他重见天日搭设祭台,力邀天霄子上台为众人说道。 这番推崇唬得天霄子连连告饶,一再深揖到地拜辞,声称能够上祭台说道者非得道真仙不可,让他小小年纪上台会毁了他的道心,便一再请辞再三告辞,这个时候终于想起自己在俗世间还有未完的缘果,必须回到客栈中有重要事需处置。 无忧子见天霄子一再坚持这才作罢,众道人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出道观,无忧子更是与他再三深揖,说道:“吾料天霄道兄今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将来遇事只须多从鄙观和不才的道号上问结果则可。” 叫上道童将天霄子送回了客栈,此时已是第四天的傍晚了。 这四天里龙潜于悟道修行上深固了不少,不光提升了自身的修为,还在这纯粹的交流中感悟到,道家门人都有一颗爱国护教之心,修行的目的更需为国泰民安祈祷护持,真可谓收获极大。 终于回到了客栈。 才进大门,龙潜松了一口气,正迈步台阶,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情来,心中暗道糟糕,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何金标的房间。 推门进去果然看见何金标和申山一脸愁容,如丧考妣,站在李云床前束手无策。 何金标看到龙潜进来,两行老泪便要冲出眼眶,可怜巴巴地略带哭声说道:“天霄道长您终于回来啦,要再不回来,李长老就,就快不行了......” 连申山也哭道:“道长,快救救李长老吧。” 李云躺在床上,身体几乎蒸干了水分,肌肉全无弹性几近干尸,已是气若游丝。 原来他被钻心的火毒折磨了两天,体表的血管拧成了块状,惨不可言。 终于看见了龙潜,仿佛见到了亲娘老子一样,嘶喊着哭道:“道长......你再晚回来一刻,小,小老儿立时便去撞柱自尽,不,不要活了。” 龙潜见他只两天时间便被种下的火毒折磨得皮包骨头,两眼深凹,不由得心生愧疚。 还好及时回来,果真再晚一刻此人必定性命不保。 这几天跟道门中人一起参悟游学,混忘了自己曾在李云身上种下的一丝火毒内劲。 四天前只是为了预防李云忽悠反悔,才暗中给他种下火毒,虽然只将这一丝火毒浅浅植入,且预设潜伏期也只有两日,原想只等饶阳郡司法参军传唤后便悄悄给他解除。 哪知一去问心观四天,导致火毒在第三日上发作了。初时还是每两个时辰便会让李云痛彻心骨,全身汗流不止,浑身如火烧达一刻时间,到第四日时更是会在每个时辰都发作。 何金标四处寻找龙潜不得,又问了小二得知他并未退房,行李都还在房内,无奈只得苦挨等他回来。 龙潜急忙在李云气海穴推揉片刻,抽出火毒解除了暗劲,说道:“抱歉,跟道门中人游学——” “天霄道长,在下知错了,就像何掌门说的,再不敢跟您谈交易了,您老无须多言。”李云身上灼热的火毒一消除,立刻便感受到了回到人间的美妙和舒畅,不待天霄子说完便打断道,“从现在起一切都听从安排,您叫何时自首在下便何时自首,您说怎么做在下便怎么做。” “怎么,这几日都没有司法参军或县尉来传唤你吗?”龙潜很是吃惊,一连四天,难道李云只在痛苦中煎熬不成? “除了医工每日定时来给我们几人换药,并无任何人来接洽。”何金标答道。 这两日他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为李云解除痛苦,虽然均是徒劳却也劳心费神。虽然他的右臂被石膏包裹得粗如水桶,依然忙前跑后地为李云按摩解痛,丝毫没有阻碍师兄弟之间的情谊,这会儿看见李云解除了痛苦,便也委顿了下来。 龙潜心中暗忖,饶阳郡派个参军来提人,过堂画押这般简单的事情怎会拖延到现在都无任何反应?真不知陆全城是怎么想的,只得道:“许是饶阳郡太忙,还未来得及接洽此事,明日吾过问一下,你们好生养伤休息吧。” 走出房间,龙潜心中暗笑,华剑派的三个人,看得出已经谈开了,基本互相接纳了,至少没有太大的介怀,也证明他们彼此之间是有情谊在,总算是不堕江湖一派的声名,李云痛不欲生的两天也算是个惩戒了。 回到房中龙潜回想起这四天的经历,心中有种种不解,那莫名其妙出现的无忧子——虽然在道观论道的确真实并无虚伪,且众道人待客礼数极尽周到——还有正叔的几次招待也确实热情毫无瑕疵。 甚至就连住店的开销都在他追问下,店小二承认已经收得太守府的一百两定钱,光就这笔费用,他们就算住上半年都是无虞。 这一切都那么自然毫无做伪,接触到的人和事都是真诚又真实,以至于忙得都没时间过问自首的事,明日该去落实一下了,否则也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带着种种不解和思考,龙潜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翌日清晨。 才用过早饭,就听楼下有一洪钟般的嗓音在叫:“请问哪位是天霄道长?” 龙潜暗道,难道今日又有哪个道观的人来论道不成?若是,还真不太好直言拒绝,因为都是道门中人,多少得顾全点颜面。但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推脱掉,不能再因问道而误了正事。 既然打定主意了便冷眼旁观,盘坐在床沿上并不起身。 店小二喜滋滋地引来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打头的是位老者,七十余岁,白须飘飘红唇红面,一身劲装,身板极是硬朗,太阳穴高高隆起,这是内功高深之人的表象。 一进门,那老者就抱拳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天霄道长吧,看面相果然是人中龙凤,幸会,幸会。老夫莫燕侠,是本地百花拳武馆的馆主,也忝居饶阳郡武林团的执事,旁边这三位也都是本地的同行,大伙儿来得冒昧,还请见谅,哈哈。” 河北民风尚武,同城的武林中人多自行组织了武林团,成员间同气连枝互通互助,大多以本地德高望重的或武功高强之人担任武林团的执事。 这个执事也算是本地武界的扛把子,一般外地武林中人路过,都会按礼数去这些扛把子的地头,拜拜码头以示尊重。 龙潜晓得来者身份贵重,忙脸上堆起笑容起身抱拳施礼道:“贫道正是天霄,没想到今日迎来武林前辈耆老,各位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不知几位前辈有何见教,只消吩咐一声晚辈自当亲自登门拜见,如何能劳烦前辈下榻客栈,让晚辈情何以堪。” “武道中人本就是一家,小道长莫要客气。”莫燕侠豪气爽朗,一把握住龙潜双手哈哈笑道。 莫燕侠内功深湛,这一握自然而然地就使上了力,还习惯性地往胸前带,本意是显示豪爽热情待客,但常常弄得被握之人很尴尬,不由自主的要上前一步。 哪知这一带龙潜居然纹丝不动,莫燕侠微一愣,暗中运上了内力,不料对方还是波澜不惊,这一下就轮到莫燕侠有些尴尬了。 龙潜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道:“贫道何德何能,得各位前辈登门指教,真真折煞晚辈了。” 他起身上步很自然地就化解了适才两人握手试功的尴尬,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莫燕侠自然心中明白,既震惊于对方高深莫测的内力,这一试可以肯定自己的内功修为绝对不如对方,又万幸对方给自己留下了面子。 莫燕侠撤手笑道:“咱们来得唐突了,早听说有武道高人降临本郡,大伙儿都起了以武会友之心。 “不是有句老话嘛,早上听见你来了晚上咱们就可以......去死——咦,不对,这话怎么说的?感觉有点......不管它了,总之在老夫这把年纪上,还能跟武道高人切磋几下提升一番,就算真的马上踏入黄土也没啥可遗憾的啦。” 莫燕侠身边一个消瘦的老者暗中看在眼里,目光中闪出一丝惊讶,嘴里却嘻嘻笑道:“那句老话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莫老兄,这话可不是诅咒人的,你可不能随意扔下咱们几个老兄弟踏入黄土呀,呵呵呵。” 同来的几人都大笑起来,莫燕侠也是豪爽不羁,毫不介意那人的调侃,说道:“还是四行拳的赵国泰赵老拳师厉害,不愧是我们饶阳武林的第一高手,肚子里的墨汁也是第一浓,哈哈哈。” 看得出来这几人常开玩笑,彼此之间并不介意调侃,莫燕侠也没觉得尴尬或者因说错话丢面子什么的。 龙潜挠挠头忍住笑,很喜欢他们的爽朗和不做作,因为这种爽快性子很容易就能把人感染到,连忙躬身将几人迎进门坐下。 这几位本地豪杰没有江湖人的傲慢和凶横,虽然跟龙潜是初次见面,但话语间倒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店小二上了茶,龙潜借端茶之际心中暗自揣摩,这接二连三的有客来访,难道今日改论道为论武不成?就算要论武眼下可没这个兴趣,尽快将他们打发了好过问李云自首一事。 只是对方既然挑明了是武林中人,又说以武会友,料想应该是大概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也不好推脱说自己不懂武功,未免显得品格低下了。 大伙儿喝了茶,龙潜放下茶杯向着几位访客抱拳说道:“莫老英雄、几位前辈,太抬爱了,晚辈后学末进,哪有什么资格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就手头这点微末技艺,若是能得几位指点一二都是晚辈的福气,更遑论动手切磋。今儿光是您四位到访,就已经足够晚辈炫耀好几年了。” 几个客人被捧得极为舒坦,但没人敢倚老卖老承受他的客套,不只是莫燕侠刚才试出了天霄子的功力,还因为他们中有人对天霄子的底细是很清楚的。 “天霄子你就别谦虚了,老夫还带来了两个与你有缘之人。”莫燕侠转头指着另外跟来的两人说道,“这位老拳师是长拳门门主丁环,旁边的年轻人是他的长子丁忠,他可是亲眼见你在玉林庄大展神威。还多得您的惠及才逃得一命,今儿个他爷俩特来致谢的。” 话音刚落,那叫丁忠的年轻人走上前翻身拜倒,口中连连称谢,慌得天霄子急忙将他扶起。 仔细一看这才想起,丁忠正是那个被三河盟套住黑色头套、掳来准备砍头祭旗的年轻人,当时关精懿被杀他还吓得晕了。 原来他被归乔青用口刀割断了绑绳救下,玉林庄一乱,他竟趁机逃得性命,辗转几日才回到家中。 丁环也上前抱拳致谢,三人一阵唏嘘,都没想到玉林庄的机缘竟然在饶阳郡大家又遇上了。 其实莫燕侠到客栈来拜访是有些被动的,原本不想买账,恰好丁家父子也来到百花拳馆说起此事,便半信半疑的邀请了赵国泰作陪,硬着头皮放低身段登门拜访。 进门时他是真的怕眼前的这位年轻道人恃宠而骄,让大家没面子,万一受邀而来的兄弟感觉受到怠慢而生气发火,他这个执事就很打脸。 第53章 别开生面 这会儿放心了,那点顾虑也烟消云散,心想不就是想让老夫花点钱好生招待这小道士一番嘛,这种事包括被救了一命的丁家父子,也绝对愿意摆宴答谢,实在是小事一桩。 料想对方年纪轻轻,虽然已经试出来确实功力非凡,但所谓的大战群雄,无非就是丁家给自己找面子编出来的。 对这种背景深厚、有心学武又放不下身段的纨绔子弟他真的是见多了。眼前的道士虽然不同于这个情况,但只要在宴席上抽空演示给他几招,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去就行了。 莫燕侠大手一挥朗声道:“武林之中同气连枝,难得道长潜心武学,我们几个老家伙所幸手上还有点玩意儿能够拿得出手。老夫的百花拳,赵老拳师的四行拳,丁掌门的长拳都还是能叫得出名头来,若是道长不嫌我们露丑,不如移步到老夫的武馆大伙儿切磋切磋如何?” 来了,来了,今日果然不是论道而是来论武的,龙潜心中暗道,但口中却说:“不成,不成,晚辈只是热心于武技而已,就这点微末道行纸上谈兵尚可,拿出去会笑掉大牙的。今日难得几位前辈光临,不如让晚辈在客栈置上一桌席面,权当是几位前辈外出散心,顺便大伙儿一起笑谈论武可好?” 丁环笑道:“难得道长如此谦逊,连莫老儿来之前都一再夸您,且不说您救了小儿一命,就我们几个老家伙登门怎能让你破费,要让同行们知道了,非指着咱们几张老脸羞臊一番不可。” 赵国泰道:“丁掌门说的是,如今的年轻人早把尊师重道抛在了脑后,恨不得一出师门就把整个江湖踩在脚下,哪里像天霄子这般谦虚老成。 “各位没听说吗,这两年江湖中冒出个‘轻羽公子’四处踢馆挑战,下手那是一个狠辣,不少武林名宿都折在了他的手上,只怕是今年太微宫紫阳真人发布的武道岁举,‘太极凌烟榜’中他要占一席之地了。” 龙潜想起师父曾叮嘱过这事,还叫他年底前去拜见紫阳真人并送上玉玦,本想细问一番,但只怕打开话题便难送客了,便忍住好奇先处理眼前的麻烦再说,说道: “各位前辈见谅,今日实在不得便,晚辈仓促备上一桌席面也是寒碜得很,待明日晚辈备足了礼,再一一登门求教可好?” 龙潜一再推辞,实在是不愿与他们纠缠,前几日才跟道家门人游学了几天耽误不少正事,还差点让李云痛苦得脱水而死。再说了那种接待盛情已叫他有些头大,更何况这会儿是本地的武林名宿赶来相见,肯定不好应付。 “道长这话就见外了。” 莫燕侠故意面露不快,他已打定主意只要高抬这小道士,在拳法刀剑上对其尽心,再多备上厚礼,自然会让那幕后之人面子上足足的。 于是接着道:“咱们几张老脸在饶阳郡多少还是有点面子,怎能上门欺客叫你破费,莫不是道长觉得饶阳郡武界庙小,招待不了武林同道吗?” 这话说得较重,叫天霄子下不来台,要知道这几人都是当地有头脸的人。只是天霄子不愿过多纠缠,一再谦逊自己刚出山门,阅历尚浅还当不起各位的盛情,只是路过贵宝地,绝不敢轻视饶阳武林同道云云。 其实莫燕侠几人只是佯装生气,借着话题都起身再拜,诚恳地发出邀约,那丁忠更是热情万分,不等答复就挽臂推肩地将天霄子架起,走出了房门。 这些人一来年纪大,二来热情周到,再加上还有丁家父子在场,天霄子自然明白他们以武会友的诚意,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到武馆去观瞻一番。 果然那四人立刻高兴起来,一同出了客栈,坐上早就候在门口的马车去了武馆。 百花拳武馆果然气派,正大门就有三丈余宽,此时门禁洞开,马车还离得老远便听到里面弟子练拳时的怒吼声,气势极响。 几人进了拳馆内堂,立刻有弟子摆下了瓜果茶水宴,莫老英雄坐了主座,拉天霄子在右首坐了,其余各人依次坐好。 莫燕侠作为东道主率先讲解了百花拳武馆的镇馆拳法,毫不避讳在场的还有其他武馆同行——这倒是让龙潜开了眼界,武林中各门派对自己的武功绝技莫不是防同行如防贼一样。 其他几位老拳师好像有了默契一般,莫燕侠才刚讲解完就轮流将各自门派的武学拳理,门派技法一一奉献。 尤其是丁环更是细细讲解长拳的诀窍,儿子丁忠在旁也仔细演示,大家无人藏私,也无人邀请龙潜下场较量——这倒是跟江湖中以武会友的方式完全不同,有些别开生面——龙潜也乐意接受这一方式。 这情形像极了太学的先生们生怕学生不理解课程内容,主动邀约起来,一块儿给学生开小灶。 要论武学修养,龙潜的悟性是极深的,听得出来几位拳师讲解时绝无隐瞒,其间若有旁的拳师问询,答者居然也是言无不尽。 龙潜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懒得计较他们这样做的原由,也对这些老拳师于武道的参悟和理解颇为好奇。所谓博采众家之长,今日无意间居然有了这个便利,便也听得津津有味颇有感触。 天下间各类武学何止千万,每一个人对武技功法的理解和领悟都是不同。 饶阳郡的武界很有特色,大凡北方都是以腿法为主,饶阳却以拳法为重,尤其是百花拳武馆传承了几代的“百花拳法”也是攻防兼备,变化多端。 莫燕侠聊到兴头,为显以武会友的诚意,竟然脱下大氅要亲自下场演示,慌得天霄子起身将其拖回坐下,口中只一再谦逊的说,不敢劳烦莫老英雄下场费神,只需叫其弟子代劳即可。 天霄子这般执意是有原因的。 这几人以武会友诚意十足,且不说他们为何而来,就这般热情相待也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同时这种热情也是需要对等回馈。 单就是老英雄亲自下场打一趟拳,自己便不能无动于衷,若是对方拳毕主动邀他点评还真无法推脱,万一要叫阵切磋,那更是无法拒绝的。 点评时若是一味夸好,虽然礼数到了但在诚意上却落了下乘。 若是敷衍了事则对不住老英雄的厚意,倘若有甚涉及拳法弊端的言语,必然伤其面子。不如换其弟子上场,到时候轻重都好拿捏、尺寸都好把握,否则一个不慎就对不住这些老拳师的盛情了。 果然莫燕侠的大弟子下场,一通百花拳打得是花团锦簇,收拳后竟执弟子礼,向天霄子请教拳法的得失。 天霄子已看出此拳法颇为独到,就其拳路招法而言还在玉林庄的“玉林拳”之上。于是故意请教了几个招法中步、拳这般配合的原因,还点到了行拳中是如何由虚化实直击敌人要害等等。 说是请教问题,其实已直击拳理,请教的问题直接显示了拳法的精妙之处,这就比直接夸奖来得更让当事人心爽的了。 那大弟子回答得不尽如人意,惹得莫燕侠心痒难耐,直抱怨弟子学艺不精未能尽展拳法之妙。 于是眼一瞪坚决下场,边讲解边将百花拳毫不避讳地又演示了一遍,这一番讲解倒是叫武馆的众弟子们和跟来作陪的几家馆主、掌门都开了眼。 天霄子感佩老英雄的坦诚,看其拳脚施展之下果然尽展百花拳之长,就其威能而言,竟可与万不可的“伏虎神拳”一较高下。 天霄子也敞开直言,顺着话题导出了几个如何弥补拳法收尾处两招不尽如意的建议,进而直抒胸臆,指出百花拳若是对上强敌,将因虚招过多而难奏其效,不如专擅百花拳中的一路。 譬如梅花拳,其攻击力较强,只要能抢到先手,发挥强劲的攻击打法,以攻代守便能克敌制胜。 话才说完,莫老英雄一拍脑门深揖到地,这正是他一直在思考却又未能悟透的大烦恼,竟被天霄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决了。 激动之下跑进卧房取来“百花拳谱”和“梅花拳要义”,一定要赠送给天霄子,这一下子倒让在座的几家馆主、掌门们震撼了。 就连天霄子也是感动不已,看得出大伙儿在武学上的交流绝不是刻意做给他看的——当然今日的聚会是有人刻意为之——而是平日里就很自然、很正常地相互探讨和交流,相互之间没有什么门派之见,武功之别。谁有了感悟或者绝招,就会跟本地的各家拳馆、门派切磋,毫不藏私。 这可不像江湖中其他门派,连师父给弟子传授武功都会留一手,难怪饶阳郡武风这般强盛。 难得武林之中有这么一股正气,这也是吸引天霄子的地方。忽然想起朱清标在夺旗大会上曾经说,饶阳郡的武界一直没有被三河盟整合吃掉,除了亚巴山不配合外,其整体武道强盛应该是重要原因。 接下来,又有几人逐一下场演武,待拳法一收,又都被天霄子几句话便抓住了核心最佳点,个个都如莫老英雄一般,尽心解读自己拳法奥妙之处,生怕解读得不到位被百花拳给比了下去。 赵国泰更是生怕讲得不够透彻,将莫燕侠的大弟子揪来做陪练。 其他几位拳师也依样学样,搞得这位大弟子一连几个时辰做陪练,不断地被摔、被打弄得鼻青脸肿、苦不堪言。 天霄子在衡山修道经年,对武学的领悟程度远超道法的修行,今天别具一格的以武会友形式深深吸引了他,于是也打起精神仔细交流,渐渐地大家徜徉在武学里又忘记了一切。 在丰盛的晚宴上,几位老英雄谈兴甚浓,连诸多江湖典故、武林隐秘都翻了出来,颇让人长见识。 赵国泰不愧是号称本地武功最强者,见闻也是颇广,尤其对河北道的武林门派极为熟稔。 他说道:“河北道民风彪悍,爱武学武之人多过周边几个道,可惜就是没有大智慧者能够创出几门武功绝学来,除了几家传承悠久的门派,如幽刀门、花子门等有那么一两个高手,余者皆不足道。 “饶阳郡则不同,郡虽不大武林派别却不少,佼佼者如亚巴山寨、百花拳、四行拳、长拳等十余家门派,每派都有绝招绝活,总体在河北道中能排前茅,只是可惜还没有出现能踏足一流境界者。” 天霄子心里很清楚,饶阳整体基础极好,只是在境界感悟上未得门径而已,只要假以时日必有能突破者,只是这些展望未来的话不能由他这个晚辈来点破,也没必要点破。 想起赵国泰说起的,太微宫紫阳真人发布的武道岁举‘太极凌烟榜’的事来,左右无事便开口问询。 赵国泰道:“洛阳太微宫是道家执牛耳者,住持方丈紫阳真人既是道门翘楚又是我大唐国师,更是武林中名望最尊的武学宗师之一。由紫阳真人主持、太微宫发布的‘太极凌烟榜’是一个江湖青年武士的排名榜。 “说是武道岁举,其实是每两年才发榜一次,上榜之人限定了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青年才俊,每榜只评定当年的十二名年轻英杰,今年是第四榜了。” 莫燕侠和其他几位年长者见天霄子感兴趣,生怕赵国泰讲不清楚都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渐渐地天霄子弄明白了这个榜是怎么个回事了。 道教被大唐尊为国教,天宝二年(742年)还追尊老子为大圣祖玄元皇帝,洛阳太微宫作为“道源”“祖庭”是道教最为尊崇的宫观之一,自然就受皇家推崇,成为了道家的主要道场之一。 朝廷之上有文武双举,即文有科举,武有武举,是选拔天下文武英才的正途。 武举自武周朝开始,原本是每年都举行,但如今盛世已久武举便渐渐松弛,还时常断举,这就导致了朝、野两条渠道都轻视武人的结果。 第54章 太极凌烟 不但庙堂之上推崇重文轻武的政策,打压习武之人使其难有出头之日,就连山野之间也盛行纵情山水以为侠风,致使很多尚武之才宁愿潇洒于乡野,也不愿考武举走仕途,更别说参军入伍保家卫国了。 紫阳真人作为国师,忧心国家武备不足武道废弛,为提携武林后辈,便尝试在国家选才的正途之外另辟一条辅道,为国储备优秀的在野武学人才。 借着朝廷尊李姓的东风,效法当今圣人提倡的“武庙十哲”之举,又遵循太宗皇帝于凌烟阁给二十四功臣绘像的先例,独出心裁有此创新之举,于天宝五载发布了“太极凌烟榜”第一榜。 想当年,太宗皇帝是为了表彰开国的二十四功臣,绘其像立于凌烟阁,这是文士武人的莫大荣耀。 “太极凌烟榜”便是效法此举。 凌烟阁本是太极宫的一个阁楼——长安皇城有三大宫殿,分别是太极宫、大明宫和兴庆宫——此榜先取“太极”二字做前缀,既合太极宫之名,彰显皇家气派,又暗含尊崇道教的太极之意。 后缀再取“凌烟”二字则是效法太宗皇帝为国取仕、为江湖门派光大门楣,故而此榜极有深意。 太极凌烟榜是按二十四功臣之数取一半,即十二名,这也暗合当今圣人推崇的武庙十哲之数,既不逾制又点选了武林中年轻俊才的精华,还免了御史言官批其僭越的诟病。 所幸自天宝年太极凌烟榜发布以来,武举基本就能以制举的方式每两年举行了,不好说是得益于凌烟榜的功劳,但庙堂之上和江湖之中都开始重视了,这是事实。 之后的六年里太微宫接连发布了三榜,每一榜都颇受瞩目,甚至连海外的渤海、南诏、回纥、大食等国都极为关注。 今年是第四榜的发布之年,因为榜文是年底发布,而武举则是次年的三月举行,故而上榜之人只要想考,那是大概率能够考中武举而入仕的,即便上榜之人不愿参加武举,也会因榜上有名而享誉江湖,此为受人瞩目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受人瞩目的就是太极凌烟榜产生的额外功效,这已被武林中人认可和看中,同时也是海外之国最关注的,那就是通过上榜之人,就能够大致评判其所属门派未来的发展潜力。 因榜单只评年轻英才,也就是说十数年后这些上榜英才必定是该门派的中坚力量、定海神针。 于是太极凌烟榜就成了江湖中人暗中考较其他门派的实力,以及在培养新兴力量和未来发展空间的龙虎榜。 不少年轻侠客随着两年一次的发榜而趋之若鹜,甚至为了求得紫阳真人一见而各出奇招,这是由于登上榜单是快速扬名立万的最佳途径,无论榜单中人是主动还是被动上了榜。 这是有例可循的,全天下都知道在已发布的第三榜,也就是上一榜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高手——上清派道士李泌——荣登榜首。 榜单一公布马上就有不信邪的年轻侠士前去挑战,结果全都灰头土脸而归,一问之下个个都说摸不着他的边儿,还是人家手下留情未施重手才得以全须全尾的回来。 后来有人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位李泌是个神童,还文武双修,早就凭才高八斗的文采名闻庙堂。还在他六岁时就连圣人都与其倾心接纳,当时的宰相张九龄更是称呼他为小友。 他自小便得上清派的高人传功,身轻如燕,才十岁时便能在纱制屏风上舞蹈。且身法快如闪电,无人能抓得着、追得上,所以挑战他的人个个都摸不着边而败北。 这一结果传到江湖上,让有心挑战的人个个气馁,都说第三榜是最憋屈的一榜——因为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而这一榜,武只有第二——不过李泌对武举考试从来都不感兴趣,据说第四榜中此人将会退出,因为超年龄了。 这也是太极凌烟榜的一个特色,未到年龄不上榜,超过年龄则下榜,哪怕是再厉害都不参与评定。 莫燕侠放下酒杯问道:“赵老儿,听你说了这么多,那武庙十哲,只有十哲怎的就合了十二之数?别是你瞎编的吧。” 赵国泰一脸不屑道:“你有所不知,武庙十哲名为十哲,其实共有十二人。圣人在开元十九年为表彰和祭祀历代名将置的武庙,以周朝军师姜尚为主祭,汉朝留侯张良为配享,以历代名将十人从之。 “即秦武安君白起、汉淮阴侯韩信、蜀汉丞相诸葛亮、唐尚书右仆射卫国公李靖、司空英国公李积、汉太子少傅张良、齐大司马田穰苴、吴将军孙武、魏西河郡守吴起和燕昌国君乐毅,故而总共十二人。” “到底还是老赵肚子里的墨汁多,佩服佩服。莫老头,长见识了吧。”丁环打趣道。 莫燕侠叹道:“想当年朝廷举行武贡举时真是齐聚天下高手,人人奋勇争先,老夫至今都还记得开元后期最后一位武举首魁者的名字,他叫郭子仪,如今已经是位大将军了。 “在这之后每年的武贡举基本就停了,这几年因太极凌烟榜才渐渐有了武制举,但也基本只两年一次,规模就更不如当年了,唉,再无那般盛况喽。” 莫燕侠说的是事实,文人科举可说是全天下最最耀眼的盛事,无论是参举的士子,提供交通的驿站,亦或是接待住宿的客栈、寺庙都以能参与其中为荣,反观武举却是式微,影响力连科举的一分都不如。 赵国泰道:“科举士子为求仕途都广事干谒,行卷通榜,投赠诗文,培养声名,就连李太白都曾想尽办法求见文坛大家荆州长史韩朝宗,还奉上一诗《与韩荆州书》云,‘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以期讨好并得其赏识而推荐做官。” 丁环接口道:“凌烟榜则反其道而行之,不用武士干谒,主动点评天下英才,看来这文武之间对仕途的认知差异竟然如此之大。” “确实如此,紫阳真人为鼓励青年才俊建功立业,入凌烟阁光宗耀祖,所以取名太极凌烟榜。” 莫燕侠叹道:“这些年得益于凌烟榜,朝廷武备才又被官家重视,榜单的发布既为武举考试提前做了热身,也算是为官家更有效取仕而事先做个考察,还可作为武举的补充,把不愿参加武举的在野的武学贤才评选出来,供皇家挑选任用,实在是一件大善举。” “我朝文士若是能得到如韩朝宗、先宰相陆象先等文坛大家的点评,那么在仕途上必能更进一层。武士若是能得到如紫阳真人的点评,不光是可以扬名立万,说不定还能在武学修为上得到突破。” 天霄子听着大家的评说,竟然有些开始憧憬,想尽早去拜见这位可敬可佩的高道大能之士紫阳真人了。 倒不是为了能够入榜,而是因为为国为民解忧,不能只停留在空洞的口号上,而是要像他这样以切实可行的接地气之法去着力实施,配以大智慧的创新之举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也是践行道家铁律之所为,这是值得去拜谒一番的。 龙潜感叹道:“紫阳真人行此莫大善举,实乃我道家人的楷模。文人行卷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赏识走捷径做官,而太极凌烟榜则是主动为习武之人提供‘行卷’的途径,同时也让官家知晓了山野遗才在哪儿。” 赵国泰说道:“正是如此,习武之人即便不求仕途但都会对扬名立万趋之若鹜,在这一点上倒是跟李太白求见韩朝宗,江湖人求见紫阳真人是一个道理。今年的凌烟榜,老夫觉得道长可一争高下,说不定还能名列首魁。” 其余众人皆抱拳称是。 大伙儿就这么闲聊着时间过去得很快,已是二更末了依然意犹未尽,还是莫老英雄一再提醒天色已晚,还承诺今夜一定留下天霄子在百花拳武馆住,明早大伙儿再来继续交流才结束。 盛情之下,天霄子感怀饶阳武林的诚挚也不好推脱,便安心住下。 第二天一早,莫燕侠率全家老小在门口恭候天霄子梳洗完毕,才邀请一同用餐。 当天霄子从房间推门出来,看见他一家老小安安静静的站在廊下时简直惶愧万分,让他拘束不已,连道惭愧。 饭还未吃完,赵国泰等人又带上了三四个人一同进来,介绍之后竟然全部是饶阳武界各门派的掌门人,连门口都候着一群跟来的各派精英弟子。 莫燕侠将中门大开,敞开教武场让大伙儿尽展拳脚技法。 天霄子经不住众人期盼的眼光,看了几家拳法后,还是分析总结了饶阳本地拳法中通行的几路拳法破绽,以及如何攻防转换的补救之法,各家掌门尽皆恍然大悟。 中午时分,赵国泰终于按捺不住,请求与天霄子下场对阵一局,所谓以武会友这个时候终于到了高潮,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哪个不知空谈不如实操? 只是大伙儿都曾被人警告过不得妄自挑战天霄子,再加上都听丁环说了,河北道几家有名的掌门都被天霄子打得找不着北,而这些出名的掌门可都是河北道响当当的人物,故而都有所忌惮便一直未有人出头,如今有了饶阳武界的头牌出马,自然是个个兴奋。 天霄子也注意到了莫燕侠一再用眼色制止赵国泰的鲁莽,而后者视若罔闻执意出手,只是态度却极为恭敬。 赵国泰实在是因为忍不住,天霄子曾指出在他的四行拳法中,尤其是使出连环进击时,下盘的薄弱点将会成为他打斗中最大的拖累,为验证真伪,也因为自信终于做了这个出头鸟。 天霄子无奈,下到教武场站定,打定主意只是点到为止。 果然,比试中赵国泰连出十来招,都是才使得一半便被天霄子闪电般的卡在要害处不得尽展,憋闷之下终于施展出让他傲娇的四行拳连环进击,竟然也同样是招数才施展一半就被对方起脚破了他的下盘。 只是天霄子掩饰得极好,只当事者心知肚明,没让赵国泰丢面子。 赵国泰还是有这个见识,知道彼此的差距甚大,立刻收拳深揖到地心悦诚服。 这一下包括莫燕侠等人也动容了,百闻不如一见,要知道赵国泰的武功在饶阳郡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终于相信了幕后那人所说,天霄道长是难得的武道高人,曾经力敌数位武林高手而不落下风。 这一场比试后大伙儿不再是讲解自家门派的武功反而成了提问现场,各自都将武功修炼过程中的困扰诚心求教,而天霄子对求教之人也是逐一详细指点。 消息传出,本地的习武之人全部涌到了百花拳馆,来得晚的打破了脑袋都要混进演武场听天霄子讲武,这一番论武竟然成了饶阳武界的盛会。 就连当地的团练使都惊动了,带了兵书战策也赶来问武道。 还顺道带来了挥兴的消息,原来他已经调入了饶阳团结兵府做了队正,因公务繁忙不能分身来见。 自然也有不服气要下场叫阵的,只是天霄子与赵国泰比试之后便打定主意不再动武,一再解释只是论武绝不比武。 好在莫燕侠、赵国泰等前辈也多方维护,这才让天霄子少了不少纷争。 时间到了傍晚还是闹出了不快。 原来几家武馆馆主、掌门都极力邀请天霄子下榻自家门派,而莫燕侠则一再坚持不愿放手。 这一番口舌之争僵持了许久,还是在赵国泰的调解下,大伙儿才定出了让天霄子轮流在各家住上一天,这才结束了不快——此时的天霄子已经完全不能自己了。 从第三天起,天霄子无论轮住到哪一家,整个饶阳武界之人便蜂拥进哪一家,惹得有些门脸小的武馆都不得不拆掉大门,才得容纳这么多人进来。 第55章 三教九流 接连数天,饶阳武林就如之前道家的无忧子般诚心论武,礼数上无一人不周,态度上无一人不诚,弄得天霄子每每转移居住地,都是前呼后拥、招摇过市,全然左右不了自己。 甚至还有兵家门人也赶来交流《孙子兵法》《太公兵法》等行军阵法策略,战阵之论跟个人武斗技法又完全不同,直接将本次的讲武之论提高了数个档次,竟也让天霄子受益匪浅。 面对热情如火的武林同道,天霄子已是束手无策,连想推脱告辞都无从开口,只能尽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来回报各位同行,哪知他越是尽心讲解各家掌门越是不愿放他离去。 更有甚者,有一宗派的掌门已经连续听天霄子讲武了几天,终于轮到自家门派招待天霄子了,才吃过晚饭竟带上了两个亲闺女来,一定要拜他为师。 慌得天霄子几番推辞数次拒绝,那掌门一发狠直接扬言,若是天霄子不肯收徒,便将两个闺女赶出家门去做他的婢女,服侍在他身边。 天霄子终于被吓坏了,不敢再待下去,推开人群施展轻功一溜烟逃回了客栈,几度想收拾了行装离去,只是李云的事情一直未有下文只得强忍作罢。 说来也怪,自从天霄子回到客栈后武界中人便再没来打搅,原本他还吩咐店小二要闭门谢客,只要再有人来论武直接给挡回去,竟然也没有发生。 算算日子,这一番论武又是十来天过去了,龙潜想办的事情一桩没办,反倒是在武学领悟上颇有进益,虽然武学之道是百花齐放,各有各的领悟之法,但也只有经过各种实战和拳理技法的交融才会将自身的潜力深度释放。 至少拳理交流上龙潜完成了博采众家之长、吸收前人经验的过程,对自身修炼的五雷神掌还是有极大的补充。 饶阳郡虽没有一流的高手和一流的武功绝学,但武学之风极正,整体武学修为强于周边各郡。 这十来天对整个饶阳郡武界来说,经过天霄子悉心讲武竟然慢慢开始了质的裂变,于北方武林之中稳稳的将拳法占住了一席之地,更多的武学优才开始真正触摸到了武学的门径。 数年后饶阳郡也出现了江湖有名的名门正派,而且都还以得到过天霄子的指点为荣,认天霄子的指点为正宗,因为那时“天霄”二字已经名满江湖了,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 到了第二天龙潜只道是可以消停了,正要出门去太守府求见陆全城,哪知在楼梯口就被七八个人给堵住了,一番介绍竟然是饶阳郡医馆界的翘楚,都嚷嚷着要拜访天霄道长,甚至还包括了曾经来给他把脉看眼的两个医师,有了这份渊源,龙潜愈发不好拒绝了。 于是同样的问医大会,同样的热情周到再次发生,人人诚心交流,个个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医案技术。 这再次吸引了龙潜的目光,毕竟在之前治疗张见诚的时候就是因为缺乏临床经验才束手束脚,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众多医界前辈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这一回,彻底转变成了是龙潜向各位大能虚心求教了。 龙潜只是不懂临床和实操,好在他的师父和师祖留下不少医书注解,里面有不少病理医案的记录,只要脑海里回忆起了便原封不动照搬出来复述一番,惹得听者个个拊掌称善。 医界的翘楚和武界前辈不同,他们更愿意与人探讨各种病案,研究医理、病学,一旦问题开解会高兴得像孩子一般跳脚。 要知道龙潜的师父和师祖都是大能之才,他们所经历的、以及多年收集的医书和医术都不是普通医者能想象的。 兴奋之余,医界的翘楚们也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各种伤药、解毒药、培元固本药材等——来交换他脑海里能记忆起的医案。 才过了几天,甚至还有两名资深仵作也从官家告假前来拜访,这二人的到来打开了一个龙潜未知的领域,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就这样七八天的时间过去了。 终于辞别了医馆界的人,龙潜回到了客栈。 结果马上就有当地的耆老名宿又来拜访,生拖硬拽一定要带他游遍饶阳郡的大好河山。 大伙儿在指点江山、领略风光之际,诗词歌赋、连句作对等文士喜爱的雅事也都一一呈现。 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本地的书院、私塾圈子里,惹得不少举子、生徒也跟着来凑热闹。 如此这般,访客如流水一样,这边的人才走,那边的客人紧接着便来。 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龙潜居然没有一刻能停下来,天天疲于奔命,周游在当地的各行各业和三教九流之中。 也算是道家门人涉猎甚多,龙潜在白云子的调教下知识面也是颇广,倒也能在行行业业中从容应付。 这一个月竟然成了龙潜体味世间百态、博览诸子百家、修道练功的强化培训一般,从名流耆老到贩夫走卒中体味和感悟道行,这也算是道家门人难得的修习过程。 终于再一次回到客栈睡下,龙潜脑中想着不知明天又会有哪些人到访。 所有人都热情周到,即便有些刚开始时还多少有些敷衍,明显看得出是受命而来,但深入接触后也都端正态度真心诚意的交流了。 但所有人都好像遵循了一条原则,那就是无论什么原因,只要龙潜回到客栈,上一拨人客人便不再打扰,而下一拨人则无缝接上。 龙潜实在睡不着,干脆起身掌了灯。 看着桌面上摆放着这一个月来收到的各色礼物,银钱已经有五百两了——除了陆太守还有武界同行的馈赠——另有不少地方特产、精致兵器、剑法刀谱、独门密药、稀奇药材,甚至连道袍都收到了十几身,估计好几年都穿不完。 将自己携带的行李包裹也打开,取出三河令旗、李建宁的玉佩、归乔松的铁牌、缴获的四象鞭,都一一摆在桌面上。 看着满桌子的东西,龙潜有些哭笑不得,相对过去一贯清贫的生活而言,目前手头有了太多身外之物,若钟情于这些东西会使道心蒙尘。 龙潜苦笑着摇摇头,取出九节紫金箫在手上把玩,自嘲道:“只怕明日就是梨园子弟要来闹上一番了,若在平日遇上这些雅事倒也让人赏心悦目。呵,无论如何从明日起,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收了紫金箫,放进包裹时碰响了里面的一个金属物件,龙潜想起自己携带来的行李里,还有一块铜牌被收在了包裹的最底层,这是师父白云先生在他下山前两个月交给他的,顺手取出来看了一眼。 这是个铜牌,颇有年代感,应是老物件,上面刻有龙头,没有龙爪,身子却极短小,龙尾居然像鱼尾。 想起当时白云先生说,若是在江湖上遇见有持同样铜牌的人,务必有多远躲多远,实在不能躲......龙潜追问,不能躲则如何?白云子沉吟半晌模模糊糊地说,尽量躲吧。 “呵呵,奇怪的说法。”无心计较这些了,都收进包裹装好,同时也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其中必然有一只手在幕后操纵,虽然看不出有甚恶意,但很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呵,当吾真是初出茅庐之人?从来到饶阳之日起,正主就一直没露过面,连正叔这一个月也不来了,天天弄些各行各业的翘楚来访,还个个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不就是想将吾羁绊住。嗯,彼不来吾不可往吗?” 龙潜抬眼看着夜空,星星点点的安静极了。 *** 陆全城终于将今日的文牍批复完毕,听着更漏估计约丑时三刻了,揉一揉疲累的双眼,脑中忽然想起白天正叔的回禀,脸上泛起了笑容,暗道: “没想到这位天霄子龙潜竟然是个奇才,行行当当都能应付自如,看其年岁也才舞象之年,居然能叫各界翘楚折服,不简单呐,若是能将其留下助吾治理州郡,不出几年定能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 他一直没有放弃招揽龙潜的念头,料想威逼利诱都是无效之法,便暗中以太守府的名义,安排各界精英轮流拜访龙潜,希冀以此打动他而同意留下。所以每天都会叫正叔给他汇报龙潜的详细情况,以及各界翘楚招待的过程。 灯花一跳,房中暗了一小会儿,显然是婢女偷懒贪睡没及时剪掉,陆全城摇摇头,抬起水杯想润润喉竟然没有一滴水,皱起眉头嘟囔道: “这些下人如此缺乏管教,实在不该。正叔这老货还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管不过来了。干脆下月打发他去将夫人接来,州郡事务本就繁杂,老夫哪里有时间管教下人,还是请夫人来操这个心罢。” 陆全城起身寻找水壶,一边叫着:“来人呐——” 半晌也无一人回应,陆全城觉得奇怪了,平日里几个贴身女婢都清楚,他习惯熬夜批复文牍,从无人敢如此偷懒。 心中有气,重重地推开内堂之门,想弄出点声响惊动这些贪睡的下人。 “咳……人呢?”陆全城心中纳闷,依然无人答应,抬脚走到外室,还是不见一人。 “陆太守果然不负朝廷所托,夤夜尽心用命打理州郡事务,佩服佩服。”有人在他背后说道。 当啷一声,陆全城吓得手中的杯碟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回头一看,不是龙潜是谁?正盘膝坐在灯烛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灯烛之下恰是灯下黑,若不细看,一时还难以察觉到有人。 “你......龙道长何时到此?怎么没有下人回禀。”陆全城从惊吓变成了惊喜。 哗啦几声,龙潜扔出了一堆腰牌,笑道:“贵府总共一十二名护卫,还有六个女婢,现在都安安静静地睡了,所以暂时没人能来伺候太守,不好意思了。对了,还有正叔,也睡得很香。” 陆全城以前从未接触过江湖中人,但一个月前的玉林庄大战是见识了龙潜的手段,讶异道:“你,你把他们都打晕了?” “哈哈,陆太守这个月这般盛情招待,礼数不缺,吾岂能不知好歹出手伤人?只是点了他们穴道舒舒服服睡上三个时辰而已。把人打晕那是江湖下九流的行径,咱们好歹也是共历过风险,不能不讲颜面。” 陆全城听出龙潜话语中有揶揄之意,好在还没有发怒,便抱拳拱手笑道:“老夫一直......公务缠身一直不得便,所以才出此下策逐一邀请郡中耆老名宿代老夫招待一番。若是有甚不周之处,明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摆酒设宴弥补一二可好?” “坐。”龙潜仿佛在自家的地头上,轻声道,“这样的盛情吾吃不消了,明日便要离去,所以特来辞行。” 陆全城老老实实在龙潜对面坐下道:“龙道长——” “还是称吾道号罢。” “天霄道长,您不能留下来吗,饶阳郡难道不合心意?这个月您可是人人称道、个个佩服,已经名扬饶阳全郡了呀。若是老夫有幸得您留下相助,在太守府做个长史,为饶阳百姓尽些功德,不也是您下山入世的最佳修行之径吗?” “此话有理,但非吾所愿。” “若是不愿入仕为官,哪怕只在府中做个清散客卿也不妨碍您修道成仙嘛。就算您想按江湖规矩,如出师历练的少侠一般,去各门各派挑战扬名立万也由得你,如何?” “这个话题不谈,先说说三河盟的事,陆太守公务繁重不知几时能轮到吾带来的公务呢?总是拖延着不见,陆太守有何打算?” 陆全城脸上尴尬起来,支吾道:“此事......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至少目前不可莽撞行事。” 龙潜眼中透出一丝寒光,就算在火烛的映照下陆全城也能感受到寒意,连忙道:“不是老夫有意拖延,确实是其中牵连甚广,且官场水深......真的是一言难尽。” “邪门帮派作恶江湖,草菅人命你也一言难尽?解民倒悬难道不是地方父母官的责任吗?”龙潜的语气愈发严厉。 陆全城自从目睹龙潜大展神威恶斗群雄开始,从心里对他是惧怕的,知道今晚若没有一个合理解释是难过这一关。甚至若是应对不慎,面对着这位已经来兴师问罪的武道高人,难说会有什么意外结局。 第56章 夤夜深谈 沉吟半晌,陆全城终于抬起头直面龙潜的眼光,一字一句地说道:“道长武功高强,这没得说,老夫是佩服的。但您初出茅庐又是布衣之身,未历官场,还不知庙堂险恶尤甚于江湖。若是老夫斗胆,夸张说一句您道行尚浅、思想还幼稚恐您不屑,无论如何听老夫良言相劝,切不可冲动行事。” 龙潜心中冷笑,最烦这种说话方式,迟迟不进入正题,却先贬斥对方一番,再来一切都是为你好的长篇大论,莫不是像他这样级别的官员,都得先学会官场套语才能正常交流不成? 陆全城道:“但若您仔细听吾分析,便知这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可怕内幕,实非你我想象的那般简单,已经浮现在眼前的都只是表象,其实背后隐隐有股大势力在推动所有,他们拥有足够的实力、狠辣的手段,能够碾压一切阻碍而不费吹灰之力。” 龙潜面色已然现出不悦,口气生硬地问道:“吾今日来不是听原因的,陆太守你就直接回答,李云自首一案你接是不接?” “接,当然要接。”陆全城冲口而出,这态度给人很配合的样子。 龙潜愣住了,没想到结果就是这么简单,似乎自己来兴师问罪有些画蛇添足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奖还是该怀疑,盯着陆全城,试图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出这个答复的真实性或是在虚与委蛇。 其实陆全城老于江湖,是个人精,在他面前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要对付十来岁的龙潜还不是信手拈来。 知道对方口气如此严厉,已经不会再给他另外的选择了,尤其是面对着这么一个武道高手,若是回答犹豫或者选择错误,那么今晚的友好气氛就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就是年轻人将冲动决策,这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无妄之灾。 他必须要制止,必须要让面前的这位“红袍小神仙”——这一个月来,全饶阳郡都在称颂,道家天降了一位小神仙到饶阳,喜着红袍,这会给饶阳带来才气和福气——明白他的苦衷,体谅他的难处,但如何制止却很讲究方式和方法。 陆全城清了一下嗓子,就跪坐的姿势下突然挺直身体,朝着龙潜拱手抱拳,反问道:“如何接,还请红袍小神仙示下。” 龙潜再一愣,不由得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对于这个称谓他也早就耳闻,曾经一再拒绝来拜访的、搞接待的各界翘楚不得如此称呼,但都没用,个个都这样叫了。 乍一听陆全城如此反问,绷紧的面庞松缓下来,说道:“这还需要贫道教你?陆太守说笑了吧。” “呵,这里面的学问大了,很讲究的。”看见龙潜笑了,陆全城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刚才出其不意用上这个词汇起到了调解缓冲作用,只是他依然高兴不起来,说道,“接,就要做好直接与这背后强大的力量抗衡的准备,否则就是自取灭亡,适才老夫所言绝非危言耸听,还请道长务必听进心里,好好斟酌。” 龙潜看着灯烛跳了一下,稍微调整了坐姿,讥讽道:“陆公堂堂四品大员,地方父母官,难道也怕江湖势力?” “怕?唉……罢了。” 陆全城临到头了还是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态度坚决地道,“有些话老夫还从未对人言过,今夜只当是跟你掏一次心窝子吧,全部是肺腑之言,无论您是否理解亦或是否能接受,都是老夫踯躅官场多年的一些见地,请听吾细细道来。” 龙潜皱起了眉头,心想无非就是太守府下个令,安排参军去提人,过堂画押这么简单的事情,陆全城弄得像间谍一般神秘,就其想说的那些场面话、官场潜规则,他并不感兴趣,不过既然两人都已经见了面,时间也够,听听也是无妨,便没有打断对方。 “吾判定此事绝非普通江湖势力的手笔。” 陆全城先下了一句断语,以期惊世骇俗,但顿了顿却没见龙潜有任何反应,暗哂了一下,估料对方的见识未必能够理解,只得吞咽了一下口水掩饰一番。 继续道:“这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线索集中在那张见诚张参军身上,从他的出现和可预料的结局来看,都能隐隐看到这股势力的存在,还好迄今为止我们一直替他将身份保密,尚有回旋余地,否则其小命难保。” 龙潜确实不完全认同对方的这番话语,心想,陆全城想说的“见地”果然就是官场上蝇营狗苟的勾当,这些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事情怎的就会跟招安江湖帮派挂上了钩。 暗叹了一口气,既然是奉师命入世,人间百态自然都需要经历和感受,对他所说的官场之事也不是不能体味一二,便顺着陆全城的话说道:“嗯,他是说过被内鬼出卖,落入了三河盟设的局中......” “没错,其身上有两大疑点您恐未曾发觉,老夫就从后向前反着说吧。从我们大伙儿一起回到饶阳,老夫便正式接任了太守之职,按惯例需向周边郡守发函问候,以此方式官宣入职。张见诚彼时也在饶阳养伤,老夫便在发函问候时也同时向太原府行文。 “最初的原意是为保官家颜面,暂不说明张见诚就在饶阳,以免双方尴尬,于是斟酌用语,在文末老夫试探性地提了一句,表述在任职路上,疑似偶遇太原府武官一名,只是此人腹部中刀、舌被咬断还昏迷不醒,恐性命难保,因未有接触,特来函提醒。” 龙潜心中冷笑,恐怕未必是因为官家颜面的原因,而是陆全城还吃不准太原府的意思,所以隐晦的试探。 陆全城说到这故意停顿,想等龙潜追问,不料对方纹丝不动,只好继续道:“结果收到了回函,居然说经查阅存档文牍,太原府从未向饶阳郡行文要派遣官员造访,还反问饶阳是否尽职认真核查过?你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按理,对方应礼貌问询该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等等,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说辞。一名堂堂七品参军外出公干未回,不但不追查,反如一颗石子落入湖面的浮萍中,连涟漪都不起。还好老夫只是试探性行文,并未暴露任何实际情况,不然老夫和他都会有麻烦,这是第一可疑且让人最不解之处。” 龙潜斟酌着探讨道:“吾料对方回函问你是否核查过,其实也是在试探你到底知道多少,一旦你再度去函,恐怕就难脱干系了。” “道长果然聪明绝顶一点便透,您所言甚是,其实对方还有一层隐含的意思,那就是暗示鄙府不要插手此事。” “如此说来,是太原府有人在故意掩盖张参军的存在了?” “呵,这算是道长自己的推断吧。最可怕的是连七八名差役阵亡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吾暗中派人去太原,发现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要知道太原府是三品秩级,还是大唐的北防重地,由二品亲王遥领牧,府尹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但为何有如此反应,老夫无从探知。 (“遥领”:担任该职务却并不实际到任;“牧”:类似于当今直辖市的最高长官,一把手,虚衔,只能亲王担任;“府尹”:类似于当今直辖市的市长,二把手,实际负责工作;“三品秩级”:类似于该直辖市在国内的级别地位。) “想堂堂三都之北府,天子直管之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还能被掩盖住,谁能相信这是真的,并且这岂是一人两人便能只手遮天的?除非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才能做到。他们不但安抚了亡者家属,竟然也控制住了局面,至今都无一人上告,可见其力量之强、涉面之广,恐你我都无法想象。” 看着龙潜在低头思考,陆全城继续道:“再说第二个疑点,张见诚来河北道招安一个小小山寨,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仅凭区区一介七品官员能做到什么程度?若是他获得授权能便宜行事,可回函里明明说了没有向饶阳郡派遣过官员。 “并且此事竟然没有一个主管官员或头面人物参与,这于理不合。张参军不是说,才一接洽上邵幕达便被三河盟包围了嘛,看来一切都在该盟的算计之中,试想一个江湖帮派怎能清楚地把握朝廷官员的行程秘密?还有亚巴山叛盟,他们才有了这个想法便惨遭灭门,武强县令才上报此事便被刺杀,难道是三河盟有诸葛亮般的神算,能未卜先知?” 龙潜点头认可,说道:“亚巴山行事确实欠妥,有心跳反却弄得像是全天下人皆知,什么人都接触、什么人都与之商讨,导致家破人亡。但也由此可见,其受三河盟之害已到了不得不反,又不能缓缓图之的地步。” 陆全城捻须反驳道:“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亚巴山的惨祸有其行事不秘的原因,但这股庞大的势力才是其覆灭的真正推手。” “那武强县令被刺案,陆公可有调查?” “此事......稍后老夫再与你解说。” “还有陆公所言莫非是指太原府有高层背叛朝廷,与江湖邪教内外勾结密谋一些不为人知之事?” 陆全城连忙摇动双手,否认道:“老夫没这么说过,这是你说的。” “呵呵。”龙潜冷笑着,但心中雪亮,此人是官场老鬼,油滑得很。 “再说到您安排正叔回禀,李云要自首之事。原本老夫当日便要与道长把酒言欢,但得知您的想法后,因为先有了刚才说的第二个疑点,老夫凭直觉判定,接手此案须缓一缓。只是这种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万一咱们见了面,有些话一旦挑破说明便再无转圜余地,是以只派了正叔去尽尽礼数。” “果然就是民不告官不究,只要无人上告,官家就可装糊涂。” 陆全城说了这么多已经看到龙潜的面色变得难看了,生怕对方没有官场阅历,冲动行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便决定继续讲透。 “不是老夫不敢接受李云自首,与江湖邪恶势力作对,老夫不会害怕的,而是......请原谅老夫的小心和懦弱,若是真的接手了,在不明前因后果之下,盲目将‘湖中淤泥’不顾一切地挖到太阳底下晾晒,只恐淤泥才出湖面,老夫便身首异处。甚至都可以断定,仵作勘查下来还是暴病而亡。 “这还算是比较人道的,更有甚者只怕老夫全族都会被牵连,而强加在吾头上的恐怕会是贪腐之类的罪名,根本不会对这些黑暗势力有丝毫损伤。试问,坏人尚未伏法,知情人全部阵亡,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公这话……恐有些夸大其词了。”龙潜虽然这么说着,但口气已然虚弱了许多。 陆全城道:“您还别不信,老夫到任后便安排县尉调查武强县令被杀一案,这就说到您刚才问到的事了,可惜至今没有丝毫线索,连该县经年上报的所有县志文案全部不翼而飞。 “正叔才将此情况回禀,老夫立马醒悟,即刻叫停了调查。若是再继续调查下去,难保哪天就被这股黑暗势力闻到危险气息,老夫恐怕就会真的暴毙在任上了。” “难道就再无伸张正义之处了吗?张见诚不是还让陆公去常山接头,取什么包裹交给右相嘛。” “看来您是认定右相能将此事彻底查清了,呵......先说这个包裹吧,这又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且不论其中有什么机密物证,就算是取来了,以老夫的职级,那也是三五年之内都无法见到右相的,根本无法发挥其价值。再退一步,就算老夫真的见到了右相......而这位宰相之为人,道长没有风闻吗?” 陆全城斗胆说到此处,也禁不住左右顾看,生怕隔墙有耳。 第57章 提前布局 见他这般小心,龙潜立刻表明态度以定其心,同时也明确了自己毫不畏惧,说道:“民间早有口碑,都说咱们这位当朝宰相是个口中蜜、腹中剑之人,可他盘踞在相位已有十八年,难道还对付不了这股势力......” 话说到这儿,龙潜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想起推事院的事情来——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黑暗势力吗?——以黑暗势力对付黑暗势力不还是黑暗的世界吗?于是这句反诘之语竟然说不下去了。 “嘘——道长小声些。也是今夜再无第三人在场,老夫斗胆豁出去了。天宝五载(746年)发生的‘东宫案’,也就是刑部尚书韦坚忤逆大案,至今尚未结案,年年月月都有官员牵连其中,轻者乱棍打死,重者族灭。 “而作为右相的走狗,被授意诬陷韦坚掀起滔天巨浪的户部侍郎杨慎矜也没有好结果,第二年也被右相抛弃,遭人诬陷入狱还灭了三族。试想若老夫冲动交出那包裹,万一被其小题大做,拿去牵连了什么人,未来会发生什么,全都无法想象。” 说到这里陆全城有些动情,神情复杂有种种的无奈与无助,惨言道:“还记得我们曾一起讨论过前朝的推事院之害吗,真的是可怕至极,本朝也有推事院,难道我们要为其推波助澜吗?张见诚区区小吏,未历风险,资历又浅,盲目冲动只会带来腥风血雨。 “老夫是地方太守,有生之年只想造福一方百姓,绝不愿因吾浅薄、冲动而让万千家庭破灭,到时候发生的人间惨剧都会是老夫的罪过啊。 “作为官场中人,这五年里最怕的就是莫名其妙被韦坚大案牵连进去。之所以迟迟没有结案,人人都很清楚,是右相李林甫需要随时以此作为斩除政敌的铡刀。就连太子都因这个案子差点万劫不复,最后不得不与太子妃和离才被圣人原谅,才脱离了危险。” 龙潜问道:“右相还能威胁到储君?堂堂太子还会被人欺负?” “道长有所不知,圣人还曾想让政给右相,太子之位一直都是风雨飘摇的。太子妃是韦坚的妹妹,因韦坚案的牵连,圣人又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故而太子只能与太子妃和离,舍车保帅保住自己一命。 “故而如今的官员都是人人自扫门前雪,没人敢越雷池一步,若是胡说一个字、乱做一件事,都有可能引发灭顶之灾。” “如此说来,那包裹和李云自首,你都不会插手了?”龙潜有些颓丧。 陆全城道:“那包裹是在常山郡辖区,饶阳郡要么悄悄去取了来,可是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到时候再被他们参上一本指责老夫逾制那就得不偿失了。要么就通报给常山郡请他们自行处置,这都不是上策,谁知道常山太守会有什么想法?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真正的上策就是吾只当不知。 “至于李云自首的事,饶阳郡是否传唤他,须看太原府对张见诚之事是否另有回信,且回信中还得斟酌明白太原方面准确的、真实的态度,绝不可冲动为之。还有......马上就六月底了,下个月还是闰六月,可千万不能犯忌触霉头啊。” “唉......”龙潜彻底放弃了,知道天下人都忌讳闰月,这个月里诸事不吉,陆全城这番提醒倒无可厚非。 不过他也认识到正如陆全城所说,自己对官场的认知确实太浅薄了,无奈地道:“只恐太原府的态度十年八年也未必会有回应,这些高官谁会为一个七品小吏大费周章,只是吾可怜他满腔热血无处施展。” 陆全城见龙潜话头松动,不再咄咄逼人,略一转眼珠子,道:“还有一言老夫要斗胆奉告,张见诚此人也是个善于钻营、投机取巧之辈——当然这个秉性在官场上不算是污点——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容易便被同僚算计。 “既然老夫与他结了这场缘分,替他着想,若想保住性命唯有闭嘴,至于今后的出路嘛......吾倒是有一提议,但只能道长去转达。” “请说。” “吾有一同年,名唤贾权登,在范阳幕府任掌书记,是个实权人物,也是官场老人,一身正气值得托付,我们关系尚可,吾可修书一封向他举荐张参军。 “若他愿意改投范阳,还有另一个好处,他的父亲张寿贵是前幽州节度使,也就是现任节度使安禄山曾经的上司,如今安节度使可是炙手可热的朝廷大红人,托庇在其之下或可保全身家。” “也罢,明日吾便探其口风,无论是否同意也好有个回应。拜请陆公提前安排相关事宜,此事只有正叔从中过桥牵线比较稳妥。” “如此甚好,多谢道长体谅,吾年轻时曾受其父张寿贵大德,如此也算是报恩吧。” “只是此事已经有一月有余,难保会露出蛛丝马迹,期间涉及到的人,恐需陆公提前做好预防,例如诊脉的医师、客栈的店主等等。” “这些老夫都省得,道长只管放心,善后的事情正叔有经验,会处置得很妥当。” “另外,吾收到的赠银都留在客栈房中,还有贵郡耆老、新友赠送的诸多礼品,都代请一并处置吧,今晚夜谈就当是辞行了,后会有期罢。” 龙潜知道只能言尽于此,不能再逼陆全城了,至于将来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离开太守府回客栈的路上,龙潜还在思考着今夜的谈话内容。 陆全城不能说是胆小如鼠,更不能说是昏聩或尸位素餐的官员,否则他也不会微服私访去上任,就其本心而言还是想造福一方百姓,替圣人守好一方疆域。 之所以谨小慎微不敢挑头揭开黑幕,一是其力量较弱,二是他在官场经历太多、看过太多,所以在决策之前斟酌考虑得更多,甚至都还想到不能盲目成为别人手中的屠刀。 也算是老成为国的能吏、干吏了,设身处地着想,他目前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么多了。 对于三河盟,则暗下决心定要想方设法将其铲除,心中甚至还在暗暗印证,这个江湖乱象难道会是师父用奇门遁甲演算出的天象显示吗?——或者是自己太高看这一事件了——不管怎么样,若是能将此乱象镇住或者破解掉,也算是为武林做的功德一件。 若是义父牵连了其中,当想尽办法找到他,劝说他脱离三河盟,在大义面前谁都不能触碰底线。 不过今夜如此真实地听到有关右相残害官员的事情,颇让人心惊,这些涉及到官场内幕,都是江湖人无法想象的庙堂之事,不必参与了,但都如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轻松不起来。 回到客栈,心想这一个多月留在饶阳,不但没有替死去的无辜者讨回公道,甚至连自首之事都无法落实,像何金标、李云这样的作恶小人不但无法惩处,还不得不放他们离去,真是对死者的莫大侮辱。 仔细思考了大半夜,就他们几人如何安排,何去何从,龙潜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果然不再有本地的行业翘楚来拜访搅扰,客栈变得清静了。 看来陆全城已经明了龙潜的心志,知道不可能将他招揽到旗下了,就不再自作主张安排人来造访。 龙潜胡乱吃点东西便敲响了张见诚的房间。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将养,其腹部刀伤基本愈合,已经能够说话,虽然还有些口齿不清,只要说得慢些也还能交流无碍。 看他开门迎客,龙潜打量了一番,两人寒暄了两句,龙潜进屋掩上房门,直奔主题:“张参军,这段时日可曾与太原府联系接洽过吗?” 张见诚错愕不已,不知对方为何问得这般没头没脑,但在龙潜凌厉的眼光中只得如实答复: “在下到了客栈的第二天,身体稍微能动时曾想请店小二替在下去驿站送信,但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总有种危机感,最后还是放弃了。到现在为止还未跟太原府联络过,不知道长为何有此一问?” “康复期间可有人来探望过你,或是你见过什么人没有?” “这一个月......除了小二还有店主娘子每天来送过吃食,还有就是饶阳的医师定时来换药诊脉,没有见过任何人,包括跟您一起来住店的朋友。平日里也只在房中走动,没去过任何地方。说来也怪,在下隐隐有种感觉,仿佛越少人知道,好像越安全。” “如此甚好,能够这般小心谨慎也算是自我救赎了。此次招安亚巴山,你可有任何疑惑?包括前程出路,张参军可有什么想法,请务必实话实说。” 张见诚知他有此一问必然是有原因的,但毕竟涉及官家内幕,心中斟酌着,不知该不该全部吐露。 看龙潜一副胸有成竹、甚至像是掌握了不为人知的消息似的,心里渐渐有了想法。疑惑之处当然有,包括前程出路等等,在这段时日静躺在床上时也曾反复思量过,甚至还想过等伤一好便立即潜逃。 不过这段时间,听店小二绘声绘色说起不少关于天霄子的故事,在饶阳郡是如何驰名遐迩、是如何备受推崇云云,这些消息给他逐渐注入了信心,似乎感觉这位小道士会给他带来一线生机。 咬咬牙横下心,也不管什么顾虑和官家机密了,决意赌一把,说道:“正如在下在马车上苏醒时说的,太原府内部必定有鬼,他们将在下的行程出卖给了三河盟,所以一切行动都被他们了如指掌。 “不光是三河盟想利用在下钓出叛徒,只怕是太原府也要借此机会除掉鄙人,两方面的人都丝毫没有考虑给在下留条活路,这些都是这个月里才慢慢想透的事情。不满道长您说,在下时常噩梦惊醒,考虑到将来太原府是回不去了,而江湖之大,只怕也没有张某的立足之地,所以忧心不已。” “如此笃定太原府要除掉你?莫非张参军早就察觉了太原和三河盟之间的蛛丝马迹吗?” “唉,这还真与三河盟无关,应该是与有一次巡查武库时发现的问题有关。当时在下只是按例巡查,发现太原府在年初给团结兵调入了一批军械,虽然有兵部的火笺,但看票单居然是从河北道直接采购而来,因团练使迟迟未来提货,便在太原入库存放。 “当时在下也只是好奇,便随意打开了几箱军械,发觉竟然都是劣质刀枪和弓矢,居然也堂而皇之的验收入库了。惊诧之下,在下便暗中追查火笺来源,因为只有从票单入手才能查到源头,但还没有结果,也没来得及上报便得到了有关三河盟的消息。” “暗中追查?张参军只怕太大意了吧,你查验武库时会不留下签名吗?” “正是如此,在下也是这个月里才突然想通此处的关节,所以才估测,应该是被太原府内某人察觉到了危险,便借三河盟的契机将在下遣出,一箭双雕,既完成了鱼饵的作用,又灭了口,还免除了军械购置中贪腐案子的曝光风险。” “河北道还能买卖武器吗?” “这便是奇怪之处,河北制式武器竟然流入了太原府。啊,对了,恐您还未知晓,圣人特许范阳节度幕府可按兵部规制自行打造兵器,受兵部监管呈报数量,且只能用于边关防卫。当时在下看到箱单上盖有河北道折冲府的大印,才产生怀疑开箱验看。” “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被你发现的恐怕又是一桩私贩武器,官家内部贪腐的案子了。”龙潜心中烦闷,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私贩武器的贪腐案子他是管不了,没必要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回到位置上坐定,端起茶碗说道,“太原府的这个内鬼......你可有怀疑对象?” “这......” “不方便就算了。” “不是的,您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又是出家人,说给您听也是无妨,适才犹豫只是怕给您徒添烦恼。此人就是在下的上宪,太原司马苏于卿。” “呵,府尹、别驾、长史再然后就是司马了,这些都是州府的上佐官,果然是高层,有能力一手遮天。如今你九死一生,有何打算?” 第58章 飘然离去 “道长......在下,恐怕仍旧是九死难有一生。” 张见诚话一说完,就感受到对方质疑的眼光直射入心田,不敢再卖关子,将这几日所思所想和盘托出:“苏——这内鬼,既然有心故意泄露饶阳郡内出现三河盟的消息,就是掐准了在下必会上套,还顺理成章地将在下推出去做了‘鱼饵’,同时巧妙地掩盖了私贩武器案。 “如今他们达成了所有的目标,‘鱼’已经钓出,‘鱼饵’自然没了用处,若是鱼饵返回太原,那内鬼为自保必然会想方设法将在下灭口,唉,不能再回太原府了。” “那邵幕达临终拜托你的常山郡的包裹,据说内中藏着重大机密,你打算如何处置?” 张见诚沉吟良久,道:“那包裹应该是邵大当家最后守护的一点底牌,毫无疑问在下应不顾一切将其取出,可是......可当事人都死绝了,就算在下将其拿在手里,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对于这个想法张见诚自己都有些愧疚,忍不住偷偷观察了一下龙潜的表情,后者眉头已经皱起,只得咬牙豁出去,道:“......更何况这是河北道辖区内的事,在下不宜再次逾制跨境处置。若是......道长不介意,这个包裹还是您去取了吧,在下......只当不知道此事。” 龙潜已然听出了张见诚对官家的失望,如此热血之人在玉林庄大战后变得心灰意冷如斯,对这个包裹,他居然跟陆全城是一个态度,都不想介入了。 便想再试探他一番,道:“呵,倒也不必推脱得一干二净,你做官难道不应该有必须坚守的一点底线吗?” 张见诚羞愧难当,说道:“道长批评得是,不瞒您说,在下隐隐感觉有一股庞大的势力在暗中操控一切,即便是苏于卿苏司马,只怕也是个马前卒,更别说我这样的喽啰,哪儿能与他们抗争。 “在下如果还想活命,刚才跟您说到的所有疑点、所有不解,都得统统烂在肚子里,从今往后,在下只能痴傻无比、人畜无害或许这股势力还能放我一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憋屈自己隐忍装傻。” “官场,嘿嘿,好大的江湖......只是你虽装傻自认不会说出去泄露秘密,但别人会放心吗?”龙潜看见张见诚脸色唰的惨白了,便直接说道,“罢了,你总算还是谨慎,没有擅自暴露行踪,不然陆太守也保不住你。太守很钦佩你的忠义,愿意替你修书一封举荐给范阳幕府,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感情好,现任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正是先父过去的下属,当年在下还是节度使府郎君的时候,也曾呼朋唤友任性豪侠,那时他常伴在我左右。后来还是我邀上安禄山、史思明和刘骆谷,我们四个人八拜结交成了异姓兄弟。 “如今天差地别喽——唉,若非十年前家父晚节不保,犯错被贬导致背发毒疮而亡,我如今哪里会是这般窘状。他们几人现在都在范阳幕府任职,呵,是在下反而高攀不上了......若是能得太守举荐当然最好,在下愿去范阳。” 张见诚想想又补充道:“当时在酒楼雅间时情况危急,邵大当家并未细说,但在下猜那常山郡的绸缎铺应是他私设的一个暗桩点,有关三河盟的机密消息此处应该会有备份,此事目前只有你、我和陆太守主仆知道。陆太守的态度您不说在下也能猜得到,这包裹如何处置便由道长一意决之罢。” “也罢,你明日便如常自行离开客栈,出东门后有一竹林,悄悄隐身进去,正叔在那儿等你,他会带你换一家客栈住下养伤。伤愈后陆太守自会给你书信,去范阳安身吧。只是养伤期间须少与人接触,莫要暴露身份。” 张见诚激动得热泪盈眶,潜意识里意识到龙潜会给他带来生机,果然这预感正确。双唇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味地抱拳躬身行礼。 他也终于理解龙潜一进门便突兀地问了几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原来是需要根据最准确的现状来做出最佳的安排,并且还替他考虑到万一太原府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后,会派杀手来灭口的风险。 “好生养伤,将来若是飞黄腾达了多眷顾大唐百姓,铭记陆太守给你的再生之德,吾能替你做的就这么多了,从现在起自求多福吧,咱们后会有期。” “多谢道长再生之德......” 龙潜掩上房门走了,留下张见诚独自一个还在房中激动地深揖未起。 转身下了楼,去了何金标的房间。 推门看见几名年轻的华剑派弟子也在,揶揄道:“看来这个月几位也没闲着,这么快就将弟子们召来了?看三位的伤已将养得差不多了吧。” “道长勿怪,这一个多月见不到道长,无法向您回禀,是在下自作主张将宗门的弟子唤来了几个,伺候掌门养伤,未得您吩咐我们师兄弟不敢擅离。” 申山说着话,将几个弟子都赶出了房间。 何金标带着两位师兄一起向天霄子拱手施礼,恭迎上座看了茶,不无讨好地道:“我们都听说了道长在饶阳郡的赫赫威名,‘红袍小神仙’已经名震江湖了。只是一直未见县尉来传唤,不知对我们师兄弟,您......如何打算?” 龙潜听得房外之人都远远的走开了,端起茶碗道:“三位都坐下吧,有事跟你们说。” 听到吩咐,何金标等三人恭敬地道:“道长但有吩咐,我等必定遵循。”说完才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下。 “三河盟夺旗大会上的规则,实际上是给江湖各派留下了无数隐患,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日后各种仇杀和血腥事件只怕不少。譬如玉林庄和穿云腿两派恐怕已经结成了死敌,你们可有心里准备?” 何金标一听便忧愁上了心头,天霄子虽然只以玉林庄和穿云腿两派说事,但华剑派跟凌天宗何尝不是如此? 申长老已是废人一个,自己的武功也算是废了一半,李云又被逐出了山门,二代弟子中的精英几乎伤亡殆尽,可以说华剑派已一蹶不振,这也是一个月来三人无数次商讨之事。 长叹道:“正如道长所言,若有人找华剑派寻仇,我们已无自卫能力,这些说来都是我们咎由自取的,只是鄙派若就此消亡于江湖,我们三人都是大罪人,实在心有不甘呐。” 李云面露愧色,这几日与师兄弟同住一屋,虽然都不提他做暗桩的事情,但多年前的种种过往,师兄弟学艺时的种种经历,三人交流得最多,常常说到情深处都一起痛哭流涕,期艾地道:“都是鄙人的错,若是宗门就此湮灭,鄙人百死莫赎......” “李师兄,不必检讨了,要说错,都是掌门之错,与你们没有太大关系。” 申山大着胆子嗫嚅道:“不知小仙长能否给指条明路?” “你们可愿为华剑派付出一切?”——看见三人同时抱拳称是——龙潜继续道,“吾有一计可让华剑派缓缓恢复,只是需要委屈三位,不知可愿否?” 何金标、申山和李云都激动得同声道:“道长请说,我们定当遵从。” 龙潜站起身,踱到三人身边,眼中逐渐凝结了寒光,仰天打个哈哈,连道:“好,好,你们愿意就好。” 突然间一股强大且灼热的内力从龙潜身上施放而出,第六重五雷火神功的威压将三人制得毫无反抗之力。 申山认定龙潜要取他们的性命,有心求饶却说不出话来,何金标与李云更是肝胆俱裂。 龙潜也不解释,直接动手在何金标和李云的双手少阳经和少阴经,还有双足阳跷脉和阴跷脉中各拍一掌,种下了一丝火毒。 种火毒的手法已是越来越得心应手,正像白云子说过的,五雷神掌奥妙无穷。 这段时间在饶阳跟医家圣手学得不少经脉运行的相生相克之术,他将四条火毒分别种入他们二人的奇经八脉中,相互制约可延长发作时间,最长可保三个月无虞,之后四条火毒才会融合在一起,开始全面发作。 何金标等三人惊惧不已,不知何处得罪了眼前的这位小神仙,只看着天霄子,不敢询问。 龙潜不容置疑地道:“接下来你们三人不必自首了,安心返回宗门,须做好一件事,表面上归顺三河盟,实则在其内部潜伏下来做吾暗桩,定时通消息,目标是助吾彻底毁灭三河盟。” 此话一出,何金标等三人皆震惊得不知所措。 龙潜继续道:“为使吾安心,给你们二人种下了火毒,除了偶尔感觉身体灼热难耐,已不会疼痛难忍。此毒可保三个月无虞,若你们三人都能存活下来,且彼此相安无事,到时候吾自会给你们解毒。至于如何潜伏,如何解释你们颠覆计划的失败,以及为何在饶阳郡养伤一个月,你们自己想好说辞。” 何、李二人听说被种下火毒都吓得魂飞天外,只是全身都无法动弹哪里敢有半句怨言。 龙潜直接吩咐何金标收回将李云逐出门墙的决定,同时警告何金标和李云,若是申山出甚意外,将不问原因直接取他二人性命。 最后还叮嘱李云,即刻去客栈账房取回龙潜吩咐小二代养的信鸽,主动联系三河盟,该如何汇报便如何汇报,总之想方设法打消三河盟的怀疑回去卧底。 “若你们得不到三河盟的信任无法完成卧底,三个月内不用等火毒发作,他们也会将你们灭口,那时,江湖中便真的没有华剑派的字号了。若是能卧底成功,吾自会劝说凌天宗的人不找你们寻仇,三个月后给你们解了毒,还会授你三人一套武功,未来华剑派当能缓缓恢复昔日的荣光。” “都记住了?”看着三人惊恐地点头,龙潜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刚才这个决定颇为得意,这三人离开了华剑派不但难以生存还失去了价值,只有将他们捆绑在一起才能互相辅助产生价值。 其实这是他昨晚思考了良久做的决定,这个方法是学自于归乔松对付那四名黑衣人的招数,安排这三人继续返回华剑派充当自己在三河盟的暗桩。 何、李二人本就心术不正,叫他们反水做暗桩,短时间内是难以让他们真心臣服的,唯有采取霹雳手段,逼迫他们下水。做也得做,不做也得非做不可,自然没必要再做什么动员劝服的工作了。 至于申山,没给他种火毒是要利用其自由之身监督另外两人,由于他武功已失不会对这个安排造成什么威胁,并且只能倚靠这两人的保护才能存活,如此安排使他们相互牵制好好办事,所以申山反而可以成为一颗很好的棋子。 重点是三人都想壮大华剑派,这个目标是一致的,至于他们彼此的关系如何协调,如何去给三河盟解释,那就由得他们自由发挥了。 在这个方面龙潜是没有经验的,也不知该如何协调安排用间之策,更不懂如何领导间谍组织,只能让他们自行发挥了。就像归乔松说的,最后生存下来的,才是最有价值的。 不过见到归乔松时,可跟她请教如何用谍。 接下来将房间收拾整理一番,将五百两纹银,还有陆续收到的兵器、刀剑、地方特产等都一一整理好摆在台案上。 可以带走的有本地武界同行赠送的拳谱、兵书以及独门秘药和稀奇药材。若是将拳谱留在客栈,恐遗失了会对不住他们的盛情好意,秘药则是行走江湖时以备不时之需。 龙潜将古怪的龙头铜牌、令旗、玉佩、铁牌、四象鞭都一股脑塞进了包裹,把正叔赠送的两身道袍和干粮都带上,决定先去南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先得到义母的消息,只要一想起义母田云娥贤惠仁爱的抚育之情,心情就难以平复。 至于九门县的青云剑法之事,毕竟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早几天晚几天去查访都是一样。 三个月内须返回去一趟华剑派,看看何金标他们的情况,年底再赶去洛阳给紫阳真人送玉玦。 至于常山郡的那个包裹,两个责权之内的官员都不愿意插手介入,自己区区一介江湖散修更是无从应对,便暂时放一放罢。 在衣领后插上紫金箫,到马厩牵上马就飘然离去了。 第59章 霸王镇上 山南东道,南阳郡,闰六月上旬。 龙潜骑上快马,非止一日来到了南阳郡的地界。 既然饶阳之事已经结束,他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南阳,越是临近目的地寻访义母的心情越是迫切。 这一日的申时,按着路人的指点,终于来到一处镇子,在入口处看到了“霸王镇”三个字的牌匾。 龙潜站在牌匾前心中暗暗祈祷:“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护佑,教祖慈悲,就算是在闰六月里,一定保佑吾在南阳顺利查访到义母的消息。” 牵上马,走进了霸王镇,见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镇子的名称颇为霸气,这是与此处的一座山有关。 南阳有名山曰霸王山,属桐柏山的余脉,自古为兵家要地。 因楚汉相争时,此山在鸿沟以东,成为西楚霸王项羽的大后方,并在山脚屯兵而得名霸王山。 此山四处通达,可北通汴洛,东达皖苏,南抵江淮,西进秦关,是战略要冲关防重地,进可逐鹿中原,退可固守江河,且地形奇特,犹如一只卧虎。 霸王镇就在霸王山脚,镇子不大货栈却多,商贩集中贩货于此存储中转,显得比较热闹。镇外一溜的马车停靠着,要么是在等装货,要么就是在等卸货,各色的骡子、马匹夹杂其中喧闹异常。 镇内商贩云集,龙潜才一进镇就有不长眼的贩子来问,是要运货还是找货栈存货? 龙潜耐心一一解释,将人打发,终于看见一家饭铺,立刻钻了进去,一路着急赶路早就错过了饭点。马上点了半盘水盆羊肉,又喝了一碗胡麻粥,吃了个饱足。 汇了饭钱出了饭铺,顺着街面一直走,寻到了驿站,花了一百文钱将马匹在驿站寄养了,跟驿卒打听镇子的里正公廨所在,便兴冲冲地去了。 在镇角的公廨找到了霸王镇的里正,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背有些佝偻,脸上尽写着沧桑。 龙潜唱个肥喏便向他打听田云娥,那里正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却道:“本镇田姓之人倒有几位,但并无道长所询之妇人,您老既说不出她的宗族家祠,又不知其籍贯门牌,只怕难以查找。” 龙潜失望至极,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也是无奈,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看这个镇子也是人来人往的,未必有人在此常住,也未必有人能记得住这么多脸貌。 又或者是自己儿时的记忆有误?导致空跑一趟,唉......龙潜重重地叹口气,朝着里正拱拱手转身走了。 出了公廨,才走了几步,那里正追了上来,龙潜听到背后有人呼唤,讶异地转身,看见那里正正招着手叫他留步。 里正是个热心人,追上来看着一脸沮丧呆立着的道人,安慰道: “不过道长所询之人时间应该颇为久远,老汉充任本镇里正才六七年,所知有限。不如您老移步到西边两里之外有一霸王村,去找一位詹老丈人,他是上一任的老里正。嘿,多少年都没听到他的音讯了,您老运气好,听说他儿子最近病了,这才刚回霸王村,去找他问问或可探知一二。” “福生无量天尊,多谢里正指点,贫道这就去问问。”龙潜再拜,问明詹老丈人详细住址便往霸王村而去。 西去的这二里路上,树不多,稀稀拉拉的,但龙潜心情开始变好,因为在道路两旁长满了紫色的飞燕草,黄色的鸢尾花,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把起伏的大地铺得五颜六色。 看见这花朵的海洋,任谁都想投身其中,先滚上几滚,再翻几个跟头,拉直了身体,仰躺下来,尽情呼吸着花香,哪怕被烈日暴晒着,心情都是愉快的。 花海渐渐向后移去,龙潜来到了霸王村。 这个村子有些与众不同,走进来会立刻发现这是两片不同的世界。 整个村子不大,分成了东西两部分。村东头,集中居住了三十来户,房舍较新,纵横两条街道,能见到有村民出入。 重要的是在街边,还有家家户户的门口、院坝、甚至房顶都种有各种花卉,显然这个村东头的居民热爱生活,无论你的视线转向哪里都非常养眼,任谁都会喜欢上这里。 尤其是其中还有很多紫色的花菖蒲和不同品种的菊花,这让龙潜很是惊讶和舒适,因为前者是自己喜爱的花草,而后者则是师父白云先生的最爱。 再看村西头却比较荒凉,一片杂草。 住户也稀疏,只有五六户人家散落在各处并不相连,且房屋多为茅草颇为破旧。若不是有村民介绍,龙潜都要误会霸王村只有村东头的面积了。 按照指点,詹老丈人家果然好找,就在正前方的村东尽头,一个竹篱小院,铺满了紫色的花菖蒲,院门朝着南面。 龙潜快步向那小院走去,离着还有十余丈远,看见有三个白衣白裙,头戴帷帽、手握着宝剑的女子从南边巷道的房屋后面走出来,直接推开竹篱小院的院门走了进去。 看穿衣打扮那三个女子明显是外地人,看着她们进了詹老丈人家,龙潜心想,不愧是曾经做过里正的人,都退而致仕了还有这么多人找。既然人家先来,他便放慢了脚步慢慢走到院子边。 院子大门的门楣上贴着一张鲜艳的花鸟符,符上还盖着鲜红的官家大印。龙潜心想,果然是曾经的里正之家,连门头的辟邪符文都与众不同,还能享受皇家大印镇宅。 竹篱笆脚都是花菖蒲,篱笆编得比较稀疏,透过篱笆缝看去,院里是土阶木屋六间房舍,那三名女子正站在厢房门口。 听见那三名女子中有人说道:“还好意思自称是里正之家,这般不识礼数,快开门,把詹氏交给我们带走。”——听声音很是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 厢房里传出一个男子的怒吼:“你们这群恶女人还敢再来,都休走了,随老子去见官。” 房门拉开,从里面冲出一个六尺高,身形清瘦的男子,脸上满是悲戚,伸手抓向站在中间的女子,口中怒骂道:“恶女人,还我三娘的命来。” 那女子抬手抓住壮汉的手腕,怒道:“无知村汉,恁得无礼。” 旁侧的正屋大门打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走出,拄着拐杖,用颤抖的手指着院中的女子悲怆地道:“黑心恶妇,你们害死了詹家的媳妇,还想连她的尸首也带走,尔等年纪轻轻,怎的恶毒至此。” “不就是具尸首嘛,你们留着也是无用,不如交给我们带走,还省了你家的麻烦,有甚可恼的?”中间那女子依然捏住壮汉的手腕,嬉笑道,“小红,给这家人五十两银子补偿,进去将詹氏带走。快着点,四天后宫主还要带咱们去给她的朋友出关护法,可别误了事。” 旁边叫小红的女子抛出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但没人接,滚落在地上。 小红进了厢房,经过那男子身旁时还笑道:“不但有银钱补偿,你家还省了丧葬的麻烦,多划算。” 男子拼命挣扎,但被那女子捏住了手腕竟也掰不动,情急之下提脚就踢,骂道:“毒妇,就是你们昨晚花言巧语骗三娘吃了那劳什子药丸,结果当夜她便气绝身亡。还敢抢尸,老子跟你们拼了。” 女子左掌挥出,将那男子打得倒飞回去,撞开了厢房大门,里面有一张桌子,桌后的床上果然躺着一人,身上盖着白布,是具尸体。 小红掀开白布,探了一下尸体的面部,似乎将一物塞进了尸体的嘴中。扛上尸体走出房门,向中间那女子说道:“时辰还够体温不算太低,已经喂了解药,班姊姊咱们可以走啦。” 男子跌到房里撞倒了桌子并未受伤,一骨碌爬起从门后抓起一把锄头,怒目圆睁再次冲出房门,向中间那女子当头劈来,叫道:“老子要你们偿命。” 那女子快速出手抓住锄头,男子怒气冲冲地运劲回夺,锄头被握在女子手中纹丝不动。 第三名女子笑道:“哟,这汉子看样子是准备跟班姊姊动手啦,嘻嘻。” “凡皮俗骨的村汉,简直不可理喻,哪里知道我们仙子的好心。”班姓女子格格笑道。 “班姊姊,你看他腿脚都在打颤,如今的男人像是活倒转去了,一个个的像个娘炮似的,若不是仙子有令,奴都想将他们全部杀了了事。” “青天白日强抢尸首,还有没有王法,恶妇,放开我儿。”老丈怒极,举起手中拐杖便朝班姓女子打来,叫道,“詹大郎快抢回你媳妇的尸首。” 班姓女子从詹大郎手中抢过锄头扔到一边,起脚踢飞老丈的拐杖,骂道:“简直不可理喻。” 老丈失去手杖支撑摔倒在地,詹大郎见状赶忙来扶,口中叫着:“阿耶,你怎样了,伤着哪里没有?” 班姓女子道:“詹氏若是不死也要被花鸟使带走,落入他们手中,这一生都别想再见到你媳妇。尸首给我们,嘻嘻,你还省了一笔丧葬费。” 龙潜在院外看到此时已然忍不住,这些女子不但明目张胆抢尸体,还对老人下手不容情,必得教训教训她们。 快速窜到三名女子身后,道:“福生无量天尊,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贫道居然看见有女子在此行凶作恶,真是世风日下,奇哉怪哉。” 三人吓了一跳,转身看见身后站着一个年轻道人,居然没一个察觉,班姓女子喝道:“哪儿来的小道士,敢打扰姑奶奶们办事?” 龙潜稽首道:“贫道是路过之人,见到不平事,欲劝三位多与人为善,多广积福德。不想尔等不但害人性命,还要骚扰死者家属,贫道须饶你们不得,这就随贫道去自首抵罪诚心伏法,如何?” “你懂个屁,少管闲事,最烦见到野男人,滚开。”第三名女子伸手来推,被龙潜一带,女子脚步踉跄身形不稳。 “嗬,还是个练家子嘛。”小红放下肩上的尸首,与那女子一起拔出宝剑将龙潜围住。 詹家父子忙将尸首抬到廊下,惊怒地看着院子里的变化。 小红朝第三名女子使个眼色,两人挽起剑花朝龙潜两肋刺来,叫道:“先问问姑娘的剑答不答应。” “果然是恶女人。”龙潜大怒,居然一言不合就要行凶,看那两人的剑法飘忽,左右夹击配合默契,显然习练许久,而班姓女子则冷眼旁观。 龙潜双掌运起四行拳法,这是饶阳郡赵国泰老拳师的拳法,掌力运转一带一拉,那两人的剑都朝对方刺去,惊得二人娇斥一声抬高剑尖,双剑碰在一起。 这一掌并未让那两人双剑脱手,龙潜暗自点头,说道:“不错,有点道行。” 快速闪身欺近一步,双掌疾速下钳拿住了两人的手腕,手掌快速下移将两柄宝剑夺下抛在地上。 这一招快如闪电,一阵眼花剑已落地,那两人大吃一惊,急忙后跃双手护胸防备。 班姓女子眉头微蹙,叫道:“原来是依仗着手头有点功夫哦,看来也是道上的人,你且听好,‘清虚洞府银盘冷,广寒仙宫桂树繁’,何方道人报个万字。” 龙潜听出对方在叫江湖切口,但无意与其一争长短,说道:“贫道路见不平,欲行道家本分,论个是非曲直。”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知道是惹上了谁吧。”话音未落,班姓女子已经挺剑直击。 龙潜运掌封挡,试出班姓女子的功夫远在另两个女子之上。 正要施霹雳手段夺下其手中剑,突然那女子的一只脚不知从何处冒出,倏地踢向面门,就如凭空从地底冒出了一只脚来,招法诡异,被她穿的裙子遮挡了还绝无征兆。 旁边两位女子拍手叫道:“好啊,好一招‘裙底腿’,班姊姊果然得到了仙子真传,踢死他。” 说时迟那时快,龙潜迅速变招压臂,一个肘撞硬生生打在那女子的脚底上。 班姓女子“哎呀”惊叫起来,缩回脚,踉跄地退了两步,蹙着眉连声哼痛。 第60章 抢尸奇事 虽然使出了一招裙底腿偷袭,但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怵,直接硬碰硬回击,她明显功力远不如龙潜,隔着鞋底被肘撞一击,整条腿顿时麻木了。 龙潜哪里还会等她缓过劲来,一式长拳中宫直进。 这是学自饶阳郡长拳门丁环家的功夫,叉开五指直扣其胸口“玉堂穴”“膻中穴”和“中庭穴”,要将其制住,既然这三个女人害死了詹家的媳妇,必须将她们捉拿归案。 就要扣住对方穴道时,龙潜感到一股危险气息从心底弥漫上头,眼角瞟见那女子眼神中并无慌乱反而有一丝冷笑,恍惚看见那女子胸口像有活物在动。 电光石石之间,龙潜迅速收手,袖袍一抖一记横锤,铁袖功拂出正打在那女子胸口。 班姓女子痛呼着飞出几尺远,身子还在半空中,从她胸口掉出了两只蝎子落到地上。 龙潜定睛一看,竟然是两只肉色小毒蝎,已被他的铁袖打瘪。 还好,对于危险龙潜天生有种感知能力,饶是如此,还是叫他暗自心惊。 这肉色小毒蝎,居然就是在玉林庄曾经见识过的毒物,奇毒无比。 当时鱼龙帮的关精懿被三河盟捉来,朱清标宣布要砍头祭旗,哪知关精懿在嘴边偷偷藏了毒蝎,趁刽子手取出他嘴中的麻核时将其毒死。万不可和朱清标查验后还惊呼,这是月桂宫的毒物。 再联想到刚才对方叫出的江湖切口,“清虚洞府、广寒仙宫”不都是月宫的雅称吗,龙潜立刻明白了她们几人的身份,说道:“原来你们是月桂宫的人,一身的毒虫,难怪有恃无恐。” 果然月桂宫的人擅于驱使毒虫,班姓女子早在全身各处要害暗藏了毒蝎,就等龙潜入套,不料被他识破。 小红色厉内荏地道:“小道士,你可知月桂宫的厉害,识相的赶快跪地求饶,还能留你一命。” “哼,尔等还不伏法吗?”龙潜怒道。 这时詹家父子突然惊叫起来,惊慌地倒爬几步,指着那尸首道:“诈,诈尸啦......” 那尸首“嘤”的一声发出呻吟,坐直了身体轻声叫唤道:“大郎,好冷啊......妾身没死。公爹,媳妇还活着的,没有诈尸。” 詹大郎惊喜地爬过来,掰过妇人的肩膀上下打量,喜道:“三娘,你,你果然还活着,你没死?” 詹老丈人也回过神来,奇道:“可,可是早上官家才带了仵作来验看过,说你毫无气息,已经毙命七八个时辰了......” 三娘道:“妾身自从吃了她们的药,先是昏迷了,但从半夜开始就一直清醒着。大郎清晨发现妾身身体冰冷,悲恸报官,还有仵作验看等等,旁人说的话妾都能听得见,只是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来,不知是何病症。” 一家三口由悲转喜,抱在一起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龙潜这下子尴尬了,本想打抱不平捉拿杀人凶手,没想到根本没死人,那何来凶手之说? 见那三名女子互相搀扶着聚到一起,好在适才并未下重手,班姓女子只是气息被闭并未受伤,知道是误会一场便要稽首致歉。 班姓女子恶狠狠地道:“詹氏,既然你家有人为你强出头,那便自求多福吧,安心去皇宫中孤老一生好了,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道人,你有种,咱们走。” 另两个女子抓起地上的宝剑,扶起班姓女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位娘子,贫道冒失了......” 龙潜伸直了脖子说不下去了,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三人走出了院门。 詹家人惊魂未定,看着龙潜走来,连忙起身道谢。 “难道是一场误会?那三个女子似乎没有恶意,像是贫道唐突出头了,可明明看见她们抢尸,还出手伤人,不知这场闹剧是怎么个回事?”龙潜纳闷地问道。 詹老丈人连忙稽首说道:“道长慈悲,道家人本就以慈悲为怀,为人间铲尽不平。她们几人如此莽撞霸凌,不怪您唐突,就连老夫和小儿不也蒙在鼓里,到现在都还无所适从嘛。” “老丈、詹兄,贫道略通青囊之术,如两位不介意可否容贫道为尊夫人把把脉?”龙潜想揭开这个疑惑。 “如此就麻烦道长了,不知道长怎的恰好来此,仙驾如何称呼?”詹大郎正扶着三娘走进正屋,回过头来抱拳恭迎,说道,“还请道长进屋宽坐,看茶把脉。” 龙潜从容迈过门槛走进正屋,屋内陈设很简单,正中是祖宗牌位,还燃着香,两旁各有一张八仙桌,桌旁各有一张椅子。 稽首见礼道:“贫道道号天霄,来自衡山,本欲找詹老丈人打听一位家中长辈,没想到遇上了此事,颇为尴尬,但个中蹊跷着实令人费解。” 几个人在两边八仙桌旁坐下,三娘将茶碗摆上倒了茶水。从房里取了脉枕来,坐在龙潜身边怯生生地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 “不知道长想要打听什么人?”詹老丈人问道。 龙潜将三根手指搭在三娘腕上立刻就皱起了眉,转脸朝老丈摇摇头——这是提醒对方暂莫说话——安安静静地把脉片刻,察觉她体内隐隐有股药力正在消退,只是这股药力阴寒无比,所过之处就如同被冷冻了一般,经脉都会为之停顿。 这一症状像极了在玉林庄时,自己中了花子门秦瓢儿的“腐骨掌毒”,肌肉也是僵硬毫无知觉,所以一搭上脉就吓了一跳,以为面前的这位娘子也中了掌毒。 不过二者之间还是有区别,三娘体内的阴寒之力是药效所致,非毒素的结果。 从脉象上看,药效已经褪了八九分。 估计若是药效未退,以其药力之强,使经脉全停也不是不可能——难怪会呈现假死状态——既然不是中毒,从药效上看与江湖中盛传的“龟息丸”的效果颇为相似,只是此药非常珍贵,江湖中也不多见。 再细看三娘,身材圆润,颇有几分姿色,面色渐渐恢复,低眉顺眼的并不说话。 闻到她口中有药香味儿,龙潜略一琢磨已然明了。 定是月桂宫的人先给三娘吃了“龟息丸”,此药入口半个时辰人便昏迷,还会使全身僵硬体温冰冷,呈现假死状态。刚才那小红掀开盖在她身上的白布时,应该是喂了解药,才慢慢恢复了生机。 另外,给她号脉时并未察觉有甚内力,詹家父子也不是江湖中人没有武功。 这便让人费解了,不知久负盛名的月桂宫为何要大费周章,花费价值不菲的“龟息丸”用在一个普通村妇身上。即便那三娘有几分姿色,但已嫁做人妇,怎的还会引起同为女性的月桂宫如此兴趣?此事颇为蹊跷。 “尊夫人身体并无不适,应该是昨晚吃了月桂宫的龟息丸才变得僵硬如尸体。”龙潜收了手,闭目沉吟半晌还是想不通其中原因,问道,“贵府怎会惹上江湖帮派,她们用此方法骗走尊夫人的‘遗体’不知有何意图?能否将前因后果给贫道说道说道?” 道教乃是大唐皇帝都推崇的教派,世人对道士颇有信任度,詹家人又见到龙潜出头为他们留下了三娘,心中已无戒备。 詹老丈人一直坐在对面陪同,捋着须说道:“此事颇为怪异,还得从三天前说起。那时三娘外出刚刚回来,不久花鸟使的探子便来到家中,不由分说就在门口贴上花鸟符,说是五天之内官家会来车马接三娘入宫享福。这哪里是享福?闻此噩耗,全家如同大祸临头,哭作一团。” 詹大郎一掌拍在桌子上,恨恨地道:“都怪我,那日脑热,身子困顿贪睡,才叫三娘去了趟霸王镇换盐,结果被花鸟使的探子看中,一路跟踪到家才惹下这个祸端。” 三娘听到此处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哽咽道:“妾身好命苦,才嫁的好郎君,都还没好好伺候公爹便要入宫,这,这要妾怎么活啊......” 龙潜问道:“花鸟符?莫非就是院门口贴着的那张吗,这有何说道?怎的又跟官家联系上了,还要入宫?是要尊夫人去做圣人的妃子吗?简直匪夷所思,这,太奇怪了,还会发生什么祸事呢?” “唉,道长有所不知。”詹老丈人捶着大腿,忧心地道,“每年皇家都会派出宦官中使,到全国搜寻绝色女子充斥内宫,入宫的女孩们,运气好的能得圣人临幸升为妃嫔,全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运气不好的,终其一生怕是也见不到圣人一面,只在宫中做宫女下人,听人使唤。” 龙潜这才恍然,原来在院门口看见的盖有皇家大印的花鸟符并非镇宅用,而是花鸟使选宫女的采买凭证。 贴上了这张符,就意味着预定了这家的女子入宫。 当今圣人多才多艺,曾经也雄才大略开创了如今的盛世。 太平皇帝做得久了,渐渐生出了猎奇之好,从天宝元年开始,每年都派出宫中的宦官中使,到各地采买或搜寻各种奇花怪石,以博圣人闲暇时的欢愉,故而这些宦官被称为花鸟使。 渐渐地圣人猎奇之心不再局限于奇花怪石了,倒是淫心日盛,有了贵妃娘娘在旁伺候仍不满足,派出来的中使便改为只负责筛选天下美色了。 “诚如所言,这是皇家每年的惯例。”龙潜对皇家之事也是束手无策,拿捏着词语说道,“吾听说有些家庭也愿借此机会改变命运,但要送入宫的不应该都是黄花闺女吗,尊夫人已经婚配,怎的也会被选中?” 詹大郎气愤地道:“那些花鸟使的探子还不是为了讹银钱。” 詹老丈人补充道:“果如道长所言,世风日下,不过他们倒不完全是为了讹钱。老夫曾任里正,些许事情多少了解些,大概从两年前开始,花鸟使选宫女就不再局限于黄花闺女了,但凡有些姿色的,或懂点音律的或能舞蹈的女子都会被选入宫。 “当然,有无姿色、懂不懂音律确实只凭花鸟使一言断之,似乎不太介意被选女子是否婚配,好像只要年岁不大,都会派出花鸟车接走。被选中之人,家中若还宽裕,送些银钱给那探子便可撤掉花鸟符,留下家人。若无银钱贿赂的,只有眼睁睁损失家中女子,所以花鸟使选人的标准似乎弹性很大。” 龙潜叹道:“既是皇家之事,百姓自然无处伸冤。被选中之家更不敢逃走,天下之大再无立足之地,恐怕只有花钱消灾了。” “虽然被选中之家可免去一年的徭役,但入宫后岂是容易出头的?结局还是骨肉分离到死才能得见。” 詹老丈人神情悲戚,引得詹大郎也唉声叹气。 三娘哽咽着提高声音叫道:“大郎,左右都是个死,不如,不如三尺白绫叫妾这就去了吧,省得公爹忧心,郎君焦虑。” 詹老丈人神情悲戚,叹气道:“休得胡言,媳妇莫要起这念头。” 龙潜问道:“那三个女子怎的会介入其中?” “三娘去给道长续上茶水。”詹老丈人吩咐道,“蹊跷便在此处,昨日黄昏那三个女子不知怎的就寻到了家中,说是三娘如肯随她们去,好过被花鸟使带走。随她们去见个什么仙子求她庇护,三年五载的还能见上一面,若是被花鸟使带走只怕今生都无法再见。” 龙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光听此言似乎没有恶意,但你又怎知她们不是人牙子拐卖妇女?还有,令媳若是被她们带走,官家车马一来,接不到人,你们将如何交代?” 詹大郎插口道:“道长所言甚是,且不说她们来的莫名其妙又都从未见过,就算是都认得,也不能随意将三娘交她们带走,五天后官家来接不到人,全家都会被问斩。 “昨日在下也当是人牙子欲拐卖妇女,便要把她们赶走。她们临出门时,有一女子说三娘气血不足,她有一药丸可助女子经期补血,就这么,留下一丸走了。三娘睡前忍不住吃了,结果就......” 第61章 义母消息 詹老丈人道:“今晨大郎起床,发现三娘已经身体冰冷气息全无,慌乱之下便去报官。官家人还不信,派了差役同那花鸟探子一起带着仵作来验尸,结果得了暴病而亡的结论,临走时那花鸟探子还讹了五两银子也不肯摘掉那花鸟符。” 龙潜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江湖中倒是没听说那月桂宫有干过人牙子的恶行,不过她们的行为确实让人难以理解。先是哄三娘吃下昂贵的龟息丸呈假死状态,骗过了家属、骗过了官家的人,再将尸体带走救活,这确实可以达到瞒天过海叫詹家父子逃过责罚的目的。 “可她们图什么呢?就是为了带走三娘吗?从行事方法、手段上看着都是好意,怎的做起来却这般蛮横全无悲悯之心。全凭己念做事,还殴打家属,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好意,尽是一副江湖恶徒的行径。不过她们竟然敢与花鸟使作对,暗中拆他们的台,胆子够大,不知依仗的是什么?” 詹老丈人忧心忡忡地道:“媳妇既已复活,此事在村里绝瞒不住,若是不报给官家知道,只怕论起欺君之罪会有夷族之祸,唉......” 詹大郎心有不甘地道:“难道,难道儿还要去给那花鸟探子报知,三娘又活转来了?” 三娘已满面泪痕,在詹老丈人面前双膝跪下哭道:“公爹在上,原谅媳妇不能尽孝。事已至此,三娘情愿随官家入宫,还能为詹家免了一年的徭役。您腰腿不好无法再干农活,大郎一个人哪里还能撇下您去服徭役,就只当媳妇最后为您尽一次孝了吧。” 此话说得甚为伤感,詹家又别无良策,詹大郎扶起娘子,两人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龙潜站起身问道:“不知贿赂那花鸟使的探子需要多少银钱才够?” 詹老丈人抬袖擦擦泪珠,不解地道:“约需百两纹银。” 龙潜转身走出房门,捡起那三名女子扔下的五十两银锭回到房间,从自己的钱袋里倒出二十余两碎银在桌上,说道:“贫道囊中羞涩,只能资助这么多了,再加上这锭银子,若贵府还能凑出三十两来或可解了这个困局。” 詹大郎抖动着嘴唇,激动得在龙潜面前跪下叩头道:“道爷慈悲,您,您救了我全家,大郎给您磕头——三娘,快来给恩人磕头。” 三娘闻言也是激动得跪下,慌得龙潜急忙将二人扶起。 詹老丈人也站起身高兴地道:“这就好了,家中还有两头牛,都拉出去卖了,刚好够三十两,大郎,你媳妇得救啦。”——抓起龙潜的双手激动不已——“道长,您给他小夫妻的再造之恩,老夫,老夫也给您——” 龙潜连忙扶住老丈道:“老丈无需客气,这也是无奈,遇上此等事情也只有采取这样的方法才能免祸,否则天下之大哪里有你们的存身之所。” 话虽如此,可是龙潜心里还是有些意难平,不过是因为花鸟使随意的一张花鸟符,詹家就平白无故落下个无妄之灾。 这一家好好的日子,要么因为失去媳妇家不成为家,要么因损失这百两贿赂纹银而使家庭堕入贫困潦倒之中,唉,怎会是这么个世道...... 不过终究人是留下了,还活着,比死了强。 詹老丈人顺势挽起龙潜再度邀请入座,高兴地连叫道:“三娘快去做些蒸饼来,多多包上猪肉感谢恩人。大郎,快给恩人倒茶。” ——蒸饼,类似如今的包子。 三娘高兴地躬身万福,施过礼出门去了厨房,家庭危机解除,一家人都全身轻松。 詹老丈人抚着须抬起了茶碗,向龙潜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山野之地,无甚好茶招待,道长万勿见怪。对了,刚才道长说是来找老夫打听人的,不知您家中是走失了什么亲戚吗?” “啊,险些忘记了。”龙潜放下茶碗,双手抱拳道,“正要跟老丈打听,贫道家中有一长辈名唤田云娥,曾是南阳郡霸王镇人。得知您曾为里正,特地寻来咨询,不知老丈可有此人的印象?” 詹老丈人闭着眼陷入沉思,自语道:“田氏......霸王镇人,云娥......” 猛然睁开眼盯住龙潜看了半晌,咕喃道:“你......打听此人?” “正是,老丈想起了什么吗?” 忽然詹老丈人转过身朝着儿子叫道:“大郎,你去帮媳妇做蒸饼,此处无须你伺候,快去。” 龙潜明显从老丈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还把他的儿子支开,不知是何用意,心中忐忑,坐等他的下文。 詹大郎躬身行礼,高兴地出门了。 詹老丈人连拐杖都忘记拿了,跟在儿子身后踱到院子里,站在紫色的花圃里向外左右看了一圈。此时已是黄昏,天色渐暗,并未发现有邻居注意到他家里发生的事情。 回到正屋关上了房门,又盯着龙潜细看,连连摇头道:“不像,丝毫不像——怪哉,阿娥那女娃子是你何人?老夫记得她只有一女......” 龙潜激动得站起身,抓住詹老丈人的双臂连问:“对对,她是叫阿娥,是贫道的义母,她确实只有一女,是吾义妹,老丈,您,您认得她?” 义父张传经常唤义母田云娥为阿娥,以老丈的年纪唤义母的乳名自然叫得。 “嘘——”詹老丈人竖起食指在唇间,着急地从门缝中向外张望,还一边小声道,“道长,禁声......切莫激动。” 再次确定门外无人,詹老丈人也不说话,拖起激动的龙潜进了里屋,又关紧房门继续盯着龙潜细看,说道:“若她是你义母的话,这便说得通了。难怪,看你眉目之间与阿娥并无半毫相似,原来是这样......莫非当年那些人要找的就是道长您?”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让龙潜一头雾水,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只得道:“是谁要寻吾?贫道幼失怙恃,是义父母一手将吾带大,还望老丈细说有关她的事情,贫道,贫道给您磕头啦。” 詹老丈人拉住龙潜说道:“若非道长有恩于詹家,若非您是阿娥的义子,老夫万不敢说出此事,唉,造孽啊,这些年每每想起此事都叫人心惊肉跳。道长请先宽坐,待老夫倒上水,定定神再给你细说。” 里屋只有凉开水,老丈取了两个空碗摆在台案上。 看着他不疾不徐的动作,龙潜心急难耐,一直强忍着没做声。 因对方的话语令人费解,先说有人在寻找自己,又说不敢提起此事,不知老丈说的来寻自己的人,会是家族里的亲属吗,怎的还会用上了心惊肉跳的词语呢。似乎身世之谜就要揭开,一颗心居然砰砰乱跳起来。 詹老丈人倒好水坐在一旁,看着水碗,脸上阴晴不定——龙潜急迫地盯着他,几番嗫嚅想要开口催促,想想还是忍住了——半晌才听老丈长吁了一口气,开口道: “此事说来话长,原本老夫还以为会带着疑惑进棺材,没想到您这一来,解开了些许谜团。算算时日,老夫认识阿娥也有四十余年,若她还在世,差不多也有四十多岁了——” “咕咚”一声,龙潜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乍闻义母噩耗,脑中失血,顿时全身酸软再也坐不稳。 这么多年了义父母都毫无音讯,也曾想过最坏的结果,但心底里总暗暗祈祷希望他们只是隐身在某处,没想到还是得到了义母过世的消息。 詹老丈人连忙起身扶起龙潜,看着他热泪流淌、嘴唇颤抖,长叹一声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不知义母是何时过世的?因何过世,如今坟在何处,还请,还请老丈详细告知。”龙潜扶着台案边缘,颤抖着重新坐回凳子上,深吸了一口气,依然全身发抖,哽咽着道,“没错,义母今年应该四十有三了,不知老丈所说的谜团是什么,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恳请您老明示。” “道长莫急,待老夫细细道来。” 老丈抬起头,看着紧闭的窗户,眼神凝重,仿佛要透过窗纸搜寻那些飘荡在空虚中的零碎记忆,过了半晌,似乎将记忆抓住了,说道: “老夫今年六十有七,是看着阿娥这女娃子长大的。她一家子都是霸王镇土生土长之人,其父乃本村的私塾先生,其母早亡,只父女两人相依为命。阿娥自小便聪明伶俐,喜读诗书,尤其喜欢《史记·游侠列传》,村里没有人不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娃子。” 听詹老丈人轻声说起过往,龙潜心情愈发激动,双手扣紧了台案的边缘,一十八年了,终于第一次听到关于义母完整的详情,任凭脸上泪水流淌,看着老丈不敢打断他说话。 “小阿娥渐渐长大,村里的后生都想娶她,但她心性颇高,一个都没看中。田先生宠溺女儿,也由得她自在快乐并不催她婚嫁。”詹老丈人抬起手,掰起手指头掐算着,说道,“对,就是二十二年前,那时阿娥也差不多有二十一岁了......” 龙潜安安静静地听詹老丈人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村里来了个后生,满身是血还带着宝剑,晕倒在她家门口。田先生一生与人为善,又乐于助人,便把那后生抬到家中,还给他请来医工治疗。那人伤势严重,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醒来,自称姓张,是路过南阳时被山匪打劫逃出来的。 “田家人善良,见他伤情严重便一直留其在家中养伤,在其高烧不退时还是阿娥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霸王村本就小,谁家有个什么事全村都会知晓,后生这事把村里人都惊动了,偶尔也有村里的婶子、大娘去田家帮个忙什么的。就这么着,那后生养伤,在田家一住就是半年。 “那后生逐渐恢复时,常在院里舞剑。阿娥本就喜欢看有关侠客的传奇话本,见了更是天天缠着他要学剑法。一来二去两人还对上了眼,生了情愫。在先父的撮合下——那时先父还是村中的寨老,颇有威信——田老先生便将那后生招赘,成了上门女婿。” “那后生是不是姓张名传,老丈可知他的来历?” 龙潜还是忍不住插口问道,抬袖擦拭了眼泪,已经猜出老丈说的后生就是义父张传,正好顺便打听他的消息。 “道长果然与他们亲熟,那后生确实叫张传,还大了她三四岁,长得五官端正,为人豪侠仗义,每日都是乐呵呵的,常帮村里人做事,大家也都喜欢他,时间长了就都知道他是个游侠,便称其为张少侠。 “其身世来历嘛......村里也没人关注这些,倒是听他介绍是江南西道洪州人氏,不过田家人应该知晓详情,不然不会盲目将女儿嫁给他。” 终于知道义父是哪里人了,即便信息太少也无所谓,抽时间去江南西道查访一番,自然会有线索,龙潜耐住激动,安心听他继续说下去。 “婚后小夫妻俩情意绵绵,羡煞旁人。不过游侠嘛,始终心在江湖,不会在一处驻留太久。又过了半年,张少侠禀明岳父便带着阿娥云游江湖去了,不过隔着一两年,两夫妻都还能回来陪田先生一段时间。那时老夫已任里正,他们只要回来也会来看我。” 詹老丈人话音停下,在回忆着过去,仿佛那画面就出现在了眼前,面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端着水碗任思绪流淌在过往中。 龙潜不敢打扰,也在静静地想象当时的画面。 “大概又过了五六年,两人生了个小女娃,好像叫做......”——龙潜忍不住插口补充道:“叫做文娘。”——“对对,是叫小文娘,满周岁时还带回来过,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说到这儿,老丈的神色忽然变得黯淡了,喝了口水,说道:“奇怪的是,自那之后就再没见他们夫妻回来过,也没了音讯。田先生甚至还托老夫找折冲府相熟的将官帮忙在江湖中打听,依然没有消息。” 第62章 听到秘密 “各种流言便起来了,也是没办法的,小地方的人嘛,总喜欢嚼舌头。又过得五六年,依然毫无音讯,田先生思女过甚忧郁而亡,他的后事还是老夫给办的。时间长了,村里人差不多也忘了这件事、这个人......” 龙潜的心渐渐提紧,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似乎暴风雨就要来临,盯着老丈,看他又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 “忽然有一年,呃,差不多九年前,阿娥突然回来了,独个儿带着六七岁的女儿回到了村里。这本是好事,村里人都高兴,可奇怪的是阿娥变了。 “变得常闭门户也不与人交往,很少出头露面只默默地抚养女儿,还惹得好些村民到老夫这里询问,怎没见到张少侠一起回来?那时老夫每日里忙得是焦头烂额,哪有功夫过问这些。就这么的,大概又过了两个多月......” 龙潜想起正是在九年前,全家还住在洞庭湖畔的刘家村。 没住几个月,突然被一群杀手袭击——这是他明确知晓,还亲眼目睹被人追杀的经历。之前一直被义父母保护得很好,并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一场大战后,杀手被打跑,但义父母也因此决定各自分开,各带一个孩子分别逃亡。 原来,跟义母分开后,她是带着义妹张文文回到了霸王村隐居。 老丈继续道:“彼时老夫琐碎事情较多,平日都在镇公廨协理公务,非休沐一般不回霸王村,跟她们母女也只见过一面,还是来打听她父亲的坟头所在。” 说到这里老丈忽然闭了嘴,站起身来回踱步,看神情很是犹豫。 “老丈,义母抚养了吾六年,这份恩情无以回报。”龙潜也起身,再拜道,“唯有了解详情,才不负为人子之义,老丈莫要犹豫,但请直言。” “唉......”老丈长叹一声,任凭龙潜搀扶着坐回凳子上,双手相扣,缓缓地开口了。 “两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本县县尉单独来找老夫,屏退了左右后就询问张田氏的情况。还特意问到是否有个男孩跟她们一起居住——如今看来所询之人应该是道长您了——毕竟是上官问话,老夫只得如实告知,除了她们母女未见有什么人,更没有男孩,那县尉再详细问了住址后便走了。 “老夫从未见他如此神秘过,便悄悄追出门。看见县尉从他自己房里取了兵刃,走出公廨,跟候在门外的二三十个青衣人汇合,带着他们朝着霸王村而去。 “这些青衣人个个刀剑鲜明衣衫华贵,还带着制式武器,县尉在他们身边都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老夫越想越是奇怪,便远远地尾随他们回到了霸王村。” 龙潜已经攥紧了拳头,这些是杀手无疑了,竟然追踪而至,想不到居然还有官家人参与,实在难以想象义母带着小文娘该如何逃脱。 “老夫看见他们进了村后就包围了田家,还分出几人去村里实施宵禁。突然田家的灯灭了,一个人影冲了出来,一手持剑一手还抱着个小女娃子,那身影很熟悉,就是小阿娥。没想到十余年未见她竟成了女侠,远远看见她用一柄剑打得这些青衣人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冲出包围。 “哪知突然钻出来一个怪物,长着两个头,太可怕了,身材高大,一会儿是男声一会儿是女音,还拿着一根龙头拐杖做兵器。两人斗了半晌,阿娥被那怪物打伤,一群人蜂拥而上,老夫只听得她惨叫一声再没了声音,唉......” 听到此处龙潜已经是心惊肉跳,瘫靠在墙壁上没了一丝力气,呻吟道:“义母她,她就......” 这时就听院子里詹大郎在叫唤:“阿耶,道长,蒸饼做好了,三娘还多烧了两个菜,可以吃——”——传来正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咦,人呢?” 詹老丈人起身擦干了泪痕,说道:“道长节哀吧,左右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今晚就在寒舍住下,吃过晚饭,时间还长,还有后话跟你说。” 龙潜心情无法平复,哽咽着道:“贫道不饿,也无心晚饭,老丈你们用饭吧,不用管吾。” “人是铁饭是钢,不用晚饭哪儿成?正好借此时间定定心神,老夫也有点恍惚了,走吧。” 说完硬拉着龙潜走出了里屋。 正屋里已经点上了灯烛,詹大郎正在收拾桌面,看见二人从屋中走出,发现都还带着泪痕,纳闷之下有些忐忑,期艾地道:“饭,晚饭烧好了,请......” 三娘袖子卷得高高的,左右两手抬着两盘菜走进来,察觉了微妙的气氛,还道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公爹和丈夫在跟红衣道长伤感,心中一乐,忸怩着道:“公爹,请上座。道长,都是山野粗食,妾身手艺笨拙做不来道家的精美吃食,您多担待。” 这一家如此热情好客,不好影响了他们的家庭氛围,龙潜马上擦净泪水,抱拳施礼道:“多谢嫂夫人款待,有劳贵府各位了。” 詹大郎高兴起来,从厢房里抱出一坛酒问道:“三娘烧了两个下酒菜,请阿耶陪道长喝上两碗如何?现在天色已晚,儿子马上吩咐三娘去把耳房收拾出来,晚上请道长在此歇息如何?” “正该如此。” “叫两位费心了。” 说着话三人都在餐桌旁落座,詹大郎斟了三碗酒摆在各人面前。 詹老丈人咳嗽一声,端起酒碗说道:“远来是客,相识是缘,更何况还有如此渊源......呃,道家讲缘分,难得仙驾光临救了小儿的媳妇,水酒一碗略表谢意。” 龙潜端起酒碗唏嘘不已,心情烦闷还真的就想借酒浇愁,说道:“老丈,詹兄,误打误撞相识一场,更得到了......得到贵府一家子的热情款待,贫道,心情激动就先干为敬了。” “好,爽快。”詹大郎高兴着端起碗陪着干了。 三娘进门来道:“耳房收拾好了,都换了新被褥,道长用过晚饭随时都可以歇息。” 龙潜连忙站起身说道:“多谢嫂夫人,快请一起用饭吧。” 詹老丈人听天霄子对三娘的称呼变了,连詹兄也叫得很是亲切,不再那么生分客套,显然是适才一番话语,让这位年轻的道士从情感上跟詹家拉近了关系。 “你们先吃着,妾再去烧个菜来。”三娘面上一红出了房门。 看着三娘去了厨房,龙潜忍不住问道:“老丈,后来......后来怎样了?” 詹老丈人将手搭在龙潜肩膀上道:“子曰,食无语,道长多吃菜。” 似乎老丈不愿意当着儿子的面谈论此事,还有之前谈话时还一再确认房舍外无人才敢说话,不知为何这样小心,龙潜纳闷着不再说话了。 气氛开始沉闷下来,连詹大郎都感觉到了,又不明所以只好招呼龙潜喝酒,不敢多言。 龙潜本来就不饿,心情不畅更没了食欲,稍稍吃了几筷子便停箸,对于水酒倒是酒到杯干毫不客气。 晚饭的气氛就这么一直沉闷着,直到都吃饱了。 詹大郎两口子纳闷地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清洗,临出门时听见阿耶吩咐道:“大郎,你们两口子先在院子里收拾,没事莫要进屋,有客来大声招呼一下。” 老丈拄着拐杖再次将龙潜拽进里屋,关上房门。 龙潜着急问道:“事关家母,心情急耐,失礼之处勿怪,还请老丈继续。” “好,其实老夫也是不吐不快,道长稍坐片刻。” 老丈将灯烛点燃,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詹老丈人坐好,先叹了口气,道:“唉,惨不忍睹,那天的这场恶斗直看得老夫胆战心惊,不敢再呆下去,一路跑回了霸王镇。第二天便有幸存的村民跑来报官,才知道那些青衣人后来还将村里凡是能看到、能听到当晚恶斗的全给灭了门,屠杀波及半个村子,幸存的也不多了。 “老夫暗自心惊,幸好没告诉任何人这些都曾亲眼目睹。作为里正又不得不上报,便装傻故意跑去向那县尉报案,走到他门外无意中听到里面的声音,吓得老夫立刻躲了起来,当时还算机灵,这一躲逃过了一劫,否则老夫也没命活到现在,从此不敢再提此事。” 詹老丈人打开了话匣子,龙潜全神贯注地听着并不吱声。 “奇怪的是如此大的命案,县里居然毫无反应,第二日,县令才命老夫带上不良人和几名番役去了霸王村处理后事,还特意叮嘱不得问,不得传,务须低调处置。似乎他也不明所以,老夫开口问缘由,他只吩咐按令行事即可。 “到了现场真是惨呐,村中一共被杀三十七口,八家灭门,八户房舍都被大火焚为灰烬,这,这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现场看到阿娥当场惨死,她的女儿小文娘不见了踪影,想是被那些恶人抢走......老夫安葬了所有死者,回县复命。 “怪异的是此事从此之后再无波澜,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幸存的村民也不多,这些年陆续搬走外迁,如今的霸王村都是新迁来的人口。之后数年老夫梦里总会出现那日的惨状,还有那可怕的怪物......以及叫人后怕心惊的、在门外偷听到的事情。 “这些都叫老夫备受折磨,心惊肉跳了两三年,无法再静心做事便干脆致仕养老,独自搬去了南阳郡居住,大郎怎么劝都没用。呵,没想到老夫从来都是喜爱热闹的人,搬去了南阳竟也跟阿娥一样,常闭大门不敢与人交往。要不是前几日大郎来信说他身体不适,老夫打死都不会再回霸王村。” 詹老丈人情绪颇为激动,并不停顿一口气说完,抬起水碗猛灌了几口,盯住烛光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平缓下来。 龙潜听得心神俱碎背心是汗,义母果然还是未能逃脱追杀,义妹只怕也凶多吉少,此仇不报枉为人子,须得找出凶手替她们报仇。 “义母的遗体......她走得......”龙潜心有不甘嗫嚅着问道,心里盼望着在那一场大战中,义母能够走得安详些。 “唉......不必问了。”老丈很清楚他想问什么,说道,“是老夫收敛的遗骸,你放心就是,都不缺。” 龙潜脑子一阵晕眩,一口鲜血上涌,喉头有些腥甜,强忍着没有喷出来,刚才老丈所说,义母被那怪物打伤,一群人蜂拥而上......不敢再想下去。 缓了片刻龙潜换了个话题,问道:“老丈说的那怪物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那怪物太可怕了,两个头绝不是人,头会分开又合上,不是人......” 龙潜见老丈一脸的恐惧,不忍再次勾起他可怕的回忆,另外问道:“您老在县尉门外听到了什么?竟然将您惊吓如斯,还请老丈尽告详情。” “那县尉竟然被灭了口......”老丈平复了片刻,开口说道,话才出口许是觉得还不安全,再次起身走到门口张望,倾听了片刻,确定门外无人。 其实以龙潜的功力,早确定整个院子里除了詹大郎夫妇再无旁人,但看那老丈如此慎重便没有吱声,心中在想,那些青衣人做下这般大案,杀人灭口确实狠辣,难怪老丈如此小心,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难道青衣人还在村里不成,他担心门外的什么呢? 老丈转过身回到座位上,可能又觉得还不够安全,俯过身子,几乎脑袋都要碰到龙潜的头,悄声说道: “县尉被杀确实吓坏了老夫,但他们说出来的那三个字才是叫老夫真正后怕的.....那日老夫来到县尉的门外,幸好先远远看见有一青衣人走进了他的房间。老夫警觉起来,轻手轻脚地靠近门边,就听见那人骂道,‘既然你已猜出我们是推事院的,那便留你不得。’接着听到县尉惨叫一声没了动静。” “推事院?”龙潜有些吃惊,确实听到老丈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音调又放轻了几分,站起身看着老丈再次反问道,“你是说那些青衣人是推事院的?” 第63章 深夜独思 “没错,老夫听得真真的,绝不会错,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是事后才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可怕。 “彼时在门外听到县尉被杀吓得老夫魂飞天外,就想转身跑掉,还好灵机一动就在门外拐角处迅速蹲了下来躲起,还拉了两张簸箕挡在身前。不一会儿就见那青衣人推门走了出来,四下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老夫等那人走远,又细听了片刻才战战兢兢地进门查看,那县尉的脑袋已经被拧到了身后,气绝身亡。房里没有其他人,趁没人发现,老夫也悄悄逃离。这么多年了,这个秘密老夫从未与人说起过。” “老丈,你可知道推事院是谁设立的,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你确定听到的是这三个字?”龙潜继续追问道。 “当然知道,绝对肯定就是这三个字。一开始老夫并没放在心上,但那青衣人杀县尉时说出来的话,老夫是字字句句都刻在脑子里的,当时是他们草菅人命,敢明目张胆地在公廨杀人这个事,先把老夫吓坏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三个字,县尉被杀,半个村子被屠,竟然县里、郡里都没有任何反应,这还叫老夫疑惑了好久。直到后来推事院渐渐公开行事了,这才明白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恐惧力量。再想起当日之事老夫才从心底里后怕,就更加不敢说话了。 “所以就这会儿咱们说话都不得不小心谨慎,须防隔墙有耳,他们可是无孔不入的。料想当时,那县尉肯定没来得及向他们透露曾经跟老夫咨询过,而老夫跟去霸王村和在门外偷听也幸好没有泄露行藏,否则早就一样被灭了口。” “哼,好手段,这些人果然心狠手辣,原本吾还要准备跟老丈打听那县尉的姓名,居然也被灭了口。”龙潜恨恨地道,“有推事院的介入,难怪他们在霸王村和公廨行凶,官家都无人问津。” “快十年了,这个秘密老夫第一次吐露,可怜那三十七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还无处伸冤。” 说完这些,老丈全身瘫靠在台案边,竟如全身精力被抽干了一般。 龙潜颤声问道:“不知田家故居可还在?还有义母她......埋在何处?” “田家就在村西头,当时一把火把周边几家,几乎半条街都给烧成了平地。这些年,时过境迁变动蛮大,新迁来的人口只知道村西头是个凶地,没人敢去那儿建房居住,就这么一直荒芜着。田家门口原有个石鼓,找到石鼓便是田家的位置了。 “至于安葬处......出村往南走大约三里,快靠近南阳有一处平缓的斜坡,找到一棵老槐树,树下便是三十七人的合葬墓地了。没有坟,没有立碑,还将坟头打平了,当时官家不准造坟,不准外传,就全部合葬在一块儿了。槐树还是老夫事后悄悄种下的小树,就为了留个标记,唉......” 龙潜明白詹老丈人当时只是一介小吏,只能奉命行事也怪不得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翻身拜倒,说道:“老丈替吾葬母的大德,晚辈无以为谢,只能给您老磕头了。” 詹老丈人扶起他道:“道长且莫行此大礼,都是一个村的邻居,举手之劳,就是......太惨了,当时并不知道阿娥收了你这么个义子,如今看来那些青衣人真正要找的人是你,你怎的就会惹上推事院了......” 龙潜心中再起波澜,不愿在老丈面前暴露,起身再拜道:“多谢老丈告知详情,贫道......贫道无以为谢,唯愿您福寿安康长命百岁。贫道不再打扰,这就去看看义母的坟。” “嗨,黑灯瞎火的,你哪里能找得到了?心急也不在这一刻,且安心住一晚,明日再去寻找不迟。”詹老丈人背起手来回走了几步,道,“再说了,上坟不得带上香蜡纸烛嘛,安心住下,老夫给您备些香烛,明日跟你一起去祭拜一番吧,唉,造孽......” 想想也是,龙潜不再坚持,帮老丈取来拐杖,扶着他一起走出房门,看见詹大郎夫妻正坐在院门口唠嗑,实际就是在替他们把风了。 见两人出来,三娘先迎了上来,说道:“天色已晚,不如媳妇先伺候公爹歇息,马上给您打洗脚水来。” 三娘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还回过头叫道:“大郎,你带道长去洗漱,枕头在咱们屋里,你拿一个给道长用。” 龙潜暗暗赞叹,这么个家庭多么协调美好,若是没了三娘,这爷俩可怎么把生活安排得好呢。 应是上天注定了因果,叫吾此时此刻此地与他们结缘,真是早一天不成,晚一天也不妥,否则如何能够得知义母的完整消息呢? 一番洗漱过后,龙潜提着灯烛走进耳房,房间被三娘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枕头都已经铺好,果然是个勤快贤惠的女子。 龙潜将灯烛放在案台上,顺手关上了房门,脱下鞋盘腿坐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世间果然缘法奥妙,龙潜感叹着,闭上双眼,任凭思绪飞舞。 想当初,自己九岁时被带上衡山,师父白云子曾数次询问自己的身世来历,还有义父被追杀的缘由。 一则,当时自己年纪幼小,根本不清楚哪些是关键信息,哪些是琐碎消息,更不知道师父问的这些事情是为了打探义父母的行踪用的,所以夹七夹八的说得师父脑袋大。 二则,义父母用深深的爱,厚厚地包裹着两个幼小的心灵,小龙潜和小张文文根本就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更何况当时因为跟义父分开了,正是伤心欲绝时只知道哭泣,每问一次便大哭一场,搞得师父很尴尬,还得回过头来设法哄自己开心。 渐渐地师父就不再询问了,并且为了让龙潜安心练功,不但不再与他多谈家事,还常常挖空心思转移他的注意力,目的就是让他用心学艺。 这也难怪后来自己逐渐长大,反过头来主动询问师父时,他却一句都不说了。还常常被师父教导,只有自身力量强大了,才能应付将来的所有不测风雨,既然已经出家,便一心修道和练武,不要用凡俗之事搅乱自己的道心。 这也难怪九年来,无论师父也好,大师兄姚火师也罢,在没有任何有用消息的情况下,如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在江湖上寻找和打听义父,自然是一无所获。 要不是在玉林庄大战后,大伙儿一起离开了翠玉谷,龙潜因为眼睛受伤一直被归乔松牵着手走路,为免尴尬才搜肠刮肚地寻找聊天话题,才会在互相聊起门派来历时突然回忆起,一家人闲坐时义母曾说自己是南阳人的信息。 这条儿时的信息被埋在记忆深处,没有特定的契机肯定是想不起来,不然现在也会跟师父、师兄一样漫无目标,乱碰运气了。 晚饭后的谈话,老丈还曾抱怨是龙潜惹上了推事院,导致义母田云娥惨遭横祸,这是他情绪激动时,话不择言,所以不必在意。 要知道那时自己也才九岁,何来惹是生非的能力?若是再往前推的话,三岁时便遭遇变故,更加不可能惹事了。 但作为江湖侠客的义父母是有这个能力的,可是......他们没这个动机,更不可能主动招惹推事院。但事实是依然遭到推事院上门追杀,这一定不是义父母的原因造成的。 那么唯一可解释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因某事跟推事院结了梁子。 从自己的年龄上推算,那时的推事院才成立不久,还未公开行事,所以知道这个名称的人不多,他们在屠杀灭门时还需进行掩盖,所以才将那县尉灭口。 哪儿像如今的推事院,背靠着右相为所欲为,从不怕世人诟病。 这也就可以解释詹老丈人是几年后才后知后觉,才心惊后怕,才在谈话时反复确认门外无人。 还有老丈说,当时杀手的目标是寻找自己,显然是为了斩草除根——之前还曾乐观推想,是家族里派人来寻找自己——并且就推事院这般强横狠毒的行事手段上看,只怕是家族里的亲人也都.....龙潜不敢再往下想。 推事院是右相私设的官署,肆意妄杀掩盖凶案自然不在话下,但正因如此,更无法解释为何会有那“怪物”——肯定是个江湖高手——参与其中。 因为以推事院的能量,光凭调动官家的力量便能做到的事,怎会还有江湖高手参与其中?哪怕是他们当时才成立,力量还不算强大,可右相是已经担任宰相多年的人,一纸命令下来有谁还能幸免?何必再动用江湖力量呢,这一点是说不通的。 庙堂中人与江湖高手联手对付义母,能否是因为义父武功高强,使得他们不得不媾和在一起联手追杀?似乎,似乎还是有点牵强。 义母跟着义父学得了一手好剑法,普通杀手应该不是她对手,唯有那所谓的“怪物”,两个头,使龙头拐杖,定是一名武功高手,出手打伤了义母。 詹老丈人不是武者,江湖高手在普通人眼中都是不可想象的身手,只是那长着两个头的说法......暂时还想不出,有哪个武林中人会有如此怪异的打扮,今后在江湖中历练时倒是可以留心注意,说不定就能找到凶手和幕后真凶。 还有,龙氏家族是因何事被右相嫉恨,或惹上推事院引发了灭族之祸呢?只要是灭族之祸,可见是天大的事才会...... 有个念头闪了一下。 罢了,疑点还是甚多,离解开谜团还早着呢,明日祭母重要,龙潜不再思考,脱了长袍盖上被子,睡了。 一夜无事。 第二天清晨,詹家和龙潜便早早地起了身。 用过早饭,詹大郎带着疑惑准备好了一袋香烛候在门口。 龙潜心想,昨日已经得到这么多秘密消息,不能给詹家留后患,便拦住詹老丈人,说道:“详细地址贫道已然知晓,还是吾独个去的好,老丈的好意贫道心领了,您老不必陪同。” 詹老丈人坚持要一同去祭拜,龙潜道:“请为大郎和三娘着想,老丈务请留步。” 这话确实中肯感人,詹老丈人看着儿子和媳妇只得放弃。龙潜接过詹大郎手中的香蜡纸烛,再拜道谢后一个人走出了竹篱小院。 清晨的街上只有几个顽童在打闹。 龙潜快步朝村西头走去,穿过巷道,离开被花儿包裹着的美丽的村东,来到了一片荒芜的村西。 村西头果然萧条,零散的五六间茅草房里空无一人,许是居民一早就到田间劳作去了。 走到尽头,野草长得有半人高,掩盖了三间小小的茅草窝棚,看得出是临时搭建给放牛娃歇息用的,并不住人。 荒芜的草丛更显得大地一片苍凉,夏日的晨风吹来,竟然感觉有瑟瑟的寒凉,龙潜强忍着悲恸,心中泣血,四处寻找那石鼓。 在一处野草密集的地方,找到了石鼓。 这里应该就是詹老丈人说的田家故居地了。 满眼都是野草,完全看不出曾经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只石鼓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仿佛在述说着一个被掩盖且悲戚的故事,这个故事快十年了,目前为止也只有两个人知道。 看着这片荒地,想象着义母和义妹两人在小屋里相依为命的生活场景,当时义母闭户独处,不与村民交往,定是怕泄露行藏,没想到还是被杀手寻迹追踪到此。 龙潜徒手拔掉荒草,整理出一小块平地,插上蜡烛点燃。 正要祭拜时注意到自己还穿着绯红道袍,突觉不妥,想起陆全城主仆赠送的青色常服就在包裹里,便从背上取下包裹,拿出常服,脱下红袍换上,连莲花冠也一并取了收进包裹,头上只插了簪子。 周身整理妥当,恭恭敬敬地举着三炷香,向着这片孤寂的土地磕了三个响头,再将香点燃插好。 第64章 祭母哀思 蹲下身烧了火纸,心中默念着:“苍天保佑,教祖护佑,叫吾找到凶手给义母报仇。” 呆立半晌,龙潜抽出紫金箫,运足内力,气灌箫头,在石鼓上刻下“田宅”两个字。 大石鼓在其浑厚的内力下,簌簌落下石屑,片刻便将字刻好,看着田宅这两个字,龙潜好像没了力气,呆坐下来,看着看着,脑中一片空白,任凭泪水流淌。 就这么,龙潜呆坐了一早上。 直到正午的阳光晒痛了皮肤,才长叹一声站了起来,四周再环顾一圈,转身离去,向南去找那块平缓的斜坡,还有那棵老槐树。 顺着小路南行的时候,空白的脑子才开始活泛起来。 似乎昨夜还有些事情没有想透,脑海里开始回忆和琢磨起与詹老丈人的谈话内容,就其传递出来的消息,不断进行分析和推演。 老丈说到,义妹张文文满周岁时,义父母还一起回过霸王村,之后就再未回来过。 推算时间,那时自己已经三岁,应该是在他们辞别田先生,离开霸王村准备再度闯荡江湖时,遇上了抱走自己的大胡子叔叔——第一个托孤之人——将才三岁的自己交给了义父母。 从那时起他们就承担了大义,既要抚养孩子又要躲避追杀,所以不敢回村,也不敢联络家人,免得波及无辜,所以数年未回村子,导致田先生思女心切郁郁而亡。 义父母分开逃亡后,义母是选择回到了霸王村。 若以江湖经验来看,这是不可取的,不过她二十多岁才踏足江湖,想必婚后那些年又被义父照顾保护,所以江湖经验不足,且又无处可去才不得已回村。 而义父则带着自己四处逃亡,直到遇上白云先生。 料想以义父的身手,在江湖中还不至于难以立足。龙潜想起小的时候跟义妹是开心成长的,根本没有感受过什么危机,这要么是义父在外面就悄悄解决了杀手。要么是其经验丰富,预感到危险带全家提前逃离了,所以小时候经常搬家。 但全家依然疲于奔命,而这,只有像推事院这样的势力才会让义父如此高手尚且束手无策。 只有像“怪物”那样的江湖高手参与其中,出手追杀才会让义父身受重伤,而能够调动这一切的人......难道......难道吾之仇人竟是右相李林甫吗? 龙潜头脑里突然闪出的这个念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念头昨晚就闪了一下,是自己下意识不去想,强逼着去睡觉才停了下来。 毕竟这个仇人太可怕,太有势力了,该如何报仇?还有,作为大唐的宰相,有什么理由一直追杀一个平头百姓? 这些年虽然天下人都知道右相害人无数,但其针对的都是政敌,全部是官员,何时听说他单独针对百姓下手的? 这个推断是有依据的,义父曾留言,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个大善人,那就说明龙氏家族绝不会是官员身份,因为只有平民里常行善事之人才会被称为大善人,从未听说哪个官员行善会得此称呼,最多是离职时百姓送上万民伞而已,由此可见,龙氏家族是百姓的身份毋庸置疑了。 若非右相,那么难道是推事院中的某个为非作歹之徒,假公济私草菅人命,做了坏事要灭家族的口,还联络了江湖高手协助呢?是了,定是如此,才能解释得通。 龙潜感觉心头的分量轻了不少,毕竟直接对阵当朝的宰相,这是难以想象的可怕事情。 但龙潜依然觉得还是难以化解心中的疑惑,毕竟个别为非作歹之徒私下行事的话,一是难以持久只针对一人,二是不可能调动江湖高手持续追杀六年。 对了,义父的遗言曾说过,家族牵涉了一桩朝廷大案。不知是什么案子能跟推事院结这么深的梁子,以至于六年都不放过自己? 推算时间应该是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前后的事情,那时自己才三岁,当时是发生了什么案子呢? 脑海里想起来归乔松,不知作为不良人的她是否愿意帮自己查查,这一年前后到底发生了哪些平民被灭族的大案。 青衣人一直在追查自己,这不奇怪,因为从当年大胡子叔叔托孤时便是如此,要说斩草除根会有这么重要吗?持续六年不停,莫非......莫非,除非是自己的身世里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是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才使得推事院持续追杀吗?可龙氏家族,平民百姓家庭能有什么大秘密,以至对方死咬不放?龙潜开始否决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推断。 这些想不透的事情都困扰着龙潜,心中暗自决定,既然解释不通,就暂不去纠结,还是抽丝剥茧,把一个个可能性排除掉,先按照是个别推事院的坏人在做恶事这个思路去追查凶手,只要被查清,不管他背后是不是有右相撑腰,定要手刃真凶。 龙潜一边脑海里思考着,一边往南走了三里,果然看见有一处斜坡,就在小路边两丈远处。 坡上树木林立、郁郁葱葱,走上坡顶放眼朝南面望去,远处就是南阳郡。从斜坡继续南行约两里,就上了官道可直通城门,但若是站在坡脚,甚至背坡的北面还真不容易发觉有一条官道。 就恰好在背坡的北面,龙潜看到了一棵槐树,独独一棵,长在坡脚,夹杂在其他树木中显得很突兀。 槐树周围四丈内,树木稀疏但都长得比周边的树更高大,忽然间龙潜悲从中来,跌跌撞撞朝那树走去。 坡面斜缓平直,一直延续到坡脚,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包拱之处。坡脚树木不算茂密,槐树周围的地面也是平平整整,若不是詹老丈人指点,谁能想到这地下竟然埋着三十七个冤魂。 摸着那棵槐树,龙潜热血上涌,迅速运起十成金雷掌力就要向地面击去,就要拍在地面上时,手掌竟然有些发抖,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收功撤掌。 即便挖出了这些冤骨,又如何区分那一具才是义母的遗骸?并且都已经在地下快十年了,这样仓促打扰她老人家,实属不该,还是先祭拜,以后再想办法迁坟吧。 将蜡烛点燃插在槐树脚,点了三炷香向四周团团祭拜后插在蜡烛中间,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再也止不住悲伤,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一场哭拜,直哭得天地变色,风云哀嚎。 哭了良久,龙潜渐渐收声,呆坐在烛前,一边抽噎着,一边将带来的火纸全部燃起。 火焰中仿佛又看到了义母慈祥的面容,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孩子的辛劳。 此时再回忆起当初颠沛流离的六年,才真正体味到义父母的不易。 其实当时家中已经困顿潦倒,义父无论带着他们住在哪里,都会隔三差五地出门去打猎贴补家用,而每次他打猎回来,都是家中最高兴的时刻,犹如过年,因为会有肉吃。 记得义父母到后来每天只吃一顿,已经饿得满脸菜色,依然让家中保持着快乐和幸福,彼时还是孩童的自己哪里知晓这些艰辛。 他们将能够买到的布衾都给两个孩子做了新衣,把所有的吃食都留给了他和义妹,问起时总是笑眯眯地说,阿耶阿娘不饿,但你们要多吃,要快快长大,要学会保护自己,于是两个孩子高兴地刨完碗中的米饭。 看着挺拔高大的槐树,龙潜回忆着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触动了心中所思所想,文思涌出,决定要将义父母的养育之恩留下笔墨,以寄托哀思。 周围看了一圈,他将面前的槐树皮剥掉一半,露出了光滑的树干,脑中再次回忆起了义母慈祥的面容,略一沉吟,运气于指,将全部的怀念聚集于手指头,在树干上刻下了一篇悼亡诗。 《长相思·祭母》 吃多点,穿多点,点点均为母常言。从此忆慈颜。 过南山,祭北山,山上山下阴阳寒。僵坐泪湿衫。 ——不孝子龙潜留书。 书毕,再次抱着槐树大哭起来。 今日才真正得知义母已经过世的消息,从今日开始才永远的失去了慈祥的义母。所谓生身父母在一边,养身父母大如天,只恨当年年幼无知,未能真正体会义父母的艰辛。 但此时也无法弥补和尽孝了,唯有泪水洒满槐树。 有哀怨的琴声响起,铮铮的古琴弦每拨动一次,龙潜便心悸一分,心中的哀恸也更盛一分。古琴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此时此地有这样的琴声伴随,真叫人肝肠寸断,悲伤直透骨髓。 龙潜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随着琴声的节奏,一颗心也要碎裂在悲恸之中,霎时间只感觉万念俱灰,觉得今生再也无法报答义父母的养育之恩,而唯有自裁,在义母坟前奉献出生命才有一丝孝道。 琴声再度响起,节奏愈发哀恸激烈,随着曲调和节奏,心情也愈发灰暗和压抑,龙潜心里只剩下了不孝子的念头。 已经生无可恋了,唯有一死才能尽孝,缓缓地举起了手掌,运劲就要向头顶拍落。 金雷掌罡猛无匹,即便是自己的一颗头颅也抵受不住,但唯有了结此生才能报答义母的养育之恩。 突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浓烈的危险气息冲击着他的心门。 以往这种气息都是来自于外部,而这一次却是从心底里升起。有那么一刹那,心中居然有了一丝自嘲,马上就要了结此生了,还莫名其妙的有了遇上危险的感觉,实在是奇怪。 同一时刻,丹田内一股精纯的五雷火内力陡然自动上蹿,冲到了头顶,瞬间将龙潜浑噩、混乱的脑海里带来一丝清明。 “还未给义母报仇,怎能随意轻生?”一个虚幻的龙潜在他耳边大声叫道,这声音传进耳膜迅速流遍全身,冲击着他的意志,要拍落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龙潜顿时清醒过来,睁着眼——明明是一直睁着眼的呀,怎的会有才张开眼睛的感觉——茫然地看着举起的手掌,额头冷汗猛淌,背心也一阵寒凉。 “怎的会有轻生之念?辛苦修道多年,难道道心都毁了吗?”龙潜扪心自问。 同时,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从背后传来了古怪的琴音。 立刻收掌,转身回顾。 一个女子盘坐在他身后两丈远,膝上横放着一把古琴,正在弹奏。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那琴,这不同于一般的古琴,有足足五尺之长,细看下竟是在一头一尾两端,又加长了一尺三寸五。 龙潜出身道家,于琴道并不陌生,知道它在乐器中地位最崇高,位列四艺“琴棋书画”之首,士族之人有“无故不撤琴瑟”以及“左琴右书”之说。 ——古琴也叫瑶琴,一般长度只有三尺六寸五,象征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圆底扁,象征天和地。七根弦从外到内依次分别称作宫、商、角、徵、羽、文、武。前五根弦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象征君、臣、民、事、物的庙堂之道,后两根则是纵横天下的文武之道。 那女子看见龙潜睛光闪射,显然已经清醒不再浑噩,俏丽的脸上有了一丝慌乱,停手抚住琴弦,莞尔一笑,道: “小道人,你在哭什么呀,奇奇怪怪地抱着槐树这般凄凉,有什么叫你伤心欲绝的事情,可以给姊姊说说吗?” 龙潜内心的伤痛哀思还未完全平复,听到对方真诚关切的话语,心里有些吃不准,不知刚才的那股危险气息是否来源于面前的这个女子。 细看对方,一身绿衫绿裙,三十五六的样子,面容姣好,嘴角有颗黑痣,微笑起来尤显俏丽,叫人一见之下便会心生好感,让人亲近。 只是祭母时雅不愿有人在旁说三道四,龙潜不由得愠道:“贫道自哭贫道的,不关你的事。” 绿衫女子站起身,抱起古琴点头笑道:“小道人不错嘛,果然有点道行,难怪有人看中你啦。” 第65章 秋月玉琴 说着话,她走近了一丈,将古琴竖立在地上,五根手指纤细又长扶着琴头,笑道:“就是有些多愁善感,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伤心事,不如随姊姊去,有人会给你开导可好?” 龙潜擦干眼泪,看着这位悄然出现的女子,有些心惊,在毫无察觉之下,此人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边两丈,或者还能更近亦未可知。 已经祭奠过义母了,没必要与其纠缠,说道:“贫道无意攀谈,更不会随陌生人而去,还请娘子好自为之,就此别过。” 绿衫女子格格笑了起来:“哟,还这般小心谨慎,不像个男儿汉,看你背着一管洞箫,能否借给姊姊瞧瞧?” 女子俏丽的脸庞没有丝毫作伪,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就仿佛两个相识的朋友在互相开着玩笑一般。 “贫道随身物品岂能乱借?娘子说出此话实在不雅,且你我萍水相逢,还请自重。” 此话说得颇重,有些伤人自尊。 果然绿衫女子恼羞成怒,柳眉倒竖喝道:“听说前段时间有人拿着黑箫到处招摇,还穿着红袍冒充高功,本仙子好心给你鉴定乐器,以便洗脱骗子嫌疑,竟敢羞辱本仙子是轻薄之人,小道士,莫要不识好歹。” 似乎感觉对方形容的人就是自己,在玉林庄大战时就是用墨汁把箫涂黑了的,跟归乔松等人在客栈分手后才叫店小二取水将紫金箫洗净收好。 之后的一个多月,跟各行业交流没什么危险,便将箫收在了包裹里从未带出门。 自从刚才莫名有了轻生之念后心绪变得有些浮躁,适才责备对方的话语平日里绝不会轻易出口,仅仅是反感此时此地,对方不合时宜的出现便口不遮拦,更何况对方也未有轻薄的举动,心中有点后悔。 不过,脑子里还在回味一个词汇,“仙子”,已经几次听人说起这两个字了,都跟月桂宫有关联。 先是三个多月前在相州城,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闲聊,提起仙子二字都在打寒颤,说是看到她的人都会被挖掉眼睛。再是昨日三名女子来抢三娘时也提到,要带“尸首”去见仙子,求她庇护。 不知“彼仙子”与“此仙子”是不是同一个人,或有什么关联。 龙潜决定诈一诈她,说道:“清虚洞府银盘冷,广寒仙宫桂树繁,仙子报个万字吧。” 绿衫女子一听之下果然讶异,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怎的会有男子自称是月桂宫的人?错愕间竟然找不到话语回复。 突然从南坡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女子带着慵懒的声调说道:“是谁在冒用月桂宫的切口呀?胆子不算小嘛,呵——” 尾音居然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像是才睡醒一般。 话音落下,从南坡转出了十二名白衣白裙、头戴帷帽,手握着宝剑的女子,排成两列,齐步快走瞬间来到两人附近停下。 龙潜一见这些人的装束便知道是昨天那三名女子的同伙。 队列中有四个女子还抬着一乘软轿,周围罩着长长的薄纱,在炎炎的日光下,轿内颇为荫凉。 轿旁一个女子掀开薄纱,露出轿中一位半躺着的娇美女子,头上绾混元髻、插卯酉簪,穿白色褐、裙,没戴帷帽,竟然是个坤道。 ——坤道:女道士。 看年纪也有三十四五,圆脸大眼,长得娇美,皮肤雪白柔嫩,脚上没有穿鞋,光着一双白白的玉足,脚指甲盖儿上还涂了红色,让人一见就会被那双诱人的光脚吸引住。 她将手肘靠在软轿边,支起了慵懒的脸颊,衣袖顺着腕臂滑落到肘,露出了白白的手背和小臂,腰肢微扭在软轿里翘起了二郎腿,更将那玉足抬得高高的,一只白玉脚丫子一晃一晃,仿佛透明的璞玉一般。 光脚女子对着那绿衫女子娇笑着说道:“杨姊姊,难得见你离开青峰崖,这次好不容易出来办差,怎么才出门就放纵自我啦,重要的事情不做,竟背着云堂主跟一个野道士弹琴论情。哟,还把人惹哭过的呀,啧啧,真是情到深处了哦,云天阳知道了怕是要吃醋吧。” 话语调侃,明显带着西南区域的口音。 龙潜怒目相对,竟找不出话语来驳斥对方,这样侮辱自己和绿衫女子行苟且,岂是良家女子能说得出口的。 “哟,是江秋月江妹妹呀,不知那阵风把你从冰窟窿里给吹出来了,不继续躲在月桂宫里养肥肉,大老远的跑出来,不怕被太阳晒脱了皮,退了水,显出你的荔枝皮来,变成一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吗?” 绿衫女子立刻反唇相讥,虽然也在调侃对方,但龙潜察觉到她已经暗自将脚步变换成了前后丁字步,明显是准备格斗的戒备步法。 还有她们说的“云堂主”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有些耳熟。月桂宫江秋月这个称谓,记得是在客栈吃饭时归乔松介绍过的,莫非这位光脚女子就是月桂宫的宫主,绰号“清虚元君”的江秋月。 “不知道美人都是睡出来的么。”江秋月慵懒地道,“本宫好好的一场午眠,被一阵呕哑嘲哳的村乐惊扰了好梦,正想问是哪个村妇弄出这杀猪一般难听的声音,没想到竟然是鱼龙帮蒲牢堂堂主‘玉琴仙子’杨玉琴在这儿发浪。” 江秋月正说着,抬起一只白玉手掩住嘴,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很是妩媚地道: “哎呀,你要原谅小妹口无遮拦,若早知道是故人弹琴,怎么的也不能说成是杀猪之乐呀。对了,云堂主已经来信,说要到月桂宫做客呢,估计他是听腻味了某人那鬼哭狼嚎的琴声,要来小妹这儿换换口味了,嘻嘻。” 这话许是戳到了杨玉琴的痛处,恼羞成怒下反倒笑了起来,嘴角的那颗黑痣越发显得乖巧,整个人焕发出俏丽的神态,笑道: “哟呵,自己给自己长脸呢吧,云堂主不过是路过你处,何来做客之说?往自己脸上贴这么多金片子,也不嫌重。云堂主跟本仙子常说,古琴高雅最宜聆听,但若是一见到某人脱落的脚皮就会三天三夜打恶心。居然还有人不自量力一边掉着脚皮,一边跟云堂主表白,羞也羞死了。” 两人的一番贬损,终于让龙潜想起,还是在相州城时,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的谈话,当时他们就提到过鱼龙帮的两个堂主。 一个叫“铁管银枪”的云堂主——听她们说话,此人应是叫云天阳——一个叫“玉琴仙子”的杨堂主,自然就是这位杨玉琴了,似乎这两位堂主还是一对恋人。 看样子江秋月也在暗恋云天阳,还曾主动表白,应该是被拒绝了。 作为一个美人,这位江宫主颇为自恋,又爱惜雪白的皮肤忌讳晒太阳,所以很少外出,即便出行都乘软轿,还遮盖薄纱。此人不爱穿鞋喜欢光脚,估计是她个人习惯,却被杨玉琴翻出来讥讽诟病。 两个娇美、俏丽的女子竟然围着那云天阳争风吃醋,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了。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位杨玉琴仙子是鱼龙帮的堂主,跟月桂宫的仙子并不是同一人。 只是在这么个小地方,在义母的坟前,没想到会同时遇上鱼龙帮和月桂宫的大人物。 看着眼前的这场邂逅,龙潜拍拍袍角准备离开。 “杨玉琴,两年没见你嘴上功夫见长哦,本宫没功夫跟你打口水仗,哼,这会儿没了云堂主的护持,谅你也跑不掉。”江秋月并不气恼杨玉琴的奚落,懒懒地说着让人心底发凉的话,见道士要走,转过头问旁边一人道,“班鸣,昨日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小道士?” 一个戴帷帽的女子躬身说道:“禀宫主,正是这小道士,才一晚的功夫就换了身袍服,想是害怕了要易服逃走。就是他,毁了您一颗龟息丸,刚才还敢冒用月桂宫的切口。” 龙潜已经听出来了,这个躬身回话叫做班鸣的人,就是昨天被自己打伤的那位班姓女子,原来她跑回去搬出了月桂宫的宫主来找回场子的。不过就这些女子的追踪术也是让人佩服,竟然能跟踪找到这里。 听她这般回话真的叫人哭笑不得,换袍服本是为了郑重祭奠亡母,却在她的眼中成了准备易服逃亡的手段。 昨天的事虽然是一场误会,但月桂宫的手段有些霸凌,难免叫人误解。 不过龙潜无心计较这些,想解开这个梁子,抱拳躬身说道:“昨日之事纯属误会,贫道唐突出手,心中懊悔不已,好在班居士并未受伤,还请各位原谅贫道无心之过,这厢赔礼了。” “呵——”江秋月懒懒地抬起另一只白白的玉手,轻轻拍着嘴唇像是打了个哈欠,道,“找到正主就成,班鸣,他说把你给打伤了,有这回事吗?还敢冒用宫中切口,罢了,看在同是道门中人的份上,对撒谎和冒犯月桂宫的人,就去了他的双臂吧。” 江秋月明显在护短,恼怒别人说月桂宫吃了亏。 龙潜怒极反笑,就这些不足道的小事就要遭受砍臂的惩罚,可见她们平时有多么嚣张,睚眦必报的作风真的一点不夸张。 看样子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了,心中一横,故意愁眉苦脸地道:“班居士,您可得问清楚,你们宫主的意思是去双臂,那究竟是去双小臂还是双大臂?还有,只能“去”不能砍,您得要注意动作了,否则盲目下手江宫主会不高兴的。” 杨玉琴听到龙潜这番贫嘴,已经手捂着肚子笑得腰肢乱颤。 班鸣有些迟疑,知道自己的功夫远差那道士,但宫主下令只得咬牙挺身而上,怒斥道:“臭牛鼻子,休得贫嘴。” 跃起身扑了过来,在半空中拔剑、出剑,刺向龙潜一气呵成,明显功夫不弱的样子,惹得周围的女伴个个叫好。 龙潜有意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主动伸直双臂像投案自首一般,口中道:“班居士,可想好了如何去臂吗,千万别自作主张哦。” 班鸣怒极,手中剑毫不迟缓,快速下切。龙潜看准剑锋,突然抢上一步,右手食指弹出正击在剑身平面上,那剑一阵抖动,剑柄已将班鸣手臂震麻,眼看着宝剑要从她手中飞出去。 龙潜动作极快,左手臂一伸迅速将她手掌和宝剑一并捏住,一股炽热的真气快速从班鸣的手、腕、臂传向全身经脉,所过之处立刻封闭了“小海穴”“天宗穴”“大椎穴”和“神道穴”。 一招之内班鸣就被封了穴道全身不能动弹。 站在她身后之人看过去,就仿佛班鸣还在犹豫到底是“去”还是“砍”,保持着一个动作迟迟不动手。 既然对方主动找上自己,龙潜做好了应对准备,侧让一步,留下动弹不得的班鸣孤独地“思考”。 江秋月已经看出端倪,有些吃惊对方的身手,但月桂宫岂是江湖小门派可比的,些许小事还不放在心上,悠闲地躺在软轿里,又打了个小哈欠,二郎腿继续翘着,洁白的脚丫子点着龙潜的方向,慵懒地问道: “小道士有点道行嘛,你是道家哪个门派的,师父是谁?报个万字来听听。” 这纯粹是长辈对晚辈不客气的垂询方式了,龙潜也没了好脾气,最见不惯这样做作的女人,不愿堕了自己的威风,学着月桂宫的方式,仰天打个哈哈,笑道:“你且记好了,‘龙起深渊欲问天,潜藏日月笑清霄’。” 杨玉琴听到这两句诗文,惊讶地转过头仔细的打量龙潜。 “藏头露尾的东西,冒什么酸味儿呢。”江秋月不明所以,鼻腔里重重哼出了声音,转头对下属骂道,“不中用的东西,都堵住耳朵,把他们给本宫围了。” 话音落下,江秋月慵懒的神态突然消失,快速从软轿中弹起,闪电般冲向龙潜,劈掌便向他面庞抓去。 第66章 三人恶斗 龙潜立刻退步沉身,使出金雷掌法迎面出击。 江秋月掌法飘忽,金雷掌以拙胜巧,一晃之下两人“啪”的一声对了一掌,别看对方是个娇美的女子,武功竟然不在龙潜之下。 突然脑门上一阵疾风响,龙潜感到有物袭来且速度极快。 出人意料也毫无防备,江秋月一只光脚诡异地从自己的脑后扫出,正中龙潜顶门。 龙潜大吃一惊,迅速将五雷火神功聚气于顶。饶是如此,只听“啪”的一声,眼冒金星,身子晃了一晃。江秋月这一脚从他头顶刮过,脚底所过之处,头皮竟还火辣辣的疼。 头顶的竹制子午簪被踢断掉落在地,一头乌发散落下来,盖住了头面,很是狼狈。这一脚来得毫无先兆还避无可避,惊诧之下立刻后跃一步双拳交叉护胸。 抬眼看那江秋月也同样撤腿后跃,并不追击,落地后双掌撑地,头颅高抬,一只腿半跪着,另一只腿从背后高高举起,五个涂得鲜红的脚指头并拢指向前方,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一只硕大的蝎子,非常渗人恐怖。 就在他们快速过招时,两名月桂宫的下属将班鸣抬到一边施救,搓揉片刻未见效果。 要知道龙潜是以五雷火神功封闭其穴道,这种以气封穴之法,非他本人是没有任何人能解得开的。 那十一名女子干脆将班鸣抬到外围,都掏出耳塞堵住耳朵,陡然散开,将龙潜和杨玉琴围在中间,个个手按宝剑蓄势待发。 龙潜看着这些女子奇怪的动作不明所以,不知为何要堵住耳朵,也顾不得一头散发,迅速运起五雷火神功,晕眩的感觉顿时消失,没想到江秋月不但身法快捷,腿上的功夫也是闻所未闻,竟能从头顶上踢下来,的确诡异难防。 其实江秋月也暗暗心惊,金雷掌罡猛无匹,她的右掌被震得有些发抖,手腕吃痛,撑在地上保持着蝎子功的攻势,暗自运气调整。 她这一招“蝎尾劈顶”从不落空,以往踢中敌人,没一个能够支撑得住必定摔倒在地,但放眼看去,那小道士仿佛没事人一样,不由得暗暗称奇。 两人交手两招,各自吃亏,明面上龙潜中了一脚,输了一招。 这时月桂宫的下属全都拔出宝剑,对准了龙潜和杨玉琴。 杨玉琴知道今天是躲不过这场恶斗了,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立刻单掌托起古琴,嬉笑道:“江妹妹这两年光顾着防晒养膘啦,蝎子功像是退步了许多哦。原来今天是月桂宫的人吃了苦头,才将你从冰窟窿里拖出来讨回面子的吗,哈哈,本仙子手痒啦,也来陪你玩玩儿。” 江秋月惊叫道:“众弟子,快运功护心。” 话音刚落,杨玉琴另一只手铮铮地拨了两下琴弦。 随着琴音响起,龙潜的心脏也跟着一起抖动了两次,立刻暗运一口真气护持心脏才平复下来,只是这种心悸的感觉有些熟悉,竟然像是音波攻击,似乎与朱清标的玄铁喇叭攻击耳膜有异曲同工之妙。 周围传来数声噗通的声音,有四名女子摔倒在地,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这几人明显功力较低,即便堵住了耳朵还是经受不住琴音的攻击。 剩下七个女子还能站立,但也失去了战力,握剑的手抖动着,都皱着眉苦苦运气抵御。 江秋月面色白了一白,蹙眉喝道:“好一招‘凤鸣琴音’,兰帮主果然偏心,还是把‘龙凤吟’传给了你。哼,就不知你学到了几分?” 说着话,江秋月的脸色已经恢复,手一挥向杨玉琴弹出一物,翻手从背后抽出一只小巧的乌黑铁钩,形状如同蝎子的尾勾,全身如离弦的利箭扑向杨玉琴,挥钩朝她面上划去。 江秋月先弹出的那物快速朝杨玉琴飞来,后者一见立刻尖叫起来:“肉色小毒蝎,江秋月你够狠,丝毫不顾情面,下手果然不留余地,真是个毒妇。” 江湖人的暗器多是铁制或硬物,只有月桂宫的暗器是活物,并且还是毒物。 杨玉琴对这毒蝎颇为忌惮,立刻停止弹奏,快速将古琴立于地上,抽出一根琴弦弹射而出,“呲”的一声,琴弦划破空气,将飞射而来的肉色小毒蝎切成两半。 柔韧的琴弦竟然像一把锋利的钢刀,所过之处似乎连空气也被一分为二。更妙的是,七根琴弦中宫、商、角、徵、羽五根弦未动,固定在琴上,只有文、武两根弦可活动抽出攻敌。 “武弦”被射出,连同“文弦”一起,总长约四尺,弦头飞出去攻敌,弦尾还嵌在古琴的卡扣上,琴弦并不会因此而丢失。 杨玉琴将琴头一抖,琴弦自动飞了回来,她将手一抄,接住弦头插回古琴。 古琴不再弹奏,琴音停下,那十一名月桂宫的下属立刻松泛了许多,挣扎着靠拢在一块儿,举剑盯住了战圈。 江秋月已经欺近杨玉琴身旁,冷哼道:“大家彼此彼此,你凤鸣琴音之下,何曾顾到情面了?” 铁钩快速划下,隐隐还带着腥臭味儿,明显钩上还喂了毒。 杨玉琴身形一顿,以琴尾支地,单手按住琴头,琴身作为护盾左右一晃挡住了江秋月的铁钩。琴、钩相撞只听当当两声,铁钩连击古琴两下,擦出了火花,那古琴竟然是金属打制,不惧铁钩。 江秋月并不停顿,左掌上撩倏地弹出一只毒蝎暗器,右钩下打,速度极快,钩法诡异,在拉、划、扫、推的钩法中尽显铁钩的凌厉。 杨玉琴面色凝重,对毒蝎颇为忌惮,迅速抽出琴弦再次割断了毒蝎,同时快速矮身躲到古琴后,避开了铁钩的攻击。 猛地起身,拦腰抱起古琴横扫,趁对方闪躲之际,铮的一声,拨响了琴弦。 随着琴音传出,再度有月桂宫的弟子抵受不住摔倒在地,龙潜也在运气抵御,瞬间他想明白了某件事,惊怒地盯着杨玉琴。 江秋月单钩护胸后跃躲避琴音,不敢抵近,但口中还是要奚落一番:“杨玉琴,莫非只会龙凤吟的‘凤鸣琴音’?若是你能使出‘龙啸九天’本宫只怕要落荒而逃了。” 看着龙潜的神情,江秋月眼珠子骨碌一转,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了,她本就是老江湖,抓住机会怎能不掀起波浪,指着杨玉琴叫道:“小道士,这个姓杨的会使音波功,都说‘凤鸣琴音声波攻敌’,你刚才差点死在她的琴音之下,还不明白吗?” 龙潜惊怒不已,果然是音波攻击。 回想起刚才伤心欲绝时,似乎是被琴音影响,一步步把自己引向举掌自戕的地步,就跟走火入魔没什么两样,怒喝道:“杨堂主,你我并无恩怨,何故痛下杀手?” 江秋月很是得意,笑吟吟地看着被她挑起战火的两个人。 杨玉琴两只脚交叉站立,将一只小臂搭在竖立着的古琴上,重心也放在了琴上,一副很轻松惬意无所谓的样子,笑道: “是鱼龙帮的首座,囚牛堂堂主云天阳看中你啦,准备邀你入伙儿,本仙子只是来试试你是否值得他发出招募令。若是死在本仙子的‘凤鸣琴音’之下,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你说是不是?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如来过过招?” 龙潜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如你所愿。” 金雷掌一起,罡猛的掌力带着阵阵金雷快速朝杨玉琴拍去。 杨玉琴站在古琴一臂之内也不躲避,眼见金雷掌到,倏地一推古琴挡在身前。“咣”一声巨响,金雷掌拍在古琴上,中空的古琴并无损伤,发出了震耳的回音。 杨玉琴被龙潜掌力震得略微退了半步,面色微变。古琴依然在震动发出回音,忙将另一只手也按在古琴上才制住了抖动。 龙潜正要再补一掌,忽然感觉空气中有一丝异动,看见一根细丝快速向他身体扫来,原来是杨玉琴抽出琴弦偷袭射来。 电光火石间龙潜挥起铁袖朝那细丝打去,“呲”的一声,细丝被挡住了,但一条袖袍也被那细丝割断,飘落在地。 龙潜大惊失色,再看那细丝,已经飞回到古琴边,杨玉琴冷笑着接过弦头插回古琴,站在古琴边并不追击。 两人快速交手两招又是各自吃亏,但龙潜一只臂膀光溜溜的,明显更为狼狈。 龙潜吃惊不小,抽出紫金箫横在胸前全神戒备,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杨玉琴这一古怪兵器的玄机。 她与人对敌是以琴为盾,以弦做刀,还能奏出琴音攻敌,本人却一直围着古琴而战,不离其一臂之外,料想应是古琴沉重且轻身功夫欠佳的原因。 厉害的是那琴弦摧金断玉非常锋利,铁袖功饱含内力坚硬逾铁,竟然被她一弦割断。 再看一旁幸灾乐祸的月桂宫宫主江秋月,其武功怪异出人意料,蝎子功独到厉害,一只玉足诡谲难防,更何况在打斗中还不时地弹出歹毒的蝎子暗器,叫人防不胜防。 这两人相互间似乎很熟悉却又以命相搏,又都戾气十足,视人命如草芥,毫无道理可言,全凭自己喜好定人生死。 看着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娇美、俏丽的女子,龙潜大感头疼,都分别交手了两招,俱都吃亏狼狈。江秋月一只光脚,踢得他披头散发,杨玉琴一根弦刀,割得他袖断臂袒。 似乎江秋月的武功比杨玉琴高出半分,却很忌惮对方的琴音,只要琴弦一响必定退闪躲避。而杨玉琴也害怕对手的毒蝎,对于凤鸣琴音则很少见她连续拨弹,似乎很耗内力的样子,这两人还真是各有各的秘招绝活。 江秋月见龙潜再度吃亏,娇笑着叫道:“有意思,杨姊姊,小道士,来来来,咱们再来打过。” 杨玉琴也跟着笑道:“难得江妹妹如此兴致,姊姊岂能扫了你的兴?” 听着两人说话的方式,就像是一对师姐妹很客气的在切磋武功,谁能相信刚才还在以命相搏。对于打群架,这两人居然态度完全一致。 这是有原因的,一则,两人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恨不得手刃了对方。 二则,今天难得遇上了值得一斗的对手,对于爱打架的人来说,岂能轻易错过。 三则,是两人各自有事且都与天霄子有关,只是目前谁也不说只想将其擒获带走。 所以对于三人再打一架,两位大美女是心向往之。 龙潜已经没兴趣跟她们纠缠,这两人的武功与他都不遑多让,再打下去只怕难以脱身,说道:“贫道没兴趣,就此别过。” 言罢转身便走,就听背后,左边人娇斥:“别走。”右边人嫩喝:“站住。” 江秋月和杨玉琴同时出手分袭龙潜。 龙潜加快脚步要躲避两人,没走两步背后风声有异,扭头看见一只毒蝎已经向他射来。 那肉色小毒蝎在空中还张牙舞爪,担心跃开闪避的话,那蝎也会改变方位,立刻运起第六重五雷火神功,手掌迅速变成深紫色,拍出一股炽热的掌风,“呲”的一下将那毒蝎迅速焦化,冒出青烟,掉在地上死了。 紧接着,杨玉琴的弦刀攻到。 弦刀锋利无比,龙潜不敢大意,挥起紫金箫格挡,嗤啦声响,弦刀在紫金箫上一划飞回杨玉琴手中,再看紫金箫上并无划痕,终于放心了。 杨、江二人各都“咦”了一声。 很显然龙潜先前这一掌展露出来的功夫是可以克制毒物,江秋月眼中闪出一丝忌惮的冷光。 而紫金箫不惧弦刀,也出乎杨玉琴的意料。 这时两人追了上来,一挺铁钩、一挥古琴再次打向龙潜。 “你们两个疯女人,贫道与二位无冤无仇何故苦苦相逼,你们不打架就不爽吗?简直不可理喻。”龙潜惊怒道。 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下顿时间压力倍增,龙潜只得左掌运起水雷掌法严防死守,密密防护,右手紫箫剑法左支右绌,拼命抵挡。 第67章 一见广寒 泥土的小路被激起阵阵烟尘,不多的几块覆盖了青草的地皮也被三人踩踏得支离破碎。 江秋月笑道:“哟,杨姊姊,他骂你是疯女子哩,堂堂鱼龙帮的杨堂主,哈哈,可笑死本宫啦,很贴切哦,若是被那位云堂主听到这句点评,怕是要后悔与你相识啦,嘻嘻。” 杨玉琴见江秋月挥舞着铁钩抵住了紫金箫,趁机用脚勾起琴尾猛击龙潜,嘴里立刻反怼回去:“江妹妹,人家骂的是你呀,月桂宫的人被打得灰头土脸,才搬出你这个妖婆子撑场面,云堂主肯定也会认同疯婆子的点评,哈哈。” 琴尾甩出并未打中龙潜,看见江秋月侧肋露出空挡,迅速抽出弦刀朝她弹去。那江秋月对敌时并不放松对杨玉琴的警惕,迅疾转身,右手铁钩划出荡开弦刀,一只白玉足诡异地朝杨玉琴下盘横扫。 杨玉琴扶琴一晃收回了琴弦,同时琴身推出抵住了对手的蝎子脚,“叮”一声,琴、钩互击,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一把古琴就是一个天然的盾牌,被她用得炉火纯青。 两人斗到了一起,龙潜身上压力骤减,恼怒杨玉琴刚才以琴音引诱自己差点走火入魔,紫金箫一挺,带着呜呜的箫鸣朝她下盘打去。 危急中杨玉琴手按琴头腾身而起,快速躲开紫金箫,“当”的一声琴身挡住了箫头,杨玉琴再抽琴弦弹向江秋月,趁其闪避时争取到了片刻时间,立刻回身,左手抚到了琴弦上。 江秋月急叫道:“别让她弹琴。” “铮”琴音发出,荡向四周,江秋月停下追击的脚步,铁钩护胸脸色白了一白。 龙潜则暗道糟糕,他离古琴距离最近,承受的是最强的音波攻击,疾挥紫金箫护身,在呜呜的箫鸣声中倒翻一个跟斗跳开躲避。 可直到落地站稳,并未觉得心脏有什么不适,耳中听到紫金箫呜呜的长音,立马便明白了,毕竟有玉林庄靠着箫鸣长音抵消掉朱清标玄铁喇叭攻击的经验,没想到连“凤鸣琴音”的音波也能抵消掉,不由得心头大喜,师父赠送的九节紫金箫果然是个宝贝。 杨玉琴全神贯注地盯看了紫金箫几眼,乐道:“嘿,居然真的是紫金箫,看来我那些手下都是些猪头,竟然回禀是黑箫。原来‘道妖’天霄子就是你,这就全对上了。天霄子,本仙子助你一臂之力。” 抱起古琴冲进战圈,率先攻击江秋月。 听到杨玉琴不但一口叫出了紫金箫的名称,还知道他的道号,龙潜惊骇无比,较之被江秋月意外踢中一脚更甚,立刻收箫后跃。 仔细辨认这位玉琴仙子,可以确定绝不认识,更没打过交道,当即决定转身离去。 背后风声再响,知道又有兵器袭来,龙潜早有防备,与这二人的打斗根本没有盟友,无论谁露出了破绽,就一定会被另外两人同时袭击,定是刚才又被江秋月抓住机会偷袭。 手腕翻转,不用转身迅速用紫金箫格开了袭来的铁钩。 江秋月一边出招,连问道:“你就是天霄子?最近武林中盛传,在河北道上新冒出个年轻的道士,还是绝顶高手,叫做‘红袍道妖’的莫非就是你?不赖呀,劝你束手就擒,跟本宫走一趟。” 手腕回环,铁钩翻飞,挡住了龙潜反击回来的箫剑,左手趁势弹出毒蝎子暗器袭击对手。 龙潜早有准备,右手箫剑猛攻对手,左掌则暗运五雷火神功,专门对付歹毒的肉色小毒蝎,只要察觉对手弹射暗器便是一掌拍出。 掌落青烟冒,毒蝎掉地死,龙潜未伤分毫却气歪了江秋月的鼻子,每冒出一股青烟心便疼上一分,毕竟成功豢养出一头毒蝎暗器是要花大功夫的,便收蝎不敢再弹,只以蝎子功对敌。 诡异的是激斗中,她的一只脚还能一会儿从头顶、一会儿从身畔偷袭而来,这只腿竟比手还灵活,让人防不胜防,就如蝎子的毒尾勾一般,蝎子功果然有独到之处。 好在龙潜被踢中第一脚后有了防备,再没被踢中。 杨玉琴再度发现了机会袭向龙潜。 紫金箫才格开了弦刀,江秋月趁机舞钩打向杨玉琴。 龙潜暗自心惊,这般打法何时是个头,趁那二人斗在一处,又想跳离战圈脱身而去。 哪知才刚有了动作,江、杨二人又同时向他袭来,根本不给机会脱身,恼怒之下再次咬牙与她们二人斗在一块儿。 可气的是,这两个女子显然相互非常熟悉,边打还边斗嘴,都说着最轻松的话语下最重的手。 一会儿杨玉琴叫道:“天霄子快攻她左掌,别给她机会弹射毒蝎暗器。”一会儿江秋月也叫道:“小心,她要抚琴了,别让她奏出‘凤鸣琴音’。” 都在拉龙潜为同盟攻击另一个人,但只要发现龙潜要走或者露出破绽,又都会同时出手袭击没有丝毫犹豫。 转瞬间,就在这处斜坡脚,一条三四尺宽的小路上,林间六七丈的空地间,三人各自为战打成一团。 战圈中,青影、绿影、白影交织在一起,灰尘满天已经看不出人的面貌。三人各自出手狠辣,不留余地,一时间相互制衡打得个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都各凭武力狠命相斗,出掌提脚之间都是运足功力。弹弦刀、舞铁钩、挺金箫之时,真力划破空气都带着“嗤嗤”的风声。 战圈里内力四射,一片眼花缭乱,只苦了旁边观战的十一名月桂宫的下属,个个看得头晕眼花,修为不够的已经抵受不住,陆续有人摔倒在地。 这时从林边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啸,啸声直击人的心田,听那声音显然内力十足,似乎武功与这两个女人不相伯仲。 啸声由远而近,速度极快,瞬间声音从林边传到空地附近停下,从空地旁的树上跳下了三个女子。 左右两边的女子同声叫道:“月桂宫广寒仙子驾到——” 话音落下,站在中间的女子粗声粗气地叫道:“宫主、杨堂主请罢手,有对头的消息了。” 江、杨二人各拍出一掌,跳出战圈,娇喘吁吁。龙潜也斗得力疲,趁势收手,见月桂宫来了后援,心中琢磨着脱身之法,不敢整理遮盖在面上的乱发。 那十一名女子见了来人,有几个功力稍强的都挣扎着拜倒在地,叫道:“恭迎......恭迎副宫主,仙,仙驾。” 那女子挥手扇开口鼻附近的灰尘,粗着嗓音笑道:“你们几个这是......罢了,免礼吧。”说完瞟了一眼杨玉琴,后者面露尴尬。 龙潜不由得细看中间那女子,面容实在不敢恭维,面色焦黄显然气血不足,鼻梁微塌,嘴角歪斜,两只吊角眼还一大一小,若是在夜里见了,准能吓掉人的三魂。 年岁看着不大,武功不弱的样子,还是月桂宫的副宫主,身材倒是窈窕,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站在众女面前隐隐有种王者的气势。 塌鼻女身边的两个女子明显是她的婢女,从树上跳下后就大声通报主人驾到,这会儿都恭恭敬敬的站着不敢随意吱声。两个人脸上都还带着点婴儿肥,长得清丽秀气,肤白貌美,容貌上与她们的女主人简直天差地别。 塌鼻女朝着江秋月裣衽万福,盈盈拜倒说道:“启禀宫主,属下已探到对头邀约了十余家黑道帮派出现,还有五龙斩的人出没,事态紧急特来禀报。” 五龙斩吗?那个神秘的杀手团,在玉林庄打出一枚飞锥助自己脱困的恩公吗?龙潜突然听到这三个字心中默念了一番,想再听听那塌鼻女说些什么,便耐住性子并未急于逃走。 江秋月已经收了铁钩,一把抓起塌鼻女的双手——露出了洁白的手腕,与其容貌、面色一点都不般配——亲切地道:“广寒妹妹恁得这般见外,都说了,你不必拜我,也不准叫宫主,叫姊姊。是遇上五龙斩的人了?有没有交手,没伤着哪儿吧。” 一边说着还一边上下打量,应该是知道五龙斩的人难对付,需要一再确认塌鼻女确实未受伤才罢休。 杨玉琴也高兴地走上前,正要说话,塌鼻女挥手制止了,扭头叫道:“班鸣,带上人到十丈外布防,有人靠近格杀勿论。” 广寒大声吩咐着,终于察觉了班鸣的异样,皱着眉说道:“小青、小兰,带人去布防,把班鸣也抬过去。” 身边的两个婢女,小青和小兰同时躬身行礼,带上月桂宫的人去布防了。从中间的这块空地往外六七丈就是密林,十三个月桂宫的下属迅速分成四个方向隐身在树后。 江秋月有些尴尬,凭经验她早就判断这是一门独家点穴术,非那小道士无法解除,所以一心想将那道士擒获,但通过一番交手估计难达目的,又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心想,最多不过三个时辰穴道自解,没必要开口求助丢这个脸。 杨玉琴笑道:“广寒,你也太小心了,三天后不就是鱼龙帮的出关大典嘛,过了这一天,还怕个什么?” 江秋月闻言惊疑地问道:“真的是帮主要出关的大好事吗?这大典......这感情好,不是,不是江湖上传言他......” 杨玉琴翻了白眼,没有回答她,见月桂宫的人已经走远,再也忍不住,掰过塌鼻女的肩膀上下细看,连道: “哎呀呀,才多久没见,我们的广寒仙子又长高啦,姊姊太高兴了。五龙斩的那几条蛇没为难你吧,朝过面没有?要不要姊姊带人去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 广寒瞟了一眼被乱发遮盖住头面的龙潜,说道:“杨堂主,他——” “叫姊姊。” “嘻嘻,杨姊姊,小妹没跟他们朝过面,只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而已,没事,没事的。” 听到此处龙潜已经大概猜出,新来的这位塌鼻女居然真的叫做“广寒仙子”——月宫中的嫦娥该有多美,这个女子真是辱没了仙家宫娥——不过她的身份像是颇为尊崇,身为月桂宫的副宫主,连宫主江秋月都不能受她一拜,话语间还亲切万分。 奇怪的是连鱼龙帮蒲牢堂堂主杨玉琴都跟她很亲昵的样子,两人丝毫不见外,甚至杨玉琴连堂主的身份都不敢端着,得须姐妹称呼才显亲近。 此人又是一个“仙子”,还是月桂宫的仙子。是了,看来关精懿和史玉刚很是忌惮的仙子就是此人了,果然,容貌如此不堪,难怪看见她的人都要被挖掉眼睛。 还说她貌美如花、堪比天仙,估计是因为此人身份贵重,无人敢评论,也只能是自己人往她脸上贴金,大加赞叹了。 不过看此人刚才显露出来的身法,还有轻盈的脚步,落脚时也是沉稳无比,显然功夫不弱。自己连斗江、杨二人已经困难无比,若是再加上这个塌鼻女,今日怕是会吃大亏难以脱身。 那三人都在左侧只顾寒暄,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再说五龙斩的事了,龙潜当机立断,趁着她们见礼之际,将紫金箫插回衣领,从丹田里调运起真气,突然冲向右侧。 右侧只有两三名月桂宫的下属在防守,见状正要举剑拦截,都被龙潜快速夺下宝剑。 他脚步丝毫不停穿出密林冲了出去,向后一挥,哚哚几声,宝剑插在那几名女子脚边,都吓了一跳,不敢再追。 广寒回过头只看见一道青影一溜烟地逃走了,还光臂露肉披头散发的甚是仓皇,眉头微蹙问道:“刚才就想问杨姊姊的,这是哪儿来的野男人,功夫恁得如此了得,两位姊姊联手都拿不下他,是有什么过节吗?” 这边江秋月忙道:“要不我们去把他捉来,挖掉他的眼睛?” 那边杨玉琴急道:“对对,我们去将他捉来任凭妹妹处置。” 一瞬间两人又同仇敌忾了,听口气竟是不约而同的在积极显示精诚合作,要掩盖刚才的狠斗。 “要是没什么过节就算啦,他没看到小妹,小妹也对他没兴趣,不管他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邋遢野男人,没的扰了咱们说话的兴致。” 广寒不屑的眼神睥睨四方,很随意地抬手捋了一下鬓边的发丝,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臂膀。 第68章 竟是一家 惹得江秋月死命地盯看了几眼,她从来自诩肤白貌美,尤其是肤白,很是自信和自恋,但和眼前的这段白玉嫩藕般的胳膊比起来,似乎有些不相上下。 只要排不上第一,她心里便有些失落。 广寒没注意到这些,眼神中依然有目空一切的傲娇,问道:“听杨姊姊的说话,好像不介意咱们的关系暴露在此人面前,否则有哪个野男人敢站在我的十丈之内?不知此人是何来历?” 江、杨二人对视一眼都面露尴尬,通过刚才的交手也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底细,若论单打独斗她们没一个能拿下天霄子,但若两人真的联手却有很大概率。只是两人心里都有龃龉还相互争斗,所以三个人打成一团,维持了个平分秋色的局面。 杨玉琴道:“本堂也是刚刚确定了此人的身份,颇有渊源应该无虞,再加上云堂主要招揽他,咱们筹划的大事三天后一结束,我估计咱们两家就要合并,应该没必要再继续遮掩了。之前只知道此人道号天霄,其他的消息还需......”——瞟了一眼江秋月——“咱们一起印证。” 江秋月嘴角一撇,刚才的话语触碰了她的忌讳,眉头暗蹙,心道,两家合并是大事,再怎么着也得等帮主三天后出关来定,岂容一个下属乱嚼舌头的?但当着广寒的面不好发火,便故意装不知道,阴阳怪气地说: “杨堂主,枉你自号‘玉琴仙子’,有个姓关的白毛老头,是你的人吧,被三河盟当众砍了脑袋,不去找他们的晦气,却跑到这儿跟个野男人打情骂俏,是不是在山上憋得太久啦。” 杨玉琴皱眉怒道:“姓江的,你少满嘴喷粪,是云堂主看中了他,本堂只是来测试他的底细。你月桂宫办事不利,在他手上吃了亏,还好意思讥讽本堂,来来,咱们再打三百回合。” 说完单掌横托古琴,另一只手作势就要弹奏。 江秋月冷笑道:“姓杨的,别以为本宫就怕了你,今日没了云堂主的照拂,不与你分个高下难解本宫心头之恨。” 拔出铁钩,俯下身子,双手撑地,一条玉足从背后高高举起,再度化身为一只大蝎子,随时准备出击。 “都住手。”广寒急叫着,也未见她如何动作,身形一闪站在了两人的中间,伸出双手左右拦住,埋怨道,“两位姊姊,帮中就要有大事,都这个时候了,旁边再无外人,两位还要假戏真做吗?” 广寒情急之下嗓音竟然变了,变得悦耳动听,变得犹如莺舌百啭、珠玉落盘一样美妙,再没了之前的粗莽音调,根本就是一个二九韶华的少女之声。 江、杨二人很不情愿地收了手,却依然四目怒对,周身真气萦绕还在蓄势待发。 广寒焦急地看着两人保持着格斗的状态,丝毫没有和谐的气氛。 她是知道二人的心结的,也清楚她们和云堂主三个人之间的这段孽情。 气氛依然有一触即发的危险,知道光凭她的颜面无法劝停,一顿脚,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擎在手中,脸色凝重,朝着还在怒目相对的两人叫道:“鸱吻令牌一出,如鱼龙帮帮主亲至,两位还不拜见吗?” 江秋月和杨玉琴一见令牌立刻慌得拜伏在地,同声叫道:“鸱吻令牌,鱼龙方寸。代主殉身,以九为尊。牌到如帮主亲至。” 江秋月继续回道:“属下睚眦堂堂主、月桂宫宫主江秋月,恭迎帮主令牌。” 杨玉琴也叫道:“属下蒲牢堂堂主杨玉琴,恭迎帮主令牌。” 广寒举着令牌喝道:“龙翔潜底化身虾鱼,门下九子铸为九鼎。” 江、杨同声答道:“隐匿江湖深藏功名,护国卫主生死号令。” 帮中切口问答完毕,广寒举着令牌走到两人跟前,并不叫她们起身,也没再刻意将声音憋回到之前的粗莽音调,樱桃小嘴里发出的是她的自有嗓音,宛如黄莺出谷一般动听,说道: “两位还记得兰傲兰帮主的严令就好,你们是否记得原第九堂鸱吻堂堂主的忠义?” 两人异口同声道:“记得。”语气中竟然有些悲愤。 “鸱吻堂堂主为救帮主和其他八位堂主兄弟,不惜自焚以身殉主。兰帮主为感念其忠义,将帮主令牌随其一起下葬,是彰其忠义,是显兄弟情深。同时通传全帮,至此以后,以两枚鸱吻堂的令牌为帮主信物,见牌如见帮主。” 两人答道:“是,属下遵从兰帮主令。” “之所以再提鸱吻堂堂主以身殉主之事,是要告知二位,帮中兄弟之间须得友爱互助,不得互斗伤害。” 两人再答:“是。” 广寒见一场危机被压下了,走到两人前面,正色道:“本宫代帮主问话,务需如实回答。” 江、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同声道:“是,持牌者可行帮主事,但有所询不敢隐瞒。” 广寒问道:“江宫主,高爷吩咐的事,完成了几分?” “回帮主垂询。”江秋月再没了慵懒的音调,趴在地上颤声答道,“帮主责令月桂宫暗中跟花鸟使抢人,严令不得泄露身份、不得发生冲突,特意强调是咱们上面的那位,也就是高爷吩咐必办之事。属下尊令行事,到前天为止已经抢到九名少女,都已带回月桂宫,收入门下。” “既然收入门下,当好好教她们武功,学一技傍身,但为何只到前天为止?” “前天在霸王村又找到一户,被贴了花鸟符。本要成功的,结果被刚才逃走的天霄子给破坏了,还打伤了班鸣。因云堂主临时传令,调属下带月桂宫的好手到南阳听用,故而暂停了其他地方的抢人计划。” “嗯,云堂主吩咐的事,正是帮主筹划的大事,须得尽心,稍后本宫会将具体任务与你交代。你说刚才那披头散发,面目都不敢显露,还衣着不整的野男人是个道士?敢跟月桂宫作对,可查到是哪一方的势力吗?” “属下听杨堂主叫他天霄子,有关此人来历虽有所闻,恐不详细,还请杨堂主作答。” 此时阳光晒到三人身上,烈日下都微微冒出了汗,广寒歪着头想了想,转过头问杨玉琴:“杨堂主为何擅离老界岭?” 语气颇为严厉。 杨玉琴吓了一跳,原本准备回答有关天霄子的质问,没想到先问了此行的原因,颤声答道: “原本属下尊令离开青峰崖总舵,来老界岭配合云堂主做布置。来之前副帮主和云堂主都看中了刚才那小道士天霄子,要下招募令,是属下将令按下了,征得云堂主同意,允许属下寻机先行测试后再做决定。原想着江湖之中招摇撞骗之徒太多,不能仅凭下人回禀和江湖谣传就将其招募。 “万一名不符实,会坏了鱼龙帮的名头。昨日在老界岭得手下传来消息,发现在霸王镇上出现一红袍道士,疑似此人。考虑到这几日江湖中人便会云集于此,属下便想对此人做个测试,顺便摸清他来此的目的。老界岭上各项部署基本就位,属下此行不会影响三天后帮主拟定的大计划。” 广寒很讶异,问道:“怎么又是这天霄子,副帮主他们远在青峰崖上怎会看中此人?还有,你们二位分别负责的事情居然都跟此人有关,还三人打做一团,是何道理?杨堂主,你认得这个小道士?” “属下并不认识,副帮主和云堂主也不认识,之前属下只知道他出身道门,道号天霄。” “奇怪,云叔叔从未这般轻率过,还有,连从来都唱反调的副帮主竟然也会一致认同,难道他们都在不知其来历的情况下,就专门为天霄子下招募令?对了,此事怎么本宫未曾听说?” “云叔叔”三个字一出口,广寒马上就后悔了。 果然,江、杨二人一听到立刻就松缓了下来,知道暴风雨已过,没有那么恐惧害怕了,都抬起了头,笑嘻嘻地看着广寒。 广寒翻起一大一小的两只吊角眼,白了两人一眼,眼神中的矜持消失了,知道再也无法端着代帮主的身份问话了。 因为广寒从小就很得囚牛堂堂主云天阳的关爱和照顾,一直都称其为云叔叔。尤其是广寒的义父“独狼”兰傲闭关近十年,几乎很少见面,所以广寒跟云天阳的关系很深,情同父女。 青峰崖总舵里的帮众都清楚两人的关系很亲善,只要一提到云叔叔,广寒就绝不会骄纵霸道,自然无法再端着身份了。 反正暴风雨已过,江秋月忍不住先插口问道:“怎的这几日会有江湖中人云集于此?难道是帮主出关的消息泄露了?” 杨玉琴不理她的询问,朝着广寒笑道:“这两个月你不是一直在月桂宫担任副宫主嘛,青峰崖上也只有我和云堂主知道你的去向,所以好些事情你并不清楚。” 广寒暗笑一声,上前扶起两人,笑道:“杨堂主快起来说话,江宫主快快请起,吓,都被你们把小妹拿捏得死死的了,还怎么问话?要说咱们三个聊天呢,还得像过去一样,一张床上聊到天亮,嘻嘻。” 将令牌揣进怀里,拉住两人的手嬉笑着。 “好妹妹,你可把姊姊吓坏啦。”江秋月站起身,只要不打斗,不回帮主问话,立刻恢复了慵懒的神情,娇笑道,“对了,妹妹,你怎的会到了这里?” “帮主三天后出关,筹划了一个大计划,这事稍后跟你细说。最近这周围开始出现别派的探子和一些帮派人物,还有不少高手,小妹是特来求宫主出手相助的。” “这次帮主出关,本宫早就知晓,还收到了帮主令,明确云堂主全权负责迎接出关的大典。你跟帮主本就是父女,又拿着他的鸱吻令牌,但有安排,只管说就是,这个事月桂宫责无旁贷,你放心好了。” 广寒也恢复了少女的神态,向着江秋月做了个万福,说道:“宫主,您这么说真是折煞小妹了。就知道您最好了,帮里有事都是您在担待,小妹是你的副手,适才不得已僭越问话,您可不能放在心上,只是帮规如此,您......”——转过身也朝着杨玉琴万福——“还有杨姊姊,都不许生小妹的气哦。” 杨玉琴扶住广寒,拍着她白净的小手,笑道:“本堂主跟天阳是什么关系?怎会生你的气,放心,这次按帮主的吩咐,诸事基本就绪了。” 江秋月听她亲昵地称呼云堂主为天阳,冷哼一声,忍住了没有反唇相讥。她是个老江湖,隐隐听出杨玉琴和广寒说的计划,与她理解的迎接帮主出关的大典好像有很大区别,只因离开青峰崖总舵多年,好些内部事情已经不清楚了,便隐忍没有发作。 广寒已经把她的不屑看在眼里,心中暗急,鱼龙帮如今是多事之秋,面前的两人都是义父兰傲的股肱大将,今日无论如何得要化解,至少要淡化她们之间的心结,否则对帮务有害无益。 左手抄起江秋月的白玉手晃了晃,像是撒娇,神态很亲昵地对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太阳够毒的,走,咱们躲阴凉去。” 同时伸出右手挽起杨玉琴,蹦跳着小脚高兴地道:“杨姊姊,咱们才小半年没见,你怎的越来越漂亮啦,好让小妹羡慕,用的都是什么胭脂呀?” 杨玉琴笑道:“你这小妮子,越来越会说话了,天下间有哪个女子敢在你面前自夸美貌的?” “嘘——就你多嘴。”江秋月立刻竖起食指在唇上,瞪了她一眼。 广寒拖拽着两人,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叫道:“看,这里有棵槐树耶,好大一块阴凉地,咱们三个就在树下说说话,荫凉舒适,好不好嘛——”摇着江秋月的手,用期待的眼光看着她,而后者很满意,因为不用晒太阳了,便伸出一只白手,点着广寒的额头笑骂道:“听你的。” 第69章 鱼龙过往 槐树下还有纸烛和焚烧的灰烬,三人选到侧面干净处都盘膝坐下。 广寒双手抓起江秋月的手,真诚地道: “鱼龙帮归山多年,月桂宫作为公开的堂口,暗中承接了所有鱼龙帮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江姊姊,这些年你独个儿支撑着实不易,既不能打出鱼龙帮的旗号,又得设法让月桂宫在江湖中立足,个中辛劳全是你一个人在默默忍受着。小妹秘密加入月桂宫才一年,便已感受到了其中的艰辛。” 江秋月翻手握住广寒感慨地道:“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的义父,呵,也就是兰帮主能体谅属下才智有限仍肯尽心尽力,再苦再累都无所谓。” 广寒有些动情,再拉上杨玉琴的手,说道: “青峰崖上只有云叔叔和杨堂主才是真心且全力护着总舵的,多少次都面临生死一线,还得忍着笑与副帮主和鱼派那些人周旋。多亏杨姊姊武功高强震慑宵小,还细心周到维系方方面面的关系,实在是艰难万分。 “更何况云叔叔身上还被钉了七口镇魂钉,内力使不出可以说是武功尽失,在总舵里杨姊姊受的委屈有多少,想都能想象得到,包括兰傲兰帮主。” 杨玉琴拍拍广寒的肩膀,唏嘘不已并未说话。 三个人内心里都有所感触,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有树上的知了不解情谊,还在拼命地鸣叫。 广寒把握着节奏,面前的这两位都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煽情只能点到为止,转过脸向江秋月正色道: “还是聊聊正事,两位都知道,高爷已经复位,还得圣人口谕,着他重新整顿鱼龙帮,所以高爷顺理成章成了咱们上面的那位。这对鱼龙帮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想我这两代帮主、帮众都心心念念要回归圣人旗下。如今终于皇恩浩荡,赐福到鱼龙帮,咱们回归成功,大伙儿怎能不珍惜。 “所以,江姊姊,高爷吩咐下来的事情,鱼龙帮须全力以赴才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要知道当初就是鱼龙帮站错了位,惹得圣人龙颜大怒将我们弃之如敝履,这几十年来一直漂泊在外。还是高爷给圣人进言,熄了圣人的怒气才得眷顾发出了召回令,让我们这群孤魂野鬼有了自己的庙宇。” 江秋月点着头说道:“妹妹不说咱们也知道,这全是兰帮主全力筹划的结果,他是第三代帮主,完成了这件大事,全帮上下都感佩心服。这不是因为帮主要出关了嘛,本宫才暂缓了抢人,放心,定会办好的。 “之前帮主来信,暗示咱们上面的那位也回来了,本宫还高兴得几晚都睡不着觉,只是没想到回来的竟然是高,高爷。” “只要圣人将咱们召回,管他上面是高爷还是张爷,但只要确定是高爷管咱们,就得忠字当头。”——看着两人都郑重地点头——“您也知道其实小妹这两个月并未在月桂宫里,一直张罗着帮主出关的大事。我记得云堂主调您来南阳也是前不久的事,怎的到现在咱们只抢到九人?” 江秋月坐在树荫最浓的位置,但她不喜盘坐,便将两腿在面前拉直了,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槐树干上,两只白玉般的脚丫子肆意地伸展着,一副很舒适慵懒的样子,说道: “本宫接到帮主要属下抢人的命令后,没敢耽误马上着手安排。今年是中使鱼朝恩就任花鸟使,从他出洛阳后,本宫便派人跟踪。哪知他早已派出了二十余名花鸟探子,一路北上,只要见到家境殷实又有女儿的人家便粘贴花鸟符,涉及到百余家庭。 “由于本宫人手不足,还有龟息丸的制作颇费时日也带得不够,又无法解释好些家庭不理解,又不配合所以只成功抢到九人。原本昨日在霸王村里还会抢到一人,却被那天霄子坏了本宫的计策,还打伤班鸣,故而目前只成功抢到这几人。 “只是本宫有些不解,咱们就算暗中行事,难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一旦被捅到花鸟使处,再被人到圣人面前参上一本,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说不定还会连累了高爷。” 广寒受她影响,也将腿向前拉直了,让全身保持着一个舒服的状态,身体稍稍向后仰,两手在背后撑在地上,笑道: “唉,难为你了。此事前因后果小妹大概知晓,便给你说说吧。姊姊无须担忧,只要咱们没有直接跟花鸟使发生冲突,即便被鱼朝恩察觉了,他也不敢面圣告状,因为他选中的女子并未交给大内,若他去告状岂不是自讨死路?” 江秋月猛地坐直,睁大眼问道:“难道是鱼朝恩打着皇家的旗号,私自在民间选宫女吗?他就不怕欺君之罪?” 广寒道:“这是皇家的差事没错的,选宫女也是内务府定的,他一个宦官还没胆子私自做这事,此事说来还是自从高爷复位后才发觉了蹊跷之处,他一复位便着手整顿宫务,清盘了宫人的花名册后发现了秘密。 “去年花鸟使选中的女子,按贵妃娘娘的指令,连前年选中的部分在册宫女一起,统统锁进了洛阳的上阳宫。这本是皇家宫闱内苑的事,本不该高爷置喙,且明面上无甚异常,还是高爷细致,发现到了今年,这些女子居然全部失踪殆尽,还无人过问。” 江秋月靠回树干,道:“宫里有这么多的失踪人口,难道没人察觉吗?” 广寒口气颇为沉重,道:“那上阳宫早被贵妃娘娘定为冷宫了,只要进了冷宫的人谁还关心她们的生死?高爷本来管理大内多年,颇得圣人信赖,因贵妃娘娘第二次被赶出宫时得罪了她,娘娘一回宫就不大待见高爷,圣人为平娘娘怒气便冷落了高爷一年多。 “高爷复位后本想将这一年多的空档期接续上,哪知一查发现了问题。便暗派心腹调查,竟然发现这些宫女是被人逐一悄悄带出宫,送到了宫外的一处大宅院内。可惜那心腹被宅子里的一个高手发觉,暗中除掉了。高爷这才警觉,知道是一股大势力在背后操纵此事。 “为不惊动宫里的势力,高爷未再动用官家的人,立刻吩咐兰帮主强行中断闭关,以江湖人的身份暗中调查。帮主一连跟踪数日,终于查明,原来那些宫女都被送进宅院后,让两个西域和尚吸干了精血,成为他们修炼邪派武功的血物。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惹怒了兰帮主,即刻出手镇压。 “哪知那两人武功极强,联手合斗帮主也只被打伤逃离,帮主也受了伤返回报知高爷。高爷得知那宅院的位置后大吃一惊,嘱帮主切莫声张,即刻返回继续闭关养伤,还叫不用再管了。后来高爷不忍今年再有女子受害,才私下传令......罢了,能抢几个算几个吧,这都是命。” 广寒一口气说出了内情,江秋月有点震怒,弯起膝盖一掌拍在腿上,怒问道: “用女子来练功?这是什么邪派武功,哼,若是叫本宫知道是谁敢如此糟践女人,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但既然发现了凶手,何不即刻缉拿法办,从源头上堵住人口失踪的漏洞即可,何须费这么大的精力叫本宫到民间与他们暗中抢人,如此实在劳命伤财。” 杨玉琴也若有所思地道:“帮主如此武功还会被那两个西域和尚打伤,难怪后来道上有传言,说帮主重伤不治......连三河盟也查到了此事,才敢狂妄地公开杀我们的人,与我们作对。本堂还正奇怪呢,按说帮主早该出关了,难怪又延迟了好几个月。” 广寒将左脚脚踝搭在右脚踝上,很轻松地道: “帮主武功高强,岂是那两个妖僧能打伤的?只因提前出了关,恶斗时引发旧疾才受的伤,呵,道上的传言......便让它继续传好了。不过江姊姊,你能想到的,高爷岂能不知?那西域和尚在宫中尚且畅行无阻,你道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吗? “高爷还暗中查明,那鱼朝恩似乎不明缘由,只负责选宫女。