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民国女公子》 1.楔子 http://.biquxs.info/

“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 夏日炎炎,大中午的,人流量并不大的忠顺街上,卖报小童在激动的吆喝,不过他的眼里却没有什么对于国将不在的忧愁震撼。 “给我一份。”小童的手里多了块南洋铜板。 “好呢。”小童收了钱,垫着脚递给高个男人一份报纸,边吆喝边往街尽头走。 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子…”沈管家唤一声侧躺在床榻上的人。 “咳咳咳”,伴着老旧的咳嗽声,从阴影处首先露出真容的是一柄漂亮的烟杆——杆身上有湘妃竹特有的点点斑痕及考究的绞丝雕花,烟嘴则是光泽上佳的青白玉。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被它的主人拿来吸食那害人的鸦片。 黄花梨的弥勒榻上,沈兴邦撑起身子,用烟杆敲了敲床沿,低哑的声音从他那副被抽坏了的嗓子里发出:“将报纸拿给我看看。”五爷要收他房子的事,他好似压根儿没听到。 “是。”沈管家捡起落在榻边的报纸送到他的手上。 借着书房内照亮那一方床榻的台灯,沈兴邦年迈而浑浊的眼仅将那一行显眼的大字看完,便无力垂了手,任报纸散落。 跟着,烟嘴入了他破皮的口,沈兴邦又抽上了。 “沈管家,案上的那些留一块下来,其余的都赏你了吧。” “…是是,谢谢老爷!”他家老爷沉默良久的再次开口让沈管家也不去关心这房子不房子的,同样浑浊的眼满是欣喜。 很显然,沈管家也是抽大烟的老家伙了。 “哦,将小姐叫来。” 沈管家抱着刚从书案上收拾好的宝贝,便又得了沈兴邦阴阴凉凉的吩咐。 “是。”沈管家一哆嗦,赶紧出了门。 * “父亲。”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沈安茵一身晚清的肥大裙装,头上一丝不苟的梳了未婚长女的发髻,髻上插样式简单的玉兰簪,聘聘婷婷的朝她父亲行礼。 母亲的教导,让在南洋二十余年的沈安茵几乎不能出门,且言行举止也仍是旧时做派。 “茵茵啊……” 浑浊起来的低声在沈安茵听来如同阴鬼勾魂,她忍不住哆嗦着身子,抬脚后退。 “茵茵,你说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不嫁人啊…茵茵啊,早上的报纸看了吗…哦,你娘为你好,不让你多识字呢…” “来,听爹跟你念啊……”沈兴邦消瘦的身影从阴暗处现身,他抬手拉开榻边案几上的台灯,只剩皮包骨的蜡黄长脸把沈安茵吓了一跳。 近来母亲染了风寒,忙着照顾母亲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了。父亲的烟瘾又重了,而她沈家可用的下人,也就剩沈管家和两个厨娘了。 “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殉国……殉国了啊。” 她不懂什么是29军、不记得南苑具体是哪里,父亲的念叨中只“日军”、“北平”四字深深闯入心底。 北平,马上便没了吗? “茵茵啊,”沈兴邦竟然难得起了身,下榻,他将手里的烟杆小心翼翼的调了个个儿,青白玉烟嘴直往沈安茵嘴里送,嘴里是阴沉仇怨的低喃: “吸吸,这可是好东西…北平亡了,民国也亡了……吸了它,我沈家随时都能回去,回我辽阔的长城、庄严的紫禁城、装满美人的八大胡同……好东西,吸吸…啊,乖……” 沈安茵闻了二十余年的大烟味,仍旧讨厌这味道,哆嗦着直往后退,而母亲近乎疯狂自虐的培养让她不敢跑出房间,只凭着到底比父亲年轻健康,躲闪着。 “茵茵啊,吸一口就一口,”沈兴邦的手里不知从哪里拿出把锋利的匕首,跟着诱哄的声音带上戾气,“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五爷的儿子都栓不住!” “父亲…”沈安茵害怕的哭出来,又无颜的低下了头。是啊,她是三十岁都没人敢要的老姑娘,吕少爷不要她…… “啊,乖,张口…吃了爹给的好东西,爹就不生茵茵的气了啊。” 沈安茵受蛊惑般,颤着身子老老实实张了小口。 …… “咳咳。”沈安茵被呛到了柔嫩的嗓子。 可是还不算完。 沈兴邦手里拿着匕首走到黄花梨书案前,切下一小块烟饼,就这么用匕首叉着,俯身蹲下,送到自己已跌坐在地的女儿面前。 “茵茵啊,吃了它,这么吃更好呢,你不是从小就念北平吗?很快,咱们就回家了。啊……茵茵不哭,茵茵乖啊。”他当三十的沈安茵如孩童诱哄,更是疯疯癫癫。 “你吃!快给我吃!……北平没了,大清亡了,哦,不对,大清早亡了……啊,是民国也没了…家回不去了啊…茵茵,快吃,吃了就能回家了!” ……沈安茵嘴角抵着强硬而来的冰凉,被钳制着下颔,黑乎乎的一坨被逼着送入了口。她不记得嘴里是什么味道,也不记得周边渐渐模糊的视线,更不记得似乎有娘亲疯狂的呼喊突然而至——“老爷,待妾身杀了你,咱们一起回家,啊,咱们带着茵茵一起回家……” 只记得,沈兴邦抽大烟二十余年的成瘾疯狂,与满屋子伴随她断气的血腥味。 * “小姐,小姐。”耳边有焦急的呼唤。 沈安茵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浩瀚无比的海洋。左右看了看,轮船上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衣着打扮皆不差。 而后她才将视线落到抱着她的奶妈兰姨身上,以及一旁正同服务员要求升级客房的年轻父母。 “小姐,还晕吗?房间马上就好,随兰姨回房休息?” “茵茵,醒了?”带着礼帽穿蓝色长衫的沈兴邦携她的娘亲走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三日才上岸,外头海风大,随你兰姨回房,少到外头来。” 沈安茵整个人都是怔怔的,愣了片刻才在母亲的皱眉中,规规矩矩开了口:“好的,父亲。” 从小,她叫的都是父亲,不是亲昵的“爹”或时兴的“爸爸”。习以为常,已成惯性。 直到被兰姨抱进三层的上等间,淡腥海风和人群喧闹被隔绝,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的身形幼小、声音也是属于孩童的稚嫩。 吞了鸦片的她,似乎回来了,回到了小时候。 她鲜活的呼吸着,似乎没有经历过死亡边缘的恐惧和绝望。这里不是民国二十六年,她没有被亲生父亲喂大烟致死,而是正同父母乘坐在由广州开往南洋的游轮上。 民国四年,早已不存在的八岁,她回来了。 2.梨园恨(1) http://.biquxs.info/

大下午的,开了门的玉春楼在准备迎贵客。 门口,鸨妈一身暗红色旗袍,一头短卷发上戴着珠花。她等了一会儿,瞧见从远处而来的汽车缓缓停下,丰盈的身子便迎了上去。 “沈公子,您来了。” 车门被打开,沈安茵下车,面无表情看一眼笑脸相迎的鸨妈,取了礼帽往跟着下车的沈三手里一丢,后者稳稳接住,二人便一前一后往特意清过场的厅里走。 鸨妈愣了片刻,瞧着今儿笑都没笑一下的沈公子有些慌,赶紧踩着高跟鞋跟上去,小跑到前头引路,上二楼。 二楼,酒香浓郁。 “沈公子贵客,着实让曹某久候啊!”桌前的曹磊看着从红酸木浮雕屏风后走来的沈安茵,面色阴沉。 沈安茵没看他,先将视线放在了今日玉春楼的二楼上。向来古色古香的二楼添置了东西,墙边被摆上一座西洋钟、原本放盆栽的花几上也换上了一部电话。 若兰和彤香穿了身洋装,头上带着嵌了羽毛的网纱帽,正一左一右的坐在曹磊身边。 跟着,这两妙龄女子起了身,其中若兰还掐着腰身朝她走来。 沈安茵伸手揽上若兰的细腰,停在屏风前干脆不走了。跟着,侧头倾身在若兰着淡妆的脸颊,轻轻一碰,未上口脂的唇透着淡淡的粉:“今儿用的鹅蛋粉不错。” “正是上回公子送的。”若兰浅浅一笑,娇娇嫩嫩开口。 桌这边,左边的温香软玉离了身,右边这个还抛了他同姓沈的卿卿我我,浑身不舒服的曹磊大掌一拍:“沈公子倒是享受!”一个女人,选了妓院同他见面,还让他干等了近两个小时! 不过一个家里没男丁才得了这主事人的小丫头片子,嚣张至极! “非也,”沈安茵牵着若兰走到曹磊对面坐下,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曹爷既约在玉春楼谈生意,就该守我的规矩。” 留在曹磊身边的彤香重新坐下,拿着礼帽的沈三也站在了曹磊身后。鸨妈则悄无声息走了人。 曹磊这,气压更低了。自己带来的人被留在一楼,身后还多了个监视的,他本就暴躁的脾气更不藏了:“一个小丫头,年纪轻轻,倒打一耙用得倒是好!” “我与曹爷头回打交道,自然要看看你的诚意。再言,曹爷上月才来的南洋,脚跟还未站稳,就托了我罐头厂的厂长找上门来,这么急着同沈家做生意,等上几小时有什么关系?”沈安茵直接将他与陈胜的那些勾当说出,面上不冷不热。 曹磊一愣,没想到沈安茵竟短短一天就把他查的清清楚楚,果然能称“南洋一霸”的不是简单货色,他确是小瞧了。 是以,直直看着这眼都不眨就将一杯白酒下肚的女人,真正打量起这位被马六甲华人圈敬畏的沈公子——年纪不过十八岁,穿一身月白色长衫,腕上戴珐琅银表,黑直的中长发绑在身后,鹅蛋脸、柳叶眉、鼻梁挺秀,唇形偏薄且上唇薄于下唇,整张脸未施粉黛,凡露出的皮肤皆如羊脂般白嫩。 光看模样,典型的柔美娇俏,但这人却硬要包裹住这想必同样娇俏的身段,做一副男装打扮。而她说话间,也毫无女子的柔弱,反而干净利落、毫无惧色,一看就是常与官商打交道的老练。 头回与之交道的曹磊,下马威没给成,反倒把自己给整不明白了。 而此时,身后的沈三毫无预兆的握上曹磊的肩膀,尚在长个的少年身形偏瘦,然力道却不小。 “曹爷,收回你的视线。” 他一个壮年男人吃痛,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沈安茵生的确实美,他本是有深意的观察却成了不能免俗的被吸引。 “咳咳,”曹磊握拳于唇边,调整了情绪,彤香也很合时宜的轻轻揉捏他的肩,姿态颇好。恢复一身商人气度的曹磊回敬沈安茵一杯,将话引入正题,“沈公子,酒也喝过了,咱们还是来说说这罐头厂的生意。” 见人老实了,沈安茵倾身朝若兰耳语一句,便见若兰起身走回曹磊身边,坐下,柔夷按捏上了他另一侧肩膀。 跟着,沈安茵才不紧不慢开口:“来马六甲不过一月,你曹氏收购城南果园也不过半月,曹爷凭什么,敢要这水果原料供应?” …… 玉春楼是马六甲一家中西合并的高等妓院,而与它一街之隔的tokong街上,则坐落着马六甲华人圈最大的戏楼——韵仙楼。 此时,戏楼楼主孙玉寿领着楼内众人正等在门口。 干什么呢?迎贵客。 车队在大门口停下,上海最大戏院永泰戏院的班主谭令秋首先开门下了车,跟着,第二辆第三辆……里的人出来,男女皆有、年少的年长的,大包小包的拿着他们的戏服头饰、油彩胭脂以及文武场用器。 孙玉寿摸着胡子一一探眼过去,眼里从期待到失望。 “谭班主,言老板这回不来?” “国父三月逝世,上海商圈沉浸了好一段时间…上海总商会决定组织一场慈善义演消消工人们的火气,也准备热闹热闹。言老板是阿拉台柱子,朱会长要伊务必留下撑台面,”谭令秋边说边抬手挡在额前,皱着眉头道,“这回交流演出,便来不成了。” 瞧见他动作,孙玉寿反应过来,侧身展臂将谭令秋等人往里头迎:“谭班主,外头太阳大,里面请、里面请。” 上海那儿的事他从报纸上也看到了消息,月初那些工人还成立了什么总工会,在闹着罢工,商会搞的这义演名头也不知有没有用。 “嗯。”谭令秋颔首,眉头舒展了些。 后头,那些形貌不一的永泰戏院的演员们、乐队中,有一白净清秀的年轻男人格外显眼,他不同与其他人的中式打扮,而是穿一身白色西装、踏一双牛皮皮鞋,打着阳伞脚步很慢,自然就落在了最后头。 作为主人,孙玉寿还站在门口等人都进来,瞧见走近的男人面色不怎么好,眼珠子转转,很懂分寸的奉承了几句:“钱老板,好久不见,去年那出《牡丹亭》里的柳生,扮相真真是儒雅潇洒之极呢。咱们这到底不是上海、北平,平日的剧目都比不上、比不上。” 钱玉生是戏院里出名的小生,听到这几句脸色好了些,含笑点头算是回应了,收伞进了韵仙楼。 见人都入了楼,孙玉寿招呼人安排他们的住宿,自个儿留在大厅里倒了杯茶喝,这才对着在正排戏的戏台敛了笑意。 言老板不在,明晚怎么请沈公子。 …… “生意咱们谈完了,”沈安茵看一眼腕上的珐琅手表,双腿一叠,带表的那只手扣着桌面,“曹爷,你该走了。” 曹磊被若兰和彤香一左一右按捏的正舒服,冷不丁的双肩上没了力道,耳里又传来沈安茵赶人的声音,一时怔愣。 “曹爷,请吧。”鸨妈此时很有眼力见儿的上了楼,摇着丰臀走到他身边,笑脸赶人。 反应过来的曹磊自然不乐意了:“你们这可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还有赶客人的道理?” “曹爷,看您这样子也不是没来过咱们这种地方的人。这还四点不到,我们这可做不了您的生意。” “那这位怎么还不走?”曹磊抬手一指并没起来意思的沈安茵。 鸨妈面不改色的继续赔笑:“曹爷,您才来南洋不久,不知道我们华人圈的规矩,您面前的沈公子,是例外。” 跟着,像是附和她的话,若兰和彤香一左一右走到沈安茵身边。而沈三亦面无表情的比了个请。 曹磊自然是气的,可毕竟脚跟不稳又要同这女娃娃做生意,一拍桌子道了声“告辞”便快步下楼去了。 “叫曹磊占了这么大笔便宜,公子就这么放他走?”沈三站在窗边,看着曹磊带着他那些手下乘车离去,转头问了一句。 “就当是送的见面礼,无妨。”沈安茵不在意,对于沈家如今的生意,她虽不至于志不在此,但也没那么热衷。她现在掌着沈家偌大家业,全是为了上辈子几乎什么都没见识过的自己,以及那抽大烟将一家子都害了的父亲沈兴邦。 将心里那点儿郁色略过,沈安茵抚着彤香与她差不多细嫩的手,转了话:“弹首曲儿吧,好些日没听你的手艺了。若兰,你也一块儿,我瞧瞧你们姐妹的配合。” …… 入夜,韵仙楼灯火通明。 楼里的演员正与永泰戏院的一块儿配合,为明晚的表演加紧排戏。 每年就这么一回的交流表演,两边的默契度自比不上自己人,只能用最短的时间来走场排练了。 “吓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台上,钱玉生一身长衫,手拿折扇,没穿戏服、没上戏妆,但那唱念、动作、姿态还是有那么回事。 台下孙玉寿同谭令秋在正中间坐着,看一眼身边的人,倒也算满意。这钱老板虽说功底次了些,又是唱的小生,但也是上海戏剧界排的上号的角儿,若能入沈公子眼,也是不错的。 思绪间,他楼里的花旦施小梅正娉娉婷婷对着念白:“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姐姐,咱一片闲情…”跟着,本该钱玉生的念白说了半截却被一女声压了下去。 那唱词清亮又空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是这般赋予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3.梨园恨(2) http://.biquxs.info/

“谁?谁在后台捣乱!” 孙玉寿稳稳心神,首先反应过来,以为是谁在后台唱。 跟着,戏台上帘子被后头人扯开,除一群弹拨吹奏的,就几个正在练基本功的演员,清一色的男的,一个个脸上又是惊讶又是惧怕。 “别是闹鬼了吧。” “不会吧,咱们这挨着青云亭的,那青云亭里香火旺盛着呢。” “挨着又怎么样,去年有段时间不也闹吗?” “对,还人心惶惶了几日,但突然就没闹了。” …… 楼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永泰戏院的则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谭令秋咳了两声,起身道:“孙楼主,侬这里不干净的?” 没想到聚集各色人种的南洋,也容易闹那些鬼怪? 孙玉寿想着去年有段时间的事,也不敢斩钉截铁,只示意大家安静,又静静听了会儿,这会儿子再没了那空灵的女声。 于是招呼台上的:“今天就练到这儿,大家早些休息,明天午饭后再排最后两遍。方才的是幻听,一个个别乱想!都回去休息!” 转而又对谭令秋道:“难得来一次,咱们上我屋里喝杯酒去,如何?” 谭令秋点点头,抬步随孙玉寿走。就当是喝酒压惊了。 * 次日,韵仙楼门口早早挂了牌子,将晚上交流演出的时间、剧目及演员宣传了出去。并对外开放四成的售票,其余的自然是留给了马六甲华人圈的显贵以及有必要请的英国人、荷兰人等洋人。 将军路,沈府。 沈安茵正从养着久病沈父的卧房里出来,去了母亲的房间。 自三年前沈兴邦卧病不起,唯一的女儿沈安茵掌权沈家产业,母亲关怡淑便搬去了西院,信奉起基督教来。 结合重生前的母亲,想来实在是令人嗤笑。 母亲关怡淑是前清一没落世家的千金,父亲曾是兵部侍郎。受时局环境影响,母亲性格懦弱胆小却又憎恨鸦片。然而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丈夫、她的父亲抽了十余年大烟。 沈安茵推开门,往正在书桌前翻看圣经的沈母看去,嘴角牵起一个不达深意的弧度。不过最终,憎恨大烟的母亲才能在被逼急了下手杀了自己一直唯诺尊崇的丈夫吧。 “妈,路口新修了座教堂,英国人开的。”沈安茵抛弃旧时的称呼,干干脆脆的叫她一声“妈”。 关怡淑抬头,手中圣经被她倒扣上:“嗯,周末我便去做礼拜。” “嗯。”母子俩交流不多,沈安茵点点头,同伺候的下人交代两句后便出去了。身后是沈母重又念起的经文。 * 今日要与曹磊签订原料供应合同,午饭是在曹磊专门订的南洋饭店里吃的。 二人吃的是西餐,待二人一杯红酒下肚,曹磊便巴巴的拿出准备好的合同,以免夜长梦多。 看着沈安茵落了笔、盖了印,曹磊这才心情愉悦的收了合同,招手唤来服务员上餐。 沈安茵将钢笔交给沈三收好,揶揄:“曹爷这是不签合同不让我吃饭啊。” 听她语气不算好,学聪明了的曹磊也不介意,笑笑找话题:“听闻今晚韵仙楼的演出沈公子也去,曹某也去,不知曹某能否有幸同行?” 话落,还不待沈安茵回话,身姿挺拔的年轻男服务生已端了两份牛排上桌。 自然沈安茵也一笑带过,不答就是最好的、留面子的拒绝。而沈三呢,已手拿刀叉,为沈安茵小块切好尚带血丝的牛排。 曹磊见着这般伺候一个女子,心里升起些莫名情绪,赞一句“这家的菲力牛排不错”,便默不作声的动手自己那盘。 一顿饭吃的并不热络,又是这有第三人守在眼皮子底下的西餐。待曹磊送了人上车,才一拍脑袋后知后觉的发了愁。 完了,他本还想借与沈安茵一同入戏楼的机会,多结交几个权贵。生意嘛,不能光指望着姓沈的一个人做。无奈沈安茵气焰太强,歪了他原本的打算。 * 晚上七点,tokong街上热闹非凡。 名贵的轿车从两边驶来,陆续停至韵仙楼门前。 长衫礼帽或西装革履的男士、穿洋装的妙龄女郎、着旗袍的丰盈贵妇,或相携而入或独身前来。他们的身旁自然少不了随伺的下人。 楼主孙玉寿在门口亲自迎接,笑得那叫一个热络。 “韩老板,您来了,快上坐快上坐。” “威尔逊先生,这位漂亮的小姐就是您喜欢华人戏曲的妹妹吧,和您一样有气质。” “林老太太,林行长,林大公子,还有二夫人三夫人,里面请里面请,一家子来得全呐。” …… 亲力亲为的招呼过后,孙玉寿抹一把额头的汗,却仍未松口气,他扇着袖子探眼望,待看到沈府的车在不远处停下,一身白西装的沈安茵带着沈三下车往他这走,这才心口落下大石。 “沈公子,您可算来了。” 沈安茵颔首,瞧腕表上时间,一笑:“我可是来迟了?” “没没没,”孙玉寿明白人,赶紧赔笑,“您是贵客,孙某这戏楼是盼着您来很久了,您头回来,咱们戏楼自然翘首以盼。” “孙楼主,你这不唱戏的嘴皮子也如此利索。”沈安茵不咸不淡的回了句,也不是生气,她平时习惯了这般说话。 而后沈三抬眼直视孙玉寿:“我们的位置呢?” “瞧我!”光顾着激动的孙玉寿一拍手,侧身将人往里头迎,“二楼正中央左侧雅座,请。”跟着亲自将人往楼上带。 …… 戏楼仿的明朝建筑,是按郑将军当初设计的模样、每百年翻修一次而来。沈安茵抬步上楼,一路接受观众洗礼,她瞧一眼空空的舞台上方挂着的四字匾额“霓裳同咏”,眯了眯眼。 她记着故都有座湖广会馆里的戏楼,其金字牌匾就是这四字。 “这戏楼是湖南、湖北人建的?”沈安茵脱了礼帽,坐下,想起方才所见,随口问。 “韵仙楼主人换了几代了,不过祖上都是湖北的。” “嗯。”沈安茵点头,接过沈三倒的茶喝了一口,也不再问。 孙玉寿站着不走,嘴里囫囵了番,道:“沈公子,本来早先发戏票予您府上,是想请您观看言老板的戏……可惜言老板在上海有演出走不开,只能委屈您听听我们楼里女旦与永泰戏院小生钱老板将将磨合的戏了。” “怎么能说委屈,能听施老板的戏足矣。”知道这孙玉寿就是冲着给自己找颜色好的旦角,沈安茵很给面子,没瞧见那大名鼎鼎的男旦,只得这华人圈内的女旦与那上海来的生角,也无恼意的笑笑,示意沈三一眼,便将视线转到那几个穿戏服的女郎上,她们正弹拨琵琶唱小曲。 沈三拿出钱夹,两张票子摊在孙玉寿的手心。 孙玉寿识趣:“那您先听着小曲,十分钟后正戏开场。”收好打赏,他瞧一眼旁边正吟唱江南小调的俩琵琶女,掀帘往右边去了。 他掀帘的空档,沈安茵余光也将那边情况看了个大半。 林家还真是全家出动啊。 不再注意隔壁动静,她拉了沈三坐下,一同专心听曲等开场。 * 咿咿呀呀一曲唱罢,楼下一声锣响,七点四十,《游园》《惊梦》两折戏,准点开场。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施小梅额前贴片子、脑后绾发髻,背后吊线尾子,耳侧插粉嫩绢花,带着精致漂亮的戏妆,一身浅粉色绣花帔,蹁跹小步,盈盈登场。 跟着,扮相俏皮可爱的侍女春香上台,嗓音亮丽的同她的小姐杜丽娘对戏。 沈安茵其实不怎么懂戏曲,今年才加了这项传统的消遣。就像孙玉寿以为的那样,她主要看的是演员的扮相和唱腔,能有几分惊艳才能入她几分的眼。是以,待《游园》这折戏完转上《惊梦》,她都有些不咸不淡。 两折戏都是旦角戏份多,待施小梅从“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的念白,到入梦前的“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颇有些压轴意味的钱玉生才隆重登场。 “吓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枝。”钱玉生扮相清丽温润,穿一身绘有青翠傲竹的宽袖白袍,如玉般的书生扮相,挥扇而上。 毕竟头回见,沈安茵探出点身子,略挑眉,表示了期待。 那五官倒也称得上有几分颜色,这声音嘛……她期待他更出彩的下一句。 “姐姐……” 待下句“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被施小梅回完,沈安茵的期待淡下来,一句“名过其实”将将含在口中,就见那台上唱了半句“姐姐,咱一片闲情”的钱玉生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管,声音戛然而止,而他的脸也僵硬起来。 跟着,舞台上再次响起空灵的女声,这次却不是昨晚那般属于杜丽娘的唱词,而成了一首诡异的童谣,并夹杂着特意娇嫩的童音——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 两层高的、闭了门窗的韵仙楼楼起了风,桌上诸如茶杯、小点一类的东西竟被“哗”的吹翻,楼里众人一时混乱。 4.梨园恨(3) http://.biquxs.info/

“乔之,护好你奶奶。” “知道了,爸。妈、三妈你们照顾好自己。” “啊……好,好!” 沈安茵被沈三护着,林家人同她相邻,是以,耳里传进最多的是林行长慌而不乱的嘱咐,以及几个林家女人的尖叫。 而此时,那诡异的童谣已不知不觉消失了。陷在自我恐惧中的人们自然也忽略了。 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韵仙楼里的众人才慢慢发现,这混乱的持续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了。 “沈三。”沈安茵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唤一声,推开护着她的沈三往楼下看。 这时,孙玉寿也镇定下来,大步上台敲锣,吸引人们的注意。 “各位、各位,没事了没事了。” “孙楼主,你说说那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对,解释解释,这是闹得什么事!” “去年初夏那会儿,咱们这楼就闭门修整过近一月,”混在一群讨说法的客人中,韵仙楼自个儿的演员也情不自禁提起些旧事,“莫不是那怨鬼又出来造孽了?昨晚排练就没安宁过!” “怨鬼?韵仙楼闹过鬼?” “去年六月那会儿是传了点风言风语,不知真假就是了。” “孙楼主,”谭令秋瞪一眼仍软在舞台一侧的钱玉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几步走到孙玉寿跟前,又瞧着一众他们赖以生存的票友,语气比之昨夜更不客气了些,“你们这戏楼还真是闹鬼的呀!还是闹那东洋鬼!” 两家戏院好好的联合演出,成了这般闹剧,实在是影响声誉的好伐。 而里头为数不多的洋人之一,一直颇有绅士风度的威尔逊先生深吸口气,有些不明所以的拉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妹妹,用一口充满英伦腔的英文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上任马六甲太古洋行的行长不过半年,这边华人圈的中文听得并不怎么明白,更别说讲了。 孙玉寿在马六甲土生土长,摸爬滚打几十年,接触上层人士机会颇多,自然是会这洋文的,是以鞠躬对谭令秋表示歉意,先用英文答威尔逊的问题:“威尔逊先生,很抱歉,让您和小姐受惊了。方才那夹杂童声的歌谣疑似鬼魅,嗯…您可以理解为,这是西方科学解释不了的神秘力量。”规规矩矩、实话实说,不做隐瞒。 “幽灵?吸血鬼?类似这样的神秘存在吗?”威尔逊挑眉,在自己妹妹突然转为期待的小声耳语两句后轻笑出声。 “哈哈,”孙玉寿干笑两声,虽说懂那洋文,但这般西幻的东西他却是不了解的,只能照那词面意思略点了头,“或许是吧。东方有很多东西都无法用您熟知的欧洲文化解释。” “哦,好吧,”威尔逊耸耸肩,将自己妹妹带上前一步,“西娜很好奇东方文化,既然是与德古拉伯爵一样尊贵的存在,那便详细讲讲吧。” “是呀,这位先生,给西娜仔细说说吧。”威尔逊的妹妹西娜是位姿态优雅、说起话来却充满灵气的少女,此时俏皮的眨眨眼,面对孙玉寿的俏脸充满了期待。 不知深浅的洋人兄妹,还对鬼产生了兴趣?! 在这肯定有人腹诽的时候,不知何时下了楼的沈安茵已慢慢踱步至几人面前,一手背起、一手轻轻握起西娜的手,轻吻她的手背。 “很高兴见到你,美丽的女孩。哦,还有您,好久不见,威尔逊先生。”不同前世,这世的沈安茵早早请了英国老师教西方文化,这洋文自然说得顺溜,同时还带着股从她老师那儿学来的伦敦腔。 “很高兴见到你,同样美丽的东方姑娘。”西娜本就大大的蓝眼睛此时盛满了惊艳。她来马六甲不过两月,见到的黄种人本就不多,像这般打扮独特又长得特别东方的柔美女性更是头回见,自然惊艳又充满好感。 “你好,沈公子。”威尔逊先生用了并不熟练的中文,颇为友善的笑笑,对于沈安茵如此讨女孩子喜欢的场景已见怪不怪,就算对象是他优雅可爱的、涉世未深的妹妹。 “咳咳。”谭令秋打断几人不分场合的叙旧,特别对于这位被称为“沈公子”的、却明显是女儿身的年轻女人,哦,不,应该说是姑娘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在上海那样的繁华大都市见过的商贾权贵何其多,英气西洋打扮的年轻贵族小姐也见得不少,像这沈公子这般的……怎么说呢,不合其性别的诡异霸气和风流,是怎么回事? 不不不,他领着一群人来南洋,是唱戏的、可不是看戏的! “孙楼主,谭某还等着你的解释好伐。” “唉哟,谭班主,”孙玉寿扫视过已镇定下来、兴致勃勃看热闹的一群人,为难的揉了揉额头,“不是我不给解释,是这情况我也不知道啊。”而后压低了声音,道了句“有些事咱们私下说”,便高声继续道:“大伙也都听见了,前后两分钟不到,是来路不明的真鬼也好是有人恶意闹事也罢,韵仙楼挨着青云亭,孙某在此保证,韵仙楼六百多年传承风骨,定不会被无端辱没了去!今儿的戏票钱孙某全数退还,对不住了各位,还请各位先回吧!” 沈安茵不知起的什么心思,瞧了眼颇为正气凛然的孙玉寿一眼,帮腔道:“各位卖沈家一个面子,都请回吧。对了,今日之事也先别乱传为好。” …… 一群黄皮肤的、白皮肤的,不管有什么心思,在沈安茵一句话后都陆续走了,瞬间空落起来的韵仙楼内只剩收拾残局的楼内人、远道而来的永泰戏院中人以及沈安茵、沈三主仆。 对了,还有悄咪咪留在后头没跟林家大部队走人的三夫人。 沈安茵仰头望着那应该是传出声音的舞台顶部右侧,余光瞄到徘徊在近门口位置的林家三太太,兴味的挑了挑眉。 “沈…沈公子,您留在这是?”孙玉寿拿捏着语气,却仍是在赶人。 沈安茵收回视线:“现在闲杂人等都走得差不多了,孙楼主不妨说说,你知道的。” “这……”孙玉寿为难,他心头那点儿东西,怎引起了这位姑奶奶的兴致了? “孙楼主,你一月前便专程送戏票来我府上,今日本该看的上海名旦没看成,还不许我凑凑这灵怪志异的热闹?”这话刚说完,她身边的沈三倒是抬了抬眼,觉着他家小姐还真是突然兴起。 跟着,孙玉寿也有了反应,默然挣扎了一番,唤了谭令秋、钱玉生等人一道,将人往后堂里请。 * 供着祖师爷的后堂内,在孙玉寿寥寥几语后一时安静,直到谭令秋的愤然出声—— “孙楼主这意思,贵楼中不干净的东西,是我们这些上海来的人引来的啦?” 钱玉生已恢复一副公子哥的模样,附和的“哼”了声。 沈安茵无意去瞧,却仍是被他这般举止拉了本就在台上所剩无几的好感。 “两位听我一句,”因闲来兴起的沈安茵准备发发好心继续蹚这浑水,“去年按时间算恰是永泰戏院返程两月,戏院交流演出前后韵仙楼内大事小事皆没有。偏偏只那段时间闹了鬼声,而且反复唱得也是这两折《游园》《惊梦》,方才那夹杂童声的童谣倒是新鲜出的。两年时间上差不多的怪事,这里我们暂且就都称闹鬼,至于真鬼假鬼,待白日去青云亭请高僧来亲看过再说。我们说回这时间段本身的诸多巧合,以及永泰戏院从三月中旬留到了四月十日左右,近一月的时间,二位各自有些想法也正常。” 一番长言毕,不知听进去没的两边人沉默,玩扳指的玩扳指、扣茶碗盖的扣茶碗盖,直到钱玉生不耐烦的撑桌起了身才再次有了人声。 “沈公子,分析这么多作何,玉生觉得直接请什么高僧、老道的来看看就成。费这般心神。劳累了如此美丽的你,可如何是好啊?”钱玉生瞧沈安茵长得漂亮,又有家世气度加身,语气上虽有不耐烦却满是对美丽女子的欣赏…诶,或者说习惯性的招蜂引蝶。 沈安茵对这位繁华上海来的名小生寥寥无几的好感度清零,并变为负数:“天晚了,我乏…” 她颇有涵养的笑笑,正欲就此走人,反正有旁人影响了她的兴致,不了了之也不为过,这后堂外却有并不遮掩的大动静响起。 “你们说的那女声闹了近一月是不是?那声音很空灵亮丽是不是?有没有见过她的样子,是我的淼淼,我的淼淼是不是!” 未锁的门从外头被大力推开,林家三太太踩着那双玫红色的高跟鞋入内,高叉旗袍上的网纱披肩一角被其紧捏在手里,另一边垂在了臀部。 妆容姣好的脸上有着令屋里人莫名其妙的疯癫。 5.梨园恨(4) http://.biquxs.info/

