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振妻纲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开业六年,入秋,漠北的天空长达一个月都是晴朗,万里无云下感觉不到风在吹动,城墙上的旗帜松垮垮垂着,周遭异常的安静。 十月的漠北就是如此,远眺出去青野之外就是黄沙,到了十一月便临了风季,没了草地的束缚,漠北的沙能一直吹到关北门内。 若非没有城墙外插在地上无数的箭,没有破败没了车轮的战车,没有地上斑驳的血迹,关北门城墙上那个伫立有一个时辰有余的统帅,只像是在看风景。 几个士兵在城墙下捡箭,抬头往上看时只看得见统帅大人远眺的样子,不忘投注崇拜的神色,他们的统帅大人刚刚带着他们打了胜仗,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可他们怎么都看不到他们的统帅大人此时苍白的脸,还有那柄从背后没入,直刺穿了胸口的匕首。 呵。 苏锦绣苦笑,嘴角却因咧开而渗出血来,腥甜,更多的是苦涩。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胸口,正面看不到伤,血却已经从后背往下淌,渗到了脚边。 施正霖,你真的有这么恨我么。 年少时救了他,喜欢他;及笄之后嫁给他,爱着他;十八岁为了他一句话出征漠北,五年了,最后竟要死在他派来名曰保护的心腹之手。 「夫人,是大人命我这么做的。」 「夫人,大人根本不爱你,从始至终都是您一厢情愿。」 「夫人,大人要娶聘婷郡主,可有先帝旨意在先,所以您不得不死。」 「夫人,大人会这么做,都是你逼的。」 眼前略过的是那张俊冷的脸,他不太爱笑,见到她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从他们定下亲事开始他就没有怎么搭理她,甚至,他厌恶她。 可她还是爱他啊,义无反顾。 苏锦绣张嘴无声的笑着,忽然眉头一皱,喉咙下猛的一阵血腥,克制不住呕了一口血。 她不会输,可她站不住了,扶着城墙喘息,可每喘息一次胸口就疼的厉害,眼前的风景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苏锦绣觉得,自己应该快死了。 「蓁蓁,别睡,来人,快派军医过来!」 耳畔传来急促的叫喊声,苏锦绣张了张眼看清来人:「四哥。」 宋司杰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焦急:「你别睡,乖别睡,军医很快来了,你别睡。」 「他们才退兵三十里,你不在营里呆着,过来干什么。」苏锦绣想象往日那样抬手给他一掌,却发现自己怎么都抬不起手来。 「是谁动的手,是不是林牧,是不是他!」宋司杰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情况不好,军医没到之前他也不敢贸然拔匕首,这城墙内外到处驻守了人,溃败而去的敌军怎么都不可能潜到这里来动手,更何况以锦绣的身手也不会让人得逞,除非,除非是在毫无戒备之下被人突袭。 「四哥,你别摇了,我头晕。」 宋司杰脱下衣服堵在匕首周围威胁:「苏锦绣你要敢死了,我就把你养的那一笼彩雀都给烤了吃。」 苏锦绣却笑了:「明日他们敢再来犯,四哥用这副脸孔就能吓退他们。」 「别说话,军医很快就来了。」宋司杰示意她闭嘴,看着捂不住往下流的汩汩鲜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宋司杰眼里流露出了切切实实的惊恐,看妹妹生命流逝,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无能为力。 她哪里还等得到军医,大战刚过,军医都在城中的伤兵帐内,距离城墙有足足六里路,一趟来回,怕是人都凉了。 「四哥,你抱我回去吧,他们都还等着你。」苏锦绣往宋司杰怀里躲,后背顶到了匕首柄又疼的浑身发抖,宋司杰腾出手来紧紧抱住她,苏锦绣眯了眯眼,耳畔有再多四哥的威胁她都撑不住了。 「蓁蓁你别睡,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向大哥他们交代,怎么向死去的祖父和你娘交代。」 「四哥,他呢。」 「你活着,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四哥,战事刚停,我出事的消息千万不要传出去。」 苏锦绣微动了动嘴,头朝着宋司杰的胳膊上下滑,也好,她也累了。 子凛,今后不会再有人逼你了。 我不恨你。 可若有来生,我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 初夏,略显闷热的空气里此起彼伏的响起着知了声,安仁街上行人三三两两,街边的树下懒洋洋的躺着几个乘凉的人,一切显得那样祥和。 沿河而建的训堂内传来了朗朗读书声,从门口往内穿过了走廊便能看到书堂内依次而坐的二十来个学生。 这些学生都是是十一二的年纪,认真的跟着上座先生读书,其中男女皆有,唯独是坐在最后一排靠着柱子的那一位,趴在桌上已经睡了半个时辰有余。 「苏锦绣!」 「……」 「苏锦绣!」 趴着的人还是没动,坐在旁边的看急了,悄悄伸手往她衣服上扯了扯,拿书遮掩着低声提醒:「锦绣,先生叫你呢,锦绣!别睡了!」 「四哥你别烦。」低低的嘟囔声从相交的手间传来,「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苏锦绣!!!」 停在屋檐上的几只鸟雀被惊飞了,此时趴着的人儿才有反应,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着朝她走来的人,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眼神呆滞。 「苏锦绣,你这是第几回睡着了!」 她有些听不大清楚眼前的人说什么,大概是伤势太重,死了之后听力都没能恢复,连带着眼神都不太好。 苏锦绣终于看清楚人了:「李……先生?」 教书先生气极了:「苏锦绣,你还记得我是你先生,那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 「先生,您……您是什么时候死的?」她在关北门这么多年,没听说李先生过世了啊,每年她还派人给他送礼慰问。 第2章 李先生面色铁青的看着她,下巴上的山羊胡都快被气飞起来,一旁的陈怀瑾已经被苏锦绣这番惊天话语给震惊到了,她胆子可真够大的,先生都敢咒! 书堂里陷入了沉沉的死寂,有人转过身来看好戏,平日里和苏锦绣交好的陈怀瑾他们却担心的很,平日里插科打诨那都不算事,可咒先生死却是大不敬啊,锦绣今天是怎么了。 半响,书堂内传来了李先生强压着怒意的声音:「苏锦绣!出去!」 …… 在书堂外站了有一刻钟后苏锦绣终于缓过神了,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自己的手,又一遍遍摸自己的脸,最后,她看着对面墙沿上的几只鸟雀开始怀疑。 这是梦吧。 背后的读书声停了下来,课间休息,陈怀瑾从书堂内飞快跑出来,看她规规矩矩站在那儿乐了:「你刚刚不是很牛么,居然敢跟先生这么说,就不怕他去你家告你爹。」 苏锦绣看着他没有作声,陈怀瑾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 「苏锦绣,你完了,诅咒先生这样的事你都敢做。」 苏锦绣向后面声音的来源看去,看到了一张满是幸灾乐祸的脸,锦绣不由眉头一皱,在脑海中搜寻着与这张脸相似的人,等他走近之后才想起来,周家小公子。 周令瑜身后跟着两个相熟的同学,这架势颇有几分耀武扬威之势,那眼神,那语气,就差脑门上加刻三个大字:死对头。 「先生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你不是会拳脚功夫么,干脆你蹲马步到下学,这样的话我还能替你说两句好话……疼疼疼,你松手!」 这一定是在做梦,苏锦绣想也没想就捏住了周令瑜的脸,收回手之后静静看着他:「很疼?」 周令瑜瞪着她,脸「腾」的就红了,她居然敢轻薄…不对,她居然敢碰他! 疼成这样,脸都红了,应该不是做梦。 锦绣看着他的反应心中默默道,却不知这样的神情在周令瑜眼中成了故意,可他一个男的被一个姑娘占了便宜,说出去还是他更丢人,于是周令瑜指着锦绣,半天才放狠话:「你等着!」 周令瑜气冲冲回了书堂,陈怀瑾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锦绣,半响才赞叹:「锦绣,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小子,帮我打个掩护。」苏锦绣转身拍了拍他肩膀,一转眼人就到了书院的南墙边上,等陈怀瑾扭头去找,她已经踩着树跃身上墙了。 陈怀瑾欲哭无泪:「哎!你让我怎么帮你。」打掩护啊! …… 从训堂离开一路向东,那是她在训堂上学那几年无数次逃课所走的路,即便是再过二十年都不会忘记。 很快的,锦绣到了苏家后院的围墙外。 墙上泛黑的青苔,通往佛堂的石子路,路径边上花坛中的椿树,还有种在亭子周围,全年绽放的月季花。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苏锦绣来不及欣赏这些,匆匆朝着东北边的佛堂跑去,一路没顾着遇见了谁,直奔到了佛堂外才停下脚步,看着半掩的门和里面传来的敲木鱼声,眼眶泛红。 在佛堂内的苏夫人早就察觉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放下木槌头也不回道:「还不进来。」 苏锦绣推开门走进佛堂,苏夫人问都没问,已经在自己身旁替她摆好了一个蒲团,语气十分平静:「跪着吧。」 苏锦绣忍着眼泪,提了下衣袍跪在蒲团上,努力维持着身形交代:「我逃课了,还不小心咒了李先生。」 苏夫人一下一下敲着木鱼,放在木鱼边上的经书才翻第一页,她显得很淡定:「我把你爹的琅阙瓶打破了。」 「爹呢。」 「还没回来,所以先跪着,等下好认错。」 在遍地是官的上都城里,区区一个中奉大夫算不上什么,可住在安邑街的苏家却时常被人议起,不为别的,就因为苏大人有个没少闯祸的媳妇,而且这媳妇来头还不小,是宋老将军的女儿。 和平年代武官的地位并不高,但这些年来漠北一直战事不断,朝廷缺不了这些武将,边境百姓也需要,所以像宋老将军这样的人惹不起,如若不然,在别人看来这样的媳妇早就该被休出门了。 苏承南刚进家门就听到了管事的禀报,夫人中午替他打理书房,把工部侍郎衡大人送给他的琅阙瓶给打碎了。 没等他走到书房看一眼,半道管事又来禀报,说是训堂内的李先生上门来访。 一个时辰后,苏承南在佛堂里找到了两个罪魁祸首。 苏夫人跪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丈夫进来了都纹丝未动,那神态又是虔诚又是愧疚,一旁的苏锦绣就没这么从容了,十余年历历在目,父亲纳妾,娘亲病逝,以至于她出嫁之后就没怎么回苏家。 就因为她那时有怨,才会错过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到他过世半个月,入殓下葬后才赶回上都。 苏承南看了眼妻子后视线落在苏锦绣身上:「李先生刚走。」 苏锦绣抬着头和他对视,苏夫人飞快的伸手在她腿上掐了下,苏锦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才十二,不是关北门的统领大人。 于是她克制着情绪,垂下头去乖乖认错:「爹我错了,我做了个噩梦,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不敬的话。」 「这么说,你在书堂上睡觉还有理了?」 「在书堂上睡觉也是我的错。」苏锦绣接着认错,态度极其诚恳。 苏承南一下看穿了她的计策:「所以你逃课回家跪在这里,就是为了认错。」 要是在过去,即便是错了她少不得也要争论上一番,可如今: 「爹,我知道错了。」 佛堂内安静了一会儿,苏承南脸色一转厉声道:「逃课,在书堂上睡觉,对先生大不敬,和同学打架斗殴,还有什么你没做的!」 第3章 苏锦绣仔细回忆了下,那些说不上太久远的事,好像在她认识施正霖后都收敛了许多,那时父亲还觉得挺欣慰。 可真要把那些做过的事儿认认真真一件件论,她能直接把蒲团给跪穿。于是她绕了个弯,拿娘亲来求饶:「爹,娘腿骨的伤刚好没多久,已经跪了一下午了。」 苏夫人原本跪的端正的姿势在苏锦绣说完之后朝着侧边歪歪一坐,也不吭声,只伸手摸了摸膝盖,神情好似在说,我犯了错,受罚也是应该的。 「女戒三十遍。」 苏锦绣倏地抬头,苏承南眼底满是通晓之色:「五十遍。」 五十遍就五十遍吧,苏锦绣忙从蒲团上起来,装都来不及装跪麻了的样子,趁着爹后悔之前赶紧离开。 「没抄完不许出门。」 看着女儿下台阶时踉跄的身影,苏承南回头,瞥了眼矮桌上只翻了几页的经书,隐晦曲折:「这回学聪明了。」 「吃一堑长一智。」苏夫人触及到丈夫的视线后又即刻收敛起了笑意,捏着衣角委屈,「相公。」 「那是衡大人从西陲带过来的,就这么一个。」 「相公我错了,我没想它这么脆,我就轻轻碰了一下它就……「苏夫人低下头去神情有些懊恼,要不是那笔架子挡着,她当时只要抬个脚就接住了。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苏承南淡淡道:「笔架也是衡大人送的。」 苏夫人立马紧了神色:「相公我错了。」 「书房内每日都有人打理,你不必做这些。」 「可是……「她不就是想展现一下她贤惠的一面么。 「娘说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你就是什么都不做,也不会缺了活没人干。」苏承南怎么会猜不到她忽然去书房打理的缘由是什么,别人家的儿媳妇什么都会,他的媳妇只会舞刀弄枪。 苏夫人没作声,一双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从蒲团上扶了起来,无奈声传入耳畔:「腿伤才好,你也跪的下去,就不怕闹骨痛。」 苏夫人仰头看他,心中的雀跃都浮现到了脸上,一时得意忘形:「早好了,我跪了一下午都没难受。」 苏承南无奈的看着她,苏夫人被他看的有些心虚,马上去扶腿:「跪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起来觉得有些疼。」 「筱儿。」 温沉的声音传来,苏夫人整个人都有些酥,她忙搭住丈夫的手,垂着脸藏着羞红。 苏承南拉住她朝外走去,嘱咐道:「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被风吹倒的。」 苏夫人点点头,乐着一时间又忘了掩藏好得逞的神色,不过这一回苏承南没有揭穿她,嘴边扬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带着她朝主院走去。 ……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如沁轩内,苏锦绣托腮坐在那儿已经有半个多时辰,手中的笔有一晃没一晃的转着,视线落在窗外,神色涣散。 一旁伺候的丫鬟清竹看不下去了,把压在她手肘下的书抽了出来,指着没抄半页的纸提醒:「小姐,您这一遍都还没抄完,明天可出不了门。」 苏锦绣低头瞥了眼,没在意:「明天还要上学。」爹可不会为了这五十遍的女戒让她缺席李先生的课。 「明天初六。」 「恩?」 清竹一下一下将书上的褶子抹平,解释道:「明天休沐。」 苏锦绣张大了眼。 「您明日不用去训堂,老爷也不用去官署。」 换言之,老爷可以一整天在家监督小姐抄完女戒,别说是出门去,怕是连如沁轩都迈不出。 苏锦绣终于反应过来,低头再看才写了个开头的纸,嘴角微动,嗫嗫出声:「真像是做梦。」 「小姐您今天回来就不太对劲,神神叨叨的。」清竹替她换了一杯茶,踮起脚关上窗,「这几天夜里凉,我给您找个垫子,免得晚了冻着。」 脑袋还乱哄哄的,苏锦绣一面理着,提起笔往下抄。 这一抄就是一宿,直到天色微白,清竹嘴里念叨着「小姐今儿是不是魔怔了」,苏锦绣依旧没有睡意。 一刻钟后,在外守着的冬磬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了「啊」的一声,紧接着就传来了小姐着急的问话:「今天初几?」 待清竹回了她初六后,小姐又赶着问:「今天祖母是不是回来了?」 「小姐,您怎么一惊一乍的,老夫人前些日子就派人送了信,最迟下午能到。」清竹叫了声冬罄,「备些热水,叫李妈把粥炖好送过来。」 她当然知道祖母要回来了,她在意的,是跟着祖母一同回来的人。 十二岁那年,回黔城老家快两个月的祖母回上都,还带了个老家苏氏旁姓的表姑娘,说是来上都见识见识,住一阵子就回去。 可这一住就是两年,待嫁的年纪都快过去了,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她成了爹的妾身。 娘亲因此气的小产,一向健朗的身子都没能挨过,从此一病不起,没等到她出嫁就过世了;而她怨恨了几年的爹,自打娘过世之后就郁郁寡欢,三年后跟着撒手人世。 直到过去许多年她才明白过来一些事,可那时,她和娘都没看明白。 「我记得,黔城老家的亲戚并不多。」苏锦绣搁下笔,转过身看清竹,「除了二叔和出嫁的姑母,旁姓的亲戚还有谁?」 「还有老夫人那边的亲戚,好像是姓刘。」清竹也记不大清了,她从小侍奉小姐,也就跟随去过黔城一趟,除了老夫人之外老爷和夫人都甚少回去。 「你找个人,回去打听打听这些亲戚,仔细些。」苏锦绣起身扭了扭脖子,抬起手时才意识到这儿不是在军营里,她的房间里也没有兵器架,于是她伸展着四肢往门口走去,「拿剑来。」 第4章 …… 在家时,她也有打拳练剑的习惯,在军营中她更是喜欢边练剑边思考,只是牢记在脑海里的剑法用如今的身躯显得有些生疏,半套过后「啪」的一声,剑身打在了栽在墙边的竹子上,震的虎口微疼。 苏锦绣抬起头,看着那几丛竹子有些失神。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几丛竹子,是她自打有记忆以来就种在院子里,但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那人一句话,全都砍尽,种上了一坛的如簇牡丹。 不免的,心口一阵疼。 李妈从廊内拎着食盒走过来,见她站在院子里发呆,将食盒给了冬罄,招呼清竹去拿外套给苏锦绣披上,一面念叨:「这会儿就该好好睡一觉,练什么剑,天都没亮。」 「我不累。」苏锦绣很快回了神,抬手抹了额上的汗,跳上台阶进了屋,跟在后面的李妈拿着外套开始碎碎念,「哎哟我的大小姐,您可是大家闺秀,哪能这般走路,快去抬水来洗洗,等老夫人回来让她瞧见你这般模样,又该训话了。」 李妈进屋后示意清竹取衣服,等苏锦绣从屏风后出来,她迎了上来拿着衣裳朝她身上试着:「这身是刚做的,小姐看如何?」 铜镜中刚刚沐浴过的脸颊还微微发红,带着尚还年少的圆润,白玉色镂花短袄搭着逶迤拖地的葱绿色木兰裙,手巧的清竹替她绾起了个俏人的发髻,戴上垒花的小摇,拨了两缕头发到肩前,颇为乖巧淑女。 李妈打开妆匣,从里面取出一串珊瑚手钏给她戴上,满意的替她抚了抚衣服上拗起的小褶子:「这才像样,老夫人瞧见了定会喜欢。」 苏锦绣看着铜镜内稚气未褪的脸,半响才轻轻答了句:「是呢。」 巳时过半,一家三口在前院等候老夫人回来。 得知苏锦绣抄女戒一夜没睡,宋氏心疼不已,拉着苏锦绣的手仔仔细细的看,翻到右手虎口时见有些红,便扭头瞪丈夫:「看把蓁蓁累的,手都抄坏了。」 平日里握上一天的武器都不见手坏,拿一支笔就能坏,苏承南看着这母女俩,深知她们的德行,淡淡瞥了眼:「一早练剑了。」 「抄了一夜还练剑,你下回还敢不敢对先生大不敬了!」宋氏佯装训斥的往苏锦绣的手背上一拍,板着脸孔徇私,「既然手伤了,余下的就不必抄了,明天去训堂好好给李先生道歉,再逃课娘都不帮你,看把你爹气的。」 说罢,母女二人朝着苏承南看去。 静默片刻,苏承南什么都没说朝大门口迈去,宋氏眼底闪过一抹得逞,轻轻撞了下女儿,低声道:「可不许顶嘴。」 苏锦绣点了点头,没有忽略刚刚爹眼神的纵容,再看娘望向他时的眼神,不由抓紧了娘握着她的手。她回来的不早不晚偏是这时候,看来老天也觉得苏家不该变成那样,爹和娘不该是那样的结果。 没多久管事进来禀报,苏锦绣跟着宋氏到了门口,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熟悉身影,苏锦绣的视线落到了随后下来的人身上。 十五六的年纪,身穿黛色中衣,底下着了纹样的锦裙,还披着一件湖蓝的薄烟纱,生的肤白貌美,落落大方,倒不像是黔城苏家老宅那儿走出来的人。 苏承南和宋氏自然也注意到了跟着苏老夫人一同下马车的年轻姑娘,却十分默契的都没开口问,宋氏上前扶住苏老夫人,笑着搭话:「娘,这一路回来您累坏了吧。」 说罢宋氏朝着苏锦绣使了个眼色,苏锦绣从善如流的到了苏老夫人的另一侧,喊了声祖母。 苏老夫人淡淡看了眼苏锦绣,大约对她今儿的装束是满意的,眉眼中染了些笑意:「我不在这些日子里,没少闯祸吧。」 不好说自己没闯祸,也不好说自己闯祸了,苏锦绣便模棱两可了句:「最近课业重,都没功夫休息。」 苏老夫人又怎么会不清楚孙女的秉性,微提了下手,迈入大门后道:「年岁也不小了,再去半年训堂就不必去了,留在家中将女红掌事好好补补,免得今后嫁了人什么都不会。」 宋氏听出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却也只是笑:「娘说的是,改日为她请个师傅来教。」 苏老夫人嗯了声,进了前厅,待人都坐下后奉了茶,见儿子和儿媳妇当没瞧见人似得不开口问,便招手让那年轻姑娘到自己身旁来,笑着介绍道:「这是莞儿,承南你知道的,是你二舅公家的姑娘,此次随我从黔城老家过来,住一阵子再回去。」 说罢苏老夫人便又给她介绍起人来,按着辈分她要叫苏老夫人一声姨母,苏锦绣便要叫她一声姨,这刘莞儿也是大方,朝着苏承南和宋氏微顿了顿身子,随即笑靥着看苏锦绣:「我和锦绣也没差几岁,叫我名字也无妨。」 「哪里能乱了辈分,你与你承南大哥平辈,就是比蓁蓁小,她也得叫你一声姨。」苏老夫人不赞同,拍了拍她的手安抚,「让人给你收拾出院子来,你且安心住下。」 宋氏笑着应道:「我这就派人去收拾。」 等宋氏离开前厅,苏锦绣见状即刻和苏老夫人建议:「祖母,我带表姨出去逛逛府里吧,你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累了,等会儿我直接送她去院子里休息。」 苏老夫人正好有事要与儿子说,便点了点头:「莞儿啊,就让蓁蓁她先带你熟悉熟悉府里。」 刘莞儿欠了欠身子,又朝苏承南微欠身子,彼时眉眼微低,正面瞧着,颇有几分风情。孰知这一幕没落到苏承南眼底,倒是让苏锦绣瞧了个全,她起身冲刘莞儿笑着,字正腔圆喊道:「表姨,我们走吧。」 …… 若是从小熟悉的,年岁差的不多,有辈分在那儿也习惯,可从前厅逛到园子,刘莞儿数十次听苏锦绣喊表姨,脸上的神色难免有些微妙。 偏偏苏锦绣叫的十分高兴,指着前边的亭子道:「表姨,您走累了吧,我们去亭子里歇歇,过了这园子就是湘菲院,在上都的这阵子,你就住那儿。」 第5章 刘莞儿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走进亭子,苏锦绣示意清竹去端东西,笑着将桌上的点心朝刘莞儿方向挪:「表姨是第一回 来上都吧?」 「是啊,之前没出过黔城。」刘莞儿来之前是听苏老夫人提起过苏锦绣,按苏老夫人的原话来说,脾气倔,听不进话又经常闯祸,便就是不太好相处了。如今再看她这般,刘莞儿的心稍放了放,谈及黔城老家,话也多了些。 苏锦绣触碰着杯子的指尖轻轻弹着,一顿,笑道:「早些年随爹娘回黔城探亲,家中十四五年纪的本家姐姐,都已说亲,像表姨这般秀外慧中,刘家的门槛一定是被踏破了,想来回去之后就要出嫁了吧。」 「没呢。」刘莞儿垂眸,令人瞧不仔细她的神情。 「那看来是家中疼爱,舍不得表姨出嫁了。」苏锦绣眨了眨眼,笑的几分狡黠,「所以让祖母带你来上都,躲一躲那些。」 刘莞儿一怔,有些羞怯:「算…算是吧。」 再往下说的,就是一些黔城的趣事,哪里好玩,苏锦绣托腮笑着,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精神却早已走远。 不多时,宋氏身边伺候的丫鬟如墨来了,湘菲院那儿收拾妥当,请刘莞儿过去休息。 苏锦绣送她到了湘菲院,宋氏不在,留下了两个小丫鬟侍候,屋子内的东西都换了新的,还另添了些女儿家所用的,如墨办事干脆利索,几句话说明了柜子架子内放着的东西,笑着对刘莞儿道:「表姑娘的行礼已经拿来了,这是翠丹和翠萍,这些日子就在湘菲院里伺候表姑娘您,有什么事儿吩咐她们便是。」 刘莞儿笑着道了谢,如墨前去回禀宋氏,苏锦绣便也顺着告了辞。 出了湘菲院,苏锦绣回如沁轩,走到并廊转身时正好看到湘菲院内那株高出墙头的槐树,脚步一缓,问身后的清竹:「你觉得这表姑娘如何。」 「表姑娘看起来大方得体,一点都不比咱们上都城里的小姐们差呢。」清竹一早就跟着小姐去了前院,见了这黔城来的表姑娘有些时候,生的模样又不差,初初的印象就不错。 是了,刘莞儿来的那两年,府里上下谁人不说她温婉大方呢,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她会以那样的方式成为了爹的妾室。 清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姑娘要打听黔城老家那些亲戚,莫不是知道老夫人这回会带表姑娘来?」 苏锦绣淡笑着转身朝着并廊深处走去,清竹朝那湘菲院望了眼后更疑惑了,即便是知道老夫人带了人来上都,小姐打听老家那些亲戚又是为何呢。 这厢,芳泽院内,将老夫人送回荣园后,宋氏替苏承南换着官服,正提起刘莞儿。 「不说黔城老家,就是在上都,十四五岁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知她许亲了没。」 苏承南握住她忙乎的手,将她扣了半天的扣子系上,得了她一记嗔目后,轻笑道:「应该尚未许亲,否则出这一趟远门,容易落人口舌。」 宋氏转身给他倒了杯茶,寻思着:「你那表妹出落婷婷,生的也怪标志,莫不是娘另有打算,也没说要在家里住多久。」 「刘家兄弟几个里,也没有在仕途的,年纪小的如今还在念书,就是有打算也帮不上。」 「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承南半响才意会过来她说的是刘莞儿,婉言道:「怕是不合适。」 「未必要入官家,上都城里还少富贾人家么,刘家也是生意人,不正好。」 苏承南想了想,大约是觉得妻子的话有些道理:「兴许是在黔城没有寻到如意的,听娘说,这几年刘家的生意确实做的不错。」 「我看啊,娘是想为她在上都城里谋个亲事才带她来的,有苏府在,隔着这亲戚关系,嫁一户殷实的人家有什么难的,这不比在黔城好么。」除了这个,宋氏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娘没说,我们就不提,倘若真是如此,她该心中有数。」苏承南也没往别处想,提醒妻子看住女儿,「不许她出门。」 「你快去忙罢。」宋氏送他出门,看着丈夫出了院子,站了会儿才问身后的如墨,「小姐呢。」 「昨儿抄了一夜的书,这会儿应该睡下了。」如墨扶着她回屋,将湘菲院的情况禀报了一遍,「表姑娘带了个丫鬟过来,加上翠丹和翠萍,是不是还要再添个人?」 「不必添了,老夫人派了夏至过去,过两个时辰你再去,看看是不是还短缺什么。」宋氏话一顿,吩咐还有一个丫鬟,「如珠,将膏药拿来,随我去如沁轩。」 宋氏到如沁轩的时候苏锦绣正在看书,瞧见女儿看的是兵策,宋氏有些担心。 「一夜没睡,还有精神看书。」宋氏从她手中拿过书放在桌上,翻开她右手,见那被剑柄打出的红印子,心疼得很,拿起膏药给她抹上,「让你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不是拼命去的,这几日别拎了。」 「过会儿我就睡。」凉凉的舒适感沁入皮肤,苏锦绣换了个姿势靠到宋氏怀里,撒娇着,「我就是晃了下神。」 「就是晃了下神!」宋氏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眼眶泛着微青,显然是睡眠不足,抬手又轻轻摸了下她的头,「蓁蓁啊,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锦绣笑容一滞,宋氏见此便更加肯定了所想:「平日里就是在训堂闯了祸你也不会往佛堂里来,昨日又没驳你爹,还抄了一夜的书,你说,是不是还闯了别的祸。」换做平时,女儿这乖觉的性子,专想着赖了处罚遁逃,怎么会乖乖受罚。 「我就不能是懂事了么。」苏锦绣轻轻嘟囔着,「在娘眼里,我就只会闯祸耍无赖。」 宋氏笑了,自己生养的闺女怎么会不清楚她的脾气,但语气却是护短又宠溺:「我们蓁蓁,一向是懂事的。」 鼻头发酸的厉害,苏锦绣往宋氏怀里藏了藏掩饰情绪,双手干脆环抱住了她,宋氏拍了拍她后背:「多大的人了。」 第6章 往常她也没少翘课,可娘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重生之事就是鬼怪神论,说出去指不定就是一碗黄符汤等着伺候她,刘莞儿的事就更不能说了,无凭无据反而会遭训话。 「我就是……」苏锦绣瞥了一眼桌上的书册有了主意,「我就是有些担心外祖父。」 「担心你外祖父?」 「就是啊。」苏锦绣越说越溜,坐起身子正经道,「此次那些塔坨人来势汹汹,又说有什么驱兽族帮忙,那些巫邪之术古怪的很,我担心外祖父他们吃亏。」 苏锦绣在关北门领战事时没少分析,可放在这张年仅十二的青稚脸上,老成的模样直接逗乐了宋氏:「你外祖父对他们的了解岂会比你浅,再说有你舅舅他们呢,不会有事!」 「就是有些担心,没怎么睡好,这才在上课的时候让先生给逮着。」苏锦绣嘟囔着。 她自然知道这一次外祖父和舅舅不会有事,真正出事的是明年那场仗。虽勉强守住了关北门外曲玉一带,对宋家来说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两位舅舅战死,外祖父重伤。 苏锦绣曾想过,倘若那次外祖父和舅舅没有出事,外祖父没有在一年后病逝,有他们为娘做后盾,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宋氏拿起她的手看了看,笑着打趣:「也不知道你像了谁,你娘我小的时候习武,那都是眼泪夹着汗,能躲则躲。你倒好,兴致勃勃和你表哥他们练到了一块儿,你外祖父倒是说起过,你要是个男儿,肯定出息。」 「外祖父还说我比表哥他们厉害呢,四哥说阵法还没我溜!」 看女儿一脸骄傲,宋氏彻底放下心来,抬手重重在她屁股上拍了下,没好气道:「将来看谁治住你!」 苏锦绣的眼底闪过一抹落寞,转瞬夸张的往旁边躲,挨了疼揉揉屁股,呲牙反击:「爹当年是怎么看上娘的,莫不是拿了绳子绑回了家,逼迫就范的!」 宋氏再想教训她时苏锦绣已经逃到了边儿上,于是她气笑道:「猴儿一样没个正形。」 苏锦绣打着哈欠:「娘我困了。」 宋氏无奈摇头:「你啊,这些日子老实些,你祖母刚回来,不许再惹事!」 苏锦绣眨了眨眼笑嘻嘻的又黏到了她身边打探:「爹是不是出去了?」 宋氏看着她眼底精光耀耀,分明就在打着旁的主意,遂毫不客气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出去试试,这回可不保你。」 苏锦绣低「呲」了声,怒之:「娘您回回闯祸,爹可都保着您。」 宋氏不理她,吩咐清竹看好小姐让她安分睡上一觉,带着如珠离开了如沁轩。 …… 一觉睡醒天已经暗了,苏锦绣头沉沉懒得起来,清竹将煮好的九丝粥端到她面前,熟悉的香气一下打开了味蕾。 「知道小姐您爱吃,夫人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清竹看自家小姐这表情就知道她是清醒了,搬了小棹子过来给她布了桌,除了九丝粥之外还有几道小食,鱼肉丸子,炸春酥,肉香酿,山药云泥糕。 从昨天到现在,这算是苏锦绣第一顿真正把味儿尝到嘴里的饭,之前心绪乱的很,吃下的是什么都不记得。 吃过饭后苏锦绣开始想之后的事,刘莞儿的事重要,外祖父和舅舅他们也重要,眼下最最要紧的,是说服爹让她去一趟云山。 因为来去少说也得三四日,以她现在所创下的光辉「业绩」,怕是只能在苏府和训堂之间来去了。 正想时荣园的关妈妈来了,手里捧着两个锦盒,笑靥着进了屋。 「今年老宅那儿收了不少好东西,老夫人就带了些回来,入了秋正好给小姐添件裘衣。」李妈接过关妈妈手中递过来的狐皮,瞧着雪白的毛色灵活光润,摸上去细柔丰厚,直夸道,「真是不错的料子。」 「可不是呢。」关妈妈松了手又拿起另外一个小的锦盒,「这是表姑娘送给大小姐的见面礼。」 锦盒内两个格子,左边是一副珍珠耳环,右边则放着一块绣帕,绣着几簇牡丹,瞧着就觉得女红不错。 苏锦绣朝锦盒看了眼,笑了:「表姑娘的见面礼怎么劳烦关妈妈送过来。」 「这不是表姑娘她不熟悉这里。」关妈妈很快意识到这话不对,便又笑着补了一句,「我也是顺道去湘菲院,表姑娘想早点送,我就帮着带了。」 「放着罢。」苏锦绣没有要拿出来看的意思,关妈妈放下锦盒,见大小姐兴意阑珊,原本存着要夸表姑娘女红好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轻搓了下手,「大小姐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 苏锦绣淡淡嗯了声:「天黑了,李妈,去送送关妈妈。」 李妈送了关妈妈到如沁轩门口,两个人寒暄的,李妈往她手里塞了个碎银。昏黄路灯下,关妈妈的脸都笑出了褶子,一面说着客气,一面将这二钱银子纳入了袖中,最后道了声不用送,脚步匆匆回了荣园。 半个时辰后,荣园这儿将要歇下的苏老夫人得知了此事。 贴身伺候的何妈将关妈妈去几个院儿的事大致说了遍,扶了苏老夫人靠下,在她身后加了个靠垫,转身将安神汤端来给苏老夫人喝。 「秀姑,你看今天的情形如何。」 「老爷和夫人的反应自在您的预料之中,倒是大小姐,看起来也挺喜欢表姑娘的。」 「莞儿那脾气,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苏老夫人听何妈这么说,心中越发确定这件事做对了,「刘家里面我看这孩子生的最标致,言行举止也上的了台面,她这性子,倒是和芸儿很像。」 何妈知道老夫人又念想起那个命薄的侄女,便安慰道:「表小姐那般心善的人,定是早早投了好人家,我还记得,老爷他小的时候很喜欢和表小姐玩一处。」 「是啊,芸儿生的模样俊俏,性子又温和大方,小的时候承南还说过将来长大了要娶她。」苏老夫人说着脸色忽然一变,「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竟会娶了个那样的!」 第7章 服侍了老夫人几十年,此时老夫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何妈又怎么会不知道,可说到底是表小姐没那福分,等不到老爷长大成人。 苏老夫人又想到了别处,神色缓和了些:「温柔的性子啊都讨人喜欢,那天在刘家,我一眼看着就喜欢那孩子。」 「老爷若是知道您的打算,怕是不肯。」 「他当然不肯,我这些年来替他安排的,他又有哪个肯了,他这香火都要断了!」提起这个苏老夫人又来气了,亲事不是她中意的也就算了,娶进门后生了个女儿就再没所出,这都十几年了,她要给儿子安排个通房妾室有什么错,就是生下了儿子也是养在主母膝下,不会迈过她去。 可那宋家霸道的很,自己女儿生不出儿子,连通房妾室都不让安排,说老宋家就没有纳妾的规矩,偏偏她那好儿子还要替儿媳妇说话,不是生不出,而是生蓁蓁的时候折损了身子,他担心有风险,不想让她再要孩子。 若按着善妒和无所出这两样,休了她苏家也占理。 何妈忙给苏老夫人顺气:「夫人这些年来收敛了许多,那些个东西也都锁起来了。」 「她倒是用不着了,可你看看她把蓁蓁教成什么样了。」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喉咙一痒咳嗽了起来,何妈又将取了药丸给她服下,抚着她胸口安抚,「老爷最是孝顺,倘若您定是要他纳妾,他也不会不从,左右您也是怕伤了老爷和夫人之间的和气,是他们不晓得您的苦心。」 「我也不是成心难为他们,他那是没瞧见黔城那些事,家中无子,百年之后这棺材都没抬出门,家里就已经争成了一团。」苏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是下定了决定,既然她提的不肯,那就要他心甘情愿的纳! 苏府的日子并没有因为刘莞儿的到来产生变化,湘菲院和主院有些距离,苏承南这阵子又忙,别说是说上话,面都见不到。 正努力想办法去云山的苏锦绣,扮乖了些日子,好不容易说服了娘替她在爹身旁敲敲边鼓,赶巧迎来了盛夏,训堂组织学生去外郊狩猎,给了她正当出行的机会。 于是在十八这天,大清早苏锦绣就带着清竹出发去训堂集合。 七月中的天,大清早也有些闷,训堂的大院中等候着许多学生,人挤人就更显得热,苏锦绣找了一处树下打着扇驱热,没多久陈怀瑾找到了她。 见她身穿胡服,陈怀瑾揶揄道:「这大半个月每天下了学你就乖乖回家,看来表现良好,你爹肯让你来参加狩猎了。」 苏锦绣收了扇子,不客气敲在了他脑门上:「多嘴。」 两个人相处惯了,陈怀瑾也不介意,朝着另一边儿怒了努嘴:「你看那儿。」 苏锦绣转头看去,书堂外屋檐下站着几个身穿白色蓝条衣服的少年,还有几个姑娘,年纪要比训堂里的学生大上几岁。 她记得这身衣服来自哪里,眉头微皱:「崧泽书院的学生怎么会来这里?」 「你忘了么,咱们这儿考过试后去的就是崧泽书院,关系自然不错,这回老先生不只请了书院里的学生,还请了武学院里的老师来带我们狩猎。」 安邑巷中的训堂是上都城中唯一一所女子可以去的书堂,还是当年太皇太后给开的先例,纵使如此,里面的女学生依旧不多。 按着各个书院的规定,这些学堂里的学生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可以参加考试,考入归属下的书院继续念书,苏锦绣所在的训堂就是崧泽书院下的。 只不过她们没有资格参加考试,送去训堂的姑娘到了十来岁的时候家中就不会再让她去,像苏锦绣这样到了十二岁还在训堂的少之又少。 虽说其中有苏承南和宋氏纵容的成分,但论及考试,再有本事苏锦绣身为女子都没有这资格。 苏锦绣再看了眼那几个姑娘,这行头也来打猎,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呐喊助威还差不错。 陈怀瑾瞧出了她眼底的意思,嘲笑她:「要是天下女子都像你这样,谁敢娶啊。」 说完后怕苏锦绣反击,陈怀瑾飞快闪躲开去,这一幕落入不远处周令瑜的眼中,倒像是玩闹,越发让他觉得行为轻浮。 「看什么呢。」一旁的同学拍了他一下,周令瑜扭头看他,暗沉沉的神色还没褪去,「东西准备好了没?」 「我办事,你放心。」 一刻钟后众人出发去外郊,苏锦绣与训堂的两个女学生同坐一辆马车,出了城后她们就开始聊天。 苏锦绣委实不太记得她们了,一来她过去在训堂里插科打诨,下了课就不见人影,没那功夫熟络;二来时间过去太久。 不过对她们而言苏锦绣却是训堂里鼎鼎有名的人物,逃课,课堂睡觉,不按时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和同学打架,还从来没输过,总之是比男孩子还混。 但同坐一辆马车,总不能光她们两个聊天吧,在苏锦绣眼底,两个姑娘悄悄互相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个圆脸的小声开口:「苏同学,你今天是不是要和他们一起狩猎?」 苏锦绣看她们有些拘谨,笑了笑道:「往年你们没去过?」 「我这是第一回 去。」另一个也点点头,「前两年我爹不让,今年才同意的。」 难怪了,苏锦绣自打八岁到训堂,每年的狩猎都没落下,她们若是有参加就会知道,于是她解释道:「每年我都会去参加。」 「和他们一块儿狩猎,你会赢对不对?」 苏锦绣一愣,对上了那双扑闪闪的大眼睛,里面还闪烁着崇拜的神色,就像是在看偶像,令她一下没能反应过来,迟半响才道:「是……是吧。」 两个姑娘的神情顿时都雀跃了起来:「你一定会赢的,平时他们都打不过你。」 「对啊,我听说你从小就开始习武,宋老将军还是你外祖父,你的射术一定比他们厉害!」 第8章 连着几个一定,苏锦绣有些受宠若惊,这就像是她做了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引来了崇拜者,可她平时干的事不是打架就是逃课,委实没有值得夸赞的地方,于是,苏锦绣脸红了。 「可是今天还有崧泽书院的学生,他们比我们年长好几岁。」 圆脸小姑娘可不这么看:「不会的,苏同学一定会赢,她那么厉害!」 苏锦绣快被她那熠熠闪烁的眼神看的要羞愧了,结巴道:「是……是吧。」 在她那些年里不是没有崇拜者,但那都是打赢了仗百姓的欢呼推崇,比起此时此刻半件事都拿不出手的她来说,这等夸奖和崇拜实在令她羞愧不已,可眼前两个姑娘不这么想,男子都不如她,简直是偶像! 直到下马车,她们那眼神都还伴随着她,苏锦绣浑身绷紧着,也怕自己一个泄气,把这「光辉灿烂」的形象给泄没了,一旁的清竹看的直憋笑。 「苏同学,我可以叫你锦绣么。」 苏锦绣扭头看她,在脑海中使劲搜寻了一圈,末了有些尴尬,她不记得她叫什么。 圆脸的姑娘十分的善解人意:「你可以叫我玉雎,我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家的姑娘,这位是舜英,她爹与我爹是同僚。」 舜英,舜华,苏锦绣一怔,转眸看李舜英:「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舜华?」 李舜英点点头:「是啊,你认识我姐姐?」 「锦绣,他知道你的好,他一定知道的,你别灰心,也别难过,他那样的人,若非无意不会如此。」 「锦绣,我是没有机会再陪着他了,可我舍不得,孤王之路那样难,为什么老天爷不多留我几年性命,让我陪着他走过去。」 苏锦绣猛的回了神,垂眸:「我不认识,只是听闻过,李家大小姐秀外慧中,温柔娴淑,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我娘常说,我要是有姐姐一半好她就满足了。」李舜英话语间对姐姐有几分羡慕,一旁孙玉雎等不及又问,「苏同学,我们可以叫你锦绣吗?」 「好。」 …… 当陈怀瑾看到苏锦绣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再看苏锦绣一脸无奈时,他乐坏了:「你还打算带着她们一块儿狩猎?」 苏锦绣转身看孙与雎询问她们的意思,孙玉雎忙摆手:「我们不去,我们就是来看看。」末了,眼底带着羡煞和崇拜,「锦绣,你可要赢他们啊。」 因为这句话,前去林子途中,陈怀瑾笑了一路。 「训堂内的女学生本就不多,都要和她们一样崇拜你,今后娶她们的人恐怕日子难过喽。」 苏锦绣瞥了他一眼:「等会儿你走我前面试试。」 陈怀瑾连忙打哈哈:「别啊,赢了他们先。」 到了林子前分好组,八组人,每组六个,由一个崧泽书院的学生带队,三个时辰的比赛,哪组的猎物最多就算赢。 苏锦绣这组带队的叫陆云琪,比他们年长三岁,阅历自然丰富些,见队伍中有女子,就叫其他人多照顾些,讲了下比赛中最基本的规则:「不可越过河去,不可与别的组打架斗殴,更不可抢别人所猎之物。」 大家的脸色很轻松,在听到说照顾时,表情都有些微妙,陈怀瑾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冲着陆云琪毛遂自荐:「师兄你放心,我会照看好苏同学的。」 苏锦绣没理他,走到马匹旁检查了一下装备,试了试马蹬,一跃而上进了林子,陈怀瑾赶忙上马追了上:「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请那些人来么?」 「为什么?」 陈怀瑾神秘兮兮道:「今天胜出的人,说不定有机会免了考试去崧泽书院。」 苏锦绣这才看他:「你想去?」 「我爹说,今年要再考不上,他就把我吊起来打,可你说我这水平能通得过考试么,咱们这一组胜出,要是被他们看中,去里面的武学院也不错。」说到考去崧泽书院,陈怀瑾有一肚子的苦水,本来就不是做学问的料,干嘛非要他往文绉绉堆里凑。 「驾。」苏锦绣夹了下马身,马加快了速度朝里奔去,半响才悠悠传来了一句话,「光是胜出哪够,今天打的,一半算你头上。」 …… 有些事就算是重来一次也不会变。 比如说毫无悬念的,苏锦绣这组赢得了第一,又比如说,从苏锦绣这儿分走一半猎物的陈怀瑾,得偿所愿入了武学院那几位老师的眼。 陆云琪对自己所带的队伍能胜出也倍感意外,毕竟有个女同学在,正当他想开口时,不远处周令瑜带人走了过来,到了苏锦绣面前,口吻嚣张:「敢不敢单独比一场。」 周令瑜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挑衅的气息,一个队赢了算什么,有本事单挑。 话音刚落大家就开始起哄,本来两个人在训堂内就是死对头,就没见和和平平的说过话,今天苏锦绣不在状态打到的都没有陈怀瑾的一半,周令瑜这是要借此压她气焰,趁机奚落她一番了。 这样的突发状况过去并没有发生过,当时狩猎结束他们就回去了,苏锦绣思来想去,难道是那天掐了他一下,他想伺机报复。 见苏锦绣不做声,周令瑜冷哼:「怎么,怕了?」 苏锦绣乐了:「怎么比。」 「进去一个时辰,看谁打的多。」 「赌注呢。」 「随赢的人提。」 「好!」 见这儿闹哄哄,大家都围过来了,孙玉雎见苏锦绣答应下来了,有些担心,天色不早,一个时辰后岂不天黑,还打什么猎。 陈怀瑾低声提醒:「林子里更暗,小心他使诈。」 「就怕他不使诈。」苏锦绣微眯了眯眼,抬手搭了下陈怀瑾的肩膀,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末了吩咐,「你在外面等我。」 第9章 进林子没多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昏暗,林子内的视线更差。 苏锦绣和周令瑜一同进的林子,没走多久两个人就分开了,她往河边走,周令瑜则朝着右边过去。 昼伏夜出的动物虽多,可都不好打,这点苏锦绣知道,周令瑜也清楚,既然猜到他另有所图,苏锦绣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周遭。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天色越发昏沉,右边靠着山岩的林子内,不知何时偷偷进来的人正捣弄着袋子,一旁周令瑜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你好了没。」 「马上好了。」从袋子里掏出了几只死猎物后,那人将猎物上的血涂在衣服上,再将衣服套上,不忌脏往自己脸上抹了好些血后抬起头给周令瑜看,「怎么样?」 正当面冒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孔,周令瑜下意识身子朝后仰了下,有些嫌弃的推开他:「有没有效?」 「姑娘家都怕这些,就算她功夫好,说到底也是个女子,我家那堂嫂还不够凶啊,都敢动手打堂哥,可结果呢,瞧见个老鼠都能吓的大叫,跟掐了脖子似得。」胡既明对自己的设计十分有自信,「你放心吧,我这一出场,保管把她吓的两腿打颤,哭着喊着叫爹娘,说不定啊,还能直接吓晕她!嘿嘿嘿嘿,到时候你拎着这几只也够赢她了。」 看着他拿出来的红舌头,周令瑜深觉得扎眼:「还不快去!」 …… 苏锦绣手里已经有了几只天黑出来觅食的野兔子,她走到河边,蹲下身子洗手,远处的山里传来了怪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听着格外渗人。 树林的风微热,伴随着潺潺流水声,其中还夹杂着白天热闹过后余留的泥土腥味,闻的细了,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忽然,隔着数十步远的地方传来了落水声,像是石子打入了水中,「咚」的一声,在安静的林子中显得格外突兀。 苏锦绣朝声音来源看去,眉头微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空气里的血腥味儿重了许多,她缓缓起身,把野兔子搁在了河边,后背处更暗的地方,几簇茂密丛中传来了簌簌声。 距离约定的不过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前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动静,这一阵风来的甚是邪乎。 苏锦绣悄悄伸手摸向腰间,朝着几簇丛中走去,才两步,侧后方忽然飘来了一股泛着腐旧的血腥味,苏锦绣站定,不动了。 胡既明见她微僵着身子站在那儿,以为她是怕了,晃着嘴里的红舌头,在距离她仅半步远的地方,朝她的脖子伸出了双手。 哪家姑娘不怕这些呢,天黑过个巷子都能吓的哇哇叫,就算她胆儿再大,在黑漆漆的林子里,周遭还没别人,不知哪儿传来的怪叫声都能把人吓着,更何况是鬼。 「我——死——的——好——惨——」 飘飘悠悠的声音随着风传入耳中,那手指都快触及到了脖子,见她还不动,胡既明料定她是吓的动弹不得,于是朝着她靠过去,企图用这张脸一鼓作气直接吓晕她。 「我——死——的——好——惨——啊——啊!」 苏锦绣垂眸,正对上了他瞪大的眼睛,就那几秒刹那,胡既明看到了她冲着自己笑,下一刻自己就被打倒在地。 地上的枯枝扎的后背疼,但脖子凹更疼,胡既明有些懵。 苏锦绣在他身旁蹲了下来,用手里的箭头戳了戳他满是血迹的衣袖,也不说话,就笑眯眯看着他。 胡既明被她戳的有些疼,缩了缩手,还是没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就算没吓晕她,起码吓哭她是不是,最不济的吓呆了她,像现在这样毫无反应,还反手把他打倒在地,这不对啊。 「你你你要干什么。」眼瞅着箭头朝着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胡既明情急之下说的快,口一松,长长的红舌头掉在了胸口上。 涂了不少血的脸上,若是扮个骇人的神情,再配上这一身满是血迹的白衣,确实挺吓人的,可眼前这张脸却是镇定不足,惊吓有余,要不是两个人的打扮明晃晃不一样,吓人的倒成了苏锦绣。 「你说我要干什么。」箭头到了他脖子,退无可退,苏锦绣见他仰着脖子躲避箭头,干脆帮他一把,直接将箭头往他肉里轻轻一刺,「还动?」 「苏……苏锦绣,外面都是人,你要是敢动我,今后别想在训堂里念书。」箭头扎在肉上,冷冰冰的稍一动就感觉会刺进去,胡既明既觉得苏锦绣不敢伤他,又怕她那先生都敢咒的性子,会真的伤自己,所以僵直着脖子没敢动。 苏锦绣朝一旁的树怒了努嘴:「站过去,背对着我。」 胡既明从地上爬起来,时刻注意着箭头,心想着找机会拔腿跑了,但谁知苏锦绣快一步擒住了他肩膀把他困在了两棵树的夹缝里,只能挫败低头:「你想怎么样。」 苏锦绣指了指他身上的白衣,简洁道:「脱。」 …… 夜风起,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周令瑜见林子里迟迟没有尖叫声传来,等的越发烦躁。 盛夏多蚊虫,夜里更是猖獗,周令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朝着胡既明适才离开的方向再度看去,脚边忽然窜过一道黑影,吓了他一跳。 「怎么回事。」周令瑜低声自语,胡既明去了这么久,怎么半点动静都没有。 临着山壁,风遭阻挡发出呜呜声,林子越发寂静,夏夜的虫鸣在四周此起彼伏,若是抬头看,林子外的天空繁星点点甚是好看,可在林子中,四处蚊虫的环境下,这一切就不显得那么美好了。 附近的树丛中有窸窸窣窣声,周令瑜朝四周看了看,又是哪家的小东西夜里出来觅食,在树丛里窜来窜去。 不甚在意的他只关注一件事,苏锦绣有没有被胡既明吓到,没有声音传来,该不会直接给吓晕过去了吧。 想到此,周令瑜不由得意,晾她功夫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姑娘家,还不是怕这些妖魔鬼怪,哼,吓晕了也好,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捏他脸害他丢人!给她个教训,看她下次还敢不敢! 第10章 心里正想着,后面窸窸窣窣声变频繁时他也没太在意,直到左肩膀微沉,像是什么搁在了上面,周令瑜转头一看,脸上那臆想得意的神情渐渐凝住。 