选来的人都被锁进上阳宫,然后再被人悄悄带出宫。个中关系复杂,背后的势力涉及......罢了,这些都不是我们能管的,连高爷发觉此事也不敢随意上奏,小妹只能说这么多了,这也是无奈之举,总之我们尽人事看天意吧。” 江秋月咕喃道:“连高爷如此位崇之人都拿那和尚无招,只怕是此人背后的靠山......可怕。昨日被那天霄子坏了一个,估计霸王村的那个詹氏就再无解救之法了,那其他的女子咱们还抢吗?” “抢人还是继续,须注意方式方法,绝不可泄露是鱼龙帮暗中主使。若是有人问起你为何行事如此荒唐,或者事发了,恐怕还得月桂宫来背过,这一点江姊姊得有心理准备。” 江秋月豪气地道:“没关系,月桂宫背了,怕他怎的。” “若没到这个地步,就还是按照咱们之前商量的办法,以副宫主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做侍婢为由解释吧。这一次咱们是在行善,按高爷的说法,咱们这一代人尽力弥补前两代帮众造的冤孽吧。” 此话一出,三人都在心中暗暗叹气,是的,鱼龙帮过往的行事确实造了很大的孽,都是羞于启口的。 “还有一事,江姊姊,班鸣被人点穴制住,怎的不予施救,咱们月桂宫何时被人欺凌至此?” “是天霄子叫本宫的人吃了亏,本想将其擒下再做道理,只是......只是他的武功似乎不亚于本宫,未能如愿,导致班鸣一直未能解穴。” 说是三个女人一起好好聊天说话,但除了坐姿随意外,其实还是在一问一答,毕竟鸱吻令牌已被祭出过,即便被广寒收起了,还真没人敢当它不存在。 所以江秋月也好,杨玉琴也罢,都是言无不尽,不敢介意问话的人无论年岁还是职级都比她们小。 广寒已经听出她在说“只是”二字时的迟疑,这是不敢挑明因为她们两人的内斗,所以没有将天霄子擒下。 必须要这两个人有所改变了,也是到了该敲打的时候,广寒收回撑地的手,两手抱住膝盖,故意沉下脸装作面色不悦,说道:“当年江姊姊爱惜肤白,在鱼龙帮里十数年都是戴着帷帽不露真容,闯下了极大的名头却没几个人见过......” 江秋月笑着插口道:“那时本宫还是穿鞋的。” “......六年前江姊姊的蝎子功大成,帮主才特意安排你离开青峰崖总舵,自立门户成立了月桂宫。按帮主的吩咐,不能让人察觉月桂宫跟鱼龙帮有任何瓜葛,所以在外人面前大家做做样子,意思意思互相打打就算了,可不能假戏真做,招招取人性命。” 其实广寒从树上跃下时便已经看明白,战团中的三人都是狠命相斗,此时没有直言挑破,但敲打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看着江、杨二人都面色忸怩,广寒问道:“杨姊姊,小妹刚才好像听你说‘之前只知道他出身道门’,意思就是之后知道的还不止这一点喽?似乎对于天霄子的事情言犹未尽,可有补充。” 杨玉琴的坐姿很规范,屁股压在脚后跟上,双手搭在大腿上,说道:“呵,都说广寒仙子心思缜密,看来此言不虚。本堂也是仔细辨认,看清楚了他的奇门兵器,竟然是九节紫金箫,这才最终确定了此人的身份。” 江秋月皱着眉像是在努力思索,道:“紫金箫?怎么这个称呼这么熟悉。” 广寒很愕然,问道:“紫金箫怎么了,很特别吗?” 杨玉琴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看着江秋月,讥笑道:“广寒不知详情尚且说得过去,怎么江宫主也贵人多忘事吗?本堂提醒你一下,三十多年前,在本帮二代帮主时期,有四大护法,也是江湖的绝顶高手,号称‘梅兰竹菊’的。枉你还是帮中九大堂主之一,怎么,全然想不起来了吗?” 第70章 再忆夺旗 江秋月双手抱胸恼道:“本宫那时才几岁,就算后来加入了鱼龙帮,也只见过这四大护法中的两位,怎想起什么——” 突然睁大眼睛盯住杨玉琴说道:“你是说,他回来......怎么可能?此人,难道此人,是他的......” 一阵旋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尘埃,在这片空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江秋月和广寒心中的疑惑也随着这个漩涡越旋越大,三个人都各自抬起了手臂抚发鬓。 杨玉琴点着头道:“十有八九是了,此人一出道便一鸣惊人,果然有传说中当年‘菊先生’的风采,虽然我们都未曾见过这位前辈高人的身姿,但那些传说都是如雷贯耳的。” 江秋月依然质疑,说道:“可,可菊先生已经失踪了二十年呀。” 广寒的面色似乎永远固定,叫人瞧不出内心的变化,但口气明显很惊奇,说道: “二位姊姊说什么呀,别再打字谜了好吧。当年的‘梅兰竹菊’四大护法,小妹也听说过的,怎么,是跟这天霄子有关联吗?对哦,我想起来了。”——她反应奇快,立刻坐直身体——“你们说的......难道是说此人是‘菊先生’的弟子吗?” 杨玉琴道:“应该错不了。这些年在青峰崖上,本堂协助云堂主处理帮务,也看了不少帮中的典籍,虽然我也没见过菊先生,但典籍里记载的很清楚,他酷爱菊花,擅使九节紫金箫。之前本堂的手下只是回禀,在玉林庄发现有一红袍道士擅使黑箫,武功极高。 “本堂跟云堂主说起此事,他还想起四月份时曾在一个手下的身上,也就是叫温不空的人身上见过一个可疑的焦黄掌痕,他怀疑这跟本帮失踪的一个前辈高手有关,便想下招募令以证实其真伪。本堂下山后到了南阳的老界岭,昨日也有手下回禀,发现有个道士背着紫金色的洞箫出现在霸王镇。 “本堂便追踪而来,看见他正抱着槐树痛哭,初时我还不敢断定,便奏琴试探,若真是菊先生的门人定能抵受得住,果然他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但我依然不敢相信,直到他抽出紫金箫与我们打斗才最终确定了,此人就是菊先生的门人。” 江秋月终于认定了这一事实,说道:“难怪他有那紫色手掌,不用说,定是五雷火神功了。” 广寒大感兴趣,急道:“云堂主看到温不空身上有掌伤的事情,还是小妹通知他来查看的,这个稍后说给你们听。杨姊姊,你先把那小道士的来历说说。” 杨玉琴跪坐得久了,也放松了身体,单手撑在地上,将双腿弯曲侧放在一边,道: “两个月前此人突然冒头,大闹了三河盟河北道分舵,在玉林庄的夺旗大会上,一人大战四名旗使和众多帮派掌舵人,还因此得一外号叫做‘红袍道妖’,也有人叫其‘道妖’的。 “之后的一个月,道上又传出有个年轻道士名震饶阳全郡,还盛传是天降了一位‘红衣小神仙’,不但行行业业精熟,连名宿耆老、国手大能,没一个不佩服的。青峰崖收到消息后,云堂主虽不认识此二人,还是直接点名要对这两个道士下招募令。 “哪知本堂探查下来发现这二者竟然是同一人,或许本堂真是在山上待久了,过于谨慎不敢相信谣传,这才想到来试探其真伪。另外,此时江湖中应该会有不少势力在关注他,想探其来历,只是都没咱们更加了解罢了。” “夸大其词了吧,还小神仙,世间哪有神仙?” “可刚才我们说到的奇门兵器和武功,都证实江湖所言非虚。” 江秋月不无忧虑地道:“他那紫色手掌定是五雷火神功了,唉,毒蝎对其无效,若是不能被你招募成功,将来......这如何是好?” “既然已经确定江湖传言非虚,咱们也亲手过了招,自当用心招募,定会成功的,你无须担心。” 杨玉琴接口道,语气里已是对战友的承诺了。 广寒虽然还不敢百分百肯定她们对于天霄子身份的分析,但还是很满意地看着眼前两人态度上起了变化,心中暗乐,这两人的角色变化当真是快,无论是仇人还是同僚,都能瞬间转换。 不过想起天霄子那不可思议的身份,还是若有所思地道: “五雷火神功,九节紫金箫,这么说此人真的就是菊先生的门人喽?好,好,小妹即刻通报义父,他的老对头居然没死,还传下了一个弟子,小小年纪的,难怪连你们二位都不能将其拿下。不过呢,他们老一辈的事,我也搞不清楚究竟有什么大的过节,只是可惜...... “罢了,每一代是每一代人的事,上一辈的恩怨咱们不介入。天霄子敢与三河盟作对,就冲着这一点也值得招募,杨姊姊可按云堂主之令行事,只是要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跟月桂宫作对,破坏咱们的抢人计划。” 杨玉琴补充道:“此人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突然就冒了头,所以还未查到其俗家姓名,出身来历也不清楚。” 广寒沉吟道:“云叔叔果然慧眼识人,仅凭探子回禀玉林庄的过程便决心招募此人,难怪帮主闭关期间颁下帮主令,命帮中所有事情可凭云叔叔做主。” 涉及到了云堂主,三人都没有了争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阳光逐渐偏西,树上的知了还在拼命的嘶叫着,仿佛在全力对峙炎热的太阳。 微风不时地拂过,撩起三人的衣袖,仿佛是风神在刻意提醒树荫下的三种颜色、三个女人注意,须珍惜三足在则天下在的道理。树底下虽然没有被阳光直晒到,但三人的情感浓度在加深。 广寒瞅准机会,分别抓着两人的手,提起来放在自己的心口上,悠悠地道:“听到菊先生的消息,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在帮主做决定之前,还请两位姊姊暂且保密,有关菊先生和天霄子的事,切勿流传到江湖中。 “两位都是鱼龙帮龙派的核心柱石,全帮安危系于一身。十多年前鱼龙帮有九大堂口,多么兴盛,即便小妹当时还少不更事,未曾见识过你们的风采,但多少人都说简直不输数十年前的‘梅兰竹菊’四大护法的年代,想想曾经的九大堂主携手纵横江湖,那是多么地叫人心驰神往啊。 “虽然帮规规定,咱们永远都只许打鱼龙帮这一个旗号,对外也只准号称‘独狼’这一个称谓,可帮里的兄弟都清楚,只要九大堂主联手,那就是天下无敌,如此辉煌的过往怎能不叫人憧憬。” 江、杨二人不由得神往着当年一起叱咤江湖的过往,眼眶里都有些湿润。 江秋月有些走神,咕喃道:“虽然江湖不识四大护法的真面目,但‘梅兰竹菊’的名号可是响彻天下。咱们的兰帮主就是曾经的四大护法之次座‘兰先生’,而令堂还是首座‘梅先生’,可惜咱们几个也只受令堂教诲四年,她便去世了......啊,该死,不说了,又勾起了妹妹的哀伤。” 看见广寒的眼神已变,江秋月忙住了口,盘起腿拉起她的小手安抚着。 广寒沉默了片刻,定了定神继续道: “兰帮主是天下七大宗师之一,天纵大才,按照龙生九子之数,于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设下九大堂口。云叔叔是九大堂的首座,囚牛堂堂主,号称‘铁管银枪’,曾经一杆银枪横扫天下。江姊姊是九大堂次座,睚眦堂堂主,人称‘清虚元君’一位神仙般的美人,两只玉足踩遍江湖,没一个男人敢吭声。 “杨姊姊排名第四,是蒲牢堂堂主,人人尊称的‘玉琴仙子’,凤鸣琴音之下一流高手都要称臣。但时过境迁,当年叱咤风云的龙派九大高手,如今也只剩你们三位了,若是不能一心向前,不但会被鱼派的人看瘪,还会叫已经陨落的六位堂主心寒啊。” 江秋月一扫慵懒之色,豪气万丈地道:“就鱼派的那几个混蛋,本宫还不放在眼里,只待帮主一声号令,就能带着月桂宫杀上青峰崖。妹妹,你不用再说了,大是大非面前,老姐姐们不糊涂。” 杨玉琴心思细腻,皱着眉道:“嗨,是我们几个老姐姐叫妹妹操心了。不过‘杀上青峰崖’,这种话可不能再说出口,鱼龙帮不能再起内讧了。也千万别小看了他们,尤其是副帮主武功高深莫测,这些年他暗中招揽了不少高手,如今已是尾大不掉了。” 广寒问道:“两个月前三河盟河北道分舵的夺旗大会在玉林庄召开,副帮主还亲自易容混入大会。听说云堂主的手下当众被杀,他竟未出手相救。还有,他回来这么久了,也没听说有办成什么事,连高爷吩咐的事也未见他回禀,杨姊姊你可察觉了什么没有?” 杨玉琴答道:“有,但不是太确定,这个稍后跟你说。就为了这事儿,云堂主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副帮主眼睁睁地看着关精懿被砍了头却无动于衷,竟然还解释说若是出手救人便会暴露,不利于继续隐身调查,会坏了高爷的任务。 “这明显就是在借刀杀人嘛,想要削弱咱们龙派的力量。本堂也是无法,为了在帮主出关前稳定住局面,只能劝云堂主忍住怒火,暂不纠结。好在他们吵归吵,尚未翻脸,即便云堂主武功尽失,副帮主也不敢动他分毫,不过副帮主倒是对那天霄子赞不绝口。” “除了天霄子的事,他就什么都没说吗?” “你我都心知肚明,副帮主阴险诡诈,挑轻捡重的尽说些没用的事,还一肚子的抱怨,说高爷的消息不准,他在玉林庄没查到推事院设在三河盟内部的暗桩,还说消息得到的晚了,那反叛之人被提前镇压,根本无法拿到三河盟的机密物件,回到青峰崖后除了称道天霄子,好像是一无所获的样子。” 江秋月也察觉了杨玉琴话中有话,问道:“你说,‘好像一无所获的样子。’似乎在暗示他有所收获?” 杨玉琴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广寒没有理会她们之间的这些小动作,因为这段时间并未在青峰崖上,也只断断续续看了些内部通传的消息,结合她们所说的事,想想还是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劲,沉吟着,决定还是把事情挑明了,道: “此事的来龙去脉有些反常,兰帮主已经委托小妹说给两位姊姊听。事情起源于饶阳郡有一个县令在外县被刺杀,虽说确定了嫌疑凶手,但其间疑点颇多,还闹得沸沸扬扬。” 江、杨二人同声道:“这事我们也陆续听说过,还盛传是一位消失了多年的高手‘青云剑客’下的手,使的是青云剑法。” 广寒继续道:“高爷是在五个月前得到的消息,还是从官家渠道逐级上报而来的,蹊跷的是,消息的源头竟然来自于太子殿下外派到当地任职县尉的一个大才子,亲自勘查上报来的。高爷没有受官家抵报的干扰,另辟蹊径查到杀手竟然是来自于一个未曾听闻的帮派,三河盟。 “同时查到该盟早已成立数年,却一直隐匿发展,如今已成规模。还意外查到,推事院竟然早就知晓——呵,不愧是右相,手段比咱们高——并且已经提前在三河盟内部埋了暗桩。那暗桩潜伏多年,终于拿到了关键的机密物件,据说是可以揭露三河盟底细的东西,能据此查出其背后的真正势力。 “据高爷得到的消息说,三河盟的其他分舵都是铁板一块,唯独在河北道分舵被推事院挖到了软肋。该暗桩似乎跟推事院断了交通,没法将物件直接送出,为继续潜伏,也为了自身安全,便将机密物件交给了该分舵的某人并鼓动其反叛,以制造混乱,好掩人耳目将这个机密东西送出去。” 第71章 相州往事 杨玉琴歪着头沉思道:“也就是说,高爷从正常渠道得到了县令被杀的消息,却意外顺藤摸瓜查到了三河盟的存在和推事院已经渗透其中的事实。” 广寒笑道:“正是如此,为此高爷很重视,特意飞鸽传书,叫鱼龙帮火速派出精英高手,务必提前查到是哪个人反叛,其手上的机密物件务必不计代价,抢在推事院之前拿到手中。正因为高爷如此急迫,所以副帮主才这么热心,主动请缨亲自去调查,想必是要在高爷面前露露脸。” 江秋月道:“原来是这样,本宫也补充一下,两个多月前接到云堂主来信,说是查到江湖中有个实力强大的帮派叫三河盟,要在鹿城县召开什么夺旗大会,叫月桂宫派探子混进玉林庄调查。探子倒是成功混入也看到了整个过程,不过他不知关精懿跟咱们是一家人,所以没有出手,只回禀发现现场有月桂宫的毒蝎。” 广寒笑道:“那毒蝎是我赐给关精懿保命用的。” 杨玉琴想起一事,问广寒道:“玉林庄的大会,本堂也曾派人混进去探得一些消息。云堂主本来是安排关精懿带人跟踪一位私自出京的王爷的,他本应将王爷行踪打探清楚后去月桂宫给你回禀,怎的就被三河盟给捉了,还被砍了头?” 广寒答道:“小妹一个个回答你的疑惑。先说咱们回归后的任务,高爷把咱们召回后,只提了一个要求,叫鱼龙帮自回归之日起,须做好圣人的眼睛和耳朵,尤其是要盯紧了京城的王爷们。” 杨玉琴不解了:“按说是应该盯紧了江湖上的异动才对,怎的还要盯自己的儿孙?” “呵,杨姊姊,你不知道么。”广寒说到这,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咱们这位圣人不就是经过数场政变,当年也是血洗了无数权贵,才坐稳了哪个位置的嘛。咱们只管按令行事就是,其他的不用去管。” 看着杨玉琴掩住嘴,睁圆了眼睛,广寒心里暗暗好笑,这位杨姊姊眼里除了帮务就是云叔叔了,所以外事一概不关心,呵,这样也好,活得简单。 广寒继续道:“那位王爷一离开京城就被高爷知道了,不过他只吩咐咱们谨慎探查,暗中保护。白头关——呵,我是这么叫关精懿的——带人查到这位王爷居然以察事厅子的身份,在暗中调查那西域和尚的来历,以及进宫的缘由。估计是他们与帮主的那场大战,受伤出逃后惊动了这位王爷。 “这下子就好了,高爷本来就注意到了此事,还叫月桂宫跟花鸟使暗中抢人,咱们这么做不过是束手无策之下的无奈之举,尽尽心罢了。若是这位王爷能出手,介入调查那和尚,就是抓住了源头,比咱们出头力度要强、效果要好得多。” 江秋月道:“这感情好,咱们两边一明一暗都在追查同一个目标,自然容易水落石出,就不知道这位王爷有没有这个能耐,可以撼动那和尚背后的势力。” “此事涉及皇家颜面,恕小妹不能直言了。白头关将此事回禀后,我便让他独个去暗中护卫,不得暴露,也不要介入那王爷的其他事情。杨姊姊,这就要说到你问的,为何白头关会被三河盟捉了,还有云堂主为何会看到那令人忧虑的掌伤。” 杨玉琴疑惑道:“不对啊,关精懿还有两个死党,据说还是轻功高手,三个人形影不离,你怎能只让笨手笨脚的他去护卫那王爷。” 广寒微笑起来:“说到他那两个死党,一个叫‘穿千户’温不空,一个叫‘走百家’史玉刚,果然轻身功夫颇为独到。呵呵,世间的事真是奇妙,他们竟然又跟那天霄子关联上了。” 江、杨二人都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事后查知,温不空也在天霄子手上吃了苦头,被捆在树颠上吹了一夜的寒风——没想到那天霄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捉弄人——那温不空来见我时,隔着五里远都能听见他喷嚏连天,结果被我赶出去,叫在宫外候着了。” 两个大美人听广寒说得如此传奇,不由得都感了兴趣,忙追问缘由。 甚至杨玉琴已经想到,云堂主说的,在温不空身上发现有一个很独特的焦黄掌印,看来必是天霄子所为了。 广寒整理了一下鹅黄色的襦裙,笑着跟她们说起了这段过往。 原来三个月前,关精懿、史玉刚和温不空在相州城被天霄子戏弄,前二者被偷光了盘缠,还被天霄子故意点水,引得店小二半夜起身抓了现场,一通叫嚷,使关、史二人丢尽了颜面。 当时两人既不敢动粗打人,又必须遵守云堂主的指令低调行事,被店主、小二堵在房间里居然无法脱身。再加上史玉刚诬陷客栈是黑店,更是触碰了对方的逆鳞,小二们自然紧紧揪住不放,还嚷嚷着定要拉去见官。 最后迫不得已,两人低声下气、苦苦哀求,愿以所有身家赔偿客栈损失,那小二才放松了口吻,没将他们拉去见官。 他们二人哪里知道,那店小二本就是个人精,不光吵架的功夫一流,看人下菜的眼光也是毒得很,见这二人一再选择息事宁人不敢反抗,显然底气不足惧怕见官,那么肯定是肚子里有什么事是见不得光的了。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笃定了对方是两只弱鸡,既然被抓住了机会岂能放过?不狂吃这一单,撑个肚肥饱胀就绝对不起他铁嘴小二的称号。 于是狮子大开口夸大了客栈损失,还说店主半夜起床受此惊吓,得了惊悸之症还引发了旧疾——那店主一听迅速倒在地上,嘴里还吹出了泡泡,配合得严丝合缝——不治个半把年难以恢复,没有上好的人参、首乌难以压制旧疾,最重要的是得赔偿客栈的名誉损失。 下手也是够狠,不但搜光了二人的行李,没收了他们的随身兵刃,还将二人剥得赤条条的,用衣裤、行李、兵刃和马匹抵了房钱,赶出了客栈——果然是一口吃成了胖子——他们二人也不敢争辩,低头认栽,只求快速脱身,这才得以逃离。 温不空就惨了,被天霄子点了穴道绑在树上吹了一夜的寒风。天亮后穴道自动解除,温不空才得脱身,但已经重度感染风寒。 三人狼狈不已,吃尽了苦头,终于在城外见了面。各都大吃一惊,一个病恹恹的满脸愁容,两人赤条条的尴尬羞愧。 还是温不空咬牙忍住病痛,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在附近农户家给他们二人偷来衣裤穿上,这才免了尴尬。 哪知他这么一动真气,引发了天霄子留下的掌伤,再加上重度风寒,立刻吐了血。吓得关、史二人立马打消了穿上衣裤回去报复店小二的念头,扶起温不空,寻了个破庙住下休息。 结果三人互相一印证,终于恍然大悟,都抱怨温不空有眼无珠,惹了道上的高手,而且吃了大亏还不知对手是谁,害大伙儿吃尽了苦头。 温不空羞愧至极,还只知对方是个年轻道士,身穿红袍,其余皆一无所知,又拉开腹部衣衫露出了焦黄的掌印,三人这才后怕起来。不敢再在相州停留,候温不空稍稍平复了便一道出发去追那王爷。 其实温不空只要不动用真力,身体便无异常,想要消掉腹部掌痕按照天霄子所说去做便可。可三人都是老江湖,根本不相信那红袍小道士说的话,如此诡异的伤痕岂是开几副治疗烫伤的药膏敷一敷就能好的? 看着这么可怕又危险的掌伤,关精懿和史玉刚轮流运功替温不空疗伤,哪知越是运功抵抗,那伤痕的伤势越重。 幸好已经查明了那王爷有察事厅子的身份,普通江湖人还不敢随便招惹,安全问题应该无虞,便按照云天阳的安排,带上温不空去月桂宫向广寒仙子回禀。 广寒戴着帷帽在月桂宫的大殿上听取汇报,反感喷嚏连天的温不空,便将他赶到门外。察觉三人支支吾吾的似有隐瞒,动了怒火才吓得三人急忙禀告,温不空除了感染风寒外还被人打伤,小腹上还留有伤痕。 于是广寒唤来月桂宫里的几位大娘国手,查看了那焦黄的掌印,结果个个都咋舌不已,束手无策还连叫古怪,都不相信这是人力所为。 广寒心中不解,说给云天阳听。 云天阳特意赶来仔细查看,细思之下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立时便怀疑是菊先生的门人干的。嘱咐温不空按那小道士所说,只去抓了几副治疗烫伤的药膏来敷,果然立见疗效。 为此温不空后悔不已,白白痛苦了好几天。 云天阳在鱼龙帮的时间较长,对帮中事务很了解,对过往的辉煌更是如数家珍,发现了这个端倪后是既喜又惊。 喜的是,当初“梅兰竹菊”四大护法中唯二的大宗师,菊先生露面了。想当年全天下有七大宗师,鱼龙帮就据有其二——兰先生和菊先生——这是何等的辉煌、何等的自傲。 惊的是菊先生才现江湖就对鱼龙帮的人下手,难道是要向帮里发出警告,准备来寻仇的不成? 因过往的这段历史,帮中都讳莫如深,当时“菊先生”和“竹先生”一同失踪,险些让鱼龙帮遭受灭顶之灾,还是“兰先生”力挽狂澜才保住了鱼龙帮的根基不倒,并进一步创造出属于第三代的辉煌——新设了九大堂口。 过往到底是什么缘由导致四大护法分崩离析,帮里除了兰帮主还有梅先生,谁都不清楚,可他们二人又什么都不解释。 云天阳实在无法理解,作为曾经的一家人,就算再有龃龉,菊先生的门人怎会不念旧情直接跟鱼龙帮作对呢? 带着疑惑,云天阳只跟广寒简单的说了说,毕竟一切都不明朗。 因无法断定缘由,两人都是心中不安,又无法笃定,只能根据温不空的回禀确定了三点,对方年轻,是个道士,穿红袍。 后来还是云天阳心细,仔细盘问关精懿等三人的每日行程,每个人每天做了什么事。 温不空再不敢隐瞒了,说曾经询问过对方的名字,但红袍道士未报来历,只说了一句,“龙入河渊为声名遁潜,天藏日月留穹宇空霄”。可温不空一直琢磨不明白,这句话江湖切口不像切口,诗文不像诗文,就没敢回禀给广寒仙子。 云天阳却颇具文采,略一思索便看出这是一幅藏字对联,上联取头尾各一个字,连起来就是“龙潜”。下联取头尾各一个字,正好是“天霄”二字。 联系到混入玉林庄的探子回报,独挑三河盟的道士,其道号正是天霄子,那么可以推断,龙潜应是他的俗家名字了。 云天阳立刻心生好感,全天下能做诗文的江湖人本就不多,能做藏头文的就更不多了,于是有了将其招募的念头。 考虑到这个藏头诗的解读还仅仅是猜测,便没有跟任何人说。 接着继续盘问温不空,这才查出是温不空先觊觎了别人的宝物,才被红袍道士出手教训。 云天阳终于恍然大悟,打消了之前的担忧,怒火中烧之下,罚温不空和史玉刚负责清扫月桂宫的房舍、厨房、院门半年。史玉刚是温不空的结拜兄弟,算是连带被罚,所以关精懿得到广寒的指令,才独个儿去暗中护卫那王爷。 关精懿为将功折罪,便尽心探查和暗中保护。 后来查到,那私自出宫的王爷,竟然大张旗鼓地调派了五十名东宫的左清道率骑兵来保护,心想能调派左清道率的,自然不是私自出京,定是受太子殿下的委派了。 于是飞鸽通报了广寒,然后受令赶来南阳,准备协助云堂主迎接帮主出关。 巧的是,在南阳偶遇了很久以前的朋友,名叫龚非,此人是河北道花子门的两大“丐首”之一,武功极高。 第72章 出关计划 关精懿因以前曾与其有过交往,数年未见两人大感亲切,邀约着一起饮酒畅谈。 似乎对方也是大感相见甚晚,在酒楼里,两人越聊越是倾心。 谁能想到这一顿酒宴,两人是各怀各的目的,共同将酒宴氛围推向了高潮。 关精懿知其武功高绝,花子门人多势众,想为鱼龙帮招揽其入伙,席间不断敬酒恭维夸赞,还出言试探摸底。不料那龚非也是态度极其诚恳,也有意将关精懿招募,竟然也是同一个目的,要为一个新冒头的帮派三河盟,邀其入伙。 所以酒宴的前半场气氛极佳,到了后半场,两人各为其主各谈各事,越聊越僵,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关精懿分手后,回到客栈越想越不对劲,都说当了三年乞丐,给个皇帝都不换。那龚非身为花子门的两大丐首之一,自在逍遥纵横一方,说他是乞丐中的皇帝都不为过,竟然也能被一个新帮派给收编了,看来这个三河盟不可小觑。 便留上了心,根据宴会上龚非透露的些许线索开始暗查三河盟。 哪知越查越是心惊,一个已经有如此规模和实力的帮派,鱼龙帮竟然一无所知。还跟着线索查到了三河盟的河北道分舵要召开夺旗大会的消息,于是迅速飞鸽通报了云天阳,然后继续寻着线索独个儿深入探查。 云天阳结合高爷给的消息,还有关精懿查到的信息,两条渠道都证实了三河盟的事实存在。 于是一边安排杨玉琴调人手化妆混入玉林庄,一边去信通知月桂宫也派人暗查夺旗大会。 关精懿不知道的是,那龚非也早将他的消息通报给了三河盟。三河盟也没想到消失了十年的鱼龙帮居然也会死灰复燃,还敢派人试图分化瓦解花子门。 为反向摸清鱼龙帮的动态,也派出高手悄悄跟踪关精懿。 不料一连十余天,只看到他一个人忙碌,并无外援。且发现此人还特别好酒,每到一处便要痛饮一场,这与鱼龙帮过去的行事方式完全不符。 于是一番研判后,估计是关精懿打着过往鱼龙帮的旗号又在招摇撞骗了,便断了招揽他的念头,准备在饶阳设伏,将其灭口。 其实这是三河盟多虑了,他们想不到,鱼龙帮因为群龙无首近十年,且偃旗息鼓隐藏很久,帮规逐渐废弛。 青峰崖上有心想管的人武功尽失,力有不逮,而有能力可以管的却故意放纵手下,乐见内部混乱。 所以关精懿得以独自外出办差,又没人管,自然是随心随意了。 三河盟还发现关精懿一路跟踪线索追到了饶阳,于是两个旗使便联手带人伏击。 哪知对方武功高强,虽然遇伏却奋力反抗,还打伤了数人,还是朱清标使出了玄铁喇叭,以音波功击毁了关精懿的双耳——所以在夺旗大会上,刽子手掀开头套,大家都能看到他的双耳都有血痕——才将其一举擒获,拖到了夺旗大会现场砍头祭旗。 就这么的,广寒仙子叽叽呱呱地,说了一大通。 杨玉琴听完说道:“原来还有这么个过往,其实咱们能够关注到三河盟,这关精懿还是立下了功劳的,否则咱们至今还对其一无所知。” 江秋月笑道:“现在倒是清楚了,跳反叛盟的是饶阳郡亚巴山寨的大当家,一个叫邵幕达的小角色。不过他竟然能拿到机密消息,简直不可思议。还是三河盟手快一步,比咱们还早查出了叛徒,将其镇压。对了,据探子回报,那机密物件似乎是一本账簿,已经被三河盟的人先拿到手了。” 杨玉琴有些迟疑地问道:“如今的推事院虽是右相的私署,跟咱们以前不太一样但也是一脉相承嘛。既然他们已经提前下手,在三河盟内部埋伏了暗桩,那就由他们拿到账簿去处置好了,最终不还是为圣人服务嘛,何必耗费精力左手斗右手。” 广寒摇头道:“其实不妥,这并非是内耗窝里斗。高爷说了,与其让右相拿到那账簿在朝廷上再掀起大浪,牵连万千家庭,不如被他捏在手中,好有分寸的区别出来,再看准时机呈报给圣人处置,或可保政局稳定。这是他老成谋国的决定,无须怀疑。” 江秋月还惦记着杨玉琴之前尚未回复的话题,问道:“副帮主也是因为三河盟的事情亲自去了玉林庄探查,刚广寒妹妹还问到,他回到青峰崖后,你究竟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嘛,快说说。” 杨玉琴这回没有再无视江秋月的存在了,调整了坐姿,盘起双腿开口说道: “正要说到此事。据我观察,副帮主应该有所收获,并且还曾经与人动过手,至于是跟谁对阵那就不清楚了。有两点可以佐证,第一,平日里他非常注重仪表,任何时候全身上下都是清清爽爽的。但他回来那天,走进总舵时,我发现他幞头上断了一根带子,脑后的发丝有数根未盘进发髻。” 江秋月内心是不无佩服的,但还有不解,问道:“啧啧,连脑后的发丝你都能观察到,都说你杨玉琴心细如发,果然如此。不过他是易容去调查的,回到总舵当然得要换帮里的袍服,万一是换衣服时弄乱的呢,这能说明什么?” 杨玉琴不屑道:“他还是换了袍服以后我才见到的,试想一个如此注重仪表之人,换袍服都没有重新整理着装,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更何况他还是兴冲冲地走进总舵,这就说明,他换衣时心情是愉悦的,还着急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有什么事情会这么急呢? “自然是要把收获的东西带回房间里,至于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第二是他过度热情,回来后神情没有任何沮丧,平日里很少对我有笑颜的他,那天居然主动跟我寒暄,竟然还问起他出门的这段时间,云堂主的伤势有没有反复。我也只是从这两个小细节来分析,判定他定有收获。” 广寒道:“这么说,似乎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所以说,以他的身手,主动请缨亲自去夺旗大会上调查三河盟的底细,怎么可能毫无所获?事后还一再夸奖天霄子,逢人便谈,这有故意转移关注点、搅乱大家视线的嫌疑。而对高爷吩咐的事,就支吾的语焉不详了。” 江秋月叹道:“杨堂主这么多年一直是观察入微的,能被你察觉到的就一定是有缘由的,本宫信你的分析。” 杨玉琴白了她一眼,面上有一丝得色,毕竟是被对手夸奖,便不反驳了,继续道: “副帮主已是一流高手境界,能让他幞头断带、发髻不整的人恐怕不多,只怕跟他对阵之人的武功也不在其下,江湖中还有几个人能让他如此狼狈呢?或者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将对手格毙后收获了意外之喜,以至于兴奋无察也未可知。” 广寒不无忧虑地道:“是啊,根据高爷的消息,副帮主非但没有查出三河盟的底细,也没有查到推事院埋下的暗桩。他白跑一趟,除了发现新冒头的天霄子外,可算是铩羽而归。照他以往的脾气必定是暴跳如雷,可一直到现在都四平八稳,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 杨玉琴道:“还有一点,连本堂都能认出天霄子的紫金箫,就更别提副帮主了,他可是见过菊先生的人,可他回来后却一句不提,只附和同意招募天霄子,不知他为什么要隐瞒不说。” 江秋月道:“咱们在这瞎分析没用,他不说估计是考虑到帮主和菊先生的过节,这个不用理他。副帮主武功高强,论单打独斗咱们谁也不是他对手,但若帮主回归了,他自然就老实,也不怕他藏着掖着什么了。说不定他是有所获,现在藏着,就等帮主回来第一个交上,大礼祝贺呢?” 杨玉琴双手交叉抱胸,道:“嘿,你把他想得也太好了吧。” 晃眼看见太阳西斜,槐树的树荫慢慢移了过去,广寒笑着牵起两人的手站起来,说道:“哎呀,太阳又晒过来啦,咱们换这边坐坐。” 三人走到槐树的背后,因刚才坐的时间长了,都站着说话。 不时有风拂过,吹起了三人的裙角,若是有人从远处看到,那一黄、一白、一绿三个俏生生的身影,一定会相信是三个仙女下凡了。 江秋月已经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趣,将手搭在广寒的肩膀上,老气横秋地道:“广寒妹子,你刚说有五龙斩的踪迹,是怎么个情况?还有这次帮主出关,需要月桂宫负责什么?” 广寒意气风发地道:“兰帮主三日后出关,这是他有意放出去的消息,会借此做一桩大事,绝对惊艳江湖,还要以此向世人宣布,鱼龙帮又再树旗号啦,哼,旗号竖起之日定要血溅江湖。那三河盟敢向鱼龙帮叫板,这一次定要叫他们连本带息全部还回来。 “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五龙斩的人在附近出没窥探,小妹发现了这一迹象,又看到了月桂宫留下的通信暗号,刚好受云堂主委托,有要事须江姊姊配合,便寻着记号找了过来。” “听你这一说,帮主出关是要先拿三河盟来祭旗树威喽,杀杀他们的气焰也好。只是多年前五龙斩跟咱们也有过节,确实得好好防范,怎的不叫副帮主他们也来帮忙?”江秋月说着抬眼看看天色,道,“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一次的大典,月桂宫就不用现身了,继续保持咱们两家目前的状态。但也不是袖手旁观,在帮主设的局中,江姊姊是重要一步,请您迅速召集门中高手,在老界岭外围设伏,不要暴露行藏。待三日后老界岭上号炮响起,你带上月桂宫的好手围剿从老界岭逃出来的人,务必不叫一人逃脱。” 江秋月非常吃惊,广寒如此笃定的叫她带人围剿逃出来的人,还这般淡定且胸有成竹。给她一个感觉,好像这次帮主出关并不是庆典而是一个阴谋,这似乎跟她之前收到的消息完全南辕北辙。 她也更加担心了,但凡兰帮主能顺利出关,何须设阴谋?若真的是个阴谋,那就说明兰帮主还是不能顺利出关。 因为道上的传言她也早就听说,也曾暗中派人打听过,结果都是说兰帮主因跟仇家打斗——看来应该是跟那两个西域和尚了——受了重伤,疗伤不及吐血数升,恐武功尽失几难再恢复,便以闭关为名偷偷躲了起来。 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鱼龙帮的兰帮主怕是要安排后事了,找人接替他的位置,从此要退出江湖。 连从鱼龙帮内部得到的消息竟然也是一样,曾经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好像大厦将倾,但又迅速说服了自己。这位曾经叫她顶礼膜拜的武林大宗师兰傲兰帮主,会被人打伤不治?即便收到的消息几乎一致,在她心里却始终不敢相信。 好在不久她便收到了帮主令,命月桂宫带人去跟花鸟使去抢人,即便这个指令叫人莫名其妙,还是给她注入了一线希望,因为若是帮主真的不治,怎会有闲心关心这样的闲暇小事。 果然半个月前,江湖中又开始流传兰帮主就要出关了,可这一次的消息就比较矛盾了,有说兰帮主要痊愈出关的,有说重伤不治要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总之众说纷纭却又无处证实。 江秋月渐渐的开始对之前的判断失去了信心,很多江湖人包括她自己,都想亲自到出关现场见证到底哪个消息才是对的,心里七上八下了许久。 终于不久前接到云堂主传来指令,叫她带上月桂宫的高手到南阳待命,但具体原因却不说明。结合江湖的传言,她估计是为了帮主出关的事做准备,甚至还乐观地估计是要准备出关庆典了。 至少这个指令再次叫她燃起了期望,可以确定帮主无恙了。 第73章 广寒心动 但也有一丝丝沮丧,照她本来的想法——只要是堂主以上级别的人都会有这种预测——有很大概率会在大典上宣布月桂宫和鱼龙帮合并,两家合力共同拉起旗号,宣布鱼龙帮的回归。 沮丧归沮丧,但她是没有反对的念头。 没想到广寒布置的会是这样的任务,似乎看起来这场大典将会有一场大厮杀,只是不知对阵的除了三河盟还有哪些江湖人物。这倒无所谓,噬血的日子总会叫她兴奋,不由得心情有些激动,好像大杀四方的爽快生涯就要回来了。 不过最让她心中暗自欣慰的是,两帮合并的事情看样子要延后了,其实最好不要合并,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这一瞬间江秋月的心思过了百转,看看广寒,再看看杨玉琴,以目空一切的口吻说道:“好,不就是围剿残兵剩勇嘛,交给月桂宫了。你们两位专心为帮主护法,至于五龙斩,哼,这群杀手消失了近十年还敢为所欲为,只要被本宫遇上,定要召集门中高手好好跟他们斗上一斗。” 广寒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云堂主根据帮主意思做的任务分派,月桂宫的埋伏点,还有具体任务都在里面,请江宫主尽快照着内容安排。另外,围剿时,你们需打着连鱼龙帮也要一块儿灭掉的旗号,见人便杀,我会弄一些帮中的服饰给那些尸体穿上,权当做你们的胜果好了。” 江秋月接过信封揣好,意气风发地道:“如此甚好,请转告帮主,叫他放心,月桂宫办事从不拉稀摆带,定不叫一个人漏网。事不宜迟,本宫先去安排了。” 广寒拍拍衣襟,盈盈拜倒,郑重地说道:“恭送宫主——” 话还未说完,江秋月已经将广寒拉起,笑道:“不必了,本宫去也。” 一声唿哨,留下了两个下属背起班鸣慢慢走,自己则跳进软轿,带上其他人一阵风地走了。 广寒目送了月桂宫的人走远,暗暗叹了口气。 杨玉琴在一旁忧心地道:“月桂宫这几年确实闯出了好大的名头,江宫主功不可没,咱们都承认。但一个在外面野惯了的人,又成了一方诸侯,还能再回到过去的身份吗?” “杨姊姊,也就你是自己人才会说出这样的真心话。我在月桂宫还不到一年,便已感受到月桂宫如今的实力,只怕比鱼龙帮还要强上几倍。 “现在的青峰崖上只有一些老兄弟还在苦苦守候,而月桂宫却是兵强马壮,足以挑战江湖几大名门正派,甚至比那洛阳太微宫也不遑多让。她还秘密收了一些男弟子作为外围,就像当年鱼龙帮的鱼派一般。” “唉,帮主闭关这十年,也是咱们鱼龙帮失去和迷茫的十年,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鱼龙帮依然强大如第一代帮主时,只怕咱们不但不会被召回,可能还要继续被官家镇压亦未可知。” “罢了,这些都不是咱们该考虑的,兰帮主自有筹划,好在月桂宫依然忠心不减,否则鱼龙帮危矣。” 广寒转过身正要拉起杨玉琴一道离开,忽然看见槐树上有字,仔细辨认后心中突然有感,问道:“这是谁在此祭母?” 杨玉琴笑道:“还不是刚才那个小道士天霄子,我见到他的时候正抱着槐树大哭,当时未注意到他是在此祭母。奇怪,这周围怎的没有坟头?连墓碑也没有,莫非跟你一样也是遥祭?” 话才说完杨玉琴就后悔了。 果然此话一出,广寒心中犹如重锤猛击,摸着树上的文字,情绪激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哎呀,是姊姊不好,又惹得你伤心感怀了。”杨玉琴叹着气,抱住广寒的肩膀,安慰着她,抬首细看树上的文字,不由自主地轻声念道: “《长相思·祭母》 吃多点,穿多点,点点均为母常言。从此忆慈颜。 过南山,祭北山,山上山下阴阳寒。僵坐泪湿衫。 ——不孝子龙潜留书。” 广寒听见祭文,回过身抱住杨玉琴放声大哭。 过得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道:“家母也是一样,一样操心小妹的吃和穿。我跟他,跟他一样至今也不知道家母葬于,葬于何处,同样是‘山上山下阴阳寒’,只能每年清明和家母的生日才对着月亮烧纸遥祭。” “唉......不哭了,乖。梅先生对咱们九大堂主如兄弟姊妹一般,人人都念着她的好。怎的她就出门一趟办个事,就传出暴病过世了呢?这十二年来既未见尸首也未有音讯,你千万别放弃,我猜她就在某个地方等着你的,咱们还需尽力去找找。” 广寒渐渐收声,平复了哀伤。 再次看着祭文,悠悠地说道:“此人原来是叫龙潜,天霄子,红袍妖道,小神仙,呵呵,他的名字可真多......云叔叔的招募令可下了?” “还未下,被我拦住了。若是下了招募令,按规矩,帮中要派出两名使者亲往游说,带上厚礼开出条件,若对方不允则任由他提条件。可若是连条件都不提,还一味地拒绝的话,招募令就变成格杀令,要对此人追杀到底了。” “能否停下招募令?” 杨玉琴单手支颐,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云堂主这些年代管帮中事务,我也只是建议由本堂先去试探,所以目前还只是暂缓下发,至于是否停发还得云堂主决定。不过你手中居然有鸱吻令牌,应该做得决定。” “杨姊姊,小妹年纪小,幼时还多得你和江姊姊的照拂,要不是你们两位每次见面都要大打一场,小妹才不得已斗胆僭越,取鸱吻令牌狐假虎威一番。这牌是义父专授给我的,还说此牌一共有两枚,另一枚被家母带走不知所踪。” 杨玉琴想着这么多年跟云天阳依然没有修成正果,跟江秋月一直龃龉到现在,不觉有些尴尬,伸手揉揉鼻子道: “咱们是下属,好些事情想不透,搞不明白当年的四大护法究竟是个怎么回事,明明鼎盛时期如日中天的,怎么突然就闹翻了?罢了,这些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 “还是以眼前的事为重吧。” “咱们这一次能成功吗?” 广寒忽然恶狠狠地道:“三河盟敢挑衅咱们还当众杀了关精懿,这一次必不轻易饶了他们,不过还得拭目以待,看看还会有哪些鱼来咬钩。云堂主为此很尽心,特意安排心腹放出风会有帮主出关的大典。 “可咱们从未发出过一张正式的英雄帖,那么闻讯而来的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就是仇人。帮主安排的这个局,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一些意想不到的人难保也会出现,到时候管他是谁,咱们只管下重手不留情面。” “可我担心,正是因为没有下英雄帖,只怕三河盟会临时缩脚,万一不来了,那帮主的筹划岂不是枉费心血吗?” “放心吧,帮主已经推演了无数次了,该来的肯定会来,不该来的,不也出现了吗,比如五龙斩。” “不过这个天霄子出现得颇为意外,不知是不是菊先生的安排?” “杨姊姊,帮主这次费尽心机安排的大计,咱们都得尽心,这三天可重要得紧,小妹无法分心他顾。有个事情......想请姊姊帮忙。”广寒已经看见杨玉琴点头答允了,可还是很迟疑地道,“他敢跟三河盟作对,想必不是来搅局的,五天后小妹想在南阳的‘听花小榭’设宴,想见见,见见......” 杨玉琴讶异问道:“你要启用‘听花小榭’?那可是鱼龙帮的隐秘庄园,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她心思细腻,虽然反问了一句,其实心里早领会了广寒的意思,已经无须她答复。 自然也理解了广寒欲道未道的话语,瞟眼看了一下树上的祭文,心中暗暗叹息,说道:“好,姊姊帮你约他,只要他不是为了出关大典而来,我定设法叫他五天后到听花小榭赴宴。” “嗯......他的姓名暂不说出去吧,也别告诉......其他人。以什么名义约,姊姊只管做主。” “你想跟他谈什么,以什么身份见他呢?” “小妹也没想好,就是,就是想见见,要不小妹就充当邀约使者跟他聊,可好?” 杨玉琴莞尔一笑,摸摸广寒硬梆梆的脸,颇有深意地道:“难得你肯见外人,只是认人须得大智慧,不能仅凭一时冲动......” 广寒耳朵根一下子就红了,面色却不变,咬着下嘴唇有些忸怩,说道:“杨姊姊,说什么呐......” 杨玉琴微微叹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是树上的祭文给这位鱼龙帮的小公主、月桂宫的副宫主带来了异样的感受。或许是她担心天霄子不愿接受招募而堕入被追杀的境地,或许是她担心天霄子也是寻着诱饵而来的咬钩之人,再或许是想以诚相待解开今日的梁子吧。 “那我就先回老界岭了,还得协助云堂主做好准备,你在这儿别待太久,咱们三个聊得够长,现在都快酉时三刻了,早点赶回,保重。” 杨玉琴心细如发,已经知晓广寒会继续在这儿耽搁。 果然,广寒耳朵根子又一下就红透了,说道:“嗯,还是姊姊对我最好,您慢走,小妹是想在这儿待上一会儿......” 杨玉琴抱起古琴跟广寒挥手道别,转过身时嘴边露出了笑意,决定先回老界岭,然后再找机会查寻龙潜的踪迹。 **** 再说龙潜运足内力,从斜坡处冲出包围后便一路狂奔,生怕耽误片刻就被那三个女人追上。 这一逃每一步迈出都是十足真力,这一跑每一脚踏去全是十成内力,急急慌慌见缝就钻,匆匆忙忙见路就走。 全力奔出一个多时辰,再次钻进了一片枣树林。 这片树林不算密集,龙潜靠在一棵枣树下大口喘着气,细听身后并无人跟踪,渐渐放了心。仔细辨认方位,尽然忙不择路,一直朝着东南方狂奔,早已远离霸王镇近百里了。 乌发下垂挡住了眼光,苦笑一番,自嘲道:“吾自出师以来,头一回如此狼狈仓皇逃窜,看来江湖之大能人高手都是无法想象的。难怪师父一再教导,只有自身实力强大了,才能应付未知的不测风雨。” 龙潜从树上撇下一根小树枝,剔净外皮当发簪,双手分开眼前的头发,胡乱在头上挽了个发髻,将小树枝插在上面。 看见光溜溜的臂膀,心情有些沮丧,遇上这两个女人竟叫自己如此狼狈,若是再加上那塌鼻女广寒仙子,还不知结局会如何呢。 干脆脱下这身破损的青色常服扔掉,从包裹里找回绯红道袍穿了。 “呵,红袍道妖,红袍小神仙,真是叫人惭愧。”龙潜穿着衣袍再度自嘲起来。 回想刚才奇异的经历,没想到月桂宫的人居然跟鱼龙帮很是熟悉,不同的是一个享誉江湖,一个却是沉寂销匿。不过,看得出鱼龙帮已经在蠢蠢欲动了,居然会向自己伸出橄榄枝,欲招入到麾下。 其中有一件事情引起了龙潜的注意,在詹老丈人家厢房的门口,听班鸣叫小红去扛詹家媳妇的“尸首”时说,“四天后宫主还要带咱们去给她的朋友出关护法。” 第二天,也就是一个多时辰前,杨玉琴还很关心的问广寒说,“三天后不就是鱼龙帮里的出关大典嘛。” 两个不同的帮派,都在说同一个时间节点,而且都有“出关”二字,这里面隐隐约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还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系。 从杨玉琴的身手来看,这个鱼龙帮销匿前似乎实力不俗。他们堂口的名称有囚牛和蒲牢的称谓,这些正是龙之九子的名称,看来应该还有其他七子,也就是还有七个堂主了,若是身手都跟杨玉琴差不多的话,鱼龙帮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第74章 再遇五龙 说到招募,龙潜继续自嘲苦笑,自己何德何能,老是被这些势力关注到,作为道家门人,只想潜心修道入世历练,仅此而已,根本没有什么扬名立万的野心,更别提加入什么帮派,做一番什么事业了。 之前先是那察事厅子李建宁以入仕做官为饵,当时他带着五十名骑兵,气势颇壮,想以势镇场招揽自己加入察事。 再然后是饶阳太守陆全城,以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为引,邀约自己加入他的幕府,共同治理饶阳。 最后就是鱼龙帮了,还说是囚牛堂的堂主云天阳看中了自己。 看来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注定无法置身事外了,从鹿城县外,被三河盟的护旗使孟京勇掳上马车给张见诚救治腹部刀伤开始,龙潜便感觉自己莫名陷入了江湖纷争,开始掉入一场场风波,踏进一桩桩恩怨。 无心无意中被牵连进来,真是有些莫名其妙,多少还有点冤枉受气。 唯独关于身世之事,这是必须要主动彻查清楚的,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可怕的嫌疑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兴趣关注他们的招募。 也许是跟饶阳郡那一个月的经历有关,那时的情景真是想不出名都难,好在一直是用道号跟世人交往,也未暴露身世来历——其实也没有身世可暴露,自己都不清楚——将来若是不堪其扰,干脆恢复本名,换身装束,隐身于野修道也不是难事。 嗨,怎的会有这样消极的念头,又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竟然对未来没了积极之心。隐身修道、进山修道都是为了清静和稳固道心,与避世、避人无关。 将来还是自己走自己的路,哪管它东西南北风。 正胡乱思考着,一缕阳光射进眼帘,明暗交替。 这才注意到,刚才边在思考边信步乱走,已经快到枣树林的边缘了,树枝稀疏,透出阳光,看看天色已经酉时了。 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从被杨玉琴奏琴引导,几乎堕入走火入魔的境地开始,自己就变得特别容易走神。 不对!确实是有些不对劲。 龙潜停下了脚步,站着没动,察觉到身后有异,隐约能够感觉到有人跟踪,心想,若是那三个女子追来只怕难以脱身了。 背心有些发凉,龙潜站直了身体。这次能够确定了,跟来的绝非那三个女子,而是另外有人,且距离不远。 瞬间汗毛乍起,直到这个时候才被察觉到,可见来者是个高手,立刻双手蓄起金雷掌力,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敌不动己不动,龙潜保持着站姿,稳如泰山,调动了五雷火神功环绕身周护体,以防被偷袭。 果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枣树林里回响,似乎有些惊喜的口气说道:“娃娃,不错嘛,居然能够察觉到老衲的存在,果然有点本事。” 声音有些苍老,可奇怪的是那声音像是从四面响起又传向四方,犹如回声一般,根本叫人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种既能隐藏方位又不妨碍交流的武功,确实高明。 此人武功应该不弱,就连自己刚才察觉到被人跟踪,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何方高人在此?何须鬼鬼祟祟,请现身一见。”龙潜大声喝道,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周围的动态。 “好哇,光这一条至少值七百两。不妨再猜猜老衲身在何处,快猜,快。” 回音再次响起,从四周的枣树林传来,又荡回四面八方,语气里明显能听出有种浓浓的期待。 对方自称老衲应该是个和尚,龙潜忽的想起一事,心中一喜。 此时通过调运五雷火真力,能够隐约感受到对方若隐若现的气息,龙潜立刻转向左侧,看见有五六棵较粗的大枣树,此人应该是隐身在其中一棵树后,微踏半步双手抱拳躬身稽首,惊喜地道:“是腹语术,原来是恩公到了。” “咦,你认得腹语术?还能准确判断老衲的方位,好好。”这一次不再有回音效果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接从左侧两丈远的一棵大树后发出,语气中满是讶异和惊喜,但依然没有现身。 果然是腹语术,龙潜忍不住一揖到地,高兴地道:“福生无量天尊,原来真的是五龙斩的恩公驾到,贫道有礼了。今日幸何如之,能再聆恩公之语,实乃苍天眷顾,终于叫贫道有机会能够当面致谢。” 对面忽然没了声音,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龙潜未听见对方客套叫自己起身,但为了尊重恩公,便一直弯着腰保持着礼数。 想起两个月前,玉林庄大战时,已将万不可打得手腕脱臼,万不可发现情况危机,便以“三河令旗人人有份,掌旗主再加两年任期。”为饵,诱集八大高手一起参与围殴龙潜。 危急之时,有人先以腹语术怒吼一句,然后射出一枚飞锥打向简续,为龙潜冲出包围打开了缺口。 当时朱清标还惊慌地问,“是五龙斩的哪条蛇到了?”——明明是“五龙”,怎的询问对方是“蛇”?龙潜有种感觉,虽然朱清标只在十三旗使里面排行第十,但他的见识似乎远在其他旗使之上。 连那杨玉琴也很关心地询问塌鼻女广寒仙子,“五龙斩的那几条蛇没为难你吧。” 莫非五龙斩的人是以蛇为名号的吗?两个人都异口同声如此说辞,还完全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 龙、蛇可是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的,二者却同时在五龙斩这个杀手团上出现,总觉得有些违和。 龙潜心中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些暗暗好笑。只是受人滴水之恩,所以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结识五龙斩的这位恩公,哪怕他是个杀手,哪怕是被贬损为蛇,这个朋友交定了。 终于,对面的人开口说话了。 苍老的声音问道:“娃娃,既然识得五龙斩,可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似乎对方不在乎礼数,听他的问话好像也不在乎结论,龙潜大起胆子自行收礼,挺直了腰大声道:“恩公是杀手团的。” “哈哈,好,有点胆色,普天下没几个人敢在老衲面前说出杀手这两个字。娃娃,你不错,就冲着这份胆色可以再抵一百两。” 声音里明显带着欢愉,忽而又带着纳闷问道:“恩公?老衲何时施恩于你了,娃娃,客气过头了吧。” 龙潜大感佩服,此人施恩不记在心,果然有大家风范,心中愈发的恭敬,抱拳说道:“玉林庄夺旗大会上多蒙恩公一只‘夺命锥’解围,贫道时时铭记在心,只是一直未得机缘当面向恩公致谢,时常感到遗憾,不想今日有缘再会恩公,荣幸之至。” 那声音奇道:“难道是老四救的你?可没听他说起呀,自从玉林庄回来后,只是一再力陈须拉你入伙,没说救你之事——不过老衲还是很好奇,你到底付了多少酬劳才叫老四这么尽心?呵,能否露个底价,让老衲比对比对?” 龙潜给搞懵了,对方一直在算银钱不知是何意,问道:“酬劳?什么酬劳。” “难道你没付过一分酬劳给老四吗?怎么可能,嘻嘻,小小年纪够滑头的,不过也算守规矩,底价自然是不能随便透露的。可,可只要老衲不说出去,老四是不会知道的,嗨呀,难办,这个规矩不能坏......” 话语里那种想知道对方秘密的急迫心理暴露无遗。 那和尚继续道:“哎呀,终归还是叫人心痒难耐,烦,烦。不过即便不知道底价没办法比对,但似乎这笔买卖老四没坑我。老衲也盘算盘算,能认出腹语术、夺命锥,叫得出五龙斩,证明见识不差,还能听出老衲的方位,这些拢共可抵四百两。 “胆色不错加一百,还有之前的七百两,可算抵一千二百两了,嘻嘻,回来一半多的成本了,还差八百两......” 光听声音,此人年岁应该在五十以上,只是碎碎叨叨的不知在盘算什么。此人明显武功极高,却迟迟不愿露面,龙潜为示尊重决定自称晚辈,说道: “晚辈不懂什么酬劳,也没付过酬劳。听前辈所言,似乎救晚辈的另有其人。前辈称其为‘老四’,可见您的排行当在之上,不知这位老四尊姓大名,能否见告一二?如蒙不弃,还想请教前辈如何称呼?” 那声音明显有些气急:“不对哇,老四救你没收银子吗?还一再推荐你入伙也没有一分酬劳?怎么可能,这么赔本的买卖他也干?呸,实在是丢人,连老衲都没了面子,呸呸。” 龙潜错愕不已,到现在为止,说句不尊重的话,两人简直就是鸡同鸭讲,问和答基本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杀手团嘛,自然是以赚取银钱为目的,但不会连救人都要明码标价吧? “嘭”,听见那人一拳打在树上,似乎颇为愤怒。 龙潜看见面前两丈远的一棵枣树并未抖动,却簌簌落下一地的叶子,光这一拳足见其功力必在自己之上。若换成了自己出拳,枣树必定会抖上一阵。 不过终于看见树后的人影了,只手和脚从树后露了出来,愤怒地指手画脚地乱跳。那人手臂上穿着淄衣,袖口颇长比普通僧衣长了不少,就其臂腿的高度来看,显然是个五短身材。 那人怒吼道:“四脚蛇,你这个龟孙子,我说你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还是老衲聪明至极,瞬间就看穿了你的阴谋,原来你是早就算计好了,免费出手救人就是笃定了可以从老衲身上来找补。娘希匹,居然算计到自己人头上,我呸。” 龙潜心想,看样子这个四脚蛇没收酬劳就办事,简直是大逆不道,难道在玉林庄救人真的是需要收钱的? 结果被四脚蛇免费赠送了,还设了个套,把该收的钱从眼前这位身上赚了回来。明明他是上当了,还要自夸看穿了别人的计谋,所以很生气、暴跳如雷。可当时,自己何曾说过要给钱救人了? 枣树林里沉默了一会儿,那声音说道:“娃娃,要入伙就得交投名状,知不知道?” 龙潜又听不懂了,要入伙吗,入五龙斩? 头开始大了,莫非又遇上一个来招募自己的人不成?还有那投名状,搞不明白是什么,便试探着抱拳问道:“听前辈所言,救晚辈的是那位叫老四的恩公了,其高姓大名是否方便见告?若蒙不弃,晚辈想当面致谢。” “要入伙,自然得知道是进了哪家门,给你娃娃说说也无妨。救你的是五龙斩的第四条蛇,叫‘四脚蛇’齐风。老衲是第三条龙,江湖人尊称为宏广大师,还送了个美名,唤做‘三眼......龙’。入了伙,你就是五龙斩第三龙的门下,可记住了?” 果然是来招募自己的,龙潜心中暗乐,这位宏广大师颇为自恋,自己夸自己、捧自己完全不吝词语,还自号为龙。对兄弟则称其为第四条蛇,好像就不怎么赞誉了,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结拜兄弟,确实挺好笑。 原来恩公名叫齐风,外号“四脚蛇”。宏广自称为三眼龙......呵呵,只怕是应该叫做“三眼蛇”吧,两人都是五龙斩的大杀手。 外号都叫蛇,却自夸为五龙,看来这个杀手团跟眼前的这位一样都很自恋,不过话说回来了,蛇不就是小龙嘛,也无可厚非。 其中的“斩”字,当是指他们接到活,必以斩杀为结局,从面前这位显露出的功夫来看,确实有这个实力。 面对着恩人的兄弟,龙潜决定不隐藏真实想法,直接拒绝,说道:“晚辈并没有——” “叽——”一声尖啸打断了龙潜的话语,一枚夺命锥发出尖锐的啸叫从对面射出,龙潜看见一只粗壮短小的手弹出暗器朝他飞来。 光听夺命锥的声音就有十成十的内力,势道极强,龙潜暗道不好,竟不知何时得罪了对方,要直接取人性命。 第75章 智激浑人 夺命锥速度极快直射胸口,已然无法闪避。 电光石火之间,龙潜迅速抽出紫金箫,运足了内力,将箫快速插在胸前,同时左手抓住箫尾双臂同时运劲抵挡。 “叮——”一声长音,飞锥插进了箫孔,一阵抖动。 紫金箫挡住了夺命锥,但锥上劲力十足,龙潜只感到一股大力从箫孔传到双臂,打进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两大高手内力相撞,龙潜头上的发髻有些松动——树枝做的发簪还是没能绾紧头发。 一口气憋住没敢说话,提防着对方再度袭击,暗中将内力运转一周,察觉并未受伤。 夺命锥的势道终于弱了,在箫孔里转了两圈掉在地上。 这也是龙潜看准了暗器来势大胆施为,以箫孔接下了飞锥。这一招明着是胆大妄为,其实还是底气十足,但若稍有犹豫只怕已经被打中了。 龙潜胸中豪气陡升,喝道:“前辈何出重手?晚辈有不到之处,还请指教。” 对面的大枣树后传来拍巴掌的声音,宏广高兴地叫道:“居然挡住了,哈哈,挡住了,不错,能接住这一锥足抵八百两,好好,不亏了。娃娃,听你说话竟然没有受伤,看来这两千两的买身钱,花得值了。” 龙潜硬着头皮将紫金箫在胸前一横,叫道:“前辈有事请指教,别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宏广说道:“你叫天霄子是不是?能过了夺命锥这一关便给你说说也无妨,但要记住,你已欠老衲两千两银子,记住喽。话说老衲这些年在五龙斩接的活儿难度颇高,门下已经死绝。直到老四在玉林庄遇上了你,回来后还一顿猛夸,勾起了老衲想培养年轻人的兴趣。 “娘希匹的,不过老衲早就看出了这是个圈套,但为了兄弟情分勇敢往下跳。这龟孙子顺势就把你推荐过来,一开口就要价两千两。嘿,是老衲气度宽宏,根本没有生气,也没想把他四脚蛇揍成三只脚,试问哪有才出茅庐的小子就值这么高的身价的? “是他自己赌咒发誓若是老衲测试下来不值,愿倒赔两千两,如此才勉为其难、宽宏大量地与他成交,银钱已付,他把你卖给了老衲。嗯,现在足以证明老四的推荐没有注水,花这两千两银子值。居然没受伤,连气息也没影响,好,这笔买卖看来还能多赚三百两,哈哈。” 此人居然也知道了天霄子的道号,应该是四脚蛇在玉林庄看到了一切,说给他听的。 不过龙潜也气歪了鼻子,头一次听到这么衡量门下弟子的价值的,而且自己居然成了他们口中可以买卖的商品,还标价两千两。 看样子眼前这位顶级杀手似乎比较凉薄,自己的门下全部为了接活儿死了,丝毫没有一点哀伤惋惜。还有,五龙斩之间竟然连通传个消息都要明码标价,看来他们是完全用金钱来衡量一切。 顿时间好感全部消失,但毕竟受人恩惠,龙潜不愿失了礼数,抱拳道:“宏广大师,贫道一贫如洗身无分文,有生以来从未欠过别人一个铜子,所以不明大师所言之事。今日天色已晚,咱们就此别过。” “站住!捡起那夺命锥,仔细看纸片上的文字。” 龙潜终究还是忍住了,看那掉在地上的夺命锥上果然插着一张小纸片,便捡起来。触手之处,摸到夺命锥上有三条蛇形的暗纹,这应该是三眼蛇宏广的独门暗器了。 抽出锥上的纸片,上面有一行小字,细看之下写着,“九门县,高邈。” 宏广道:“这便是你的投名状,一个月内赶到九门县,杀了此人,提他的首级赶到太原找老衲,你便是五龙斩的人了,记住是第三龙的门下,哈哈。今日真是黄道吉日,要不是你还没入门,都想带着娃娃你去痛饮几杯了。” 龙潜终于忍不住了,横箫于胸前,傲然道:“贫道从未答应加入五龙斩,更没有答应入你的门下,还有你们之间的千两买卖契约简直荒唐。这个高邈,贫道不认得,更不会去杀他,此事贫道绝不遵从,后会有期。” 话才说完,龙潜感觉宏广从对面的树后消失了。 回音再度响起,语气里带着威胁,从四面八方传来又荡回八方四面:“臭小子,干咱们这一行,讲究的是银货两讫,这是杀手的第一条规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老衲已经付了两千两的买身钱,你想赖账不成?” 龙潜仰头打了个哈哈,笑道:“滑天下之大稽,事主一无所知,你们居然就把贫道给卖了,这是哪家的逻辑,这是谁人的道理?” “赖账者......死!” 宏广明显已经发怒,坏了钱账的规矩是绝不可容忍的,对五龙斩来说,钱就是规矩,哪管被买卖的人是否知道。这么多年了,他只知道钱货两讫,余者不论,这就是他的唯一规矩。 龙潜还是没有查找到对方的方位,面对着这么一位资深的大杀手,始终觉得背心寒凉。 宏广并未急于现身交手,作为一名杀手,掩藏身形果然是职业习惯,即便已经露出了杀机,依然沉得住气,像一个老猎手一样,隐藏起来等待时机,力求一击必中。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凭他显露出来的功力自己就绝非对手,或许能搏杀一番,但结局肯定不好,只有背水一战了。 第六重五雷火神功迅速运转起来,掌心运足真力,全神戒备。 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没见过面的杀手杀死在这儿不成?才刚寻访到义母的消息,大仇还未得报,不能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在这。 龙潜决定赌一把,隐隐感觉能够摸到对方一个规律,突然张口叫道:“四千两!” 果然右边树后传来宏广的声音——没有使用腹语术,居然离自己只有一丈距离——问道:“什么四千两?” 龙潜极其聪慧,之前的一番莫名对话,宏广一直在算计银钱,估计银钱才是他最大的兴趣点,说道:“四千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在哪儿?你有?嘿,想买命了是不是,小子,想简单了,想买命,价钱可不是你来开。” “是你坏了银货两讫的规矩,这比开价重要得多。” 宏广怒道:“老衲何时坏过规矩?” 龙潜大着胆子反问道:“大师一个铜子都没收到吧,没有任何酬劳就出手杀人,还不是坏了规矩吗?” “呸,是你要赖账,跟收酬劳没半点关系,快说那四千两是怎么回事?” “没人赖账,可你不但坏了银货两讫的规矩,还要亏损四千两,丢人,呸,实在丢人,呸呸。”龙潜也学着他的口吻。 “你不赖账?这当然好。怎么还,还亏四千两?老衲何时坏了规矩丢过人了?你说清楚。”宏广有些急迫。 “没收酬劳就杀人,恐怕连江湖里......连排行最末的老五都会看瘪你。”——宏广突然怒道:“就他?‘五步蛇’白采平也敢看不起老衲?”——“......着啊,连五步蛇都有资格瞧不起人了,你是不是很丢面子?” “他敢,老衲会把他修理成六步、七步蛇。” 龙潜没料到宏广一着急连老五的诨号、名字都叫了出来,继续狡辩道:“重要的是,你已经亏空四千两银子了。” “哟?”树后传来窸窸窣窣翻包包的声音,宏广叫道,“差点给你小子骗了,老衲没丢银子,还在,哈哈。” “你马上就要丢了。” 宏广有点惊慌:“怎么说?谁敢偷老衲的银子,不要命了吗?” “吾问你,贫道是不是被老四以两千两卖给你了?”龙潜问出此话心中沮丧不已,看来连自己都认定了被卖的事实。 “是啊,你小子的身钱,老衲已经支付。” 龙潜狡辩道:“两千两是实付,也就是你的账面上已经短少了两千两,若是收不到货那就成了坏账。即便是收到货了,若贫道有甚不测,坏账就会转化为第一笔亏空,这叫实亏。” “你就在眼前,自然是收到货了。所谓的‘不测’是指马上就要死在老衲的手上,买卖既然成交,赚钱亏钱那都是自个儿的事,与别人无关,老衲认亏这叫讲规矩。但听你小子的意思,难道还有第二笔亏损吗?” “当然有,你不懂经营,太可惜了。怎能随意认亏,被人看瘪?若是将贫道转手倒卖,至少能收两千两,就凭你刚才对贫道的测试和评估,这个价钱绝对公道,肯定出得了手。可若是贫道有了什么不测,哪怕是少了胳膊缺了腿,你可就出不了手啦,是不是会再亏两千两?二者相加你要亏空四千两。” “笨蛋,老衲再出手倒卖岂能是原价?至少得三千两起价。小子,连生意都不会做,还想帮老衲算账,真是笨到姥姥家了。” “着啊,那你的亏空不就更大了?直接亏空五千两了嘛。” 宏广颇为踌躇,犹豫半晌,笑道:“你的意思是老衲不能杀了你,还得保护好你?娃娃,够聪明。” 龙潜听到对方再次称呼自己为“娃娃”,估计这番说辞有些效果,笑道:“杀了,你就注定了实亏,再没本钱翻盘了,一旦有下家要接手,你拿什么交货?” “也是哦,下家找谁呢......老大的门下人手足够,他不会接手。老二霉运贯顶,接一单活儿九年都搞不定,还几乎赔光了门人,只剩下一个破徒弟,还只能在九门县搞搞绑架,她霉星高照,不能跟她交易沾了霉气。 “老四不可能再买回去,那就只有老五了,他也在招人,可这混蛋抠门是出了名,绝出不起价,这......” 宏广很认真的算着未来的收益,越算越觉得前途暗淡,越算越是唉声叹气,最后得了个结论,估计这笔买卖最终要砸在自己手里了,顿时间觉得生活中再没了阳光,禁不住哀叹起来。 龙潜的这番说辞,不过是灵活运用了在饶阳跟商道上的高人交流的内容,不少商道词语正好嫁接来用上,眼珠子一转说道: “市场行情不好,须现金为王,不能胡乱投资,风险太大,保住本钱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贫道就是你的本钱,你得保住了,萎靡的行情下只要不亏,那就是赚。一旦行情转好,你再出手就会翻番赚。” 宏广还在苦恼地计算着:“说得也是,行情不好得靠现金来熬,不过这是傻瓜的做法,难道不能打造一个新卖点吗?要不老衲去把老大的门下弄死几个,他出手大方,说不定能出三千七百两收购你......不行,不行,老衲打不过他,万一给他知道是我弄死了他的人,可能还得倒亏几万两,不行。” “要不,贫道去帮你弄死几个?” “好好,可以,可以,哈哈。”宏广快乐起来,笑道,“那几个笨蛋最多值一千两,你两千两的身价去弄死他们几个没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了,到底是老衲要招门人,干嘛非得出手不可......” 龙潜都觉得自己脑门子暗淡无光了,这番对话真是匪夷所思,所谓不欺心,不诳语,是为修道之本。可现在为了避免冲突,跟这个浑人和尚居然以量化的银钱来谈论别人的生死,格局真是低下了——即便是敷衍对方。 对面又没了声音,龙潜运功感受,居然也丝毫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到目前为止那人都没有现过身,许是杀手的职业特点,轻易不会露相吧。 枣树林里安静了下来,除了鸟鸣和知了的嘶叫,没有丝毫人气。渐渐的,龙潜放下了戒备,可以肯定宏广已经离开了。 这真是一个奇人,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买卖契约,差点就要动手杀人,而就凭几句所谓的预期收益,算算账,也能让其退步离开。 第76章 荒野斗蛇 由此可以看出,五龙斩的人果然是任何事情都要以金钱计价,养成了锱铢必较的特点,估计连外出走几步路都得算清楚酬劳,这种掉进了钱眼里的人为了钱怕是娘老子都能卖。 四脚蛇齐风没收酬劳就出手救人,三眼蛇宏广认为很丢面子,瞧之不起,所以才被龙潜以彼之矛攻其之盾,成功说服宏广若是没收酬劳就将龙潜杀掉的话,同样也很丢面子。 看来那四脚蛇出手救人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做生意,这样也好,那就两不相欠,不必再纠结是否应该感恩了。没想到一直很想结识的五龙斩是这么个样子,心里极度失望,以后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更莫名其妙的是,居然也会被五龙斩看中,要招募入伙,难道今天一整天都是招募日不成? 天色渐渐有些朦胧了。 走出了枣树林,看见日头已经挂在远处的山巅上,这是黄昏时分了。 龙潜重新认准了霸王镇的方向,快步返回。估计下午遇上的那三名女子应该都离开了,正好今晚就在镇上歇息,明天取出寄存的马匹就赶去九门县,看看青云剑法的消息。 才念叨着要去九门县,就想起宏广大师的投名状,须得杀了人才能加入五龙斩,简直匪夷所思。 要杀的人竟然也在九门县,是一个叫高邈的,不知怎的得罪了五龙斩,等到了九门县看看情况吧,若是那高邈是个无辜之人,且又有缘能够遇上的话,便提醒他注意,已经被杀手盯上了。 一阵风吹来,头上的发髻散开了,树枝做的发簪还是不起作用。手上正好拿着宏广的夺命锥,此锥长三寸,马马虎虎能替代发簪,便重新挽了发髻,用夺命锥给插上。 五龙斩的独门暗器竟然成了发簪,不知宏广大师看见了,鼻子会不会气歪。 正想着这个很是讽刺的玩笑,龙潜的瞳孔猛的收缩,身上汗毛立了起来。 很清楚地看见面前五丈远的一块大石头旁,有个光头和尚,头枕着背囊靠坐在石头边上,一只脚翘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腰上挂了个葫芦,两只三角眼忽闪忽闪的,嬉笑着看着龙潜。 夕阳斜射,那油光水滑的光头上反射着日光。 此人果然五短身材,一身灰色僧袍,手粗脚粗,身子颇为壮实,眉毛细长吊下了眼角,髭须也有两寸长,略微花白,是个五十多岁的和尚。 龙潜认出了他手臂上有长长袖口的淄衣,这不是五龙斩的第三龙、“三眼蛇”宏广大师是谁? 正挡在道上,晒着夕阳,看样子是在等自己了。 龙潜硬着头皮,走上前抱拳唱喏道:“不想又遇上宏广大师,贫道有礼了。” “娃娃,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不错嘛,一眼就认出了老衲,有这份敏锐的观察力,不做杀手可惜了。”宏广坐直身体笑道,“不如还是拜在老衲门下,这几日咱们爷俩一僧一道,联手做件大事叫老大他们羡艳,如何?” “贫道无意加入五龙斩,叫大师失望了。天色不早了,贫道还需赶到镇上住宿,就不打扰大师晒太阳了。”龙潜已经对五龙斩失望至极,抱拳施礼就准备离开。 “又想赖账不成?”宏广站起身,伸直双臂拦在路中间。 “贫道不是答应了替你弄死老大的门人吗,怎么又扯到赖账了?”龙潜违心的胡扯道。 “你真的确定不加入五龙斩?不入老衲门下?” 龙潜本来还想说得婉转一点,但为了叫对方死心,决定斩钉截铁些好,答道:“不入,贫道是自由之身,绝不入任何门派。” “果然不入?” “果然不入。” “嘿嘿,不入便不入罢。”宏广脸色变了几变,忽的笑道,“算啦,老大下手毒得很,你也不必弄他的门人惹他了。不过呢老衲也想透了,杀了你还真的会至少亏损五千两——喂,别走。” 龙潜不愿纠缠,趁他说话加快了脚步,从西北方蹿了出去,这个方向有条羊肠小道,七拐八弯的应该容易甩掉追踪,立刻施展轻功迈开大步奔上了这条羊肠小道。 宏广抓起背囊,陡地蹿出,全力朝龙潜追去,叫道:“站住,老衲花钱买了你,岂能眼睁睁看着亏损,这几日随老衲去办几桩事,作价五十两,能抵多少算多少吧,喂——” 龙潜不敢驻足,运足内力快速往前跑,宏广也憋足了劲猛追,丝毫不放松。两人之间相差了两三步远,一追一跑都快如奔马,好在远离了官道,并无行人察觉。 这一番较上了劲都使足了全力,不到一炷香功夫,两人各自心里佩服,也都有了底。 两人的轻功均无甚特别之处,但都强于内力,全凭浑厚的真气使得身轻如燕,迅捷如电。 在枣树林里,宏广凭着高深的内力、树木的遮掩,还有腹语术的掩饰隐藏身形,确实不易被人发觉。 这就像龙潜之前眼睛受伤时,为了探查十一旗使管鲲和李云接头的秘密,托着归乔松的手臂在密林中快速行进,速度极快却没有踏断一根枯枝败叶是一个道理,强劲的内力弥补了轻功的不足。 夕阳下一团红影和一团灰影,在荒郊野岭的羊肠小道上快速奔走。大半个时辰后,到底是宏广内力要强上几分,两人的距离只差一步了。 龙潜知道无法逃脱掉了,看看夜色降临,打定主意等天色完全黑下来再寻机脱身,立刻驻足,转身叫道:“大师还要怎的,难道就这么一直追,不肯释怀吗?” 宏广追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看到了龙潜头上的夺命锥,早已不忿,这枚夺命锥在江湖中多少人看见都要夺路而逃,没有人不怕的,居然被这个小道士弄成了发簪用,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也停下了脚步,眉毛一抬怒道:“好小子,看你功夫,跟老四也差不离了,难怪有恃无恐不肯拜入老衲门下。这样也好,有这身功夫,正好随老衲去办事,就当便宜你,抵一百两好了。” “贫道啥也不懂,就连跑也跑不过你,于你要办的事肯定毫无助益,更何况现在真没兴趣加入任何帮派,大师,您还是请回吧。” “入不入伙再说,得先解决亏损问题,总不能让老衲真金白银出了钱,‘货’还在四处游荡吧。三日后你代老衲去送一封拜帖,按跑腿计酬,能抵一部分买身钱算一部分了。”宏广正说着,突然一顿脚腾身而起,半空中五指成爪快速下拿,直抓向龙潜面门,叫道,“小子,看看你能接老衲几招?” 龙潜早有防备,侧步沉身闪避开,哪知对手的袖袍突然拂出,携带着十足的劲力横扫上三路。龙潜再退一步低头避让,宏广袖袍倏地转弯,裹住了他脖子后的紫金箫。 宏广劲力一收,落地站稳,袖袍卷起紫金箫缩回到手中,看也不看马上插在自己的衣领后,冷笑着盯住龙潜。 龙潜怒道:“你待怎样?还吾紫金箫。” 宏广心里已有了计较,轻功上的较量龙潜要弱上几分,不用说内力上肯定也不如己,笑道,“且试试你有没有资格去送拜帖,若是你能接老衲二十招,我便保你这个本钱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否则,嗬嗬,劣质货品亏空就亏空好了。” 已经无法退避了,龙潜心一横,叫道:“好,二十招过后要还吾紫金箫,贫道立马离开你不得再拦阻。” 宏广叉着腰,笑道:“少吹牛,打过了再说。” 龙潜当机立断迅速展开木雷掌法,快速抢攻。 这一路掌法曲直发散变化最多,速度最快,可称为快掌。对于这套掌法,龙潜心中是有数的,以他目前的修为可做到一出手便是一十二招快掌,只要连续两次抢攻便是二十四掌,定能破了宏广的约定。 “咦,好——”宏广欢叫起来,没想到这小道士说打就打,见对方掌法精奇,速度极快,不由得凝神接招。 木雷掌法岂是普通快掌可比,宏广才接了第一招便知不凡,也不敢大意说话分心,凝神运气甩起袖袍逐一拆解。 宏广的武功颇为独特,内力雄浑不说,十余招打出,只见袖袍不见手掌,而袖袍上蕴含浑厚的内力竟不亚于铁掌铜拳。 攻击时,每一袍拍出攻击面颇大,居然与铜锤的威力不相上下。防御时,展开袖袍犹如两块铁门板,竟然与大盾牌没什么两样。 木雷快掌速度极快,每一掌都可做到点到即止,但若对方露出破绽,只要被拍中一掌也会筋骨折断。 期间有数掌拍中袖袍,竟也发出“空空”的金石相撞之音,仿佛打在了石头上。 堪堪要到第十九招时,宏广面色凝重,心下焦急,加重掌力想将其拿下,哪知龙潜的木雷掌是连环出击,且抢到了先手,一掌快过一掌根本没给宏广换拳的机会。 倏倏二十四掌打完,龙潜跳出战圈,笑道:“大师果然武功高强,光软软的袖袍便能抵吾快掌,二十四掌都没能占您便宜,佩服佩服。” 宏广甩起袖袍得意地道:“你以为老衲这身淄衣是普通僧衣不成?教你个乖,这叫金蚕丝甲,在佛门是仅次于无住禅师的木棉袈裟,排名第二,名气大得很咧。可水火不浸、刀枪不入,再配合老衲的铁布衫功夫,嗨呀,简直如鱼得水。” 龙潜不理他的自豪,说道:“咱们已经过了约定,请还吾紫金箫。” 宏广一番自夸居然没有得到惊叹和敬仰,气得吹起了眉毛胡子,恼羞成怒道:“老衲只说过了二十招便给你机会看见明天的太阳,你既然已经保得一命就证明老衲眼光独到。这管洞箫先押在这儿,安心替老衲办事自然还你。” 龙潜怒道:“大师是前辈高人,怎的也会食言而肥?” 宏广狡黠地道:“小子,想清楚,老衲可没答应过。再教你个乖,杀手只论结果,过程不管。难得老衲的铁布衫功夫遇上了你的快掌,来来咱们再试试。” 原来宏广的古怪功夫叫做铁布衫,难怪袖袍上的手段这么厉害。 龙潜气极,身形暴起继续以快掌抢攻,对手武功高于自己,若是被动挨打只怕会更狼狈,必得先下手为强,要使出木雷掌法的绝招,给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大喝一声,使出了木雷掌法中的一招“木雷滚滚”,左右手同时使出快掌,一边各九招总计一十八掌。双掌翻飞,两手同出,速度比刚才更快了一倍。 “来得好。” 宏广知道厉害,刚才虽然接下了二十四掌,已经见识了对方掌法的速度,只可惜小道士火候不足,武功修为还未至化境,若是再历练个几年,恐怕自己都不敢夸口能否脱身。 既然测试出对手的武功能量,宏广也不着急,立刻步踩九宫,稳稳守住下盘,并不被其缭乱的掌法影响,只以铁布衫功夫一掌一掌地将内力浑厚的袖袍拍出,采取以拙胜巧、以慢打快的战法。 红影围着灰袍上下前后翻飞,龙潜双手使出“木雷滚滚”共一十八招,两人手掌完全没有触碰。一个如汹涌的海浪,反复冲击;一个在大浪之中稳如磐石,不摇不动。 一十八招打完,木雷快掌丝毫未见成效,虽然看得出对手依然游刃有余,但要迅速拿下龙潜似乎也难以做到。 不过这番打斗明显没有下午三人恶斗那么危险,下午时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命丧黄泉,而宏广似乎更多的是在试探龙潜的武功深浅,虽然他的武功还不至于完全碾压对手,但两人都清楚,龙潜不是对手。 摸到了对方的心思,龙潜有些后悔,不该一上来就用上师门绝技五雷神掌,好在五雷神掌中只展露了其中一路掌法,其他的四路便隐藏不用。 龙潜眉毛上扬清啸一声,掌法陡然出现变化,使出了在饶阳郡时学自“百花拳馆”的百花拳来。 第77章 龙潜认栽 这套拳法颇有特点,跟莫燕侠交流最多,感悟也是最深,其中的梅花拳法,攻击力强,只是需抢先手。 宏广神情顿时松缓下来,连连摇头叫道:“不成,不成,攻多守少莽夫打法。” 龙潜道:“那也不见得。” 双拳晃动打出五个拳影,型似五朵梅花瓣,这是梅花拳中的一个快手虚招,有个名称叫做“梅花五变”。 原本是以虚招引诱敌人中宫直进,后伏“梅花吐蕊”双拳上下直击敌人。 但龙潜研究后发觉,所谓的后伏上下直击的打法,其实是画蛇添足,如果对手武功不如己,何须诱招?可若是敌人掌力雄浑向梅花瓣的中间击来,梅花五变就会迅速被破,别说后招打人了,恐怕还得避让躲闪。 果然宏广一记铁袖,拍向花蕊中心,掌力吐出果然内力十足。 龙潜大叫一声,左掌托住,暗地里使出了土雷掌法,快速黏上对手铁掌,土雷掌掌心特有的太极旋转之力吐出,双掌粘连,宏广一时抽不回手。 啪啪,一连两声,梅花五变化为五记冲拳,迅速击中宏广的双肩,响了两声。但后面的三拳却被其回防的左掌托住,都击在了掌面上。 原来,龙潜将梅花五变做了改良,虚招还是保持着五变的虚招,叫敌人轻视。 保留中央位置的空挡,作为诱招,但暗藏了左手的土雷掌法快速黏住对手,右掌就能迅速化虚为实,可连中敌人五拳,克敌制胜。 这是将梅花拳法和五雷神掌配合联用的妙招,也是龙潜深思熟虑后研究出来的杀招,今天是第一次运用。 宏广有些轻敌了,但毕竟做杀手多年格斗经验丰富,察觉右掌被黏迅速抖起铁布衫功夫防敌后招。果然对方拳快,双肩中拳,但被铁布衫卸掉了大半拳力并未受伤。 “娘希匹。”宏广恼羞成怒,这么多年了,几乎没人能够打中他一招半式,不料面对着一个年轻道士还连中两拳,怒火中烧,只听他全身骨节爆响,暴喝道,“你也试试老衲的‘灵蛇三盘’。” 话音未落,脸上灰气一闪,浑厚的铁掌携着凌厉的掌风,一连三掌拍向龙潜。 龙潜脸色已变,迅速运起第六重五雷火神功,但对方掌速极快,金雷掌法率先迎击,“嘭”第一掌被挡住,龙潜后退了两步,第二掌再挡,又退了三步。 第三掌快速击到,龙潜暴喝一声,出双掌抵住,第六重内力已经聚集,手掌迅速化为紫色,炽热的掌力同时吐出,“嘭”的一声巨响,宏广收掌回跃,甩着手脸色惊疑不定。 龙潜稳稳地站住了,可胸腹中感觉空荡荡的,脑中一阵眩晕,强憋着一口气才压住了胸口的烦闷,没想到接下对方三掌就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内力,虽未受伤,但若宏广再度出击只怕再无还手之力了,心中一时感到害怕。 灵蛇三盘打出的三掌,宏广已分别使出七成、八成、九成的功力,前两掌虽然奏效,但都被龙潜后退卸掉了大部分的掌力。 后一掌威力巨大居然没见成效,看着像是宏广爱惜对手年轻未使上全力的样子,其实跟他全力一击已经没什么两样。 最让宏广吃惊的是对手的功法,紫色的手掌中居然有炽热的掌力吐出,那一瞬间丹田气海里似乎被这股热气倏地冲击了一下,导致内力运转受阻,胸中气血翻涌。同时手掌像是是被烫伤了似的,叫他吃了一吓。 “小子,功夫不错,尤其是第三掌,连老衲应付起来都颇觉难受,练的什么功夫?掌力雄浑不说还炽热难耐,这是什么功法?” 龙潜暗中积蓄内力,双手连摇,胡说道:“家师改良过的铁砂掌而已,不值一提。不打了,贫道甘拜下风,不是大师的对手。” “铁砂掌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宏广摸着下巴有些不相信,虽然铁砂掌需要在炒热的铁砂中反复穿插双掌,一是炼掌力,二是吸收铁砂的热力,出掌时确实会带着些许的温度,但似乎没有这么炽热。 打到这会儿五六十招是有了,已经超出了意料。他是顶级杀手,很忌讳与人缠斗,既然对方求饶也乐得罢手。 也正是他这般谨慎,才没有发觉龙潜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保能力。 “难怪不愿拜入老衲门下,果然是有所依仗。”宏广摸着光头,走上前笑道,“娃娃,你的功夫太驳杂,难怪入不了一流。开初打斗时,前一套掌法快捷少见,厉害。后一套嘛,有些出其不意,虽能起一时之效,其实难以持久。倒是最后那一掌,可当压轴绝技,应全力苦练不可贪多。” “在大师面前自然毫无秘密可言,也就这点压箱底的功夫了,以后再不敢随意出头给人笑话。”龙潜心里暗自心惊,这位宏广不愧是武学高人,一语道破三套掌法的特点,一伸手问道,“把紫金箫还给贫道。” “老老实实办完事就还你,一根破管子老衲还不放在眼里。但江湖人心险恶,尤其是年轻人更不可信,为叫老衲放心,这根管子就当做抵押物了。”宏广想起还有一招颇为不解,问道,“还有一招,适才你黏住老衲的掌法用的是什么功夫?” 龙潜灵机一动,以退为进说道:“这招叫梅花五转,是饶阳郡梅花拳的精髓,若您不嫌弃,贫道再使出来请大师指点指点?” 这一说法果然起了作用,宏广傲然道:“还没进老衲的门,就想偷学功夫?娃娃,你打得好算盘。不过没听说饶阳郡的百花拳里,有这么厉害的功法呀。” “咱们先说好,是不是替你送封信就把紫金箫还给贫道?”龙潜感觉到丹田里只恢复了两三成内力,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其虚与委蛇了。 “自然算数,这三天随老衲去办事,路程还远,得赶紧了。”宏广拍拍衣袖,带头朝西北方向迈步走了,歪过头看见龙潜跟在身后,便想继续游说,“娃娃,你说的银钱亏空之理,老衲很是认同,这么聪慧的人不入五龙斩实在可惜,你再好好想想,晚上歇息前答复老衲。” 龙潜闻言大感头疼,最怕的就是被他黏上无法脱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但此时内力未复,不宜与其冲突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走。 心中猜测若是用上“火掌并用”之术不知能否将其打败,可又不敢真的尝试,万一只是打败,而无法将其毙命,一旦内力尽失别说紫金箫要不回来,恐怕一条命也要搭进去。 故意装着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道:“晚辈真的不敢杀人,加入杀手团只会给您坏事,更何况你的武功都这般高绝了,天下还有谁是你对手,还有什么事不容易办到的?何苦盯着吾这么个笨道士呢。”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苍穹上明月和星辰都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悬挂在孤寂的夜空中,拼命地发着光亮。 苍穹之下,一僧一道快步在赶着路。 宏广走在前面,带的路都是荒郊野岭,地势上基本是土坡和丘陵,所以在夜色中还不至于需要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 他被龙潜的话触动了心底的回忆,脚步稍稍慢了些,遥望着繁星点点,似有所思,嘟囔道:“嘿,天下无敌吗?五龙斩的老大当年也曾自认少有敌手,哪知碰到‘天罗地网’归啸蓝不也束手无策嘛,更别说要找‘独狼’兰傲报仇了。” “是不良人的主使归啸蓝吗?”宏广居然提起了归乔松的父亲,引起了龙潜的兴趣,归家的暗器功夫可是一绝,快步跟上去与他并排,问道,“归家可是江湖黑道的天敌,也算是杀手团的对头了。贫道听说,两丈之外归家无敌,连您的老大也打不过归家,杀手的职业前途堪忧啊。” “呸,他也敢称无敌?天下间除了七大宗师,谁敢吹这个牛?连老衲都不怕他,充其量就是个二流高手罢了,近身格斗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宏广先是说得豪气万丈,后面的语气却越来越弱,“只是......只是得近得了他的身才行,突破不了那两丈的距离......一流高手拿他也是无招。” 龙潜想起归乔松说过,归家暗器的威力全凭控制住对敌的两丈距离,所以很注重轻功的修炼,以及暗器的携带量。 连宏广也是这么认为,看来归家的短板就在拳脚功夫上了,难怪归乔青会被个不入流的包有才假扮“霞姨”偷袭成功。 “连不良人都打不过,只能天天逃窜,杀手做不下去了。”龙潜打趣道。 宏广冷笑道:“不是打不过,是打不着。归家暗器术、追踪术天下第一确无虚言。当年老大因一桩刺杀案被归啸蓝追捕,若光论武功,姓归的根本不是对手,可无法近其身,又老被暗器袭击。 “打又打不着对方,逃又逃不掉,可恼的是归家的暗器还层出不穷,像是永远打不完似的。幸好遇到了贵人,经他调解,大家揭了梁子,如今我们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扰,你说有没有前途?” “这倒稀奇,不良人和杀手团竟然握手言和了,听起来就匪夷所思,那五龙斩从此不是在江湖上横行无忌了吗?既然你们有了靠山,干脆还是把紫金箫还给贫道,吾见血脚就会软,不必加入五龙斩了。” “见红之前谁都是一样的,杀杀就好了,不走出第一步你就永远都是个废柴。”宏广加快了脚步,道,“当年老大也是付出了重大代价,先征得被杀家属的同意赔偿了大笔银子,还承诺了归啸蓝从此不在三都作案,这才两家罢手言和。” 龙潜快步跟上,心中暗想,宏广办事喜欢以银两计价,光帮他送张拜帖便能抵消一百两买身钱,估计那收信人应该不好对付。但只是送信而已,应该不会对己不利。 当初在客栈跟归乔松聊天时,她曾经说过,五龙斩的生意要价最高,刺杀级别最高。这次他开价这么低应该是与杀人无关,只要不妄杀无辜,与他去办办事也无妨,问道:“刚听您说,五龙斩的老大要向‘独狼’兰傲报仇吗?” 宏广教训道:“叽叽歪歪的瞎打听什么,你只须记住杀手最忌的原则是老大用自己的身体得来的教训,这血的教训就是杀手最忌缠斗,若是不能一击必中,宁愿不动手。适才咱们这一架,若是在接活儿的时候发生,你十条命至少要去掉八条。” 估计他的老大是在兰傲手下吃了大亏,龙潜顺着话题说道:“是,不能缠斗,尤其是碰上像大师这样的高手,唯一的选择就是自裁啦。” “哈哈哈......”宏广被捧很是开心,他很自信自己的武功,所以很得意地受着,笑道,“那是接活儿之前功课做得差,死了活该。你以为杀手就是万能的?哪些活能接,哪些活不能接,心里得要有个数。” “还得学会您的腹语术,隐藏身形才能保命吧。” “哟呵,很上道嘛,就说你不做杀手可惜了。”宏广拍着他的肩膀夸奖道,“娃娃,功夫可不能贪多,贪多嚼不烂。腹语术很耗内力,开工干活的时候可不能用这门功法。隐藏身形也是杀手的准则,你藏不住还杀个屁,即便刺杀成功了,还得被人追捕,你有几条命次次都能逃得掉的?” “隐藏身形、不能轻易露相。” “记住,老衲肯在你面前露相,要么咱们是师门中人,要么就是彼此没有关系的路人,这也是杀手的准则。” “咱们肯定不是同门,只能是路人了。”龙潜忽的大着胆子问道,“那你们同一个杀手团内也不露相吗?” “问得好,杀手团不同于同门师兄弟,是组合在一起抱团做事的。”宏广笑道,“有时候同行反而是最危险的人,但若相处的时间长了,或是合作的次数多了,露不露相也有不在意的。当然也有合作了一辈子,彼此也没见过的。” 第78章 吴镇杀人 两人说着话,快步跃过重重土坡和丘陵。 夜色愈发浓重,宏广还不许点火把,都摸着黑赶路,所幸月色皎洁,还能分辨脚下的路。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野地,此时已是深夜。 宏广在一块大石头的背风面坐下,说道:“今晚就在这儿歇了。” 从背囊里翻出两大块卤牛肉,扔了一块给龙潜。两人都盘膝坐下,将牛肉吃了,默默地运功调息。 龙潜虚开一条眼缝,瞄见宏广双手做了个功诀,正在练功,心想等他进入了状态后便可偷了紫金箫逃走。 于是只做着呼吸吐纳并不运功,慢慢等丹田里蓄力,并随时注意宏广的状态。 半个时辰后,宏广非常安静了,龙潜悄悄起身,谁知宏广肚腹里立刻发出了声音——竟然是腹语术——说道:“干什么去?别想跑啊。” 龙潜暗叹口气,坐了下来,今日连遇高手,还个个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主,想想便有些气馁,愈发地期望尽快突破瓶颈,进阶到第七重五雷火境界,按师父白云先生的说法,只有踏入第七重境界,才具备行走天下的实力。 当时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如今接二连三地受挫,才知江湖之中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若老是突破不了就只能停滞在目前的状态了,别人都在努力打熬实力,包括宏广,都这般武功了也不松懈,这恰如逆水行舟一样不进则退,龙潜此时才真正的焦虑起来,不知突破瓶颈,该有什么样的大体悟、大机缘才行。 皎洁的夜空,不时的有飞虫掠过,夜枭偶尔也会发出几声鸣叫,让夜显得愈发的宁静...... 第二天辰时。 龙潜经过一夜打坐,已经起身,伸展着四肢,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旁边的宏广却没有动静,已是辰初时分,按理说习武之人不会贪睡,正纳闷着,发现宏广有些异样,脸色灰白嘴唇发抖,豆大的汗粒正从他两颊滚落。 就其表象症状,似乎是丹田受寒,内息岔气的沉疴之症,应该有好多年的样子。此时若有外力助其顺气自然能够快速恢复,若不靠外力,症状轻的全身躺平等内息自动平复,严重的一个不小心会导致瘫痪,甚至走火入魔。 龙潜于心不忍,问道:“大师是否需要相助?” 宏广脸上的汗粒还在淌,紧闭嘴唇微微摇头,应该是在运功苦苦相抗,腹中却发出了声音:“娃娃,去把老衲随身的葫芦拿来。” 龙潜从他身旁不远处找到丢在一边的葫芦,摇晃一下里面还有半葫芦酒水,拔开盖子,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递给了宏广。 宏广颤抖着手抓起葫芦猛灌了几口。 龙潜道:“贫道会在你神道穴上注入内力,助你一臂之力,请勿抵抗。” 宏广睁开一只三角眼,腹中道:“你会如此好心?定是想从身后偷走紫金箫,老衲不上这个当。” 龙潜心中冷笑,这是你自讨苦吃,不愿受助那就自个儿苦挨好了,转身走到一边不再管他。 片刻,宏广已汗收,脸色也不再那么灰白,站起身说道:“竟然没有趁人之危啊,没想到还有副好心肠,居然想出手助我。老衲就不信,难道你就不想偷袭一掌,再逃之夭夭?” “这等小人行径,贫道不屑做。”龙潜冷冷地说道。 话虽如此,心中却想,适才还真是最好的机会,就算不打死他,点了他的穴道,自然就能从容离去。只是他穴道被封,恐对其平复内息没有好处,严重的还会雪上加霜,这种卑鄙行为太小人了。 “就算你没有偷袭老衲,趁机逃跑也是不错啊。”宏广一边感叹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道,“有些迂腐,不适合做杀手。” 宏广拔开葫芦塞子,又灌了几口,笑道:“这酒叫鹿茸海狗酒,暖阳大补,专治丹田阴寒,还能益气补血,是南阳驿的驿丞,一个杏林高手,自酿的药酒。看来你也是懂医道的,居然能看出老衲气息不顺。 “刚才没轻举妄动还算聪明,敢不敢赌刚才的情况老衲多少招能将你拿下?哈哈哈,呐,喝几口吧,这酒平时可养生保健,还能管饱——吓,怕我毒死你?小见识了,弄死你还得下毒这么麻烦?” “喝就喝。” 龙潜心里有底,所炼的五雷火神功最不惧的就是毒物,只要毒素入口或入身立时便会激起神功的反应。 接过葫芦喝了几口,入口果然药味极浓,辣口辣喉,可一入肚腹便暖洋洋的全身舒服,甚至能够隐隐感到有一丝阳性药力萦绕在丹田周围。他于医道还是有鉴别能力的,果然如宏广所言,此酒确实于身体有益无害。 仰起头又再喝了几口,宏广冲了过来,劈手就把葫芦抢了回去,骂骂咧咧地道:“娘希匹的,老衲只是奖励你没有乘人之危搞偷袭,还真的不客气哦,要是都喝完了,老衲每天两次发作,拿什么来抵——” 宏广突然止住了话头,来回瞟着龙潜神色有些起伏,似乎还有点懊恼。 龙潜装着远眺青山,好像一副没在意他说什么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惊疑不定。 这宏广心疼葫芦里的酒,一着急说漏了嘴,将自身的大秘密或者是命门给暴露了出来。这话是他情急下吐露的,而且刚才也确实发作了,看来是真的。 原来他会每天两次定时发作,第一次是刚才,也就是辰时,不知他第二次是什么时辰。估计跟他过去练功留下的后遗症有关,不过其恢复的速度也是蛮快,应该每次发作大概只一刻时间。 “在琢磨什么坏主意呢?咱们赶紧出发,还得再赶一天的路,明儿赶到吴镇歇息,后天替老衲送拜帖。” “送了拜帖就还吾紫金箫吗?” “当然。昨天你一阵乱跑,多费了不少脚程,得抓紧了。不过老衲对你小子是越来越有信心了,昨晚居然五十八招也不落败,好好......” 唠叨几句竟转身就走,有紫金箫在手不怕龙潜不跟来。 龙潜却不相信他的这番夸奖,宏广的“灵蛇三盘”,仅仅三招就把自己打成了废人,唉......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龙潜几次都想出掌从他背后偷袭,待要动手时,宏广都会莫名地转头朝他咧嘴笑笑,只得罢手,老老实实跟着走。 一整天赶路,两人饥渴了便喝山泉摘野果充饥,无事不提。 第二天巳时末,两人来到了吴镇。 吴镇是南阳郡老界岭下离得最近的一个市镇。 龙潜已经没了心情欣赏街景,跟着宏广进了一家饭铺吃了个饱足。 从饭铺出来走了没几步,宏广狞笑着拍拍他肩膀悄声道:“原来是这身装束太扎眼,你慢慢往前走别回头,老衲去拔颗钉子。” 龙潜不明所以,便装作看街景。 街上行人不少,眼角瞥见宏广往回走了三四丈,在他行进的方向上有两个文士摇着扇子逛街,还有挎着篮子邀约一起出门买菜的几位大婶。 大婶们的身后有一个年轻汉子面露惊慌,见身边有个女饰铺子,急忙转身装作挑选商品。 宏广慢慢地走着,眼睛看着街景,从那汉子身后走过。 龙潜眼尖,看见宏广在擦身而过的刹那,左臂袖袍突然撩起,左手握着一柄薄刃,斜向上从那汉子的后背快速捅进了肺部。 宏广动作极快,手法老练,那汉子还未发出声音便已毙命。身子向后倒时还被宏广扶住,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装做老友一样,连喊着,走,咱们喝酒去。 用袖袍遮住了插在汉子身后的刀柄,半拖着将那人弄到一个弄堂口,靠墙边放在地上,搬了两个簸箕将其盖住,抽出那柄薄刃收好,也不管他血流一地,回来了。 “你为何当街——” 龙潜话还未说完,宏广已经拉着他的臂膀快步融入到街上的行人之中,狡黠地道: “那汉子是三河盟的探子,已经跟踪有半柱香了。老衲正纳闷,凭我的身手怎么可能暴露,原来是因为跟你在一块儿才被人一道跟踪了。一个大男人还装着选女饰,真是笨到姥姥家了,老衲替你除掉了麻烦,还不谢我?” “你如何知晓他是三河盟的人?” 这话才一问出口就反应过来是自己浅薄了,宏广本就是顶级杀手,跟踪与反跟踪是其拿手绝活,将那汉子转移到僻静处时自然也会搜搜身。 