“林三夫人,还没走啊?”起了身的沈安茵瞧着来人,刚迈出的步子收回,面上并不算太意外。 “淼淼,你还在吗?我的淼淼,我的淼淼。”林家三姨太眼里有些空洞,看着沈安茵他们却开始自顾自念叨起来。 “这人怕是脑子瓦特了!”钱玉生来了句装模作样的上海话,自己却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方才台上被无形力量支配的恐惧,他又回忆起来了。 孙玉寿皱着眉绕过神志不清的三太太,将门关上,而后才扶了三太太人到墙边的楠木圈椅上坐下。 “林三太太,你怎么了?林行长他们都走了,你留在这是?”孙玉寿并不主动去抓她口里“淼淼”两个字。 “淼淼……”林三太太张口,继续吐出这两个字,却将自己环住,埋着头,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模样。 在林行长面前那会儿还正常,这会儿倒是不撑着了?沈安茵垂首抚着礼帽的帽沿,林三太太现在的异样实在太明显。 谭令秋不想掺和进这些和他们戏院无关的事,也并不认为和他们戏院有关,沉着脸朝钱玉生递去一眼,便准备带人离开。反正也就一场演出,砸了也就砸了,明儿他们该返程了。 可惜——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那夹杂童音的女声又来了! “淼淼!淼淼!”林三太太激动起来,踏着她玫红色的高跟鞋,“噔噔噔”的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去了。 待那女声渐小,屋里几个男人才回过神来,孙玉寿带头朝人追去。 沈安茵悠然自在的留在最后头,沈三见她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正欲请示她是否回府,便见他的小姐叹口气:“行吧,既然让我遇上了,便看看吧。” 用十年光阴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沈公子不担心假鬼或真鬼,自己能经历重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她遇到有鬼神这种旧俗信奉的东西存在,也没什么奇怪和害怕。 “是。”唯命是从的沈三自然领命,紧随沈安茵往声源处去。保护小姐安全是她的使命。 * 再次回到戏楼大堂,沈安茵首先看见的是孙楼主等人僵直的背影,目光上移,那戏台右侧,直愣愣的跪着一个人,她双手撑在厚厚的毯子上,左右双手上的五根手指上皆被插了细针,在明亮的吊顶灯下闪着刺眼的光。 女声的童谣已经停了,此时环绕在耳边的是一声声喑哑的哭泣。 “你们愣着干什么!”沈安茵皱了眉头,几步走近戏台,正欲绕至后面楼梯上去,却在抬眼的瞬间愣住了。 那戏台右侧的顶部,凭空蹲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一身红衣,长发垂落,遮住了面容看不清模样,而她的手里摊着一个刚成型的、血肉模糊的胎儿,很明显的,还连着脐带的胎儿。 沈安茵在发抖,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她全身生理性的发抖。这般反应不来自心里,只是她年轻金贵的身体做出的防御。 “小姐。”沈三跟着她,自然发现她的不对劲,几步绕到她跟前,余光瞄到那抹红色,他深吸口气,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抬手遮住沈安茵的眼。 “小姐,别看。” 沈安茵缓了几分钟,抬手握住沈三的,放下。眼睛重见光明,她抿着唇再次抬头,那红色姑娘的身影已经不在。 …… 空荡荡的的大堂静的可怕,只余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林三太太被安置在一方梨木榻上,十根手指上的针已取,被孙玉寿唤人颤颤惊惊拿来药箱,没动手就跑没影了。在场的几个男人都不动,到头来还是沈安茵唤了沈三动手包扎。 “淼淼,淼淼。”林三太太的嘴里还在念叨这两个字。 自然,沈安茵会想到:“那唱歌的年轻女人叫淼淼?她是你的什么人?” “……” 见人不答,沈安茵抬头看孙玉寿:“孙楼主,虽然夜深了,但这女鬼偏偏在你的戏楼闹事,也不用等明早往青云亭请人了,定是与这戏楼有关,我看将你们楼里的人都叫来,一个个问好了。” “这……”孙玉寿自然为难,他根本不知道那女鬼闹得什么事,怎么就和他戏楼扯上干系了,再说,“一个个都害怕着,能问出什么啊?孙某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啊!” “行吧,请孙楼主倒一杯温水来。” 不明所以的孙玉寿被沈三拉着去后堂取了壶温水回来,沈安茵直接接过,淋在手指上试了试水温,而后取了壶盖,往林三太太脸上倒去。 “林三夫人,清醒了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沈安茵瞧着人终于给了反应抬了头,略皱了眉,问。 “淼淼……” 沈安茵呼出口气,揉揉额头,只得继续引导:“你口中的淼淼,是不是你的女儿?”她隐约记得,林家有个在读女校的小女儿,不过去年病故了。亡女的丧礼未办,她作为南洋侨商银行的长期生意伙伴,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女儿”两字终于引起了林三太太更剧烈的反应,她缠着纱布的手用力握上沈安茵的手,血渗出纱布也不在意,她盯着沈安茵,低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可怜的女儿,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小…” 沈安茵看一眼沈三,示意他别动,而后自己干脆坐下来,坐在林三太太跟前,听她陷入自己的回忆。 “淼淼,淼淼她…”林三太太看着沈安茵漂亮的脸渐渐镇定下来,她尚且滴着水珠、有些花了妆的脸上一片痛苦和恨意,“淼淼从小受林老太太的影响,喜欢国学、喜欢中国的传统戏曲,虽然生在南洋、长在南洋,读的也是英国人办的女中,但常常用课余时间自己誊写各种有名的戏词。淼淼小女儿心性、青春年华,特别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爱的《西厢记》的几折戏便是其一。” “孙楼主,”她侧头去看孙玉寿,目光又移至谭令秋、钱玉生,“听闻淼淼昨晚也出现了,你们听到的也是今天这首童谣吗?” “不是。”孙玉寿摇摇头,吞吞口水,将“游园惊梦”四字吐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自然生出。 林三太太不无意外的点点头:“淼淼很喜欢那两折戏。” “林三夫人,淼淼今日唱的那歌谣又是怎么回事?还是日本的歌谣。” 林三太太摇头。 沈安茵暂且不问,跟着提出下一个问题:“林淼的死,怕不是病故那么简单吧。” 林三太太身子一抖,双手猛地收回:“不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而不是“就是病故”,沈安茵起身,抬起沾了点血的双手,沈三立刻抽出绢帕将他家小姐的手细细擦干净。 收回一双重新洁白如玉、纤尘不染的手,沈安茵一笑:“林淼的魂魄不能安息,挑在唱《游园》《惊梦》两折戏时出现,楼里唱这两折戏的次数虽说不多,但也并不是这场交流演出才有。是以,林淼是冲着永泰戏院来的吧。” 跟着,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谭令秋与钱玉生。 “和我永泰戏院有何干系!”谭令秋被扣上一顶大帽子,简直莫名其妙。 钱玉生倒是眼珠子转了转,皱了皱眉头,而后下一秒还是跟着一派不明所以的旁观模样。韵仙楼闹鬼,和他们上海来的有什么关系啊。 …… 林三太太情绪波动大,沈安茵耐心用得差不多,便也没精力再探究下去,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沈三带着沈安茵出韵仙楼,伺候着上车小睡,一刻钟后便回了沈府歇下。 第二日,事不放心中的沈安茵睡得很安心,大清早自然醒来,却听到一个并不令她安心的消息—— 早上七点不到,林三太太拿着林淼身前写得所有关于《游园惊梦》的戏词,跪在韵仙楼门口,浑浑噩噩念着“谁,谁搞大了你的肚子”。tokong街上早上人来人往,这事中人又是有头有脸的林家人,自然传了个华人圈皆知。 林淼是因为怀孕死的了?沈安茵抓住关键信息,闭闭眼,努力回忆这小姑娘的模样,然而仅见过一次的她确实没任何印象了。漂亮的女人太多,她一般能记住的,都是足够引起她注意的。 再次出门,一身长衫的沈安茵带着沈三去了tokong街,目的地不是韵仙楼,而是它旁边挨着的青云亭。 直奔寺中请了住持虚云,带着人好不容易进了还堵着围观人群的韵仙楼。 这回大堂里头热闹,韵仙楼里的人以及永泰戏院的人都在,三五成群的坐着或站着,神色皆带着慌张和恐惧。 “阿弥陀佛。”虚云行了个佛礼,作为土生土长在南洋、受多宗教共存影响而修行至今的佛门弟子,他分外干脆的拈珠、测算,而后神色不凝重也不轻松的再次出了声:“贫僧无能为力,她的执念解了,自会离开。不相干人的性命,她不会害。” 沈安茵并不意外虚云的回答,瞧着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和尚,回了个佛礼:“还望住持指点一二,怎样解林家三小姐的执念?”经历过重生的人,对神明和香火颇盛的佛门,以及这里面的虔诚高僧,自然有着旁人比不上的通透与敬畏。 “阿弥陀佛,自然要林三夫人,以及令她怀了孩子的那个人想起,他们并未在意过的、轻易许诺的作为了。”虚云话毕,便从唯一清净的后门一走了之了。 6.梨园恨(5) http://.biquxs.info/

虚云人走了。因半个小时前,林三太太被林行长黑着脸强行带走,门外看热闹的人也少了不少。 施小梅走过去,将闭着的门开了条缝,贴脸往外看,见堵在门口的人因为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散了,这才拢了拢披肩,三两步走回孙玉寿面前。 “楼主啊,这样下去还怎么做生意啊?”那鬼除了唱那劳什子日本童谣,还唱她近日唱的戏,她自然比旁人更担心些。 孙玉寿无奈又烦躁:“这不请了人想办法嘛!” “然而大师说了堆有的没的就走了。”施小梅嘀咕一声。事情在她看来并没进展。 “现在还早,”沈安茵此时开了口,抬头看一眼墙上挂钟,“各位,待晚上八点再于大堂集合,同那女鬼会一会。请谭班主和永泰戏院一众人不要缺席。” 谭令秋瞧一眼这大胆参和进来的沈公子,深吸口气无言点点头。他们本想今日就走了的,可隐隐觉得是与他们永泰戏院有关系的,事情没解决前,自然是走不成了。 * 晚上八点,处理完生意的沈安茵带着沈三踏着夜色,从后门入韵仙楼。大堂里,已十分准点的,各自坐满了楼里与永泰戏院的人。 “林淼,你出来。”沈安茵不废话,扫视一圈大堂的人后,直奔主题。 大堂里的人屏住了呼吸,胆小的几个还抱团缩在了一块,手里拿着十字架、八卦镜,腕上带着佛珠、脖子上带着玉菩萨,东方的西方的都一块来凑热闹。 不一会儿,紧闭门窗的大堂内起了阴风,而后汇聚到戏台上,借着戏台顶部的灯光形成一个柔弱的人影。 “啊——”有人不禁惊呼出声。 沈安茵沉吸口气,再次道:“林淼小姐。” “我不是林家的女儿很久了。”从人影的脚底慢慢往上,化出一十五六岁的少女乖巧的站在那儿,身上是圆领蕾丝花边的红色小洋装,一头长发用漂亮带钻的蝴蝶发卡固定住一半,充满青春气息的脸蛋虽不至于国色天香却也是清丽秀气。 见出现的是个正常人样的女鬼,其余人倒是没那么怕了。而上回见过她恶鬼模样的孙玉寿、钱玉生几人反倒更紧张了。这东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回惨死模样吓你一跳! 沈安茵看着她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总算回忆起当年林淼及笄晚宴上的模样,确认就是林家三小姐无疑。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的孩子呢?” “上回不是吓着姐姐了吗?所以,塞回肚子里啦。”林淼淼一派天真的模样,歪了歪头咧嘴一笑。 而这一笑却把众人吓着了,皆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一眼她被蓬蓬裙遮掩住的小腹,沈安茵再直言:“你想报复的人是谁?” “他啊……”林淼站的位置不变,只眼珠子转了转,盯向沈安茵身后一人,“当然是我的柳公子啊。姐姐不是才看了他的戏吗?” 提示这么明显,沈安茵回头,自然把目光定在了近来唯一饰演过柳梦梅的钱玉生身上。而他,除了吓了一跳,脸上竟然还是茫然居多。 “玉生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林淼依旧一副天真的模样,而声音却转为空灵和阴冷。 钱玉生又是一哆嗦,从身后的椅子上跌坐到地上。忍着恐惧去细细看林淼的脸,一张不惊艳但足够青春靓丽的脸,而后眉眼间带上些疑惑。 “我,见过你?” “呵呵。”林淼一笑,突然移身到他面前,将钱玉生以及众人都吓了一跳。旁人如鸟兽状散开,沈安茵自然挑眉跟着躲远,独留钱玉生正面面对林淼。 林淼扯了扯嘴角,倒也痛快:“‘钱老板,我…我是戏楼里写戏词的先生,仰慕您已久,能…能给我签个名吗?’玉生哥哥,还记得吗?这是我同你说的第一句话。” 写戏词?先生?钱玉生那没几两重的脑袋总算回忆起什么,他闭闭眼,哆哆嗦嗦喃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先生?哪家的小姐,这般耍花样的要签名呀。” “果然记得啊。”林淼再笑,这回露出了牙,不是一口整齐漂亮的牙,而是被血染红的牙,“可惜,你记得的只是我那天写戏词扮先生的新奇模样。” * 林府,水晶灯照亮的客厅内,欧式风格的沙发上,陷进两块的地方坐着林家家主林乔森及他的母亲林老夫人,林二太太和大少爷林楠则坐在右侧。四人皆面色不好看。 而四人的面前的光洁地砖上,自然是被绑着今早发了一通疯的林三太太。 “好了不到一年,你这是在闹什么!那韵仙楼闹鬼和淼淼有什么关系!” “淼淼、淼淼……你不要提她,不是你…”地上的人呢喃着,突然狂了般吼起来,“淼淼不会发疯,不会凌晨偷跑出去、死于非命!还有我,我这个当妈的,我这个当妈的!” “我看啊,就不该带敏芝去看戏。”二太太瞥了眼林乔森,火上浇油来了一句。 “这造的什么孽啊,淼淼原来多乖巧的小丫头啊,发生那样的事后……哎,死了就死了,现在拧出来说什么!”林老夫人发话了,瞪了二太太一眼,而后有意识的拈起了手上的黑檀木珠子。 “行行,奶奶别气着自己,孙子带您回屋休息啊。”林楠起身,去扶林老夫人,父亲林乔森也同意般的微颔首。林楠刚将人扶了起来,外面急匆匆跑进来陈伯。 “老爷,小少爷半月后就回来!”陈伯将手里的电报递给林乔森,语气有些高兴。 “去上海养了大半年,总算是回来了,这回人别再动不动就晕,我这当父亲的就谢天谢地了。”林乔森将电报看完,揉揉眉心,突然插进来件喜事,倒也难得让他脸上有了笑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有件高兴事。”林老夫人握着林楠的手拍了拍,眼里很快染上了喜色。对于弟弟的归来,而林楠则是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只嘴角弯了弯,附和着奶奶的高兴。 跟着,林乔森看一眼地上疯疯癫癫的林三太太,吩咐陈伯:“将人带回去,好生守着,何时不疯了何时再放出来。” …… 韵仙楼里头,钱玉生被钉在了戏台上,他的四肢皆被紧密挨着的银针插进了大半,而他那张脸倒是完好无损。 林淼摸摸自己肚子:“来,看看你的爸爸哦。”跟着,连着脐带的胎儿钻出,闭合的眼猛地对着钱玉生挣开。 大堂内的其他人早各自躲了,闭眼的闭眼、背身的背身。沈安茵倒是瞧着台上状况,却在胎儿出现的一刻被沈三急急蒙了眼睛。 “小姐,别看。” 沈安茵无奈的叹口气,待隔了几秒才将沈三的手拉下:“看习惯了就没事。” “林淼小姐,你想要他下去陪你是吧?”跟着,她看着台上的情形,强做波澜不惊。 “我才不要他陪!”林淼身子不动,只脑袋转了个圈,猝不及防的将沈安茵吓了个心脏一抽。 “我只是,要让你想起,你许下的承诺!”脑袋又突然转回,林淼捧着她的孩子,直视钱玉生的脸渐渐狰狞起来:“玉生哥哥,你这么习惯说谎,可是要吞千针、切小指的哦。”话落,钱玉生的两根小指便齐根断掉。 然而钱玉生似乎感觉不到痛觉,只持续恐惧的看着林淼的脸,而后恐惧慢慢变为不解和冷漠:“有幸与小姐春风一度,你情我愿的事,林小姐怎么自己钻了牛角尖呢?钱某向来好玩好美人,我又不是南洋人,同戏院回上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钱某不解,我是说了什么慌,令小姐如此怨气不散。” “在床上,你抱着我、亲着我,说回上海安顿好父母、与戏院解了约便回南洋来找我。”她一张清丽的脸挂满了血泪,旁人看不见,只面前的钱玉生看着这曾有过□□愉的女孩,听她时大时小的喃喃:“你说的呀,你说的呀!” 钱玉生看着,到底深入骨髓的性情多过了见鬼的恐惧,面上害怕几不可见,全成了冷漠,这会儿竟连不解都没有了。 “呵,千金小姐啊,男人床上说的,那能叫承诺?” 一旁的沈安茵听了这嗤笑,已明显的拉下了脸。这永泰戏院捧出来的小生还真是渣得光明正大啊。 “林淼,尘归尘、土归土,将你的执念解了,去看看你母亲,便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沈安茵主动开口,给这怨鬼留下空间和时间,示意一眼孙玉寿,带着沈三先开侧门转去了后堂。 孙玉寿颤颤惊惊起身,看一眼紧跟着离开的人群,拉一把还愣着的谭令秋:“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钱玉生这人虽风流了些,但还是花了他好些功夫培养的招牌之一,同昔言那直接高价请来的方式不一样,自己与钱玉生的情分存着,就这样留下他不管……手腕再次被拉住,谭令秋回过神,跟着孙玉寿小跑着出侧门。别人的命救不了,他还是顾及好自己的命吧。 * 当夜,十一点不到,林府里关着三太太的院落起了不大不小的阴风,三太太卧房里的灯忽明忽暗了一会儿,而后彻底灭掉。再然后,旁边屋子守夜的陈伯被没由来的阴冷所吵醒,大夏天的生生打了寒颤,穿着睡衣的他急急拿钥匙开了三太太的卧房。 “敏芝!三…三太太不见了!” 跟着,林府自然是一夜兵荒马乱。第二日天一亮,林乔森留府中安抚老母,大儿子林楠被父亲授意,不情不愿去了韵仙楼。 他聪明的没走正门,而是低调的让司机停在了后门。下车敲门,问候的话还未出口,却发现他碰上的那扇门并未锁,只是虚掩着。 林楠整整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推门而入。然而越往里走血腥气越重,他掏出西装口袋里的白帕,掩好口鼻提着心往大堂走,里头已瑟缩了一群戏楼和永泰戏院的人。拧着眉推开人群,朝众人惊惧的方向看去—— 空空的、铺着厚毯子的戏台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二人周围是散落的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 他抬眼过去,女的林楠自然认识,一张虽表情恐怖却完好的脸让他一眼认出那是他的三妈,而穿着真丝睡袍的她却奇怪的鼓着肚子,闪亮亮的银针插在上面,渗着血、染深了那一片的睡袍料子。 林楠明明害怕了,脚却无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离得更近,他这才看清,那被衣袖掩了一半的双手,竟整齐的少了两个小指!而旁边眼生的男人也是如此,肚子上插针、小手指也都断了! 跌的一屁股坐下,林楠不禁指着那戏台,惊呼:“这…这怎么回事!” “不止这样。” 听到沉稳到充满凉意的声音,林楠回了点神,慢吞吞的将视线移开,欲寻找声源,然而并没看到说话的人。待将视线再次转回戏台上,便见大胆的沈公子已站在了那男人的身边。 “沈…沈公子,你怎么在这?” “林大公子,这都是你妹妹做的哦。”没怎么想到林三太太也会一块儿丧命的沈安茵看一眼林三太太,这才撩袍蹲下,从怀中抽出块白色的绢帕,在那男人嘴上抽了什么,而后起身走至戏台最边缘,伸手将那白色绢帕专门举到林楠面前,很乐意的陈述道:“还有这个,钱玉生的嘴上也有针呢。” 林楠这才看清,那帕子里竟然立着两根又细又长的银针!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童谣再次响起,林楠听到了久违的、不掺杂童声的明显属于妹妹的声音,他惊惧抬头,便见那戏台上的一张张纸飞起,陆续落在了他身边。 随意捡起两张,一张是日文写的,林楠不认识,但与中文相似的文字让他大体猜得到,那就是淼淼唱的童谣。而另一张,则是明显来自于淼淼生前的手笔,那是《牡丹亭》的戏词,淼淼生前最喜欢的情爱戏本之一。 歌谣消失,淼淼的魂魄也没再露过面,对于林楠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她怕是没什么感情的。 “沈三。”沈安茵唤一声,少年便很快现身,小跑到沈安茵身前,在台下展臂护着他的小姐。 跟着,只见他的小姐直接从戏台上跳下,沈三立马提心吊胆的稳稳接住。待人在地面站稳,便规矩的松了手,并低头退后两步。 “戏看完了,咱们走吧。”沈安茵素手一拍沈三,抬步往外走,路过林楠时,随手捡起一张写着那日本童谣的纸,嘴里呢喃了一句:“其实我不懂,林淼一个华人圈里的千金小姐,是怎么会唱这日文童谣的?”要知道,马六甲能接触到的东洋人可并不多呢。 7.美人骨(1) http://.biquxs.info/

虽花钱封锁了消息,韵仙楼里闹鬼的事以及那鬼多半是林家去年病亡三小姐的小道消息还是遏制不住的在马六甲传开。 韵仙楼楼主孙玉寿拉着脸且钱照给的送走了永泰戏院的人,而后开始关门歇业。孙楼主叹气,想着待大街小巷的八卦劲儿过了,再重开就是了。 而林府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这些小道消息,南洋侨商银行的生意受到了不小影响。仅半月,来存钱的人少了很多,提息债券的发出也不见成效。林乔森林行长无奈,接受了近来并不愿意结交的日本人的生意。而这其中,还涉及到另一方橡胶大王——沈家。 是以,咱们早早起床收拾的沈公子正准备四个小时后,顶着七月初的日头,赴林行长和他联系的日本商人的午宴,却被林府专门派来的人告知——今日午宴取消,改为山崎先生决定的日式晚宴。 哦,林府下人口中的山崎先生,就是那要谈合作的日本商人。 听了传话,扎好头发的沈安茵往后一倒,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跟着像想起些什么,不到一分钟就撑起身子:“沈三,咱们去玉春楼。” * 沈安茵带着沈三再次青天白日的入了玉春楼内,而后直奔三楼。 中午不到,美人们还在睡大觉。沈安茵摘了鸨妈卷发上的珠花,在指尖轻轻一转,往楼下一抛。 “珠花掉了,还不去捡?” “沈公子…这,这就去、这就去。”鸨妈懂规矩的被支走,任这位闹她楼里的姑娘吧。 沈安茵将礼帽往后一抛,沈三接住,刚拿好,便见自家小姐门也不敲,直接推门入了…诶,那若兰的房间。 里面,长发及腰的美人卧榻,顺滑的睡衣料子因为主人支起脑袋的动作而滑落,美人半垂着眸子,娇娇俏俏的将右腿屈起,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尖堪堪点在左腿膝盖上。 跟着,美人含嗔带笑:“沈公子,你还知道来呀!” “这不是来了吗,若兰。”沈安茵也不解释前几日忙生意是真忘了这若兰姐姐的生日,直接走到床前,抬手探进白色透明的纱幔,将床上美人光裸的右腿一握,往自己跟前轻扯了下。而后自己转身坐在床边,手顺势抚上她的细腰。 “姐姐想要什么?我都给。”沈安茵倾身,吐气如兰。 门口沈三面无表情看着,默默翻了个白眼。小姐厉害,还真当自己是腰肥臀圆的大嫖客啊。 …… 允诺若兰一张在国内颇红的甜歌皇后阮香兰的最新唱片作为补送的生日礼物,沈安茵佳人在侧,同若兰、彤香这楼里两大红人吃了顿北京菜,据说是这北京菜的厨子是鸨妈高价请来的,师承前朝紫荆城里的御厨,专门顾来讨好咱们沈公子的。 沈安茵不咸不淡、一笑置之,吃了个七分饱便放了筷子,唤沈三,下桌、出楼。 * 马六甲,南港码头。 下午一点半,随着两声长鸣,名为“东方号”的跨国游轮准时停靠在码头。岸上,接人的亲朋以及售卖香烟、口香糖、汽水的商贩围着“东方号”成了个半圆。里面,自然有放了沈安茵鸽子的林行长。 林乔森收拾的妥妥当当,一身灰色西装,扶着难得穿上暗花旗袍、披着网纱披肩的老太太,身边站着大儿子林楠以及唯一剩下的二夫人,对着庞大的游轮上,翘首以盼。 游轮放下长梯,从普通舱客人放起,待他们走得差不多了,才将生了锈的长梯迅速清扫一遍,一左一右的乘务员躬身,这才将贵宾舱的客人们陆续请下来。 林桐身边跟着提行李的仆人秦明安,二人走在稍后面,不紧不慢。 “少爷,您看,老爷他们都来了。”秦明安两只手都提着行李,只能激动的用眼神示意。 “嗯,在下阶梯,你看着些。”林桐也露了笑意,左右张望了下,待看到父兄等人的面孔,虽没大动作,但却加快了些脚步。 约莫两分钟,二人走到林乔森几人面前,林楠赶紧接过秦明安手里的一只箱子,帮他分担。而后朝自己弟弟笑了笑:“一路辛苦了,欢迎回来。” “爸、奶奶,大哥、二妈。”林桐一一问候过,带着笑意的面色还是趋于寡淡。 家人们都见过这小少爷没什么血色的模样,没往别处想。老夫人率先拉了小孙儿的手,眯着有些老花的眼看她许久未见的亲亲孙儿。 “阿桐啊,奶奶可想你了。” “妈,外头热,我们回家慢慢聊。” “是啊,妈,天热,您若是中暑了可不得了。”林二太太养娇贵了身子,打着花边阳伞都站了半小时了,自是受不住的。是以,贴心附和着林老爷的话。 林桐弯了弯唇角,也道:“咱们回去吧,好久没尝二妈的手艺了,还想尝尝你做的浙江菜呢。” 林乔森和林楠领路,林桐扶着林老夫人,二太太和秦明安落在稍后几步,几人拨开不是凑上来的商贩,于五分钟后走到了路边停着的两辆造型相差无几的黑色别克。 这林行长的座驾可有些来头,据说是专门花高价买的,与国父同款的别克d型车呢。 两辆车里的司机见人往他们这来了,立刻开门下车相迎。 “老爷,现在回…” “林行长,这么巧啊。”两个司机话没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了。 听着这软糯又张扬的声音,林乔森预感不妙的拧了眉,朝声源处探首——路的对面,身形高瘦的女子一身淡紫长衫加银灰色马褂,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们,身旁照旧带着高了她半个脑袋的撑伞少年。 二人正是沈安茵与沈三。 “沈公子。”林乔森换上得体的笑,而后保持这个笑容等二人过街而来。 “当然是看看林行长是为了什么大事放了我沈安茵的鸽子。”被放鸽子当然不开心的沈安茵直言,眉眼一扫便将林家这几人看过,而后不客气的停在了林桐身上。 “这位是?” “犬子林桐,在上海疗养了半年,才回来。”林乔森举止颇有愧色,爱子心切改了时间,与明显特意来堵人的沈安茵面对面,很是有些没底气。 “哦——”沈安茵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握着的洒金沉香折扇一开,上前两步仔细打量起这位略有耳闻的林家二少爷。 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颀长。鼻梁高挺、唇薄少血色,面色白皙,加上露出的脖颈和手也是与面色相差无几的白,那皮肤的上好程度还颇有些女子的吹弹可破,然而其中的寡淡和病色还是明显的。 果然是个貌美的病秧子啊。沈安茵感叹一句,又留意到他的眉,介于柳叶眉与剑眉之间,明显修过的眉形,还挺好看。 综合八字形容,逃不开俗套的赞美——唇红齿白、五官俊美。但咱们沈公子,还是惊艳了一把。 “林行长,你这二公子,与他哥哥,长得还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好看呢。”沈安茵颇有风流的话说惯了,见着好看的便没顾场合赞扬出口。 这话一落,林老夫人不高兴了。她是在苏州土生土长的、曾也是前清的官家小姐。随着儿子来了南洋好些年,却在有些事上仍旧是传统做派——比如像沈安茵这般,不伦不类的穿男装、抛头露面与男人们谈生意。现下还调戏起她两个孙儿了! 林桐不用侧目,就感觉到奶奶握紧了他的手,显然是有些生气的。他以手安抚林老夫人,将人交给林二太太扶着,自己上前,朝沈安茵行了个传统的中式礼问候:“沈公子,久闻大名。” 唉哟,毫无反应嘛。沈安茵柳叶眉一挑,折扇一抬,握着扇骨的大拇指与食指一用力,扇的另一端便抬起了林桐放在腹部处的右手:“林二公子,应该是安茵久闻大名。与林行长做了快两年的生意,我还是头回见你。况且,还长得这么俊,哦,准确来说,是俊美,哈哈哈!” “林桐体弱,一年中有大半年要去上海的私人医院疗养。家中生意有大哥和父亲守着,林桐自然没什么机会与沈公子你相识。” “沈公子,我弟弟身体弱,室外不便久站。关于同山崎先生的合作,晚上父亲会同你详聊。”此时,林楠插话进来,自然是有想赶紧走人的意思。 堵过人,又看了个美人养眼,虽说是个男子般,但也给了她不小惊艳。是以痛快了些的沈安茵顺着台阶点点头,让道:“那林行长,咱们就晚上见咯。对了,晚上,你和那叫山崎…嗯,山崎健的,准备约哪儿吃日本菜啊?” “五点半,我与山崎先生去沈府接沈公子。那地方,是山崎先生特别找的,林某也暂且不知。” “行吧。”沈安茵不多言,折扇那端早已离了林桐好看的手,有些恋恋不舍的瞧了这好看的人两眼,手一背,带着沈三走人了。 “阿桐,别理那姓沈的,好好一姑娘不学好,非得学男人打扮,还流连烟花之地,捧了好几个小姐呢!”林老夫人朝着沈安茵消失的方向碎了一嘴,拉着亲亲孙儿上车。 “奶奶说什么呢,孙儿这身子就这样子了,帮不了爸和大哥的生意,哪来的机会理会那沈公子。”林桐随着林老夫人上了前头那辆车,余光瞄着那沈公子离去的方向,寡淡的面色中是不置可否。 * 将军路上,林乔森的别克车从林府大门出发,先开到邻近的另一条路上,将暂住东南亚大酒店的山崎健接上车,而后再开半条路,于五点半准时停在沈府大门外。 跟着,林乔森亲自下车敲响了沈府大门。随后,沈府仆人通报沈管家,沈管家急急请示主人沈安茵。 十五分钟后,换了身黑色西装的沈安茵出现在林乔森面前。这回,她没带沈三。 “沈公子,请。”林乔森开门,将人请上车,而后自己坐进副驾。 “山崎先生,你好。”沈安茵脱了帽,侧首朝身旁坐着的日本男人点点头。 山崎健四十岁出头的模样,一身黑纹付羽织,利落的短发加八字胡,典型的日本人打扮,看起来倒也算干净利落。他眸中一闪而过惊艳,愣了片刻才对沈安茵一点头,用生疏的中文一字一顿道:“很高兴见到你,沈公子,请多多指教。” 沈安茵自然的往靠窗边移了移,回以一笑,而后瞧着窗外穿梭而过的景色,以及后视镜里不远不近跟着的黑色轿车,问道:“山崎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沈公子,林行长,我让带你们在马六甲,就能领略一场我们大日本帝国地道的花宵道中。” “花宵道中?” “对,知道沈公子爱美人,希望沈公子喜欢。” 8.美人骨(2) http://.biquxs.info/