一只涂着红色蔻甲的手搁在了他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周令瑜感受到了一阵冷。 女子般纤细的手,红色蔻甲映衬下越发白皙,可周遭的气味却不对,像是泥土腥味,又像有血腥味,并不新鲜,令人作呕。 就像是,就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 周令瑜心间一鼓,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把这想法给挥了去,顺着这手往后看去,应该是白色的衣袖上沾着些褐色泥灰,其中还有红到发黑的颜色,斑驳在泥灰之间,乍一看这白色的衣袖都显得有些旧。 再往后,周令瑜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他身后的树丛内,身穿白衣,垂着头瞧不清样子,一只手僵直放在身旁,另一只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衣服上沾染的和袖子一样,整个人显得阴森,像极了话本子中的女鬼。 周令瑜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不耐烦去推开那只手,试了两下竟都推不动,那只手像是长在他肩膀上了,力道大的惊人,他越是推就抓的越紧。 「你是什么人!」周令瑜大声呵斥,自己都没察觉这壮胆的声音里有了一丝颤,原本并立的脚微不可见朝旁侧了点。 「女鬼」缓缓抬起头,露出被头发掩盖的脸,周令瑜的脸色顿时变了。 似是血掺着泥黏,又像是埋在土里许多年已经腐烂,伤口弥漫在整张脸上,恶心丑陋。周令瑜看到一双眼睛从那发丝间透出,直勾勾的看着他,没有情绪。 夜风吹过,沙沙声骤起,周身弥漫的怪异味道更重了,周令瑜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难道真的撞鬼了。 想法生出,脑海中便有了许多荒野山林里撞鬼的例子,林子里阴气重,晚上就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缠住的。 忽然,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有了情绪,他对那眼神太熟悉了,就像是看囊中之物的东西,饿狼眼中的食物。「女鬼」沾了血一般的嘴唇微咧,那缝隙中竟淌出了一抹红。 周令瑜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步都迈不开去。 努力还维持镇定的脸上已经渐露了苍白,那一刹那周令瑜忘了自己只要迈开腿逃就好,怔怔定在那儿,看着女鬼。 下一刻,林子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惊飞了一群已经歇下的鸟雀。 林子外等了许久的陆云琪等人听此有些担心,林子内是不是出事了。 尽管外郊这儿时常有人狩猎,林子里不会有猛兽,可天色已经暗,林子里黑漆漆的,苏同学还是个姑娘家,万一有什么差池也不好交代。 于是众人决定进林子去看看。 林子内,苏锦绣维持着张牙舞爪的吓人姿势,看着周令瑜朝着林子外飞奔而去,直至看不见时才放下手。 二刻后,陈怀瑾在河边找到了苏锦绣,她脸上和手都是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一旁扔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色袍子,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你掉水里了?」陈怀瑾踢了踢那袍子,幸灾乐祸道,「你是没瞧见,我们刚进林子找你们他就冲出来了,直接撞在了别人身上,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活似撞鬼了!」 话音刚落,陈怀瑾踢着袍子的脚顿住了,再看白袍上那斑斑痕迹,一瞬就想通了前后:「你扮的鬼啊。」 洗干净了手,苏锦绣微侧了侧身将头发简单编成了一股,一面道:「他让胡既明扮鬼吓我在先。」 「我说呢,难怪我觉得那小子今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打的这主意。」陈怀瑾蹲下身子捡了石头放到白袍上,卷了卷后用力抛向了河对岸,转过头时苏锦绣已经收拾好了,替她拎起猎物后提醒道,「这回他输人又输阵,肯定气恼的很,你也没吃亏,姓胡那小子平日里总巴结着周令瑜,肯定不敢承认反被你将了一军,我们就当不清楚,若是让他知道是你捣的鬼,指不定又要在背后想什么歪招,麻烦。」 苏锦绣笑了,这就是陈怀瑾,平日里看似不着调,关键时刻却能深思熟虑,看着像是稀泥了事,却是最了当的办法。 「我没空陪他们闹。」 「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计较,那你出去还赢不赢了。」 「你说呢。」 「二十四那天东市有福泉来的杂耍班表演,你不是一直说想看,去不去?」 「不去,我有事。」 「嘿——转性了你。」 没了那奇怪的味道,林子里的风再度和煦了起来,凉爽的拂过脸颊,在树丛间游走,别提多么的舒畅。 快走出林子时遇上了陆云琪他们,见苏锦绣安然无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也不用评谁输谁赢,光看周令瑜跑出来那架势就知道了,陆云琪关切苏锦绣道:「刚刚在林子里没发生什么吧。」 「没什么,不小心让树枝勾乱了头发。」苏锦绣轻描淡写的为重新编过的头发找了个理由,神色中露了疲态,「真是不好意思,陆师兄,这么晚了还麻烦你留在这儿做裁判,如今天色已晚,还请早些回去休息。」 苏锦绣的笑意里带着淡淡的疏离,并未显得多傲气,却也难以再接近些,陆云琪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微怔了怔,直到旁人提醒才回过神来,带着众人走出林子。 在林子外准备回去时大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除去早先回去的学生,留下来的人中那个时常跟在周令瑜身后的小跟班不见了。 没人发现胡既明之前悄悄进了林子,周令瑜又已经回城,这边众人寻了一阵后,其中几个学生便猜测胡同学说不定在他们进林子找人的时候已经跟周令瑜回去了。 不远处马车旁的陈怀瑾和苏锦绣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陈怀瑾拍了拍马匹:「你就坐这辆马车回去。」 第11章 苏锦绣见大家都各自散了,在人群中找了找:「胡既明呢?」 「周令瑜都走了他还留在这儿做什么,见你无碍,肯定借机偷溜了。」陈怀瑾吩咐车夫路上小心,「你走先,我们在后头。」 空地上的马车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离开,吵闹过后彻底寂静下来的林子里传出了呼救声,那个众人都以为已经回去的胡既明,此刻还被绑在两棵树的夹缝间。 心大的他在被苏锦绣绑上树后竟睡着了,这一睡便错过了刚才大家进林子找人,等他醒来天也黑了人也没了,四周安静的只剩下虫鸣声,他这才开始慌张。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可喊了半天都没人应答,胡既明挣脱不开绳子,周遭的蚊子咬了满脸包都抓不得,哑着喉咙又渴又累,哭丧着脸别提有多后悔。 直到东方渐露鱼肚白,赶早进山采蘑菇的附近村民发现了他。 …… 隔天,周令瑜和胡既明都缺课了。 傍晚时分,苏锦绣从训堂回来,回到如沁轩没多久荣园那儿就派了人过来,老夫人叫她过去一道用饭。 等到了荣园,除了刘莞儿之外,爹和娘也都在。 几个人正乐呵呵说道着什么,见苏锦绣进来,何妈搀起了苏老夫人,笑道:「您刚念叨着,大小姐就回来了,可是知道您想什么。」 「小猴头一个。」苏老夫人笑着朝刘莞儿招手,「昨儿蓁蓁打了一车回来,你有口福了。」 平日里知道她出去狩猎,没说她一顿已经算不错了,这次却还夸她打的多,宋氏和苏承南只当老夫人今儿高兴,苏锦绣却知道,这是祖母叫大家来用饭的一个由头。 进了正房右间,坐下后丫鬟开始上菜,苏老夫人指着两道野味打趣:「若是把这功夫分一半儿到别处去啊,我们蓁蓁可是文武双全了。」 也是笑眯眯的口气才让宋氏和苏承南觉得母亲说的这番话只是玩笑,可这半夸半贬的话,往细里想不就是在说孙女光忙着抡刀剑,女孩子家该学的却都给扔了,宋氏暗暗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苏锦绣却当没听出来,笑嘻嘻拿公筷夹了块肉到苏老夫人的碟子里,殷勤着:「祖母,那可不得累坏了我,您舍得啊?」 苏老夫人嗔了她一眼:「你这精力,下了地耕坏了牛都累不坏你。」 苏锦绣嘻嘻笑着,厚着脸皮把她的话应承下了,苏老夫人志不在她,借着话提到了坐在她左边的刘莞儿:「莞儿的女红做的很不错,往后你可以向她多讨教讨教。」 刘莞儿微微一笑,说的谦逊,「老夫人过奖了,我也就只会做做女红,别的可不行。」 苏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温和的很:「这就够啦,我听你娘说,你爹和你兄弟几个平日里穿的大都出自你手,还有一手好厨艺,都说生女儿是小棉袄,你爹娘有福。」 刘莞儿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锦绣她见多识广,可比我见过的女子厉害多了,换做是我,别说是狩猎,怕是连骑马都学不会,我听说上都城里的姑娘都如夫人和锦绣一样会许多。」 「说什么傻话,上都和黔城都是一样的,女儿家要会这些做什么,把该学的学会了就行,她们呐都是不务正业,尽会些没用的。」 苏老夫人的语气很淡,就像说的不是自己孙女,只是在评价一件事,苏承南和宋氏听出了些味儿,夫妻俩对看了眼,宋氏笑着圆场:「娘说的是,刘姑娘绣工确实不错,正好给蓁蓁请的绣娘还得一阵子才来,在这期间就让她跟着刘姑娘学。」 说罢,宋氏笑着转向刘莞儿:「蓁蓁她顽皮,可别烦着你才好,她若学的不好你尽管说,不必跟我们客气。」 苏承南点点头,教训着口吻对苏锦绣道:「好好学,不许太叨唠刘姑娘。」 夫妻俩这一唱一和,把女儿给卖了。 苏老夫人却没了继续往下说这个的兴致,说讨教不过是场面话,为的是夸一夸刘莞儿贤良淑德,要儿子瞧瞧这对比,可儿媳妇装聋作哑,儿子还偏袒儿媳妇。 于是,苏老夫人很快将话题带了过去:「既然已经晚了也不差这几天,莞儿来了有一阵子,都还没带她出去逛逛,过几日华严寺下有集会,正好出去走走,届时人多,承南你也一道去。」 宋氏笑着建议:「那就二十四那天吧,正好休沐,蓁蓁和老爷都有空。」 苏老夫人见儿子没反对,脸上的神情这才舒展了些,苏锦绣将这些看在眼里,嘴角微扬,并未作声。 到此时,祖母今天安排的「鸿门宴」才算是达成目的。 回到如沁轩后苏锦绣让清竹找来了上都城的地图,摊开在桌上,城西严华寺附近的街市巷弄一览无遗。 严华寺外不远处就是西市,祖母说的集会就在严华寺外的万贯街,过了西市往西南就是娘娘庙,从娘娘庙往东是财神庙街,这一圈,集会那几日都很热闹。 祖母安排这一趟出行无非是要爹和刘莞儿熟悉起来,之前那次她去看了杂耍,也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这回说什么都要跟紧了。 一旁侍奉的清竹和冬罄见小姐在图上写写画画不由好奇:「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苏锦绣一手托着下巴作沉思状:「战略部署。」 这么一说她们更不明白了,李妈捧着收好的衣服进来,瞧地图上作的标记打趣:「小姐您这是准备打仗呢。」 可不比打仗重要! 苏锦绣在财神庙街和北小巷之间画下最后一个标记,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拿起一旁碟子里的莲藕糕咬了口问清竹:「黔城那边还没下消息?」 「传了讯过来,再有几日可以回来。」 严华寺一带很繁华,临了休沐更是热闹,二十四这日恰逢集会,马车到了万贯街便进不去了,苏家的马车在北小巷口布庄停了下来,一行人下马车,隔着百米远的距离就能感受到西市那儿人声鼎沸的热闹。 第12章 宋氏扶着苏老夫人上台阶,布庄门口的伙计眼力劲儿足,忙将她们迎了进去。 布庄内客人不少,但都自顾看着,正记着账的掌柜见来了新客人,叫伙计去拿货柜上最新的布,亲自迎上来接待:「夫人看这些如何?」 苏老夫人看了一眼后没作声,眼底意思昭然,瞧不上。又看了一批后还是不满意,掌柜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从内屋搬出几匹布来热情推荐:「夫人,这些都是新进的,不是我自夸,这锦缎,满上都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不信您摸摸。」 苏老夫人这才正眼瞧这几匹布,摸了摸朝刘莞儿身上比了比,笑道:「掌柜的,可别还藏着什么好的没拿出来。」 何掌柜看了眼刘莞儿后又飞快看了眼宋氏,脸上的笑意绽的更开了:「今儿早才进的彩锦,瞿州扬庄的货,夫人您可是要瞧瞧。」 瞿州扬庄盛产丝绸,其中的彩锦久负盛名,多用于上贡,量少,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布庄内进的彩锦不多,寻常的客人掌柜的也不会拿出来,见苏老夫人一而再瞧不上眼这才开口,随即将她们请到了内屋。 掌柜亲自取来了几匹彩锦,颜色都是迎着刘莞儿的年纪,苏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转身牵过刘莞儿,笑着问她喜欢哪个:「先给你做两身,若到时还在府里,就合着一块儿再做。」 府里下次做衣裳就要九月迈过十月初了,听老夫人的意思像是要留表姑娘长住,宋氏便看了眼丈夫,更笃定老夫人是想为表姑娘在上都城里谋亲事,要不然,留这么长的时候岂不耽搁她。 「这太贵重了。」刘莞儿轻轻推了推拒绝,又让苏老夫人给牵了过去,挑起其中梅红的,「说什么贵重不贵重,都是穿身上的,你皮肤白皙,我看这个衬着正好,你们看呢。」 苏老夫人转过身要儿子和儿媳妇看,宋氏笑着点头:「娘说的没错,我看这几样都挺合适,不如都买回去。」 刘莞儿颇不好意思,听宋氏说要都买回去,连连摆手:「不用这么多,就这个吧,姨母挑的总是没错。」 见她这般顺从,苏老夫人心情更不错了,问完了儿媳妇还要问儿子:「承南啊,你看这些如何。」 宋氏对穿的并不挑剔,夫妻俩出门也鲜少去布庄,苏承南被这么一叫有些楞,未等他说话,站在一旁的苏锦绣迈了步直接站在了刘莞儿看向苏承南的视线中间,挽住苏老夫人揶揄道:「爹哪里懂这些啊,让他给娘挑他都挑不好,更别说表姨了,还是去外头等着的好。」 得了女儿给的台阶,对此并无兴趣的苏承南很快承接了去:「你们喜欢就好,我去外面等你们。」 见人出去的利索,苏老夫人脸上的笑微滞,很快掩了过去,也是有心替刘莞儿置办行头,就让掌柜把看中的布匹装起来送去马车上,离开布庄前去不远处的七宝斋看首饰。 …… 从七宝斋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苏老夫人看了下天色,一旁的何妈提醒:「该是时候去寺里,再有一刻钟师傅就要讲经了。」 「瞧我这记性,险些给忘了,可这还没怎么走呢,西市最热闹的时候。」苏老夫人想了想后有了主意,「要不这样,你们去逛。」 说罢苏老夫人看向宋氏:「阿筱随我去寺里就行,蓁蓁你也……」 「西市我熟,我陪表姨去逛就行了,爹,您和娘一起陪祖母去寺里。」 苏锦绣一副怕了听讲经的神情,听先生讲课已经够让人昏昏欲睡的了,听寺里的僧人讲经岂不更无聊,苏老夫人也深知她的脾气,不勉强她去寺里,却要求儿子留下来陪着她们去西市,理由很充足:「你去了西市还不猴儿一样窜了没影,喧闹嘈杂的,还是让你爹照看些好。」 听祖母说的周全,苏锦绣心中一黯,倘若她这回还跟着陈怀瑾去看杂耍,那这孤男寡女的去西市,就算不惹出闲话来,人挤人的也难免碰触,爹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不晓得,那刘莞儿,在这样的年纪岂会无动于衷? 要说目的,以往祖母往爹娘院里明着塞人不成,难道这回是要给爹下套,让他和刘莞儿近距离接触,降美人怀不成。 思及此处,苏锦绣反应也是极快,跃到了刘莞儿身旁挽住她的胳膊,撅着嘴一脸不满:「祖母您就这么信不过我啊,我就抓着表姨的手不放开,绝不会把人弄丢,再说了,西市那么多家铺子,爹哪里跟得住啊,要是让人认出他来少不了阿谀奉承,那我们还逛不逛了,有清竹她们在就成。」 「胡闹,莞儿她可是第一回 出来,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苏老夫人笑着啐骂,「你这丫头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到时不见了人影,我问谁要人去。」 苏家上下众所周知,跟着大小姐出门,稍有不慎就会跟不住,苏锦绣说要照看刘莞儿,在苏老夫人面前站不住脚,在宋氏和苏承南面前也没什么说服力,可当娘的就得护着闺女。 「娘,蓁蓁也不是小孩子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虽说她平日贪玩了些,但大事上可不会含糊。」 「可这人多杂乱的,万一遇上些什么事。」苏老夫人说了一半便没有往下说,要真遇上什么事,孙女的身手岂会比承南差,她要硬是让承南陪着去,只怕是他们会另作他想,到时心中有了提防可就不好办了。 不免的,苏老夫人有些心郁,可又没发作的理由,便皱着眉道:「那你们可得小心。」 「祖母您放心吧,回来一定好好的。」苏锦绣挽着刘莞儿下了台阶,指着西市兴奋的很,「这时辰那些摊儿还没收呢,我先带你去逛逛,再带你去西市最有名的铺子。」 刘莞儿看了眼苏老夫人,继而一笑:「好啊。」 「西市出去就是娘娘庙了,财神庙街那儿也好玩,要是走得累了咱们就坐会儿,你的女红那么好,到时可有的逛了。」 看苏锦绣拉着刘莞儿越走越远,再看儿子半点没有要去的意思,苏老夫人越发觉得气闷,不行,她得再想法子才行。 第13章 「娘,我们走吧。」宋氏和苏承南只当是苏老夫人不放心,扶着她往严华寺走去,一路也是安抚她不必担心。 走到严华寺时,苏老夫人又有了主意。 …… 苏锦绣带着刘莞儿到了西市,如她所说,西市口的摊儿还没收,摆满了各种小玩样,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和首饰,其中不乏价格贵的,还有添在香囊内的各种香料香草,应有尽有。 黔城也有这样的集会,只是远不如这儿的大,也是图新鲜,刘莞儿饶有兴致的往里逛,瞧见那些未曾见过的,觉得十分有趣。 逛到一个巷子口的摊子时苏锦绣停了下来,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刘莞儿见她蹲下身子在摊子前挑着,仔细一看,神色微变,脚步跟着后退了一步。 夏至扶住了她,见她面色不佳轻声询问,刘莞儿摇了摇头,脸上还未褪去惧意,夏至见此朝苏锦绣翻看的地方看去,在那木盒子内看见了一只硕大的黑蜘蛛。 巴掌大的木盒子才堪堪容下那只蜘蛛,黝黑的身子凑近了瞧还能看到肢节上的毛,似乎是不甘于在这么狭小的盒子内,黑蜘蛛不断朝着木盒壁攀爬着,细长的肢节看得人毛骨悚然。 饶是胆子算大的夏至看的都浑身发毛,她也谨记着老夫人的吩咐,忙劝苏锦绣:「小姐,快别碰这些怪东西,小心被咬。」 苏锦绣手拿着小棍子逗木盒内的蜘蛛,未等她开口,那摊儿小哥先不乐意了,起身朝夏至和刘莞儿「呿」了声:「什么怪东西,别不懂装懂,这可是洋货黑珍珠,温顺的很,不信你伸出手来看它咬不咬你。」 夏至气的不行,又不能和他当众吵架丢份,眼看刘莞儿被吓的不轻,心下有些急:「大小姐,今儿出门是陪刘姑娘的,您刚才可是答应了老夫人。」 逗弄的手一顿,苏锦绣没有起身,而是笑眯眯的问摊主:「这得有三四岁了吧。」 「姑娘好眼力。」摊主小哥即刻换了张脸,乐呵呵说道起这黑蜘蛛,「莫说长途跋涉运过来多么不容易,千百只才出这么一只,可稀缺的紧啊,您瞧瞧这成色,这精神,不比恭王府的红将军差,也是您运气好,我这才出摊半刻钟,要是晚来一会儿,铁定让别人买走了。」 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抬价,苏锦绣也十分干脆,示意清竹付银子,起身看夏至,脸上笑意越浓:「偌大的西市,还得仰仗夏至姐姐多照看刘姨,否则依我的性子,怕是一会儿的功夫就没影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答应的好好的,这才多久就破罐破摔了,夏至脸面挂不住,口气便冲了些:「大小姐这不是在欺瞒老夫人,若是老夫人知道了,可免不了责备。」 「我是答应了祖母不会把人弄丢……」 话音未落,人潮忽然朝前方的书局拥挤而去,连带着挤到了行人,往两侧倒去,苏锦绣手快拉住了刘莞儿稳住脚,不远处穿来了女子的惊喜声。 「快看!是崧泽书院的施公子和小世子!」 「真的是他!我听我哥说起过他,解除邺池水患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可真厉害啊!」 「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快过去看看!」 刘莞儿见苏锦绣抓着自己的手是刚刚逗弄过蜘蛛的,脸色一白,站稳后就想挣脱开来。可她使了两次劲都无用,开口叫了两声也没反应,抬眼看去,发现苏锦绣正定定看着前方,眼神里的情绪难辨,十分的怪异。 苏锦绣看的方向正是人潮如海的书局门口,原本人就不少的西市在这一刻被挤的水泄不通,全是冲着此时被围堵在书局门口进退两难的几位少年。 舞象之年,颜丹鬓绿,加上他们才识匪浅,不是空有家世的绣花枕头公子,于是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 其中当属漯河王府的世子和施尚书家的大公子最出名。 前者出身皇家,家世显赫,文韬武略,年幼时护驾有功被赐金牌,在书院中又是个中翘楚,画的一手好丹青获得了不少崇拜者,就没有他不会的;后者十二岁考入崧泽书院,十四岁就以水调的计策获皇上亲自接见,隔年又成功解决了邺池水患的旧病,眼看着秋闱将至,除去那些王公贵族,他可是大热门人选。 如此家世才识,模样又俊俏,自是良婿。 「锦绣?」 苏锦绣猛的回神,刘莞儿正关切的看着她:「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苏锦绣敛了情绪拉着她转身,趁着人都往书局那儿挤,挤过几个人上了铺前的台阶朝不远处的几间绣坊走去,「黔城那儿的绣品肯定不如这里花样多,我带你去看看。」 前面苏锦绣走得快,后头夏至她们赶紧追了上去,还不忘让清竹把手里捧着的木匣子给扔了:「大小姐不该买这个的,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又得说顿,你在大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也该劝着些。」 清竹抿嘴笑了笑,双手不着痕迹的把木匣子抱的更紧:「姐姐说笑了,小姐是主子我是丫鬟,我听她的才是。」 夏至自恃年长清竹几岁,资历也高些,便教训道:「这东西拿去府里伤着人怎么办,赶紧扔了它,到时老夫人责备下来你也逃不开。」 清竹下意识朝后退了步,这儿人多杂乱,只要掉下去肯定就找不到了,但又怕争执几句夏至会向老夫人告状害小姐挨骂,于是清竹佯装把木匣子朝她那儿递了下,忽然脸色一变:「夏至姐姐你快看,刘姑娘好像被人撞着了!」 说罢顺手把匣子往身后的冬罄手里一放,朝着苏锦绣那儿快步赶了过去。 夏至一听是刘姑娘被人撞了,哪里还顾得及冬磬手里的东西,转过身追了过去。 此时苏锦绣和刘莞儿正好走到如意绣坊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的拥挤,夏至赶到后见她并无异样松了一口气,忙站在她身旁护住来往行人的搡挤:「表姑娘,这儿人太多了,咱们进去吧。」 第14章 夏至扶住刘莞儿上去,苏锦绣自然而然的松了手,转头低声吩咐清竹:「叫冬磬去前面看看。」 「是。」 …… 西市内有好几家上都城有名的绣坊,如意绣坊就是其中之一,比起东市的罗坊,这儿更受年轻女子的青睐,有不少闺中小姐喜欢来这儿看样,生意十分的好。 客人多了,东西更新也快,半人高的平铺柜面上摆满了绣品样式,饶是平日里有些研究的刘莞儿都看的眼花缭乱。 「不错吧,这家在西市的生意最好。」苏锦绣对这些毫无兴趣,带刘莞儿到了最新摆放的柜面前,见她多看了其中一样几回,就叫夏至先拿着,「记账就行,到时会有人来结。」 「确实比黔城的多,样式也新颖,这些我都没瞧见过。」刘莞儿拿着手上的绣样有些爱不释手,可一旁都写着价呢,单是这样薄薄一副就得二十两银子,未免贵了些,于是她放下手,「再看看别的。」 「就属这儿的最好,还有几家可没这么多样,说不定过会儿就没了。」 苏锦绣瞧出了她的犹豫,正要伸手去拿她放下的,这时柜面对面伸过来了一只白皙的小手,和苏锦绣同时抓住了绣样。 入眼的是一张小圆脸,扎着双角辫子,约莫十来岁的年纪,还要比苏锦绣矮上一个头。可她那气势却不弱,用力抓着绣样,鼓着脸瞪着眼,一副苏锦绣不松手不罢休模样。 「我先拿到的!」未等苏锦绣开口她便俏声抢道,「你快松手。」 苏锦绣乐了,十来岁的年纪是有女红做的出色的,可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和自己是一路货色,这样的绣样买回来除了积灰之外别无它用,于是她用了几分力抓紧,揶揄她道:「你会绣么?」 小姑娘哼了声:「我不会难道你会。」 「我不会,但是她会。」 「我先拿到的!」 「我们先看到的。」 眼看着绣样被俩人扯的绷直,再下去买都不必,直接赔得了,刘莞儿开口劝道:「算了,锦绣,我们再看看别的,这个和我上次在黔城看到的也没差多少,相似的就……」 「外地来的你懂什么,买不起就别看呗。」话音未落就被这小姑娘给打断了,小小年纪嘴巴还挺毒,神情里满是瞧不起,「黔城是什么地方没听说过,既然没差多少就回你的乡下去买,别在这儿占地方。」 偌大的绣坊,这偏角附近霎时安静。 许多人朝着她们看过来,好奇的,看好戏的,众目睽睽之下,刘莞儿顿时涨红了脸,羞愤不已。 「你!」站在夏至身旁的红珠气的浑身发抖,「你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这么说别人。」 「我啊,我是城里人。」小姑娘咧嘴笑着,得意的朝四周看了眼,扬声,「西市这儿多的是绣坊,这儿出去直走转东的巷子璃有家专门卖绣样的,那里的适合你。」 尽管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家,可光听这语气就知道是在侮辱人,刘莞儿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难堪,身子一颤靠在了柜面上,努力稳着声:「姑娘,你一口一个城里人乡下人,如此瞧不起人,可是把当朝大学士黎大人都给说进去了。」 黎大学士是达官显贵眼中不折不扣的乡下人,许多年前他来上都城赶考时的模样至今都为人乐道,背着破书筐头戴破草帽,穿着一双草鞋就到了赶考的地方,若不是他手里崭新的文书和当时认识他的一个大人,他一准儿就被赶出城了。 因为深得皇上器重,少不得引人妒忌,有好事之人将他不修边幅的事拿出来说道,字里行间脱不开乡下人几个字,圣上就以贤不忌出身重罚了此人,自此之后,再没人说过黎大学士的出身。 而刘莞儿提到这个,无非是想给她扣个重帽。 「你还懂得挺多啊。」小姑娘笑了,全然不吃这一套,「不过我说不是别人,是你,你买不起就……」 「谁说我们买不起——」 话音未落,苏锦绣快速的把绣样从她手里抽了出来交给清竹,「记账去。」 小姑娘捂着发疼的掌心怒瞪着她:「你!你蛮不讲理!」 「哎哟喂,我们乡下人是不怎么讲道理的,你这么讲道理的话,让让我呗。」苏锦绣绕过柜面朝她迈进了一步,近距离下高她一个头就有莫大的气势,苏锦绣笑眯眯揶揄,「我看你还是去那儿看看比较好。」 苏锦绣指的方向是距离门口比较近的一个柜面,那上头放着的都是刚开始接触时所用的绣样,七八岁时会学。 小姑娘哪肯如意,抬手就有要打人的意思,苏锦绣脸一沉,目光凌厉的看着她:「你敢动手试试!」 「你!」 似是被苏锦绣震到了,小姑娘脖子微缩退怯了几分,一旁看了许久的丫鬟赶忙护住了她将她拉到了一旁,她瞪着眼心有不甘,但兴许是怕了她刚刚那声呵斥,冲着苏锦绣一跺脚放话道:「你等着!」 之后便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这话听着莫名耳熟,苏锦绣笑了笑转身看众人,围在她们身旁的人自顾着都散了开去,夏至和红珠扶住刘莞儿安抚:「表姑娘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刘莞儿抚了抚胸口轻轻摇头,转而向苏锦绣道谢:「锦绣,谢谢你替我解围。」 苏锦绣将包好的绣样递给她:「谢什么,你我年纪相仿,换做是你弟兄在场也不会任由你受欺负的不是。」 刘莞儿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红珠还有些生气:「我们家小姐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欺负,要是大少爷他们在,非教训她不可。」 「红珠。」刘莞儿低声呵斥,红珠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 苏锦绣借了个身,顺势朝门口走去,边说边道:「我听祖母说起过你家中有许多兄弟姐妹,那一定很热闹,我长这么大家里也只有我一人,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第15章 「旁的姐妹倒是有几个,家中只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何止是热闹。」刘莞儿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简直是鸡飞狗跳,闹起来没个正行,佛堂里的竹条都换了好几根了。」 「这样啊。」苏锦绣朝门外不远处的巷子拐角看了眼,回头拉住了刘莞儿,好奇道,「我们去坐会儿,你与我说说是怎么个闹法呗。」 …… 这厢书局外,围观的人群还未散去,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被崇拜和围观的感觉,小世子季璟琛仪态大方的对着这些拥护者,转头朝施正霖和南药看了眼,啧了声,咧嘴轻语:「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好好的来一趟书局,这些人都是你招惹来的是不是。」南药朝后退了步进了书局的门,「我要先回书院了,子凛,你怎么说?」 施正霖扫了眼书局外,眉眼间冷淡的很:「一起。」 见他们要溜,季璟琛朝后抛了个笑脸后快步跟了上去:「你们,哎,要我怎么说好呢,平日里也没少传授,做公子就该有做公子的样子,子凛,你这脾气太臭了,这么多人看着,你给个好脸色又能怎么样。」 几个人带着小厮到了书局的侧房,季璟琛推开窗户朝外面探了探,回头一脸正色教训,「你们这样将来怎么与姑娘好好相处。」 南药不理他,扶着窗框跳了出去,季璟琛跟着跃了出去,施正霖见此轻皱了下眉,一旁的小厮很快搬来了凳子搭在窗台下让他踩,已经站在窗外的季璟琛笑了:「你倒是真应了那句‘柔弱书生’爬个窗还如此斯文。」 「今天就怪你,东西也没找到。」南药伸手给施正霖搭了一把,对季璟琛屡屡公私不分的行为深恶痛绝,「今天要再找不到,晚几日看你拿什么交代。」 「别啊。」季璟琛赶忙拦住他们,神情高深莫测,「办法不是没有,你们别急,去茶楼坐着说。」 说罢又补了一句:「这回绝对不会有人跟!」 见他们闷着声没反对季璟琛示意小厮就牵马车过来,在转身之际忍不住嘀咕道:「真不晓得娇娇那丫头喜欢你什么。」 盛夏的正午时分,太阳热辣辣的,无风之下都能感觉到空气里卷着一股热浪,站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可这也挡不住集会的热闹,如意绣坊斜对面不远处的斟斋楼里,苏锦绣托腮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市,耳畔是刘莞儿轻柔好听的声音。 「大哥和二哥如今随着爹和叔伯他们打理生意,几个小的还在书堂里,都是打发时间去的,捧着书就能睡。」 听到这里,苏锦绣转头,手握着杯子轻轻晃着:「那应该早早成亲了吧。」 「大哥刚成亲一年,二哥还没定下。」刘莞儿笑的几分腼腆,「大哥原本无心这些,爹娘催了许久都不点头,说来也有趣,我大哥来与大嫂过去有一面之缘,又恰巧说亲的就是大嫂家,事儿才顺利的定下,也是缘分。」 苏锦绣点了点头,将面前的糕点往她推了推:「尝尝,除了茶之外这里最出名的就是这几道点心了。」 刘莞儿捏起糕点咬了一口,瞧着普通的点心,入口似是细沙般,带着一股特别的香气在味蕾间弥漫开来,很快的,融化在了舌尖,令人欲罢不能。 「确实不错。」刘莞儿又尝了一口,见清竹给苏锦绣换了杯茶,闻着茶香有些意外,「这是苦茶?」 苏锦绣轻轻晃动着杯子,低头闻了闻,浅尝一口:「是啊。」 「我还以为你喜欢清淡些的,苦茶的味道有些重。」刘莞儿看她面不改色喝下一杯,略有些诧异,这么小的年纪就爱喝苦茶,看她的做派也不像是短时间内养成的,「这一趟过来我还带了些苏庄的花茶,若是知道你喜欢苦茶,我就再捎一些了。」 「习惯了也不觉得苦,花茶太清淡了,夜里忙碌时苦茶还能提提神。」 「训堂的课业如此重?」 苏锦绣微怔,只这一刹,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嘴里的那一口茶水转瞬苦涩成莲。 这时她才记起来,所谓习惯,并不是她的。 杯子落下,轻叩声惊醒了晃神的苏锦绣,只一瞬,便敛去了异样,「都花在看闲书上了。」 话落,苏锦绣笑着起身,「这会儿时间刚刚好,我带你去娘娘庙走走。」 拉开门时,苏锦绣脸上的笑意渐渐凝滞。 包厢外正对着从大堂上来的楼梯,三位少年走了上来,正是从书局溜走的季璟琛他们。 「现在能放心了吧,书局那儿不一定能找得到,我这办法肯定行。」 想到过往种种的不靠谱,南药只信一半:「书局那边的线索可是殿下提供的。」 「他从来不出宫,再灵通的消息都没有我亲自跑来的准。」季璟琛难得正经,「子凛那法子就缺这么一步了,老办法肯定不能再用。」 「你说的可行。」忖思许久的施正霖感觉有些异样,抬眸,正对上了包厢门口的苏锦绣,似有些怔。 苏锦绣就那样静静杵在门口凝着他,眸低暗潮涌动… 仿佛还是昨天,她从苏府离开时向他道别,他站在书房外,双手握于身后,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 过往只交代她注意安全不要逞能,那一次却什么都没说,想来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可就算是知道都不愿意和她多说几句,他那时该有多厌恶她。 亦或者,知道即将解脱,连装都懒于装了。 他一直都没变,和年少时一样。苏锦绣扶着门框的手狠狠一握紧。 而楼梯这端,施正霖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里透过些哀伤,心间腾起一股莫名,她认识他?可记忆中却遍寻不着,只那一眼的情绪传递分明,教他下意识…… 「不过我想还是别太张扬的好,毕竟过些日子就要考试了,你。」走在前面的季璟琛见跟着自己的施正霖迟迟不说话,转头看他,却见他停在楼梯上,视线朝着楼梯口附近的一个包厢。 第16章 「你看什么?」 「啪」的一声,季璟琛顺着视线望过去,才刚看到一个姑娘站在门口,转眼她就狠狠的把门给关上了,震的他一愣,半响才慢吞吞道,「子凛,这姑娘你认识?」 施正霖从那处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季璟琛轻拍了他一下,揶揄道:「那我怎么觉得她那眼神,像是你上辈子欠了人家似得。」 施正霖瞥了他一眼走上楼梯,心底隐隐动,却不知为何。季璟琛笑着追了上去:「我看是个俊俏女子,该不是你负了人家,故意瞒着我们不说吧。」 后头的南药见他又没个正形,无奈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说话声传入包厢内,苏锦绣的心狂跳,扶着门的手有些发颤。 她真是犯了傻了,西市这么多家茶楼,为什么偏偏要来斟斋楼,那是季璟琛最喜欢来的地方,他们今日会出现在书局外就很有可能会来这儿。 「锦绣,锦绣。」 刘莞儿叫了她两声,抓住她的手时一怔:「怎么了?」 「没事。」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暗骂了句没出息。 「我看那几个像是刚才我们在书局外看到的,你是不是认识他们。」刘莞儿问。 「不认识。」 刘莞儿笑了,不认识还这副神情,瞧着明明是很熟悉才对,于是便玩笑道:「该不是其中有谁是你的心上人,你瞧见了害羞。」 「心上人没有,仇人还差不多。」苏锦绣肃色所说的话,到了刘莞儿这里却是另外一番理解,两回见了人家都要逃,什么仇人呢,这么避着。 「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确认了他们已经离开,苏锦绣推开门,刘莞儿跟着出来,快走到楼梯口时忽然问:「锦绣,适才在书局外我听旁人说起,那几个人中还有漯河王府的世子,是不是刚刚先上来的那一位?」 脚步一顿,苏锦绣心中那点情绪荡然扫空:「对,怎么了?」 「我在黔城见过他的丹青。」 「他师从孟矶,所绘丹青十分抢手,还有人砸重金相求。」苏锦绣见她有些兴趣,话锋一转,玩味着语气,「不过这些文人墨客多有些癖好,他呢也一样,最喜欢画美人,还会出入画舫绣楼找寻美人来作画,所以有人称他为风流画师。」 「可他不是出身皇族,有诸多规矩。」 「正是因为他出身皇族,世子的身份出生时就定了,王妃又仅有他一个儿子,这才能活的如此肆意。」皇家更看中嫡出和血统,一样是王府世子,季璟琛大约是里头最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夺了世子之位的。 刘莞儿点了点头赞同:「画风坦荡肆意,想来性情也是如此。」 「后面那一位叫南药,是曲蟮北家的少爷,出生望族,他的诗在上都城中受到许多年轻人的追捧,黔城离这儿也不远,应当也有他的诗集。」 「这倒是不知,有机会一定要拜读一下。」 苏锦绣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走罢,再晚去人就多了。」 …… 从娘娘庙回来已是傍晚,刘莞儿走的有些累,回到湘菲院后夏至叫人抬了水过来给她沐浴,收拾过后才坐下吃饭。 一旁红珠清点着今天在西市买的东西,摸了摸老夫人差人送来的彩锦,掩饰不住眼底的羡慕:「小姐,上都城真是好啊,这些在黔城可都见不到,这么贵的东西老夫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给您买了,比老爷夫人还疼您。」 「我听底下那些丫鬟们说,府里每月都会送来许多海货,这些在外头可不便宜,厨房内给老夫人炖的汤都是上乘料,上百两的价天天喝,我们在这儿有一阵子了,送过来的菜都没几日重样,都是挑好的。」 「老夫人前些日子送过来的几匹缎面也很好,正好入了秋可以给您添两身衣裳。」 「红珠,你觉得上都城好么?」 刘莞儿看着手里的玉镯子,这是老夫人刚才差人一块儿送来的,珠圆玉润,看着就价值不菲。 「好啊,只不过这儿的东西比黔城贵许多。」红珠说罢神情真挚的很,「小姐,您要是能留在上都城就好了。」 她在黔城时并不觉得刘家差,未曾短缺过什么,也未曾在银子花销上愁过什么,吃穿用度都是往好了去,爹娘和哥哥们又那么疼她。 可老夫人去了之后她就觉得不同了,而来到上都城之后,她更体会到了其中的不一样,她的家世根本算不得什么,刘家的家业恐怕都抵不上苏夫人的嫁妆,而她平日里的养尊处优,到了这儿不过是生意人家稀疏平常的待遇,更不必与苏家相比。 「小姐,这是今天在如意绣坊买的绣样。」红珠从几个匣子内翻出了装绣样的盒子,刘莞儿接了过去,轻轻摸着上面的绣图,绣坊内那小姑娘的话历历在耳。 转瞬,她握紧了绣样。 …… 夜深,苏锦绣拿着厚厚的一沓信纸,翻到一半就有了主意。 刘家在当地算是土绅,与官家搭了些边界,生意又做的大,论起条件来,说亲的人怕是都要踏破门槛。 刘夫人能生养,还专生儿子,生了五子一女,长媳妇进门后第一胎就是双生的儿子,在族里十分长脸。 而这位刘夫人对唯一的女儿教养也十分用心,请最好的师傅来教,还请到了从上都城大户人家退居回去养老的老妈妈教规矩培养气质。 苏锦绣搁下信纸,略有些不解。 按理说,这般培养下刘莞儿的心气儿应该很高才是,寻常男子都看不上又怎么会肯做一个妾呢。 又或者,祖母许下的,不止是妾。 从集会回来的半个月,因为公事繁忙苏承南经常早出晚归,苏老夫人也不再安排一起用饭,苏府里格外的太平。 第17章 此时临近八月中,正午的温度也不再如三伏天那样热,训堂内院子里的小书亭中,苏锦绣犯着盹儿,已经打了不下四五个哈欠。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无精打采的。」陈怀瑾从后头的扶栏上跃下,见她微眯着眼一副要睡去的模样,拍了一下她面前的书,「李先生已经忍了你一上午,下午再如此,他又该上门告状去了。」 「我爹最近没空管我。」苏锦绣强撑着睁开眼,「看了两宿你找来的那书。」 见她实在困的不行,陈怀瑾侧了侧身替她挡住亭子外照射进来的强光:「没空管你岂不是可以溜去云山了。」 苏锦绣白了他一眼,要是出的去还用他教么:「说的容易,夜里还是回来的。」 「那还不容易,你要找什么,我替你跑一趟就行了。」 苏锦绣乐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勤快,她都没开口自己先赶上来了:「说罢,什么事儿。」 陈怀瑾嘿嘿笑着,也不扭捏,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先「数落」了一顿他那望子成龙的老爹,继而巴巴的看着苏锦绣:「我听说你表哥是武学院的监考之一。」 「徇私舞弊啊。」 「也不是,就是有个数,我也好心里有底啊。」陈怀瑾之前见过宋司明,瞧着挺好说话的一个人。 「死了这条心吧,表哥他看着好说话,遇上这样的事不会给你额外放水的。」 看陈怀瑾垮下去的脸色,苏锦绣拿起扇子往他额头上敲了一记:「还没说完呐,上回给你的阵法书,记住了就没问题。」 转瞬那眼神又熠熠生辉,还透着崇拜:「锦绣……」 「行了行了。」苏锦绣忍着笑撇过脸不看他,这副谄媚的样子,也不知道上辈子是造了什么运气,居然娶到了杜小姐。 「果真是好兄弟。」陈怀瑾拍了拍胸脯义气道,「我先过去看看,你要实在困的不行就回家睡觉去,李先生那儿我替你顶着。」 看着他往书堂走去,苏锦绣脸上的笑意越渐放大,自然是好兄弟,还是并过肩作过战的好兄弟,她不帮他帮谁。 未来得及收回视线,书堂末端出现了孙玉雎的身影,苏锦绣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她朝这儿看过来的神色,下意识端起了姿势,她是偶像,不能崩。 果不其然,孙玉雎朝亭子走来,脸上是掩饰不去的雀跃小表情,眼神里充满了对苏锦绣的喜欢和崇拜。 「锦绣。」 「玉雎姑娘。」 孙玉雎就这么望着她,也不说话,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苏锦绣撑不下去了。 以前她还嘲笑四哥,在那群崇拜者面前装模作样假正经,可现在她终于能够理解四哥当初所说的不容易是什么,依她的脾气,熬不住片刻怕是要破功,为了保持形象,苏锦绣只能先出声打破了这平静:「玉雎,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啊,我险些忘了。」经她提醒孙玉雎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想问问你,十四那日你有没有空,与我们一道出去游河。」 苏锦绣微震:「八月十四?」 「是,正好训堂里休息,舜英和我都有空,我们就想约你一起出去。」孙玉雎望着苏锦绣,眼神闪闪,充满了期待,「锦绣,你有空吗?」 八月十五是秋闱三场考试中最后一场的日子,在前一天,施正霖遇劫。 所以十四这天,她连院子门都不想迈出去。 「我……」 「我们先去游河,靠岸后去娘娘庙,之后去二府巷逛逛,你说好不好?」 实在是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如此望着自己,藏着些期盼和小心翼翼,若是她不答应,下一刻就会黯淡下来,令人不忍伤她心。 游河在西面,娘娘庙在西南边,二府巷在严华寺后头,距离出事的鼓楼都有不少路,饶是那边打翻天她都听不到,也不可能会遇到。 心尖儿冒出了一个声音:她要与他毫无瓜葛没错,可总不至于连苏府的门都不敢出,难不成他在外面的时候她就得躲着? 「不去别的地方了?」忖思半响,苏锦绣听到自己这么问。 孙玉雎抿嘴笑的可爱:「二府巷都能逛上半日呢。」 也对啊,二府巷那儿这么多的首饰铺子,女儿家谁见了不喜欢,没一两个时辰出不来的。 想到这儿苏锦绣松了一口气,答应的也爽快:「好啊,那天我有空。」 …… 答应孙玉雎后没几日,大魏朝寒窗苦读数年的学子们迎来了三年一度的秋闱,从初九到十七,整整九天,三天一场,连考三场。 训堂里因此给他们放了假,苏锦绣得空陪宋氏回了一趟将军府,其余的时间都留在府内扮乖,好让父亲相信她真的转性了,放她去一趟云山。 很快的,十四这日到来。 和孙玉雎她们约在了码头,辰时三刻上的船,河道上已经有不少船只。 早晨的天带着些初秋的凉爽,风吹开水波,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河对岸的山庄藏于茂密树林中,露出屋顶尖角,远远地,似还有鸟雀停在上面休憩。 她们坐在船头,苏锦绣含笑听她们讲趣闻,望向码头那儿,船行驶的远了,喧嚣不再,格外清幽。 午时三刻他们到了娘娘庙,这时辰娘娘庙内没什么人,她们拉着苏锦绣一起进去,出来时三个人手上一人一张求来的签纸。 走到了解签的桌前,见苏锦绣看都没看就将签纸折了折收入怀里,孙玉雎奇怪的很:「锦绣,你求的是上上签,为何不解?」 「以后再说。」 苏锦绣推她们去解,两个人也没有想太多,将签纸递给了解签的师傅,苏锦绣看她们一路来开开心心的模样,感慨颇多。 第18章 她从小习武,和表哥他们混惯了,倒是不怎么习惯姑娘家的相处模式,不过如此简单些也挺好。 只是这上上签,上辈子她求的还算少么。 从娘娘庙离开已经未时,半个时辰后道二府巷,这儿正值热闹。 苏锦绣小觑了两个人的战斗力,最后连清竹手里捧着的都是她们买的,尚未满足,两个人还想去茶楼里坐会儿后等天色稍暗,夜市开始后再出去逛一圈。 望着满桌的锦盒匣子,苏锦绣笑了:「以后都不出门了?」 「这些都好看啊。」孙玉雎拿了其中几样首饰出来往李舜英头上依了依,转头看苏锦绣,「锦绣,你怎么不买?」 「不是还有夜市么。」 「也对。」孙玉雎将这些一样样放回去,笑的很开心,「刚刚那仙摇簪,要不是拿的快,就让别人买走了。」 「对对对。」李舜英连连点头,「姐姐没空过来,我要多买一些回去给她挑。」 听到她提李舜华,苏锦绣顿起一些念想:「你姐姐她怎么没来?」 「明年大选,姐姐要准备入宫,没空与我们出来。」李舜英说罢有些不舍,「要是入了宫,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那就多买一些回去给舜华姐姐,等会儿我们再下去看。」孙玉雎鼓着脸怂恿,李舜英听罢一扫难过,听到外头有动静,朝着窗外看去一面点头,「没错,我要替姐姐多添些首饰。」 苏锦绣听的哭笑不得,简直是要把铺子搬空啊。 「奇怪,他们在干什么。」 见李舜英看着窗外迟迟不回头,孙玉雎起身跟着朝下看去,小巷子内有些暗,有两个人从对侧巷子内的小门出来,左顾右盼了一番后朝着小门说了什么,紧接着又出来两个人,抬着个长麻袋,朝着长巷深处快步而去。 「那麻袋怎么会动!啊!」孙玉雎急忙捂住李舜英的嘴,两个人面面相觑,意识到了什么,忙转身拉起苏锦绣只给她看,「锦绣你快看,他们是不是在绑人!」 她们只是猜测,苏锦绣一眼就看出了那几个人扛着的是什么:「他们从哪里出去的?」 「那边,我看到他们从那边小门出来。」李舜英指着那扇不起眼的小门,一拍脑袋想起,「是艺绣庄!我们适才经过的那家,那里面进出的可都是姑娘家。」 能从艺绣庄悄无声息把人带走,想必还有接应的人,从巷子出去就是西柴市角,这时辰那边人多杂乱,利于躲藏不利于找人,若绑的是位姑娘,等天黑了出了城可就真要大海捞针了,就是找回来名声怕是也毁了。 从正门出去肯定追赶不上,苏锦绣望了一眼窗台下一楼的平台,转头吩咐她们:「我去看看,你们赶紧去报官!」 说罢,她扶着窗台跃下去,攀着窗沿跳到了平台上,不作停留,翻身下了巷子,朝着巷子深处追去。 孙玉雎看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来不及崇拜,拉着一旁张大嘴惊讶不已的李舜英:「快,我们去报官。」 二府巷这一带住着许多百姓,街里巷弄错综复杂,苏锦绣怕跟丢,挑着台阶爬上矮墙,看清几个人的去向后跃身朝着另外的方向飞奔而去。 绕过两条清巷后,苏锦绣在巷子末拦住了他们。 扛着一个大活人,就算是跑得再快也有拖累,四个人见突然冒出来的是个小姑娘,颇不在意,为首的只低声呵斥:「让开。」 苏锦绣瞥了一眼旁边堆着的杂物,笑眯眯拦住他们的去路:「你们扛着个什么,让我瞧瞧呗。」 「找死!」离的近的男子目光中闪过一抹狠辣,朝苏锦绣的手臂揪来,拿捏个小姑娘能有多难,可就是太轻敌了,在他碰到她手臂衣袖的时候,苏锦绣快速捏住了他的手,指间用力,掰住大拇指狠狠往下压,从他的手臂翻过去,直接将人扭跪在地,疼的说不出话来。 形势变化之快令余下那三个人有些措手不及,扛着麻袋的两个见此即刻朝后退去,调转方向往巷子的另一头跑去,另一个则快步向苏锦绣冲过来。 苏锦绣抬脚踹开跪在地上的,回旋间勾起杂堆里的一根棍子,快挡来袭的刀,「咔嚓」一声棍子从中折开,断成了两根。用着其中一根挡住了第二下,苏锦绣利用比其矮小许多的身形,屈身钻到他臂下,反手握棍,朝他腋下重重击去。 在他弯腰后退之际,手韧成刀,劈向他的脖颈。 将两个人打倒在地后,苏锦绣没有恋战,朝着余下两个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原本绑人离开的方向应该是苏锦绣拦截的位置,被她这么一打断,扛着麻袋的两个人从巷子的另一头直接冲入了西柴市角,这时辰正赶上夜市开始,满地的摊子,人来人往,还有在人群间穿梭来去推着独轮车去码头运货的人。 「站住!」苏锦绣见他们朝靠市角大门的位置跑去,捡起巷子口挂着拿来卖的葫芦瓶扔去,砸中了后面那个男子的腿窝,一个趔趄,扛着的麻袋一歪,重力倾斜,直接砸在了一旁躲避不及的独轮车。 麻袋内传来闷哼一声,不远处,不知砸的是头还是脚的苏锦绣看着也觉得疼。 救人要紧,苏锦绣追了上去,被她打中的男子迎上来缠住了她,还有一个扛起麻袋朝着市角大门奔去。 人一多,动起手来就缩手缩脚,刚刚被打翻的独轮车上装着好几袋的豆子,其中一个袋子破了口豆子漏的满地都是。 苏锦绣侧身躲藏,还得注意不伤及无辜,不小心踩在了这些豆子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扶稳之际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后捂着胸口跑了,苏锦绣正要追,货运的大叔拽住了她的衣袖要她赔豆子,怎么抽都抽不开来,眼看着人要没了,苏锦绣连忙掏出钱袋扔给大叔,转身就追,可就这点间隙的时间,那边已经将麻袋扛上了马车,驱车逃离。 第19章 苏锦绣懊恼不已,从这儿要是出了城,那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挤开人群朝着马车追去,出了西柴市角就是东市,也许意识到东市那儿人更多,马车还没有人跑得快,苏锦绣看到马车在太平楼拐了个弯,在大同街上朝着清远门狂奔而去。 横冲直撞的马车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路人纷纷让到两侧,苏锦绣看它朝四牌楼那儿跑去,停下脚步喘气休息了一会儿。 