龙潜暗道惭愧,且不说宏广杀人对与不对,就这份行走江湖的经验也是丰富老到,值得学习。若非他警觉,到现在龙潜都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两人拐过街角,走到一间成衣铺子门口,宏广笑道:“等着。” 一个人径直走了进去。 龙潜这才四处观察吴镇,发觉这个镇子跟霸王镇不同,没有那么多货栈,奇怪的是满街的人中竟然有不少三山五岳的江湖汉子,装束各异,口音不同,看得出有些人带着礼品,但都暗藏兵器。 来的这一路上,只专注着盯着紫金箫了,心中想的是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地夺回来,竟没留意到吴镇居然热闹异常,来了不少江湖客,不知此地有什么事发生,吸引了这么多武林人士。 不一会儿,宏广出来了,换了一身道家的青色常服,只是一颗光头脑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原本带着的背囊里又鼓出一块,不知新买了什么。 “小子,没见过和尚穿道袍吗,别盯着看,快跟上。”走了几步,宏广看看天色,焦急地道,“糟糕,来不及赶过去了,又要到时辰了。” 快步走进旁边的一间酒楼,要了个包间,龙潜也跟着一起进来。 宏广面色不佳有些惨白,丢了块银子给小二,叫他关上门,不用伺候。 取下腰间葫芦几口喝光,将空葫芦递给龙潜,皱着眉道:“明日要去拜山,得多准备点鹿茸海狗酒备着。你拿上老衲这个随身葫芦,出了吴镇西行十里,有个南阳驿站,找驿丞买药酒,灌满葫芦,最好再多买两袋。记住,一定要放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个时辰,否则没有疗效。” 龙潜接过这个被摸得快包浆的葫芦问道:“紫金箫怎么说?” 昨天跟他赶了一天的路,发觉他内伤第二次发作是在未时,但不十分明显,看时间离发作还有一个时辰。 “得防着你小子玩跳墙,快去买酒来,老衲就在房里等着,洞箫押在这儿。”宏广捂着肚子,似乎有些先兆了,看龙潜未动,冷笑道,“要不要现在就试试能否抢回你的紫金箫?” 龙潜无奈,好在此人只爱银子,紫金箫压在他手里还不至于被吞没了,两手一拍道:“贫道一贫如洗,没有银子给你买酒。” 宏广嬉笑着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块抛了过来,笑骂道:“穷鬼一个,本想指望着能多抵两三两银子的。快去吧,买了酒记住一定要暴晒,这是老衲摸索出来的秘诀。” 龙潜接过银子,提起葫芦出了门,记住了酒楼的位置,便往吴镇西出口而去。 路上还想,这宏广躲在人多的酒楼里的确安全,他算计得倒是蛮精确,将酒暴晒一个时辰后带回,刚好赶上他再次发作,还省了脚程。 路过一家杂货铺子,本想买一只发簪,可临到头却放弃了,决定一直插着五龙斩的夺命锥,就以这个无声的方式拒绝宏广的招揽吧...... 不一会儿走出了吴镇。 按照指点,继续西行十里,在官道旁果然看见一个驿馆,许是南阳驿来往的人多,驿站周围还开了不少饭铺,酒馆。 远远就看见正门旗杆上悬挂了“南阳驿”的旗号,院门上也挂有“南阳驿”三个字的牌匾。 驿馆颇为气派,门前两尊石狮子立在门口彰显官家派头,大门紧闭偏门开着。门前七步远,种了一株大槐树,在唐人的风俗里,这叫“门前有槐,升官发财”。 第79章 驿馆买酒 龙潜从偏门走进院子,发现驿馆规模颇大,隔着院墙两丈远,在里面修了一圈的楼房,组成了一个院中院的格局。空间浪费比较大,似乎是先有了楼房后才慢慢扩容出去的。 首先看到的是好大一个场坝,场坝中央靠院门方向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水池,里面种满了睡莲,三棵大榆树一字排开立在水池旁。 显然这个南阳驿的级别颇高,驿馆内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红砖绿瓦,漆面光亮,正面是两层高的驿楼,厅堂、寝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一楼的台阶很独特,离地面颇高,有七八级台阶。 西边是厨房和柴房,堆满了柴火、木炭,几个大草料包子也码在一旁。东边摆放着一溜的大车、板车,旁边还有马厩,养了十余匹官家的驿马。 两三个从其他州郡来传递文书敕令的传令兵正在马厩里,应该是差事办完要返回各自的州府,路过南阳驿来歇脚的,因为他们都在不紧不慢地洗马、喂马。 院子里还有七八名驿卒,或打扫庭院或盥洗被褥。 见有人进来,一个老驿卒迎了上来。 龙潜抱拳唱了个肥喏,问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有礼了,不知贵驿站是否有养生保健的鹿茸海狗酒出售?” 老驿卒忙抱拳寒暄道:“道长慈悲,这药酒是有,可都卖光了。” “贫道一位朋友急需这药酒疗伤,如有压箱底的库存,请无论如何帮忙匀出一葫芦,这是救人用的,酒钱愿多付。” “嗨呀,道长,不是不卖给你,是真没了。” 这时二楼正中上房旁边的一间偏房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个头戴幞头,留着八撇胡须的官员,一手夹着一卷文书,一手托着一个小茶壶,许是听到院子里的吵闹,走到过道上,呷了一口茶问道:“老丁,何事吵闹?” 被叫做老丁的驿卒忙回身抱拳作揖,解释了怎么回事。 八撇胡正是驿站的驿丞,听清了缘由后挥手说道:“道长,确实没酒了,请回吧,明年吾会多酿制些。” 龙潜拍拍葫芦,忙拱手道:“这酒是用来救人的,请驿丞行行好,哪怕匀出一葫芦来也成。” 那驿丞盯着龙潜上下打量,面色有些讶异,笑道:“兀那道人,既然是救人用......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丁,去耳房里将剩余的三袋取来卖给他吧。” 龙潜大喜,忙作揖致谢。 八撇胡下了楼,笑道:“道长勿谢,都是买卖,谁也不亏,不用客气,吾要午眠片刻,就不多陪了。” 带着文书、托着茶壶走到旁边的厢房,关上门午休了。 龙潜摸出银子交给老丁,跟着他一块儿进了耳房。 耳房里还有两名驿卒正打着算盘在做记录,老丁从他们背后的柜子里取出了存酒,竟然真有三袋,全都交给了龙潜。 趁那两名驿卒在找零时,龙潜将其中一袋灌满了葫芦,提上另外两袋,问道:“这酒还需暴晒一个时辰,贫道欲借贵宝地再耽搁一段时间,可否行个方便?” 老丁很好说话,笑道:“还需要暴晒吗,二楼的过道尽头有一处窗台适合,比在院子里晒干净多了。” 龙潜走出房门,见楼梯在驿楼的右侧,老丁说的适合晾晒的窗台在左侧。上了楼,见过道直接拉通了楼上的五个房间,在过道的尽头右转还有一条小过道,一直通到驿楼的背后,果然找到了老丁说的,外挑出一个两尺宽的小窗台,正当阳光直射,确实适合暴晒。 这一处古怪的窗台,估计应该是留给驿馆女住客晾晒小衣、肚兜之类用的。 龙潜将头伸出窗台左右看了一圈,驿楼的背后离院墙还有两丈宽,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其他楼的背后堆满杂物。楼层间的隔板向外突出了三寸宽的木方子,上面挂了一溜的风肉。 看来这个驿馆蛮会经营,不但售卖药酒,还卖风肉。龙潜将酒袋和葫芦都放在了窗台上。 老丁将银锭找了零送上楼来,见龙潜还守在一旁,笑道:“南阳驿很安全的,不用您老守着,不如到楼下花池边,寻个榆树荫下坐着,乘着凉慢慢等。驿站里还有其他酒,要不给你筛上一壶,再弄碟卤豆干?” 龙潜忙道谢,跟着一起下了楼,在院子的树下坐了,将零散的铜钱都给了老丁,约有三十多文,这意思就是剩下的钱都赏了他,老丁笑着去给他端酒了。 驿馆里没有其他客人,午时的阳光果然毒辣,就算在树下坐着,前胸和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龙潜就着卤豆干,一壶酒慢慢喝着,蛮惬意。 晒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 龙潜心细,想起应该给酒袋和酒葫芦翻个面,才能晒得均匀,便起身上楼将晾晒物全部翻了个个。 往回走,再一次路过正中间的上房,似乎感觉里面有什么动静,转头看到门开着,里面陈设颇为豪华,正厅显然是待客用的,厅旁一间耳房挂着珠帘,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龙潜回到花池边安逸地坐下,估计将手中这壶酒喝完就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天空吹起了大风,从天际边飘来一大片乌云,天色暗了下来。 这时驿馆外传来环佩铃响,来了一队人马。 有人在大声禀报:“二小姐,起风了,看样子会有暴雨,咱们在这儿歇息片刻吧。” 许是得到了准许,还在门外,那人就嚷嚷道:“驿丞,你这个鸟人,还不出来迎接贵客。” 厢房门开了,驿丞冲了出来,敢这样对驿站呼喝的基本都是高官,这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决不能怠慢。 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将从偏门走进了院子。 那武将外罩绿色短袍,一看便知是个有品级的武官,驿丞忙抱拳堆起笑容问道:“请问将军上下如何称呼,不知是哪位官员下榻南阳驿?” 那武官很是倨傲,扬着头道:“某家是左龙武军司阶邢军,来的是龙武军中郎将邢縡邢将军家的二小姐,快把上房准备好,邢二姑娘要歇息。” 驿丞吓了一跳,再度躬身作揖道:“哎呀,不知是邢司阶驾到,有失远迎,上房就在二楼,随时可用,小人即刻带司阶先进屋看茶。” 邢军骂道:“还看个鸟,邢二姑娘就在门外,还不去迎。” 驿丞忙不迭的拱手致歉,朝着院门一溜小跑。 才到院门,又倒了回来,想起院中还有些混乱,忙叫驿卒打开中门,又吼着老丁赶紧洒水打扫迎接贵客,这才转头出了院门。 龙武军,在全天下那是响当当的军号,军中的将校、家眷都是遥不可攀的上宪高官,驿丞自然不敢失礼得罪了他们。 ——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号称北衙四军,乃是皇家禁军,由圣人亲领,地位不可谓不崇。龙武军原属羽林军,圣人特意在开元二十七年下诏授予龙武军独立的军号,并以亲信陈玄礼担任左龙武大将军,正三品,可见龙武军更是禁军中的亲军。 邢军的官阶是龙武军司阶,这是正六品上的武职。邢縡则是龙武军的高层了,官阶是龙武中郎将,正四品下,这是在龙武大将军和龙武将军之下,排名第三的高品秩武官。 他的家眷,邢家的二小姐亲临南阳驿,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至少对南阳驿来说是的——此女虽无品秩,但绝不能等闲视之。 龙潜看着整个驿站慌成一团,心想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小小南阳驿能接待如此级别的人物,怕是一生都难得几回,也难怪他们心中害怕,须得小心翼翼。 门外传来“啪”的一声,有人被抽了一鞭子,只见驿丞从正门口屁滚尿流地爬了回来。 在他身后从正门走进四个身穿丝绸褙子半臂装的年轻侍女,个个都是朱唇赭颊,衣着光鲜,簇拥着中间一个衣衫华贵,身穿紧腰胡装,足登小皮靴,头戴金纱帷帽的女子。 那女子被金丝薄纱遮住了脸貌,看不出年岁,但声音很年轻,蛮横地握着马鞭,骂道:“小小南阳驿敢如此怠慢,不跪着迎候,还敢在本姑娘的面前大声唤人,没人管教过你是不是?” 驿丞顾不得被打落在地的幞头,爬进院子,也不敢出声,向院内的驿卒们猛打手势,叫都跪下。这一下子,把那两三个外郡来的传令兵,也唬得跟着一起跪倒在地。 驿丞跪伏在地上转过身,叫道:“南阳驿上下恭迎邢二娘子莅临。” 那四名侍女中的一个一等丫鬟问道:“上房在哪儿?” “回娘子的话,上房在楼上,正中的那间就是最好的上房,小人即刻带邢二娘子上楼歇息。”驿丞捡起被打落在地的幞头戴上,爬起身弓着腰在前面引路。 跟在那四名侍女身后又进来了四个妈子、婆子,还有数名家丁和护卫,招呼驿卒来帮忙搬东西。 邢二娘子睥睨了一圈,发现院子里还有一个红衣道士安然而坐,自斟自饮并未跪下,手中马鞭一指喝道:“何方野道人,还不跪下?” 邢军是行伍出身,在旁已经看出那道士气度不凡,虽然坐在一旁饮酒,但看得出渊峙气沉,明显是个有身手的江湖人。 两人眼神对视的一刹那,邢军有些气馁,没敢节外生枝,忙转头抱拳跟那嚣张的女子赔笑道: “二小姐,不必跟这些乡野村夫一般见识,没的让这些不识礼数的野人打扰了您的午眠。咱们也赶了一早上的路,看这会儿天色要变,恐有暴雨,还是先进房歇息吧。阿舅嘱咐,啊,是中郎将吩咐,叫您省亲后尽快回京。息息怒,些许小事就让属下去处置好了,定给他点教训。” “哼,堂兄,一定要给这野人点教训,让乡下人知道什么是礼数,否则就你来受着了。” 原来他们是堂兄妹,估计那邢二娘子地位尊崇,邢军作为堂兄也不敢放肆,只能自称属下。 堂妹很嚣张地发下话,就像对着下人一般,并不怎么把所谓的堂兄放在眼里。 她瞟了道士一眼,心想邢军说得也对,临出门时阿耶确实嘱咐叫尽快回京,看看天色就要变了,便随着驿丞上了楼。 果然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头上乌云翻滚,原来是那一大片乌云快速飘到了头顶,狂风开始呼号,在这炎热的天气里,意味着将会有场暴雨。 驿卒们七手八脚地将邢家带来的箱笼行李全部搬进耳房存放,十余匹马也牵到了马厩喂料。 乌云笼罩下,狂风卷着落叶和灰尘都在院子里打着旋,耳房里的两名驿卒也跑出来帮着收晾晒的被褥,还有人在草料包上加盖防雨布。一时间灰尘蔽天,所有人都眯着眼忙忙碌碌。 龙潜一看这天色,记挂着还在二楼过道窗台上暴晒的酒该收了,便起身上了楼。 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才将酒袋和葫芦收起,瓢泼大雨“哗”的就倾泻而至。 龙潜将酒袋和葫芦挂在腰上,从小过道拐个弯转进主过道,看见过道上已经挤满了邢家的丫鬟、妈子、家丁和护卫,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这场大暴雨,都在欣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景并未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未见那邢二姑娘,应是还在房中休息。 驿馆的屋顶设计的蛮有意思,挑出的檐面足够长、足够宽,完全遮蔽了风雨,恰如回廊一般,站在过道上丝毫不被雨水影响,这肯定是为了迎合文士的需求,做到夏日可观雨,冬日可赏雪。 天际间都是哗哗的落雨声,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了凉爽。 过道上都是人,龙潜要走回楼梯口,一时还挤不过去,只好站在人群后,饶有兴致地看着雨景。 站了不到半柱香时间便感到有两道冷光不时地射到身上,不用看,光凭感觉就知道是那邢军在人群的另一侧,时不时地就会瞄他一眼。龙潜猜测,估计是突发的暴雨、还有聚集的人群,耽误了他给邢二娘子兑现要教训不识礼数的乡下人的承诺了。 第80章 小姐被杀 龙潜不愿与他们发生冲突,决定回避,低着头默默地挤到楼梯口,下了楼,来到一层的厅堂,找了个角落坐下,只等雨停了便离开驿馆。 盛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从落雨到结束就一炷香时间,顿时虹销雨霁,雨过天晴,天上浓黑的乌云已经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朗的天空和一轮骄阳。 驿馆的场坝里积了好深的雨水,水面几乎与最高一层台阶平齐了,正在快速地流淌着——原来一楼的台阶修得比较高,是为了防积水的——驿楼里无论一楼、二楼的人们都没有着急出门,闲等积水消退。 大雨才刚停,院门口出现一个五十余岁的精瘦文士,颌下微须,腰挎一柄长刀,拿着一把已经收了但还在滴水的油纸伞。 院中的积水正快速涌出院门,无法通过。 那文士也不犹豫,将油纸伞射向水面,纵身一跃踏在了油纸伞上,脚上使力,顺势推着油纸伞的惯性快速滑到一楼的厅堂面前。文士跃下油纸伞踏上了厅堂的台阶,脚后跟一勾,油纸伞跳了起来接在手中,鞋面上丝毫没被水湿。 这一系列动作轻松潇洒一气呵成,待他站到厅堂里,楼上、楼下的人们才反应过来轰然叫好。 龙潜早已佩服不已,就这一手油纸渡水的轻功和内力自己是远远不如,即便勉强做来也绝没有此人如此洒脱,而且还做不到鞋面不湿。 文士扫看了厅堂一圈。 龙潜注意到他看向自己时眼中有一丝讶异,一闪而过。 文士收回了眼光,朝着几名驿卒抱拳问道:“抱歉打扰诸位,不知哪位是邢司阶?” 驿丞手指着楼上说道:“您问的人在上面。” 蹭蹭蹭楼梯响,邢军已经下了楼,在楼道口上遇到那文士,抱拳问道:“您是......” 那文士抱拳笑道:“老夫姜华,是受命来见邢司阶。” 邢军惊道:“原来是江湖鼎鼎大名的‘无极刀’姜华姜前辈,久仰久仰,小可正是邢军。” 龙潜的瞳孔又一次紧缩,这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姜华手上暗暗做了个火焰的手势,亮给邢军看。 这个手势龙潜太熟悉了,正是在玉林庄的夺旗大会上,三河盟这群祆教教徒,也就是拜火教徒在开香堂时人人都做过的手势。 邢军看到手势,喜道:“没想到您就是三旗——” 姜华马上伸手拦住了他的话头,笑道:“东西请交给老夫。” “无极刀”姜华,龙潜暗暗思索这个名字。师父白云先生曾经跟他细数过江湖的一流高手,确实曾经提到过一次,此人刀法极强。能入白云子法眼的人,难怪有如此功夫。 光看此人的身手......还有那火焰手势,龙潜暗自心惊,虽然邢军的话被姜华打断了,但龙潜有过经历,能大概猜出他就是三河盟十三旗使中的第三旗使。确实叫人意想不到,一个早已赫赫有名的江湖好汉,竟然也愿意屈居三河盟的旗下。 难怪他看向自己时有一丝讶异,定是听说过玉林庄大战的事情了,不由得暗自戒备。 邢军恭敬地道:“姜前辈请上楼稍坐,我家二娘子还在歇息,等她起身了,再把东西交给前辈。” 姜华愕然道:“怎么,还要等你家二娘子起身?” “前辈请到楼上喝茶,稍事歇息,东西是在她房间里。”邢军打着手势将姜华迎上楼梯。 突然楼上传来“叮当”的响声,有杯碟落在地上打得粉碎,接着就听见有人摔倒在地,传出那一等丫鬟的惊叫声:“啊——小,小姐,救命啊——杀人啦——” 这声惨叫给驿馆里带来一阵惊悚,邢军脸色大变,叫道:“不好。”率先朝楼上奔去,姜华也加快了脚步跟上。 大伙儿都跟着往楼上涌去,龙潜十分好奇,跟在大家后面上了二楼。 驿楼二层正中房门口的过道上已经挤满了人,都是邢家的丫鬟、妈子、家丁和护卫。 邢军分开众人挤进房门,看见里屋的门口挂着一幅珠帘,旁边跪着两个二等丫鬟,手趴在地上全身簌簌发抖,那一等丫鬟正坐倒在珠帘下,指着里面还在惊叫:“小,小姐,她.......她......” 邢军和姜华掀开珠帘,立刻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看见邢二姑娘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脖子动脉处一条细细地刀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水,显然是才被人杀死不久。 窗户半闭着,墙边一滩水渍,一行水足迹通往梳妆台。 床上衫褥、被子凌乱不堪,女人又是赤身裸体,很难不让人立刻想到这是一个奸杀现场。 “啊,邢二娘子死......”邢军一见尸体心中惊慌,再看见地板上的水足迹更是脸色唰的变白了,叫道,“糟糕。”也不管尸体就这么暴露着,冲到梳妆台上翻找起来。 姜华皱着眉走上前,伸手在邢二娘子的口鼻上试探,确定已经毙命,问几个婢女:“身体尚温,显然才被杀死,怎会这样?是谁先发现了现场?” 跪在地上的两个二等丫鬟都连连摇头,手指着坐倒在地的一等丫鬟,颤声道:“是桃蕊姐姐先进来看到的,婢子们,只是,只是随姐姐进来服侍小姐喝参汤,看见,看见了,血,吓得不敢再动。” 桃蕊坐在地上,身体还在发抖,一个劲儿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姜华不再做声,仔细验看了尸体和房间里的现场。 全都查看一遍后从床上拖过一件衣衫给尸体盖上,站起身略有所思地道:“床后还有一滩水渍,说明凶手行凶后躲在此处。墙边的水渍应该是凶手从此处进出的。邢二娘子被一刀毙命,薄薄的刀口,精准的手法,显然是个行家,那个高手会跟她有这么大的仇恨?” 这时整个驿馆都轰动了,二楼挤满了来围观的人。 驿丞更是吓得两股战栗,不知如何是好,人命案子出在驿馆,更何况还是龙武军邢縡中郎将的二女儿死在这里,被问责是肯定的了。 龙潜跟着人群走进厅房,夹杂在人群中做个看客。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时间,盛气凌人的邢家二娘子竟然一命呜呼了,不由得暗自回忆从她进门后的所有细节,推测着谁会是凶手。 邢军翻找了一会儿,惊叫道:“糟啦,所有贵重物品都在,就是密信不在了。” 姜华也面露惊慌,急问:“怎的?密信怎会在二娘子房中?” 邢军道:“二娘子是受命省亲,事毕返回。她带的护卫多,吾担心密信带在身上不安全,便悄悄塞在二娘子的梳妆盒底层。没想到,底层里已经空无一物,已经被凶手拿走了。” 姜华定了定神问那几个婢女道:“二娘子被人侵犯,你们几个都没听到声音吗?” 一等丫鬟桃蕊说道:“没,没听到任何声响,下雨前婢子还给小姐送过茶水,窗户还是婢子关的。暴雨一下,我们都在过道上观雨,没想到,雨一停小姐就......” 姜华叫道:“闲杂人等都滚出去,邢司阶,立刻带人封锁驿馆,任何人不得出入,恐怕凶手就在这里,须得将密信搜出来。” 邢军恶狠狠地道:“好,一个都跑不掉。”立刻命家丁、护卫下楼去将门口守住。 这时院子里的积水退了很多,但依然水深过踝,已经有驿卒涉水跑出去报官了。 厅堂里的人渐渐散了,桃蕊虽然还在发抖,已经站起了身,看见龙潜一身红袍的背影正要离开,双眼圆睁,突然指着他叫道:“是他,就是他,他是凶手,婢子认得这红袍,就是他刚从小姐房中的窗户逃出去的。” 门口的两个护卫反应极快,迅速出手,一边一个拿住了龙潜的双臂。押回了厅堂。 龙潜吃惊不小,居然被指认为凶手,忙问道:“这位娘子,你认错了人了吧。” 邢军上前问道:“桃蕊,怎么回事?” 桃蕊害怕,躲在邢军身后,指着龙潜叫道:“刚才婢子要给小姐送,送参汤,掀开珠帘时好像看见一个红色的影子,从,从窗户上一闪而过,当时只当是眼花没往心里去。走到小姐床前,就,就发现床上都是血,吓得婢子丢了汤碗,逃出房门,还摔了一跤。” 那两个护卫一听,都紧紧抓住龙潜胳膊,骂道:“淫贼,敢杀我家小姐,等着受死吧。” 龙潜此时有口难辩,任由双臂被拿住,叫道:“娘子,莫要冤枉了好人,贫道没有冒犯过贵府小姐。若贫道是凶手,怎不快速逃离还留在这儿等着被捉吗?” 家丁使上了力气,将龙潜的头压下,骂道:“院中都是水,你自然无法悄声逃走,还敢狡辩,闭嘴老实点。” 桃蕊见龙潜被控制住了,胆子大了些,走上前仔细辨认,说道:“邢司阶,婢子没有见到凶手的脸貌,从这淫贼的长相上看,无法确定。但婢子绝对可以肯定,就是这身红色道袍一闪而过,婢子瞧得很清楚。” 驿丞忽然说道:“快下雨时,小人从偏房里确实看见这个淫贼两次上了二楼,莫非是在踩点?没多久,雨就开始下了,半柱香时间才看见他下楼来。” 老丁也补充道:“这道人很奇怪,来买酒的人多了去了,没听说还要暴晒的。小人当时也没多想,倒是指点他到楼上晒酒,如今想来颇为可疑。” 龙潜辩解道:“那个时间快下雨了,贫道是上楼收酒袋子和葫芦,取了酒正好下雨,哪儿都没去就在楼上观雨景。看了片刻便下了楼,不是吾杀害了贵府的二娘子,贫道不是淫贼。” 邢军问道:“从你上楼开始一直到取酒,有谁看见了?暴雨一起,大伙儿都聚到过道上观雨,此时你在哪里?雨差不多下了半柱香时间吾才看到你,这之前你在哪里,可有人证?” 龙潜百口莫辩,晒酒之说似乎他们都没听说过,根本无法解释这是治疗内伤的秘方。还有当时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谁看到了他的所有行为,更别说有什么目击者能为他证明清白了。 “贫道不是凶手,只是上楼来取暴晒的酒,因过道人多才逗留了一会儿。”龙潜还在辩解。 邢军恶狠狠地道:“将他的腿打断,捆了,搜他身,把他带回龙武军仔细审。” 已经有驿卒取了绳索来,另一名护卫抽出腰刀,要将龙潜双腿砍断。 龙潜怒极,双臂一震,摆脱了那两名护卫,叫道:“诸位且慢,还未抓到凶手,不可私刑逼供。” “私刑逼供?淫贼,还想活命不成。”邢军双掌一错,揉身直上,劈手就向龙潜胸口抓来,叫道,“果然是个江湖采花贼,还敢拒捕,众儿郎,先拿下他再说。” 大家口口声声的采花淫贼,已经给龙潜贴上了标签,他知道这些人只是为了缉拿嫌疑犯,但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砍人双腿,手段未免过于暴戾,不愿束手就擒也不愿伤了人,轻轻挥手格开,叫道: “难道还不容人分辨不成,仅仅只是嫌疑而已就要砍了双腿,如此武断岂能抓住真凶?” 邢军被龙潜格开,脚步踉跄,立刻抽出腰刀,叫道:“别叫淫贼走了。” 护卫都抽出了腰刀,谁知人人眼前红影一闪,腰刀都被龙潜夺下扔到地上。 同一时刻,见楼上厮打起来,吓得丫鬟、驿卒、围观的人都四下跑了。 姜华一直未做声,验尸之后的一些疑惑还在脑中盘旋,见龙潜发横,哼了一声,叫道:“朋友,把取走的东西交出来吧。” 身影一晃,向龙潜胸前抓去,出手便是成名已久的无极掌法。 龙潜不敢大意,看对方这一抓将周围退路都封住了,立刻运起金雷掌抵御。 姜华五指成钩,力道十分威猛,抓向对方胸口穴道。龙潜双掌交叉,左右手同时扭住了对手的小臂,姜华“咦”了一声,小臂使劲,一股大力涌出,龙潜双手被震开,但对方力道实在太强,立足不稳,连连倒退,撞断了回廊上的围栏,掉了下去。 第81章 分析案情 在半空中气息快速运转,迅速出手抓住楼板,手上借力一个翻身又站回到回廊上,叫道:“各位且住,贫道不是凶手。” 姜华很惊讶面前的小道士还能再站回来,按说臂上这一震,如此霸道的内劲下,对手必定背部着地摔在积水中。 不由得上下打量道:“身手不错嘛,红袍道士,去过玉林庄没有?你没有黑箫吗。能接住老夫这一震,果然有割喉的实力,既然回来就不要走了。” 姜华提步错身,如快鸟投林快速朝龙潜拍出一掌,凌厉的掌风已经吹到对手的面上,且掌影飘忽叫对手琢磨不透攻击点。 龙潜大骇,不敢出声,迅速调起第六重五雷火神功,内力凝聚,双掌立刻变成了紫色,右掌画圈,以太极旋转套住对方所有的掌影,左掌快速朝他肋下拍去。 “来得好。”姜华回肘下压破了对手炽热的掌圈,左掌从肋下穿出,夹在对手金雷掌势里快速拍出,噗一声闷响,双掌相交,龙潜还未叫得出声,再一次被击得从倒塌的围栏处倒飞出去。 姜华这一掌劲力浑厚,好在龙潜运起五雷火神功护住了心脉,人还在空中胸腹气息已经顺畅,借势一个翻身,双脚稳稳地站在院子里的积水中,溅起大片水花,积水没过了脚踝。 哪知气息虽调顺了,血脉却翻涌不止,胸口感觉被重锤猛击,压抑难受,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 姜华再次“咦”了一声,适才手臂一震未能将对手击倒,还可说是未出全力,但刚才左掌已经打出了八成的无极掌功,那小道士虽然被击飞出去,却还是没有摔到在地,居然站稳。 重要的是,两人双掌相抵的一刹那,对方炽热的掌力竟然将无极掌功逼得停滞了片刻,连手上都有种一碰到烧红的火炉不由得猛往后缩手的应激反应。 姜华走到回廊边,看着院中问道:“兀那道人,你这是什么武功,尊师是哪条蛇?” 龙潜不敢耽搁,再次运起五雷火,紫色的手掌抓起挂在腰上的两只酒袋,运足了内力朝姜华甩去,头一扭转身就跑。 姜华双掌击出,掌风扫中酒袋居然发出“嘭嘭”两声巨响,像是爆炸一般,立刻出现两团酒雾,滚烫的酒水四散飞溅。 姜华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迅速后退两步,躲避沸腾的酒水,两袖鼓劲挥出,扫开了酒雾。只可怜身旁的邢军和几名护卫,反应太慢都被酒水溅到手上脸上,立刻被烫伤一片。 原来,龙潜运起了第六重五雷火神功,炽热的双掌迅速将酒袋里的药酒加温至沸腾,酒袋内的酒水有部分已高温汽化,再加上龙潜运足了内力将酒袋甩出,此时只要有一点外力触碰,立刻就会爆裂开。 楼上一阵混乱,而龙潜已经从院门逃了出去。 邢军被烫得哇呀呀乱叫,待酒气一散,再看院子里哪里还有红衣小道士的身影? 姜华忽然想起一事,也顾不得两只湿漉漉还冒着热气的衣袖,打开了后窗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楼层的隔板突出的木方子上都是湿的——暴雨这么大湿了也很正常——木方子下挂了一溜的风肉,但只有窗户正下方的一块风肉还在微微左右摇晃。 邢军转过头看见姜华关上了窗户若有所思,气急败坏地叫道:“姜三旗使,你怎的放那小道士逃走?那密信很有可能就在他身上,无论如何得追回来。” 姜华自言自语道:“适才竟然疏忽了,没有及时查看窗外,可惜。奇怪,这红衣道士难道是五龙斩的人?玉林庄里确实有五龙斩出没,但没听说这个杀手团有如此霸道的内力。” “什么五龙斩,是个什么玩意儿?”邢军正奇怪姜华的话语没头没尾,想起自己的堂妹还尸横房中,恶狠狠地道,“此人绝对是杀害二娘子的凶徒,必得通报京兆府尹下海捕文书通缉此人。” 姜华回过神,忧心地道:“邢司阶,此事有三个疑点,首先,老夫断定出入二娘子房间的还有一个人,适才打斗时就躲在窗外,可谓胆大包天,此人嫌疑最大,密信说不定在他手中。其次,这道士头顶上的发簪颇为可疑,那是五龙斩的独门暗器。 “但怪就怪在这里,五龙斩个个都是猥琐不敢露面之人,他们杀人绝不会留下线索,更别提如此张扬地用独门暗器显示身份了。最后,贵府娘子的死状太怪异,这么短的时间里如何做到赤身裸体,这是什么缘故?” 邢军搞不懂什么五龙斩,肯定不会花时间去追查一个闻所未闻的消息,现在好不容易认定了一个嫌疑人,哪里肯推翻这个论断,否则他回到长安如何交代?不管是误会也好,栽赃陷害也罢,甚至是推卸责任等等,这口锅,红衣道士背定了。 并且他只关心那密信,甚至连堂妹被杀还躺在身后的房中都没有引起这么大的恐慌,恨恨地道:“那密信,关系着诸多龙武军将校的身家性命,还是我家中郎将写给户部郎中王焊的,糟糕,实在糟糕。” 姜华还在自言自语:“确实糟糕,若是五龙斩也插手其中,只怕你们商量的大事难成。不好,老夫得即刻通报我家盟主,做好准备才行。” 忽然听到了邢军的说话,奇道:“难道邢司阶知晓密信的内容?既如此何必写信,你负责转述就好。你家中郎将跟户部郎中通信很正常的事,搞得如此神秘,还让我家盟主安排老夫来跟你交接,害老夫白跑一趟。” 邢军已经失去了主张,想也未想便开口道:“邢縡中郎将也就是小可的舅舅,如今正受大将军陈玄礼委派在河南道公干。因离京时间太长,生怕耽误了跟户部郎中王焊商量妥的大事,虽然中途有贵盟来参与支持,但毕竟在京中,王郎中手上无可用之人。 “舅舅便将他在军中的心腹列了一份名单,交吾带回长安给王郎中。事情的缘由吾虽知晓,但名单内容吾却不知,都是舅舅多年来在龙武军中着力拉拢之人。他不在京的这段时间,这些身处中枢要职的将校足够王郎中方便调遣了。所以这份名单甚是机密,不能泄露,尤其不能被陈玄礼大将军知晓。” 姜华已经看见南阳县尉带着十余名缉事番役进了院子,皱着眉道:“既如此,逃走的道士老夫负责去追。请邢司阶去跟南阳县尉寒暄招呼吧,老夫先从后门走了。” “请拜上贵盟主,务必在我们举事时,派出贵盟的诸多高手鼎力协助才行。一旦成功大家都有好处,尤其是空出了两个相位,两家都能借此呼风唤雨。” 姜华不再说话,拱拱手从后窗离开了。 **** 再说龙潜逃出驿馆,尽捡人少处狂奔,好在雨后道路上都是水,看不出足迹。绕过几处荒坡,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立刻蹲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隐下身。 胸口血脉依然不顺,立刻盘膝坐下暗自调息。 没想到早已名震江湖的“无极刀”姜华,一个成名许久的江湖高手,就这么甘心情愿被三河盟收编,成为第三旗使,由此可见三河盟的实力是超乎想象的。 想起华剑派的叛徒“甲鬼”李云来投奔时曾说过,“三河盟的头四位旗使个个实力强悍。”当时还不尽然相信,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姜华才排名第三,实力便如此强大,三招就把自己打的吐血。可想而知其第一、第二旗使还有“疯狂双使”以及盟主的武功,只怕是更高而不会更低。 需对三河盟重新审视了,之前玉林庄大战曾经因为旗使依多为胜,还得四名旗使联手才能将自己打败,总觉得所谓的十三旗使也不过尔尔,心底里多少还有些轻视和瞧不起,现在终于体会到三河盟的真正实力,确实不能小觑。 五雷火神功不愧是武林绝学,龙潜在灌木丛后调息片刻便基本恢复,好在是护住了心脉,只是吐过血之后脸色有些苍白。想着还离驿馆不是太远,终究不安全,并且紫金箫还在宏广手中,须得尽快赶回吴镇。 一想到宏广,龙潜有点愧疚,因为这身红袍被人误认为是凶手,而姜华认出了头顶上五龙斩的独门暗器,自然连累了五龙斩也成了嫌疑人。 “还是给宏广大师解释一下吧。”龙潜心道,站起身准备离开,略一转念,脱下红袍放进包裹,只穿了白色的里衣,认准吴镇方向加快了脚步。 在路上还在回忆驿馆里蹊跷的杀人案,太过匪夷所思,发案时间很短,从大雨倾盆到结束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凶手肯定就是在这个时间里行凶的。 不知那一等丫鬟桃蕊怎会如此坚定地指认自己是凶手,她说看到红袍一闪而过,难道那凶手恰好也穿着红袍吗? 龙潜决定把所有能想到的疑点都一一做个推论。 看邢军的反应,那封密信似乎更为重要,藏在了邢二娘子的房中,以至于姑娘被杀不是首先关注凶案,而是先翻找密信。 可以说明邢二娘子的生死并非他的首要任务,而是要借其马队掩护他的密信。这些不用管他,都是与本案无关的事情,不过无论是从护卫的职责还是隐藏物品的目的来看,他都必须保护邢二娘子,所以他没有杀人动机,可以排除。 听姜华与邢军的对话,似乎是来接手这个密信的,不知什么信这么重要,竟然需要这位高手亲自出面交接。 那么此案的发生也可以由此推断,凶手是不是也在找这密信呢? 这一推断的可能性太大了,龙潜决定放在最后去分析,以免先入为主忽略了其他可能性。先用排除法把其他可能性都筛一遍,看最后剩下的会不会是同一个结论。 假设凶手是临时起意,那么可以肯定不是为财就是为色。据邢军检查下来,房中贵重物品一个不少,可以排除劫财了。 如果是为了劫色,就现场而言,赤裸的尸体很容易就让人认定这一结论。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周围还有这么多丫鬟、妈子在服侍的情况下,真的会有色鬼胆大妄为到这般猴急吗?即便他胆子再大,也无法让人相信他能及时抓住暴雨的这个空档成就好事。 还有劫色者很少有行凶的,当然这不能说是绝对。其中还有一点龙潜已经注意到,邢二娘子虽是裸体,但鬓角发丝并无混乱,显然没有挣扎过的迹象,除非是被高手点了穴,可这个驿馆里能施展点穴术的只有两个人,龙潜和姜华。 因为龙潜已经梳理了一遍驿馆内出现的人,驿丞、驿卒、传令兵都有把子力气,但都没有作案时间,更没有作案的能力。驿馆里没有其他人,包括邢军在内,没一个是武功高强的高手。 虽然未查验过尸体,无法确定是否被侵犯过,但根据刚才的这些依据,估计劫色的可能性很小。 假设凶手是为了寻仇呢? 按说寻仇杀人,是以报仇为目的,杀了人遁走即可,有必要在杀了人之后还弄成奸杀现场吗,有必要花时间剥光她的衣衫,再把床上弄得如此凌乱,将裸体故意暴露出来吗?好像生怕不被丫鬟发现似的,所以寻仇杀人虽不能完全排除,但可能性极小。 说到被丫鬟发现现场,龙潜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是凶手的本意。按说这不可能,可若是......那就太让人费解了,怎会有凶手希望现场被及时发现呢? 龙潜略一思索便豁然了,因为只有一个可能,为了安全逃离,没错,就是这个目的。 这时,龙潜已经走在官道上了,大雨后的路上行人不多,空气中有股特有的雨后的味道。 趁着人少,龙潜加快了脚步,边向吴镇走,边继续推理。 “安全逃离”这四个字,他自认为分析得很精准,凶手不光是要尽快逃离,还得安全无后患。 第82章 暗度陈仓 按逻辑分析,一旦发现主人被杀,丫鬟定会大叫,人们会被吸引过来,核查盘问需要花不少时间,更何况还疑似奸杀,这就有了容易脱身的机会,只有这样解释,才符合凶手需要被人发现现场的动机。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给现场制造混乱,完成了可以尽快逃离的需求。 但这里面有一点说不过去,凶手悄悄逃走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被发现,是他觉得光制造了混乱还不够吗?龙潜琢磨不透,决定先将这个疑惑按下,继续做其他推演。 凶手既不是为图财色,也不是为了寻仇,通过排除法就只剩下同一个结论,就是为了那封密信。 这就容易解释了,凶手定是查到密信的消息,跟踪邢家马队而至,大雨前藏身在了驿馆附近,就等机会下手。 之前去给酒袋翻个的时候,曾听到上房里有响动,凶手定是那时就藏身在了窗外。 邢二娘子进屋没多久暴雨便至,这是凶手无法提前预料的。这场雨对他而言有利有弊,“利”在大雨替他隐藏了身形,“弊”是肯定也会全身淋湿,所以从窗户进入房间,留下了墙边的水渍。 因为大家都在观雨,所以屋里只剩下邢二娘子一人。凶手进了屋后,为便于翻找密信,迅速出手制住了她,甚至是点了穴道。 东西找到后,被大伙儿观雨景堵在了房间里。或者是找了许久,直到雨快停了才找到,这些无关紧要,反正结论都一样,暴雨期间凶手没有离开。 暴雨这么大没能离开是有原因的,他即便越窗逃走,恐怕也难以掩藏身形。因为观雨景的肯定不止邢家的人,周边饭铺、酒馆里都有,只要一个身穿红袍的人在暴雨中行走,就一定非常瞩目。 同时,在雨中他还无法保证信件不被淋湿,于是大着胆子藏身在房中暗处观察待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床后还有大片水渍了。 有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盛夏的雨越大来得越急,下雨的时间会越短,所以凶手才会有耐心等雨停。 此人果然胆大心细,一直等到了雨停。 要离开时发觉院子里全是水,还隔着两丈的距离,一旦从窗户跳出,落地时一定会溅出水声。 按说如此高手,溅出水声有什么好担心呢,最多一个起落便可逃离。可他依然选择杀人制造混乱,没有悄悄逃走,要么是因为邢二娘子看见了凶手的面容被灭口,要么就是...... 龙潜心底里有一丝不安,这第二种可能性,从潜意识里有些抗拒,不敢深入下去,于是再一次按下了这个思路,暂不继续,还是先回到主线上来。 桃蕊来给主人送参汤,凶手及时从窗户逃走,这一幕恰好被看见——他穿着红衣,所以才被桃蕊误认为就是绯红道袍了——桃蕊发觉主人被杀,惊慌大叫,全驿馆的人都寻声涌上二楼,于是一楼和院子里成了没人的空白地带。 可这里面有一点说不通,为何他不早不迟非要等丫鬟进屋的瞬间才离开呢?作案时间是充足的,完全可以杀人后就躲在窗外,等混乱一起便可安然离去,怎的会莫名的非要留下这一丝丝红色衣服的怪异线索呢? 分析到这里,龙潜觉得邢军等人简直愚不可及,按说凶手才离开,而自己是随着众人一起上的楼,哪有这么快的速度,才逃离又转身回来装围观的看客的? 且房中的水渍与自己干燥的身体完全不符,如此重大疑点竟然视若无睹,还盲目出手拿人,似乎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 忽然想到了姜华,此人会点穴术,而且来得这么及时。可他是来交接信件的,连密信放在邢二娘子房中都很吃惊,且全身干燥,说明下雨时也在附近躲雨,肯定不是凶手。 但他是个一流高手,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存在。 因为他的出现是引起轰动的,人人都被他的武功折服。 凶手肯定也看到了,知道从姜华进入驿馆开始,在安静的环境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定然逃不过这个一流高手的耳目。更何况院子里全是水,无论谁冒然跳入水中,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凶手不敢冒这个险,一旦被察觉再想脱身可谓难比登天。 这就全部解释得通了,这是凶手不敢悄悄逃走的原因之一。 雨一停,凶手便想离开——此时应该还未杀人——哪知姜华也同时赶到了驿馆,凶手被他纸伞渡水的功夫所惊艳,知道来了高手,不敢冒然冒险。 于是瞬间想到了脱身之计,毫不迟疑地下手杀人,光杀人还不够,又故意把床上搞得凌乱不堪以扰人耳目,使人们不得不花时间去勘查,还得分析凶杀与奸杀之间的关联,包括姜华在内。 果然驿馆一乱,姜华的耳目和注意力受到了影响,由此看来,凶手不但手法娴熟,还多智善变,绝对是一个道上的高手。并且为了保险起见,他还要达成两个目的: 一是要彻底混淆姜华的注意力,叫他没有可能察觉到凶手的存在,而只能认定是红袍道士一个人所为。二是龙武中郎将的女儿被杀,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成为无头案,凶手需要有人顶缸,以永久脱离被追捕的风险,而这一条无疑就是凶手没有悄悄逃走的原因之二。 这就是刚才龙潜心中的不安和潜意识里的抗拒,但现在无论从主线还是支线都得到了这个推论,这不但说明推理方向的正确,也同时说明这个顶缸者就是...... 并且这份不安还越来越强烈,一个大胆的结论几乎要呼之欲出。 已经有行人从眼前走过,龙潜这才注意到已经进了吴镇,不少居民都在忙着清理门前杂乱的东西,街面上没再见到三山五岳的江湖客了,可能都在客栈或酒楼里躲雨,还没上街。 龙潜脚步不停,看着街景,那个大胆的结论压抑不住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凶手想要彻底的安全逃离,最好的情况是发生姜华与别人动手,这样才会彻底地混淆他的注意力。 事实是姜华确实动手了,对垒的还就是自己,整个驿馆里能跟姜华过几招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可凶手怎会如此精准地将动手的目标人物选定是自己呢? 凶手很谨慎,从姜华露面开始就在设计最佳的逃离机会,甚至等到姜华进入房间,都还躲在窗外,生怕突然离开留下动静被发现,真是胆够大,心够细。 是因为姜华武功高强吗? 一定是的,驿馆的场坝里全是积水,雨刚停,若跳入水中肯定会被姜华注意到,最重要的是,就算成功逃离了却无法留下顶缸的人。 龙潜的出现就是凶手最佳的选择,不,是最佳的设计,成功地完成了他的两个目的:混淆姜华,从容离开;留下顶缸,安全脱身。 所以即便姜华走进了凶案的房间,他仍旧谨慎地躲在窗外,凶手知道以姜华的身手,只要发觉有人跳入水中,就一定会立刻醒悟并追踪而出。 一旦被他追上,没人能在其手下三招两式就能脱身的,肯定要缠斗许久。 说到缠斗,曾经有一个人说过,杀手最忌讳的就是与人缠斗,这太出乎意料了...... 最终发生缠斗的是自己和姜华,虽然只过了三招,但这点时间对凶手来说,足够了。 还成功地被大伙儿认定为凶手,所有的焦点都集于一处,凶手的所有目的都达到了,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谋杀局! 不过还有一点难以解释,是凶手来驿馆之前就恰好穿着红袍,发现来了高手于是灵机一动,故意露出线索将嫌疑人引向了自己吗?这也太巧合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还是凶手有备而来,为防止遇上高手提前做了防备呢? 自己到驿馆是临时起意来买酒的,并非广而告之,谁能提前知道会有个穿红袍的道士来这儿呢? 龙潜越分析越觉得,一个缜密的连环套就这么扣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一环扣一环的设计,说明凶手早有预谋,早做好了各种脱身的预案。 还有最搞不懂的就是邢二娘子为什么会赤身裸体,凶手脱下她衣衫时竟然还没有弄乱她的发鬓,可为什么非要脱光她的衣衫呢? 还在苦苦思索的时候,街上的吆喝、叫卖声传进了耳朵,龙潜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酒楼的附近。 这附近街边店铺较多,客流比较集中,龙潜一身白色里衣,夹杂在人群里也不十分显眼,重要的是驿馆杀人案的消息还未流传到这里,所以还没在街面上引起轰动。 走进酒楼的一刹那,龙潜临时做了个决定,迅速拉开了厅堂边上的一个小屏风,躲在后面,从背上的包裹里翻出了那件绯红道袍穿上。 进吴镇时脱下红袍是为了不叫人注意到自己,而穿上红袍是为了要去见一个人。 上楼时龙潜特意观察地板,但一直走到楼上包间门口,都没有发现水湿的足迹。 龙潜敲响了门,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并叫请进。 走进了包间,顺手关上了门。 宏广坐在桌边,惊道:“哟,这么快?就回,回来啦......快把酒给老衲,这酒,真是太及时了。” 龙潜从腰间解下酒葫芦递给宏广,故意轻松地说道:“要不是遇上一场大暴雨,吾早就回来了。” 宏广起身接酒时,龙潜注意到他的鞋是湿的,可叫人诧异的是宏广的一身青衣是干燥的,没有一处水痕。 再看他的头,龙潜心中苦笑,直接放弃了,和尚就是个大光头,根本无法看出头发是否被打湿过。 宏广拧开葫芦塞子,喝了两口,一脸的满足,忍不住问道:“一切都还顺利吧。” 龙潜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很随意地问道:“当然顺利,难道大师希望发生什么事吗?暴雨一停便回来了,贫道还记挂着你的伤势,哪敢耽搁。” 宏广忽然睁圆了眼睛,急问:“就这么回来的?大摇大摆地回来的?”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龙潜很无辜的神态问道,“路上还走岔了,问了路人才找到这个酒楼。” “你......愚蠢,简直愚不可及。”宏广气急败坏,猛地站起身,抓起背囊背上,将紫金箫插在衣领后,一叠声地催促,“走,快走,咱们赶时间,得尽快到老界岭去。” “大师,你怎的骂人呢?贫道辛辛苦苦替你把酒买来,累得不行,喝喝水歇息片刻嘛。”龙潜慢条斯理地再倒了杯水。 “就你这样毫无风险意识,没点警惕之心,拥有无上智慧的我怎的会看上你?简直离做杀手的资格还远着呢,身价得打半折,最多值一千两。” 言罢,抓起龙潜的肩膀就往门外拖。 “大师,恁得这般心急,贫道饭还没吃呢。”龙潜一脸的委屈,作势挣扎着,眼角瞥见宏广踩出一个个水湿足迹。 “臭小子,老衲早就买好了干粮,为了买干粮还把鞋打湿了。”宏广拉着龙潜走过厅堂,与小二擦肩而过时,低着头举起手挡在脸上挠了挠。 一出门就恨恨地骂道:“你这身道装这样显眼,连三河盟的探子都关注到了,还敢明目张胆地回到酒楼,生怕三河盟的高手不知道是老衲杀了他们的人吗?愚蠢。” 龙潜恍然大悟,忙拱手自责道:“哎呀,贫道才出山门,完全没有江湖经验,还是大师老到,想得周全。” 心中却在想,之前在做推理时,心中越来越不安,就是因为根据逻辑推理,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幕后策划之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离开驿馆后在路上脱掉红袍扔了,还翻窗户回到了酒楼,没来得及换干燥的鞋,可能也没有多余的鞋换,因为之前在成衣店里这个人没想到要多买一双鞋,那时他根本就不知道会有一场暴雨。 第83章 凶相毕露 两人上了街面,宏广看了一圈街上的行人,特意留心犄角旮旯还有街角拐弯处等容易藏身的地方,没有发现有官家或三河盟的探子蹲点。 似乎连路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奇怪的道士,宏广不再耽搁,向龙潜一歪嘴,示意他跟上,两人快速向吴镇的西门走去。 宏广似乎有意要跟龙潜拉开距离,一门心思地赶路,龙潜却很不知趣追问要去往何处?一连问了三遍宏广才瞪着眼不情愿地回过头,简单回复道:“老界岭,日月谷。”然后再不与他说话了。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快速穿过行人不多的街面,出了吴镇的西门。 镇外是一条笔直的官道,在官道两边是大片的稻田,午后的阳光依然毒辣,但农户们为了来年的收成顶着烈日还在辛苦劳作。 两人顺着官道直行了不到半里,便看见有条岔道,还有块指示牌立在田间,根据指示牌,转向西北朝着老界岭方向而去。 两人各怀心事一直没有说话,尽走偏僻小道,好在都是内力雄浑之人,这一通着急赶路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但龙潜心里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曾经还愧疚因为头上戴着五龙斩的独门暗器,以致连累宏广也成了嫌疑犯,没想到这个无意之举竟然没有犯错,因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暗度陈仓”之计展现在了眼前。 还有,难怪之前他一再测试自己的武功底蕴,应该是在估测能够抵挡像姜华这样的高手多少招。或许他未必知晓会有姜华这样的高手出现在驿馆,但作为顶级的杀手团,自然有他们的耳目关系,查出有三河盟的高手介入护卫密信应该不是难事。 除了鞋湿了这个细节,刚才又有五个事实再一次佐证了这个推论。 第一、宏广很吃惊龙潜会这么早就回到酒楼,这个吃惊的表情意味着,他似乎知晓龙潜会碰到大麻烦,惊讶其会这么快就脱身了。 当然这说明不了什么,可正是他的吃惊恰好又说明了什么。 第二、到目前为止,宏广并未追问是否多买了两袋酒,是否暴晒了一个时辰,不是要治内伤吗,这么重要的事......要么他根本就不关心,甚至是忘了,要么就是他知道酒被龙潜甩出去御敌了。 还有所谓的需要暴晒,不就是找理由让龙潜留在现场,直到邢家马队出现吗?然后后面的事便顺理成章了。五龙斩能够查出密信的存在,自然知道必须跟踪邢家的马队,并精确算准到达驿馆的时间。 第三、如果他不关心是否买到酒——事实也证明不关心,因为这般着急就走,就不怕接下来马上发作的内伤吗?——这就可以说明,他根本没有内伤,一切都是演给龙潜看的。这一条成立的话......龙潜忽然背心有些发凉,在他第一次假发作的时候,幸好没有冲动偷袭,否则后果难料。 第四、龙潜上楼时故意穿上红袍就是想做个测试,试探宏广是否知道驿馆内发生了凶案。若他不知晓,自然无所谓龙潜是否穿着红袍大摇大摆地回来。 若他知晓,以其顶级杀手的阅历,自然知道这么大的案子发生,一定会有官家的探子全城搜捕红衣人,会顺藤摸瓜找到酒楼来。所以他马上,还是当机立断迅速离开,脱离危险。至于所谓的害怕被三河盟的高手追踪而来,简直就是托词,这么一位顶级杀手敢动手杀人还怕被追杀吗? 第五、这一条是最大的疑点,只有宏广知道龙潜要去驿馆。他还提前去了一趟成衣店,自然是准备好了一切。还故意装作有内伤,自自然然地就让龙潜去了驿馆。所以在案发现场一身红袍的龙潜被指认,才会显得这么顺理成章,这么巧合。 还有他曾说过,身上穿的淄衣是金蚕丝甲,可水火不浸,刀枪不入,若是罩在青衣外面,自然不会被雨水打湿。 龙潜真想抽自己一耳光,从认识宏广开始,真正的浑人和一直被戏弄的那只猴子才是自己。之前在跟他计算银钱和未来收益时,曾将其认定为一个只认金钱的浑人,脑子一根筋很容易就被狡辩之词弄得迷失了自我。 他表面看起来像是个浑人,其实狡猾异常,以憨厚的外表掩盖其内心的狡诈,否则怎会配得上顶级杀手的称谓?从他第一次内伤假发作起,就已经开始设局,一步步将龙潜套进了圈套,还做得这么自然,没让人生出一点疑惑。 好一条“暗度陈仓”之计,果然一环扣一环,设计得非常精细巧妙,而龙潜在这其中就是明面上的那个“明修栈道”,给他杀人夺密信做了最好的掩护。 轻视对手只会让自己一败涂地。 龙潜真是后悔不迭,只恨江湖经验浅薄,不能看清楚表象下面的真面目。而且还连带着把自信心也给打击到了,不由得自怨自艾起来。 论武功,这三天内连逢高手,个个都不差于自己,姜华的武功则更高。论智计,宏广甩了他一条街,也许连前天遇上的那三个女人,在这个方面都有资格做他的先生了。 论实力,鱼龙帮、月桂宫、五龙斩、三河盟个个都有碾压他的能力,甚至连推事院和察事都能肯定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 突然就被卷入了这些高手和帮派之中,还几乎没有了抵御能力。 尤其是这次,完全被宏广玩弄于股掌之间,利用了龙潜给他做了最好的掩护,拿到了他最想拿到的密信,杀了人还乐得在一旁看热闹,连将来被通缉的锅都一股脑甩给了龙潜。 如果龙潜没有这个喜欢琢磨的劲头,说不定还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他越想越是窝火,未来在历练的道路上只怕会越来越艰难,似乎跟师父期望的历练之路越来越远了。看着走在面前的宏广,真想立时便出手跟他狠命一搏。 “明日送了拜帖,紫金箫便还给你,放心,老衲说话算话。”宏广很适时地开口说话了。 龙潜手抚额头,长出一口气,最终决定放弃与他拼命了,此人似乎总是能够准确地把握自己的心态。 “大师不要忘记这个约定就好。”龙潜道。 “到现在为止,老衲已经教了你不少做杀手的准则,凭我天高地阔的无上智慧,前仆后继的亲自教导,你再笨也当能领会老衲的苦心。” 宏广又开始自吹自擂了,对于成语的运用,他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开心就好。这会儿刻意把话题或者龙潜的注意力,转移到招募的事情上。 龙潜极聪明,知道此时不宜翻脸,很配合地替他总结道:“做杀手的准则,第一条是银货两讫童叟无欺,第二条是隐藏身形伺机而动,第三条绝不缠斗一击必中。” “哈哈,好,不错。” 其实龙潜暗自决定,明日定要坏了此人的计划,再夺回紫金箫。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思考之前的事情了,坦然地跟着宏广继续在山野之间疾行。 两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看看天色已是酉中时分。 此时前行的道路渐渐开始上行,道路已经不叫道路,而是山路了,并且在开始爬山了,估计是进入了老界岭的山脉。 两人爬上一座矮峰,远眺周边,只见老界岭占地极广,山脉连绵起伏,峰峦叠嶂,气势磅礴,山势陡峭,沟壑纵横。主峰还在老远之处,远远地望见山腰上还环绕着一圈薄雾,显得神秘而又美丽。 “这里果然是处风水极佳的地界,姓兰的选在这里闭关修炼,眼光确实不错。”宏广指着不远处一座直耸而立的山峰,凶狠地道,“今晚咱们就选在这处高峰上休息,在山巅上还要使劲地吸他的运气、灵气,就不信出关时不能魇压了他。” 又提到“出关”,而且时间节点还正正好就是杨玉琴和江秋月说的明日,龙潜心里升起了戒备,难道宏广此行是为了鱼龙帮帮主出关的事情吗? 那么要送的拜帖,肯定就是送给鱼龙帮的了。 这个拜帖,说好听点是个礼节,朋友慕名相约见面前,递上是显示尊重,但若是仇人送来的,可能就是战书了。 是战书的可能性要高些,他还要吸别人的运气、灵气,这不是为了明日的大战讨口彩是什么?宏广如此武功都对明日之事没有信心,可见...... 龙潜还是想确认:“明天要送的拜帖,是给鱼龙帮的帮主吗?” “咦,你也知道鱼龙帮?呵,事已至此,老衲也不瞒你,拜帖就是要送给即将出关的鱼龙帮帮主兰傲。” “兰傲是前辈高人,大师正常去拜访,自行递上拜帖即可,何必拉上吾再做一回明修栈道之计呢?” 龙潜忍不住要将驿馆凶杀案上所受到的腌臜气吐出一点,刺激对方。 宏广脸上青白一阵,眼色有些凶狠,少顷又恢复了,冷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最好不要点破,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明日这个‘栈道’你修也得修,不修还得修。如若不从,老衲不介意现在便取你性命。” 现在的局面,若再计较已经毫无意义,但龙潜也摸准了宏广是需要自己给他明日之行做掩护的。只要有所图就好,至少说明在明日之前他还舍不得破坏已经做好的计划,便道:“若要修好栈道,总得让贫道明白明日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吧,以便事到临头也好配合大师不是?” “你早这般懂事答应加入五龙斩的话,何来这么多的麻烦。赶紧的,咱们早点过去,准备上山今晚好好休息。”宏广拉起龙潜朝那座耸立的山峰走去,说道,“路上给你说说明日之事,也好叫你有些心理准备。” 顺着矮峰上的山路下来,两人钻进了一片林子。 南阳郡果然是一块风水宝地,但凡有点泥土的地方便会绿树成荫,更何况土质还这般肥沃,所以这几日龙潜总在树林中穿行。 这种沟壑纵横的山脉有个特点,山与山之间看着不远,但要从此山到彼山却要花不少时间。 宏广一边走一边说道:“兰傲是鱼龙帮的帮主,也是当今七大宗师之一,武功超绝无人能望其项背。若不是最近江湖传言兰傲被仇家打伤,呕血数升几乎不治,已经武功尽失,鱼龙帮覆灭在即,否则谁敢嫌自己命长来蹚这趟浑水?” “兰傲是大宗师吗?其手下众多岂容外人来搅局。” “切,真是孤陋寡闻,鱼龙帮沉寂了十年,早听说其帮内已经支离破碎,再一次陷入了他们几代人都会发生的内讧怪圈。消息是从其内部传出的,兰傲选在明日出关,说是出关其实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其实是彻底放弃疗伤,准备宣布金盆洗手另选新帮主。 “其手下帮众为能推出自己心仪的人选来做帮主,便搞了一个‘出关大典’,名为庆祝老帮主出关,实为推选新帮主的推选大会。” 龙潜有些不解,问道:“既然是鱼龙帮内部的大会,怎的五龙斩要参与其中?别人的家事,自然是他们自己做主,就像你说的何必蹚这趟浑水。” 宏广道:“这次来趟浑水的岂止五龙斩一家,只怕几十家都有了。之前沉寂了十年,但大宗师的余威尚在,都忌惮兰傲的武功倒还没人敢起心报复,也是鱼龙帮当年作恶太甚,结下的仇家不少,这次只怕在劫难逃了。 “只要兰傲的武功一废,这些压抑在心头的仇恨便会喷薄而出,没人不想砍上他们几刀消恨的。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报仇的人又怕他真的伤愈出关了。忐忑之下,众多江湖豪杰都做好了两手准备,既带着礼物又携着兵器赶来参加他的出关大典。 “若是真的伤愈出关,自然献上礼品老老实实恭贺,倘若确定其伤重难愈,武功尽失,肯定就要抽刀子灭了鱼龙帮。你没见吴镇上都是江湖客,左手拿礼品,右手提刀的嘛。” 第84章 七大宗师 龙潜叹道:“唉,江湖中何时才能消停下来,寻仇便寻仇,恭贺便恭贺,又想杀人又想抬轿,这些人累不累啊。对了,鱼龙帮自己内部的事情,怎会有这么多江湖豪杰探到了消息呢?引来这么多仇家,须知双拳难敌四手嘛。” 两人走在林子里,说是林子,其实以灌木居多,道路早就没有了,只是认准了那座孤峰的方向艰难前行。 宏广手中有柄薄刃,平日里也不见他拿出来,面对此景只好取出,走在前面挥刀砍灌木枝条,一点点开辟出路来。 他内力深厚,薄刃非常锋利,挥手间再是柔软的枝条也随刃而断,也是他的淄衣是件宝贝,可刀枪不入,在前面辛苦开路也未有损伤。龙潜就惨了,即便跟在他身后,道袍还是被枝条挂出一道道口子。 宏广在前面越砍越生气,又不愿将薄刃交到龙潜手中,一会儿指着老天怒骂,一会朝着灌木猛吐口水,没一刻消停。 “要不要歇会儿?”龙潜问道。 “歇个屁,趁早赶路。小子,你很聪明,居然能想透消息来源有虚假的可能性,但你还是远远比不上老衲有智慧,你所担忧的老衲早就想到了......嗯,是得防范掉入他们的圈套。不过这消息可不光是从其内部传出的,据说还有一位江湖名望甚高的前辈亲眼见证过兰傲的伤势。 “还有鱼龙帮隐匿了这么长时间,帮主脱离管理近十年,内部帮规早就崩坏了,不少元老都跟外面的帮会暗通款曲,出关大典上拉一些助拳的朋友来造势,争取上位当新帮主也是有的,消息不就这样泄露出来了?” “这么说大师肯定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的啦,所以才要贫道冲在前面递上拜帖,做那‘明修栈道’的挡箭牌。而你便可躲在幕后‘暗度陈仓’,以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龙潜毕竟年轻,再一次压抑不住驿馆杀人案中被人玩弄的愤怒,开口挖苦。 宏广没在意他的挑衅,反而大笑起来:“是又怎样?这就叫智慧,古往今来美妙绝伦的智慧。小子,若想明日顺利又毫无风险,最好现在就祈祷兰傲能伤愈出关。呸,娘希匹的,最好是死掉,老衲便可大开杀戒,痛快饮血,哈哈哈。” 宏广终于原形毕露,展示了凶狠的一面,既然有心图穷匕见,自然也就毫不隐晦了。龙潜心知此行已经不可避免,决定今晚不与他冲突,一是需要时间调息被姜华造成的内伤,二是要充分预备明日的危机。等到了出关大典的现场,再见招拆招了。 听宏广的话语,似乎期望明日是一场大战,除非他是来寻仇的。有没有两手准备好像并不怎么看重,仅仅是职业特点,习惯了谨慎才找自己做他的挡箭牌。 有必要弄弄清楚,龙潜装作关心他的神情,问道:“吾料明日肯定不是友人相见,名为拜帖实为战书,就贫道这点微末功夫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大师何苦非将吾拉入火坑。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您有必要非得亲自介入,冒着得罪整个鱼龙帮的风险吗,何苦来哉。” “呵,明日之后江湖之中还有没有鱼龙帮这个字号还得两说。老衲再教你个乖,当所有的局都设计好后,事态的发展未必事事尽如人意,当有必要亲自下场操刀时决不能犹疑不决,否则有可能会功亏一篑,这是老衲自己总结的经验,今儿免费教你了。 “老衲跟他们是没有过节,可老大有哇。他知道老衲要来南阳招募你小子,顺手委派了两个活儿过来,赏金还翻出数倍,足足有两万两,如何不叫人心动?这活儿也是跟你做‘明修栈道’一样,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没法子,都得认命。” 龙潜心中冷笑,原来宏广也有不得不为的时候,他是接了老大的任务的,提前筹划好了一切。于是先招收门人,无论成与不成,都会想方设法让这个门人去驿馆买酒,他则瞒天过海悄悄夺取密信,完成第一个活儿。 若是门人能从驿馆活着回来,便会再一次胁迫利用该人去完成第二个活儿,到鱼龙帮拜山。 以宏广的德行,是绝不会为了门下弟子去拼命的,相反还要利用门人来掩护他的安全。只要他安全了,又有银子赚,哪管门人的死活。 难怪他的门人都死绝了,估计死法还都是一个样,全部成为了他的垫脚石,被利用而死。 好一个毒辣、自私且无情的“三眼蛇”,还精于算计,所谓蛇蝎之毒莫过如此了,不愧是有第三只眼的杀手。 由此可知,即便开初就爽快地答应加入五龙斩,结局还是会成为他的傀儡掩护盾,这是注定了的。 想归想,龙潜还是显得很配合的样子说道:“既如此,但凭大师吩咐,贫道无不遵从。” 宏广狞笑着:“娃娃,有时候你真是叫人欢喜得紧,可惜无意加入五龙斩,只要明日安心听从吩咐,至少可以保证你的危险不会来自于拥有博大精深武功的老衲,其他的就自求多福吧。 “至于之前的事情,想必你已心知肚明,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罢,不必纠结,以老衲的无上智慧明日必定马到成功,只要你老老实实听从安排,自然还你紫金箫。” “既然笃定了要做那挡箭牌,不如叫贫道做个明白鬼好了。听你所言,不但有七大宗师,又有鱼龙帮,似乎对他们颇为了解,那就给贫道说说呗,也好知道是死在什么人手上。” 宏广颇有成就感,就像猫捉住了老鼠一定要玩弄一番才够爽快,开心地道:“早这般明智,便好相处了。呵,左右还有点时间,便给你说说也无妨。要说那鱼龙帮的实力确实强大,第一代帮主建帮时便有‘三剑客’,那三人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 “到了第二代帮主时,手下又有‘梅兰竹菊’四大护法横空出世,纵横天下笑傲江湖。可强悍如斯的鱼龙帮居然两代人都陷入到同一个怪圈,如日中天时就会因为内讧而分崩离析,当年的三剑客也好,四大护法也罢,都因内讧全部分道扬镳。 “到了第三代帮主兰傲时,曾经又辉煌了一段时间,还新设了什么九大堂口,好像兵强马壮的样子。他们经历了两次内讧,实力居然未见折损,这一点叫老衲佩服万分。其三代的帮主都是雄才大略之辈,还个个武功高强,否则如何能折服这些手下?” 龙潜道:“听说那九大堂口里面便有囚牛堂、蒲牢堂,谙合龙之九子之数。” 宏广再次惊异龙潜的博闻了,继续道:“呸,也就是糊弄糊弄你们这些无知的年轻人罢了。什么龙之九子,都是兰傲自我吹嘘出来的,否则他该如何证明第三代远超前两代?又怎么配得上他大宗师的身份。这么多年了,江湖中竟然都没人听说过九个堂主的名头,更没人见过他们的尊荣。 “五龙斩也曾经仔细查过,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堂主的蛛丝马迹,人人只知帮主兰傲,你说他实际上是不是个孤家寡人?鱼龙帮从未参与或召集过英雄大会,明天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只要兰傲武功废了,还有谁能挡得住前来寻仇的各路江湖豪杰? “兰傲手上没有可用之人,所以从第三代开始,他们做事便非常隐蔽,似乎更像是个杀手团,不像前两代,至少江湖中还是听到过他们的名号,还是有人见过他们的尊荣。不过呢,这也不影响第三代的实力,杀人灭门确实都是弹指之间,毕竟是有大宗师亲自坐镇。 “十年前鱼龙帮遇上了危机,还突然销声匿迹了。但凡鱼龙帮出事还是逃不过那个内讧的怪圈,别人或许不知,五龙斩却很清楚,十年前老大的耳目恰好探到了消息,还远远地看见另一个大宗师‘菊先生’,跟兰傲恶斗了三天三夜。这便再一次证实兰傲一出事,鱼龙帮就衰败了十年。” 宏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龙潜却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感觉这些信息竟然这么熟悉,还高度重合,追问道:“菊先生?另一个大宗师,跟兰傲恶斗三天三夜,怎的没听说过?” “哈,还夸你有见识,连七大宗师都不知道......不过你年岁小,不知道当年的江湖事也正常。”宏广一边加快脚步赶路,一边抬起头回忆道,“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七大宗师,武功高绝御气纵横天下,端的是叫我们这些小辈顶礼膜拜,多少人一生的梦想就是希望拜在他们的门下。” “那时估计大师也才出道,还未加入五龙斩吧。” “加入?哈,那时五龙斩连根毛都还没有。当年武林中盛传一首小诗,说的就是这七个人。诗曰,‘东边风起西边雨,白云金萧曲。僧也来,道也去,休言飞花絮。’七人各自独霸一方,纵横江湖数十年,端的是叱咤风云威风凛凛,但凡其中一人咳嗽一声,武林都会抖上一阵。” 龙潜很是好奇,问道:“这七人都是哪七位,这首小诗有什么说道呢?” 宏广说道:“七人中有两人在皇家禁军,就是小诗的第一句,‘东边风起西边雨’说的就是这两个人,他们姓名中分别有“风”字和“雨”字,不过不必提了,数十年风云变幻,这两位都已经战死了。 “第二句‘白云金萧曲’说的也是两个人,分别叫白云和兰傲,这两人都在鱼龙帮,还是‘梅兰竹菊’四大护法中的‘菊先生’和‘兰先生’。‘僧’也不必说了,是最先圆寂的大宗师。‘道’指的便是如今还在世的,洛阳太微——” 龙潜心中有重大疑惑,忍不住打断问道:“既然‘白云金萧曲’指的是两个人,从字面上解读似乎‘白云’是一个人,‘金萧曲’是一个人。但后一句好像跟兰傲不搭嘎嘛,贫道听说他的功夫很罡猛,没这么诗情画意,这句小诗不太好理解了,不知正解是怎样的,还请大师解惑。” 宏广很不满被小辈打断说话,翻起三角眼瞪了他一下,不想回答他的问话。 要知道若是有人胆敢对他不尊定会暴起杀人,可这一次得忍,不能真的将他弄死,不然会毁了明天的计划。便将怒火发到了面前的灌木丛里,右手一阵乱舞,薄刃砍出一条道来,眼看着就快走出这片林子了。 泄了一通怒气,想想毕竟龙潜是在向他讨教,是对他智慧的尊崇,心中一乐说道: “你实在是太笨,连老衲宽广智慧的十分之一都赶不上。这一句有五个字,前四个字说的是同一人。所谓的‘白云’便是一位姓白名云的大宗师了,他擅使的兵器叫金萧。‘曲’这一个字指的是兰傲,世人皆知他的金刚狼爪功厉害,开山破石犹如抓捏豆腐一般。 “却不知他还有一门绝学叫‘龙凤吟’,这是比佛门‘狮子吼’还要厉害数倍的音波功。能将此功掩饰于曲调之中,弹奏而出伤人于无形。试想一下,两个大宗师都在一个帮派里任职护法,是多么强大的威慑,如何不叫人心悸,可见当年的鱼龙帮是何等的辉煌,实力是何等的强大。” “哦哦。”龙潜敷衍着,他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 师父的道号叫白云先生,名字里有白云,还擅使紫金箫。可共同生活和修道了九年,都从未听他提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未透露过俗家姓名——大宗师倒是提到过,但仅仅只说是紫阳真人这一位——连这首小诗都是首次听到。 这么多巧合凑在一块儿,不知此“白云”与彼“白云”是否是同一人。 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白云先生曾经在十年前将兰傲打得重伤呕血而走,能将大宗师打伤的难道不是另一个大宗师吗? 第85章 孤峰之上 根据宏广所言,鱼龙帮出事必然是因为内讧,还提到白云和兰傲的那场大战。师父也曾提到这场恶斗,内容都是高度重合,看来这两个“白云”是同一个人了。 白云先生是一位大宗师,还是“菊先生”,俗家名字叫白云,和兰傲都是鱼龙帮的人,还同为四大护法之二。 难怪师父在书信里有留言,写道:“......兰傲为人正邪难断,却又雄才大略,若行大义当是天下之福,若为祸江湖必祸害无穷。汝务须关注之,牢记祝融峰的嘱托。” 两人交集如此之多,互相还赠送诗赋像是老友,却又以命相搏,这种复杂的关系不是出身同一个帮派又怎会如此? 怎会是这样,师父怎会出身鱼龙帮? 脑袋嗡的一下响了起来,龙潜脑子开始混乱,有些恍惚了。 江湖传言鱼龙帮睚眦必报,时常灭人满门,明显戾气十足。前几天遇上的“玉琴仙子”杨玉琴,只为了测试一下武功底细,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差点将自己引入走火入魔的境地。 如同亲人一般的师父,一个温文尔雅,知识渊博,善心修道之人竟然鱼龙帮的护法? 他当年是何原因脱离出去,为何现在又叫吾关注兰傲? 杨玉琴能够使出“凤鸣琴音”的音波功——月桂宫宫主江秋月一口叫出是“龙凤吟”的功夫——确实,她每弹奏一次,江秋月和自己都要难受一阵,果然是大宗师传出来的武功绝学。 想到江秋月,立刻便回忆起她曾酸溜溜的说,“兰帮主果然偏心,还是把‘龙凤吟’传给了你。” 她怎么知道兰帮主传武功给了杨玉琴? 还有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师姐妹在向师父邀宠,争取要传承衣钵似的,可明明她们是两个不同门派的人......但分明又彼此非常熟悉,对了,还争风吃醋共抢一个男人。 这些相互矛盾又出乎意料的信息,反复在龙潜脑海里冲击,一下子脚步踏空,踉跄间差点摔倒,还是宏广伸右手扶住了他。 一转眼,才发现两人已经出了林子,正走在一个山道上。 看见宏广诡异的眼神,右手扶着自己,左手还拿着紫金箫,显然就在龙潜走神的时刻,他一直在研究紫金箫。 忽然一股危险的气息弥漫在心田,龙潜一个激灵,迅速想到,宏广敢向兰傲这个大宗师叫板,自然也敢向白云叫板,且不论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可以肯定他是最危险的敌人,绝不能让他发觉自己跟白云先生的关系。 果然,宏广扶着龙潜,三角眼也一直在转,心中暗想,这小子怎的如此关心白云?还有“白云金萧曲”中的金萧,莫非就是手中的这个紫金箫吗? 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就遇上一个大宗师的弟子,还这么年轻。若真是其门下弟子怎会不知道师父是大宗师?如此欺师灭祖是不可能的。 没听说白云是道家人,但这小子一身道门装束,言谈举止还丝毫没有作假之处,这一点绝不会看走眼,可以肯定不是白云的门人。 可他年纪轻轻武功就这般厉害,连我也未必能快速将其拿下,若不是大宗师的弟子又如何解释?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大宗师——“道”,宏广不由得脱口而出:“没听说紫阳真人使过这种奇门兵刃啊?” 龙潜不知宏广心中已过了百转,但感受到了危机让他反应迅速,立刻将话题转移,问道:“大师,小诗里面的‘道’,莫非指的就是洛阳太微宫的住持方丈紫阳真人么,他也是大宗师吗?” “当然。”宏广突然转过头盯住龙潜的眼睛一眨不眨,问道,“你的师父或师祖是道门中人吗?” 龙潜回盯着宏广,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答道:“是啊,家师是个道士。” “是道家哪个门派?” 龙潜明显感到宏广捏住自己胳膊的手加了力气,立刻答道:“起于元始,道成昆仑,九霄之上,去地千万,无宗无上,无门无派,家师是道门散修。” “无门无派?难道是个野路子?” 龙潜不屑地道:“家师虽未开山立派,然道法精深,志向高远,有去地千万里之遥,有逾九重天之高,世俗蝼蚁岂能窥见一二?” 宏广见龙潜回的迅速,答得干脆,没有丝毫思考,凭他几十年的江湖阅历,可说是阅人无数,从后者的眼神中看不出一点虚假,心中暗笑,放开了右手,故意帮龙潜拍拍衣襟,笑道:“走路这么不小心,衣衫上都是灌木刺。”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一片长满杂草的土坡面前,耸立的高峰就在眼前了。 宏广甩着有点发酸的右手,心中还在想,有徒如此,可见其师父定然不会是个默默无闻之人,估计是哪个道门里与世无争的隐士散修了,只可惜僧道不同途,自己对道家人物了解不多。 这小子跟着师父学了些音律,就附庸风雅地弄了根金属洞箫来装点门面。重点是他并不会那传说中的“紫箫剑法”,若他真的会使,怎的之前跟老衲打斗时没用出来?这路剑法老衲是见识过的,比他的掌法厉害得多。 看来是多虑了,倘若鱼龙帮曾经的两大护法都在老界岭出现,那老衲还去搅个屁的局,还不趁早将之杀掉灭口,逃之夭夭。 可老四说,他见到的天霄子擅使一管黑箫......切,黑箫非金箫,还是多虑了。 宏广将紫金箫插回衣领,放心继续前行,龙潜的背心已经汗湿。 终于两人来到了山峰的脚下。 这座山峰看着不高但很陡峭,约莫有四五十丈高,几乎直上直下。 宏广道:“今晚就在此峰上歇息,占据地势之高吸他的运气,实在是好,哈哈。” “贫道跟着大师就是。” 龙潜心想,宏广这样子定是要搅别人出关的局了,逼迫自己去送拜帖,肯定也是一场阴谋,不管怎样先接下来再说吧。不过也正好,白云先生嘱咐要关注兰傲,趁此机会见识见识也好。 宏广斜着眼,厉声道:“上去。” 龙潜率先攀爬,宏广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花了小半个时辰,爬上山巅,又是临近黄昏时分了。 站在山顶眺望远方,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给重峦叠嶂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沟壑重叠之下散射开的光线就像画师手中的画笔,将这一份金黄色分别调成了淡金色、金色、黄色,层层叠叠,变化多端。 看向落日,甚至还能看到一重重的金黄的小光晕,顺着金色的光线洒向大地。 真是别有一番美景,别有一番景致,龙潜抑制不住就想大声呼喊,就想将声音传到万里之遥,传到宁静的衡山祝融峰上去。 “再美的景致也没有白花花的银子的颜色漂亮,再好的风景也没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时,死亡在人脸上扭曲出来的神情更令人心动。”宏广摇晃着光头说道。 同一座山头,同一处景致,有人热情似火看到了生之美,有人平静如水看到的却是死之恶。 龙潜错愕不已,转过头盯看宏广,后者面上有些尴尬,掩饰道:“你别盯着我看,老衲自然说不出这种酸腐的词汇来,这是老大常挂在嘴边的话,听多了,自然就顺口而出。” “五龙斩的老大还能说出这么残忍凄美的话来,若是没有杀人如草的经历,怕是也感悟不出这般毫无人性的冷漠。”龙潜冷笑道。 宏广听不出龙潜的戏谑,只当是后者在佩服他们杀人如麻的辉煌,笑道:“老大擅于饲养毒蛇,之所以以‘独臂蛇’为尊号,就是拜鱼龙帮的帮主兰傲所赐,你刚说的杀手第三条准则,不可缠斗,便是老大用自己的身体总结出来的教训。 “当年他未能看准时机盲目出手,结果被姓兰的砍下一条臂膀,多亏招来数百条毒蛇阻拦才逃得一命,从此带上我们四兄妹归顺了......贵人,咱们才不再接单杀人。” “十多年前五龙斩突然退出杀手界,原来是这个原因。不知那‘贵人’是何方神圣,竟然不怕鱼龙帮就敢收容了你们。” “小子,若想活得长,就少打听别人的秘密。” 说完转过身朝着地下铁袖拂出,扫出了一片干净的空地,一屁股坐下,面朝着西方,不断地大口深呼吸,是在做吐纳功课了,果然是在使劲地吸着所谓的运气、灵气。 龙潜忽的意识到,宏广之所以会新买一身道家青色常服穿上,恐怕是早就算计好了,要把龙潜当掩护,以道家门人的身份混进鱼龙帮的出关大典。 可笑的是,当时自己还误认为是宏广因为杀死了三河盟的探子,为了要回避该盟的追杀而做的一些掩饰。 好一个表面装的傻傻的一根筋的浑人,其实满肚子的算计。他是迄今为止,龙潜遇上的最会算计、最会利用别人且最无底线之人,难怪当年他们的刺杀生意如此名闻遐迩,一切都不是浪得虚名。 再一次深刻感悟到,轻视对手就一定会一败涂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巅上的风迅疾异常,两人的袍衫被吹得猎猎作响。 龙潜仰望着星空,感叹命运的无常,就这么无意中落入了漩涡中心——还是无数个漩涡,只是大小不同而已——恍如一片飘零的落叶,在漩涡里无根无望,还随时会被吞噬掉,忽然很想念师父白云先生,想念在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星辰也在俯视着大地。 星光和睛光隔着天幕久久对视,一个在苍穹里如沧海一粟,另一个在人海中像一粒微尘。星只要抓住了夜晚的机会就会拼命发亮以展示自身的存在,人只要有抱负何愁不会青史留名? 或许是从闪烁的星光里得到了力量,龙潜胸中忽然豪气勃发,既然孤身一人闯荡江湖,那就展示所学勇敢地接受挑战,天生我材必有用,待看吾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何必在此自怨自艾? 从今日起,立于世间当傲雪凌霜,不受任何人的摆布,不做犯而不校的棋子。乱世之中,便要凤鸣九皋翱翔天宇,于世事的棋局里成就九将功成,做一个八面威风的棋手。 深夜里,山巅上的山风凛冽,龙潜心中一片清明,也不做呼吸吐纳,躺倒下来呼呼大睡。 第二天凌晨。 当一抹阳光照射在山巅上,宏广和龙潜同时醒来。 “今日你持五龙斩的拜帖进入鱼龙帮的出关大典。”宏广掏出干粮分给龙潜,连拜帖也一起递来,道,“你作为持帖人,对方自然会礼数周到好生招待,老衲——贫道扮做你的仆从,嘿,便宜你了。在大典上,该你坐便坐,该你吃便吃,无须征求贫道意见,也不用管贫道在干什么,记住没?” 宏广从现在开始正式启用道家人身份了,连自称都跟着龙潜学。 今早他果然不再有内伤岔气的表演了,龙潜也无心计较,今日若真的有场大战,生存下来,成功脱离才是重点。 接过拜帖,龙潜按习惯起身后先收拾仪容,从发髻到袍衫再到十方鞋,全都整理了一遍。 不过在收拾的过程中,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乎是遗漏了什么,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或者忘记了什么。 宏广从背囊里翻出一块白色大方巾罩在光头上,还在脑后打了个结,掩盖住和尚头上的戒疤,再加上他这一身青色道袍,远看着就是一个邋遢、不修边幅的野道人一样。 将背囊收拾好背上,紫金箫还是插在衣领后,便催促着下山了。 下得山来,宏广走在龙潜身后,笑道:“从现在开始你是主,贫道是仆,跟着你走。往前约一里便能进入一条进谷的辅道,顺着一直走,到了日月谷便是鱼龙帮的出关大典所在了。进谷之前别耍花招,记住,你的紫金箫还在贫道身上。” 第86章 路遇众人 龙潜冷笑道:“大师如此善于算计之人,自然也算过吾中途叫穿你和贫道身份的风险。” 宏广得意之极,朗声大笑道:“那是自然,只要进入日月谷,哪怕告诉知客你是当今圣人也不会有人理会,因为你是代表五龙斩送上的拜帖。只要有五龙斩的标签,到时候只怕你还会主动与老衲联手才能活得下来,你叫不叫破身份的秘密还有意义吗?哈哈哈......” 两人往前走了一里多路,果然上了一条辅道,只有一人宽,两边都是密林灌木。 走了小半个时辰,辅道融进了一条宽一倍有余的主道,但也不过是只够两人并排行走而已。 看路牌显示这是去往日月谷的路,左边依然是树高林密,异常的幽静,右边却是一条有两三个人深、一丈宽的干涸河道,河道里都是乱石,只有一小股细细的水在其中流淌。 陆续还有几条辅道也汇入这条主道,已经有不少劲装打扮的江湖侠客在赶路。有服色相近的十余人,显然是来自同一个帮派,能听见他们前呼后叫,聊着一些青楼闲事,不时发出一阵浪笑。 还有三三两两作伴的人,都默默地赶路并不说话。 主道一直在往下行,拐过三个弯,绕过两片小树林,看见干涸的河道横穿了主道向左前方延伸。主道被拦腰斩断,河道变浅了——应是一直下行的原因——只有一人深,依然宽一丈余,上方有两根长木搭在两边,形成一个简易木桥。 木桥面前有一块面积不大的空地,还有辅道也在这里汇集,已经有不少人拥挤在这儿,人数约有四五十人。 毕竟木桥的宽度只够一人独行,且年代久远,若是多人同时上桥的话只怕承受不了重量会断掉,于是都等着一个个通过,形成了堰塞。 也有心急的,跳下河道再爬上去先走了,但这样的人不多,群豪还是自持身份耐心等过桥。 又陆陆续续走来不少江湖人,连之前的加在一块儿已经不下八九十人了,都堵在这里,各类装束、各种口音,高矮胖瘦、男男女女都有,是来参加鱼龙帮出关大典的。 宏广皱起了眉头,咕喃道:“怎会有这么多排不上字号的渣渣,莫非都是来浑水摸鱼的不成?” 以宏广的武功修为将人诋毁成这样,龙潜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涌起一丝对师父曾经所在的鱼龙帮的同情了,真是墙倒众人推,问道:“兰傲或许是不成了,难道鱼龙帮里真的就没一个人物了吗?” “好像有一个八卦门的高手,据说鱼龙帮最后一次灭人满门就是此人领的头,这么多年了似乎只有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高手坐镇。但只剩下一个人了能成什么气候?听说日月谷里有他们多年抢来的财宝存放,确实让人垂涎,这些渣渣不就是想来趁机捞一把的吗。” 似乎宏广也不知鱼龙帮有云天阳和杨玉琴的存在,龙潜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奶奶的熊,这么一大早就有这般多人进谷,兰傲的面子真够大的。快让开,别堵在路上碍了大爷的好事。” 龙潜回头一看,一个身着劲装,腰跨横刀的魁梧大汉分开挡在面前的人就往前挤,此人有些蛮力,身边的人已经被他挤开了一条缝。 推搡的人群受到波动,撞上一个挽着裤脚、渔夫打扮的中年人,怒道:“哪儿来的野汉子,没见这里挤成一团吗,还要添乱,这么着急是忙着投胎吗?” “老子是空竹帮的帮主窦渔晚,在陈州地界上哪条道爷爷不是横着走的?你他娘的又是什么货色,敢跟老子叫阵。要不是兰傲成了废人,出不了关,就你这鸟人敢上这条道来投胎老子都算你狠。” “空竹帮么,原来你就是江湖上被叫做‘逗你玩’的窦渔晚啊,听说过,听说过。老子是白鲨门的门主白踏实,听没听过?三门峡的水道怕不怕,老子闭着眼都能走通。姓窦的,难道你不是因为兰傲出不了关,才顶着你娘的大胆囊冲到日月谷来瞧个究竟的嘛,哈哈。” “奶奶的熊,不把你摔到地上白白踏死这条臭鱼,老子不姓窦。” 窦渔晚被人叫出最大的忌讳来,双臂立刻鼓起一个个肌肉包,硬挤到白踏实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便要动手。 人群受到搅扰开始混乱,个个都骂骂咧咧的,很讨厌这两个浑人不分场合的逞口舌之利。 龙潜无意争锋,顺着人群被挤来挤去,竟然被挤到旁边的辅道上了。 宏广也受到了同样待遇,被挤到一边,不由得想发火,骂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派,若不是听闻兰傲不成了,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到此撒野,娘希匹的。” 他的话被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听到了,白踏实转过头来怒骂道:“哪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敢叫阵骂街?有本事出来跟爷爷吵上三百回合。” 宏广何曾被人辱骂欺凌过,一怒之下悄悄撇下两根树枝,运起腹语术,骂道:“鼠辈胆敢无礼,先吃爷爷一镖。”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荡向八方四面,群豪还在惊讶地四顾寻找源头,宏广暗中将树枝弹射出去,正中那二人的门牙。 那二人中镖,口腔流血,吐出被打落的牙齿,指着面前的人跳脚大骂,一时还吃不准是谁偷袭的,便联起手带着同伴堵在路中间一个个盘问。 群豪都想早点通过,见状都互相推搡着要挤过这块空地上桥,人群愈发集中,道路至此交通中断。 “他妈的,好狗不挡道,哪儿来这么多的野狗挡在路中间。”众人身后传来怒骂声,此人声音洪亮,气息十足,一嗓子吼出来立刻将所有嘈杂的声音给盖住了。 龙潜看到从旁边一条小道走来了十余人,其中两个是八尺高的壮汉非常突出,一个膀阔腰圆、精壮魁伟,另一个膘肥体壮、五大三粗,看体型都有两三百斤重,每踏出一步连地面都会有震动。 二人长相虽异,身材和打扮都差不多,头上很随意地挽了个发髻,一个衣衫从左胸前斜跨,空出左袖,裸露着左臂,右手提着一只长柄单锤。另一个衣衫从右胸前斜跨,空出右袖,裸露着右臂,左手拖着一根熟铜棍。 他们裸露出来的胳膊上,一个个虬龙般的肌肉块高高隆起。窦渔晚已经自认为很魁梧了,可见到这两人的体型还有胳膊,都觉得自惭形秽,不敢张狂。 旁边有人惊呼道:“是吉州大力门的‘铁塔’石振洋,还有‘巨柱’雷打天来了,这两人力大无穷,千万别跟他们抢道。” 还有人急道:“不好,是江湖闻名的恶人‘铁塔巨柱’兄弟到了,糟糕,快躲。” 显然这两人恶名远播,不少人都认出他们了,纷纷避让,但拥挤的人群哪儿这么容易就能闪过一边的? 雷打天喝道:“还不滚吗?” 话音落下,只见提着长柄单锤的石振洋,还有拖着熟铜棍的雷打天都同时“嘿”的一声,将手中兵器横在胸前,快走两步运劲向前猛推。 两人双臂用劲儿,都鼓起了如小山一样的肌肉。随着两股劲猛的大力从兵器上横推过来,人群就如同被飓风扫过一般,挡在前面的三四十人全被推倒在地,其中二十余人还摔进了河道里。 龙潜站在旁边的小道上也受到影响,双足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稳稳地站住,双臂随着人群涌来的力道左右斜带,把撞在身上的人都滑到一旁。 斜眼看见身边的宏广已经使出铁布衫的功夫,将撞上来的人都加力横推出去,不少人因此受伤,他却不受影响地站在路上。 “飓风”过后,只有龙潜和宏广两个人还站着,其余人全被推倒,或摔在地上、河道里哼哼唧唧,或被宏广加力带飞出去撞上旁边的大树,呻呻吟吟。 石振洋放声大笑,将长柄单锤杵在地上向身旁的雷打天笑道:“好好一条道非要咱们兄弟来清场,这下通畅多了,咱们走。” 路过龙潜二人身边时还调笑道:“哟呵,这些无名门派里居然还有几个能人嘛,还能站住两条野——” 话未说完立刻被雷打天伸手捂住了嘴,急道:“嘘——石兄,不可放肆只图嘴上快活,咱们快走,快走。” 石振洋有些诧异结拜兄弟的举动,顺着雷打天的眼光看见龙潜头上的夺命锥,似乎有些印象,见兄弟如此谨慎便暂时忍住了讥笑。 雷打天拖起石振洋,招呼身后的七八个伙伴,快速从龙潜和宏广身边通过。 几人加快脚步上了桥,还传来石振洋不忿的质问:“雷打天,你干嘛像个孙子似的,什么时候见过你这么小心过?” “快住嘴,你没见那人头上的发簪吗,唉,一时跟你讲不清楚,相信兄弟的直觉,咱们惹不起,快走,别说话......” 从头到尾,龙潜和宏广一个字未说,一个动作未做,便叫两名魁梧大汉自行服软,自然是夺命锥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太大。 龙潜看着他们的背影说道:“好一个‘铁塔巨柱’,两个人的外家功夫倒是有几分火候了,合力就推倒了三四十人,功夫不弱于万不可。” “还算是有两个能叫得出字号的,你说跟谁比?”——宏广应该不认识三河盟的八旗使万不可——“一身蛮力罢了,这样也好,把这些兔崽子推开,省了贫道再收拾刚才吵架的两个混蛋。” 后面的人见道路通畅,都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白鲨门的门主白踏实被推倒在地正没处发火,听见了宏广的话,一骨碌爬起来,指着宏广骂道:“臭牛鼻子,原来是你偷袭的老子,兄弟们都起来给老子打。” 白鲨门的十余个弟子,还有空竹帮窦渔晚的人都爬起来准备发作。 宏广皱着眉头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双臂运劲连震,弹开已经冲到面前的人,带上龙潜就往前走,恰遇白踏实带着三个人堵路,袖袍挥出,扫开了面前的三人。 龙潜木然地跟在后面,看见宏广倏地握住一柄从手臂上悄然滑到手中的薄刃,轻轻一送,捅进了白踏实的胸隔膜里。 捅人、拔刀,快如闪电,一晃手,薄刃在手中消失了,挽起龙潜踏上木桥扬长而去。 混乱的人群你挤我撞,根本没发现有人被杀。终于有人被热血喷在了身上,惊叫道:“谁的血?溅老子一身,啊呀,白踏实死了,白踏实被人白白杀死啦——” “门主,白门主你怎么了?” 人群混乱起来,生怕被死亡的阴影罩住,拼命地往前跑互相推搡着,白踏实倒在地上也没人管,就这么被人群踩来踏去,再也看不出致命的伤口在哪里。 “逗你玩”窦渔晚更是被吓得捂住嘴不敢吱声,刚才咒骂白踏实的话立刻成了谶语,这么快就给摔到地上白白给踩得踏踏实实的,怎能不叫他对此次日月谷之行产生了后怕的感觉,拉住几名同伙商量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龙潜跟在宏广的后面,远远听到背后有人穿过人群后惊叫:“看呐,前面那道士头上的发簪,哈哈,好兆头,好兆头。” 背后有人接嘴问道:“黄兄还不快走,看别人的发簪干什么?还嫌被挤得不够吗。” “那人的发簪是五龙斩的独门暗器哟,天哪,五龙斩的杀手刺客到了,这是绝好的消息啊。王老弟,这下终于放心了,五龙斩一到,说明兰傲那厮必定已废,甚至是死了,否则这些杀手是不会现身的,太好啦,咱们此行不但能报大仇,还能顺手发笔小财。” “黄兄,你确定兰傲那厮已经死了?” 王老弟的声音不算大,但这句话的传染力却极强,一瞬间混乱的人群里都在传兰傲死了,个个变得兴奋异常,一时间都停下了脚步,空地上不再拥挤混乱了。 第87章 日月谷前 有人兴奋着急去日月谷验证结论,因为大伙儿来之前还听说,在日月谷里藏有不少鱼龙帮这些年掳掠来的金银财宝,若是兰傲真的死了,那么这些金银宝物不是谁先抢到就归谁了吗。 提前反应过来的人,先上了桥顺着主道往前走,带动了后面的人立刻跟上,渐渐地都两两一起踏过木桥上了主道,片刻间堰塞的交通被贯通了。 宏广带着龙潜一路加快脚步,不少已经走在前面的人恍惚听到背后有人激动地大叫兰傲死了,都回头打听,反倒是给他们让出了路来。 急走出两炷香时间,路上已经少见江湖人。 又拐过几个弯,主道旁出现一个凉亭,两旁依然是巨木参天,难得的中间是一块平地,也有四丈方圆。 亭子就在平地旁边,另外还有一条主道也汇聚于此。只要穿过空地往前走,路面已陡然变宽,是一条很宽阔的、蜿蜒曲折的石块沙土路。 当地人很贴心地在路旁立了块指示木板,上书“日月谷”,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前行五里”。 凉亭已经比较破败了,亭边一圈的美人靠,要么靠背不在了,要么坐凳位置上缺了一块。 檐柱上的油漆脱落了大半,檐坊上只剩一颗生锈的钉子,牌匾早已不见。在檐坊和花梁头的下面,吊挂楣子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所剩无几。 亭子顶上的瓦片间积了不少泥土,杂草丛生,还垂下了不少枝条,在空中随风摇曳。 亭外有一个小火炉子正烧着通红的炭火,炉子上一个大铜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旁边放了一个大木水桶,桶里的水只剩下一半。 凉亭里有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在卖茶水,热茶、凉茶都有。几处还能坐人的美人靠上,已经有四五个汉子在歇脚喝茶了。 宏广拖着龙潜走得热了,一头钻进凉亭连叫来两碗凉茶。 老妇人五十余岁,穿着粗布衣裙,佝偻着腰,端起茶碗摆在面前的一张小桌子上。 年轻的女孩儿看样貌也有十六七岁了,许是山里人的生活比较清苦,身材发育得跟十三四岁差不多,也一身粗布衣衫。马上从小桌子边提起一个已经泡好茶水的冷茶壶过来,给茶碗倒满。 看样子是祖孙俩,卖茶水多年,配合相当默契。 女孩倒了水,笑道:“承蒙客官惠顾,一文钱一碗,茶水自取,续水免费。” 说完便看着客人微笑,龙潜暗笑,这又是一个银货两讫的行当了,在女孩的注目下,喝茶的人不先给钱确实不好意思把茶水端走。 摸摸钱袋,是空的,想起余钱都送给了詹老丈人,给他家凑贿赂花鸟探子的贿银了。宏广倒是给了十两纹银去买鹿茸海马酒,找的零散铜钱在驿馆里买了酒喝,碎银倒是还在袖袋里忘记还他了。 不知用碎银付茶钱这祖孙俩能找零不? 正准备摸袖袋掏碎银,旁边有一客人看出了龙潜的尴尬,摸出两文钱抛给了女孩,说道:“这两位道人的茶钱唐某请了。” 两文钱而已,龙潜没有争抢,见付钱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文士,只有上唇有髭,长约三寸,下巴光溜溜的,身旁有一柄宝剑,忙抱拳道:“福生无量天尊,承蒙这位唐居士仗义相助,贫道感激不尽,这厢有礼了,敢问居士大名?” 那髭唇文士笑着抱拳回礼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贱名不足道也,道长无须客气,请自便。” 说完闭上眼,靠在檐柱上自顾自地休息了,身边一碗热茶还在蒸腾着水汽,显然因为茶水太烫在一边坐等。 龙潜对文雅之人颇有好感,可惜对方不愿攀谈,便从小桌子上端起两碗茶水,递给宏广一碗,自己端起茶碗走到一边,张嘴喝了一口。 茶水才入口突然心慌不已,丹田内气息抖动就要发作,恍如面临大敌,心中暗道不好,明白了这是一碗毒茶,因为五雷火神功天生就对毒素有反应。 一股精纯的五雷火真力迅速从丹田里升起,在腹、胸、喉、口中快速汇聚,龙潜暗自调运这股内力,将进口的茶水包裹起来。 这股无形无状的真气托着毒茶水在龙潜身体里形成了悬空,未能接触到脏腑,伤害不到身体。 抬眼看四周,见老妇人还在招呼客人,小女孩来回穿梭给客人加水,有些客人的茶碗已经见底,还有续过水的,但无一人毒发,也未见有甚异常。 难道只是自己的这一碗茶水有毒吗? 看见宏广坐在角落,将刚才接过去的茶水摆在身边未动,一双三角眼有些游移不定,神情有些紧张,估计这个老江湖也察觉不对劲了。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什么状况发生,龙潜惊疑未定,不知是否应该摔掉茶碗发作。 但见宏广未动声色,一瞬间做了个决定,保持镇定没露任何惊慌,装作一无所知,端起茶碗再喝一口,靠近口鼻时仔细辨别,茶叶很正常,水也无臭无味,只茶碗是农家土碗,微微有一点酸味儿,但在浓郁的黑茶香味中几乎难以察觉。 道家门人于药理是很在行,从接触到的毒茶,已经确定被下的是慢性蒙汗药之类的毒药,分量极小,估计发作时间至少是一个时辰以后。且因分量小,恐效果也不大,最多届时有一刻时间会感到酸软无力,但不知这样下毒有何用意。 只是这下毒方式太过隐秘,若非五雷火神功有反应,几乎连自己都难以察觉。龙潜没有证据不好发作,且目前情况不明便暂时旁观,好在毒水已被控制,但总不能一直这么运真气包裹着,须得无声无息的处理掉才好。 龙潜不敢开口讲话,否则真气一泄毒便进入身体了。 灵机一动,装作太热了,放下茶碗拿起老妇人身边扇炭火用的大蒲扇,走到凉亭边拼命地扇风。 同时丹田里马上运起第六重五雷火神功,一股炽热无比的真气迅速将毒水包裹,温度极高——这股真气的温度虽高但对龙潜的身体无害——迅速将毒水汽化。 