车开了半个多小时,于六点十分停在马六甲市南郊一带。 沈安茵下车,环视周遭一圈,低矮的日式建筑错落,直直的形成一条长街,屋前挂着的和风樱花纸灯笼亮了一路。伴着落日黄昏,混着海风腥味的淡淡脂粉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沈安茵掩了掩鼻,问道。 “沈公子,欢迎来到大日本帝国在马六甲的最大花街,南郊游廓。” 听了山崎健的话,沈安茵微皱眉,这才想起面前听闻过但从未来过的地方——南郊东洋花街。 这里被华人圈认为是日本平民最多的地方,被上任州长亲自批准营业的花街。现下虽没有以往盛名,但曾经也是游女众多、来这里寻欢的嫖客也是形形色色。它靠海,街道少、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居住的日本人。 “林行长、沈公子,请随我来。”山崎健背手对着游廊街口,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客随主便,对前世侵略了她故土的日本并没有好感的沈安茵维持着假笑,同林乔森、山崎健往游廊里去。 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安茵并不知道这条花街曾经的辉煌与衰败,仅因为这辈子几年生意往来,不得不在生意场上听到一星半点关于这地方的种种说法。是以,亲眼见到这南郊游廊如今的模样,令她惊讶不小。 整条街的日式建筑物都有些陈旧,虽然以涂料重新修缮过,但加上常年靠海,其陈旧气息依旧不容忽视。打扫的很干净的街上无有行人,更没有游女在门口揽客。出三跳的房檐上有规律挂着的樱花纸灯笼倒是很新,看得出更换频繁。 整条街走了三分之一,领路的山崎健在一神社前停了停,拱手拜过后才继续前行,口里介绍道:“这是南郊天照神社,供奉天照大神的地方。可惜妈妈桑不爱打理,有些破败了。让你们见笑了。” 沈安茵与林行长难得对视一眼,没甚反应。东洋的神,他们这华夏后裔见笑什么。 …… 南郊游廊行了大半,山崎健在右边最大一座建筑物停下,抬手敲门。 趁着这功夫,沈安茵抬头,看小小的白色灯笼上写着“10番の大店”。 不懂日文的沈安茵自然问:“这写的什么?” 隔音并不算多好的里面有越来越近的小碎步声,山崎健趁着等候的功夫笑着答:“就是10号妓院。在日本,最高级的妓院被称为大店。” 以序号来命名啊,还真是简单粗暴。沈安茵皮笑肉不笑,颔首以示回应。 推拉的木门这时也开了一半,一穿黑留袖和服的中年妇女用一张涂得煞白的脸笑脸相迎:“山崎君,您和客人来了。请进!” 跟着,侧身让位。 从那妈妈桑可怕的脸上收回目光,沈安茵扯嘴踏上木台阶,学着山崎健的样子拖鞋,弯身进了屋。而后,刚一抬眼,一全裸、肥胖的正捡自己裤衩的男人便污染了她的眼。 “山崎先生!”冷下声音的沈安茵用礼帽挡住眼,条件反射的退后两步,还恰恰踩在了林乔森的黑色皮鞋上。吃痛的林乔森也算君主风度,一声不吭挡在沈安茵前面,看向山崎健的目光带着不妥。 中国的烟花柳巷讲究隐晦美,高等些的还要攀些风雅,沈公子以改不了的性别出入着男人的地方,被这直接了当的日本妓院污了眼,到底有些不妥。 平日最注重待客的山崎健低斥一声:“妈妈桑,真是怠慢了!” “失礼了,失礼了。”妈妈桑努力赔笑,头上深红色布花簪的穗子随着她连连弯身的动作乱颤。而后,快步将那胖男人请回了屋。 在关门的一瞬间,放下礼帽遮挡的沈安茵瞄见,那里屋内露出来的面容痛苦的女人,哦,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女孩,一个上半身粉色和服完好、下半身惨不忍睹的年幼游女。 与玉春楼那样若隐若现的风情不一样,这样直白的地方让她觉得气闷。一言不发的跟着山崎健、林乔森踩着木地板,沈安茵憋着一口气右转进了一间宽大的屋子。 这间房相比没有特点、只围了一排色彩艳俗屏风的过堂,要敞亮得多。原木色的榻榻米餐桌固定在敞亮房间的最中央,顶上是日式吊灯、房间四角摆着艳丽的扶桑花,算是整个色彩单调的空间里唯一的浓墨重彩。 “请。” 沈安茵看着山崎健、林乔森落座,这才同样跪坐下来,在林乔森对面。对于仅他们三人用餐,餐桌很大了。 初初跪坐下来的沈安茵有些不适,这样拘谨规矩的坐姿让她想到拘束了一生的前世。正皱眉忍耐着,山崎健开口了:“沈公子不习惯,可以盘坐或将双腿斜放。” 对于山崎健的“大发慈悲”,沈安茵颔首致歉,而后换成了斜放双腿的姿势。 做生意最大。山崎健眼里带着点势力的笑,而后身子做得笔挺的拍拍手。跟着,端着餐食的和服女人鱼贯而入。 同妈妈桑相差无几的妆容,她们的妆面白过分、唇红明显,并多了份年轻女人特有的天然加成。 将视线放回陆续上桌的日本料理,从做工精致小巧、摆放考究的各种寿司到冒着冷气的刺身、八宝饭、汁腌菠菜等,生冷居多。沈安茵不吝啬赞美日本料理的精致外观,却也在内在口味上对不上她长久养成的喜好。 一桌餐布完,妈妈桑没有留下任何游女助兴,带着一众游女退出门外,并姿态低微的关好了房门,给谈生意的三人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 喝一口还挺合味道的清酒,沈安茵放下白陶酒杯,吃了两口碗里的八宝饭,等着山崎健、或者说林行长会如何帮山崎健开口。 林乔森与沈家有几年的生意往来了,自然知道这位沈公子素来不喜欢绕弯子,是以直接开口:“沈公子,林某的银行近来受戏院一事影响,金融生意不好做。山崎先生初来南洋半月,想与沈家、南洋侨商银行做些赚钱的生意。” 沈安茵挑挑眉:“怎么个赚钱法?” “我拿到了美国福特在马六甲的二级代理权,想要沈公子提供福特车在马六甲所有的轮胎生产。” “素我不明白,”沈安茵放下筷子,侧头看着努力表述清楚的山崎健,“山崎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代理售卖汽车而已,管这生产什么事。 “咳咳,”林乔森轻咳两声,面色有些赤红,看样子是在害臊,“这个嘛,是这样的,山崎先生找了路子,运过来的车都是半成品,需要再进行一些加工处理,再放在市面上售卖。我的银行可以做担保,沈公子大可放心,山崎先生货源的来路绝对没问题。” 沈安茵没记着同意或者反对,只道:“山崎先生搞这样的组装生意,若是被识货的瞧出来了该如何?” “沈公子,沈家橡胶制品这几年的口碑在南洋是有目共睹的,远销海外,值得信赖。” “山崎先生,先不要同我带高帽子,”沈安茵撑着因不习惯的坐姿而有些不适的腰身,想着山崎健的中文能力有限,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你的夸赞先收回,请山崎先生先给我你经销车型所配轮胎的样品,待我看过实物了,依照厂里生产水平再谈。” 见沈安茵主动给了机会,林乔森算是放心了,面色恢复过来。没被直接拒绝,他已是万幸。坐主人位的山崎健闻言也点点头,郑重的点头应下:“好的,如沈君所言。” …… 再后头,山崎健也发现了两个非日本人并不怎么爱他大日本帝国的美味料理,是以给面子的在一个钟头内结束了这场日式晚餐。 晚上七点半,山崎健看了看腕上手表的时间,起身,理了理垮裤,朝沈安茵与林乔森弯身道:“八点游廊会举行一场花宵道中,专为二位贵客而设,请二位出外观看。” “花宵道中是什么意思?”沈安茵并不知道这日本妓女文化的弯弯道道,见他又提了,便直接要求解答。 “这是我们日本吉原用语,意思是指在游廊里选出一位才色俱佳的花魁,让她身着华丽服饰、脚踩高屐,一路往扬屋游行的路程,就叫花宵道中。”山崎健神色间有期待,迫不及待的拉开门,边说边兴奋的往外走。 在国内发家、奋斗聚财这几年,他鲜少能有时间看到花魁游街,这回要长留马六甲几年做好这汽车生意,他倒是能在异国他乡体会一番故土的奇妙文化,自然有些兴奋了。 山崎健走在前头,想着这两年国内政局变换、时不时动荡激烈,东南亚一带的南洋姐几乎绝迹,这南郊是东南亚仅有的两处之一了……对于每个国人都不想承认的耻辱存在,他不禁可惜的皱皱眉,他可惜啊,自己在这马六甲的几年,是再看不到今晚他花大票子让妈妈桑准备的花宵道中了。 三人穿鞋下木台阶,沈安茵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花街,看着正做最后准备的男男女女,因并未瞥见今日会如何貌美的花魁,而有些兴致缺缺的转着手里的礼帽。 山崎健忙着期待一会儿的盛况,林乔森心不在此,沈安茵自顾自发了会儿呆,三人几乎都说话,便各顾各的将时间等到了八点。 随着一阵沈安茵欣赏不来的和风乐曲,两个地中海式武士发型的男人开路,从街道尽头往前行,跟着,后头妆容华丽的四个游女走在花魁的两侧,帮着托袖和拖长摆。 沈安茵目光往上,自然将目光投到被四个游女衬托出的主角——身着以浮世绘装点的华丽和服,宽大的腰带结在前头,面容身形均娇小的女人被沉重的华服及头饰压着,脚踩漆工繁琐、镶有金箔的八寸高屐,配合乐声,优雅缓慢的以八字花魁步而来。 沈安茵对于没见过的日式华美有少许惊讶,仔仔细细看那妆容煞白、唇色红艳的脸,正感叹这女人与其他游女同样敷白面却能得自己一些惊艳、赞许,身旁突然一声沉重的闷响将她惊得回了头。 9.美人骨(3) http://.biquxs.info/

山崎健重重跌坐在地上,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指挥着他的双手去紧勒自己脖子。双眼也像被什么用力撑着,瞪得老大,整个面色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惊恐。 “山崎先生,你怎么了?”林乔森皱眉喊到,正左右张望想寻妈妈桑帮忙,却看见她也一脸惊恐的盯着那花魁的方向。 而其余的游女和袅袅无几的男人正一脸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一个客人一个妈妈桑,到底在害怕什么。 跟着,众目睽睽之下,那踩着八寸高屐的花魁发簪珠花全散了,轻飘飘的在街上飘了一圈。这时因为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楚那花魁的容貌——朝雾的脸怎么突然换了个模样! 人群惊异中,那半浮空中的花魁朝雾往回拐了个弯……竟往神圣的天照神社去了! “砰——” 瞧着那神社被撞开的大门,妈妈桑先冷静下来,吩咐充当打手的男人们去看情况。几个打手互看一眼,大着胆子领路看过去,便见那华服花魁披头散发的晕倒在地,煞白的脸已恢复他们熟悉的朝雾的模样。 沈安茵看一眼不动的林乔森,凑上去看,对着这花魁比之先前要逊色不少的脸摇摇头,眸中却有些对方才景象的回味。 这是又遇上奇事了?没想到她沈安茵重生一回,竟得了个见异人异事的体质?有趣有趣! “快点,抬回去!”妈妈桑强忍着冷静下令,而后颇为疑惑的看了两眼一旁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山崎健。 那张脸,他为什么也会如此惊惧? 两个打手一前一后抬了朝雾起来,沈安茵便看见她原本晕倒的地方竟铺了好几张绘着樱花花瓣的信纸,每张信纸上都用日文写着什么,字体娟秀。 沈安茵弯身,并不忌讳或者害怕的捡起它们,心里想着自己有必要去学个东洋人的语言和文字了? 东洋文字来源中国,她一张张翻下来,竟读懂了那么些个大概。 “这些看着倒像是歌谣。”沈安茵走到林乔森面前,递去两张让他看。 林乔森虽长在京城,却从小受曾做外交大臣的祖父影响,受西方文化熏陶,并不感冒这些玄乎的牛鬼蛇神。对于她那个搞出闹鬼的亡女,他也是用舆论引导走向的心来旁观的。是以,对于沈公子的来趣,他显得格外事不关己:“林某不懂日文。” 见他连个眼神也不给,沈安茵不强求,看一眼恢复了七八分正常神色的山崎健,也不打算问他,只略颔首道:“山崎先生,你们大日本帝国的花宵道中确实有趣。时间不早了,我也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他能不能懂这话中的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径直往游廊外走去。 后头林乔森自然在挽留这不欢而散:“沈公子,已入夜、这里又是偏远南郊,你寻不到那黄包车…” “沈三!”随着沈安茵一声高呼,沈三带着两三个男人在入口处等着,一人一手提着的煤气灯将他们的面色映照得更严肃可怕了些。 见状,林乔森不自禁的笑笑,沈安茵这姑娘,果然担得起“南洋一霸”的名号。 * 林乔森与留宿10番の大店的山崎健告别,让司机开车回到林家时已近晚上九点半。 “老爷,你回来了。”二太太穿着睡袍披着灰色毛织披肩迎上来,笑着将他的西服薄外套接过。 作为现如今林乔森唯一的夫人,近来二太太的表现十分玄妙,嘘寒问暖什么的,简直十足得勤快。 “嗯,你去睡吧。”林乔森没什么精神,敷衍的点点头,正解袖扣准备去洗漱,想到自己的小儿子今天还没来得及详细关心,见时间还不算太晚,便扣回袖扣,转身往林桐的屋子去了。 …… 为方便他这个宝贝的二儿子静养,林桐生活的南院与他们住的东院、西院都隔得较远,并且贴心的在南院外以一方人工开凿的曲水相隔,上建一拱形小桥,倒也是一番“小桥流水人家”的闲情逸致。 “咚咚咚。” 因为儿子从小到大的病,林乔森这个做父亲的也要习惯性敲门。林桐孱弱的身子,需要干净纯粹的生活环境,不能多吹风、不能沾染太多旁人气息。他扣了三下门环,等候之余望着当空弦月,叹了口气。 就算你是至亲如生父。 “老爷。”秦明安将门半开,见来人是林乔森,轻声问了个好却并未放行。 “少爷睡了?” 秦明安点头,依旧是压低的轻声:“路途劳累,少爷已经歇下了,老爷回吧。” 林乔森并不掩藏失落,点点头,无言转身离去。 秦明安将门关好,返身回到少爷林桐的卧房——一间浓墨书香味与药味混杂的中式卧房, 林桐的南院是一套从整体布局到细节摆设都很传统的明清院落,与林乔森那边中式与欧式风格的结合院落,形成了鲜明对比。 林桐坐在妆台前正对镜修眉,对,妆台,一梨花木妆台,他母亲留下的前清旧物。 “少爷,您这么急做什么。坐了好几日船,早些睡吧。” “方才来的是父亲吧?”林桐停了动作,看着镜中自己一双眉被修成了柳叶状,不答只问。 “是的,少爷。”秦明安也不再多言,只点头应答。 林桐转了个身,略带病容的面色加上有些淡漠的声音让他在夜里显得颇为清冷:“查查白天在码头遇到的那个沈公子。” “是。” “快十点了,你去睡吧。”林桐轻咳了两声,起身往房间里自带的卫生间净脸去了。 …… 沈府这边,回到府中的沈安茵将西装口袋里的信纸取出,两下展开交给沈三,丢下一句“找个懂日文的都给翻译了”,便回房间洗漱睡去了。 第二日,沈安茵没有早醒,还是特意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来,正低头解睡袍系带,沈三便匆匆来了。 “小…小姐!”沈三在门外照理敲了三下,跟着推门而入,却在结巴开口时伴着可疑的脸红。 沈安茵瞧他那样子,觉得颇为可爱,撩了头发到背后,光着脚下床,刻意缓慢的将微敞的睡袍重新陇上,边动作边往门那儿走。 “什么事?”沈三是她三年前捡回来的打黑拳少年,这三年都是沈三充当她的保镖贴身保护她。她沈公子亲自挑的人,自然要给些彰显亲疏的权力——象征性的敲门后就可进她的房间是其一。 少年缓了缓,面色恢复得很快,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另一手将门顺势关上。他踩在柔软的羊绒地毯上,答:“原件及对应翻译,如小姐所猜测,这些都是日本的童谣。” “嗯,”沈安茵手里翻着,头也不抬的问,“找谁问的?” “周国文,咱们街上那所善学堂的教书先生。他年轻时留洋日本多年学西医,后来弃医从文,因为甲午战争影响,便带着妻儿从威海来了南洋这边求生。” 沈安茵无声的点点头,身上的睡袍也不换了。她将手里的信纸直接在床上铺开,一一对应。而后眼带兴致的纤指轻点,共六首童谣,其中有一篇还是她前不久听过的《吞千针》。 至于其他的—— 通りゃんせ通りゃんせ(通行了通行了) ここはどこの細道じゃ(这里是哪里的小道) 天神さまの細道じゃ(是天神的小道) ちっと通して下しゃんせ(走过这儿吧) 御用のないもの通しゃせぬ(无要事勿通行) この子の七つのお祝いに(为了庆祝这孩子七岁的诞辰) お札を納めにまいります(收下这份祝福的符咒) 行きはよいよい帰りはこわい(去时容易归时难) こわいながらも(虽然归时难) 通りゃんせ通りゃんせ(但还请通行通行吧) 以及 かごめかごめ(竹笼眼竹笼眼) かごのなかのとりは(笼中的小鸟) いついつでやる(何时能出来) よあけのばんに(黎明的夜晚) つるとかめがすべった(鹤与龟滑到了) うしろのしょうめんだあれ?(背后的人是谁呢?) 这两首,是六首中,除了《吞千针》那首外,同样感觉比较诡异特别的。 “沈三。”沈安茵唤他。 “小姐?”沈三凑上来,却不敢离大咧咧穿睡袍的小姐太近。 “你说,日本人脑袋里在想什么?给小孩子听的东西,搞这么诡异干嘛。”沈安茵目视那些背后触目惊心的文字,丝毫不掩饰对这个国家的不喜。 “沈三没读过什么书,不知。只是…”沈三顿了顿,觉得虽与小姐这没什么关系,还是将今早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南郊游廊那边出了点事。” “怎么?” “10号妓院的妈妈桑瞎了一只眼,致瞎原因不明。” 沈安茵这才抬头:“哦?沈三,你说说,怎么想着要探听南郊的事。” “小姐和林行长去那日本人的地盘做生意,为护小姐安全,我必须从开始到结束都保证小姐的安全。小姐昨晚遇到了奇怪的事,沈三有责任监视那日本人的妓院。” 瞧着沈三恭恭敬敬、正儿八经的答完,沈安茵愉悦的一笑:“想得周到。”跟着,满意的抬手一勾他的下颔,而后食指一转,在他唇上画了个圈—— “沈三,不妄我当初将你捡回来。” 对比她打交道的那些臭男人,还是这种她亲自调教、尚未成年的男孩子最可爱了呢。 10.美人骨(4) http://.biquxs.info/

在家里陪同母亲关怡淑用过午饭,关怡淑便带着兰姨去路口的教堂做礼拜了,沈安茵悠悠闲闲喝了杯茶,正准备去几个橡胶制品厂转转,山崎健便不请自来了。 “山崎先生。”沈安茵一脚踩在门槛外,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山崎健弯了弯嘴角。他一身黑纹付羽织未换,垮裤还明显的皱着,看样子刚从南郊游廊过来。 “沈公子,抱歉,打扰了!”山崎健直愣愣的看着她,只重重行了个礼。 “山崎先生,有话直说。”将另一只脚跨出,沈安茵看着他,并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 “请随我再去一次南郊游廊,拜托了!” 去见漂亮的女鬼吗?这话沈安茵当然没说出口,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却还是唤上沈三,开车过去。 …… 车停在路口,三人下车,沈安茵与沈三跟在山崎健后头,进了10号妓院。 大白天的妓院门可罗雀,本就稀少的客人此时一个不见。沈安茵一眼望过去,没有奇怪的声音、也没有昨夜那样恶心的客人。 “山崎先生,让我来做什么?”这话刚说完,眼前景象一转,10号妓院突然曲乐声起,沈安茵像被一双手强行拖入,被迫与这显而易见的繁华互动。 这是一间很宽的房间,门窗及墙面皆是色彩艳丽的浮世绘。沈安茵不用特意一看,入眼的便是那一幕幕颇为生动的男女俗事。 她的对面,有三个手拿乐器的和服游女,一人弹拨津轻三味弦、一人吹奏尺八、一人弹拨萨摩琵琶,入耳的正是曾听林淼唱过的《吞千针》。 三种乐器配合弹奏的诡异歌谣听完,沈安茵在被人操作般的拍掌叫好。跟着,谈萨摩琵琶的游女抬起了头,一脸漂亮的脸直勾勾看着沈安茵。沈安茵眼睛睁大,这张脸,昨晚见过!代替来花魁朝雾游街的就是她! 她这还真是来见鬼的?!沈安茵眯了眯眼,倒有些期待她能看到怎样一番故事。 “你为何找我?”沈安茵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得懂中文,但不会日文的她只能用中文问到。 对方诡异一笑,而后迅速褪去皮囊、化成一堆白骨。 “啊——”又一次视觉冲击,沈安茵生理性的低呼一声。睁眼闭眼的瞬间,场景已经转变,面前又是冷清落寞的妓院大堂。 一间房门被拉开,妈妈桑右眼缠着渗血的白纱布,正跪坐在门口,双手覆于双腿上,颔首对着她。 沈三焦急的转到沈安茵面前,抬手探了探她额头:“方才怎么也叫不醒小姐,小姐额头还出了好多汗!” “无妨。”沈安茵已经见过一次鬼,这回照旧是生理性的反应居多。是以,她深吸口气,很快调整,左右看看:“山崎先生呢?”她并未看到山崎健的人。 “他在旁边房间睡着了。”从妈妈桑身后走出一个仅穿了红衣樱花浴衣的女子,衣襟微敞、倚门而立。 沈安茵看着这张昨夜见过的脸,轻易看出这个叫朝雾的女人从骨子里透出的、带着些俗气的风情万种。 明明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呢。视线转回到妈妈桑身上,她看一眼她眼上蒙着的渗血纱布,起身往妈妈桑和朝雾左边那间走去。 拉开门,沈安茵和紧跟着她的沈三一前一后走进去,抬脚踢了踢榻榻米上昏睡的男人:“山崎先生。” “沈公子?”山崎健迷迷糊糊醒来。 “山崎先生是不是该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山崎健茫然的摇头,显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你中午后来沈府的事,不记得了?”侧身,沈安茵倚靠在落地柜上,略有惊讶。 “昨夜出了点事……找人替妈妈桑包扎后,又在周遭来回查看,我于凌晨才入睡的。”山崎健起身,整理衣裤,颇觉失礼的边鞠躬边答道,“我中间有出去过吗?” 好吧,看来是被控制了。沈安茵也不再多问,转身欲走。 “请留步。”妈妈桑起身,“哒哒哒”踩着木板拦在了她的面前。 “嗯?” “能告诉我,方才你是怎么了吗?”妈妈桑唇色苍白,没有妆粉遮盖下的素颜显得暗黄、苍老。 “方才我像是被拉入了幻境,看见三个弹奏乐器的女人,其中一个弹琵琶的年轻女人,她非常的漂亮。”沈安茵揉了揉额角,似是在回忆那女人漂亮的模样。 “琵琶?萨摩琵琶吗?那是百合子的绝技,她的萨摩琵琶是在下教过那么多女孩子中,技艺最好的。”妈妈桑的话语带上了猜测成真后的沉重,跟着面色异常惊恐的道,“她回来了!回来了!” 唉哟,又是怎么惨死的女鬼啊?沈安茵拧了拧眉,因为前世种种对东洋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再看了跟着惊站在妈妈桑背后的山崎健一眼,干脆走人。 * 带着沈三直奔东郊几个沈家的厂子视察,用了半个下午慢悠悠的逛完,沈安茵于五点,与曹磊在南洋饭店吃了顿西餐。 曹磊这位曾混迹东北三省的大老爷们,对牛排鹅肝一类的还真是情有独钟啊。沈安茵照旧在沈三的伺候下优雅的吃了个七八分饱,抬手拈着餐巾擦擦嘴角,问正事:“曹爷这顿饭,所为何事。” “沈公子,”曹磊吃过一回亏,不敢妄论面前看着漂亮柔弱、实则行事果断的丫头,只笑呵呵说生意,“这一月,城南果园的供应顺畅,品质沈公子你也看见了,你看,咱们明年的供货……” 这还没到年底,就巴望着明年的生意了?沈安茵挑眉,将餐巾往桌上一丢,身子后倾靠椅背:“曹爷这么心急的?” “呵呵,”曹磊略微尴尬,“听说昨晚你与林行长还有一个叫山崎健的日本人碰了面…” “消息灵通。”沈安茵打断他的话,不咸不淡的夸了一句。 “嗯,这不是听说南郊那儿还出了点事嘛。”曹磊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戏票,双手呈到沈安茵跟前。 “曹爷这是?”沈安茵瞧着这韵仙楼的戏票,明知故问。 是以,曹磊只得继续陪着笑脸解释:“曹某不知道那日本人还有林行长和沈公子谈了些什么,但那日本人家里也是做果园生意的,我这不是怕…哈哈,哈哈。正好韵仙楼要重新演出了嘛,请的还是上海来的名旦排的重头戏,还请沈公子赏脸收下,咱们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曹爷对山崎先生很了解啊。”沈安茵直起身,嘴上说着,伸手将两张戏票收入西装口袋中。 既然有人巴巴送来了,自己就卖这曹磊一个面子,正好她想看看韵仙楼要怎么打这场翻身仗。虽然她沈安茵进韵仙楼看戏还用不着什么戏票。 一顿饭也算得上宾主尽欢。曹磊成功送出戏票,临走前还得了沈公子一句“水果供应的质量不能降”,也算是变相的吃到一个定心丸,是以心满意足的走了。而沈安茵因着昨夜和今天白天的事,本来就在考虑的合作更是有待商榷,这般从曹磊手上白得了个好自不是坏事。 沈安茵与沈三一前一后出饭店,等候的司机却从车里下来了。 “三爷。”穿黑色棉布马褂的司机匆匆在沈三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沈安茵一般不过问,沈三有分寸,他自知做不了主的事自然会报告给她。旁边人几句话说完,只见沈三点点头,司机重回车上驾驶位,跟着,沈三便一言不发的请了她上车。 她坐后座,沈三坐在副驾,待车在路上匀速行驶,才侧身回头道:“10号妓院的妈妈桑死了。小姐要去看看吗?” “都让我知道了,自然是要去看的。”好吧,今生突然自带与异事体质,有趣。 * 车再次停在路口,沈安茵这回没进10号妓院,而是直接在天照神社前停下。这座有些残破的神社前,白色纸灯笼照得惨淡的神社门口,已围了几个游女和打手以及双手插袖背着她看不清神清的山崎健。 草草数了数,发现这会儿的人比之昨夜的少了一半。沈安茵走过去,唤山崎健。 “山崎先生,10号妓院的女老板死了?” 山崎健同其他人闻声侧了身,他与几个人遮挡的景象便映入沈安茵眼帘—— 一块白布盖着个人形模样的东西,从侧边露出的黑留袖和服衣角可知,那白布下盖着的应该是10号妓院的女老板。 “不…不知道,”山崎健显然还沉浸在恐惧中,行动上虽克制得很好,然颤动的话语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朝雾五点去给她换药的时候,发…发现她…她就是那副恐怖死状了!” “妈妈桑死在神社前,这种恐怖死状,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亵渎神灵!那妖怪是对天照大神的亵渎!”有旁人在用尚算流畅的中文感叹,明显是要让沈安茵听到。 恐怖、妖怪、亵渎,沈安茵抓关键词,在东洋人的认知和习惯中,所有邪恶的东西才被称为妖怪,鬼与尊贵的神灵是相视的,是应该值得被尊崇的存在。 她暗自嗤笑一声,低声唤“沈三”,便见沈三默契领命,走上前去十分大不敬的掀开了那白布,而后这位妈妈桑的尸身便暴露了出来。这,是真“暴露”—— 被染血的黑留袖和服包裹住的不是一具有血有肉的肉身,而仅仅是一架白骨,仅从灰白空洞的骨骼间就能想象她面对死亡是多么的惊恐和意想不到。而这架白骨的下半身则是呈双腿分开屈起的姿势,双手紧扣在地面,似乎正处于生孩子时的惊恐,又似乎是承受某种事时的屈痛苦辱? 沈安茵仅仅是看着一架白骨便联想许多,她突然没由来的沉重起来。那位叫百合子的,以及她的同伴们,到底遭遇了些什么,要在他们国人最敬重的神社前,用妈妈桑的惨死来亵渎神灵? 11.美人骨(5) http://.biquxs.info/

朝雾提着灯走到沈三身边,抢过白布将妈妈桑的白骨重新盖上,风情万种的姿态此时收敛了不少。她目光不善的看着沈三,眼里有敌意:“少年人,死者为大,这可是你们华人的古话。” 沈安茵此时已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她抬手将沈三拦到一边,勾唇看一眼朝雾,转身往10号妓院去了。 后头,沈三自发的推了推山崎健,让他跟上。 脱鞋入堂内,沈安茵环顾一圈简陋的大堂,微眯了眼,开始一间间的拉开那些看不出里头格局如何的房间推拉门。 右拐往里,直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她才停下唤人:“沈三,你来。”这木门像是粘了什么东西,以她的力气并不能打开。 沈三跟在后头,看一眼茫然的山崎健,一言不发走上来,而后伸手用力,随着木门被拉开,呛人的灰尘味让沈安茵后退两步。 “小心。”沈三抬臂轻挡了他家小姐,以防止她踩空背后的台阶,跟着返身挡了不明阴风吹来的大量灰尘。 沈安茵抽出锦帕掩了口鼻,示意沈三她没事,而后抬脚入门。 里头,三面墙上、身后的门窗上皆被她有些印象的浮世绘铺满,只不过比之先前那百合子等人让她看到的,更为陈旧,明显未修缮的陈旧。 视线下落,便轻易看见一团粉红色的身影。身着残破和服的小女孩抱膝瑟缩在墙角,斜躺着、长发散落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小姐…” 沈安茵示意沈三禁声,自己放轻脚步,悄声走了过去。 这个小女孩一直被关在这儿?! 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从其未变的服装上沈安茵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孩应该就是昨日碰巧看见的正被客人欺辱的游女。 “你能听懂中文吗?”沈安茵抬手想去拨开她遮住面容的长发。 那女孩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裹得更紧,不愿沈安茵触碰。 沈安茵叹口气,看来是不明白了。她重新直起身,吩咐沈三:“把她带出去,先找间房安置她。” “是。”沈三嘴上未犹豫,走到这女孩面前时却面色难看了些,跟着一犹豫,转而弯身扛了人,转身出去了。 “真不懂怜香惜玉。”沈安茵还有心情玩笑一句,而后严肃了面色,返身将门外的山崎健拉入屋中。跟着,门自动便关上了。 “百合子,可以出来一见吗?”话音一落,沈安茵只觉视线一变,再次被拉入一华丽热闹的空间,而空间内只有她和一身蕾丝圆领洋装的百合子。 洋装? 百合子轻轻一笑,而后抬起的手上凭空出现一只两头镀金的日式烟杆。 看着烟杆,沈安茵眼中已染上了掩藏不住的厌恶。这东西让她该死的想到了父亲那把漂亮的绞丝雕花湘妃竹烟杆! 百合子轻轻抽了一口,而后对着她吐出红色的袅袅烟雾。是以,很明显的,沈安茵被迫闻到了味道,而这味道不是烟味而是浓重的血腥味! “你……”沈安茵张张口,似是反胃的干呕了下,想继续问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所知道的,连星星点点的片段都没有。 百合子看出她的难处,烟杆子一转,向下抖出的烟叶则迅速在沈安茵面前形成一副画面,像电影播放那样的连环画面: 日本明治末年,来自北部天草的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女孩百合子只有十三岁,她长得漂亮、性格天真烂漫,却是家中不受宠爱的小女儿。跟着画面一转,百合子与同乡的女孩子们,小仅十一岁大至二十五岁,以送去南洋务工、读书的名义,被政府集中骗去山打根地区从事游女生意。 画面再转,被打伤的百合子同几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一同被转卖至马六甲,进入10号妓院,成为这间大店里新进的游女,被妈妈桑调教,专接高质量的、有钱有身份的欧洲客人。 再然后,时间转至1905年,百合子同她的同伴满十八岁了,其中百合子的身材和面容更是美艳了许多。时至英国人统治,但荷兰人留下的威望尚存,百合子被一中年的荷兰男人瞧上,花大钱强行买回家中以供玩乐。 妈妈桑本不愿,但碍于这个荷兰人祖辈统治马六甲时期留下的权威和财富,只得让步将百合子这棵摇钱树交出。之后五年,被长期亵玩的年轻女人终是被这荷兰人腻味了,像弃废物般丢回了10号妓院。 画面再次跳转,1910年日本国内的政局交替更加剧烈,从日本送来的年轻女性逐步减少,缺少新货的妓院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某一个冬日,妈妈桑抱着暖炉,居高临下看着被丢回来的百合子,眼中盛满了雪中送炭的惊喜。 客人不再可以挑剔,不分贵贱的,洋人、日本国人、南洋长久生活的华人到华工以及最被他们瞧不起的印度工人,都挨个匍匐在百合子及她那些或貌美、或稍显平凡的姐妹身上,寻欢作乐。而她们的痛苦和麻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绢子!”画面再转。 沈安茵在画面中首次听到了百合子的声音,她看着憔悴的百合子躲在柜子里,颤抖的把着柜子的缝隙,看着她的同乡、那个叫绢子的女人是如何被其身上的日本国人折磨致死。 …… 沈安茵看着画面里百合子绝望的将同伴的尸骨掩埋在神社的土地下,而后绝望的面对神社上吊自尽。 至此,仅用了两分钟不到,便走马观花般的看完了百合子屈辱的一生。 画面消失,沈安茵看着妩媚笑着的百合子,有对竟这样草率记录完自己一生的莫名难过和烦闷。 “你知道骨女的故事吗?” 百合子轻轻响起的问话让沈安茵暂消了那些莫名的情绪,她深吸口气,正准备出口问她,就见她已经继续说下去:“我们日本有一个这样的传说,七月十五盂兰节也就是你们的中元节,一个名叫弥子的美丽姑娘与一个叫荻原新之丞的男人一见钟情。此后的每个晚上,弥子都与新之丞碰面,夜夜交欢下,新之丞身形越来越消瘦,面色也越发的差。在某一天晚上,新之丞的邻居看见新之丞竟是搂着一副白骨在耳鬓厮磨。 后来新之丞得知真相并用寺里求来的护身符和经文来保护自己,可惜最后还是被告知其真相的邻居发现,新之丞也成了一副白骨,并被丢弃在河边。 原来,弥子身前就是新之丞的妻子,可惜因相貌平凡被他抛弃,还被歹人害死,这才积聚怨气成了披着美貌皮囊的骨女,怨气不散、永远不能入轮回。” “弥子的怨气是为了由爱生恨的惨痛背叛,而我和绢子她们,哈哈哈……”说着,百合子笑起来,露出白皙的牙齿,跟着牙齿缝隙中流出了鲜红的血液。 沈安茵仅通过那些走马观花的画面已经能感受到这些在异乡生存游女的绝望,是以她明白百合子没说完的后话:“你们没有爱,没机会也不能体会真正的爱,多年来由害怕到怨恨再到绝望,这个过程,你们迫不得已又无能为力。” “呵呵,看来确实如林淼说的,沈公子的确能懂我们这些鬼怪。”跟着,百合子话锋一转,拿出她面对客人时的假笑奉承,倾身递去红唇:“你知道吗?如果你是那些恶心的男人,你的命百合子也会欣然拿走的呢。” 毕竟,同样是女人,她与同乡从小凄苦便不说了,林淼那样从小生活优越的小姐都能因怨气而生恶鬼,而眼前这位沈公子,却能活得如此肆意,像男人那样穿梭花街……凭什么?凭什么! 沈安茵感受到她突然升起的恶意和愤怒,赶紧转移话题:“百合子,《吞千针》那首童谣是你教给林淼的吧。” 垂眸不再看她,百合子渐渐平复下来,终是配合的同沈安茵转移话题:“是啊,这首歌谣很配林淼小姐的经历呢。” 不再感受到有压迫感,沈安茵稍放下心来,看着百合子漂亮狭长的眼睛,认真道:“你回来了,也让妈妈桑成为了与你一样的白骨。所以,你的愿望已经了却了吗?” “沈公子很聪明。”随着百合子话音落下,场景再变,光线清明起来,房间也重新变成了陈旧的画满浮世绘的现实空间。 山崎健自然也重新出现在同一空间内,沈安茵侧身去看山崎健,却见他茫然的双目突然盛满了惊讶和一点点喜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站着百合子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穿朴素和服的小姑娘。这小姑娘,没记错的话,正是方才在画面里见过的百合子的小时候。 “百…百合子!哥哥很想你……不不不,你不能回来,不能回天草,家乡的父母和我都会因你而蒙羞的!” 哥哥?沈安茵惊讶,果然,百合子的怨气还没完。 “哥哥?您与父亲、母亲都抛弃了我,还会想念百合子吗?”百合子同哥哥一样,见沈安茵在场,都特意用的中文,而后,百合子诡异一笑,突然轻轻吟唱起来: “通りゃんせ通りゃんせ(通行了通行了) ここはどこの細道じゃ(这里是哪里的小道) 天神さまの細道じゃ(是天神的小道) ちっと通して下しゃんせ(走过这儿吧) 御用のないもの通しゃせぬ(无要事勿通行) この子の七つのお祝いに(为了庆祝这孩子七岁的诞辰) お札を納めにまいります(收下这份祝福的符咒)” 沈安茵听不明白,却莫名的肯定百合子唱的这首一定是她叫人专门翻译的那几首中的其中一首。 “沈公子你知道吗?这里,”百合子摸着自己肚子,“还有过一个孩子呢,可惜啊,它没有歌谣里唱的那样幸运,七个月便被艾格尓先生的太太杀死了呢。” 幸运?呵,沈安茵默默闭了闭眼,几秒后她睁开,不再想听那些百合子生前的凄惨,只面色严肃的对着山崎健留下一句话:“山崎先生,看来你与我沈家的生意没有缘分。” 而后,她转了身,听着身后再次响起的渗人歌谣,头也不回的走了。 * 七月八日,小暑这天,华人圈的《南侨日报》上难得刊登了一则关于逐渐稀少的南洋姐的消息。虽然只是背面一小块版面,但仍旧让马六甲的各色人种津津乐道了好几日—— 曾经住了好几代日本游女、在马六甲盛名数十年的南郊游廊被一场突起的火烧了个干净。因为是凌晨突起的大火,救火队赶来的并不及时,大火是在第一缕阳光迎来之时才完全扑灭的。此时,所有的日式建筑被烧了个精光,生活在这条花街上的打手、游女也无一幸免。诡异的是,这总人数不到三十人的尸体,却每一具都被弯折成了形状狰狞的白骨,齐齐堆砌在天照神社门前,形成了一座状似墓碑的小山丘。其中最底下的两具,是半掩埋在地下的,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死亡时间不是最近,而至少有十余年了。 且值得一提的是,美国福特汽车刚刚在马六甲敲定的一家二级代理商,其老板、一位来自日本的中年男人经家中佣人和手下员工确认,也在这三十具白骨中。 沈安茵坐在沈府大厅的真皮沙发上,合上报纸,沉沉叹了口气,起身边寻放在不知哪个柜子的南洋地图,边问沈三:“对了,前天你扛走的那小女孩,也在里面?” “是的,报上说了,无一幸免。”沈三点头,回答小姐沉重的明知故问。 闻言,沈安茵垂眸,将从最左边台柜里取出的南洋地图展开,找到马六甲南郊所在位置,又回忆了下日本岛国大致位置所在,手指轻点在也许是天照神社的地方,无声的苦笑。 白骨所堆砌成的简陋墓碑,面对他们尊崇的天照神社而立,却是死死的背对故土,以百合子为代表的南洋姐,强硬的拉着她们的国人,可悲的不愿也不敢望向自己的故乡。 12.虞美人(1) http://.biquxs.info/