片刻就传来了马车的嘶鸣声,在她的预料之中,马车被修牌匾的路基拦住了,清远门和北门都去不了,往回她在这儿,果不其然,车夫没作考虑,朝南转弯驾车奔去。 苏锦绣见此,快步冲进了一旁的巷子。 …… 刚刚西柴市角那一架已经引起了巡逻官兵的注意,但马车跑的太急了,要想拦下来也困难的很,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无辜,所以几个官兵也只能是追赶,想借此将马车在城门口拦截下来。 苏锦绣从鼓楼东街的巷子口出来时马车还没跑到这儿,看着远远冲过来根本没打算停的马车,苏锦绣四下看了看,瞄见堆在墙上的竹子顿时有了主意。 街边的众人只听见一声呵斥:「都闪开!」 一根长竹插入了飞滚的车轮中,猛烈的弹击下苏锦绣吃痛脱手,啪的一声因为车轮滚动将竹子的另一端狠狠击在了地上,继而顺着车轮轨迹朝前滚去。 由于竹子太长,冒出在外的那一端直接撞在了路边的大木柱上,马车失控,车身跟着失了方向,斜靠着朝木柱撞去。 马车内绑于麻袋中的人才将将挣脱绳子,砰的一声,整个人连带麻袋撞在了马车内壁上,有些懵,耳中一阵嗡嗡作响。 马车半歪在了木柱子上,车夫受了伤,受惊的马嘶叫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逃走,几个人从马车上跳下来,见又是苏锦绣,直接从车上抽了刀朝她冲过来,杀气腾腾。 苏锦绣弯下腰把插在车轮里的竹子抽出来成矛,和几个人打在了一起。 这回缩手缩脚的变成了他们,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和一个小姑娘打架,看这架势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锦绣一个人哪里拼的过他们,边扛边朝着街上的人喊:「他们是绑匪,大家快把他们抓起来,官府有赏!」 是不是绑匪不打紧,有没有赏才吸引人,苏锦绣这么一喊,胆儿大的好几个一起,拿棍子的拿菜刀的都有,朝那几个人围过去。 苏锦绣这边的压力一下轻了,拍倒车夫后她跳上马车掀开帘子,见那麻袋还会动松了一口气,伸手去解麻袋的口子安抚道:「别急,我这就帮你解开。」 麻袋内的人一静,苏锦绣以为她吓坏了,放下竹棍两只手解绳子,终于将其解开,松了松麻袋口露出她的头来:「姑娘你没事吧?」 四目相对,冷清镇定的眼神撞入苏锦绣的眼底,她呆住了。 怎么是他! 是她,施正霖心底冒起个人影,之所以有些印象是因为那天在斟斋楼里她的眼神太特别了。 苏锦绣倏地松开了还抓着的麻袋,犹如被烫到一般。一双杏眸瞠得溜圆,头皮都炸了。 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她明明是从二府巷那里过来的,难道她中途跟错人了,不可能啊,就是这几个人从二府巷里绑了人,那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艺绣庄里的! 「小心!」 施正霖一声低呼。 在苏锦绣闻声回神之际,已觉察到后背来的凌厉破风,回头便看见那银光直逼眼前却是来不及避让,被人飞快拽了一把,眼睁睁看那刀子落在横伸出的臂膀上,由上自下,横出一截,鲜血晕染。 「混蛋!」苏锦绣双目瞠红,当即踹向那人,在他攻进来时拿起竹棍挡了一下,被逼入马车内,后背直接撞在了施正霖的身上,似听见他闷哼。 那人见二招未成,略过苏锦绣直接砍向施正霖,苏锦绣抵着车顶将竹棍横在了车内阻止那人进来,不容多想,拉起他朝后面撞去。 两个人从马车尾翻了下来。 这时巡逻的官兵赶到了,几个人见形势不对朝四面分散开去逃跑,被抓住了两个,还有一个跳下河没了踪影。 苏锦绣起身,看着被官兵扶起来的施正霖,视线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缓缓撇开。 手掌心有些涨疼,刚刚撞出来的时候还磕了些脚,苏锦绣轻轻甩了甩,耳畔传来孙玉雎的惊呼声。 两个小姑娘也是跑的气喘吁吁,挤入人群冲到苏锦绣身边扶住她,满脸都是担忧:「锦绣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快给我看看。」 李舜英拿出丝帕给她擦了擦汗,转头瞥见那边官兵在给施正霖处理血流不止的手臂,微皱起眉头:「我还以为被绑的是个姑娘,没想到是位公子,他伤的有些重啊,还好你没事。」 「我们回去吧。」苏锦绣心里翻江倒海着乱成一锅,她知道他在看她,可她只想离这儿远远的。 「好,我们送你回去。」 走了几步之后,苏锦绣停了下来。 心中依旧不平静,可却腾起了另一个念头。 她为什么要走! 人都已经救了,伤也受了,难道把赏赐扔了不领。 那岂不是亏大了! …… 和过去一样,施尚书的儿子在秋闱第二场考试结束时被绑这件事闹的很大,街上这么多人看到,还一路从西柴市角打到了鼓楼,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开了,满大街说的都是这件事,还有人猜测施家大少爷遭绑架并不是意外。 这自然不是有些人故意揣测,而是施家大少爷被绑的时间太过于凑巧,秋闱三场考试,缺了最后一场等于白费这三年的准备,不能中举就意味着来年的春闱参加不了,更别提殿试,也就与官场无缘了。 第20章 施家大少爷才刚立下邺池水患一个功,就有人迫不及待想要把他打压下去,一个连举人都没考上的人,又哪有资格入朝为官,小县官都够不上,就算是个人才,他这才能也只能再藏三年,而三年之后的事谁又知道。 而在这之前没多久圣上才因水患的事夸奖过他,于是当晚施正霖就被召入宫,连带着苏锦绣这个救命恩人也跟着被召见。 入宫前在马车上苏锦绣的心里还乱糟糟的,到了玉阳宫外,忽然平静了下来。 领路的太监低声说着宫里的规矩,这年纪时的苏锦绣才入宫过两回,也未曾到过皇上的寝宫,初初抬起头就被那太监提醒了句:「等会儿见着皇上,苏姑娘可千万记得不要冲撞了龙颜。」 苏承南看了女儿一眼,和颜谢道:「多谢公公提醒。」 「苏大人不必这么客气。」 这位太监领着他们到了殿外等候,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去,亮如白昼的殿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泛着青墨色的砖,苏锦绣垂着头跟随苏承南下跪行礼。 「臣苏承南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苏锦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谢皇上。」 父女俩起身后退到了一旁,苏锦绣稍抬头,看到站在对面的是施正霖,飞快的将视线略过,低头看裙摆。 施正霖不是没有看到她飞速躲过去的神色,眉宇微蹙,想不明白他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皇上看向施尚书,神情略显严肃:「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皇上的话,今日未时三刻小儿从考场出来,在艺绣庄内休憩时遭人绑架至鼓楼,幸得苏姑娘所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管儿子伤的不轻,万幸是救下来了,施尚书也没嚷着要皇上做主,反倒是谢了苏锦绣,把她又从兀自的躲藏里拉了出来。 皇上的视线再度落到了苏锦绣的身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里多了一抹笑意,清朗道:「朕听说,今日有位姑娘在鼓楼外英勇的很,从西柴市角追马车到了鼓楼,一人之力撂倒了马车,救下了施大公子。」 「这么一看,倒有些宋家人的风范。」 这番话苏锦绣耳熟的很,过去皇上也这么夸过她,当年的她在面圣时没有生怯,如今更不会,于是她跪了下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皇上的夸奖:「回皇上的话,外祖父说过,女儿家的功夫不用学太好,能防身就行。」 「哈哈哈,那你这防身的功夫学的倒不错,你外祖父教的?」 「回皇上的话,外祖父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更厉害些,我这些只是皮毛功夫。」苏锦绣小眉眼一动,嘴角莞着,把那骄傲都给露出来了,她的外祖父和舅舅们都是顶厉害的人。 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这番话,皇上听着直乐:「那你倒是和朕说说,你怎么救的人。」 要不是因为她的外祖父是宋众庭宋老将军,恐怕皇上今儿也不一定会召见她,苏锦绣太了解这位老皇上的脾气,爽快道:「我在二府巷内见有人扛着麻袋出来,初以为是哪家的姑娘被绑架了,这才一路追了去,到了西柴市角他们就上了马车,要不是四牌楼那儿正修牌坊,我也拦不住他们。」 「所以他们是要出城去?」 「西柴市角出来往下一直到清远门,倘若不是出城也不会选这条道,清远门出去之后就是官道,傍晚天将暗,倘若真出了城那就不好找了。」 皇上微点了点头,朝着施正霖受伤的手臂看了眼,眼中闪过一抹阴郁。 适才呈递上来对几个绑匪的审问结果也是如此,将人绑出城去,越远越好,寻一处僻静之地关上三日,之后放他出来。 到那时候秋闱的第三场考试已经结束了,施正霖正好错过。 而这一错过,对皇上而言,损失的可不止一点点。 想到此,皇上心中了然,看来都当他年纪大了,耳聋眼瞎管不动几年,趁着想只手遮天。 「倒是有些胆识。」皇上抬手挥了挥,一旁太监退了下去,他又和颜悦色的看着苏锦绣,「立这么大的功,你说朕该怎么赏你呢。」 施尚书和苏承南同时抬起了头,两个人心里的想法却不同,前者高兴皇上重视自己儿子,后者担心女儿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来惹怒皇上。 没有任何犹豫,苏锦绣低头伏身:「回皇上的话,臣女斗胆,想要三个赏赐。」 「但说无妨,朕都答应你。」 「臣女想要赏银百两。」 「第二呢。」 「父亲孝顺,为祖母求了诰命,臣女也想为母亲求个诰命。」 皇上眯着眼乐呵呵道:「朕可以答应你,随你父亲,封你母亲为五品诰命夫人,如何?」 「谢皇上。」 「那这第三呢。」 「臣女斗胆,恳请皇上恩准臣女能出入天禄阁。」 施正霖抬起头,眼底浮过波动,她要的最后一个赏赐竟是出入天禄阁。 「你要出入天禄阁做什么?」皇上饶有兴致的问。 「看书。」苏锦绣脸不红心不跳吐露出两个字,神情也是足够的真诚,袒露出求知欲来,「臣女自幼酷爱看书,听闻天禄阁是宫中最大的书阁,藏书千百万,臣女就想进去看看。」 亏的苏承南足够淡定,在女儿说出「自幼酷爱看书」时也仅仅是眼角微抽,还要在施尚书看过来的时候摆出一副我的女儿就是这样「文武双全」的从容淡定。 「天禄阁是宫中最大的藏书阁没有错,不过并非谁都能进。」既许了诺,皇上也不会反口,「朕赐你玉牌,允你出入天禄阁三次,你看如何?」 莫说三次,一次就够了,苏锦绣松了一口气,高声谢恩:「谢皇上!」 第21章 …… 从大殿出来后,苏锦绣的神情里藏不住高兴,苏承南看的无奈:「胡闹,这还在宫里。」 「爹,您该为我高兴啊。」当今皇上就是这么个人,她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他也乐的顺水推舟做人情,左右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要求,有什么不能应的。 谁救的施正霖皇上就赏赐谁,以此表示对他的重视,今天她是借了皇上要给别人下马威的势头才开的口,要不是知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苏锦绣也不敢提这些。 「苏小姐请留步。」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叫喊声,苏锦绣笑容微滞,反而加快了步伐走下台阶,可没走几步就被苏承南拉住了,拧着转过了身,正对走下来的施尚书和施正霖。 「今日之事还未谢过苏小姐。」 施尚书朝苏承南拱手致谢,又笑着要向苏锦绣行礼,被苏承南拦了下来,忙道:「尚书大人不必这么客气,小女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施公子的伤不要紧吧?」 「伤了筋脉,大夫说也许会留些疾。」施尚书叹了声,「未伤及右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施大人说的是,如今伤势未愈,明日又要考试,还是尽早回去休息的好。」 苏锦绣微抬了抬头,他替她挡的那一下,刀子自上而下横了一截,几乎占了半条手臂,那时她没注意,如今看着确实伤的严重,倘若伤在右手,今年的秋闱就与他彻底无缘了。 转头间视线与施正霖触及,转念时耳畔响起了自己当初所要的唯一赏赐:「臣女喜欢施公子,想求皇上为我们赐婚。」 这一声掺着愉悦的回想似掌刀将苏锦绣狠狠刮醒,不过一刀而已,她在想什么! 救他不是错,那道圣旨才是错误的开始。 既然这已经变了,从今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再无瓜葛。 苏锦绣扭身的痛快,施正霖那莫名的情绪更强烈了,她刚刚在难过什么,又似是想透了,她与他,究竟有什么渊源。 「人都走了,还在想什么。」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季璟琛忽然出现,朝苏锦绣走远的方向看了下,再看施正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见施尚书已经走下去玩笑道:「怎么,莫非是她英雄救美,你一见倾心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施正霖眼底的波澜浸入墨色,沉寂了下来。 「我来找你啊,知道你要入宫,我在皇奶奶那儿等了好久。」偏生见不得他冷静,季璟琛好不容易找到些能令他动容的,嘴上不肯饶,「喂,我说你是不是真欺负了人家姑娘,我怎么看她一副不怎么想救你的样子,换做是我的话,要什么别的赏赐啊,直接求皇上赐婚得了,这么好的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听他这么说,施正霖想起了她解开绳子看到他时的震惊,顷刻间撒了手,仿佛他是烫手山芋,那一刻他真从她脸上看到了后悔。 仿佛在说,如果早知道马车上的人是他,她一定不会救。 「我不认识她。」 「我看她像是与你很熟。」 施正霖朝下走去的脚步一顿,声音清冷:「在茶楼之前,我未曾见过她。」 「行了,不讲这些。」开够了玩笑,季璟琛说起正事,「那几个绑匪我查了,不知道中途转了几回才找到他们来下手,就是被抓也查不到头。」 施正霖大致能猜到对他下手的人会是哪些人:「查查艺绣庄里的伙计。」 「对啊,能悄无声息把人藏进去的就只有庄里的人,可那是张家的铺业,是你外祖家啊。」 「那又如何。」施正霖淡漠道,「他们猜到我可能会就近休息,埋伏的并不止这一处。」 「若是如此,一次不成就还会有下次,还是得尽快把邺池的事解决,否则他们就会一直盯着你。」 送施正霖上了马车,季璟琛拍了下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往他手里塞:「险些忘了,她本来要跟我一块儿来看你的,被我拦下了,这个是娇娇亲手做的,送给你,嘱咐我让你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 施正霖没有接,「吧嗒」一声荷包直接掉在了杌凳上,季璟琛忙捡起来想要再塞,施正霖半个身子已经钻进了马车。 「哎,你好歹收下啊!」季璟琛看着帘子垂下,脸也跟着垮了,「你,你好歹收着,回去再扔也不迟啊。」 没人回答他,季璟琛拿着这烫手山芋扔也不是追也不是,忽然,他背后传来略显急促的细柔声,季璟琛赶忙将荷包塞入袖口中,转过身去,笑眯眯看着来人。 「娇娇,你怎么来了。」 宫灯之下站着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姑娘,身着粉色衣裳,腰间配着淡粉色的流苏绢花,纤细如玉质的双手拉着坠地裙摆,一头仅使用珍珠镶白的丝带绾起的青丝,因跑的急了有些松散,随意的挂落在肩头两侧,风一阵轻盈。 未施粉黛的脸上捎带些红,衬的肌肤胜雪,她冲着季璟琛笑着,眉眼间的气韵有着这般年纪的灵动,又不失高贵,气质卓然。 季璟琛被她看的有些心虚,负在身后的不由紧了几分,轻咳了声后正色道:「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这时几个宫女才匆匆追赶上来,为首的忙将披风给她披上,嘴里念叨着:「郡主,您的咳嗽还没好,不能跑这么急。」 娉婷郡主的视线从季璟琛的身上投向他身后已经远去的马车,眼底掠过一抹失望,很快转了笑靥:「璟琛哥哥,他伤的不重吧,可查到是谁下的手了?」 「所幸没有伤到右手,不会缺考,你不用担心。」季璟琛安慰道。 「我让你送的东西?」 「他收下了。」季璟琛忙道,「叫我转达谢意。」 娇俏的脸上露出一抹羞,似是少女藏不住的心思,季璟琛看的心中直叹气,忍不住道:「娇娇,子凛他生性冷淡,就是个榆木疙瘩,你啊,别总想着。」 第22章 娉婷郡主一愣,眼波微闪:「你是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季璟琛略感头疼:「他没有喜欢的人,他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娉婷郡主的脸上重返笑容:「璟琛哥哥,那你为何这么说。」 季璟琛最怕的就是这样,想到了什么,干脆心一狠:「假若他真有意中人了呢?」 四周空气微凝,娉婷郡主一言不发看着他,双手拧着衣角,嘴唇紧抿,季璟琛当下就知道坏事儿了,忙补救道:「看你,我就是开个玩笑,他那榆木疙瘩,这辈子还不知道会不会开窍。」 娉婷郡主依旧是不说话,季璟琛的头更疼了:「他那脾气怎么会有意中人,哥哥就是想提醒你,不用对他这么好。」 娉婷郡主的轻声细语中带着一些固执:「可他收下我的荷包了。」 季璟琛一提气儿,最终是没脾气了:「天色已晚,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我送你回缀锦阁。」 到了缀锦阁后季璟琛就离开了,守在门口的嬷嬷将郡主扶进屋,命人倒了水,又叫人把内屋的焚香替了回,轻声道:「郡主,这么晚了您该歇息了。」 「嬷嬷。」娉婷轻咬着嘴唇,下了决心,「我想去施家看看他。」 「万万不可啊我的好郡主。」嬷嬷赶忙阻拦,「您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身份高贵,如何能亲自去施家。」 「我就是想看看他好不好,璟琛哥哥说他伤了手臂,我担心会耽搁这几日的考试。」说了一半她抿着嘴,似问一旁的嬷嬷又似问自己,「皇上亲自召见了救他的人。」 从郡主出生开始齐嬷嬷就在她身边照顾,焉能不清楚郡主今晚的反常是为什么,于是齐嬷嬷安抚道:「救施公子的是苏家的小姐,比您还小了两岁,虽说苏大人官职不高,但她的外祖父可是宋老将军,我想这也是皇上会召见她的缘由。」 「她的身手这么好。」娉婷郡主有些羡慕,「我若是像她这样,也可以常常出门。」 齐嬷嬷笑了:「郡主若是想谢谢她救了施公子,可以赏些东西给她。」 如此一来既表达了谢意又表了身份,娉婷郡主点点头,起身进了内屋休息:「嬷嬷说的有理。」 …… 这厢出宫的马车正在回苏府的路上,马车上,一刻钟的平静被窗外传来的打更声打破。 苏锦绣被父亲看的有些心虚,弱弱叫了声爹。 车轱辘滚过青石板凹槽,磕顿了下,苏承南看向她的腿,语气淡淡的:「磕伤了?」 「也不是,从马车里撞出来的时候碰到的。」当时情急,撞破马车后壁逃出来也是下下策。 「你娘说你最近总看兵书阵法。」 苏锦绣抬了下头,暗道:糟了,爹一定知道我前几天逃课的事了。 于是苏锦绣顶着头皮道:「看这些比别的有趣。」 「去天禄阁也是为了看这些?」 苏锦绣心中不详感越来越强烈,苦苦挣扎:「皇上问我要什么赏赐,我也不能狮子大开口。」 「你还想去云山几日。」 苏锦绣的心思一阵哀嚎,她就知道!!! 将女儿这些小细节看在眼里,苏承南嘴角微扬了下,嘴上依旧是清冷:「你娘说你最近认真了许多,熬夜看书,也没在训堂内顶撞先生。」 换言之,她装乖卖巧的事他都知道,更清楚她的目的是什么。 苏锦绣揪着衣服咬牙,娘出卖她! 马车内安静了许久,快到苏府时,苏承南才道:「让你习武是为了强身,不是拼命,马车跑那么快,稍有差池就会被卷到车轮里去。」 「我算好了才做的。」苏锦绣嘟囔着,撞见父亲那眼神,即刻小声下去,「爹说得对,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逞能了。」 又静了片刻,苏锦绣心中谋着小九九,见父亲脸色缓和,便笑嘻嘻凑了上去:「爹,我去云山不为别的,就想去云山寺一趟,去三四日就行了,我不逗留,很快回来。」 苏承南凉凉瞥了她一眼,苏锦绣不肯放弃,父女俩僵持片刻,马车一顿,车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老爷,到了。」 苏锦绣不肯下马车,锲而不舍的看着他:「就三四天,我保证不闯祸!」 「你娘问起来别说太详细,免得她担心。」 说罢苏承南下了马车,苏锦绣紧跟其后,心里乐呵呵着,不说话就是不反对,不反对那就是答应啦! 回府已经戌时过半,前厅的灯亮着,苏老夫人和宋氏都没睡,见他们无碍归来,这才放心的各自回了院子。 第二天一早,宫里的赏赐到了。 苏锦绣只要了一百两的赏银,皇上自然不会这么小气,负责赐赏的公公念了百两金后又赐了些锦缎绣布,将封宋氏为五品诰命夫人的文书交给苏锦绣,最后那公公乐呵呵的递上了一块碧绿的玉牌,上头刻着天禄两个字,底下垂着碧珠流苏。 「谢皇上。」苏锦绣接过玉牌十分的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回救他真的不亏。 「苏姑娘,这玉牌皇上可是头一回赐给别人。」 公公见她这般开心,在旁多点了一句,苏锦绣心领会神,示意清竹将额外准备的红包塞到他手里:「公公跑这一趟也辛苦,这些拿去吃酒,千万别客气。」 拿着两份的红包自然高兴,公公脸上的笑意更加的真心实意:「那杂家就不客气了,苏大人您们先忙,我等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 送走了宫里的人,苏老夫人看着这些赏赐,再看那文书,神情有些微妙。 苏老夫人的诰命是苏承南在升做中奉大夫时加封的,为她求了就不能再为宋氏求,虽说这只是个诰命没有实权,但对于苏老夫人来说,这代表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孝心,还有婆媳之间微妙的权衡。 第23章 如今孙女求的赏赐里多了这个,还是随儿子的官职,对苏老夫人而言,有些东西可就不一样了。 可这些心里的话不能说,说了就显得自己小气,于是那百两黄金和锦缎绣布在苏老夫人眼里也变得不那么讨喜了,吩咐宋氏将这些收拾妥当,让何妈妈扶着回了荣园。 宋氏并没有瞧出老夫人的不愉快,光拉着女儿心疼了:「你不说我也知道,那样打斗法怎么会不磕着碰着,谁教你用竹棍去挑马车的,你这和拿身子去挡有什么分别。」 「娘,您教过我的,借力打力,我这身板哪里挡得住马车啊,看准了街上柱子多才这么做的。」苏锦绣挽着她笑嘻嘻道,「我给您求了诰命,往后宫里有宴会,您也可以去了。」 做姑娘的时候宋氏的身份高,宫里有什么宴会都会请她,可成亲后她随丈夫,官职小的时候没资格,等到可以加封诰命时,又因为公爹只是生意人,出于孝心,丈夫将诰命求给了老夫人,她就更少入宫了。 但宋氏并不觉得哪里委屈,丈夫贴心,这些事儿都是两个人有商有量来的,于她而言那些都不重要。 如今女儿却还为她想着这些,宋氏又怎么能不宽慰:「傻孩子,只要你和你爹一切都好,这些就不是什么要紧的。」 「那也要紧。」苏锦绣撒着娇,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娘,您要是觉得女儿好,下回爹问您的时候,您就替我瞒着些啊。」 拿着文书的手一顿,宋氏眼神一闪,飞快遮掩过去,抬手就给了苏锦绣一记捶:「除了你爹还有谁管得住你!」 苏锦绣嘟嘴揉了揉后脑勺,正要反驳,在外清点赏赐的清竹跑了进来:「小姐,宫里又来人了,说是送郡主的赏赐。」 苏锦绣怔怔,谁的赏赐? 蓝宝石做的耳珰,婴儿拳头般大的壁玉翡翠,还有一对双花金钿鬓钗,金线工艺复杂繁琐,除了宫内的匠人外,也只有琳琅坊内的师傅可以办到。 如沁轩内,苏锦绣看着摆在桌上的这几样赏赐,轻呵了声,不愧是郡主的赏赐,还真是客气。 她思来想去都记不起来上一世娉婷郡主有赏赐过她什么,却也能猜得到这赏赐背后的意思。 皇上赏她是因为立功,娉婷郡主赏她是因为她救了施正霖,可为何要赏,用的又是什么身份呢? 早年苏锦绣的确不太懂男女之间绕弯的事,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都摆在台面上。如今却看得分明,一个尚未出嫁的郡主,与她素未谋面,和施正霖更无亲事之说,赏她这么几样东西无非就是想表明身份,她和施正霖关系匪浅,好到她可以代他致谢。 苏锦绣拿起碧玉翡翠在手中把玩,透过青绿的玉,笑的几分苍凉,自言自语着:「锦绣啊锦绣,你怎么看不明白呢,当初他们是郎情妾意,你做的可是棒打鸳鸯的事啊,一道圣旨下去叫他们没了回旋之地,怎么会不遭人恨呢。」 莫说是给了她一刀,成亲之后日日见面在他眼里恐怕都是煎熬,只可惜她当初不明白,一门心思想让他喜欢自己,多注意自己。 李妈正好进来,瞧见苏锦绣手里的碧玉翡翠,当即就有了主意:「送去琳琅坊,正好可以给小姐打一套面饰,搭前些日子刚做好的衣裳。」 没瓜葛了却没这么大度,苏锦绣将翡翠扔回匣子内:「拿去卖了。」 「小姐,这些可是宫里的赏赐。」 「又不是皇上赏的。」苏锦绣指了指其余两样,「都拿去卖了。」 知道小姐脾气,李妈也劝不住她,让冬罄把几个匣子收起来抱了下去,屋内留下清竹一人侍奉,转眼的,一炷香后苏锦绣靠在窗塌边上打起了瞌睡。 再回训堂已经是三日后,这时秋闱也已经结束,上都城中街头巷尾仍旧在议论三天前鼓楼下施家大公子被绑一事,训堂内也不例外。 苏锦绣实在是听厌了,侧了个身趴在桌前,后面的陈怀瑾意犹未尽,换了个位置又到她跟前继续道:「好歹你救了人,怎么这幅样子,平日里你不是最爱听这些。」 苏锦绣抬了抬眸:「你都说了八回了。」 「我这是为你高兴啊,也值了,还能得皇上亲自召见。」见她无精打采,陈怀瑾撞了她一下,「快说说,这施家大公子被你救时是何种反应。」 苏锦绣支起脑袋看着他,啧了声,提起折扇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有功夫闲聊,交给你的阵法都记全了?」 「差不多了,不还有十来天。」 前些时候还在苏锦绣面前哭丧着脸怕过不去考试被陈大人吊起来打,如今有把握了,又显出吊儿郎当的样子,苏锦绣懒的理他,背过身去。 陈怀瑾打定了主意不想让她休息,又换了个位置笑嘻嘻凑道:「很快就到旗赛了,今年咱们肯定会去,到时你和周令瑜一起,岂不先打起来。」 苏锦绣一怔,这些日子满心忙的都是家里的事,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 三年一度的旗赛在秋闱结束后十天举行,对于学子们来说,这也是件大事,历年的比赛都是几大书院轮着主场,今年轮到崧泽书院。 旗赛顾名思义就是夺旗比赛,历时三天,由上都城内外十几所训堂书院派人参加,三大关九小关,夺九小旗三大旗,奖励丰厚,还能有宫中的赏赐。 对于这些训堂书院而言,奖励是小事,这还关乎名声。 小会场这边,陈怀瑾将书册递给苏锦绣,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道:「下午才是大旗,上午这三关,擂台赛有你没什么问题,骑射与解阵恐怕不行,若是要胜出只能靠下午的大旗。」 苏锦绣瞥了眼,简单粗暴道:「上午各自尽全力夺,没有第一前三也好,下午和谁?」 「下午的大旗是微山书院和观居书院。」 第24章 「是他们。」苏锦绣眉头微皱,对这两个书院的学生没什么好感,三年前的旗赛是南临书院主持的,苏锦绣他们所在的训堂输得很惨,派出的十个人还伤了六个。 当时她因年纪小没有上场,可全程都看着,这帮人不仅野蛮,还不讲规则。 「三年前是他们今年还是他们,肯定故意这么安排。」说起来陈怀瑾就气愤,「这回说什么都不能输。」 「不怕。」苏锦绣揉了揉拳头,左右晃了下脑袋,「以暴制暴!」 陈怀瑾当即心领神会:「我这就叫大家去准备。」 走了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了钟锣声,骑射比赛开始了,一刻钟后,苏锦绣出现在擂台赛上。 擂台赛的规矩很简单,每个训堂书院派两名学生,八个台分两次一对一,决出的八位再分四个台一对一,最后一对一,赢的人获小旗。 台上的人不紧张,底下看着的孙玉雎和李舜英却紧张坏了,看对垒的人上台,两个人同时抽了一口气:「他得有十七八了吧,长这么老成。」 孙玉雎咬了口带过来的拧糖,眉头皱的老高:「不是说年纪相仿,他这身形,锦绣会吃亏的。」 「对啊,不过上次锦绣救人,那几个绑匪也是人高马大的,不一定。」 「说的也是。」孙玉雎顿时轻松了下来,从绣包中又拿出一根拧糖嚼着,笃定道,「锦绣肯定能赢。」 坐在他们身后许久的人听乐了,忍不住插话道:「你们怎么知道她一定可以赢,按着体型,只要有机会他就可以控制住她,力气大也没用。」 孙玉雎扭头看他,眼眸朝他脸上扫了一通,不服气的很:「你说了不算。」 那人失笑:「我说了是不算,不过你看,这么小的台子想要避开并不容易,掉下去也是输,她身形娇小原本是有利的,但在这样的场合却不适合拖延。」 孙玉雎鼓着腮帮子瞪着他:「你说的这么好,怎么不上去比。」 「我不是来夺旗的。」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光会说有什么用。」孙玉雎哼了声,转过身专注看台上再也不理他。 季璟琛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下来,半响长长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太难取悦了。 「当」一声想起,季璟琛这才晃了下神,坐前面的两个小姑娘就高兴的跳了起来,他抬起头往左侧那台上看去,哪里还有刚刚那位少年的身影,就只剩下两个小姑娘口中崇拜的锦绣站在那儿,淡定着神色脸不红气不喘,好像半分劲都没用,赢的非常轻松。 视线往下,那少年跌在地上,蜷着身子被两个人抬下去了。 她把他一脚踹下了台。 三年前他凑热闹参加过这些比赛,擂台不是打仗,点到为止即可,这姑娘下手真狠。 接下来的几场擂台让季璟琛见识到了何谓‘速战速决’,许多人习武多为防身,而台上这位姑娘打的却都是一招制敌的杀招,也不避让,基本三招之内就把人逼下台去,对付这样的连环赛,快很准是最节约体力的办法。 而她这身手,打趴这些学生绰绰有余。 毫无悬念,半个时辰之后,苏锦绣将擂台赛的小旗拿到了手,插在了代表他们训堂的木柱上。 苏锦绣走下台,孙玉雎和李舜英起身朝她挥手,走到了看台前,两个人显得很兴奋,围着苏锦绣说起了刚刚擂台上的事,末了,孙玉雎转过身朝季璟琛这儿努嘴,像是在说:就是他说你会输。 苏锦绣抬起头,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温和的笑意渐敛,未等季璟琛摆出一个招牌笑容苏锦绣就已经撇开视线不再看他。 季璟琛微怔,眼底闪过一抹兴致,连他都不搭理,她是真的不认识子凛? 许久之后,当苏锦绣再回头去看时季璟琛已经离开了。 她和季璟琛其实很熟,在过去那些年里,因为施正霖的关系他们时常遇见,后来朝廷派援军去关北门也是他带的队。也正因为如此,才叫她如今并不情愿和他有什么关系,一来因为施正霖,二来因为娉婷郡主。 但凡是有关系的,撇得清的,她就不愿意有所牵扯。 「锦绣,你在听吗?」 耳畔传来孙玉雎的声音,苏锦绣回了神,两个人皆是眼神闪闪望着她,苏锦绣笑了笑:「不好意思,刚刚没听仔细,你们说了什么?」 「时辰不早,我们一起午食吧。」孙玉雎语不带停报了七八个点心,末了才舒口气,「我让我娘准备了好多,我们一块儿去吃。」 苏锦绣忍不住看了眼她圆滚滚的脸,刚刚坐在这儿开始她可就没停过,这就饿了? 「我娘做的酥肉可好吃了,走走,我们已经挑好地方了,就在书院后山,好大一片的山坡。」边说着两个人拉着她出了擂台赛的会场朝书院的后山走去。 崧泽书院的后山有许多亭子,苏锦绣她们到的时候基本都占了人,她们挑的那处两个丫鬟已经布好了桌,从这儿望下去,山坡上近处是桃树,远处是黑屋檐,轻柔的风还送来了远处的丹桂香,好一幅怡人的景致。 「来来,锦绣你快尝尝。」进了亭子后孙玉雎就迫不及待的介绍起桌上的点心,夹了不少到她碟子中,说的煞有其事,「我娘说了,吃饱了才能有力气,你们下午还要夺大旗呢。」 苏锦绣笑了:「你娘还说了什么?」 「我娘还说,吃饱了心情才好。」孙玉雎说着又往她碟子里添了两筷。 她就是有两个胃也撑不下啊,苏锦绣忙伸手阻止她继续夹:「快坐,一起吃。」 看着苏锦绣吃了一口后她们才放心坐下,一面说着今天擂台赛上的事,比苏锦绣自己夺旗还要高兴。 苏锦绣夹起面前酥肉尝了口,看似油腻的东西,入口后是出其不意惊喜,炸出油沥干后的酥肉不会腻口,外层酥脆,咬下去软和,最里面裹着糯米是点睛之笔处,吸收了肉汤鲜香,软糯咸香,特别好吃。 第25章 正听她们说话,亭子外传来了气喘吁吁的哀叹声:「可算找到你了。」 陈怀瑾弓背进了亭子坐到苏锦绣身旁的石凳上,瞧着就是一副累瘫的模样,顺手拿起面前的点心往嘴里塞,连塞几块又灌了杯茶才顺过气来:「找了你一圈,你倒好,早早在这儿休息了。」 眼看着陈怀瑾快把栗粉糕吃完了,李舜英很快给他挪了一碟别的,将剩余不多的栗粉糕挪到了苏锦绣面前,轻声催道:「锦绣你尝尝这个。」 心大的陈怀瑾只当时李舜英怕他饿着又给他挪了多的,道了声谢后又道:「你说的那些我都安排好了,不过规矩在那儿,也有些难办。」 「那得看他们会不会来招惹。」大家都规规矩矩,那就犯不上使这些。 「他们……哼。」陈怀瑾嘲讽着,又灌下一杯茶,「等会得和周令瑜打个招呼。」 苏锦绣抬头,看到不远处走上来的几个人,眼神示意:「喏,来了。」 他们旁边正好有个空亭子,看样子是要来这儿休息,陈怀瑾背过身去冲周令瑜打了个招呼,后者看到他后视线落在了苏锦绣的身上,冷哼了声,话都没接直接走了过去。 倒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姑娘停下了脚步,瞪着苏锦绣,气呼呼道:「是你!」 苏锦绣放下杯子,给了个充满善意的笑容:「你好啊,又见面了。」 「谁跟你好!」小姑娘一跺脚,看到她这么笑就来气,可又反驳不出什么来,于是涨红着小脸气鼓鼓的站在那儿。 「茗玥。」 周令瑜见她没有跟过去,在她身后喊了声,周茗玥瞪了苏锦绣一眼,娇俏的哼了声,转过身去朝周令瑜走去,边走还边道:「哥哥,我们换个地方,我才不要看到她!」 苏锦绣乐了,她说呢,当初在如意绣坊内怎么会觉得这个小姑娘眼熟,原来和周令瑜是一家子,难怪言行上这么一致。 有冲突归有冲突,周令瑜也深知这会儿人多,难换地方,低头和周茗玥说了几句,小姑娘颇不情愿的坐了下来,似是为了这事向一旁的小丫鬟撒气,又是要吃点心又是要喝茶,时不时还朝苏锦绣这儿看过来,那小眼神,若是能成利箭的话,苏锦绣恐怕已经被扫成了筛子。 陈怀瑾终于吃饱了,摸了下肚子起身朝那儿走去:「我去知会他一声。」 孙玉雎见他吃的一片狼藉,痛心疾首,让丫鬟简单收拾了下对苏锦绣道:「锦绣,你再吃一点。」 苏锦绣看着眼前重新堆砌起来的点心,笑容一滞,一股气从下往上,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 很快就到下午的比赛,开始前一刻钟,三队人集合站在了一处,等候监管的老师下令。 苏锦绣他们一共八个人,五个是第一次参加夺大旗,余下三个三年前也参加过,这三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凝重,一来三年前输的太惨,二来看对面那两个书院的阵仗,怕今年输得更惨。 「微山书院都是一群臭书生,不足为惧。」检查完毕后陈怀瑾将一副虎指塞到苏锦绣手里,快速一遮让她藏起来,低声提醒,「不过我查到他们找了几个外援,你看那边四个,都像是练家子,你小心点。」 不动声色将虎指藏好,苏锦绣朝微山书院那儿瞥了眼,粗看是没什么分别,可练家子和普通学生之间的站姿都不一样,既然他们不拿规则当回事,她又何必客气。 「观居那边一群野蛮人,我会和罗绘他们拖住这些,你和周令瑜陈均一起,等他们拦住微山那几个,你去夺旗。」陈怀瑾说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意大声道,「放心吧,你手上的伤还没好,我会保护好你的。」 一声令下,众人集合,监管的老师将点起来的香插入炉中,高声道:「一炷香的时辰,从这里进林子,谁先将塔前的旗子夺过来就算赢,不允许用武器,违着取消比赛资格。」 锣鼓声一敲众人就冲进去了,八个人分两拨,果不其然,陈怀瑾刚刚的话起了些效用,微山书院的四个外援跟着苏锦绣他们朝右侧的路跑过去,意图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最弱的几个解决掉。 夺旗的塔在最高处,有三条路通往,苏锦绣远远听到中间那儿有了打斗声,在一个破旧的小木桥上忽然停下:「等等。」 周令瑜与陈均散开去找地方躲藏了起来,苏锦绣扶着一旁的树跃到缓坡上伺机而伏。 很快微山书院的几个人追上来了,一看人没了,当即警觉朝四处看去,苏锦绣瞄准一个落在后头的,仗着树和桥面之间的缝隙翻身而上,当着那人的后脖子给了一脚。 重心不稳,头朝前面的人撞过去,这时周令瑜从树上跃下来到其背后添了一拳,两个人一起压在了桥边,啪嗒一声,将破旧不堪的左侧木桥扶手直接撞塌了,齐齐掉下缓坡滚到了桥下。 「干的不错。」苏锦绣冲周令瑜打了个手势,笑着避过来人的拳头,周令瑜嘴上一哼,和陈均一起拦住了另外一个。 说是外援,年纪要比苏锦绣他们大许多,三个人中除了苏锦绣和周令瑜是正经学过功夫,陈均会的并不多,渐渐的,那边打的有些吃力,苏锦绣弯下身子扫向他的腿,转身之际瞥见两个滚下桥的人已经悄悄上来了。 「小心。」就地翻滚,苏锦绣躲过他们忽然掏出来的匕首,伸手用力将周令瑜拉了过来,两个人一齐滚到了右侧的扶栏,撞的扶栏摇摇欲坠。 要不是苏锦绣拉的及时,那刀子在周令瑜眼前晃过,险些就毁容了,比赛归比赛,就算带武器也没必要伤人成这样,苏锦绣怒了,背过手飞快将虎指套上,朝着他的脸上狠狠打去。 打脸很疼,皮包着骨,一记就青肿,几下过后他就只顾着捂脸了,苏锦绣借机朝他膝盖踹去,踹跪在地后用力踩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狠狠一碾,痛的那人直接叫出了声。 第26章 「说!你们是什么人!」 苏锦绣周身暴露出一股霸气来,她怒瞪着这几个人,明明该是娇俏的呵斥声竟然震慑到了他们心里。 打架最怕不要命的,这几个人没打过仗也没杀过人,遇上苏锦绣这等狠劲,就忘了她摆在面儿上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尤其是被她踩在脚下的这个,在伺候了两拳后立马招了。 他们是微山书院从外面找来的武夫,出了一百两银子,要他们在今天的夺旗中牵制住别人,让另外四个顺利去夺旗。为了避免夺旗后回去途中遭到阻拦,他们的牵制主要以打到不能还击为主,而不仅仅是拦住他们。 招了后苏锦绣又不客气的给了一拳,见其余几个有要冲上来的架势,苏锦绣扬了扬另一只手的虎拳,满是刺钉的她还没用,不怕死的可以试试,打的他们亲娘都不认识。 「走。」一个拉扯另一个往旁边退去,他们眼中对苏锦绣有了惧意,不过是想赚钱银子,至于赔到这份上么。 苏锦绣这才抬起脚,那人飞快的朝前窜去,半刻都没停。 「我去夺旗,你们在这儿守着。」见他们跑远了,苏锦绣摘下其中一个虎指扔给周令瑜,「这个给你。」 「谁要你的……」 下意识接住了虎指,周令瑜开口时苏锦绣已经跑上去了,他捏着尚有余温的虎指,眼神复杂。 周令瑜和陈均留在了桥上,一来为了防止他们再追过来,二来等苏锦绣夺旗后护送她出林子。 停留了一会儿功夫后,一直来回踱步的周令瑜在桥头停了下来,转身看陈均:「我过去看看,要是他们追过来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引去中路找陈怀瑾。」 虽然知道苏锦绣功夫不错,但还是担心她一个人上去,陈均点了点头:「去吧,这里我守着,我看时间差不多了,都不会恋战。」 周令瑜没作停留朝上跑去,此时距离塔顶还有不少距离,已经能听到上面传来的声音,周令瑜加快了脚步,台阶跑到一半时看到了苏锦绣和观居书院的人。 观居书院的学生是出了名的野蛮,喜欢拉帮结派,别的书院撞见了基本都是绕道走,崧泽书院的武学院内,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来自那里,因此每届的旗赛他们都能拿前三。 陈怀瑾他们没能将所有人拦下,有三个跑到了塔前,和苏锦绣前后脚的速度,打着照面后二话不说就打了起来。 一对三总是容易吃亏,苏锦绣既要防着他们之中有人去夺旗,又不能率先用武器,抵挡两下后被逼退到了夺旗的圈子外,咬牙和那人握拳对撞了下,站稳后凭着身形优势,快速的窜进夺旗圈,将那个要拔旗的人阻拦了下来。 「好好家里不呆,跑来这儿打架,你说我们要是下手重些,弄疼了你,哭鼻子了怎么办。」其中一个周旋到了苏锦绣的身后,上下扫了她一通后笑的猥琐,「还是乖乖去一边带着,等哥哥们夺了旗,你好给哥哥们捏捏肩。」 苏锦绣抬脚踹向他胸口,这人后退了两步,笑的更加戏谑:「哟,原来是只母老虎,听说你还救了个书生,我看不如把他绑回家做相公,免得将来没人要嫁不出去。」 苏锦绣眼神一黯,右手伸向了身后正要将虎指戴上,侧边横伸出了一根棍子将朝她过来的人挑开,观居书院的三个人见此迅速的聚到了一起,看着跳到了苏锦绣身旁的人。 「你去夺旗。」苏锦绣瞥了他一眼,「我拖住他们。」 两拨人距离旗子都很近,夺旗之外更难的是夺完后顺利把旗子送出去,时间已经不多,如果外面的香烧完人还没出去,谁都不算赢,那他们在这儿也白费了功夫。 这道理苏锦绣他们明白,观居书院的几个人更明白。 周令瑜凝着神色没有吭声,与他们僵持片刻,忽然将棍子朝他们身上扔去,人也即可跟着冲上去。 观居书院的三个人当即作了抵御,准备将他一举拿下时,快冲至他们面前时周令瑜猛的一个折身,避过袭来的拳头,直向旗子。 此时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三个人忙去阻拦,跟在周令瑜身后的苏锦绣闪身挡住了他们。 无法越过苏锦绣把周令瑜拦下,也就是纠缠的片刻功夫,周令瑜已经到了台前伸手拔下了旗子。 「把旗子放下!」观居书院的人大吼一声,被苏锦绣在肩膀上狠狠打了一掌后弃了捷径绕几步朝周令瑜冲去,周令瑜直接将旗子插在了身后的腰带上。 拔腿就逃。 那三个人也不再和苏锦绣纠缠,即刻追了上去。 这时在中路的陈怀瑾他们也冲上来了,撇开微山书院留下的四个书生,余下十来个人冲上台阶,场面顿时混乱。 都是冲着周令瑜背后的旗子而来,陈怀瑾他们要护,观居书院的要夺,十几个人扭在了一起,人一多拳脚无眼就容易中伤自己人,后来干脆不用打的,人海战术,谁力气大就压着谁,被挤倒在地基本就站不起来了。 后面追上来的苏锦绣见此,在人群里找到了周令瑜,高喊了声:「阿瑾!」 两个人默契对视了眼,陈怀瑾飞快拉住了周令瑜,把他朝人群外拖了把,苏锦绣趁乱到了周令瑜的身后,利用虎指的力道,将绑在他身后的旗子直接从上端击断,一大半棍子都不要了,拿到旗子后朝中路飞奔。 「在她那里,快追!」 见旗子被苏锦绣拿走,只拔了根棍子的观居书院学生齐齐朝苏锦绣追过去,台阶这儿一下空了大半,陈怀瑾也不管了,瘫坐在了地上,瞥了眼同样精疲力尽的周令瑜,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放心吧,没谁跑的过她。」 为了抢他身上的旗子,周令瑜险些衣服都被剥了,他拉了下绕到后面的腰带,喘了会气后起身走下台阶,后面的陈怀瑾哎了声,无奈的招呼大家起来:「走走走,出去。」 第27章 苏锦绣在中途遇到了微山书院的四个学生,他们倒是想拦,可没了那几个外援,他们几个一招都抗不过,被苏锦绣呵退后又遇上追上来的那群学生,几个人掖在路边围在一起,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 林子内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比赛,林子外,一炷香快烧完了。 看台这儿人很多,都等着看好戏,三年前训堂输的这么惨,今年又遇上了这两个书院,不知道这回要抬出来几个。 眼看着赌盘都开起来了,坐在上头的季璟琛跃跃欲试也想下去押两把,他抬手杵了一下旁边的人:「哎,你押谁。」 施正霖不为所动,只看着林子出口那方向,季璟琛转头看他,瞥见他还包扎的左手叹了声:「还生气啊。」 施正霖撇着他,季璟琛举了举手投降:「行了,这事儿是我的错,不该骗她说你收下了,可我也没法啊,要是说你看都没看一眼走了,她一准儿在我面前哭,她这一哭,我会被我父王给念叨死。」 施正霖见林子上方有鸟雀惊起的动静,眼底微起波澜:「那是你的事。」 「你行行好啊,只要她问起来不揭穿就行。」季璟琛顺着他方向看去,话锋一转又变的嬉皮笑脸,「还说你不认识。」 施正霖垂眸想了想,认真道:「确实不知。」 「以前不认识,现在总认识了,她是宋老将军的嫡亲外孙女,父亲苏承南,在工部任职,家中独她一个孩子,从小习武,性格乖张不好惹。」 季璟琛啧了声:「这些东西都不用多打听,在安邑街那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宋家大小姐这些年来的事迹,可真是不少。」 饶是季璟琛都开了眼界,一个姑娘家,活脱脱成了个小子,比小子还要野。逃课那都不算事儿,打架斗殴基本没输过,偏生那一片儿的乞丐混混们还都夸她好,说她有义气,一个姑娘家要义气做什么,都成女中豪杰了。 「我想他们一定是被打怕了。」季璟琛自顾着点点头,要他承认这些比男子还厉害的,心里总有些不平衡呐。 施正霖的神情波澜不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直到林子口窜出一道身影,他朝香炉那儿看去,眼角微动,时辰刚好。 「来了!」季璟琛看苏锦绣冲上了台,再看那没了下半截的旗子,不用问也猜想的到林子里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斗」。 随之冲出林子的就是观居书院的那群人,再之是陈怀瑾他们,最后才是微山书院的八个人,一个搀着一个,一瘸一拐走出林子,吸引了众多的注意力。 看台上炸开了锅。 观居书院输了,受伤的居然是微山书院的人!然而那最不被看好的训堂,不仅毫发无伤,还夺得了旗子!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不等这边的裁判宣布训堂夺得了大旗。 喧闹中很快又闹了另外一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微山书院老师带着八个学生到那边看台上向裁判告状,说训堂内的学生私自使用武器,将微山书院的四个学生打成重伤。 这边陈怀瑾他们已经聚到了一起,一听他们这么告状,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到底是谁用的武器,你们几个拿匕首出来伤人怎么不说,输了就在这儿诬赖陷害,怎么,输不起啊!」 微山书院的老师气的胡子都快要飞起来,涨红着脸怒道:「胡说八道,他们若是有匕首,怎么不见你们受伤。」 陈怀瑾得意的很:「那是他们的问题了,偷带武器还打不过,功夫不到家又在这儿栽赃陷害,我看微山书院的品德也就如此。」 倒是微山书院的四个学生显得冷静,其中一个站出来,高亢道:「技不如人我们是该服输,可大家看看他们的伤,是赤手空拳造成的么,旗赛的规则本就是点到为止,我听说训堂的苏同学在今早的擂台赛上直接将人体下台去不能动弹,她这般打法,带武器进林子把人伤成这样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事了。」 裁判中来自武学院的老师一看便知这是武器造成的,虎指造成的伤十分明显,拳头再如何狠也不可能如此,苏锦绣打的时候都是照脸,如今再看这四个人,肿的肿,伤的伤,的确很惨。 几个裁判朝苏锦绣看过来:「苏锦绣,这如何解释。」 「裁判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林子里搜一搜,她肯定不会将武器戴在身上。」那几个学生说的群情激昂,「我们也不是因为输了比赛才如此,而是违反规则本就对别人不公平,这样他们都能赢,那观居书院和我们这些几年来的努力岂不白费!」 「功夫不行,一张嘴倒是厉害。」 陈怀瑾哼了声,起身要反驳,苏锦绣拦住他,朝前走了一步,从容不迫的看着这几个裁判,认真问:「老师,夺旗的规则是不是说参加的学生不得携带武器,更不允许用武器伤人,否则就会别取消比赛资格。」 「没错。」 苏锦绣环顾那几个微山书院的学生,视线落到受伤的四个人身上,寒芒正色,一字一句道:「要是我打的不是学生呢。」 微山书院的几个学生脸色有变,却依旧是镇定得很,一边看着好戏的几个观居书院学生哄笑道:「微山书院就进去了八个人,你打的不是学生还能是谁。」 此言一出,大家都跟着哄笑,直到裁判抬手示意众人才安静下来:「苏锦绣,你这么说可有依据。」 「微山书院是洛城最大的书院,其中以文闻名,并不擅武,每年考入四大书院的学生有不少,而能进微山书院的,除了会读书之外,其家境也不会太差,否则怕是连束修都交不起。」苏锦绣朗声道,转头看微山书院的老师,「您说我说的可对?」 「哼。」微山书院带队的老师冷哼了声,「我等书院人才辈出,重视品德,决计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第28章 苏锦绣没搭话,忽然转身朝其中一个受伤的学生袭去,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她已经和他过了几招,尽管挡的吃力,可明眼人都瞧的出这个学生有功夫底子。 最终以苏锦绣掐住他的手背麻筋为结尾,看着那学生半跪在地狼狈不堪的模样,微山书院的老师怒斥:「你还想灭口不成!」 「这等身手,微山书院何时着重于此了?」 「苏同学,训堂内也不曾教导你这些,那你这身功夫又是从何而来。」苏锦绣的话激起了他们的怒意,更多的是觉得苏锦绣的话侮辱到了他们,「证据确凿你还要再下手伤人,若不是他们逃得快,在林子内你恐怕是要下杀手了。」 声讨声一浪盖过一浪,苏锦绣笑着叹气:「学问做的不错,可惜生活经验不足,蠢了些。」 「你!」 苏锦绣指间用力,那学生闷哼了声,翻过手时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满手的老茧,粗糙的根本不像是握笔的读书人。 不消苏锦绣解释,陈怀瑾跳出来以他最高的分贝喊道:「读书人握笔居多,手有结茧也只在握笔的那几处关节,至于习武之人,平日里握刀耍枪也不会满手都是茧,这个人满手老茧不说,手掌粗糙皮厚,腕处应该粗厚的地方却比其他地方还要干净,我书读的少,这就不明白了,这人到底算是读书人还是武夫,还是另有其它。」 适才主导众人讨伐苏锦绣的那个学生脸色一变,朝着苏锦绣掐着的手看去,与她的视线撞在了一处,飞快躲闪开去。 倒是那微山书院的老师快气炸了,红着脸孔喘着气:「歪理!他不是我们我们的学生还能是谁,每年我们都会招些贫苦的学生,他们虽交不起束修却都是有才识之人,做惯粗活手自然粗糙。」 苏锦绣松了手,脱力后那人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这一跪微山书院众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有才之人是么。」苏锦绣冷哼,厉色道,「原本这件事我们不打算追究,他们逃了也就逃了,现在你们要说法,好,既然说是有才之人,这里有这么多位崧泽书院的先生,出些题考考他们,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才能让微山书院不收束修都要招收他们!」 不知道打哪里寻来的乡间武夫,拳脚功夫不错,轮起做文章,怕是字都还没识全。苏锦绣这声呵斥,微山书院那几个刚刚还群愤激昂的学生此时都没了声。 