微微张开嘴,将这股汽化的毒水从口中缓慢飘出,被一顿大蒲扇给扇得不见了踪影。 留意到没有一个人察觉他的行为,包括宏广。 处理完毕后,转身再看那老妇人和小女孩。 前一人弯腰佝偻,但脚步间走得很稳,长裙遮住了脚很少人会注意到,这明显是内力不弱的样子。后一个脚步轻盈,来去很快,笑语盈盈的很有礼貌甚是可爱,大家都被她的笑脸吸引,没人注意到小女孩的轻功显然有些火候。 离着鱼龙帮只有五里远,能在此处摆摊卖茶且又身具武功之人,定是他们的暗桩点,竟然开始悄悄向来客下毒了,果然是毒辣的手段。 估计对方未必是针对自己的,谁让跟着宏广一道出现在这儿呢,对方自然认定了来的都是敌人。 龙潜不想惹事,但也没必要逗留了,放下大蒲扇时故意碰翻了那髭唇文士的茶碗——有心要救他一命以还他一文钱之情——道声抱歉,转身就向那宽阔的大路走去。 宏广立马跟上,一块儿离开了凉亭。 走了快五里,已经看见日月谷的谷口了。 宏广忍不住得意地道:“别说贫道没提醒你,那碗茶水有毒。不过分量极浅,暂时无碍,一个时辰后发作,可能身体会稍稍乏力,嘻嘻。” 龙潜大惊失色,故意抓住宏广衣袖问道:“贫道喝了两口,怎么办,会死人吗?” “嘿嘿,此毒名叫‘蝎毒散’,是月桂宫的毒药,不会死人,小半指甲的量吃下去立时便全身酸软。五龙斩的老大和老五都是使毒的行家,这点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贫道这双得天独厚、惊世骇俗且人神共愤的慧眼。” 宏广一顿吹嘘,用词只图开心,哪管是否恰当。 “大师可有解毒之法?糟糕,那月桂宫都能深入到五里之内,显然也是摸准了鱼龙帮的兰傲前景不妙,她们是来寻仇的吗?” “你问的便是蹊跷之处了,鱼龙帮消失以后月桂宫才出现在江湖,按说没有什么过节才对。不过那姓江的宫主贪婪无度,垂涎鱼龙帮的财物也不奇怪。那群娘们儿手段毒辣,行事又诡谲难猜,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很正常。” “大师既然发觉茶水有毒,为何不早说?” “那要怎么说?凉亭里都是高手,就说那文士,你道是谁?他便是江湖中人称‘镇三山’的唐俊飞,一手三才剑法贫道应付起来都很头疼。还有那老妇人,内力不弱,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当时敌我未明怎能轻易叫破,要提醒你别喝吗,果如此贫道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龙潜怒道:“我们是一起来的,一个时辰后吾全身无力还如何帮你,怎能见死不救,如此薄凉。” “嘿,还怨上贫道了,你自己贪嘴怪得了谁?再说了,你又不会马上死掉,急什么?中了毒也好,嘻嘻,没力气了正好听话,乖乖的多好。不过那唐俊飞家祖坟是不是冒了青烟啦,居然被你撞翻了茶碗,躲过一劫,就看他还要不要再买一碗喝了,哈哈。” “还说你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龙潜故意惊慌失措地埋怨道,肚里却暗笑,让你高兴吧,认定吾中毒少了戒备心也好,到时候给你来个出其不意,夺回紫金箫再说。 两人慢慢走近日月谷,离着二十余丈,茂密的树林到此戛然而止,出现在眼前的尽是大山。 这条路一直顺着山脚继续向前延伸,不知通向何处,日月谷的谷口就在路的左边。 谷口地形奇特,两旁都是陡峭的大山,一眼望不见顶,山壁上平滑的岩石间夹杂着细小的树木,很难攀爬。 两山中间夹一个口子,便是日月谷的入口了。 谷口已经站了不少人,那“铁塔巨柱”也在内,有约二十余人,老远就听到石振洋嚷嚷的声音,似乎在跟知客交涉着什么。 主人家安排有四名知客站在谷口迎客,看得出那四人都面色凝重、愁云惨淡,似乎有重重心事。 龙潜和宏广内力都强,还未靠近,就听见站在最后的一个知客在小声念叨,怎么又有客人来?一早上都接待七八拨了,堂主没交代会请这么多人呀,都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哟...... 那四名知客中领头的一个还在跟那二十余人交涉道: “诸位稍安勿躁,鄙人只是一名知客,无法回答诸位的疑问。回这位尊客的问话,小可贱名岳池,是鱼龙帮中叫不上号的虾米。今日确实没想到贺客会这么多,谷内可供休息的凉棚已经不够,又新搭了三个,马上就完工了,还请诸位在此稍候,一挨建好立刻就请入谷歇息,实在是慢待诸位了。” 石振洋嗓门最大,吼道:“老子紧赶慢赶就是来给兰帮主祝贺的,没想到你们还把客人分三六九等了,刚才怎么就让两个穿华服的有钱人进去了?是不是还得给你们这些看门狗送点贿银才给通传啊,简直岂有此理。” 岳池面色变了变,蹙眉摇手道:“绝无此意,贵客莫要误会了。适才那两人是递过拜帖且已经来过,外出后又返回的,至少凉棚中已经有了他们的坐席。若是小可现在就请各位入内,不但没处坐,还得忍受施工烟尘的搅扰,小可是为尊客考虑,绝无怠慢之意,莫要乱说话。” “哈,是不是没有拜帖你就绝不放我等进入了?” 岳池一再弓腰抱拳解释道:“不是不放,尊客莫要误会,是请稍等片刻。” 石振洋已是恶从胆边生,浑劲发作,挥起右臂,用那蒲扇般的大手掌朝岳池头顶拍落。 旁边已经有来客见状叫道:“不可鲁莽。” 更多的人连连摇头,果然是个浑人,既然是来拜见主人的,怎能随意向主家的知客动手呢。 第88章 递交拜帖 那掌势极快,岳池已不容闪避,微哼一声,双腿微曲,双手迅速划个半弧,在头顶抵住了对方,顺势下沉三寸,化解了这巨灵掌的猛力一击。 三掌相交,石振洋加力狠命下压,岳池运起内家功夫的磨盘功,奋力化解,两人开始比拼内力了。 这种打斗方式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是最凶险的,基本上不死一人是绝不会收官,而大多时候都是两败俱伤。 石振洋外家功夫刚猛,比拼内力初期极占优势,若凭猛力迅速打翻对手则会胜出,可一旦进入相持阶段,内家功夫的修炼者便能显示出优势,一点点磨光压力便能趁势反击。 但双方无论谁胜出,都意味着对手必定遭受严重内伤。 石振洋掌上发出的力道一波狠似一波,不断向下冲击,只要对手稍稍力弱便会被打得筋骨折断。岳池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咬着牙苦苦支撑。 若光说武功修为,石振洋要高出一筹,可惜他选择了最不适宜练外家功夫的打斗方式来教训对手,也是他自恃力猛才会采取以己之短攻敌所长的最笨做法。 “愚蠢。”宏广不屑地骂了一句,拍拍龙潜肩膀道,“记住,想办法将拜帖送进去,否则别想要回紫金箫。” 对于宏广的反常举动,龙潜都会仔细思考,这是一个善于算计、精于利用身边人的无情杀手,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预判他的预判才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不就是送个拜帖么,怎的先是拉吾来做挡箭牌,然后又慎重嘱咐一定要送进去,难道谁来送,和送不送得成,有什么讲究吗? 刚走到谷口,却先把眼前的冲突想透了一部分,岳池阻拦群豪进谷的理由并不成立,还夸大其词了,既然好心担忧会有施工灰尘搅扰,难道就不担忧已经进谷的人了吗? 观察到另外三名知客毫无出手相助之意,看见岳池与人较量吃亏眼中却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细看后发现,知客们虽然都着白衫,但那三人衣襟角绣有飞鱼图案,而岳池的衣襟是绣飞龙,想起之前听说的,鱼龙帮有龙派和鱼派的区别。 石振洋三次加力都未将岳池压倒,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雷打天察觉了石振洋的慌乱,可他也是外家高手,不懂该如何化解。有心举棍袭击岳池,又恐直接宣告了跟鱼龙帮的反目,万一兰傲顺利出关,“铁塔巨柱”将再无江湖立足之地。眼看着周围没有一个愿意出手相助的,急得在旁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龙潜心慈,不忍双方受伤,又记着宏广是成心来搅局的,自然不能让他称心如意,走上前运劲于右臂,轻轻在他们掌间一挑,分开了两人。 雷打天忙上前扶住石振洋,连问怎样,见后者说不出话来,摇头示意无碍才转头向龙潜道谢。 看着刚才过木桥时就感觉不凡的红衣道士,他有些七上八下,没想到还是个武道高人,见其年岁不大,却轻松化解了两个高手的拼斗,若是对方还介意他们兄弟之前的鲁莽,只怕进谷后会步履艰难。 群豪都知道分开比拼内力的打斗,出手之人势必要同时承受双方力量的叠加攻击,若非功力非凡绝对受不住,适才雷打天就是知道没有这个实力才踌躇不前。 岳池的状况稍好一些,喘息了片刻便能说话,向龙潜抱拳致谢,见来者是两名道士,脸上堆起笑容,道:“承蒙道长仗义相助,岳某不胜感激,不敢请教两位仙长尊讳如何称呼,是从哪座仙山来的好朋友?” “举手之劳,岳兄不必挂怀。” “不敢请教,两位是来参加鄙帮出关大典的吗,可有名刺?” 龙潜不愿在世人面前亲口承认与五龙斩有瓜葛,但宏广大师就在身后监督着,只好用默不作声来宣告自己那一点点底线的坚守了,默默地从怀里摸出拜帖双手递上。 终于要正式拜山了,之前有凉亭茶水下毒的前车之鉴,从现在开始须得步步小心。 岳池有些诧异,见两个道人都不说话,疑惑着打开拜帖,一看之下惊呼起来:“五,五龙斩,尊驾是五龙斩的人?” 见道士不置可否,岳池将拜帖合上,说道:“实在抱歉得很,谷内凉棚都已满客,新棚还在搭,若此时进谷实在是对尊客不敬,不如两位先在周围逛逛看看景致,待棚搭好,小可便来请两位可好?” 居然还真的送不进去! 龙潜暗暗纳闷,此人虽然态度恭敬,但推脱之词与之前的话术一模一样,其实都在婉拒。 难道鱼龙帮并不想招待贺客吗,可送不进去意味着紫金箫可能要不回来。便装作傲气不满将手负在背后,歪过头去,眼角看见宏广已经退到群豪中间,像是在躲阴凉。他个子本就矮小,夹在人群里还故意用袖袍扇风,时不时地用手碰一碰紫金箫,却紧盯着岳池。 岳池将合上的拜帖递回,很真诚地道:“不好意思——” 龙潜二话不说,突然出手迅速捏住岳池的肩井穴,暗送出一丝第三重五雷火真力,喝道:“若不即刻通传,贫道不介意废掉你一只胳膊。” 岳池面色潮红,全身大汗淋漓,再是硬汉也遭不住五雷火对血脉冲击的痛苦,连声惨叫,忙道:“道长手下留情,小可即刻,即刻通传,请,请鄙帮大典的主持亲自来迎。” 龙潜放开手,岳池弓腰施礼,一溜烟跑了回去,他行动快捷,如此身手来做知客,要么是鱼龙帮实力太强,要么就是已经无人可用了。 宏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龙潜身旁,看着岳池的背影眼中闪出一丝喜色。这些都被龙潜暗暗看在眼里。 经此一闹,再加上有些年长者的悄声解说,群豪终于因“五龙斩”这三个字引起一阵骚动。这个隐秘的顶级杀手团,哪怕已经多年未接刺杀生意了,但当年流传出来的刺杀传奇,至今还被江湖人津津乐道。 本来红衣道士轻易地分开两名高手的对垒,还一招制住岳池,已经很叫人侧目了,没想到还是五龙斩的顶级杀手。从前只闻其声的杀手团,今日终于在日月谷看到了真面目,都惊讶于这位顶级杀手的面貌如此年轻。 群豪暗自惴惴,看着器宇轩昂的龙潜和猥琐佝偻的宏广,都悄悄退后了几步,不敢靠近,不过对于此行却都增添了信心,有这样的高手在旁,那么鱼龙帮还有何惧? 龙潜和宏广走进凉棚,那三名知客战战兢兢地端上凳子、倒上茶水,转过身立刻跑出凉棚去跟之前一直被阻拦的群豪寒暄去了。 这个时候龙潜才仔细观察日月谷,入口并不宽敞,只有三丈宽,往里走四五步,能看到一块不知哪个年月塌方滚落下来的巨大岩石,形成了一个入口处天然的大屏风,恰如大宅院进门处的照壁一样。 背靠着青山,依山傍石向谷口外延伸出一个凉棚,棚里很随意地摆了张破旧的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大茶壶,七八个杯盏倒扣在桌面上。 常规迎客应有的饰品、花卉、瓜果、点心等全都没见,似乎主人家并未做好应有的迎客准备,要么本就无心招待客人,被逼无奈才临时凑了个数,简简单单应付着。 要么原本是有接待,但临时有什么事发生,以至于主人家上下都无心关注这些细节,忘了礼数。 这对于一个有历史底蕴的大帮派而言是不可想象的,联想到岳池一再拒客,这确实不像大帮派的所为。 凉棚十步之内竟然别无旁人,龙潜坐下,笑道:“五龙斩,好大的名头,光看群豪的反应就知道当年各位的英雄事迹了。” 宏广坐在旁边有些得意,假惺惺地道:“你两次出手,前一次太不应该,干嘛这么悲悯,这些鸟人死一个少一个。世间的渣渣只会听传奇故事,不会有自己的思维判断,若是高手也沉迷于被渣渣钦佩只会毁掉你自己,这就叫捧杀。记住,人在江湖,得要说你厉害的人非常厉害才有价值。” 不得不承认,宏广虽然奸诈无比,但他时不时说出的人生经验和总结,仔细想想还是颇有道理。 “哦?第一次不应该,那第二次就应该喽。”龙潜戏谑道。 “当然,你以为是个路人就能代表五龙斩递交拜帖吗,好歹鱼龙帮也是纵横江湖多年的帮派,岂能这么容易被蒙蔽,自然是要有点功夫再粗鲁些,再加上独特的信物才能被人认定。” “信物?” 龙潜反应过来了,不就是头上的夺命锥发簪吗。 难怪这今早在整理仪容时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来因为驿馆杀人案中没有取下夺命锥无意中留下了可解说的线索,那么去送拜帖是否需要取下,潜意识里一时难做决定,所以总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 只是奇怪宏广一直都没有干涉,略一思索有些明白了,道:“原来你一直在算计和利用贫道的怒气,所以从未反对吾用夺命锥做发簪,可你忘啦,在驿馆里还是有人认出了这是五龙斩的东西。” 宏广露出了笑脸,手点着桌子说道:“当然知道,可贫道最终的目标是要到这里来办大事。至于驿馆嘛,也曾想过是否要你取下发簪,否则,这么好的栽赃设计却有了这么个漏洞岂不是太遗憾?可若当时贫道硬要你换了发簪,那么今日还得想办法来证实你的身份。 “比如出手杀了知客,叫他们知道是五龙斩干的,嗨,麻烦。或者再逼你今日插上发簪,也不行,以你的聪明才智定会警觉,不会配合,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任你在驿馆胡为,然后再自自然然地到这儿,顺利自证身份,多好哇。 “至少五龙斩是不怕被牵连的,谁敢拿我们怎么样?而且贫道也还有说辞,夺命锥是被一个混蛋道士路上捡走了,悄悄做下泼天巨案陷害五龙斩,哈哈。” 宏广脸上尽是老谋深算后的得意,无论对手出什么幺蛾子都能顺势利用,这种成就感让他无比兴奋。 龙潜硬压住怒火,隐忍不发,匹夫之怒没有任何意义,昨晚已经想透了,不会再被人玩弄于股掌,既然身处弱势,还是忍耐待机。 宏广不怕在驿馆杀人案中暴露信物牵连到五龙斩,难道是因为跟不良人达成了协议吗? 一时琢磨不透,随口问道:“吾送拜帖时见你躲到人群里全神戒备,有这么小心吗?” 宏广并不因为被他看穿了小心思而害臊,反而竖起拇指赞道:“观察细致,不错。看在你送进拜帖的份上,再教你一招,贫道问你,若是你家在办喜宴,此时仇人上门,不是寻仇哦,你当如何?” “喜宴的话,来者都是客,只要不寻仇,不闹事,招待便是。” “呵呵,我再问你,若是家中突发大事,仇人上门依然不是寻仇,该当如何?” “自然是视情况而定,尽量延后,改日再——” 突然全明白了,话语戛然而止,愤怒地盯着宏广,而后者冷笑着看着他并不回避。 原来宏广是要用拜帖测试日月谷里是否发生大事,对方不愿接待肯定是因为有事发生。 若是顺利接了拜帖,还不介意五龙斩这个仇人来访,自然说明兰傲已顺利出关,那么最佳的选择肯定是赶快逃离,反正有持帖人在前面顶着,他还提前躲在人群中预备着。 虽然接不接拜帖不能说明什么,但以他的谨慎性格自然不会涉险。所以他才要找一个武功不弱的人来送拜帖,普通人还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这时又走来不少人,其中便有空竹帮的帮主“逗你玩”窦渔晚——还是决定来浑水摸鱼,毕竟富贵要险中求嘛——还有那“镇三山”唐俊飞。 应该是看出了谷口奇怪的状态,一圈人露天围站在谷口外十步远,不敢靠近谷口凉棚里悠闲坐着的两个道士。 新来的人小声打听原因,果然不一会儿都个个盯住龙潜细看。 此时龙潜已经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正从谷内朝谷口走来。 第89章 囚牛堂主 其中一个听得出是岳池那快捷的脚步,另一个人的步履很轻,不紧不慢。快到谷口时,岳池加快一步先从那大石后走了出来。 群豪的眼光都被吸引,只见他站在谷口略微弯着腰,态度极恭敬,显然是为后面那人做先导。 还未见到其人,便已听到他爽朗的笑声:“是五龙斩的朋友到了吗,鄙帮上下荣幸之至,不知是贵团的第几龙光临?云某有失远迎啊。” 石后转出一位四十出头的白衫人,身长七尺,唇上微须,面容清秀,两只黑眼珠极其犀利,轻微扫一下便会让人感到无尽的威压。头顶未挽发髻,额头上戴了一根金黄色的束发。长发垂垂、白衫飘飘,显得分外潇洒俊朗、出尘脱俗。 脚穿软底快靴,手拿一根锃白的齐眉亮银棒,叫人奇怪的是,明明感觉此人渊渟岳峙,一副武学大师的气场,但都能听出其脚步轻浮柔弱,似乎全靠着亮银棒支撑。 就连宏广也是惊讶的神色,也看出了这个不解之处。 龙潜默不作声,白衫人走到凉棚内,朝着他笑问:“在下云天阳,是本次谷中大典主持,迎接来迟,见谅。手下人愚笨,都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便来通传,还得罪了贵客,云某特来请罪,失礼得很呐。呀,看这位道长年轻得很,不知是五龙斩第几龙的门下?” 唐俊飞在人群中惊问道:“云天阳?阁下莫非是江湖人称‘铁管银枪’的云天阳云大侠?你侠名远播黄河两岸,听说十年前阁下武功尽失,隐退江湖了,你,你怎的从日月谷里走出来?难道......” 云天阳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并不认识,傲然道:“云某一点贱名何足挂齿,能从日月谷里出来的自然是扛鱼龙帮旗号的人,在下便是鱼龙帮囚牛堂堂主,忝为九大堂首座。武功尽失是真,隐退江湖是真,如今以出关大典主持来迎客也是真,怎么,这位朋友很吃惊吗?” 唐俊飞一时语塞,但内心的波动非常激烈,曾经行侠仗义的云大侠居然是鱼龙帮的人,当年其武功之高据说离大宗师不远了,相信群豪都跟自己一样非常震惊,没人想得到日月谷里还有这样的高手,否则谁敢斗胆来搞事?可,可他确实武功尽失,似乎没这么可怕...... 同样的感受也在谷口群豪中发生,引起人们一阵议论和骚动。 也是鱼龙帮隐藏得太深,纵横天下多年,江湖中只知道帮主“独狼”,却不知下面具体的人物。即便有所闻的,最多只知堂口名称,但跟具体的人是对不上号的。 “铁管银枪”云天阳是早就名震江湖了,归隐了十年,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居然是以鱼龙帮九大堂首座的身份。 龙潜也一再听江秋月和杨玉琴提起云天阳的大名,没想到是这么一位温文儒雅的清秀文士,于是上前半步,抱拳回礼道:“贫道道号天霄,只是来送拜帖。久闻云堂主盛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天霄子?”云天阳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了龙潜,立刻朗声笑道,“天霄道长早已名震饶阳郡,没想到在此得见尊荣,果然一表人才,江湖英雄出少年啊,幸会幸会。”——抬眼看了一下龙潜的发簪——“原来是代表五龙斩‘三眼蛇’宏广大师莅临,鄙帮不甚荣幸。” “好说,好说。”龙潜不置可否地道。 群豪中有个别人听到过“红袍道妖”天霄子的名号,惊讶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云天阳见陆续有人赶来,略微有些迟疑,走出凉棚团团揖礼了一圈,笑道:“鄙帮一个小小的聚会,原本只是想着三五好友聚在一块儿喝喝酒,饮饮茶,没想到居然来了数百人。难得有众位高朋闻声而动,实在是未曾预料到,招待简慢了,各位勿怪。” 群豪听闻,心中略微安稳,原来已经有数百人到了,万一真起了冲突,这数百人可不是鱼龙帮一口能吃得下的。 龙潜本意是只说道号,既不承认也不反驳五龙斩的身份,但刚才的一番寒暄已经无法否认是五龙斩“三眼蛇”宏广大师的门人了,更何况还有夺命锥的身份标志,他有口难辨。 趁云天阳跟其他人寒暄的时候,宏广抬手正了正头上的白巾,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感慨。 龙潜还未见过他如此紧张,讥讽道:“还没进谷,大师就开始心怯了?” “小声些,叫我道长,别唤大师。”宏广看着云天阳的背影,感慨道,“幸好贫道没有直接露面,真没想到他竟然是九大堂的首座,看来是五龙斩走了眼。要知道他当年曾凭一杆银枪连挑黄河两岸一十八寨,端的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只怕贫道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有这么厉害?怎的感觉内力不济的样子。” 宏广有些举棋不定地道:“他武功尽失贫道也听说过,据说是得罪了某个大宗师被魇压了。鱼龙帮十余年来对外只明确帮主兰傲,还外号‘独狼’显然是个孤家寡人。好不容易有人打听到还有九大堂口,却十余年未见一个堂主的痕迹,世人皆认定是个噱头。 “所以得知兰傲出了事才都大着胆子来找麻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看来都被误导了,好计谋,好策略,一个局能布十余年,五龙斩自愧不如。不过借助这些江湖高手的声誉来装点门面,以此掩盖其衰败的真相,也是掩耳盗铃的高招,还用这么一个废人来主持大典,能起什么作用......” 龙潜反将一军,不屑地道:“太过谨慎者,勇气不足,你不是说,‘当有必要亲自下场操刀时决不能犹疑不决嘛。’怎么人家一个名号就把你吓着了?” 宏广笑骂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心中却想,连天霄子也看出来了,他的眼光不俗,更何况还有老衲这双阅历丰富的法眼,云天阳应该不是作伪,除非是在故意示弱。不像,完全不像,刚才岳池显然是找借口阻止所有人进谷,若是实力强大怎会害怕这些渣渣门派? 若不是天霄子出手胁迫,岳池恐怕还不会去通传,把他弄出来应该是在虚张声势。谷口的接待是简慢,料想对方真的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一时仓促,礼数不全也是有的,那么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决定按计划入谷。 云天阳回到凉棚,道:“新棚已经搭好,鄙帮备好了水酒粗茶,诸位就请进谷看座休息。” 奇怪的是群豪颇为踯躅,明明都是做好寻仇准备的人,临到头了却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没一个人敢当出头鸟,这跟赶往这里时在路上一个个急匆匆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鱼龙帮盛名之下,还未见到真神露面之前竟然没有人敢随意造次,即便他们消失了这么多年,还是虎威犹存。 龙潜朗声笑道:“云堂主请。” 率先踏进日月谷,云天阳哈哈一笑,陪在他半步之后走进来。 “红袍道妖”天霄子带了头,还是五龙斩的杀手领先,群豪终于不再忐忑,大着胆子一起走进谷。 云天阳作陪,引着天霄子,带上群豪走进日月谷,这一来显得红衣道士地位很尊崇的样子,惹得不少已经先到的人另眼相看,都来回打量这么一个年轻道人。 龙潜想起关精懿曾说云天阳武功尽失,连他自己也认了,不由得猜测今日来了这么多潜在的仇人,不知他该如何对付。 不过这是别人的事,不用关心,举目四看谷中情况。 谷口进口处堆了大量的松木段,显然是为了搭棚,用剩的材料,还没来得及运走。 谷外的地形已经很奇特了,没想到谷里的地形更有特色,整个谷有些狭长,连谷口一起犹如一只硕大的口袋,谷口狭窄,进了谷却异常宽阔,长有一百九十余丈,宽有七十余丈,进出的路只有谷口一处。 四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山,最有特色的是,靠近山脚离地有二十余丈高的山壁上,覆盖了一层浓浓的云雾。 整个山谷四周同样高处都有这样的云雾,还只有七八尺厚,环绕了一圈,紧挨着山壁,云雾笼罩下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云雾之下及之上却清晰可见,有绿色的树,青色的岩,各色的花,飞舞的鸟,景色极美,非常独特,想是谷内气候与谷外不同造成的。 这是四周高山的魅力奇景了。 再看谷底同样景色宜人。 矮的花卉,高的灌木,挺拔的大树,将全谷点缀得花团锦簇,四周靠山壁是一圈的茂密树木,中间一大块平地。想是日月谷成型年代久远,谷中到处都有干枯的树枝和茅草,就连走在谷中的平地上都能微微感觉脚下软和,像是走在草甸上。 平地上已经搭起了一排的大棚,但明显看出是仓促所为,棚虽搭起了,显得很寒酸,并无精修雕琢。敷衍粗制的痕迹很明显,都用的松木做立柱,有些立柱上的树皮都还没来得及剥干净,甚至有些松枝条都未砍下。 最让人摇头的就是,选材搭建后剩下的断木短枝,锯木刨花扔得随处可见,并且还多。 似乎鱼龙帮对应该搭多少个大棚并无计划,像是在逐步添油似的,一个棚一个棚的扩展出来,所以砍了一堆的松木段却没有全部被利用。应该是才刚搭好规模,客人就来了,连杂乱的现场都没来得及收拾。 这哪里是一个大帮派帮主要出关的大典,分明就是一个毫无管理、杂乱无章的锯木场。 既然无人管理,或无心管理,可见江湖传言不是空穴来风,还真的像是兰傲重伤不治,至少是难以恢复,准备金盆洗手不干了。所以连手下都怠慢了这位曾经的老帮主,把这个迎接他出关的大典弄得个不伦不类。 龙潜注意到其他跟来的江湖豪客也看出了这里毫无章法的乱状,凭经验都能猜出原因来,以至于好多人脸上都渐渐露出了惊喜。 进来的这一路上,云天阳的脸色愈发沉重,毕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还是一堂之主,出关大典管理安排成这个样子,是很丢鱼龙帮的脸,尴尬之色溢于言表,只低头带路,没有介绍谷中的陈设和景致,任由大伙儿指指点点,只装没看见。 跟来的江湖豪客中不乏高手,还一起走了这么一会儿,连窦渔晚之辈都看出来了,云天阳的内力几乎与常人无异。 鱼龙帮真是后继无人了,派了一个废掉武功的人来主持,这不就是兰傲也将武功尽失的先兆嘛,大伙儿心里都笑开了花。 只是在其盛名之下还无人敢随意造次,都老老实实地在后面跟着。 到底还是有胆子大的,故意装作没走稳,被石头套了脚,撞了云天阳一个踉跄,还是龙潜出手扶住才免了尴尬。 大伙儿都是老江湖,全部真切地看出云天阳并未作伪,确实是像普通人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尤其是那胆子大的家伙,撞完之后一脸的惊喜,对方有无内力,一试便清清楚楚,所有人也从他的脸上读懂了结果。 龙潜感受最深,扶住云天阳时特意握住了他的手腕,就武林人而言,谁敢随随便便就被人拿捏住脉门的?这不是将命交到了别人手中么。 那一瞬间还摸到了他的脉搏,果然平滑无力,振幅不大,明显就是没有内力的样子。 但龙潜还是起了疑心,云天阳成名已久,内力定然深厚无比,即便如今丧失了内力,但脉象的基础应该还在,这就像瘦死的骆驼肯定比马大,可奇怪的就是,丝毫摸不出其曾经拥有浑厚内力的迹象。 “有劳了,多谢。”云天阳向龙潜道谢,可眼睛深处却闪出一丝冷嘲,瞬间即没。 “云堂主别客气。”龙潜放开他的手腕。 一群人走过几个大棚,果然已有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挤在几个棚里,嬉笑怒骂碰碗喝酒,别提有多热闹了。 第90章 处处蹊跷 这真是叫人惊掉下巴,出关大典上居然有不少人在大声猜拳,气氛热烈,仿佛是在婚宴的喜乐现场。 群豪都注意到几个大棚的棚里棚外已经开封了很多酒坛子,更多的还未开封的酒坛则高高堆在步道边、两棚中间等地,东一堆西一簇的,既不妨碍群豪就坐,又便于就近取酒。 已经有几十坛被拍开了封泥,飘出阵阵酒香。 绝大部分人都倒了酒水在品尝,光闻到味道,就知道酒质不差,还都是烈性酒。看来鱼龙帮其他的准备不足,酒倒是提前备了十足十,似乎很理解众多江湖豪客都是贪杯之人。 已经先到的有二百余人,吵吵嚷嚷的闹成一片,还有人抱着酒坛子在狂饮,看样子很是惬意满足。只是未见主人家招呼,都是自己管自己,甚至有些暴躁之人为了抢几只酒碗还在推推搡搡。 整个场面显得组织混乱,新来的群豪见状都暗自欣慰。有馋酒的,已经新开封酒坛了,也有谨慎的悄悄拿出银针试探,并未发现异常,于是都一窝蜂的自行选择大棚坐下,举杯痛饮。 来的这一路上少见鱼龙帮的人,几乎没有专人招待群豪,好像除了酒管够,似乎什么都不足。 云天阳也未给新来的人介绍哪个大棚是新搭建的,其实根本不用介绍了,一路走来群豪已经陆续融入所过的大棚里去了,有了好酒,还怕找不到伙伴和位置吗,早就没人关心那个棚是新建的,自己该坐哪儿。 许是五龙斩的声名显赫,龙潜作为主宾被迎了主棚。镇三山和铁塔巨柱也跟在后面一起进棚。 主棚正中靠墙摆了十个大皮革箱子,摞了两层。箱子前面是几张案台——看来这是鱼龙帮的主位了——案台后有五张椅子,空了四张。 左手最末一张椅子上坐了一个女子,半趴在桌上,后脑勺对着外面,手边有酒壶酒杯,自顾自地自斟自饮。 看她一副漠不关心、对谁都不闻不问的样子,也猜不出她到底是主人家负责招待的九宾还是访客坐错了位置。 案台的两侧分别有两排矮脚长桌——这是客位了——桌上酒水杯碟齐全,各配有数张坐垫。客位前排并排坐了两个人,后排人数不少,见又有客人进来都没理睬,该喧哗喧哗,该喝酒喝酒。 云天阳很随意地指着坐在前排的两人——应是有些身份端着,或闭目养神,或端杯自饮并不闲谈,都比较安静,不像后排的客人——介绍道:“这两位朋友,一位是杨州的十力禅师,另一位是天心岛岛主郑百万郑大侠。” 转过头又给那两人介绍了天霄子还有唐俊飞、石振洋和雷打天。 龙潜见那两人一个是安坐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的中年和尚,另一个是满脸络腮胡,长相粗豪的猛汉,忙双手抱拳就要寒暄。 郑百万见云天阳亲自陪同一个名不经传的年轻道人进棚,反而对大名鼎鼎的唐俊飞等人不怎么理会,这份待遇甚崇,连他们来时都未有这份礼遇,心中不乐,有意冷落新来的道士,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放下了酒杯,也不看龙潜一眼,拱手对唐俊飞等人打个招呼,面上不快地问云天阳道:“云堂主,在下跟十力禅师是受淮南道武林朋友所托,特来恭贺贵帮主出关的,在这呆坐着也有小半个时辰了,既未见贵帮的迎宾赞礼,也未有歌舞美姬奏乐,眼看着都快巳时末了,不知兰帮主何时出关呐?” 云天阳很木然,平淡地道:“不好意思怠慢了。看名刺,两位是代表淮南道十一家门派而来,身份贵重,是该有美姬在旁侍酒,鄙帮准备不周啊。只是在下数年未出江湖,竟不知淮南道的武风变化这么大,观大典也需要请人代劳的么,怎么这几家没人一起来吗?” 后排有一个汉子拍着桌子叫道:“怎的没人,休要小看了淮南武林,老子就是淮南道‘长枪会’的,特意请十力禅师和郑岛主来主持公——” “邹施主,稍安勿躁。”十力禅师及时打断了那人后面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老衲和郑岛主是诚心来观礼恭贺贵帮主出关的,天气炎热有些心急了,勿怪。” 云天阳好像没听出长枪会邹姓汉子未说完的话里隐含的意思,依然很平稳的解释道:“各位稍坐,鄙帮已多备香茶美酒伺候,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一有帮主的消息,在下会马上通报各位嘉宾。” 龙潜抱着拳,施礼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有些尴尬。 郑百万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这位年轻道人,有心要给来人和鱼龙帮一个下马威,离席上前打着哈哈道:“原来是天霄道兄,幸会幸会,鄙人郑百万乃海外穷岛的渔夫,难得见到中原年轻英雄,咱们多亲近亲近。” 龙潜已经感受到了冷落,放下手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不敢妄称英雄。” 郑百万哈哈笑着伸出手便拉龙潜,暗运真力五根手指如铁钳一般要将小道士的手掌捏痛,最好是能让他大叫起来才叫下马威。 龙潜冷笑不已,将第六重五雷火真力聚于掌心,掌心部位迅速变为紫色,一股炽热的掌力吐出。瞬间郑百万面色翻红,但在他漆黑的脸上还看不出变化,眉毛一竖咬着牙运足十成内力抵御。 旁边的十力禅师已然心知肚明,肚里暗骂郑百万自作自受,毕竟两人同来,不能让自己人吃了亏,朗声笑道:“阿弥陀佛,天霄道长果然少年英雄,老衲十分钦佩,还请就座畅聊。” 甩起大袖合十做礼,明着是邀请天霄子入座,暗中以袖袍为遮掩手上运起金刚指向龙潜点去。 虽有劲风袭来,龙潜看出十力并非恶意袭击,目的是想为郑百万解除尴尬,哈哈一笑道:“好说,大师请先坐。” 左袖挥出也同样以袖袍遮掩,运起金雷掌迎上了对手的金刚指。 指掌相碰的一刹那,郑百万也同时吐出内力借此脱困,三人身上都是一震,郑百万和十力禅师各退后了一步站稳。 郑百万知道遇上高人了,立刻鞠礼抱拳,说着客套话掩饰刚才的尴尬。龙潜已经出手教训了他,也未往心里去,配合着回礼。 心知天霄子武功高强,立刻推他坐了客座的首位,刚才试功夫是合两人之力还输对方半招,并吃了暗亏,郑百万手掌被烫红,全身燥热丹田气息不稳,十力的指节被对方手掌拍得刺痛。 两人已经想通,都是来鱼龙帮拜山的,换句话说都是鱼龙帮潜在的对头,来的武功越强越棒,人数越多越好,一旦事发大伙儿自然安全系数就高,实在不宜互相起冲突。 这是因为他们是受了长枪会的厚礼聘请而来,两人是多年合作的老友,主要活动地盘就在淮南道。一个是野和尚负责提供陆上各类货运的消息,一个是海盗负责在海上杀人越货,都对金银财宝都有天生的贪婪。 来之前还仔细打听过鱼龙帮的现状,决定将旗号拉得更大些,查询了最近十多年淮南武林中被灭门的帮派数量,也不管是否是鱼龙帮的手笔,更不管是否还有幸存人口,生拉硬拽凑了十一家写到名刺上。 以此为借口来浑水摸鱼,代表淮南道武林来日月谷看个究竟,若一切如江湖传言,自然下一步就要讨个公道,顺便再发笔财。 两人都在下首坐了,一改之前的高傲,都着力向天霄子套近乎。唐俊飞等人也在对面前排坐下,宏广也很知趣,选在龙潜身后的后排位置坐了。 三人这番小动作只在瞬间发生并结束,云天阳是老江湖,自然看得明白,也不点破,见众人各自落座,也不客套,拱拱手自行离去了。 龙潜聊兴不浓,抬起酒杯抿了一口,注意到右手掌腕上有五根手指的印迹,看得出郑百万刚才的一握也是功力不弱。左袖上还有个小小的指洞,竟然被十力的金刚指给戳破了,估计十力的武功还在郑百万之上。 抬眼仔细打量主棚内的情况,注意到主座上坐着的那女子,一身绿衫绿裙,有点眼熟。看见有个鱼龙帮的人跑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女子终于抬起了头看见了龙潜,两人都愣了一下。 这女子不是鱼龙帮蒲牢堂堂主杨玉琴是谁?依然面容俏丽,俊美非凡,抬头的那一刹有宾客看到,都停下了酒杯诧异地盯着她那俏丽的面容,很是显眼。 她一直待在主棚里孤傲清高地低头自饮,对进出主棚的宾客视若无睹。来客既不知她的身份,也不见其主动上前寒暄,云天阳更未向人介绍过这个女子,所以好多人只是奇怪地看着她的绿衣服,不明所以。 杨玉琴看过来的眼神非常惊讶,她对天霄子还是有些了解,想不到手下回禀他竟然是以五龙斩的身份来到日月谷。 龙潜木然地回看了她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迅速闪开了眼光,各想各的心事。 “嘭”隔壁大棚响起了杂音,有酒坛子被摔到了地上。接着有人在吵闹,听吵骂的声音似乎是两拨人在争酒喝,其中一方气得摔碎了酒坛。 杨玉琴视若无睹,低下头继续自顾自地喝酒,并无起身调解之意。就连云天阳路过那凉棚时好像也没了听觉和视觉,一晃而过,任由凉棚内吵翻天。 见此状况,更多的人都面露喜色,要知道当年只要有人敢在鱼龙帮的地盘上撒野,立刻就会被弹压甚至身首异处,更别说在帮主出关的主会场上了。 大伙儿闹成这个样子了,也没见鱼龙帮的任何人出来呵斥或做和事佬,可见人心已经散了,没有了主心骨,即便还有个牵头人,似乎也没有管理能力,完全没有一个帮派应有的气象。 从进谷每个人都有感受,谷内的统筹很混乱,但人人都兴高采烈,若是看到面上有忧虑的人肯定就是鱼龙帮的了。 自然是因为兰傲还没有出关,或者根本出不了关,不少人都互相交换了眼色,从之前进谷时多少还带有些忐忑的恭敬,现在变得越来越放肆和目露凶光。毕竟来到谷中之人,八九成的都与鱼龙帮有过节或有仇。 凶狠暴戾的情绪像病毒,开始在人群中逐渐蔓延。 龙潜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起身走出主棚,回头看见宏广老老实实地坐在后排,眼观鼻,鼻观心,一块白色方巾罩在他的脑袋上显得很另类。 慢慢踱到棚外放眼四顾,各棚陆续挤满了人,人声鼎沸显得到处都乱糟糟的。 龙潜谁都不认识,也谁都不想认识。绕过旁边堆得有一人多高的酒坛子,看见主棚旁边继续往谷里走十步远,面对着谷口有一座两丈高、青石垒砌的祭台,古古怪怪矗立在这儿很是突兀。 祭台边有间小茅草屋,没有大门,能看见除了一张蒲团屋里空空荡荡的,可用简陋二字便足以形容。 许是这个祭台太过奇怪,不时地有江湖豪客在周围转转,但也看不出有什么怪异之处。 大伙儿都猜,那小茅草屋估计是兰傲闭关之处,祭台应该是兰傲出关后要在这召见鱼龙帮帮众的地方,可简陋得让人无法相信这里就是大典所在。 龙潜慢慢踱到谷边,欣赏花卉,既无人招呼也无人干涉,乐得一个人清闲。见左右无人,从袖中摸出刚才偷偷暗藏的一根筷子,撇掉一半,将头上的夺命锥取下,用筷子插上了。 这下子他更像是个邋遢道人了,比宏广尤甚,绯红的道袍本就被灌木条挂了好几条口子,还拖出了不少丝线吊挂在身上,再加上连根发簪都没有,用的还是筷子,果然一个又穷、又不修边幅的道人。 从进谷开始,龙潜就隐隐感到一丝诡异的气氛,究竟诡异在哪里,什么地方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第91章 黑粉铺谷 总之就是觉得在这一片杂乱的场面下潜伏着一场危机,所以决定不再受人瞩目,便取了夺命锥用筷子替代。 做完这一切,看到脚边是一大片野花地,可惜花儿就要枯死了,原本绽放的花朵花瓣掉了一地,连主枝也弯到了地上,几株长得粗壮的菊花也是一副大势已去的模样。 龙潜不愿跟棚里的人交往,宁愿花时间陪伴花卉,更何况还有师父白云先生喜爱的菊花,在耳濡目染之下连他也对菊花情有独钟。 “多叫人怀念祝融峰上的菊花啊......”龙潜感叹道,眼前浮现出白云先生慈祥的面容,还有围着草庐种植的各种菊花,情不自禁地蹲下心疼地看着眼前垂死的花朵。 扶起一株弯垂的皇菊,哪知触手之下整株皇菊竟然轻易就被拔起。正奇怪,发现皇菊根部已经完全烧死,这不是被火燎,而是有什么东西将花根烧坏了。 有些黑色粉末粘在根部,龙潜用手指捻了捻,凑近鼻子,有一股呛鼻的冲味儿。不由得大感奇怪,拨开泥土细看,表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浮土,下面却是厚厚的一层黑末。 看起来非常奇怪,这浮土和黑末不像是自然形成,倒像是人为的。 双指捏起一小撮再闻,还是呛鼻,略一思索,大吃一惊,这些黑末原来是硝石混合了大量的木炭粉。 抬头四顾,可以确定了,这一大片花儿枯萎的地方明显就是人为弄出来的,所有的花株都是人工给插上去的,看看花儿枯萎的状态估计是清早才插上。 再伸指头一量,那硝石、木炭粉足有两截指节高,如此大量的黑粉末,怎会刻意埋在此处? 拍干净手站起身,仔细地看了整个谷地,还有不少同样花儿枯萎的地方,略一数约有十余处。只是日月谷内本就花团锦簇,这十余处夹杂在其中并不显眼。 龙潜心跳加速,硝石虽不易燃,可一旦遇上高温将是非常可怕的。还如此大面积、大量地埋在地下,不,应该是铺在地面上,仅仅以一层浮土掩盖,这是准备做什么用的? 他相信来自内心的指引,此地危险至极,须得设法离开,但要不要通知大伙儿此地有硝石木炭呢? 正犹豫着,听到背后有人大声叫道:“五龙斩的天霄道长,请回主棚,来宾们急着要见您。” 口音这般熟悉,转过头,看见杨玉琴婀娜的身姿站在两丈远,微风吹起裙角,显得非常俏丽娇媚。刚才还在主棚里清高自傲的蒲牢堂堂主,这会儿竟然来干通传的下人之活儿,并且这么近的距离有必要这么大声叫嚷吗。 龙潜抱拳道:“有劳娘子召唤,不知他们要见贫道所为何事?” 杨玉琴依然大声道:“道长已经惊艳诸位宾客,想是见您有事相托,请随本堂进棚,今儿来的客人里属五龙斩最负盛名了。” 此人没有带古琴来,应该没有恶意,龙潜阔步走近,正要说话,忽然看见杨玉琴面对着他脸色有异,右眼对他眨了眨,嘴张开着但没有发出声音,可嘴唇在动,看唇形,分明在说:“快离开此处。” 龙潜不明所以,猜测她的意思,是因为察觉吾发现此地有硝石木炭,催促赶快离开别暴露了秘密吗?带着疑惑走过她身边,擦肩而过时,忽然感到手心有一物塞了进来,凭手感知道是一张纸条。 杨玉琴顺势抬起手,指着前方大声道:“道长这边请,鱼龙帮难得请到五龙斩第三龙的门人光临,稍后还得请您多指教。” 龙潜不露声色,暗暗将纸条捏在掌心里。 杨玉琴屡次大声说话,显然是为了掩饰悄悄传递纸条的行为。但作为主人,有必要这么小心吗,会有什么秘密消息需要悄悄向吾传递呢,她在担心什么?大声说话,是说给谁听呢? 不管怎样,先配合一下,也大声道:“不敢,娘子客气了,还请头前带路。” 杨玉琴跟龙潜并肩而行,显得热情周到,还仔细介绍了日月谷里四季不同的景观,这一回让人感到主人家待客的热忱了,跟之前自斟自饮不闻不问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道长请看这山腰上的雾,终年如此,是为日月谷里的奇景。” 两人停下脚步,龙潜顺着杨玉琴的手指方向看去,耳边忽然听到她压低声音极小声地问道:“你究竟是菊先生的弟子还是三眼蛇的门人?” 龙潜立刻警觉起来,暗中运起五雷火神功感受周围的环境,果然察觉到数丈远有个气息正在急速离开,周围花草茂盛掩盖了那人的行踪,原来是有人跟踪,发现他们正在返回便快速离开了。 不知那人是跟踪自己的还是跟踪杨玉琴的,听她小声的问话明白了这才是她此来的真正目的,果然鱼龙帮的人是知道白云先生就是曾经的四大护法菊先生,自己所露的武功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便也很配合地做出动作,指着山腰,小声回道:“杨堂主觉得呢?” 杨玉琴大声道:“还有其他景致稍后再给道长介绍,咱们走吧。”立刻小声问道:“此来意欲何为?” 龙潜跟在她身后小声道:“非敌非友。” 杨玉琴咯咯笑了起来,龙潜神态自若,随口敷衍。 两人走近主棚,就听见里面吵闹成一片,听争吵的内容,似乎已经不满鱼龙帮迟迟不宣布大典开始的时刻——确实,看日头,刚刚进入午时,正是阳气最盛时,适宜出关,难怪群豪等得焦急——一个出关大典被人搅扰到这个份上,可谓丢脸至极。 龙潜歪脸去看杨玉琴,发现她再次恢复了冷漠,棚里的吵闹似乎与其无关,脸上未有任何不忿,光这份定力也确实叫人佩服。 杨玉琴先进棚,龙潜故意落后一步,悄悄从人群后绕回座位。 没见到宏广在座位上,马上坐下借助桌子的遮挡,在桌下用双掌掩盖住悄悄展开了杨玉琴塞来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日后听花小榭设宴款待。” 双掌合起,略一运劲将纸条搓成粉碎,心中纳闷不已,杨玉琴刚才的目的明显是要探问自己是敌是友。 可纸条显然是早已写好的,自然提前确定了自己不是敌人,否则怎会提前写好还预约见面吃饭。既然如此笃定何必多此一举跑来一问呢,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她是要继续招募自己么?都已经与云天阳打了照面了,理应由他出面相约才对。即便是代其相约,何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是何用意? 如此俏丽貌美的杨玉琴要私下约见自己,还有她适才用唇语提示,“快离开此地”,不像是有恶意像是在预警,但到底是说快离开那片花草地,还是说谷里有危险快离开呢? 其实也不用她告知,这份危机已经预感到了,谷里埋了这么多硝石木炭不知有什么目的。但目前还无法离开,紫金箫还在宏广手中,须得想办法夺回后才能离开。 龙潜还在胡乱想着,就听见有人大声呵斥。 定睛一看是“镇三山”唐俊飞,只见他指着主座上一人,喝道:“别人来这儿是为了观礼恭贺或有其他目的,但唐某只想了断十年前的恩怨,趁着天下英雄都在,姓汪的,你敢不敢出来说道说道?” 龙潜这才注意到,主棚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主座上又多坐了两个人,中间的椅子空着,左边坐了云天阳,眉头紧锁一脸的愁容,再没了刚才谷口初见时的潇洒与自信。 右边坐了一个矮小的胖子,年岁跟云天阳差不多,一副富家翁的打扮,左手手指头上还戴了三颗大戒指,笑眯眯地看着唐俊飞。 杨玉琴已经坐下了,在她身侧不知何时古琴已经摆在了脚边。 唐俊飞从怀里摸出一物,抛在地上碰出清脆的金属声音——是一片三指宽、八只角的铁片,像是一枚暗器——怒道:“姓汪的,这枚八卦片是你的独门暗器吧,是从我姑父身上起获的。从你刚才一进棚,唐某便认出你了,今天这场过节与兰帮主的大典无关,只为了追讨当年的血债。 “十年前就是你带着鱼龙帮的人将颍州骆家一十八口灭门,骆家家主是唐某的姑父,当日正在他家中做客,喝得大醉,多亏被姑父藏在地窖里躲过了一劫。灭门之恨唐某憋了十年,今日终于得知你们要召开大典,就算兰帮主出关了,咱们也得算算这笔帐。” 那富家翁抬起双手支在桌子上,眼睛却看着右手旋转左手指头上的戒指,很轻蔑地摇着头道:“十年前的事了,谁还记得这么多。不错,老子正是鱼龙帮黑鱼堂堂主汪雨冰,那些年灭的人多了,不记得有什么锣啊鼓的。” 唐俊飞如何受得了对方的轻视,双眉倒竖,叫道:“汪雨冰,唐某记住这个名字了,你有种。” 苍啷一声拔出了宝剑,左手一挥甩出剑鞘,朝着汪雨冰电射而去,随后提气跃起举剑向他猛扑。 这是三才剑法中的妙招,一招三式,剑鞘射敌,宝剑跟袭,还暗藏了左手一记铁掌。 汪雨冰端坐未动,双掌画圈,快速卸掉剑鞘的猛劲,劲力引动将剑鞘头带歪,直射而来的剑鞘被他这一拨弄竟然变成了横平状。双掌继续以极快的速度画圈,带动剑鞘像个大风扇一样在他面前快速旋转起来。 龙潜暗赞,这一手果然是高明的八卦门功夫,显示的是以柔克刚的内家武功,原来宏广说的鱼龙帮那个八卦门的高手就是此人。 眼见三才剑将至,汪雨冰突然推出一掌,剑鞘反向唐俊飞打去,同时起身后跃,拔出随身的腰刀展开了八卦刀法。 果然那剑鞘被唐俊飞偏头躲过,长剑继续疾刺,与八卦刀碰在一起,“当”一声刀剑相交,兵器都被荡开。 两人都是此道的高手,立刻拍出左掌击向对手。双掌相接,闷响之后都被震得退后两步,唐俊飞顺势倒翻一周落地站稳。 汪雨冰连退两步,正好撞上背后的大皮革箱子,那箱子被撞落地,箱盖被震开,从中滚出几十枚大银锭,白花花的甚是耀眼。 群豪眼睛都直了,这二十两一枚的大银锭装了满满一箱,旁边还有九只大箱子,看样子光主棚里就是一万两,估计是备着为了帮主出关打赏帮众用的,看来日月谷里是真有财宝啊。 龙潜见状,心中却在想另一件事,听汪雨冰自称是鱼龙帮黑鱼堂的堂主,记起在玉林庄时听大伙儿介绍,鱼龙帮分为内堂和外堂两部分,内堂号称龙派,云天阳和杨玉琴便是该派的了,堂口的名称都是龙之九子,这一派的人衣襟角绣有飞龙图案。 而汪雨冰的黑鱼堂显然就是鱼派的了,就不知鱼派究竟有多少个堂口,不过光看其显露的这一手功夫,似乎比杨玉琴稍逊几分,若是鱼派也有九大堂口的话,鱼龙帮的实力就太可怕了。 满地的银锭,鱼龙帮的人个个木然熟视无睹,也没人上来收拾。 汪雨冰怒极,跳上案台,笑骂道:“姓唐的果然有两下子,来来来,老子陪你过上几招。” 说完舞起一片刀光,跳下案台直砍敌上中下三路,刀光霍霍招法奇特,果然一派高手气象。 群豪至此终于确定,鱼龙帮中还是有高手坐镇,光鱼派黑鱼堂堂主汪雨冰的武功大部分人都自觉不及,但唐俊飞似乎也不遑多让,有人能与其匹敌,其余的自然无须担忧。 唐俊飞也不慌,宝剑挥舞将剑法展开,“三才剑”果然名不虚传,每一招都是三式,谙合“天地人”三才之数。见对方刀锋将至,立刻挥剑迎上。 “当当当”一连九声,两人瞬间快速过了九招。 汪雨冰的八卦刀法是上三刀、中三刀、下三刀,九刀快速劈砍,恰好碰上三才剑法一招三式,三路都被迎面接住。 两人都暗道一声好,揉身再上,只见刀光剑雨闪亮一片,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得不分上下。 第92章 二见广寒 龙潜只光看这两人的出招收势便已心中有底,在祝融峰上修炼了九年,虽然武功未进一流,但眼光已具备一流境界。汪雨冰刀法厚重,目前虽然与对手不分伯仲,但一百招之后必胜。 揣测唐俊飞之所以率先出来挑事,一是报仇心切,二是群豪正好借此测试鱼龙帮的反应。若他赢了,鱼龙帮又再无其他高手压阵,大伙儿自然不用再等兰傲是否出关,定会立时发作。 若是他输了,自然还会有其他人上前挑战,两三个车轮战后,自然摸清了鱼龙帮的底细,只要走完了单挑的江湖规矩,后面再群起而攻之便正大光明了。 想及此不由得暗暗为鱼龙帮担心。 云天阳起身绕过案台,说道:“本帮大典,恩怨暂缓。” 话音刚落,亮银棍点出,恰好在刀剑相交的一刹那,把八卦刀和三才剑击开,弹向两边。 群豪“哦”声一片,都被一个武功尽失的人成功做到这一结果吓了一跳。 谁知云天阳分开了恶斗的两人,却被他们的真气震得连退数步,眼看着就要撞在矮脚长桌上,一只手伸出托在他腰上,同时一股柔和之力将他受到的反震化解掉。 云天阳站稳回头一看,是天霄子隔着长桌将他扶住,点点头微笑道:“有劳了,天霄子不愧是师出名门。” 龙潜回敬了微笑,已经听明白对方隐含的暗示,不光知道他是菊先生的弟子,也知道了杨玉琴探问的结果,非敌非友。 不过心里还是暗暗佩服,云天阳不愧是曾经一等一的高手,虽然毫无内力,眼光却非常毒辣,看准了两般兵器碰撞时力量最虚弱的时机和点位,一击成功。 之前在谷口,龙潜分开岳池和石振洋是凭深厚的内力为基础,但云天阳全凭巧劲,也就是借力打力的巧妙手法,在点开兵刃的瞬间还巧妙地引导刀剑上的力量再次相互碰撞,自身受到的叠加反震就很弱了,退后几步就能化解掉,这还是吃亏在他毫无内力的结果。 这一手高明之极,光从武学修养上就比龙潜的硬实力要高出一个档次。明着是有些取巧,但这份胆识、这份眼光,还有经验和速度无不叫人佩服,若是他内力未失,就凭这一招便能傲视江湖。 唐俊飞见云天阳轻易就分开了两人,无比震惊,以他的武学修养还无法判断此人到底是故意示弱还是真的武功尽失,持剑站在一旁犹疑不决。 石振洋没有这样的见识,在他眼里只看到汪雨冰和唐俊飞各自主动撤了兵刃,估计是为了免伤云天阳,更何况还清楚地看见天霄子出手才叫他免了尴尬。 于是叫嚣道:“按江湖规矩,咱们的恩怨可请五龙斩的天霄子来评评理。您老说说,若是你的好友被人灭了门,要不要替他讨回公道?若是仇人就在你眼前,要不要干他娘的?” 龙潜反应极快笑道:“贫道道号天霄,来这儿谁也不代表,石兄找吾做评判,只恐人微言轻不能胜任,更不敢妄下断语。” “天霄子,这话就叫人不爱听了,你头上的夺命锥是哪家的独门暗器棚里的人都已经传遍了,咦,没了?” 云天阳道:“鄙帮兰帮主还未出关,各位先放下恩怨,稍安勿躁。” 龙潜端杯品酒,微笑不语。 石振洋不悦道:“何必躲躲藏藏,今儿来的人都认定了,咱们就以五龙斩的马首是瞻,有您在这儿主持大局,大伙儿心服。再说了,来这儿的谁不是带着深仇大恨,你难道不是因为家中被灭门来的吗?” 原来龙潜出去的这段时间,杨玉琴也去谷口找云天阳了。群豪见各棚里没有鱼龙帮的人侍候,便相互串联,推主棚里的几位高手代表群豪交涉江湖规矩,一旦挑战赢了,大伙儿就准备动手。 主棚里的几个高手也合计了一下,得找个人挑头坐镇,而五龙斩便是最适合的了。恰好杨玉琴叫回了云天阳,群豪便拜托这位俏丽的女子帮忙把天霄子找回。不久汪雨冰来到主棚,唐俊飞认出后便按捺不住出手了。 群豪的这番心思龙潜自然明了,岂能中这引火烧身之计,但石振洋的话勾起了他心中的忌讳,手按长桌便要发作。 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还在耳边小声道:“稍安勿躁,不可乱出头,做杀手的需学会忍耐,且听他继续说。” 回头一看是宏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从肩膀上的手传出一股熏人的味道,注意到宏广的指尖沾了一些黄粉,这不是硝石木炭的味道,一时还分辨不出是什么。 龙潜收了怒火,顺势端起桌上的酒杯,宏广还在小声打趣道:“那妞生得这般好看,居然亲自来迎你,嗨呀,真比青楼的娘们儿还叫人眼馋啊。若不是顶着五龙斩的大号,你会有这样的待遇?小子,好艳福啊。” 一下子明白了,杨玉琴来找他本想传递纸条,顺便再问清楚此行的目的,发现被人跟踪,便故意大声说话。 原来这个跟踪的人是宏广,还尾随自己而出生怕吾逃走。杨玉琴发现了这一情况却并未惊奇,还刻意提防宏广,由此看来他的身份已经被鱼龙帮看出来了,只是未点破而已。 石振洋白了天霄子一眼,拉上雷打天朝云天阳叫道:“还记得吉州‘金刚会’秦老会长一家三十二口命案吗?金刚会与大力门是换过帖子的兄弟帮会,被灭门十三年无处伸冤,今天定要讨个说法。” 云天阳面色有些焦急,说道:“再等等,再等等,稍安勿躁。” 雷打天叫道:“再等黄花菜都凉了,咱们敬你云大侠是条好汉,便以江湖规矩行事,既然你已出头,敢不敢跟咱们兄弟过过手?” 棚外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娇嫩的叫声:“鱼龙帮鸱吻堂堂主到——” 龙潜注意到,黑鱼堂堂主汪雨冰重重地将酒杯放下,“霍”的一下站起身怒目盯住棚口,喝道:“他妈的,谁敢自称鸱吻——”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进来的人,汪雨冰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吭声了。云天阳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杨玉琴则没有任何反应。 棚口出现三个俏生生的女子身影,中间的女子个头稍高,身材窈窕,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绸缎襦裙,面色焦黄显然气血不足,鼻梁微塌,嘴角歪斜,两只吊角眼还一大一小,大热的天双手还戴着有鱼眼孔大的薄丝手套,两手交叉握着放在小腹上,双臂上缠绕着厚厚的一圈臂钏。 这不就是龙潜祭母时遇上的、月桂宫副宫主广寒仙子是谁? 旁边跟着两个年轻的女子,看年纪约莫十五六岁,脸上都还带着点婴儿肥,长得清丽秀气,肤白貌美。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齐胸裙,另一个穿着兰色对襟齐胸裙,正是她的两个婢女,小青和小兰。 广寒被簇拥在中间款款走来,步履从容衣袂飘飘,气质高雅身姿优美,若光以仪态来论,此女当评天下第一,且神色间还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骄傲。 可惜她的丑陋是会让人做噩梦的,群豪一看到她的头部便大倒胃口,都把眼睛盯着那两个婢女,从正面、侧面一直看到背面,对这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大吞口水,那恶狼般的眼神似乎已经将她们生吞活剥了。还有人心中暗想,若是一会儿冲突起了,定先将这两个美人抢到手。 广寒走进主棚,睥睨了一圈,那股傲然的气势恍若皇宫里的公主,群豪莫名地心生怯意,竟然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也不知是屈服于她的气场还是讨厌她的丑陋。 龙潜看向广寒,恰好她的眼光也同时注目。 广寒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圈,并未说话也未招呼,斜眼看了看他身后,转过头继续朝云天阳走去。 也许是广寒的气场十足,也许是想不透月桂宫的副宫主怎么突然就成了鱼龙帮鸱吻堂的堂主了?龙潜一直盯着她暗自思索,不由得眼光随着她一起移动,注意到她走近云天阳问道:“云叔叔,还没到吗?” 她的声音依然是粗声粗气,调门上有些粗鲁。 要说一个女子样貌毁了,连声音都跟着一块儿坏掉,不知她是有多么强大的心理才支撑其坦然做两个貌美婢女的主人,还如此任性骄傲地在世间行走,那些偶尔偷眼看她背影的人听到这种声音忍不住就想呕吐。 云天阳摇着头,没说话,面色有些凝重。 广寒略一迟疑,转过头看着石振洋两兄弟,粗声笑道:“本堂在棚外便听到有人在叫嚣,是你们要向鱼龙帮挑战吗?” 石振洋眼睛并未看向广寒,生怕瞄了她一眼会三个月不想吃肉,不耐烦地挥手道:“丑八怪滚远点,别挡着老子。”——对着她身边的婢女猛吞口水,脸上露出了淫色,双手互搓着——“若是这两位小娘子想跟石某挑战的话,石某说不定会手下留情的啊,呵呵。” 小青和小兰神色间与她们的主人一样高傲,都白了他一眼,更惹得石振洋心痒难耐。 广寒微笑着竖起左手食指在眉心,柔声道:“两位请看这是何物?” 那声音粗声粗气居然像带有魔力一般,石振洋和雷打天都不由得转头看向塌鼻女。谁知她手指头上空无一物,两人上了当瞪向她准备发火,哪知一见她的眼睛都再未回过神来,全身也像是被泥塑了似的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住她的眼睛一阵迷茫。 突然一只脚诡异地从广寒的身后扫出,越过头顶“啪啪”两声,正踢中石振洋和雷打天的顶门,两人脑中一阵晕眩,晃了两晃摔倒在地,晕了。 这一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都没发觉这位塌鼻女的身体有什么大动作,好像凭空多出了第三只脚一样。 龙潜对这一脚“蝎尾劈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几天前跟江秋月对垒时连他都没能逃过这诡异的一脚,这正是蝎子功的腿法,招法一模一样,只是没有月桂宫宫主那种整个人化身大蝎子的恐怖姿势。 不过叫他不解的是,那两个壮汉好像失去了自控,眼睁睁被踢也不反抗——当然即便他们想反抗也没这个能力——若说是因为贪恋女色迷失了自我,可塌鼻女如此丑陋,要说被她迷惑了,鬼才相信。 难道广寒施展的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摄魂术不成? 宏广也忧心忡忡,鱼龙帮的九大堂主越来越清晰,看那绿衫女子、云天阳、汪雨冰、塌鼻女个个都身怀绝技的样子。即便兰傲真的出事了,这些堂主也没一个是好对付的,在完全没有摸清对手底细的情况下,盲目深入腹地,这是误入险境,他有些恼怒老大怎会把这个棘手的活委派给了自己。 广寒冷冷地问道:“还有谁要挑战鱼龙帮?” 看了一圈,个个都低下了头,没一个敢跟她直视。塌鼻女瞬间解决了铁塔巨柱,就这手功夫群豪都在暗自衡量,结论几乎都是一致的,难以招架。但有一个例外,她已经发现一个红衣道士的眼光自始至终落在自己身上,并未他移。 广寒抬步朝龙潜走来,道:“天霄子,杀手榜排名第三的‘三眼蛇’门下——” 宏广忽然叫道:“贫道要去拉屎,茅厕在哪儿?”他是绝不会出头露面的,装模作样捂着肚子一溜烟跑出去了。 龙潜看着广寒的样貌没有回避,心想她要找吾挑战吗? 广寒走到他的桌前,伸出右手握住桌上的酒壶把儿,左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碧玉身羊角座的小酒杯,摆在龙潜面前,很雅致地收回左手扶住酒壶身,将酒杯注满,鱼眼手套后露出了雪白的手腕。 龙潜不明所以,盯住她端坐着未动,只听广寒轻声说道:“道长,可敢满饮此杯?” 第93章 秦岭老怪 此女颇为讲究,还随身自带酒杯,故意如此做作,当着所有人的面敬酒,估计她是笃定对手害怕杯中有毒不敢喝,哪怕面露胆怯,自然是她又赢了这一场比斗。 不管怎么样,至少塌鼻女的礼数是到了,龙潜端起酒杯起身,抱拳躬身施礼道:“福生无量天尊,既然贵堂主敬酒,贫道当满饮此杯以谢厚意。” 头一仰喝了下去,正想再说句话圆个场面,广寒格格笑了起来——笑声倒是蛮动听的——俯身抢过酒杯,揣进怀里,屈膝做了个万福,笑道:“天霄道长好胆色,多谢您救了岳池,本堂敬酒一杯以示感谢。” 群豪见天霄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愣在原地并未回礼,都暗笑,毕竟是个出家人、苦修行,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世间美女,只怕是无盐之貌在其眼中都如天仙一般,就一杯酒便手足无措了。 龙潜确实很吃惊,且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原因。 广寒俯过身来抢酒杯,似乎是因为两人隔着桌子距离太远,但她身子微微弯曲时,悄悄说了一句话,声音极小,周围人绝对不会察觉,但龙潜分明听得很清楚,她说:“有人会替你抢回紫金箫。” 然后格格地大笑,掩盖住了刚才的话语。 广寒笑着转过身,带上小青、小兰旁若无人地走出了主棚。 从她进棚到出棚,不过半炷香时间,群豪被其一番搅扰,之前才蓄积起来的锐气有些松懈了。 宏广悄悄回到了棚里,龙潜偏头看到他,心底里很是鄙视,以他的武功根本无惧广寒,可做杀手太久了,避免抛头露面已经形成习惯,常年如此同时也把阴暗、猥琐刻在了骨髓里。 不过鄙视归鄙视,此人还是不能小觑,龙潜从进谷开始是随时关注他的行为,注意到他一路走来,似乎从裤脚散落出一些黄色粉末飘到地下。 主棚里沉寂了一会儿,铁塔巨柱被伙伴抬走了。 唐俊飞拉住十力等人一阵耳语,抬头问道:“云堂主,贵帮之人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等远来恭贺,贵帮却招待如此简慢。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贵帮主究竟何时出关?总不能叫咱们几百人都眼巴巴地干等吧。” 云天阳道:“再等等,再等等吧。” 有人在人群后起哄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兰帮主出不了关啦。” 云天阳眉目间愈发沉重,眼光看向棚外,有些空洞,似乎又有些期盼。 龙潜也在暗自琢磨,似乎群豪都是带着无数条血债来复仇的,不知鱼龙帮过去怎会如此凶狠暴戾,明显违背侠义道,师父怎会出身其中呢?实在难以理解。 一时有些迷茫,不知该下什么决心,到底是暗中破坏宏广的诡计呢——那么结局自然是帮到了鱼龙帮,就师父的出身而言似乎应该帮他们——还是相助群豪讨回公道,那么结果不是要帮宏广了吗? 黑云压城,大暴雨要下就等一阵狂风了。 就在这时从谷口传来长啸声,声音苍老很尖锐,刺入群豪的耳膜,不少人都觉得难受赶忙捂住耳朵。 啸声由远而近,一直未断,速度极快,初听时还很遥远,一会儿时间便来到了附近,听那声音显然内力浑厚霸道,给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啸声在主棚外戛然而止,苍老的声音大笑着走到主棚门口,还未见其人便听他说道:“难得有这么多江湖朋友到访,老夫来迟了,哈哈哈。” 只见云天阳、杨玉琴和汪雨冰都急忙起身站到主座前两侧,抱拳弓腰揖礼叫道:“恭迎副帮主大驾光临。” 原来来者是鱼龙帮的副帮主,大伙儿心里顿时像被冷水泼了一般,就凭这份啸声,日月谷里没人能抵挡,没想到鱼龙帮暗藏了这么多高手,难道之前听说只有兰傲一个高手的传闻是假的不成? 从棚外走进来三个人,脚步沉稳开合有度,气势极足显然都是武学高手。 左右两个是身着白衫的中年人,衫角绣有飞鱼图案,一进棚内两人同声高叫:“鱼龙帮副帮主司空烈驾到——” 气势雄浑,声音激昂,立时把棚内之人唬得个个站起了身。 中间一人身材高大威猛,面色红润胡须花白,年纪约有六十上下,一身青色水滑的绸缎翻领胡服,从领口到下摆没有一丝褶皱,全身上下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头戴一顶马尾青丝幞头,脚穿鹿皮软靴,胸膛挺直背负着双手,昂首阔步走来。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背后跟进来的一个小童,头上梳着双髻,双手托着一柄短柄宣花大斧,在司空烈身后亦步亦趋。 杨州的十力禅师和天心岛岛主郑百万面面相觑,都大惊失色,忙深揖到地,道:“晚辈拜见司空前辈。” 司空烈瞟了一眼笑道:“哦呵,这不是十力小和尚嘛,卖消息的掮客活计还在干没有?呵呵,看来是了,连专门杀人抢货的郑一刀也在,‘郑一刀’老夫没记错是你的外号吧,生意可还顺当?看样子是难过了,不然怎会跑到这穷山沟里来。” 郑百万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晚辈该死,自从十年前瞎了眼劫了前辈的货,受了教训,从此再不敢碰挂着宣花斧旗的船,晚辈每次,每次遇上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护送出境,再没起过歪心思。” 司空烈爽朗地哈哈大笑:“郑一刀,有长进,不错。给你们介绍老夫的两个兄弟,左边这位是鱼龙帮鲶鱼堂堂主常坤,右边这位是狗鱼堂堂主屠星桥,你们多亲近亲近。” 郑百万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既然司空烈介绍了兄弟,自然不会再找他的晦气,忙道:“晚辈记得了,两位堂主幸会幸会。” 常坤和屠星桥哈哈大笑将郑百万扶起,道:“好说,好说。” 十力颤声道:“晚辈不知秦岭老,老——”——司空烈马上补充道:“怪。”——十力壮起胆子道:“不知‘秦岭老怪’司空前辈在鱼龙帮任职副帮主,否则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来搅扰,晚辈,晚辈这就告辞,不,这就滚蛋。” 司空烈傲视天下的实力从他长啸声中便已感受到,鱼龙帮的高手层出不穷,还一个比一个厉害,群豪顿时战战兢兢。 连宏广也坐立不安,谨慎接活儿是他多年的经验,但明显这一次事前的功课做得不够,若早知道有司空烈这般高手在此,他也不会来了。 司空烈扫视了一圈,大笑道:“鱼龙帮开门迎客,自然有待客之道,哪儿有主人一到就把客人都赶走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都不要走了,大伙儿留下做个见证,谁走就是与老夫为敌。” 自行走到主座的中间位置坐下,托着大斧的小童走到他身后安安静静地站着。汪雨冰赶忙抬了一张椅子来,跟常坤和屠星桥在右边一起坐下。群豪无奈都跟着一起就座,之前喧闹的日月谷变得静悄悄的,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云天阳叹口气,也要走回位置上去。 “云堂主你站住。”司空烈喝道。 云天阳一愣,还是停住了脚步,道:“不知副帮主有何吩咐?” 再笨的人都看出来了,司空烈此来有明确的目标,对着的就是鱼龙帮九大堂口的首座,还如此不给面子地大声呵斥,似乎印证了一件事,鱼龙帮擅长内讧,眼前似乎就是一场风暴。 此时作为外人应该回避,可司空烈发话了,谁走便是与他为敌,群豪都很尴尬,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硬着头皮不动。 杨玉琴本已快走到她的位置上,闻言立刻抱起古琴又倒了回来,站在一旁,神情有些紧张。 龙潜正坐在杨玉琴身边,见他们两人,一个绿衫绿裙风姿绰约,一个丰神俊朗潇洒绝伦,明明就是一对佳偶,站在一块儿显然是准备联手对敌了。 司空烈翻开桌上一只空杯——常坤连忙抓起酒壶将空杯注满,放下酒壶后静悄悄地缩回位置坐好——举起酒杯作势喝了一口,道:“老夫强行留下了各路豪杰,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但凭副帮主吩咐。” “吩咐?哈哈,你囚牛堂堂主何时有过这般小媳妇的模样?在总舵里,你云天阳不是横着走了十年吗。今天老夫有意在天下英雄的面前光明磊落地料理一些家事,还正好省了通传的麻烦,不像有些人只会背地里干些龌龊事情。” 云天阳眉毛跳了一下,反客为主叫道:“屠堂主你本负责守护总舵,常堂主你是负责日月谷外围安全,两位怎的无令擅自脱离职守,该当何罪?” 屠星桥有些尴尬,挠着头嗫嚅道:“本堂,本堂,副帮主......” 常坤面色涨红叫道:“本堂正是因为探到了你不可告人的阴谋,才迅速报给副帮主知晓,司空副帮主即刻命我二人陪同而来。我们自然以副帮主之命为准,有个人都要造反了,鬼才听从他的指令。” 云天阳将亮银棒狠狠地杵在地上,喝道:“姓常的,你可有证据?血口喷人无故诬陷本堂,可知犯了帮规第几条,要受何处置吗?” “你......”常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知该如何继续。 司空烈重重放下酒杯,怒道:“云天阳,休要张狂,老夫问你,是不是帮主已经无法出关了?是不是你擅自在此准备推选新帮主?是不是野心膨胀,想自立门户了?” 云天阳忽然很慌张,连忙摇手叫道:“副帮主轻言,且莫大声说出帮主之事。” 群豪既喜且忧,终于从鱼龙帮副帮主的口中确定兰傲不成了,云天阳的反应更是确凿无误地证明了这一点。可这位司空烈也是一位久负盛名的老怪物,武功之高都是难以想象的,有他坐镇大伙儿谁也别想报仇了。 不过人人都是江湖上的老狐狸,光听眼前的这几句对峙,估计这场内讧风暴不小,且拭目以待看看事态的发展再说。 司空烈猛拍一下桌子,恶狠狠地道:“果然如此!云天阳,胆敢瞒着老夫推举新帮主,想造反不成?老夫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看在帮主的面上岂能忍你十年?这是老夫对结拜兄长兰傲的承诺。这次要不是常堂主把消息报来,老夫还会被你蒙在鼓里。” 常坤终于神气起来,叫道:“本堂探知你要私下召开帮主出关大典,欺瞒帮众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此大事,怎么屠堂主不知,连副帮主也瞒着?本堂也是这几天才摸清内幕,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汪雨冰终于听明白了,知道是场误会,连忙起身走到云天阳身边朝着司空烈抱拳鞠礼道:“司空副帮主息怒,都误会了,属下可以作证,云堂主是有帮主令的,并非私下行事。当时传令给我时,属下曾仔细查验过鸱吻令牌,绝无差池。” 司空烈冷笑道:“汪雨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想脚踩两只船,身为鱼派三大堂主之一,心中却总想着加入龙派是不是?” “副帮主何出此言呐,大伙儿都是鱼龙帮一份子,打的都是一个旗号,属下您是清楚的,对您绝无二心啊。” “老夫问你,身为鱼派堂主,为何跟着姓云的到此?是不是想拥立新帮主,成为开帮元老啊。” “绝无此意,云堂主传帮主令,命本堂带人到日月谷配合行事,绝无拥立新帮主之说。” “那你受命之后为何不通报老夫?” “云堂主说,需秘密行事——” “还敢狡辩。”司空烈一按桌面身子腾空而起,右手成爪朝汪雨冰头上抓去,喝道,“墙头草两边倒,老夫最恨你这样的小人。” 汪雨冰大惊,退后一步双掌连环,运起八卦掌法格开了这一抓。 司空烈在半空中顺势向前扑,狞笑道:“八卦连环掌,就这点火候也敢跟老夫对垒?看来是铁了心要造反了。” 第94章 剿灭大计 言罢快速将右臂回转,并不变招再一次抓向对方头顶。 汪雨冰惊叫:“副帮主掌下留情。”不愿束手就擒,依然脚踩八卦步,化解对方的攻势,身前拍出一片掌影再一次挡住了对方的五指铁钩。 司空烈一落地,立刻将右臂从身后抡起,一个大拍掌第三次朝他头顶击落,大喝一声:“着。” 右掌盖顶之势力道极猛,汪雨冰脸色发白,不敢说话,四面退路都被对方真力封住无法闪避,运足力气咬牙以双掌“霸王举鼎”之势硬接他这一掌。 两人交手三招都快如闪电,司空烈三招都击向同一个点位,看似毫无变化其实是对自身武功的自负,若非武艺超强绝不会这般故意。果然汪雨冰就是躲不开,一再倒退。 “司空烈,住手。”云天阳大喝着,形势危急了也顾不得毫无内力,抬脚将亮银棒尾踢起,顺势双手握紧向前探出,高叫道,“沾衣五跌之四两化神。” 四两拨千斤之术再次使出,套住了司空烈的双脚。 司空烈晃了一下,向前踏出半步站稳,手掌继续挥击而下并不停顿,“啵”一声暗响,三掌相交,右掌顺势下滑,咔咔两下把汪雨冰的两臂卸脱臼。 汪雨冰身体摇摆两下,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 司空烈的这一掌力道极重,若非云天阳出手羁绊住他的双脚,下盘出现松动,只怕汪雨冰已经被掌毙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能快速将其双臂卸脱,确保再无能力反抗。 去掉了一个隐患,立刻转过身,怒道:“云天阳,你敢直呼老夫名号,果然胆子大了啊。若是你武功未失时老夫还敬你三分,如今已是个废人还敢张狂偷袭,你这是自寻死路。” 云天阳脸色刷白,扶住亮银棒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还是吃亏没有内力,虽然套住了司空烈的双脚,但被其浑厚的内力传过亮银棒将他击伤了。 群豪都震惊不已,司空烈只三招便将汪雨冰打成重伤,还重创了云天阳,“秦岭老怪”称雄关中秦岭数十年,果然名不虚传。只看这场内斗着实叫人心惊,高人出手真是毫不留情,就这瞬间功夫鱼龙帮的实力便折损了一半。 司空烈冷笑道:“好一招‘四两化神’,这便是你花了十年时间憋出来的功夫么,还取名叫什么‘沾衣五跌’,说是连一流高手都不得免,老夫久想试试效果如何,这就放马过来吧。” 云天阳已经缓过劲来,连连摇手道:“司空副帮主,本堂无意争锋,且坐下再说。” 原来云天阳自从被人在经脉上钉了七口镇魂钉,内力便使不出,形同废人。但他武学修养极高,用了十年时间,从自身的枪法结合四两拨千斤术,悟出了五招巧妙手法,取名叫“沾衣五跌”,以卸力打力、借力打力的巧劲,不用借助内力,也能确保即便是对阵一流高手,五招之内不败。 杨玉琴心疼云天阳吐血,快速窜到云天阳身旁,单掌抱起古琴,右手抚住琴弦,叫道:“司空副帮主,帮规不得内斗,你忘记了吗?” 常坤和屠星桥也站起了身,但都犹豫不决是否该一起参与围殴云、杨二人。要说平日里暗斗不止,倒没有什么顾忌,但真要明刀明枪的两派对阵,就此决裂还一时难下决心。 司空烈道:“姓云的,‘沾衣五跌’不过是花里胡哨的借巧力罢了,能有什么杀伤力,摔人几跤能摔死人了?老夫若不使出力来一样可以杀你,但你却从何处借力打我?哈,你们这对野鸳鸯想要一起来是不是,老夫不介意今日便送你们去见帮主。” 言罢,双掌立于胸前,他深知“凤鸣琴音”的厉害,再加上云天阳卸力打力的棒法也不得不防。刚才口头上虽然将其贬损得一无是处,但有杨玉琴在旁与其联手,若在打斗中不慎被绊一跤,届时危险程度只怕也是千钧一发的。 调运起全身内息,浑厚的内力立刻从身体里发出,骇人的威压迅速笼罩住主棚,棚内的人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心慌。 云天阳两鬓的长发也被这股威压激得无风自动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帮主驾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司空烈眉毛一挑,收了威压,惊疑不定地看着棚外。 “帮主驾到——” 声音再一次响起,所有人终于听清楚了,发自于一个娇嫩的女子之口。 棚口光线暗了一点,走进来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齐胸裙,长得清丽秀气,肤白貌美的女子,正是广寒仙子的婢女小青。 “小青,你说什么?”司空烈问道。 小青走近司空烈,举起右手在他眼前一晃,转身就走,临到棚口见他还站着未动,叫道:“还不跟来吗?”说完径直走了。 司空烈愣了半晌,一顿脚,将毫无褶皱的袍角一甩,咬牙跟着出去了。 群豪已被司空烈的武功震吓住,都坐着没敢移动。杨玉琴走到汪雨冰身边,替他接上了被拉脱臼的双臂,将其扶到主座上坐好,云天阳掏出一枚丹药喂进他嘴助其疗伤。 龙潜刚才坐在司空烈的旁侧,分明看清了小青的手中藏了一块令牌。心中存着大疑惑,那令牌上的图案跟白云先生赠送给他的那块铜牌一模一样,不知此牌有何玄机,竟能让盛怒的司空烈一见之下顿脚而出。 就算冒险也必须要弄明白此牌的秘密,立刻悄悄起身从后排人群身后快速窜了出去。 站起身时,看见宏广坐着没动,也未在意龙潜起身外出,一双三角眼还在滴溜溜转着,两只手不时地左右晃动,又洒落一些黄色粉末,不知在搞什么鬼。 主棚外人群拥挤但没人走动,其他棚里的群豪无论是听到声音,还是有人从棚里传出争斗的结果,都明确无误地说明鱼龙帮的一场内讧是真实发生了,且凶险万分。 都幸灾乐祸地想,他们斗得越狠,那么浑水摸鱼的机会越大,更何况还有一箱银锭被打翻在地,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只要花点时间仔细搜寻谷里的其他地方当有收获。 人人都在静待结果,冷眼旁观,虽然不知司空烈被一个小女孩唤走是何原因,还看到三个人从主棚里鱼贯而出,但没人敢追踪探究。 龙潜见司空烈的背影绕到一排排的大棚后一直朝西去,那是靠近谷底的一处林子,便也运足内力暗暗尾随。知道司空烈的内力深厚,也不敢靠得太近,好在花草茂密,跟跟停停也还比较隐秘,同时也留意身后无人尾随。 小青和司空烈一前一后进了林子,龙潜打起十二分精神勾着腰慢慢靠近林边,隐在一棵大树后蹲下身,周围都是高高的花草,掩盖了他的身形。 歪出半边脸瞄见小青和司空烈走进林子五丈,看见一个鹅黄襦裙的人影背对着他们站在林子里。 龙潜不敢摸进树林,趴在地上运起五雷火神功加大耳力敏锐度——这也是神功的厉害之处——偷听他们说话。 果然神功运起耳力异常敏锐,只听林子里鹅黄襦裙的人粗声粗气地吩咐——是广寒仙子——道:“岳池,只要看见温不空发出信号,你便带上鱼龙帮的兄弟缓缓的、悄悄地撤走,勿要被谷里的人察觉。” 岳池抱拳躬身道:“属下遵令。”弓腰退出了林子。 广寒继续道:“温不空、史玉刚,你二人继续打探三河盟的消息,随时回禀,听吾指令。” 温、史二人也答应一声弓腰退走了。 龙潜暗笑,在相州客栈戏弄的那两个人竟然也在谷里。这三人居然都遵从广寒的指令,再联想到她蝎子功的腿法,月桂宫和鱼龙帮的双重身份,可以大胆地估测,月桂宫跟鱼龙帮应该是一家人。 小青道:“司空副帮主,是小姐要见您,婢子只负责带您到这儿,您请进林,婢子守在外面。” 广寒仙子转过身,盈盈拜倒做个万福笑道:“司空伯伯,好久未见,侄女有礼了。出此下策请您过来,是有大事转告,还望伯伯勿怪。” 司空烈不耐烦道:“广寒,你搞什么玄虚,日月谷都在帮里控制之下,有什么话不能直说,还需要避开那些宵小之徒跑到这里来说悄悄话吗?” 广寒的嗓音依然较粗:“司空伯伯,适才这一礼是侄女敬重长辈,循的是正礼。如今要行帮中之礼,是为帮规,伯伯勿怪,您看这是何物?” “这不就是小青拿的鸱吻令牌嘛,老夫知晓。”司空烈忽然声音有些激动,问道,“难道,难道是兄长,帮主他伤愈出关了?” “鸱吻令牌一出,如帮主亲至,副帮主还不觐见吗?” 广寒并未直接回答问题,司空烈心中七上八下。想当年,是兰傲诚心折节下交与他结拜为兄弟,这才加入了鱼龙帮。 兰傲闭关前还曾拜托他照顾好帮中兄弟,要知道他也曾经是独霸一方的枭雄,竟然也遵守帮主令坚持卧薪尝胆了十年,着实不易。 不料前些日子他的心腹鲶鱼堂堂主常坤从日月谷传来急信,通报兰傲重伤不治武功尽失,要金盆洗手。而云天阳却将这消息隐匿不报,还想利用这个机会私下推选新帮主。 回想起这十年的坚忍,突觉不值,既然结拜兄长有心退位却连副帮主兼兄弟都不通知,故而他是带着怨气,一路气急败坏地赶来。 广寒是结拜兄长的义女,此时说话的神色和语气如此气定神闲,不像帮主出事的样子。 这两种不同的消息如此矛盾,叫他一时委决不下,只得躬身施礼,道:“鸱吻令牌,鱼龙方寸。代主殉身,以九为尊。牌到如帮主亲至,属下鱼龙帮副帮主司空烈恭迎帮主令牌。” 副帮主是不用跪拜令牌,但须持礼觐见,广寒见司空烈终于服软暗松一口气,举着令牌喝道:“龙翔潜底化身虾鱼,门下九子铸为九鼎。” 司空烈答道:“隐匿江湖深藏功名,护国卫主生死号令。” 龙潜听到这样的江湖切口甚感惊讶,先是讶异于鱼龙帮内部管控如此严格,连司空烈如此武功见了令牌也不敢造次,但如此严格的帮规跟日月谷里散乱的状况形成了鲜明对比,真叫人不敢相信。 再是惊讶鱼龙帮似乎是带着某种使命的帮派,切口中“护国为主”听着居然像是大唐皇家的护卫禁军一般。“龙翔潜底化身虾鱼”约莫意思就是皇家之人隐身于江湖吗,想不到这个帮的身份会这么复杂。 “侄女代帮主传令,司空副帮主务需遵照执行。” “是,持牌者可行帮主事,但有所命无不遵从。广寒,你传帮主令,是说他已经出关了吗?你们可知云天阳等人欲图不轨,反状已现,帮里已陷入到一场危机中了。” “鱼龙帮今日便要重树大旗,还有何可担忧的?” 司空烈忽然感觉副帮主的身份并未受到尊重,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因为鸱吻令牌的出现反叫他觉得有些底气不足,还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厉声道:“广寒,你们几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准备要推举新帮主了?” 广寒笑道:“司空伯伯,您误会了,兰帮主深知您极重结拜之谊,所以对您寄予厚望,要借助您的声望,咱们共演一场苦肉计,以吸引这次布局的最大目标三河盟入套,力求将之一网打尽。” 司空烈愠道:“此话怎讲?” “帮主之前是不是单独给您去过信,说若您察觉有人想分裂鱼龙帮,请务必出手制止?” “正是,否则老夫怎会来此兴师问罪于云天阳。” “其实当时事情紧急帮主未能在信中仔细说明,所以特意嘱咐侄女来给您详加解释。委派云天阳在日月谷坐镇是有深意的,一是要借机试探其忠诚,二是要用他这个人来打消三河盟的顾虑。” 第95章 司空离去 司空烈口气逐渐软下来,沉吟道:“这倒符合帮主的行事风格,一事多用。那为何不跟老夫明说,还有,直接让老夫来此坐镇岂不是更好?” “这恰是义父的担忧,也是他信中不便言明之处。他知您重情,恐提前告知了详情,担心您会看在十余年的同袍之谊,对作乱之人心慈下不了手,苦肉计就演砸了。” 广寒的话说得很好听,处处留足了面子,龙潜听到这儿肚里暗笑,那老怪物哪里会心慈下不了手,简直就是下手毫不留情。 司空烈是江湖老鬼,自然也心知肚明,还迅速醒悟到,实际情况应该是兰傲深知其功利心重,所以故意对他隐瞒,然后安排云天阳有意泄露假消息给常坤,知其必会通报给司空烈,于是成功地将暴怒的他引来,当着群豪的面大打出手。 只有如此真实的内讧场面才会打消所有人的顾虑,包括三河盟,才能最终成就兰傲布局的目的,引他们进谷入套。 估计在这个设计好的局里,牺牲个别堂主的性命也是在兰傲的预料之中。同时他还暗伏了后手,一旦发现局面失控,广寒便会出面,出示鸱吻令牌制止司空烈继续行凶。 所有人都在兰傲的算计之中。 司空烈开始后怕今天的鲁莽行为了,后心有些发凉。当初加入鱼龙帮除了兰傲诚心相聘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惧怕,对兰傲有种发自骨髓的惧怕。 忽然庆幸云天阳出手救下了汪雨冰,否则手上一旦粘了自己人的血,可就洗不干净了。 老早就知道这位结拜大哥不但武功超绝,还智计百出,司空烈心道,他哪里是在测试云天阳的忠诚度,只怕是在测试老夫吧,不由得汗流接踵,嗫嚅着:“这......这怎么说的?” “还有,若是由伯伯在谷中坐镇,以您的武功和声望,试问还会有人大着胆子登门拜山吗?”——司空烈点点头——“咱们蛰伏了这么久,难道不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会对咱们心怀不满吗?所以安排一个毫无威胁的废人在谷内主持,咱们再假意内讧闹上一阵,这条诱敌深入的大计便完美无缺啦。” “听你的意思,咱们这次是要对付三河盟,听说他们中高手不少。还有谷里已经来了二三百人了,咱们如何应付,帮主可有安排?” 广寒恶狠狠地道:“自然是万事俱备,司空伯伯一到,谷里便会安静一阵儿,咱们便有时间等三河盟上钩。今日鱼龙帮要重树大旗,树旗之时若无血祭岂非不祥?谷里的人......哼,一个不留,全部用来祭旗,只有如此才会叫整个江湖只要听到鱼龙帮三个字都会颤抖。” 司空烈深知兰傲雄才大略,如此行事方式果然符合他的秉性,便抱拳道:“帮主需要老夫做何事,但请吩咐。” “帮主令,司空副帮主立刻回到主棚将宏广身上的紫金箫夺回交与小青。” “就这么件小事?”司空烈几乎怀疑听错了,这哪里像兰傲的做事风格? 广寒立刻厉声质问道:“你怀疑帮主的安排?” 司空烈终于气馁,忙抱拳道:“不敢,属下照办就是。宏广么,他是五龙斩的三眼蛇......是了,那小道士身后的猥琐道人便是。” “帮主令第二条,三河盟的人一到,司空副帮主务须拦住他们中的高手,为云堂主启动雷火阵争取时间。” “好,没问题,但不知雷火阵是什么......” “这是帮主下的一盘大棋,也是高爷特意吩咐务必全歼三河盟。事关重要,司空副帮主须要配合好云堂主,尽力抵挡住对方的高手。以云堂主摔杯为号,您快速脱身紧随他行动,不可离其左右。您附耳过来,侄女仔细与你详说......” 龙潜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应该是两人往林子里走了,还小声说着话。 没想到刚才广寒敬酒时悄悄说有人会帮他夺回紫金箫,居然说的就是司空烈,还是鱼龙帮的帮主兰傲的安排,有点匪夷所思了。 那么司空烈夺回之后是交给吾呢,还是给广寒?她拿着紫金箫会要挟吾加入鱼龙帮吗。 龙潜有些忐忑,不过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紫金箫在广寒手中要比放在宏广手里要好。至少知道了紫金箫下一步的走向,慢慢再想办法取回好了。 不敢再继续靠近偷听,便慢慢向后爬,退出三四丈后,观察了片刻,见小青和小兰都在来路上布防,便绕了个圈,悄悄退走了。 走回主棚时发现常坤和屠星桥分别守在棚口左右,见龙潜进来都很吃惊,常坤骂道:“你这牛鼻子,何时出去的?既然回来了就给老子坐好,哪儿都不许走,司空副帮主回来之前谁也别想离开。” 宏广见他坐好,悄悄问道:“偷听到了什么?” “司空烈武功太强,不敢靠近,什么都没听到就赶紧回来了。” “白出去一趟,还又自动回到火坑,愚蠢。可惜,适才贫道应该跟你一起悄悄出去的,唉,愚蠢。” 真不知他是骂龙潜白出去一趟没听到消息又回来被软禁,还是骂自己愚蠢没能及时出去以至于被堵在棚里,因为以他的功夫出去不难,但肯定会弄出大动静,万一碰上司空烈正好赶回便再难脱身了。 “大师,拜帖已经递交了这么久,紫金箫该还给吾了吧。” “急什么,还有一会儿你喝下的茶毒就会发作,还给了你也拿不住,不如贫道继续帮你拿着,免得你小子搞鬼。” 棚口光线又暗了一下,司空烈回来了。 常坤喜道:“司空副帮主您回来啦,这儿的人没一个走掉,属下看住了,姓云的也在,就等您回来处置。” 司空烈并未回应,径直走到主座前,倒了一杯酒举着慢慢在场内踱了小半圈,视线一一扫过人群。群豪心中不安,生怕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都避开了他的眼光。 踱到龙潜坐的长桌前,司空烈作势呷了一口酒,笑道:“鱼龙帮的家事诸位都看见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若不是家丑便无所谓了是不是?” 群豪不明所以,都抱拳敷衍着,从大伙儿的嗓子里咕噜出来的声音也不知回答的是还是回答的不是。 “如今情况已明,老夫也不必冒着得罪天下英雄的大不韪。罢了,姓云的,看在多年同袍的情分上,老夫不再与你计较,从今以后咱们路归路桥归桥,总舵你也别回去了,从此归老夫了。日月谷就交给你玩罢,与老夫无关,天下英雄在此都是见证。” 群豪琢磨着他说的话,看样子出去这一趟应该是确定了什么,听他的意思是准备要跟云天阳各自独立门户,还把地盘都划分好了,如此垂头丧气的话语与之前趾高气昂的态度根本就是个大反转,大伙儿暗自估计,定是兰傲出事了,使其备受打击。 话语间听得出他丧失了对鱼龙帮的信心,至少日月谷的事他是不会管了,那么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群豪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 司空烈仰头将酒饮尽,把空杯放在龙潜面前,道:“小道士,给老夫斟满。” 龙潜抬头看着身材高大的司空烈,此人盛气凌人的口气叫人很不舒服,还派头十足,连自己的兵器宣花斧都有一个专门的童子给他捧着,不过以他的武功和声望,怎么样的做派都不为过。 既然想透了便低下头,准备给他斟酒。 司空烈见天霄子并未起身给他斟酒,笑道:“小道士,以老夫的年龄受一杯酒也不辱没了你,并且不会亏了你的。” 想想也是,此人年龄也是爷爷辈的了,侧过身伸手去拿右手边不远处的酒壶。 突然一道劲风从左侧激射而过,晃眼看见司空烈屈指将空酒杯弹出,射向了身后,目标竟然是宏广大师。 宏广反应极快,暗叫不好,同时身体快速后仰,“呼”的一声,在间不容发之际酒杯从鼻尖上呼啸而过,打中身后一人,那人顿时晕了过去,但劲风之强,也把宏广的鼻头刮得隐隐作痛。 说时迟那时快,宏广身子仰倒下去的同时迅速甩出铁袖,主动攻敌为下一步反应赢得时间。 司空烈笑道:“三眼蛇,名不虚传,但区区铁布衫功夫也不过如此。”欺近一步左掌前探,也不惧其铁袖功力大,一把抓住宏广袖袍就往怀里带。 宏广刚好腰一挺坐直,身形还未稳,袖袍被对手抓住往前拉,身子不由得被带动一起前倾。也是他应变疾速没有丝毫犹豫,左手倏的握住从手臂上滑落下来的一柄薄刃,快速朝司空烈胸口捅去。 这是一招攻敌之所必救的妙招,若敌人依然抓住右袖不放并准备继续袭击的话,拼得两败俱伤也要捅对方一刀。 果然司空烈并未与其纠缠,放开袖袍,左掌拍出,右手凭空下拿,径叼对手握刀的手腕。 宏广顺势再一记铁袖拂出挡住对手手掌,左手下沉薄刃下探,既让开对手的叼拿又可再刺其小腹。 哪知司空烈并不纠缠,右手顺手一捞从宏广的脖子后将紫金箫抽了出来,哈哈大笑道:“老夫置身事外,总不能空手白跑一趟,临走前得弄点东西,就这根洞箫了。” 宏广已经借助袖袍与对手相击之力仰身后滚,防备对方再度袭击,但这一对掌让他想起一事,叫道:“这是烈火掌!原来阁下就是在玉林庄打伤老四,吓跑老五的人,那账册是在你手中吧。” “原来他们就是四脚蛇和五步蛇吗?”司空烈大笑声中提气跃起,左手握着紫金箫在半空中一个盘旋,快速抓起还在案台后手捧宣花大斧的童子,笑道,“童儿,咱们回总舵。” 到了棚口,发出一声长啸,声音由近而远,一直未断,速度极快,一会儿时间便到了谷口,那声音依然浑厚霸道,给人心惊肉跳的感觉。 屠星桥大叫:“司空副帮主,您去哪里,属下誓死跟随。”转身去追司空烈,纵步跃脚之间速度极快,就这两步追踪显露出来的武功果然也是一名高手,竟不在汪雨冰之下。 常坤不知司空烈为何有这么大的变化,心中犹豫,又不愿放弃眼前的大好局面,决定留下来连日月谷一块儿端了,给司空烈再立一功。尤其是云天阳,事到如今已经得罪了他,再无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云天阳忽的捶胸顿足哀叹道:“宗门不幸,鱼龙帮不幸啊。” 群豪眼看着场中跌宕起伏的情况变化,心情也跟着从司空烈离开到返回,抢了紫金箫又离开而波动,原想着准备放弃走人的打算又给摁住了。 鱼龙帮在现场的几大支柱都垮了,就连唯一的希望也自行离开回总舵了。所有人都能衡量得出如今的胜算,剩下的云天阳是个常人,汪雨冰半废,虽然那绿衫女子似乎功夫不弱,料也独立难支。只有一个常坤看着比较凶悍,但估计他不会出手相助了,看来今日定能踏平日月谷。 宏广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司空烈酒杯袭击,是算定了他仰身之后必俯身,顺势再一拉,自然会低下头,等于将紫金箫主动送到他的手边。果然抬手就抢,看来其目标一直就是紫金箫。 气得两耳冒烟,不过还算叫人欣慰的是,司空烈这么个大威胁去了,余下的人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按捺下不安,埋怨天霄子道:“秦岭老怪来抢洞箫,你怎的也不出手一起阻拦。” 龙潜已经目睹洞箫被抢走,广寒的话兑现了,不过心里还是不把稳,有种命运被人把控的感觉,敷衍道:“这可如何是好,唉......” 心里还在回味在林子边偷听到的谈话,对鱼龙帮大张旗鼓举办出关大典有了新的认识,高手布局着实叫人开眼。 第96章 反客为主 兰傲算准了司空烈的性格和脾气,故意将他蒙在鼓里,云天阳等人安排好了一切,就等他得到消息后赶来寻衅。于是知情的和不知情的共同上演了一出真实的苦肉计,所有细节掐算得如此精准,结果早在预料之中。 果然司空烈盛怒之下出手真是拳拳到肉,将云天阳和汪雨冰打得重伤吐血,没有一丝虚假还毫无破绽。那么群豪面对内斗后实力大损且虚弱如此的鱼龙帮,谁还会放弃这报仇的良机? 再联想到谷里的种种蹊跷,顿时有些明了了。从谷口送拜帖开始,鱼龙帮就在故意拒客,以退为进叫群豪失去戒备,坚定入谷的信心。 谷里显示的种种乱象应该都是同一个目的,都为了打消群豪对兰傲的惧怕,露出真面目来大胆进谷闹事。 云天阳一再拖延不宣布帮主出关的时间,实际上是在等三河盟的人,难怪广寒一进棚就问,“还没到吗?”在他们还未到来之前,云天阳等人都在尽力维持住与群豪之间那种脆弱的和平,所以才主动出手压制唐俊飞和汪雨冰的恶斗,避免有了胜负便无法收场了。 就连广寒的出现似乎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想方设法压制住群豪暴怒的情绪,延缓冲突爆发,否则目标还未出现,谷里便一片大乱,这样还谈何布局设套? 鱼龙帮的人虽然不多,能见到的不过二十余人,但看得出个个都是精英,武功实力与那岳池不相上下,只是在这数百人面前还是太过单薄,不堪一击。 只是不知杨玉琴为何如此好心来提示尽快离开此地,她冒着泄露秘密的风险做这个警示是因为要招募自己吗? 还有那广寒和她的婢女神出鬼没的,进谷时并未看到,一旦有需要时还能及时出现协助云天阳压制群豪,估计鱼龙帮早就做好了一切预案。 *** 果然谷里的形势开始变化了,原本被压下去的暴风雨渐渐抬头,暴戾的情绪正在积蓄就等临界点的到来了。 突然一个蓄足真力的声音大叫道:“三河盟拜山——” 这一声呼叫内力十足,响彻日月谷,顿时吸引了群豪转过头去看向棚外。 听见三河盟终于到来,云天阳面上一喜,和杨玉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欣慰之色,松了一口气。 这一下连龙潜都对兰傲佩服不已了,果然一切如其所料,司空烈大闹之后离去他们便及时赶到。可见谷里必有他们的暗探,随时掌握情况,把握进展,该出手时终于出手了。 岳池慌慌张张地跑进主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云堂主,三河盟来,来了好多人,怎,怎办?” 云天阳手扶亮银棒杵在地上,傲然而立道:“慌什么,你按小姐吩咐该干什么干什么。” 岳池鞠一躬,倒退出去了。 常坤想要阻拦,被云天阳用犀利的眼神盯住了,心中有些气馁,转过头去装没看见,放行了,毕竟没有司空烈在场,他还不敢造次。 同一时刻,谷内有百余人同声叫道:“三道好汉全听令,三道财富随意取。三河盟二旗使、三旗使携五大掌旗主到——” 声势颇壮,震慑全场。 龙潜心里咯噔一下,从在林外偷听到广寒说到三河盟起,心中便在猜想,会不会遇上那位在驿馆里三招打得自己吐血的三旗使“无极刀”姜华呢,看来终究还是遇上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百余人快步走来,脚步声齐整,走到主棚外停住,迅速向四周散开。 一阵脚步声响,棚口出现十个人影,光线被遮挡暗了下来,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貌。 脚步声渐渐临近,光线逐渐变亮。龙潜仔细打量进来的人,毕竟之前就跟三河盟有过冲突,不能不仔细留意。 当先进来的是一高一矮两个人,都是五十来岁,一身青衣,胸口绣有一头金雕,步履从容脚步凝稳,一行一止尽是大家风范。 其中高个子身材精瘦,颌下微须,腰挎一柄长刀,此人便是姜华了。矮个子的相貌普通,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内力深厚,估计便是那二旗使。 后面落后半步跟着进来五个装扮各异的男女,昂首阔步间显然武功都不弱,其中一人手臂上却缠着绷带吊在胸前。 再后面是三个人,装束很眼熟,个个身穿黑衣,竟然就是玉林庄外十一旗使管鲲曾经带领过的黑衣死侍,这群人只知效忠,战力颇强。其中两人挑着一口大木箱子,另一人手捧一个盒子。 云天阳抱拳上前迎道:“在下云天阳,乃本次出关大典主持。