韵仙楼。 “张福来,好了没?”孙玉寿起了个大早,瞧一眼领口挂着的怀表,大着上嗓门催,“赶紧的,八点了!” “来了来了。”张福来戴好鸭舌帽,急着往门口跑。 “快去开车!”孙玉寿看一眼张福来的扮相,还算满意,嘱咐一句,便整整衣冠,先上了路边停的福特轿车。 这两福特是韵仙楼里唯一一辆四轮车,是孙玉寿贴了一半的钱买的,说是专为韵仙楼公用的,但平时他可舍不得开,只在偶尔接送重要人士时才拿出来见见太阳。比如,今天去南港码头接人。 接谁呢?自然是三顾茅庐才请来的、上回没随永泰戏院一起来的上海名旦,言老板。 今天是七月十二日,韵仙楼的重新开业演出是十五日,言老板专程提前了三天过来,万分满意的孙玉寿自然要亲自来码头接人。 八点半,车停在了南港码头车水马龙的路边,二人下车时,“东方号”的长鸣正响起第二次。 孙玉寿急急剜了一眼张福来,小跑着往接人区去了。“东方号”的客人们正陆续下船,孙玉寿睁大眼睛张望,直到最后一个客人走下台阶,他都没瞧见言老板的身影。 其实,孙玉寿仅见过言老板一回,还是去年来他戏楼交流演出时带戏妆的模样,其卸了妆的样子并未见过。他这回敢就这么来接人,完全是因为言老板其人,每回外地演出,都会带着一位戴眼镜穿黑色长褂、不苟言笑的经纪人。经纪人他是认识的,是以,辨认言老板,全得靠他经纪人的打扮来认。 前后等了十来分钟,见连商贩都走了,孙玉寿这才无奈的确定,他没有接到人。看着渐热起来的天气,孙玉寿抹了把汗、摆摆手,拉着脸准备回去:“走了走了,回去打个电话问问上海那头,看是误了班次还是怎么的。” …… 九点一刻回到戏楼,心情不佳的孙玉寿将车交给张福来,交代他好生清洗养护,自个儿跨进大门,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正要进后堂去,便明显的感到楼里的不同寻常。 孙玉寿先出声:“张荣来!”张荣来负责楼内打杂,同张福来是两兄弟。 “楼主,你回来了!”张荣来从后院那边的小门窜进来,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水,在他面前急急道。 “有谁来了?”孙玉寿看一眼他手里的茶具。 “言老板和他的经纪人。”张荣来边答边用身子推开了后堂的门。 直接过来了?孙玉寿有些惊讶,他虽去晚了几分钟,也不至于错过吧。孙玉寿持怀疑态度,背手跟了进去。 里头,供着祖师爷塑像的右侧还真坐着两个男人,一个穿黑色长褂戴金边圆框眼镜的斯文男人,正是言老板的经纪人蔡元坤。另一个,压着帽沿看不清模样的男人自然就是言老板了。 孙玉寿换上笑脸:“蔡经理啊,我带人在南港码头等了半晌,没瞧见你们,没想您和言老板都坐在戏楼了。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是我们未提前与你招呼,咱们言老板有些私事,昨日便提前到了马六甲。”蔡元坤起身,走到孙玉寿面前与其握了握手,唇略微弯了弯,非常的公式化。 “好,好。”孙玉寿只能说着好,而后抬眼去看言老板,想打声招呼,“言老板…” 围椅上低着头、似乎正养神的男人抬手将礼帽上移,抬头:“孙楼主,你好。” 男人整张脸被做工上乘的纱布口罩蒙着,只露出一双漂亮有神的眉眼。 孙玉寿看着,有些失望,上回是只瞧见言老板的戏妆,这回以为能瞧见他平日的俊俏,看来是他多想了。言老板果然为人低调。 “咱们老板要保护皮肤和嗓子。”蔡元坤还是解释了一句,跟着替言老板交代道,“我们这会儿来是同你约个时间,晚上七点,言老板会过来排练,《霸王别姬》虽大部分是独角戏,但与项羽的对戏,两边需要磨合两次。” “自然自然。”孙玉寿连连点头。知道言老板虽难请,但素来认真负责,自然万分高兴。 “那就这样。”蔡元坤表示告辞,不知模样如何的言老板也起了身,朝他点了点头。 朝他点头的男人身形颀长,其身量在行当里少见的高个男旦,同他搭戏的,特别是生角,都得找至少与他同高度的。孙玉寿瞧着言老板似乎又廋了些的高个,想起自己头回与他碰面的惊艳。 * 当夜,沈安茵与母亲关怡淑为捐钱筹建教堂的事争论无果,独自吃过晚饭又去看了眼卧病在床的沈父,正准备去玉春楼散散心,孙玉寿便来拜访了。 “孙楼主,你这时间算得真不巧,晚饭沈府招待不了你了。”沈安茵靠在沙发上,叠着双腿闲散的看他。 “唉哟,沈公子哪里话,我就是来专程送帖子的。”孙玉寿将一张烫金帖从怀中拿出,笑呵呵呈到沈安茵面前。 沈安茵接过打开,垂眸看下去,笑:“大后天的戏是吧,我本就要去。” “啊?”孙玉寿惊讶,虽说提前半月就放出了消息,也限量放了些戏票发售,但面前的沈公子根本没必要抢那些票啊,等着他韵仙楼来请就是了。 “曹爷的心意。”沈安茵笑,侧首示意沈三去拿当初曹磊送的戏票。 不一会儿,沈三返回,将戏票递到孙玉寿手上。 “您这是?” “孙楼主的帖子我自然要收下,这两张匀给那些撞破头想一睹那名旦风采的票友吧。” “是是,沈公子蕙质兰心。”孙玉寿将戏票收进怀中,笑脸夸赞。 “行了,”沈安茵摆摆手,交代道,“到时候将曹磊同我的位置安排在一块。”既收了曹爷的礼,两家生意做得也不错,往后国内的生意要做大,多他一份助力自然是锦上添花。 孙玉寿点头:“沈公子打扰了,我这就告辞。” …… 被孙玉寿临时打乱了计划,沈安茵瞧一眼墙上挂钟,还不足八点,却已没了出门的心思。赶了沈三去休息,沈安茵便自个儿回屋准备泡个澡放松放松,刚解了头发换好浴衣,沈三却敲响了她卧室的门。 跟着,人走了进来,只不过站得仍旧是门边。 沈三规规矩矩:“小姐,有件事需要您知道。” “什么事?”沈安茵支在化妆台前,垂眸看着他交握在腹部前搞小动作的手。 “林家二少爷在查您,”沈三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半个小时前我们的人才知道有外人查了沈家和您的资料,并且发现,您的很多消息已经递了出去。” “查我?”沈安茵手离开化妆台,直起身面上有些好笑,“他一个病恹恹的少爷,查我干什么?” 沈三看着自己小姐眨了眨眼。他这小姐上回在南港码头调戏过林家二少爷,许是那少爷反过来对您感了兴趣? 这话沈三当然不能说,是以继续沉默以对。 “……好,我知道了。”沈安茵沉默片刻,收回笑脸,正经了神色交代,“那叫林桐的是吧。他能派人成功查到我这的事,并且你们这么久才知道。那你们就查林家,将这位二少爷的生平都挖出来给我,别丢了脸面。我倒要看看,这位二少爷是不是藏了什么三头六臂。” 沈三领命,无声退出了卧室。他怎么觉着,小姐查林桐的动机,不像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原因,只是在幼稚的赌气呢? * 七月十五日,晚上七点一刻,tokong街上霓虹闪烁。 四轮轿车、人力黄包车陆续停在韵仙楼周边,穿着富态的阔太太们、打扮时髦的少爷小姐们,以及从穿着到言行都彰显气度的商贾、政府人士,在孙玉寿的招待下陆续进了戏楼。 当然,还有单纯冲着言老板这位名旦而好不容易抢到票的票友们,穿着普通却一个个都满脸期待。 面对任何一位客人,孙玉寿脸上的笑都没下去过。门口帮忙接待的楼中人更是忙前忙后,没有停歇。看得出来,韵仙楼上下对这次复出的精心准备和重视。 沈安茵带着沈三,是被曹磊带自家的司机开车接来的,二人赶在还有五分钟开场的当口,被孙玉寿千盼万盼的迎近了韵仙楼内。 这次的位置仍旧是视线极佳的好位置,沈安茵再次坐在二楼正对戏台的左侧雅座,老红木方桌对面,是心情甚好的曹磊。 沈三照旧从钱夹中取钱,正准备打赏孙玉寿,瞧见的曹磊识趣的抢着给了打赏。 “这回可是我曹爷做东,怎么能让沈公子出这点小钱。”曹磊笑呵呵的,周边咿咿呀呀的小曲儿也不能压住他爽快的大嗓门。 孙玉寿瞧曹磊一眼,将两张票子揣好,脚一拐招呼隔壁的客人去了:“哟,林老太太,上回招呼不周,这回言老板定能让您老压惊。林行长,听说二少爷回…” 沈安茵就隔着屏风,顺耳听了二句,而后一楼戏台上预备开场的锣声便响了起来。 瞧一眼戏台上方“霓裳同咏”的匾额,沈安茵倚着栏杆视线下移,伴着后台响起的曲子,八个扮相清丽的粉衣侍女簇拥着那著名男旦扮演的虞姬,粉墨登场。 沈安茵一双美目跟着穿古装衣、鱼鳞甲,披凤斗篷的高挑虞姬游走,眼里是惊艳,比上回看那钱玉生的戏时,更真切实在的惊艳。 这位叫…叫言老板是吧,个子挺高啊,就不知这声音…… 13.虞美人(2) http://.biquxs.info/

台上虞姬没有水袖,因而动作显得更为英姿飒爽,随着他反搭臂袖又正搭臂袖,双手拿绣剑的动作随着后台打板、敲铙钹的声音有力一响,言老板开唱: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跟着,旁白音起:“大王回营啊!” 做勾脸武生打扮的韵仙楼老生孟楼光扮项羽上场:“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沈安茵听着台上项羽厚重、悲怆的声音,并没被孟楼光夺取目光,仍旧直勾勾的跟着虞姬走。 或者是她的眼神太不遮掩,一直注意着这位沈公子的曹磊自然凑上来:“沈公子觉得言老板如何?” “美!”沈安茵抽空瞧他一眼,继续垂下目光,专心致志的看楼下舞台二人你来我往的念白。 虞姬——“大王!” 项羽——“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虞姬——“大王,今日出战,胜负如何?” 项羽——“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虞姬——“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 伴着女声清润、男声厚重的念白,隔壁林家的人也探首到栏杆外。以林楠、林乔森父子为首的林家人自然瞧见了隔壁贵客沈安茵的好兴致。 林楠因为家中林老太太爱听戏,昆曲、京剧皆不挑,是以陪着家中老人也是从小听到大的,对戏曲肚中是有墨的。他瞧着沈安茵明显瞧中的是那言老板的色相,又因奶奶对这位名旦的好感,不觉顶了沈安茵和曹磊一句:“二位光瞧模样,沈公子你那玉春楼的两位相好足够,当着满楼的票友、贵客,沈公子怕是……” 后头的话没说完,不过想必二人也是听得明白的。 曹磊不是精细人儿,侧身瞧一眼这位林大公子,对他自视甚高的姿态很是不爽。 “林大少爷,言老板这青衣扮得妙是早出了名的,曹某粗人一个,唱得好、扮相妙,自是对得起咱们这些听戏的花大价钱来捧场。”呵,别以为我曹爷不知道叫青衣。 没想林楠眉眼一挑,明晃晃的透着四个字“正中下怀”。 沈安茵终究是被打扰了,好笑又不悦的看林楠:“怎么?林大少爷,你有何高见?” “这位曹爷说的青衣,并不准确。”与父亲不算愉快的几次会面,让林楠这位在银行帮衬父亲的儿子自然认识曹磊,他看一眼没什么学识的曹磊,将目光对准沈安茵,颇为自信的解释道:“三年前,梅先生与杨先生合作,配合齐、吴二人改编《楚汉争》,创出如今各地华人圈常常满场演出的《霸王别姬》。此剧目中虞姬不称青衣,而该叫‘花衫’,此为梅先生所创之添加了舞蹈动作的新行当。沈公子看模样,也需…” “乔之。”林乔森适时阻断了儿子的话。 沈安茵面无表情的送给林父颇有意味的一眼,而后送他儿子四字:“班门弄斧。” “……”林楠面色难看。 再不理人,沈安茵自撑着栏杆,看台上正登场一敲锣更夫,而后锣更初响。 跟着,戏台上搭建的行军帐处,灯光聚集于此,帐中斜靠假寐的虞姬在二更锣响时睁开眼。 考验旦角唱功、身姿表情的长段独角戏开始。 虞姬起身,披凤斗篷窈窕出帐,而后颇为愁绪的独自吟唱: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而后一声轻叹,念白起:“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 整场戏演了一个小时,大段大段的虞姬独角戏夹着些群戏、对手戏,最后在虞姬抽出项羽腰间宝剑、挥剑自刎中,孟楼光与群戏演员惊呼痛悔,《霸王别姬》完美落下帷幕。 “好、好!”除了中间被打扰的小插曲,沈安茵整场都兴致勃勃,此时正毫不吝啬的拍手叫好。 台上演员谢幕下台,楼上楼下的贵客、票友皆沉浸在方才落幕的高潮中。瞧见如此盛景的孙玉寿脸都要笑烂了,两三步上了台,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给面子的很快静下来,孙玉寿笑呵呵的,从动作到话语都透着喜气:“孙某今天谢谢各位贵客、票友的捧场了,咱们言老板行程排得满,孙某这韵仙楼有幸请到言老板这位名旦献唱。韵仙楼也承蒙各位支持,往后咱们楼里捧的角儿,望各位继续捧场。孙某在此谢过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让这位虞美人再加演一场,明儿我们接着看,大伙儿说,好不好啊?”有人不配合的起哄。 沈安茵在楼上,站得位置视野又好,美目一扫,瞧见起哄的人——陈启泰。 陈家什么时候搬来的?沈安茵惊,撑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捏紧。 沈三在嘈杂起来的起哄声中,敏锐的觉察到小姐的情绪转变,两步走上去,站在她身前。 “小姐。”沉稳有力的声音。 深吸口气,沈安茵被安抚了。怪自己想得多,自坐上沈家家主位置,这辈子活得明明顺当恣意。 这时候,孙玉寿在台上来回走着,扯着嗓子安抚这就闹起来的客人们,抹了把汗,仍要乐呵呵道:“各位、各位,孙某一会儿就问问言老板行程。今天就先各自回去啊,若要加场,明天一早就挂牌通知!” 孙玉寿像被人推着磨豆子般,吐了个折中的办法,若不是还顾忌着蔡元坤那张冷脸和言老板并不亲近的态度,他差点就直接代言老板答应了。 往简单了说,不都是加钱的事儿! * 票友和贵客陆续出了戏楼,被告知让就此别过的曹磊也懂规矩的走了,并留给沈安茵一个“我懂的”眼神。 爱美人秉性众所皆知的沈公子呢,自然是稳稳坐在栏边,垂眸看逐渐减少的人,耳听隔壁的窸窸窣窣。不一会儿,林家一大家子主仆也收拾完毕,绕过隔档的屏风,朝她点点头,下楼去了。 沈安茵同样点头,回应过后,目送他们下楼,却无意瞄见,林乔森加快了步伐,与刚跨出门槛的威尔逊先生握上了手。 哟,虎斗龙争的两家这是要合作? “沈三,”沈安茵自然要关注关注,“太古洋行和南洋侨商银行的动静,盯一盯。” 沈三点头:“是。” 整理玉白色长衫起身,沈安茵背着手悠悠闲闲的下楼了。 孙玉寿自然迎上来:“沈公子,您还没走呢?曹爷的车送您来的,他都走了,您这……” “那位虞姬,还在后台卸妆吧。”沈安茵眨眨眼,美目瞄一眼后台。 “言老板啊,”孙玉寿作为机灵人,立刻就懂了。但言老板每每带着蔡经理,旁人近不了身,沈公子想见……眼珠子一转,孙玉寿装半个不明白,答道,“人应该还在后台。沈公子也是为加场的事吧,你知道的,孙某方才在台上也就是安抚安抚,沈公子明白人,不会听不明白,是吧。” “孙楼主。”沈安茵靠近他两步,一张白皙无瑕的脸直直对上他,却将孙玉寿给吓了一跳。 “沈公子,您要见言老板?” “不然呢?”沈安茵柳眉一挑,想到那言老板一个男子,在戏台上扮女子就算了,还修的一双堪比女子的眉眼,眉目好看的她似曾见过,妆容也着实精致。她不禁好奇,卸了妆的脸又是如何呢? “这……” “吞吞吐吐干什么,言老板还金贵得不能见见喜好他戏的票友了?”沈安茵唇角一勾,“再说,为了让我见这位上海来的旦角,孙楼主可是请我来了两回。这回戏顺利看完了,戏子成功勾起我的兴趣,孙楼主不负责?” “瞧您说的,”孙玉寿嘴上接着,心里给了句“您这样子可不是票友样儿”,而后犹犹豫豫一会儿,跺脚点头,“走吧,我就带沈公子去碰个运气。” 随便用这位的名义,谈谈加场的事。孙玉寿尝了甜头,自然还抱了点希望。 * 后台,演员们正忙着卸妆换衣,乐队也正忙中不乱的收捡大大小小乐器。从长长的过道到半开着门的化妆间,皆来回奔走忙碌人影。 “楼主。” “楼主好。” 沈安茵侧首,让过一个卸了妆正找常服来换的女演员:“言老板在哪间?” “楼主你还带沈公子来了啊。”有擦肩而过的群戏演员,感兴趣的插了句嘴。 孙玉寿剜了那人一眼,那人识趣走了,他探身一望,给沈安茵指尽头闭着的一间。 沈安茵走过去,敲门。 里头没动静。 “言老板,是我。”跟在旁边的孙玉寿主动出声。 里面有听得并不明朗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蔡元坤来开了门。 蔡元坤:“孙楼主,有什么事?”而后看一眼他旁边的沈安茵。 “呵呵,过道太闹,咱们、咱们进去说。”孙玉寿看一眼沈安茵,沈安茵很聪明的先挤进了身。 “嘭。”孙玉寿反手关上门。 蔡元坤没有强求,走到站了一面墙的化妆台前,在明亮宽大的镜子前屁股一靠,环手看他们。他旁边,自然是转过身来、妆发未卸,正抱着一杯茶水润嗓子的虞姬,嗯,或者说——言老板。 “言老板,妆还没卸呢?”孙玉寿八面玲珑的人,自然笑呵呵开了口。 “等你。”蔡元坤代话,简单明了。方才台上都说了,要同他们商量,他们自然给面子的等着人来。只不过还带了个人,却是意外了。 沈安茵此时面色有些奇怪,她有意走近几步,借着镜子上更为明亮的灯光,将这位虞姬的脸看了个清楚。 嗯,又美又…有点眼熟。 本是默念,被沈安茵无意说了出来。 言老板皱皱眉,开口:“这位是?”不同于戏剧中刻意扮女子的细润,他本身声音低沉。 声音倒是陌生,沈安茵笑笑,不纠结:“这位言老板,嗯,哎呀,我还是叫你虞美人好了。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前面自说自话,最后一句才装模作样的请示。 “哎呀,我来介绍,我来介绍。”孙玉寿看准时机插话进来,展臂一指沈安茵,“这位是沈公子,做橡胶生意的,整个南洋百分之六十的货都是出自沈家的厂子,也做海外的生意,你上海那边的橡胶制品,也很多出自沈公子的厂子呢。沈公子,女强人,咱们马六甲有头有脸的生意人。” 女强人一词刚由欧洲传入南洋,在马六甲流行不久,见识广消息灵的孙玉寿自然要将这个特别的词夸在沈安茵身上。 “沈公子,有什么事?”蔡元坤得言老板一眼,声色寡淡的道。 孙玉寿余光瞄一直唇角勾笑的沈安茵,先将自己的念头说了:“这不今晚的演出受欢迎嘛,大伙儿都想着再看一场。蔡经理,您看看言老板的行程单,能不能再给安排安排。” 蔡元坤摇头,直接拒绝:“不能。” 孙玉寿被他的干脆惊愣了。 “哈哈哈。”沈安茵反倒爽朗一笑,有个性哦。跟着如同先前看戏台上的虞姬那样、直勾勾的看台下的言老板:“言老板这排场,我喜欢。” 言老板寡言,只有礼的回了句“行程繁多,抱歉”。 沈安茵抬起一只手,正欲拿钱出来,却反应过来她今天穿的是长衫不是西装。因为她近来养成的习惯,钱夹总要放西装口袋,并且她素来带着沈三,钱夹一般都在沈三那。 而此时沈三被她留在了大堂。 于是:“沈三在大堂,找他拿钱吧,孙楼主。” 孙玉寿耳里听到钱,自然是高兴的,可留下这三人相处的气氛……犹豫了下,钱终究是香的。孙玉寿道一句“言老板,你和沈公子慢慢谈”,开门走人。 …… 室内安静了一分钟,谁也没说话。沈安茵只拿毫不掩饰的、看美人的目光看着言老板。对方被看得并不舒服,撑着转身放茶杯的动作,背对了人。而后,起身取了身上的虞姬锁,正解凤斗篷。 只听他道:“沈公子,昔言该换衣卸妆了。” “昔言?”沈安茵将他的赶人当耳边风,上前两步,侧身往化妆台一靠,笑得那叫一个好看,“原来言老板名字叫昔言。昔言昔言,多落寞的名字啊。这取得艺名吧?永泰戏院那班主给取的?嗯?” 轻出了口气,昔言揉揉额角,转了身看蔡元坤,沉声交代:“请沈公子出去。” 蔡元坤早想赶人走了:“沈公子,时间不早了。言老板还要早起,赶上午的游轮回上海。”在上海,昔言名气打出来的这几年,没哪个政客权贵敢这么多事,骚扰他们。 沈安茵可不干,他瞧一眼蔡元坤,长的也不错,戴眼镜的都斯斯文文,但斯斯文文的舒服,能入她眼的,不多。而后,眉目流转,拿出她与若兰、彤香玩闹时的不正经,也不管第三人在场,右手一抬,微屈的食指挑了昔言的下颔。跟着大拇指指腹在油墨包裹的皮肤上一抹,仍旧摸到了戏妆颜料背后藏着的细滑。 整个动作下来,颇熟练。诶,虽然因身高差距,咱们屡战屡胜的沈公子,动作有些滑稽。 被调戏的人自然立刻一躲,垂眸盯着这纤纤“咸猪手”,凤眸冷了下来。 “沈公子,请自重。” “美人,你只当那戏中虞姬不好吗?我啊,你可能不了解,在我们马六甲,也当得起‘霸主’的称呼。我呢,也想演一演这西楚霸王项羽,”沈安茵伸手拉上他的腰带,“美人,同我对戏吗?” “沈公子,戏子行当在旧朝是下九流没错,但现在是民国,虽说带了些无奈的根深蒂固。且沈公子南洋长大,又不在复杂的国内生活,凭你的学识气度,怎能做出这等事!”蔡元坤不高兴了,看着昔言被欺,自然抢话呵道。 “我可不会唱戏,”沈安茵目光不变,仍旧看着明显冷下面色的昔言,“我这人啊,嘴上说说,这等事算什么事,还有不这等的呢。” 14.虞美人(3) http://.biquxs.info/

“咚咚咚。”门外突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化妆间内的剑拔弩张。 沈安茵稍收了恣意的模样,回头看推门而入的沈三。 “小姐,车来了。” “既然沈公子的车在门外等着,时候也不早了,您就请回吧。”蔡元坤自然趁机再下逐客令。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沈安茵看了沈三一眼,又状似可惜的再伸手去勾昔言腰带,然而昔言反应快,避到了一边去。 “行吧,美人再见。”怏怏收回手,转身走人。 言老板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明显松了口气。正欲示意蔡元坤去关门,那沈公子却择回到门口,颇为好心的问:“美人和这位经纪人是明日几点的游轮啊?我去送送你们,嗯?” 昔言置之不理,自坐回位置,喝茶静气!而蔡元坤则一句更烦闷的“不用了”,几步过去就要关门。 沈安茵在对方动手之前,脚尖一转,这回真走人了。 蔡元坤沉着脸将门上锁,走回昔言身旁:“明日我们回上海?” “按原计划,不用理会那姑娘。”昔言将茶杯放到一边,将方才状况抛之脑后,开始专心卸妆。 …… 第二日,对言美人限于感兴趣阶段的沈安茵当然没那个功夫去巴巴的上赶着送人,一睡睡到自然醒的沈公子洗漱完,便悠悠闲闲的坐在餐桌上独自吃早餐。 大部分时间的沈府,都是这样冷清的开始。好在三年多过去,沈安茵从独自难受到内心几乎不起波澜,已经习惯。 十点,慢悠悠吃了半小时中式早餐的沈安茵靠在沙发上,看《南侨日报》。 前世没本事没机会了解外界,这回,从政、商、文娱等各圈子,她都有兴趣并必须有所涉猎。阻止不了历史发展,至少可尽力推测这局势动荡。 * 南洋在殖民统治下显得波澜不惊,一个多月来,各州政局平稳、商场兴旺,随着三伏而出的八月底,马六甲还迎来了一件金融圈的大事。 南洋侨商银行和太古洋行,作为南洋三大银行的两家,将在今日下午三点,于orchard路上,两家合开的证券所门前,举行两家银行“战略合作”的剪彩仪式,并联合限量发售高息债券。 作为被邀请剪彩的嘉宾之一,沈安茵琢磨着“战略合作”这一看就是威尔逊先生从欧美带来的新词,着装合宜的带沈三到了orchard路上。 三点,开在南洋侨商银行和太古洋行中间位置、还特意请青云亭的虚云大师看过风水的证券所门口铺了长长的红毯,豪车云集。被邀请来的政商圈名人和各大报社记者,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公子,来了。请去这边签到后稍作休息,十分钟后就开始啊。”林乔森在同威尔逊商量什么事,作为长子的林楠一改上回态度,越过几位政商名人的家属,笑容得体的过来招呼沈安茵。不过,他言行间的忙碌还是看得出来的。 “嗯,有劳。”沈安茵客气的谢过,就往临时搭建的台子右边去了。 作为一个被给了礼钱、只需要帮忙撑个门面的剪彩嘉宾,咱们沈公子这回很低调,带着沈三签了到,便尽责的做绿叶安静等候。 而稍作休息的台子边,已聚集了好几位同她一样被邀请的剪彩嘉宾。大家同她礼貌客气的问好,而后有人继续自己有所讲究的寒暄,自然更有人留下同沈安茵客套。 “韩老板,客气了,明年沈家的出口生意,咱们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聊。” “时隔一月,阿米丽娅女士,从英国回来您是越发有气质了!” “下个月,英华小学的捐赠金额我会提高百分之十,请索菲校长多给那些不富裕的华人孩子一些名额。” 短暂的几分钟内,沈安茵已面带笑容的交谈完三五个人,而周遭不断闪烁的闪光灯就没有停过。 剪彩仪式是还未正式开始,但难得一次见到这么多政商名人,记者们热血沸腾,胶卷便不要钱似的用。更何况,还有两位亮眼的电影明星助阵呢。 说着,快被闪花眼的沈安茵正有些头疼,便又走近了两位俊男美女。 “沈公子,好久不见,曼妮的新戏拍了大半年,这回过来,觉着还是马六甲的空气好。”说话的是沈漫妮,因与沈安茵同岁,去年她来马六甲宣传新电影《海上归魂》时,沈安茵对这位风采卓越的女明星有那么几分好印象以及…羡慕。 “曼妮,这位就是你说的奇女子,拥有‘南洋霸主’之称的沈公子?”一身青花蕾丝旗袍的沈曼妮身边站着的高大男子侧首问,跟着伸手准备去握沈安茵的手:“沈公子,你好,我是曼妮这次新电影的男主角,陈启峰。” 陈启峰?沈安茵眸中闪过一丝暗光,继而笑着伸出手:“你好,陈先生。你同曼妮这次合作的新电影叫什么?” “《归国医生》,一部讲留洋回国的青年用医术救济百姓的电影。我与曼妮在片中饰演一同归国的夫妻。” “哦,看来是一部很具有时代意义…”沈安茵正夸着,突然响起的鞭炮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群嘉宾被声音聚齐,西装革履的威尔逊先生和林乔森一同站在台上,示意大家安静并宣布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在礼仪小姐的指引下,沈安茵随着众嘉宾上台。林乔森和威尔逊很给沈安茵面子,她人被安排在两位主角身边。 沈安茵个子在女子中算高挑的,但站在威尔逊这位高大的英国人身边,另一侧又是人高马大的海运大亨韩诺盛。是以,一身白色西装的沈公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是以,人长得外看又自成气度的沈公子自然成了记着镜头前的宠儿。 当然,剪彩的正事也不能懈怠。一条大红绸子被十余位嘉宾及两银行行长握在手中,金色小剪刀齐齐一剪,便被各家的镜头齐刷刷记录下来,并将第二日各大报纸的头条。 仪式完毕,嘉宾和记者被请去对面的南洋金融酒店,继续商务宴会。这时,因为人群被富丽堂皇的大礼堂分散开来,有机会偷闲下来的沈安茵随着柔缓的钢琴曲,轻轻摇晃起红酒杯,倚在一视线颇好的角落,环视起四周来。 她人很放松,闲闲的看今日到底来了哪些人,美目流转至沈家人时,停了下来。 作为南洋侨商银行的重大事件,林乔森的母亲、妻儿都来了。老太太和林二太太在同几个富太太有说有笑,早先见过的大公子林楠则是同威尔逊的妹妹西娜在热络的聊着什么。沈安茵一笑,不做评价。 再将视线在大堂中仔细扫了一圈,果然。没有那生得好看却病娇娇的二少爷,林桐。 前面就见过一次,隔了这好几月,沈安茵竟有些心痒。呵,男人的尿性! 不对,她生理上还是女性。 “沈三。”沈安茵朝她不远处的少年勾勾手。 叼着精致小叉子的少年从倚靠的墙上直起身来,规规矩矩拿下嘴里的小叉子,走到她面前。 “小姐。” “上回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沈安茵身子前倾,靠沈三很近,轻声问话。 少年面薄的脸红起来,稍稍退后些,余光瞄一眼周遭并无特别注意他们的人,低沉着声音道:“除了不是秘密的沈家二少爷幼年丧母、身体不好,没有什么特别。” 很无奈,他也知道隔了一个多月了,从林家到南洋立足时查起,他能查到的都是市井间都知道的。作为小姐的帮手,他感觉无奈又有些丢脸。 “嗯,我给你时间,继续查。”沈安茵将酒杯交给沈三,笑容深了些,而后迎上去:“曼妮,没被记着堵着采访啊!” “沈公子,曼妮这回就是来做个尽责的花瓶的,”踩着白色高跟鞋窈窕走来的曼妮看一眼身旁作陪的陈启峰,对沈安茵眨眨眼,“然后顺便同我的医生丈夫宣传下新电影啦。”平时颇具风情的人一时的俏皮,倒是特别的亮眼。 “曼妮风情不减,又与正当红的小生合作,”沈安茵看一眼比起英俊面庞更为正直的陈启峰,熟练的夸奖道,“新电影又是有意义的好题材,一定大卖。二位及电影制片方定能再上一个高度。” “借沈公子吉言。哦,对了…”沈曼尼示意陈启峰,陈启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镶金边的黑色卡纸,递到沈安茵身前。 “这是?” “《归国医生》九月二十日在上海举行首映礼,不知曼妮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沈公子亲自捧场?” “上海?”沈安茵嘴角一弯,沈曼尼签的是香港的电影公司,也是从香港出道的,近年走的最多的地方也是香港、广东及东南亚一带,这回定在难得去一次的上海是? “上海现在是金融、文化中心,电影行业发展迅速,曼妮在内陆的名气不如上海那些本地的女明星,趁这次机会提提自己的名气啦,”沈曼尼抬手,将陈启峰往前带了带,“陈哥是上海人,在上海名气比曼妮大许多,对这次电影发布会也有大帮助。” “原来如此。”沈安茵点着头,手却没有接过邀请函的意思。 待了南洋好些年,现在要去上海看看吗?虽说不是北平故土,但……并且一个只是曾有交集的女明星的发布会,她有这个必要亲自跑一趟? “沈公子,曼妮很崇拜你,我们在拍戏时她说了你的很多事迹,”陈启峰此时帮腔道,“据我所知,在上海沈公子也有些生意往来,何不趁着这回我们电影发布会,好好看一看上海。这次电影的投资大,发布会上来的上海政商不少,想必对沈公子也是好机会。”沈安茵在南洋、特别是华人圈的名气地位自是不用多说,沈家现在势头正好,在国内也有做生意,能邀上这位特别的小姑娘,自然是锦上添花。 “分析得头头是道。”沈安茵笑,颇有深意的看了陈启峰一眼,“若不做演员了,来我们商界做生意,说不定,我会很乐意同你打交道。” “沈公子,别听陈哥这些虚的说辞,陈哥对沈公子不了解,但曼妮知道,沈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沈曼尼抱歉的笑笑,并再一次表明对沈安茵的真心邀请,“你当初救了曼妮的命,我想让你看看,这次我在电影中是怎样救助那些同样苦难之人的命。” “……好。”沈安茵收了点笑意,伸手收了邀请函。不是被曼妮这话感动的,只能说是一个契机,她转了注意同意去,是因为她突然没有关联的想起,那扮演虞姬的言美人不就是上海永泰戏院的名旦嘛。 兴致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人当初没送成,但这回可以去当面捧场嘛。顺便,像陈启峰说的,拓展拓展生意往来。 15.虞美人(4) http://.biquxs.info/