而那个被蒙在鼓里,气的险些昏过去的老师此刻也意识到了什么,老脸越发涨红。 只这半刻的沉默就说明了许多,几个裁判更看的明了,低声讨论了几句后正要开口把这事儿给结束掉,那边不嫌事大的观居书院凉凉开口:「你说考就考,别的书院如何招人与你何干?」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像你这样没脑子的怕是只能学学拳脚功夫了。」开苏锦绣不客气的反驳,冷眼看着他,怎么,还想打? 打输了也就算了,大庭广众说一句就被驳一句,脸面何在,左右他们没有作弊,那人很快抓住了重点:「说的再多你偷带武器进去比赛就是违规,微山书院有错,难道你们没有错!」 「对啊,裁判,她带武器这件事怎么说,这些人的伤就是她带虎指打的,我们不服!」 「对,我们不服!」 微山书院的不闹了,观居书院这个每届都可以夺大旗的开始要说法,偷带武器打了人难道不该取消比赛资格么,这都算他们赢的话这些规矩算什么。 「苏锦绣,是不是你带了虎指进去。」 裁判抬手,众人齐盯着苏锦绣这儿,后边的陈怀瑾急了,东西是他塞给锦绣的,哪能让她背锅,他正要抬脚迈出去承认,身旁的人快他一步走了出去:「是我给她的。」 苏锦绣转头看周令瑜,后者神色沉稳站到她身边,对着几个裁判道:「虎指是我给她的,她是我们之中唯一的女子,拳脚无眼,我怕他们伤到她,所以让她防身用的。」 她需要保护?谁来保护他们啊! 脸不红心不跳,说的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打人,观居书院的这群人也要信了。 几个裁判头疼不已,苏锦绣的家世是一般,可她祖父和两位舅舅不一般啊,如今站出来这个周令瑜同样不一般,今日这件事若定在他身上,往后他就别想再进崧泽书院了,周家能罢休? 忽然,几个裁判身后传来了崧泽书院副院长的声音:「也就是说,虎指是你带进去的。」 副院长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苏锦绣匆匆一瞥忙垂下头去,周令瑜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捡的。」 副院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哦?在哪儿捡的?」 「右侧路上的木桥下捡的,当时我们正打算埋伏微山书院追上来的几个学生,我把虎指交给苏同学让她防身。」周令瑜看着副院长说的无比诚实,「一炷香的时辰也不容许我们多逗留,原本打算我们拦住他们,苏同学去夺旗。谁知道他们忽然拿出匕首袭击,苏同学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 「原来如此。」副院长点了点头,「虎指可让我瞧瞧?」 苏锦绣避过副院长身后看着她的视线,将一只虎指拿出来,裁判接过后交给副院长,他来回翻了翻,又轻轻点了点头对裁判道:「看来林子里清的不够干净,明天下午可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 几个裁判连连点头:「院长说的是,这就派人去清理干净。」 「行了,虎指我已经看过了,腐旧严重,不是新物,苏锦绣同学将人伤成这样是不对,不过夺旗比赛就是如此,要毫发无损不如坐下来吟诗作对,至于微山书院作弊一事,待这几日比赛结束后我们会再作讨论,训堂夺旗是事实,赢了就是赢了,你们技不如人,输了比赛别把气度也输了。」 副院长此言一出,众人安静,微山书院的人已经悄悄退去,而「输了比赛不能输掉气度」的观居书院,此时也只能咬牙瞪着,算他们这次运气好! 第29章 人群散了,陈怀瑾冲上来抱住周令瑜的肩膀哈哈笑道:「够义气!」 周令瑜用力蹬了他一下没蹬开,沉着脸道:「松开。」 「别这样啊,今天这事你做的地道,从今往后我陈怀瑾就认你这个兄弟了。」陈怀瑾拍了拍他肩膀,转眸时瞥见那边有人走过来,身子猛的一绷,拖着周令瑜往旁边走去,声音都有些打颤,「走走走,我们到一边儿说去,走!」 周令瑜莫名其妙被他拖到了看台这儿,回头看去,依旧站在那儿的苏锦绣身边多了个男子,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作怪,他看着那气度不凡的男子冷冷问:「他是谁。」 「他啊。」陈怀瑾呵呵了声,他是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这边的苏锦绣,心里的情绪虽然没陈怀瑾那样,不过也差不多了。 宋司明看她一副心虚的样子,好气又好笑,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刚刚理直气壮的样子去哪里了,你不是嚷的很在理。」 「大哥。」苏锦绣心里更虚了,大哥知道的话,那很快爹也会知道,她岂不是又要跪佛堂! 「多日不见,功夫有长进,都能在街上拦马车,出息了。」 苏锦绣抬起头,将双手伸到他眼前,可怜兮兮道:「大哥——我手疼。」 套过虎指的手,指缝间都夹红了,苏锦绣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让他同情一下自己,宋司明失笑:「打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疼。」 「大哥。」苏锦绣恼羞成怒,「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 「明日我正好要去一趟工部。」 「大哥——」苏锦绣垮着小脸看着他,眼神一下就幽怨了,「你要是告诉我爹,我就告诉熙姐姐,让你睡书房。」 宋司明由着她撒娇,眼神里满是宠溺,等听够了她这又是威胁又是求饶的话才松口:「有空回宋家陪陪你嫂子,她一个人怪无聊的。」 「没问题。」苏锦绣爽快的答应下来,这才记起刚刚的事,「是你把副院长找来的?」 「不是,是漯河王府的小世子和施家大公子找到我们的,副院长正好与我们在一块儿。」 苏锦绣笑意微凝,转头朝看台望去,那儿早已经没人了。 第一天的比赛在训堂夺旗中结束,之后两日也十分顺利,上午的比赛中训堂的学生均有获胜,旗赛结束时,代表训堂的柱子上已经插了不少旗子,位列第三,得了个三甲。 这对训堂而言是许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成绩,撇开旗赛的奖励之外,训堂对苏锦绣他们八个参加比赛的学生也都给予了奖励,就连平日里被她惹的吹胡子瞪眼的李先生对她的态度都改变了许多,一个多月过去后,训堂依旧沉浸在这胜利的喜悦中。 此时已是十月初,秋闱放榜的日子到了,隔三差五就有敲锣传喜报的声音在街头巷尾传出,苏府附近有许多官邸,这报喜声也就更多了。 比这儿更热闹的是城北的石头巷,施家大公子成了今年秋闱的解元,放榜当日就再度被召入宫,风头无量。 在家中扮乖巧有几日的苏锦绣此时忙着筹谋去云山的事,来回一趟算车程至少三日,再在云山逗留两日,若是十二出门,十六应该可以回来。 「小姐,您还没和老爷说什么时候出发。」清竹在旁提醒她,老爷虽然答应让小姐去云山,可也不能瞒着出门啊。 「他明日不是要出发去邺城,水渠也不是一两日能修好,起码半个月才能回来。」苏锦绣心里头还犯嘀咕,上回爹是松口了,可旗赛的事也传到他耳朵里了啊,她宁愿当做他答应了,「娘知道就好。」 哪回的事夫人不知道呢,清竹看的分明,忍着笑:「那我替小姐把东西收拾一下。」 苏锦绣摆了摆手,将日子算妥了后走出屋,远远的不知哪家在报喜,锣鼓声敲的当当当作响,还有庆贺的鞭炮声,好不热闹。 将视线从远处收回,苏锦绣看着墙角的竹子发怔,四季长春的竹子不似别的树,先枯黄落叶才抽新枝,它总是生机勃勃的,到了每年的三四月长齐了新叶才簌簌落下枯黄。 外祖父常常以此喻作他的一生,即便是病了,受伤了,但凡是还能起来,他就埋头在军营里,从未停歇过。 过去苏锦绣并不能理解外祖父的心,但当她代替大哥他们前去镇守关北门后,她才体会到外祖父和两位舅舅当时所说的戎马一生是何种精神。 思绪间苏锦绣已经走下台阶到了这片竹子前,抬手扶枝,清凉的触感沁入肌肤,她不由用了力握紧,目光坚毅,此去云山,一定要把东西找到。 …… 云山位于上都城北侧,从上都城出发,慢则三日车程,快则一日半也能到。 连绵不断的山是云山的特色,而云山的村落小镇也皆坐落在山谷和山路间,平坡地带依山建着许多房子,最热闹的地方是云山平谷峰下的云山镇,一日半的马车到了这儿,距离苏锦绣想去的地方还得爬上半日的山路。 此时天已经黑了,上山并不安全,接连赶车也累的很,苏锦绣找了间客栈休息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她租了辆马车启程上山。 小镇的早市很热闹,马车路过时清竹下去买了不少吃的上来,出了镇后绕过山谷内的河道,过桥行了三里路后马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苏锦绣坐到马车前,前方是看不到底的蜿蜒盘山小路,四周林子深幽,马车声格外突兀。 天逐渐亮了,两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一处平缓的山坡,车夫禀报:「苏姑娘,到这儿就上不去了,你得自己走去。」 苏锦绣跳下马车望向那唯一的上山路,狭窄的路仅铺了简单的石板,就算马车挤得进去,这么陡的坡度也爬不了,于是她让清竹付了一半的路费:「三天后来这儿接我们。」 车夫收了银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好心提醒道:「姑娘,这儿上去有好几个寺庙,你要去的是云山寺,夜里记得到底下的福泽寺歇脚。」 第30章 将东西抱下来的冬罄好奇问:「云山寺不是这儿最大的寺庙吗?」 「那是以前。」车夫摇摇头,却再不肯说别的,只是将刚刚的话重复了遍后驾车离开,苏锦绣往后退了几步,待视野空旷后仰头朝高处看去,终于在树林间找到了冒出来的屋顶,回头示意清竹她们跟上:「走吧。」 看着近的距离,苏锦绣她们花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看到一个小庙宇,在外拜了拜后苏锦绣没有停留,继续朝上,将近一个时辰过去看到了车夫口中的福泽寺。 福泽寺的香火很旺,山脚下的百姓都来这儿上香祈福,苏锦绣却没进去,朝着一旁不起眼的下山路走去,往下一段后出现了一条上山路,台阶修的很完整,只是旧了些,上面密密长着的青苔预示着这条路走的人不多,苏锦绣拎了拎裙摆转头看清竹和冬罄:「加把劲,快到了。」 半个时辰不到后,爬完最后一级台阶,苏锦绣终于到了云山寺。 在她的印象中,云山寺由来已久,起码也有百年,但因地处深山,来回不便利,香火并不兴盛。 十几年前因为一场大火烧毁了不少庙殿,又苦于无钱修缮,附近的百姓都辗转到福泽寺上香,其香火就更少了。 可即便是如此,在苏锦绣眼中,这座古旧庙宇无处不让她感觉到庄重和肃静,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别人不可比拟。 往上走苏锦绣很快就见到了云山寺内的僧人,她合掌向他们行礼,这几个僧人默不作声朝她回了礼,后而朝着侧殿而去,安静的快要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等宁静让苏锦绣也不由放慢了步调,向牌示作挂的禅房走去,在后殿的下方找到了安排香客的僧人。 听到她说要留住两宿,僧人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后在簿子上记了下来:「施主到此是为祈福?」 「我想拜见恒问大师。」 僧人放下笔:「大师正见客,明早施主可以去拜访他。」 苏锦绣笑着道谢:「多谢师傅。」 僧人将这间禅房安排给苏锦绣后就离开了,清竹和冬罄放下包袱开始收拾,进进出出几趟后忙乎到了下午,清竹看着收拾妥当的床榻抬手擦了把汗:「小姐,您真的要留在这儿过夜么,那车夫还说让我们去福泽寺。」 苏锦绣将火折子收到怀里,见她们两个都一脸担心的样子,笑道:「当时有不少僧人葬身火海,所以那些香客不敢留在寺里过夜。」 清竹下意识把刚拿出来的垫子往回塞:「小姐,那我们也去福泽寺吧,这儿怪清冷的,我刚刚和冬罄去打水都没见着几个人,怕是没什么吃的。」 「对啊小姐,回来的时候遇见几个僧人,声儿都不出,就点点头行了礼,和我们在门口瞧见的一样。」冬罄也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好像这些人没有生气。 苏锦绣忽然面色一沉:「你们可能是看到以前那些僧人了,一声不吭只会行礼对不对,是不是还觉得周身冷冰冰的?」 冬罄身子一抖,朝着清竹挪过去抱住了她的手臂,声音都跟着颤抖:「小……小姐,您说的是真的么。」 苏锦绣严肃的看着她,缓缓点头。 冬罄没忍住轻叫了声,就差整个人挂在清竹身上,吓的眼泪都要掉了:「那怎么办啊,我们……我们还是去福泽寺吧。」 「什么怎么办,小姐是在吓唬你!」清竹笑着拍了下她,「这里哪有鬼。」 「可可可是,我是觉得有些冷啊,寒嗖嗖的。」冬罄摸了摸手臂在衣服上搓揉,眼底露着惧怕,「屋子里也冷。」 「这儿是在山上,这么高当然冷了。」清竹把她从自己身上划拉下来,见她这幅样子好笑道,「平时这里香客少,禅房久不住人自然会潮冷,你去把香点了,我们把屋子熏一熏就好了。」 冬罄这才意识到小姐是在逗她,扭头看苏锦绣,后者已经乐的直不起腰,冬罄气呼呼的跺脚:「小姐,您把我吓坏了,可没人给你做饭!」 苏锦绣敛了笑意哄道:「好好好,那你赶紧去,走了大半天我也饿了。」 冬罄转过身正要出门,不知想着什么,回头又拉上了清竹:「我对这儿不熟,咱们一起去。」 等着的功夫苏锦绣离开禅房往云山寺的几座佛塔走去,前世她也是从快过世的外祖父口中得知云山寺中可能藏着有关于塔坨人的书,几年后等她来找的时候却已经找不到了,到底是她晚了一步还是这些书并不在这儿,说什么也要及早来看才行。 走了许多路苏锦绣才遇见两个僧人,到了塔前更是一个人都没瞧见,望着数十层的塔,苏锦绣心中起了意。 不行,塔中的钥匙在恒问大师手里,能求见恒问大师的必定也不是俗人,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为了以防万一,她不能等到明天正式拜见。 思及此处,苏锦绣绕着塔走了一圈,趁着四下无人时,扶着石栏翻了上去。 就此时,不远处的一间禅房外,恒问大师正带着客人,朝佛塔方向走来。 佛塔内很暗,从二层窗户跳下后苏锦绣闻到了香烛气味,入眼几排架子,中间放满了蒲团,昏暗中墙上挂着的都是佛像,佛像下是供奉用的佛龛,这大约是寺庙里僧人禅坐静思的地方。 四处看了看后苏锦绣在角落里发现了往上的楼梯,快步朝那儿走去,从二层到四层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就是蒲团少了许多,佛像下的佛龛上都摆着未点的油灯,空架子靠在了墙边显得更加空旷。 苏锦绣站在四层的中央环顾四周,没有楼梯了,难道不在这儿? 这想法生出后就被否决了,佛塔六层,四层的顶也没有那么高,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再往上一层。 于是她看过几个蒲团后顺着墙沿检查起来,在摸到第四个佛龛时苏锦绣停了下来。 第31章 比起之前四个,这个佛龛上的油灯有些不同,没有灯芯。 苏锦绣拿出火折子吹燃,凑近了看,佛龛上的图案和其它几个一样,底部托盘却要高出半寸,放置佛龛的桌子还比别的来的干净,苏锦绣忙将火折子吹熄,双手扶着底部,缓缓朝着一侧转动。 佛龛很沉,用力转动才转动一半,之后再用力都没法继续往下转,继而苏锦绣听到了闷沉的响动,扭头看去,位于右侧的墙上,那空架子斜着裂开,竟延展出了两人宽的楼梯。 苏锦绣没作停留,收其火折子后快步走上楼梯。 到五层后苏锦绣看到了数个并列排着的架子,上面放满了书,虽铺满了灰尘却列的很整齐。 久不通风的塔内散着一股浓浓的腐旧气味,苏锦绣从最前面的架子上抽下一本书,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翻开首页看到了上面写着梵字经三个字。 书的纸页已经泛黄,边角处也有些破旧,这些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藏书安安静静的留在佛塔内,在苏锦绣的印象中,它们未曾面世。 将书放回去后苏锦绣开始找有关漠北外族的书,架子上还依稀可以辩出记号,苏锦绣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往后找去,忽然,底下不知那层传来了动静声。 而且那声音越传越近,似乎是在往上走。 苏锦绣粗略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书,这个架子上放着的都是过去那些名人写的传记手札,要再往后找又怕引起别人注意,匆匆扫了下四周,苏锦绣的视线定在了架子旁角落里堆起的一堆书。 …… 恒问大师带着客人走上佛塔四层,正要介绍,视线落到靠墙的楼梯时愣了愣,转头问随行的僧人:「有人上来过?」 「昨天夜里净空师叔他们在塔里静思,兴许上去找过经书,忘了关。」 恒问大师点了点头,随后对身旁的客人恭敬道:「塔中藏书颇多,有许多收集自民间,其中有些由来已久,你说的那些这里或许找得到。」 施正霖颔首致谢:「劳烦大师。」 「施主不必客气。」 随行的僧人点了灯,带着他们上楼梯,到了五层后,恒问大师指了指架子的第四排:「施主可以去那里看看。」 僧人将灯架到书架的空钩上给他照明,随后轻轻点头示意后退到了恒问大师身后,施正霖朝里面走去,很快到了大师所说的第四排,这儿列的书比前面还要多,甚至书架上都要放不过,在墙角堆起了许多。 施正霖抬起头从左看到右,缓缓踱步朝墙角过去,半响,他停了下来。 在他上方的架子上列着几本不起眼的书,薄薄的夹在这堆书中,若不是漠北二字,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施正霖抬手将书从架子上抽了下来,忽然脚下有什么抽动了一下,他低下头,一缕衣袖飞快的从他脚底抽离,窜进了一旁的书堆里。 视线往那处挪去,四目相对。 两双倍感意外的眸子撞在了一处,前者略有惊讶,后者更诧异,苏锦绣蹲在书堆背后仰头看着他,一只手还维持着拉裙摆的动作,此时此刻她那瞪的澄圆的眸子显露着她内心的情绪。 怎么又是他! 秋闱的成绩才公布几天,他作为解元正是得意时,好好的不在上都城里受人追捧,跑来云山寺做什么。 施正霖也料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苏家小姐,看她这样子更像是偷跑进来的。 「施主,你身上还有伤,要不我让济礼来帮你找。」 外面传来了恒问大师的声音,苏锦绣神色一凝,未等她反应过来,迎头压下来了一本书,摊在了她的头顶遮住了她,随后是施正霖清冷的声音:「多谢大师,我已经找到了。」 他要找什么?苏锦绣下意识抬头去看他压下来的那本书,眸色一缩。 济礼已经走到了书架这儿,见施正霖手里确实拿了几本书,抬手朝他行了下礼又退了回去,施正霖转身取起压在苏锦绣头上的书,一只手飞快的拉住了书的另一边,作势要夺。 苏锦绣飞快看了眼他手中的书,手中的力道半分未减。 施正霖没有松手,两个人僵持不下,苏锦绣也不敢使太大的劲,既怕把书扯坏了又怕他喊僧人过来,在他嘴角微动,似要开口时苏锦绣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出声试试! 施正霖眼神微闪,在她满眸的警告下开口:「恒问大师,可否让我在此单独呆一会儿。」 外面静了片刻,随后传来了下楼的声音,直至听不见了,苏锦绣霍的从书堆里起身,趁着他不注意快速将书夺了过来。 施正霖看着洒落一地的书眉头轻皱,苏锦绣已经从这儿跃开离他好几步远,也担心他闹动静,抬手先发制人:「哎,我先来的。」 施正霖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反而是好奇她这样的反应,「你要这做什么?」 苏锦绣反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奉太子之命前来。」说罢,施正霖静静的看着她,似在等她的回答。 没想到他会交代的这么轻易,苏锦绣一时语噎,避过他的视线:「这和你没关系。」 从刚才发现她开始,她的周身就散着一股不可靠近的气息,更像是针对他的,可施正霖反复想都不明白为什么。 见她时不时看他手里余下的几本书,施正霖心念一动:「这些对你很重要?」 「你会给我?」 「我先下去,没人了你再离开。」施正霖将两本书收入袋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从书架这儿走出去,下了楼。 苏锦绣轻哼了声,难怪之前她找不到,原来早就被他拿走了,奇的是奉太子之命前来。这时朝中应该无人重视这些,太子殿下怎么会对此感兴趣。 拿着余下这本,苏锦绣心中总感觉有些事没理清楚,等到底下再无动静后苏锦绣将书往怀里一藏,快速离开了佛塔。 第32章 …… 回到禅房时冬罄为她准备的午食已经凉了,苏锦绣也无心吃,草草填过肚子后让清竹备了纸笔,将拿出塔的书抄了一份,一面抄一面看,心越惊。 随之而来的是更为沉重的念头。 她若不来,施正霖走这一趟后太子殿下应该早早就收齐了这三本书,以太子的为人和贤能,那时若知道塔坨人和驱兽族联合的危险,应该会及早告知外祖父,有所提防的话也不至于伤亡如此惨重。 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外祖父这一生保家卫国,未曾做出过逾越之事,没了他关北门就会乱,皇上信任外祖父,还没登基为皇的太子更没理由要宋家倒下。 倘若不是太子,那就是有人从中作梗将这些消息瞒下去,又会是谁要置外祖父他们于死地? 苏锦绣原以为找到了这些可以给外祖父一些线索,让他和两位舅舅能够及早知晓有所准备,可似乎找的越深,她的疑惑就更多,外祖父他们素来在外,留在上都城的日子并不多,朝中也不该有树敌才是。 「小姐,适才有僧人前来告知,您可以去拜访恒问大师了。」 「清竹,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明早下山。」 苏锦绣「啪」一声合上书,起身走出禅房朝着恒问大师所住的地方走去。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苏锦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想的都是宋家的事,想要赶快回上都城去。 后半夜实在是困的不行苏锦绣这才沉沉睡去,第二天在云山寺的早钟声中醒来,启程下山。 到了福泽寺后并没有租车的车夫,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遇见了一对昨日在福泽寺祈福留宿的夫妇,他们见苏锦绣一个小姑娘,还带着两个丫鬟,于是将她们捎到了云山镇。 这时接近傍晚,再赶路回上都城就要夜宿在路边,委实不安全,于是苏锦绣决定在镇上留一晚再回去。 每月的十五云山镇上都很热闹,平谷峰下许多村子的百姓会特地挑这天连赶一夜路到镇上赶早市,当地人称月圆节。 天才刚刚开始昏黄,路边就已经吊起来灯,苏锦绣站在客栈二楼的客房内看着窗外,下边的街上人渐渐多了,吊灯的两侧都是摊子,有些搭着简易的铺棚,有些直接铺了张布在地上,摆满了零碎玩样儿。 这与上都城中的集会没什么分别,左右是城里更热闹些,苏锦绣倒是更喜欢简单些的,早年刚去漠北的时候她十分的不习惯,关北门内一有集会她就会拉上四哥去逛,一来靠着这些念想上都城,二来,由百姓身上传递而来的安宁欢乐,能够安抚到自己。 清竹收拾好床榻过来,笑着建议:「小姐,我们陪您下去走走吧。」 「对啊,外头这么热闹。」冬罄点点头跟着劝,「以往您也没来过这儿,今天正好赶上,可别闷在客栈里头。」 见她们卯足了劲儿要她开心,苏锦绣眉宇微展:「来都来了,那就下去逛逛。」 主仆三人走出客栈,天色比刚才又暗了些,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都朝着这条街的末端前去,冬罄点起脚好奇的望过去:「小姐,那儿好像人更多。」 跟随人群过去,摊贩的吆喝声汇入这热闹,前边还传来了鼓乐声。 清竹和冬罄护着苏锦绣在众人围着的地方挤出些位置来,中间的空地上,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正跳着夸张的舞,每个人手里带着铜铃,拿着面鼓边跳边打,后头坐着几个人敲着乐。 他们的脸上画着夸张的妆容,看不清楚真容,往细了看,裙摆下赤着的脚上也戴着铜铃,跟随着手的动作,看似杂乱,却能和乐声交融在一块儿,奇妙的融合。 「小姐您看。」素日里最为稳重的清竹也被这欢乐的气氛带动,苏锦绣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那边还有五个孩子在跟着跳舞,穿着一样的服饰,不同的是他们脸上没有添妆,而是戴了面具,从那头正往这儿跳,一面还给围观的人塞面具。 苏锦绣手里也被塞了一只,几个孩子齐齐在她面前跳着,塞面具给她的孩子双手捧着不断示意她。 「你要我戴上?」 小孩点了点头,面具下的眼眸中透出的满是善意,苏锦绣笑了,将面具戴在脸上。 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清竹和冬罄都来不及阻拦,苏锦绣已经被他们给拥到了空地里,跟着那几个大人绕住了她,笑着簇拥她跟他们一块儿跳舞。 难以拒绝他们的热情,苏锦绣提了提裙摆跟着学了起来,那边人群中又被这些孩子拉来了几个人,最初还扭扭捏捏不敢跳,后来也被带动了,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于是放开了跳。 忽然苏锦绣的后背被人撞了下,转头过去,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正低头拉衣袍,看他这幅紧张忙乱的样子,没看到他的脸苏锦绣也能感受到他的尴尬,极为生疏的舞步,不是踩了就是撞着。 大概是哪个推脱不开,被那几个孩子硬拉出来后又不好意思拒绝,这会儿只能无奈跟着。 「来。」苏锦绣把他往自己身旁拉了下,笑着示意舞步给他看,男子抬眸看了她一眼,不晓神色,慢了半拍跟她学了两步。 「对就是这样。」苏锦绣拉住一旁的孩子,示意他去拉住男子,被这么一凑,就算是不会跳也得跟着跳两步,看着他依旧是慢别人半拍的东西,苏锦绣笑出了声。 此时乐声变的更加欢畅,舞步也更快了,面具下的人脸色微变,一只手拉住了他,抬起头时那孩子和这姑娘已经把他带到了跳着舞的人群里,越渐强烈的节奏后,乐声戛然而止,随之这些带着铜铃的人边踱步边拍手散开,被拉进来跳舞的百姓忙退了回去。 几个孩子端着盘子问围观的人讨赏,大家看的尽心,给的也痛快。 已经回到清竹她们这儿的苏锦绣拿出一两银子放在了盘子内,抬手摘下面具,轻甩了下头发。 第33章 「谢谢姐姐。」 苏锦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真乖——」 这一幕落入到还在空地里的男子眼中,他看着她,久久未动。 苏锦绣很快注意到了这视线,抬头看去,不禁觉得好笑,别人都散了这人怎么还站在那儿,该不是吓傻了吧。 并未在意这些,苏锦绣礼貌的朝他颔首,带着清竹和冬罄离开了。 不知何时,男子身边出现了两个人,对他毕恭毕敬:「少主,原来您在这儿,夫人一直在找您。」 男子伸手摘下面具,轻轻握了下右手,似在回想刚才。 见男子不说话,这两个人又重复了一遍:「少主,夫人说外面不安全,让您快点回去。」 听此,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这双深沉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沉,很快淹没下去,将面具捏在手中,转身离开。 …… 看着并不远的距离,跟着人群过去,也花了不少时间才走上桥。 下了桥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云山镇上的庙宇,初一十五要到庙里烧香拜菩萨,大部分的人潮都去向了那儿,桥上这里反而空阔了些。 苏锦绣走到桥顶后没有再继续往下,她的脚下是这座桥的最高点,堪比客栈三层,从这儿往下看,能够将云山镇尽收眼底。 刚才热热闹闹跳舞的地方如今已经被行人挤满,表演的人也走了,苏锦绣还想着这些人。 靠杂耍吃饭的人又很多才艺,其中不乏装扮成外族人跳舞表演,用新鲜感来吸引人赚钱,但这几个孩子的口音并不是大魏人,反倒是和住在关北门的那些外族人很相似。 大魏朝是有明令规定,山青门以内外族人想要进入需上报到州府后发放临时民簿后才可通行,而这民簿也不是通用的,这个州发放的只能在这个州内通行,想要去别的地方还得继续上报,越靠近上都越繁琐。 过程中还有被扣留审问的风险,除了经商货运外,杂耍表演的人极少会为了赚钱到这里来。 想到这儿苏锦绣摇了摇头,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几个孩子的口音而已,也许是为了扮相故意这么说的。 桥下不远处的船上忽然绽起了一抹光,往上窜在天空中绽放开来。 砰的一声,船上又冲上了一道光,烟火尚未落下的地方重新绽放了开来,如此接连四五道,半边天都衬亮了。 夜色怡人,苏锦绣趴在了桥栏上望着夜空,烟火过后许久才有繁星露出,如在墨画上撒下的晶莹。 苏锦绣看的专注,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施正霖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视线落在她微微莞起的嘴角,心跟着放平下来。 每回见到她,不是懊恼就是嗔怒,第一回 这样安安静静。 「苏姑娘。」 苏锦绣神色一收,这声音熟悉到不需要看到人她就知道是谁,可这是幻听了吧,总不至于上哪儿都能遇到他。 「苏姑娘。」 再一声,苏锦绣有些磴怒,转过头去,赫然是他站在那儿,神色平宁的看着自己。 苏锦绣的下一个动作便是挪脚,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施正霖也跟着挪了步,苏锦绣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平寂下来,不躲了! 施正霖见她停了,微拱手,谦谦有礼道:「施某疑惑,有件事要向苏姑娘请教。」 要问佛塔的事?苏锦绣眼神一转,客气道:「请说。」 「施某冒昧,请问苏姑娘,我是否有得罪之处。」 若单单是茶楼那一次见面,施正霖也不会放在心上,可鼓楼那回她救他时的反应加深了他的疑惑,总觉得自己有得罪了这位姑娘的地方,却始终想不起来。 后来施正霖思来想去,莫不是他得罪过别人,因而如此。可他既没入官场,在书院内也不曾树敌,远不及会招来这么大的厌恶。 毫不知情下几次三番如此,时间久了,这便成了刺。 苏锦绣克制下心中的翻腾,脸上露出一抹不解,好笑道:「这话问的有趣,我与你素昧平生,并不知道你所说的得罪是什么意思。」 施正霖微怔,素昧平生。 很快缓了神色,施正霖诚恳道歉:「茶楼那一见苏姑娘像是认识我,我原以为这其中是有什么渊源,只是我忘了,如今看来是我冒昧了。」 「施公子想多了。」捏着衣角的手微紧,苏锦绣平静道,「我只是认错了人。」 「上次的事还没谢谢你,多有打扰,告辞。」 「扯平了。」 苏锦绣说完后快他一步走下桥去,施正霖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扯平是指佛塔里他替她遮掩这一事。 真的只是他想太多了么。 施正霖走到她刚刚的位置,周遭似乎还留有淡淡的芬芳,既是认错了人,又为何见了他就躲? …… 第二天天未亮苏锦绣离开了云山镇启程回上都城,两天后回到苏家,没等她好好看从佛塔带回来的书,城中忽然传出了施家大公子途中遭遇山崩,生死未卜的消息。 在崧泽书院念书时就富有名声的施正霖,经历过秋闱夺得解元后更是受人关注,他出事的消息自然传的非常快。 官府和施家很快派了人去找,在狭窄的山谷中挖了整整一日才初见马车的零碎,后来又挖了大半日将人救了出来。 救出来的时候施家大公子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的衣服破败不说,满是伤痕,幸运的是这些都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消息传回来后人们便开始议论起这件事来,怎么这施家大少爷如此惨,这才多少日子,秋闱时才遭了绑架,伤还没好利索呢,这会儿又赶上了天灾。 此时的尚书府内,施夫人等在外屋,红着眼眶满是焦急。 第34章 扶着她的妈妈轻声安慰着,内屋那边门打开时她们又齐齐望过去,见大夫出来赶忙迎上,着急问:「何大夫,怎么样了?」 「一些皮外伤,敷了药就好,就是手臂上的伤得多注意些,好之前不能再用劲了,否则会留疾。」何大夫随管事出去配药,施夫人没忍住,进屋看儿子时眼泪就已经莹在了眼中,等看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儿子后,哗一下往下掉。 「你说你,伤没有好全就去什么云山,什么事能及过你的性命,上回的事都还没查清楚你就又出事了。」施夫人轻手往他手臂上摸了摸,见他皱眉,泣不成声,「你说你要有个好歹,娘可怎么活啊。」 施正霖轻咳了声:「娘,我没事。」 好好的声音也哑了,施夫人怎能不心疼:「没事没事,你和你爹一样,总说没事。」 「只是些皮外伤,人无大碍就好。」施尚书走进屋子,见妻子哭成这样,也跟着皱了眉,「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伤成这样能叫好好的,上回要不是有人救了他,都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施夫人见父子俩一个脾气,气不打一处来,霍的站起来对着施尚书哭道,「别人当官要钱,你儿子还没当官呢就屡屡要命,那些石头若是砸在他身上,你现在哪里还能见他活着!」 见施夫人这般,施尚书头疼的很,直接将话转移了过去:「好了,这回的事是个意外,你不是让厨房备了吃的,叫人去拿来。」 「除了朝廷之外你还知道什么,两天没吃东西哪能吃那些。」施夫人对丈夫颇没有好口气,看了眼儿子,忍着泪,「你歇会,娘去厨房给你熬粥。」 等施夫人出去后,父子俩的神色齐齐凝了下来,屋内安静。 他去云山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几时回来更是无人知晓,但这未免过于凑巧。 从云山回上都城的那条官道上好经过好几个峡谷,这些峡谷挖通后以往也有崩过,但都是因为雨水冲刷引起的,像这样入秋后多日不曾下雨,从未遇过山崩。 更何况马车经过的峡谷还是上宽下窄的。 当时过去的马车只有他们一辆,山崩后马车被砸的七零八落,车夫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幸运的是,当时在马车内的施正霖因为马匹受惊朝旁窜了一下,正好掖进了石凹中,头顶的石头和零碎的木板撞在一起,压到了随从没有压到他。 也就差了那一点,他的性命也许就丢在那峡谷里了。 「爹,这件事很快会传到皇上那儿,只是这一趟去云山……」施正霖堪堪有些血色的脸上满是严肃,是意外还是人为如今都还说不好,去云山一事更是不便说。 「你不必担心,此事我心中有数。」父子俩话不多,皆明白了意思,施尚书拍了拍他的肩,「我去一趟衙门,回来再说。」 施尚书离开后施正霖挪了下身子坐了起来,忖思片刻,开口喊守在外面的丫鬟进来:「蝉翘,备笔墨。」 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走了进来,微懦着性子将笔墨取来:「少爷,夫人让您躺着休息,您现在不宜动。」 「把匣子也取来。」施正霖让她把从马车上找到的木匣子放到床沿,示意她出去。 …… 三天后,苏锦绣收到了两本手抄的书。 尽管没有言明是谁送的,单看这字迹苏锦绣就知道是谁,当日佛塔内一共三本书,她带走了一本,还有两本被施正霖带走,他说奉太子之命去的云山,她就没指望还能拿到另外两本。 没想到他会手抄一份派人送过来。 「受了伤还写。」苏锦绣嘀咕了声,纸上的墨迹很新,字写的虽然端正落笔的劲道却没那么足,握笔的主人显然身子还是虚的。 这几天外面到处都在传施家大少爷遭山崩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难。只不过同样的事,之前他从云山回来没有出事,这回却出了意外。 「林牧的身手那么好,也会失策?」苏锦绣将他负伤的事甩到脑后,拿着两本书陷入了为难,那这好意她究竟是领还是不领。 很快苏锦绣就有了决定,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些,外祖父的事根本不能拖,现在有人送上门来她不要,那她才是真的傻。 就当是救命之恩的谢礼了! 这么一想苏锦绣心里就畅快了许多,叫清竹备马车,她要马上去一趟宋家。 从宋府回来天已经黑了,苏锦绣还没回到如沁轩,在中途就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下,请她去了一趟荣园。 这时辰祖母应该歇下了才是,苏锦绣到荣园后却发现娘和刘莞儿都在,压下疑惑乖乖行礼后苏锦绣坐到宋氏身旁,苏老夫人破天荒没提苏锦绣回来晚这件事,而是和颜悦色的对她们道:「这些日子夜里总做梦,梦见在苏家老宅里,承南他爹站在院子里,可我怎么喊啊他都不答应我,追也追不上。」 刘莞儿心细,拉住苏老夫人的手给予安慰,苏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又道:「我知道,他这是不高兴,在世的时候也这样,生气的时候谁都不搭理,他啊,那是气我们活着的没念叨他,想叫我早点下去陪他了。」 「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宋氏给苏锦绣使了个眼色,苏锦绣起身走到苏老夫人身旁挨坐着安慰:「祖父定是希望您长命百岁的,让您多享福,好好的。」 「他那小气的心思我还能不了解,可要是让我去陪他啊,我也不放心不下。」苏老夫人叹了口气,揽住苏锦绣,「你祖父那人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趁着大佛寺天祭,你们陪我去一趟,添些功德,让他痛快些,也好保佑我们苏家。」 宋氏进门的第三年苏老爷过世了,对于苏老夫人所说的「小气」她略有体会,如今苏老夫人睡不好想去大佛寺她自然是愿意陪着去,不过女儿就算了:「娘,我陪您去大佛寺,蓁蓁她还是留在家里的好,训堂那儿可不能缺课这么长时间。」 第35章 「明年本就不必再去,缺课又如何。」苏老夫人握住苏锦绣的手,对宋氏的话有些不悦,「蓁蓁这焦躁的性子也该改改,去大佛寺修修性也好,毛毛躁躁的将来如何说亲。」 苏锦绣朝刘莞儿看了眼,嘴角一咧,答应的十分痛快:「好啊,刘姨正好没去过大佛寺,有她作伴我也能呆的住,要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 「你看看你这性子,去寺里还说待不住,莞儿来咱们家做客,哪能叫她陪着一块儿去。」苏老夫人轻拧了下她的胳膊笑骂,「你就是上哪儿都得拉着人一起是不是,真得好好磨磨这性子。」 「行吧。」苏锦绣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那我去写信给爹,让他留在邺池等我们从大佛寺回来再回上都城,要不然他回来我们都不在也不妥,毕竟家中只有刘姨,叫人说了闲话可不好。」 握着苏锦绣的手一紧,这话始料未及,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没能挂住。 连着刘莞儿的神色都有些尴尬,可苏锦绣这番话没错啊,她一脸无辜看着苏老夫人,有些事儿经不起说,孤男寡女的留在一个府邸里,难道传出去不怕损了刘莞儿的清誉? 这样的安静让宋氏觉得奇怪,女儿的担心并没有错,娘应该觉得在理才是,怎么这反应像是被说破了的难堪。 「胡说什么,你和莞儿的年级都没差几岁,谁会说这种闲话。」苏老夫人压着气呵斥,「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锦绣情绪一黯,已经点的够清楚了,非要全点破? 「祖母,咱们心里明镜,可抵不过别人胡传,爹才刚刚接了邺池的工程,这样的事在底下传传也就罢了,一旦传到同僚耳朵里,爹这位子可还保得住?」邺池的工程多少人争破头在抢,一样的职务为什么爹能拿到手,一来是因为祖父,二来是恰逢那关口她救了施正霖,皇上有意也罢,施尚书从中帮了一手也罢,那都是别人眼中的刺,只要能把人拉下来,什么样的消息不是把柄? 「再者,刘姨一个未出嫁的人,若是受这种流言蜚语的影响,就算是无中生有的,也会影响她将来的亲事。」苏锦绣眼神一厉,「这样的事,哪里容许给别人造谣的机会。」 苏锦绣坐在那儿,眼底透露出来的凌厉像极了喝令指挥时的模样,苏老夫人没有注意,宋氏却看得分明。 功夫再好,身在府中能够经历的事情只有这些,女儿此时的样子却像极了父亲和下属说话时的样子。 苏锦绣说完后屋子内一片安静,苏老夫人僵着面色,胸口直起伏。 孙女的话是在说她拎不清,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要莞儿留在苏府竟成了儿子仕途上的阻碍! 这时苏老夫人满脑子都是孙女顶撞她的恼火,却没意识到自己是因为被说中了心思才如此,僵着神色呵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爹的公务上的事又岂是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能影响,难不成莞儿在苏府里,你爹回不了家了!」 「祖母,我不过是想让爹晚些日子回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您这么大动肝火又是何必。」苏锦绣认认真真的看着苏老夫人,眸低灼灼,「莫非祖母还另有打算?」 「住口!」 「蓁蓁!」 宋氏忙上前扶住苏老夫人,沉着脸呵斥:「不得无礼!快向你祖母赔不是!」 「好好好,我们苏家倒是出了你这么个孝顺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苏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怒极反笑,推开宋氏气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宋氏朝苏锦绣瞪了眼:「蓁蓁,还不快向你祖母道歉!」 「她哪里知道错,你看看她这样子。」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开始翻苏锦绣以往的旧账,「成天就知道在外面晃,逃课打架有什么是她不会的,现在更不得,连规矩都扔了,她哪里还当我是祖母!」 到底是苏锦绣真的没规矩,还是她的某些话触怒到了她,唯有苏老夫人自己心里清楚。 「娘,这件事是蓁蓁的不对,我一定好好说……」 「你也不用说,这一唱一和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她那脾气到底是谁养出来的!」苏老夫人心里的气始终下不去,听儿媳妇这么说更是冒火,这么多年了,哪一回有事她不是这么糊弄,「你们真当我老糊涂不成!」 「孙儿惹祖母生气,是孙儿的错,祖母不必迁怒于娘,我跪佛堂去就是了。」一直没吭声的苏锦绣忽然道,不卑不吭的样子,倒像是为了应付苏老夫人才赔的不是。 苏老夫人寒着神色冷哼:「不知悔改,好,好!那就在佛堂里好好反省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老夫人。」刘莞儿看事态演变的这么严重,心中过意不去,更是有一股恼羞在作祟,「你们都去大佛寺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不如我陪你一道去,也好给爹和娘他们祈福求平安。」 「你留在这儿等我们回来。」苏老夫人拉住刘莞儿的手捏了下,总算是还没气昏头忘了正事,只是这顶上头的怒意还没熄下去,脸色依旧不甚好看,「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说苏家的闲话。」 刘莞儿面露难色,还想说什么,被苏老夫人用力一捏,垂下眸去。 正转身过去的苏锦绣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嘴角一勾轻嗤了声,还不肯放弃。 苏老夫人见她还耿着脾气不肯认错,直接下令:「何妈,派人看紧佛堂,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 …… 从小到大,苏锦绣就是佛堂里的常客,铁打的膝盖流水的蒲团,跪烂一个是一个。 宋氏到佛堂时苏锦绣正睡眼惺忪的在那儿装跪,哭笑不得。 「你啊!」宋氏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故意亮声斥责她,「你看看你这成何体统,没个正形,还敢与你祖母顶嘴,我是怎么教你的,谁教你能对长辈这么无礼的,等你爹回来谁都护不住你!」 第36章 原本是指着苏锦绣配合下认个错,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也算是间接赔不是,可偏生女儿倔的很。于是宋氏朝如墨使了个眼色,如墨退出了屋将门关上,笑眯眯的往两个婆子手里塞了一吊钱:「夜里天冷,关上门才不会着凉。」 「如墨姑娘,你这不是叫我们为难么。」收了银子,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少,可她们奉的是老夫人的命令,把门关了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万一夫人给大小姐送吃的,她们岂不是疏于值守。 「怎么会让你们为难呢,我随夫人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如墨朝那门努了努嘴压低声道,「夫人和小姐说话,咱们做下人的也不便听,只要是没有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就好,再多的,咱们也是两头难啊。」 「如墨姑娘说的是,咱们办事也难。」如墨的话说出了她们的心声,跟着连连点头称是,左右都是主子,谁都惹不起。 屋内,门关上后苏锦绣个人松垮了下来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单手托腮望着宋氏,一面还打哈欠:「娘,祖母没有难为你吧。」 宋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抚了下她的头:「你把你祖母气成那样。」 「我是她亲孙女,她再气我也是爹的女儿,拿我没办法。」苏锦绣往她身上一靠,颇不乐意,「我就是见不得她总是拿这些事迁怒于你,爹要是在的话也不会任由她这么说的,您也不必事事都让着她。」 「你是她孙女没有错,她还是生养你爹的人。」宋氏也不是软柿子,但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从没有和苏老夫人起过正面冲突,就是因为那是她丈夫的母亲,「你爹他孝顺,若是我们天天吵,他夹在中间才最为难,再者你祖母好面子,不会当众刁难人,我让一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岂不挺好,如若不然,你想这家会闹成什么样子。」 「那是因为爹向着您。」苏锦绣嘻嘻一笑,「祖母说什么爹都会护着您。」 宋氏捏了捏她的鼻子跟着笑了:「也没错,他要是不向着我,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他。」 苏锦绣心一动,加把劲儿道:「今天的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爹如今的差事得来的不容易,哪经得起别人揪错。」 「老夫人今天这反应,的确奇怪了些。」宋氏之后离开荣园也想不明白,老夫人一向最重视老爷的仕途,怎么会对蓁蓁的话如此动怒。 见有了苗头,苏锦绣决定打铁趁热,端坐了身子望着宋氏神情严肃道:「娘,祖母不是因为我提到爹的差事生气,而是气我要给爹写信让他在我们去大佛寺的期间不要回家,搅合了她的安排。」 「她的安排?」宋氏愣了愣,很快从女儿在荣园说的话里找到了线索,这时脸色才变,「你是说……」 「我知道娘不信,最初我也不信,可娘您想想看,十五六的年纪,本该呆在家中等人上门来说亲,她却随祖母来上都城,一住就没了期限,真要来见识见识,别说是上都城,瞿州都可以走遍了。」 「你祖母带她来上都城的事我与你爹说起过,刘家在黔城的生意做的挺好,算得上是大户了,再看刘莞儿的品貌,我与你爹都觉得老夫人是想在上都城里给她谋一个好亲事。」再联想女儿所说的,宋氏总觉得不可能,「我看她也是颇有心气儿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上辈子她可是熬了整整两年啊,论沉得住气,苏锦绣都佩服她。 「她若不愿意,又怎么会配合祖母,上回去严华寺,若非我在,您陪着祖母去了寺里,爹不就得陪着她去西市。」苏锦绣添油加醋道,「您知道那天有多少人么,经过书局外的时候几乎是跟着人挤过去的,她若是不愿意,岂会不知这样情况下容易损了女儿家的清誉。」 苏锦绣把这些细枝末节统统掏出来说了遍,宋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有些事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压根没往那方面去想,好好的一个姑娘,清清白白家世又不差,怎么会愿意给人做小,再者,苏家又不是什么侯门王府,老爷一个区区中奉大夫,哪里值得她这么做。 可一旦往那处去想,宋氏还真瞧出了些不一样,只不过女儿一个丫头片子又是如何发现的:「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祖母一直以来都想让爹纳小,虽然这几年不提了,但念头没断过,她就想让爹有儿子继承苏家的香火。」打苏锦绣记事以来就知道祖母想抱孙子,她三四岁的时候还常抱着她念叨说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这些年来她也没少想法子让爹纳妾,为的还是抱孙子。 「祖母带她回来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偷偷派人查了刘家,这刘家,除了刘莞儿之外还有五个兄弟,刘夫人出了名的能生儿子,娶进门的儿媳妇第一胎就是双生子。」 在苏老夫人眼里,刘莞儿给她的感觉就是包生儿子,要不然哪能耐着性子熬上好两年都不露声色。 要不是她屡屡下手破坏祖母的安排,祖母今日也不会动怒。 这样的心思宋氏是无法理解,但凡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愿意去给人做小,能好好嫁人当主母的,何必伏低做小去伺候人,没身份上不了台面,生的孩子在家中都低人一等。 低下头瞧见女儿满脸都是关切,宋氏又觉得愧疚,她和相公两个人都没想到这茬,倒是让蓁蓁一直担心,再想上回去严华寺这丫头一副积极的样子,宋氏心疼不已:「你还没嫁人呢,当父母的哪能让你替我们操心。」 「只要您和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苏锦绣钻到宋氏怀里,孩子气嘟囔,「谁来了都不能拆散你们。」 宋氏眼睛微润,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爹可是我当年拿绳子绑来的人,哪里是谁想拆就拆的散的。」 苏锦绣一愣,顿时起了意,忙要起来追问,却被宋氏抱着没能动弹,苏锦绣闷哼:「娘,您不肯说我就去问舅舅。」 「没规矩,我和你爹的事是你一个孩子能随便问的。」宋氏笑骂,「老实在这儿跪着,等你祖母气消了就去赔不是,往后不可再顶撞你祖母,千佛寺那儿你就不必去了,至于刘莞儿的事,我与你爹自有分寸。」 