早听说三河盟有十三位旗使,可惜未得机会谋面,不料今日小小日月谷里竟能迎来两位旗使的大驾,还有贵盟河南道分舵的五大掌旗主也一并光临观礼,真乃荣幸之至。” 先进来的两人看了云天阳一眼,其中的高个子姜华摇摇头道:“内力尽失,可惜可惜。” 矮个子也摇摇头道:“再无雄风,无用无用。” 两人都将双手负在背后,并不回礼,言语间尽是蔑视。明显看出云天阳是个废人,连登门拜访的礼节都不顾了,一副负才傲物旁若无人的样子。 云天阳持礼迎客竟然被来客漠视,这份羞辱对于一个江湖成名人物来说无异于被人指着鼻子骂,但他忍住了。 五个装扮各异的男女中有一人走上一步,声音有些沙哑,抱拳大声道: “在下是河南道恶虎沟的赵彬成,受三河盟委托作为此次拜山的交涉。给云堂主介绍鄙盟的两位旗使,左边这位是十三旗使中排行第二,江湖人称‘手脚并用’肖继龙肖旗使的便是。右边这位是三旗使,江湖人称‘无极刀’姜华姜旗使。” 赵彬成声音很大,显然有意让群豪都听到他的介绍。 果然话音落下,群豪已嗡声一片。全天下一流高手本就不多,在这个群体的榜单里肖继龙和姜华都榜中有名,所以大伙儿丝毫不觉陌生,最多就是还没见过本尊而已。 正如司空烈和云天阳也在这个榜单里一样,只不过这两人沉寂了多年,已经从曾经排名很靠前掉落到几乎要除名了。 世间的大宗师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只是一个传说,是供人敬仰的神祗。而只有一流高手才是人们身边的英雄,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既可以把他们作为明确的英雄去崇拜,又可以作为一个清晰的目标去努力,当然惹了他们你也可能就会身首异处。 所以但凡要闯荡江湖的人无不对一流高手如数家珍,原因是你真的有可能会遇上。 所以这会儿,群豪都很崇拜地看着这两人。 云天阳打个哈哈道:“听说肖英雄的金刚般若功名动江湖,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如金刚一般的利器,只是可惜,似乎金刚也堕入红尘了。姜英雄不是只寄情在山水,忘怀于河湖么,没想到还是耐不住寂寞,出山给人做了下人。” 肖继龙抬眼看向棚顶,并未回应态度十分倨傲。 姜华眼中闪出一丝愧色,瞬间隐没,淡然道:“云兄高看姜某了,一具臭皮囊罢了,摆在哪儿不是摆?正如云兄你,曾经的‘铁管银枪’不也在鱼龙帮里助纣为虐嘛,嘿嘿。” 说完也不理会云天阳,挽起肖继龙自行走到客座右边的上首位置,两人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恍如在自家地头上很是随意。确实场中群豪以这二人武功最高。 赵彬成道:“云堂主还是有点眼力嘛,知道我们河南道分舵五大掌旗主,今日就是我们五兄妹联袂随旗使一起来登门拜山。在下忝为掌旗主之首,代表三河盟与贵帮交涉。” 云天阳这才细看说话人,是个秃顶,四十余岁的汉子,抱拳道:“荣幸之至,久仰赵掌旗主是恶虎沟众英雄的大头领,一手金刚铁头功得名‘铁头赵’。不想今日鄙帮能迎来各位英雄观礼,真乃蓬荜生辉。” 赵彬成很得意云天阳能一口叫出他的来历,那自然是名声在外了,笑道:“午时本是阳气最盛之时,贵帮主还是没能出关。此时已是未中时分了,鄙盟想着再不及时赶到日月谷,怕是会错过盛典了。哈哈,东西带得多所以人手也多,云堂主不介意吧。” 虽然口中说着带了东西来,却不见献礼,那三名黑衣死侍将挑来的那口大木箱子,还有手捧的盒子一并抬到客座右边摆好。 云天阳是故意怼了肖继龙和姜华两句,见对方并未发作显然是在等什么,既然测试出对方不急于动手,那么就还有点时间可以周旋,心中有了数,双方都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笑道: “这是从何说起,大家武林一脉,平时都难得一见,今日鄙帮有幸为东道主,提供地头与众英雄欢聚一堂,是鄙帮的荣幸,贵盟客气了,请看座用茶。” 云天阳的一番客套终究还是错付了。 赵彬成等五人进了棚,立刻将之前寒暄时的那一份客气也抛诸脑后了,直接甩开云天阳,也不用主人家介绍,主动地就与唐俊飞、十力禅师、郑百万等人一一见礼。 甚至连站在棚外的空竹帮帮主窦渔晚、长枪会邹姓汉子等能叫出名的,都打了招呼。 不但一口叫出在座众人的名号,还无一人被认错。 这情形已经反客为主了,像是在代替主人家招呼客人,热情周到的程度甚至远超鱼龙帮。 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太过显眼,群豪错愕之下都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心想,鱼龙帮,你也有今天。 毕竟群豪与他们交集不多,了解也不多,只是不知三河盟为何如此嚣张,从进棚开始,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们对鱼龙帮浓浓的敌意,那种盛气凌人之势也快呼之欲出了。 他们根本无所顾忌,就是一副寻衅挑事的态度,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怕兰傲吗? 唐俊飞与十力禅师等人趁寒暄之际交换了眼神,彼此都确定了是来了盟友,既然大伙儿目标一致也乐得叫他们出头。 赵彬成等人一路寒暄来到龙潜的座前,看也不看他一眼,朝着身边的两个人笑道: “尚谷主,二位贤伉俪走南闯北多年,统帅‘断魂谷’端的是名震河南道,两位的美名‘狐假虎威’已传遍天下。赵某孤陋寡闻,不知你们可曾听说最近有个红袍道妖的野道士,在河北道杀人放火乱搅局。若是此人到了咱们河南道的地界来,可有什么法子收拾收拾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他身边的这两人是夫妻俩,男的叫尚虎,打得一手好虎拳,是断魂谷的谷主,女的叫胡佳颖,一身飞狐功身法快捷,夫妻俩对敌从来都是一起,所以得外号“狐假虎威”。还是河南道分舵五大掌旗主之二,夫妻俩在夺旗大会上分别夺得一杆三河令旗,可见手上功夫很是过人。 尚虎笑道:“赵头领,老子没听说过什么鸟人叫什么鸟道妖的,怕是河北道的兄弟们心软,不忍下手,才叫其猖狂至今。若是来了河南道,咱两口子负责捏死这鸟人,二娘你说是不是?” 胡佳颖媚笑道:“既然是河北道分舵的死敌,那便是河南道的死敌,老娘便用他的头颅制成个酒盅,尚郎你可喜欢?” 五位掌旗主一阵狂笑。 龙潜端坐着未动,冷眼看着他们的挑衅不为所动。 对方不但人多势众,而且还有两位一流高手压阵,自己势单力薄,若是受激冲动的话只怕就上了他们的当。眼前只是双方交火前的片刻安静,愈是此时愈不能行差踏错,必须忍住对方的挑衅,再看一看事态的发展。 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三河盟进棚之后就故意漠视云天阳的存在,无论是两位旗使旁若无人的就座,还是赵彬成自行与人寒暄,都是在用明晰的方式传递一种无声的压力,逐渐将他们客场的劣势转化为主场的优势,就看目前的这个氛围谁会相信是在鱼龙帮的主场里呢? 第97章 咄咄逼人 鱼龙帮已经被边缘化,此地差不多快变成三河盟的日月谷了。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势,云天阳都能隐忍没有发作,估计也是看穿了对方的目的,就是希望鱼龙帮能主动送上开打的籍口。 云天阳没有上当,所以他们就需要找个突破口,那便是自己了。 **** 云天阳一直被晾在一旁,木然地看着三河盟的人与群豪一一寒暄。动手的信号广寒仙子迟迟未发出,心中暗暗焦急,见龙潜陷入了尴尬,决定该出头了,叫道:“贵盟似乎有些僭越了,是欺鱼龙帮没人了吗?此地乃日月谷,鄙帮兰帮主出关在即,诸位若是有私人恩怨不妨出了谷再说。” 姜华坐在远处的座位上叫道:“赵头领,就给云堂主这个面子。对这个红袍道妖,诸位掌旗主无须担忧,老夫也有一件重要事须着落在此人身上。暂时看在五龙斩的面上不与他计较,办大事要紧,跑不了这小子,待此间事了再找他不迟。” 赵彬成马上招呼身边的几位掌旗主来到客座右排的长桌落座,犹如主人家一般毫不见外,笑道:“也罢,看在五龙斩与咱们联手的份上,暂且饶过这牛鼻子。” 龙潜肚里暗笑,看来进谷时五龙斩的夺命锥发簪还是起了点作用,偏过头发现身后的宏广连下巴都没有合起,愣愣地看着赵彬成。猛然醒悟五龙斩何时与三河盟联手了?看样子连宏广都不知道。 端起酒杯,陷入了沉思,心中有些感慨,显然三河盟是早已埋伏在了左近,还做足了功课,安排探子将谷内群豪查得清清楚楚,确定了再无隐患便冒头了。 鱼龙帮精心设计处处下套,而三河盟也在时时防备用心打算,两边恰如对弈的棋手,都为了剿灭对方而各展智慧,拿捏最佳时机出手。 现在谷里已经有几股势力存在,需仔细评估。三河盟肯定是对头了,几个掌旗主不足为虑,唯姜华和肖继龙武功太高不是对手,且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则孤掌难鸣。 宏广是绝不可结盟的,跟他混在一块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谷内的群豪是一盘散沙,不可倚靠。 只剩下鱼龙帮了,他们人数虽少但占据了地利之势,重点是与他们有共同的敌人,这是结盟的基础。若按广寒在林子里说的,似乎他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那么待会儿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只能与鱼龙帮联手了。 *** 肖继龙朝着赵彬成略微颔首道:“赵掌旗主,事已至此不必客套了,无须顾及面子,直接说事。” 群豪安静了下来,或坐或站没一个走动,连云天阳也归了座。 赵彬成走到中间叉着腰得意地道:“各位好汉请了,可能还有些朋友对鄙盟不了解,三河盟如今已纵横河南、河北还有河东三道,试问天下还有谁的实力能强得过我们?估计有不少人在等兰傲出关的消息吧,嘿嘿...... “不妨告诉大家,此时此刻,鄙盟的两位光明圣使还有大旗使,已经会同太微宫的紫虚散人就在左近候着了,哼哼......” 群豪一阵骚动,太微宫的紫虚散人是名望甚高的前辈,还是洛阳太微宫的大宗师紫阳真人最小的师弟,名门正派中的翘楚,他也来日月谷了吗? 还有以肖继龙、姜华如此高手也只在十三旗使中排名第二、第三,那么排名更高的光明双使和大旗使的实力可想而知了。 赵彬成没有明说这些高手聚在一块儿干什么,但其言下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了。难怪三河盟的人这般嚣张,原来是有恃无恐。 龙潜想起宏广曾经说过,有位江湖名望甚高的前辈见证过兰傲的伤势,还是他放出了这个消息,莫非就是这位紫虚散人么,难道太微宫也跟三河盟联手了吗? 赵彬成嚣张地道:“鄙盟今日来此是有两桩大事要办,一为扩二为灭。所谓‘扩’便是头一桩事了,我家盟主有意向各位好汉发出邀请加入三河盟。只要入盟好处多多,金银随取,有事共担,大伙儿共襄大事纵横江湖如何?” “哈哈,赵头领如此说话不合适了吧。”云天阳坐在主座上及时打断对方,戏谑道,“贵盟进棚时还在呼喝前来拜山,怎么拜山之礼尚未结束便想反客为主了?” “云堂主,您快歇会儿吧。”赵彬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嗨呀,忘记我家盟主的交代了,他老人家说,只要云堂主肯改换门庭,盟主可以设法为您取下兰傲那厮在你身上钉的七口镇魂钉,让你恢复武功,还在鄙盟担任旗使一职,如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赵彬成不但称呼兰傲的口气变得如此轻蔑,还很明确地在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了,这不就是要撕破脸了吗?群豪都是有经验的人,知道快要到对决的时刻了,都摩拳擦掌预备着。 云天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抚案台并未说话,依然在忍。但赵彬成说的没错,那七口镇魂钉确实是兰傲给他钉上去的,但此事极为机密,并无第三个人知晓,怎的就会传到三河盟去了? 旁边的汪雨冰拍着桌子——吃了云天阳的疗伤药内伤渐渐恢复了大半——骂道:“匹夫小人,本堂就见不得你挑拨离间的嘴脸。云堂主明明是被仇人设计陷害导致武功尽失,兰帮主待兄弟亲如手足,怎么可能是他给自家兄弟施下这般恶毒的镇魂钉?” 赵彬成大笑道:“看来这段恩怨云堂主口风甚紧呐,将身边的兄弟瞒得好苦,你替他掩盖了恶毒的真实嘴脸,叫兄弟们只知愚忠,云堂主何必呢。对了,汪堂主,只要你愿投三河盟,盟主他老人家说了,会将他精心收藏的《内八卦要诀》赠送,助您武艺再上一层楼,怎样?” “呸,胡说八道,老子,老子对司空副帮主忠心无二,绝无可能另攀高枝。” 话虽如此,棚里的人都能听出他色厉内荏的口气,因为到现在都没有听到云天阳反驳一句,估计赵彬成的所说并非捕风捉影。 没想到兰傲的手段如此狠毒,对自己的左膀右臂尚能如此......汪雨冰有些被惊吓住了。另外,他所练的外八卦功确实是到了一个瓶颈,若有《内八卦要诀》提升功法确实是极大的诱惑,这对习武之人吸引力最大。 杨玉琴见状挺身而出,喝道:“这里是兰帮主的出关大典,不是你三河盟的招揽大会,姓赵的,你欺人太甚了。” 赵彬成挠挠头,不认得这位绿衫女子,笑道:“这位娘子能够坐在主座上,想必不是等闲之人,咱老赵做个主,只要你也肯投过来,好处绝少不了你的,只是你们若要来投,需服此红丸一枚。” 说完指着那三名黑衣死侍打开的那口大木箱子,众人一看里面全是红红的药丸。小盒子也被打开了,里面是较小的一颗颗白色药丸。 龙潜听华剑派的李云和十一旗使管鲲聊起过,三河盟为惩罚内部办事不利者,会叫他们服下一枚红丸,让人痛彻骨髓三天三夜,单服红丸就是毒药,名叫“五毒丹”。配套还有一颗白药丸,两丸同服才是可增强内力的补药。 但鱼龙帮就这么几个人,带来满满一大木箱子的红丸给谁吃的呢? 龙潜决定挑破此事,也算是提醒群豪,大声道:“原来是三河盟的‘五毒丹’,看赵头领的意思是要大伙儿都吃药丸喽?” 群豪闯荡江湖多年,光听药丸的名称便知道,那枚红丸必是可以制约人的毒药。 赵彬成斜眼看着天霄子乐道:“果然有点见识,这是三河盟的秘药,岂是鼠辈想服就能服的?红袍道妖嘛,你未必有份,哈哈。不瞒诸位,凡加入三河盟者,咱家盟主为大伙儿着想,特意准备了两枚添补内力的药丸,服下药丸者便是一家人。 “为免有人浑水摸鱼,需先服下一枚红丸,两个时辰内于身体无害,两个时辰后......嗬嗬,须取不肯入盟者的首级来兑换白丸解药。接下来便要说到鄙盟来此的第二桩事,所谓‘灭’,凡不肯入盟者,非友即敌,是敌人便要杀光,明年的今日恐怕会成为某些人的忌日。” 赵彬成决定再将杀气腾腾的话语说明白了,转过头对着群豪道:“诸位都看见了,鄙盟对鱼龙帮的人尚且着力招揽,大伙儿若是有心加入鄙盟,好处必不比他们少。咱老赵再次强调,入盟的自然是兄弟,咱们共同对付鱼龙帮的余孽,不入盟的便是敌人。” 谁都知道所谓招揽鱼龙帮的人不过就是分化瓦解的手段,三河盟已经摊牌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选择,不但要剿灭鱼龙帮,还准备一口吃下谷里的群豪。 大伙儿得知了毒药的秘密都惴惴不安,连常坤也跟汪雨冰面面相觑,心中只盼着兰傲快快出关。 宏广眼中闪出厉色,他岂肯服药,悄悄观察着四周情况,心中暗暗盘算,一旦事态不可收拾,便要甩出毒烟,立刻出手抓住身边的两个人扔出去,制造混乱,然后再乘隙突围。 这时棚外传来不少人的吵闹,细听缘由竟然是待在其他几个棚里的人想提前溜走却被人给拦住了,还有人愤怒地责骂阻拦的人,明明也是客人却比主人家还要嚣张。 接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兵刃相交,有人动手打斗了,但一会儿功夫便沉寂了下来,显然其中一方实力很强。 “他娘的,这会儿还算是客气的,再不识好歹还敢乱跑乱动,惹火了老子,手上这条腐骨杖下不介意再添几条人命。”说话人的声音极响,明显是运足了内力。 接着有人高声帮衬道:“听见没,都老老实实待着,惹火了五旗使,他的腐骨杖可不认人。都别着急走,一会儿由三河盟的兄弟挑头踏平日月谷,你们都跟着能一起分杯羹,天大的好事在等着你们呢。” 龙潜再度心惊,听第二个人的声音很熟悉,竟是玉林庄的庄主林一鸣,带着一群穿黑衣的三河盟死侍各持兵器,拦住了听说要服毒药准备悄悄离谷的人。 而第一个人的声音展示出的功力虽不如姜华,但明显远在八旗使万不可之上,竟然是第五旗使,他并未进入主棚反而待在棚外镇守全谷的秩序,三河盟果然来了不少高手。 林一鸣杀气腾腾地走进主棚大声道:“禀肖二旗使,放火之人全部活捉,请您示下。” 肖继龙道:“都带进来吧。” 林一鸣转身出棚,操起皮鞭一顿乱抽,骂道:“他妈的,还不走快点,磨磨唧唧的还想等你家帮主来救命是不是,告诉你们,兰傲那厮早已被人五马分尸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有二十余人被赶进主棚,林一鸣身边还有一名汉子抱着数十只火把木棒。 云天阳惊道:“岳池?怎么是你,兄弟们怎么都......” 这些人都是鱼龙帮在日月谷里的精英弟子,但此时个个带伤互相搀扶着。 岳池更是被两个人架着,见到云天阳后惨笑道:“云堂主,属下,属下办事不利,被,被他们埋伏了,事情不成了......兄弟们全部被捉,东西也被抢了。” “岳兄弟,受苦了。”杨玉琴跃身过来,搀起岳池。 在三河盟诸多高手环伺下她也奋不顾身了,带着受伤的二十余兄弟回到主座后席地而坐,几名伤重的靠在那九个大皮革箱子边大口喘气,汪雨冰也一起帮忙,给受伤骨折的做了简单处置。 赵彬成等人并没有干涉杨玉琴,都冷眼看着鱼龙帮的人一阵慌乱。 “你不来帮忙吗?”杨玉琴看着鲶鱼堂堂主常坤怒道。 常坤站在棚口附近充耳不闻,犹豫不决。 龙潜细看进来的其他人,又看到了一个熟人,那抱着数十只火把木棒的人正是在河北道玉林庄夺旗大会上见过的黑蝠洞洞主张凡,一身轻功颇为独到。 第98章 希望破灭 黑蝠洞与玉林庄都是河北道的武林门派,出现在此就是与河南道的同伙儿联手来日月谷搞事了。 还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跑到肖继龙身边耳语了几句,却穿着其他帮派的服色——此人龙潜也认识,正是在玉林庄夺旗大会上见过的包有才,擅于打听消息的“包打听”,看样子是潜伏在日月谷里打探消息的——肖继龙听完,跟包有才吩咐了几句打发他出去了,眼光却看向龙潜的身后。 肖继龙隔着桌抱拳道:“原来五龙斩的三龙宏广大师也在这里,恕在下眼拙,刚才未能认出,失礼之至见谅。” 宏广不置可否,一双三角眼看着对方和周边的态势暗暗在做打算。 肖继龙没理会他的反应,朝着群豪阴恻恻地笑道:“诸位,无论兰傲能否出关,鄙盟的诸多高手还有紫虚散人都已经恭候多时了,届时必定给其致命一击。更何况还有五龙斩的大龙‘独臂蛇’先生也与我盟联手,各位还有何惧?还要犹豫服不服药、加不加入三河盟吗?” 宏广忽的问道:“肖兄莫非说笑,老大跟你们联手,怎的老衲不知?” 肖继龙举杯向他遥敬,道:“这杯酒敬大师。大龙先生曾托在下转告,‘蛇行万里,独臂双头三眼四脚五步’。我们兄弟久闻宏广大师之名,只待此间事了,还要请大师小酌几杯,压压惊。服药之事与大师无关,您只管宽心安坐就是。” 宏广再无怀疑,他说的正是五龙斩内部的联络暗语,“万里”是老大独臂蛇的专有排位。若是换做由老三宏广发出暗语的话,排位须调整为,“蛇行百里,三眼独臂双头四脚五步”。 既然确定无误,宏广便放下了不安的心,还暗暗埋怨老大,害他空担心了许久。一把拉掉头上的白色方巾,露出了光头,也抬起一杯酒干笑几声道:“好说好说,老衲独自一人在此颇觉孤单,这下好了,肖兄及各位随意随意。” 肖继龙已经听明白宏广的暗示了,指明天霄子并非五龙斩的门下。 忽然想起一事,转过头小声道:“姜三郎,你要追踪的东西大龙先生说了,是在宏广大师处,天霄子身上没有。还有,这一次咱们给五龙斩个面子,密信之事不再追究,本来咱们也没损失什么,你不必管了,三河盟退出不再介入。” 姜华愕然道:“密信极其重要,不要了?那长安的邢縡中郎将和户部郎中王焊跟咱们商议的事不办了?” 肖继龙道:“不但不办了,还得从此断了联系,中间的联络人......请三郎尽快与其切割”——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盟主评估过了,他们都不是成事之人,还会拖累了咱们,大事不可与废柴商议,咱们不能冒险跳进火坑,你也落个轻松吧。” **** 张凡将数十只火把木棒扔在地上,说道:“引火之物都在这儿了,谷中再无威胁。” 赵彬成道,“诸位,鱼龙帮不怀好意,意欲火烧日月谷,取尔等性命,这些火把、火折子便是他们的引火之物,已经被我们收缴。万幸我家盟主慧眼如炬,提前识破了他们的诡计,还将这些放火之人一举成擒,大伙儿再无后顾之忧了。” 群豪吓了一跳,看着地上的火把还有被捉之人,回想起进谷后发现的种种反常迹象。确实,谷里锯木、刨花扔得到处都是还数量蛮多,另外谷里还有多年沉积的厚厚的朽木枯草,这些都是易于引火之物。 甚至有人注意到谷里很少有松树,但搭建大棚的木材却是用的松木,显然都是从谷外运进来的。 难怪他们以搭建新棚为借口,掩饰随处乱扔的松木段,这种木油性大,质地松软,一旦起火会燃烧甚剧。谷里还有这么多烈性酒,真的烧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群情激奋了,谁听到这个消息不会后心发凉?都咒骂鱼龙帮狠毒不地道,草菅人命云云。 铁塔巨柱已经醒了,石振洋大声叫道:“多亏三河盟的高人识破奸人诡计,否则大伙儿都要被他们烧死在这儿。咱们兄弟决定了,要向赵头领讨药加入三河盟,誓灭鱼龙帮。” 赵彬成笑道:“好,石兄审时度势是真英雄,给他们各赐红丸一枚。”有石振洋和雷打天带头,顿时便有人跟随,十力禅师和郑百万等人无奈也都上前取药。 主棚里一阵喧闹,情愿不情愿的都在排队领药。 趁这个档口,杨玉琴抱着古琴挨到龙潜身边坐下,悄声问道:“天霄子,正应验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本堂曾提醒你尽快离开的。既然没走就一起联手吧,事态紧急,鱼龙帮有难,大家本是一脉需你相助。” 形势已经逐渐明朗,越来越多不利于鱼龙帮的事情正在发生,似乎之前的筹划、准备都被三河盟一一识破毁掉。甚至连最后的希望,兰傲出关都被安排了两位光明圣使、大旗使、紫虚散人还有五龙斩的大龙“独臂蛇”,五大高手来对付。 天平已经快速倾斜,形势急转而下,鱼龙帮已经不能用劣势来形容,眼看就要一败涂地了。 重点是他们内部也不团结,只看黑鱼堂堂主汪雨冰对广寒出场自称是鸱吻堂堂主时暴怒的样子,就知其鱼派和龙派尖锐对立,毫无缓和余地。 不过即便事实如此,龙潜心中也早有决定,姜华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三河盟是敌非友毋庸置疑了。宏广已经跟他切割,五龙斩的虚假身份再无掩饰作用。 鱼龙帮确实岌岌可危,君子似乎不应立于危墙之下,但面对着狂风巨浪现在只有选择与他们联手了。 他们之中目前只有杨玉琴还能一战,广寒曾要求司空烈在三河盟一到就挺身抵挡的却迟迟未见现身,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 不管这么多了,龙潜向杨玉琴默默点头颔首,全神戒备着身后的宏广大师。 杨玉琴大喜,抓住龙潜的手,右手却抚住琴弦,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宏广大师,口中说道:“鄙帮云堂主相邀,请道长过来同坐。” 说完牵着龙潜缓缓离开原来坐的位置,扣住的琴弦一直未放松,随时注意着宏广的反应,这意思已经很明了了,若是宏广出手阻拦,杨玉琴不惜与龙潜联手与之一战。 宏广看着绿衫女子要拉天霄子下水,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预做防备,心中冷笑,天霄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没什么值得他出手的了。并且作为杀手,大伙儿都还没动手之前,他是不会抛头露面率先发作的。 并且已经布下了对付鱼龙帮的安排,就只静待发作好了。 不过他看见绿衫女子的兵器还是恍然道:“以古琴为兵器,并擅使弦刀攻敌的只有一个人,难不成你就是‘玉琴仙子’,也是鱼龙帮的人吗?” 杨玉琴牵着龙潜的手直到完全脱离宏广的控制范围才轻声笑道:“三眼蛇,这个时候才看出来吗,你的眼力都被狗吃了,呵呵。” 云天阳见两人走来,略微抱拳致谢道:“天霄道长,多谢相助,云某铭记在心,鱼龙帮也承您这个情。” 龙潜道:“相助贵帮也是助吾自己,云堂主客气了,但此处高手甚多,只恐贫道能力有限无法如君所愿。” 杨玉琴按住天霄子肩膀坐在云天阳身边,很豪爽地说道:“天霄子不必谦虚,您只须跟在云堂主身边即可。他的棒法至今还未失手过,哪怕是对阵一流高手也能将其绊住五招,只是没有内力,可将人绊倒却无法伤人,您与云堂主配合当能支持到咱们举大事之时。” 龙潜立刻便笑了,觉得这个办法绝对可行,对阵一流高手自己始终找不到应对之法,若是与云天阳配合则起到了互补长短之妙,忽然间想起了跟不良人归乔松的配合来。 若在打斗中,只要对方被云天阳的四两拨千斤之术给绊住,别说五招了,只要能抓住一招的空隙,由龙潜出手袭击自然能够反败为胜,至少自保是无虞的。 看来这十年间应该是杨玉琴与云天阳互相配合才跟司空烈有了对抗的实力。此时鱼龙帮有了诸多伤者须她照顾,自然无法分身与云天阳打配合,而有这个实力又与他们有共同敌人的人选只有天霄子一个。 不管怎么说,龙潜也顺水推舟跟杨玉琴一起脱离了宏广的掌控,接下来便不再有后顾之忧了,只管全力应敌就好。 群豪都在领药丸,并未注意到宏广等三人刚刚剑拔弩张的情况。 包有才又回来了,带着四名死侍押着两人走进主棚。 赵彬成见状走到主座前笑道:“云堂主,不要说三河盟不懂礼数,既然来拜山自然是带了见面礼。”——指着被押上来的两个人——“万勿介意兄弟来得唐突啊,献上这两个人,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云天阳一见立刻愠道:“赵头领,这是何意?云某还没有下贱到去欺辱妇孺。” 先被押进来的是个老妇人,穿着粗布衣裙有五十余岁,嘴角渗血,面色苍白显然身受重伤,被死侍架着双臂扔到地上。 第二个是一年轻女孩儿,看样貌也有十六七岁,身材发育得跟十三四岁差不多,也一身粗布衣衫,一只腿有点瘸,看样子受伤不轻。 不少人都认识,她们正是在凉亭里卖茶水的祖孙俩。 这时五大掌旗主中有一人跳上前,朝着老妇人连踹了几脚,骂道:“贼泼妇,看你还敢猖狂。”打人者正是跟赵彬成一起进来、手臂上缠着绷带的一位掌旗主。 女孩挣脱了死侍的束缚,扑到那老妇人身上,哭喊到:“住手,别打余婆婆,呜呜,那帮恶人将你打成这样,呜呜......” 赵彬成拦住打人者,笑道:“王帮主,暂莫动怒,稍后定将这贼泼妇交给你处置,报这断臂之仇。” 王帮主还有余怒,再踢了一脚,站在一旁。 余婆婆抚摸着那女孩的头发,惨笑道:“心眉,不要哭,老身不也把这个龟儿子的手臂给打断了吗,不亏的。收了泪,不要堕了江宫主的威名。” 赵彬成道:“云堂主,她们可不是普通妇孺,是月桂宫的探子,扮做土人假装卖茶水,暗地里下毒,估计未时末喝过茶水之人就要毒发。鄙盟侦知其恶意,将其他三处暗桩点一举捣毁,活捉了这二人。咱们可是好心呐,帮鱼龙帮除掉了月桂宫的探子,以此为礼献给贵帮还有众位英雄。” 云天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心中暗暗焦急。 群豪受惊不小,喝过茶水的人,更是震怒不已,还有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是未时末了,届时岂不是糟糕?立即便有人大喊,杀了她。 王帮主余怒未消,一脚踢开那女孩,捏住余婆婆的脖子提了起来,骂道:“贼泼妇,老子一会儿就要抽你的筋,剥你的——” 话还未说完,王帮主倒退两步,指着余婆婆睁圆了眼,仰天倒地死了。 “哈哈,恶贼,死有余辜。”余婆婆奋起最后一口内力,趁王帮主叫嚣之际结结实实的一掌震碎了对方的心脏。 她也快油尽灯枯了,挣扎着对女孩道:“心眉,一定要告诉宫主,是哪些混蛋害死了老身。”心眉姑娘抓住余婆婆的手还在大哭。 此番变化太过突兀,尚虎和胡佳颖双双抢上,扶起王帮主,确定其已经毙命。 同来的伙伴死了一个,惹怒了二人。胡佳颖一把抓住心眉的后心,余婆婆抬起手要阻拦,尚虎大怒,手起掌落击在余婆婆头顶,顷刻间第二条人命陨落。 这是在杀人立威了,三河盟的气焰愈发嚣张。 龙潜心知不能等到对方万事俱备,需主动打乱对方的节奏,眼见心眉姑娘就要遇害,杨玉琴心急万分,便对她说道:“贫道先还一个人情,替你救下月桂宫的姑娘吧。” 第99章 兰傲出关 杨玉琴错愕间便明白了,龙潜已经猜到了月桂宫和鱼龙帮的关系,关切地道:“道长千万小心,莫忘相约。” 说完迅速抬起古琴放在案台上,云天阳也起身了,看了身后的帮众一眼小声道:“准备动手,汪堂主带好兄弟们,听我信号。” 此时龙潜已经将手中酒杯弹向胡佳颖,整个人凌空飞跃起来,矫若游龙以快不及眼的速度迅疾扑向心眉姑娘。 酒杯呼啸而至,胡佳颖急忙闪避,一股掌风也同时扑面而至,情急之下急忙放手合身后仰,掌风从她面上扫过,心眉被龙潜一把抢了过去。尚虎在旁眉毛拧到了一块儿,怒道:“找死。” “呼”的一声拍出一掌,拇指内扣四指成勾,快速朝龙潜头顶抓落,一出手便是成名的虎拳。 同一时刻,胡佳颖已然回身,飞狐身法果然迅捷,手中已经握了一柄短剑,在尚虎的掩护下直戳龙潜胸口“玉堂穴”,看两人出手竟是常年配合,非常默契,难怪江湖外号“狐假虎威”,一上手便是杀招。 龙潜将心眉拖到身后,双掌迅速运起土雷掌法,发挥稼穑之功,内力形成太极旋转,将尚虎的虎拳之势下带,同时引导胡佳颖的短剑上牵,引得两人的攻击方向变成了互殴。 尚氏夫妇何曾见识过这般高明的掌法,俱都吓了一跳,眼看着夫妻就要互袭,同声叫道:“是我,快撒手。”尚虎生怕一掌打坏了婆娘,胡佳颖担心一剑戳中了郎君,大惊之下都撤掌收力。 龙潜早已恼怒二人曾经的无礼,趁二人撤力停手之机,哪里还会放过他们,土雷掌法迅速变化为木雷掌,一出手便是一十二招木雷快掌,冷笑道:“好好的日月谷里,居然来了你们两个鸟人,聒噪得叫人讨厌,掌嘴。” 手上未停,只听得“啪啪”声不断,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尚氏夫妇脸上各扇了六记耳光。 木雷掌法曲直发散以快见长,尚氏夫妇头一次遇上这般高明的武林绝学,竟也躲闪不及,被打得头晕脑胀,捂着脸丢尽了面子,愣在当场。 杨玉琴放肆地笑出声音来,拊掌叫好。 所谓打人不打脸,龙潜直接杀人诛心,一出手便教训了两个掌旗主,把尚氏夫妇打得脑袋肿如猪头,这比直接杀了他们更加羞辱人,无异于同时打了三河盟的脸。 掌旗主们和黑衣死侍俱都发怒,拔出腰刀发一声喊就要冲上去。 杨玉琴按住琴弦不齿地道:“三河盟要依多为胜吗,一帮江湖成名人物把脸都丢到祖坟里去了。” 龙潜拉起心眉快步返回,突然一股疾风从背后袭来,袭击之人的掌力未至掌风已经压迫得让人难以呼吸,身后那人叫道:“都退下,待本旗使来会会那道妖。” 说时迟那时快,心眉才惊叫道:“小心。”就已经被龙潜在其腰上一托,运劲将其送出抛向了杨玉琴。 同一时间第六重五雷火神功运起,迅速向后拍出一记金雷掌,耳边已经听到云天阳在旁叫道:“沾衣五跌之力走空虚。” 顷刻间偷袭而来的劲风被带向一旁,龙潜这一掌也打空了,迅速转过身,看清袭击之人正是二旗使肖继龙。 云天阳的亮银棒顺着肖继龙的掌势,一拖一带便将其力量卸到一边,这是一招以柔克刚,极其巧妙的卸力之法,虽然毫无内力但凭着其独到的眼光,把速度和节奏把握得极其精准,即便是肖继龙这样的一流高手也避之不及。 龙潜反应极快,趁肖继龙招数已老,一记金雷掌击出猛拍其侧肋。肖继龙慌急之下左掌仓促从肋下穿出抵住这一掌,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了两步,竟然打成了旗鼓相当。 云天阳也受到了反震,接连倒退,龙潜出掌抵住其后腰,柔和的内力吐出将他身上的反震之力化解掉。 龙潜深知配合者之间相互为对方担当的重要性,不待肖继龙有反应,快速打出两招木雷快掌为云天阳牵制对手。 肖继龙怒极,叫道:“姓云的,没想到你还留有后手。好小子,掌法不错。” 突然欺身而进,穿过龙潜的掌影,曲蹲下左腿,抬起右脚以浑厚的内力横扫两人的下三路,同时双手成叉预伏了后招,只待敌人跃起闪避便要分叉二人的丹田。 云天阳瞅准时机,棒头奇诡地点出,叫道:“沾衣五跌之长空卸力。” 龙潜终于看清了云天阳出招的手法,运力之精巧,时机之精准,若非是曾经的高手绝难准确把握住,这分明就是一门上乘武学。叫人难解的是竟然也不需要内力护持,不过曾经在玉林庄有过余童身无内力却有一身上乘轻功的经验,也就不足为奇了。 兔起鹘落之间,亮银棒再度告捷。 棒头一缠一转,以借力打力的小巧功夫施展出来简直出神入化,说其四两拨动了千斤也绝不为过,卸力引力,端的是轻巧无比,厉害无比。迅速套住肖继龙的脚,将其横扫而来的铁腿斜弯带到一旁。 龙潜快速跃起双掌连环,再拍出两记罡猛的金雷掌。 肖继龙踉跄间立足未稳,几乎就要摔倒,但他应变奇速顺势倒下,左掌在地下一按,飞起双脚踢向龙潜。 这一招匪夷所思,他双手支地以手代脚就如人正常行走一般,双脚踢出竟然也是蕴含了金刚般若功,脚底吐出的内力与掌力没什么区别,恰如其外号“手脚并用”。 两记金雷掌瞬息而至,肖继龙两脚斜兜打出金刚般若掌法,“噗噗”两声两掌全部击中对方的鞋底。 两股大力相撞,龙潜倒翻一周落地站稳,这一番交手除了气息略微滞了一滞,身体未有不适,立刻探出手掌再一次化解掉云天阳受到的反震。 两人两次配合果然相得益彰,龙潜并未出现当初对阵姜华时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状况,与云天阳对视一眼,也看到了他眼中的欣喜。 肖继龙一个翻身,双脚落地,这两个回合打得非常郁闷,亮银棒上明明感受不到真气,但对方发力之时都击在自己气息运转的节点上,还不得不受其牵引打歪了方向。 最郁闷的是每每立足未稳之下仓促出招,最多只能打出平日的七成功力,结果就成了平分秋色的局面。他无法相信,却也只能吃惊地看着眼前两个不堪一击的人,居然毫发无损地连连挡住了两招金刚般若掌。 姜华站起身,怒道:“肖二郎,让姜某也来会会他们。” 言罢提气跃起,从座位上腾身扑下,半空中抽出长刀,无极刀法挥出,动作水滑一气呵成,姿势潇洒迅猛快捷,果然一流高手的风范。 同一时刻,一阵急骤的古琴乐响起,“铮铮”声不断,杨玉琴双手急抚琴弦连续拨弹,打出“凤鸣琴音”的音波功,定向攻击敌人。 此功波及的速度极快,超出任何人为的功法,瞬间主棚里人人面色苍白,已经有人扶胸难受异常了。 龙潜清啸一声胸中豪气勃发,全身蓄力就待姜华临近给予他全力一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从主棚外只离十步远的祭台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巨啸,接着“轰”的一声巨响,乱石纷飞。 两丈高、青石垒砌的祭台像火山喷发一般,冲起每一块二百余斤的大青石向四周喷射出去。 一条白色人影从“火山”口高高跃起,冲向天空,随着人影现身,那声惊天巨啸愈发清晰,连绵不绝,犹如龙吟凤鸣充斥在半空,更似虎啸山林声震空谷,声音刺入人的耳膜、冲击人的心脏,威力更比“凤鸣琴音”强了数倍。 龙吟之声响彻山谷,已经有功力低微的人抱头抚胸跌倒在地,发出嗬嗬的狂叫。 日月谷里莫名刮起了狂风,飞沙走石席卷空间,人人都被砂石尘土迷了眼,呼啸的劲风将人脸刮得生痛。 数块青石杂乱地飞来,从棚边滚过,翻滚中砸伤了不少人,还有一块从天而降将棚顶砸出了一个窟窿,人人都在运功抵御龙凤吟根本无法闪避,任由青石翻滚肆虐。 肖继龙、宏广等高手在“凤鸣琴音”响起时,内息稍滞,但内力稍稍运转一周便能抵受。但几乎同一时刻响起的龙吟凤鸣声,叫众人尽皆大惊失色,肖继龙还好,宏广等人则迅速盘膝坐下,运起功法抵御。 姜华在琴音响起时身法虽受影响缓了一缓,长刀还是气势如虹挥劈而下。 长刀与亮银棒刚刚搭上,“龙凤吟”的巨啸声传来,姜华迅速弃了长刀盘膝坐下运功抵挡。云天阳身体晃了两晃也跌坐在地,打了个手诀苦苦支撑,他的功夫底子还在,内力只是被制无法使出,曾经雄浑的内力激发出来护住了心脉。 龙潜有过抵御“凤鸣琴音”的经验,站着未动,五雷火神功早已运足护住全身经脉,张开嘴将耳道清空,第六重功力集结头部,过滤掉刺耳的音波。 整个主棚里只有他和肖继龙还站立着。 几声呼啸和呐喊分从谷里四面响起,这四五种声音里有长啸的,有兵刃互相摩擦的,还有吹哨的,竟是合力抵御“龙凤吟”。 倏倏几条人影闪息而至,都轻轻落在主棚顶站立,龙潜看向棚顶被遮蔽的光影一共有五个人。 龙吟之声停止,一个雄浑的嗓音在空中朗声笑道:“兰傲在此,谁来一战?” 各类杂音都停歇了,谷内众人中有挺过这一波次攻击的都松了一口气,惊慌地看向天空。 主棚顶破了个窟窿,隐约看见六个人立于其上却看不清人。 兰傲双脚落在棚顶上,根本无惧五人的合围之势,大笑道:“狂叟、疯姥还有无影剑,你们三个终究还是沆瀣一气了。独臂蛇,你是蛇胆吃多了胆气变壮了哈。还有你紫虚,贪恋红尘屡犯清规,两个月前老夫便规劝你回家好好念经,不想今日的浑水你也敢蹚,小心紫阳再次将你禁足。” 紫虚散人平静地将拂尘甩到臂弯,竖起三清指,道:“福生无量天尊,兰帮主无须妄动无明,今日出关理应庆贺,贫道无意为难,是以约上几位老友造访,只要你肯随贫道去太微宫见见紫阳师兄,贫道可保你今日无事。” 独臂蛇声音很沙哑,恶狠狠地道:“老夫要讨还一臂之仇,十年了,该还本付息了。” 狂叟的口气更加狂傲,叫道:“哈哈哈,兰傲老友别来无恙啊,咱们多年未见,如今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为其主,迟早也要见个真章,今日有三河盟就没有你鱼龙帮。今日老友一出关便耗费真力发出‘龙凤吟’,不知此时你的内息是否还顺畅,还有力气打一架吗?” 疯姥是个老妇人,叫道:“老身久闻兰帮主大名,单打独斗没人是你对手,今日不得不依多为胜,接招吧。” 言罢只见棚顶光影一闪,疯姥已率先出手。 身旁的无影剑叫道:“右使,本旗使助你击贼。”剑光霍霍锋刃闪闪,主棚里的人都能感受到那片寒光。 大伙儿都抬头向上看,试图分辨其中的每一个人,但没听到任何碰撞的声音,似乎兰傲躲开了,只听到他狂笑道:“你两个还不够格,都一起上,紫虚你先来。” “如君所愿。”紫虚拂尘一甩当先出击,几声呛啷响,其他四人都拔出了兵器不约而同迅速跟上。 众人只听得衣袂声响,棚顶剑气纵横,真力四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毁灭之力。 只见脚印、光影在半空中如闪电般快速穿梭,从大青石砸出的窟窿里偶尔还能看见几个不同衣衫的色影,但速度太快让人眼花缭乱,光从窟窿里露出的部分身影就已经叫人看得头晕脑胀。 头顶上一忽儿金刃相交兵器相碰,那激烈的碰撞声像是万马奔腾,叫你根本听不出到底是刀还是剑亦或是其他什么。一忽儿闷声连响脚拳互击,人们的耳中恍如响起沉闷的雷鸣,让人无法分辨雷声是在头顶还是在身边。 第100章 混乱纷呈 这六人就在众人头顶一丈多高,但他们穿梭的速度、挥击的力量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明明一切就在不远处发生,但给人的感受就恍如在虚空中看到神一般的人物驰骋在疆场。 谷里六个大棚的棚顶成了他们的战场,剑气真力随着每一次的挥击波及到周边,要么就是粗大的松木被砍断,要么就是一根主梁被人一脚踢出去,成了攻击敌人的武器。 也才半柱香功夫,另外五座大棚就这么给拆散了,六个人再次集中到了主棚棚顶。不知是棚在晃动还是山谷在摇动,亦或是自己在天旋地转,人们心头都有同一个感受:神仙打架,虚空大战。 这一场大战端的是惊天动地,人们可以看到、感受到那剑光中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气势,刀影里充斥着撼山动岳的气概,掌风间弥漫出翻江倒海的气派,拳劲处全都是天地撕裂的气焰。 搏斗中狼群呼喝声震旷野,似乎占了上风,三河盟和群豪都掩饰不住准备惊喜爆叫。拼杀间雄狮怒吼响彻云霄,好像反败为胜,鱼龙帮的人脸露欣喜抑制不了要呐喊助威。如此交替往复,使得人们的心情也随着一起阴晴变化、喜怒不定。 忽然间万马齐喑,棚顶没有了丝毫声音,人们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突然里雷鸣轰响犹如黄河之水从天而泄,压得群豪大气也不敢出。 一片衣襟从窟窿里飘落下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随着摇晃的布片,从天空看到半空再看到落地,一颗心也随着那布片飘落到地上,碎了。 其实布片刚刚从棚顶飘落时就已经看出了这块布的颜色,直到落到地上才抽紧了心,忍不住低呼起来,“天啊,是青色的。”肖继龙和姜华身上穿的衣衫就是青色的,还有紫虚散人也穿着青色道袍。 又有一根白色布条随风飘落,已经无法分辨了,因为兰傲和独臂蛇就着白衣,不同阵营的人心又揪紧了。 才过半晌,一滴鲜血穿过窟窿滴落在地所有人都“哦”地惊呼起来,心中都在暗念同一句话:“一定是对头的血,肯定是对头受伤了。” 突然“嘭嘭”两声巨响,兰傲“嘿嘿”笑了两声,叫道:“紫虚老儿,你可帮了老夫的大忙,两个月前故意露伤给你,你果然不负老夫所望,真的就到江湖中大肆宣扬了,哈哈哈。” 说完如流星一般快速划向谷口。 紫虚气急,叫道:“老匹夫,尔敢欺吾太甚。” 其他几人同声叫道:“快追,别让他逃了。” 快速冲向谷口的人速度丝毫未受影响,极速追去的五个人也没有慢下分毫,瞬间一切安静了下来,那六个人已经不知所踪。 只有风吹过大棚,掠过山谷发出的声音,人们就如同做了一场梦,一切都恍如没有发生过,但那块大青石见证了确实有发生过。 连肖继龙和姜华都心旌摇曳,这种境界的拼斗一生也难得遇上一回,都全身心地感受那纵横的真气,这对提高自身武学修为极为重要,浑忘了眼前还有鱼龙帮的敌人。 甚至还有人这个时候才真正清醒过来,对他们而言真的是睁开眼就已经一切都结束了。 兰傲的发出的“龙凤吟”功夫端的霸道,一声长啸就震得全谷的人晕乎乎的。龙潜因为修炼的道家心法至纯至正,根基极厚,功夫虽然还未踏入一流境界,却是棚里率先清醒之人。 恰好听到棚顶六大高手的厮见说话,心中讶异,这些人都已经是世间少有的高手了,居然还有各为其主之说。 三河盟背后有势力,难道鱼龙帮的背后也有其他阵营吗,莫非今日明面上是江湖的纷争,实际上全是在给隐藏至深的背后势力做打手吗,确实叫人不敢相信。 *** 这时“镇三山”唐俊飞忽然手一松,宝剑掉落在地,叫了起来:“哎呀,我怎么没有了气力,全身酸软了?” 原来他的茶碗被龙潜故意撞掉后还是又另买了一碗喝了。 “糟糕,我也是,完了完了,定是那老妇人的茶毒发作了。” 未时末,刚刚好两个时辰,月桂宫的“蝎毒散”发作了,喝过茶水的人已经瘫软无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然有人惊叫道:“蛇,有蛇,好多的毒蛇。” 人们这才注意到,不知从何处竟然冒出了数十余条碗口粗细的蟒蛇,还有百余条各种花纹的毒蛇。都“嗞嗞”吐着红信,也不惧人直接向主棚游来。 有靠得近的已经被毒蛇咬了,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还有人被蟒蛇卷住无法脱身。没想到蛇群竟然这般狂躁,主动发起共计,群豪顿时慌乱起来,棚里的骚乱带动了谷里的混乱。 龙潜忽然醒悟,怒道:“三眼蛇,你果然恶毒,竟敢撒驱蛇粉招毒蛇袭击大伙儿。” 想起宏广屡次悄悄外出,裤角和指尖都粘有黄色的粉末,料想定是五龙斩的人擅于玩蛇,带了驱蛇粉来在谷里四处撒。 宏广并未理会龙潜的斥责,反而伸长了脖子四处查看,咕喃道:“怎么才来这么几条长虫,按理说全谷都撒遍了,至少也得有数千条才对啊。” 其实他不知谷里埋有大量硝石,毒虫闻到味道哪里还敢靠近,也就体型粗大的数十条蟒蛇和部分毒蛇还能抗得住硝石的味道。 有呜呜的箫声响起,如梦如幻,时有时无,犹如仙女在空中甩出一条若隐若现的彩色绸帛,让你听得见摸不着,看得见抓不住,所有人都还没有从刚才的大战中走出来,恍然间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只有龙潜心头猛跳,这声音如此熟悉,不是他的紫金箫是什么? 箫曲吹奏的是《凤求凰》,这是汉代司马相如为求爱卓文君所作,曲曰:“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听曲听音,锣鼓听声。这一阙箫曲名为《凤求凰》,隐含的意思是,我就是那只高飞盘旋的凤鸟,在四处苦苦寻觅着凰鸟。 龙潜快要抑制不住那颗剧烈跳动、似乎要蹦出胸膛的心脏。他本就擅长音律,岂能听不出曲中意,这曲......是吹箫人在召唤吾吗? *** 十力禅师和郑百万都拔出了兵器,他们眼里都盯着那装满银锭的九个大皮革箱子,既然兰傲都被打跑了,再无顾忌,叫道:“灭了鱼龙帮,大伙儿分金银呀——” 这一声叫唤让周围没有中毒的人全部拔出了兵器,群情激奋如海浪一般,迅速波及到外面,立刻传遍了全谷,眼看着就要将鱼龙帮的人乱刃分尸。 云天阳突然喝道:“司空烈,还不现身吗?” 一声长笑响起,声音苍老很是尖锐,“呼”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闪着寒光,一路翻滚着飞进主棚,大伙儿都吓了一跳。“夺”的一下,黑乎乎的东西砍在地上震得地面一阵晃动,原来是一柄宣花斧。 司空烈快速冲进棚里,一把抓起大斧,哈哈大笑。没见捧斧的童子一起跟来,连狗鱼堂堂主屠星桥也没见到。 “云堂主,老夫也不得不佩服你的眼力。”司空烈提着大斧斜眼瞪了常坤一眼,冷哼一声,吓得他险些脚软瘫坐在地,再回头对着汪雨冰说道,“汪堂主甚好,之前老夫误会你了,待此间事了,便补偿你一套功夫。” 估计他是躲在附近,听到了汪雨冰不肯加入三河盟时表达的对副帮主的忠心,不过他的行藏还是被云天阳发觉了。 三河盟的人也终于回过神来,虽然司空烈再度现身,增加了变数,但兰傲已经被打跑,最大的威胁被消除了,群豪的士气大振,若是大伙儿一拥而上只怕十个司空烈也抵挡不住。 肖继龙拉起姜华并肩而立,准备联手对敌了,厉声叫道:“农五郎,咱们一起上,司空烈这是自投罗网,今天我们兄弟就会一会秦岭老怪。” “吱——”一支蓝焰摇摆着冲天而起,啸叫声划破长空。 “终于可以动手了。”云天阳见状松了一口气,立刻推一把天霄子道,“你快随着箫声走,且莫停留,快走快走。” 云天阳这一推,让激动的龙潜彻底确定是有人以箫声在召唤他。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云天阳等人了,抬脚就往外跑。至少司空烈回来了,他们还有一搏的余地,紫金箫的召唤魔力已让他一刻都留不住。 借助大青石的掩护,龙潜快速掠过人群,刚出棚口已经看见姜华挥起长刀,联手肖继龙还有一个鹑衣百结的胖子与司空烈斗在一块。 其他几个棚里的群豪因为大棚被兰傲等人的打斗拆毁,没地方喝酒了,便散到了谷里各处去搜寻鱼龙帮藏起来的金银财宝。 有听到主棚里的动静,知道那里已经动手了,一部分人闻声各挺兵刃朝主棚跑去,这是要准备再怎么着也要在他们尸体上砍几刀解解气的。 也有人无意中踩到了枯萎的野花地,抬起脚后发现满鞋子都是黑色粉末,惊呼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刺鼻,还到处都是。”可惜这几个人的惊呼被主棚里的喧嚣给掩盖了。 日月谷里已经有些乱象,莫名其妙来了这么多毒蛇长虫见人就咬,有胆小的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 龙潜奔出几步,踢飞了一条意图袭击的毒蛇,忽然瞳孔一紧,看见宏广伸直双臂拦在面前。 “你去哪里?”宏广狞笑道,“此时刚刚好两个时辰,那茶水里的毒应该发作了吧,小子,是不是觉得全身燥热身体开始发软了?嘿嘿,老衲这段时间所展现的无上智慧,施展出的谋篇设局的方法可不能叫你给学了去。认命吧,你可以死了,来世投胎选户好人家。” 其实他是不愿龙潜将其无耻的行径传到江湖上去,所以要趁他茶毒发作来杀人灭口了。 龙潜闻言故意惊慌失措地道:“大师,贫道不会说出你的事情,你,你要干什么?” 宏广干笑道:“干什么?死人才不会说出去,可惜你小子的身手了。”立刻抓向龙潜的咽喉,准备捏断他的脖子。 龙潜已经暗运五雷火神功于掌,抬手圈带弹开了宏广的手臂,右掌金雷掌暗藏五雷火真力迅速向他肋下拍去。 宏广惊叫道:“好小子竟然敢骗老衲,哎哟......” “嘭”一声闷响传进宏广的耳朵,肋下被一股巨力猛击,气息顿时紊乱,胸中气血翻腾。 两个时辰前明明看见天霄子喝了两口茶水的,宏广还是忍不住惊问道:“你居然没有中毒?” 这一说话胸口气息泄了,喷出一大口鲜血,摔倒在地,耳中听到天霄子笑道:“宏广你终日设局害人,今天也叫你上一次当,贫道能自解百毒,不知道了吧,哈哈。” 龙潜哈哈大笑,终于出了口恶气,将这么个高手结结实实地打吐血,这个感觉叫他非常畅快。 呜呜的箫声还在响,龙潜提起十足真力,迈过宏广的身体,追着声音继续朝谷口跑去。 可以确定箫声是从谷外传进来的,需得尽快赶过去,回过头看见宏广已经佝偻着腰爬了起来,抬起脖子恶狠狠地盯住自己,那一记蕴足真力的金雷掌打在他身上居然还能站起身,看其状态似乎还要准备继续追来。不愧是顶尖杀手,没这么容易被打倒,再次对这些高手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宏广自从天霄子溜出去偷听司空烈说话回来后,便一直在暗中留意着他的行动,宏广绝不相信他什么都没听到,毕竟跟他交过手,知道他的能量。 后来再看到他跟云天阳配合得天衣无缝,连肖继龙也只能跟他们打成平手,不由得有些忌惮了。见其主动脱离鱼龙帮向外跑,忽的恶从胆边生,只想亲手毙了这个红袍道士,除掉后患,立刻斜蹿出去,伸手拦住了龙潜。 第101章 剿灭群豪 蛇群数量不多,不一会就被群豪赶走的赶走,杀死的杀死,被蛇群引发的恐慌渐渐平息了。 宏广摔倒在地,内息快速运转两周便压制住了那股炽热的掌力,幸好穿有金蚕丝甲的淄衣阻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他内力深厚恢复得比较快,饶是如此,还是受伤不轻,终究是大意失荆州了,被手下败将打伤,五龙斩的第三龙何时吃过这样的大亏? 宏广心中对天霄子的憎恨愈发强烈,明明对方武功不如自己,不知为何内力相撞后总感觉是自己吃亏,就连上一次在枣树林外使出“灵蛇三盘”,跟天霄子对掌后也有这样的感受。 爬起身想追脚步却迈得不快,眼睁睁地看着天霄子跑远了。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混乱的声音,有茶杯摔地的,还有大物件掉落在地上的,宏广心知有异,隐隐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杀手的职业本能告诉他再不跑便有性命之忧,并且直觉上还认定了跟着天霄子才安全。 宏广回头瞄了一眼,看到人群都往主棚方向跑,还有人叫嚷着快去抢银锭。 忽然主棚里冒出了火光。 “不是引火之物都被三河盟收缴了吗,怎的还会起火?”正想着,就听到棚里有人叫道:“鱼龙帮的人从地道跑了,咱们快抢地道。” 事态终于有变,宏广立刻加快脚步,同时还断定主棚那边是一条危险之路,且不说那地道是否会被鱼龙帮最后一个进去的人给堵住,就算敞开了,大伙儿能不能进得去都是个问题,数百人挤做一堆,地道口一定会给塞得死死的,绝不会成为逃生之路。 这时听到了号炮响,还有震天的喊杀声,声音从半空中传来可就是不见一个人。似乎看到姜华和肖继龙的背影了,打伤了跟在身后的其他人,跳进兰傲出关的那个祭台里,还搬了两块大青石盖在上面。 身后不断有罐子砸到地上摔碎的声音,这一切太过怪异,但他根本不敢回头,拼命向谷口跑。一声梆子响,山上射下了火箭,谷里迅速被点燃,烧起了大火。 这个时候谷里彻底混乱起来,人们都集中跑向两个地方,一个是去抢主棚里的地道逃生,另一个就是都往谷口涌去。 宏广总算反应迅速,打飞了几个挡在面前的人,远远地看见天霄子在谷口跟一个人说了几句话便出谷了,而那个人一阵忙活,谷口也快速燃起了大火。 热浪追着他的屁股,面前又是一道火墙,不敢再顾忌什么伤势了,硬着头皮一口真力运足跑到了谷口。 谷口高高堆起的松木段上浇了火油,燃烧正烈,才靠近两丈便能感受到那滚滚的热浪,重点是还有酒水四处流淌,带着火焰蔓延四方。背后传来爆裂的声音,形势已经千钧一发不容犹豫,若不能及时出谷一定会被活活烧死。 “怎么办?这唯一的出口也燃起了大火......” 宏广回头一看,说话的是空竹帮的窦渔晚和七八十人也跑到了谷口。 看着来人,宏广狞笑起来,当机立断出手抓起四个小喽啰,闭了他们的穴道扔进火堆,这是要做脚踏板了,人群引发了一阵骚乱和叫骂。 宏广不管这么多,快速脱下水火不浸、刀枪不入的金蚕丝甲包住头脸和身子,再度出手抓起窦渔晚和一名喽啰提在手中,踏在刚才扔进火堆的小喽啰身上冲进了火场。 剩下的人也都有样学样,武功高的都抓起身边的人当踏脚,没被抓的也跟着一起踩上去冲进了火场,背后大火已经燃得猛烈,再不走就要成烤猪了。 谷口有硫磺和硝石,已经被点燃烧了起来,冒出毒烟散发出炽热的高温,脚下全部是红红的炭火温度极高。宏广扔下一人作为踏板,冲到了谷口的大岩石处。 从谷外吹进一股迅猛的大风,几乎叫人站立不稳,宏广知道是由于谷里已经全面燃起了大火,将外面的风快速抽了进来。将手中最后一个人窦渔晚扔了出去,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就要往外冲,谁知窦渔晚反手抱住他的脚踝不放。 宏广大急,脚下用力狠狠地踩破窦渔晚的肚子,就这么一耽搁气息用尽,不得已吸了一大口硫磺毒烟,眼前一黑,强忍着抬脚冲了出去。刚才那口毒烟吸得太猛,肺部和气管几乎失去了作用,不敢再在谷口停留,踉跄着朝曾经的来路方向跑了。 身后没一个人能出来,他们没有宏广水火不浸的宝贝衣服,都被烧死在谷口。 *** 话分几头,先说主棚里。 就在龙潜被宏广拦住质问,“你要去哪里?”的时候,云天阳抓起茶杯狠狠地摔到地上砸得粉碎,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司空烈在跟肖继龙等三人打斗中都一直牢记着摔杯为号,这是广寒交代过的。 在林子里广寒告知他日月谷里埋伏了雷火阵,然后将他拉进林子深处仔细说了兰傲的所有安排和埋伏。 他越听越是心惊,明面上是要为鱼龙帮重树大旗准备血祭之礼,但分明就是一条要杀尽谷中所有人的毒计。不免对自身的安全也有了担心,不过料想兰傲算无遗策,只要紧跟着云天阳应该问题不大,于是按要求返回主棚抢了紫金箫便离开了,还故意留下鱼龙帮分裂的说辞以麻痹谷里群豪。 堂堂皇皇地离开后,还假意跑出两里地。 找了一处隐秘所在,留下了捧斧的童子,还安排跟来的屠星桥带人在此埋伏,一旦听见他打出响箭信号便带人冲进日月谷接应。 用斗篷将大斧和他整个人都裹好,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就悄悄潜回谷里躲在群豪身后,冷眼看着主棚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急于出手。 目睹了兰傲等六人的大战,也曾让他动摇了一阵,真的担心一旦兰傲不敌,那么谷里的安排还有鱼龙帮的未来将毁于一旦。直到兰傲故意示弱,将那五人引走,才确定结拜兄长无虞,因为他无论胜负从未逃过。 所以云天阳呼喝一声便甩掉斗篷、面具露面了,否则就算他喊破嗓子也绝不会现身的。 司空烈接连三斧逼退了肖继龙等三人,迅疾倒纵脱离战团站在云天阳身边。 *** 杨玉琴、汪雨冰等人听到摔杯信号,立刻带人抱起靠墙壁摞起来的最上层的四个大皮革箱子——之前已经有一个箱子掉地上摔坏滚出了不少的银锭,群豪早就认定剩下的这九箱肯定装着宝贝——见鱼龙帮的人也先抢箱子,惹得好多见钱眼开的人涌上前去夺,谁不爱白花花的银子呢? 谁知那四个大箱子全部被他们向外抛甩,半空中箱盖打开,洒落满地的黄色粉末,好多挤上来准备抢银子的侠客们被糊了一身,闻到那股特殊的臭味,都叫道:“硫磺粉,是硫磺粉。” 突然从山谷周围传来三声号炮,吓了群豪一大跳。 十力禅师大叫道:“上当了,箱子里没有银锭,这黄粉有鬼,快跑。” 郑百万和先冲上来的几人都明白了,这是鱼龙帮的障眼法,之前掉落一个大箱子,滚出几十枚银锭就是为了吸引群豪的。也就是说,无论是否有唐俊飞的挑战,他们都会想办法撞掉,或者不小心碰掉这特定的一箱白银,亮给大伙儿看,其实剩余那九个箱子里一枚银锭都没有。 十力禅师正跑着,看见肖继龙抓起挡路的雷打天朝后就甩,大家为了逃命已经不管不顾了。 *** 就在硫磺粉被甩出的下一刻,鱼龙帮的几个兄弟打开了最下面一层的五个大箱子,每箱都装有二十个捆扎好的猪尿包子。二十余人四十多只手迅速将一百个猪尿包扔了出去,也不管是否砸到人身上。 那猪尿包子破裂开从里面流出黑乎乎的液体,有懂行的人惊叫道:“是猛火油,小心这是猛火油。” 话音还未落下,云天阳已经将手中点燃的火把扔进了猛火油里。 原来他在其他人扔猪尿包的时候,抓起藏在箱子背后的几只火把,用火折子点燃了,七八个帮众也跟着学,捡起剩余的火把一起点燃,只听云天阳叫道:“扔。” 火把全部扔向那黄色的粉末,黑色的猛火油,瞬间爆燃起来,围着鱼龙帮坐的主座周围燃起了一圈的大火,火中冒出蓝色火焰,热浪滚滚。 有人被火油粘上烧成了火人,还有人被硫磺烟熏中摔倒在地,主棚里的群豪个个狂呼乱叫,四散奔逃。 汪雨冰还抱起酒坛子摔进火堆里,烈性酒水流淌得更快,带动火油流到哪里便引燃了哪里的枯枝茅草,又再一次引发了更剧烈的燃烧。 大火隔绝了鱼龙帮和其他人,云天阳招呼手下掀开案台桌,打开被桌子压住遮掩的一个弹簧板,露出了一个地道口。火势愈发大了,热浪袭人,汪雨冰率先跳了下去,紧接着杨玉琴带上心眉姑娘,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从地道里消失了。 可怜那鲶鱼堂堂主常坤因为犹疑不决一直站在棚口,硫磺粉被抛出后也未能及时跟鱼龙帮的人汇合,竟也被拦在了大火之外。 鹑衣百结的五旗使身上沾了不少火油,大声叫道:“鱼龙帮的人从地道跑了,咱们快抢地道。” 肖继龙和姜华已经不知所踪,五大掌旗主无人指挥,都跟着五旗使往火堆里钻。 *** 说来话长,其实时间极短,在鱼龙帮的人抛出硫磺粉的同一时刻,从四周传来“轰轰轰”三声号炮。 声音是从山谷四周围的山壁上传来,响彻云霄。 紧接着从山壁上传来了喊杀声,无数人叫着,杀声震天,在日月谷里回荡。 群豪惊慌失措,竟不知鱼龙帮在山壁上埋伏了多少人,离地二十余丈高被那浓浓的雾气遮挡了,一个都看不见。 原来日月谷里四周的山壁在二十余丈高处常年都被云雾笼罩,云天阳带人利用云雾的遮掩在上面凿了一圈凹槽,将人埋伏在上面,只等号炮响起便一起发作。 伏兵立刻扔下无数个坛坛罐罐,漫天飞舞,土罐子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罐中所装之物洒满了日月谷的角角落落。 里面有装火油的,有装硫磺的,还有的罐子装着红色粉末,散发出浓浓的蒜臭味,那是磷粉。 山壁上一阵梆子响,只听见“咻咻”声不断,射出无数只火箭,都瞄准了谷里摞得高高的酒坛子、枯萎的野花地、堆积在一块儿的锯木刨花等地方,还有的直接射在摔得粉碎、淌得满地都是火油的地方,大火迅速被点燃。 烈酒四处流淌,飘起燃烧的火油带着橙红色的火焰,连酒自身也携带者蓝色火焰,流到哪里便点燃了哪里的枯枝茅草。 火箭继续被随意地射下,每一轮都有几十支,磷粉也被迅速点燃,放出了大量的白烟,同时还把周围的油性颇大的松木段也给引燃。 几罐硫磺粉也摔到了野花地里,跟硝石、木炭粉混在一块。终于温度足够高了,硫、硝、炭被点燃,引发了剧烈的爆炸,在附近的人被炽热的气浪冲击得粉身碎骨。 主棚里的人群终于发现地道口被堵,个个惊叫着向外跑,烈火毒烟又熏倒了一批。 山壁两边交叉射来羽箭,这一次是直接射向混乱的人群,中箭者不少,哀嚎怒骂声都被冲天的大火掩盖了。 *** 再说龙潜急于追寻紫金箫的声音,跨过宏广的身体就往谷口跑,碰到有人阻拦,都被他三招两式给撂倒在地。 号炮响起时刚好赶到了谷口,看见有两人正在恶斗,地上还躺了两名黑衣死侍,嘴角流血应该是死了。 细看打斗的两人,一个是玉林庄的庄主林一鸣,另一个却是被自己戏弄过的“穿千户”温不空。 林一鸣拳狠力重已占上风,温不空轻功快捷仅仅是在勉力支撑。见天霄子赶来,林一鸣吓得连发两拳逼退温不空,调转身子从谷口跑出去了。 龙潜问道:“温兄,你怎的会跟林一鸣打成一团?” 第102章 寻箫受邀 温不空认出眼前这位红袍道士就是几个月前曾经将自己绑在树上吹寒风的人,面色尴尬地道:“小姐吩咐在下负责放出动手的信号焰,还说会有个红衣人从谷口经过,叫在下等他通过后再放火封口,原来这人就是,就是你。” 龙潜笑道:“你家小姐在何处?” “在下不知,还好天霄道长及时赶到,否则谷口就封不住了。”温不空已经捡起地上一根火把抱拳说道,“林一鸣那厮太可恶,先安排了两名死侍在此埋伏,差点被他们抢去引火之物。好不容易击毙了这二人,那姓林的却赶来了,若是叫他夺了谷口,帮主的谋划就不成了,封不住出口这场火就白放了。” 果然,鱼龙帮要火烧日月谷。龙潜正想着,两支火箭射到谷口,钉在堆放在谷口的松木堆上,箭头上绑着的油布还在燃烧却未点燃松木。 温不空叫道:“快走,快出谷,在下要放火封谷口了。” 见龙潜出了谷,温不空捡起几块大石头将酒坛砸裂,烈性酒水淌满路口。再掀开角落的枯枝树叶,露出掩盖的六个土罐子,全部提起来砸到路口上,这几个罐子分别装了黑色的硝石木炭粉、红色的磷粉还有黄色的硫磺,全都混合在一起。 从门口凉棚后搬出几罐火油,全部倒在松木段上,“轰”一声,火箭上燃烧的油布引燃了大火。 温不空就势点燃火把扔进烈酒中,蓝色的火焰迅速蔓延,引燃了多年沉积的干茅草,火势燃烧迅速,立刻将红磷粉引燃,黄白色的火焰还有浓浓的白烟立刻就把日月谷给封得死死的。 温不空大笑着出了谷,朝右跑远了。 *** 再说龙潜冲出了谷口,猛听到谷里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他已经看见温不空摔出的罐子里有硫磺,顿时便明白了鱼龙帮为什么只单独将硝石和木炭粉埋在野花地里的原因,毕竟埋入硫磺的话气味太大,难免会被人发现。 磷粉燃烧放出了大量的有毒白烟,隔着谷口的岩石都能看见日月谷里已经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其炽热的温度、滚滚的热浪隔着青山都能感受到,可见谷里已经是一个怎样的恐怖炼狱场景,不由得开始担心云天阳等人能否顺利脱身了。 箫声依然未断,龙潜认准声音来处,是从谷口的左边传来。谷口只有一条路,正是早上来日月谷的那条石块沙土路,来向是右手边,去向便是左手边了。 似乎吹箫之人能看见他似的,那箫声一直保持着大约二十余丈的距离,龙潜顺着左手边的路往下追,走出四十余丈拐过一个弯看到了一片松林。 箫声忽然停了。 龙潜张目四顾,只见满目青松哪有什么人影?更不知是谁在吹箫,急忙向空中抱拳团团一揖,道:“朋友,贫道蒙您以箫声召唤能否现身一见?请问那箫可是在下的紫金箫?” 没有任何回音,也没了追踪方向,开始焦急起来,不知此人召唤来此是何意,紫金箫究竟在哪里呢? 酉初的阳光依然刺眼,正四处寻找时,忽然一抹紫金色的光芒闪入眼中,“是紫金箫!”龙潜大喜,腾空而起跃到那抹光前,看见紫金箫正挂在一株松树枝上,正在风中摇曳。 龙潜一把抓起紫金箫欣喜地贴在脸上,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亲人一般,摩挲了半晌,心情才平静下来。鼻孔中闻到紫金箫上传出一股淡淡的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幽香,并不浓烈却很绵长,看见箫头的吹奏孔边缘还有半圈嫣红的口脂印。 刚才还真是一个女子在吹箫,想起广寒曾给他说要抢回紫金箫,立刻大声叫道:“广寒仙子,贫道承情感激不尽,能否当面向您致谢。” 松林里传出“噗嗤”一声轻笑,声音娇嫩悦耳,恍如天籁之音,动人心扉。 有衣袂风响,吹箫人已经走远,没有说一句话,龙潜得人恩惠不敢造次,对方既然不愿现身相见便不能强行追上去。 可以确定吹箫人是一名女子,原以为会是广寒仙子的,可听到刚才的娇笑声音与她粗声粗气的嗓音完全不同。那声娇笑又不同于小青和小兰,她俩没有这种音调,而且她们也没有吹箫人离开时展露的这般高强的轻功修为。 莫非吹箫人不是广寒仙子吗?龙潜有些糊涂了,略微一想,只要紫金箫回来了就好,没必要把这事想复杂了,能见面时自然会见面何须强求,到时候再当面致谢不迟。 日月谷里还在不时地发生爆炸,离得这么远还能感受到震动,冲天大火烧得极为猛烈,估计进谷的人鲜有逃出者,几百人就这么活活烧死在谷里,果然如广寒所说,“谷里的人一个不留,全部用来祭旗。” 罪孽,真是罪孽,龙潜看着日月谷的方向,心寒不已,鱼龙帮好大的手笔,用几百条人命来重树旗号实在是过分了。 长叹一声习惯性地将紫金箫插回衣领准备离开,这时才注意到箫尾挂了一个用纸片折的小小的千纸鹤。 这千纸鹤折的颇为精致,惟妙惟肖,取下来赏玩了一番,估计是吹箫人留下的。注意到鹤身上还有字,好奇心起,把纸鹤拆开。 纸片打开,散发出比紫金箫上更浓郁的一股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幽香,放在鼻子边深嗅了一下,这股香味很让人舒爽。 纸片上果然有字,正面上一行清秀的字迹,方方正正的小楷,写着:“两日后南阳听花小榭与君对酌。” “咦,这不是杨玉琴约的时间吗,一模一样的,难道真的是她要单独约见吃饭吗?当时她在纸条上写了听花小榭却并未说具体在何处,若非千纸鹤上补充说明是在南阳,都叫人会误会就在日月谷附近了。”龙潜自言自语道。 吹箫人不可能是杨玉琴,她目前还在谷中生死未卜,不过鱼龙帮预设了这么厉害的埋伏,应该也会准备有逃生的手段。难道吹箫人是来替杨玉琴送邀约信的?这个宴会如此重要吗,以至于屡次三番相邀。 先是在野花地杨玉琴递上纸条,后是救心眉姑娘时她口头又提醒了一次,然后就是现在再次白纸黑字留言相约。 对杨玉琴的相约龙潜有些犹豫,明明她跟云天阳才是一对佳偶,可为什么......想起她俏丽的面容,忽然间面上一红,总觉得不可思议。 正摇头时,看见纸片背面还有字,写着一首小诗:“溪水潺潺,凌波涓涓。河谷待君,边饮边餐。” 看这小诗内容,似乎听花小榭是在一处河谷,有水有山的样子,料想景色应该不错。还约了喝酒吃饭,寄情于山水本就是道家人所钟情的,若是其他人相约可能马上就会爽快答应,但杨玉琴......罢了,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龙潜返回到砂石泥土路,顺着早上来的路,原路返回。 路经谷口时,一股股热浪从里面冲出来,幸好还有那块大石在谷口起了点阻拦的作用,否则龙潜都怀疑谷里的大火会不会从谷口喷射而出。 谷里仍然在哔哔啵啵地剧烈燃烧,谷口空无一人,没有人从谷里跑出来,看着天空都被烧成红色,火焰、烟尘一直冲向天际。 “唉,鱼龙帮这把火罪孽深重。” 顺着原路走了五里,再一次经过那个破败的凉亭,已经不是破败而是完全倒塌了。有很明显的打斗痕迹,檐柱上有剑砍刀劈的印迹,凉亭直接被击毁。看来三河盟活捉余婆婆和心眉姑娘时还是花了些功夫,月桂宫的女子竟然像男子一般坚勇。 离开凉亭继续回走,重新踏上那两根长木搭起的木桥上,此时已经再无一人,也没有拥挤形成的堰塞了。 龙潜抬头看向天空,天际间空落落的,四周围除了他以外再没了一个生灵。回想起两个多时辰前,铁塔巨柱两兄弟还在这里滥施淫威,此时只怕他们也尸骨无存了。 “一把火送走了三百条性命,只怕苍天也会含泪。” 龙潜心情沉重,越走越觉得脚上灌铅,从未遇上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虽然被杀者也是来屠杀的,唉,暂不论对与错,只对这些本不该死的亡灵深表遗憾和痛心,希望世间再不要有杀戮,再不要有破碎的家庭。 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心情愈发不好了,感觉身心俱疲,没了心思赶路,此时在老界岭的山脉里只想躺倒,什么也不想,就这么睡去。 罢了,龙潜抬头四处寻了一圈,找到一株大树,两个起纵便跳到树上,选好一只大树丫盘腿坐于其上,也不运功做功课,闭上眼睡觉休息了。 山风吹过林梢,风声里都带着哀号,这一夜沉重悲恸充斥在老界岭的上空。 第二天一早龙潜顺着主道继续往回走,路过那座孤零零的山峰,那是跟宏广一起休息过一晚上的山峰。 忽的想起那天夜里自己立下的誓言,立于世间当傲雪凌霜,不受任何人的摆布,不做犯而不校的棋子。要凤鸣九皋翱翔天宇,于世事的棋局里成就九将功成,做一个八面威风的棋手。 从今而后不再受任何人的摆布,走自己的路。鱼龙帮如此暴戾,绝不接受他们的招募,对于杨玉琴的邀约,不去也罢。 午后来到吴镇的郊外,想起驿馆杀人案,这一身装束太过显眼,也不敢进镇子采买、吃饭,只在周边农户家求得几餐斋饭给了些散碎银子,顺便买些干粮带上又继续赶路。 就这样风餐露宿,第二天白天又赶了一天的路,戌时初才到了霸王镇,商铺饭馆都打烊了,寻到驿站将寄存的马匹取回,再多付了寄养的费用,骑上马就去往南阳。 到南阳时已是夜里,城门已闭,便在附近寻了户农家借宿一晚。 躺在简陋的木板上,一时睡不着,忽然回过神来,明天便是与杨玉琴相约见面的日子,这两天紧赶慢赶好像很着急返回南阳郡,就像是为了来赴宴似的。 本来都打定主意不去见她了,怎的还会如此心急?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叫人不齿,本就不愿跟他们有太多纠葛,可似乎潜意识里又像是接受了这份邀约,到底该不该去赴宴呢? 广寒仙子的身份复杂、神秘,既是月桂宫的副宫主,还是鱼龙帮鸱吻堂堂主,这两个帮派行事都非常狠辣,戾气十足。 此次日月谷事件,从根本上说是鱼龙帮先故意示弱,吸引有心报复的人来,然后一鼓聚歼。若非他们先设局怎会有人起心报复,怎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殒命,始作俑者还是兰傲,手段极其残忍,取人性命灭人满门丝毫不手软。 再说月桂宫,霸凌的做事风格他是很不认同的,在霸王镇原本是好意想帮詹老丈人的儿媳妇脱灾,可前因后果也不解释,只管凭着性子行事,自然无人能够理解和接受这种盛气凌人的好意。 还动手打人,这便是缺乏帮规约束了,可见平日里是做习惯了的。 忽然想起师父白云先生在他下山前曾经给了两个锦囊,其中黑色锦囊是在面临左右为难,天大的抉择时拆开,那此时该不该拆开呢? 伸手摸到锦囊时又自嘲起来,不过是一顿饭而已,这算什么天大的抉择了?暗笑着把锦囊再揣回怀里。 “罢了,欠人一个人情,至少还是鱼龙帮的人帮忙抢回了紫金箫,当面道谢也是应该的。” 毕竟师父赠送的紫金箫是广寒安排夺回来的——对于这管洞箫失而复得后是越来越喜爱了——这份人情不能不知道感恩,即便是出于礼数,也该主动上门致谢,更何况对方还先主动邀约,待见了杨玉琴请她代向广寒致谢好了。 一旦想透,便决定去赴宴,翻过身,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户主端来洗脸水,看着水里的倒影,才发觉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的疲态,胡子拉碴不说,头上插的发簪还是筷子,道袍被灌木刺挂破了多处,不少破口的地方还垂下了丝线,整个一个邋遢道人的形象。 第103章 神秘地方 这两天急于赶路,没时间进集镇买新发簪,就这么去赴宴确实不太尊重主人。龙潜起了顽皮之心,决定就这幅尊容去见杨玉琴,一身的邋遢本就表明了态度,正好以此宣告对加入鱼龙帮不感兴趣,绝了他们想招募的念头。 将马匹和四象鞭一并寄存在农户家,付了寄养银子,背上包裹、插上金萧便出门进了南阳郡,打听那听花小榭。 接连问了两家客栈的店小二,都睁大了眼说不知道有这个地方。 又到了一家糕饼铺子前,先买了拜访用的三色礼品,再跟店主打听,结果店主也抠着后脑疑惑的答道,整个南阳郡没听说有这么个地方。 这一次轮到龙潜睁着大眼,一再反问,才确定那店主确实没说虚言。这便让人头大了,主人家请吃饭,客人却连个门户都找不到,这个脸丢大了。 特意找年长者问,哪知连问了十余人,没一个听说这个地方的。想着听花小榭在河谷边,还特意问了南阳有几处河谷。有热心者详加指点,河谷有好几处,远的近的都有,可就是没有一处有“听花小榭”这个所在。 寻到不良人的驿所,一打听还是没人知道,甚至有人反问,是不是一处错误的地址。 回到街面上,龙潜已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按理说主家请客不可能给个错误地址,莫非这听花小榭不在南阳郡不成?难道就为了吃这顿饭,还得把南阳全郡都打听一遍吗,看这个趋势,就算问到了,也会错过赴宴的时辰。 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本来还得去九门县查问青云剑法的消息,再没工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摸出那张千纸鹤的纸片就想撕掉,再看了最后一眼纸片上的文字,正面分明写着:“两日后南阳听花小榭与君对酌。”写得很清楚在南阳,没错的。 背面是一首小诗:“溪水潺潺,凌波涓涓。河谷待君,边饮边餐。” 无论是留言也好,小诗也罢,都是盛情邀请赴宴的意思,字迹工整,娟秀整齐,绝无错字更不可能认错。实在无招了,一个时辰里五十个人都问过,甚至连地头蛇不良人也打听了,仿佛这个所在是在爪哇国里一般。 看小诗的字面意思就是在水边......忽然灵光一闪,把小诗的每一句各取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溪凌河边”。 越看越像,不然如何解释画蛇添足地在背面写一首小诗,难道具体地址是藏在这里?自己也曾经做过藏头诗,莫非那吹箫人也故意用这个方式将地址隐藏,捉弄人不成。 再问了一位年长者,果然得到了答案,若有所思地说,过去南阳郡有条河叫溪凌河,在城南,顺着官道走五里便是。原先是环绕在山旁,但近二十年河水已经干枯,人们几乎都忘记还有这么条河了,具体地方建议问问砍柴人。 看来这确实是个藏头诗了,龙潜暗笑竟然有如此邀客的方式。 往南走到城门口遇上了一位卖柴的老樵夫。 樵夫道:“溪凌河嘛,也只有老汉还记得这个地方了,在城南五里有一岔路往右转,再走三里便是了,但河水干枯得只剩一小股溪流。那里山高林密没什么景色且很偏僻,十多年前还是砍柴的上佳所在,这些年忽然冒出了成群的豺出没,还有人被咬死过,所以南阳人是不会去那里游玩。” 有这处所在就好,龙潜忙拱手道谢,决定最后再去找一次,若还是找不到就放弃。 出了南城门,顺着官道一直走。 道路两旁绿树成荫,早晨的空气在郊外颇为清新,走出三里,官道旁还有一间小小的驿亭。亭子里已经有人,铺好的凉席上瓜果、酒水俱全,四五个人在互赠柳枝,看来是在送友人了。 走过驿亭,龙潜的心情已经变好,早晨的天空已是蔚蓝色,凉爽的晨风吹着叫人非常舒适,就当成是到郊外踏青了,让人心旷神怡。 再走两里,果然看见一处岔道,右边是条小道,用巴掌大的石块铺地,也还平整,走在上面并不硌脚,石块缝隙长着青草,踏在路面也像踩在草地上,也还赏心悦目。 顺着小道往前走,道路渐渐下行,走了不到半里巴掌大的石块绝迹了,看来过去人工铺设的道路也就到此为止,继续往下走是一条砍柴人踏出的林间小路,若隐若现。 上了小路拐过一个弯进入了一个小山谷,两边远处是苍郁的高山,山脚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靠近林间小道是密集的灌木,就这地形难怪会有豺出没。 再走了一会儿,看到了若有若无的流水,这与“潺潺溪水”毫无关联,踮起脚还能看见河道里长满了灌木,小溪水就隐蔽在其中,估计这就是二十年前的溪凌河了。名称为河,确实不符,若是改名溪凌溪应该更妙。 龙潜边走边寻找那宴会的所在,可满眼的青山绿木,哪里有一处人家?所谓“榭”意为建在高土台或临水的木屋,可一个屋都没见到更别说什么榭了。 疑惑着继续顺着小路走,已经过了三里,都多走了两里路。 终于连这条小路也到头了,面前横着一排参天大树天然地告知走到这里的人们,此处就是尽头。 龙潜感慨地走近那高耸的大树,拍着树身道:“大树啊大树,贫道为了这顿饭已经尽力了,就到此为止吧。” 忽然看见树后两三丈远,在茂密的灌木后若隐若现露出一个草舍屋顶。 “估计是砍柴人歇脚的地方。”龙潜想过去寻点清水来解渴,便绕过大树还有树后的一丛灌木,居然发现还有一条小路被灌木掩盖,极其隐蔽,不走到灌木后绝难发现。 顺着小路走出三丈,眼前出现了一小块平地,平地周围简单编了个小围篱,似乎是为了挡豺的。中间盖了两间草舍,门柱歪斜,房顶茅草稀疏,一扇竹门吊挂在门口,上面还用一根绳子捆着,若是没有这根绳,只怕门都要掉下来了,破败陈旧很有沧桑感。 这样的草舍除了猎户、樵夫偶尔歇脚外,几乎不会有人住。 可还是有人,龙潜看见房内闪过一个人影,正好可以打听打听是否有听花小榭。 走到门口,龙潜抱拳朗声道:“请问——” 话还未说完,从草舍里闪出一青、一兰两个娇小的人影,笑嘻嘻地看着龙潜,这两人不是广寒仙子的两个婢女小青、小兰是谁? “都巳时了,怎么才来呀。”穿青衣的小青笑问道。 龙潜见到熟人很是惊喜,问道:“怎么是二位小娘子在这里?鱼龙帮的杨堂主约贫道来此赴宴,怎么她还没到吗?” 穿兰衣的小兰道:“什么杨堂主呀,是我家小姐约的你,特意叫婢子在此恭候您的大驾呢。” “广寒仙子约吾?”龙潜还是很欣慰,直接见夺回紫金箫的正主,正好当面致谢,道,“莫非这里便是听花小榭?” 光听名字应该是一处很美的地方,可眼前的这个破败草舍完全没有美感,笑道:“真是叫贫道好找,应约赴宴却寻不到地方,差点爽约失礼了,贵主人也在此处吗?” 小兰嗔道:“怎么,瞧不起这里,难道在这儿请郎君辱没了你的身份不成?” 龙潜大窘,不好意思纠正她们不可以俗家“郎君”来称呼自己,忙主动宣道语掩饰尴尬,道:“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失言了,还请两位娘子见谅,何处不可欢宴?没有瞧不起之意,是贫道失言了。” 小青、小兰都掩着嘴娇笑,并未留意他的提示,说道:“郎君能这么快就找上来,那便恭喜您过了第一关,我们姐妹也不用去接你啦。” “过关?过什么关。”龙潜打趣道,“想要吃饭得自个儿找到地头是吧,此处青山掩映,南阳居然无一人知晓,若是吾一直找不到这个所在,贵主人岂不是要白等?” 小青笑道:“那不就是小姐失信了吗,放心,她吩咐了,若是一个早上都不见你来,下午我们姐妹便去南阳接你上门,要找你还是很方便的,嘻嘻。” 龙潜错愕了,道:“哦?你们要来接的吗,早知如此何苦花吾这么多时间去解谜题。幸好看懂了贵主人的留言,才一路问到此处,倒是替两位小娘子省了脚程。” 小兰笑道:“能看懂藏头诗、还能找到此处便算过了第一关,郎君请进。” 两个小妮子明显年岁都小,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天真活泼且笑语晏晏甚是可爱,叫龙潜有怨气也发不出,并且她们笑起来各有各的特点,小青一笑两颊便堆起肉嘟嘟的婴儿肥,小兰则是两只大眼睛会弯成了月亮。 “一切都在贵主人的预料之中,贫道惭愧。”没想到广寒宴请还需客人过了关才行,龙潜跟着两个女孩走进草舍。 才一进房光线迅速暗了下来,房里还站着一人,手扶拐棍,身形佝偻,看着年岁不小,偶一抬头瞟了一眼来客,眼中闪出睛光。 龙潜暗自吃惊,这一眼,睛光爆闪,分明是个内力高深之人,一身黑衣与房内的黑暗融为一体,看样子是长期居住在此地,是草舍的主人吗?正要抱拳寒暄,小青、小兰同声道:“请。” 转过头看见两个小妮子完全无视那佝偻的老汉,推开了草舍的后门,站在门的两边弓着腰,各伸出一只手示意龙潜从后门出去。 龙潜疑惑着走了出去,小青、小兰也跟着出来,关上了后门。 “请郎君随我们去听花小榭吧。”两人很开心地手牵着手哼着不知名的曲,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引路。 看着她们的背影只有一个感觉,青春女孩的可爱。 从后门出来又是一个隐秘的林间小道,不经过那草舍根本发现不了,曲曲拐拐的继续下行,暂时看不见头,看样子是要下到谷底去了。 龙潜问道,“贫道愚笨,不知两位娘子说的过关是何意?” 小青也不回头说道:“我家小姐轻易不会宴请,凡邀客人须得过三关,考一考尊客适合那个级别的招待。过了第一关,宴会便有美酒招待,您有口福了。” 龙潜对这样的待客之道闻所未闻,问道:“贫道应约而来,贵主人待客非诚,如此小气还需客人过了关才给酒喝吗?” “当然,也不尽然。”小青回过头掩着嘴笑,脸颊堆起肉嘟嘟的婴儿肥,道,“酒自然是有,闯关失败者,宴会上只有水酒一碗,多了不给。过了关呢,美酒随君意,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龙潜心想这也叫礼数?明明是欺客,说道:“贵主人的待客之道真是稀奇,水酒只给一碗,恐有失贵主人的高贵格局。” 小兰的大眼睛很漂亮,道:“我家小姐尊贵无比,请客当然要分三六九等。若是你没有看出藏头诗,而是婢子姐妹去接的话,算您闯关失败,您的身份只是客人,不算贵客。小姐花费数年功夫酿制的美酒是只招待贵客的。” 龙潜苦笑道:“看来今日贫道多承照顾,终于酒水管饱了。” 小兰不屑地道:“吓,能进刚才的草舍这第一道门,您已经撞了天大的运气啦,全天下,能有几人得小姐亲自邀约的?郎君你好大的福气,嘻嘻。” 连请客都这么盛气凌人,龙潜心中有气,像是自己刻意来混这顿饭似的,就当她们童言无忌好了,不与她们计较。 故意苦着脸问道:“还有三关要过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刨上几口米饭啊?贫道饭量大,不会吃光了你家的米吧。” 两个姑娘没有听出龙潜的调侃,都被逗得格格直笑。 小青乐道:“郎君放心,米管够饭管饱,但要吃上好宴席呢,得连过三关。” 龙潜好奇心起,笑道:“第一关是猜字谜,过了关便有美酒畅饮,那后面两关分别有什么说法,过了有甚红利呀?” 第104章 听花小榭 小兰笑道:“红利?你当是放贷呢,嘻嘻。本来也应该说明的,看你这人这么逗,便再点拨一二好了。第二关是武关,须得比武胜出才能享小姐亲手制作的佳肴,第三关是文关,考题小姐亲自拟定,过了的话她才会亲自作陪,期间还有......不告诉你了,嘻嘻。” 这两人的性格很活泼,一说一个笑,完全没有龙潜祭母那日跟随主人从树上跃下来时的拘谨,更没有在日月谷中见到的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 几句对话,几声娇笑声将龙潜心中的不忿给笑黄了。 龙潜挠挠头,没想到这顿宴席这般复杂,但眼前的气氛是欢快的,带动他也开始语气轻松了,问道: “武关肯定是考打架喽?贫道一没吃饱饭,二没带兵刃,没力气打不过,太吃亏不公平。文关嘛,肯定是考写字喽,糟糕,忘记买几只毛笔带上了,至少得把文房四宝买全了,门脸充得足足的,应考时先一溜地摆出来,证明咱肚子里的墨水多得很那才不输了气势。” 几句话说得小青、小兰格格直笑,道:“庄子里有十八般兵器随你选,文房四宝也随你挑好了,哪里还需要你自带毛笔的,嘻嘻。” “若是考试没过有什么惩罚?” 小兰道:“没过第二关的话,只供青菜豆腐白饭一碗,吃完走人。没过第三关,小姐不见客,但好酒好菜管够,菜肴还是小姐亲制,由婢子姐妹服侍郎君用餐。” 这真是稀奇古怪了,但跟二女聊得愉悦轻松,龙潜便故意放出音量叨咕道: “第二关太唐突佳人,冒然打架断然不妥,不能打,也打不过,若是被打......算啦,青菜豆腐也行,贫道享受得很。倒是第三关无论如何得过了,不是你家小姐亲自作陪嘛,贫道要在席上连刨九大碗米饭,还就指定要她负责添饭,看她好不好意思再请这么古灵精怪的宴席。” 二女才走了几步路,闻言笑得直打跌,揉着肚子蹲在地上喘不过气来,林间小道充满了欢声笑语。 龙潜继续耍贫:“第三关不就是文关嘛,贫道考科举还是有这个自信,不知考上了给个什么官做呀?” 二女受不了了,眼泪都笑了出来,清脆甜美的笑声回荡在谷中,惊起了几只飞鸟,反倒是龙潜一个人尴尬地站着。 小兰乐道:“郎君好有趣,难怪小姐早早就把咱们姐妹从日月谷打发回来,叫提前准备今日的食材,她昨晚才回到听花小榭里,立马就开始忙碌备菜了。” “哈呀,贵主人如此盛情,贫道情何以堪。又设考题又提前准备食材的,吾信心倍增,笃定了闯关时肯定会故意放水让贫道过关喽,不然准备了这么多的菜,不找头猪来拱岂不是浪费?早知道昨晚就该先找来的,还能多拱一顿晚饭。” 小青抚着脸上已经笑酸了的肉嘟嘟的脸颊道:“快别逗我们了,没法再走路了,小姐都等急了。” 二女强忍住笑,互相搀扶着加快了脚步在前面带路。 转过两个弯,到了谷底,眼前豁然开朗,两壁青山夹着一个方圆四五十丈的小盆地,四周全是大树,显得异常幽静。 中间是一座精巧的庄园,溪凌河的小溪水在庄园外汇集出一个小池子,再顺着盆地的侧壁从庄园后流淌出去。院墙清一色的红漆,色泽鲜正毫无艳丽之感,里面有几株古柏、苍松挺直高大,高高的耸出墙外。 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直通庄园大门,门高七尺八寸,宽五尺六寸,台基高出地面,是个实榻大门,上有两个门钹,刷了朱红漆,装饰有八排门钉。门楣上挂了一个大匾,上面是金黄色的四个大字:“听花小榭”。 三人才走到门口,还未通报厚重的铜钉大门缓缓推开,从门内盈盈走出八名身穿白衣、白裙的年轻女子,个个面容姣好,分列左右两侧,屈膝万福,一起娇声道:“恭迎贵客,郎君万福。” 龙潜见主人家礼数如此庄重,收起了戏谑抱拳深揖,双手托起礼物正色道:“福生无量天尊,各位娘子安好,还请通报贵主人,天霄荣幸受邀来访,这是三色糕点,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领头的一名女子走上来万福鞠礼,接过糕点道:“妾名唤悦竹,是听花小榭的管家,有幸亲迎郎君入园,是奴的福气。您客气了,我家娘子在内宅恭候,快请进。” 龙潜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八个女子,个个二十多岁,英气勃勃美艳大方,尤其是这位悦竹姑娘,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举手投足间能看得出内力不弱,也算是一个武道高手了,在这儿只是一名管家。 几名女子再次屈膝万福,道:“请郎君入园。” 悦竹捧着糕点,候在一旁,待龙潜迈过门槛才跟着一起进园,小青小兰跟在其后,剩下七名女子一起进来关闭了大门。 一进门是一幢大照壁,上面的浮雕很眼熟,刻了一只龙头,两只龙爪,身子短小却是鱼尾,正是一幅大大的鸱吻图案,龙潜暗暗心惊,这图案与放在包裹里的那枚铜牌的图案一模一样,也是小青曾经手持并叫司空烈折服的鸱吻令牌上的图案,这里居然是鱼龙帮的庄园。 想起下山前两个月白云先生曾交代,若是在江湖上遇见有持同样铜牌的人,务必有多远躲多远,实在不能躲......龙潜追问,不能躲则如何?白云子沉吟半晌模模糊糊地说,尽量躲吧。 这会儿已经无法躲了,总不能转身离去失了礼节,还是跟着悦竹姑娘继续往前走。 照壁后是一条抄手游廊,沿着第二进院落的外缘向左侧延伸。 悦竹引路走上游廊,故意慢下两步,并不与龙潜并行,只在其身后半步轻声地介绍路径。这位女管家年纪轻轻得体庄重很重礼仪,没有其他鱼龙帮和月桂宫的人那般盛气凌人,叫人心生好感。 进了一道月门是一个狭长的院子,左边是一排倒座房,应该是护院家丁的住所,右边则是二进院的大门了。 门已经打开,两名年轻女子一左一右站在门边,见客人到,都屈膝万福道:“婢子奉命恭迎郎君入园。” 两重门都有下人恭迎,虽然未见主人,但礼数甚隆,龙潜也不计较,忙抱拳鞠礼,率先迈过门槛,悦竹姑娘和小青、小兰也跟着进门,其他女子则留在了第一进的院子里。 进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几株粗大的庭院树种,五针松清雅挺拔,罗汉松偃盖如画,几株大树夹住中间形成了天然的林荫过道,穿过这条直道来到前院,看见几株桂花树,房舍后远远看去种的是榉树,这完全符合江南庭院的布景规矩,前桂后榉。 桂花树边是一个荷花池子,好几个粉红色的花苞穿出水面,池、荷幽静无声,显示出主家的静娴。 能明显看出有水流动,龙潜暗暗赞叹,主人家别出心裁挖了一条暗渠,将庄园外溪凌河汇集的池子水引入二进院子,修了这么一个花池。所谓流水不腐,荷花池便也清澈见底了,能看到数条红鲤游弋其中。 周边栽种了各色的花卉,闰六月间已是百花齐放之时,仿佛置身春光之下,果然谙合了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满园春的意境。 微风拂过,花儿摇曳,像是交头接耳诉说着花语,花水融为一景,果然好一处“听花小榭”。 道家人于庭院设计颇有研究,所谓胸有沟壑布局自然有格调。 这里园必隔,水必曲,营在布局,造在工艺。这第二进院子既有九曲回肠,又兼顾进退有常,给人一幅半遮面的静谧,叫人拊掌赞叹。 咫尺乾坤的造境手法,浑然天成又契合道家五行,看得出主人心思巧妙,若非仔细端详如何能解其中奥妙? 龙潜走进正厅,悦竹姑娘在门口躬身道:“此处开始是小青和小兰伺候了,妾就候在院门口,郎君有事只管招唤便是。”说完再躬身退出去了。 似乎这里的人都统一了口径只称呼龙潜为郎君,而且个个都毕恭毕敬,礼数隆重,可见广寒仙子调教有方。 龙潜打量整个正厅,房间较大,陈设豪华,恍如置身公侯府里。心里记挂着第二关的武试,但从进草舍后门到现在也没人提示,便也不好询问。 注意到正面墙壁上比较独特,一般大宅院里都是百子迎福图,既喜庆又礼敬,但这里却挂了一幅仕女图,是一个长得极美的中年妇人。 画笔清秀,人物面部表情生动,恍如生人。那妇人穿一袭淡紫色的襦裙,右手倒持一柄宝剑,左手在胸前竖了个剑诀,柳叶眉丹凤眼,悬胆鼻樱桃嘴,以国色天香形容绝不为过。 画像前有一张台案,上面叠放了一袭紫色衣衫,旁边是一尊小铜香炉,还燃着三炷香,似乎是个供台,供奉的是那美若天仙的画像。 台案前有两张跪垫,旁边横放着一张瑶琴,两柄宝剑。 小青见龙潜看那画像,介绍道:“这是小姐母亲的画像,是小姐凭记忆亲手绘画的。” 如此绝美的妇人却诞下一个塌鼻的女儿,真是造化弄人了。 龙潜道:“莫非这位老人家已经......” 小青小兰都摇摇头不说话,龙潜猜测这必是遗像了,忙端正衣冠正色道:“请容贫道为老夫人上三炷香。” 见龙潜如此敬重老夫人,二女眼中都是欣慰之色,小兰默默地取出三炷香递给龙潜,看着他恭敬三拜后点燃香插在香炉里。 龙潜起身继续四顾厅堂的环境,只听“呛啷”两声,小青、小兰拔出了跪垫旁的宝剑,剑尖下指,叫道:“第二关武试开始,请郎君准备,所需兵刃就在隔壁偏房,您可自行去取。” “这就开始了?”龙潜大奇。 本想着应该是广寒仙子亲自下场,只凭那日祭母时,她发出的清啸,以及在日月谷里脚踢铁塔巨柱露出的功夫,当有实力一搏。 刚才还记挂着第二关,心里还在犹疑,主人家礼节如此周到,作为客人是否有必要跟她狠斗呢,正思考如何拿捏尺度,没想到却派这两个婢女来下场考较。 龙潜很夸张地抚着胸口,装着大口喘气,连连摇手道:“且慢,待吾定定心神,平复一下紧张的情绪。” 两个小美女抿着嘴娇笑,看见龙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捶着腿愁眉苦脸地道:“走了这么久,腿都软了,不打了,歇够了再说,要不咱们来比谁能坐得久。” 小青奇道:“都说您武功高强,咱们都还没走累,您倒先休息上了。” 龙潜伸直了双腿,说道:“能不能换草舍里的那位老伯来比啊,或者是刚进谷口时隐身在树颠上持弓箭的那位也成。” 小青愈发惊奇了:“伏在有十余丈远的树颠上的神射手张伯您也发现了?果然厉害,他跟草舍里的于伯都是我家兰帮主多年前收服的两位黑道枭雄,甘愿在此专门守护庄园的。” 小兰嗔道:“小青姊姊,他是嫌弃咱们武功低微,不屑跟咱们打,哼。” 小青愠道:“休要小看人,若是不敢比就当你第二关放弃,小兰妹妹,端碗白饭给他,吃完就送客。”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比就真的蔑视人了,龙潜只得起身,道:“罢了,为了混顿饭吃容易吗,你们一起上吧。” 心中暗自琢磨,广寒仙子故意叫两个婢女来为难自己,打胜了是胜之不武,打败了......当然绝不可能败,只是这第二关当真叫人为难。 从跟她们一路走来,早就清楚了她们的武功底细,就算这二人联手也用不了一招。但一招将她们打败面子上须过不去,干脆让两招,第三招胜她们好了。 小青笑道:“我们不是你对手,当然一起,准备好没,咦,你不用兵器啦?” “怕唐突了佳人,开始吧。” 小青小兰对视一眼,娇叱一声各挺宝剑向他刺来。 第105章 三难龙潜 小青剑法飘忽,直刺上三路,看似虚招,其实隐藏乘隙而入的后招。小兰剑法刚硬,横扫胸腹,要逼对手遮拦,给小青变招创造机会,两人配合默契,互为表里,果然有名家痕迹。 龙潜武功高出她们甚多,不便还手,为尊重主人也不能露出轻慢之色。双足未动,伸手弹开小兰的横剑,小青的虚招没有掩护走了空。 第一回合结束,小青、小兰忽然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绝无作伪,不知在乐什么。 剑光霍霍,小青高跃凌空下击,小兰缓了半招出手,直劈下三路。若是龙潜跃开躲避小青,落下时恰逢小兰剑锋,配合依然巧妙。 龙潜站着没动,顺着小青下刺的剑尖,摆动身体闪开了。待小青落地,将肩膀一甩撞在小青的手臂上,带动她的宝剑顺势挥出,正好挡住小兰的宝剑,第二招结束。 二女柳眉倒竖,再度娇喝,同时举剑朝龙潜胸口刺来。 龙潜朗声大笑,左脚抬起猛地下踏,刚好踩中两柄宝剑压在地上,道:“这算过关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因为龙潜睁大了眼睛,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两个小妮子蹦蹦跳跳拍着小手抱在一起,连宝剑也不要了,高兴地叫道:“我们赢啦。” 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把一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龙潜扔在一边。 龙潜是真的苦着脸了,讪讪地道:“是贫道输了吗,想是打掉二位的剑犯规则了?呵,输便输了吧。” 二女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这朵“苦菜花”,笑道:“郎君误会啦,没有苛刻的比武规则,只要没有超过五招您便过关。咱们姐妹赢的是打赌,哈哈。” “这,这过的什么关......还有打的什么赌?”龙潜很郁闷,跟她们比试还需要五招吗,之前戏谑说,闯关时你们肯定会故意放水,没想到一语成真,这第二关太儿戏了。 小兰像是想起了什么,叫道:“小青姊姊,咱们拍手了对吗?”——小青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小姐说了,如果比试完咱们又拍手又蹦跳,就叫当场把锦囊拆开。” 小青道:“是哩,小姐还说,如果咱们没有拍手蹦跳那就把锦囊烧了,对了,锦囊在我这儿。” 从寻找听花小榭开始到现在,吃惊地事情一直不断,龙潜纳闷地看着小青从怀里掏出锦囊,小兰蹦跳着伸过脖子与她一起细看。 厅堂里只有两只快乐的小鸟,和一头雾水的呆驴。 可两只小鸟看了从锦囊里摸出的纸条后,居然沮丧起来,之前的欢呼雀跃一瞬间没了。 小兰眼中闪出泪花,道:“什么都被小姐预料到了,咱们还是输了,两盒荔枝香粉没了,小青姊姊我......我想要香粉。” 小青噘着嘴,瞪了一眼龙潜,埋怨道:“都怪你,害咱们打赌输了,两盒荔枝香粉耶,你得赔。” 两人垂着头打开正厅的后门,示意龙潜往这儿走,继续闯第三关。 龙潜大奇,连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说清楚,吾不走了。” 小青垂头丧气地道:“本来第二关是小姐亲自主持,但她不得空,要亲手调制两道很费功夫的菜,我们姐妹明知必败也要为主解忧,便自告奋勇主持武关。小姐问能接得住您几招,我们说五招,小姐说一招必败,还骂我们不知天高地厚。于是打了赌,只要我们赢了,她会亲手制作两盒荔枝香粉送给我们。” 龙潜尴尬了,确实能一招打败她们的,但仍不解道:“可咱们确实打了三招,是你们赢了呀,怎的忽然不高兴了?” 小兰将纸条递给龙潜,说道:“临出门时小姐给了个锦囊,说,‘口说无凭,立字为证。’诺,就是这张纸,都怪你。” 龙潜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蝇头小楷,字迹娟秀,写着:“客人为顾全尔等颜面当三招败汝。” 这下明白了,若是刚才一招就把她们打败,二女自然沮丧不会拍手蹦跳,那么锦囊就会被烧掉,这张纸条就不会出现,打赌是广寒胜。 结果是打了三招,超出了一招的预测,二女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香粉,以为赢了拍手庆祝,这便触发了拆锦囊的条件。纸条一面世,就得执行“口说无凭,立字为证”的约定,还是广寒胜,当然若是两招或四招打败她们则是二女胜出。 好一个广寒仙子,一个小小的赌约就把婢女和客人的心理推算得清清楚楚,龙潜不得不佩服,可依然难以理解,明知她们远不是对手,还要安排来比试,其目的究竟想测试什么? 龙潜安慰道:“待吾过了第三关,当为两位求贵主上赐香粉,权当补偿可好?” 小青立刻高兴起来,拉住龙潜的袖子左右晃,蹦跳着叫道:“天霄子,你真好,快,快去第三关。” 小兰也抿笑着,在龙潜身后推着他的肩膀催促出发了,三人一前一后进了第三进院子。 走进院子眼前一亮,细碎的鹅卵石铺就一条小道,通向正对面的一幢两层高的房屋。 