因为自己至少要离开半月,沈安茵用了一个星期来安排南洋的生意,并设想周全的将家中父母的日常起居“安排妥当”,又顺道安抚了若兰和彤香,这才按预定计划带上沈三和两个年长些的打手何姓兄弟,于九月八日登上游轮,前往上海。 海上风浪不大,豪华的“东方号”行驶平稳,于九月十八日抵达上海港。 时至午后,上海比马六甲的天气要更凉一些,沈安茵套上沈三递来的藏蓝色风衣,随着人群下船,注目着这被浓郁工业气息包裹的蓝天。 不,兴许应该叫灰色的天吧。 沈安茵一笑,看着周遭同南港码头相似的场景,卖力叫卖的商贩流窜、接人的亲朋穿戴时髦。能从这艘“东方号”下来的客人,家境都基本在富裕之上。 上海,她从未踏足过的土地,我,沈安茵,来了。 “老板,要坐车吗?” “几位,去哪儿啊?” 前头,搭着汗巾、带草帽的车夫从自个儿的黄包车前站起来,争相开口。 面生的顾客,向来是他们赚钱的首选。 沈三早帮他们安排了车来接,沈安茵只很有兴趣的看着,将礼帽上移了些,露出白皙漂亮的脸蛋,抬头去瞧这几个靠苦力为生的壮汉。 跟着,随意开口:“到愚园路多少钱?” 见声音竟是个女的,车夫们愣了一会儿,眼里又好好藏着欺客的笑,不用现商量,就齐齐开口:“一辆车五角。” 跟着,最中间的瘦子取下帽子,用巾子擦了擦汗,抬起的手臂上露出了一小块纹身,笑呵呵补充:“你们四个人,我们一辆车载一位,加上三件行礼,一共收你们三块大洋。” 沈安茵眨眼,瞄一眼那像是盘聚缠绕的龙形纹身,勾唇道:“三块大洋?”照她来之前了解的,这里到愚园路就半小时的路程,这些有组织有纪律的黄包车夫果然会宰生客。 “小…老板别嫌贵,在咱们上海,就是这个价格。”本想喊这姑娘小姐,但瞧着这穿着打扮,还是规矩的称老板,然该宰的还是得宰。 这时,轿车的鸣笛声打断了几人,一辆福特车停在路边。跟着,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司机。 “老板,您久等了。请上车。”没见过老板真人的司机凭着照片,一眼将自家的大老板认了出来。 “嗯。”沈安茵朝亲自来接自己的经理颔首,走之前还大方的从沈三裤兜里摸了块大洋出来,往中间瘦子拿着的草帽里一丢,“辛苦几位小哥编排了我这生客,自己拿去分吧。” 生客两字脆生生的加重了。 几个车夫:“……”头回见这种知道被宰还给钱玩的客人! * 愚园路。 装了五个人的车停在一法式风格的花园别墅前,坐在宽松副驾的沈安茵下车,抬头看这座漂亮的园子。 “比图上的好看。” “老板,都是按您的要求设计的。”说话的经理叫罗城,是沈氏上海分公司的经理。知道大老板要来,自然是充当司机亲自来接。 沈安茵看他一眼,罗经理赶紧按门铃,很快青嫂来开了门。 “先生,这位就是沈老板吧,请进请进。” 沈三与何姓兄弟各自提上行礼,跟在沈安茵左右,进门。 罗城将人送到,便规矩的回分公司了。这总经理的位置可不是好当的,一堆事等着他做。 沈安茵同沈三他们各自沐浴换衣,简单吃过青嫂准备的午膳,便回房小睡去了。等到下午四点,休息好恢复精神的沈安茵起床,穿着轻便的睡衣出卧室,瞧着偌大的别墅,倚在楼梯口愣了一会儿,才慢悠悠下了楼。 客厅里,做保镖的沈三等三人早就起来了,正打扑克等着他们小姐醒来。见小姐下楼,自是赶紧收了扑克牌。 小姐不怎么见得赌,虽然他们只是小小玩乐下,并不存在赌的兴致。 “小姐,晚上准备去哪儿吃?公司还没下班,要去分公司看看吗?” 沈安茵走到沙发前,看说话的沈三,伸出的手却绕到何大力的背后:“拿出来。” 名叫何大力的大高个乖乖将自己藏着的一半扑克拿出。跟着,不用沈安茵再说话,他弟弟何大能也将自己藏的那一半乖乖交出。 “烧了。”沈安茵将牌交给沈三,警告的留下两个字。 “是。”沈三垂首看着沈安茵纯白的睡衣边,抱歉的态度强过再次看见小姐闲散穿着的脸红尴尬。 另两个人则规矩得更多,眼睛绝不往不该瞄的地方瞄。 见沈三乖乖拿出火柴、带上纸牌,去外头烧东西了,沈安茵盯着面前两人再次开口:“准备车,去一趟永泰戏院。” “还有,往后牌可以玩,别让我瞧见,见一次烧一次。” * 下午四点四十,载着沈安茵和沈三的车准时到达永泰戏院大门。 永泰戏院位于戈登路上,在作为公租界的南京路前头,是最能体现“十里洋场”奢靡繁华的商业街。 整条街上中西建筑并立、车水马龙不断,处处显露着商埠开放、华洋并处。 眼前的戏院是一座中西合并的单层建筑,占地宽。很讽刺的是,与远近闻名的百乐门一开头一尽头,皆在这条戈登路上。 传统的百年戏曲与外来的纸醉金迷,底蕴与傲慢并存。 沈安茵一身月白色长衫,气质清丽的往里走,后头却跟着冷漠的少年沈三以及身形高大的何氏兄弟。嗯,很是大摇大摆。 大门半开着,沈安茵毫无阻碍的跨进去,里头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声清晰起来。 专心练功的演员们听见门口的动静,陆续停下声音动作,转头往门口看。 一缕阳光洒在最前头这人的月白长衫上,够亮眼,且……眼熟! “沈…沈公子!”一清秀的蓝衣姑娘离得最近,立马认出来这月白长衫是谁,嘴里惊呼。 “我找你们谭班主。”沈安茵上前几步,抽了张椅子坐下。 “…好,我这就去叫咱们班主。”蓝衣姑娘就是当时在韵仙楼的那场交流演出里,饰演侍女春香的女旦。 很快,谭令秋莫名其妙又着急的进了大堂,跟着一眼便看见在那坐着的沈安茵。 “沈公子,您来上海了?!”谭令秋站到沈安茵面前,确认是沈安茵本人无误,镇定的扯起了笑。 唉哟,这位姑奶奶找到这来干嘛?惹不起惹不起,没好事没好事! “有些事来上海,随便来看看老朋友。” 谭令秋可不认为这老朋友是指自己。是以,谭班主斟酌了下,还是老老实实问:“敢问沈公子来咱们戏院是?” 沈安茵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言老板是你们戏院的台柱子,上回韵仙楼重新开业,他一出《霸王别姬》令我印象深刻。这回有机会来上海,自然要亲自来见见。” 竟是为了言老板来的?!只听说这沈公子在南洋是常常流连花街柳巷,交了几个红颜,没想…原来还是个男女通吃的! 见谭令秋愣在那里默不作声,沈安茵叠起双腿,略微不耐烦道:“所以,你们言老板人呢?” * 上海法租界,青帮。 外头落日还未下,纯中式的会堂内,明亮的顶灯已经开了。 一个子高瘦、蓄着短须的男人坐在上首,似在等人。他人至中年,但其底子好,生的斯文儒雅。周身一股子书卷气,看得出年轻时面庞当时不错的。 又喝了口茶,便等来门徒禀报:“德爷,少爷回来了。” 那门徒话音刚落,一黑色长衫的高个青年踏入大堂内。跟着,同样一身黑色长褂、戴金边圆框眼镜的蔡元坤也跨步进来。 显然,前头这位高个男人便是昔言、言老板了。 “义父。”昔言仍旧带着口罩,气色不是太好,透出的眉眼可见些微苍白。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德爷起了身,没有多少身为长辈的架子,对于这位称呼自己义父的人,话语轻柔,且带着一丝恭敬。 “晚上堂会办的中秋宴,你去吗?”德爷瞧见他的气色,还是象征性的问到。过两日就是中秋,但因为《归国医生》的电影首映礼也在中秋夜,青帮在上海滩有头有脸,自然被邀请在列。是以,他们帮会自己的庆贺晚宴,便提前到了今日。当然,也是为了中秋当夜,大伙儿能各自与家人团聚。 昔言摇摇头,在德爷预料之中。 “行。”德爷看一眼蔡元坤,吩咐:“好好照顾他,除了唱戏,乌七八糟的地方少接触。”知道昔言话少,德爷也不多言,只交代蔡元坤好生照顾。 “知道。”蔡元坤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目送德爷戴帽离开。 会堂内只剩二人,有些空旷,昔言坐在方才德爷坐的位置,有些疲惫的揉揉额头。 安静了一分钟,蔡元坤瞧着他模样,忍不住道:“少爷,您最近演出接的有些多了。”连着半个月,军警多次枪杀游行抗议的矿工,商会搞花样,用慰问演出来安慰那些矿工和家属,并搞些劳什子捐款,啧。少爷也是的,来者不拒,商会办几场,他就接几场。 像是印证蔡元坤的话,昔言跟着咳嗽了两声,明显的嗓子有些不舒服。他微皱起好看的眉:“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在外头,他只是下九流戏子。虽然,背地里有青帮护着。 “况且,我能为那些矿工做的,也只能是尽我所能了。”他有些无力的补充道。 您那些借青帮名义捐出去的钱不是尽您所能了?蔡元坤默默一句。 “走,咱们还是去晚宴吧。” 对于昔言的改变主意,跟着起身的蔡元坤有些不解:“您刚还不是对德爷说不去的吗?” “不入席,就在门口看看热闹。”中秋将至,在青帮这地方,他突觉加倍的冷清。 …… 堂会的晚宴开在后面的大会堂,不仅里头摆满了圆桌,连着的院子里也摆了十几桌。在上海以及苏杭一带的首领和大部分门徒代表,都回来了。 昔言和蔡元坤脚步很近,由小门刚进院子,热络吃着聊着的各桌人还未注意到少爷和蔡二爷的到来。反倒是昔言二人听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桌,正聊着什么—— “我给你们说,中午在上海港遇见位老板,出手大方得很!” “老板?你们哥几个又去码头宰生客了?” “咱们不欺生,怎么显示哥们青帮的身份。” “说那些,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大方?” “那老板…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位漂亮的小姐,出手就是一块大洋。” “才一块?哥当是多少呢,呵。” “人压根没坐车,就给了我们一块大洋……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明明外地人,瞧打扮和说话口音,还是国外来的。这头回来上海吧,还挺了解这的路程、行情的。” “哈哈,我看你印象这么深刻,怕不是瞧着那小姐好看吧。” “我也见了,确实好看。而且和上海大多数的时髦年轻人还不一样,她一身男装,不光是漂亮,那人的气质还特别着呢。” 男装?漂亮?年轻姑娘?昔言难得心咯噔一下,起了些不妙的感觉。 16 虞美人(5) http://.biquxs.info/

昔言和蔡元坤听了消息没打招呼就安静离开了。那桌人吃着喝着换下一个话题,隐隐觉得是有人来过,却并未多想。 昔言一路无话,蔡元坤跟着人,有些不解,待仔细将方才几个门徒的闲聊回忆一遍,嘴角压了压,懂了。 …… 九月二十日。 从前日四点多到昨日整个白天,总共去了三趟永泰戏院的沈安茵自然是空手而归。心情不怎么爽利的沈公子中午同罗经理吃了个饭,慰问了下分公司的员工,便让罗经理准备好一份今晚电影首映礼的参与人员名单,早早去了上海大剧院。 时至下午两点,准备来邂逅漂亮姑娘的沈安茵看着还在做最后布景的大门皱了皱眉。 这是还没弄好啊。 “小姐,典礼是晚上七点。您来的确实早了些。”沈三看着这会儿比之昨日同时段要更热些的天,将黑色洋伞往沈安茵的头上更倾斜了些。 “走,进去。”说不定沈曼妮已经到了。 沈三无奈收伞,跟着沈安茵入大厅。 大厅正在更换盆栽和打扫摆设,一离门口最近的工作人员从忙碌中暂放下手中工作,招呼来人:“您好,这位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我找沈曼妮,她已经来了吧。” “您是?” 沈三将邀请函拿出打开,特意露出里头小姐的全名:“我们小姐是沈小姐的朋友。” 都姓沈啊?这位小姐这么早就来找人?那工作人员脑里过了一串想法,秉持着认邀请函认人的原则,指了指一旁的电梯:“曼妮小姐十分钟前刚到,在二楼化妆间做造型。” “谢谢。”沈安茵颔首,转身往电梯那走。 …… 二楼,大部分房间都开着,里面空无一人,看来大部分电影演职人员都还未到。脚步很轻的沈安茵踩在地毯上,走到尽头右边那间虚掩着的,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而里头,则有动静引起了沈安茵的注意—— “阿玉,喜欢你今天看到的吗?” “喜欢,上海大剧院,你我的梦想呢。” 仅仅两句话,同一个声音,沈安茵认识的、属于沈曼妮的声音,却是两个人的对话。 “曼妮。”沈安茵有种消停了几个月的异事又将出现的预告,主动出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一门之隔的里面,空气像是凝滞了片刻。跟着有细高跟的声音靠近门口,一身宽松盘领布衣的沈曼妮看着她,略施妆容的脸上带着笑。 “沈公子,这么早就来了?” “曼妮既邀请我来,自然要早早前来,”沈安茵瞧着她这这副打扮,微微一笑,“来好好看看你。” 见沈安茵特意注意了她的穿着,沈曼妮掩饰性的捏捏衣袖,侧身招呼她进来:“沈公子,里面坐吧。” “嗯,你一个人?”沈安茵抬步进步,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化妆间。 “阿威帮我拿晚礼服去了,蒂娜有点事耽误了,正在过来的路上。”阿威是沈曼妮的经纪人,蒂娜是沈曼妮的御用化妆师。 “准备了什么漂亮衣服?”沈安茵抽了把椅子坐下,伸手移了移立着的小镜子,将镜面正好对上自己的脸。 沈曼妮及不可见的皱皱眉,娇笑道:“晚礼服是在我们香港找的一位英国设计师定制的,今中午才到的上海,阿威一会儿取回来了,先穿给您瞧瞧。” “好啊,”沈安茵打了个响指,招呼走廊站着的沈三进来,“我们就在这里坐着的,不打扰曼妮你吧。” “沈公子捧场,曼妮求之不得呢。” 沈曼妮答着话,经纪人阿威人未至而声先到:“曼妮,衣服来了,先试…”跟着推开门的阿威瞧见房内景象,话音一转,透着些不客气:“这位沈公子吧,来得挺早。” 沈安茵抬眼,看这一身黑西服的方脸男人,点头以示回应。他身边跟着一位齐耳短发的女助理,手里正抱着一袋衣服。 三十刚过的阿威不再看这位打扮特立独行的小姑娘,拿过助理手中的衣服袋子往曼妮身上一送:“你这穿的什么,私底下也不该这么懒散。快去换来试试,不合身还能让剧院的裁缝给你改改。” 沈曼妮依言去了隔间换衣服,沈安茵起身,正欲开口提进去帮忙的话,被阿威先一步堵了话:“沈公子您坐着,曼妮换衣服的事,怎劳您大驾。小郭,愣着生蛋啊,还不进去帮忙!” 女助理被吼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跟了进去。 …… 沈曼妮换好漂亮却繁复的拖地长裙出来,化妆师蒂娜背着化妆箱子急匆匆赶进来,此时刚好两点半。 沈曼妮穿着一身在旗袍式样上再做修改的暗红色长裙特意转了一圈给沈安茵看,这才在阿威的催促下坐下,准备化妆、做头发。 因为沈安茵占着她原本的位置,没要她让位的沈曼妮选了另一头的位置,配合蒂娜和助理小郭开始卸妆、梳头。 沈安茵在旁边坐着,低头看以点点落梅花瓣装点、还带了圈蕾丝的裙底,视线上移,从紧贴臀部、腰身、胸部的丝质面料,再到右边胸口上带亮钻的盘扣。她暗啧了一声,再转视线看她背后快深陷入腰身的设计,感慨:不愧是洋人的作风,这料子贴得、这领开得,别具风格! “……我们去隔壁休息,沈小姐收拾好了叫我。”她瞧着阿威明显不过的赶人脸色,也不叫曼妮了,起身主动走人。 本就是为换心情而来的顺便事儿。沈曼妮这儿瞧过了,晚些还有更多的漂亮人儿等着她。 * 直到五点半,对门才重新开了门,沈曼妮盛装出现,头发重新拉直了披在背后,左边特意做了点小心机的盘发上别着水晶发夹。被裙底遮掩的脚上穿着比方才见她时还要高一些的高跟鞋,整个人优雅高挑。 本就个子不矮的沈安茵在她面前,硬是矮了半个头。不过咱们沈公子的气场,一直在那儿摆着,不受影响。 “沈公子,曼妮带你去贵宾厅吃些小点心填填肚子,晚宴七点开始,您还得饿一会儿呢。” …… 同曼妮在三楼不对外开放的贵宾厅吃了点小点心,六点刚过,阿威便急急上来叫沈曼妮下去帮忙接待开始陆续到来的宾客。 沈曼妮对沈安茵抱歉的笑笑,提着裙摆随她经纪人去了。沈安茵懒散的擦擦嘴,手指一勾:“沈三。” “小姐。”沈三从门边上前来。 沈安茵勾着沈三腰上的皮带,往前一带:“你说,今晚能瞧见几张符合心意的脸啊?” 沈三快速稳好脚跟,憋红着脸让自己上半身与他家小姐保持距离,回:“您是来寻找生意伙伴的。”言下之意,能寻到几个成功的生意伙伴,自然就能有几章符合心意的脸。 沈安茵嘀咕一声“不配合”,放了人。 …… 沈安茵磨蹭到六点半,这才带着沈三进电梯,停在了一楼。 此时的大厅已是洋装长衫、衣香鬓影,舞台上挂着《归国医生》的电影首映礼宣传横幅,燕尾服的表演者正舒缓的弹着《圆舞曲》。 布置一新的大厅内各个角落都装点丝带,宾客们穿梭于摆放着精致西点和酒水的长桌间,交谈甚欢。沈安茵一身白西装,脚踩尖头白皮鞋,寻找一番后主动走到沈曼妮身边。 “在聊什么?”沈安茵随手从身边长桌上端起高脚酒杯,轻轻摇晃玻璃器皿内的香醇葡萄酒,眼睛盯着面前一身暗花长衫、周身书卷气的中年男人。 如果再年轻些,应该会更显儒雅。 陪着沈曼妮的阿威首先僵了一下,这沈安茵来捣什么乱,嘴里却仍得微笑道:“这位是青帮的主事人,德爷。这位是马六甲来的沈公子,女中豪杰,咱们曼妮的朋友。” “准确说,是救命之恩的朋友。”沈曼妮笑得优雅又略带俏皮的补充了一句。 曼妮这是把这当初救命的事随时挂嘴边了啊,沈安茵挑眉。 “您好。”沈安茵伸手,并且用的敬称。 “您好,沈公子。”德爷点头,手却没有动静。 沈安茵感觉被甩了脸子,面上挂着的礼貌笑意淡下来。见状,阿威心里爽着嘴上倒是解释:“德爷不习惯握手礼,并且太爱干净了些。” 沈安茵点点头表示理解,眉目看着德爷,却在他眼中发现了在听到“干净”二字时稍纵即逝的自卑。 自卑?上海滩甚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青帮,管理它的老大,会自卑?有意思。 “德爷,听说青帮做的生意广,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同沈氏做做橡胶生意。”沈安茵特意将生意二字加重,在她亲见耳闻中,这种类似帮会做的,不管黑的白的还是灰的,能赚钱的都做,虽说没有什么好感吧,但同这样的大帮会打上交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橡胶,你就是南洋沈氏的老板,沈安茵?”德爷听她提起橡胶,这才具体记起她到底是谁。 “原来德爷听过我。” 这都是你沈公子调戏我们昔言的功劳。如果蔡元坤在,一定会帮着埋汰一句。就是蔡元坤这位经纪人、青帮二当家,事无巨细告状给德爷的。 德爷拧拧眉,依旧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沈公子名气盛,在上海这的橡胶生意,有三层都是沈氏的。” “德爷挺了解情…”沈安茵“况”字还未出口,就被自己正朝这边走来的高瘦男人,毫无预兆的吸引了目光。 唉哟,这人身影怎么这么眼熟来着? “义父。”男人的声音是沈安茵听过的低沉,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将他整个身形衬得更颀长。而他的脸,与众人不一样,特立独行的带着银色面具,两边眼尾处还延伸出银灰色的羽毛,很有些十九世纪欧洲盛行的舞台剧风格。 “这位是?”沈安茵直勾勾的盯着人,自然很感兴趣。 沈三站在沈安茵稍远处,替自家小姐担心起来,明明好好的说生意,又被哪儿来的小妖精勾起了兴趣啊! “我的义子,”德爷也略感意外的看了来人一眼,并解释了一句,“小时候他遇过火灾,脸上的烧伤有些恐怖,这才一直带着面具示人。” “各位好。”带面具的男人,咱们言老板颔首,说话却是直直朝着沈安茵的。 借口!沈安茵凭着直觉和令她这么容易感兴趣的身形料定,这人十之八九就是她三顾茅庐却未找到的人。是以,她笑:“原来是青帮少当家,这位少爷与我家一个美人身形颇像呢。” 闻言,言老板并不慌,他就是专程来会她的。 见他露出的唇形弯起,颇有涵养的模样,沈安茵道一句“德爷,借你青帮少爷一用”,而后抬手一拉将人拽走了。 沈三自然“助纣为虐”,知晓小姐毕竟是女子,帮忙使了个力推了昔言一把,而后以一人之力拦在德爷、沈曼妮等人面前:“抱歉。” …… 昔言配合的随沈公子接受一路好奇探究的注目,迅速出会场范围,进电梯入三楼。沈安茵将人拉到方才吃小点的贵宾厅,反手锁了门。 “青帮少爷?怪不得唱戏唱得排场那么大,原来是美人你的副业啊!”沈安茵抬手就要去取面前人的面具,嘴里不忘诱他说真话。 “沈公子,自重。”昔言凭着身高优势,很轻松的抬手阻止。他这回有准备,不可能让这小姑娘得逞。 “又是这句话,都配合我来了,就不会说点别的。”沈安茵顺势放下手,瘪瘪嘴,改为不放弃的勾他裤腰上的皮带。 见她熟练的动作,昔言气息稍重的扯开她的手,退了一步。要好好说话,他俩需要保持安全距离。 “行吧,既然有缘碰上了,”双臂在背后撑着桌子的沈安茵起身,走到墙边,美目一转,突兴起某个兴致,“我一个弱女子这么千里迢迢来看你,戏没看上,美人也不让我一睹真容。这黑灯瞎火的,美人,你陪我一夜如何?”跟着,背后作怪的小手迅速一按电钮。 她要将这两日吃的闭门羹给要回来! 17 净女怨(1) http://.biquxs.info/