第37章 为人子女,爹和娘都有他们的难处,苏锦绣也没想着让爹娘和祖母撕破脸皮,只要心中有了堤防,祖母再想做些什么就都成不了事。 为今之计么,该想想怎么让刘莞儿离开苏府。 两天后苏老夫人带着宋氏启程去大佛寺,还在佛堂内思过的苏锦绣顺理成章的解了禁。 苏老夫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带刘莞儿来苏家是另有图谋,苏锦绣口中担忧的也只是父亲的仕途,祖孙俩明面儿讲的是礼数和规矩,苏锦绣按着宋氏吩咐的认了错,尽管苏老夫人仍旧在气头上,可也拿她没法子,绝了要带她一起去大佛寺的念头,把她留在了家里。 临行前关照了好些,苏锦绣都默默点头应了,老实不过一日,也就第二天,苏锦绣拿着帖子邀请刘莞儿一起去参加邱家小姐举办的花茶宴。 湘菲院中刘莞儿烹了花茶,听苏锦绣提起花茶宴略有些心动,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岂不尴尬,于是她迟疑道:「邀请的是你,我与她们都不认识,不太好吧。」 苏锦绣握住她递过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有什么,你一个人呆家里也无趣,跟我一道过去走走也好。」 「在黔城时我也不常出门,习惯了也不会觉得无趣。」刘莞儿往茶壶里添了一包料,热水沸腾下香气悠然四溢。 「你不是喜欢花茶,这回赶巧,来上都城不出去走走岂不白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黔城,趁此机会认识些人也好。」苏锦绣觉得嘴里寡淡的很,捡起一颗枣子送入口中,含糊着添了句,「过几日东市那儿有诗班,是尊庆王府的世子办的,年轻人都爱去,到时我带你去逛逛。」 「诗班?」 「对啊,就是一群书生在那儿斗诗。」苏锦绣说的时候眉飞色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这些多么感兴趣,「去西市那一回我们不是在书局外看到许多人围着几个年轻人,那其中的南药就是诗班的连届魁首,至今没人赢过他。」 「听你提起过。」刘莞儿往几个杯子内添着茶,见苏锦绣还往嘴里吃着枣,忍俊不禁,「吃的这么甜,哪里还尝的出花茶的香。」 「太淡了。」苏锦绣嘟囔着将枣子放下,「你对花茶这么有研究,邱家的花茶宴再适合你不过了。」 刘莞儿提着茶壶的手一顿,垂眸倒茶之际眉宇轻轻扬起,似是无奈于苏锦绣的热情,笑着答应:「那好,我与你一道去。」 …… 第二天一早她们出发前去邱府。 邱家和苏家的关系不错,邱大人与苏承南一同在工部任职,官品还要高苏承南一些,平日里邱夫人和宋氏走动的较为密切,苏锦绣和邱家两位小姐说不上熟,也算认识。 上都城中的小姐公子哥儿喜欢聚在一块儿举办各种活动,苏锦绣却不太爱参加,以往这样的帖子送到家里来苏锦绣都当看不见,这回她应了帖,邱家大小姐还挺高兴,早早在邱家前院迎人。 马车上下来时,刘莞儿看到邱家的门邸时微怔了怔,在她前面下来的苏锦绣笑着解释:「邱夫人喜欢出挑的颜色。」 抬头看去,这邱家大门最惹眼的就是门楣上的雕塑,何止是出挑,简直是五彩斑斓。 如此大胆的用色,除了令人觉得惊讶外倒也不显得很突兀,刘莞儿以往没见过谁家的大门弄成这样,轻笑道:「也挺好看的。」 跟着苏锦绣进了邱家大门,再看到大门内的萧墙时也就不觉得惊讶了,石壁上刻着鱼戏水,粗摸就有五六个颜色,格外生动。 绕过了萧墙苏锦绣见到了邱家两位小姐,和苏锦绣一般年纪的邱家二小姐邱晚歆亲昵的很,上前就挽住了苏锦绣的胳膊,笑着对邱家大小姐邱晚滢说道:「我说这回她肯来吧,准备着也没错。」 「小孩子似的。」邱晚滢笑着拍了下她,转头看苏锦绣身旁的刘莞儿,见她品貌端庄,气质不俗,微微颔首问,「这位是?」 苏锦绣借机从邱晚歆这儿逃出来,拉住刘莞儿介绍:「这是我本家表姐,来我家住一阵子。」 「哪里来的本家表姐长的这么好看。」邱晚歆嘴巴甜的很,转眼就挽上了刘莞儿,也不忌生,抬手轻轻摸了摸刘莞儿的袖子,不吝夸奖,「这料子好,在哪儿买的,我也去做一件。」 这件出门时千挑万选出来的振袖长裙果不其然吸引了别人注意,刘莞儿抿嘴微笑:「在黔城的时候派人做的,你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料子。」 「黔城啊,那可离这儿有些远。」邱晚歆微翘起嘴,不着痕迹的收了手,笑嘻嘻黏回到邱晚滢身旁撒娇,「本家姐姐穿的好看,改日我也派人去挑些回来。」 「你啊。」邱晚滢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朝苏锦绣看了眼,见她对此没有反应,笑着吩咐丫鬟带她们去花园,「先让人带你们过去,等会儿再聊。」 苏锦绣点点头,带着刘莞儿随丫鬟去了花园。 这厢前院里,邱晚滢见她们走了,敛下笑意将邱晚歆的手拨开轻斥:「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能这么无理。」 「听她说本家表姐,我还以为是宋家人。」邱晚歆懒懒的将手放到背后,嗤了声不屑道,「哪晓得是黔城那种小地方。」官儿都高不到哪里去,更别说世家大族了。 邱晚滢摇了摇头:「你这样是在瞧不起人,太无礼了,她们都是客人。」 邱晚歆不以为然:「姐姐请苏家小姐过来不也是为了宋家四少爷,她又不懂花茶。」 「你。」 邱晚滢说不过她,正好又有客人来了,见是林家小姐,邱晚歆快一步走了上去,拉住的林家小姐的手说的欢快:「林姐姐你总算来了,可想死我了!」 …… 去花园的沿途,苏锦绣和刘莞儿提了些关于今天受邀来参加花茶会的小姐们,这些人刘莞儿都不认识,于是暗暗记下。 进了园子后迎面就看到了从亭子里下来的周家三小姐,苏锦绣伸手拉住刘莞儿,从容不迫站在原地,一脸促狭看着过来的人。 第38章 走到她们面前,周采薇轻哼:「你来做什么呢,你又不懂这些。」 苏锦绣笑看着她:「你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 「笑话。」周采薇撩着眼神扫过刘莞儿,鼻息下轻轻一哼,摆足了鄙夷后转过身带着两个丫鬟朝里走去。 刘莞儿愣了愣:「她这是……」 「你是我带来的,就一并看不顺眼了。」苏锦绣耸了耸肩,「小的时候外祖父带我去周家,我看她跟着师傅在学拳,一时兴起就跟她比划了两下。」 「你打赢了她?」 「我就打了几下,她没接住,躲避的时候掉小池子里了。」 「……那当时你多大?」 「七岁啊。」苏锦绣也十分的无奈,「她还长我两岁呢,我哪知道她这么没用,她曾祖父在世的时候可是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 一样是武将家里出来的孩子,苏锦绣自然手痒想比划比划,她哪儿晓得周采薇学的功夫只是拿来秀的,她都还没过上瘾呢,人就掉池塘里去了。 「……」刘莞儿语噎,难怪这周家小姐看到她就满是敌意,掉池塘是小,丢脸才是大事。 走到花园内后人多了,周采薇顾着和别人聊天没理睬这儿,苏锦绣则是让孙玉雎给缠住了。 去了一趟云山有几日不见,孙玉雎念想的很,见了苏锦绣后拉着说了许多训堂内的事,半响才注意到一旁的刘莞儿,得知是苏锦绣的表姐,爱屋及乌跟着亲近了几分。 趁此机会,刘莞儿将昨日准备下的绣囊送给孙玉雎:「跟着锦绣过来也没准备什么,这是我做的绣囊,送给你。」 刘莞儿的绣活做的是真好,几朵花堇让她绣的活灵活现,孙玉雎拿到手后就喜欢的很,又藏不住高兴,见了谁就分享。 不一会儿,在场的人都知道了孙玉雎手中的漂亮绣囊是刘莞儿送的,纷纷前来讨教。 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会缺这点银子去买绣囊,之所以感兴趣,是因为刘莞儿做的稀罕,拳头大的绣囊里添的不是大家常见的香料,而是用各种晒干的花配比而成的香囊,不一样的比例气味又不同,孙玉雎手中的这个香气清怡自然,闻着就讨人喜欢。 苏锦绣昨天提出要带她来邱家参加花茶宴,一天的功夫她也就做了三个绣囊出来,最后连她身上戴着的那个也送了人,后来才到的邱家两姐妹只剩下了听的份。 邱晚歆拿着孙玉雎的那绣囊爱不释手,想着问孙玉雎讨,后者忙抢了回去不肯,于是邱晚歆黏到了刘莞儿身旁撒娇:「好姐姐,我也想要。」 有人起哄:「那就多做几个。」 「哎哎,差不多得了,喜欢的自己绣去。」苏锦绣笑着阻止她们,「绣一个得话多少功夫,你们想累坏我表姐不成。」 拉不下脸开口讨的周采薇不客气的在后面揭老底:「苏锦绣,你会绣么,还知道要花多少工夫。」 「我不会啊,所以更得护着我表姐,怎么着要绣也得我先是不是。」 邱晚滢走过来拉住刘莞儿,一并揶揄了苏锦绣:「听锦绣说你对花茶颇有研究,她不懂没关系,今儿带你过来是她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谁也没有恶意,纯粹的逗说几句。 而这突如其来的欢迎让刘莞儿有些受宠若惊,听着这些赞美,刘莞儿的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 前院这儿,刚回来的邱家大少爷邱显荣带着两个朋友朝里走去,经过花园时听到里面传来笑声,便在门口停了下朝里看去。 花园内的气氛很不错,在刘莞儿露了一手后,邱晚滢对她斟茶的手法十分的佩服:「我学了许久还不及你几分。」 「我在家中闲来无事,就只会这些了。」刘莞儿谦逊着,也不吝啬自己钻研出来的方法,十分大方的教给邱晚滢,「你看这样,手托着这儿轻轻一掂,对,往上提……就这样。」 浅色罗裙外裹着水芙色纱带,曼在腰系,底下着了件紫罗兰色的收腰振袖的长裙,裙摆拖拽在地,托着身姿更加曼妙。 垂眸间,眼角微含着笑意,存着一双灵珠,清澈如溪水,托着茶盏的一双柔荑纤长白皙,衣袖处绣着的淡雅如兰更是衬出如削葱的十指,粉嫩的嘴唇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这一幕落在来人眼中,如画一般,格外的吸引人。 「你来试试。」刘莞儿将茶壶交给邱晚滢,抬头时撞进了一双澄亮耀眼的黑眸中,噙着笑意,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 「大哥,你回来啦!」 很快耳畔传来了邱晚歆的声音,刘莞儿倏地低下头去,耳根子微微发烫,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嗯,回来了,你们在煮茶?」邱显荣从容将视线收回,礼貌的朝她们点了点头,瞧见桌子上摆开的一些茶具,伸手就近拿起刘莞儿刚刚倒的一杯,抿了一口,如实评道,「香气不错,就是淡了些。」 邱晚滢笑了:「花茶就是这样,大哥你和父亲都喝不惯。」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客人。」 打过招呼后邱显荣离开了花园,邱晚滢吩咐丫鬟将备好的点心端上来,招呼大家品尝,自己则是朝苏锦绣走去。 见她百无聊赖坐在那儿,邱晚滢示意丫鬟将点心送到这儿来,轻轻搭了下苏锦绣的肩膀调侃:「你今日是来我家犯困的?」 「我本就不擅长这些。」苏锦绣抬头看去,见大家都围着刘莞儿讨教,不由笑了,「不过我总算是带对了人。」 邱晚滢对刘莞儿颇有好感:「刘姑娘为人和善,是个好相处的。」 夸完了这句后两个人之间短暂的停了一会儿,苏锦绣见她似是有话要说,猜到了些,却也没说破,端着杯子小口抿着茶。 「锦绣……」 第39章 邱晚滢轻轻喊了她一声,苏锦绣心底一叹,来了。 面儿上却得是一无所知的样子:「怎么了?」 「过些日子大哥要办会酒宴,宋家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但不知怎么,宋四少爷一直没有回帖。」话语顿了顿,邱晚滢鼓了些勇气,红着脸问,「你能不能去问问,看他是否有空。」 宋司杰啊宋司杰,你人都不在上都城里,还能招惹是非。 「不巧,四哥他最近不在,去了东皋。」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跟着二哥一起去的,何时回来我也不清楚,怕是要错过会酒宴了,至于这帖子,四哥不在,宋家也不好回。」 见邱晚滢眼底藏不住的失望,苏锦绣心中念叨着‘作孽’,避开了她的视线佯装看煮茶的地方。 「锦绣,等他回来,你告诉我一声好不好。」邱晚滢还是不肯放弃,拉住苏锦绣的手软软恳求。 为情所困多遭人疼啊,同为姑娘,邱家大小姐又是个温柔善良的人,谁看着忍心呢。可不是她苏锦绣没有同情心,而是四哥的过往情史实在太多,上辈子她就同情了那么一回,险些没把自己搭进去,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动摇了。 「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到他了,他去东皋的事还是从我大哥那儿听说的,他回来的消息说不定我还没你知道的早。」 握着苏锦绣的手一僵,邱晚滢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是在婉拒她了。 刚才那番话已经是鼓足了勇气,如今再要请求,女儿家矜持,邱晚滢也羞于再开口。 「险些忘了,我做了些酥酪奶糕,拿来给你尝尝吧。」不等苏锦绣应答,邱晚滢找了台阶,起身后匆匆走开。 过了会儿丫鬟端来了一叠酥酪奶糕,可却没再见到邱晚滢的身影,苏锦绣长叹了口气,看样子她得好好过滤一下送到苏家来的帖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可不想再替四哥做坏人了。 …… 到了下午,花茶会结束了,邱晚滢备了些伴手礼送给她们,一一将人送出府去。 离开邱府上马车后刘莞儿才舒了一口气,半日的功夫险些没把她累坏,一个一个教过来着实费神。 苏锦绣看了全程,自然知道她享受其中,换做是别人,这样的夸奖也是十分受用的:「这花茶宴如何?」 「和我原来想的不太一样,她们都挺好相处的。」刘莞儿说完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闪有些愧疚,「我陪你来的,反倒是把你冷落了。」 苏锦绣往后一靠,捡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在马车上,不在意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在苏家相处了一阵子,刘莞儿也清楚苏锦绣喜欢什么,转身之际看到邱家小姐送的伴手礼,这才想起刚才在邱家时林小姐的邀约:「锦绣,适才林家小姐邀请我们去她家小聚。」 已经迷上眼睛的苏锦绣缓缓嗯了声:「是不是林二小姐?」 「是,她说下月初六请了几个朋友小聚,邀请我们一块去。」 「你想去?」 「我还没答应,她们都是你的朋友,我即便是去也是与你一起。」 闭着眼看不清她什么表情,苏锦绣却将她的语气听得很清楚,三分犹豫七分心动,林二小姐的邀约她是想去的。 林家和苏家不同,尽管林家现在两辈人中没出过什么大官,但底蕴犹在,邱家二小姐见到林二小姐都是巴着捧着的,她亲自开口邀请她们过去小聚,苏锦绣若不去,倒显得她高傲。 只不过平日里不打交道,今天在邱家她和林二小姐交流都没超过三句话,这就邀请她们去参加小聚了,苏锦绣可应不了。 「她说的小聚与邱家小姐今日办的花茶会有所不同,邀的都是最好的朋友。」苏锦绣睁开眼看着刘莞儿,话说的十分明了,「我和林二小姐并不熟。」 刘莞儿看她兴趣缺缺,将心底那鼓动压了下去,很快调整了情绪笑道,「这样啊,所幸我还没答应,要不然可就让你为难了。」 苏锦绣轻嗯了声,侧身眯上眼休憩。 刘莞儿抬手撩起马车的小帘朝外面看去,傍晚鼓楼下沿街的热闹传入耳中。 宽阔的路上时不时有马车来去,沿街来来往往走着许多闲逛的人,三步一酒楼,四步一茶坊,相间在闹市区里绣坊首饰铺更是数不清,铺子内络绎不绝进出着客人,里面每天都有新货。 这样的热闹上都城里天天都在上演,而对于黔城来说,赶集的日子也许都不及这里。 望向远处,太平楼顶独树一帜的设计落入刘莞儿的眼底,她的心里有个念头在不断的膨胀,染到眼中,成了向往。 这就是上都城的生活。 …… 傍晚回到苏府,苏锦绣回了如沁轩,进门后直接躺在了卧榻上。 清竹替她脱了鞋,心疼自家小姐,昨天看书到深夜,今早又赶着出门,再这样下去眼眶都熬黑了:「小姐不如和老爷夫人说,送表姑娘回黔城去。」 「怎么说?」 清竹想了想:「表姑娘在府里住了有一阵子,再往下住可就拖大年纪了。」 苏锦绣翻个身闷闷道:「爹公务繁忙,娘又不称祖母的心,刘莞儿知冷知热能哄的祖母高兴,好不容易有个贴心的陪着她老人家,她自己又愿意,爹和娘又怎么好开这个口。」 「可老夫人为的不是这个。」 「清竹我问你,你觉得表姑娘为人如何?」 「表姑娘为人和善好相处,出手又大方。」清竹一连列举了苏府中这些丫鬟们对表姑娘的评价,没有一个说她不好,说到最后,连清竹自己都觉得就这么把人送回黔城,没道理。 苏锦绣嗯了声不予置否,若是能干脆的把人送回黔城去,她哪里还用得着费这些心思,祖母就是把事儿做的再明显,在爹娘面前也不会承认半个字,可要是刘莞儿自己不想留在苏家,祖母也没辙。 第40章 「如此一来,小姐您岂不是要常带她出去。」正午的时候夏至才来过如沁轩,虽没有明说,可言词间就是那意思,大小姐阳奉阴违,老夫人出门没多久就带表姑娘出门,等老夫人回来少不了要挨训。 「很快不用了。」 苏锦绣盘腿坐了起来,想着刘莞儿那些变化,兴许都不用那么久。 …… 正计划着,很快下一个休沐来临,东市内醉霄楼外,热热闹闹的举办着尊庆王府世子主持的诗班。 说是主持,出了银子后有大把跑腿的人,尊庆王府的陈小世子最喜欢的,就是坐在看台上听他们斗诗。 上都城中多权贵,权贵中诸多优秀子弟,比如说漯河王府的小世子,再比如宝相侯府的几位公子,而这位陈小世子则是奇人一个。 尊庆王妃家世显赫,为人也颇有手段,却也经不住尊庆王风流,在王妃进门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庶子。王妃在堪比皇室腥风血雨的尊庆王府内顺利生下陈世子,因着嫡出的身份让儿子占了世子之位,狠狠压了那些个宠妾一筹。 而尊庆王府的这两位庶出少爷也都很优秀,如此情形下,按理说陈小世子应该倍感危机,这世子之位坐的也没有人家季璟琛来的稳妥,可他倒好,留着陈王妃在王府里为他‘厮杀’,他却在这儿悠哉悠哉听别人斗诗,好不惬意。 爱好别具一格的陈小世子特别尊敬文采好的人,诗班中给予的奖励也很丰厚,这其中还险些闹出‘绯闻’,追着连届魁首南药一直追到了曲蟮,就为了让他在诗集上签个名。 「这些还不是最奇特的。」苏锦绣看着台上那个听诗听到陶醉的少年郎,嘴角微抽。 见她说了一半不说了,刘莞儿好奇的很:「最奇特的是什么?」 「最奇特的啊,他听了这么多,自己却做不出诗来。」苏锦绣深以为他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是能在书堂里听课听到睡着的人,这陈小世子还比她厉害一点,如此钟爱诗词歌赋,他还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听听过没往心里去,当真是人才。 刘莞儿微张了张嘴,不掩眼底的讶异,苏锦绣笑了:「是吧,我还觉得他能把世子之位坐到现在,大概是老天保佑的。」 前边忽然传来一阵哄笑,不知哪位公子上了台,接不上诗后站在那儿,让他下台又不肯下,年纪轻轻的,脸孔快憋成了猪肝色,把看台上的陈小世子也给逗乐了,吩咐人过去把人带下来,似是要见他。 前有季璟琛作比较,这样的世子形象多少毁了刘莞儿心中的想象,她朝看台其他地方看去,视线在陈小世子下方那儿停了下来,怔了怔,那不是邱家大少爷么。 而邱显荣正交谈着的男子,似乎看着也有些眼熟。 「锦绣,你看那是谁。」 苏锦绣从台上收回视线,朝刘莞儿示意的地方看去,不太在意道:「邱家大少爷啊,前几日在邱府见过面的你忘了?」 「不是,我说的是他身边那位。」刘莞儿摇了摇头,指着邱显荣左侧的男子,回想了下似乎也是在邱家看到过他,「好像是那天与邱家大少爷一起的人。」 邱显荣进花园和她们打招呼的时候两个客人站在花园门口没有进来,刘莞儿也只是远远看了眼,有些印象,也不太能肯定。 经她强调苏锦绣才仔细看邱显荣身旁的人,这一看,苏锦绣便起了些玩味儿:「他啊,算得上是上都城里有权人中的最有钱。」 刘莞儿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半响才体会出:「是皇商?」 「对了一半,宁家靠着皇商发家,后代子孙走了仕途。」 「可大魏的律法规定,商人和子孙后代都不允许为官。」 「谁说他们是商人。」苏锦绣轻哼了声,「宁家可是大地主。」这其中就牵扯到说不清的一些东西了,就如苏家,祖父是生意人,苏家祖辈中却是出过官的,所以父亲才能走仕途,但刘家这种世代为商的就不行。 苏承南走了仕途之后,苏家老宅的家业仍旧操持着,该赚钱的赚钱,该扩充的扩充,也不会将那些扔下。好比上都城中的这些权贵,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几十口人,要真靠着那点俸禄过活,怕是每天只能租轿子去早朝了。 「此人名叫宁延,听闻是从小跟着宁家老太爷学做生意的,到了年纪入了学堂,如今在户部当差。」宁延在上都城里小有名气,模样俊朗不说,有钱,有权,出手阔绰,苏锦绣见过他几回,也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事。 「那他当真算是年轻有为了。」刘莞儿朝那儿多看了两眼,按捺着的眼神下微微闪烁。 「算是吧。」苏锦绣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淡淡添了句,「他和我大哥差不多年纪,不过早已经娶妻生子,还纳了几房美妾。」 刘莞儿对她所说的‘娶妻生子’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添出了些赏识:「我大哥也是从小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可要他捧书看可就头疼了,更别提考科举,术业有专攻,像宁少爷这样着实令人佩服。」 「……是吧。」 苏锦绣听她这么夸,总觉得她们看的不是一个人,家世条件这么好,比别人成功不是自然的事么,出生就有了别人几辈子都攒不到的东西,若还打烂了这手牌,那才是瞎。 在苏锦绣的心里能够让她佩服的,除了外祖父,就是施正霖那样的官。 也许是看的次数太频繁了,坐在那边的宁延朝着苏锦绣她们这儿看过来,碰巧几双眼睛撞着了一处,宁延的视线只在苏锦绣这个毛丫头身上顿了那么两秒就挪到了刘莞儿身上,眼底波澜未起,嘴角却扬起了些笑意,十分有礼貌的颔首示意了下。 刘莞儿轻揪着手里的帕子,神情从容的很,大方朝宁延回礼,微微颔首过后,快他一步将视线收了回来望向台上,似是不经意的撞见。 直到那眼神收回去,刘莞儿不自觉绷着的身子才松了几分,也唯有她自己心里才清楚刚刚那一幕四目相对,她有多紧张。 第41章 「咦,他们怎么走了。」 失神之际耳畔传来锦绣的声音,也是下意识,刘莞儿倏地转头看向那边,邱显荣和宁延还好好的坐在那儿,扭头回来却撞上了苏锦绣的一脸促狭。 那来不及敛下去的在意都露在了苏锦绣的面前,刘莞儿登时涨红了脸,又羞又恼,她故意的! 苏锦绣笑了,承认的也大方:「宁延这样的家世,有所赏识是很正常的事,莫说多注意几眼,上都城中的多的是女子想要进到他的后院里去。」 刘莞儿忙伸手去捂她的嘴:「你还说!」 苏锦绣朝看台望了眼,轻拍了拍她的手:「哎,这回是真的走了。」 刘莞儿哪肯信她,嗔了她一眼后松手端坐回去,脸红的人都有些热。 「这回没骗你,是真的,都已经走下去了。」 「不许闹。」 「我真的没骗你。」苏锦绣拉了下她的手臂让她看,刘莞儿拗不过她,抬起头看去,看台上那位置上果真空了。 不消苏锦绣再指点,刘莞儿的视线已经追到了看台下,可惜就剩下了两个离开的背影。 素不相识的,更谈不上其它,可不知为何,刘莞儿的心底里冒出了一些失落。 这时台上的比试接近尾声,午时将至,远近的茶坊酒楼内都飘出了香气,醉霄楼外看着的人散了一大半,苏锦绣让清竹及早去醉霄楼内选个雅座,待到比试结束,带着刘莞儿进了醉霄楼。 …… 醉霄楼的生意很好,为了多迎些客人,二楼都改成了雅座,三楼才是厢间。 苏锦绣带着刘莞儿到了二楼,雅座紧靠着窗户,外面就是东市最为繁华的街市。 和西市相比,东市临着闽江蔓延过来的河道,风景更胜一筹,从窗户往外还能看到河道上缓缓前行的商船,不远处的码头上还有租船,到了初春,河道上遍布游船,又是出行的好去处。 近一些的铺子外更热闹,开在醉霄楼对面的一间金铺,一刻钟的时辰客人没断过,一个月的生意怕是要赶上黔城半年。 上都城对刘莞儿来说是看不够的,尽管有所内敛,但眼中对新鲜事物的渴望是没办法遮掩的。 苏锦绣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水,见她看的入神,并没有打扰她。 在苏锦绣的印象中,刘莞儿到苏家的两年中祖母带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出去也是往绣坊布庄,或者是去挑首饰。 偶尔还会陪祖母去寺里,剩下的日子里每每看到她,要么陪着祖母在荣园,要么在湘菲院里,煮茶看书,安静温婉。 如今看来,倒是把人家的天性给压抑住了,她本就不是甘于平淡的人,刘夫人那样费尽心思的培养,女儿家的心气儿又怎么会低。 苏锦绣只负责穿针引线,往后事情会怎么发展她也预料不到。在她看来,一个人是否心地善良不是看他做过多少好事,而是看他有没有做过坏事伤害过别人,纵使人人称道她好,她对爹娘的所作所为却是不可原谅。 她苏锦绣护短,不讲理起来就没有对错。 两个人都各自怀着心思想着,三楼处忽然传来猛的重击声,像是什么被甩在了地上,位于她们侧上方的地板狠狠一震,灰尘簌簌的往下掉。 聊着天的客人们都震住了,纷纷朝上看去。 紧接着传来了栏杆被撞裂的声音,一道身影从三楼垂坠而下,「砰」的一声,砸在了一楼大堂的桌子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大堂内有尖叫声传来,二楼雅座上的客人才纷拥到了栏杆边,看他们的神情像是底下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苏锦绣让清竹和红珠照看好刘莞儿,走到楼梯口往下看。 大堂内一片狼藉。 撞破的栏杆正下方的那张桌子已经被撞塌了,桌上的饭菜摔了满地,原来坐在桌子旁的一个客人受了伤被人扶在一旁,其中还有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被大人揽在怀里,显然是吓得不轻。 没被波及到的客人们心有余悸的靠在了边上,对着地上的人指指点点,而那个从三楼掉下来的男子此刻正躺在砸塌的桌旁痛苦挣扎,嘴角还溢着血,显然是伤了内腑。 「砰」的又一声,大堂和二楼的客人下意识纷纷退了回去,苏锦绣抬起头往上看,一个男子像是被人从厢间内飞踹出来的,撞裂了一处扶栏往下掉,抓住了二楼的扶栏,就在苏锦绣的不远处。 怕自己无辜遭殃,大堂内的客人哄散开去,有些不肯离去的都拥在了角落和门口,既害怕又掩不住看热闹的好奇,都朝三楼事发的地方望去。 这时,三楼那儿出现两个身穿劲服的男子,在缺口处往下看,见人没有掉下去,从楼梯疾步追来。 「锦绣,你快过来。」刘莞儿被清竹她们护在雅座内,见苏锦绣还站在那儿担心的很,随即看到那人抓着扶栏爬上来,急喊,「他…他上来了!」 苏锦绣没有动,这男子爬上来后一刻都没停朝着楼梯冲下去,那边三楼的两个人也追下来了,其中一个见他要逃,直接从楼梯上往下跃,踩着酒楼的柜台跳到门口阻拦了去路。 躲在柜台内的几个伙计被狠狠吓了一跳,就差抱起些什么遮住头。 两边逼近之下,这名男子飞快朝着大堂内人最多的地方冲去,顿时惊叫声四起,场面一顿混乱。 很快的,三楼又追下来一个男子,大堂内形势越渐紧张,见他们手上有武器,客人们挤在角落里不敢动,而没来及过去的几个客人也不敢动。 就这时,躺在地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性的男子忽然跳起来拉住一旁哄着孩子的妇人,手上多了一柄刀抵在了妇人的脖颈处快步往后退去,和逃下去的男子汇合,两个人背靠着应对逼近的三个人。 妇人怀里原本就受了惊吓的孩子顿时大哭,才多大的孩子,看到自己的娘亲被人挟持威胁,锋利晃眼的刀子更是直接吓坏了她。 第42章 平常人看了都是于心不忍,可这样的哭闹却不会被两个亡命徒所容忍,男子粗暴的要将孩子从妇人手中扯出来,妇人不顾脖子上的刀死命的护着,一面求着他们放过她们。 鲜红的血从刀尖渗出。 「锦绣!」 看着苏锦绣奔下楼梯,刘莞儿惊呼了声,想要跟着一起下去却不敢。 「您别急,底下这么乱,小姐让我们留在这儿,我们就哪里也不去。」 清竹缓和着语气安慰刘莞儿,她的心里也着急,可她很清楚自己要是跟下去就只有给小姐添乱的份,眼下只有护着表姑娘留在雅座内不要乱动,才不会让小姐分心。 「她这么下去太危险了,我刚才看到那几个人手里有刀。」 清竹抿着嘴视线一直看着楼梯那儿,想了下转头对刘莞儿道:「表姑娘,您留在这儿别动,我过去看看。」 「别……」刘莞儿紧紧拉住清竹,另一只手轻轻拂着心口,呼吸都紧促了几分,「你别过去,我……既然锦绣让我们留在这儿,还是不要给她添乱的好。」 …… 大堂内,还需要妇人当人质的两个男子没有对她下杀手,妇人得以护住了怀里的孩子,颤抖着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将她轻轻按在自己怀里不让她看到四周的情形,嘴里不断念叨着:「别怕,娘在,娘在。」 「让开,否则我就杀了她!」男子恶狠狠看着门口几个人威胁。 「你把人放了。」几个人没有退让,拿着武器的手也没有松懈,「你们逃不掉的!」 「哼。」男子握着刀用力了几分,那鲜血都已经浸淌了领口,妇人满头是汗脸色煞白站在那儿,抱着孩子不敢动弹,哭都是憋着的,怕再惹怒他们。 僵持不下时,三楼这儿走下来了两名男子,一前一后且看气质就知道身份的区别,门口那几个见人下来神情即刻变的恭敬无比,随即呵斥那两名男子:「负隅顽抗,就算是杀了她又能怎么样,你们以为今天还能活着出去。」 两个人脸上皆有不甘心,他们瞪着那男子,下最后的交易条件:「放我们出去,否则杀了她们!」 男子看着他们,幽暗深邃的眼底闪过一抹戾气,薄唇微张,声如字眼一样没有感情:「杀。」 不留余地的击杀令彻底激怒了这两个人,桎梏着妇人的男子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血水,眼底泛着腥红,嗜血般凶狠道:「不愧是赢夫人养出来的儿子,连自己亲哥哥都能痛下杀手的人,还指望他会饶过别人。」 说罢,看着他们逼近,男子抬了下刀朝妇人的喉咙处抹去。 找到机会的苏锦绣,趁着他举刀的空隙,朝着他后背颈椎下节棘突处狠狠踹去,微不可闻的磕一声,男子控制不出朝前倾去,手中的刀子失力落下,顷刻丧失了战斗力。 男子几乎是瘫痪了一样压在妇人身上,一时间推不开这么重的一个人,苏锦绣上前拉人时妇人又将怀里的孩子朝她推去,后方急掌袭来,苏锦绣抱着孩子往旁边一躲,错失了救妇人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变化对那几个紧逼着男子不放的人十分有利,余下这个见同伴已经倒下,顾不得他是否还有命,一脚踹开那人的身体,将那妇人扯到自己刀下作为垫背,企图用来抵挡他们的袭击。 亡命徒不顾别人性命,追的人也不顾,妇人在他们手中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苏锦绣轻声安慰了孩子几句,将她交给躲在柜台内的伙计,抬脚撩起凳子抓在手中朝他们砸去,正好砸在了指向妇人的刀上,中断了几个人对那男子的围攻。 眼看着就要把人拿下,被苏锦绣这么一砸,刀子偏了几分没有刺到人,回头看又是这个丫头片子,其中一个厉声呵斥:「大胆!」 苏锦绣哪里会睬他们,这一刀下去能不能刺到那个男子她不知道,可百分百会刺伤他用来做肉盾的妇人。 呵斥过后他们又追向往门口逃去的男子,挤在门口的客人一哄而散,谁都不敢上去帮那妇人一把,苏锦绣转身拿起柜台上的陶瓶子要往那些人扔去。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锦绣用力一挣,没能挣脱开来,她回过头去,那个冷声下杀令的男子抓着她的手,脸色肃冷的看着她。 「松开!」苏锦绣空出一只手朝他劈去,这人轻轻一避,抓着她的那只手分文未动。 「你把东西放下。」 苏锦绣干脆就把陶瓶子扔向他,下脚利落的很,直朝着他的下三路踢去。 大抵是没有预料到她下手会这么狠,男子朝后退了步,虽避过了却给了苏锦绣机会挣脱,见她朝门口奔去,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把人带了回来。 苏锦绣抬手一震,他很快又抓住了她,如此过了五六招,苏锦绣心知他功夫高过自己很多,若是放在五六年后也许还能和他打个平手,现在肯定不行。 脑海里转的飞快,苏锦绣很快有了主意,正儿八经打不过你,还不允许她耍无赖么,于是她顺手拿起什么都朝他扔去,柜台上的酒瓶子瓦罐,摔碎在地盘子碗碟,就差把桌子抬起来扔过去。 躲避间酒瓶子摔碎在了男子脚边溅湿了衣袍,略显狼狈,这头苏锦绣端起鸡汤就要扔过去,男子快一步按住了她的手压在桌上,力道之大,压的苏锦绣手臂刺痛。 挣扎着手臂更疼了,男子看起来却是轻松得很,仗着身高体力优势,一旦距离太近苏锦绣就很吃亏,又因着这距离实在太近了,苏锦绣根本腾不开手去反击,窝火的很:「有本事你放开我先!」 「这不关你的事。」不过十二三的年纪,看她利落的作风却像是个成年人,小小的身躯爆发力十足,亦是要他用上七分力才能将她控制住,男子低头看她,瞧出了她眼底的不甘心,好胜心倒是挺强,「你不插手我就放了你。」 第43章 「你做梦!」听到门口那儿妇人一声痛喊,苏锦绣咬牙忍着痛拧了下身子,反手朝他脖子那儿劈去。 男子讶异于她的能忍,迟钝了一刻才避让,这时已经来不及。 「啪」一声,苏锦绣的手直接挥在了他的脸上,瞬起了三道红印。 周遭的空气一瞬凝结。 平日里受伤在所难免,但被人这般当众挥巴掌还是头一遭,男子怔了怔,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手下的力道也轻了几分。 苏锦绣感觉到松懈,趁着他怔忪之际,手肘用力一顶,在他后缩时快速挣脱,从他手臂下避了过去,成功脱离他的桎梏。 朝门口跑去,见外面打的激烈,苏锦绣从靠在门内的一个伙计手里夺过端菜的盘子,扔向门外,阻住了向妇人刺去的第二刀。 「啊——」妇人惊怕不已,尖叫声不断。 那人回眸,瞥了苏锦绣的方向一眼,因着她这记阻拦得了喘息机会,他本意在于逃命而不是真的要杀了妇人和他们同归于尽,趁这空隙后自然将妇人推向冲过来的人,朝后面的巷子逃去。 「给我追——」赶上来的人提着刀大喝,却被撞过来的妇人耽误,立时大力一推,再看人已经拉开老远的距离,面生恼怒! 妇人咚的直接撞在醉霄楼的门上,本就受了伤的胳膊冒出汩汩血液,软着身子瘫倒在地,所幸教苏锦绣虚扶了一把,没至于太过失态。 那些人再想追的时候已经迟了,醉霄楼外人多杂乱,东市这里的路又四通八达,进了巷子后哪里还找得到人。 于是他们将怒气迁到了苏锦绣这里,接连两次被她搅合,半大的丫头莫不是那两个人的同伙:「你是何人,胆敢阻止我们捉拿刺客!」 苏锦绣没有理会他们,将妇人从地上扶起来。但劫后余生的妇人根本站不住,只能挨在门旁坐着,一手捂着手臂上的伤,顾不得脖子上还流着血,四下巴望找自己的女儿。 「她很好,你的伤得赶紧处理,先在这儿坐会,我去带她过来,送你去医馆。」苏锦绣轻声安抚她,起身后要走进醉霄楼内找刘莞儿,没来得及跨入门槛就被横过来的刀尖拦住去路。 苏锦绣转头,见他们三个大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样子,哼笑:「怎么,让人给溜了反过来要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不成。」 「你可知道我们抓的是什么人!」 「不管你们抓的是什么人,罔顾无辜百姓的性命就是错,朝廷缉拿要犯还得掂量受要挟之人的安危,你们几个算什么,有本事现在就去追啊,在这里逞什么英雄好汉。」功夫再好又能怎样,行事太让人看不起,纵使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不顾妇孺和孩子,那一刀刀下去,哪里有半分客气。 「你!」大汉被她一呛,蓦地将刀尖抵近了两分,不乏恐吓。 苏锦绣拧了拧眉,气势却是不弱,心中却是笃定他们不敢。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神情里多了抹忌讳,但是依旧不让苏锦绣进去,苏锦绣脸色一沉:「让开。」 「让她走。」 僵持不下时,和苏锦绣过招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一放话苏锦绣面前的刀就收回去了,苏锦绣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到柜台后将孩子抱了出来。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苏锦绣听到了一声少主,脚步微顿,继而是很轻的声音传来,像是在禀报什么,声线略显奇怪,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换做是别人,听听过也不会往心里去,可常年在关北门镇守的苏锦绣却对这样的声线很敏感,关北门内外鱼龙混杂,距离最近的镇上住着许多外族人,他们虽学了大魏话,偶尔还是会说起自己的方言,就如这个人一样。 苏锦绣神色一凛,厉声呵斥:「你们不是大魏人!」说话间已经退后一步紧紧挨着后面围聚的百姓,仗着人多势众。 话音刚落那几个人就戒备了起来,将这男子护在身后,手按着刀柄对着苏锦绣,随时可能动手。 看他们摆起这样的架势,苏锦绣更确定了。 「把通行令拿出来,否则我即刻报官。」苏锦绣放下孩子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去妇人那儿,脸上哪里还有年少的稚气,全然是那叱咤关北门的女统领模样,严厉的看着他们,锋芒毕露。 年轻男子一身墨色锦衣,衬得容貌绝伦,目光落在苏锦绣身上似是打量,浮现一抹温润笑意,「我叫晏黎。」 然在苏锦绣看来,若她当真是个十二三出头的姑娘真教迷惑了去。 而她分明看见他眼底的疏离,只觉此人善于表面,不愿多作搭理。 「少主。」其中一个护卫低声说了几句,似乎是对于他暴露身份这件事很不赞同。 「遮遮掩掩,倒是让这位姑娘怀疑。」不似刚才阻拦她时的冷漠,此时他倒显得坦荡,也不避讳这么多人围着,「我是受了定北王邀请而来,姑娘若不信,可以前往定北王府佐实。」 那个游手好闲的定北王爷。 苏锦绣蹙了眉头,如今正值交战,各个关卡不会允许漠北外的人经过,定北王行事再荒唐也不可能邀请漠北外的人,那他们是哪里人。 「我想这是一场误会,酒楼内的损失我们会赔偿。」晏黎神色从容的看着苏锦绣,还带了些笑意,似乎刚刚下杀令的是另外一个人,脸上没有半分残酷,商量着口吻,「他们只是急于抓到那几个行刺的人调查缘由,因而出手重了些,这位夫人去医馆需要多少银两,我们赔。」 换脸堪比翻书,这人也太会伪装了。 苏锦绣听得很清楚,那两个亡命徒口中弑杀亲兄弟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满脸和气的男子,姓晏,外族人,有随身护卫想必身份也不会低,让四哥查一下便知。 想到此处苏锦绣直接开口:「五十两银子,赔给这位夫人。」 第44章 苏锦绣身后的妇人抱着孩子忙喊不用,她的眼眸里满是对这几个人的恐惧,两个挟持她的人可怕,这几个人更可怕,她手上的伤还是他们造成的,这姑娘问他们要银子看大夫,万一,万一他们动怒再伤人怎么办。 晏黎示意身旁的护卫给银子,那护卫似有话要说,却忍下去了,扔给苏锦绣一锭银子。 这时刘莞儿她们来了,清竹挤出人群走到苏锦绣身旁前前后后看了仔细,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小姐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扶他们去前面的医馆。」苏锦绣轻轻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安抚妇人,「她先送你们去医馆,银子的事你不用担心。」 妇人搂着孩子还是不敢看晏黎他们,连连向苏锦绣道谢。 刘莞儿赶忙让红珠过去一起扶着,回想下来时候看到大堂内的那副样子,心有余悸,拉住苏锦绣后紧捏着她的手劝道:「锦绣,我们快走吧。」 「好。」 苏锦绣走了,几个护卫见围着的人群还没散去,越发担心再起事端,于是低声劝道:「少主,这里人太多了,要是再有人动手……」 「我心里有数。」微垂的眸子一黯,刹那又恢复了平和,他看着苏锦绣离开的身影,嘴里重复了刚刚刘莞儿喊的名字,锦绣。 威风十里长街静,锦绣旗开万姓观。 好一个锦绣。 他还以为这大魏的姑娘都是一个样,却不想还有如此特别的,云山之后后再遇,果真是没让他失望。 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护卫扭头看他,这才发现他脸上的巴掌印:「少主,您的脸……」 「人死了没。」晏黎看了他一眼,护卫很快低下头去。 「还有一口气。」 「带回去。」 …… 苏锦绣将母女俩送到了医馆,把五十两银子交给她,为她找来家人后才离开。 前往罗坊的路上,刘莞儿一直拉着她没有松手,生平第一回 遇见这样的事,醉霄楼大堂内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好好的出来一趟,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锦绣,他们为何在醉霄楼内动手?」 「上都城内不允许私相斗殴,尤其是酒楼茶馆这样的地方,容易伤及无辜,若是让官府知道都是要挨板子坐牢的。」苏锦绣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他们打的也太凶了。」刘莞儿叹了声,街上有两辆马车从她们身边经过在罗坊门口停了下来,顺势望过去,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原本还后怕的神情忽然转亮。 苏锦绣跟着看到了马车上下来的人,林家二小姐。 林二小姐下马车后,第二辆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年纪相仿的姑娘,身材高挑,模样俊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两个人有说有笑相携准备进入罗坊,侍奉在旁的丫鬟看到了苏锦绣她们,低声与林二小姐说了什么,于是她们转过头看了过来。 正巧也是要过去,刘莞儿的步伐明显快了些,苏锦绣在她身后慢慢走去,认出了林二小姐身旁的姑娘,是宝相侯府的顾四姑娘。 宝相侯府只有一位嫡出的小姐,余下的都是庶出,这位顾四姑娘是宝相侯府二房的长女,养在二夫人膝下,等同于亲生。 苏锦绣对这位顾四姑娘的印象说不上深,却也不浅,全因着舜华得知了她,两个人一同入的宫,初封时因宝相侯府的身份还高舜华一筹,后来虽说没有舜华受宠,却过的比舜华顺遂的多,先得一女,后来舜华过世后,又得了一子,封了妃位。 见她们走近了,林二小姐先声打了招呼,还向顾四姑娘介绍了刘莞儿:「我与你说的就是她,初六我请了她与苏姑娘一起来我家小聚。」 说罢林二小姐轻声哎呀:「瞧我这记性,帖子忘记叫人送去了,幸好今儿碰到你们。」 顾四小姐朝刘莞儿微微点头,笑意噙在脸上,保持着疏离,并没有像林二小姐这么热情。 关于去林家的事,早前苏锦绣就表露过意思,如今再问,刘莞儿的脸上露出一抹为难:「怕是要拂了林小姐的美意了,过几日老夫人就要回来了,锦绣要留在家中,不便出门。」 不便出门?苏家大小姐还有不便出门的时候?是不想来吧。 林二小姐朝苏锦绣瞥了一眼后脸上的笑靥愈浓:「她不便出门没关系,你来就行,那天在邱家人太多,我都没来得及向你好好讨教这烹茶的手法。」 刘莞儿看向苏锦绣有些犹豫:「这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可别拒绝我。」见苏锦绣没吭声,林二小姐又添了句,「苏锦绣不来,到时我派人来接你。」 三个人都看她,苏锦绣心里乐了,怎么着还得看她的意思行事? 苏锦绣也乐的顺水推舟:「姐姐想去的话,我让冬罄陪你过去。」 林二小姐这才开怀:「这不就行了,初六那天早点来啊。」 说完后林二小姐挽着顾四小姐要进罗坊,苏锦绣喊住了她,笑着提醒:「林小姐可别忘了派人送帖子过来,这不还有好几天,我记性不好,容易记岔日子,到时闹了笑话可就不好了。」 林二小姐一顿,笑容满面的应下:「那是自然。」 刘莞儿目送她们进去,那点在醉霄楼里留下的阴翳此刻早就扫空了,之前那回若说是随意开的口,这回总不是顺口,林二小姐是真的邀请她去小聚,锦绣不去也没关系。 苏锦绣嘴唇微动,见她如此心悦,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即便是派了帖正式邀请又能怎么样,林家二小姐出于什么理由邀请尚且不知,就算去了,凭借这样的小聚也是无法跻身到她们的圈子中去的,在这上都城中,不论是交友还是婚嫁,这门第之见比任何地方都要重。 第45章 …… 进入罗坊后苏锦绣陪着刘莞儿挑绣样,看了几个柜面后皆没有中意的,刘莞儿见她有些无聊,笑着推她去一旁坐着休息:「我来看就好。」 苏锦绣乐的清闲,找了处有横凳的地方坐下,抬手揉了揉肩膀舒缓。之前没觉得痛,这会儿跟起了后劲似的,酸胀的难受。 揉了一会儿后苏锦绣背靠向后面的木隔板,微侧了下头,耳朵靠近木隔板,细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这声音听着还有些熟悉,像是林家二小姐在说话。 木隔板的另一边是罗坊的裁剪屋,裁缝师傅常在这里裁剪绣样,有时也会招待一些客人进来挑样。 林二小姐手里拿着裁缝师傅刚刚剪下来的一片绣样,与顾四小姐搭着话:「你看这个怎么样,我上次寻了个不错的,让我姐姐给讨去了,这次多挑几个。」 「还行吧。」顾四小姐看了眼后语气淡淡的,「她那身份,你单独邀请她做什么,苏锦绣都不来。」 「上回你发的帖子她都没应,在邱家看到她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邱晚滢的面子可真不小,能请动她过来。」林二小姐轻轻抖了下绣布,撅起嘴对苏锦绣的拒绝颇为不爽,「不就是有个当将军的外祖父,他爹的官比我爹还低了两品,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还真就有个这样的外祖父,皇上才会召她入宫,她也不是只拒了你,我听说她鲜少应这些,大抵是不喜欢吧。」顾四小姐对这些看的很平和,谁不是凭着权势,靠外祖父和靠父亲都是一个道理,宋老将军对这个外孙女可比对亲孙子还要疼爱,别人瞧在眼里,自然会对苏锦绣高看几分,左右是个姑娘,客气一些也不会损失什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宋家怎么了,她是姓苏,难不成她还能嫁的比我们好。」偏生苏锦绣活的比她们肆意,在宋家受宠不说,苏家也就只有她一个孩子,还能去训堂念书,这才是林二小姐不舒服之处。 「所以我说,她既不来,你单独邀请她表姐做什么。」顾四小姐接过绣样看了看,交给一旁的丫鬟,抬起头看她还在为苏锦绣拒绝邀请的事忿忿不平,不由失笑,「你又不是真心想学烹茶。」 林二小姐轻哼了声,眼珠子一转,不明意味夸了句:「她烹的茶的确不错。」 顾四小姐听出了意思,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苏锦绣没想到就坐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能听到这些,回头看刘莞儿正拿着绣样朝她走来,猜想她此时此刻心里想着的应该是如何在林家一鸣惊人时,将听到的那些话统统按了下去,起身迎了刘莞儿的笑:「挑好了?」 「我看这两样不错,其余的没西市那家来的新。」 「这儿的更沉稳些,夫人小姐们也爱来这儿。」苏锦绣领她去记账,这回刘莞儿倒是没觉得贵了,走出门外就是到巷子里买一份混沌都比黔城那儿要贵上两文钱,更何况是这样的铺面里,她已经适应了这些东西的价高。 从罗坊出来后天有些暗,平地刮起了风,吹的沿街摊子上的棚盖砰砰作响,苏锦绣抬起头,不知何时乌云盖天,要下雨的样子。 清竹去醉霄楼外找车夫的这点功夫,豆大的雨点没征兆往下砸,行人猝不及防纷纷往街边屋檐下躲,罗坊外一下拥挤了许多。 红珠将刘莞儿护在身后,对这些挤上来的人忌讳的很,目光一直往雨里搜寻,见马车迟迟不来,急在了脸上,有些埋怨的意思:「怎么还不来,清竹不是跑着去的么。」 「醉霄楼离这儿起码一里路,你跑去试试。」苏锦绣凉凉堵了一句,说完后转过头去看街上,不再看她们。 红珠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她也只是说一下。 刘莞儿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抬头和苏锦绣解释道:「红珠也是第一回 来这儿,不清楚有多远,锦绣你别往心里去。」 她哪有功夫和她的丫鬟置气,就是懒得理而已。 苏锦绣淡淡嗯了声,瞥见雨中熟悉的马车:「来了。」 上马车后清竹拿出帕子替苏锦绣擦裙子上溅到的水,一面解释:「来的路上马车太多,小姐等急了吧。」 见她自己淋湿了头发都来不及擦,苏锦绣抬起袖子替她掖了掖脸上的雨水,捡开和额头黏在一起的头发,从乱了的头发里拔出小钗,忍不住笑了:「又不急,先收拾收拾自己。」 这时清竹才发现自己跑的头发都乱了,红着脸从苏锦绣手里接过小钗:「小姐您又取笑我。」 几个丫鬟中清竹最看重自己的仪表,平日里出去也都是整整齐齐的,如沁轩中冬罄她们时常取笑她,就是跑起来都不忘端着头发,苏锦绣也没少拿这事逗她。 这一幕落在红珠眼里,有些羡慕,她忍不住转头看刘莞儿,小姐天生丽质,对她们也和气,要是能像苏小姐这样亲近些就更好了。 此时刘莞儿的心思走得很远,五六日的时间赶不出一身新衣裳,却能够绣出几样精巧的小玩样儿来,林小姐她们并不缺金银首饰,要与她们交好,这些东西倒是不错的出手礼。 这场雨下的急促,到了半夜就停了,第二天清早天气晴朗,温度却低了许多。 冬天就是在这一场接着一场的雨里到来的,已是十一月初,清早李妈准备了内衬的小夹袄给苏锦绣穿,又让清竹准备一件披风,嘴里叨念:「这天儿啊,一天一个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冷下来,冻着可不好。」 苏锦绣活动了一下手脚,对李妈为她特别裁做的小夹袄很满意,催清竹把东西拿齐了,喝完最后一口粥,匆匆出门。 到了训堂后见几个位置空着,李舜英和孙玉雎都没有来,一旁陈怀瑾朝她做了个口型,她们不会再来了。 训堂和她一个年纪进来的女学生如今已经走的差不多,等过完年她也不会再来这里,而陈怀瑾他们,考的进的去了崧泽书院,考不进的回家,明年又会有新的学生到来。 第46章 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苏锦绣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前些日子在邱家才见过孙玉雎,那时也没听她提起。 李先生讲的课越发索然无味,到了下午,换了个先生后苏锦绣逃课了。 苏锦绣逃课从不走正门,她将包往身后一斜,踩上院子角落里的树墩爬上墙,看准了位置跳了下去。 起身轻拍了拍粘在手心里的青苔,寻思着这么早回家去,让管事看到了回头禀报给爹又要挨训,苏锦绣打算去趟书局再回去。 正要开溜,后背传来了凉凉的声音:「身手不错啊。」 苏锦绣一怔,脸上即刻染了狂喜,转过身朝马车旁的人冲去,不待那人反应过来,猛的抱住了他,大喊了声:「四哥!」 被她这么一撞,宋司杰没稳住脚,朝后倒去背靠在了马车上,轻嘶了声笑骂:「你这是吃了一头牛啊,一身蛮力。」 「四哥。」苏锦绣满脑子都是关北门城墙上那一幕,四哥抱着她焦急如焚,彻底乱了分寸,还威胁她不准闭上眼睛。 她死了他一定很难过,还会自责一辈子,没有保护好她,不能向苏家和宋家交代。 现在好了,一切从头开始,苏锦绣抬起头看他,傻笑。 平日里见了面准是要过两招后才能好好说话,今儿换套路了啊,这套路还惹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莫不是又打着什么歪主意。 「男女授受不亲,得得得,起开。」