小道两边种了各色的梅花,叶梅、直角梅、照水梅、宫粉梅、红梅、绿萼梅、玉蝶梅、腊梅、寒梅等等应有尽有,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院中有一个旱步廊桥,曲曲折折,穿插在梅林间。进院之人既可以走小道直达房屋,也可以在寒冬时节梅花开时踏上廊桥,蜿蜒曲折到房屋,一路欣赏梅花的怒放,宛如在花海里曲径通幽,极尽设计之巧妙。 再看那房屋,是个宫殿式的绣楼,一层较宽可做会客,二层小巧应是女主人的闺房了。 绣楼非常精致,飞檐挑角,四柱八门,绿瓦红墙,窗户上还贴着漂亮的剪纸。 围着台阶种了五六株菊花,有紫龙卧雪,朱砂红霜,瑶台玉凤,玉翎,雪海,花儿绽放美不胜收,都是名贵的菊花品种,比之祝融峰上的菊花犹有过之。 台阶的右首是一丛相思竹,郁郁葱葱,竹下点缀着兰花。左首是四小盆罗汉松盆栽,显得俊秀典雅。 整个院子既有“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又谙合“岁寒三友”松竹梅之数,房屋掩映其中既显榭阁绿隅的雅致,又现盈郁修竹的静幽,不禁让人流连忘返。 看得出女主人独爱梅,整个院子的布局以梅为君,种植面最广,品种最齐全,而兰竹菊松则为臣,主次分明。 跟前一进院子的景致不同,前院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后院却是一枝独秀铮铮傲骨,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景,并无高下之别。 小青带路,三人走上廊桥,来到中间的一个小亭子,有个案台,配了一把椅子,案台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镇纸下压着一张对折的白纸。 小兰道:“这里准备的是第三关,笔墨纸砚都有不用您自带,嘻嘻,试题嘛,请郎君自行打开白纸。” 龙潜打趣道:“终于要开始考科举了,若是考过了,贵主人当赐吾为草舍大将军,到时候就得请草舍里的于伯挪挪位置了。” 小青嗔道:“您是什么道士呀,修的是哪家的经,怎的这么贫嘴。” 小兰抬头看看四周,抿嘴笑着朝对面的房屋一路小跑。 龙潜在椅子上就坐,两手一伸将袖袍抖到手腕后,动作是潇洒了,只可惜道袍破旧,还头插筷子,衣衫褴褛与美不胜收的环境格格不入。 从镇纸下取出白纸,心中暗想,可千万别出一个《论语》里面的句子,然后叫人做论,那就头疼了。 打开白纸是两张红底金笺的宣纸,一张有字,一张空白。纸张制作精良,背面是白色,正面却是红色,完全不透光,一看就很名贵。 有字的纸面上竖写了一行字,端端正正的一行楷书,内容是: “听花小榭,小榭听花,劝君小歇,莫道红袖不消魂,入龙门即可。” 仔细琢磨这道考题,应是考对联,出题是一幅上联,空白的那张纸是需要对出下联写在上面。 小兰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手上拿了一把团扇,天气炎热,鼻头上渗出细细地汗粒,乖乖地站在龙潜身后给他摇扇。 小青则小心地从水碗里舀起一小勺水,倒进砚台,取了墨块细细地研磨。 龙潜这一生何曾有过如此贴心又可人的婢女伺候过?才一会儿全身就不自在了,有心叫她们安静会儿,又觉得不便拂了佳人的好意。 干脆闭上眼仔细沉思这道考题。 上联是个顶针联,还谙合韵脚。“听花小榭”是庄园名,后面的“小榭听花”,字还是这四个字,可前后一颠倒意境变成了在庄园里感受花海、听花语的行为词语。还劝人留下,在如此绝美的境地,置身在花海之中,任谁都会流连忘返。 “莫道红袖不消魂,入龙门即可。”需要入什么龙门?前一句的语意里暗示了有红袖添香,温柔乡里最销魂,前提是要入龙门,才能享受佳人陪伴。 这似乎有点像《三国志》里刘备的故事,东吴的孙权以妹妹招赘嫁给刘备,新婚之时还额外赠送了数名美人,就是要用温柔乡消磨刘备的雄心大志,无法再与其争夺天下。 呵,吾还不至于狂妄到自比刘玄德,更无称霸江湖之意,广寒应不至于使出这个手段来消磨自己的志气。 想起进门时,照壁上的鸱吻浮雕图案,这是龙之九子,鱼龙帮的图腾。意思已经昭然若揭,鱼跃龙门化身为龙,只有加入鱼龙帮才符合“入龙门”之说。更何况杨玉琴曾亲口告知,云天阳要招募自己,原来这对联还是在为招募进行试探。 想及此,渐渐明白了所经历的三关,其实每一关都有目的性。 前两关,是在探究龙潜的性格和智计,尤其是第二关,与其说是考较龙潜,不如说是广寒在验证她的判断,考较的是对龙潜心态的揣摩程度。 方式极为文雅,就看他在必胜的局面下是选择一招拿下,果断出击不留后患,还是兼顾各方,处处留有余地维系大局面,结果广寒完胜。 龙潜本就聪慧擅于思考,就这一刻不再思考考题,反而饶有兴致的反其道而行之,要借助所经历的事件反过来推敲广寒的行为动机。 经过日月谷的大战,广寒对龙潜的武艺是心里有底的,所以第二关名为武关,其实测试的目的跟武艺完全无关。 她先是借故使两个婢女主动承担第二关的主考,激起她们的表现之心,狂妄地说出能支撑五招,再顺水推舟设了个赌局,借婢女之手成功测试了龙潜的为人处世之道。 难怪龙潜刚才曾有不解,感觉第二关有些儿戏,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由此可以推断第三关的文考是要摸底自己的文采和志向了,以美景美色为诱惑进行招募,因为世间的英雄大都会栽倒在这个上面。 左右看看小青和小兰,都一脸正色,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打扰。这二人天真烂漫心无污秽,从草舍接到人之后,一路走来流露出纯真的天性,无论是谁跟她们接触长了都会心生喜欢。 上联里的“红袖”蕴含了美色美景之意,莫非是代指听花小榭和这两个婢女不成? 龙潜心中冷笑,广寒还是小看了人,吾虽没有刘备三分天下的志向,也不至于为美景美色而加入鱼龙帮。 起身在亭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回顾受邀赴宴后的种种,越发有兴趣以此来反推设局之人的心性。 诚然这三关的设置没有好勇斗狠,却闪耀着智慧的火花,藏头小诗考较的是心细,武关考较的是心慈,文关考较的是心胸,当然也附带文采。 从出题的角度看,广寒同样也是好智计、好文采,这从整个庄园的布局便可知主人心有沟壑,独具匠心。 既然进入听花小榭之后广寒处处礼数周到,她要选择以这个方式来试探,那便顺其意,对出下联阐明心志,免得再有烦恼。 略一思索,有了答案,回到座位,提起笔一气呵成。 写罢,将笔一丢,说道:“交卷。” 第106章 三见广寒 小青拿起金笺纸,大声念道:“上联是:听花小榭,小榭听花,劝君小歇,莫道红袖不消魂,入龙门即可。 “下联是:道法无边,无边道法,证果长辩,休言轻裾能摄魄,做自己何妨?” 二人大致能看明白,瞟了龙潜两眼,各捧一张金笺纸一溜烟地跑去那精美的房屋了。 在下联里已经说得很清楚,坚持修道布道的初心,世事本就无恒常,需要做好本初的自己。豪宅也好、美色也罢,都不能叫自己折腰,自然就是说不会加入鱼龙帮了,且看广寒如何反应了。 龙潜站起身走到亭边,不时地有微风拂来,凉爽极了。 回想广寒的两个婢女天真可爱,心无邪念,更无戾气,有仆如此料想主人应如是。 为了这顿饭折腾至此,不能不承认小榭的主人这番欲擒故纵的手法很有效果,多少已经勾起了龙潜的好奇,期盼着答题能够过关,都有些期待宴会了,不知酒是什么好酒,佳肴会是什么手艺,席间想聊什么事,因为他也有了想跟广寒聊聊的兴趣。 不一会儿,小青小兰跑了回来,恭敬地微曲双膝施礼万福,同声叫道:“恭喜尊客,过了第三关,请随婢子进屋稍歇看茶,盥礼之后入席用餐。” 既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中,过了关连称呼都变了,不再叫郎君而是“尊客”,似乎又升了一级,从客人到贵客再到尊客。 好不容易忙活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宴席就快揭开面纱,终于要见到正主了,龙潜面露喜色,广寒居然不介意自己拒绝了招募,还热情相邀,可见是个奇女子,颇有胸怀,忙抱拳揖礼致谢。 此时二女已经不把他当外人了,才通报完主人相请,便笑嘻嘻地邀起龙潜一起向那精美房屋走去。 到了门口,小青躬腰道:“尊客请稍候,婢子先去准备盥洗之物。”掀开门帘先进去了。 龙潜注意到小青是脱了鞋,只着布袜进了房。 小兰乐呵呵地道:“我家小姐从您一进听花小榭便一直忙碌着,因最后一道菜她要亲自掌握火候,所以无暇迎候,起锅后她将亲奉入席与君共飨。命婢子和小青姊姊代她洒扫门庭,恭迎尊客,望您勿怪。” 龙潜微笑着点头,广寒到现在都还在烧制菜肴,足见其待客之诚,也着实将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真想亲眼见到那两道耗费时间的菜肴,尤其是最后一道菜主人会亲自侍奉。 有钟磬声响起,小兰立刻将门帘挂在门框两边,小青已经候在门口,大声道:“恭迎尊客,盥礼,澡——” 龙潜明白“澡”的意思是净手之意,是进餐前洗手的盥礼。按《说文解字》曰:沐,擢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澡,洒手也。 龙潜将十方鞋脱了迈步进门,准备净手。这是为了尊重女主人,留心到两个婢女的行为跟着学的。 一进门,看见小青捧着青铜云纹漆匜,小兰也取来青铜云纹漆水盂,立刻醒悟,是要行“奉匜沃盥”之礼,这是从先秦传下来的进餐前净手的礼仪,比之纯粹的净手礼还要尊崇。 二女在礼节之下都面色庄重,不苟言笑,足见此间家教甚严。 龙潜不敢怠慢,更不敢在两个小姑娘面前丢了礼节,忙拂身正衫端正态度,抱拳长揖以示感谢。 小青年纪稍大,将青铜云纹漆匜里的清水缓缓注下,小兰跪着手托青铜云纹漆水盂在下面接弃水。龙潜端正礼仪,将双手接住清水仔细清洗。 洗毕,小兰双手奉上一方洁白的方巾——这是擦脸用的——龙潜双手接过,用清水将方巾浸湿,仔细地擦了脸,双手奉还。 奉匜沃盥之礼结束,三人都是一脸正色,态度恭敬,过程庄重又完善。 只是叫人尴尬的是,龙潜风尘仆仆数日,面上尘垢颇重,洁白的方巾擦成了黄色。 小青转身到门口叫道:“果馔,奉客——”回过身与小兰同声说道:“请尊客在前厅随喜,婢子立刻奉茶。” 龙潜连道感谢,二女抱起漆匜和水盂快步走进了左侧的耳房。 其实才走进房屋,龙潜鼻中便闻到一股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香味儿,味道入鼻之后幽香深远,既不浓郁让人头昏脑涨,也不淡雅飘过即逝,而是沁人心脾仿佛深入到了骨髓,浸入身体不散。这个香味更比紫金箫上的、还有千纸鹤上曾经留下的味道更浓。 仔细打量房屋陈设,与前院的正厅不同,这里比较素雅,正面横放着一张金丝楠木的台案,案上一尊小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沁人的香味应是来自于此。台案后是这一张坐垫,一个凭几,显然这里是主人的主座了。 右首边也是一张金丝楠木的案几,配了一张坐垫,一个凭几,是客人的座位。 屋内两边各挂了两幅梅花的画轴,四壁都摆有梅花的盆栽,女主人果然独独爱梅。 龙潜不敢造次四处乱走,老老实实坐在案几旁。 从门外走来八名女子,只听环佩声响未闻脚步声,都光着脚没有穿鞋排成两列进了门。女管家悦竹姑娘打头,跟另一名姑娘各捧了一炉香,后面的女子各端着二鲜果、二干果和二蜜饯,分别摆放在主座和龙潜面前的案几上。 悦竹将换下来的小香炉捧着,带上七名女子在龙潜座前微一躬腰,静悄悄地倒退出去了。 案几上香烟袅袅,龙潜忍不住再次深吸一口气,赞赏之词脱口而出:“好香,悠远深香,果然好味道。” 耳房门打开,小青端着清茶,小兰捧着三碟茶点款款走来,摆放在龙潜面前。 小青一脸庄重,道:“尊客请用茶。” 小兰性格活泼,皱着鼻子给龙潜做了个鬼脸,笑道:“尊客所赞便是荔枝香粉味,小姐亲手制作的,是不是最顶级的熏香?” 龙潜笑道:“贵主人,果然好生活,好手艺,确实是最顶级的熏香,稍后吾替两位讨要。” 二女高兴着退出去了。 环佩声再响,悦竹姑娘回来了,带了十名女子静悄悄地端着菜品进来,前几名姑娘端着凉盘,后面的姑娘端着热菜,阵阵香气快速充盈在房间里,开始布菜了。 龙潜端起茶品了一口,唇齿留香,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借机打量摆上桌的菜品,菜肴各色各样、各形各状,食材大多没有见过,似乎有认识的可细细一看却又南辕北辙。暗道惭愧,可怜他一十八年来在山中生活清苦,从未享受过珍馐美馔,此时竟然连一个菜品名都叫不出来。 只认出盘、碟、碗、盏都是金丝珐琅的官窑瓷器,极为名贵,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 悦竹姑娘主动发声,指着一盘盘菜轻声介绍道: “凉盘共有四道,第一道名叫‘汆银耳’,旁边玉碗装的是蜂蜜,您可随喜。第二道叫‘山三脆’,是把春天的嫩笋,野蘑菇和枸杞头用开水烫了,凉调着吃。第三道是‘碧涧羹’,就是芹菜羹。第四道‘酥琼叶’,是涂了蜂蜜和油酥炙烤出的薄饼。” 龙潜忙道:“悦竹姑娘操心了,贵主人费心了。” 悦竹面上一红,羞道:“凉盘是妾学着做的,火候不佳,恐不合君口味。热菜八道,可都是我家娘子亲自下厨烧制,她做的菜才是真正美味。先上的六道热菜分别是炸凤尾虾、熘鲑鱼片、焖熏熊掌、五香鸡、锅塌猴头菇和鲍鱼丝烧冬笋,叫尊客见笑了。” 不愧是管家,虽然年纪轻轻但观察细微,立刻看出龙潜出身山野没见过这种世面,简单几句话就解了客人的尴尬,还大方得体不卑不亢,龙潜立刻颔首致谢。 光听菜肴的名称便知都是山珍海味,龙潜心中不安,女主人待客如此隆重,招待如此奢华,甚至还有两道重头热菜还未上,万一席间提出招募,似乎叫人不好意思严词拒绝,如此看来还真不如青菜豆腐一碗来得爽快。 热腾腾的菜香直扑鼻孔,惹得人垂涎三尺,口腹之欲、奢华享受果然叫人心动。 门外传来衣袂声响,一个极好听且娇嫩的声音念道:“道法无边,无边道法,证果长辩,休言轻裾能摄魄,做自己何妨?好对句,对得妙,郎君果然好文采,好志向。” 声音娇嫩悦耳,恍如天籁之音,动人心扉,正是在松林里听到的吹箫人离去前的声音。 门口光线暗了一下,走进来三个人,当中一人袅袅婷婷仪态万方,气质高雅身姿优美。 看身材高挑玉立、观身形窈窕标致,着一件鹅黄色的绸缎襦裙,发髻上插着碧玉步摇,傲然而行眼神睥睨,双手戴着鱼眼孔大的薄丝手套。来者正是广寒仙子,用托盘端着两小碗汤碟走来。 龙潜连忙起身,抱拳寒暄道:“福生无量天尊,贵主人谬赞了贫道愧不敢当。在亭中应考时苦恼之极,搜肠刮肚才勉强憋足字数,能入贵主人法眼已属万幸。” “郎君大才,道心稳固,顶针联顷刻对出,奴家万分钦佩。” “惭愧又惶恐,贫道道号天霄,荣幸受邀造访听花小榭,这里景观独到美不胜收,好一处世外桃源,可见主人家独具匠心,不敢请教贵主人尊姓?” 广寒娇笑道:“郎君喜欢此处就好,奴家手上还有菜,着实仓促慢待尊客了,容奴放下菜再与您见礼,迎接来迟,郎君勿怪。” 光顾着说话了,没留意到这个细节,龙潜忙致歉,注意到小青和小兰跟在广寒身后,一个端着两罐汤钵,一个抱着一个坛酒,手中还提着两只琉璃瓶。 至此完全可以确定那吹箫人就是广寒,只不过奇怪她的声音怎的变得如此清脆悦耳,还直撩人的心扉,让人常听不厌。 广寒一边将托盘里的汤碟各取一碗分别放在案几和主座上,一边笑道:“奴的嗓音太过独特,义父特命有外人在时须得憋出粗嗓门说话,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她之前用的是假嗓音,现在恢复本音说话看来是不见外了,龙潜笑笑不便接嘴评论,却惊讶广寒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 两人正式见礼,龙潜并不在意她面色焦黄,鼻梁微塌,嘴角还有些歪斜,甩起大袖抱拳深揖到地,道:“让贵主人操持费心,实在过意不去。贵府招待太过隆重,贫道山野村夫不敢劳动娘子如此厚待。” 广寒也盈盈拜倒裣衽万福说道:“小门小户的,又是粗鄙陋食,让您见笑了。郎君是叫龙潜龙道长吧,红袍天霄子如今已是名动江湖,奴有幸邀请您做客,是鄙府的荣耀,更是鱼龙帮和月桂宫的荣幸。” 她有意未提“道妖”二字是为了尊重客人之意。 龙潜惊讶于她居然知道自己的俗家姓名,还一口说出这两个帮派,显然是挑明告知这两家有关联,而这恰好是他盘桓在心里的疑惑,一见面就被她主动解开了,足见坦诚没有隐瞒。 诧异地看着广寒的脸,问道:“贵主人知道吾的姓名?” 广寒幽幽地念道:“吃多点,穿多点,点点均为母常言。从此忆慈颜。过南山,祭北山,山上山下阴阳寒。僵坐泪湿衫。” 听她念出自己所写的《长相思·祭母》,当时是连名字一起刻在树上的,这勾起了龙潜的忧伤,叹道:“这是吾心中永远的痛,祭母时痛哭之下所作的祭文,没想到还能被娘子念叨,居然记得拙作,请受贫道一拜。” 广寒连忙伸手将他扶住,情绪也跟着阴郁起来,眼中似乎闪出泪花,淡淡地道:“家母姓梅,奴家闺名叫子衿,青青子衿的子衿。” 龙潜一时没回过神来,她只告知母亲姓梅,那父亲呢? 瞬间明白了,她应该是随母姓,名叫梅子衿,难怪如此酷爱梅花,或许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或是有了什么变故,想起她挂在墙上的母亲画像,竟然跟自己一样是个孤儿,一时感慨脱口而出:“唉,一对苦人儿。” 第107章 鱼龙历史 才刚说出口龙潜就后悔了,实在有些唐突,果然梅子衿叹口气,声音里有些哽咽。 小青忙岔开话题,适时地说道:“小姐、郎君莫要伤感,咱们今日是宴请尊客,都还没入席呢,您二位要再继续站着聊,那汤就冷了,错过最佳品尝时间便得不偿失了。” 梅子衿立刻回过神,笑道:“是奴失态了,一时失言提到了郎君的伤心事,实在不该,快请入席。”说完先转过了身,还伸手在眼角擦了擦。 龙潜留意到这些,心中感动,叹口气回到座前,待主人落座才坐下。 小青和小兰已经将手中菜品、酒水各自摆放好,还各取了一只酒杯放在龙潜和梅子衿面前。两只酒杯一模一样,是精致小巧的碧玉身羊角座的小酒杯,龙潜看这杯子很眼熟,竟是梅子衿在日月谷里刚出现时,从怀中取出单独敬他一杯酒的那只。 所有东西摆放完后,小青回到梅子衿身后默不作声跪坐着,小兰则快步走到龙潜身后跪坐下,两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低眉顺眼安安静静。 梅子衿道:“郎君谦虚了,世间哪有这样名满天下的山野村夫,再说了难道此处就不是山野之中了嘛,那奴家也是山野村妇了。” 忽然觉得村夫村妇的说法有些敏感,感觉面上开始燥热,但只有耳朵根显露出通红色。 忙转换话题道:“就凭郎君在日月谷里仗义出手救下鄙帮二十余条人命,让云堂主和杨堂主未受伤害得以及时撤离,奴仅招待一席还不足以弥补万一。用心烧制菜肴招待尊客是应该的,其中有两道菜品比较费功夫,一为‘套四宝’,再一个就是这青菜豆腐汤了。” 小青端来的汤钵有一罐就放在龙潜的案几上,还未打开盖子,估计这里面装的就是那“套四宝”了,想象不出里面是什么菜肴。 看着面前的这碗汤碟,里面一片青菜四块豆腐,这便是青菜豆腐汤了。汤汁清澈如水,看起来极为普通,但飘溢出来的味道闻起来却极为诱人,口津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料想她耗费大量时间一直在调制这最后一道菜,应当不凡,菜名极其普通估计内中包罗万象。 “梅姑娘客气了,如此说来云堂主他们都无恙了?只是日月谷中——” 梅子衿抢过话头,扬起下巴自傲地道:“郎君是道家人,奴为了今日的菜谱费尽了心思。”——龙潜被打断了刚才的话题,便习惯性捋了一下右耳的悬头穗,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极为好听、动听,让人想听——“昨晚才定下‘青菜豆腐汤’这道压轴菜。” 她的话语自带骄傲,那是与生俱来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就连介绍菜品也能叫人感受到那股浓浓的傲娇。 龙潜出于礼貌便顺着主人家的话问道:“不知这道菜可有什么讲究?” “请郎君先品一口,奴再给您介绍。” 龙潜用汤匙舀了一勺倒进嘴里,一入口便感觉顺滑鲜香美味极了,忍不住端起碗一口喝光,连青菜和豆腐都吃了。 那青菜软化无渣,非常鲜美。豆腐则吸足了汤汁里的各种味道,嚼在齿间回味无穷,还有明显的层次感,随着咀嚼各种鲜香的味道一层一层释放出来,仿佛天下美味都集中到了豆腐里。 可惜龙潜不擅美食,只觉得鲜美好吃,却品不出个所以然,放下碗讪讪地道:“好,好吃。” 梅子衿无声地笑了,龙潜的称道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比之曾经招待过的一些大人物,品尝后随口飘出肉麻的奉承语言显得很笨拙,简直就是傻乎乎的,但更见真实,更显真诚,还显得有些可爱。 看着龙潜狼吞虎咽的傻样,虽然只穿了一身破旧的道袍却掩盖不住勃勃英气,忽然有种感受,眼前的这位就跟这道菜一样,看似朴实无华,食之却滋味万千,于平凡处见不平凡,最终将会极不平凡,两者都是大道至简的典范。 忽的又暗笑,明明此人样貌堂堂,面如冠玉,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清澈有神的大眼,长相十分英俊,怎能跟青菜相提并论了。但看着他喜欢吃这道菜,还是很宽慰,至少这番心血没有白费。 心情变好了很多,歪过身单肘支几,指着这碗汤碟介绍道:“光是熬煮这碗清汤就得耗时四个时辰,选材用整鸡、整鸭、排骨和火腿外加诸多食材用小火慢熬。这期间很是讲究,火大了易糊,火小了滋味不出,还得时刻盯着随时翻搅,汤熬成之后加入鸡肉蓉,猪肉蓉再经过两次吊汤熬煮。 “然后捞出所有食材不要,去浮油去杂质,直到汤汁清澈如水才行。剩下的就要估测着客人入席的时间,及时放进豆腐再熬两刻时间。这个时间须得精准,熬长了,豆腐吸味太饱就淡了汤汁,时间短了吸味不足,品不出层次感。最后再加入青菜,这碗青菜豆腐汤便成了。” 听完介绍龙潜颇为咋舌,且不说她熬汤花的功夫和时间,选材费的心思和心意,光说那火腿就非常金贵,寻常人根本买不到。早听说火腿出金华者佳,东阳浦江者更佳,煮食后香气盈室,入口味甘酥,难怪此汤会如此鲜美。 尤其奢侈的是,梅子衿只为取鲜汁用,熬煮的鸡肉、鸭肉、火腿肉以及其他珍贵食材全部捞出扔掉,而光扔掉的这些东西的价值就足够寻常百姓家大半年的开销了。 龙潜叹道:“味道美是美矣,就是太过奢侈,尝了这一次以后贫道不敢再吃,更不敢再想,只恐由奢入俭难。” “呵呵,郎君好建议,奴愿遵君之意,这道青菜豆腐汤自此之后将成为绝响,今后不再做这道菜了。不想郎君年纪轻轻能见微知着,仅仅看这一道菜,便有箕子见纣王用象牙箸而惊怖其有亡国之兆的警惕,这个提醒很重要,奴愿为无知自罚三杯,郎君请随意。” 梅子衿马上就接受建议并做了决定,倒让龙潜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兰在旁轻声问道:“尊客想饮那种酒?” 龙潜已经看见她端上来的两种酒,一种是坛装,坛外壁还明显有老泥,坛口有一圈封泥,另一种是琉璃瓶装的,透过瓶身还能看到紫色的液体,不由得奇道:“酒不一样吗,可有什么特别?” 小兰看了梅子衿一眼介绍道:“尊客给老夫人敬了香,小姐感激不尽,特意开取一坛由老夫人当年亲手封存的、已经有十八年的女儿红给您品尝。” 龙潜知道一般大户人家会在女儿刚出生时埋下几坛好酒,密封保存,直到女儿出嫁时取出使用,是为女儿红。没想到梅子衿只是因为自己给她母亲上了香便挖出一坛分享,这份厚意太过沉重,不便接受。 忙摇手拒绝,说道:“不妥,不妥,太过隆重。贫道荣幸受邀赴宴本已心中惴惴,日月谷中只是举手之劳并无大功,还多得梅姑娘仗义夺回紫金箫,并以箫声指引才叫吾逃过一劫。今日此来理应由吾向您当面致谢的,但贵府一再超规格接待,实在叫贫道拘束不安。” 梅子衿已经示意小青拍开了女儿红酒坛的封泥,取来酒提子将酒杯斟满,酒香迅速飘逸出来,举起杯道:“奴自罚三杯,先干为敬。郎君不必拘束,一坛酒而已,都是给人饮用的,什么时候不能喝?只看是跟谁喝罢了,呵呵。” 仰头干了酒笑道:“原本您过了第二关,招待您的是奴亲手制作,以九蒸九晒酿制的葡萄酒。看来郎君不擅品酒,不如听奴建议,先品葡萄酒再尝女儿红,可好?” 小兰手脚够快,立刻给龙潜倒上了葡萄酒。看着眼前这杯紫色酒液,也是听说过没见过名贵酒,龙潜举杯陪着梅子衿干了三杯,尝到淡淡的酸甜味,有些喝不惯。 龙潜并未显露情绪,再举杯道:“梅姑娘,贫道借花献佛,愿以这杯葡萄美酒感谢您出手助吾夺回紫金箫,此箫对吾极为重要,绝不能丢失。” 梅子衿饶有兴致地问道:“郎君可知,此箫在鱼龙帮的典籍中也有记载,好像与鄙帮多年前的一位长老有些渊源,不知郎君可愿跟奴说说它的来历?” 龙潜放下酒杯,有些吃惊她的话,心中还是暗道,终于言归正传要探听吾的底细了,但似乎师父白云先生确实跟鱼龙帮有莫大的牵连,便决定十分话只说三分,反探对方的底。 问道:“此箫是贫道下山时家师所赠,师祖也曾用过,其来历吾不甚清楚,听姑娘所言贵帮竟然会有存档记录,这倒叫人奇怪了,不知可否为吾解说一番?” 梅子衿极聪慧,立刻看出龙潜有套话的意图,并不介意,问道:“尊师难道并未告知此箫乃鱼龙帮的至宝吗?呵,您别误会没有讨要之意,否则也不会还给你了,紫金箫归尊师所有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此箫与鱼龙帮渊源颇深,郎君可有兴趣听听鱼龙帮的来历?” 这确实是龙潜不知的隐秘了,之前都是道听途说,如今有当事人亲口道来,应该更准确,道:“愿洗耳恭听。” 看着小青小兰在旁伺候,分别给二人夹了菜,梅子衿眼望着门外道: “鱼龙帮原本出身于皇家禁军,最初大家只是同僚而已并未建帮。那是载初元年(690年)的事了,当时天后武则天欲改制称帝,但朝中反对者甚众,于是就在东都丽景门内设置了官署——推事院,召用了一批酷吏,专门为其清除政敌,为方便他们行事,调了一批禁军高手脱掉军籍入职推事院。” “推事院?” 龙潜吃惊不小,放下手中的饭碗,想起陆全城曾经跟他说起过去的推事院和如今的推事院的区别,听她的话语定然说的是过去的推事院了。居然是跟鱼龙帮有关联,这是未曾想到的事,难怪这些人行事如此狠辣暴戾。 “推事院口碑极坏,难怪郎君会吃惊。这批禁军高手虽脱了军籍但都持有天后颁发的龙牌,隐身在江湖,所以才有了‘龙翔潜底化身虾鱼’之说。其中有三位超一流高手号称‘三剑客’,曾经三人联手打遍天下,在推事院里办了很多天后满意的案子。” 龙潜道:“据说,当年的推事院十年间几乎杀光了皇族李氏,朝臣中被灭族者千余族,牵连无数民间宗族,所以民愤极大。” 梅子衿道:“是的,当初无论受皇命也好,酷吏指使也罢,以及他们自己擅报私仇等原因,鱼龙帮的三代人造了很大的孽。后来推事院被裁撤,酷吏全部处死,这批禁军因为没了军籍再加上杀戮太重,天后也抛弃了他们。 “于是在武周圣历三年(公元700年)三剑客自行组建了鱼龙帮,大剑客是首任帮主,之后便是他们辉煌的十年。三剑客中老大姓兰,老二姓梅,唯独老三比较特殊,帮中的存档除了有功法、兵器的介绍外,有关他本人则没有丝毫记录,唯一跟他有关联的记录就是他有个护卫兼徒弟叫白云。 “可惜老大急于返回朝堂,这也是几代鱼龙帮人的念想,他站错了队,投靠了太平公主,三剑客也因此意见不合有了矛盾。果然,圣人即皇帝位后便展开了血腥的报复,鱼龙帮几乎毁灭,老大被赐死,老二隐姓埋名躲了几年,只有老三带上徒弟白云早早地脱离了帮派得以幸免,据说是去了昆仑山。” 龙潜听到这里心潮澎湃,这段历史师父白云先生从未提起过,原来师祖是当年的三剑客之一。 记得师父在下山前曾说,师祖是中年以后发誓再不涉足江湖,不愿再造杀戮,才远遁昆仑山入了道教,潜心修道,这一切都跟梅子衿说的完全吻合。还有这三剑客的姓氏,很明显是...... 第108章 相谈甚欢 梅子衿很适时地在这里停下了话头,热情地邀劝客人品尝佳肴。 龙潜很清楚她的这番热忱是在察言观色,所说之事毫无隐瞒,还给客人时间自行思考和判断,这是很巧妙的快速阐明两人有共同的渊源和立场点,拉近彼此的关系,建立融洽的氛围,为下一步实施招募做好充足的铺垫。 借助举箸夹菜之机,龙潜也确实在思考,他已摸到隐藏在鱼龙帮人血脉里的那股执着。以第一代人的实力称霸江湖已不在话下,但大剑客为了回归禁军体系回归本源,采取了冒险的做法涉足朝堂政治,自然就有行差踏错的风险,给鱼龙帮带来灭顶之灾。 未来自己或许也会碰到类似的事情,今天的所听所闻未尝不是一个经验教训。 放下筷箸说道:“今年是天宝十年(公元751年),鱼龙帮也有一甲子的历史了,六十年风云变幻,贵帮依然屹立不倒,吾料除了底蕴十足外,坚持回归本源的信念当是一大支撑,唉,可叹后人还在延续前人的事。” “郎君一语中的,若是兰帮主能听到这番话定会将您当成知己。” 还在做铺垫,龙潜笑笑并未说话。 梅子衿饭量不大,只夹了几筷子菜,细微地观察到龙潜不耐葡萄酒的酸味,便示意小兰给他换女儿红,看着他果然喝得顺畅了,笑道: “估计您也猜到了,大剑客便是兰傲的父亲,兰傲是奴的义父,二剑客姓梅,是奴的外公。老三在建帮第九年突然出走,带走了帮中四宝之一的紫金箫,连徒弟白云也跟着他一起脱离了鱼龙帮。他的事迹只在帮中元老的口中私下相传,因为有关他的存档资料全部销毁了。 “这便要说到紫金箫了。当年三剑客初建帮时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大块玄铁,老三推荐了一位姓朱的豪杰,武功不算高但精于打造兵器,号称天下第一匠,还酷爱种竹。此人提了个条件,让他的儿子加入鱼龙帮才给打造兵器,三人同意了。 “那朱姓父子历时八年用玄铁加其他金属制成了四把兵器,老大得了‘金刚狼爪’,老二得了‘玄玉剑’。老三得了‘紫金箫’,朱姓豪杰的儿子得了‘玄铁喇叭’。有神兵加持,三剑客顿时如虎添翼叱咤江湖。” 原来跟紫金箫同为至宝的兵器总共有四个,这还是首次听说,蓦地里一个词汇蹿进脑海,龙潜惊问:“玄铁喇叭?朱姓?难道是......” 梅子衿笑道:“没错,就是您在玉林庄大战时遇上的那个玄铁喇叭,三河盟十旗使朱清标的兵器,他就是这位朱姓儿子的后人,没想到小小的玉林庄竟让我们意外获得了已经出走二十年的两位护法的消息,再给您说说鄙帮第二代高手四大护法吧。 “当年圣人镇压了鱼龙帮后,奴的外公也就是二剑客,带着家母隐姓埋名四处躲藏。外公武功本就高,避过了最初几年的风头后就再没人敢下死力追捕了。 “这期间他也没闲着,将鱼龙帮幸存之人全部召集起来,还联络了大剑客的儿子兰傲,朱姓的儿子,还有重出江湖的白云,加上家母组成了‘梅兰竹菊’四大护法,五人再次举起了鱼龙帮的大旗,这一次没有再参与朝堂的纷争了,逐渐在江湖中闯出了一片天地。” 龙潜边听边在验证自己已知的消息,白云先生曾在聊天时说起过,他曾两入江湖又两遁深山,但没有详细的解释。第一次入江湖好理解,是从禁军的小护卫开始,脱了军籍入推事院,那么第二次应该就是梅子衿的外公相邀了。 还是问道:“白云又再次回到了鱼龙帮吗?” 梅子衿道:“正是,或许是鱼龙帮的人都有回归朝廷的执念,或许是他们的情谊都还在,总之外公振臂一呼,这些人迅速汇集在鱼龙帮的旗下,那是开元七年(公元719年)的事了。 “家母作为‘梅兰竹菊’的梅先生,那时才二十一二岁是最小的一个,既是帮主之女,又年轻漂亮,竟被另外三人公推为四大护法之首座。要知道那时义父兰傲和白云都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侠了,武功不弱于外公,后来还都功力突飞猛进,成了那一代令人敬仰并延续至今的大宗师。” 龙潜听到此时颓然坐倒,靠在凭几上,师父的确是鱼龙帮的“菊先生”无疑了。按说鱼龙帮这般实力,又如此辉煌,怎的师父跟师祖一样又再次脱离而去了呢?不由得看着梅子衿急等下文。 不待他催,梅子衿已经幽幽地开口了:“又是纵横江湖十余年后,第二代依然没有逃脱第一代人所遭遇的魔咒,再次如日中天时分崩离析。外公当年继位时,原来那批禁军已经所剩不多了,不得已从江湖上招募一些豪杰加入帮派,从那时起,鱼龙帮便有了‘招募令’之说。” 龙潜本想打趣说说杨玉琴曾经的招募,想想还是算了,别主动挑起这个话题就收不了场了,夹起一块熊掌放进嘴里咀嚼。 梅子衿道:“其实当年天后曾陆续调进了三批禁军,时间长了有些身故者的后代继承了龙牌,有的丢失了,有些阵亡者的龙牌被外公收回赠给了新来的心腹。渐渐地持有龙牌的人以正宗者自居在帮里形成了龙派,那些新招募来的、没有龙牌的便形成了对立的鱼派,这是鱼龙帮的隐患。 “外公在时还能压得住,没起什么大的纷争,二十年前他突然病故,竹、菊两位护法也同年同时退出了鱼龙帮,都带走了至宝,从此再无联络杳无踪迹。鱼龙帮陷入了混乱,家母仍坚守着外公的事业,在艰难中成了家,两年后诞下了我。 “义父也在同年继任第三代帮主,力挽狂澜擎起了鱼龙帮的大旗,几年里陆续招募了大批江湖豪杰加入,成立了九大堂口。为吸取过去的教训,严令所有人只准在幕后行事,对外统一称帮主之名。十年前的一天,义父突然重伤返回,就其所受伤势来看,有几位老人怀疑是菊先生所为。 “但义父闭口不谈,还吩咐鱼龙帮立刻偃旗息鼓退出江湖,他则闭关养伤了十年。但毕竟家大业大,也不是想退便能退的,为了给坚持留守的兄弟们找条活路,义父命原睚眦堂堂主江秋月离开总舵青峰崖,自立门户成立了月桂宫,暗中处理帮中遗留的事情。有关鱼龙帮的事,便是这些了。” 听到这里龙潜释怀了,原来月桂宫是脱胎于鱼龙帮,本就一家人,兰傲安排的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师父嘱咐要吾关注兰傲,这不就是嘛。 难怪那江秋月跟杨玉琴彼此熟悉,搏斗起来却又毫不手软,除了争情郎惹下的梁子外,鱼龙帮一贯酷烈的行事手段已成为了她们的行为习惯。 再想远一些,当初在相州城时,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的说话,他们宁愿在外围苦等十年也要等到帮主回归赐下龙牌,成为正宗的龙派之人,由此可见鱼龙帮还是有其过人之处,笼络人心之术非常到位。 按理说这些隐秘之事她不该跟一个外人说道,还不光如此,从进入听花小榭开始便能处处感受到待客的尊重和礼节的隆重,梅子衿说话真诚坦率,两个婢女率性天真,这些都让龙潜深受感动,便想回馈一些,说道: “兰帮主是什么原因受伤,他一字都未透露吗?梅姑娘想知道打伤他的人是谁吗?” “没有,他只说很高兴与老友大醉了一场,即便危在旦夕之时也未流露一句仇恨的话语,还一再嘱咐全帮不得有复仇之心。义父一生未婚娶,待奴犹如己出,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这些年奴也想开了,鱼龙帮过去造孽太重,不能让仇恨延续。” 龙潜站起身朝着梅子衿抱拳长揖——唬得身后的小兰也跟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伺候着——长叹一声,道:“家师道号白云先生,先在终南山养伤,后有九年时间一直在衡山休养,顺便调教吾这个不成器的弟子,与兰帮主相斗之人便是家师。” 梅子衿忙起身裣衽回礼——小青也跟起身行礼——道:“奴已经猜到了,郎君不必如此郑重,上一代人的事情咱们不必参与,还请就坐随喜。原来白云前辈是入了道门,难怪寻访不到他的踪迹。这十年只因义父闭口不提,做儿女的总想了解一下当时的详情,别无他意好奇而已,可否为奴解说?” 两人收礼再次就座。 对方的诚意是十足十的,还主动揭开了这段梁子,龙潜也坦然道: “十年前家师受武林正道委托约斗了西域的邪派高手‘邪神’,返回长安时在七凤坡与兰帮主相遇。两人先在试剑亭大醉一场,兰帮主还写诗赠给家师,之后二人斗了三天三夜,家师内力耗尽中了兰帮主一爪养伤至今。没想到上一代的过节,今天在听花小榭里交集了。” “原来如此,邪神之名奴也有所闻,其武功只在大宗师之下,尊师能够连斗俩个大宗师,直让晚辈景仰。郎君果然是菊先生培养的好弟子,不但武功高强,还一笔的好文采......您只受教了九年么,十年前的大战您不在场吗?” 龙潜也想主动表达善意,决定打趣一下,道:“吾入家师门下只有九年,未得机会目睹两位前辈的风姿。不过他们若是知道这里有四盘八碗的美馔,估计会后悔浪费时间打架。下次来比烧菜,我们绝对是望风而逃,不,应该是闻风而至,只带筷子和碗来,就等听花小榭的钟磬声一响然后大快朵颐。” 龙潜一本正经地说完,梅子衿已经被逗笑得前仰后合,连小青和小兰也都掩着嘴不敢笑出声,这一笑两人之间若隐若现的坚冰融化了。 梅子衿眼波流转,娇笑间漆黑的眼珠极有诱惑力,似乎容貌在龙潜的眼前有些淡化了,只感到有种风情万种的仪态。 只见她举起戴着粗鱼眼网纹手套的手,翘着兰花指掩住嘴,语调有些撒娇地道:“啊呀,险些忘记还有一道菜,凉了就不好吃了,郎君快品尝,嘻嘻,吃饱了才好说话。小兰快揭开汤钵盖,请郎君尝尝奴的‘套四宝’,快。” 小兰打开汤钵的竹盖,递上一双长竹筷。 龙潜接过长竹筷,见钵内是一只熬炖的整鸭,汤色金黄,有浓郁的肉香飘出,疑惑地说道:“好像这肉香里不完全是鸭肉的味道。” 梅子衿开心极了,连拍巴掌称赞,那样子简直跟小兰的天真没有两样,能听得出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只是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笑道: “这便说到重点了,所谓套四宝,第一宝是浸在汤汁里最外层的一只完整的全鸭,里面套了第二宝是一只全鸡,再往里第三宝套了一只鲜美的全鸽,最里面一宝是一只形体完整,腹中装满了海参丁、蘑菇和玉兰片的鹌鹑。” 龙潜惊掉了下巴,说道:“难怪肉香味这么浓郁,能把四重不同的禽鸟套在一块烧制,难怪叫套四宝,究竟是怎样的机巧心思才能想到这样的烹饪方法?吾料只有天上的仙子才能做到,还得是月宫里嫦娥仙子的妹妹才行。” 梅子衿咯咯娇笑起来:“小青说您够贫,果然如此,快动筷尝尝,便能解开你的疑惑。” 龙潜将长竹筷一扒拉,触手之处全是柔软的肉身,一层层扒开果然是鸭、鸡、鸽和鹌鹑,层层相套并保持形体完整,而且皮酥而不破,肉烂却成型,最令人称奇的是四禽没有一根骨头,尤其是鹌鹑剔骨后背脊薄如麻纸却完整无缺,果然是巧夺天工。 夹起一块尝了尝,四层肉香扑舌而来,简直是口舌之欲的巅峰,竖起拇指感叹得道:“简直无法想象,尤其是这鬼斧神工的手艺,仙子的厨艺只怕是天下第一,咱们真得闻风而至了。” 第109章 礼物铺垫 小兰插嘴说道:“熬炖不算什么,难就难在剔骨,昨晚小姐在厨房添了四台灯烛,足足剔了两个时辰才大功告成。婢子们手笨,除了给小姐打打扇什么也做不了。” 龙潜一本正经地道:“今日宴席如此费心费时,叫贫道过意不去,这一桌子的好菜若不将它吃尽,如何对得起天下第一庖人的心血,待吾施展拱食大法将其一口消灭,只是作法时还请三位帮忙搭个手垒个祭台。” 梅子衿“噗嗤”一声差点将酒水喷出来,抓起手巾掩在嘴边,脱口而出:“猪才拱食。” 话音才落立刻明白龙潜是变相地夸她手艺,顿觉言语有些冒犯,捂住嘴笑道:“难怪这两个小丫头一个劲儿地说你有趣。”——学着龙潜的口气一拍桌子——“何方野道士,何不将厨房里的泔水一块儿拱了......哈哈。” 四个人哈哈大笑,主客愈发融洽,觥筹交错间气氛开始热烈,像是老友聚会,龙潜渐渐放下了戒心。 梅子衿见氛围烘足了,决定再加把火,道:“郎君远道而来还不忘了带上三色糕点,奴亦有三礼回赠,望君莫要推辞。” 说完拍了两声巴掌,悦竹走了进来,端着一张托盘,用红绸盖了,摆在龙潜的案几上。 梅子衿道:“郎君一进房门便称道房间里的熏香,这第一道回礼便是荔枝香粉两盒。” 悦竹掀开了红绸,露出两个香粉盒子,道:“这荔枝香粉每年也只做得出四盒,都是我家娘子亲力亲为,经五道工序研磨而成。” 盒子之下还有红绸,盖住了后两道礼物。 龙潜很是惊诧,从未听说有送男子胭脂香粉的,梅子衿这个举动太过出人意表,一时不解看向梅子衿,发觉她漆黑的小眼珠透出狡黠的笑意,忽然间明白了,她既不送一盒,也不送三盒,偏偏恰好是两盒,而且未说请笑纳的客气话,目的不言而喻。 笑问道:“所赠之物太过珍贵,若贫道将其转送他人不知姑娘可同意否?” 梅子衿暗乐,跟他说话太轻松了,是个聪明绝顶一点即透的人,根本不用解释便能迅速领会,故意爽快地道:“既然将礼物送给了郎君,您是留用还是赠人自然随君意。” 龙潜朗声大笑,一手一个抓起粉盒道:“小青、小兰,还不快快谢过你家小姐,你们心心念念的荔枝香粉可不就到手了嘛。” 二女惊喜不已,左看看龙潜,右看看小姐,不敢相信还能以这种方式得到梦寐以求之物。 “你家小姐不知有多中意你们,变着法儿都要兑现承诺。”龙潜将一盒塞进小兰怀里,举着另一盒对小青道,“贫道愿成人之美,代你家小姐转赠这份礼物。” 小青赶紧奔来接过粉盒,与小兰一起齐刷刷跪在主人座前致谢。 梅子衿眼中透出笑意,口气却淡淡地道:“这是天霄子赠送给你们的,与本姑娘无关,你们谢错人了。” 二女还是磕了个头起身来到龙潜座前,待要下拜却被龙潜摇手制止,袖袍甩出一股柔和之力将她们托住了,跪不下去。 看着皆大欢喜的场面龙潜暗暗佩服,之前虽然一直未能见到女主人,但估计从进谷开始,一言一行必定有人向其汇报。得知龙潜要为婢女求香粉,她便顺水推舟,将一个人情完整地送到他手中。 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把主人本想赐给仆人的礼物送出了,又应了龙潜对婢女的承诺,还让两个小妮子得了意外之喜,这手做人之法的确漂亮。 梅子衿看着婢女喜滋滋地各自回到原位,说道:“这后面两道礼物请君务必笑纳了。” 悦竹再次掀开了红绸,托盘上是一件红袍,袍上放了一根发簪,介绍道:“我家娘子精选了桃木发簪一只,可辟邪祛秽。还有绯红道袍一袭,请尊客莫嫌简陋。” 说完鞠一躬自行倒退出去了,来无声去无音很是知趣。 龙潜估计是在日月谷时看见自己的道袍被刮破多处,所以提前备下新衣赠送。再看那桃木簪普普通通,簪身上刻有云纹,估料价值不过几钱而已,但已足见用心了。 因为若是贵重的发簪肯定会被自己推辞,而送的是最普通,又最适合道家门人用的桃木发簪,确实叫人无法拒绝。 小兰已经高兴地拈起发簪,跪坐在一旁说道:“尊客是道家的上等法师,小姐亲选了这只发簪,很配得上您的身份气质,若尊客不嫌婢子手笨,愿为您插簪。” 看着她期盼的眼光,不便拂人好意,龙潜便微笑着点头了。 其实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龙潜头上不过是一根筷子,还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显得很潦倒,就像是一个来打秋风的邋遢道人。 小兰的话语既捧了客人的身份,又未点破其尴尬之处,显得家教甚好。包括从进谷以来,听花小榭里没一个人嗤笑或嫌弃,全都毕恭毕敬仿佛接待王孙公子一般。 梅子衿果然时时用心、处处体贴,没有一件事不是办得叫人舒舒服服的,聪慧又细心。 龙潜已经开始对她有些好感了,并未在意其样貌而嫌弃之。 “奴家爱吃荔枝,每年都会收集大量的荔枝壳,洗净阴干,泡酒后晒干,经千锤后将其粉碎制成盘香或香粉。”梅子衿打趣道,“此香点燃后有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幽香,郎君不留下自用可惜了,呵呵。” 龙潜沉吟道:“荔枝者,巴蜀渝中之地多产,性甘平无毒,益心脾、养肝血,益人颜色,多食有益。不想还能制成异香,梅姑娘心灵手巧叫人叹为观止。” “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若是跟郎君的文采相比那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了,正如谢灵运所言,天下才智共一石,君可得——” 龙潜连忙举手打断,急道:“千万别说出来几斗几担,还是给贫道留几分薄面,否则不敢出这个门了,呵呵。”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梅子衿举杯抬起头,慢吟道:“‘吃多点,穿多点,点点均为母常言。’多么朴实无华的语言,这都是天下母亲最常说的话语,儿女听到最多的念叨。年轻时可能未放在心上,成年后每每想起,才能体会到句句都是养育之恩。唉,奴再想听这样的话也只能在梦中了。” “姑娘这般高赞拙作里的词句,贫道惭愧。吾当日是在祭奠养母,想起她含辛茹苦操心着吃和穿的那几年,悔不能早尽孝道,有感而发写成了祭文。” “原来是在祭奠养母,莫非您也是在遥祭?看那四周平坦林密未见有任何坟茔,一直奇怪您为何将祭文刻在了树上。还有令尊、令堂可都安好?” “唉,全都杳无音信,也并非遥祭......”龙潜仰天长叹虎目含泪,挨了半晌才缓缓地道,“那株槐树下......共有三十七具尸骸,养母......养母便在其中。近十年了无法将她老人家取出,也不忍打扰她的安宁,吾,吾这一生恐怕只能祭那棵槐树了,唉......” 梅子衿有些吃惊,有心想问详情又不便开口,眼眶里有物闪动,鼻子感觉有些发酸,轻声道:“竟然这般凄惨,还这么多人的合葬,估计伯母,伯母想是遇害的,难怪杨堂主说见到您时正抱树伤心,不知奴家能为您做些什么?” 这个话题又一次触到了龙潜心底里的痛楚,忧伤之色布满面颊,一瞬间他仿佛也有了倾诉欲,这不同于两个多月前在玉林庄外跟归乔松牵着手说话时的心态。总之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只想把敬爱的养母从口中述说出来,好像这样才能将她在心底里又活起来似的。 摇着头先说了跟月桂宫的班鸣姑娘的冲突,救下詹老丈人的儿媳妇后才得知老人家就是当年悄悄埋葬养母的恩人,才终于知道养母已经不在人世...... 正要说到霸王镇被屠半个村子的悲惨过往,龙潜猛然一个激灵,突然感觉话多了,丧失了警惕。那残害养母的仇人是推事院的可能性极大,而鱼龙帮便是曾经的推事院下属的江湖帮派,难保跟如今的推事院没有任何千丝万缕的联系。 仅凭一份好感便使自己失去了警觉,目前自身力量还很渺小若提前惊动了推事院可不妙,脑中迅速思考弥补之策,决定自然地结束这顿宴席,迅速转变话题继续道: “唉......吾在黄发垂髫之前都是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孩提时还失去了双亲哺育被人抱走,后万幸得遇养父母继续抚养了数年,可那些年时时都在逃亡躲避仇家追杀。回想当时虽然艰难困苦,但养母仍把浓浓的爱无私地浇灌在吾身上,故而非常怀念她,便刻下祭文以槐树代母祭祀了。” 梅子衿想到他说的一对苦人儿,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八个字一下子拨动了她心底里最柔软的一根弦,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道:“原来你也幼失怙恃,连养母也被人所害,一生孤苦,比奴家还要,还要......家母也有一十二年了......” 龙潜忍不住道:“至少令堂还有你时时供奉,定然早登极乐了,不像吾实在不孝,四位至亲都,唉......” 已经能看见梅子衿忧伤的眼神,泪水在眼眶中闪动,龙潜还未说完,梅子衿“哇”的一声趴在案台上大哭起来,哭声嘶声裂肺仿佛在宣泄着十多年压抑的思母之情,惹得两个婢女也跟着一起抽抽噎噎的。 哭了一会儿,梅子衿收了声,起身道:“奴家妆容已花,无颜再见尊客,容奴且去更衣,见谅。” 说完带着小青一起上楼了。 小兰很乖巧,已经看出了龙潜的尴尬,在一旁很适时地替他在碗碟里再夹了些菜,轻声道:“尊客勿怪,只因老夫人其实是失踪了十二年,当年说是外出办事,但一去便再无音讯,小姐一直忌讳说母亲已经亡故。” 原来是刚才失言了,龙潜正忐忑听到了楼梯声响。 梅子衿戴了一顶厚白纱的帷帽,遮住了头脸走下楼。换了一身浅紫色高腰半臂襦裙,没戴手套了,雪白的双手抱在小腹上,手臂上还搭了一根浅蓝色的长披帛,一直垂到脚后跟,下楼梯时随着身体的起伏,衣袂飘飘裙袂轻扬,仪态高雅,恍如月宫的嫦娥仙子下凡。 梅子衿微摆腰肢款款走来,说道:“奴家知道样貌不堪,才哭花了脸更怕吓着郎君,自作主张戴帽来陪宴,请君勿要介意。”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世间生灵何分美丑,身体发肤皆是父母所给上天所赐,姑娘不必介怀。” 说是这么说,但龙潜隐隐感觉梅子衿像变了个人似的,声音还是这个声音,个头还是一样的个头,连形体也是一般的婀娜多姿,可总觉得白色帷帽内的那张脸貌变了。刚才下楼时还瞟到她的下巴和脖子雪白光滑,只是变成了什么样......似乎肤白貌美了。 终于想明白了,梅子衿之前是一直戴着面具的,只是惊奇她戴的面具竟也栩栩如生,几乎看不出破绽,当然也是因为不好意思盯着姑娘的脸看,所以察觉不出。 两人重新落座。 梅子衿举杯问道:“郎君下一步可有什么打算?” 龙潜眉毛微抬,不容置疑地道:“贫道踏遍天下也要寻访到家人,今日得享姑娘亲制的佳肴,不胜感激,现已酒过三巡——” 梅子衿立刻抢过话头说道:“奴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耽误郎君两个月时间在此小住?帮奴救助一个人,愿以听花小榭为诊资赠给郎君。” 突然一股极其强烈的危险气息在龙潜心田弥漫,从未如此强烈过,惊得龙潜“嚯”地一下站起身,戒备着看向门外,这一突兀的动作吓得三女都惊诧地跟随他的眼光看向门外。 第110章 兰傲现身 “哈哈哈,不愧是白云老儿的徒弟,有些本事。既如此老夫便来搅扰你们年轻人吃酒闲聊了,嘿。”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嗓音雄浑,豪爽不羁。门帘掀处,一个身材高大,全身白衣,太阳穴高高隆起,双眸闪烁着睛光,披散着一头白发,额头戴了一根黑色抹额,抹额正中绣有鱼龙图腾,长须雪白迈着虎步的老者走进绣楼。 梅子衿急忙迎上前,挽住来人的胳膊,埋怨道:“义父,您怎的出来了,该多躺着休息,别劳动了伤势又要咳血。” 来者正是梅子衿的义父,鱼龙帮帮主兰傲。 兰傲腰板竖直,朗声道:“无妨,想那日在日月谷里枉有数百人,甚至还有自诩一等一的高手尚且没能发觉老夫就在祭台之下。没想到在衿儿的听花小榭里却露了行藏,嘿嘿,年轻人前途无量啊,咳咳......” 龙潜忙上前抱拳揖礼道:“晚辈天霄,参见兰帮主。” 兰傲轻轻推开梅子衿,踏上一步笑道:“此间主人是衿儿,咱们都是客人,勿需客气。” 伸手去抬龙潜双手,猛地推出一股巨力,力道之强可将人挑翻。龙潜早有防备,双臂运足真力向下压,谁知劲力刚一使出,对方汹涌而来的力量倏的无影无踪了,就像是他搬起了巨石居然找不到地方安放。 龙潜大惊,若不能化解掉全力下压的力道,必定会带动身体前倾,跪在兰傲面前。当即快速压肘微屈双腿,沉腰收力,顺势做了个深鞠大礼,口中道:“前辈高人,理当受晚辈大礼参见。” 明着看起来是年轻人谦逊硬要施大礼,实际上两人在瞬间便已交手了一招。兰傲收发自如举重若轻,动作潇洒不羁,龙潜却有些仓促生硬,但瞬间便已恢复,若非高手也难看出其中的差别。 龙潜行过礼直腰抬头,心中震惊不已,兰傲气息衰弱明显是受了伤,刚才多说了几句话竟喘得咳了起来,饶是如此自己应付得还是有些狼狈,背心浸出汗水,咋舌大宗师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兰傲呵呵大笑道:“白云老儿这几年偷偷摸摸躲起来调教弟子,生怕断了香火,不错不错,有资格在听花小榭做客。” 对方话语中有不尊师父之意,龙潜心一横,傲然道:“兰帮主这几年不也偷偷摸摸躲起来练功夫吗,日月谷中好大的手笔。” 梅子衿闻言吓了一跳,急忙挽起兰傲手臂,道:“你们一老一少快别站着说话了,义父快请上座。” 兰傲被冲撞了也不以为意,走上主座,在梅子衿的位置上坐下,竖起了大拇指,笑道:“衿儿,此人颇有胆识。” 转头朝向龙潜微笑道:“年轻人中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者你是第一个,看身手五雷火也有第六重了,就快破镜了吧,比之白云老友当年可俊了许多,果然英雄出在年少。衿儿替小友倒上酒,老夫要跟他干三杯。” 梅子衿喜出望外,端起酒坛脚步轻盈地走来,笑道:“郎君请宽坐,义父这些年因为闭关滴酒不沾,难得他今日高兴,您陪他多饮几杯。” 龙潜闻到梅子衿身上飘出荔枝香粉的幽香,面上忽的一红,忙收摄心魂,安坐着待她倒完酒回到兰傲身边,很乖巧地坐在一旁倒好酒,小青和小兰则并排靠柱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龙潜站起身端起杯酒道:“这第一杯酒理当晚辈敬兰帮主,前辈高山仰止令晚辈景仰,本该多向前辈请教才是,只是刚才梅姑娘说,要留晚辈两个月救助一个人,恐怕——” 兰傲已经伸手将他话头打断,道:“今日是家宴,都坐下说话。此处无人需要救助,女儿家家的话,你也当真?听花小榭是老夫给衿儿准备的嫁妆,任何人休想打庄园的主意。” 梅子衿在旁急道:“义父,您不是说若得白云的五雷火神功相助疗伤,两个月便可恢复嘛,所以衿儿才想到以听花小榭为诊资——” “住嘴,还要胡言。”兰傲厉声喝道,仰头干了第一杯酒,笑问,“年轻人,对本帮招募书的条件可还满意?” 龙潜也坐下干了第一杯酒,本想连敬三杯阐明心志后就要告辞,哪知第一杯就被兰傲打断,以他前辈高人的身份不愿放下脸面接受小辈的帮助倒还能理解,但他话里话外含沙射影批评人想觊觎义女的产业,便让人不忿了。 不过长辈之言也不必计较,正要再敬酒,听他说起招募书,惊讶地问道:“什么招募书?” 梅子衿黯然地道:“义父,不是说了此事交由衿儿来处置嘛,您这是......招募书还在衿儿手中。” 兰傲笑道:“何须婆婆妈妈,应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主动举起第二杯酒——“第二杯老夫敬你,天霄子龙潜,好名字。既然衿儿尚未将文书出示,便不怪你,错在本帮。作为补偿,除了委你出任本帮‘嘲风堂堂主’排名第三之外,老夫爱才可以做主,额外将小青、小兰两个婢女赐你,如何?” 龙潜哈哈大笑,并不抬杯,倨坐道:“兰帮主果然是爽快人,处处都是大手笔,不如贫道先问您两事。” 兰傲乐了,爽快地道:“好,爽快,本帮的招募规矩允你提条件,若是连管家悦竹也看中了,无不可,你说。” 梅子衿暗急,知道事态要起变化。 果然龙潜厉声问道:“日月谷中好手笔,一场大火烧得草木无根,狐兔绝影,火光透天,冤魂充宇,鱼龙帮何敢如此草菅人命?” 兰傲面色微变,眉毛轻抬,放下酒杯说道:“呵呵,年轻人越发放肆了,也罢,老夫有言在先允你问话。本帮沉寂十年,过去遗留的恩怨不少,好在主动偃旗息鼓兄弟们才得以保全性命。此番重树大旗必定惹人侧目,江湖宵小都在揣测老夫的出关结果,没见他们都是做了两手准备吗。 “一个帮派的兴废岂能捆绑在某个人的身上?但作为领头人须得目光深远,若采取徐徐图之之法,再婆婆妈妈地邀上武林同道见证鄙帮开张,兄弟们必得经历多次冲突才能站稳脚跟,如此损伤必多。只有施展霹雳手段,以最小成本、最快速度,才能一蹴而就,不留后患地给兄弟们打开一条康庄之道。 “所以老夫布下雷火阵之局,坐看哪些鱼儿会自行咬钩,然后一鼓聚歼之。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既血祭了帮中大旗灭掉隐患,又可快速扬名立威,让帮中兄弟从此横行江湖,不出十日试看如今之天下谁还敢小看了鱼龙帮。如此解释,可还满意?” 兰傲说得振振有词,但都是从鱼龙帮的角度解释理由,以自保为由妄杀滥杀,光这一点龙潜就不认同,冷笑道:“行走江湖未必需要血腥,天下之大并非只有鱼龙帮一家,岂能兴一家而灭百家?重新开山立柜是喜事,却不能以无辜生命为代价给自己的旗帜上添加血红色。” 兰傲自行干了一杯,道:“哈哈,小友敢如此放肆想必是看出了老夫伤重,所持的不过是日月谷中还有高手能对付老夫嘛。告诉你,世间生灵老夫惧过何人?那五人中三人重伤,两人远遁,老夫这点伤算什么。 “小友尚怀妇人之仁不足以成事,鱼龙帮一甲子积累下的经验只有一条,若是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试想当日数百人杀上日月谷,若无老夫的谋划,今日还会有衿儿在此欢饮吗?那些来到谷中之人哪个不想生啖了我们?” 龙潜还要反驳,兰傲已经不耐烦,举手制止,喝道:“此话无须再谈,说第二个问题。” “好,贫道便来第二问。”龙潜毫不畏惧,抚案问道,“兰帮主口口声声为帮中兄弟打算,那为何如此狠心给自己兄弟钉上七口镇魂钉?贫道非为云天阳打抱不平,只问帮主行事手段如此狠辣,如何叫人心服?” 二人说话一来一往越来越叫人感到气氛紧张火星四溅,小青小兰早吓得面无血色,早已无心关注自己的未来去向,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梅子衿也花容失色,忙道:“鄙帮内部的事情,何须外人置喙,龙道长还未入帮,此话问得不适吧。义父,年轻人血气方刚未历世事,说话冲动,您莫要往心里去,让衿儿服侍您回去歇息可好。” 兰傲桀桀干笑,脸上肌肉有些抽搐,道:“老夫一诺千金,既允他发问又何惧回答?帮中龙派和鱼派争斗日久,龙派是人心所向,根基稳固。云天阳是其中执牛耳者,武功高强声望隆盛,还智计百出是个一等一的能人,在老夫闭关期间,司空烈一个半道加入的外来者,哪里是他的对手? “并且那镇魂钉还是云天阳自愿承受,何劳竖子在此狂吠。老夫为其安全着想,不光严令闭关期间一切帮中事务以云堂主之令为尊,还传下‘龙凤吟’的绝技给杨玉琴,龙派和鱼派两边制衡才得以维系今日鱼龙帮之稳定局面。 “即便如此,人心依然叵测,帮中难免有异心者,日月谷一场大火既灭了外敌也除了内患,何乐而不为?这不是为了帮中长久大计是什么,竖子何来胆量敢质疑老夫的苦心?” 兰傲话语愈发严厉,梅子衿暗叫不好,一场冲突眼看着就要爆发却束手无策。 龙潜听明白了,这是领头人的制衡之术,也知道他说的内患是指鲶鱼堂堂主常坤,看来他也被烧死在日月谷中了,连帮中不听号令者都辣手一并清除,虽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不便评论,但对曾经的兄弟都如此毅然决绝,实在不敢苟同。 场面上的火气愈发浓厚,龙潜岂有不知,兰傲连鱼龙帮的隐患也坦然说出,其意已明,若非是自己人那便是对死人说了。 底线不可破,龙潜站起身道:“贫道不喜夺人之美,小青、小兰和悦竹都是好姑娘,怎能因一言便荒废了青春。贫道此生愿以王道平和谦冲播撒天下,与兰帮主所行之霸道不能苟同。杀戮过重,不合道法,咱们话不投机,已食之无味,晚辈告辞。” 说完抱拳揖礼,拂袖而去。 兰傲眼皮一抬抓起酒杯,看着龙潜的背影脸色阴晴不定,梅子衿急忙摁住他的手臂连连摇头,哀求之色隔着帷帽都能让人感受到。 沉吟半晌,兰傲放下酒杯,笑道:“好小子,胆色颇壮,白云老儿收了个好弟子,比之首徒姚火师要强悍许多。衿儿,此人之言有些触动为父,鱼龙帮执霸道之法六十年历经千辛万苦,未尝试过王道,莫非是我们错了?” “义父,高爷不也曾说咱们这一代须得偿还过去的杀孽嘛,鱼龙帮的未来须得变革,再不能有内讧了。衿儿愿再试之,以吾之诚换他释怀。” 兰傲看着门外,院子里忽然传来龙潜气贯山河的朗笑声,嘴角略微含笑,道:“好狂傲的小子,有些对了老夫的脾气。” 心中沉思,口中吟起了送给白云的诗:“他日‘再荡江湖不嫌忙’时,此人定是一个好臂助。为父垂垂老矣,一身绝学......他年纪轻轻内力这般深厚,似乎很适合‘龙凤吟’......” 梅子衿闻言瞠目结舌,看向门外,眼神有些期盼。 龙潜走出房门,看见悦竹已经带着二十名白衣女子立于廊下,虽然都挎着宝剑但并未出刃。悦竹看了他一眼,脸上立刻晕红瞬间变白,咬着下唇并未说话。 龙潜估料此时一声不吭会让隐藏的暗火一点便燃,豪情骤起,昂起首嘬唇长啸,运足了十成内力,一路朗声大笑向外走。 悦竹和其他白衣女子都捂住了双耳,啸声中龙潜负起双手穿过两重院子,走出了听花小榭。 这一番运足内力的长啸,一直不停歇,既是宣示也是宣泄,足足延续了一刻时间。 走上出谷的小道,收了啸声,心情变得畅快起来,注意到隐藏在树颠上的那位张伯没了踪影,听花小榭里也没一人追出来,回头再看了一眼美丽的庄园,扭头走了。 第111章 陈留口角 河南道,七月中旬,陈留郡。 陈留郡,春秋时为郑国地,秦置陈留县。唐初设为汴州,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改汴州为陈留郡,领浚仪、开封、尉氏、陈留、雍丘、封丘六县。 这日巳时,城门口走来一骑和一位红衣道士,来者正是离开了南阳郡数日的“道妖”龙潜。 在去往九门县的路途上他并不着急,修道多年深知一切皆有缘定,更何况那青云剑法在九门县露面已经过去快半年了,现场还能留下什么已不抱太大指望,所以从南阳那户农家取回寄养的马匹后便顺其自然向北走,路途上思考最多的是两件事。 头一件,观摩了云天阳卸力打力的手法,再结合兰傲试他功夫时突然收力所使的手劲,连带想起那余童毫无内力依然能够快速穿梭的轻功,给了他很大启发,须得提前准备万一有一天受人所制,使不出内力时该如何反击脱身,但想了好几天还是茫无头绪,只是可以肯定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第二件,便是有关身世之谜了。最让他没想到的,居然会跟推事院关联起来,养父曾留言说,他的身世关系了一桩大案。能被称为大案又有推事院参与且数年未停的,只有可能是事关朝堂之事。若如此,自己莫非是官宦人家的后代吗?对这个匪夷所思的推论让他都自嘲不敢相信。 因为李林甫虽民间口碑不好,但到目前为止还未听说他曾针对过哪家百姓采取了极端手段。他坐相位有十八年了,新推事院是其私设,与老推事院不同,但不排除他位高权重是有机会收揽鱼龙帮在其麾下办事的。 鱼龙帮出身于老推事院,龙潜三岁时被人抱走,彼时应该是亲生父母出事的时候,距今也有十五六年了,那时兰傲就是帮主,还未被师父打伤——师父脱离帮派也有四五年了,并不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有这个实力和习惯去灭人满门的。 但这个推论也有点说不通,若鱼龙帮已经在右相麾下,即便兰傲受伤也无须沉寂十年,以至于还要另行安排江秋月另起炉灶给帮中兄弟寻出路,只能说明他们没有被李林甫收揽。 这些都是推论,还需慢慢求证。 回首南阳之行经历颇丰,龙潜颇为感慨,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护佑,教祖慈悲,能幸运的在霸王镇查访到养母的消息,还得知了养父张传是江南西道洪州人,这便够了,适时抽个空去洪州看看能否再有机缘。 但这也只能随缘了,毕竟也是快十年前的事了。推事院的那个使龙头拐杖的双头怪人能够查到霸王镇,害了养母,自然也能查到洪州去。 不过似乎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自从龙潜被师父带上衡山祝融峰后便再没被打扰,估计他们也断了线索,所以才得以在山上安心修道九年。 至于听花小榭之行,最后昂首离开的场景让龙潜甚为自傲,其实当时是做好了搏杀的准备,那兰傲虽然身受重伤,似乎仍有败己的实力,没想到他们选择了沉默,连穿过草舍时,那位佝偻的、隐于黑暗中的于伯也未出手阻拦。 龙潜就这么随走随想,一连十多日才到了陈留郡。 看着耸立的城门,决定进城打尖,为方便出行,在城门口附近找了个户农家,将马匹、四象鞭等一并托付,多付了银钱后便信步进了城。 站在城头顾望全城,人群川流不息,好一派繁华景象,比之南阳犹有过之。 下了城慢慢欣赏市容,走到了一家颇大的酒楼面前,已是正午时分,腹中饥肠辘辘,抬脚进了这家“汴州酒楼” 小二满脸春风,引着他上了三楼,道:“道长慈悲,小的猜您定是喜欢清静,斗胆做主请您老上三楼,细细品尝汴州酒楼的佳肴可好?” 龙潜含笑点头跟在后面。 三楼较二楼略小但视野开阔,没有雅座只摆了五张桌面,已经坐了三桌客人。 龙潜随意挑了一桌独坐,先点了一壶清茶,见有南阳娇耳卖,便叫了一碗再加了两碟点心。 ——南阳的“娇耳”就是中国饺子的始祖。 小二唱了个喏后下了楼,龙潜细看其他桌的客人,正中一桌四个人都是士子打扮,轻言细语极是文雅,满桌菜肴已经所剩无几。 旁边一桌只有一位年轻人,侧面看去眉清目秀,大约二十五六岁,头发半披半束散在脑后,额头系了一条乳白色的抹额。外罩一件黄褐色大氅,轻裘缓带,身穿织锦缺胯翻领白袍,足蹬一双羊羔皮制成的六合靴,全身上下精致干净,桌上放了一壶酒,几个下酒菜,旁边有一把大折扇和一个包裹。 龙潜暗赞,好一个英俊潇洒的人物,任谁见了都心生亲近之感。 在年轻人对面的角落里还有一桌,侧对着蜷坐了一人,头肩都缩在了一起,桌上放着一顶帷帽。龙潜只看到他圆圆的背影,衣衫明显华贵,但脚上却穿着破烂的麻鞋,极不般配。 龙潜收回了目光看向窗外,望着远方一马平川非常开阔,比之青山如黛连绵不绝的山峦景象不同,更能叫人一览无遗极尽远眺,不由得脱口而出:“好一片清爽,陈留果然好景色。” 不一会儿小二将茶、娇耳和点心端着上楼来,不料脚下打滑差点摔倒,龙潜及时伸手扶住。不经意间感觉到那年轻人眼中射来冷冷的寒光,眼神中英气毕显,明显是内力深湛,似乎听见他嘀咕着:“果然如此。” 龙潜一阵狼吞虎咽将一碗娇耳和两碟点心下了肚。 “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那年轻人口中吟诵着诗词,哗的一声打开了折扇,扇面上寥寥几笔画了幅意境山水画,轻轻摇晃很随意地说道,“李谪仙只识南阳之美却不知陈留一马平川之阔。” 对诗句的意境是各有各的见解,对美的认知也是各有各的角度,不过由此可见河南道文风之盛,龙潜朝那年轻人看去,恰好他也转头来,两人微微一笑都向对方点头示意。 回味年轻人吟诵的诗句,想起在饶阳的那一个月,有学子曾介绍过,那是当世大诗人李白的《南都行》中的诗句。 便朝那人抱拳揖礼说道:“兄台吟的好诗,南阳卧虎藏龙确实当值李太白如此盛赞,陈留自然也有陈留的豪杰,只是太白先生还未有佳句出笼而已。” “难得,居然也深谙诗文。”那年轻人再瞟了龙潜一眼,有些答非所问地道,“可惜,可惜。” 龙潜听他说话古怪便提起茶壶走到那人桌前,笑道:“福生无量天尊,听兄台感慨‘可惜’想是定有所思,贫道对李谪仙极是仰慕,料兄台也是同道中人,有心敬您一杯清茶,咱们联桌共话可否?” “道家讲慈悲,何处不与人,吾不来找你,你倒上门来了。”那年轻人神情平淡,眼中溢满了傲色,说道,“修道之人本应在山中修炼,不该贪恋俗世繁华,妄入凡尘反而坏了道心,难道不可惜吗?” 年轻人话语中机锋暗藏,就像是在与人辩经,龙潜提着茶壶有些尴尬,只道是自己冒昧致人不快,既然对方口吐芬芳论起了道家之理,不能不接上几句。 “幽潜学道,仁智自安亦可,和光同尘,抱道怀德也罢。修道不离尘世才能救度危苦,兄台此话有些偏颇了。” “果然有点道行,坐得此桌。”那年轻人将手中折扇一合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神情依然倨傲。 龙潜坐定抱拳寒暄道:“贫道道号天霄,路过陈留,今日得遇兄台这般俊雅豪杰,不敢请教尊讳如何称呼?” “闷头对阵着实不雅,在下燕州董烈。”董烈提起酒壶给龙潜斟上一杯,说道,“此地虽人杰地灵但有无豪杰,可不可攀尚有一说。天霄道长不想远离尘事自然无可厚非,当自掂量道行深浅,能否救度苦厄,可满饮此杯。” 看着这杯酒似乎有些讲究——常规敬酒应给客人和自己各斟一杯,主客举杯同饮才是礼数——但对方只倒了这一杯酒,并不作陪,是以有些怪异。 也许是燕州侠客的习俗,龙潜本就对他心生好感不再深想,笑道:“董兄是俊雅之人,这般说辞应是有感而发。”——抬起杯一饮而尽——“燕州豪杰果然爽快,即便到了陈留也不负李太白的‘此地多英豪’的赞誉。” 董烈见他毫不犹豫地喝下了水酒,面色微变。他本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自然听出了对方最后一句隐含着不能共同举杯有失礼数之意,随即朗笑道:“哈哈,好,道长也算是个爽利之人。” “贫道能在陈留得识燕州雅人甚是高兴。”龙潜学着对方,举起手中的茶壶给董烈倒上一杯道,“吾只有一杯清茶回敬,万勿介意。” “好,很好,按规矩理当如此。”董烈说道,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左边桌上那四名文士听到这边的对话都转过头来,顾看一番都掩嘴悄声嬉笑起来,其中一人小声跟同伴道:“一个是燕州苦寒之地出来的番子,连幞头都不戴还附庸风雅,另一个是冒充高功全身邋遢的野道士,还妄称雅人,真真好笑。” 其余三人都小声地笑了起来,另一人也小声打趣道:“李君说得是,赞陈留的诗句多了去,这番子估计不识文章只会背诵这一句而已,陈留文气何时刮来这种歪风?跟这些没教化的人坐一块没的掉了咱们的身份。” 燕州地处大唐的东北边境,民风彪悍各民族杂居,受中原文化教化确实较少,中原文士又常以文化正统自居,对于来自边境之人多少有些自傲。 虽然他们都是悄声细语,只是如何瞒得过内功深湛之人?龙潜听到了也不过微微一哂并不介怀,连蜷缩在桌角的那位华服客人也肩头微耸,很明显他也听到了。 董烈嘴角微微一抽,左手按在桌面上微一使力,突地弹起了两只酒杯,叫道:“出言不逊,该吃罚酒。” 双指连弹,那两个酒杯立刻朝着那四名文士电射而去,“啪啪”两声响,酒杯分别击中了刚才讥笑的那两名文士的嘴巴。 那两人接连惨叫,碎瓷和两三颗门牙一同喷出,鲜血沾满了嘴唇,其余两人被吓得尖叫起来。四人站起身抱作一团,竟然像小女子受了惊一般慌乱,只道是惹上了山匪,不知应该是走是留,亦或是上前理论或高叫救命,柔弱得娘娘腔尽显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董烈冷笑,不再理会那四人,端着空茶杯一双眼斜看着窗外,注意到街对面离着二百余步远的拐角处涌出二十余名乞丐,手中还拿着刀棒棍戟,其中一人似乎指着汴州酒楼说着什么,接着手一招,众乞丐都跟着他朝酒楼方向跑来。 龙潜见那董烈内力微吐便将桌面上的酒杯弹起了两只,满桌子的杯碗盏碟未受影响,手指轻弹便准确击中目标,就这一手功夫连龙潜都自愧不如,若是换做他握住茶杯甩出也未必能准确击中目标,心中暗道,“恐怕只有归氏姐妹才有这个本事。” 武道之人随意向普通人出手,龙潜很是不满,道:“兄台,既然是武林中人何必在意别人的话语,不该如此大动干戈吧。” 董烈盯着他的眼色渐厉,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倨傲地道:“出言不逊者该罚,害人子女者该杀,道长既然敢来叫阵,自当知道本郎君的脾性,既然茶、酒已毕,那就动手吧。” “叫阵?何出此言?” 龙潜错愕不已,董烈一拍桌沿一股大力推动桌子朝他胸口撞来。龙潜识得厉害,玄元功内力一转,迅速运足真力,双掌抵住了桌子。两股大力一挤那桌子嘭的一声从中断裂,壶碟落了一地,稀里哗啦的响声惊动了周围的人。 第112章 酒楼大战 董烈眼疾手快抄起包裹负在背上,将那只大折扇插在衣领后,冷笑道:“果然有点功夫,是掂量过道行下山来蹚浑水了。” 龙潜也快步后跃,一桌的汤水洒到地上,惊怒不已地看着董烈,两人并无恩怨此人说动手就动手,先打文士再袭击自己,简直比那月桂宫的人还要不讲理。 那四名文士本就慌成一团,见坐一桌的人都打了起来更是吓得都缩在墙脚瑟瑟发抖,就连蜷缩在角落的那位华服客人也被惊动了,看了两人一眼,一个箭步就朝楼梯跑。 董烈身形一闪让过龙潜,朝那华服客人拍出一掌,叫道:“就想这么走了吗?” 掌风凌厉,内力惊人,含着十足之力拍击而去竟是后发先至,那华服客人明显感到了危险,惊叫一声,不敢继续向前跑,急忙合身向侧连连翻滚才避开了这一掌。 这一翻滚也让龙潜看清了他的样貌,此人四十上下环眼虬髯一头乱发,那华服明显看着要小一号,已然崩裂开露出里面一身的破破烂烂的麻布衣服来,怎么看怎么不搭配。 店小二听得楼上声响才刚上楼查看便惊叫道:“别打了,喂,小心桌椅,哎哟喂,我的老子娘呀,你们要拆了咱家的店呀。” 看那董烈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把三楼就座的客人全打了一遍。 龙潜心中有气,不过是被四个文人嘲讽了几句,能有多大的仇恨,便要袭击所有听到话语的人,看着他怒道:“兄台,过分了,几句戏言而已,就要大动干戈出手伤人吗?” “打便是打了,你待怎样?” 董烈的回答蛮不讲理,五指如钩再次朝那华服客人后背抓去。 “住手。”龙潜心生反感,跃起身快速切到两人中间,抬手挡开了董烈。 手臂一碰,两人都是一震,董烈叫道:“天霄子,难得本郎君对你还有一丝好感,尚且留有颜面,既然你执意出手,那就休走了。” 董烈杀伐果断,右手一划打出个半弧,一掌便向龙潜拍来。 龙潜已经瞧出这一掌非同小可,叫道:“来得好。” 挥拳直进使了一招饶阳长拳的招式,破开对方虚影,反手快速抓其手腕。董烈不待招数用老,迅疾撤掌回身,还不忘了朝那华服客人踢出一脚,逼得那人再度从楼梯口逃回。 龙潜鼻中冷哼,见其侧后露出空挡,继续一拳击出以阻其进袭。 董烈已感到身后风劲,一股大力迫压而至已然无法闪避,急切中左脚在楼梯口的墙壁上一点,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轻功竟是极佳,猛地在空中一转身,脸上青气闪出,轻飘飘的一掌向龙潜拍去,叫道:“接吾一招幽玉掌。” 龙潜识得厉害,不敢再用别派武功,迅速换招以金雷掌抵御,眼见对方轻飘飘的掌势,暗含了虚虚实实的后招,快要临近身时那一片掌影迅速将他全身上下笼罩住,指尖划过空气还带着嗤嗤的风声。 龙潜单掌直入,晃过虚影向对方实掌运劲拍出。“嘭”的一声巨响,董烈和身下扑全力出击,结结实实地跟龙潜对上了一掌。这一掌两人都使出了全力,受那迅猛的真气一震都蹭蹭蹭的向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好你个妖人,果然有资格与吾一战。” 董烈已然将他视为敌手,刚才全力击出的幽玉掌,还加上下扑之势才跟对方打得半斤八两旗鼓相当,心中惊骇不已,回手从领后抽出了折扇。 “且慢动手。”龙潜本意只是阻止对方出手打人,并无相斗之心,连连摇手,眼角看见那华服客人不再向楼梯口跑了,安心地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此时再想讨饶,晚了。” 董烈手指一拧“哗”的一声展开了折扇,将折扇的另一面扇面露了出来,上面大大的写了个“羽”字。只见他脚步轻移,左拳上击陡地右臂从其下翻出,握着张开的扇面犹如钢刀一般朝龙潜胸口劈去。 “有话好说——”龙潜话还未说完就见那折扇瞬间砍到胸前,其伸展开的扇骨尖闪出阵阵寒光,根根都是镔铁打制。 危机时刻,龙潜迅速吸胸倒退一步,右手挥出一个上勾拳嘭的一下打在了扇面上,及时避开了对方铁扇的攻击,拳头与扇面相击居然也震得隐隐作痛。 董烈面色凝重,没想到这一次遇上了劲敌。他本风流俊雅文武双修,惯使一把镔铁折扇,既显雅致又可攻敌护身,出道两年来在江湖之中罕有匹敌。 其兵器招法名叫“幽玉扇法”,脱胎于家传的幽玉剑,他本是一位武学奇才,另辟蹊径将剑法融入到折扇中,再以折扇演化出剑招,不但发挥了原有剑路的威力,同时又因扇面的飘忽也增加了扇法的诡异变化。 那折扇打开了既可以施展短刀、大刀的招式,合起来又可以使出点穴撅、判官笔的招数,运用之际竟然与龙潜的紫金箫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招数上以大开大合的劈砍,兼配小巧腾挪的点穴,端的是极具威慑力和杀伤力。 店家主和小二在楼梯口苦苦哀求莫要再打,墙脚的华服客人却满脸惊喜地道:“好一招金蟾勾,哈哈,果然是你千变魔君石销金。” “这一记上勾拳是叫金蟾勾吗?怎么我却不知。”龙潜听得莫名其妙心中暗想着。 “千变魔君,哼,好大的名号,蔡瓠儿,他就是你请来助拳的?”董烈轻蔑地朝那华服客人蔡瓠儿说着话,身形晃动,折扇合起一连使出两招点穴手法向龙潜进攻,道,“那就先拿下助拳的再说不妨。” 没想到这两人是认识的,才转过念头已经看见董烈的折扇迅猛攻来,龙潜连连躲闪高声叫道:“误会啦,吾并非——”眼见对方折扇招法精妙,闪避之际竟然无法分心讲话,只得留神应对。 变化骤起,董烈右腕一翻那折扇“哗”的一声展开,出人意料地脱手飞出,快速划着弧线斩向龙潜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龙潜腰上用力使出铁板桥的功夫仰身倒下,在间不容发之际铁扇划着圈从他的鼻尖一闪而过,鬓角甩起来的一截悬头穗被一斩而落,而折扇飞出一个弧线又稳稳地飞回到了董烈的手中,见龙潜居然躲过,惊讶地“咦”了一声。 对敌之中常有兵刃脱手飞出袭击对手的招数,但脱手而出的折扇竟如“飞去来”一样,拐个弯又回到手中,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其实这是董烈幽玉扇法的一个绝招,脱手而出的飞扇有个名称叫“扇轮转”,打开的扇面快速旋转就像一道飞轮,尖锐的扇骨比钢刀还要锋利。快速旋转起来就是一片带刀的转轮。 龙潜翻身站定不敢大意,快速抽出衣领后的紫金箫连封带打反击回去,“当”的一声,箫扇碰击到一起,对方的折扇竟然里外都是用镔铁打造,一击之下两人又是一震,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董烈的招法一招快似一招,挥舞折扇携着凌厉的劲力一招“拂青寻幽”,劲风指向对方胸口大穴,这一招是幽玉扇法的精妙招数,中宫直击之后还有四个变化的后手封住对手闪避的后路。 龙潜将紫金箫递出,九九八十一路紫箫剑法施展开来,迅疾回了一招“金箫点兵”,只听得啪啪几声,箫扇互击了四次。 自从梅子衿替他从五龙斩宏广大师手中抢回紫金箫,就愈发钟情于紫箫剑法。 这是最上乘的武功剑法,历两代武学奇才锤炼而成,本着尽量不伤人命的原则,除了劈、砍、砸等常规宝剑没有的招式以外,剑法中招招不离对方穴位,式式指向对手经脉,所用伤、残、破、损等快速克敌之招更胜于普通剑法。 刀剑之术大凡是以刃口伤敌,紫箫剑法除劈、砸能伤筋动骨外,点、刺的招法都是打击对手的穴位,只要被点上一点,立刻就会封闭其经脉,轻则受伤倒地,重则半身不遂,端的是江湖绝学。 蔡瓠儿越看越兴奋,眼中闪出一丝得色,狞笑着从小腿处抽出一柄短杖,叫道:“石道长,您不愧是千变魔君的诨号,易容术果然绝妙,刚才连我都被你骗过了,今儿个咱们联手把这位号称‘轻羽公子’的点子拿下,答应你的酬劳再加三成。” “果然是一丘之貉。”董烈冷笑道。 蔡瓠儿已经提杖冲进战团,劈、砍、杵、刺招招狠辣,一副不取其性命决不罢休的样子。 董烈冷着脸不敢分心,跟龙潜已经斗得旗鼓相当,蔡瓠儿加入进来使他连连遇险。 龙潜看那蔡瓠儿的武功路数有些眼熟,再斗三招猛然醒悟,他的武功跟三河盟河北道分舵的掌旗主、花子门丐头“腐骨杖”秦瓢儿显然是一脉相承,就其身手而言还在秦瓢儿之上。 龙潜对花子门没有好感,见状跳出战圈,双手挺箫横贯胸前示意收手了,叫道:“且住,你们认错人了。” 话音才落,突然全身汗毛倒竖,一丝致命的诡异气息如电流一般瞬间传遍全身,下意识地将紫金箫竖了起来。 这一次直觉上对危险的预警要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危机就降临了。只见寒光一闪,一柄细薄的飞刀“叮”的一声轻响射中了紫金箫,擦过箫身改变了飞行方向,向下一滑正中龙潜的腹部。 这柄飞刀悄无声息直到临近身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连破空之声都听不到。 这时从腹部传来“夺”的一声,飞刀掉了下去。 龙潜后心寒凉惊出一身冷汗,抄手接住下坠的飞刀,看见刀尾还粘附了一片淡蓝色的绒羽,手心微微有点抖,摸到揣在怀里的一块铁牌,那是归乔松临走前送给他的铁牌,恰好挡住了飞刀。 愈想愈觉得后怕心惊,这飞刀来的太过诡异,若不是恰巧竖起紫金箫挡了一下,若不是恰好揣了一块铁牌在怀里遮挡住,此时已然中刀,心中连道侥幸,全身调动功法全神戒备。 董烈睁圆了眼不敢相信,原本是趁龙潜收手分神,射出一柄成名暗器“轻羽飞刀”,结果却被龙潜抓在了手中。 董烈江湖人称“轻羽公子”,出身暗器世家“幽刀门”,其飞刀长六分,宽只二分,既细且薄,刀尾上附着一片轻羽可消除飞行时的破空之声,所以能够做到速度既快且悄无声息。 无声无息地攻敌是轻羽飞刀的特点,出道以来从未落空过,甚至连他的江湖外号都跟这飞刀有关,这是他的成名绝技。 龙潜终于怒不可遏,刚才可说是从鬼门关往返了一趟,嘬唇一啸,手中紫金箫泛起一片金色的光影,在一片呜呜声中携着劲风向董烈扑去。 董烈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镔铁折扇展开“幽玉剑法”与龙潜对攻,两人再度交上手都是运足了内力,因功力相当都不敢轻视对手,双方箫、扇的挥动间都带着嗤嗤的劈空之声。 两人兵器都属奇门,箫和扇挥洒之间兼具了剑法和点穴之功能,若说相似是有六分雷同,若说不同确有四分差异。 又拆了二十余合,酒楼中满是“呜呜”的箫声,紫箫剑法精妙处完全展现,此时董烈已经确定面前的对手绝非千变魔君了,但在对方暴风骤雨的攻击下根本不敢停手。 龙潜手腕微抖,紫金箫一招“花落箫止”一式招法中分袭对手任脉的“璇玑”“鸠尾”“下脘”三处大穴。 董烈大惊连使三招镔铁幽玉扇才堪堪挡住,但已被紫金箫激发出的无形剑气逼得连连倒退。 喘息未定董烈忽然听到背后风响,一股冰寒之气向背心露出的破绽袭来,幽玉扇被紫金箫压制住了,已然无法遮挡,只得暗运一口真气于背脊,耳中听到蔡瓠儿叫道:“姓董的,纳命来吧。” 第113章 燕州幽刀 蔡瓠儿暴起偷袭,一掌打在了董烈的背心,高兴地叫道:“这厮中了我的腐骨掌,不出三刻必定毒发,石道长快挡住他。” 董烈中掌脚步踉跄,面呈铁青色,单腿跪在地上,右手以铁扇支地,左手扣住了两枚轻羽飞刀恶狠狠地盯住龙潜和蔡瓠儿。 龙潜收了紫金箫跳过一旁,喝道:“且慢!那汉子使的可是腐骨掌法?饶阳花子门的秦瓢儿你可识得?” 蔡瓠儿笑道:“这不就对了嘛,还不承认你是千变魔君,秦瓢儿是我二师弟,饶阳花子门的丐头,咱是陈留的丐头。对了,还是他的兄弟秦瓤儿,也就是我那三师弟介绍你来接我这个活的嘛。” 这时楼梯一阵乱响,有二十余乞丐冲上了三楼,看见蔡瓠儿都是躬身一揖道:“蔡丐头,花子门的兄弟到了,您不必再受那腌臜气,有什么事兄弟们给您接了。龚丐首还在闭关,吩咐兄弟们先来解围,点子是哪一个?” 一丐指着董烈叫道:“就是他,丐头口信上说有一披发贼手底硬,叫兄弟们务必请龚丐首提前出关救命,看这贼人模样定是他了。披发贼休得张狂,花子门的地头岂容你猖狂?” “花子门?蔡瓠儿、秦瓢儿、秦瓤儿,你们......”龙潜越听越怒,这三人的名字一听就是同门师兄弟,弄半天自己竟真的成了花子门的帮凶。 敢情是董烈和蔡瓠儿之间有过节,蔡瓠儿出钱招募了杀手千变魔君石销金来助拳,而这位石道长想必是擅长易容之术,作为一个享誉江湖的杀手果然是未露过真面目,所以双方都误会自己是他了。 蔡瓠儿见龙潜眼神渐渐凌厉透露出极度的不友好,生怕对方不信,哗地撕开罩在身外的华服,露出了后背,叫道:“石道长,我就是花子门的丐头蔡瓠儿,是我花钱雇的你来对付这个姓董的,只是没想到还没到约见之地,你便先跟踪而来。你我虽不认得,但花子门的收纳袋你可识得?” 龙潜看他露出背后的收纳袋果然跟秦瓢儿的一样,上面也有八个小布袋,是花子门的八袋丐头,并且还是秦瓢儿的师兄。 这时涌上楼来的群丐已经奋勇当先,叫嚷着各挺枪棒朝着脸冒虚汗的董烈冲去。 董烈身中毒掌仓促间只能运起真力确保暂时不被毒气攻心,但已经有局部肌肉被毒气浸染后开始变得僵硬了,咬着牙硬挺着,以扇面护身,左手扣着飞刀,只待有人冲上来便要甩出飞刀,结果一个算一个。 龙潜跃上前挡在董烈面前,怒吼道:“都住手,荒唐,实在荒唐,贫道乃衡山天霄子,不是千变魔君。还有,花子门的人贫道看着就讨厌,都滚吧。” 话音未停,龙潜已出手如电随手抓起身边的乞丐一个个都从窗子扔了出去,一边朝董烈叫道:“董兄,咱们误会了,莫名其妙大打了一场,你若信得过贫道就先护住心脉,待吾替你打发了这些人。” 董烈虽不敢肯定刚才的对手突然就变成了盟友,但能确定的是此人并非蔡瓠儿请来的杀手,这一场架确实打得太唐突。明白自己此刻遭受的危机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朝龙潜点点头立刻盘膝坐下,运功护住心脉,只是仍不放心,眯着眼扣紧飞刀不松手。 蔡瓠儿怒道:“石销金,你收了老子的银子怎的不守规矩反来打我?” “贫道何时收过你的银子?尔等花子门的孽畜,着实可恶。”龙潜反过左掌向蔡瓠儿抓去,后者转身避让,挥杖斜刺里直挑前者的手腕,这一式有守有攻还算妙招。 同一时刻,龙潜的右手不停,用紫金箫点住一丐,在他腰上一挑,那丐僵硬的身子飞起撞向旁边另一丐,两人一块儿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虽然能听见两人哎哟的惨叫,却不见他们起身逃走,竟是被龙潜闭住了经脉无法动弹。 说时迟那时快,蔡瓠儿的短杖将及左腕,龙潜已迅速回手曲起手指在其杖上一弹,劲力所至蔡瓠儿再也握不住,竟脱手飞出直直插进了墙壁,杖柄留在墙外发出嗡嗡的抖动。 蔡瓠儿并不惊慌,双手交错虎跳一步,运起了腐骨掌力向对手拍去,就在两人手掌即将相击之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龙潜的手掌突然变成了深红色,还有一股难耐的灼热之风扑面而来。 蔡瓠儿已无暇探究对方手掌颜色的变化了,狞笑起来,脸上的肌肉因为即将让敌人身中毒掌而兴奋得有些扭曲。 一声闷响,两人手掌相抵,蔡瓠儿惨叫起来,整个手掌如无骨皮肉一样垂坠下来,这也是他太过托大,过于自信腐骨掌毒的威力了,否则不至于两三招被打成重伤。 其手掌已被龙潜运起的第五重五雷火神功击得粉碎,同时蔡瓠儿还感到一股灼热的劲力迅速蹿进丹田,倏地融进经脉没了踪影。 他也是炼毒功的人,自然明白对方的火毒功力远胜于自己的寒毒,果然马上感到全身燥热大汗如水注般淌出来。 同一刻,其掌中的寒毒也被那灼热的火毒逼得倒转反噬,顺着其经脉逆流而上,就如他自己打了自己一记腐骨掌一样。一冷一热两股掌毒交替在他身上发作,瞬间其脸色从潮红变得铁青然后再红,脚底一软骨碌碌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蔡瓠儿一生致使多少江湖好汉身中寒毒难以治愈,这一次终于自食其果了。 “你们还不滚吗?”龙潜扫一眼还站在三楼发愣的群丐厉声大喝,吓得众丐惊叫起来,发一声喊跳窗的跳窗,下楼的下楼,一忽儿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窗沿看着远去的蔡瓠儿等人,龙潜暗自欣慰,对五雷火神功的运用愈发有了心得,自从在玉林庄第一次中了腐骨掌毒后,便已在琢磨将来如何对付有掌毒功夫的人了。 龙潜发现,五雷火神功进入到第五重之后,天然就是各类毒功的克星,只要不事先被毒功伤及身体,就带有克制毒素的功效。不过这一次对掌只是作为御毒的尝试,并未全力施展,即便如此蔡瓠儿也是带着完全不相信事实的眼神滚下的楼梯。 龙潜见董烈头上不再有虚汗冒出,铁青的脸色也淡了许多,身上未见有将毒逼出体外时化成的袅袅黑烟,看样子他只有解毒之法,就这么一会儿侵入其体内的毒素竟然被他解了不少。 天下武学果然各有各的妙法,龙潜知其内功精湛,说道:“董兄,这些乞丐吾已将他们打发了。刚才咱们是一场误会白打了一架,你......身体无碍吧,若无他事咱们就此别过。” 董烈委顿在地并未答话,神情非常狼狈。 龙潜有些不忍,问道:“你,你中的掌毒有无要紧?” 董烈有气无力地道:“适才实在抱歉,是小可鲁莽了,请多担待。在下体质有异多少能挡得毒掌,但不能尽解......可否劳烦替吾买些麻黄、附子、肉桂、白芷、干姜、川乌、草乌、吴茱萸来,越多越好,在下只是暂时压制住了腐骨掌毒,但肌肉僵硬无法远行,需要这几味药来化解。” 龙潜抓起他的手腕在其脉上搭了片刻道:“董兄内功深湛,功法奥妙,似乎腐骨掌毒在你体内缓缓地开始自行化解掉一般。从脉象上看目前暂时无虞,若信得过贫道,吾且扶你离开此地,你说的几味药都不需要,此毒贫道可拔除得干净,只是需要找一安静之所。” “呵,我说......我说像你这般丰朗仙师,怎会......是花子门这些腌臜小人的打手。”董烈有些气喘,神情依然骄傲,笑道,“吾信你......咱们出城往东,在汝水河畔有一废弃的打渔棚,可去那儿疗伤。” “好,咱们走。”龙潜扶起腿脚僵硬的董烈,看着被打得一片狼藉的酒楼,还有缩头缩脑的店小二,心中过意不去,有心赔偿却囊中羞涩,早知道就把陆全城送的银子给带上了。 “是在下鲁莽该由吾来做赔偿。”董烈轻声笑着摸出一锭银子抛给小二,道,“这银子够赔不?” 店小二欣喜地接过,在手中掂了掂媚笑起来:“够了,足够了,多谢郎君。噢,对了,郎君、道爷就算这会儿报官也来不及了,不如......” 董烈自然明白店家是做生意的人,只要不出人命都不愿官家介入,便挥挥手表示不用报官,转过头又抛出一锭银子甩给那四名文士,笑道:“抱歉。”便在龙潜的搀扶下离开了酒楼。 龙潜背起董烈出了东城门,按他指点走了十四五里,在汝水河边一处僻静位置果然找到了这处打渔棚,四周绿树环绕的确不起眼且清静。 “董兄全身放松,这腐骨掌毒不可小看了。”龙潜将董烈扶进窝棚坐好,在其身后盘膝坐下,伸掌抵住其后心道,“只需小半个时辰即可,吾替你拔毒。” 龙潜运起第三重五雷火神功将一股暖暖的柔和内力输送进去,不一会儿就有黑烟从董烈头上冒出。 内力运转之时感觉从他体内生出一股反击之力,这股力量厚实无匹竟不在其五雷火神功之下。这并不是对方在刻意防范,凡内力深厚者都会自然而然生出的护体之力。 只一炷香时间董烈头上不再有黑烟冒出,龙潜收了功笑道:“董兄是炼的什么功法?好深厚的内力,原本需要小半个时辰才能见效,哪知一炷香便完全解毒了。” “道长内力之浑厚精纯也是在下平生所未见。”董烈长吐一口气,转过身,抱拳施礼道,“在下学的是家传的“幽玉功”,其实解毒是靠幼时服食下的异果发挥的功效,不敢妄谈神妙,见笑了。多谢道长援手之德,今日是在下鲁莽,还差点用飞刀误伤好人,还请道长万勿介怀,原谅则个。” 龙潜见董烈如此坦率,开玩笑道:“董兄家传的好功夫,光扇法便惊世骇俗了,尤其是那柄无声无息的飞刀,贫道全凭侥幸躲过,现在想想都还后怕。” “惭愧,道长过誉了,不过咱家长辈倒是点评过,吾之飞刀术在一流境界以下无人能敌。” 龙潜忽然想起归乔松曾经说过能与归家暗器同名的还有两家,其中一家便是“幽刀门”。另外,饶阳郡四行拳的赵国泰赵老拳师也曾说起,最近两年崛起了一位四处找人挑战的年轻侠客,人称“轻羽公子”的。 面前此人俊逸潇洒,功夫高绝,确有一副宰相家翩翩公子的气度,便也抱拳还礼道:“莫非董兄就是最近江湖盛传的出身幽刀门,有十二柄轻羽飞刀的轻羽公子吗?” “在下这点虚名也让道长猜到了,正是区区在下。”董烈下颌微扬,神色中有一丝自傲,爽朗地道,“听道长自报家门,敢问可是衡山派门下,不知尊师是衡山派哪位高人?” 龙潜笑道:“吾虽在衡山修道,却非衡山派门下。贫道一介散修并无门派,家师赐道号天霄,俗家姓龙,单名一个潜字。今日与董兄不打不相识,贫道甚是仰慕董兄高绝的武功和潇洒的气度,现在终于解开误会心下很是欢喜。” 龙潜一般只报道号行走江湖,主动报出俗家姓名的次数不多,与董烈解开误会心中高兴,竟有了倾心接纳之意。 董烈也很高兴,道教是国教他自然懂得些道家的规矩,心中感动便也说道:“在下燕州幽刀门董烈,门主董商是吾二伯。” 两人重新见礼,难得彼此年岁相差不大且武功都在伯仲之间,经过一番打斗和救助都很是欣赏对方,就在简陋的窝棚里席地而坐,聊了起来。 原来燕州幽刀门也是传承了好几代的北境之地的名门正派,到如今这一代,掌门人共有兄弟五个,号称“幽门五虎”,分别是老大董夏、老二董商、老三董周、老四董秦和老五董汉。 第114章 双英结拜 董烈的父亲是老三董周,其父与其他幽门四虎实际上是堂兄弟关系。 五虎的上一辈是两兄弟,兄长在一次宗门危机中与敌力战同归于尽,保住了宗门,弟弟承接了幽刀门的衣钵。为感念其兄长的奋不顾身,便将其还在垂髫之年的独子,也就是老三董周养在了膝下,五兄弟成年后对外均宣称为幽门五虎。他们的父亲病故后,次子董商就任了门主。 老大董夏生性淡泊,除了钻研暗器刀法以外对其他事情都不感兴趣,为寻清静在宗门之外另建一宅自住,取名“铸兵阁”。收了弟子八人,个个只爱打造飞刀,精研暗器技法,雇佣的杂役也是最多,光铸铁炉便立了十座,幽刀门人所使用的暗器基本都委托给老大的弟子给帮忙打造。 老二董商任门主近二十年,幽刀门下弟子大半出自其门下。老三、老五跟随门主打理门中事务,这三人算是幽刀门的核心人物。 老四董秦比较特殊,五兄弟中以他武功最强,见识也最高,可惜志向不在江湖而是仕途,很早便脱离家门入边关从军,如今累积军功做到了幽州折冲府郎将,算是在家门口做了官。如今已是除了门主之外,最受弟子们爱戴的宗门长辈。 董烈是老三董周的独子,武学天份极高,在幽刀门年轻一代弟子中暗器和功法均名列前茅。行弱冠礼时在宗门的大比武中得了第一,为此大伯董夏特意为他打造了一十二把轻羽飞刀作为奖励。 董烈年少时有过一番奇遇,外出打猎时曾迷失在森林里,饥寒交迫时就靠捡食野果为生,无意中挖出了一株千年血参,吃过之后不但身轻如燕,内力修为更是一日千里。返回宗门后便异军突起,常常是暗器一出手便所向披靡,引得无数师兄弟的嫉妒或崇拜。 两年前董烈终于闯过了由掌门亲自把守的出师关——闯关人以暗器、轻功还有剑法挑战掌门,撑过了规定的招数就算闯关成功——便有资格出师历练。 本来幽刀门主攻的是飞刀不以内功见长,但董烈闯关时因内力雄浑反倒轻松过关,成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成功闯关者。连董商事后都咋舌感叹:“此子武功之强将来必盖过五虎。” 由此燕州武界才传出一句点评,“幽门五虎不如一刀”,这“一刀”说的就是董烈了。 下山历练前的一个晚上,大伯董夏将他叫到铸兵阁的密室,悄悄授了他一柄压箱底的救命飞刀,所以他实际上有一十三柄飞刀。 由于幽刀门对门下弟子的严苛要求,使得要么最终闯关成功的人年岁已长,早没了江湖历练之心,要么有心扬名立万的年轻人却始终闯不过掌门这一关出不了师,所以幽刀门门人虽多,但江湖之中却很少看到他们的身影。 董烈自从出道以来,两年时间闯出了极响的名号,不断挑战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并且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尤其是飞刀绝技震撼武林,常常是飞刀一出对手便应声而倒。迄今为止他最多放出过六刀,便将一极负盛名的高手逼得弃剑投降。 他喜用镔铁折扇,人又生得俊朗潇洒,穿衣打扮恍如宰相家的公子爷,于是得江湖绰号“轻羽公子”。 龙潜也将自己的身世做了介绍,考虑到有可能涉及到推事院,故而只是大致地提了一下,把涉及仇恨的内容摁下不提。 两人坐在渔棚里聊得很投机,不知不觉已经夕阳西下。 龙潜从怀中摸出那柄轻羽飞刀道:“董兄,这柄飞刀物归原主。吾曾接过几个名家的暗器,若光以单个暗器的威力而言,当属轻羽飞刀最让人恐惧。” 董烈接过飞刀很是感慨,说道:“不是在下要奉承道长,吾自信暗器的功夫当可百发百中,没成想还是道长棋高一着,在距离不到三尺的情况下,不但成功避开还将飞刀缴获。你可知彼时吾见你手握此刀,几乎就想撒腿就跑,那时最最后怕的人是吾。” 说完两人都持手大笑起来,这一笑竟然让两人心中都升起了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龙潜很郑重地道:“江湖之中盛传暗器功夫者首推三家,一者不良人归家,这一门的暗器手法以‘多、诡、变’着称。二者燕州幽刀门,若吾所料不差贵门应是以‘快、静、准’享誉。三者江南妙幻宫,吾尚未接触过但据传是以‘狠、毒、小’称雄。” 听到龙潜评说这几家暗器的特点,董烈极是认真,毕竟这是他赖以成名的法宝。要知道愈是同行愈是关注彼此功法的特点,只有了解得透彻才能确保万一将来对阵时可立于不败之地。 董烈不由得扼腕叹道:“道长见事极准,一语点破幽刀门暗器特点。按说其他两家吾是一定要去切磋一番的,可惜妙幻宫行踪诡异,江湖之中无人知其宗门所在。不良人归家有官家身份不宜直接上门挑战,这几乎就是吾两年来的唯一憾事,没想到今日先得到你的点睛之语了。” 其实这些见解有些是得自与归乔松的交流,归家所经历的人和事较多,于江湖大多门派的功法很熟悉。另外就是来自于师父白云子和师祖曾经留下的对天下武林各派武功的点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来自自身的感悟,归家和幽刀门的暗器龙潜都已经打过交道了。 龙潜道:“归家暗器并无强劲的内功心法支撑,虽然难躲威力却不强。就你两家而言若是单论独一枚暗器的威力,确实以你轻羽飞刀为最。” 董烈很清楚这是得益于年少时服食过那株千年血参的缘故,不但使得自己内功厚实无比,还能缓解各种毒素。 略一沉吟调转刀柄说道:“能得道长如此赞誉这般推崇,实在有些惶恐,在下斗胆将这柄轻羽飞刀相赠。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如蒙不弃愿与道长义结金兰,换帖成为兄弟,从此江湖之中永相扶持,不知意下如何?” 龙潜也很是欣喜的道:“能与董兄结拜贫道求之不得,但这飞刀是兄长的成名兵刃,吾若收取了既名不符实也让兄长的暗器不足十二柄之数啊。” “无妨,至今还未有能让吾射出第七刀者,此刀既然能被道长第一个接住,就只当是咱们兄弟不打不成交的一个见证。” “既如此小弟却之不恭了。”龙潜接过飞刀道,“只是兄长如此厚礼,小弟,囊中羞涩无以回馈......” “哈哈,为兄年庚上要痴长几岁,本就该结拜之后有拜礼奉送,这轻羽飞刀权当充数好了,倒是为兄占了好大的便宜。要不然......为兄在此运功巩固一番,烦劳贤弟跑一趟买些祭品来就当是回礼了,咱们就对着汝水河盟誓结拜,如何?” “好好,《易经》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小弟遵兄长之命去去就来。” 非止一刻,龙潜便从城中满载而归。 一手提着三牲祭品和一只活公鸡,一手提着两坛好酒、卤味以及碗筷,远远地看见董烈站在河边,河风吹拂着他的长发和衣袍角,愈发显得潇洒绝伦。 都是江湖儿女,两人也不选甚福地,就着河泥垒了个香台。 龙潜摆上碗筷,董烈拍开酒坛的封泥将酒倒入碗中,当场宰杀了活鸡将鸡血滴在酒碗里,又各将左手中指用刀刺破,把血也滴入酒中。 两人叙了年庚、籍贯等,取来毛笔写好两份“金兰谱”就着鲜血按了手印供在香台上。 在夕阳照射出绝美的晚霞之下,两人面朝东方,就在汝水河畔的香台前齐齐翻身跪倒,各点燃三炷香高举齐额,同声道: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董烈和龙潜今天在此义结金兰,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同匡扶正义除暴安良,如有违背,乱箭攒心,不得好死。” 