静,散发着西点甜香的空间内弥漫着交缠呼吸的静。 厚重的斜纹磨毛窗帘隔绝的黑暗中,昔言感觉到在他腰间徘徊的小手,有些呼吸紊乱。而沈安茵在招惹昔言的同时,不忘用方才按下电钮的小手死死守着那方按钮。 “沈公子,将灯打开!”黑暗中的男声咬牙切齿。 “我、就、不。”沈安茵一字一顿,还故意贴上他带着凉意的面具。 没有甜腻牛奶味却满是特别清香的气息近在眼前,昔言心再次隔得一下,深吸口气,单手去扳她纤长的食指。 这样的动作在玉春楼上演多了,沈安茵当他是若兰、彤香那样的娇女子,手指一翻就要反握上,却忽略了这到底是个男人的事实。 男人,总归比她这个女人性别的力气大! 手被他顺利扯开,沈安茵在黑暗中恶狠狠的盯着他略微反光的面具。唉哟,好气! “我来,是因为你对我门中人的戏弄。”昔言的声音更低了一分,跟着短暂的窸窣声后,一块圆形模样的硬质物什被塞在了她手里,“明知那几个黄包车夫联合起来坑你,还给他们钱的行为,是没有必要的捉弄。” 原来那几个是青帮的?沈安茵将手中那块大洋翻了个面,收进西裤口袋:“我就当是定情信物咯。”跟着很是愉悦的提出疑问:“那他们手臂上的盘龙纹身是你们青帮特有的,对吗?你身上也有吧?” 说着,就要去扒他衣服。 “沈公子,你虽做男装打扮,但到底是女子。就如我在戏台上唱那旦角,台下却是男人。”昔言退后两步,背后的手摸到门上,口里不忘警告加威胁。 他今日来就没想隐瞒他青帮少当家的身份,既然承认了,自然要好好利用。 借着微弱光线,一直视线不离开昔言的沈安茵身后的手一按,动作迅速的上前,环手、垫脚,一气呵成。 “吧唧”一声,唇碰到了才口出警告的那张。 昔言没想在灯亮的瞬间会被突然袭击,晚一步阻止也来不及,只来得及环上他脖颈的手使力扯下。 “沈安茵!”叫的全名。 “你叫我全名真好听。哦!你竟然知道我全名!”沈安茵就是那油嘴滑舌的浪荡公子哥,乐的在明亮顶灯下,看美人这双蕴怒凤眸,“我都没和你说过吧。” 言老板上九流下九流都接触过,涵养实在好,头回被人、还是个二十不到的小姑娘戏弄,内心再气再闷,也只是抿唇,带着面具不给好脸色。跟着,反锁的门锁被打开,昔言转身出门,并留下一句话—— “沈公子,这里不是南洋。为你自身的安全,还请收敛一些锋芒。” * 《归国医生》的电影首映礼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沈安茵并不关心,带着轻轻一碰的触感回到一楼继续她拓展合作伙伴的正事,瞧好了自己在名单上预先勾出的两个,一位上海中南银行的杨副行长、一位苏绸商行的邓老板,于八点不到,正经的首映礼也不看,便带着沈三离开了。 而咱们言老板呢,就没再次出现过。 …… 次日,沈安茵捎人去了趟永泰戏院,问他们台柱子言老板近日是否有上海当地的演出。得了谭令秋墨迹半天后的答案——二十五日就有一场,为上海震旦大学文学院的师生准备的指导性演出。 指导性?戏曲竟还进入高校教育了?沈安茵震惊之余又有一股莫名的心酸和欣慰。她的前世,就没有这种机会啊!上海,她头一次踏足的上海,这样一个虽列强分割、却被多方文化占据并包融的繁华都市。 交代沈三发了封电报回去,她沈安茵决定,回马六甲的时间,晚一个月。 * 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二。沈安茵在位于大世界的分公司里处理了几份合同、批了几批货款,便拉上罗城这个当地向导出了公司。 “老板,您想去哪儿啊?”罗城身为分公司经理,趁着前两日老板有自己安排,特意将他近几日的事都加班加点处理完了,就防止今日这突发事儿的到来。 老板的心思,他还是要多少明白的。 “带我逛逛上海,”沈安茵坐在加铺了皮垫的后座,看外头穿流而过的电车,“比如上海最大的销金窟,百乐门。” “这个…”百乐门他当然是去过的,无论听歌跳舞还是喝酒找女人…但,这还大白天的,“才到中午,舞厅这种地方可还没开门。老板,我还是带你们去徐家汇用午饭吧。那里,有家地道的上海菜很不错。”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开进徐家汇,在一家餐馆门口停下。前头那辆下来沈安茵和罗城,后头那辆下车的则是沈三和何氏兄弟。 沈安茵第一次来这,抬眼望去,满目的天主教建筑群。从耶稣会天主堂、修道院、圣母院到藏书楼等教会相关建筑,还有一所挂着“徐汇公学”牌匾的教会学校。 很显然,这个叫徐家汇的地方是天主教很集中的一个活动区。所以—— “在天主教活动区吃地道上海菜?罗经理没开玩笑?” “哪儿能啊,”罗城指着餐馆的招牌“徐记中华斋”,“我是上海长大的,这家经常吃,徐家后人开的,味道有保证。” 沈安茵持观望态度,侧头看一眼沈三,抬脚进门。 里头,与建筑外观完全不同的中式风格,雅致的红木堆成了雅致的空间。用餐的大厅不大,有楼梯可通二层,一楼一眼扫完,看起来客人不多,但为数不多的方桌边已坐满了等吃的客人。 恰好,罗城补充一句:“来的都是老客,偶有我这样带您来的,也是老客带新客。这地方的地道,只老上海人最清楚。” 沈安茵点点头:“我们坐哪儿?”他们站在这儿有一会儿了,还没人上来招呼带客。 罗城边带沈安茵往楼上走,边解惑“因为都是老客,老板不用花时间招呼,等坐上了桌,我们按每张桌上的菜单点好菜,交给服务员就可以了。二楼有服务员等着的。” 挺傲气的嘛,希望它的菜一样傲气。沈安茵来了点兴趣。 风格统一的二楼没什么人,沈安茵选了窗边的位置,刚一坐下,抬眼而去的视线刚好落在邻桌的、方才背着她此时露出半张脸的女人身上。 “沈曼妮?” 女人回头,果然是沈曼妮的脸,而她的对面,坐着总共见过两回的陈启峰。 如果单从人来看,沈安茵会以为二人是在瞒着经纪人谈恋爱什么的,但结合到沈曼妮此刻的穿着,就没那么简单了。 沈曼妮穿了一身带着旧清风格的盘领布衣,前日拉直的长发被编成辫子排起在脑海,一张脸连淡妆也未上,可以看出明显的斑点和老态。她局促的站起来,毫不掩饰惊讶。 “沈公子!” 而陈启峰秉持着观望的态度,朝人点点头,便继续自顾自吃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 瞄了陈启峰一眼,明明觉得奇怪的沈安茵却只是朝沈曼妮点点头,收回视线决定不做打扰。 “罗经理,点菜吧。” 二楼的氛围有些不妙,因为沈三和何氏兄弟将左右侧的位置占了,罗城只得硬生生感受着背后的奇怪氛围,头皮发麻的勾选好菜单上的菜名。 他们一桌共五个人,点好的六菜一甜品花了半小时便陆续上来了。看得出来,这家小店看似名不见经传,其掌勺的大厨动作还是有真本事的。 白斩鸡、清蒸鲥鱼、蟹黄豆腐、糖醋小排、响油鳝糊、水晶虾仁及每人一碗的桂花酒酿圆子。 色香味俱全的正餐吃完,七分饱的沈安茵正吃面前青花瓷小婉里的酒酿圆子,搭着桂花的白糯圆子往嘴里又送上一勺,却忽然脑袋一重,便立马没了意识。 …… 一片黑暗,耳边还有海风以及海鸥混合而来的声音。沈安茵知道,自己又毫无疑问的遇上稀奇事了。 视线渐渐开明起来,眼睛能看得清楚,但自己周身却不能动。她就这么看着,在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屋子里,一个十五六岁的长发姑娘,被一群盘发的、或年轻或上岁数的女人围着,似乎正举行着什么仪式。 她们的手上各自拿着桃红色新衣、绣花鞋袜,妆镜、头绳以及香烛。她们跪坐的方向,还设有一供台,上供着白玉观音。 跟着眼前视线一转,她目光所及处尽是氤氲水汽,鼻尖也充斥着浓郁的草叶味道。 沈安茵还没花时间明白她看到的是个什么情况,便被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弄醒了。 “小姐!”沈三挤开正准备做检查的洋人护士。 沈安茵睁着眼有些懵,看着天花板白花花一片,张了张嘴:“这是医院?” 虽然有些不在状态,但眼前明显的病房模样和金发碧眼的小护士,让她还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时一旁的罗经理似乎松了口气,主动靠过来解答:“大力他们将老板您抬上车的,送来最近的这家徐家汇医院。刚才医生初步检查过了,说您是……醉了。” 醉了?沈安茵撑起来,浑身并没什么不适:“呵,我还真是醉了!吃个酒酿圆子能把自己弄醉!” “……”罗经理乖巧的不说话。 沈三也乖巧的上手去扶她家小姐:“小姐您现在出院?还是在躺一会儿?” “弟弟,你来躺试试。”沈安茵剜了人一眼,下床穿鞋。医院可不是什么值得呆的地方。 * 时间一耽误,沈安茵可没心情和精神逛街了,叫司机往永泰戏院一停,大摇大摆往大堂里一坐,就是不走了。 “哎哟,我的沈公子、姑奶奶,”谭令秋拧着茶壶在沈安茵身边转悠,十分无奈,“言老板只是签了我这戏院的戏,每年要演满几场,他的人,我是真管不了。您在这儿守着,没用!” “我知道啊。”沈安茵抢了他手上的紫砂壶,往自己见底的茶杯里满上,不咸不淡来了句。 谭令秋很无语:“那您这……” “心烦,来班主你这听听戏子们练嗓子。”沈安茵说着,往台上看去,演员们尽力不受打扰,正各自练功。 谭令秋可不认为这么简单:“言老板在上海震旦大学的演出在几天后呢,这没隔两天的,您跑阿拉戏院呀,太勤…”真是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客人,再强调一遍、再强调一遍,言老板的戏三天后就上了! “言老板二十五日才有演出,班主和我说过了,我记得我记得。”不等他说完,沈安茵将茶壶推给他,语气不耐。 行吧,姑奶奶您爱坐就坐吧。谭令秋当着沈安茵的面叹了口气,招呼一句台上“继续练”,走人了。 沈安茵听他们吊嗓子、实则出神到近五点,一直陪着的沈三都要睡着了,忍不住开口提醒:“小姐,快五点了,您回愚园的别墅吃还是让罗经理带您去找个吃饭的地儿?” 哦,对了,罗城和何家兄弟还在车上等着呢。 “吃饭啊…”沈安茵将这几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弯,抬手拉住沈三的衣领道,“你说,我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是为什么啊。” 少年拧着眉将那只漂亮的手扯开,不自知的握了下,而后快速放开:“您不是看他们吊嗓子吗?”说着,沈三瞄一眼台上,虽然他不信。 沈安茵勾勾唇,不置可否。 “走,咱们上青帮吃去。”找了个地方自个儿出神够了的沈公子起身,准备走人。 青帮?沈三无语的跟上脚步,言老板没够,那青帮的少爷倒是勾上了。咱们单纯不认人的少年,并不知道,享誉华人圈的名旦言老板和青帮少当家,是一个人。 …… 法租界,立着两座石雕麒麟的青帮大门口。 沈安茵开门下车,把挂在衣襟前的墨镜往鼻梁上一架,很有些装模作样的架势。 青帮这种地方,门口自然会守着门徒。两个守门的见着这漂亮的男装女人,显然愣了愣,而后边恶狠狠的赶人边出言调戏。 “哟,这位小姐小模样长得不错嘛。” “这可不是你来的地方,赶紧走赶紧走!” 二人一搭一唱,手中的棍子还特意指向了沈安茵及她身后的两辆车。 这时,福特车里下来沈三以及人高马大的贺家兄弟。仅相对最弱的罗经理没下来,尽责的扮演着司机的角色。 是以,两个守门的怂了。 哎哟,这…这这是来砸场子的?! 沈安茵抬步走上前去:“请二位通报下,我找你们少当家。” 她话说得客客气气,两守门的却觉得不自在,这气势,嗯…惹不起。跟着,两人对视一眼,问:“敢问小姐…哦,不,老板您是?” “沈安茵。”大大方方报全名。 “老板稍等,我这就去。”一人留在这干站着,一人急急进去了。这位漂亮的小姐运气不错,少爷这两日都在府上,就没过出门。 不一会儿,进去通报的门徒返回,带了他们少爷的话——不见,沈公子请回。 沈安茵眨眨眼,早就知道这结果。而后一声吩咐:“大力、大能。” 两个守门的便被一左一右两个大高个看出了。 沈安茵嘀咕一句“难伺候”,自己推门进去了。 这四座从外看是小洋楼、从内看却很像那四合院风貌的院落,左右的小洋楼都有三层高,中间则是座一层高的旧朝建筑。 照她的认知,这类帮会的会堂应该就是与大门相连的这个。是以,径直往中式建筑去了。 青帮作为上海滩赫赫有名的、黑白通吃的存在,这座府邸安静清幽之余,还带着股隽蔚的书卷气。 沈安茵跨过高门槛,里头空无一人。而空无一人的纯中式会堂更是闻到一阵明显的书香味。视线一转,便看到了左边立着的上三层、下带柜的老红木书架,上头摆满了中外书籍。书架旁边还立着两月牙桌,上陈设着一对双耳釉彩瓶。 书架是道光年间的!那对色彩过于艳丽的瓶子是乾隆帝的心头好! 这青帮的古玩,比她沈家的值钱多了。 沈安茵在无人招呼的会堂待了还没两分钟,闭门不见的言老板出现了。 “沈公子,擅闯私宅可不是君子所为。” 沈安茵看着口罩不取的人以及如影随形的蔡元坤,背手上前,微微仰了头去瞧说话人的眉眼:“眉修过了啊,和前回戏台上的一样精细。哦,还有,我生理性别女,不是君子。” 昔言闭了闭眼,示意蔡元坤出去等。见状,沈安茵也递给沈三一眼,下一刻,宽敞的会堂里便只剩他们两人。 “怎么,想与我独处啊。” “……”昔言自行在就近的围椅上坐下,对这位胡搅蛮缠的沈公子选择性回应,“二十五日有演出,自然要连着修得精细。” 跟着,又似是不情愿的补充:“在上海震旦大学文学院的剧场,想必沈公子知道。这有两张票,给你们留的贵宾位。” 沈安茵略感意外,接过他递来的戏票:“哎呀,美人竟然主动请我看戏。” “好好说话。”昔言声音沉冷,跟着便听到他闷在口罩里的咳嗽声。 从他露出的眉眼和方才的轻咳,沈安茵能感觉他身体并不康健,也不好逗他了,非常温柔的好好说话:“就算没有今日一见,我也肯定要去捧场的。你好好养嗓子,我还等着看你的虞姬呢。” 之后,见过人、听过声音的沈公子也不打扰了,心满意足告辞走人。 临跨出会堂门槛,咱们言老板再次出了声—— “二十五日的戏票,当是还你的三顾茅庐。了了心愿,早些回南洋去。”更低沉几分的声音带着些别扭。 沈安茵本想习惯性欠抽的回一句“我的心愿明明是你”,却想着言美人高冷的性子和目前的身体状态,默默继续闭嘴,上车回愚园路的别墅。 * 九月二十五日,上海震旦大学文学院。 这座由马相伯神父带头创办的高等府邸挨着徐家汇,其建筑风格同样延续其天主教建筑群的风貌。 因为是为教师学生带来的教学性演出,时间不可能放在晚上,而是安排在午后二点半,学生们下午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 轿车经过登记缴费可以驶入校内,了解上海大大小小地方连学校也不放过的罗经理仍旧充当司机,直行再左拐,入了文学院院门。 车在学生剧场外开辟的停车场停放好,沈安茵带沈三进剧场,罗城继续可怜的待在车里哪儿都不能去。 想与那些青春靓丽的大学生来个奇妙偶遇?抱歉,不可以。 …… 沈安茵和沈三检票入内。学生剧场内,已陆续坐好了文学院的学生,男女皆有,各个朝气勃勃。沈安茵在过道上突然停下,竟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她为沈家为自己早早做商场强人,没有机会接触真实的校园生活。至于上辈子那样的封闭教育,就更不用说了。 急急放缓步伐的沈三唤了一声“小姐”,沈安茵回过神来,没让沈三看到她眼里的淡淡羡慕。 在第一排中间偏左的位置坐下,除了她和沈三坐的位置,其余第一排的座椅上都贴了白底黑字的人名。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教师领导们的名字。 剧场的挂钟走向两点,从舞台右侧的小门内走出八九位教师和院领导,国人华人皆有。从长袍马褂的长须老先生、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到修女打扮的洋人、时髦裙装的金发美女,风姿各不相同。 跟着,舞台上响起音乐,一蓝衣白裙的女学生站在架起的话筒前,宣布活动开始,并邀请他们文学院的院长张博儒讲话。而后一片掌声中,沈安茵右边刚坐下一小会儿的老先生起了身,颇有架势的整整衣冠,提着长袍不急不缓的走上舞台台阶。 一看就是旧派模样的老文人,竟能将这充斥满矛盾的下九流戏曲大大方方给接受新教育的学生们看,难得难得。沈安茵感叹,余光又瞄到那几个一派温和气质的洋人身上。或许,这就是中西文化碰撞所产生的奇特魅力吧。 老先生在台上讲了些什么沈安茵没认真注意,只时不时瞄一眼腕上的珐琅银表,待这位张博儒张院长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之乎者也以及京剧、昆曲等的大致发展历程后,这才握拳于唇边,咳嗽两声,做总结性发言: “莘莘学子,宏图之志。院长我不求各位弄懂、理解戏曲,只愿你们了解这份中华文化孕育出的瑰宝。戏曲源于民间、细分于民间,它是有一定分量的古老艺术文化。今日,我们一众师生能欣赏到的这折京剧,是出自昆曲《千金记》和《史记·项羽本纪》整编而成的经典选段《霸王别姬》。西楚霸王项羽的历史你们作为文学院的学生应该很了解。下面,有请永泰剧院的演员们,用京剧这种特别的艺术表现形式,重新演绎项羽和他的宠姬虞之间发生的那段历史故事。” 这位张院长啰嗦完了,底下“啪啪啪”的响起掌声,舞台上的红色幕布随着沈安茵听过的背景乐被拉开。侍女簇拥着昔言扮演的虞姬上场,张博儒院长也回到她右边的座位上坐下。并且,还略带不略的看了她沈安茵一眼。 沈安茵瞧见了,不与老文人计较。张院长年少时是学八股文长大的,正如她前世是学女红、看《女四书》长大的一样,时局环境的封闭腐朽造就国人眼界无法开阔,对新事物的接受度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高难度。 虽然,张博儒身为一院之长,教着正渴望吸收多方知识的年轻学生们。 …… 整张一个半小时,一部分完全没接触过的学生们,特别是崇尚西方文化的几位富家公子和千金,在听到“月色虽好,只是四野皆是悲愁之声,令人可惨”时就完全没了兴趣。虽然,扮演虞姬的旦角确实是身姿、声色都一个“妙”字可赞。 那几个看不进去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的呵欠连天,像是得了传染病般的没精神,惹得回头注意学生们反应的张院长明显的挂不住脸。 戏在项羽痛悔一叹的“哎呀”中结束,悲怆的音乐延缓了一阵而后停了下来,演员们再次上台谢幕。昔言带着虞姬的妆站在最中间,被顶部投下的灯光映照得更姿容夺目。 作为全场的焦点,他调整了下开场主持的女学生搬来的话筒架,展手邀请张博儒院长上台。 “张院长,请您上台。” 张博儒面色好看了些,点点头,再次提着长袍下摆走上舞台,站在昔言身边。 昔言躬身朝张博儒鞠了一躬,转回身面对观众席,低沉的声音带着诚恳和感谢:“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唱了十年的戏,为的也许就是每一位来看戏的观众热情的掌声。我知道,东方文学只是各位所学课程中的一部分,很多受西方教育长大的学生并不懂、也不感兴趣这样庸长琐碎的戏曲,套用现在都爱用的话来说——听京剧不时髦。 在这里,我仅代表我自己,一个从事戏剧行当十年的戏曲演员,告诉各位,没关系。张院长邀请永泰戏院来,只是想学生们多一份对自己国家文化的认知。 戏曲的魅力多种多样,你们可以不理解,但请善待、尊重这源于我们先辈喜欢并传承的文化。京剧只是戏曲中的一种,同一个故事还可以有很多有趣的、不一样的的表现形式,比如木偶戏、杂耍、皮影戏等等。 下九流,大家知道下九流最早是出自哪儿吗?它出自西汉时期很著名的《汉书·艺文志》。在古代市井,先辈按贵贱高低所分的阶层不该被沿用。现在已经是民主共和时代,请孩子们都认识到这一点,戏曲演员不是下九流,戏子也不是什么得体礼帽的称呼。谢谢。” 一大段话毕,昔言还特意看了台下一眼,那方向刚好对着的是沈安茵所坐位置。 听了言美人作为乱世男旦身份而发的一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沈安茵不禁感叹之余又有些不高兴。她称他“戏子”、“美人”可没有一点贬低之意,这可都是爱称、爱称! 不知道学生们是不是被感动了,还是因为纯粹的给这位声音好听、扮相又妙的言老板面子,热烈的掌声齐刷刷响起。沈安茵混在其中,和同排的老师、领导们拍的稍缓了那么一些。 掌声在张博儒院长的示意下渐渐停下来,他移到昔言让出位置的话筒架面前,正欲感谢一番言老板的精湛表演以及真诚演讲,剧院灯光却猛地一暗—— “啊——” “哈哈——停电了?” “孩子们安静,放松下来!” “没事,孩子们在自己位置上坐好,最后排的学生去把大门打开。” 几个女学生的尖叫声,跟着便是男学生的喧闹声以及老师们的安抚声、指挥声。 “咔擦”一声,似乎是电闸被拉上的声音。同时最后排的学生也去开了剧场大门。 光线隔绝良好的学生剧场里重新亮堂起来。 可是,是谁去拉的电闸呢? 舞台上有些混乱的演员们在光线重新亮起的那一刻恢复镇定,左右看看确定自己同事的安全,却在将视线集中到中间时,慌了神。 “言老板!” 底下,沈安茵也第一时间瞧见了台上竟整个倒下的昔言:“昔言!”起身,有些慌张的跑上了舞台。 昔言侧倒在台上,双目紧闭、神态没有不适的样子倒像是睡着了。而虞姬的双剑落了一只在脚边,一只还被其握在手上。他半个身子都是贴在地上的,幸而因为戏曲演出的动作需求铺了厚厚的绒毯,他应该没有摔疼。 拨开了围着的人,蹲下正看昔言情况的沈安茵稍安了心。并且,言美人此时睡着似的模样简直如画中美人,沈公子还起了点欣赏美色、往远处联想的兴致。 话说回来。沈安茵嘴里喊“沈三”,抬手准备将人扶起来,时刻跟着他家小姐的沈三下一刻便出现在她身边,替小姐把人扶了起来。 昔言被扶起,他原本压着的地方,露出了一红绸布。沈安茵捡起来,铺平一看,上书两字“阿玉”,而不知为何晕倒的昔言也醒了。 他抬眸看着一群把自己围上的戏院演员、张博儒张院长以及沈安茵主仆,推开沈三,直直站起身,将视线下放在仍蹲着的小姑娘身上。 “这红绸是?” 沈安茵起身,将手上的红绸布递给他。 阿玉?莫名其妙的昔言略微皱了眉,抬眼一望,在后台的蔡元坤也瞧见情况上台来了。 是以,将东西交过去:“先收着。” “……?”蔡元坤看着被塞在自己手上的红绸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一场好好的指导性演出在莫名其妙的意外中结束。本就不看好这戏曲的几个富家子学生投来明显不过的嘲弄眼神,夹杂几句“连老天都不帮戏子吧”、“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来我们学校献丑了吧”这样的讨论,相携离开了。 学生们陆续走光了,修女和洋人教师同张博儒交谈了几句什么,也脸色不算好的走了,同永泰戏院的,没正面打一个招呼,只远远的微笑点头以示告辞。最后,永泰戏院的演员们也在谭班主的招呼下回后台卸妆换衣,剧场里留着的,只沈安茵主仆、张博儒院长以及言老板和他的经纪人蔡元坤。 蔡元坤与张博儒在舞台底下谈了几分钟,二人握手后,张博儒便从大门离开了。离开时,门口还突然刮进一阵凉风,老院长打了个冷颤,背手摇头很不解的出了大门。 舞台上,沈安茵同油墨妆粉满面的昔言面对面,拧着眉头回忆什么。 阿玉?这个名字感觉在哪儿听过。 昔言瞧着她的模样,弯身将地上的虞姬双剑捡起,并拢用一只手握着,开口:“昔言去后台卸妆换衣,沈公子也受了惊,趁着落日未西下,还是早些回吧。” 唉哟,这样也要赶人啊。沈安茵回神,拿方才那红绸布上的名字发问:“等等,刚从你倒下的地方捡起的红绸布,上面写的名字,你可认识?” 闻言,昔言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摇头。 “在马六甲,听说过沈公子可见脏东西的传闻。如果传闻所言非虚,方才的事,不该和沈公子的关系更大吗?”他活了二十五年,从没见过不干不净的东西。要说奇人异事,也是从和沈安茵扯上关系开始的。 好吧,言老板虽说是个唱戏的,台上演绎中华文化,台下却是受正宗西方教育长大的青年。从某些方面来说,和上海震旦大学的学生们是一样的。 话说远了,沈安茵还并不知道昔言那么多复杂的过往。是以,沈安茵挑挑眉,从他的话中挑刺:“听说过?传闻?我可不知道我除了沈公子的名号,还有这样有意思的传闻。而且,我记得言美人在马六甲呆了至多不过三日,美人又是个冷清不言的性子,是哪儿来的兴趣,打听我的呀?” 昔言愣了愣,觉察到自己有些言多必失。今天,为了戏曲,他已经说得够多了的。 这时,蔡元坤结束与沈三不知何时开始的大眼瞪小眼,主动上来帮着赶人:“沈公子,我们少爷还得回赶回青帮。闲聊请另找时间,见谅。” 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嗯,这姑娘都知道昔言青帮少当家身份,还又什么玩文字游戏的必要。 “行。”沈安茵别有深意的看一眼言美人涂了鲜艳口脂的红唇,并凑近闻了闻只在他身上才觉得好闻的油墨妆粉味,展臂做请的姿势。 暗示这么明显,自然想到了什么的昔言面无表情点点头以示告辞,同蔡元坤走向后台。只残留下的气息带着几分冷淡。 啧啧。好对胃口怎么办。沈安茵深吸口气,想把美人残留的气息存入心间,就算是冷淡的。 …… 独自在舞台上又站了好几分钟,偌大的剧场里只剩自己和可以降低自己存在感到忽略其自身不计的沈三,沈安茵这才明显的发现,好像从学生们陆续三场开始,就有东西留下来了。 重重吸了口气,安静到有些可怕的氛围倒能让她静下心来思考。轻轻闭上眼睛,她琢磨着“阿玉”两个字,几十秒后突然睁眼—— 阿玉……她前日在沈曼妮似乎一人分饰两角的自行对话中听过! 跟着,像是回应她的想法,青天白日的,最后排右边的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姑娘,一个长相温柔文静、头上盘发、穿一身在沈曼妮身上见过的、类似的旧清风格的盘领布衣,正规矩的交叠着双手于双腿上,微笑着看向舞台。 跟着,目光往左边移了移,便毫不意外的,直直对上了沈安茵的视线。 明明长相不恐怖,沈安茵却一个激灵,秋高气爽的天气,在室内,打了个寒颤。 “沈三,你看那里。”她闭了闭眼,抬手去指那女子所在的地方。 沈三随小姐的手看过去,面目有些茫然又感到不解担忧。这次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为什么这回偏偏只小姐一人能看见? “小姐,你看到的东西,长什么样?”他不解担忧至于,还要关心沈安茵是否会被吓着,像头回林家那三小姐一样。 原来沈三看不见。沈安茵平静着脸色,走下台,一路深思一路沿过道往外走。 在这里能看见这东西,说明能说出“阿玉”二字的沈曼妮,离他们并不远。抿着唇,在最后一排的地方略微停了下,便大步走出剧场。 美目扫视一圈,柳叶眉微微拧起,目光停留在停车场的位置。那里,一脸不起眼的轿车上,半放下的车窗里,露出了沈曼妮不施粉黛的正脸。 她正看着沈安茵,轻笑着,眼里透着点抱歉和……兴致勃勃。 18 净女怨(2) http://.biquxs.info/

看着沈曼妮的笑,沈安茵几乎没有犹豫的走过去,开门坐到沈曼妮旁边。而此时在车上的她也看清楚了前排坐着个眼熟的司机,他带着鸭舌帽,又是陈启峰! 跟着,车子发动。 后头,沈三看着小姐上车,二话不说上了自己那辆,吩咐罗城启动车子,跟了上去。 沈三的车跟着前头那辆行驶了不过十分钟,便在同属徐家汇范围内的“徐记中华斋”门口停下。 沈三握着车门,看着沈安茵同沈曼妮还有那陈启峰进了餐馆,这才算着时间开门,也跟了进去。 …… 照旧是餐馆二楼。 沈曼妮在上回的桌子边坐下,沈安茵坐在她对面,看一眼坐在另一桌、给她俩留下谈话空间的陈启峰,深吸口气,开口:“曼妮,阿玉是谁?” 沈曼妮垂首:“你能看见她吗?” “自然。”沈安茵背靠椅背,垂眸补充,“她是一个很年轻很秀气的姑娘。” “你能看见她啊……沈公子,看来阿玉瞧上了你。”沈曼妮得了她的回话,确信了阿玉要求来这里的行为。跟着又颇为难过的叹口气:“这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看见她的人。” 沈曼妮话里透露不多的信息将沈安茵的兴趣勾得更重了些,她皱皱眉:“你还没说,阿玉到底是谁?” “阿玉啊,她是个很温柔、很有才华又向往自由的姑娘。” 沈安茵听着,等她接着讲想必很是漫长的故事,然沈曼妮突然诡异一笑,留下一句“阿玉想和你亲自聊聊”,便不说话了。 沈安茵都做了准备再向上回一样被拉入异空间,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沈曼妮起身,唤一声“陈哥,走吧”,便相携离开了,只留给沈安茵诸多疑问。 “小姐。”在暗地守着沈安茵安全的沈三适时出现。 “走吧,回愚园。” * 当夜,沈安茵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刚入睡,便被阿玉拖入了梦中。 沈曼妮说的阿玉要与她亲自聊聊,竟是扰她安眠的方式。 “沈公子,很高兴见到你。”阿玉跪坐在家堂模样的房间里,声音是与模样相符的文静。 沈安茵想走动,却发现和上回一样,她并不能动,只能不远不近的看着这间有些眼熟的房间。 好在她能说话:“上次在徐记中华斋里晕倒前,被拖入的地方,也是这里吧。披着长发被围在中间的女人背影,是你?” 阿玉点点头又摇摇头:“上次你见到的地方是这里,而正举行自梳仪式的人,是阿娟,哦,就是你认识的沈曼妮。” 自梳?心里咯噔一声,沈安茵没想到:“你们是自梳女?”怪不得,她们的盘发和衣服好像在马六甲时就见过。她对自梳女的存在略知一二,南洋作为国人南迁重地,为了什么目的来南洋生存的都有,什么形形色色的人也都有。听说,威尔逊家的女佣就是通过水客从广东偷渡来的自梳女。可因为沈曼妮演员的身份,她没想到她也是自梳女。 阿玉有些意外:“沈公子竟知道我们的存在。” “广州和珠江三角洲一带的女性,有很多会前往南洋谋生,其中不乏自梳女族群。我算是在马六甲长大的,自然听闻过一些关于自梳女的故事。” “看来,我找到你是没错的。”阿玉突然咧嘴笑开了,“听阿娟说,沈公子早早在商场上打拼,想必是不愿嫁他人妇的自由性子。所以,你要和阿玉一起做阿姑吗?” “啊——”沈安茵重重的喘息了声,从梦境被丢回现实。 被惊醒的沈安茵起身,拉开床头灯,跟着就这么双脚搭在床边,愣神了好一会儿。 …… 记不清是几点重新入睡的,第二日阳光透光纱质窗帘射进来时,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沈安茵只觉得浑身头重脚轻。 遇上两回鬼,这是头一回,鬼是冲着她来的。 自醒来后,在卧室里待了近一个小时的沈安茵开了门,一身普通的黑色长衫,礼帽往梳着长编的头上一戴:“沈三,查下沈曼妮现在在哪儿?” 阿玉姑娘,虽然我素来怜香惜玉,但我这好美人的性子可不论男女,实在不值得你瞧上我! * 上海大剧院。 沈安茵进二楼找人时,做好造型的沈曼妮正准备接受《申报》“电影专刊”的专访。 “曼妮,我等你。”沈安茵当着《申报》记着的面吻了吻沈曼妮带着蕾丝白手套的手背,自背手去了隔壁化妆间混时间。有些事,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 半小时后,沈安茵和沈三所在的化妆间房门被敲响。 “去开门。”沈安茵头也不抬的吩咐沈三。 门开,结束采访的沈曼妮一身漂亮的苏绣旗袍独自站在门口。 “沈公子。” “坐。”沈安茵指了指旁边为她拉开的椅子。 沈曼妮进化妆间,走上前依言坐下。 沈安茵看着沈三关好门并守在门外,开门见山:“你是自梳女,为什么会离开家乡,还从事演员这样与男人避不开大量肢体接触的职业?” “阿玉都告诉你了啊。”沈曼妮摸摸自己又被烫卷了的头发,嘴角勾起了笑,“我喜欢表演,喜欢到放弃小渔村的平静生活、喜欢到被阿玉如、影、随、形。” 最后四个字,被她说得咬牙切齿。 “你这样对得起阿玉吗?”其实并不知道多少的沈公子开始套她的话。 沈曼妮眼神有些空,点头又摇头:“无所谓了,阿玉让陈哥陪着我,哦,不,是陪着她呢。” 果然陈启峰和阿玉也有关系。沈安茵眨眨眼,继续道:“当年我碰上失足落水的你,将你救了,当时,你是想自杀的吧。” “……”沈曼妮眼珠子不动,继续空空的看着不知什么地方,点了点头。一副身躯承受两个灵魂的重量,听得到却看不到,当年拍戏遇瓶颈的她几乎崩溃,真的很想就那么一干二净了。 沈安茵看着她,抬手敲了敲化妆台桌面,想将阿玉唤出来当面对质:“阿玉,请出来一见。” 化妆间的空气冷了几分,沈曼妮身后紧贴着一个渐渐成形的布衣姑娘,正是阿玉。 沈曼妮注意到沈安茵朝她身后的目光,淡然的抬手去反握肩部,想握住什么,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她还是看不到也摸不到。 她的动作和神情被沈安茵稍稍转回的视线注意道:“你看不见她?” “是啊。”沈曼妮自嘲。 沈安茵略微惊讶的挑眉,随后又恍然大悟的叹口气,就这么开始一人看得的、一人看不见的可笑谈话。 “阿玉,可以告诉我,陈启峰一个上海人,和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呵呵,”阿玉轻笑两声,贴着沈曼妮的背将自己的头往前倾了些,形成一个由变形脖颈连接起的、很诡异的弧度,“现在这世道,什么不可以作假,他和阿娟、我一样,都是顺德人,阿峰哥还是我高价买回来的丈夫!” “据我所知,自梳女只能买死了男丁家的门口。陈启峰活得好好的,怎么成了你买来的丈夫?” “阿峰哥啊,和阿娟一样,改头换面,一个在香港镀了半个洋人的金在身上,一个装地道上海人。当年陈家以为他们独苗死了,陈家为儿子名义上有个妻子不孤单,我阿玉为了百年后能进夫家的墓…” 还没听她絮絮叨叨说完,觉得不屑多过同情的沈安茵打断了她:“竟然自梳女是向往自由、不受封建婚姻束缚的存在,那你为什么还要为死后有个所谓夫家的墓而花高价?据我所知,买了门口的自梳女还要肩负夫家的一切开销、赡养夫家祖辈。阿玉,你不论活着还是死了,都还是逃不开思想的解放啊!”其实,不客气的说,她对阿玉的话,也是对前世自己的,她们都是同样被封建陋习禁锢的可悲之人。 是以,看着这样的阿玉,她真的牙痒痒! “不,不!你不懂!”阿玉悲哀的摇着头,发泄了一句,而后脑袋一转对着看不见她人只能听见她说话的沈曼妮,“要不是为了你,为了你,阿娟喜欢唱歌喜欢演戏……我没有与男人通奸,我没有…没有!我不会被酷刑毒打、装入猪笼投海溺死的!” 阿玉说得语无伦次,沈曼妮听着她凄厉的声音惊恐而悔恨的直摇头,而后猛地站起,双手疯狂的挥舞着,像是要将跟着她的阿玉赶走。然而,阿玉仍旧缠着她、刻意让她看不见她的缠着她。 “阿娟啊,你喜欢演戏,比起家堂枯燥无味的生活,你更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呢!所以,阿玉一定会陪着你、陪着你,上海、香港、南洋这些繁华的好地方,我也很喜欢呢。” “不要、不要!麦克先生那时在教我莎翁的戏剧,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为什么要闯进来,为什么!”沈安茵就这么看着沈曼妮捂着自己耳朵,痛苦的蹲下,瑟缩的样子看不出一点当红明星的模样。 跟着她又似乎冷静下来,低低抽泣着呢喃:“阿玉,你好傻、你真的好傻。为什么要进来呢?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有人告密带着村里的人来找麦克先生的麻烦、找我们阿姑的麻烦……好傻,真的好傻…傻到……现在还陪着我。” 并不想被阿玉瞧上的沈安茵面无表情的做旁观者,看一场大戏下来,她内心已经有些翻江倒海了。掐着时间,她强做冷静的插入凝固起来的氛围—— “阿玉,既然你刻意将我牵扯了进来,那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当然,前提是,不要拉上我沈安茵,你们那矛盾文化搞出的自梳女,我可做不来。 我沈安茵喜好风月众所皆知,只要是美人,男女皆不忌。近来,听名伶唱曲也颇有兴致,比如色艺双佳的言老板。” 19 净女怨(3) http://.biquxs.info/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言老板?”阿玉回过头来,看沈安茵,不一会儿便露出了诡异的笑,“好啊,送我和阿娟回小渔村,阿玉便不要你来打扰我们。” 回小渔村?沈安茵皱皱眉,照以往遇鬼经验,总要死那么几个人,是以:“阿玉姑娘,你的意思是?” 闻言,阿玉并不再看她,而是转回头以扭曲的姿势看着她的阿娟,露齿笑了:“本来想多陪阿娟去几个地方的,既然你这么痛苦,那同阿玉回去,阿玉带你一起回阿峰哥家里。” 跟着,才看着沈安茵解释:“阿娟和阿峰哥很快就会死的,还请沈公子带上他们的骨灰,送我们回顺德、回我们长大的小渔村。” 不,不要!沈曼妮似乎终于恢复点冷静,她求助的看着沈安茵,花了妆的眼眶淌了泪水。她在向她传递讯息:她一点都不想死,至少是她还没看够花花世界、演绎够不同角色的现在! 原则上,沈安茵是不想管的,也没有立场管。不过,照她俩方才话语中传递的信息,沈曼妮的性质与钱玉生和那些日本人还是有区别的……正犹豫要不要动动嘴皮子功夫,沈曼妮已决定自救——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 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喔…… 虾仔你快高长大喔 帮手阿爷去睇牛羊喔……” 简单舒缓的粤语歌谣从沈曼妮带着颤音的口中溢出,两三句下来,贴着他的阿玉情绪波动明显小了许多。 马六甲居住的华人多,祖籍广东的也不少,这首名叫《月光光》的传统粤语歌谣沈安茵还是听过的。是以聪明的不做打扰,只等两位姐妹互诉衷情。 “月光光照地堂……”阿玉跟着低唱了一句,带着延绵的怀念和荏苒光阴。 “阿娟,阿玉知道你没看够这繁华又混杂的世界,没关系,”阿玉以一个正常人的形态虚虚抱住她的阿娟,笑得一如既往的文静温柔,“我陪着你,陪你看够这世界。然后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小渔村的。” 接着,声音一变,对沈安茵道:“走,这里不需要你!” 沈安茵被吼得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转身就走。唉哟,两位美人,我也不需要你们呀!待开了门,沈安茵只觉脚下一股失重感,几秒后又消失了。 “小姐,你没事吧。”沈三像是终于冲破了什么屏障,焦急的跑上前,伸手扶住她上下打量。 沈安茵摇头:“有两位美人要处理些私事,不让男人见着罢了。外头天暗了吧,走,回愚园去。” …… 法租界,青帮。 时至七点,昔言和蔡元坤才踏入会堂大门,并伴着昔言的几声掩饰性的咳嗽。 专门等着他们的德爷自然听见了,担忧的皱皱眉,起身迎上来:“昔言,你身子还好吗?听阿坤说,九月的演出你已经演了八场了。” “无碍,”棉布口罩掩饰了他应该有些苍白的唇,昔言坐下,靠着围椅,没什么精神,“马上月底了,这个月没有了。” 已经八场了,还来身子撑得住嗓子也跟不上啊!蔡元坤愤愤腹诽一句,帮这位固执的少爷圆话:“德爷,您放宽心。下月少爷也该走了。天冷起来了,我也不会允许少爷再接演出的。” “嗯,那就好。” “那我先带少爷回去休息…”蔡元坤见德爷到底无奈的点点头,准备带人回去休息。 “义父,”昔言再次开口,打断蔡元坤动作的同时,略带沉重的看向德爷,“下月五号,您要同我一块走吗?” 五号走,回去差不多赶上霜降。德爷算了算时间,有些事不用说透。跟着他愣了愣,开口的声音带上几分哀痛:“你先走,青帮这边等工人游.行的事安定些,帮会的生意恢复正常了,我再跟过去。昨日从布鲁诺局长那得了消息,预计下月十号前能平定下来。” “好。”昔言不再多言,点点头,带蔡元坤离开。 * 自那日上海大剧院一见,除了在第二日《申报》的电影专刊见了沈曼妮的专访,连着几日,沈安茵都没再被沈曼妮或者与沈曼妮如影随形的那个人骚扰。 本欲让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等有一日那两姐妹互相折磨够了再主动找上她,沈安茵回程的票都订好了,订在十月二日的下午,却到底没顺了她的意。 十月二日上午,沈安茵一身简单的月白长衫,带了沈三出门,准备最后一次去青帮碰碰运气,找好几日不见身影的言美人吃个告别饭,却被她那急哄哄跑进来的分公司经理罗城给扰乱了计划。 “老板,不好了,”罗城手里那这份报纸,伸手就往她手上送,“大明星陈启峰死了,死在徐家汇的‘徐记中华斋’!就是我上次带您去的那家!”他特意补充了一句。 罗城干净利落,没等她不悦的问“到底什么事不好了”,就将事情说出了口。 陈启峰死了?阿玉干的?沈安茵展开那份报纸,刚好就是上回采访沈曼妮的《申报》,“沈曼妮如何”就要脱口而出,毕竟两人被阿玉强扯上了关系,她的视线便落在了报纸正上方大标题旁的一列稍小的字体——影星沈曼妮入警.察.局协助调查。 果然。 沈安茵沉着脸一目十行的看下来,将新闻大致有了个了解,她捏着报纸在门口琢磨了一会儿:“走,去警察局。” * 沈曼妮所在的警.察.局属于法租界,局子门口守着两个法国小.警.察,看着沈安茵几个华人面孔自是凶神恶煞的拦人。 “做什么,这不是你们随便来的地方!”用的流利的英语。 “找沈曼妮,我是她的朋友。”沈安茵用同样流利、还带着英伦腔的英语回。跟着,沈三递上了两张印着作家圣·埃克苏佩里头像的法郎。 两个法国人对视一眼,交流了什么,各自将法郎揣进了衣服口袋。哦,圣·埃克苏佩里大作家,好久没见过了! “进去吧,大厅里找贝特朗警长就行。” “谢谢。”沈安茵笑,取下墨镜入内。 里头,大厅里穿着警服的人并不多,黄种人、白种人都有,正各自忙着手里的事。沈安茵朝疑惑看她、也是离她最近的一个白种青年问:“请问贝特朗警长在吗?” 那人眉毛一抬:“这位美丽的小姐,有什么事?” “我来看沈曼妮的。” “哦,请随我来。”青年一笑,看一眼门口背对他们的两个同事,边带路边回头补充了一句,“我就是贝特朗警长。” …… 几人拐进左边的走廊,贝特朗警长在某个房间前停下,并拦住同行的沈三、罗城:“沈曼妮是我们的嫌疑人,只有这位自称她朋友的美丽的小姐可以进。”这次用的带口音的中文。 嗯,语序还挺绕口。沈安茵微微笑着,示意二人等着,进了贝特朗警长半开的房门。 房间不算小,却有一半是牢房的设计,另一半放着张长桌和两把椅子。沈曼妮正被关在牢房里面。她听见动静,抬了头:“沈…沈公子。”声音平静。 沈安茵皱眉,拉了椅子出来,在一方坐下。 贝特朗警长掏出钥匙开了牢门:“你们有十分钟。”而后便关门出去了。 沈曼妮穿着旗袍,因为她起身走出来的动作,沈安茵才注意到,那件本就绣着梅花的旗袍其实是带血的。 皱眉,阿玉控制沈曼妮干的吗? 椅子被拉开的声音,沈曼妮坐下:“你是为陈启峰的死来的吧。” 沈安茵点头。 “我杀的。”沈曼妮干脆主动,把在这方空间里沉默了快二十个小时的事情脱口而出。 沈安茵讶异事情的发展:“不是阿玉?或者说,不是阿玉控制你的?” 对面的女人带着快一天未卸的妆,笑得令人不舒服:“我回去想了好几日,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没意思,没意思极了。哦,对了,阿玉这几日一直没同我说过话呢。就在昨天,她的阿峰哥失血而亡的那一刻,她才出声了呢。阿玉,又惊喜又不理解呢。” 沈安茵搞不懂这女人,点着桌面,只问:“阿玉现在还在吗?” “不知道呢?你不是可以看见她的吗?而我又看不见。”话里透着点不高兴和长久折磨的麻木。 沈安茵不再说话,扫视了这房间一圈,在视线转回沈曼妮身上时,阿玉如愿的出现了。 她笑,照旧紧贴在沈曼妮的背上微笑,这回还伸出了浮肿的双手。 通过沈安茵的表情和目光,沈曼妮知道阿玉还在、或者说因为沈安茵的到来再次出现了。她轻轻抬手,似乎很有默契的握上自己的肩膀,刚好与阿玉浮肿的右手重合。 虽然,根本碰不上。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听朝阿妈要赶插秧啰 阿爷睇牛佢上山岗喔…… 虾仔你快高长大喔 帮手阿爷去睇牛羊喔……” 《月光光》的歌谣再起,沈曼妮唱得认真又充满回忆。沈安茵安静的、耐着性子听着,听她唱完上回没唱的后半段—— “月光光照地堂 虾仔你乖乖训落床 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啰 阿嬷织网要织到天光哦 虾仔你快高长大啰 划艇撒网就更在行哦 ……” 歌谣唱完,时间也差不多了,贝特朗警长在沈安茵刚发了个“你”时开门进来。 “时间到了,美丽的小姐。” 沈安茵犹豫片刻,起身正欲叫沈三再塞些钱,却被贝特朗警长有先兆的驳回:“抱歉,美丽的小姐,好几年没见过的法郎也不行。沈曼妮小姐是名人、死的陈启峰也是名人,我给你十分钟够你们叙旧了。” 无奈点头,沈安茵推回椅子,转身欲走。沈曼妮这时又出了声:“阿玉,我想通了,其实我想和你一起做阿姑的……” 明显对她身后阿玉说的话。 沈安茵顿了顿脚步,大概能猜到沈曼妮接下来会做什么,只点点头,在贝特朗警长搞不明白的眼神中许诺:“阿玉的要求我答应,我会带你们回家。” * 沈安茵买好的船票自然作废,她静静等到第二日,《申报》上果然再次刊登了陈启峰死亡事件的后续——香港明星沈曼妮警局夜唱粤语歌谣,今早发现余温尸体,似是畏罪自杀? 后面还跟着副标题——情杀?!《归国医生》成遗作,与陈启峰关系扑朔迷离。 之后,沈安茵想法子拿到沈曼妮和陈启峰的尸骨,烧成灰烬。同时,阿玉的身影没再出现过。 十月八日,沈安茵带着没能见到言美人的遗憾,带沈三、何家兄弟乘坐下午三点的游轮在中转站广州停留,换火车、汽车到顺德的小渔村,送自梳女和阿玉的“门口”丈夫回家。 沈安茵派人将陈启峰的骨灰坛将交给只剩老父母的陈家,而阿玉并没能跟着回去。她要替阿玉、阿娟决定,也是替前世的自己决定,乱世的她们,不论是自梳女还是旧派小姐,都可以自由,而不用只是渴望。 风清云朗的午后,沈安茵听着海鸥的鸣叫、闻着海边小渔村特有的海产腥气,将二人的骨灰混在一起,洒向广阔无垠的蔚蓝海洋。 在这蔚蓝大海里,有那么一对姐妹,总还能如影随形。 20 无归奴(1) http://.biquxs.info/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顶点中文).,最快更新!无广告! “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 夏日炎炎,大中午的,人流量并不大的忠顺街上,卖报小童在激动的吆喝,不过他的眼里却没有什么对于国将不在的忧愁震撼。 “给我一份。”小童的手里多了块南洋铜板。 “好呢。”小童收了钱,垫着脚递给高个男人一份报纸,边吆喝边往街尽头走。 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子…”沈管家唤一声侧躺在床榻上的人。 “咳咳咳”,伴着老旧的咳嗽声,从阴影处首先露出真容的是一柄漂亮的烟杆——杆身上有湘妃竹特有的点点斑痕及考究的绞丝雕花,烟嘴则是光泽上佳的青白玉。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被它的主人拿来吸食那害人的鸦.片。 黄花梨的弥勒榻上,沈兴邦撑起身子,用烟杆敲了敲床沿,低哑的声音从他那副被抽坏了的嗓子里发出:“将报纸拿给我看看。”五爷要收他房子的事,他好似压根儿没听到。 “是。”沈管家捡起落在榻边的报纸送到他的手上。 借着书房内照亮那一方床榻的台灯,沈兴邦年迈而浑浊的眼仅将那一行显眼的大字看完,便无力垂了手,任报纸散落。 跟着,烟嘴入了他破皮的口,沈兴邦又抽上了。 “沈管家,案上的那些留一块下来,其余的都赏你了吧。” “…是是,谢谢老爷!”他家老爷沉默良久的再次开口让沈管家也不去关心这房子不房子的,同样浑浊的眼满是欣喜。 很显然,沈管家也是抽大烟的老家伙了。 “哦,将小姐叫来。” 沈管家抱着刚从书案上收拾好的宝贝,便又得了沈兴邦阴阴凉凉的吩咐。 “是。”沈管家一哆嗦,赶紧出了门。 * “父亲。”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沈安茵一身晚清的肥大裙装,头上一丝不苟的梳了未婚长女的发髻,髻上插样式简单的玉兰簪,聘聘婷婷的朝她父亲行礼。 母亲的教导,让在南洋二十余年的沈安茵几乎不能出门,且言行举止也仍是旧时做派。 “茵茵啊……” 浑浊起来的低声在沈安茵听来如同阴鬼勾魂,她忍不住哆嗦着身子,抬脚后退。 “茵茵,你说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不嫁人啊…茵茵啊,早上的报纸看了吗…哦,你娘为你好,不让你多识字呢…” “来,听爹跟你念啊……”沈兴邦消瘦的身影从阴暗处现身,他抬手拉开榻边案几上的台灯,只剩皮包骨的蜡黄长脸把沈安茵吓了一跳。 近来母亲染了风寒,忙着照顾母亲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了。父亲的烟瘾又重了,而她沈家可用的下人,也就剩沈管家和两个厨娘了。 “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殉国……殉国了啊。” 她不懂什么是29军、不记得南苑具体是哪里,父亲的念叨中只“日军”、“北平”四字深深闯入心底。 北平,马上便没了吗? “茵茵啊,”沈兴邦竟然难得起了身,下榻,他将手里的烟杆小心翼翼的调了个个儿,青白玉烟嘴直往沈安茵嘴里送,嘴里是阴沉仇怨的低喃: “吸吸,这可是好东西…北平亡了,民国也亡了……吸了它,我沈家随时都能回去,回我辽阔的长城、庄严的紫禁城、装满美人的八大胡同……好东西,吸吸…啊,乖……” 沈安茵闻了二十余年的大烟味,仍旧讨厌这味道,哆嗦着直往后退,而母亲近乎疯狂自虐的培养让她不敢跑出房间,只凭着到底比父亲年轻健康,躲闪着。 “茵茵啊,吸一口就一口,”沈兴邦的手里不知从哪里拿出把锋利的匕首,跟着诱哄的声音带上戾气,“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五爷的儿子都栓不住!” “父亲…”沈安茵害怕的哭出来,又无颜的低下了头。是啊,她是三十岁都没人敢要的老姑娘,吕少爷不要她…… “啊,乖,张口…吃了爹给的好东西,爹就不生茵茵的气了啊。” 沈安茵受蛊惑般,颤着身子老老实实张了小口。 …… “咳咳。”沈安茵被呛到了柔嫩的嗓子。 可是还不算完。 沈兴邦手里拿着匕首走到黄花梨书案前,切下一小块烟饼,就这么用匕首叉着,俯身蹲下,送到自己已跌坐在地的女儿面前。 “茵茵啊,吃了它,这么吃更好呢,你不是从小就念北平吗?很快,咱们就回家了。啊……茵茵不哭,茵茵乖啊。”他当三十的沈安茵如孩童诱哄,更是疯疯癫癫。 “你吃!快给我吃!……北平没了,大清亡了,哦,不对,大清早亡了……啊,是民国也没了…家回不去了啊…茵茵,快吃,吃了就能回家了!” ……沈安茵嘴角抵着强硬而来的冰凉,被钳制着下颔,黑乎乎的一坨被逼着送入了口。她不记得嘴里是什么味道,也不记得周边渐渐模糊的视线,更不记得似乎有娘亲疯狂的呼喊突然而至——“老爷,待妾身杀了你,咱们一起回家,啊,咱们带着茵茵一起回家……” 只记得,沈兴邦抽大烟二十余年的成瘾疯狂,与满屋子伴随她断气的血腥味。 * “小姐,小姐。”耳边有焦急的呼唤。 沈安茵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浩瀚无比的海洋。左右看了看,轮船上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衣着打扮皆不差。 而后她才将视线落到抱着她的奶妈兰姨身上,以及一旁正同服务员要求升级客房的年轻父母。 “小姐,还晕吗?房间马上就好,随兰姨回房休息?” “茵茵,醒了?”带着礼帽穿蓝色长衫的沈兴邦携她的娘亲走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三日才上岸,外头海风大,随你兰姨回房,少到外头来。” 沈安茵整个人都是怔怔的,愣了片刻才在母亲的皱眉中,规规矩矩开了口:“好的,父亲。” 从小,她叫的都是父亲,不是亲昵的“爹”或时兴的“爸爸”。习以为常,已成惯性。 直到被兰姨抱进三层的上等间,淡腥海风和人群喧闹被隔绝,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的身形幼小、声音也是属于孩童的稚嫩。 吞了鸦片的她,似乎回来了,回到了小时候。 她鲜活的呼吸着,似乎没有经历过死亡边缘的恐惧和绝望。这里不是民国二十六年,她没有被亲生父亲喂大烟致死,而是正同父母乘坐在由广州开往南洋的游轮上。 民国四年,早已不存在的八岁,她回来了。 21 无归奴(2) http://.biquxs.info/