宋司杰推开她,看她还笑的傻呵呵的,忍不住抬手捂了下她额头,没发烧,那一定是撞坏脑子了,「完了,要去看大夫。」 明晃晃的嫌弃入了苏锦绣的眼底,她回神,扬起嘴角哼了声,毫不示弱反击:「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剁了手才好,省得你这爪子再往别的姑娘那儿伸。」 「哟,会骂人了。」宋司杰哈哈大笑,避过苏锦绣的拳脚,示意她上马车,「走,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苏锦绣嘱咐苏家的车夫晚一个时辰再回去,带上清竹上了马车,进去后看到马车内的箱子里放满了书,朝着车外喊:「你没回宋家?」 宋司杰在车夫旁边坐下,示意他去城外,扭头见她在翻箱子,连声制止:「哎哎哎,小心点,我进城就来这儿了。」 「我还以为你们没这么快回来。」都是些杂书,有些放在底下不好翻,苏锦绣没了兴趣,靠坐到门边掀起帘子一角,「那边的案子了了?」 「二哥还在,我提前回来了。」宋司杰看她坐没坐相,轻啧了声,嫌弃的很,「蓁蓁,你这样将来谁娶你,好歹有些女儿家的仪态。」 「用你操心!」苏锦绣冲他扮了个鬼脸,坐在后面的清竹忍不住笑了,大小姐与司杰表少爷没差几岁,每次见面都是如此,从小吵到大。 宋司杰叹了声:「亏的丫鬟不像你,清竹啊,你可别学你家小姐,这女子啊,还是温柔些好……哎!疼!!」 苏锦绣拧了他胳膊一把,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初见面时的激动半分都没有了。 原本还想提醒他,现在不用了,苏锦绣目光闪闪,心思转的飞快,就不告诉他,自己造的孽,将来被人追的满大魏逃也是活该! 宋司杰看她露出那表情就知道她要使坏,警觉的看着她:「你又打什么主意。」 「没有——」苏锦绣懒懒靠了回去,瞥见马车出城,「是你带我出去,我能打什么主意。」 宋司杰脸上写了三个字:不相信。 苏锦绣眯起眼,爱信不信。 呵,长本事了,多日不见这么沉得住气。 两个人针锋相对了这么多年,宋司杰也摸透了她的脾气,知道她对什么样的消息感兴趣,扬长着声音叹了一口气,面朝着往前跑的马,对着空气说道:「施家那大少爷我看是挺倒霉的,手伤还没好利索,人又差点被埋在峡谷里出不来,好不容易旧了吧,在家也没休息多久,又出事了。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啊,他去邺池的路上,马车轱辘脱节,连人带车掉进了河里,要不是那河浅,这会儿我和大哥应该要去施家吊唁了。」 苏锦绣眯着的眼睛微动了下,宋司杰继而道:「这接二连三的出事,傻子都看得出来有人在针对他,他这一趟去邺池就是为了水渠工程的事,为了拦他真是无所不尽其用,你那回要是没救人,眼下怕是不会有这工程。」 邺池的水患问题几十年来都是皇上的心头大事,地处低洼地带的邺池经常受水患困扰,百姓因此死伤无数,还爆发过好几次的疫病。 之所以没有放弃这个地方,是因为邺池地带物产富饶,即便是常遭受水患,它每年的粮产都高过其它地方,若是能治理好这个问题,其粮产就更多了。 眼下边关这么乱,粮草就是重中之重。 办法是一直在想的,朝廷也一直在派人过去,但就见银子往下花,没见成效,不知道饱了多少人的私馕,该淹的时候照淹,前两年爆发的疫病还波及到了邺池附近的地方。 所以当施正霖在书院中提出新办法后很快得到了皇上的重视,采纳后力排众难把这件事实施了下去才有了水渠工程。 这么多年下来关于邺池的水患问题,其中牵扯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施正霖的办法是有效,却也折损了这些人的利益。 你断我财路,我要你性命,对这些人而言公平的很,只要施正霖死了,就算最终治理好,那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左右那些百姓的命不是自己的命,拿到手的银子才是自己的。 只是苏锦绣有些疑惑,有些事并不会因为她重生而改变,过去他也遭受过许多埋伏,都化险为夷了,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依照林牧的身手和细心的程度,出发前就该发现马车的问题,即便真的出事,救人也应该不在话下。 苏锦绣将心中的话嘟囔了出来:「不是有人保护他么。」 第47章 「谁保护他?施家的护院?」 苏锦绣睁开眼,换了个说法:「皇上既知道这件事有危险,不该派个武功高强的人去保护他么,否则万一出了事,水渠工程岂不更会遭阻挠。」 宋司杰笑了:「蓁蓁,你想的可真天真!」 苏锦绣怔了怔,她哪里想的天真了,皇上是赐了侍卫给他啊,林牧的功夫十分了得,一敌十那都不是问题。 「他一个秋闱刚过的举人,就算是解元又能怎么样,春闱考不考的好还是个未知,更别提后头的殿试了,难道就一定能中状元?」见她一副不置信的样子,宋司杰摇了摇头,「皇上又怎么可能给他赐侍卫,各部办事都是有章法的,就算是运送赈灾银两的车队,也是官兵护送,能有资格让皇上赐侍卫去贴身保护的,除了皇家那些人,得是重臣,要臣。」 「可是明明……」苏锦绣绕不过来了,就算四哥说的话有道理,可明明皇上是赐了啊,而且是给她封赏后很快就赐了侍卫,这种事儿她还能记错不成,嫁入施家后三天两头碰面的,林牧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保护他。 按理来说峡谷那次的意外都不应该有,以前她都没见他受过什么伤。 「明明什么明明,你啊,想事情也太简单了。」宋司杰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看她还苦恼,哭笑不得,「你是怎么想到这上面去的,赐婚倒是有可能,赐侍卫啊,等他平步青云后倒是还有的说。」 苏锦绣走神了,对他敲的那一下都没反应了,心中翻滚着惊涛骇浪:「真的没有赐吗?」 「傻丫头。」见她发呆,宋司杰趁机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容里满是对她的同情,太天真了,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苏锦绣抿嘴,皱起眉头,不对啊。 …… 「到了。」 马车到了城外的一处僻静小院,宋司杰催促她下马车。 苏锦绣跟着他走进院子,才靠近紧闭的门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她即刻回了神,捂住口鼻闷声:「这里面什么东西!」 宋司杰递给她一块浸透了水的纱布,自己也备了一块捂住鼻子:「没有毒,就是味儿重了点,你不是说想知道关于驱兽族的事么,我找到了他们控制野兽的办法。」 推开门后那气味更加浓郁了,别说是一块纱布,就是十块也挡不住这气味渗透进来,苏锦绣甚至觉得那味道能辣眼睛。 挪开纱布后苏锦绣扭头深吸了一口气后赶忙捂上,跟着他走进屋子。 空阔的屋子内摆着几个瓦缸,气味正是从这些瓦缸内散发出来的,苏锦绣着实佩服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分辨出这几个瓦缸的气味不是同一种,顶着被熏晕过去的风险,她凑过去看了眼。 里面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是什么。 再也忍不了了,苏锦绣扭头推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口喘气:「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宋司杰让人将几个瓦缸排列好顺序后带她走到了院子里,再回头看那屋子,苏锦绣都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瓦缸上飘着的那是什么。 「你要是不说清楚,今天你就住在这儿得了。」 宋司杰递给她几张纸,上面是这几个瓦缸内所配的东西:「你写信告诉我之后我就去找了,不过大魏之内,关于驱兽族的消息少之又少,塔坨人野蛮,和他们合作的肯定也不是善类,既能驱动野兽就是好战的人,要想打赢,还得从根本入手。」 「你是说驱兽?」 「没错,我相信那些人不是生来就能驱兽的,既是后天,那就意味着有办法,他们是如何能驱动那些猛兽为他们所用。只要找到了这个办法咱们就能克制住他们,就不会有威胁。」 苏锦绣看纸上列的这么多东西,其中还有一堆她不认识的稀奇古怪之物,眼角微抽:「所以说,这些就是你说的克制办法?」 「你还真别说,那些野狗闻了后就很听话。」他可足足研究了三四个月才初见成效,也是做了试验的。 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那他们可还有行动力?」 宋司杰的脸上浮起一抹尴尬,苏锦绣将这叠纸塞回给他,要是这么容易能够解决,外祖父和舅舅就不会输了:「我从云山寺里找到几本有关于他们的书,已经拿给大哥了,你回去之后好好看看。」 「你去云山了?」 「嗯。」苏锦绣不愿多提云山的事,转移话题道,「对了,我昨天在东市遇到几个外族人在醉霄楼里打斗,听他们说是受了定北王的邀请来的上都城,你帮我查查看,到底是身份。」 「定北王的邀请啊,他倒是派人发帖子给二哥过,说是府里有宴,不过东皋的案子还没结束,二哥来不了。」宋司杰想了想,「就在这几日。」 「帖子呢。」 「帖子在宋家,是大哥信中提到的。」 苏锦绣快步走出院子,转头看他,咧嘴一笑:「很好,既然二哥没回来,你替他去也是一样的。」 只这一眼宋司杰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拿着帖子去定北王府参宴,她好跟着一起去。 定北王的帖子上邀请的是宋家二少爷宋司仪,宋司杰代他前往可以,再带苏锦绣就不合适了。 于是初三这天傍晚,苏锦绣穿了一身书童服跟在宋司杰身后进了定北王府。 定北王爷在诸位王爷中排行第六,和如今封地在外的永安王一母同胞,为已经过世的淑妃所出。 但他不似永安王那般有作为,还是皇子的时候这个定北王就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好美色,好酒,好玩乐,除了杀人放火外,纨绔子弟有的习惯他统统都有,并且是过之无不及。 充分印证了什么叫做‘努力不如命好,游手好闲也比别人过的舒坦’的躺赢人生。 第48章 这样的不靠谱一直延续到他封王,有了府邸后更是放纵,举着我是王爷我父皇会养我的旗帜,将一个废物王爷做到了极致。 而他之所以还能留在上都城里,没有像其他几个王爷那样去封地,也是因为他是个废物王爷,就连皇上都不愿说他,更是没谁会觉得他有威胁。 谁能想到这么个废物王爷最后会变成皇位的争夺人之一,就如现在苏锦绣站在四哥身后正听上座的定北王讲他的人生格言。 「人就活这么一辈子,怎么痛快怎么来,本王就喜欢喝酒聊天,这些朝廷政务啊交给你们就行,我啊,一点都不想听。」定北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肉圆的脸上堆着酒糜的笑意,拿起比平常人要大一半的酒盏喝了口,朝着那边候着的侍从喊,「人呢,怎么还不上来!」 十几个衣着暴露的舞女从苏锦绣这边的过道鱼贯而入,扑面而来就是一阵脂粉香,苏锦绣忍不住皱眉,而坐着的宋司杰也十分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定北王养的这些舞女简直太庸俗了。 苏锦绣掩着鼻子打了个喷嚏,没忍住又打了一个,抬起头扫了一圈这些受邀而来的人,视线在定北王的右下方定了定,那人果真在这儿。 晏黎一手拿着酒盏,另一只手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显得轻松惬意,几个舞女也特别爱往他这儿凑,长袖薄纱轻轻扫过,触碰到脸颊上引的人心骚痒。 晏黎抬眼看向那舞女,嘴角扬起一抹迷人的笑,勾人魂魄。 不怕客人胆大,就怕他们没反应,舞女见此跳的越发露骨,就差贴到晏黎身上了,而他也是顺势迎着,对这样的场合十分熟稔,玩的得心应手。 一旁的定北王看的哈哈大笑,冲着晏黎举酒杯:「晏兄,看来我这小沫儿是看上你了,今晚留在王府里,叫她们好好招待招待你。」 晏黎回敬他:「多谢王爷款待。」 相较于晏黎的放得开,坐在定北王左下方的一名年轻男子显然拘谨许多,这些舞女靠近时下意识朝后避让,还闹了脸红。 「硕恒啊,你这样可不行,之前我送给你的几个美人呢,该不会还没碰吧。」定北王示意一旁跪着的侍女给他倒酒。 这些侍女穿的也暴露,季硕桓避过视线闹了脸红:「六叔,你就别取笑我了。」 「连个婢女都不敢搂,今后等你娶了妻,不是要被管的死死的。」定北王十分不赞同侄子这缩手缩脚的样子,这哪儿算个男人,「哎,你带来的那个施解元呢,坐哪儿了,叫他喝酒。」 「六叔,别,他的伤还没好全,不能喝酒,您就别难为他了。」季硕恒忙阻拦他叫人倒酒,今天本就是他带子凛来的,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怎么向太子交代。 「这怎么叫难为他。」定北王听着就不乐意了,他定北王的宴会上就没谁是喝茶的,他请人喝酒那是给人面子,谁敢不从。 就怕六叔喝高了耍个酒疯,到时谁都下不来台,季硕恒当即端起面前的酒杯自罚了三杯:「六叔,是我说错话了,您可别因此扫了兴致。」 宴会上的酒很烈,季硕恒这样的年轻人本就不胜酒力,三杯连灌下去更是有些晕了,向来没什么长辈模范样的定北王见此才松了口,「行了,下回还受着伤的就别带来了,扫兴。」 季硕恒松了一口气,扶着桌子稳住了身子,要是真喝醉了今天可就白来了。 这一幕落到苏锦绣眼里,对小郡王的在场倍感意外。 同为皇室之人,定北王的帖子别人推不开,这小郡王肯定是推的开邀请的,他既对这些没兴趣,上这儿来做着什么。 还有那边坐着的几位,明看着是来喝酒玩乐的,但苏锦绣观察到,他们其实喝的并不多,举杯的次数看着很频繁,却都是抿了一口,一旁的侍女许久才会帮忙添酒。 不止是苏锦绣疑惑,宋司杰也觉得这宴会中的人有些怪,微侧了侧头低声道:「有问题。」 苏锦绣低头,佯装给他倒酒,轻声回道:「宴会过后这些人中起码有一半会留在王府过夜,现在这么清醒,是准备一个不留回去了?」 宋司杰跟着宋司仪查过几宗案子,也通晓些常情,他与苏锦绣的看法一样:「不像是来玩乐的。」 定北王的酒乐宴在上都城中十分有名,一来这宴会主办的人身份高贵,而来宴会上声色酒糜,可比那些花楼里来的更赏心悦目,宴会过后还会留一些客人下来过夜,伺候这些客人的就是定北王府中养着的歌女舞姬。 敢这样留下过夜的,也都是纵情声色之人,既然来玩乐,又岂有不喝够酒的道理,而他们保持这么清醒做什么呢,如果今晚留下来的是这些人的话那就值得玩味了。 纵观定北王之后的种种,从没到过定北王府参宴的苏锦绣觉得,他们好像意外撞进了不得了的事里。 「总说这定北王日子过的荒唐,我看也不然。」苏锦绣放下酒盏,站回去时说的极轻,「要不然他请二哥是出于什么目的。」 宋司杰举杯,掩了嘴角:「你进去看看。」 趁着这群舞姬朝前拥去遮挡了定北王的视线,苏锦绣转过身走下台阶,快步出了举办宴会的花园,借着也夜色隐入花坛小径中。 …… 定北王府很大,光是这前院都大到令苏锦绣诧异,像是额外扩建,从外边儿看怎么着过了回廊就应该是围墙了,可苏锦绣从回廊摸出去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工湖,堪比三个池塘这么大,对面还有亮着灯的楼阁,苏锦绣四周看去,发现并不是绕着湖岸就能到那些楼阁,而是要从回廊过去,再经过个园子,出了园子上桥才行。 夜色烘托下,暗色的湖面透着月夜下的粼粼,碎银子一般洒落在上面,闪闪发光,几座楼阁设计的精巧,与湖对应,犹如踏入森林月湖,瞧着就赏心悦目。 第49章 这样的设计苏锦绣只在皇宫中看到过,没别的原因,只因为别的府邸没有这么大的地方经得起折腾。 苏锦绣扶了下有些歪斜的书童帽子,又返回回廊,朝那儿走去。 进了个无人的院子后苏锦绣很快找到了出口,谁想才刚出去就被拦了下来,几个王府护院站在桥下,说这是王府重地,需令牌才能进。 还有令牌?什么样的王府重地防的这么严实。 苏锦绣装着有些着急,压低着声音求道:「几位大哥,这令牌在我家大人那儿,你先行行好,我给他把东西取了就出来。」 几名护院无动于衷。 「几位大哥等等,我这就去拿。」再纠缠两句就要惹人怀疑了,苏锦绣边说着往后退,转过身走入无人花园。 这边不行,那边试试呗。 苏锦绣打定主意,绕过几个花坛后四处溜着,恰进了个石门,抬眼看去,又是个小池塘。 怪了。 苏锦绣心里嘀咕着,定北王的爱好也真是特别,偌大的园子什么都没有,就中间挖了个池塘,因着假山绕了半边,月光倾斜不到的地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乍一眼还透出些阴森来,冷风一吹惹人毛骨悚然。 钱多的没处使了,偌大的王府里什么样儿的园子都有。 苏锦绣忍不住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真觉得比在宴会上冷多了,之前人工湖那儿都没觉得这么冷。 没什么值得看的,苏锦绣转身要走,安安静静的环境里,她进来的门那儿忽然多了个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要不是认出了是谁,苏锦绣会以为撞鬼了。 「看来我没认错。」 见她有意避让的样子,晏黎刻意堵在了门口不让她出去,饮了些酒的脸上泛着微红,凭着样貌,倒更显的他迷人。 苏锦绣抬起头看他,没说话,眼底的意思都透露了清楚,他不在宴会上搂搂抱抱那些舞姬,在府里溜什么。 晏黎朝前一步,苏锦绣谨慎往后退了步,他也不介意她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笑意温润:「乔装打扮成这样,锦绣姑娘在找什么?」 她小心翼翼着才到了这儿,看他那样应该是在王府里来去自如的,那他和定北王的关系该有多亲密。 深知这场酒乐宴不简单,苏锦绣的神情却是无辜的很。 刚要开口,晏黎的话直接堵了她的下路:「这王府里到处有侍奉的人,锦绣姑娘总不至于是迷路了。」 苏锦绣的心一沉,他这是专程来堵她的。 难道是因为那天醉霄楼的事。 「不知锦绣姑娘是哪家小姐。」 「晏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替我家大人出来讨些解酒的茶,却不料在湖畔迷了路,越走越偏才到了此处。」 声音同时响起,苏锦绣坦坦然看着他,王府这么大,还不容许人迷路了? 他明明听到那个丫鬟喊她小姐,谁家的丫鬟气势这么大,晏黎便问:「你家大人是哪位。」 不问清楚是不让走了?要是打起来闹到了宴会那儿,岂不让定北王起疑,再说她也打不过他,明知是要吃亏的何必动手,可要继续这么纠缠下去,四哥见她迟迟不回肯定会来找她,这一找,不是又要暴露。 此人和定北王关系匪浅,她只能装作迷路,什么都不能反问。 苏锦绣轻轻嗯了声:「我家大人……」 晏黎垂眸看她,眼底染了笑意,就要看她怎么继续往下编。 不能说是四哥,苏锦绣脑海里过滤着今天在场的人,着实犯了难。 正纠结着,晏黎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锦绣蓦地抬起头,施正霖站在门外,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不容置否的肯定,他是来找她的。 怎么是他。 两个人都惹不起,可眼下总得想办法出去,苏锦绣反应极快,即刻变成了一个自知犯了错的丫鬟,垂下头去,既委屈又担心主子责罚。 「少爷,定北王府太大了,我没找着厨房。」 真是个丫鬟? 晏黎定眸看施正霖,施正霖却只朝着苏锦绣淡淡道:「过来罢。」 苏锦绣走到晏黎面前,没吭声,施正霖这才转而看向晏黎,谦恭有礼,却之疏离:「她没到过王府,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有点意思。 晏黎扬起嘴角,见她急于出去,却没有动,而是对施正霖直接讨要苏锦绣:「这丫鬟挺有趣的,不如送给我。」 苏锦绣紧握住拳头,压着要打人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在这节骨眼坏事。 施正霖皱了下眉:「不行。」 「你要是怕我亏待了他,等会儿见了王爷,让他做个证也可以。」 拿定北王出来要挟人,四哥要是知道了还不炸。 施正霖没有理睬他这句话:「她是我施府的丫鬟,由不得别人做主。」 「既然是你府上的丫鬟,我买下她。」 「我说了不行。」施正霖脸色骤冷,跨了两步越过晏黎拉住了苏锦绣。 原本门口让晏黎堵在中间,就剩下一半儿可以挤,苏锦绣之所以刚才不挤是怕靠太近了会被他拿捏住。 施正霖拉她出去的时候她还撞到了晏黎,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竟直接把她拉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站稳后苏锦绣要挣脱他的手,施正霖却拉的很死,抬起头看到两个人对峙着,空气里似有暗流涌动,形势越发紧迫。 晏黎原来还温润如玉的笑容淡了下去,眸色中闪过一抹阴翳,归寂到了深沉中。 施正霖却是冷凛着神情,不遑多让。 第50章 有那么一瞬间,苏锦绣真觉得他们要动起手来。 晏黎是习武之人,还年长施正霖几岁,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必输无疑。苏锦绣更不想看到的是这动手之后闹出来的动静,要是只在宴会上发现了她也能以‘好奇来见识’当幌子,在这里发现,定北王怎么会不怀疑。 醉霄楼那一回,苏锦绣已经见识了此人的心狠手辣,身为外族人在上都城这样的地方,他行事应该更为低调,要不然就算不犯事,官府调查起来限制其行为也是很麻烦的事,但他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明自己来历,足以见得他对背后那层保障的确信。 眼下在定北王府中,岂不更嚣张。 苏锦绣心中做着万全的打算,就算真的动起手来,打不过逃还是可以的,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保命才重要。 远处的酒乐宴不知上了什么曲目,声音格外的大,这厢冷风阵阵,气氛僵持不下。 片刻,晏黎笑了:「既然施少爷如此看重这个丫鬟,晏某就不夺人所好了。」 就如刚刚的针锋相对只是错觉罢了,晏黎的态度和缓的很,眼里尽是那意思,不过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想抢人,他们也太当真了。 抓着苏锦绣的手松了开来,收回去时微不可见颤抖了下,施正霖敛了神色,语气很淡:「听口音,晏公子不像是上都城的人,这也无碍,只是既然到了这儿还是要入乡随俗,有些不好的习惯收一收,总没坏处。」 笑意未褪,晏黎接下了他这句‘忠告’:「多谢施少爷提醒。」 「告辞。」 看着他们转身离去,晏黎眼神一黯,转了阴翳,转过身朝着池塘走去。 苏锦绣跟在施正霖身后,错开半步的距离装着自己还是个丫鬟,心里重重的舒留一口气,对他说的那句话感觉无比熟悉。 说他不是上都城的人凡是要小心低调,不就在说他一个外族人,不要在大魏的地盘上太嚣张。 他这说话的脾气,没少气人,当年太子登基为皇,为了拔出朝中那些腐旧势力,他也没少当朝怼人。 想到此,苏锦绣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又觉得胸闷无比。 就算是如此,他却从不会这样和自己说话,从始至终是淡淡的,她甚至尝试过故意惹恼他,他都不理会。 对她而言,这样的冷暴力比凶狠呵斥更为可怕。 此时已经绕过了园子走入廊中,施正霖见她没有跟上来,转过身停在了原地,苏锦绣正迈上台阶,跟着站在那儿,与他对望。 「定北王府里并不安全,你一个人不要走动。」 苏锦绣微怔,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和四哥能发现的异常,太子怎么会没察觉,如若不然,今天这样的宴会他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你去过湖对面?」 施正霖摇了摇头,湖对面的那些楼阁他也发现了,但桥下有王府的护院守着,需定北王亲派的令牌才能通行,这些令牌只给那些留下来的客人。 沉默了一阵,施正霖想起那次在云山寺遇见:「你寻那几本书,可是为了宋老将军?」 见他主动提起来,寻思着如何开口的苏锦绣便直接把心中的疑问挑了出来:「当日你说奉命行事,这太子殿下为何要寻那书?」 「漠北历来多战事,塔坨族人好战,我们就是守住了关北门也没讨到多少便宜,如今他们还联合了驱兽族,因对其了解甚少,殿下担心宋将军他们受制,派人四处打听得知云山寺有几册关于此详的书,故命我前往。」虽然苏锦绣没有明说,施正霖猜到了她是为了宋老将军,遂补了句,「太子殿下看过之后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关北门,不日就能送达。」 却不想苏锦绣的反应是惊诧:「等等……」 苏锦绣将他说的话又想了一遍,深了一口气:「你是说,太子已经派了人将这几册书送去关北门给外祖父他们?」 「是。」 在云山寺得知他的目的后她就觉得这事有蹊跷,以太子的为人处世,派施正霖找到了书后,就算是不派人去关北门,在祖父回上都城时也会想办法告知。 现在从施正霖口中得知了确信,苏锦绣更加觉得这事儿不如当初想的那么简单。 太子在拿到这几册书后很快就派了人去关北门送消息,既是如此,上辈子也应当是这样,但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却没有收到。 外祖父会在明年二月回上都城,那时已与塔坨人打了数月,终于胜了,军心高涨,这捷报也传回了上都城。 不便与外祖父接触太深的太子自然而然会觉得是送到的消息起了些作用,而外祖父也没有察觉,直到他过世才知道有这这些书的存在。 如此解释似乎说得通了些,皇上健在,太子尚未登基,未免遭人口舌,外祖父手握兵权本就不宜与别人走的太近,处于风口浪尖的太子更是不能,所以消息也是偷偷派人送去的。 再者外祖父只在上都城呆了仅半个月就回关北门去了,那一趟回去,再回来时就是身受重伤的外祖父和两个舅舅的牌位,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 那几册书究竟落在了谁手里。 苏锦绣再问:「书册是直接送到外祖父手上的?」 接连两个问题,施正霖听出了她的意思,从上都城到关北门那么远的路,就能确保东西万无一失送达? 「殿下所派之人是其心腹。」尽管她没开口,施正霖还是看到了她眼中的迫切。 就像是事先知道些什么,对于他所说的事反复确认了几次,不相信消息可以送达。 忖思半响,施正霖提了一个人:「你可知道左历。」 她当然知道,太子登基后几乎形影不离伴他左右的一等侍卫左大人,那必是可信之人。 既然太子这儿没问题,左历又安全回来了,这说明消息确认无误送达到了关北门,那接收并隐瞒下来的人是谁。 第51章 苏锦绣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人,模模糊糊,最终抓住了一个,会不会是他。 「宴会快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苏锦绣走上台阶,脚步快了起来,等不及要和四哥说起这件事。 廊内再度安静了下来,苏锦绣一头扎在了这些过去未曾知道的信息里,努力将其理顺。 直到耳畔传来幽柔绵长的歌声,她回神,才发现已经酒乐宴的花园门口。 心间有话,冲出了口:「等等,你身边是不是有个护卫叫林牧。」 施正霖转过身不假思索:「没有。」 怎么会没有,苏锦绣下意识道:「你再想想,也许不叫林牧。」总之得有个皇上御赐的侍卫。 「……」 沉默的空隙,苏锦绣心想着肯定是有的,可能不是林牧是别人呢。 苏锦绣心中微松了一口气,才不过几息,仔细想过后的施正霖给了她十分‘详尽’的回答:「我身边没有护卫。」 「……」 之前再多的猜测也不及他亲口说来的震惊,苏锦绣怔怔看着他转身回了宴会中去,转不过弯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这一场酒乐宴给苏锦绣的意外太多,以至于她回去之后整个人都在神游,直到离开定北王府上了马车,四哥问起她在王府里的发现时她才能在这一堆意外消息里抽剥出外祖父的事,向四哥问及外祖父身边信任的下属。 「张副将和罗副将是祖父最信任的人了,在爹和二叔年幼的时候他们就在祖父身边,跟着他镇守关北门,再说其他人,那也都是老部下了。」 宋司杰见她从王府内转悠回来后人就不大对,失魂落魄的,于是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从湖那边离开后走岔了路,先碰到了那个晏黎,后来又碰到了施家大少爷。」苏锦绣拨开他的手,引导着话语,「我去云山的时候也遇见他了,他奉太子之命去找那几册有关于塔坨族的书,上月二十开外,太子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关北门给外祖父他们。」 却不料没有经历过那些事的宋司杰压根没听重点,挑着眉揶揄:「你们可真有缘啊,你救了他不说,去云山也能遇着,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这也能碰到,啧啧。」 苏锦绣即刻虎了神色瞪着他:「没跟你开玩笑!」 「行行行继续说。」宋司杰嘴上叨着,心里可不这么想,有缘好啊,将来要是谁娶了蓁蓁,他一定要准备身好行头给他防身用。 光看他眼神就知道又想岔了,苏锦绣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有人中途将消息截下,外祖父他们是要吃大亏的!」 宋司杰笑了:「你瞎担心什么,就算是有人截了,你不是也有。」 苏锦绣冷冷看着他:「要是截下消息的是外祖父身边的人呢,即便我告知,你能保证以后不出问题?」 还算是了解这么一起长大的表妹,宋司杰收了笑脸:「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 苏锦绣知道以她现在的境况就是知道的多,能说的少,说出口的还得斟酌一番,遂她深吸了一口气撒了个慌:「你记不记得一年前的事,外祖父在关北门外巡查时遭了围截,还受了伤,那次的事不是意外。」 到底是意外遇到起了冲突,还是有人透露了外祖父的行踪他们事先埋伏,这都不好说,但只要能让四哥相信,这件事就可以是预谋。 「记得,不过那边素来不太平,巡查时遇到这样的事并不奇怪,再者祖父他们查了,是当地百姓所为。」 「怎么会不奇怪,要不是刻意埋伏,谁会将武器准备的那么齐全,漠北外资源匮乏,你当那塔坨族有多大的能耐,人人手中都有兵器?」 苏锦绣的反问让他沉默了下来,别人兴许不清楚,作为宋家人他如何能不清楚那些塔坨人不断来犯是为了什么,锦绣说的话不无道理。 换言之,要真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怀有异心,那祖父和父亲他们的处境岂不危险! 人命关天的事哪容许去尝试和验证,但凡是有察觉就该即刻准备:「你知道是谁泄露了祖父他们的行踪?」 苏锦绣摇头:「我只知外祖父身边有人包藏祸心,还没查到是谁,原本这件事可以等外祖父回来详问,但施大少爷说太子已经派人将消息送去关北门,我怕的不是消息送不到,我怕的是最后到外祖父手里的,是假消息。」 宋司杰的心一沉,与她对视,想到了一处。 可宋司杰所能想到的坏结果,远不及当年真的发生时惨烈,苏锦绣仔细想过这其中可能发生的事,也许外祖父没收到消息,也许收到的是假消息,那场仗败的惨烈,宋家更是损失惨重,好些年都缓不过来。 究竟是多大的怨恨,要将宋家送到那样的境地。 马车内安静了下来,一路无语。 快送她到苏家的时候宋司杰才凝着神色郑重说道:「我亲自去一趟关北门。」 苏锦绣松了一口气,她没选错,告诉四哥这件事就会顺利许多。 「小郡王和施家大少爷都是太子的人,他们定是奉了太子之命才会去定北王府参加宴会,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那个叫晏黎的我会找人去查,在定北王府能来去自如的,此人城府必定不浅,你不要和他接触。」 「还有那云山,下回再要出去先告诉我一声。」宋司杰说了一半又改口,「不行,你也不是听话的人,我还是替你寻两个身手好点的人过来,出去的时候带在身边,我也好放心。」 宋司杰一连吩咐了好几件事,苏锦绣默默的听着,特别想念四哥在自己耳边唠叨的样子,就如现在这样,明明是宋家最小的一个,却操着一大家子的心。 第52章 马车一停,苏家到了,苏锦绣跳下马车,转过身去看他:「四哥,你就不问问我从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傻瓜。」宋司杰笑了,抬手轻轻揉了下她的书童帽,脸上却多了些许疼爱,「若是重要的,你会瞒着我么。」既然不说,那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也就没有问的必要。 苏锦绣微撅起嘴,鼻头酸酸的,难受的想掉泪。 到嘴边的话却成了互怼:「算你识相。」 「行了,快回去吧,记住我说的,不可以一个人偷偷去定北王府。」知道她胆子大,什么祸都能闯,宋司杰又敲打了她一遍,「要不然被你爹知道,往后我就只能去你家佛堂看你了。」 总是温情不过三秒,苏锦绣瞪着他,乌鸦嘴:「快滚!」 无声的笑意在他脸上肆意扩大,像是将回了一军,特别的得意。 苏锦绣目送马车消失在拐角,转身走上台阶,笑骂:「幼稚。」 …… 回到如沁轩已经亥时过半,李妈担心她回来饿着,准备了宵食,沐浴过后苏锦绣靠在卧榻上,一面吃着点心,一面听冬罄说这两日湘菲院那儿的情形。 「之前表姑娘隔两日就会去厨房里做些点心吃食,这几日都没见着。」 「夏至姐姐倒是出去了两趟,买了不少绣线回来。」 「值夜的婆子说,昨夜亥时还见湘菲院里的灯亮着,不知道表姑娘在忙什么。」 从西市回来后刘莞儿就一直待在湘菲院中没有出来,苏锦绣大抵也猜得到她是在为去林府做准备,可这连门都不出了,夜里还挑灯忙碌,未免夸张了些。 「你去和王管事说一声,明天去药铺里买些大药,炖汤给表姑娘补补身体,别累坏了。」 「我这就去。」 冬罄出去后,苏锦绣漱了口躺到床上,可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苏锦绣的脑海里全是今晚定王府里发生的事,外祖父的事已然让她意识到许多事情并不像她当初看到的那样,而施正霖的话又让她想不明白。 想破脑袋苏锦绣都没办法将这件事前后串联清楚,总不至于是因为她没有求赐婚,皇上才没有赐侍卫。 可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关系。 而最令苏锦绣纠结的,是十二月初施正霖会再去一趟去邺池。 那件事她只知道大概,还是他回来之后才知晓的,他们在去邺池的途中夜宿在一个村子里时遭了埋伏,安全离开后顺利抵达邺池,没出什么意外。 施正霖当时说的轻描淡写,苏锦绣却能想象的到情况的危急,要不是林牧在他身边保护,绝不可能有命离开。 可现在,谁去保护他。 苏锦绣翻了个身,在床下陪夜的清竹听到动静,轻声问:「小姐,您是不是渴了?」 「没有。」苏锦绣趴在绣枕上闷闷道,半响,她伸手掀开帷帐,低头看清竹问,「清竹,我问你个问题。」 「小姐您说。」 「假如,有个人与你有仇,你打定主意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但他又是个好官,在你得知他有危险,你会怎么办?」 「多好的官?」 「……应该是很好很好的官吧,救了许多百姓。」苏锦绣想了想那些年施正霖做过的事,年少时就解决邺池水患,新皇登基后他力排众难,辅佐皇上推出了许多新政,让不少百姓免于颠沛流离,又鼓舞皇上革新赋税制,使得当时大旱年下百姓依旧还能得以温饱。 清竹认真想了想,抬起头问:「很危险吗?」 「……很危险……也许会死。」 长长的沉默过去,清竹特别严肃的给了回答:「我会想办法告诉他。」 「那如果,他不信呢。」 「那我会想办法帮他,不过既然我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我也不会让他知晓。」 苏锦绣躺了回去,看着床顶,声音幽幽:「难道不该是生死由命。」 「可要是他死了,受苦的人更多,我小的时候家里闹灾荒,没粮揭不开锅,爹娘为了不饿死弟弟妹妹,狠心把我卖给了牙婆子,可那灾荒一连闹了好几年,我娘和我妹妹最后还是饿死了。」 清竹被卖的时候才五岁,在牙婆子中经手过一年后被卖到了苏府,因为家里逃荒,彻底断了联系,过了好几年她才得知家里就剩下了爹和弟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朝廷是有给赈灾银两的,可那些银子没等分到村子里就已经所剩无几,几个铜板根本买不起当时的米,如果那时候县老爷行行好,不要贪那么多,也许她们不会死。」 苏锦绣怔了怔,半响才缓缓叹了声,清竹都看的如此清楚。 那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一向做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苏锦绣,在救与不救上徘徊来去,仿佛分裂了两个人格,打的不可开交。 如此过了几天,初六至,刘莞儿去林府的日子到了。 这几日折腾着没睡好,苏锦绣还是起了个大早去送人,只不过等她到前院时刘莞儿已经准备上马车了,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刘莞儿笑着催她回去休息:「你不是让冬罄陪我一块儿去,不用担心。」 「你起的真够早的。」 苏锦绣打了个哈欠,惺忪着眉眼打量着她今天的装束,还真是花了一番心思啊。 就算是满是芥蒂喜欢不起来,苏锦绣依旧不得不承认刘莞儿很漂亮,而她的美丽还不具有威胁性,叫人看了舒服,温婉动人。 高挑的身材穿淡色的衣裳格外凸显气质,浅青色的石榴裙外披了一袭纱衣,肩上是上好缎黄丝绸做成的披风,与裙子交相辉映,裙摆上绣着青白色的百合,更衬得她肌肤白皙。 刘莞儿一番心思下,头饰都很有讲究,几根嵌着绿宝石的簪子固定住盘起的一部分头发,底下如瀑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简单又不失庄重。 第53章 刘夫人的培养很成功,把女儿养成这般。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大抵会觉得这是哪家的高贵小姐,举手投足都叫人愉悦。 「到了林府后不必与她们说的太多。」苏锦绣顿了顿后又补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不习惯,早点回来也没事。」 刘莞儿点点头上了马车,苏锦绣目送她们离开,撑着要眯上去的眼睛叹了口气,该提醒的她都提醒了,希望她听得进去。 苏锦绣的担心不是多余,这厢马车上,刘莞儿并未把苏锦绣的话放在心上,倒不是她听不懂,而是这些话并不是她所需要的,对林府一行充满期待的她来说,锦绣的话和泼冷水有什么分别。 细心检查了一下装束,又吩咐红珠将带来的东西点清楚,刘莞儿想着这些小礼物她们应该会喜欢,很快,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林府门口。 刘莞儿到过邱府,见识过东西两市的繁华,如今下了马车见到林府这般气势的门楣,最初来时还让她觉得惊讶的苏家,反倒成了最末的一个。 几代传下来,祖辈积累下的家业,有些底蕴的林府自然比邱府还要大,最为关键的是,林府没有邱府那么花哨,这在刘莞儿心中增加了许多好感。 递了帖子后进了大门口,绕过萧墙,刘莞儿并没有在前院见到林二小姐,而是林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等候在此,见刘莞儿来了,笑着将她往偏东的园子里带,一面解释道:「顾四小姐就比你早了半刻,二小姐刚领她进去,吩咐我在这儿等刘小姐您。」 冬罄看了那丫鬟一眼,再看刘莞儿,瘪了瘪嘴忍着没出声,她常陪小姐出去,自然清楚一些事,既然是发了帖子受邀而去的,主人家应该要在门口迎客人,否则客人会觉得被轻视,难免有失礼节。 林二小姐才邀请了几个客人,又不是忙的招呼不过来了,不等表姑娘自己先进去,叫个丫鬟在这儿接,像是瞧不起人似的。 「没关系,是我迟了些。」刘莞儿并未有所动,笑的温婉,跟着这丫鬟到了偏东的园子,园子口的弓形门墙上刻着东园二字,字体遒劲有力,颇先气势。 见她注意着门墙,丫鬟骄傲的说了两个字的来历,是府邸落成时当年的逍遥王亲笔题的字,还有另一处西园也是,已有近百年。 说罢带着刘莞儿进了东园,绕过了个花坛就到了林二小姐她们所在的亭子,已有四个人在,刘莞儿是最晚到的那个。 不知说到了什么,几个人正笑着,其中一个看到刘莞儿上来,轻抬了下手提醒林二小姐,林二小姐放下杯子站起来朝刘莞儿招手:「刘姑娘,你可算来了。」 刘莞儿出门的挺早,却不想还是晚了,对比迷迷糊糊一副起不了床的锦绣,亭子里这四位才像是大家闺秀。 走上亭子,林二小姐自然的挽了刘莞儿一把显露出些亲近,叫丫鬟摆凳子,笑着揶揄:「来迟了可是要罚的。」 刘莞儿轻眨了眨眼,给林二小姐福身,像是做错了事儿委屈呢,特别小女人:「那我给你赔不是。」 坐在刘莞儿对面的一个姑娘‘噗嗤’笑出了声:「你可真有趣。」 大家都笑了,林二小姐与适才提醒她的王家小姐王芙乐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将林二小姐的话接了下去:「我听嫣然说你花茶沏的特别好,不如就罚你先给我们露一手,怎么样?」 林二小姐笑着摆手:「就依你。」遂又看向刘莞儿,「之前在邱府我也没仔细看,今天可算是有机会了。」 这哪儿是罚呢,大家笑笑闹闹,看着关系就很和睦,对她的加入也十分友善,刘莞儿自然是愿意现一手,在一旁丫鬟端过来的盆子内净了手,将茶壶倒七分满上炉子,在桌上的茶盘内放下五个杯子,分着捡已经准备好的花料,每拿一回都有计量,配方十分独特。 最后倒水的动作才是精华所在,怎么抬怎么点,如何收,能做到姿态的最优雅,就是刘莞儿长久研习下,引以为傲的手法。 一直没说话的顾林曦看到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后,眼底浮了一抹惊艳,确实如嫣然所说的那样赏心悦目。 提出要罚的王芙乐迫不及待拿了一杯,闻了闻雾气,香气很怡人,再轻轻抿了口,清淡中带了一丝丝的甜,等第二口尝下去时还有回甘,十分特别。 喝了半杯后她便向刘莞儿讨要配方。 先前说她有趣的那位小姐看起来也想要,只是不好意思在才刚认识时就问别人讨方子,刘莞儿很大方的将配方告诉了她们:「你若喜欢,我那儿还有配好的。」 「那敢情好啊。」王芙乐朝顾四小姐顾林曦看了眼,推荐道,「林曦,你不是也喜欢,何不趁机讨教一下。」 顾林曦放下杯盏,笑了笑没有开口,她不反对她们事先所说的,但不代表会跟着一块儿参与,安安静静喝茶不好么。 林嫣然闻着茶香,自然而然提起刘莞儿那日教了一圈的手法:「之前在邱府你教大家的又是哪种?」 两个炉子烧着水,间隙配合的十分微妙,这个壶里的用完了,那个壶里的烧开了,刘莞儿演示了近半个时辰,竟还没坐下。 直到将在邱府的手法教了一遍后林嫣然才转了话题说起别的,刘莞儿终于得空坐了下来,右手扶了下桌子,轻微抖着。 林嫣然将点心往她这儿推了推:「快尝尝,这是从醉霄楼那儿请的师傅做的。」 倒了半个时辰的花茶,到她手里时茶却有些凉了,刘莞儿轻抿了一口,拿起一块点心,一旁王芙乐拿着茶壶却是神情懊恼:「刚刚明明是这样啊,我怎么就做不对。」 说罢看向刘莞儿:「莞儿,我没做错吧,怎么成了这样。」 这一口点心还没来得及咽下,刘莞儿轻舒了下胸口,看茶盘中倒的凌乱,抬了抬身子,笑道:「我来罢。」 这茶壶到了刘莞儿手里,就再也没放下过。 第54章 每每谁的杯子里没有茶了都是她的添的,王芙乐的嘴巴很甜,都不用林嫣然怎么开口,她就将刘莞儿夸了一通,说她斟的花茶好喝,说她姿态优雅,等倒完了坐下时,凳子还没焐热,这厢又该煮新的了。 五个人聊起最近上都城里流行的首饰花样,刘莞儿负责添茶,这画面,看起来是真真的和睦。 …… 林家在诸多世家中算是中流,家中也有经营生意的,朋友也多,快近晌午时,林家二爷送了几位客人离开,经过东园的时候,其中一位客人看到亭子里的几位,停下了脚步。 「二丫头时常喜欢带朋友回来小聚。」林家二爷朝里边看了眼,看到了站着倒茶的刘莞儿,有些意外,「那位姑娘倒是面生。」看那衣着也不像是丫鬟,怎么不坐着一块儿聊天,反而总给她们添茶。 宁延的视线落在刘莞儿端着茶壶的手上,该抬不抬,有些虚着,明显是没多少力气了。 不过那茶壶才多大,就是里面装满了水也不至于这样,再其他人畅聊的模样,她脸上的笑怎么觉着有几分勉强。 「那不是苏家小姐么。」邱显荣认出了刘莞儿,随即否定了去,「不对,是那天随苏家小姐一同来的,听我妹妹说起,好像是苏小姐的表亲。」 苏家小姐是谁宁延并不知道,但能受邀去邱府的,在这上都城中也不能说是普通人,他对这位姑娘是有印象的,东市偶然遇见,那样的气质也不可能是个丫鬟。 可眼下亭子内的这番情形,四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又是烹茶又是倒的,岂不是把人当做丫鬟来使。 宁延转头看林家二爷,似笑非笑:「林家二小姐可真有兴致。」 这样听下来要还看不出侄女在做什么,林家二爷白活这些年,可就是瞧出了意思,又被宁延给撞着,林家二爷脸上的笑意便挂不住了。 宁延素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可人家有能耐啊,还不是有成堆的人上赶子要和他合作,好不容易透过邱少爷搭桥谈了一笔,可不能因为这事儿给黄了。 「年轻人闹着玩的,二丫头她一向喜欢交朋友,不会难为人的。」 不知林嫣然说了什么,正准备坐下休息的刘莞儿半僵了下身子,缓缓站直,不知在桌上挑拣什么,又拿起了茶壶。 从宁延这角度看过去,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林家二爷很尴尬,那解释简直苍白。 不等再说几句,宁延眉头一皱,已经大步朝亭子走去。 刘莞儿觉得头晕,拎着茶壶的手不由抖了下,里面正倒出来的水一斜,倒在了茶盘上溅了开来。 坐的最近的林嫣然没来及避开,溅到了手上和衣袖上,也没有很烫,她的脸色却不太好看,没克制住情绪,有些不耐:「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又一阵晕眩,刘莞儿的手垂了几分,幸亏提的快,茶壶中的水没有倒出来,她努力想将茶壶拎稳,劲儿却越来越小,甚至视线都有些迷糊。 见她身子一晃,为免像林嫣然那样遭波及,王芙乐警觉的站了起来,却是与林嫣然一个态度,茶倒的好好的怎么回事。 「咣当」一声,刘莞儿手里的茶壶直接掉在了桌子上,惊了她们几个。 不等恼怒,亭子外有人快步冲了进来,将支撑不住倒下去的刘莞儿抱到了怀里。 茶壶内的水撒了一桌,还砸碎了好几只杯子,这都是成套定的,并不便宜,林嫣然顿时心疼不已,正要说什么,亭子外传来了二叔的斥责声,抬起头看去,这才发现抱住刘莞儿的人有些眼熟。 待她认出是谁,掩不住诧异,神情微滞。 「请了客人过来,就是再喜欢她煮的茶也不能一直叫人忙着。」林家二爷进了亭子将林嫣然拉到了一旁,先行训了几句,「你这不是胡闹么。」 「我哪儿知道她会晕……」手腕一疼,林嫣然朝宁延怀里的刘莞儿看去,脸色煞白,倒不像是装的,再抬头看宁延,撞见他那眼神,林嫣然下意识退缩避了开去,「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抱在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柔弱可怜,宁延是个世故的人,林嫣然这样的小招数他都不放在眼里,是闹着玩还是欺负人,这还能瞧不出? 「能闹晕了人,林家二小姐的爱好可真是特别。」 宁延凉凉说了句,林家二爷头更大了,简直快要急的冒烟,忙替侄女解释:「二丫头请来小聚的都是相熟的朋友,关系都不错,就是这丫头糊涂,粗心大意都没瞧出人家身子不利爽。」 顾林曦站了起来走到林嫣然身旁牵住了她的手,继而转身看宁延,神色平宁道:「莞儿的茶煮的很好,本来是想让莞儿教我们的,可惜我们煮不好,还得累的她教了好几次,都没怎么休息,也是我们疏忽大意了,没看出她身子不适。」 说罢顾林曦吩咐丫鬟:「屏秋,扶刘姑娘去阁楼里休息一会儿,找个大夫看看。」随即又要人从宁延手里接人,「多谢宁大人帮忙,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说的有理有据,顾林曦硬是将宁延话语里的欺负扭成了她们是欣赏崇拜刘莞儿的手艺。男女授受不亲,他总抱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是不妥,总得交给她们来照顾。 这时宁延怀里的刘莞儿清醒了些,她抓着宁延的手臂站稳,虚着声摇头:「我没事,不用请大夫,送我回家就可以了……红珠呢。」 亭子小,挤了这么多人后,在外头的红珠和冬罄进不来只能干着急,喊了声小姐后总算有人给她让了位置,红珠这才挤了上来,但因宁延站的位置,还扶不到人。 「这怎么行,让大夫看看先,再送你回苏府去。」顾林曦示意丫鬟去扶人,宁延却摆了一手,顾林曦有些错愕,这宁大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还想把人抱回家不成。 该是红润的脸颊苍白的很,泫然欲泣的神情里,舒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唇微咬,似是克制着要站稳,不让自己晕过去。 第55章 她柔弱的像是在巨浪里涤荡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浪打翻,卷入到水底消失不见,却又固执坚持着,惹人心疼。 「我送她回去。」宁延沉着嗓子开口,不由分说将刘莞儿抱住,红珠和冬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他就已经走下亭子,阔步朝林家的大门口走去。 「你快跟上,我去催马车。」冬罄即刻叫红珠追上去,随后疾步朝安放马车的地方赶去,神情紧张。 宁延抱着刘莞儿一直走到林府的门口,快出门时刘莞儿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可她现在这点力气哪够,只得轻声请求:「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出了林府的大门,让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了,宁延松开一只手扶着她双脚落地,另一只手还未松开,直到后头红珠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扶住刘莞儿后才松开:「真的没事?」 「没事,多谢公子。」刘莞儿紧紧拉住红珠的手,脚力甚虚,却还硬是要走下去。 宁延见她这般倔强,没说什么,跟着出了林府大门,走在她前面两步护送着下了台阶,上马车时才点了一句:「这样的邀约以后不要来了。」 刘莞儿扶着马车门框身子一颤,心底里堵了许久的气冒了上来,冲到了眼底,湿了眼眶。 她后来也察觉到了,林家二小姐邀请自己过来就是当个煮茶的人,可她有她的骄傲,既不能扔下水壶离开也不能明说,坚持到最后,内心郁猝加上几天来赶着做绣包睡的不够,这就晕了。 现在被他一句话说穿,刘莞儿便忍不住,低下头掩饰,低声嗫了句谢谢,飞快钻进了马车里。 红珠跟着进马车内照顾,冬罄坐上来后马车很快离开了。 宁延不是没有看到她红着的眼眶,这么隐忍,真叫人心疼,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大人。」 接宁延的马车来了,他跨了上去吩咐:「跟着前面那辆。」 等林家二爷赶出来的时候,林府外空荡荡,马车没了,宁延也不见了。 他急忙催促管事去备马车,不行,他得赶去宁家一趟,万不能让这事儿影响了才谈妥的生意才好啊。 一早送刘莞儿出门后,回了如沁轩后苏锦绣一觉睡到了晌午,起来后正准备用午食,如沁轩里的小丫鬟豆儿急匆匆跑到了门外喊:「大小姐,表姑娘回来了,还……还有一个男的送她回来,冬罄姐姐叫我来禀报您。」 苏锦绣喝了一口汤搁下勺子,擦了擦起身:「看看去。」 到了前院,人已经下马车了,刘莞儿由冬罄和红珠两个人搀扶着,脸色微恙,正对着门口一个男子说话,苏锦绣定神一看,居然是宁延。 