两人各将三炷香插在香台上,龙潜搬来一块大石,扶董烈在石上坐好,翻身跪倒拜了一拜,道:“兄长在上,小弟大礼参拜。” 董烈受了一拜忙将龙潜扶起,也朝他一揖到地,道:“兄弟,为兄回礼了。” 至此礼成,两人持手大笑,眼中都是激动,只觉天地间没有不可纵横之时,江湖中没有不能驰骋之地,心中都是兴奋高兴,胸中都是豪情万丈。 董烈一边大口饮着结拜喜酒,一边吟唱着大风歌,龙潜和着他的曲调节奏,抽出九节紫金箫将紫箫剑法展开,虽然他手中并非长剑,但这番剑器舞也是赫赫生风,惹得董烈也拿起镔铁折扇将幽玉扇法舞起。 两人或切磋互相喂招,或展示讲解相互印证,讲到高兴处将箫、扇都扔在一边又唱又跳,平生的快活都抵不住今夜的兴奋,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武道修为竟也得到了极大精进。 龙潜这般无拘无束还是平生第一次,也将道家的清静和稳重扔到了九霄云外。 董烈性子孤傲注重外形,平时都是骄傲矜持,时常还要刻意维系着潇洒和风度,衣衫从来都是整洁无暇,从没有像今晚这么放肆过,光着一只脚连鞋袜扔在哪里都不管了,在烈酒的催化下愈发的洒脱和放浪形骸。 明月升起之时,两人都已微醺,龙潜躺在草丛中问道:“兄长与蔡瓠儿可是有甚过节?看你出手凶狠的模样竟是在追杀他吗?小弟愿助一臂之力。” 董烈半坐起身问道:“这个过节稍后再说,但你知花子门的所作所为吗?吾先问你......你是怎的跟花子门结了梁子的?为兄看你对他们出手好像也不似平日这般稳重。” 龙潜答道:“算不上梁子,但吃过腐骨掌的亏,这一门的人行事猥琐,吾对他们没有好感。” 龙潜就把玉林庄被偷袭中毒掌的事简单提了一提,因不想吹嘘当时是如何神勇斗群枭,只说了自己不小心被秦瓢儿偷袭中毒的事。 “啊哈,原来最近这一个多月江湖中都传,河北道崛起两名新秀,一个是玉林庄的‘红袍道妖’,另一个是饶阳郡的‘红袍小神仙’,莫非都是贤弟你?为兄今日捡到便宜了,与你义结金兰,从今往后咱们兄弟联手共闯江湖。” 两人俱都哈哈大笑,畅快无比。 董烈道:“玉林庄一战,贤弟确实江湖经验不足,才会被这些宵小偷袭得手。就说今日酒楼,吾所敬之酒你只需提起壶也给吾倒上一杯,自然就没有后面的打斗了。” “邪?兄长,这有何说道?” “这便是江湖规矩,在江湖中若敌我不明,便以敬酒的形式来辨别对方的意图。吾单独敬酒便是要考较你是否确定要出头,你若一饮而尽自然是表明态度,剩下的当然只有开打喽。若是你回敬吾一杯,我们同饮,就是说你只想做和事佬并不替人出头,吾自然明白就懂得分寸了。” “哈哈,喝个酒也弄得这么复杂,不过这些江湖经验......是得好好学学。” “呵呵,本来见你感叹山水已经让吾心生好感,后来见你出手扶住差点滑倒的店小二,便知你是武林中人且功夫不弱。因吾一直在追杀蔡瓠儿,所以需要判断形势是否对吾有利,才出手掂量那四个文人,若全部是像贤弟这样的高手,那为兄不得赶快想法子逃之夭夭呀。” 龙潜听董烈说得有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董烈道:“还有,你最后回敬我一杯茶,这不就是要开打的信号嘛,为兄自然再无顾虑先下手为强了,哈哈。” “汗颜汗颜,小弟完全不懂,乱了江湖规矩,其实本意是想学兄长回敬的。还好及时收手,否则咱们鹬蚌相争他蔡瓠儿就渔翁得利了。” “这就说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了。”董烈眼中露出凶光,似乎连酒劲都醒了大半,说道,“花子门的人都该杀!” 第115章 花子乞丐 “叫花子嘛,无外乎乞讨求生,最多不过是像三河盟一样做些黑吃黑的勾当,兄长这般痛恨花子门,难道是他们做了什么违背江湖道义之事?” “岂止是违背江湖道义,这群人丧尽天良无恶不作。”董烈将手中酒一饮而尽,道,“你可知乞讨是一门非常古老的职业,其存在的历史比江湖之中任何门派都要久远吗?” “哦?”龙潜来了兴趣。 “花子门只是北方乞丐的一个统称,原本都是一群可怜之人,数千年来他们为谋生无所不用其极,你且喝了这碗酒,为兄与你仔细分说......” 原来千百年来,凡不事劳作以乞讨为生的都叫乞丐、花子,大致以长江为界分为南北两方,北方的乞丐习惯称之为花子门,南方的则统称为丐帮。 乞丐们大多散漫无序,所以从未出现过一统大江南北的帮派,只根据乞讨的地盘,要么几十人啸聚一起占据一城,要么数百人抱团盘踞一州,彼此之间根本没有统属关系,世人只统称为花子门人或丐帮之人。 乞丐的内部倒是根据各自的营生手段,林林总总细分有八八六十四门。比如专事乞讨唱莲花落的称为文讨门,结成团伙收商家保护费的称为武讨门等等。 其中的“诡门”是最恶最毒最没人性,门中聚集了一批无恶不作之徒、心黑手辣之辈,个个都葬了良心,表面装的可怜兮兮,内地里专干卑劣勾当,其主要营生就是“采生折割”。 所谓“采生折割”,用花子门里的行话,“采生”就是搜集、捕捉生坯和原料,也就是拐卖儿童,拐来的儿童就是生料了。所谓“折割”就是刀砍斧削,用刀斧将拐来的“生料”割砍成他们想要的残疾样子,做成了熟料。 诡门中人就专干诱拐、捕捉还在发育中幼童的活,人为将其弄成残疾,或转手倒卖给其它乞丐,或自行饲养牟取暴利。 自行饲养的,就是待这些儿童养好伤,甚至连伤也只养到七分,便每天清早将其驱赶出去放到人群密集处,展现其伤残博取人们的同情,靠施舍获利,夜晚再将这些儿童收回饲养。诡门中人以此牟利,每日可达数千钱。 河北道的花子门最近十数年出了两个厉害人物,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迅速聚合了数州的诡门败类,自称丐首无恶不作且获利巨万。 师兄是大丐首,人称“腐骨手”农半亩,一手毒掌功夫鬼神莫测,收了三个徒弟,分别是蔡瓠儿、秦瓢儿和秦瓤儿。师弟是二丐首人称“混元掌”龚非。 由于诡门之人作恶太多且个个罪大恶极,河北道的好汉们多次对他们进行围剿,只是这几人甚是滑溜又兼武功高强,几次都被他们脱身而去。 他们也知道得罪人太多,行迹上愈发隐秘,不过这几年听说傍上了靠山,居然嚣张跋扈起来。 董烈越说越是义愤填膺:“你知吾是如何跟他们结上仇的吗?” 龙潜也是愤愤地道:“不用说,定是在作恶时被兄长遇上了。” “没错,前日吾路过一村寨,名唤李家村,听得一农户家两口子在嚎啕大哭,一问才得知有两个恶丐竟然大白日入户抢人,将他们打伤还抢走了唯一的六岁的儿子。吾气不过便一路追踪,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里被吾追上,刚好目睹那两个恶丐将抢来的孩子活生生掰断手脚。” 龙潜大怒,猛地一掌拍在地上,溅飞无数石块,骂道:“可恶,该杀。” 董烈放下酒碗继续道:“吾怒不可遏,冲进庙里当场击杀了那二人,正要救治孩子时,刚好遇上蔡瓠儿带着十余丐回来。一场恶斗吾杀了大部分乞丐,那姓蔡的趁吾分心竟然弄死了孩子转身逃走。吾追了他两天,几次都被其狡猾躲过,一路上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不断招来花子门的帮手阻拦骚扰。 “后被他逃进城里,抢了路人的衣帽躲进酒楼。吾在追他的这两日便已做了决定,要放长线钓大鱼,想连他们的总舵一并挑了。所以追到了酒楼便不再着急动手,只待将他招来的帮手逐一诛杀,逼其回逃总舵,那时候,哼哼......” 龙潜听得热血喷张,插口道:“兄长,斩奸除恶岂能不带上兄弟一起!原来你是有这个谋划,难怪在酒楼里,误会吾是他邀来的帮手,才有了咱们大打出手。那姓蔡的居然也误会,还要跟吾联手击杀你呢,呵呵。” “没错,因此人诡计多端,追杀的路上吾也几次遇险,故而不得不小心谨慎。对那四位文士吾只是试探其深浅才贸然出手,倒害得兄弟想行侠仗义拿下吾这个魔头了,哈哈哈。” “若无这番误会,小弟哪里会多个兄长来呢。” 说完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董烈忽然问道:“兄弟刚才说到三河盟,这是个什么存在?” 龙潜便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番,但略过饶阳太守陆全城和张见诚的事,只说自己误入三河盟的夺旗大会,听到一些关于三河盟的内幕,包括他们制定的两个计划以及招募不少江湖帮派入盟的事情。 董烈低头沉思片刻道:“三河盟如此看重花子门,除了都是臭味相投之外,恐怕还与诡门能够为其提供采生折割带来长期稳定和大量的收益有关,这些为非作歹之徒一旦抱团且有了大量金钱资助的话,只怕会在江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兄长说得是,吾已料定三河盟必定会成为江湖一大祸害,若再有了大量金钱资助的话,确实叫人心忧。可惜今日让那蔡瓠儿给逃了,否则咱们两个非去他们总舵也掀起滔天巨浪不可!” “好!兄弟若是有此豪气,就算那是龙潭虎穴咱们兄弟也携手一起去闯他一闯。嘿,放心,你以为他逃得了吗?” 龙潜瞪大眼喜道:“听兄长此言,莫非有把握追上他?” 董烈轻轻拍着他的包裹神秘地说道:“不只是有把握,明日就叫贤弟看看为兄的手段。” “兄长能追踪到他?” “不是为兄去追踪......若单论追踪术吾不及不良人的归家,但吾另有绝招,在打斗中已将一种特制的香粉弹入他的头发里了,只要他今晚不洗澡,明早保管将他揪出来。” “太好了,明日咱们就去大闹花子门,掀他个滔天巨浪。”也许是酒精的刺激,也许是今日结拜了歃血的兄弟,龙潜这会儿完全没有了修道之人应有的清静无为,反而想想明日血染花子门便很兴奋,问道,“待灭了花子门,兄长下一步有何打算,还要继续挑战高手吗?” “哈哈,为兄是江湖俗人,之前为扬名立万的这些俗行举动就连你这山中闲人也有所耳闻了。”董烈站起身,遥望着星河大声道,“好男儿当有大志,吾要学四叔董秦走从军之路,只有报效国家才是习武之人的最好归宿,吾要去参加明年的武举,夺首魁!” 龙潜听他说得豪情万丈,胸口也是热血沸腾,只觉天地之间空无一物就等着他腾空翱翔,眼神中越来越有些憧憬。 董烈指向星河大声说道:“天门派的卫掌门,你将是吾挑战的最后一个,还有七天吾必不爽约!七日之后......哈哈,边关或将多一员大将。还有你陈留郡,此地可有英雄敢称豪杰否?你不是看不起边陲之地的番子吗,有朝一日,吾定要尔等俯首称臣。” “小弟想到了可以回赠兄长的礼物了。”龙潜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转身在行李中一阵翻找,捧起一本书塞进董烈手中道,“这是饶阳兵家门人点注过的《孙子兵法》,兄长有意从军这本书便送与你。” “多谢贤弟美意。”董烈很高兴地道。 “兄长既然还有七日之约,小弟愿陪你走一遭,再见识一番兄长的风采。” “好,那咱们就一起上天门峰。对了贤弟,还不知你有何志向?” “吾的志向......好男儿当有大志......”龙潜也站在他身边一起眺望星辰,悠悠地道,“要有大志......但是吾之志向又在何方呢?” “若是你也有兴趣咱们便一道去考武举,如何?”董烈察觉龙潜未有积极反馈,笑道,“呵呵,无须迷茫,咱们一步步来,明日花子门事了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吾......还要去寻找养父的消息,唉,估计希望渺茫得很,不知有没有这个好运气。” 董烈背起了双手沉吟了一会儿道:“呃......若要找人,为兄给你支个招。天下间若论传递消息之快当属朝廷的驿道,若论散布消息之广还得是花子门和丐帮,但要论查找消息之准则非不良人莫属。 “他们既有官家身份,又有江湖之名分,寻人查消息找他们准没错。之前听你所言似乎跟不良人有过善缘,若是你束手无策了便去找他们帮忙准没错。” “原来不良人还有这么一个能耐,那吾先试着找找,不成再说。” 一坛烈酒就快见底了,夏日的夜空格外明朗,不时地还有蛙声遥相呼应,河畔长风吹拂愈发让人兴致盎然。 董烈面上已经泛红,胸中豪气勃发,在明朗的月色下大叫一声,三两下就扯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操起了镔铁折扇,一声长啸一个后翻两腿张劈落在了河边的草丛上,手上一招“犀牛望月”遥指夜空,倏地腾空而起将幽玉扇法尽展。 高声唱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小弟也来凑趣。”龙潜也是热血上涌,跟着甩掉了上衣,赤裸上身挥起九节紫金箫,一边唱和着李白已经流传大江南北的《侠客行》,一边舞起了紫箫剑法,唱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银光皎皎,夏虫啾啾,河畔两团光影上下起舞,光影周边内力四射,剑锋霍霍惊起了一群群夜宿的飞鸟...... *** 翌日清晨,两人在河边醒来互看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生平之畅快莫过于兄弟同心,汝水河畔夜饮。 两人收拾完便进了城,董烈对李家村那孩子活生生被蔡瓠儿害死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一定要抓住他偿命不可,龙潜自然愿意一起行侠仗义,以弥补昨天的误会。 董烈自信满满,按他的说法,只要回到昨日的酒楼处便能追踪到蔡瓠儿,还一脸神秘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龙潜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安心地跟着来到昨日的酒楼门前,因天日尚早,街面上人很少,连酒楼都还没有开张。 只见董烈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小笼,从中掏出一只小雀,一边轻轻的抚摸着鸟头,一边喃喃自语道:“雀儿啊雀儿,麻烦你尽快找到那混账东西,寻着味道快飞去找吧。” 看着雀儿高飞,董烈得意地道:“这是吾年初击败百兽山庄的严庄主后赢来的赌注。严庄主说,这是按照奇门遁甲之术喂养的追踪雀,只要将香粉弹到人身上,两日之内无论此人走出多远必能被雀儿闻到,最终精准追踪百无一失。” “奇门遁甲之术喂养的追踪雀?这么厉害,小弟今日开眼了,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看来今后还是得多历练历练,行万里路再阅人无数才行。” “正是如此,想当初还在燕州时,家父天天逼吾练功读书,哪里有到江湖之中亲身历练来得实在。就譬如,跟踪雀书中可有?” “昨日跟兄长聊起好男儿的心志,彼时吾还有些迷茫,这会儿好像有些悟到了,所谓不知江山之美焉谈热爱家国,不知武学之广何论武道修为。小弟年纪还小愿先历练长见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待年齿长些再定后面的路。” “贤弟这么快就有感悟,看来昨晚的酒喝得很好啊,哈哈。”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加快脚步跟着追踪雀而行,那雀果然是训练得极好,知道主人会在地面上追寻它的轨迹,飞行速度并不快。 第116章 柳暗花明 清晨时分行人不多,两人的步伐极快,在几条街巷里快速穿梭倒也没有引起路人的关注。 跟着追踪雀在城里转了一圈,龙潜看着街面的建筑似曾相识,忙道:“兄长,好像不对哦,咱们又回到了酒楼的这条街面上了。” “可能是......昨晚,喂得太饱了......”董烈早发觉了不对,有些支吾着找理由搪塞。 他不断吹着古怪的哨音催促追踪雀追踪气味,催得紧了那雀就紧飞一阵,没催了便飞得不紧不慢。 两人跟着追踪雀再一次绕着城跑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这......可恶!简直就是一只糊涂雀,什么按照奇门遁甲之术喂养,尽是吹牛,姓严的竟然敢诓骗我,哼,别让吾再遇上你,否则让你好看。”董烈不断地在诅咒着,真希望此时能从口中飙出各种奇门遁甲的脏话来,否则难以掩盖此时的尴尬。 龙潜倒是没说什么,不过是又多跑了一圈而已,重点是两兄弟在一块就很开心,无所谓重复追踪。 董烈还是不死心,将追踪雀召回,点着它的喙,压住怒火声音虽然不大但已经是恶狠狠地道:“这是最后一次休息,再找不到昨晚的气味,我要你好看。” 手臂一震将雀儿放飞到空中,这一次雀儿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终于不再走老路了,一路引着他们出了城朝着西而去。两人加快脚步跟踪,最后看见那追踪雀停落在驿亭的房檐角上快乐地鸣叫着。 董烈气得要吐血,整个驿亭连周边五里之内,鬼都没有一个更别说是叫花子和乞丐了,白追了一上午连蔡瓠儿的毛都没碰上,想起昨晚在结拜兄弟面前牛皮吹大了,面红耳赤着实在下不来台。 追踪雀还在欢快地啾啾叫着,董烈气不过,捡起地上石子就朝那雀儿甩去,好在他没有使上幽刀门的暗器手法,否则这只又笨飞得又慢的追踪雀哪里能逃脱大名鼎鼎的轻羽飞刀。 不,是轻羽飞石。 哦,羽毛都没有一根,就是个飞石。 董烈越想越气,赶跑了雀儿有些沮丧,在踱回城的路上愤愤地大骂百兽山庄的严庄主。 龙潜宽慰道:“兄长注意到没有,从今早咱们进城到现在居然没见到一个乞丐,原本全城随处可见的都没了踪影。” “好像......好像是的,花子门的人都躲了起来?” “他们是有心要躲咱们,自然是把一切有可能暴露的蛛丝马迹全部遮掩。” “哼,吾就不信他们能遮掩得天衣无缝一丝破绽都没有。” “你说什么......对了,破绽!兄长,快跟上来,我们遗漏了一件重要事情。”龙潜突然想起一事,但需要求证后才能确定,边跑边道,“吾记得你昨日需要买几味药解毒,那蔡瓠儿也同样是中毒了,若是他没有更好的解毒方法,自然——” “药房!”董烈一拍大腿大声接过话头,立刻就朝附近的一家药房跑去,“没错,咱们去药房守株待兔。” 本来董烈行走江湖经验就丰富,因为牛皮吹破面上不好看以致于好些事情没有深想,龙潜才开了个头说了几句,他立刻就明白了,蔡瓠儿也要治掌毒,也会需要那几味药材解毒,那么去药房买这些药的人必然就是花子门的人,抓住买药人或跟踪此人肯定能找到蔡瓠儿。 两人一进药房才报出麻黄、肉桂、白芷、吴茱萸、附子、川乌、干姜、草乌这几味药,药房里的两位医工便道:“这几味药已经缺货了,嘿,最近大伙儿是不是寒食吃多了,怎么个个都要祛寒毒?” 两人一问才知道从昨日午后开始便有不少人,甚至是叫花子来买这几味药,昨天便卖空了。 董烈、龙潜对视一眼都暗道不好,冲出药房大门各自一点头便很默契地分头去全城的药店、药房甚至铃医处询问情况。 半个时辰后,两人再度聚在一起,结果不用说,只消看彼此的脸色就明白又是空跑一趟。没想到蔡瓠儿已经先下手买空了全城的药,其目的恐怕不光是给自己治毒甚至还想绝了董烈治毒的可能性,简直歹毒无比。 空跑了一早上,两人已是饥肠辘辘,还是龙潜乐观些,拉着董烈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只有慢慢查询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犒劳一下自个儿,庆祝咱们义结金兰,得吃顿好的,干什么都不能饿着自己。” 董烈一直愤愤不平,再怎么说他也算是闯荡过江湖的人,竟然把追踪敌人这么重要的事情寄托在了一只雀儿上,漏掉了最基本的逻辑关系。 他拗不过龙潜,被半拖着一起走进了一家门脸很大的酒楼,食客很多人流攒动,内部装潢很有特色,排面宽阔,大堂里还有胡姬献舞。 店小二笑盈盈地将两人迎进,走了一圈只在角落找到一张空桌,董烈坐下都还在懊恼:“为兄今日打脸了,错信了那姓严的,居然漏过了先找解毒药这么重要的逻辑点。” 龙潜解下跨在肩膀上的行李包裹放在桌上,笑道:“对方已经先下了手,是咱们没想到他们这么老到,既然结果已经如此,咱们就是再着急也是无法改变的。不过兄长放心,即便蔡瓠儿解了寒毒也解不了吾的五雷火暗劲,就算不死武功也废了,再不能作恶,算是个报应吧。” “哼,不能将其手刃始终是个遗憾,吾还担心他们掳走的儿童恐怕不止一个,若不能早一天将其铲除便是对地方多一天危害。” “吾知道兄长侠义心肠,但他们在哪儿,有多少人?咱们不是都还不知道嘛。别生气了,吃了饭咱们就去报官,由官家来处理此事最好。” “他们的手法老到还这般驾轻就熟,估计危害地方久矣。”董烈悻悻地道,“这次算他运气,下一次若再遇上绝不放过。” 董烈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刚好店小二抬着茶点上来,侧身避让时动作幅度比较大,不小心将龙潜的包裹给碰掉了地,慌得小二连连道歉,放好茶点俯身就要帮忙来捡。 龙潜连连摇手道:“不妨事。”弯腰将散落的行李,还有包裹内的一应物件都捡回包好。 才坐定就见那店小二眼中闪出异样眼神,盯着他们二人细看。 董烈被盯得不耐烦了,正要再拍桌子发飙,就见店小二左右两边打量了一番,见没人注意,俯下身两手一合,神神秘秘地向两人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龙潜立刻用眼神制止了已经瞪圆眼睛的董烈,因为他看到那店小二两手一合竟然做了个火焰手势。 这是他见过的三河盟拜祭光明之神的手势,甚至在南阳驿馆,三旗使姜华进门时也做过同样手势,跟左龙武军司阶邢军搭上了关系。 难道这店小二竟是三河盟的人吗?龙潜脑中迅速闪着这些信息,也快速地在做判断,就那么一刹那间,决定跟着店小二走。 于是起身拿起行李,把一脸茫然的董烈也拽上,跟在了小二的身后。 那店小二弯弯绕绕地把两人引入了店堂里的一间静室,鞠一躬道:“两位护旗卫请宽坐片刻,小人立刻奉茶。” 龙潜心中释然了,知道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挥挥手并不作答,仍小心地继续观察事态的走向,因为店小二说出了护旗卫这三个字,可以确定他就是三河盟的人。这是他们内部司职的称谓,从上到下有圣使、旗使、掌旗主和护旗卫。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两盏茶进来,赔笑道:“这是今年上好的碧螺春,请二位爷尝尝,我家主人稍后便到。” “好。”龙潜学着旗使的口吻很倨傲地简单答道。 看着小二关上门出去,渐渐想透了缘由,必定是在刚才捡包裹时,掉落出来的“三河令旗”被店小二看到了,误会他们二人是当地的掌旗主派来的护旗卫,所以才打手势接头厮见。 这一杆三河令旗还是从华剑派掌门何金标身上收缴来的,这番误打误撞居然跟三河盟搭上了关系。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探查一番三河盟的消息也是不错,若他口中说的主人就是店主人的话,那么这家店铁定了就是陈留郡某个加盟三河盟的帮派的一个暗桩点了。 董烈江湖经验丰富知道这一切必有缘故,至于为何如此,就看这位结拜兄弟怎么将戏唱下去了,他只负责配合好就行。 半盏茶时间,门被推开,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打扮的人进来,满脸推笑,后面还跟着那店小二,端着一个红布遮盖的盘子一道走了进来。 待那店小二放下盘子躬身离开,富商才叉着手深鞠,一脸的笑容道: “小的是火头帮三当家刘柱,也是这间酒楼的掌柜,特向断魂谷尚掌旗主、胡掌旗主二位请安问好。” “好。”龙潜敷衍道。 “自从他们二位去了日月谷公干,咱们都有十来天未通消息了,不知一切可还顺利,鄙帮的大当家还等着给两位掌旗主接风洗尘呢。” 龙潜猛然警觉,他口中的断魂谷尚掌旗主说的不就是在日月谷中,被自己一顿耳光打成了猪头的尚虎、胡佳颖夫妇吗,当时一同来谷里的还有河南道的五大掌旗主,看样子刘柱还不知道日月谷出了事,便道:“都好,正在善后。” 刘柱干笑道:“跟着旗使们一块儿办事自然顺风顺水,可惜小的本领低微连去帮忙打杂的份儿都没有。刚听小二说尚掌旗主派了两位护旗卫来收份例银子,小的生怕怠慢了便亲来接待。” 看着红衣道士脸色有些不耐,刘柱心中暗骂,盟里有司职的人都是这般高高在上,不把下面的兄弟当人看,但脸上还是赔笑着道: “这一回收例钱的时间可比平常晚了七八日啦,看二位面生得很,不知上下怎么称呼?原本一直都是丁护旗卫亲来的,小的竟不知已经按要求换成了您二位。” 龙潜快速地在脑子里分析着刘柱的话,酒楼应该是火头帮的产业,刘柱明面上是掌柜,其实是这个暗桩点的负责人,而且这火头帮应该还是三河盟河南道分舵旗下的成员,归断魂谷管。 陈留郡自然就是“狐假虎威”尚虎夫妇的势力范围了,断魂谷便是本地三河令旗的掌旗帮派——就跟饶阳郡的乌甲帮、骷髅寨、花子门一样——平时应该都是派丁护旗卫来收缴例钱的。 这一次收例钱晚来了这么些天,估计是鱼龙帮火烧日月谷,尚虎夫妇甚至连那丁护旗卫都未能脱身,一同烧死在谷里,消息尚未传出,所以刘柱还是懵的。 既然被刘柱误会是来收例钱的护旗卫,那便顺水推舟好了,但不能话语太多以防露馅,龙潜沉着脸装模作样地道:“少啰嗦,赶紧的。” “是是是,小的早就备好了的,只是还得请二位见谅......”刘柱欲言又止地道,“按规矩得验看一下......” 龙潜不确定他要验看什么,事到临头只能赌一把了,转身从包裹里取出三河令旗交给刘柱,虚着眼睛看他如何反应,只要发觉稍有不对便要先下手为强,出手制住对方。 “如何?”龙潜注意到店小二跟刘柱进来时是抬了一个盘子的,放下后便离开了,这个盘子里肯定是应缴的例钱,便学着万不可这些旗使的口吻表现得很不耐烦。 “果然是三河令旗,两位护旗卫见谅,头一回打照面这也算是规矩。”刘柱交还令旗,点头哈腰地将红布掀开,露出托盘里两排金锭还有一本账簿。 刘柱推笑道:“这个月的例钱都在这了,一共是四千二百两银子。小的已经换成二十两一个的金锭,计二十一个,都在这盘子里了,还请护旗卫笑纳。顺便替小的完善一下手续,在账簿上画个押。” 龙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刘柱急忙替他翻开账簿,递上毛笔。 第117章 千变魔君 提起笔,看见账簿的上个月签收者是叫丁钱,估计便是那丁护旗卫了,便照葫芦画瓢在本月接收栏签下了名字,胡纳——这是龙潜乱编的名字。 刘柱笑道:“原来是胡护旗卫胡爷,今后还得您二位多关照一二。” 正说着话,从袖筒里抽出两封红包分别塞进了龙潜和董烈的手里。龙潜故意重重哼了一声,斜看一眼董烈,后者立刻醒水将二十一个金锭接了过去。 刘柱将账簿收了,腆着脸笑道:“不是小的喜欢八卦要打听什么,因为平常都是由掌旗主给鄙帮下直接指令,但前几日却接到了分舵六旗使龚非龚旗使的来信,说要求大伙儿从即日起须行事低调,护旗卫来收例钱须两人同行,还得着常服才可。” 龙潜故意鼻中哼出一声长音,并不说话,端起茶水作势喝水,脑中迅速将之前收集到的一些碎片信息糅合在了一块。 恰巧手头有三河令旗,刚好又是两个人同来,所以被刘柱误会了。昨晚董烈曾介绍花子门有两个高手分别叫农半亩和龚非,刚刘柱也提到三河盟的六旗使也叫龚非,原来如此,紧接着便又想通了另一件事。 刘柱继续道:“小的就是个办事跑腿的,不敢揣度龚六旗使的目的,但毕竟信里没有说得太明白,所以鄙帮大当家还琢磨着怎样才算低调,是继续回到去年以前蛰伏的状态还是......今日一见二位,嘻嘻,两位确实低调......也算是着常服了,估计这便是标准吧。” 刘柱话里停顿没说出来的意思,自然是因为龙潜一身绯红道袍,董烈则是长发半披,一件黄褐色大氅,全身丝绸翻领白袍,怎么看两个人都是耀眼夺目,跟低调完全不挨边儿,最多就是没穿三河盟绣着金雕的青衣罢了。 想及此龙潜有个大胆的决定,河北道的花子门已经隶属三河盟了,那么河南道的花子门定然也跑不了。 秦瓢儿是师弟尚且能在河北道分舵做一名掌旗主,那么蔡瓠儿作为师兄自然也能在河南道占一席之地,那便跟尚虎夫妇是同级关系了。只要不是隶属关系便可以诈一诈刘柱,说不定能问出什么消息来。 于是弯起指节点着桌面道:“刘掌柜,例钱先收了。另外,花子门的人如今何在你可知晓?” “知道知道,虽然鄙帮和花子门分属两位掌旗主管辖,但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昨儿个他们还请鄙帮兄弟帮忙给买了不少药材。胡护旗卫可是要给他们递什么口信吗,今儿个可不巧,听说他们是要躲什么灾星,昨晚全部撤回分舵去了。” “撤了?” “撤了。河南道分舵共有六大掌旗主, 其中五位都去了日月谷,因花子门的蔡掌旗主要照看龚六旗使闭关没去成,没想到留下的反而运气不好。”刘柱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因为惹了江湖好汉,受了伤才撤走的。” “带路吧——” 龙潜知道适可而止,话多容易露馅。 刚才的判断是对的,火头帮和花子门果然分属两个掌旗主管辖。跟刘柱打听花子门还算说得过去,不然作为护旗卫还要打听受自己管辖的花子门的所在就穿帮了。 难怪今日一个乞儿都没见到,竟是全部逃到分舵去了。 龙潜看见刘柱眉毛一抬似要询问什么,连忙站起身拍他肩膀及时将其打断——万一被问到难以回答的问题岂不是要穿帮——追问道:“远吗?” “回......爷的话,还是挺远的。花子门总舵在陈留,可分舵在雍丘县,骑马得一天的路程。” “不愿带路便把地址写下来。”龙潜不容置疑地道。 “愿意愿意。”刘柱岂能失去这个巴结的机会,笑着推开门,露出了外室摆满的一桌菜肴,伸出拇指奉承着笑道,“听小二说两位竟然还在外面点餐,那可真是够低调的了,小的自作主张备好了一桌席面孝敬二位。左右时间还长,不如先吃饱了好赶路。” “也罢,那便叨扰了。” 龙潜和董烈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席间刘柱多番巴结,两人只管大快朵颐并不搭理。吃完饭,董烈二话不说背上金锭,跟在龙潜后面。 刘柱很是热情,才出酒楼大门就有酒保牵来三匹马,龙、董二人也不问,跟着刘柱翻身上马朝东南方向就走。 出了城门,刘柱还在念叨:“咱们顺着官道一直向东南,走上一天便能到,中途晚上住店打尖的地方小的刚才已经安排好了。二位护旗卫这么急着去花子门,可是有日月谷的消息了吗?” 龙潜明显有些不快,这个态度很清晰能够让人感觉得到,说道:“休要多言,只管带路就是。” 刘柱吃了个软钉子也没觉得有啥,护旗卫从来都是盛气凌人的。一路上继续不停地巴结奉承,只是得到的回应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而另一个护旗卫更是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骑在马上,龙潜还在回想刚才想通的那件事,三河盟的十三旗使到目前只有四、五、七、九几位不识真面目了,刘柱说龚非是六旗使,那便可以推断其师兄农半亩肯定是五旗使了。 因为秦瓤儿在玉林庄外的林子里跟十一旗使管鲲见面时曾提到过,农丐首、五旗使这几个字。 在日月谷里,三河盟给群豪发“五毒丹”时有人想提前出谷,却被五旗使和林一鸣等人制服拦住,看来“腐骨手”农半亩是五旗使无疑了,就不知他是否能逃出日月谷的那场大火。 三人一路疾驰,到了晚上,刘柱果然派人准备好了上房,又摆了一桌宴席,两人自然不客气,风卷残云吃完就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继续出发。 跑出半个时辰终于进入雍丘县境内。 刘柱继续带路,转而向北行再跑了一个时辰来到一处岔口,看见有四个乞丐坐在路边抓虱子。 刘柱忙上前与那四人对了几句春典,就见那四丐闪身让在一边,朝龙潜及董烈鞠躬行礼,刘柱带头,三匹马快速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龙、董二人对视一眼,均想,到了此地才看见有叫花子,看来他们全部集中到了一块儿是不假,若不是刘柱带路绝想不到他们已经跑到了临近的县域,不光难以找到花子门的分舵,就算找到了也难以通过他们布下的这些哨卡。 再往前走了三四里,中途又遇上两拨明暗哨盘问,终于过了最后一关来到山脚下,道路已不适合骑马,三人将马匹拴在山脚大树边上,刘柱道:“这山叫鸡公山,半山腰上有座鸡公庙,那儿就是花子门的分舵所在了。” 刘柱话音才落就听见山路拐角处传来声音:“哎呀呀,断魂谷的胡护旗卫难得到我花子门来,有失远迎呀,我家蔡丐头在分舵恭候大驾光临,难为刘掌柜辛苦带路了。” 拐角处涌出七八个乞丐来,说话的是当中一个精壮汉子,背上背着收纳袋上面捆着五只小袋,已经得到前方岗哨的通传知道了有护旗卫来访,便带人出门远迎了。 刘柱显然与此人相熟,抱拳与那人寒暄道:“这不是花子门的五袋杆头吴七兄弟嘛,你怎的也到分舵来了?” 吴七面露尴尬走过来双手抱拳道:“不瞒您说,花子门昨天遇上两个硬点子,大伙儿集中在这儿商量对策,我家蔡掌旗主身上有伤不便出迎,还望见谅,这两位想必就是......” 正说着话,只听到吴七身后传来“当啷”一声,一只破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碗里的半边烧鸡也掉在地上滚了一圈。 大家一看是吴七身后一老丐嘴里还咬着一根没吃完的鸡腿,两手油腻腻的,原本是埋头捧着碗在啃烧鸡,此时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惊恐正指着龙潜。 吴七正要呵斥这老丐失了礼数,就见那老丐惊慌地叫出声来:“就是他们,红衣妖道,是昨天点子来啦,就是他们,打伤丐头的人就是他们。” 龙潜晃眼间认出此人就是昨日在酒楼上被自己扔出窗的一个,当即再不犹豫,朝着董烈喝道:“动手!” 两人迅速出手,或抓或拿三下五除二便点倒了这七八个迎宾乞儿,那刘柱武功不弱反应也是极快,一个矮身错步躲开了董烈的一抓,撒开丫子就往半山腰就跑,一路尖叫着惊动了几个远处放哨的叫花子,都唿哨着回鸡公庙报信去了。 “贤弟,咱们干脆大张旗鼓地打将上去。”董烈说完操起镔铁折扇首先向半山的鸡公庙冲去。 将近山门就见一道人端坐于路中间,一身青袍,脸貌消瘦,颧骨高高,只上唇有两撇胡须,左臂上搭着一根拂尘,右手起了个三清手诀,大声喝道:“何人如此大胆敢擅闯花子门分舵,快快报上名来,道爷拂尘之下不收无名之辈。” 董烈问道:“兀那道人,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吗,你先报上名号。” “狂妄之徒,你且站稳了,道爷正是千变石销金。” 董烈朝龙潜眨眨眼道:“啊哈,终于见到正主了,贤弟,这位千变魔君口气挺大,干脆这魔头就交给你了,你们都是道门中人自己切磋吧,吾置身事外直接去找正主算账了。” 龙潜笑道:“也是,门当户对才是正理。” 石销金胡子吹了起来,怒道:“呔,狂妄小辈,听清楚了,千变就是千变,魔君就是魔君,不可混淆了,更不能跟魔头混为一谈,就你这般没见识,还敢闯江湖?且让道爷好好教教你们。” 董烈与龙潜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蕴含了笑意,这石销金说话掺杂不清,竟是个浑人。 龙潜眼珠一转,踏上两步面朝那道人石销金,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边看边摇头,一脸地郑重之色,说道:“可惜,实在可惜。” 石销金被龙潜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不解地问道:“什么可惜?” “千变不是千变,魔君不是魔君,千魔不是君,千君不是魔,魔无千变君有千变,变化上千就是君,君变上千就是魔,魔君还是魔君,千变还是千变,道兄,这才是其中关键,来来来,贫道得给你说道说道。” 龙潜故意杂七杂八胡搅蛮缠一番,摆着手叫他往旁边让。 石销金睁圆了眼,张大了嘴巴闭不上,这副样子显然是已经被搅得一团浆糊了,愣道:“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究竟是还是不是?你一个小道童居然也能知道咱们不一样吗?” 董烈哈哈大笑,抬步就要从千变魔君身边走过,那道人拂尘一摆便要发作,董烈不耐烦地道:“后面,在后面,要跟你辩论的对手是后面那位,你们道人对道人,魔君对魔头,别找错了对象,借过借过。” “都说了魔君不能跟魔头混淆,你又能知道什么?”石销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董烈展开轻功一溜烟地朝鸡公庙跑去。 “福生无量天尊,师兄慈悲,贫道衡山散修天霄,既然是咱们两人论道,吾且问你,若想求得长生圆满,当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何不就此退一步?”龙潜将话头接过来,盯着千变魔君石销金真的就开始了论道。 石销金被董烈呛得正气不过,转过头来看着龙潜嬉笑的嫩脸,怒道:“还要让步?再让老子就掉下去了,嘿......我这个暴脾气,看来老子得拿下你泄泄气。” 龙潜边向山上走边打趣道:“师兄,既要辩经有问岂能无答?你先好好想想。” 这个时候已经听到土地庙方向传来董烈掌震山门的声音,不用看就能猜到董烈行事不拘小节,到了庙门前哪里还会敲门的?定是直接出掌抵住山门,大喝一声将大门震开然后冲进去拿人了。 那石销金扣扣脑袋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嘟囔着:“老子是负责拦住外敌的,眼看着就这么都走过去......可是......一个也没拦住呀。” 第118章 破阵杀敌 石销金终于脑中闪起了智慧的金光,一拍额头叫道:“兀那牛鼻子小道士,昨日是不是你在冒充道爷,先说清楚了。” 他紧追两步拂尘一展裹挟着凌厉的劲风朝龙潜背心刺去,这一刺之下强劲的内力竟将柔软的拂尘丝根根立起,犹如无数根钢针一般瞬间便力贯而至。 调笑虽归调笑,龙潜是时时刻刻警醒着的,听到背后风响力疾,暗道,“这道人果然有点功夫。” 有心试试对方功力,也不转身,运起土雷掌,内力运转之际将其攻来的拂尘一带,噗的一下拂尘丝刺进了身旁的大树中。 石销金反应极快,踏上一步左手一记勾拳自下而上撩击龙潜右肋,这一拳力道迅猛角度刁钻确实是拳法中的精粹,龙潜回掌调拨,土雷掌发力引带顺势一推,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树上。 “咦,妖术!”石销金惊怒起来。 “咦,厉害。”龙潜学着他的话音戏谑道,“这棵树怎么就招惹你了?你这一拳是叫金蟾勾?” 石销金拔出拂尘愣愣地问道:“你识得道爷这一招?” 看着龙潜谐谑的神色,石销金再是一根筋也听出什么了,双眉倒竖肩膀一动劈空拍出一掌,双脚一顿腾空而起,右手佛尘舞成一团白影朝龙潜兜头罩下。 龙潜双手施展土雷掌势,以粘连带随之法将对方攻势一一化解,劲力相交之际察觉对方内力修为竟不在八旗使万不可之下。 石销金被带得身形不稳,落地下来身子一晃,叫道:“好家伙,厉害,早知道你这么难对付,老子非收三百两不可。” “哈哈哈,三百两太少太少,吾给你一千两把花子门灭了如何?” 石销金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多少?一千两吗......可以考虑考虑,不过老子已经收了他们的钱,规矩不能破,得先杀了你才能再接你的单。” 龙潜冷笑道:“唯利是图之辈,可恶,吃吾一掌。” 对这种杀手,龙潜已经失去了跟他周旋的兴趣,脚步一错,双掌翻飞,打出了饶阳百花拳馆的梅花拳,一招“梅开两朵”左拳右掌直朝其胸腹而去。 石销金反应也是极快,拂尘一转跟龙潜展开了对攻。 梅花拳防守薄弱但攻击力较强,重点在于抢先手,抓住先手便可以以攻代守。龙潜本就对武学领悟极高,饶阳郡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已经研究了七七八八,按其拳路招招抢先。 石销金仗着内力强劲拂尘招法奇妙,本来信心满满,哪知对攻了八九个回合立刻闹得手忙脚乱,对方不但攻过来的拳掌力道越来越强,就连格挡之时每一次的触碰都被其高深的内功反震回来,拂尘几次都差点脱手。 梅花拳在龙潜深厚的内力激发下越打越是顺手,斗到分际,双拳晃动打出了五个拳影,型似五朵梅花瓣,这是梅花拳中的一个快手虚招,有个名称叫做“梅花五变”,曾经在霸王镇外的枣树林跟五龙斩的宏广大师相斗时使出过一次,还打中了他两拳。 石销金眼前一花,完全失去了对方拳路的判断,钢牙一咬大着胆子朝中间梅花蕊击去。 拂尘才击出一半就被龙潜运劲粘连住,一把抓起夺了过去,接着就听到“啪啪嘭嘭嘭”五声,石销金先是听到脸上清脆的响起耳光声,立刻脸颊隆肿起来,牙床也松动了,一股鲜血从嘴角淌出,吐出三颗牙齿来,跟着双肩小腹一痛又连中三拳,整个人飞出去七八尺远摔倒在地。 这是经过龙潜改良过后的“梅花五变”,宏广尚且只能躲开三拳,石销金根本闪避不开,被击中五拳。 若是莫燕侠能看见这一招的用法绝对要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本是梅花拳里不多的虚招,居然被龙潜演化为虚实结合,带着强劲的攻击力击败了敌手。 这时从两旁冲出三十余乞丐,让过石销金将龙潜围在中间,都左手握着短刀,右手持棍,一边点着脚一边将棍不断敲击地面打起了节奏,口中还嚎叫着唱起了莲花落: “可怜小的饿得慌...... “缺衣受冻赤光光...... “冷水馊饭,伊呀嗨。 “不会吃来不会装...... “要问郎君给个啥...... “给个金龟就当王。” 三十多个乞儿围着龙潜,结成了莲花阵。 这是花子门集体对阵武林高手时所用阵法,结阵之后有人攻有人守,攻者全攻守者全守,更兼变化繁复,使得被围之人处处受制很难发挥,时间稍长便被拖得耗尽内力,端的是厉害无比,众丐常靠这个阵法翻盘。 龙潜好整以暇地站在中间,冷眼看着众丐喧闹着不断变幻方位,莲花落的唱段此起彼伏干扰着阵中被围困人的心神,一旦被困之人被唱段节奏牵带,露出破绽便群起而攻之。 但他并未将众丐放在心上,不是因为他修道多年道心稳固,也不止是其内力深厚根本不会受到他们唱段节奏的影响,而是他已经看出此阵纯属仓促间组合而成,围阵的众丐武功有高有低,阵法运转时众丐抢位站位难免露出了破绽。 这还是在饶阳郡时,跟武界的前辈畅谈武功阵法时学到些识阵的方法,对于这种临时拼凑的阵法自然是一眼就看出端倪,若是换做其他不懂阵法的人估计就被套住了。 其实龙潜的眼神更多是关注着阵外行为古怪的千变魔君石销金,只见他爬起身单腿立地,做了个古怪的身法,连中了五掌竟然还能行动自如可见其武功确实不弱。只是他双眼扫看着天边仿佛在找着什么,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铁环。 不一会儿,石销金脸上露出喜色,平伸出双臂,鼓起双颊猛吹那铁环,可是没有丝毫声音发出。 忽然红影一闪,一只全身通红的蝙蝠诡异地落在石销金的手上,尖嘴一张吐出一口暗红色的液体。 石销金手一震放飞了蝙蝠,将那液体握在手中,面上带诡谲的笑容,两掌不断地搓动那暗红色的液体。 龙潜震惊异常,猛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暗呼:“这......这难道是......” 群丐发现龙潜分神,一丐叫道:“郎君给饭啦——” 忽然七八人席地滚来,手中刀霍霍闪亮只砍敌人双足。龙潜回过神,待要腾身而起,闪眼看见还有七八丐高举棍棒只等他腾身而起,在空中无法借力之际袭击,另有四五丐将刀棍平胸而握虎视眈眈。 因为龙潜还从未跟阵法斗过所以大感兴趣,有心试试破阵之法,便迟迟未动就等对方先发动起来。 敌动己也动,立刻左脚支地身子滴溜溜猛转了一圈,右脚不断踢起地面上的石子,脚上都运足了内力,只听得噗噗声大作,以地堂刀法袭来的众丐立时便有五六人被石子击中,或单刀被击飞或被打中身体,一连串的哎呀声后,也只剩下一两个冲到阵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龙潜不等众丐有反应,斜跨两步冲到一旁举棍的乞儿面前,木雷掌势一起,五雷神掌中的快掌以极快的速度瞬间拍出了一十二掌。 掌势的速度极快,十二个乞丐各中一掌,都喷出鲜血倒飞了出去,剩下的众丐惊叫一片各自退逃,大名鼎鼎的莲花阵瞬间就被龙潜破去。 “贤弟好漂亮的功夫,哈哈哈。” 董烈已经从土地庙中走出来,刚好看见龙潜破了莲花阵,他左手拖着蔡瓠儿,右手中的镔铁折扇还滴着血。 在他身后,从土地庙两边的耳窗中狼狈地跳出十余个乞丐,连那刘柱也在其中,一落地都一瘸一拐地四散奔逃了,竟是个个身体见红,人人都带着伤。 这时石销金咯咯地怪笑着站起身,面容透露出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傻笑,身体竟然像未受任何损伤一般,手掌一起,一股劲风朝着龙潜扑面拍来。 龙潜终于印证了那件想起来的事,脱口而出:“是血手印!” 立刻收起轻视之心全神贯注,眼见对方拍来的手掌中隐隐透出一丝黑气,而原本其手中暗红色的液体已然不知去向。 情况不明龙潜不能贸然回击,退步侧身避开这一掌,运起土雷掌势施展稼穑之功转化对方的攻击,将对方臂弯一带,这一掌便击在了空处。 “还算是有些见识,再吃我一掌。”石销金大叫着翻回手掌横扫过来,毒掌挟着劲风向龙潜后背打去。 龙潜怒道:“你本道家门人,应修习道家五千真言,奈何去学邪魔外道,实乃天人共愤,今日吾就替道家清理门户。” 脚下一勾石销金站立不稳,龙潜迅速回手伸出三指飞快地钳住了对方手腕,诧异地道:“嗯?怎么是个花架子,原来血手印功夫连门都还没入。” 话音落下,手指用力只听咔啦一声,已将石销金手腕拧断。 石销金惨叫起来,气息一泄整个人立时委顿在地,他被龙潜梅花五变打伤,激起了他的浑劲儿,就想靠着奇诡的血手印毒掌讨回点脸面,不料被对方铁指钳功夫破去,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龙潜提起石销金往回走,想起他的血手印功夫还显稚嫩,适才自己是谨慎过了头,但无论如何还须仔细弄个清楚才行。 董烈错愕不已,难得看见龙潜如此重手对敌,但也不明所以,说道:“这里果然是花子门的分舵老巢,吾看两边厢房都关的有人,咱们这就去把人救了吧。” 石销金已然晕倒暂时问不出什么,龙潜抬头看见董烈将蔡瓠儿扔在了地上,后者面色惨白,同样也是昏迷不醒,竟是双手双足全断,脚上骨头穿刺而出,还滴着鲜血,明显是刚刚才被折断的。 董烈已经发现了龙潜的眼神,嘴角微抬傲色道:“也叫他尝尝被人活生生掰断四肢的滋味,哼,现世报。” “唉,因果报应,罢了,咱们进去看看。”龙潜答道,看看周围除了重伤倒地挣扎的乞丐外已经没有一个乞儿了。 才进庙中一股酸臭味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便灌进鼻中,龙潜扫眼一看暗吃一惊,地上有十余个乞丐尸体,或胸口被划开,或手脚分离,看其伤口显然是被董烈的镔铁折扇所杀。 董烈边向左边厢房走,边说道: “这帮叫花子居然还想组个什么阵法来困吾,本郎君没心思听他们唱歌便三下五除二破阵拿人。没想到蔡瓠儿被贤弟打了一掌竟弱到连床都下不了,不过他倒是会享受,不知从哪里掳来四个娘子伺候他养伤。吾揪起他四肢三两下便给撇断了,也算是替那孩子报了仇。” 龙潜轻声叹口气,并未说话,推开厢房,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两人大吃一惊,七八个儿童都是残肢断臂,像牲畜一般在地上爬来爬去,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见两人推门进来都吓得挤成一团,其中一个孩子很小不过才四五岁的样子,手臂上还套着铜圈,细皮嫩肉的显然是才捉来不久。 检视他们的伤口大多是陈年旧伤,有些还在愈合中,红泛泛的肌肉让人触目惊心。 龙潜蹲下身和声问询,哪知这七八个儿童竟然连话也不会说,个个都嗬嗬地叫着让人心酸不已。龙潜站起身不敢再看,走出房门看着满地的尸体愤愤地道:“邪魔外道,真真该杀。” 右边厢房里关着四个姑娘,虽然手脚都全只是个个衣不蔽体,瘦得皮包骨头,惊恐地缩在墙角不敢抬头,询问任何问题都只管摇头并不答话。 龙潜悲愤地仰天长叹道:“花子门残害妇孺儿童果然是丧尽天良,吾从未想到人性之中还有如此肮脏恶毒的一面......咱们好歹救了这些姑娘和孩子,该将他们送往何处?” “这群畜生就是毫无人性,至于他们......只有请本县里正出面来接收了。” “咱们的马匹应该还在山脚,此事恐需劳烦兄长辛苦跑一趟去报官,小弟得等那道人醒来还有极重要的事要问。” 第119章 追查血手 董烈很爽快,答应着出门了,临到门口嫌背负的包裹笨重取下扔在了地上。 龙潜不愿在庙里待着,倒不是害怕血腥和尸体,而是在庙中只要多站一刻时间,那种愤怒和压抑的心情就如巨石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便走到门口大石上坐下,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阳光照射着大地,鸡公庙里阴冷异常,从山凹吹过来的风中都带着呜呜的悲戚,甚至连气温都急剧降低了——惨绝人寰也莫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龙潜听到石销金哼出了声音,便从呆坐中站起身,将石销金提了出来问道:“西域的血手印功夫,你从何处学来?三途大法师是你什么人?” “哼。”石销金轻哼着闭起眼睛并不答话。 “只要你如实回答,吾留你一命。”龙潜搭了他的脉搏,除了之前被梅花五变打伤外,还加上血手印内息反噬才昏厥过去,此时其内息混乱已经很是虚弱,没办法给他种下火毒来逼问了,只怕他扛不住火毒的威力会一命呜呼。 石销金比较硬气,虽然疼痛难忍口里不断哼着,就是闭着眼不说话。 龙潜有些束手无策了,转眼看见董烈临走前扔在地下的包袱,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五龙斩的宏广大师爱财如命,同为杀手的石销金估计也过不了这一关。 走过去将包袱提来,重重扔在地下,二十一个金锭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石销金听到金银声响微睁双眼扫了一下又迅速闭上,龙潜看在眼里立刻知道有戏。 微笑着取出十锭金子摆在他面前,道:“吾便按照你这一行的规矩买你的消息罢,现银交易童叟无欺如何?” 看着石销金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在转,龙潜笑道:“你若肯将消息告知,这些金子便归你,我们两不相欠。看你功夫本是江南一脉,怎的会使西域的血手印功夫?” 石销金终于睁开了眼,闪出贪婪之色,惊疑不定地看着龙潜。 “吾只向你买血手印的消息,其他的不管,说了便放你走,金子也归你。” “此话......当真?” “当真。” “你......不骗老子?” “不骗,买卖生意童叟无欺,说吧,说完就是你的了。” “你把金子拢过来些。”——石销金果然是贪财不要命之辈,看着龙潜将金锭推到面前眼中居然露出了欣喜——“这笔买卖老子做了,这......这是两千两银子,你确定只买消息?” “老子喜欢做生意爽快的人。”龙潜学着石销金的口吻说道,“做还是不做给句爽快话。” “做做。”石销金眼中掉落出贪婪来,说道,“那是前个月老子在常山郡干了一票活,挣了不少银子,一高兴便去了勾栏找姑娘快活。” 他头也不抬将金子再扒拢些,掂起一块咬了咬说道:“成色还不错是十足十的赤金,这笔买卖......老子,嘿嘿。” “快说,金锭现在还不归你所有。” “老子接了活就是老子的,你不能毁约。” 石销金将金锭抱在胸前终于露出焦急之色,叫道:“当时老子正快活着,突然被一个和尚闯进房来,他高鼻深目就像你说的是个西域胡人。老子没料到这个时候会有人闯进来,担心露了本来面目,也不管还裸着身子便跳了起来,抓起人皮面具戴上就要发作。” 龙潜大感兴趣插口问道:“莫非你现在的模样也是假的?是带着面具的不成?” “不!不要。”石销金惊恐地叫道,生怕龙潜揭开他面上人皮,快速说道,“那和尚看见我迅速就换了副模样问道,‘你这副面具卖给我可好?价钱你随便开。’老子一听有生意可做,便问他有多少银子,他说料定我是武林中人,必定中意武林绝学,银子身上倒是不多,但愿意用西域血手印功夫来跟我换。” 龙潜没有去揭他面上的面具,心中想着果然是血手印功夫,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确定他说的是西域血手印功夫?” “是啊,他还送我一只红红的蝙蝠,说是炼这个功夫必须的。当时很明显能看出他正在躲什么人,急慌慌的将身上的银钱一股脑掏出来给了我,还传了几句口诀。” “就几句口诀?”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卷,看见上面写着《血手印魔功》撕下前两页给了我,说是按着书前两页的功法和口诀修炼已足够入门了,还一叠声的催我给他人皮面具。” “就是这样的吗?” “老子当然不会做亏本生意,他只撕下来两页纸,老子也得给他打个折,人皮面具我有的是,挑了一张快干裂的甩给他,还教了他如何戴上不露破绽,嘿嘿,光是他掏出来的银钱都有七八十两,买两张绝好的面具都够了,还白赚了一门武功绝学,老子绝对赚大发了。” 龙潜看着他兴奋地说话,谈起了生意经哪里还有重伤在身的样子?便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 “那和尚立刻戴上面具,还叫我将袍衫送给他,穿上便跳窗走了。果然不久便有个县尉打扮的人又冲进房门,还带着七八个缉事番役,自称是九门县的张什么龟儿子来搜剿杀人的和尚。老子对县尉没什么好感,他还问了我几句,老子做生意最讲规矩岂能出卖买家,那官差查不到什么便悻悻地走了。” 龙潜眼露寒光:“你好好的道家门人为何要走邪路,为炼这门魔功害了几条人命?” “没啊,功夫哪有道功魔功之分,再说了只是练功夫我要害人性命干嘛,除了花银子买命的活儿,老子从不杀没价钱的人。” “哼,还想狡辩,那只血蝠吐出的难道不是从人身上吸来的血精吗?” “啊嘢,你,你居然连血蝠的名字都知道。老子确实不知血蝠吐出来的是人血啊,那和尚只教我到乡村里去自称神仙下凡,露几手功夫来便能糊弄乡人顶礼膜拜,说是血蝠受乡人拜礼供奉便能吐出血精来用,我试过几次确实如此,偶尔它自己也会飞出去,我吹铁哨将它召回时也能带回血精。” 龙潜皱着眉心中暗道,原来这道人的血手印功夫是这样乱七八糟修炼的,看来他是被那和尚给蒙蔽了,还不知道血蝠的真正用法,只是装神弄鬼趁乡民膜拜时放出血蝠悄悄地吸人血,怪不得他的掌法只是看起来吓人却完全不管用。 倘若只是装一装神仙下凡便能炼成纵横西域的血手印,那岂不是江湖一大笑话。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此人现在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石销金见龙潜沉吟不语,生怕这一大单生意被取消,说道: “恰好老子的师父是个道士,正好可以借此糊弄糊弄乡民。我可没靠这个方法骗人钱财,老子收钱是最讲规矩的。血蝠的确每次回来都能吐出血精供我修炼,就是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也只炼了一个多月,炼到如今好像停不下来了,几天不吸收血精身上就不舒服。” 龙潜叹口气道:“你把召唤血蝠的铁环还有那两页纸都拿来。” “那不行。”石销金看着龙潜犀利的眼神有些心惊,口气软了,“练功纸给你可以,得......再加一锭金子,铁环不能给你,否则我就召不回血蝠了。” 龙潜接过石销金递来的那两张纸揣在怀中,道:“吾劝你不要再炼这门功夫,小心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从他怀中摸出一堆东西来,将那铁环取了放在怀里,还有七八张软软的人皮面具触摸之下都觉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硬抢啊,不成......要不,您再加一锭金子?”石销金觍着脸轻声道。 龙潜从未遇见像石销金这般要钱不要命的人,好在血手印的消息大概清楚了,估计那西域和尚应该是三途大法师的徒孙辈,甚至重孙辈,武艺尚未炼成,否则不会如此小心谨慎。 这时山下有几个人影,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应该是董烈叫来了里正和乡人。 对石销金开始厌烦,只觉得跟他再多说一句都叫人心堵,便起身去迎董烈。 董烈快步走上前笑道:“到雍丘县府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那县令叫令狐潮,很重视本案,立刻派了县尉和里正来接手。” 果然跟董烈一道过来的有位老者,五十多岁身板颇硬朗,身后跟一位配弓带刀的汉子,还带着七八个番役持刀带戟地走过来。 龙潜看见有几个番役还各背着一个大背篓,想是董烈心细,特意嘱咐里正带上背篓来背孩子们回去的。 几人分别见礼,原来那五十多岁的老者是本乡的一位里正,姓何。配弓带刀的汉子是雍丘县的县尉,也姓何,还是那位里正的族侄。 何里正安排众番役清点尸体登记造册,又差人将被关的女子和儿童带出在庙门外问询。 何县尉也里外检视了一遍,走到董烈和龙潜身边皱着眉从怀中摸出几片鸡舌香,说道:“二位来几片?去去血腥味。” 两人各拿一片含在嘴里,果然一股清香直冲鼻腔,血腥味都淡了许多。 “都是你们杀的?”何县尉一边嚼着鸡舌香一边满不在乎地问道,“看这架势花子门怕不下五六十人吧,就你们二位把能把他们给挑了?看着年纪都不大,有这功夫,带了过所公验没有?” ——所谓“过所”就是通行过关凭证、外出证明和身份证明,也是路过之所的度关津的路证。“公验”便是官府的批准、批复,特指路证公验,也是出远门必须的身份证明。 董烈摸出过所,龙潜也从怀中取出度牒给何县尉验看。 “董少侠居然是燕州幽刀门人,失敬失敬,有这身功夫难怪了。”何县尉将过所还给董烈,再看度牒,讶道,“道长年纪轻轻已经是法师,失礼失礼。” “何县尉,后续追剿作恶之人还需您多费心了,但不知这些妇孺儿童如何处置?”龙潜问道。 “唉......难。”何县尉将度牒还给龙潜,又丢一片鸡舌香进嘴嚼着,“花子门的这种案子最难查,他们饲养的残疾儿童还有掳来的妇女不用问绝对都是外乡人,而且绝查不到是哪个州哪个郡的。重点是养的时间长了,经过各种恐吓、打骂早把这些苦人儿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更加没法查。” 董烈问道:“这不就是无头案子了吗?” “正是如此,这帮人狡猾得很,为防官家追查不留下证据,是绝不会使用本地的儿童和妇女的。本县几次围剿都只查获几个可怜的妇孺,唉......不好办呐,后续的麻烦事都甩给了县里,并且还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抓不住他们的现场,次次都是有心将他们绳之以法却苦无证据。” 何里正走了过来说道:“唉,怎一个惨字了得,竟然向孩子下此毒手,这些畜生难道都没有父母养过?何五郎,现场都清点完了,估计咱们回去也晚了,只有明早禀明令狐县令,请他的示下。” 何县尉道:“三叔,你来报官的案子侄儿怎会拖延,此事早就惊动令狐明府了,咱们带他们回去便能过堂。花子门的案子侄儿盯着他们不是三年五年了,嘿,每次要动手捕人总是差这么点意思。” “都是群畜生,这次人赃俱获,花子门逃不脱干系。庙里打斗被杀之人只有等明早再安排仵作来勘验了。” 何县尉道:“哈,侄儿到现场看一遍就很清楚了,此案清晰,走走流程便罢。今儿个这二位少侠算是给县里去了个毒瘤,等着听赏吧。” 龙潜关心的是这些解救出来的人该如何安置,刚才县尉并未给明确的答复,便问道:“抓人是以后的事,可现在这些孩子们还有娘子们怎么办?” 何里正道:“还能怎么办,根本查不到乡籍亲属,只能送到悲田养病坊去了。” “悲田养病坊?” 第120章 身陷囹圄 “就是官家办的慈善救济所在,专门收留无钱的病患、老年的孤寡鳏夫,还有就是这些从人牙子手中解救出来的孤儿妇孺了。” “雍丘县还有如此大善举,教祖慈悲,这些孩子总算是有归宿了。” “善举?嘿,一个道也就这么一个所在,能救助多少人?给点吃食续续命罢了。”何里正摇着头招呼不良人准备起行,嘴里叨咕着,“还是当年洛阳的家书大善人才是真正地做慈善,救了多少苦人儿啊......” “大善人?”这几个字突然刺激着龙潜的神经,一个跃步跳到何里正身边,颤声问道,“你......何里正,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说什么啊?”何里正很是错愕,回味过来后道,“我是说家书大善人自掏腰包办了真正的养病坊,还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唉,可惜早就散了,他的悲田养病坊早没了。” 龙潜恍然了,原来民间把私办悲田养病坊的人称为大善人,养父不是留下口信说父亲是大善人吗。 这突然给他打开了查找身世线索的一扇窗,从这扇窗透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能够有财力自办悲田养病坊的民间人士肯定不多。之前只知父亲是大善人却不知是哪一州哪一郡的,如今有了这个方向,正好去查查。 董烈在一旁看见金锭摆在地上,笑道:“怎么搞的,财都露富了,正好可以捐给悲田养病坊也算是积了功德。” 他手脚利索几下子就把金锭收拢负在了背上,石销金大急,嘶哑着嗓子喊道:“我的......是我的。” 一名番役刚好在旁收拾背篓,听见石销金的喊声,一拳便擂在他眼颊上斥道:“什么你的我的,给老子消停点儿,再敢啰嗦信不信打得连你娘都不认识。” 几个番役用背篓背起那些孩子,扶着四名女子,抬上蔡瓠儿,押起石销金,慢慢就下山了。 到了山脚,龙潜解开了花子门几名迎宾乞儿的穴道,请何县尉一并押解了带回雍丘县。 走到县衙已是戌时,天色已晚县令歇下了,很不耐烦又来人打搅好梦,直接命令将所有原告、人证全部关押,明日再审。 何县尉很吃惊这个指令,因为平常令狐县令并不怠政的。只好先行将那四名女子给锁在旁边的女牢,几个孩子关在了进门的小牢房里,花子门五袋杆头吴七等几名叫花子关在一块儿,蔡瓠儿和石销金则单独锁进了地牢。 然后一脸的无奈看着龙、董二人。 龙潜倒是无所谓,无可无不可反正在哪儿都是住下,心想行侠仗义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将马匹交给了何县尉,还好说歹说平复了董烈的愤怒。 两人平生第一次被关进了大牢,因为其他牢房都满人了,只剩最里面一间狭小简陋的、还是专门惩处不听话的人用的牢房。 何里正比较老到,准备好了一坛酒和两个下酒菜给他们端进来,何县尉一叠声的告饶,锁上牢房门走了。 要按董烈的脾气,早将县衙的房顶给掀了,还是龙潜倒上酒拉了董烈坐下,二人就着酒菜闲聊等天明。 *** 第二天卯初时分。 何县尉来到牢房门前,推笑道:“酒菜可还使得,要不要再添壶酒来?” 龙潜道:“酒就不添了,是该过堂问话了吧。” 董烈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隐晦,问道:“何县尉还要来添酒,莫非是我们还得继续羁押?” “怎会是羁押,董少侠敏感了。”何县尉道,“你提供的李家村的苦主需派人去核实,还有稍后我会带仵作去鸡公庙验尸,这些都需要点时间,待取证完毕令狐明府自然开堂问案。” “取证归取证,一直羁押着我们算什么?” 董烈双眉倒竖还要继续发作被龙潜摁住了,只听何县尉道:“唐律如此,再加上令狐明府没发话我也不敢擅自做主啊,两位多多担待。” “既如此便请何县尉尽快取证回来吧,我们兄弟在此等你便是。” 目送何县尉出去了,龙潜宽慰着董烈,遇上这样的事情自然只能依靠官家,否则明明是行侠仗义、见义勇为,若无官家的认定和支持那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董烈看在龙潜的面上一再压住怒火,不过还是他江湖经验丰富,知道取证路程远、环节繁琐,还有得等,从怀里掏出一两银钱,请狱卒再帮忙买两坛酒和几碟小菜送进牢房。 董烈想起龙潜关心的事来,问道:“贤弟可探查到有关血手印的消息了?” “兄长可曾听说西域的邪派高手三途大法师吗?他有个绰号叫‘邪神’,血手印功夫是其独门武功。” 董烈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未曾听说,很棘手吗?” 龙潜斟酌着词语思考如何回答,对于邪神的事情师父在他下山时是下过必杀令的,但这一派的人行事歹毒武功高强,但不想无辜将结拜兄长牵扯进来。 抬起酒碗说道:“这是我师父白云先生的一段恩怨,三途大法师有三个徒弟分别叫火狱、刀鬼和血畜,估计他们又再次进入中原了,不过再是棘手也得亲手处置。” 董烈自然听得出龙潜没有明说的话语,这是他们的师门恩怨外人不便插手。两人昨晚熬夜聊天,原想着今晨就能过堂,这会儿吃了几碗闷酒便都倒头睡了一觉。 无聊透顶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里亥初时,何县尉突然来到牢房门前。 董烈抱怨道:“哟,终于取证完啦,是来放我们出去的?” 何县尉神色有些怪异,唱着肥喏叉手施礼道:“二位久等了,别往心里去。吃官司嘛,能消灾免祸就一定要选消灾免祸的路,如此才是聪明之人嘛。” “吃官司?”董烈听他话中有话,“县尉想要我们如何消灾免祸?” “董少侠果然是个爽利人,明早令狐明府就要坐堂审案,本来嘛,像这样杀伤人命的互殴案子,重则斩立决,轻则要刺配边关——” “你说什么,互殴?”董烈憋了一整天的火,愤怒地一掌拍在牢柱上,房顶都震动了,簌簌落下积灰。 “董少侠稍安勿躁,听我说完嘛。你们二位行侠仗义那是肯定的,没人抹杀你们的功劳,就连令狐明府也是认定了的。但难就难在这是一桩无头案子,找不到苦主,当事人除了你们谁都没有呈堂证供嘛。” “花子门的人一时问不出口供这能预料得到,但我亲眼看见蔡瓠儿盗抢儿童,活生生掰断其四肢最后还杀了那孩子。苦主就在李家村,昨日午后来报官时便告诉你们了。人证物证具在,不是还花了一整天去查吗。被拐儿童解救出来你不也是亲眼所见?哪个王八蛋说是互殴的,你让他来见我。” 龙潜也不悦问道:“就是,到李家村寻来苦主问问,一切便清清楚楚。” “道长有所不知,去查证的番役回来了,那孩子的父母已经在自家房中吊了脖子——查过了,确实是自杀——这不就没有苦主了嘛。还有,鸡公庙里除了几滩血迹,居然没有一具尸首。” “怎么会?”龙潜、董烈同声问道。 “都是事实,我有个计较,你们二位自己琢磨,若是不同意就当我没说。” 龙潜道:“何县尉有话请讲。” “像这种无头案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过堂时轻判个互殴,大家当堂认罪,各杖二十了事,然后再出点钱这杖二十还能给免了,这样你们就可以离开该干嘛干嘛。要么就等找到苦主再公审,到时候这些凶手该杀的杀,该流的流,绝无二话,只是得劳烦二位在这里多呆些时日。” 龙潜怒道:“你怎能如此徇私枉法,就算没有苦主但你和何里正都是亲眼所见,还有人证和凶犯俱在,此案问审还有何难?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图省事要判个互殴。等你们去找到那些孩子的苦主来再审,要是三年五年的都找不到,那我们不得一直关在这里等着?” 何县尉干笑着道:“这些凶犯不用说,肯定没有口供的,所以嘛,轻判是最好的选择,对大家都有好处,过完堂你们就可以走了,否则......” “胡说八道,我们救了人报了官,还要把我们关在这里等你们去找苦主?”董烈咬牙切齿,已经是一忍再忍,骂道,“滚!都滚出去。” 何县尉暗自叹口气,摇摇头走了。 龙潜疑惑着道:“兄长,此事颇为蹊跷,这莫非是那县令令狐潮的意思?” “那狗官估计看中了我们带的金子,借此来讹钱的。” “按理说我们给县里破了花子门拐人案,这是有功劳的,那何县尉昨天不是说咱们替县里挤了这个毒瘤吗,怎的才一天时间就完全变了态度?” “莫非......那何县尉是来暗示我们什么?” 两人回顾何县尉的话,明明有嫌犯在押,连他对取口供都没有信心,可以预料他们会全部矢口否认。 那还真的成了无头案子,这种案子在地方上挂多了会影响县令将来在吏部的考核成绩,所以他们肯定是愿意轻判,像这种互殴的小事是不用上报给州郡的。 若是强行立案,必要上报给州郡,再通报协查。带回来的孩子和姑娘根本就是一问三不知,不光是县里受累,连当事人龙、董二人也确实会被羁绊在这儿,等一切消息核实后才能放人,原本一桩好事反成了各方的拖累。 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人证物证俱在,只是为了图方便便要轻判互殴,各杖二十,也就意味着蔡瓠儿、石销金还有那几名叫花子也要释放,可这样的话难道不知道这些人出去后东山再起,不就又成了毒瘤吗? 当然那个时候这位县令只怕是已经升迁了,麻烦是留给继任者的,与他无关。 似乎得到一个结论,官场运作的原则,不是以为民除害为重点,而是关乎前程才是首选。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好在有关人员都已经在押,明日过堂也不怕那县令徇私舞弊。两人商量许久决定等明日过堂再说,只好各自睡去。 一夜无事,第二天寅末时分。 两人同时惊醒,都感觉到有人轻手轻脚走来,这与狱卒沉重的脚步声不同,那人落步极轻,可以判断是个武功高手,便都走到房门处往外张望。 牢房前一丈多远是个拐角,半晌也未见有任何人过来,甚至此人是否离开了都无法判断。 两人还惊讶地发现,原本大牢内有各种喧闹声的,忽然变得非常安静了,正是这种安静才让两人惊醒,还未必是因为察觉到了那高手的原因。 牢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静得很不正常,仿佛会有什么事发生。 又听到了那人的脚步,两人又对视一眼,都看向牢房外,都同声道:“有人。” “哈哈,两个小娃娃果然有点本事。”一个苍老的声音桀桀怪笑说道,“送两个小礼物给你们。” 那人从拐角处扔进来两截东西,龙潜看到其中一个,惊道:“这是那四五岁孩子的半截手臂,上面还有铜环。” 另一个也是一截手臂,要稍大些,皮包骨头的,很明显就是被救四名女子中的一个,两截手臂都还滴着鲜血。 “什么人?”两人同声喝道,反应都是极快,事态有变也顾不得什么了,董烈展开镔铁折扇劈开牢房铁锁,龙潜率先冲了出去。 那人已经从过道跑出去了。 两人顺声追出,路过地牢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蔡瓠儿和石销金不见了踪迹,连羁押吴七等几名花子门人的监牢也大门洞开空无一人,在牢房进门处的监牢里,那七八个孩子全部身首异处死于非命。 更让董、龙惊异的是,除了其他监牢里还关着一声不吭的犯人外,整个大牢里看不到一个牢头、狱卒和护卫。 “哈哈哈,送你们的礼物便是首告者的下场。”那苍老的声音哈哈笑着渐渐远了。 “兄长,快追那厮。女牢那边不用去看了,那四名女子肯定也被此人杀了。”龙潜脾气再好也是愤怒异常,从不说脏话的,今天也忍不住了。 第121章 沆瀣一气 牢里牢外静悄悄的,无人发觉越狱,也无人发现有人证被劫、被杀,一切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两人冲出牢房大门跃上房顶,看见在晨曦中有个身影正向东疾驰,董烈气愤填膺,叫道:“追,定要那厮填命。” 龙潜和董烈无暇去思考大牢里怎会变得如此,都运足内力施展轻功朝那人追去。 三人一前一后翻墙越脊,先后出了雍丘县城,一路快如奔马尽向人烟稀少处而去。以龙、董二人的内力修为,已算是高手,全力施展轻功向东追出了小半个时辰,那人却始终在他们面前五十丈远。 又追出一刻,来到了一片幽静的竹林旁,两人忽然意识到那人似乎是在不紧不慢的引诱他们出城,还好整以暇地控制住彼此的距离,可见他的武功远在两人之上,顿时都察觉到了危险,立刻停下脚步靠在了一起。 天光已然放亮,晨曦中的朦胧感渐渐消退。 前面那人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已停,也立刻转过身,边挖着鼻孔边走上前,笑道:“两个娃娃怎么不追了?功夫不赖嘛,难怪蔡瓠儿那个瓜娃子会折在你们手上。” 那人走得近了,细看去是一老丐,张开嘴一口的黄牙,脸上脏兮兮油腻腻,胡子拉碴有五十多岁,全身上下破破烂烂,灰色鹑衣,绕肩斜披着一块麻布,麻布上面捆着九个小收纳袋子,来者是个九袋丐首。 两人心中一凛,知道是花子门中的高手到了。 龙潜上前一步双手抱拳道:“不敢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如此费尽心思将我们引到此处,不知有何见教?” “嘿——你这小牛鼻子倒是心思转得快,知道我老人家有心试试你们的功夫,这才耐着性子跟你们周旋,要想问老夫的名号,就不知你有没有命听。” 话音刚落,那老丐身形突然暴起,凌空一掌就朝龙潜拍落,这一掌速度极快且没有任何先兆,他的“听”字才刚刚说完,手掌就已经落下。 此人说打就打,根本与偷袭无异了,手掌还未及身,那股厚实无比的凌厉掌风就已经袭面,这样的掌力可说是排江倒海瞬息便至,龙潜立刻将第六重五雷火神功调运起来,两脚一顿身子后跃,同时运足了十成内力双掌拍出。 “嘭”的一声,三只手掌碰到一起,一股千钧巨力将龙潜打得倒飞出去,借势在空中转了一周,化解掉对方的掌劲落地站稳。 那老丐身形晃了两晃并未追击,张开嘴极不相信地“咦”了一声,说道:“你这牛鼻子炼的什么功法?掌力竟然这么烫手。” 董烈唰地打开镔铁折扇,一个跃步挡在龙潜前面,全神戒备蓄积真力死死地盯着那老丐,头也不回地问道:“贤弟,怎样了,没事吧?” 龙潜摇着头说道:“还好,不碍事,这老丐好厉害的掌力。” 董烈看得出这一掌的威力,再加上那老丐背负着九只布袋已大致猜到对方身份,叫道:“前辈是‘腐骨手’农丐首,还是‘混元掌’龚丐首?” 那老丐干笑道:“小子,还算有点见识,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花子门龚非是也。你他娘的是不是叫‘轻羽公子’董烈?下手够狠呐,老子不少徒子徒孙都折在了你的手上。” 董烈暗暗摸出飞刀全神戒备,道:“龚丐首好歹您也是江湖久负盛名的前辈高人,怎的不顾身份对小辈出手?” 龚非并不理会他的质问,道:“你背后的牛鼻子是什么来路?刚才老子问你话怎么不回答,掌力中这般火烫使的什么功法,居然能接得住老子的混元霹雳掌,难怪那帮兔崽子非逼得老子提前出关不可,果然手上有点能耐。” 看着嚣张的老丐,董、龙二人并排站立,都在思考对策,料想事已至此必定不会善了,两人心中都起了同仇敌忾之意。 董烈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原因,叫道:“原来雍丘县令已经跟龚丐首狼狈为奸了,花子门果然好手段。” 龙潜道:“兄长说得没错,否则他一个叫花子怎能随意出入县府大牢?” “嘿嘿,太聪明的娃娃命不长。” 龚非反而不急于出手了,挖着鼻孔上下打量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火焰,心中暗暗琢磨着另一个念头。 原来龙潜先是在酒楼里打伤了蔡瓠儿,鸡公山鸡公庙一战,董烈又连杀花子门十余名弟子,两人联手挑了他们的分舵,终于惊动了两大丐首之一的“混元掌”龚非,他本在闭关冲击一流高手境界,也不得不冒着极大风险提前出关,处置此事。 正如董烈的猜测,花子门早就跟雍丘县令令狐潮沆瀣一气,这是从农半亩和龚非统一了河北、河南两道的花子门便开始了。 同样也引起了三河盟的关注,五年前两位光明圣使出手将二人制服,一起加入了三河盟,分别就任第五、第六旗使。农半亩入盟后热心盟中事务,最近两个月更是跟着一起参与对鱼龙帮帮主出关真伪的调查。 龚非则潜心武学一直苦修腐骨掌功,坐镇陈留郡指挥河北、河南两道的花子门,还以六旗使之名掌管三河盟河南道分舵。 好不容易感觉到丹田气息充盈,隐隐就要修成正果,这是比师兄还要先一步开始冲击一流高手境界的大喜事。于是闭关稳固内息,做好打通任督二脉的准备,所以三河盟调集高手去日月谷参与剿灭鱼龙帮也没空参与。 谁知就在闭关期间花子门厄运连连,先是从饶阳传来消息,秦瓢儿被人打成重伤,废了武功,连秦瓤儿也被人射瞎了一只眼。 农半亩一直忙碌于盟中大事,没时间去饶阳为徒弟报仇,还一去日月谷十多天杳无音讯。 直到几天前龚非突然接到光明圣使来急信,没有告知任何理由就要求盟中诸帮派暂时蛰伏低调,隐隐晦晦的似乎暗示了日月谷中出了大事。 龚非无从猜测,心中再忐忑还是以六旗使的名义,向辖区内的所有帮派飞鸽传书,要求低调行事,然后继续闭关。 前两日才刚打通任督二脉,境界还未稳固,坏事还是接连发生了。先是接到蔡瓠儿求救,被人追杀危在旦夕,不到一天又传来分舵被挑死伤惨重,连雇来的杀手石销金都一块儿被人抓走了。 门下弟子接二连三的急报打乱了他的心绪,无法再继续闭关巩固境界了。 再不能让师兄最后一个爱徒蔡瓠儿出事了,这不止是师兄弟间面子上过不去,重点是还会影响今后上缴例钱、征收月例银子的大事,这可是跟光明圣使承诺过必须完成的任务额度,要是他们三个全部出事,这活就没人干了。 所以只能提前出关,但这对于他来说意味着极大的损失。要知道打通任督二脉是多少武道中人追求一生而难得的目标,但此时气脉尚未稳固、境界还未圆满,需要再继续闭关七天稳固经脉便能真正踏入一流高手之列。 若没有经过这七天的稳固就出了关,要么功夫水准将永远停滞在这个准一流高手境界——这个概率最大——要么将来再经多年积累,然后一次性闭关两年,在鸿运当头的情况下或许还能重新再进一流,但这个概率极小。 龚非权衡许久,感觉事态已万分紧急了,重点是还接到了县令令狐潮的急信,最后只得骂了一句:“这三个瓜娃子,恁得个个都是一副倒霉样。” 带着怨气提前出关了,赶去雍丘县县衙。 急奔了一天,寅初到了县衙,见县令令狐潮已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龚非二话不说,掏出一叠飞钱票证塞进令狐县令手中。 令狐县令怒火中烧,大骂道:“你个臭叫花子,除了会使钱还能不能把事情办漂亮些?” 骂归骂,令狐潮还是顺手将飞钱票证揣进怀中,拉着他走进了密室,将何县尉上报的案情线索全部奉上,龚非这才得知人证、原告都被县令关在了大牢里。 两人一合计,都认定只有让两名原告报案者消失,此案才能从根本上抹灭痕迹,于是一番商量之后便各自行事了。 原来那令狐潮治县多年,对花子门的所作所为岂有不知,只是每月没少收到花子门的孝敬钱,这才对他们的恶行睁只眼闭只眼。 银子是最好的敲门砖,有了这条稳定的财路,令狐县令便与花子门暗通款曲,每每州郡安排官兵剿匪时便提前通报消息,使得围剿每次都功败垂成。 昨日午后接到董烈的报案,得知花子门被灭,连丐头蔡瓠儿都被活捉,震惊之余除了心疼财源被断外,还担心蔡瓠儿将两人私下勾连之事爆出。 在何里正的一再催促之下也只能装模作样派出县尉前去处置,转过身便跟花子门的线人去联络了。 可怜那李家村的孩子父母迅速就被花子门派去的杀手给灭了口,让案子失去了苦主和直接的立案依据。同时花子门也连夜派人将鸡公庙里的尸首悄悄处理了。 待人犯全部押到后又以天色已晚为借口,将案子押后审理。第二天又以取证为借口,为花子门后续处置留出了时间,果然丐首龚非就连夜赶来了。 令狐潮找了个理由,当夜全部调走了所有狱卒和护卫,给龚非腾出时间。 何县尉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尊令执行,还好心提前去牢房暗示一番,希望他们口供松动,他好顺理成章报县令争取早日过堂,这样可保他们二人一命,哪知董烈态度激烈,何县尉无奈只得离去,按令夜里悄悄调走了所有的护卫和狱卒。 龚非则趁机潜入大牢先将蔡瓠儿、石销金和吴七等人救出,再回到牢中毁灭人证,将那几名被拐儿童和四名女子全部杀死,接着准备击杀报案人龙潜和董烈,没想到才靠近牢房便被察觉。 龚非料想此二人武功不低,若是在牢中动手可能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掉,打斗中难免会毁坏大牢,波及到其他被关押之人,万一把事情闹大了令狐县令也压不住,惊动了州郡引官府出兵围剿,花子门将得不偿失。 微一转念悄悄退走,转回去撇断了孩童和姑娘尸首上的手臂来到牢房门口,扔出手臂将二人引出牢房,将他们带到城外僻静处,准备单独解决掉。 *** 龚非跟龙潜对过一掌后已经想定了一个念头,杀了这二人后肯定还得回去继续闭关,但没有把握保证再进一流境界。 跟道士对掌时发觉其功法上乘,隐约能感受到自己的腐骨掌功是被其克制住的,若是能将这功法弄到手,就算永远停滞不进,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能略微补偿一下。 于是有意诱导地说道:“龚爷今天心情好,小牛鼻子你把刚才使用的武功功法写出来,说不定爷爷一开心就收你为徒,还把今天的过节给翻篇了,怎么样?” 龙潜想起被扔进牢房来的血淋漓的手臂便赫然而怒:“看来前辈是有意将我们引到此处,那就划出道来吧,我们兄弟都接着。都说花子门残害无辜,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贫道就算力有不逮也必全力一搏,要为那些孩子和妇孺讨个公道。” “嘿嘿,就凭你们两个娃娃?哪怕爷爷还只算是准一流境界,捏死你们还不是易如反掌,哈哈......”龚非仰头狂笑道。 忽然空气中有异动,但没听到任何声响,龚非打斗经验丰富,顿觉不妙,下意识地扭腰快速地转过头,呼的一声,有寒光从眼前闪过,一柄轻羽飞刀在他面颊上划破一道口子直飞而过。 是董烈趁其狂笑未有防备时射出了一柄飞刀,龚非之前已经出过手了,他也抓机会先下手为强。 “臭小子,还敢暗算老子。”龚非大怒,双掌一错朝两人扑来。 董烈连道可惜,收起折扇,蓄势待发。 第122章 火掌并用 “兄长,让小弟先来,今日咱们就联手斗他一斗,也不枉英雄年少!”龙潜豪气满胸叫道。 立刻抽出紫金箫一摆手率先迎了上去,紫金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片辉影犹如狂暴的波涛一波一波、一浪一浪迅速就将龚非笼罩在其中。 龙潜上手就将九九八十一路紫箫剑法展开,打出一招“万箫同音”幻化出无数个圆圈套住对手,一旦对方身形被牵绊住,后续自然就是致命一击。 “哟呵,这件兵器也是个宝贝,牛鼻子身上宝物不少嘛。” 龚非见对方剑招精妙,摄敛心神凝神接招,手掌上已然使出混元霹雳掌法,一式“掌震中宫”拍出两股浑厚的力道,从无数个金色的圆圈中洞穿而出,右掌探出径直抓向龙潜的手腕。 不愧是准一流境界的高手,只两掌便打破了紫金箫的桎梏,连带着展开反击。龙潜不敢大意,回转箫柄连点对方手太阴经的“侠白”“尺泽”两处穴道,左掌翻出,一式金雷掌同步回击。 紫金箫劲风凌厉,剑法是以经脉穴位为主要攻击目标,修炼时难度系数比之带刃口的普通宝剑要大上几倍,同样威力比之也是大上数倍。 那龚非识得厉害,诧异之下不得不快速沉肩避让,右掌改抓为拳,也不回缩直接迎着龙潜的左掌一拳挥出。 “嘭”的一声两人再度拳掌相击,金雷掌罡猛的掌力在对方一拳挥击之下给挡住了,龙潜全身一震被打得连连倒退,龚非上身不过是再次晃了两晃便即站定。 这一次的对掌,龙潜退出五步便站稳并化解掉对方的余劲,没有后跃,也没有倒翻一周。龚非愈发刮目相看了,不过他也清楚,是因为必须分心沉肩避让紫金箫的攻击,使右拳的力道弱了不少所导致。 “果然不枉英雄年少,咱们兄弟就联手共斗此僚!”董烈见龙潜被打退,展开折扇施展“幽玉扇法”唰唰两扇便拦住了龚非的铁掌。 “老子刚刚踏入一流境界,正好拿你们两个小辈来练练手。”龚非与董烈快速对拆了三招,鼻腔一哼道,“臭小子,原来是幽刀门的功夫,看你这身手和火候不是董老二就是董老三的徒弟。若是董老四到了,老夫还会顾忌一二,你小子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嘴里虽然说着话,双掌翻飞并不容情,董烈不敢做声,幽玉扇法妙招迭出,不断抵挡着对方的混元霹雳掌。 龙潜清啸一声,再次舞起九节紫金箫一起夹击,两人犹如初生牛犊,面对着强大的对手并不后退,三人就在竹林边打成了一团。 只见那团战圈中,一忽儿掌风震震,一道灰影将两个年轻人笼罩其中,仿佛霹雳声中随时会叫人魂飞魄散。 一忽儿箫影重重,一团红影携着金光,在不断的呜呜声中反复击刺着滚滚而来的霹雳波涛。 再一忽儿扇风猎猎,黄色的大氅夹杂在翩翩白扇光影中不断地抵挡、反击。 这片竹林本就是龚非特意选择的城外最偏僻之处,本意是要在这儿取了龙、董二人的性命并就地抛尸,也恰好就是这么偏僻之处了,若是在官道旁,三人这番惊世骇俗的打斗早将团结兵或折冲府给吸引过来了。 三人又拆了三十个回合,龙、董二人已是额头见汗。 龚非一掌拍来,董烈退让两步,趁龙潜从旁架住对方之机一个后滚翻,脱离战圈,还未起身便半跪在地上双臂连动。 龚非知道董烈的飞刀无声且难防,还有过差点受一刀的经验,在打斗中一直留意他的动作,见其行为有异也不管是否察觉到什么,立刻窜高伏低左右躲闪。 顺着龚非的躲闪,龙潜也察觉到那无声无息的轻羽飞刀了,只见三柄飞刀呈“品”字形,品字中间还有一线长长的光影,那是两柄头尾相连的飞刀。 原来董烈手臂连动,先以品字形刀法射出三刀,接着又以连珠刀法射出两柄,一共五刀连发朝龚非飞去,面对着准一流境界的高手,这是他出道以来首次一出手就是两种飞刀术。 龚非脸上青气连闪,身形晃动极其狼狈地躲开了前三柄品字飞刀,刚刚曲指弹掉第一柄连珠飞刀,第二柄也飞射而至。 猛喝一声,快速伸出两指以铁钳功迅猛地一夹。他也是孤注一掷了,将四十余年的功力尽展,两根铁指夹住了第二柄带着蓝色轻羽的连珠飞刀,刀头离他胸口只有两分距离,只是指、刀相接之处渗出了鲜血,他的两指已经被飞刀划破。 说来话长,其实时间极短,他刚刚夹住飞刀,龙潜脚踏中宫抢身两步,紫金箫瞬间九剑疾刺,犹如暴风骤雨一般袭去,这一招有个叫法名唤“金箫九击”。 大凡剑道高手能够抖出数个剑花是因为得力于剑身的柔韧性,而紫金箫硬挺并无韧性,这一招便舍弃了剑花的繁复,就以最简单最粗暴的纯粹,和以快进快出的方式击打对手,每一击都是一次威慑,每一刺都是要取对手性命。 金影晃动如汹涌的巨浪滚滚而来,龚非猛吸口气手腕翻起多出一根一尺半长的短铁杵,同步展开快招,只听得一连串叮铃之声,杵、箫不断碰击,连响九声,两人速度之快直让人眼花缭乱。 三人斗到此时未分胜败,龚非早收起了轻视之心,竟不料两个小辈如此难搞,若光论武功修为他们不过是二流水准,但施展出的紫箫剑法和轻羽飞刀术威力都堪抵一流。 龚非连兵刃都被逼出手了,心头焦躁起来,怪叫一声铁杵逼开了紫金箫,闪身跨过一步左掌起处一招“连环铁爪”突然便向董烈头上抓去。 董烈并不惊慌飞起一脚挡住了第一抓,镔铁折扇回挡便要向对方手掌斩落,哪知龚非突然变招第二爪顺势回叼,劲力吐出拍向董烈。 龙潜暗道不好,手腕一抖将董烈赠送的轻羽飞刀激射而出,他初使暗器,准头稍欠不说,连轻羽飞刀悄无声息的静谧手法都未呈现,飞刀呼啸着朝龚非而去,去势极强劲道威猛。 龚非不敢轻视,快速闪向一旁,突然将脚上麻鞋踢飞出来,快速砸向董烈,趁其侧身避让之机,腐骨掌法拍出,劈手将镔铁折扇夺了过去。 龙潜大喝一声,紫金箫再度进击,一招“紫箫双击”箫头套住龚非双足,对准其足少阳经的“阳交”“中渎”猛点,董烈趁机后滚两圈脱开其掌力笼罩范围。 龚非眉头皱起,骂道:“牛鼻子实在讨厌。”扔掉折扇将手中铁杵左支右拦,连使三招破开紫金箫的攻击,两脚一得脱困迅速跃起反踢龙潜。 紫金箫再次携着劲风击将过来,龚非反应极快,铁杵已然递出,只听叮叮两声,杵、箫连击,两人都是运足了十成的功力,两番击打都震得虎口发麻,再也抓不紧兵刃,铁杵和紫金箫都脱手飞出老远。 龚非不怒反笑起来,嗓音犹如老磨盘,说道:“两个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能叫老子兵刃脱手你们算是第一个了,嘿嘿,越是如此你们的江湖日子算是到头了。” 这两人都展露出了可以跨进一流境界的潜质,龚非岂能留下未来的隐患?原本还想贪图他们功法的念头已经彻底丢掉了。 立刻运起了腐骨掌功,全身骨节格格直响,脸上青气越发浓厚,双掌一擦居然磨出了钢音,一口真气吐出掌中带起阵阵阴风,身子腾空而起,叫道:“尝尝老夫的腐骨掌法,小子,受死吧。” 龙潜和董烈都失了兵刃,剧斗到此也没了害怕,与对方的武功差距太大,但后退便是死只有全力一搏了。都大叫一声倒竖双眉,一个运起了木雷掌势,变化多端以快掌抢攻,另一个两掌一错使出了“幽玉掌法”展开了对攻。 这一次三人六掌的打斗更比使用兵刃还要激烈,近身相搏招招见肉,掌臂相交式式追命。龚非每一掌都扇出了浓烈的寒气,每一击打之下都力贯掌缘。 十余招过后战团中已经弥漫着汩汩的冰寒毒烟,周围的竹叶上居然开始挂起了冰霜,龙潜因五雷火克制毒功还影响不大,但董烈已经开始有些头昏脑涨,身法渐渐迟缓,后面的十余回合中,龚非的十成掌法攻击中倒有六成多是被龙潜接了下来。 斗到分际,龙潜腾空而起两掌连环快速拍出一十二掌,董烈见机爆喝一声,身体急转两臂挥动使出了飞刀术的绝招“风火轮”,一口气再次甩出五柄轻羽飞刀。刀阵排成锥形,像旋转门一样上下螺旋转动,不断地变幻着方位朝龚非激射而去。 不愧是准一流境界的高手,龚非一察觉有异,立刻撕下身上的鹑衣连带肩膀上的麻布袋子,快速在面前抡起一道真气布墙,只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柄刀旋转着插进了“布墙”。 但这飞来的螺旋刀法确实诡异,明明看其来势在左边,布墙阻拦时,飞刀滴溜溜的一旋转到了右边,原本在上面的飞刀也突然转到了下方。 龚非分心抵挡龙潜的一十二招快掌,只听“嗤嗤”两声清响,剩余两柄飞刀绕开了布墙分别插进了龚非的右肩和左腿。 刀尖插入的一刹那,龚非已极快的将内力灌注到这两处肌肉,内力一展刀身便难以深入,并未伤及筋骨。 龚非怒极,扔掉鹑衣,左右两手各抓住刀尾拔出了飞刀,恶狠狠地道:“你已放出一十二柄飞刀,老虎没了牙,看你还如何嚣张。” 将飞刀向龙潜甩去,身形快速闪向董烈,双臂暴长,两掌推出,大叫一声:“着!” 龙潜知道龚非毒掌的厉害,急叫道:“小心!” 让过飞刀,斜刺里猛冲过去,单掌一展替董烈挡住了龚非的一掌,胸口气血翻涌,一股血腥味直冲鼻头,再也忍不住一大口鲜血喷出,伸出左臂单手支撑跪倒在地。 龚非右掌被挡,但左掌掌势不停继续拍出,董烈不及后撤只得双掌横栏,哪知龚非顺势下撩,“噗”一声打在董烈的胸口上,后者闷哼一声蹭蹭倒退了四五步摔倒在地,嘴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脸上迅速泛出铁青色。 这一切都在兔起鹘落之间便已发生。 董烈强悍之极,挣扎着爬起身,可才走两步腿上一软还是摔倒在地,龚非看在眼里得意地哈哈大笑。 突然右眼一痛,看见一柄比轻羽飞刀还轻、还薄的飞刀插进了眼眶,紧接着那飞刀竟然自动飞回到董烈手中,刀尖上还带着一颗圆溜溜的眼球。 原来董烈中了掌毒已是体力不支,憋足最后一口真气趁龚非大笑丧失警惕,射出了第十三柄救命飞刀,刀尾上还栓着一根极其轻柔的细丝线,线头挂在他的食指上。 董烈抓起眼球,哈哈干笑两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仰天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阵钻脑的疼痛使龚非他惨叫起来,狂嚎道:“老子叫你去死——” 龙潜悲愤莫名,双手一张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犹如龙吟气贯长空,脸色开始变红并越来越深,双目赤红仿佛要喷出血来,怒吼道:“火掌并用!” 只见他两臂一起,双掌瞬间由红变成深红继而颜色愈深,到他挥起火雷掌迎向龚非时已经变成了深紫色,阳光下那重紫色掌影裹挟着炽热的掌风,诡异且飘忽地瞬间拍到了龚非胸前。 龚非还隔得老远便感受到了对方排山倒海的雄浑掌力,一时还无法理解对方的功力怎会突然变强,猛然吸气运足腐骨掌力,狠命拍出。 “砰”的一声巨响,四掌相交,这是二人第三次对掌,龚非带着不信的眼神连退三步才站稳,眼中的红衣道士仿佛变了个人,恍如雷神降世一般。 龙潜终于还是在最危急时将五雷火神功和火雷掌联用,这叫“火掌并用”,施展出可在半柱香内暴增两倍的威力,相当于有三个龙潜同时出手对敌,其掌力之猛、威力之强可谓排山倒海、无坚不摧。 第123章 击毙恶丐 龚非站稳脚步,陡然间全身打了一个冷战,心中升起了一丝惧意,要知道他修炼的腐骨掌功蕴含有冰寒之毒,一旦运起功来全身根本不知寒冷,相反与他对敌之人却要忍受如掉入冰窟之中的寒冷。 刚才那一掌,对方炽热的掌风竟然让他打起了冷战,这绝对是匪夷所思之事。 强忍着眇了一目带来的剧痛,惊叫道:“这是什么掌法?小道士,你是哪家门派?” “火掌并用,接招吧!”龙潜眼中闪出厉色,此时已是性命攸关,不能再计较五雷火神功与火雷掌叠加运用的弊端了。 “呸,什么鸟功法,编排出来吓唬爷爷吧,就剩你这牛鼻子妖人了,一块儿把命交出来吧。” 龚非厉声大喝,说话间气运一转,胸口滚烫的感觉弱了许多,心中暗道,也不过如此。 脸上青气再起,双掌再度互擦,掌间又传出金属摩擦的钢音,黄牙一咬起掌一招“蚀骨销魂”分化成了前后两个掌影分别击向龙潜胸腹。 眼见龚非主动袭来,龙潜右掌斜带迎上对方,粘连其手掌高举,胸腹间露出了破绽,左手一招火雷掌快速奔击过去,两倍的速度快如闪电,“噗”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印在龚非的胸口。 火雷掌没有金雷的罡猛,也没有木雷的快捷,但每一招之中都蕴含了火毒,跟五雷火神功的暗劲相辅相成。 龚非再次连退三步才站稳,只觉得肋骨断裂,胸口处已经没有了知觉,狠命打出的腐骨掌毒也变成了一股白烟化在空中消散了。 此时的龙潜只觉得丹田中蓄积的内力如潮水一般喷涌而出,施展开来一掌强于一掌,腐骨掌还未开始反击,五六招火雷掌便已攻来。 龚非哪里见过这样的掌法和猛烈的攻击,强忍住痛不敢硬接,快速收掌缩胸,同时脚下用力,整个身子像狸猫一般倒退弹出七八尺远,饶是如此对方掌锋拂过还是感受到胸前一阵滚烫。 说来话长其实很短,就这两个回合间,五雷火神功的暗劲携着火毒开时爆发,龚非才跃跳开便感到丹田里发热,并且越来越烫,就像是一团大火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燃烧,随时会将整个空间撑爆炸裂开。 按说他运起了四十多年的腐骨掌功,身体应该是冰寒料峭的,哪知竟开始燥热起来,面上泛起了一阵红潮,一股灼热的气息冲上头顶,这一瞬间感受到全身掉进了火热的熔炉里,还出了一身大汗,更让他吃惊害怕的是每一阵热汗淌出,自己冰寒的掌毒威力便减少了一分。 只见龙潜步走天罡,口中叫道:“真火五雷,步步相随。” 这八字真言,龙潜再次有了体会,火掌并用二者已然成为一体,随时随地都是步步相随。掌法施展开来,犹如跗骨之蛆,紧贴着敌人丝毫不放松也是步步相随。 龚非已心生惧意,心想这道士隐藏了功力,以他此时的掌力已在自己之上,根本无法匹敌。跟两个小辈的剧斗不但身受重伤,且对方掌法攻来几乎都是威力无匹,这是他行走江湖以来,对敌无数场都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对手一掌快似一掌,龚非叫苦不迭,火毒已经在侵蚀全身,自身的内力也随着汗水流出一同消散掉。若不是他离一流高手境界只差半毫,进退之间蓄积了进四十多年的真力还能支撑到现在,不然早就毙命于此了。 两人四掌翻飞来来回回剧斗了几个回合,龚非连连败退。 眼见半柱香时间快到了,龙潜双眼已经血红,突然大叫道:“五雷轰顶!” 随着话音整个人腾空而起,磅礴的真气聚集于右掌,就在拍下来的一瞬间,骇人的紫色手掌中闪出一股淡青色,这是夹杂了三分第七重劲力,这一掌暴增了两倍的天雷之威罩住了龚非周围三尺的范围。 龚非眼中全是绝望之色,举手挺起一双毒掌叫道:“掌下留情......” “嘭”的一声,龙潜这一掌以五雷轰顶之势,强大的排山倒海之力击中了龚非的双掌,咔啦两声,后者的双臂已经粉碎,两根大臂骨在对方一击之下向后刺破了皮肤从肩后射了出去。 龚非大声惨叫着,但龙潜根本停不下来,半柱香时间还剩最后几瞬,不断地使出五雷轰顶一掌一掌打向龚非,每一掌之中均蕴含了两倍的打击之力,这已经不是肉身所能抗拒的了。 龚非一颗脑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凹陷,紧跟着就见白的、红的各色脑浆和鲜血四散飞出,连带着身子都在罡猛的掌击之下锤烂成一团——江湖上从即刻起,再没有了“混元掌”龚非这个人。 龙潜双腿站定,内力已经耗尽,紫青色的手掌迅速回复了本色,脸已变得惨白,眼前金星直冒,脑中一昏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 日头高悬天空,洒下大地一片温暖,在金色的光晕中,飞鸟在开心的鸣叫,美好的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流逝了。 在竹林的阴影下,躺着一动不动的两个人。离竹林两三里远便是官道,路上来来回回走过不少急匆匆的脚步,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更没人会想到在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而交战的人全部躺倒在地。 黄色大氅之人俯卧在地不知生死,绯红道袍之人仰躺着纹丝不动,胸前大片血渍,旁边不远处还有一摊烂肉,除了四肢以外身体已经被压做一堆。 日头渐渐偏西,一只不知名的小兽试试探探地在黄色大氅人身边乱嗅,突然那人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手臂也动了一下,那头小兽受惊扭头便跑。 董烈挣扎着慢慢支起了半边身子,脸上青气依然浓厚,挣扎着从怀里掏出解毒药丸塞进嘴里——即便不对症多少还是能缓解一下——身体依然有好几处肌肉没有知觉,全身还是冷得难受,挣扎了半晌他才抬起头基本看清了目前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