五爷?德爷?沈安茵转了方向,在上海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正跨入门口,而停留在她记忆深处的五爷紧随其后。 她离了马六甲一个月…五爷父子都来了…不要,不要…… “德爷,好久不见。来马六甲也不知会我一声。”握紧手心止住颤抖,沈安茵迅速调整好表情,忽略德爷旁边戴眼镜穿西装的高个男人,起身挡了上去。 “沈公子。”德爷微皱了眉,朝沈安茵颔首。跟着就要朝楼上走。 沈安茵抬手臂拦人:“德爷好兴致,专程来韵仙楼听戏。” 德爷不答话,旁边的五爷则上前将沈安茵的手挡下,客客气气道:“这位就是沈公子吧,在下陈武,洪门的兄弟给面子,称呼一声五爷。” 洪门?没想到他提前来了南洋不说,还多了层前世没有或者说其实是她不知道的身份……沈安茵看一眼提着长袍上楼的德爷,深吸口气看回五爷:“五爷是吧,失敬。洪门何时换了当家人也不知会我一声?” 好歹聂勇吃了她沈家两年的票子,竟被外来的人打下了台!不论五爷本事如何,聂勇还真是个窝囊废! “一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五爷扶了扶眼镜,笑得衣冠楚楚,“沈公子放心,今后洪门与沈家的关系一如从前。并且,沈公子想与青帮交个好,陈武也乐意引荐。” “看来,五爷与德爷关系颇好啊。”同属帮.派,照今日这情形必定有些利益勾当。 孙玉寿看着两边的剑拔弩张赶紧来和稀泥:“这…这戏就要开始了,票友们都等着呢,二位还请就座、还请就座。”他可不想好好的戏楼没生意做。 若兰与彤香担心沈安茵处劣势,也一左一右轻轻拉了她。 “行,咱们看戏。”沈安茵想着不能吓着身边两个美人,且现在的洪门又换了个她并不愿面对的五爷……狠狠剜了一眼沈三,收回气势坐下了。 “楼主,准备敲锣开场吧。” 而收到小姐眼刀子的沈三暗自握紧了手。确实大意了! …… 七点半,《玉堂春》开场,选的是《苏三起解》这折的第二段。 戏台上,施小梅扮演的名妓苏三唱着“我遭诬害受不白冤沉海底”上场,跟着扮崇公道的老生紧跟而上。 崇公道:“走罢!” 苏三甩了个花袖唱:“苏三离了洪桐县,一路起解赴太原……” 22 无归奴(3) http://.biquxs.info/

凌晨一点,本该万籁俱静。沈府却因为闹鬼一事大半屋子亮起了灯。 管家陈伯提着油灯赶到林老爷的卧房时,双腿还在瑟瑟发抖。 方才那恐怖的唱戏声,他也听得了啊。 卧室内,一身黑色条纹睡衣的林乔森正坐在床边抽烟,林二夫人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死紧,缩到了墙角的妆台边。烟味弥漫的室内,林二夫人被呛得咳嗽两声,瑟缩的身子倒是放松了一些。 跟着,林楠套着西装外套也到了。而林老夫人年纪大了,只留了下人在那边竭力安抚。 “爸、妈。”林楠走进来,将林乔森散落在地上两个烟头捡了,又过去安抚自己亲妈。待二人都平静下来,才问:“刚才那声音是大妈的吗?” 大约十二点半左右,父亲的屋外便响起了唱戏声,戏词唱的是那《贵妃醉酒》。 “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 林乔森的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他不敢信又想信,婉婉很少在家里唱曲儿,特别是他在的时候。二十年了,他又听到了吗? 见父亲不回,再看一眼深呼吸着已恢复镇定的母亲,也不用知道这明知故问的答案了。他看一眼已经零点一刻的美国大八轮座钟,提起自己的弟弟:“要让阿桐知道吗?毕竟那声音是大妈的。” 林桐最近睡得不安稳,平日该早早入睡的时刻都睡不着,父亲请了医生来看,经医生同意现在每夜都靠小剂量的安.眠药入睡。是以,药物作用下的弟弟并不知道隔了有些距离的主屋这边,亲妈来闹了鬼。 “不用,明早什么也别说。”林乔森抬起头,看着林楠和陈伯交代。跟着,起身,出了卧房,走到院子中,仰头去看被乌云笼罩的夜色。 是忌日快到了吗?哦,不,敏芝关了林淼整整一个月,还亲自熬落胎药灌给林淼喝……婉婉这么善良都没出来阻止呢。这次,是因为阿桐吗,阿桐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林乔森被疑似原配妻子的鬼声一闹,开始胡思乱想。 林楠见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扶着亲妈走出父亲的卧室:“爸,我陪妈回她先前的卧房,让陈妈守着她睡。” “去吧。” 陈伯作为管家,不愿意也不敢放着林乔森一个人,陪他站 23 无归奴(4) http://.biquxs.info/

这回是大白天闹鬼,将军路上人来人往的,靠近林府的街道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动静。是以还是被林府外的人知道了。 有心人开始画蛇添足,沈府又与闹鬼扯上关系的事很快由将军路为中心,往整个马六甲传开。 沈府和林府同在一条街上,沈安茵刚被昔言摔门离去,带着德爷返回的沈管家就惊讶的禀报道:“小姐,林府出事了。” 刚下楼的沈安茵看一眼神情不自然的昔言,朝德爷点点头,便不避嫌的问沈管家:“林家怎么了?” “刚听门卫来报,林家大中午的听到了唱戏声,那女声听着悠远空灵,屋外的行人听了都觉得瘆得慌。”沈管家看一眼做客的几人,有些尴尬的道,“都说那林府多半是闹鬼了。” “闹鬼?”沈安茵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余光瞄到昔言几人,似乎带着些刻意的吩咐了句,“准备准备,一会儿去趟林府。” 她素来“好管闲事”,林府闹鬼了,她自然要去探探真假。 “既然沈公子有事,”随着昔言戴帽的动作,唯一透露情绪的眉眼也被遮掩了,“那我们便先告辞了。” “好,那恕我不送各位了。”沈安茵说完,又朝德爷点点头,“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德爷颔首回:“告辞。” …… 三人离开沈府便二话不说上了路边停着的汽车,司机照吩咐很快便开出了将军路。 沈府内。 “小姐,车出将军路了,往鸡场街去了。”沈三得了手下的回话,主动敲了沈安茵卧室的门。 “嗯,我知道了。”里面轻轻一声。再过了五分钟左右,换了身黑色西装的沈安茵开了房门。 “带上慰问礼,咱们去会一会林行长。” * 因为两家同住一条街,沈三给沈安茵打着伞,提着一盒老山参,步行到的林府。敲响林府大门时,刚好两点半。 沈安茵、沈三在门口小站了一会儿,得了门卫禀报,才随调整状态亲自来迎的陈伯引进了林家客厅。 “老爷,沈 24 无归奴(5) http://.biquxs.info/

夜深露重,德爷睡得深沉,嘴角微微勾起许久,只因他做了一个梦—— 紫禁城,才翻修四年的畅音阁正演着戏。 “年方正二八,生长在贫家。路途春洁净,空负貌如花。” ——穿着红衣戏服的小姑娘正唱着戏词,脸面扮得干净、漂亮。跟着在台上转了个圈,娇俏一坐。 “我,金玉奴。爹爹金松,乃本城一根杆儿,乃是个花子头儿。今天清早与人家照应喜事去了,是我在家看守门户。忽听门外噗通一声响亮,不晓得什么原故。待我出去探听探听,二来探望爹爹便了。”念白跟着起。 台下雍容华贵的太后对着跪了一地的大臣置之不理,金、玉两种质料制成的长护指跟着她打节拍的动作轻轻磕在凤椅椅把上。 “臣等恳请太后正视国库空虚一事,暂停修缮圆明园!” “请太后,停修圆明园!” 以恭亲王为首的一众老臣跪在她面前,连连磕头,诚恳觐见。 而台上还在唱:“金玉奴怎比得闺阁女流……” “啪”的一声,听戏听得入迷的太后终于愠怒。顿时,台上台下跪成一片。 “老佛爷千岁!老佛爷千岁千千岁!” “哀家还能好好听戏了吗?”跟着雍容华贵的太后握着椅把起身,皱眉放了句狠话,“今日令吾不欢者,吾亦将令彼终生不欢!” “娘娘,台上玉奴姐姐正唱到关键呢,您声音这么大,别把她吓得不会唱了!”娇滴滴的、带着些稚嫩的声音不怕死的响起,却戳进了老太后愤懑郁结的心里。 “婉婉这是嫌哀家说话声音大啊。”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德爷夜半醒来,光洁一片的唇边还挂着未散的笑痕。而黑夜中的眼里却染上了怅然。 …… 以二太太情绪失控而结束谈话的林府也到了夜半无人熟睡时。 而真的有人能熟睡吗? 东院。 林乔森的卧室只有他一个人,他将被子盖在腋下,不时辗转反侧,不仅未深睡还躺的极不安稳。 “长空雁,雁儿飞,雁儿飞,哎呀雁儿呀,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这景色撩人欲醉……”悠远空灵的女声像是和林乔森约好了般,如期而至。 “啊——”隔壁院子的二太太首先叫唤了起来,嘴里念叨着“早死鬼你又来干什么,干什么” 25 无归奴(6) http://.biquxs.info/

随着灯光,来人走近,一身马褂长衫,温润依旧,周身书卷气中带着些被岁月雕琢的威严。正是德爷。 而他身边跟着的是一群臂上纹身的短袖打手。 二十余年未见,林乔森看着眼前人怔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脑海中搜索出他的名字:“小德子?” “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德爷苦涩的声音带着自嘲。 沈安茵作为旁观者,当听见“小德子”三字时似乎窥见了一番了不得的旧事。 “你……”林乔森并不愿意见眼前的人。 “明日便是格格祭日,咱们今天好好聊一聊。”德爷余光瞄了一眼林桐,略微皱皱眉,而后自寻了一处坐下,一副打定主意深谈的样子。 “……你们回去睡。”林乔森似乎将留声机的事儿忘了,在片刻的沉默后将妻儿老小都赶去睡。旁人陆续离开,只剩了林桐、秦明安以及沈安茵这边几人。 沈安茵不等主人家发问,主动交代:“我这人好奇心重,挺喜欢听故事的。” 故事?当茶楼听书、戏楼看戏吗?!林乔森对于沈安茵留着不走的行为很是不齿。 反倒德爷不知为什么替沈安茵说了句:“我与沈公子相识,她在这里无妨。” “沈公子,既然林府未有闹鬼之事,那便请回吧。”林乔森并不退让,毕竟这是他不想被旁人知道的家事。 跟着又朝德爷发问:“借留声机闹鬼的事是你干的吧?”他并没忘记留声机里似亡妻的唱戏声。 林乔森话一落,沈安茵抓住机会:“怎么叫没有闹鬼,假鬼也是鬼。况且林行长,揪出这东西还是我出的力。” 争不过她,对面人也帮着她,林乔森觉得这家被“鬼”一闹,林府的下人们就是一坨坨草包。他叹口气,转头看向小儿子林桐,目光柔和又带着严父的强硬:“阿桐,回去休息,你已经在外头待的够久了,身体会不舒服的。” “好的,爸。”林桐很听话,看上去对其父与这位外人的谈话不感兴趣。 同屋里的人告辞,身体不好的林桐又咳了两声,带秦明安回南院去了。 …… 东院 26 生犀香(1) http://.biquxs.info/

上海。十一月的夜晚下到七八度,与白日有着较大的温差。 青帮的会堂还亮着灯,德爷坐在围椅上研究着手里的黑檀木香盒。盒子很精致,黑檀木木质上乘,且特别的做成了伏羲古琴的模样。 会堂门敞开着,过堂风吹过来,令专心致志的德爷打了个寒颤。 他摸着香盒趁手的木质感,拇指一用力,香盒打开,里面黑褐色的香膏便露了出来。 这时,昔言从侧门踱步进来,身旁跟着的蔡元坤手臂挂着件黑色薄外套。 “义父,天凉。”那件薄外套披在了德爷身上。 德爷抬头,拢了拢衣领,淡笑了下:“白天才到的上海,这么晚了还不睡?” “义父不也是?”昔言反问了一句,在他旁边坐下,跟着伸手抽走他手里的古琴香盒。 他隔着口罩闻了闻:“这是什么香?没有味道?” “生犀香。”蔡元坤倾身看了一眼,替德爷答到,“前日我替德爷跑腿,从一家卖古物的老店高价买的这东西。”跟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懂这玩意儿,不过看盒子模样还是挺像那么回事。” 闻言,昔言先是抬眸看了蔡元坤一眼,接着转向德爷,确认道:“活犀牛砍下的角制成的?据说还只能用亚洲品种的犀牛,这东西可不好找。” “如果店老板没有欺骗阿坤。” “义父还没放弃?”昔言将香盒盖上,调转了个头递回给德爷。 “……”德爷不语,继续摩擦着古琴香盒凹凸的质感。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人能与鬼通。”昔言轻轻缓缓出声,说到最后一句,竟带出些阴凉的意味。 蔡元坤不自禁的抱起双臂,打了个寒颤。 “少爷,你哪儿听来的啊?怪吓人的。” “《异苑》,南宋的一本志怪集。” 蔡元坤看着德爷:“所以……” “阿坤,火。”德爷直接用行动证明了蔡元坤的猜测。 “怪不得,那老板给我香时什么话也没说,只别有深意的看了我好几眼。”蔡元坤感叹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云纹图案的纯银打火机。 会堂里就放着个未用镂空铜香炉,德爷起身走过去,用长柄铜勺取了一小块放进香炉。蔡元坤过去,帮忙点燃。 不一会儿,铜香炉内 27 生犀香(2) http://.biquxs.info/

品茶细谈了一个小时,沈安茵同罗城配合,这才一唱一和的以最合适的配比分成同上海中南银行达成了合作。 这姓杨的是要同他合作不假,对南洋企业的条件也比国内那些企业放得款,但这价格之高昂也确实不假。 沈安茵与杨副行长握手告别,罗城开车驶出霞飞路时刚好下午六点。 “老板要去哪里吃?”罗城主动问。 “戈登路吧。”离永泰戏院近。 …… 六点二十,几人坐在了上海大饭店的二楼包间里。 一行五人吃了顿中餐,算是沈安茵感谢自己这位分公司经理的辛劳,而后要了他的车,赶了他坐电车或者黄包车去。 何大力开的车,没几步路便停在永泰戏院门口。 班主谭令秋看着又出现在他戏院的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沈公子…” “言老板是不是又不在啊?”沈安茵也不坐,靠在某一排椅子上,纯粹碰个运气。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谭令秋只能赔笑。 “好吧,”看着那戏台子上照旧练习的演员们,沈安茵朝人拱手,“不打扰了。” 跟着,沈三递了张票子过去:“言老板来了请通知我们小姐,小姐住在愚园路愚园,电话72588x。” “这……言老板不归咱们戏院管的。”谭令秋觉得这钱就是烫手的山芋。 “拿钱办事。”沈三也不多言,直直盯了他一眼,几步追上已出大门的沈安茵。 …… 没选择接着去青帮堵人,沈安茵直接回的愚园。晚上洗漱过后,九点一到便窝进了被窝。 大约过了一刻钟,沈安茵睡熟。这次再次入梦。 与林家小少爷林桐的“约会”基本很规律,大约三天一次,这次是第五次。 天暗下来,林桐穿着棉麻短袖,领口的两颗排扣解开。他躺在回廊的阴凉处,回廊外的翠竹投下斑驳光影。 光影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而移了位置,落在他线条漂亮的背部。 “看来,这次是夏天。”沈安茵站在廊外,摸着自己夏装的丝绵料子,道。 林桐将方才小憩的躺椅收上,将回廊空了出来:“已经六月天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听见蝉鸣了。沈小姐进来,外面热。”沈安茵的名字,是他第二次知道的。 沈安茵依言走进去,阴暗下来的光线让 28 生犀香(3) http://.biquxs.info/

“《申报》?” “《申报》和我们约了个专访。”蔡元坤刚说完,化妆间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蔡元坤整了整衣衫,对门口道。 门把手被拧开,沈安茵对着走进来的一男一女愣了两秒,对方看到她的存在,也愣了。 一男一女中,男的是摄影师、女的是记者。女记者看着有那么点眼熟的沈安茵很想问“这位是谁”,但出于职业道德和这好不容易约到的专访,她聪明的忍下了。 “二位这边请。”蔡元坤似是故意的将那堆东西堆紧了些,空出两把椅子给《申报》的工作人员。 这下,女记者更加忽略不了了:“三位好,蔡经理您看…采访还是七点十五开始?” 蔡元坤点头:“半小时内能搞定的专访。”言外之意不会耽误他们的彩排,更不用在意旁边这位怕是求之不得上头条的女人。 “好。”女记者局促的坐在椅子上,同摄影师最后一次核对准备工作。 七点十五一到,本就坐着的昔言直接转了个身,正对《申报》的两人,颔首问候。女记者与摄影师同伴有些紧张的起身回礼,而后便见女记者对着本子看了眼,握着笔开始提第一个问题:“言老板,很高兴您百忙之中能接受《申报》此次专访。圣诞联演将至,官方放出消息说这次演出梅老板也会受邀前来,请问您此次与梅老板有同台演出的计划吗?” 而沈安茵好整以暇的坐着,并没有走的打算。 蔡元坤正想动嘴请人,正答记者问的昔言似是知道他的打算,眼睛一抬看他:不用管她。 无奈将话吞回肚子里,蔡元坤抱臂靠着椅背,显然不怎么高兴。 女记者天生的职业灵性控制不住她的躯体了,她耐心的等昔言回完他第一个问题,不去碰壁的问他为何下戏便遮脸,而是眼神很亮的看向沈安茵,问:“这位打扮特别的漂亮小姐是?” 她本想更符合西方礼仪的称呼女士的,但对方的模样,显然更符合时髦靓丽的年轻小姐。 “你好,我姓沈,来自南洋,”沈安茵就等着她了,看着女记者勾唇一笑,“是言老板的朋、友。” 朋友?唉哟,值得品味的两个字啊。而且眼前这位姓沈又来自南洋……正在脑海中搜寻着什么的女记者显得很兴奋,跟着眼睛一亮将下一个问题直接对向了那堆不容忽视的礼物:“那这些礼物是沈小姐您送的了?” 29 生犀香(4) http://.biquxs.info/

青帮。 只要少爷住在青帮,每早七点便准时推开他们少爷卧房的下人此时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却傻了眼——没人?! 下人匆匆于四周寻,明明昨夜他们是看着少爷入房的,今早怎么就不见人了呢?幸而寻了不到十分钟,两个下人于后院荒凉已久的房间里寻到了人。 这是间曾经德爷用来唱戏的房间,里头有一像模像样的小戏台和各种戏曲用器。 哦,对了,青帮大部分门徒和下人是并不知道他们少当家姓名的,只知道是德爷于十几年前收养的义子。他们青帮的人统一唤这位少当家为少爷。 此时,小戏台上,厚厚的软垫上正侧躺着穿得不薄不厚、依旧带着口罩的少爷。他身边放着一香炉,闻味道似乎是近来少爷常点的香。 “少爷。”两个下人知晓他们少爷身子并不算好,在这大冬天的这么躺着怎么得了!是以很紧张的迎了上去。 昔言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依旧侧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下人紧张唤他,才撑起身子起来:“嗯,准备早饭去吧,我回房洗漱。”屋子里是放了火盆的,虽然燃了一晚上已将炭火消耗得差不多,但昔言并不觉得怎么冷。 一个下人点头赶紧招呼厨房去了,另一个下人默默不语的捧着留有残香的香炉跟着昔言回去。 …… 昔言关门在洗手间里洗漱完毕,出来时便没戴口罩了,他换了套衣服坐在小桌边——桌上已放了冒着热气的白粥和一笼灌汤包,而下人自然早早规矩离开了。 用完早饭,昔言走回床边,弯身拉开床头柜第二格抽屉,取出里头伏羲古琴模样的香盒,打开,原本大半盒的生犀香已经用去大半。不过一月不到啊,昔言看着这盒香膏愣神片刻,这东西是真稀贵。 * 愚园。沈安茵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饭,专门吩咐沈三找人送来的《申报》也送到了她的面前。 靠在椅背上,沈安茵带着些笃定的直接翻到了影视版,影视版的首页上是名旦言老板的专访整理,而配图:唯二的两张配图,一张是昔言遮挡严实的侧脸,另一张自然是她送去的那堆礼物。再将专访新闻粗粗浏览下来,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到她沈安茵以及那堆礼物的来历,只留给每一个读报人无限遐想。 沈安茵很满意的一笑,合上报纸,起身准备去罗城那。接下来,就等着圣诞联演的重头戏了。 …… 30 生犀香(5) http://.biquxs.info/

次日,洋人翘首以盼的圣诞节。上海配合的飞着小雪,可是因为气候问题积不了雪,落地即化。 因为圣诞节,沈氏分公司放了一天假。她没有公事可忙也没有心思下雪天出门,便在愚园的别墅里窝了一整个白天。当然,沈三是要陪同的。 拉着沈三读报纸上连载的文学给她听,逼着贺家哥俩儿打拳给她看,再花上几个小时睡个午觉,吃些青嫂准备的干货、糕点,整个白天便荒度完了。 而给自己找乐趣的人却始终有些心情低落,似乎是还陷在那令人糟糕的梦境里。 六点,沈安茵与沈三他们吃过饭,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还未停的雪,叹了口气,吩咐一句“准备出门”,便上楼换衣去了。 六点四十,沈安茵的福特车停在南京路上专门规划出来的停车区域内,而后几人开门下车,往上海市政大礼堂而去。 规模盛大的圣诞联演便设在此。 因为是面向上海的洋人与政、商、文界代表人士,停车区域内昂贵的轿车不少,沈安茵的车在其中便丝毫不起眼了。几人从停车区一路由维持秩序的警察引路,前后有三五成群或独自前来的观众,他们在其中普通的没有引起迎宾小姐多余的关注。 中英文皆有的烫金邀请函一交,便跟着人群入了场。 永泰戏院代昔言交给沈安茵的邀请函位置在第四排,只有她一个人的位置,是以沈三和贺家兄弟随其他观众的仆从被安排在二楼远景台。 上流人士礼仪讲究,特别是洋人,都很准时。很快,一楼舞台正对的观众席便坐满了这些非富即贵的上流人士。 六点五十五,场内便被安排的座无虚席。跟着五分钟之后,一席收腰红裙、大卷的中长发被盘了一半上去的靓丽女主持人,以及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主持人准时上台。 沈安茵靠着椅背,盯着“第一届上海圣诞联演”几个字,男女主持一唱一和的开场白左耳进右耳出。 男女主持人下场,红布幕被拉开,第一个节目的表演者们上场。 钢琴伴奏的童声合唱,应景的《jinglebells》并没像昨夜从收音机中听到时改善沈安茵的心情,她心不在焉的听着中国孩子们的卖力演唱,情绪不高。 …… 后头的节目,从芭蕾舞蹈、爵士歌曲等时下流行的西洋表演到评弹、口技等传统艺术都没能抓住沈安茵的眼球。直到随着主持人宣布“ 31 生犀香(6) http://.biquxs.info/

心照不宣的两人就这么抱着,好像结论也不用说个明白了,毕竟彼此怎么回事,他们各自心知肚明。 暧昧升温,本就不冷的化妆间像是镀上了一层热气。 林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看着沈安茵的凤眸明暗交替,正欲开口打破沈安茵不回答造就的沉默,一双唇便被含住了。 不同于上次那样的蜻蜓点水,这次女子虽然有些莽撞却真实长久的触感让林桐心跳比前次更剧烈。更何况女子纤细的手指还好死不死的挑.逗着他微突的喉结。 一下一下,酥酥痒痒。 “你…”一个低哑的单音节显示出他的难耐。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大胆! 而也正是这个单音,让沈安茵钻了空子,霸王硬上弓,粉嫩灵巧的舌钻入对方口中,生涩莽撞的去纠缠他的。 沈安茵是第一次尝试真正接吻的滋味,她大胆又新奇。以往与若兰她们之间的亲昵最多也止于双唇的触碰。 漂亮的女人给她柔嫩的温暖,而眼前的言美人、林桐小少爷则给她真切的悸动和惊艳。 林桐有些无措,他脸色渐红、双耳发烫的背靠着化妆台,手里稳稳抱着沈安茵,就连沈安茵得寸进尺的双腿跨上他的腰,他也没有要将人甩开的意识。 虽然他愣得没懂得去回应。 而沈公子不满了,我这么努力的探索其中乐趣,美人怎么能不配合呢!是以,她轻咬了一口林桐的舌尖,让林桐猝不及防的拧了眉,将人推开。 “啊!”因为林桐的放手她受力不足,有些往后栽去。虽然她的一只手正环着他的脖颈。 林桐抿着红艳艳的唇快速揽上沈安茵的腰肢,开口的声音带着喑哑:“你的手还在我脖颈上,摔不下去。” 沈安茵知道,狡黠的舔舔唇,亮晶晶的唇沾着不知是自己的汁液还是他的,似在回味。方才故意的一声只是为了看美人的反应呢。 “你是木头呀,刚才你都不动一动!”没尝够的沈公子手臂一使力靠在他唇边,刚娇娇媚媚的勾完人,唇便再次落了下去。 而这次,还没等林桐理清思绪这回应不回应的事,门在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后就 32 关风月(1) http://.biquxs.info/

圣诞节的后一日,大部分上海人是在铺天盖地的“圣诞联演”新闻中度过的。各大报社撰稿人皆极具挖掘精神,不仅将国人圣诞联演的盛大铺得,很好的表达了国人对洋节洋人的“崇拜”,更利用报道文字的闪过点与爆点,满足着普通市民对于名人韵事的兴趣,将梅先生与言老板的“同台相争”、南洋女富商与清贵名伶的“恩爱关系”均写了个夺人眼球。 时至下午三点,霞飞路上,三五个提着大小袋子的洋装女郎从先施百货相携而出,右拐进隔了两间商铺的法国咖啡馆中喝下午茶。 因正逢星期六,又连着昨日的圣诞节,上海大部分公司职员连着放小假,出来逛街消费的人多,消费并不算低的咖啡馆竟坐了八层的客人。 而像这三位女郎的中产阶级客人可不少。 三人运气好,在左右张望中见到窗边一桌空了出来,两位洋人情侣付了茶费和侍应生的小费,用法语聊着什么出去了。于是,三人赶紧抢占了窗边好位置,朝年轻俊朗的侍应生点过单,便揉着小腿闲聊起今日大部分人的话题——言老板与南洋富商的风流事。 “昨天圣诞联演的新闻都看了吧?也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女人,每家报社头条都有她呢!” “报上不说了吗,马六甲的富商呢,年纪轻轻就掌家。话说,在我们上海没有这样的女强人吧。” “强?看照片倒是弱不禁风的,美得很古典呢,说不定祖上和你一样,都是苏州人呢。” “我说,安娜你怎么都关注别人长相,你老公带的吧。” “什么呢?我也想关注言老板啊,但他……哎,戏唱得好、模样扮得妙,加上台下模样看不到、性格又太清冷,不知引起多少票友好奇和追捧……唔,幸好我不爱看戏。” “安娜说得对,美云你身为票友最关心就好啦。又送礼、又约会还当众与言老板亲热,这女富商啊,倒是够大胆。” “哎,我姆妈也看了呀,边吃早餐边骂了那沈公子好一会儿。”这 33 关风月(2) http://.biquxs.info/