此时宁延看到了走过去的苏锦绣,微颔了颔首转头后对刘莞儿说道:「好好休息,告辞。」 「宁公子。」刘莞儿朝前急走了一步,随后停住,眼底充满了感激,再度道谢,「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 「无碍,你才来上都城,对这里不熟悉,往后再要出去,还是让苏小姐一块儿陪同好一些。」说完后宁延朝苏锦绣这儿看了眼,语气倒是没什么,可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像是对她让刘莞儿独自出去的不赞同。 什么情况! 愣着的这功夫宁延走了,刘莞儿回过头来看到苏锦绣,脸上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锦绣,我没事,就是在林府的时候感觉身子有些不适,就早一步回来了。」 「豆儿,你去请大夫来给表姑娘看看。」 苏锦绣让清竹替冬罄扶着刘莞儿回湘菲院去休息,将人送到了湘菲院门口,转头问冬罄:「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听完冬罄的转述,苏锦绣端着杯盏坐在卧榻上,久久没有出声。 出门前她就吩咐过冬罄如何应对在林府可能发生的意外,也将林二小姐为难刘莞儿算了进去,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这算什么,英雄救美? 救也就救了,怎么还那副神情,就像是刘莞儿在林府受欺负是她的错了,因为她没有一同前去,没替她解围。 「呵。」苏锦绣喝了一口茶哼笑,她就不信宁延有这么大的想象力,能把事儿想的这么齐全,「她可真是有本事。」 此后两日,苏家竟热闹了,先是林家二小姐派了人过来探望,再是顾家四小姐派人前来问询身体状况,第三天的时候,宁家管事上门拜访,留下了一个小箱子,苏锦绣直接叫人送去了湘菲院,连想知道里面是什么的兴趣都没了。 初十这天,苏老夫人和宋氏回来了。 特意在大佛寺多留了几日,回来之后苏老夫人得知这半个月里儿子一直留在邺池没有回家,本来还有些期盼的心情一下跌落,再得知这阵子苏锦绣一而再再而三的带莞儿出门去,还险些在醉霄楼里受伤,这股子无处说的火顿时有了发泄口。 派人去如沁轩请人,苏锦绣却在半刻钟前出门去了。 「啪」一声,掌心拍向椅子扶手时候,手腕上的檀珠跟着砸在了扶手上,声音很响。 苏老夫人震怒:「好好好,真是长本事了。」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怕她责备,直接溜出府去了。 「老夫人,您消消气。」何妈妈赶忙给她顺气,安抚道,「大小姐应该是有事外出了。」 「她有事,她能有什么事!」苏老夫人太了解这个孙女,气的脸色铁青,「她就是故意躲着我。」 何妈妈示意丫鬟端茶过来,捂了下温度后递给苏老夫人喝了一口,随即叫人备吃的:「大小姐一定是知道错了才会如此,东市那一趟出去总算没出什么乱子,人都好好的在府里。」 「哼,不要以为她们娘俩想着什么我不清楚,一个顺着我去了大佛寺,另一个没人管了,这就称了大王,莞儿不清楚的她能不清楚?还让她去什么林府,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晕过去,上都城里这些亲贵哪个不是瞅着家世看的。」 第56章 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对于上都城这些亲贵她过去早有见识,早年间儿子来上都城的书院念书,苏老夫人陪同前来,那时还没置办这边的府邸,图方便就在书院附近的弄里租了个四合院,可就是这样,还被儿子同窗的家人瞧不上眼。 后来殿试过后儿子中了进士才换了住处,她身为母亲难免要与别家夫人打些交道,可这些人啊,看人高低都写在脸上,他们既不是上都城人氏,又非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每每苏老夫人前去参加一些宴会,别人对她的态度都是不甚理睬。 在苏老夫人看来,你若瞧不上眼,不邀请便是,谁都有门第之间,可把人请去了糟践那就可气了,其中有些人的家底还不如苏家丰厚,偏还瞧不上人。 这样的境况在儿子升官娶妻后有所好转,但苏老夫人吃够了这些的气,再有帖子送过来,不是拒了就是让儿媳妇去,总之是厌了这些。 再说莞儿,刘家在黔城也算是大户,但官与商之间素来就是隔着丘壑,当年她会嫁到苏家也是因为老太爷当初没有踏入仕途,否则苏家太夫人未必瞧得上自己,莞儿初来乍到,不晓得这些也就罢了,孙女那机灵的性子哪里会不通晓这些。 偏偏还让莞儿独自去了林家,这不是要眼看着她受欺负。 再想想出发去大佛寺前孙女说的那番话,苏老夫人气到心口发疼,吩咐何妈妈道:「你去把莞儿叫来。」 …… 这厢逃出去的苏锦绣正坐在西市的茶楼里喝茶,靠着窗的桌子,往外看就是西市的街市,正值午后,十分的热闹。 伙计又上了两碟点心,坐在对面的陈怀瑾见她没停过,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不免说道起来:「你们女子就是麻烦,糕点都能弄出十八般花样来,全是甜的能有什么区别。」 苏锦绣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说罢又拿起一块。 「我是不懂,你也没比我懂多少,我说锦绣,你就不能有些女儿家该有的样子,别的姑娘凶起来也是娇滴滴的,打着人也不疼,你凶起来啊,能把人打残。」 苏锦绣轻扣着桌子,觉得他说的不对:「我从来不凶人。」她动手从来都是有理有据,不会随便欺负人的。 话音刚落,就在苏锦绣所坐位置的窗外传来了「砰」的一声,两个人齐齐抬头看去,外面有人吵起来了。 被砸了个瓷瓶的摊子旁,两个妇人正吵的不可开交,起因是一个看中了摊子上的瓷瓶正还价着,另一个上来就付了银子,二话不说抱起瓷瓶要走。 之前那妇人哪儿肯歇,一把拉住了人,抱着瓷瓶的手一脱,东西就掉在地上砸成了一堆碎片。 见东西碎了,拉人的那个反应也快,转身就要走,这会儿这边不肯了,拦着不让走要她赔,这就吵了起来。 都是市井中人,吵架的功力可见一斑,什么样的话都能骂出口,就只有你没听过,没有她们不知道的,苏锦绣常混迹在此,也就司空见惯了。 但陈怀瑾却不太淡定,只听「吧嗒」一声,他张大嘴一脸受惊过度,糕点从嘴巴里掉下来碎在了桌上,苏锦绣拿起个空碟子替他抬起下巴:「你不是经常出来的,还值得你惊讶。」 「她们打起来了。」陈怀瑾指了下窗外,吵的面红耳赤的两个人,不知道谁先动的手,等苏锦绣看过去时两个人已经扭打成一团,因着两个人都挺壮实,这一倒下直接将人家的摊子给压塌了,这下摊主也不肯歇了,拉住她们要赔,场面混乱至极。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这条街市本就人多,这么一闹连同茶楼酒馆里的人都跑出来看了,战斗力十分彪悍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要倒下的趋势,胜负难分。 这一幕让陈怀瑾的视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女子除了苏锦绣这样,孙玉雎她们那样,还有窗外的这种比泼妇还高许多个层次的! 打架的场面他见过不少,将人打成重伤的也有许多,这也是各凭本事的。可这样扭打成团,又是揪头发又是辱骂,身上能挠哪儿挠哪儿全然没有章法的,他是第一回 瞧见。 苏锦绣笑了,故意闹他:「你小心点,将来娶了媳妇,很可能也会变成这样的。」 陈怀瑾一脸「怎么可能,你不要吓我」的神情瞪着苏锦绣,他年纪尚轻,苗根正红,要是将来遇到个这样的,他还不如终生不娶。 陈怀瑾由衷道:「这比你都可怕。」 苏锦绣不客气的在桌下给了一脚,陈怀瑾吃痛的揉了揉,他说错了,是一样可怕。 外面的打架很快接近了尾声,倒不是分出了胜负,而是西市内维持治安的巡逻官兵赶过来了,就这阵仗,在把人制住的时候还有官兵被这两个妇人挠伤。 原本她们两个人打架,教育下也就算了,可把人摊子砸了就不对了,还把拉架的摊主给伤的鼻青脸肿,于是就都带走了。 官兵走了人围观的人群很快散了,窗外安静了不少,陈怀瑾这才想起苏锦绣找他的目的:「你要火药做什么。」 「有没有办法拿到。」 「有是有,不过现在不好拿了,自从前几年杂技班表演的时候烧了房子,城里禁止杂耍的人表演这些火杂技,有也是外头来的班子,那还得凑时机。」要说两年前那东西还是挺多的,现在去杂技班里要人家未必有。 「那些不行,都是耍玩用的,威力太小。」苏锦绣摇头,给了指路,「我要那里的。」 陈怀瑾扶着椅子抬了下屁股,惊诧的望着她:「你疯啦!」要军营里使的火药,那不得去官府掌管的火药作坊里拿。 苏锦绣也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四哥不在,原本可以请大哥帮忙,可要是让大哥知道,那她最后肯定是连苏家的门都出不去了:「要是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陈怀瑾皱着眉头想了会儿,「我去帮你弄,不过你得告诉我要这个干什么去。」 第57章 沉默了半响,苏锦绣抿嘴:「救人。」 救人用的着这么有杀伤力的东西,那得是去搏命啊。 「什么时候要。」 「十二月初。」 陈怀瑾万分仗义的拍了拍胸脯:「行,交给我了。」 苏锦绣笑了:「那行,我先回去。」 「去吧去吧。」陈怀瑾送她出门上了马车,脸上的神情渐渐沉凝下来,要救人的话这火药也不好使啊,用不好还容易伤着自己,不行,他得再想想别的。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眼就是月末。 今年的大雪还迟了些,等到二十五开外才下,接连下了四五日,十二月开外,上都城中已经有了新年即将到来的热闹。 日子最近的就是腊八,街头巷尾的铺子里已经摆出了煮腊八粥的果料,马车经过的时候,甚至能闻到那些香气。 这阵子进出城的人也非常多,赶集采买的,出去省亲的,大雪一遍遍遮掩着路上滚过的车轱辘痕迹,很快又添了新的。 施府内,施夫人替儿子收拾好了包袱,又一一检查了箱子内放着的东西,对儿子这时候出发去邺池十分的不赞同。 「眼看着就腊八了,什么事这么急,就不能往后延一延,一去就是十天半月,什么日子都给落下了。」 「那边的工程不能拖。」施正霖低头将一些图纸收起来,正要放到箱子内,施夫人已经在里面添满了衣物,遂他转过身找了个匣子。 「我就这么两个孩子,你弟弟远在胶州没办法,你呐,也整天往外跑,这下好了,这半月你也不在,你爹也不在,合我这年我也一个人过得了。」施夫人说着说着就伤心难过了起来,把丈夫和长子都埋怨了一遍,继而道,「既然你们都不在家,不如你早点成亲,让儿媳妇陪陪我。」 起了意后施夫人便觉得此主意甚好,让儿子早点成亲,娶个儿媳妇回来她们也有个伴,要是能早早把孩子生下就更好了,到时候她养她的孙子孙女,他们爱呆不呆。 越说越离谱了,施正霖微皱着眉头:「娘,您要是想正烨,今年我们就去胶州陪他一块儿过年。」 提到小儿子,施夫人神情柔和了许多,将箱子合上:「不用你们陪,我明年开春就去胶州看他,你还得准备春闱,哪有时间。」 「也好。」施正霖将放图纸的匣子交给随从,出了屋子朝前院走去。 正准备上马车时施夫人追了出来,替他披上披风,一面念叨:「多大的人了,自己都照顾不好。」 施正霖扶上马车,在施夫人继续往下说之前开口道:「等邺池那儿忙完,我就去胶州看他。」 「你和你爹都忙的脱不开身,有这个心就够了。」施夫人说完后施正霖进了马车里。 目送马车离开后施夫人才反应过来,这小子,知道她要提成亲的事,故意转移话题。 「夫人,大少爷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丫鬟打着伞扶她进去,知道夫人心头牵挂的是什么,出言安抚。 「我也不求他做多大的官,只求他平平安安的,正烨他……」想到小儿子施夫人的心里一阵阵难受,很快又将心情调试过来,笑着自言自语,「他这三天两头往外跑的,找个能陪他折腾的儿媳妇也不错。」 「我听说上都城中许多人喜欢大少爷,到时夫人您可有的挑了。」 「那还得他自己中意。」施夫人太了解儿子的脾气了,从小到大就不可能拧着他去做什么,凡是他答应的,必定是他愿意,要不然啊,十头牛都拉不动。 …… 出城时雪小了些,马车朝邺城方向的官道跑去,过了一会儿后周边遇见的马车少了,车夫朝下拐了另一条路,如此行了三个多时辰,天色渐暗时才看到不远处有村落。 这条路与上次去邺池的不同,走的是山间的道,错过这个村落后就得夜宿在外头,如今天寒地冻的,怕是受不住。 于是车夫询问施正霖的意思:「少爷,要不在此歇脚?」 掀开帘子往外看,施正霖点了点头:「就在这儿歇一晚。」 马车下到小径后跑了一段乡间小路,眼前出现了几间草屋,应该是为了看管田地时夜宿用的,再往里一些就看到了房子。 这是个不大的村子,落错着几十间屋子,如今的时辰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做饭,马车进了村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 车夫找了一家,询问得知有空出来的屋子,付了些银两后送施正霖进去,继而外出将马车绑好,讨了些草喂好马,天已经暗了。 「少爷,我问过了,从这儿到邺池快一些半日可以到。」车夫在门口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粒子,接过随从递给他的碗,吹了吹热气喝了几口,「明天若是雪停了,傍晚就可以到邺池。」 施正霖放下书,指了指桌上刚刚主人家端来的馒头和小菜:「吃完早点休息。」 「少爷,您为了这么都已经忙了好几个晚上,今天早先歇着,明天还要赶路。」随从将两张炕床收拾好,催着施正霖赶紧休息。 翻到的那一页书讲的正是水渠修缮的内容,施正霖轻放下,想到如今在邺池监工的人就是苏锦绣的父亲,不由的,想起了那天她反复问自己身边有没有侍卫。 回去之后他仔细想过她所问的,却依旧如最初见面时那样,找不到答案。 那天她和宋家四少爷去定北王府是为了什么。 桌上的油灯有些昏暗,透出窗外后却在夜色中照亮了一方雪地,在这民宅的不远处,一个偌大的稻草堆后头,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儿正接连不断打着喷嚏。 什么情况。 苏锦绣揉了揉鼻子,又一个喷嚏来袭,打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做足准备过来的,这才刚到,哪可能着凉,苏锦绣犯着嘀咕,在手心哈了一口气往稻草堆里钻了钻,猫着身子看逐渐都熄灭了灯的民宅,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第58章 这个时候的上都城也许还很热闹,但对于这样的村落而言,夜幕降临,万籁沉寂,雪下的悄无声息,偶尔有家犬吠叫,更显安静。 这时,距离苏锦绣几十米远的民房巷弄间忽然冲出两道身影,他们的脚步极轻,踩在雪地里几乎没有声音,两个人警惕的四下张望过后,朝后招了招手,紧接出现了七八个黑衣蒙面人。 苏锦绣的心一沉,靠在稻草堆上没有动,直到他们朝施正霖所在的民房过去,苏锦绣猫着身子后退了几步,贴墙绕过一旁的屋子,从后面朝那儿赶去。 施正霖所在的民房太好辨认,除了外面的马车,唯一一间还亮着灯的必定是他的屋子。 这些黑衣人悄无声息进了园子,两两分散将这间屋子四周包围住,还有两个人攀着旁边的矮房上了屋顶,拔出剑,守在门口的上方,伺机而动。 这时苏锦绣已经到了这座民房的后面,隔着后面那一排房子,苏锦绣掩着身贴在墙边朝前面看去,他们把屋子都围住了,看来是要想办法逼他们出来再动手。 此时苏锦绣不宜冲过去,一个打三个也许有点把握,一个打十来个肯定是赢不了,她得等他们动手后露出空隙才行。 屋内还在看书的施正霖忽然抬起头,窗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施正霖放下书又看了眼窗外,随之而来的是上一回马车即将翻车时的感觉,沉闷,没由来的压抑,像是风雨欲来,有事要发生。 侧上方的房顶有了动静,刚躺下的车夫和随从听到后坐起了身子朝上面看去。 这时屋顶上突然破了个洞,在他们的注视下瓦片掉落了下来,在地上摔裂,打破了平宁。 车夫赶紧穿好衣服下了床要去外面看看,施正霖抬手制止了他,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让随从将放着图纸的匣子绑到身上再穿外套,随后轻手轻脚穿戴完毕,目光直盯着门窗。 外面这些黑衣人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低声交流了几句,朝上面的人打了个手势,正准备再闹出些动静把人逼出来。 屋内的灯忽然灭了。 月初的大雪天,没有路灯的村子里黑漆漆一片,灯这一灭,四周更是寂静。 原本要再制造动静的黑衣人打了手势,按兵不动,这时屋内除了灯灭之外再无别的声音,里外都在等,谁先耐不住性子。 不远处躲在棚子后的苏锦绣微松了一口气,就是没有林牧在,他也个聪明人,灭灯后屋子里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要这些人等不及冲进去,就能趁乱出屋子。 他们不会在施正霖出来前制造更大的动静,否则事儿没成先引了村民注意,得不偿失。 过了一会儿,等候在屋顶上的两个黑衣人给底下打了个手势。 他们从屋顶直接攻下去,两个人从正门冲进去,其余人守在外面。 苏锦绣见此,朝身后伸出手…… 力求速战速决,屋顶被捅破和破门声同时响起,四个人冲入屋内,苏锦绣见窗户的偏角处有亮光闪了一下,隔壁的屋子里灯亮了。 民房的主人披着衣服推开门,抬起头看到隔壁站了四五个黑衣人,原本还惺忪茫然的眼睛徒然瞪大。 「啪」一声用力关上了门,很快有了挪桌子凳子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闹声。 这时那边的屋子内已经有打斗声传来,窗户的一角再度闪起亮光,被踹破的门口倒出来一个人,在外的黑衣人蜂拥而上,才发现是自己人。 就这时,一根长凳破窗而出,裹着披风的人跟在长凳后跳出窗户甩过两个人往院门口逃去。 看不清样子,但施正霖的穿着与车夫和随从都不同,露在披风外的锦衣袍子给了黑衣人指示,一半的人追了过去。 屋内咣当响起陶瓷砸碎的声音,砸在了一个黑衣人的脚边,他横着劈过去听到了闷哼一声,打的却是自己人。 继而一旁的桌子被人顶翻,两个人躲闪之下朝着墙边靠去,窗户那儿又是一闪,正当他们望过去时,从桌子后边有人快速往门口跑去。 跑出去的是个随从,其中一个追了出去,留在屋内的那两个黑衣人终于摸到了扔在地上的火折子,吹亮了之后四处照了下,就在刚刚冒光的窗户下,角落里缩着个裹着被子的人,一脸恐慌的看着他们。 露出的是那个随从的脸,浑身发抖吓的不轻。 「不好!」 得知上当,人已经换了衣服逃出去了,两个人没管这个随从,急急追了出去。 与随从调换衣服的施正霖跑到院子的水井边上被拦了下来,三个人朝他围过去。 施正霖退到水井前,再往后就要跌下去了,他却显得很冷静:「谁派你们来的。」 「你的命真够大的,劳的兄弟几个一而再再而三动手。」为首的蒙着面,看着施正霖的眼神犹如狼看羔羊,「这回哥儿几个让你死的痛快点。」 收一条命的钱,接连几回都没把人解决掉,还折损了几个兄弟,这此倾巢出动,就不信还弄不死他! 「杀了我你们也活不成。」施正霖朝那主人一家住的屋子看了眼,不由担心这些人会滥杀无辜。 为首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眼底闪着嗜杀:「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他们,明日你死的消息传回去,会有人来替你收尸的。」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周围的注意,施正霖看许多户的灯都亮起来了,心中权衡着再拖延点时间,好让那些村民赶过来。只要人多了,只为取他性命的这些人不会多耽搁,就能将这家人的性命保下来。 「那也得让我死的明白,谁派你们来的。」 「知道了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要带着去阎罗殿那儿告状。」确信他肯定跑不掉了,在这荒郊野岭的,就算是大内高手知道了也赶不到,不免笑的猖狂:「还是你要找人托梦,帮你报仇。」 第59章 他这话说完,几个人都笑了,命都要没了还想要死的明白:「我看你还是求我们留个全尸,等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也好给个体面,别等到时缺了什么,到了底下就是想告状,也没嘴说。」 「这话说的在理。」 话音刚落施正霖身后的墙外传来了略显低沉的声音。 几个人抬头看去,一抹略显娇小的身影跃上了墙,蹲着的姿势看着他们,最过显眼的。 是她脸上套着的一只斑虎面具。 那是街上的大人为了哄孩子才给买的玩样儿,看起来别说是凶神恶煞,就是正儿八经的样子都没有,那些孩子戴上纯粹是逗乐用的,放到这儿,似乎是误闯进了地方,与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 趁着他们看楞的功夫,苏锦绣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到了施正霖的身后,手上没有半点武器,口气倒不小:「托梦也不必了,不如你们多给自己准备些纸钱,以免到了下面,逢年过节没人给你们烧纸,也怪可怜的。」 刻意压低的声音,再看这娇小的模样,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站着还比施正霖矮了一个头,别说是这十个黑衣人,就是对眼前的这三个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哪里来的小娃娃,不在家呆着跑来这儿。」几个人哄堂大笑,要不是半边脸让布给蒙着,那脸上的神情别提多嘲弄了。 院子里剩下的两个黑衣人也围了过来,二对五,嘲笑过之后为首的黑衣人沉了脸,抬手下杀令:「自寻死路!」 五个人手执武器速朝他们冲过来。 已经被逼退到了井边,除非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才可能逃的出去,施正霖已经抱了死的决定,早算好了这些人被他和车夫引开后随从就能及时逃走将图纸送去邺池。 可不能让这个人陪着自己一块儿死。 心念一动,施正霖想要伸手将他推到自己身后去,苏锦绣却快一步拉住了施正霖往旁边用力一拉,躲过了横劈下来的那一刀。 将施正霖拉过来后苏锦绣机警的从水井上踩过去,反手抽出了一根链棍抵了一记后交叉束缚住了刀身,跳着用力一扯,连人带刀往水井中央扯去,快速松手后在他脑袋上用力砸了一下,蒙圈时再叩他的后背,将黑衣人打到了井里。 噗通一声响起后随即就是底下粗声喊救命,苏锦绣将施正霖护在了身后往墙角退去,视线飞快瞥了眼搭在不远处的鸡窝,低声道:「我数一二三,你跳上去翻墙。」 施正霖贴着苏锦绣的后背,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飘入耳中,从他这角度看过去,扎起来的长发下,面具背后露出来的两只耳朵上清晰可见女儿家才会有的耳洞。 心中一震,眼下的情境却由不得他往别处去想,见一个同伴被他这样逼到水井里,这些黑衣人的招式越发的狠,他们原来就没有要手软的意思,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格杀勿论。 那刀尖不过距离他们几寸远,苏锦绣拿着锁棍挡了一记后被他们的大力震的手疼,不做任何犹豫,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正好包裹进拳头大小的铁球,朝着冲过来的人脚下用力扔去。 「轰」的一声,那铁球在黑衣人脚下炸了开来。 泥雪飞溅,苏锦绣转身抬起手遮挡了一下,与施正霖碰了正面,斑虎面具底下的双眸沉着冷静,将他推上了鸡窝架子,催促他赶紧上墙。 铁球炸开后的白烟很快散去,那被炸到的黑衣人躺在地上抱着脚一脸痛苦,炸开了的靴子内,他的脚掌被炸的血肉模糊。 一连折了两个人,该杀的人连根汗毛都没揪到,黑衣人彻底怒了,朝着要往鸡窝上踩的人冲过来,刀横向苏锦绣的腰间,企图将她拦腰砍断,喘息的性命都不留。 苏锦绣抬起左脚上了鸡窝后右脚踮了下踩在了刀上,伸手握着铁球要朝黑衣人砸下去,那人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手中的铁球变成了链棍,噗的一下直击脑门,打出了个偌大的淤青。 黑衣人手中的刀脱开,扶着额头踉跄往后退了步,后面的人很快扶住了他,却见那个站在鸡窝上的人已经跳上了墙沿,又蹦又跳还将手放在眼睛旁,像是扮鬼脸。 怎么可能吃一个小孩子的亏,一帮人还打不过他,这已经不是丢人的事了。 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吩咐:「把他们都叫来。」 翻墙下去后一刻不停,苏锦绣拉起施正霖就跑,后头的人追的也很快,夜里不会有马车经过这个地方,除了自救没有第二个办法,往前跑的苏锦绣一个急刹车,拐进了屋子间的巷弄,却不想这儿并排搭起了许多的鸡窝,经过时闹的鸡飞狗跳。 后头追过来的这群黑衣人经过的更困难,人一多还引来了家养的狗,冲着他们狂吠不止,这时村子里被吵醒的村民已经集中到了一起,抡锄头的抡锄头,拿砍柴刀的拿砍柴刀,家里的扁担,镰刀,还有扛着长凳过来,几十个人气势汹汹的朝着这群扰民又破坏家畜的人冲过来。 以一敌十打不过,闹的满村子皆知才好,一个两个的村民怕死,可人多了呢,有时候比他们死还要可怕的是养了一年的家畜,就等着过年时候卖个好价钱,这会儿要是给捣腾坏了,简直是要拼命。 他们跑着经过了几个猪圈,苏锦绣扯开了嗓子大喊:「杀猪了,抢东西了,你们快来人啊。」 正在路上找人的这群村民一听声音是从田埂边上传来的,再听有人要抢猪,纷纷冲了过来。 施正霖听出了那声音里的一丝作弄,又让他觉得无比的熟悉。 「你在这儿躲着,我去找马车。」苏锦绣一把将施正霖推下田埂,这儿刚好有个掖角处,紧靠着藏着,上面跑过的人就发现不了。 将施正霖要抬起来的头不客气的按了下去,听身后声音近了,苏锦绣起身飞快跑向原来那家民房,嘴里一路喊过去。 第60章 不怕正儿八经的打,就怕人出损招,同样是练武之人,他怎么这么没有武德。 后边儿的黑衣人一面追着一面后悔,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刚才把人堵住的时候一刀捅死不就完了,这会儿的功夫说不定已经在回上都城的路上,把余下的银子领了,分一分各自逍遥,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 为首的黑衣人面露狰狞,就是今天完不成任务也要将这个戴着斑虎面具的人千刀万剐,他压着怒意吩咐:「不用管他们,不惜一切杀了施正霖和那个人。」 这群人果真没有注意到藏在田埂下的施正霖,黑灯瞎火的,他们也没注意到被人刻意划拉乱掉的脚印,到了拐角口时,发现出现了两个方向的脚印。 果断兵分两路,为首的带着几个朝着原来的民房追去,听到不远处传来马的长啸声。 苏锦绣已经顺利找到了马。 追到时苏锦绣驾着马车朝他们四个冲过来,这会儿就变成了他追他们,未免他们拿刀伤了马,她伸手往他们冲过来的脚下扔了个铁球,「砰」的一声炸开,他们朝后避去,就此时,有些受了惊吓的马拖着马车从他们旁边飞驰而过。 「他们在那儿!快追!把他们抓起来!!!」 不远处一群举着火把的人出现,见到这几个黑衣人后朝着他们快速跑来,而黑衣人又朝着马车追去,刚从屋子里出来的随从抱着大少爷交代要死死护住的匣子,眼睁睁看着马车被人拉走。 车都没了,那他不是要走着去邺池。 这厢马车已经跑到了田埂这儿,苏锦绣扯住缰绳长长「吁」了声,马蹄子在雪地里蹭出了长长的四道痕迹停了下来。 「快,快上来。」 施正霖从田埂上来的这点时间,他们已经绕近路追上来了,来不及上马车,两个人朝后退去,后面又有围堵,要再下田埂逃的话就算是再远都会被追上。 略显狼狈的施正霖跨前一步将苏锦绣挡在了身后,凛着神色:「你们要杀的是我,放了他。」 「你们都得死,杀!」比他还要狼狈的这群人,此时别说是给金山银山,就是出口气也要将这个把他们耍的团团转的小子给杀了,「你们一块儿死也好底下有个伴儿。」 这回他们学聪明了,话不多说先将人杀了,七八个人一起冲上来,被施正霖拦在身后的苏锦绣抓住施正霖挡起来的手臂,用链棍挡了一下后飞起一脚踹向那人下三路,下手之狠比他的刀都来得快。 即刻将人踹倒在地后,前面的刀直朝着她心口方向刺来,似乎是避不了了。 面具底下的人微眯了下眼,忽然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影,将她整个人往墙上推要替他挡这一刀。 错愕不过两秒,苏锦绣用力推开了施正霖,下意识伸手去挡,到那刀快砍落在她手腕时才发现链棍是在另一只手上。 身子被人扯了过去,刀子从手腕上划过,她撞在施正霖怀里,两个人倒在了雪地里。 血从手腕上飞速淌落下来,渗入雪地像开了一朵朵妖艳无比的花。 这时她才感觉到疼。 「给我把他们抓起来!快抓起来!」 「快,别让他们跑了!」 「快追!」 这群村民终于追上来了,浩浩荡荡上百人,举着火把,手里什么武器都有,更甚着锅碗瓢盆,将这七八黑衣人给团团围住了。 就算是有武器又能如何,百来个人还堵不死这七八人,圈子围的越小就越伸展不开手来,其中几个身强力壮的举着锄头直接朝他们威吓,趁着他们自顾不暇时,还有几个将施正霖他们从墙角拖了出去。 她手腕上的上被施正霖死死按住。 面具下的脸有些苍白,那刀割的深,血流了不少,要不是拉的那一下,可能整只手都没了。 自觉高估了能力,又庆幸那一招管用,人多力量盛,最后关头还是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你别动。」施正霖扯下一段内袖,压在伤口上,很快用手按住,抬起头时才发现她在注意他,不过那视线很快就避开了,这样的反应像极了一个人。 直到回到那间民房,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受惊不小的主人家端了水还拿了干净的白布来给他们包扎伤口,随从抱着匣子冲回屋子,险些没有抱着施正霖哭,在一旁找已经掉在地上的箱子,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拿起来,挑了套干净的要施正霖换上。 大少爷平日里最整洁了,现在这样子,怕是一辈子都没有过的狼狈,那回从水里捞出来也比现在好一点,也不知道上哪儿躲过,头上衣服上乱糟糟的。 施正霖起身看向这家主人的妻子,语气恳切:「今晚连累你们受惊真的很抱歉,这里的损失我会赔偿,还得麻烦你帮个忙,替他包扎一下伤口。」 说完之后施正霖出去了,随从拿了件披风赶紧追了出去。 按着伤口的苏锦绣怔了怔,那妇人已经坐下,看到她的手后自己先心疼上了:「哎呀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伤的这么厉害,快别动,我家里刚好有药,给你止血先。」 妇人叨唠着这村子里有许多猎户,受伤在所难免,镇上又离得远,家家户户就都会备一些伤药:「那些人胆子也真够大的,要知道咱们这村里还有人会点拳脚功夫,姑娘放心啊,这么多人在,他们占不着便宜!」 给她上药的功夫又心疼的很:「你才多大啊,这些人下手也忒狠了,这要是将来留了疤可怎么办。」 「怎么还带着这东西,快摘下来让我瞧瞧还有别的伤没有。」 苏锦绣拿住面具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道:「谢谢大娘,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我先替你包好了,可千万别沾水,等到了镇上再叫大夫给你瞧瞧,咱们这儿地方小,连个土郎中都没有,今晚你就在我们那屋凑合,明儿叫孩子他爹送你们去镇上。」 第61章 苏锦绣拉了下袖子遮住包扎的白布:「大娘,我有些急,那个……在哪儿。」 「你说茅房啊,在外头,来我扶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苏锦绣忙起身,握着手腕快步走出了屋子,朝着院子门口走去。 从屋子里出来的大娘见她走错了方向,哎了声:「在那边,姑娘。」 但她就像是没听见似的,匆匆离开,很快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院子中正陪着施正霖的随从跟着哎了声:「大少爷,他这是干什么去?」 施正霖望着那方向,微敛着神色:「她走了。」 「怎么走了,不是受了伤么。」随从觉得奇怪,忽然冒出来救了大少爷,这会儿怎么又走了,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上门道谢去。 「车夫呢?」 「在呢,逃到了村里面躲起来了,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 「叫他驾车,远远跟着她送她回城。」 「大少爷,您怎么知道他要回城,您知道他是谁啊。」话还没说完施正霖转身回了屋子,就剩个空荡荡的院子给他,随从嘟囔着朝外面走去,「一个一个怎么都这么奇怪。」 出了村后苏锦绣摘下面具随意的甩在了地上,撞到系在腰间的小袋子,这里面还放着两颗陈怀瑾给她的雷弹,隔着几步远砸人最好,不会伤到自己,太近了却不行,要不然她也不会被逼到墙角。 所幸最初想的办法有效,招不在损,有用就成。 想罢她抬起手看了看,又轻轻放下,这点伤也不算什么。 走了有半里路后苏锦绣看到了马车,等候多时的清竹快急死了,又不能进村子去,看到苏锦绣回来后忙将她迎上马车,念叨着往后再也不放小姐一个人去冒险了,催促车夫赶快回城。 这时受施正霖吩咐的车夫驾车从村子里出来,从小径上路时与一辆豪华的马车交错而过,那马车下了小径,就朝着村子的方向前去。 …… 几天之后,上都城中流传开了一桩美事,在去邺池的途中,周家三小姐巧救了又出意外的施家大少爷。 英雄救美的事迹有许多,这反过来的就稀罕多了,上回发生这事儿还是几个月前秋闱时苏家大小姐救了施家大公子,那时上都城中就传了好一阵子,只是两家人之后除了感谢外没有其它的走动,让人找不出话题来才慢慢淡去。 这才过去多久,意外频出的施家大少爷又被人救了,这回还是被美人所救。 坊间不免谈笑起,说这施家大少爷到底是好运还是倒霉,谁能赶上他这运气,回回都有美人去救,岂不乐哉? 训堂内午时休息,书堂内闹哄哄的都在说这事,苏锦绣躲到了院子里的小阁中,抱着小炉子取暖,眯眼打盹。 耳畔传来了脚步声,面前忽的一阵掌风,苏锦绣睁开眼,陈怀瑾蹲在凳子上正看着她,满脸的愤愤不平比她还要激动:「你怎么回事,功劳都让人给占了,还能这么淡定!」 「你激动什么。」苏锦绣失笑,「又不是你让人抢了功劳。」 「怎么不是,那雷弹不是我给你找的啊,那锁棍不是我特地叫人给你打的。要没这些,你拿刀子能拼的过那些人?为了那几颗雷弹,我险些没闯进火药库里去,你说让就让,你这伤白受了?」 陈怀瑾指向她的手腕,苏锦绣轻掖了下,见他这么为自己叫屈,仿佛是因为她的缘故,让他错失了领赏的机会,有些哭笑不得:「行了你,你到底塞了多少银子。」 「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咱们俩谁跟谁啊,我也是对事不对人,她周采薇的脸皮也是够厚的,这样的功她都敢认,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打十个,就是打一个都不行,现在倒好,外头将这事儿给传的,把她说成女神将了,这我可不乐意了,天底下的好事,有她这样一份工夫不花就捡的?」 陈怀瑾越说越愤慨,他长这么大,见过人家占便宜,没见过这么占便宜的:「就算是一开始她让村里的人误会了,她不解释?」 这两天四处听人说起这个,苏锦绣就算不想知道,也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她离开后周家三小姐坐的马车从南里过来,刚好在那村子里落脚。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前边儿一个黑衣人逃过来,周采薇便拿起一旁墙堆里的柴棍拦了一下,借着身手将没剩下多少力气的黑衣人给打趴下了。 正出来找苏锦绣的大娘瞧见了这个,见她会功夫,又因着身形差不多,就猜说她就是救施正霖的人。 大约是周采薇没有否认,也不知道她与施正霖是否打过照面,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施正霖在隔天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就去了邺池,周采薇则是回了上都城。 这种事儿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上都城的时候就是陈怀瑾嘴里说的那版本,还要再美一些。 周家世代出武官,周家的孩子都是从小习武,其中周家三小姐最有天赋,也是姐妹中功夫最好的。习了一身武艺后她琴棋书画也没落下,这回从南里回来,原本打算直接赶路回上都城,经过那村子时听见似是有打斗声才下马车去看。 周家三小姐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可救人也是要紧的,乔装过后的她亦是聪明的很,利用村子里人多,终于将这些人擒住,成功救下了施家大公子,她还因此受了伤,在护着施家大公子手腕被割了一刀。 「气死我了!」陈怀瑾说到后面说不下去,太无耻了,「她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她那叫有天赋,哈哈,居然还说因为救人受了伤,我……气死我了!」 陈怀瑾嘴里念叨着:「这绝对不能忍,就是不求他有回报,也不能让她占去!」 苏锦绣眉头一皱,抬脚拦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我要去揭穿她。」陈怀瑾虽然对感情上的事还没有开窍,可他不笨呐,锦绣为什么要舍命去救人,上回是意外,这回总不是了吧,就算没指望人家报答,也不能叫人趁虚而入抢占功劳,现在闹的全城都知道,周采薇要是没别的心思,他陈怀瑾以后名字倒过来念! 第62章 「你站住!」苏锦绣低声一呵,「你拿什么身份去揭穿,刑部查过现场后肯定会知道那是雷弹炸出来的痕迹,到时候查到你头上怎么办,他们乐意怎么传怎么传,你当真以为她周采薇真的能吞的下去?」她苏锦绣的功劳,即便是自己不想认,别人也不是想拿就拿的去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些事儿传的跟真的是的,你要是不出面,周家占了这便宜后指不定要和施家结亲的。」 陈怀瑾脸上的表情就写着这么一句:那你岂不是白搭。 「结亲?」苏锦绣笑了,当年要不是圣旨压着,施正霖怎么可能会娶她,他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要挟,「且不论周家是什么心思,施家大少爷承不承认她救人都还没定论。」 「再说了,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去救他。」 「人都说施家大少爷不仅才识高,生的也是翩然俊美,站在那儿如轻云出岫,偏是那种不宜接近的样子才最吸引人,甚至要比季世子都受欢迎,你救他难道不是因为他长的俊俏!」 陈怀瑾搜刮了自己所能想到的赞美词,夸的语气简直称得上「义愤填膺」,不是因为看上他才救人,那她吃饱了撑的啊。 「……」苏锦绣嘴角微抽,过去她求皇上赐婚时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 「你懂什么。」苏锦绣瘪嘴,「我是因为邺池水渠的事才出手救的他。」 陈怀瑾一脸怀疑,苏锦绣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冲动:「你不晓得,工部虽然受命主持邺池水渠的工程,但图纸并不是工部的那些人承办的,你要知道这件事往上追溯,除了皇上支持外,还有太子,否则为何施正霖会一而再的去邺池,除了监管进度外他还负责了这一部分的水渠工程方案,毕竟这想法原先就是他提出来的。」 陈怀瑾坐了下来,似乎有点道理。 「我爹自从娶了我娘后,朝中就一直有非议说他是攀着我外祖父才得以升官,没什么真本事,就娶对了人,在升迁上也是要比别人多花功夫才能堵住嘴。这回得了这差事,要是做好了就是实打实的功,再要往上走一走也是实打实的,他们想拦都拦不住;要是做不好,你觉得这些人会放过机会?」 陈怀瑾不是读书的料,也讨厌和读书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说话酸里酸气的,心里这么阴暗怎么读好书的,简直没天理。 「所以说,施正霖要是出了事,这水渠工程就要拖沓下来,再往坏处说,万一停了,你爹说不定还会背黑锅。」 苏锦绣点点头,郑重其事:「所以一定要救他。」 「那你早说啊,这种事儿不带上我。」陈怀瑾拍了下大腿,「我去了好歹也能帮忙,再多叫点人,你一个人这样多危险。」 苏锦绣瞥了他一眼,意在不言中,他要是去了,最后肯定闹的满城皆知,那她岂不又要和施正霖牵扯不清。 「不对,要是让别人知道和你有关,你爹又恰恰在这工程上,岂不有刻意邀功的嫌疑,容易惹人诟病。」 苏锦绣十分宽慰的看着他,你知道就好。 陈怀瑾想了想:「那你说他会不会认出你来。」 「……」想到时候他离开屋子,让那大娘替她料理伤口,苏锦绣觉得他应该猜到她是个女的,至于认不认得出来,「不应该吧……」 苏锦绣私以为他是没有认出自己的,毕竟他们之前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算不上什么熟人,只是她也不清楚她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 陈怀瑾忖思半响后又觉得不对:「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让周采薇占了便宜,她这跟抢有什么分别。」 苏锦绣掸掉落在衣服上的雪粒子,声音渐淡下来:「就是我不认,她也没那资格领。」 「那怎么办,就这么传着?」 「二十这天周家不是有赏雪宴会。」周家三小姐干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怎么会不趁热打铁,多邀请些人过去,也好给家中余下的姐妹们长脸,将这周家的门楣再抬一抬。 「我就知道你不会什么反应都没有!」陈怀瑾笑了,他就说嘛,这么冷静怎么可能,以她那脾气,这闷亏要都吃的下去,就不是他认识的苏锦绣了。 苏锦绣嗯了声,朝小阁外看去,说曹操曹操到,周家的人来了。 自从上次旗赛后,周令瑜在训堂内就没像过去那样怼她,两个人本就没什么多的接触,这下更没什么话说了。 苏锦绣还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到她离开训堂,毕竟再过几天她就不会来了。 见苏锦绣这般姿势,周令瑜微皱了下眉头,开口问:「你明年不来了?」 陈怀瑾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笑嘿嘿道:「她又不能同我们一起考去书院,对了,你家三姐最近很出名呐。」 周令瑜震了下,将他的手臂震开,有些不耐:「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看样子周家偌大的一大家子,几房人住在一块儿,关系也不如传言中的和睦。 苏锦绣示意陈怀瑾出去等,起身站了起来:「你找我什么事?」 见陈怀瑾出去了,周令瑜神情微变,朝苏锦绣怀里的炉子看了眼,有些踟蹰,像是在思索什么,半响才问了句:「你回家之后做什么?」 苏锦绣一愣,回家之后做什么?不来训堂的话她就更多的时间去忙别的事。 似乎是察觉到这么问不好回答,周令瑜又很快改口:「我是说,你回家之后是不是要和她们一样,学一些中馈女红之事。」 奇了,什么时候他变成这样,在苏锦绣的眼里,此时此刻的周令瑜扭捏的像个小姑娘,以往斗嘴时的脾气呢:「对啊,我娘给我请了绣娘,怎么了?」 「那你安心待在家里,不要像以前那样到处走。」 苏锦绣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是在担心我嫁不出去?」 第63章 周令瑜倏地看她,很快将视线撇了过去,带着些别扭:「你这样子,这几年肯定嫁不出去的。」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他这样,苏锦绣乐了,她与周令瑜同窗几年,打架斗嘴没少过,上回在旗赛时帮了他一把时也是这样,就像是得了糖又对她不满意的小孩,别扭的很。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预祝你早日娶到意中人。」苏锦绣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出了小阁朝书堂走去。 周令瑜张嘴,话都没说出口,万分纠结的站在那儿。 「周同学——」陈怀瑾忽然探出头看他,脸上的笑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周令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粗着声音:「干什么!」 「听说周家二十这天有赏雪宴啊,你是周家人,带我一块儿过去。」 「你去赏雪宴做什么?」 「看好戏啊。」陈怀瑾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小阁外面带。 周令瑜嫌弃的看着他:「那种戏只有我娘和我妹妹要看,你看什么。」 「哎——你不懂。」 上都城的雪下下停停,到了十二月中,整个上都城被皑皑白雪覆盖,远远望着茫茫一片,干净的似未染一丝的尘。 年末的这段时间是赏雪的最佳时期,不少人家会趁此机会举办些宴会,一来临着年末各家多走动走动,二来为了彰显家族实力,能办赏雪宴的家世必定不俗,府邸也得大,如若不然就院子里堆起来那点雪,还不如上街看去。 一面靠着山的周家举办的赏雪宴深受上都城中夫人小姐的欢迎,这不到了二十这天,周家大门外的马车快停到了街尾,比去年多了一半。 其中不乏这半个月来上都城中传着的事,周采薇为此沾足了光,二房嫡出的她原本在周家诸位姐妹中并不是最受瞩目的那个,但因着这件事,不仅是她,连着父亲和母亲都得了益。 周家大门口,周采薇正陪着二夫人钱氏迎接客人。 苏锦绣是随宋氏一同过来的,没有受到什么优待,进了周家后打过招呼,就由丫鬟领着去了赏雪的园子。 过了一会儿顾家几位夫人带着顾家这些小姐们到了,还有邱家,林家,这些姑娘平日里与周采薇交好,见了面后有好多话,钱氏就让周采薇先陪她们进去。 周采薇带着她们到了赏雪最好的亭子里,林嫣然迫不及待拉她坐下,抓到她的手后又很快松开,小心掀开她袖子看了眼:「一定很疼吧。」 周采薇微缩了下手,右手附在手腕上轻轻摸了下,随后将衣袖拉下,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好多了,这些天我娘让我留在家里好好养伤,都没出去过。」 「你是没出去过,外头可传疯了,你这一救啊,说不定施家大少爷就对你上心了。」林嫣然挤了一下她,笑的不怀好意,「你自己说说,救就救呗,怎么还带面具呢。」 「原本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的,谁想后来会那样。」说罢,周采薇垂了头,脸都有些红了。 顾林曦从丫鬟手里接过小炉子递给周采薇,对这件事也挺惊讶:「平日里只知道你有习武,却不想你的功夫这么好,我听说那几个被抓的关在牢里都没安生,身手也挺吓人的。」 周采薇脸上的笑意一顿,很快掩了过去,谦虚着:「不是我的功劳,我哪儿打得过,都是那些村民帮的忙,人多力量大。」 「你别谦虚,我看你可比那个苏锦绣厉害多了,她不是总吹嘘自己功夫好,她能一打十我看看,你比她厉害都没见你这么张扬过。」林家和宁延谈妥的生意因为那天刘莞儿的晕倒彻底的黄了,因为这事儿林嫣然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可她心里头却不觉得哪里做错,反倒是把苏锦绣给记恨上了。 顾林曦皱了下眉,对她这种有事就把人家拎出来踩一通的做法很不赞同:「苏锦绣也救过施家少爷,还受过圣上的赏赐,你不要乱说。」 一张嘴管不住,迟早要惹祸的。 「赏赐还不是迟早的事,等刑部查清楚了这件事后,施正霖从邺池回来,肯定是要赏的啊。」林嫣然瘪嘴,「她会的采薇也会,可采薇会的她却不会,她有什么好得意的。」 顾林曦叹了声,不愿多说,转头看到周采薇伸手要去拿杯子喝茶,忙阻止她:「你这手还伤着,可千万别用力。」 周采薇飞快掩饰眼底的情绪,呵呵笑了声无辜道:「我给忘了。」 「忘了什么都可以,自己的手你打算一直这样伤着了?」顾林曦想起刚刚来时在窗外看到的马车,「施夫人好像也来了。」 「真的吗?」 周采薇神色一亮,林嫣然看在眼里笑出了声,揶揄她道:「这回你可算是救到自己心坎儿上了。」 亭子的斜对面,一个回廊里,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坐在那儿,目光落在周采薇身上,看她们又说又笑的,将手里的松子一颗颗往嘴里塞,咬的特别狠:「真是讨人厌。」 「是停讨人厌的。」 耳畔忽然冒出这么个声音,周茗玥扭头过去,苏锦绣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面嗑着,看的方向也是那边的亭子。 「你怎么在这儿!」周茗玥气势汹汹瞪着她,转瞬想到哥哥说过的话,这气势才稍微降下去一些,可依旧没有好口气,「怎么我说什么你也说什么!」 「小丫头,就只许你讨厌她,不许我也讨厌她?」苏锦绣抬手揉了下她的额头,冲着她咧嘴一笑,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谁是小丫头,你不过也就比我年长了几岁而已。」周茗玥甩开她的手哼道,「不请自来,谁让你坐了。」 按着年纪的确只比她大了几岁,可苏锦绣活了两世的人,看她哥哥都像是看小孩子,更何况是她。 于是苏锦绣指了下亭子那边:「你为什么讨厌她啊。」 第64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周茗玥哼着扭头过去,苏锦绣笑了,兄妹俩真就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苏锦绣也不急,安静的嗑着瓜子,没了还往桌子上拿了些松子吃,过了一会儿,周茗玥看着亭子说话了。 「我不就说了她一句,她的功夫哪有这么好,谁救谁还不知道呢,她就去祖母哪里告状,说我见不得她好,她都受了伤也没见我关心她,还怀疑她。」 苏锦绣点了点头:「嗯,她一定是心虚才会这样。」 「就是说啊,她说我没关心她还行,说我怀疑她就奇怪了,我只是觉得她这样三脚猫的功夫都可以救人,当天那些黑衣人一定是瞎了眼,要不然得多蠢。」 「嗯嗯嗯。」 「还有啊,前几天我看到她用左手端东西,特别的利索,看到我之后又直接给摔地上了,你说奇不奇怪,我怀疑她那伤是假的!」 苏锦绣猛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得了鼓励,周茗玥像是一下找到了知音,这阵子委屈死她了,爹娘也说她不懂事,全家人都觉得她不想三姐姐好:「我哥哥说过,有人想要施家大少爷死,那派出去的人身手能差么,她从南里回来的时候只带了两个护院,南里那边宅子里的护院根本不顶事,居然还打过这么多人,说什么村民帮忙,那村民没来之前呢,她带着施家大少爷遁地啦。」 「噗嗤」一声,苏锦绣没忍住笑出了声,周茗玥转头撇她,苏锦绣忙点头:「我觉得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她的确打不过这么多人。」 「你都这样觉得,他们却都说我错了。」周茗玥觉得特别委屈,三姐姐明明没有伤的这么厉害,还在祖母面前装可怜,「我觉得三姐姐说谎了,能把施家大少爷救下来的人,功夫一定不赖,行事肯定也低调。」 「功夫不赖」又「行事低调」的苏锦绣小小得意了一下:「那你说,万一真的不是她救的人呢。」 「那她活该!谁让她冒名顶替别人。」周茗玥小脸一横,随即这神情又恹了下来,「真的是这样的话,她可把大姐姐她们的名声都要连累坏了。」 