晚上七点,沈安茵和林桐才迟迟出了门。 两人身后都跟了人:不高兴的沈三和黑着脸的蔡元坤。 四人再加司机,沈安茵拉着林桐不放手坐在前头那辆,沈三和蔡元坤两个不熟悉的人便很无奈同乘后头那辆,并且关于谁开车的问题进行了一番你退我进的探讨。 车在戈登路上停下,沈安茵公然拉着人进了一家看上去人最少的西餐厅——因为这里需要提前两天预定。 “bonsoir。”这是家法国人开的西餐厅,侍应生特意用的法语问候。 简单的法语单词沈安茵是听得明白的,她朝侍应生颔首:“我姓沈,订的二楼的包间。” “好的,女士。”侍应生将人带上二楼,安排进入靠窗的包间。 跟着,沈安茵伸手将餐桌上的菜单摊开,递到林桐面前:“你点。” 林桐在外仍是带着口罩,他直接将菜单转了个向,法文和中文皆有的正面便又呈现在沈安茵面前。 这意思很明显。 沈安茵弯眉一笑,也不客气,随意点了两份法国牛排、法式煎鹅肝及罗宋汤便合上了菜单。 侍应生礼貌告辞,待背身出了包间,那张年轻清秀的脸上才露出了惊讶——哇,姓沈!这是沈公子和言老板!他亲眼见到两个人约会了! …… 西餐厅讲究情调,沈安茵坐在独属于两个人的空间里,看一眼窗外十里洋场的繁华夜景,转回对面正为她切牛排的男人,突觉静谧又分外美好。 一块切好的嫩牛肉放在她唇边,轻轻碰了碰:“发什么愣。” 张口咬下那块嫩牛肉,沈安茵慢慢咀嚼咽下后,再次笑弯了眼:“阿桐,这么主动伺候我啊。” 去了口罩遮掩的林桐也往自己嘴里送入一口,而后抬眸看她一眼,露出些淡淡的温柔:“快些吃,一会儿不是还要看电影去吗?” “嗯啊,美人。”沈安茵这阿桐、美人喊得那就 34 关风月(3) http://.biquxs.info/

民国十四年,一月四日。 因为年前罗城联络各个报社的预热以及圣诞联演那则新闻引导,沈氏股票在上海开盘上市的事引来了多家报社报道,除了财经记者,不乏许多影视版的。 他们,自然是冲着以为能见到言老板捧场来的。 上午十点,九江路上,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门口聚集了很多记者和宾客。 为时一个小时的剪彩、交易所挂牌到答谢宾客,虽说复制堆积而来没有心意,但罗城一步步安排的也是顺当。 而最后的午宴上,一派杯觥交错、轻歌曼舞时,刚忙完的罗城口干舌燥的嘴刚沾上高脚红酒杯杯沿,就见一群记者将他家老板围住了。 仰头喝下一大口,罗城很无奈的放下酒杯,急急过去注意情况。 这边,记者们已经一个个发问了—— “沈公子,今日沈氏开盘上市,言老板没来捧场?” “新年前夜,有人见到二位共进晚餐、似乎还一起看了电影,二位已经确定恋爱关系了吗?” “据我们所知,言老板近日没有演出,今日沈氏在上海上市,言老板为何没有在邀请之列?” “沈公子,沈氏作为南洋有名的橡胶公司在上海却没有什么名气,虽说行业不同,但论名气沈公子你并没有言老板名气大。请问沈公子圣诞联演所为,是为了今日造势吧?”这位记者厉害了,尖锐的直戳沈安茵某些想法。 而罗城过来时,正好将这一句听得最清楚。 唉哟。他赶紧拨开人,挤进去。 “各位、各位,今日是沈氏开盘,关于我们老板的私人问题还请不要涉及。” 问方才问题的记者所属一家专写名人韵事的小报,早习惯了如何当好小报记者的他压根不理罗城,只拿着本子和笔,无形的逼迫着沈安茵的答案。 “呵呵,”沈安茵低笑两声,倒是答了这记者的问题,“今日沈氏股票在上海上市,我以老板身份出现,只回答公事。至于言美人,这位记者若能采访到我们,我倒是很乐意慢慢回答你们想知道的问题。” 话毕,沈三和罗城留着挡人,自己则在何家兄弟俩的护送下,从后方出了记者圈,继续与杨副行长、邓老板等人应酬去了。 * 一月五日,清晨。 昨日忙了大半日的沈安茵 35 关风月(4) http://.biquxs.info/

那几个公子哥就在沈安茵侧着身子的左侧不远,她余光一瞄,便能注意到。 “廖二,叫你你还真出来了,没被廖伯父追着打?哈哈哈。” “又不是第一回了。”被称为“廖二”的男人回的肆无忌惮。 “今儿可是你老婆的头七!你就这么跑百乐门来,不怕你老婆的鬼魂来找你算账?” “这还没喝酒呢,徐哥你别乱说,黄小姐只是…” “什么老婆,不过父辈订下的婚事,现在雯雯人不在了,我们廖家和他们可没什么关系。” …… 听到这,沈安茵本以为只是那个叫廖二的纨绔不在意他死了的未婚妻,习惯性流连夜场,却在接下来的两句话中,听到了令她不说感兴趣却到底震惊了的事—— “廖二,那可是黄家,市长千金死了,就剩个头七你这做戏却不做到底……为此影响了什么,廖伯父不打死呢?哈哈哈哈……”看似担心的提醒,到了以不加掩饰的笑声结束时,却充满了幸灾乐祸和肆意妄为。 “呵,我爸不过依蒋家意思,来这试个水,南京我们随时可以回去。”廖二本人也是不怎么在意的了。 而听了这一茬的沈安茵却开始过脑子了。黄姓、市长千金、头七,这几个词连在一起,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当日抢了她沈氏头条、自己因送林桐上船而未及时关注到新闻的主人公嘛! 那日,一日五日,星期二,各大报社的头版都报道了上海市长千金黄雯死亡的新闻。新闻中说这位市长千金是因为圣诞节前的一次骑马摔伤的事故,造成脑中淤血不散、压迫脑神经而深度昏迷、呼吸渐止。最终,死亡。 “小姐,小姐。” 沈三的提醒让她回过神来,此时台上歌女白牡丹已经下台,换为一群舞者在台上领跳热情的探戈。舞池里,也重新聚集了成双成对的客人和舞女。 而旁边那桌呢,已经有似乎是百乐门经理的中年男子亲自带着几个容貌上佳、前凸后 36 关风月(5)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听了山崎健的话,沈安茵微皱眉,这才想起面前听闻过但从未来过的地方——南郊东洋花街。 这里被华人圈认为是日本平民最多的地方,被上任州长亲自批准营业的花街。现下虽没有以往盛名,但曾经也是游女众多、来这里寻欢的嫖客也是形形色色。它靠海,街道少、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居住的日本人。 “林行长、沈公子,请随我来。”山崎健背手对着游廊街口,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客随主便,对前世侵略了她故土的日本并没有好感的沈安茵维持着假笑,同林乔森、山崎健往游廊里去。 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安茵并不知道这条花街曾经的辉煌与衰败,仅因为这辈子几年生意往来,不得不在生意场上听到一星半点关于这地方的种种说法。是以,亲眼见到这南郊游廊如今的模样,令她惊讶不小。 整条街的日式建筑物都有些陈旧,虽然以涂料重新修缮过,但加上常年靠海,其陈旧气息依旧不容忽视。打扫的很干净的街上无有行人,更没有游女在门口揽客。出三跳的房檐上有规律挂着的樱花纸灯笼倒是很新,看得出更换频繁。 整条街走了三分之一,领路的山崎健在一神社前停了停,拱手拜过后才继续前行,口里介绍道:“这是南郊天照神社,供奉天照大神的地方。可惜妈妈桑不爱打理,有些破败了。让你们见笑了。” 沈安茵与林行长难得对视一眼,没甚反应。东洋的神,他们这华夏后裔见笑什么。 …… 南郊游廊行了大半,山崎健在右边最大一座建筑物停下,抬手敲门。 趁着这功夫,沈安茵抬头,看小小的白色灯笼上写着“10番の大店”。 不懂日文的沈安茵自然问:“这写的什么?” 隔音并不算多好的里面有越来越近的小碎步声,山崎健趁着等候的功夫笑着答:“就是10号妓院。在日本,最高级的妓院被称为大店。” 以序号来命名啊,还真是简单粗暴。沈安茵皮笑肉不笑,颔首以示回应。 推拉的木门这时也开了一半,一穿黑留袖和服的中年妇女用一张涂得煞白的脸笑脸相迎:“山崎君, 37 夜来香(1)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子…”沈管家唤一声侧躺在床榻上的人。 “咳咳咳”,伴着老旧的咳嗽声,从阴影处首先露出真容的是一柄漂亮的烟杆——杆身上有湘妃竹特有的点点斑痕及考究的绞丝雕花,烟嘴则是光泽上佳的青白玉。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被它的主人拿来吸食那害人的鸦.片。 黄花梨的弥勒榻上,沈兴邦撑起身子,用烟杆敲了敲床沿,低哑的声音从他那副被抽坏了的嗓子里发出:“将报纸拿给我看看。”五爷要收他房子的事,他好似压根儿没听到。 38 夜来香(2)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而其余的游女和袅袅无几的男人正一脸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一个客人一个妈妈桑,到底在害怕什么。 跟着,众目睽睽之下,那踩着八寸高屐的花魁发簪珠花全散了,轻飘飘的在街上飘了一圈。这时因为离得近了,他们才看清楚那花魁的容貌——朝雾的脸怎么突然换了个模样! 人群惊异中,那半浮空中的花魁朝雾往回拐了个弯……竟往神圣的天照神社去了! “砰——” 瞧着那神社被撞开的大门,妈妈桑先冷静下来,吩咐充当打手的男人们去看情况。几个打手互看一眼,大着胆子领路看过去,便见那华服花魁披头散发的晕倒在地,煞白的脸已恢复他们熟悉的朝雾的模样。 沈安茵看一眼不动的林乔森,凑上去看,对着这花魁比之先前要逊色不少的脸摇摇头,眸中却有些对方才景象的回味。 这是又遇上奇事了?没想到她沈安茵重生一回,竟得了个见异人异事的体质?有趣有趣! “快点,抬回去!”妈妈桑强忍着冷静下令,而后颇为疑惑的看了两眼一旁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山崎健。 那张脸,他为什么也会如此惊惧? 两个打手一前一后抬了朝雾起来,沈安茵便看见她原本晕倒的地方竟铺了好几张绘着樱花花瓣的信纸,每张信纸上都用日文写着什么,字体娟秀。 沈安茵弯身,并不忌讳或者害怕的捡起它们,心里想着自己有必要去学个东洋人的语言和文字了? 东洋文字来源中国,她一张张翻下来,竟读懂了那么些个大概。 “这些看着倒像是歌谣。”沈安茵走到林乔森面前,递去两张让他看。 林乔森虽长在京城,却从小受曾做外交大臣的祖父影响,受西方文化熏陶,并不感冒这些玄乎的牛鬼蛇神。对于她那个搞出闹鬼的亡女,他也是用舆论引导走向的心来旁观的。是以,对于沈公子的来趣,他显得格外事不关己:“林某不懂日文。” 见他连个眼神也不给,沈安茵不强求,看一眼恢复了七八分正常神色的山崎健,也不打算问他,只略颔首道:“山崎先生,你们大 39 夜来香(3)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听了山崎健的话,沈安茵微皱眉,这才想起面前听闻过但从未来过的地方——南郊东洋花街。 这里被华人圈认为是日本平民最多的地方,被上任州长亲自批准营业的花街。现下虽没有以往盛名,但曾经也是游女众多、来这里寻欢的嫖客也是形形色色。它靠海,街道少、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居住的日本人。 “林行长、沈公子,请随我来。”山崎健背手对着游廊街口,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客随主便,对前世侵略了她故土的日本并没有好感的沈安茵维持着假笑,同林乔森、山崎健往游廊里去。 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安茵并不知道这条花街曾经的辉煌与衰败,仅因为这辈子几年生意往来,不得不在生意场上听到一星半点关于这地方的种种说法。是以,亲眼见到这南郊游廊如今的模样,令她惊讶不小。 整条街的日式建筑物都有些陈旧,虽然以涂料重新修缮过,但加上常年靠海,其陈旧气息依旧不容忽视。打扫的很干净的街上无有行人,更没有游女在门口揽客。出三跳的房檐上有规律挂着的樱花纸灯笼倒是很新,看得出更换频繁。 整条街走了三分之一,领路的山崎健在一神社前停了停,拱手拜过后才继续前行,口里介绍道:“这是南郊天照神社,供奉天照大神的地方。可惜妈妈桑不爱打理,有些破败了。让你们见笑了。” 沈安茵与林行长难得对视一眼,没甚反应。东洋的神,他们这华夏后裔见笑什么。 …… 南郊游廊行了大半,山崎健在右边最大一座建筑物停下,抬手敲门。 趁着这功夫,沈安茵抬头,看小小的白色灯笼上写着“10番の大店”。 不懂日文的沈安茵自然问:“这写的什么?” 隔音并不算多好的里面有越来越近的小碎步声,山崎健趁着等候的功夫笑着答:“就是10号妓院。在日本,最高级的妓院被称为大店。” 以序号来命名啊,还真是简单粗暴。沈安茵皮笑肉不笑,颔首以示回应。 推拉的木门这时也开了一半,一穿黑留袖和服的中年妇女用一张涂得煞白的脸笑脸相迎: 40 夜来香(4)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孙玉寿无奈又烦躁:“这不请了人想办法嘛!” “然而大师说了堆有的没的就走了。”施小梅嘀咕一声。事情在她看来并没进展。 “现在还早,”沈安茵此时开了口,抬头看一眼墙上挂钟,“各位,待晚上八点再于大堂集合,同那女鬼会一会。请谭班主和永泰戏院一众人不要缺席。” 谭令秋瞧一眼这大胆参和进来的沈公子,深吸口气无言点点头。他们本想今日就走了的,可隐隐觉得是与他们永泰戏院有关系的,事情没解决前,自然是走不成了。 * 晚上八点,处理完生意的沈安茵带着沈三踏着夜色,从后门入韵仙楼。大堂里,已十分准点的,各自坐满了楼里与永泰戏院的人。 “林淼,你出来。”沈安茵不废话,扫视一圈大堂的人后,直奔主题。 大堂里的人屏住了呼吸,胆小的几个还抱团缩在了一块,手里拿着十字架、八卦镜,腕上带着佛珠、脖子上带着玉菩萨,东方的西方的都一块来凑热闹。 不一会儿,紧闭门窗的大堂内起了阴风,而后汇聚到戏台上,借着戏台顶部的灯光形成一个柔弱的人影。 “啊——”有人不禁惊呼出声。 沈安茵沉吸口气,再次道:“林淼小姐。” “我不是林家的女儿很久了。”从人影的脚底慢慢往上,化出一十五六岁的少女乖巧的站在那儿,身上是圆领蕾丝花边的红色小洋装,一头长发用漂亮带钻的蝴蝶发卡固定住一半,充满青春气息的脸蛋虽不至于国色天香却也是清丽秀气。 见出现的是个正常人样的女鬼,其余人倒是没那么怕了。而上回见过她恶鬼模样的孙玉寿、钱玉生几人反倒更紧张了。这东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回惨死模样吓你一跳! 沈安茵看着她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总算回忆起当年林淼及笄晚宴上的模样,确认就是林家三小姐无疑。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的孩子呢?” “上回不是吓着姐姐了吗?所以,塞回肚子里啦。”林淼淼一派天真的模样, 41 夜来香(5)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沈安茵被沈三护着,林家人同她相邻,是以,耳里传进最多的是林行长慌而不乱的嘱咐,以及几个林家女人的尖叫。 而此时,那诡异的童谣已不知不觉消失了。陷在自我恐惧中的人们自然也忽略了。 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韵仙楼里的众人才慢慢发现,这混乱的持续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了。 “沈三。”沈安茵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唤一声,推开护着她的沈三往楼下看。 这时,孙玉寿也镇定下来,大步上台敲锣,吸引人们的注意。 “各位、各位,没事了没事了。” “孙楼主,你说说那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对,解释解释,这是闹得什么事!” “去年初夏那会儿,咱们这楼就闭门修整过近一月,”混在一群讨说法的客人中,韵仙楼自个儿的演员也情不自禁提起些旧事,“莫不是那怨鬼又出来造孽了?昨晚排练就没安宁过!” “怨鬼?韵仙楼闹过鬼?” “去年六月那会儿是传了点风言风语,不知真假就是了。” “孙楼主,”谭令秋瞪一眼仍软在舞台一侧的钱玉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几步走到孙玉寿跟前,又瞧着一众他们赖以生存的票友,语气比之昨夜更不客气了些,“你们这戏楼还真是闹鬼的呀!还是闹那东洋鬼!” 两家戏院好好的联合演出,成了这般闹剧,实在是影响声誉的好伐。 而里头为数不多的洋人之一,一直颇有绅士风度的威尔逊先生深吸口气,有些不明所以的拉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妹妹,用一口充满英伦腔的英文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上任马六甲太古洋行的行长不过半年,这边华人圈的中文听得并不怎么明白,更别说讲了。 孙玉寿在马六甲土生土长,摸爬滚打几十年,接触上层人士机会颇多,自然是会这洋文的,是以鞠躬对谭令秋表示歉意,先用英文答威尔逊的问题:“威尔逊先生,很抱歉,让您和小姐受惊了。方才那夹杂童声的歌谣疑似鬼魅,嗯… 42 夜来香(6)(捉虫)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来了来了。”张福来戴好鸭舌帽,急着往门口跑。 “快去开车!”孙玉寿看一眼张福来的扮相,还算满意,嘱咐一句,便整整衣冠,先上了路边停的福特轿车。 这两福特是韵仙楼里唯一一辆四轮车,是孙玉寿贴了一半的钱买的,说是专为韵仙楼公用的,但平时他可舍不得开,只在偶尔接送重要人士时才拿出来见见太阳。比如,今天去南港码头接人。 接谁呢?自然是三顾茅庐才请来的、上回没随永泰戏院一起来的上海名旦,言老板。 今天是七月十二日,韵仙楼的重新开业演出是十五日,言老板专程提前了三天过来,万分满意的孙玉寿自然要亲自来码头接人。 八点半,车停在了南港码头车水马龙的路边,二人下车时,“东方号”的长鸣正响起第二次。 孙玉寿急急剜了一眼张福来,小跑着往接人区去了。“东方号”的客人们正陆续下船,孙玉寿睁大眼睛张望,直到最后一个客人走下台阶,他都没瞧见言老板的身影。 其实,孙玉寿仅见过言老板一回,还是去年来他戏楼交流演出时带戏妆的模样,其卸了妆的样子并未见过。他这回敢就这么来接人,完全是因为言老板其人,每回外地演出,都会带着一位戴眼镜穿黑色长褂、不苟言笑的经纪人。经纪人他是认识的,是以,辨认言老板,全得靠他经纪人的打扮来认。 前后等了十来分钟,见连商贩都走了,孙玉寿这才无奈的确定,他没有接到人。看着渐热起来的天气,孙玉寿抹了把汗、摆摆手,拉着脸准备回去:“走了走了,回去打个电话问问上海那头,看是误了班次还是怎么的。” …… 九点一刻回到戏楼,心情不佳的孙玉寿将车交给张福来,交代他好生清洗养护,自个儿跨进大门,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正要进后堂去,便明显的感到楼里的不同寻常。 孙玉寿先出声:“张荣来!”张荣来负责楼内打杂,同张福来是两兄弟。 “楼主,你回来了!”张荣来从后院那边的小门窜进来,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水,在他面前急急道。 “有谁来了 43 短旗袍(1)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朝雾提着灯走到沈三身边,抢过白布将妈妈桑的白骨重新盖上,风情万种的姿态此时收敛了不少。她目光不善的看着沈三,眼里有敌意:“少年人,死者为大,这可是你们华人的古话。” 沈安茵此时已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她抬手将沈三拦到一边,勾唇看一眼朝雾,转身往10号妓院去了。 后头,沈三自发的推了推山崎健,让他跟上。 脱鞋入堂内,沈安茵环顾一圈简陋的大堂,微眯了眼,开始一间间的拉开那些看不出里头格局如何的房间推拉门。 右拐往里,直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她才停下唤人:“沈三,你来。”这木门像是粘了什么东西,以她的力气并不能打开。 沈三跟在后头,看一眼茫然的山崎健,一言不发走上来,而后伸手用力,随着木门被拉开,呛人的灰尘味让沈安茵后退两步。 “小心。”沈三抬臂轻挡了他家小姐,以防止她踩空背后的台阶,跟着返身挡了不明阴风吹来的大量灰尘。 沈安茵抽出锦帕掩了口鼻,示意沈三她没事,而后抬脚入门。 里头,三面墙上、身后的门窗上皆被她有些印象的浮世绘铺满,只不过比之先前那百合子等人让她看到的,更为陈旧,明显未修缮的陈旧。 视线下落,便轻易看见一团粉红色的身影。身着残破和服的小女孩抱膝瑟缩在墙角,斜躺着、长发散落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小姐…” 沈安茵示意沈三禁声,自己放轻脚步,悄声走了过去。 这个小女孩一直被关在这儿?! 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从其未变的服装上沈安茵基本可以确定,这女孩应该就是昨日碰巧看见的正被客人欺辱的游女。 “你能听懂中文吗?”沈安茵抬手想去拨开她遮住面容的长发。 那女孩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将自己裹得更紧,不愿沈安茵触碰。 沈安茵叹口气,看来是不明白了。她重新直起身,吩咐沈三:“把她带出去,先找间房安置她。” “是。”沈三嘴上未犹豫,走到这女孩面前 44 短旗袍(2)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挨着又怎么样,去年有段时间不也闹吗?” “对,还人心惶惶了几日,但突然就没闹了。” …… 楼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永泰戏院的则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谭令秋咳了两声,起身道:“孙楼主,侬这里不干净的?” 没想到聚集各色人种的南洋,也容易闹那些鬼怪? 孙玉寿想着去年有段时间的事,也不敢斩钉截铁,只示意大家安静,又静静听了会儿,这会儿子再没了那空灵的女声。 于是招呼台上的:“今天就练到这儿,大家早些休息,明天午饭后再排最后两遍。方才的是幻听,一个个别乱想!都回去休息!” 转而又对谭令秋道:“难得来一次,咱们上我屋里喝杯酒去,如何?” 谭令秋点点头,抬步随孙玉寿走。就当是喝酒压惊了。 * 次日,韵仙楼门口早早挂了牌子,将晚上交流演出的时间、剧目及演员宣传了出去。并对外开放四成的售票,其余的自然是留给了马六甲华人圈的显贵以及有必要请的英国人、荷兰人等洋人。 将军路,沈府。 沈安茵正从养着久病沈父的卧房里出来,去了母亲的房间。 自三年前沈兴邦卧病不起,唯一的女儿沈安茵掌权沈家产业,母亲关怡淑便搬去了西院,信奉起基督教来。 结合重生前的母亲,想来实在是令人嗤笑。 母亲关怡淑是前清一没落世家的千金,父亲曾是兵部侍郎。受时局环境影响,母亲性格懦弱胆小却又憎恨鸦片。然而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丈夫、她的父亲抽了十余年大烟。 沈安茵推开门,往正在书桌前翻看圣经的沈母看去,嘴角牵起一个不达深意的弧度。不过最终,憎恨大烟的母亲才能在被逼急了下手杀了自己一直唯诺尊崇的丈夫吧。 “妈,路口新修了座教堂,英国人开的。”沈安茵抛弃旧时的称呼,干干脆脆的叫她一声“妈”。 关怡淑抬头,手中圣经被她倒扣上:“嗯,周末我便去做礼拜 45 短旗袍(3)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挨着又怎么样,去年有段时间不也闹吗?” “对,还人心惶惶了几日,但突然就没闹了。” …… 楼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永泰戏院的则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谭令秋咳了两声,起身道:“孙楼主,侬这里不干净的?” 没想到聚集各色人种的南洋,也容易闹那些鬼怪? 孙玉寿想着去年有段时间的事,也不敢斩钉截铁,只示意大家安静,又静静听了会儿,这会儿子再没了那空灵的女声。 于是招呼台上的:“今天就练到这儿,大家早些休息,明天午饭后再排最后两遍。方才的是幻听,一个个别乱想!都回去休息!” 转而又对谭令秋道:“难得来一次,咱们上我屋里喝杯酒去,如何?” 谭令秋点点头,抬步随孙玉寿走。就当是喝酒压惊了。 * 次日,韵仙楼门口早早挂了牌子,将晚上交流演出的时间、剧目及演员宣传了出去。并对外开放四成的售票,其余的自然是留给了马六甲华人圈的显贵以及有必要请的英国人、荷兰人等洋人。 将军路,沈府。 沈安茵正从养着久病沈父的卧房里出来,去了母亲的房间。 自三年前沈兴邦卧病不起,唯一的女儿沈安茵掌权沈家产业,母亲关怡淑便搬去了西院,信奉起基督教来。 结合重生前的母亲,想来实在是令人嗤笑。 母亲关怡淑是前清一没落世家的千金,父亲曾是兵部侍郎。受时局环境影响,母亲性格懦弱胆小却又憎恨鸦片。然而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丈夫、她的父亲抽了十余年大烟。 沈安茵推开门,往正在书桌前翻看圣经的沈母看去,嘴角牵起一个不达深意的弧度。不过最终,憎恨大烟的母亲才能在被逼急了下手杀了自己一直唯诺尊崇的丈夫吧。 “妈,路口新修了座教堂,英国人开的。”沈安茵抛弃旧时的称呼,干干脆脆的叫她一声“妈”。 关怡淑抬头,手中圣经被她倒扣上:“嗯,周末我便去做礼拜。” “ 46 短旗袍(4)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知道了,爸。妈、三妈你们照顾好自己。” “啊……好,好!” 沈安茵被沈三护着,林家人同她相邻,是以,耳里传进最多的是林行长慌而不乱的嘱咐,以及几个林家女人的尖叫。 而此时,那诡异的童谣已不知不觉消失了。陷在自我恐惧中的人们自然也忽略了。 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韵仙楼里的众人才慢慢发现,这混乱的持续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了。 “沈三。”沈安茵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唤一声,推开护着她的沈三往楼下看。 这时,孙玉寿也镇定下来,大步上台敲锣,吸引人们的注意。 “各位、各位,没事了没事了。” “孙楼主,你说说那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对,解释解释,这是闹得什么事!” “去年初夏那会儿,咱们这楼就闭门修整过近一月,”混在一群讨说法的客人中,韵仙楼自个儿的演员也情不自禁提起些旧事,“莫不是那怨鬼又出来造孽了?昨晚排练就没安宁过!” “怨鬼?韵仙楼闹过鬼?” “去年六月那会儿是传了点风言风语,不知真假就是了。” “孙楼主,”谭令秋瞪一眼仍软在舞台一侧的钱玉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几步走到孙玉寿跟前,又瞧着一众他们赖以生存的票友,语气比之昨夜更不客气了些,“你们这戏楼还真是闹鬼的呀!还是闹那东洋鬼!” 两家戏院好好的联合演出,成了这般闹剧,实在是影响声誉的好伐。 而里头为数不多的洋人之一,一直颇有绅士风度的威尔逊先生深吸口气,有些不明所以的拉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妹妹,用一口充满英伦腔的英文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上任马六甲太古洋行的行长不过半年,这边华人圈的中文听得并不怎么明白,更别说讲了。 孙玉寿在马六甲土生土长,摸爬滚打几十年,接触上层人士机会颇多,自然是会这洋文的, 47 短旗袍(5)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 “好呢。”小童收了钱,垫着脚递给高个男人一份报纸,边吆喝边往街尽头走。 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子…”沈管家唤一声侧躺在床榻上的人。 “咳咳咳”,伴着老旧的咳嗽声,从阴影处首先露出真容的是一柄漂亮的烟杆——杆身上有湘妃竹特有的点点斑痕及考究的绞丝雕花,烟嘴则是光泽上佳的青白玉。 48 外婆桥(1)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别是闹鬼了吧。” “不会吧,咱们这挨着青云亭的,那青云亭里香火旺盛着呢。” “挨着又怎么样,去年有段时间不也闹吗?” “对,还人心惶惶了几日,但突然就没闹了。” …… 楼里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着,永泰戏院的则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是谭令秋咳了两声,起身道:“孙楼主,侬这里不干净的?” 没想到聚集各色人种的南洋,也容易闹那些鬼怪? 孙玉寿想着去年有段时间的事,也不敢斩钉截铁,只示意大家安静,又静静听了会儿,这会儿子再没了那空灵的女声。 于是招呼台上的:“今天就练到这儿,大家早些休息,明天午饭后再排最后两遍。方才的是幻听,一个个别乱想!都回去休息!” 转而又对谭令秋道:“难得来一次,咱们上我屋里喝杯酒去,如何?” 谭令秋点点头,抬步随孙玉寿走。就当是喝酒压惊了。 * 次日,韵仙楼门口早早挂了牌子,将晚上交流演出的时间、剧目及演员宣传了出去。并对外开放四成的售票,其余的自然是留给了马六甲华人圈的显贵以及有必要请的英国人、荷兰人等洋人。 将军路,沈府。 沈安茵正从养着久病沈父的卧房里出来,去了母亲的房间。 自三年前沈兴邦卧病不起,唯一的女儿沈安茵掌权沈家产业,母亲关怡淑便搬去了西院,信奉起基督教来。 结合重生前的母亲,想来实在是令人嗤笑。 母亲关怡淑是前清一没落世家的千金,父亲曾是兵部侍郎。受时局环境影响,母亲性格懦弱胆小却又憎恨鸦片。然而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丈夫、她的父亲抽了十余年大烟。 沈安茵推开门,往正在书桌前翻看圣经的沈母看去,嘴角牵起一个不达深意的弧度。不过最终,憎恨大烟的母亲才能在被逼急了下手杀了自己一直唯诺尊崇的丈夫吧。 “妈,路口新修了座教堂,英国人开的。”沈安茵抛弃旧时的称呼,干干脆脆的叫她一声“妈”。 关怡淑抬头,手中圣经被她倒扣上:“嗯,周末我便去做礼拜。” 49 外婆桥(2)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乔之,护好你奶奶。” “知道了,爸。妈、三妈你们照顾好自己。” “啊……好,好!” 沈安茵被沈三护着,林家人同她相邻,是以,耳里传进最多的是林行长慌而不乱的嘱咐,以及几个林家女人的尖叫。 而此时,那诡异的童谣已不知不觉消失了。陷在自我恐惧中的人们自然也忽略了。 混乱持续了好一会儿,韵仙楼里的众人才慢慢发现,这混乱的持续是由他们自己造成的了。 “沈三。”沈安茵在渐渐安静下来的环境中唤一声,推开护着她的沈三往楼下看。 这时,孙玉寿也镇定下来,大步上台敲锣,吸引人们的注意。 “各位、各位,没事了没事了。” “孙楼主,你说说那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对,解释解释,这是闹得什么事!” “去年初夏那会儿,咱们这楼就闭门修整过近一月,”混在一群讨说法的客人中,韵仙楼自个儿的演员也情不自禁提起些旧事,“莫不是那怨鬼又出来造孽了?昨晚排练就没安宁过!” “怨鬼?韵仙楼闹过鬼?” “去年六月那会儿是传了点风言风语,不知真假就是了。” “孙楼主,”谭令秋瞪一眼仍软在舞台一侧的钱玉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闭了闭眼,几步走到孙玉寿跟前,又瞧着一众他们赖以生存的票友,语气比之昨夜更不客气了些,“你们这戏楼还真是闹鬼的呀!还是闹那东洋鬼!” 两家戏院好好的联合演出,成了这般闹剧,实在是影响声誉的好伐。 而里头为数不多的洋人之一,一直颇有绅士风度的威尔逊先生深吸口气,有些不明所以的拉着自己惊魂未定的妹妹,用一口充满英伦腔的英文问:“你们在说什么?” 他上任马六甲太古洋行的行长不过半年,这边华人圈的中文听得并不怎么明白,更别说讲了。 孙玉寿在马六甲土生土长,摸爬滚打几十年,接触上层人士机会颇多,自然是会这洋文的,是以鞠躬对谭令秋表示歉意,先用英文答威尔逊的问题:“威尔逊先生,很抱歉,让您和小姐受惊了。方才 50 外婆桥(3)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沈安茵下车,环视周遭一圈,低矮的日式建筑错落,直直的形成一条长街,屋前挂着的和风樱花纸灯笼亮了一路。伴着落日黄昏,混着海风腥味的淡淡脂粉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沈安茵掩了掩鼻,问道。 “沈公子,欢迎来到大日本帝.国在马六甲的最大花街,南郊游廓。” 听了山崎健的话,沈安茵微皱眉,这才想起面前听闻过但从未来过的地方——南郊东洋花街。 这里被华人圈认为是日本平民最多的地方,被上任州长亲自批准营业的花街。现下虽没有以往盛名,但曾经也是游女众多、来这里寻欢的嫖客也是形形色色。它靠海,街道少、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居住的日本人。 “林行长、沈公子,请随我来。”山崎健背手对着游廊街口,背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客随主便,对前世侵略了她故土的日本并没有好感的沈安茵维持着假笑,同林乔森、山崎健往游廊里去。 前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沈安茵并不知道这条花街曾经的辉煌与衰败,仅因为这辈子几年生意往来,不得不在生意场上听到一星半点关于这地方的种种说法。是以,亲眼见到这南郊游廊如今的模样,令她惊讶不小。 整条街的日式建筑物都有些陈旧,虽然以涂料重新修缮过,但加上常年靠海,其陈旧气息依旧不容忽视。打扫的很干净的街上无有行人,更没有游女在门口揽客。出三跳的房檐上有规律挂着的樱花纸灯笼倒是很新,看得出更换频繁。 整条街走了三分之一,领路的山崎健在一神社前停了停,拱手拜过后才继续前行,口里介绍道:“这是南郊天照神社,供奉天照大神的地方。可惜妈妈桑不爱打理,有些破败了。让你们见笑了。” 沈安茵与林行长难得对视一眼,没甚反应。东洋的神,他们这华夏后裔见笑什么。 …… 南郊游廊行了大半,山崎健在右边最大一座建筑物停下,抬手敲门。 趁着这功夫,沈安茵抬头,看小小的白色灯笼上写着“10 51 外婆桥(4) http://.biquxs.info/

to盗文者——请勿盗文,尊重作者,尊重自己!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子…”沈管家唤一声侧躺在床榻上的人。 “咳咳咳”,伴着老旧的咳嗽声,从阴影处首先露出真容的是一柄漂亮的烟杆——杆身上有湘妃竹特有的点点斑痕及考究的绞丝雕花,烟嘴则是光泽上佳的青白玉。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被它的主人拿来吸食那害人的鸦.片。 黄花梨的弥勒榻上,沈兴邦撑起身子,用烟杆敲了敲床沿,低哑的声音从他那副被抽坏了的嗓子里发出:“将报纸拿给我看看。”五爷要收他房子 52 时光复(1) http://.biquxs.info/

“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 夏日炎炎,大中午的,人流量并不大的忠顺街上,卖报小童在激动的吆喝,不过他的眼里却没有什么对于国将不在的忧愁震撼。 “给我一份。”小童的手里多了块南洋铜板。 “好呢。”小童收了钱,垫着脚递给高个男人一份报纸,边吆喝边往街尽头走。 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 53 时光复(2)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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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民国女公子》61 沈三番外:少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重生民国女公子》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62 男女主番外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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