「明白人。」苏锦绣拍了拍她肩膀,从她嘴里没听到半个关于施家的,这阵子的造势果真都是周家自己做的,她不信一个孩子都讲得出的道理,老一辈的会不知道,这样的假光环所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他们恐怕比周茗玥要更清楚,更不会拿百年声誉去冒险。 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周采薇这场戏太好,骗过了这些人。 只是即便如此,未免也托大了些,难道这周家太夫人真是糊涂了? 一旁的丫鬟见自家小姐一口气将什么都说给外人听了,担心传到太夫人耳朵里又要惹不高兴,于是低声道:「夫人在暖厅呢,这儿冷,苏小姐来周府也不熟悉,您领苏小姐去暖厅吧。」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苏锦绣和她那点小过节哪抵得上她这些委屈,周茗玥瘪了瘪嘴:「你跟我来罢。」 「好啊。」苏锦绣与她一同下了回廊,暖厅外就是山坡,这会儿应该是人最多的时候。 …… 周茗玥带着苏锦绣到暖厅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施夫人与周家二夫人聊天,周采薇也在一旁,一脸的害羞。 施夫人一脸看儿媳妇的眼神看着周采薇,随后问周家二夫人钱氏:「你这孩子有十四了吧?」 「她生在正月里,过了年刚好十四。」钱氏拉了女儿一把,周采薇软软叫了声施夫人,听的施夫人心里高兴啊,拉住周采薇的手直夸。 「瞧瞧这模样,半点都瞧不出会功夫的样子,我家正霖碰上你可真是运气。」 周采薇忙摇头:「是那些村民的功劳,我的功夫其实没外面说的那么好,就是拼了些巧劲,要不是那些村民帮忙,我肯定不行的。」 「这孩子真谦虚。」 细软的双手,手上又没茧,怎么瞧都不像是个练家子,半点不懂功夫的施夫人只当她是保养的好。 出发前才与儿子提过这事儿,转眼遇上了这个,虽说不是什么好事,施夫人就觉得是缘分。 「怎么没见施少爷?」钱氏太了解施夫人看女儿的这种眼神了,心里头的事儿也觉得十拿九稳,周家不开这个口,那施家也会说。 「好几天前就派人送信去邺池了,不知怎么回事,回都没回,我这儿子啊,忙起来什么日子都忘了,怕是这新年都得我一个人过。」施夫人叹了一口气,这回大约是真的忙,平时派人送信,无论如何正霖都会回的。 「他年纪轻轻就有所作为,忙一些也是应该的。」钱氏想到这施家大公子,就如诸多夫人一样,亦是看如意女婿的心。 两位当娘的心照不宣,可不就是缘分么,施夫人拉着周采薇的手不舍得松开:「哎呀你说说,我啊就盼着他早点成亲,生两个大胖小子,我啊就心满意足啦。」 周采薇红透着脸颊,一路到了耳根子后头,话都说不出了。 站在门口的周茗玥气呼呼的瞪着那方向:「你看她。」 苏锦绣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轻声道:「别急,很快就有好戏看了。」 就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周家大少爷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朝着钱氏那儿朗声道:「三妹,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周茗玥只觉得搭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的紧了几分,转头看去,苏锦绣的目光落在大哥身后,她并没有见过施正霖,只觉得大家的神色都有些怪,不由问了句:「他谁啊。」 苏锦绣即刻给即将朝周采薇走去的人使了个眼色,待人退下去后才看已经走到施夫人面前的施正霖。 奇了,她明明记得那一趟去邺池,他过完年才回来的,现在连小年都不到,他怎么回来了。 施正霖的出现令暖厅内起了一阵骚动,这不就是传了半个月中的当事人之一,他亲自出现在周家,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两家有好事将近? 第65章 「林曦你看,他竟然来了,你说他会说什么,这儿这么多人。」林嫣然抱住顾林曦的胳膊,还不等人家说什么自己就已经脑补出了一幅话本子里的画面,美人求英雄,英雄回来求娶。 「别乱动。」顾林曦制止她再继续扯自己袖子,从这儿看过去,她心里想的却不像林嫣然那般乐观,施家大少爷虽然常常面无表情,可眼下他这表情,显然有些不耐啊。 「母亲。」施正霖向施夫人行礼,又叫了声周夫人,再看周采薇时,语气降了几分,「周小姐。」 「怎么回来了,给你写信也不回。」施夫人感觉到儿子的语气了,正要责备他怎么这么对待救他的人时,施正霖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看到母亲来信后我就赶回来了,所以没来得及回信。」看到母亲写的那些关于周采薇救他的事,施正霖匆忙中断了手头的事,立即赶回上都城。 「瞧这孩子。」施夫人笑着朝钱氏说道,「性子闷。」 「怎么会,我看施公子就是很不错的。」钱氏拉住女儿,「采薇,你还没打过招呼呢。」 周采薇抬起头,正对上施正霖,原来还含羞的神情微怔了下,在施正霖的注视下很快闪了下去,叫了声施公子。 这么多人瞧着,都当是两家有结亲的兆头,毕竟明显到这份上,再下去岂不就等着交换生辰八字。 周家大夫人走了过来,笑着抚了下周采薇的肩膀:「我们家采薇啊还因为这个受了伤,我想施少爷应该是想亲自登门道谢的。」 受伤?施正霖看向她掩在袖下的手,声音微沉:「周小姐,我想这件事,是不是有些误会。」 周采薇的身子微不可见的缩瑟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轻闪着眼神:「没有啊,是不是施公子记错了?」 施正霖眉头一皱:「我以为我的随从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 周采薇脸色一讪,双手不由自主的揪在了一块儿,周遭的视线还没有他带给自己的压力大,凭着那点希冀依旧道:「随从只是说你累了,已经歇下,我就没有多打扰你。」 在她说这句话之前,施正霖还觉得那些事是外面谣传至此,只因为周家三小姐也出现在了村子里,被大娘误认了一下才会如此。 毕竟这不是捡个荷包那么简单的事,是个人都可以冒充。 可听到她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后,施正霖原本还平静的眼神忽然黯了下来,语气骤冷:「周小姐,请问你伤的是哪只手。」 「正霖。」施夫人低声呵斥,这也太无礼了! 周大夫人与钱氏面面相觑,也都觉得奇怪,而带施正霖来的周家大少爷显然还在状况外,这不是高高兴兴上门来的么。 周采薇一震,震慑于他的语气,右手不由自主的抓住左手,不会有错的,她不会记错的,他根本不知道救他的是谁,又怎么可能在这里质疑她的真假:「我伤的是左手,不知施公子这么问是何意思。」 「是啊。」不明所以的钱氏跟着问了一句,女儿哪只手受的伤难道施公子会不清楚么,她可是为了救他才伤的。 可施正霖的下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救我的那个人,她伤的是右手。」 唯一和在场这些人反应不同的苏锦绣,下意识捂住了还包扎着的左手,心里只闪过了一个念头。 他认出她了。 暖厅内安静的突然,众人都看着那边周家两位夫人所在之处。 施正霖的话虽只传了周围,可短短几秒内就传便了整个暖厅,众人惊诧的望着这几个人,什么意思,什么叫救他的人伤的是右手,难道周家三小姐不是救他的人? 周大夫人与钱氏两个人完全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备受瞩目下,周采薇反而冷静了下来,起先还紧张的情绪一下镇定,语气有些委屈:「施公子,我去的时候本就没希望有人认出我来,也不想拿这件事邀什么功,这才乔装,现在你说我伤错了手,难道村里那大娘也能替我包扎错了伤口?」 「正霖,谁会拿这种事情玩笑,你可得把话说清楚。」施夫人觉得儿子这番话太过于反常,可正霖从不会随意冤枉人,他要说周家小姐不是救他的人,那也得把话说清楚了才是,否则若真是记错了,恩都没报先结了怨,他父亲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是啊,施公子,你若不把话说清楚,也太寒人心了。」钱氏脸色微红,显然是刚从那句不是女儿救的他中反应过来,气愤得很,「我家采薇就算是不如你的意,你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底下看着的林嫣然急了:「怎么回事,那施家大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话。」 顾林曦拉住她,嘘了声:「我劝你还是不要上去搅合的好。」 沉默的这阵子,施正霖像是千夫指一样,要被这些眼神给淹没,施夫人有些尴尬,好好的一桩事,她原本打算着,就算是儿子不愿意,结不成亲家,认个干亲也好,毕竟这么大的恩情,上回苏家还有圣上赏赐,这回怎么都要好好谢谢周家。 可眼下这样子,她是真看不明白。 周采薇越发的委屈,紧紧抓着左手,眼底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不认也就罢了,何至于这么污蔑呢。 冥顽不灵。 施正霖甩了下袖子,沉声:「好。」 被周茗玥拉过来的苏锦绣听到他说这个字,顿时对周采薇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他这语气,要完! 「我先问你,周家的马车何时出发,何时到的村子?」 周采薇回答的极快:「未时过半出发,戌时三刻到的村子。」 「好,那我再问你,周小姐所用何武器?」 是棍子,那些看到的村民说面具人使的是棍子,分成两截的,周采薇好歹比平常人家的姑娘多知道一些,未作犹豫:「是链棍。」 第66章 「好,其中为了阻挡他们靠近,周小姐三次用雷弹击退这些人,我说的可对?」 周采薇顿了顿,什么雷弹,一旁的周家大少爷脸色一紧,采薇怎么可能会有雷弹! 等他反应过来要插嘴时周采薇已经将施正霖的话应承下来了,末了又添了句:「我的功夫并不如他们传的那样好,都是那些村民帮忙的。」 三声好过后,苏锦绣叹了声,前面说她不是救命恩人时及时止损,就不会像接下来一样丢人又惹官司了,施正霖明显是在诈她啊。 还不知道她这一承认所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的周采薇,对她所回答的十分自信,那人救了他后直接离开了,他根本不知道是谁救的他,事后她也派人将那个面具找到了。 既然他不知道是谁,又凭什么认定她不是。 周家大少爷叫了声三妹,施正霖杜绝他开口的机会,冷冷放下一句话:「火药作坊内上月丢失了六颗雷弹,这是兵部魏大人所研制,还未放到军营内,因其威力不小,任何人不得擅拿。此次丢失刑部已经派人调查,不知周小姐手中的雷弹来自何处,恐怕要请周小姐去一趟刑部了。」 苏锦绣明显感觉到施正霖提到雷弹时眼神若有似无朝她这儿看了眼,定神看去,他依旧是对着周采薇。 而周采薇瞪着眼很惊诧,为什么要去刑部,他这话什么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还要让采薇去刑部!」始终是觉得女儿受了委屈的钱氏听了这些后,气的胸口直起伏,「你又说伤的不是左手,又说采薇救你所用的东西是火药作坊失窃的,施公子,我们采薇也没求让你干些什么,你何至于说这些来污蔑她。」 「我们采薇做事问心无愧。」钱氏捏住女儿的手,周采薇微有缩瑟,情绪激动上来的钱氏没有注意,而是对着施正霖求公道:「那天事发的时辰里只有周家的马车进村子落脚了,村民们都可以作证,至于伤的是哪只手,大可以问问这些人。」 钱氏越说越气:「我倒是想知道,你既如此肯定不是采薇,那好,你说说,救你的人是谁。也好给大家一个明白,不能让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了我女儿,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高高兴兴的一件事儿,一下闹这么僵,施夫人尴尬的很,拉住儿子轻斥:「正霖,周夫人说的没错,你这不明不白的,就是知道另有其人,那也得说出来。」 按着周茗玥肩膀的手倏地一紧,苏锦绣神色微凝,这周采薇死不承认,除非是他能说出谁救了他,否则周家肯定反过来不依不饶。 他会怎么做。 紧张的不止是苏锦绣,先行反应过来的周家大少爷比她更加紧张,娘和二伯娘看不清的,他却看明白了,从南里回来的采薇怎么可能接触到雷弹那样的东西,施正霖既能说出口,现场肯定是查得到痕迹不会是说谎。 可眼下不是指责采薇的时候,大魏朝有律法规定,这种朝廷禁令的武器失窃,被抓到的话判的可不轻,难道真的要去刑部不成,就算到时候查清楚和采薇无关,周家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于是周大少爷忙将此周旋解释:「施少爷,采薇一个女子怎么会与雷弹失窃有关。」 「南里以西的一个镇子上,十二月初二那天发生了命案,一间首饰铺子遭劫,店铺中掌柜与两个伙计被杀,其中一个伙计死在后院雪地里,身上的伤就是刑部失窃的雷弹所致。」施正霖扫了钱氏身后的周采薇一眼,像是在口述她参与的事一样,「后院门口还有一个幸存者,腿被雷弹炸伤,根据他的口供,当晚有四个人闯入铺子洗劫,其中一名听声音是女的。」 「两天后三名匪徒被抓,一名潜逃在外至今没有落网,而火药作坊失窃的雷弹,除了他们用掉的,其余依旧下落不明。」 「那天在村子里遇见周小姐,我只当时碰巧,大娘认错了人,周小姐就算不解释,这些村民淳朴,也不会到处传。」施正霖平了语气,凉凉道,「刑部一直在追查逃走的这个人,如今雷弹却出现在周小姐手上,用的时候也势必是知道它的威力,这也是我不明白之处,周小姐只是去南里探亲而已,出行来回,难道不是周家替你打点的一切。」 「我看这件事,还是交由刑部来审问好一些,若真是周小姐救的我,也该给刑部一个交代,毕竟人命关天的事,谁都不敢马虎。」施正霖说罢,看向了周家大少爷,「令颜兄,你觉得呢。」 此时周家大少爷心中撼然震动,施正霖这番话出去,牵扯的可是整个周家啊!采薇不是救他的人,一而再再而三提醒后依旧冒认,彻底将他惹恼了,现在要拖整个周家下水。 到底是承认采薇的错还是去刑部走一趟将周家搜个底朝天。 这不难选。 可要当众说些什么,周家大少爷顶着脸面,说出口的话异常艰难,半响才择轻避重问:「采薇,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采薇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一慌,声音也有些发颤,「你们怎么都来怀疑我?」 「那这雷弹……」 周采薇狠狠揪了衣袖,诡辩道:「我不知道什么案子,我也不知道这些雷弹的来历,我就是用它击退那些人而已。」 还不肯承认,施正霖神色一凛:「不知道来历又怎么会懂得如何使用,既然周小姐不肯说,就只能请你走一趟刑部,要是查明之后有所误解,我愿意赔礼道歉。」 去了刑部之后往下查,不可能会查到她与劫杀案有关,可却会查出她救人时的细节一无所知,更是没见过所谓的雷弹,周采薇没有那样的自信能够敌得过刑部的审问,尽管她从未去过,可刑部那个地方,光是听人说起审问的手段就毛骨悚然。 届时漏洞百出之下,不就直接暴露了她不是救施家大少爷的人。 第67章 到时周家的声誉和自己的名声都没了。 可要她现在开口承认,周采薇更做不到,他明明不知道是谁救的他,为什么要当众下她的脸面。 在场的许多人都看明白了,顾林曦低低叹了口气,采薇是着了什么魔,这样冒名顶替,让施家大少爷当场揭穿不说,再嘴硬下去,真到了刑部,惹了官司的话就真的是名声尽毁了啊。 这时钱氏才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见她神色茫然,低声呵斥,「采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采薇毫无血丝的脸上掩不住慌张,朝后退了一步。 她不能承认,她决不能承认,她要是承认就完了,这么多人看着。 「不是……我不知道,啊!」 后退中却不想撞到了拎着热茶壶的丫鬟,那手一抖,滚烫的水一半儿倒在了周采薇的手上,即刻疼哭了她。 周大夫人忙拉起她的手,将袖子掀起来伸手就要扯开她手腕上已经被热水渗透的纱布:「快,快扯开。」再捂下去手要烫坏了。 「大伯娘,不要。」顾不得疼,周采薇挣扎的不让周大夫人扯开纱布,可这会儿她整个人都有些虚力,更抵不过周大夫人两只手的力气。 纱布被绕开的那刹那,苏锦绣眯上眼,实在是不忍心看。 半点刀伤痕迹都没有的手腕上,只有被热水烫起来的红印子,周大夫人只楞了片刻快速的又将她的袖子遮掩下来,可施夫人她们都看到了,周采薇的手上根本就没有伤。 雪上加霜。 钱氏不敢相信,女儿回来的时候明明是受着伤的,明明手腕上透了血迹,明明请大夫来瞧过了,上了药开了方子。 起初她也觉得救人一事有点牵强,毕竟自己女儿几斤几两她很清楚,可随行过来的丫鬟这么说,护院也这么说,话还是从那边的村子里传出来的,说都是村民帮忙不是一人之力也在理,再糊涂女儿也不会把这种莫须有的功劳往自己身上加的。 所以她和丈夫才信了,才会去和太夫人说,才觉得这桩事说不定还能带来一段好姻缘。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施家大少爷还提到了凶杀案,这怎么可能和采薇有关,她去南里探亲,一路都是安排好的。 钱氏忍着动怒,心中亦是焦急万分,这么多的人,今天周家请了这么多人:「采薇,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周采薇紧抿着嘴唇,泪眼滚落下来,眼神闪闪躲躲,哭的梨花带雨,却一个字都不肯说。 施夫人终于从这场风波中回过神来,拉住了儿子的手臂,轻掐了下:「不要说了。」 已经知道她不是救他的那个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给周家人留点颜面。 周遭这些人的眼神一瞬变成了嘲讽,周采薇怎么可能受得了,惨白着神色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 好好的宴会最终变成了这样,一场闹剧,周家人又羞又恼,还得忙着在今天邀请来的客人间周旋,拜托大家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苏周茗玥这会儿快急哭了,红着眼眶嘴里念叨着怎么办:「这下全城的人都要看周家的笑话了,她居然还狡辩,现在晕过去有什么用,她干嘛不早点晕过去啊。」 「迟早要知道的。」苏锦绣朝着施夫人看去,在施正霖看过来时很快避开,这时一脸焦急的陈怀瑾终于找到了这里。 他也在暖厅里的,本来准备看锦绣准备的好戏,却没想到看了一场更大的戏,听到施正霖提到雷弹,他心虚的很。 「走。」苏锦绣咳了声,「我们出去说。」 「施正霖好像在看你啊。」 「……」 两个人出了暖厅,到山坡上才停下,回望暖厅的方向,陈怀瑾重重舒了一口气:「他怎么知道周家三小姐不是救她的人。」 雪粒掉在脸颊上,沁的凉丝丝的,苏锦绣摇头:「他认出我了。」 「……」陈怀瑾呆了下,「认出你?你是说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了。」 苏锦绣嗯了声,陈怀瑾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你带着面具,又穿成那样,你俩又不是很熟。」黑灯瞎火的哪有这么好认。 「我受伤的时候是他替我捂着伤口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在左右手上记错,他素来沉静,不会鲁莽的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他要是不知道救他的人到底是谁,仅仅是觉得周采薇不是,今天是不会出现在这儿的。」 「难怪他刚刚一直在看你。」陈怀瑾依旧不解,「可他是怎么认出你的。」 「我也不知道。」她私心的想,也许他觉得是别人救他的呢,可暖厅内那两回视线碰撞,就像是看穿了她。 陈怀瑾沉默了会儿,想到了一点:「那要按你这么说,他说伤的是右手,反倒是在替你隐瞒了。」 「镇上那案子的确还有一个人在逃,但不是女的,后院中的伙计也不是死于雷弹,他提雷弹被窃,又将这个和镇上的案子联系起来,无非是为了诈周采薇说实话,那这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就没必要了,刑部的这个案子足够有震慑力,除非……」陈怀瑾看了眼她的左手腕,「今天闹成这样,肯定会有人暗下去找,他说救他的人伤的是右手,就不会有人想到你身上了。」 说罢,陈怀瑾还夸了一句:「他打算的挺周全啊,这样一来你爹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了,就是这几次的事儿上挺缺心眼的,都出事过一回了,也不多带些人,真不知道这些聪明人想的都是些什么。」 苏锦绣嗯了声:「火药作坊那边你把尾巴擦干净了没?」 提到这个,陈怀瑾不由哼声:「吓唬谁呢,我是等盘查后叫人拿出来的,就算是要查也不是现在,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还是注意些好,撇干净了,明年去了武学院才安心。」 第68章 …… 周家内院的一处回廊,脚步声匆匆,两个妈妈扶着个老夫人朝着前面不远处的水榭走去。 此时的水榭内,刚刚醒来的周采薇靠在床上,苍白着脸色,垂着眼眸一声不吭。 一旁的钱氏快气晕过去,由着丫鬟替她抚背顺气,张嘴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动静,满头银发的老人家被人搀扶着走了进来,钱氏连忙起身去扶。 坐下后看着靠在床上的周采薇,周太夫人的脸色还算平静,只道了一句:「你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采薇拧着手中的被子,依旧不吭声。 钱氏急着要开口,周太夫人抬手制止:「那我说说。」 「初四那天夜里你到村子里落脚,看到施家少爷所在的宅院有打斗的痕迹,村民又绑了几个黑衣人,得知来龙去脉后,你起了异心,想冒充身份,做那个救命恩人,是不是。」 周采薇嗫嗫着嘴唇,脸色越发苍白。 「回来之后你还让人到处说起这件事,假装自己受伤,骗了你爹你娘,买通当日与你一起的丫鬟护院,还买通了给你看伤的大夫,让周家上下都认为你救了施家少爷,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祖母。」周采薇抬起头,哭的梨花带雨,摇头念叨着不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们周家养出来的好女儿,知道为自己打算了,机关算尽想借此嫁去施家,看来今后是不需要娘家,连周家的名声都不管了。」 周采薇急了:「不是的,祖母,我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刚刚还平静的周太夫人忽然大怒,拿着拐杖狠狠锤着地,力道之大,头上的坠饰都跟着震动不已,「外面传开时不说实话,周家广发帖子的时候不说,就是宴会开始前私底下说了,也不至于闹到这步田地。」 「他说的都是骗人的,他根本不知道是谁救的他,要不是他大庭广众之下说,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她记得很清楚,她不可能记错,那随从明明与他交谈时说起过不知道这个好心人是谁,连名字都不留一个今后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明明听见他说不知道,村子里的大娘说她就是那个救命恩人时他也没什么反应。 「啪」一声,原本坐在周太夫人旁边的钱氏此时站在床前,掌未落下,气的浑身发抖:「到现在你还怪施少爷不给你面子。」 说完后钱氏转过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夫人,这件事我和老爷也有错。」 钱氏的下跪周太夫人并没有反应,而是冷冷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与你们一样信了她,也有错了。」 钱氏咬牙:「太夫人,这件事连累到了周家的名声,就是让她去死也不为过!」 「娘!」周采薇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让她去死,娘竟然说为了维护周家的颜面可以让她去死! 「你自己犯的混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钱氏扭头呵斥,额头上早已经密了一层汗,真到了那时候,依太夫人的手段,是会比死都难受。 周太夫人微眯着眼,屋子里都是周采薇的哭声,钱氏跪在地上心里紧张万分。 屋外赶过来的周大夫人母子俩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周大夫人拦住儿子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管不了。」 一刻钟后屋内的哭声息了下去,周采薇眼泪哭干了,双眼泛着红肿,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里的骄容。 她啜泣着坐在床上,敛藏下去的眼底时不时闪过不甘,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周太夫人微眯着眼,将孙女的这点心思看的透透的。 「大抵你还在气施家大少爷,责怪人家为什么当众将你揭穿,不给你脸面,是不是。」 钱氏瞪了女儿一眼,周采薇用力揪着被子的手都泛了青紫,她哑着声:「我没有。」 「你要是会思前想后,有了悔意,也干不出这种事来,现在反过来责怪别人没想着你,倒也不奇怪。」周太夫人将拐杖往旁边一搁,叫身边的妈妈把钱氏扶起来,语气平淡,「你也别跪了,连我这老婆子都信了她的话,我看采薇这孩子也是出息了,今后不用我们操心什么。」 周采薇倏地抬起头,脑海中即刻回忆起了祖母上回说这句话时发生了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恐慌,不会,不可能的,她可是嫡出的孩子。 「我看淑已那孩子,一个人呆在倚山观也是寂寞……」 「不要祖母,我知道错了祖母,我知道错了。」周采薇从床上翻滚下来,顾不得磕伤的膝盖,跪到了周太夫人面前哭着求道,「祖母我知道错了,不要送我去那里,不要送我过去。」 一头今早精心收拾过的头发全乱了,周采薇哭着求周太夫人,此时是真的后悔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错,气过之后还是会想着替她收拾局面,钱氏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抬眸时看到太夫人的神色,即将说出口的话一下咽回了肚子里。 她要做的不比太夫人狠,往后二房在周家就过的更艰难。 「你长大了。」周太夫人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抬手摸了摸周采薇的头,周采薇懵懵抬起,泪眼望着周太夫人,可怜的叫了声祖母,周太夫人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直接砸下了冰窟窿。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周家管不住你。」 「祖母,祖母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骗你们,祖母,不要送我过去。」 周采薇快哭晕过去,半开的门口冲进来一抹身影,周茗玥红着眼眶拎起裙子跪到了周太夫人面前:「祖母,您饶了三姐姐吧,倚山观里关的都是疯子,您别送她去那里。」 周茗玥跪下后,周家三夫人跟着进来了,忙要去拉女儿起来:「茗玥,不许胡说。」 周茗玥不肯起来,周太夫人抬了下手,语气平和了些:「谁告诉你倚山观里关的都是疯子。」 第69章 「以前小姑姑不是就送去了倚山观里,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大家就说她疯了。」那时的周茗玥才五岁,亲眼看到周家人把小姑姑绑上了马车送去倚山观,之后再听人说起来就是小姑姑疯了的消息,倚山观里关着许多疯了的人,三姐姐要是去了那里,肯定也会变成疯子的。 周家这位姑小姐一直是周太夫人心里的痛,五年前出事后送去倚山观后周家就没人敢在周太夫人面前提起,如今周茗玥接连的说,一旁的周三夫人真的是为女儿捏了一把汗。 「她不是去了之后疯的。」周太夫人没有因为她的话生气,反而有些欣慰,出了事后周家这么多的孩子,竟然只有这个丫头来求情,先前她还与她闹过别扭的,这性子,不知道随了哪个,「她是去之前就已经疯了。」 周茗玥愣了愣,周太夫人又问她:「因为这件事周家颜面尽失,若不加以惩戒,传出去后你的这些兄弟姐妹们出去都会蒙羞,别人怎么看周家,包庇?纵容?那今后还有谁敢娶周家的姑娘。」 「那等三姐姐知道错了,是不是就可以接她回来了?」送去倚山观后,难道三姐姐要在那儿呆一辈子。 周太夫人淡淡嗯了声,周茗玥脸上露一抹高兴,不用一辈子呆着就好。 而屋子内除了她以外,钱氏和周三夫人的心都跟着沉了,怕是周家上下的孩子统统嫁娶了才有回来的那天。 周采薇没想到祖母真的要送自己去那种鬼地方,三年,五年,她可能半年都撑不过去。 想到这儿,周采薇心口一闷,青着脸孔又晕了过去。 …… 这厢,离开周家的施夫人与儿子上了马车,沉默了一会儿后实在是忍不住:「正霖啊。」 不知什么时候停的雪,街上还有许多孩子跑出来放炮仗,施正霖将视线收回看向施夫人,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明日我还要赶回邺池去,爹应该过两日就回来了,今年怕是不能陪你们一起过年了。」 在周家经历了这么一件事,施夫人心中的震撼到现在还没褪下去,一来是因为周家三小姐冒充救命恩人这件事;二来是儿子匆匆从邺池赶到周家,就为了言明周家三小姐不是救他的人,这太反常。 能让他放下手上的事赶回来解释,足以见得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这分量会是谁。 「正霖啊。」施夫人又喊了声,「你是不是还有事没有向娘交代清楚。」 「这次的事是我疏忽大意,让娘担心了。」 看儿子一本正经,施夫人憋不住了,好,你不说,那我直接问:「你说周家三小姐不是救你的人,那救你的人是哪家的姑娘,她这不是还受伤了么,我也好准备一下去谢谢人家,要不然就太没有礼数了。」 施正霖眉宇轻蹙,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她是谁。 「不必去。」 「怎么就不必去,姑娘家的手多重要啊,万一留了疤痕怎么办,这伤的还是右手,你这孩子,人家救了你,你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的还不去谢谢人家,我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施夫人见儿子不说话,又换了说法,「我安安静静去拜访,不让别人知道。」 施正霖看着施夫人,眼里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就是安安静静上门去,保不齐都能吓坏人家,她打的什么主意他能不清楚么。 于是他一本正经道:「娘,她那时走的匆忙,连名字都没留下,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 施夫人怒了,哪有儿子这么唬自己娘的:「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娘,答谢的事我自己会去办。」施正霖无奈答应,「不会失了礼数的。」 施夫人哼了声没说话,伤了右手,功夫不错,看样子儿子与她也算是认识,他不说她就自己去找。 周家的这场赏雪宴,以另一种方式赚足了上都城百姓的眼球,草草中断宴会过后仅半个时辰,上都城的街头巷尾就已经将此事传遍。 美人救英雄便成了冒充救命恩人,之前宣扬出来有关于周家三小姐的美名,一下转了口风。 周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本事,什么功都敢占,什么样的都敢冒充,这以一敌十的本事没有,说谎造势的本领倒是不小,在暖厅和施家大少爷对峙的时候还能装委屈,要不是后来撞破了她没有受伤的事实,指不定她还会反咬一口,说人家施家少爷污蔑人。 也不知道她花了多少银子去买通人,真当人家施少爷是死了的,不会站出来戳穿她,厚颜无耻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除了传这些外,到了傍晚,上都城里又冒起别的议论,施家大少爷说救她的人伤的是右手,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 苏府内苏锦绣抱着小炉子取暖,一旁冬罄说的绘声绘色,还将外头那些议论给说了一遍:「小姐,他们都在猜是谁救了施家大少爷,会不会想到您身上来。」 「会。」苏锦绣翻了一页书,往嘴里塞了一口淮橘,满口凉凉的鲜果汁水,「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周采薇已经玩过一招左手有伤,谁还会在意她的伤。 「之前表姑娘还问起过您。」冬罄又给她剥了个淮橘,禀报起湘菲院的动静。 「她还有空想起我啊。」她忙着与那宁延培养感情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想到她。 「表姑娘今早来如沁轩找您,见您不在就问了下。」清竹端了鱼汤进来,将那一碟淮橘换下,「不能多吃,小心上火,这是夫人差人送过来的黑鱼汤,对您的伤有好处,快趁热喝了。」 苏锦绣从小不爱吃鱼,连带着鱼汤也不怎么爱喝,拿着勺子在那儿划着,刚想说太烫,清竹看穿了她的想法:「不烫,刚刚好,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策略失败,苏锦绣只得乖乖喝汤,清竹取了药箱过来,替她换了药,每每看到伤口就心疼不已:「将来要是留了疤怎么办。」 第7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会的,以前顽皮的时候也受过不少伤,不都好了。」 「哪有这么深的。」清竹将纱布换好,接下去刚刚的话题,「表姑娘说等您回来了再过来。」 「她能有什么事。」苏锦绣喝完汤,仰躺在卧榻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什么时辰了。」 「申时过半了。」 苏锦绣瞥了一眼窗外,天黑的这么快:「走,去一趟湘菲院。」 …… 湘菲院中翠丹带着个小丫鬟在扫雪,见大小姐来了,急忙进去禀报。 苏锦绣走进屋子,坐在暖塌上的刘莞儿起身,放下手里的活朝她迎了过来:「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今天和母亲一起去了周家。」苏锦绣坐在暖塌对面,低头看了眼放在桌上绣了一半的袖腕,随口问了句,「你要做衣服?」 刘莞儿让红珠把绣篓拿下去,送了两杯茶过来,手握着轻笑否认:「不是,闲来无事就做个袖腕。」 平时她喜欢穿浅色的,那袖腕是墨绿色的打底,怎么看都不像是给自己用的,苏锦绣也不说破,提起她今天去如沁轩找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屋子里焚着的香味儿有些浓,苏锦绣掩了下鼻子,转头推了下窗子,凉凉的风吹进来,冲淡了四周萦绕的气息,她舒了一口气,耳畔传来刘莞儿的声音:「就想问问这几日你有没有空,若是有空的话陪我出去一趟。」 今天已经是二十,再过几日就是小年,家家户户都忙着打点新年的事,就是上街了不是为了玩乐的,她出去做什么? 「之前我从林家回来,林小姐和顾小姐都派了人过来,还送了东西,我心想着找个时机送回去,却不知道该买什么,这几天外头不是热闹么。」刘莞儿软软的说着,温柔的很,「你若是有空,陪我去挑一下。」 还想着交好?苏锦绣直言不讳:「她们派人送东西过来,是因为她们觉得心中有愧,你在林家晕过去,于情于理林家得派人来慰问下,至于其她人,也就是尽个礼数,不叫人落了闲话。」 刘莞儿微怔,大抵是没有想到苏锦绣会讲的这么直白,掩了情绪后笑着替自己圆话:「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尽个礼数而已。」 苏锦绣便不再多说:「二十二我有空,你要买还是早点去的好,再隔几日上的都是年货,反倒是不好找这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刘莞儿展颜,「对了,我让人从黔城带了些苦茶,正好你来了,带回去尝尝,若是喜欢我再叫人带。」 苏锦绣晃着杯子,看了眼被红珠搁在柜子上的绣篓,回神笑道:「好啊。」 离开湘菲院时已经入夜,雪下下停停,小径上又垒了一层。 担心路滑,清竹打着伞扶着苏锦绣,走上回廊后轻轻拍了拍裙摆上的雪:「小姐,表姑娘若是想出去,直接和老夫人说一声不就好了,为何要您陪着。」 「你真以为她是去买回礼的?」 清竹没想明白:「那是去做什么,您带表姑娘出去的话,老夫人知道了又要以为是您主动的。」 「她的女红这么好,上回在邱家送的东西也讨人喜欢,有什么回礼比这些更适合呢,既不会太贵重又足了心意,远比外头买的那些更贴心。」 「小姐是说,她出去是为了别的事。」 「你看到那对没绣完的绣腕没。」苏锦绣看的清透,「总是要多两日才可以绣好。」 「您是说……可这私下见面。」清竹说出口后即刻捂住了嘴,宁家大少爷可是成了亲的,让人瞧见了会败坏表姑娘的名声的。 「若是向祖母提,到时陪着的都是祖母身边的人,多不方便。」苏锦绣提醒她,「你机灵点,到时候别叫错了,在外她可是苏家的表小姐。」 …… 是夜,雪越下越大,快到宵禁时上都城中一片安宁,陷入了沉寂。 这时周家大门外停了辆马车,门内匆匆有人进出搬着东西,一刻钟后,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着个人走出来,将人塞进了马车。 婆子跟着上了马车,还有两个护送的护院和一个妈妈,车夫见人齐了,即刻驾车朝着城门口跑去。 这时周家大门内才追出来一个妇人,钱氏看到马车已经远去,哭着坐倒在雪地里,随后一个男子跑下来将她扶了起来。 周家二老爷将妻子扶回周府,半开的大门沉沉的合了起来。 马车在宵禁前出了城,马车内的周采薇挣扎着呜呜叫,哭的双眸桃肿,神容十分的憔悴。 仅仅是半日的功夫,她从云端直接跌到了地狱里,如何能缓过来呢。 祖母太狠心了,多一天都不留她,要在今晚就将她送去倚山观,难道她真的有这么丢人。 她不能去那个鬼地方,她要是去了那里肯定也会疯的,周采薇冷静了下来不挣扎了,朝着照顾她的妈妈看去,泪眼汪汪,求着呜呜了几声。 这么折腾都不像个人样,好歹是周府的嫡小姐,妈妈被她看的于心不忍,于是和那两个婆子商量道:「已经出城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动静,要不就把这个取了。」 两个婆子沉凝着神色,周采薇忙望向她们,眼神求情,她不会乱喊的。 其中一个婆子把周采薇嘴里的布扯了下来,周采薇猛咳了几声,喘着气,妈妈赶紧端了些水喂给她:「慢点喝三小姐。」 喝了几口水稍作休息,半个时辰后,周采薇靠坐在旁,小声求道:「妈妈,能不能给我松绑,我的手疼。」 两个婆子即刻拒绝:「不行!」 周采薇缩了缩身子,别提多可怜了,她垂着头,眼神转着,抬头时满是哀求:「那松脚上的绳子可不可以,都僵的不能动了。」 妈妈在一旁跟着求情,两个婆子见她这一路还算老实,再者只松脚,量她也闹不出什么来,于是就将周采薇脚上绑着的绳子给松了。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才刚松开,马车像是撞上了大石头,猛的一震,里面的人被晃的东倒西歪,周采薇因为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固定,直接撞到了其中一个婆子怀里。 马的嘶叫声传来,像是被人拉住,马车在雪地里急刹,车内的人在冲劲之下直接撞到了马车门上,力道之大,其中一个婆子撞破车门滚了出去。 紧接着,婆子的大叫声传来。 周采薇被撞的晕乎乎的,才睁开眼,一柄剑从车外刺入,直接刺穿了婆子的胸口露在她的脖子边上,连尖叫都来不及,巨大的恐惧在她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的周采薇,才看到那婆子死死瞪着她的眼眸后,整个人都抖了。 她连滚带爬出了马车,才刚刚露出个头前面的方向又刺来一剑,还有些身手的她堪堪避过,人摔到了雪地里,这才看清车夫和护院都已经死了,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朝她逼来。 「你们是什么人。」周采薇的手使不上劲起不来,她蹬着腿试图给自己支撑一下,那些人根本没有理睬她,其中一个朝她劈来,周采薇艰难翻了个身,剑端劈在了她背后。 咔嚓一声,剑入雪地,周采薇感觉到自己的手能活动了,连忙从雪地里爬起来,朝着前往逃去。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背追着的脚步越来越近,周采薇开始喊救命,可这方圆十里内茫茫然全是大雪,别说是有人,连间屋子都看不到。 「你们不要追我,我没有救人,不是我救的施家大少爷,我不是,你们要找就去找他啊,不关我的事。」 周采薇开始胡喊,突然眼前的景空了,她连忙停住,脚下的雪跟着簌簌往前方的悬崖落下去,掉下去后一点声音都没有传回来,她吓的连忙往回走,可他们追上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周采薇无处可逃,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祖母为了周家要将她抛弃,爹和娘为了别的孩子也要放弃她,她本来想着中途找机会逃出去,再也不回家,可这些不知道身份的人还要杀她。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我是周家三小姐,我叫周采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顶着大雪,周采薇冻的浑身发抖,话音未落时那一柄剑直接刺入了她的胸口,连句话都没有。 周采薇恨恨的瞪着这个人,奋力抬起手将他脸上的布给扯了下来,一张毫无感情的脸隐入她眼底,很快的,周采薇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呼啸的寒风在背后往上冲,像是一把把刀子刺入身体,比那胸口的伤还要来的痛。 也没觉得这么冷了,也没觉得这么痛。 闭上眼之前,她想着,这辈子要是这么完了,她不甘心。 山崖上的人收起剑,将掉在雪地里的黑布捡了起来蒙住脸,低声下令:「把尸体找到。」 大魏的百姓信奉神佛,腊月二十三是祭祀灶君的节日。 民间有这样的说法,这一天灶王爷要升天向玉皇大帝禀报一年来这一家的功过,所以民间对灶王爷的态度十分尊重虔诚,在这天辞灶时会供奉许多的东西,来送灶王爷启程,祈求神明保佑新年阖家平安,吉祥如意。 百姓们喜欢将这天称作是小年,家家户户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二十三过后过年的准备工作就会更加热烈。 小年前一天,大街小巷中的铺子外摆满了祭灶用的贡品,迎面都是香气。 西柴市角这儿还有许多赶集来卖东西的百姓,挑着的水桶篓子里放满了一早刚刚摘下的菜和凿冰捕来的鱼,苏锦绣陪着刘莞儿经过后往二府巷走去,这儿齐排的首饰铺子里也很热闹。 普通人家逢年过节才会制新衣添首饰,这阵子各个铺子也都是削尖了脑袋拉生意,满街的热闹气氛,人人脸上都喜庆洋洋的。 在一间稍贵些的首饰铺子内,刘莞儿挑了几个新花样,递给苏锦绣看,苏锦绣挑了其中两样,刘莞儿就将这两样买了下来,又去了隔壁的小铺子内挑选绣样。 林家家底多丰厚苏锦绣不清楚,但是对于顾四小姐而来,生在宝相侯府,虽为庶女却是养在二夫人膝下,什么都是照着嫡出的来,挑着的这些怕是都看不上眼。 刘莞儿挑着东西心思也不在这些上面,都是问过她之后说好就买,于是苏锦绣建议:「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差的就是苏锦绣这句话,刘莞儿放下手中的绣样,体贴问她:「让你这么陪我走,也是辛苦,你累不累?」 苏锦绣从善如流:「是有点累。」 「那我们先去坐会儿吧,逛了这么久你也饿了。」让红珠付了银子后,两个人出了铺子,斜对角就有一家喝茶的铺子,刘莞儿却带着她绕到了二府巷的中间,这儿有一家茶楼,门面在二府巷中是最大的,只不过眼下人们都忙着置办过年的东西,茶楼里的客人并不多,她们进去后挑了个不错的包厢,往外看能看到整条二府巷。 坐下后伙计上了茶和点心,没多久,刘莞儿喝完一杯茶后轻轻呀了声,随后笑了:「忘了买绣线了。」 苏锦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你去买吧,我在这儿等你。」 正要说的话让苏锦绣先说了,刘莞儿神情一闪:「也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刘莞儿带着红珠出去了。 厢房内就剩下苏锦绣和清竹,苏锦绣慢悠悠喝着茶,朝窗外看了眼,茶楼下面并未出现刘莞儿的身影。 买绣线的铺子都在二府巷上,总不至于绕路去西市,清竹猜着表姑娘会去哪儿:「难道从后院出去了。」 「不会,这间茶楼这么大,后院还有几间雅房。」二府巷内就这间茶楼里适合见面,现在又没什么人。 清竹推开门朝外看了看,没看到表姑娘:「小姐,要不我先去看看。」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要是让祖母派人陪她出来,她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苏锦绣招手,「既然求了我,我若不给她机会,岂不白走这一趟。」 祖母看刘莞儿看的紧,就算是出去也派好几个人跟着,说是照顾,实际上多少有点防着的意思,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与宁延见面,要是见不着面又如何能发展。 所以这样的帮忙,苏锦绣乐意之极。 清竹点了点头,将苏锦绣手里的茶换成了温水,一脸严肃的告诫:「您的伤还没好,不能喝这么多的茶。」 苏锦绣看着放在面前的温水,特别的无奈,这回受伤,她被娘狠狠训了顿后,清竹就对她看的特别牢,多喝一杯茶都不行。 「太甜的东西小姐您也不能多吃,回去之后正好喝鱼汤。」 清竹将她面前的点心换了一碟,碎碎念着,苏锦绣笑了,抬眼看挂在墙上的沙漏:「差不多了。」 主仆俩出了包厢,苏锦绣环顾了一下二楼,带着清竹走到了一楼大堂,找了个伙计问了几句话后,苏锦绣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茶楼的后院有些大,清竹给苏锦绣披上披风,沿着扫出来的小径朝前面的厢房走去,绕过了小池塘,苏锦绣看着不远处的木桥停了下来。 清竹打伞遮雪,朝那处看去,并排两间的厢房是这院子里最隐蔽,里角的那间得走上桥才能看清楚。 苏锦绣并没有等很久,不一会儿,那边的门开了。 宁延先出来的,目光看望着后面,紧接着刘莞儿走了出来,两个人在屋檐下,旁若无人的对视着。 红竹将手里的披风给刘莞儿披上,抬手间,另一双手越过了刘莞儿的,率先抓住了快要滑下去的丝带,帮她把披风的带子系好。 白雪衬的人肤色更亮,脸上的红晕格外显眼,刘莞儿含羞垂下走去,宁延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正转身,看到了桥这边的苏锦绣,笑意微顿,显露了意外。 刘莞儿跟着看过来,不同于宁延的淡定,看到苏锦绣站在桥这段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刘莞儿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些慌,谎话被戳穿,当面让她给撞破。 「锦绣。」苏锦绣脸上的神情越是镇定,她心中就越慌乱,刘莞儿嗫嗫喊了声锦绣,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幕落到宁延眼中,大手已经覆上了刘莞儿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别担心。」 「可……」 宁延朝前走了两步,坦坦然向苏锦绣打了招呼:「苏姑娘。」 苏锦绣逮的不就是这机会,没等他们提就直接将其戳破,笑着示意:「宁大人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只是凑巧在这儿遇见了我表姐,又凑巧邀请进去坐了会儿。」 生意手段了得,又上的了朝堂,宁延的心理素质岂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即便是被撞见他依旧笑的很有风度,眼神坦荡,没有任何心虚。 「苏姑娘说笑了。」 「不是就好,想来宁大人也不会想说只是为了在这儿喝茶,毕竟是一间茶楼里,总不至于喝出两样的味道来。」 宁延笑的坦荡:「与刘姑娘交谈甚欢,所以耽搁了些时辰,倒真是如姑娘所说,实在茶楼里偶遇的。」 「我还以为宁大人过来是为了给我个交代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谈什么甚欢,需要你私底下谈? 宁延一怔,倒是没有料到这丫头的嘴巴这么不饶人,难怪莞儿在说起苏家的生活时那样难说出口,就连出来一趟都得如此小心,可见苏家待她并不好。 也是,否则上回怎么会任由她一个人去林家受委屈。 宁延这会儿已经起了保护的心:「苏姑娘以为,我应该给什么交代。」 苏锦绣看了眼朝她走来的刘莞儿,一字一句道:「我要没记错,宁大人是有妻室的人,我表姐她尚未婚配,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今天是被我撞见了,要是被别人撞见呢,受人指点的时候怕是宁大人也交代不起,既然如此,往后还请宁大人不要再与我表姐见面了,免得惹人误会,败坏了我表姐的名声,可不好说亲了。」 苏锦绣话音刚落,走到桥中间的刘莞儿被宁延拉住了,苏锦绣瞧见那挣扎似撒娇的小动作,越渐想笑,要不是截了封刘莞儿写给宁延的信,她还真不知道苏家在刘莞儿心中是这么的「恶毒」,把她关在家中,不让她和外面接触,还想在她的亲事上做主,把她嫁给个做生意的鳏夫,孩子都快与她一般大。 既然都已经这么可怜了,那她就如了她的意,帮她一把,送她快点进宁家的大门。 「宁公子,你放开我,不然锦绣她会误会的。」刘莞儿轻声哀求,眼底里的焦急不是装的,她更怕的是锦绣回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夫人,那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你不用怕。」香玉在手,温柔怡人,看着她着急委屈,宁延更想将她保护起来,让她能够恢复刚才那样的笑容。 苏锦绣觉得这时自己应该避一避,只是现在不说,以后等这老狐狸反应过来是被人双面给诈了,岂不可惜,于是苏锦绣似笑非笑添了句:「宁大人要再不放手,我就真的不好向祖母交代了。」 话朝宁延说,目光却是看着刘莞儿,宁延握着的手倏地一紧,刘莞儿脸色一白,显然是被苏锦绣的话给吓到了。 宁延脸上有了愠怒之色:「苏姑娘!」 苏锦绣可不会对他有顾忌,一把冲上前去将刘莞儿从宁延手里拉了回来,强行往回走,一面走着一面冷哼:「有本事他娶你啊,我倒是忘了,他还有妻室呢。」 刘莞儿转过头看他,眼底噙着一抹哀伤,很快被苏锦绣拉着过了拐角,就剩下披风的一角,隐没在了风雪里。 「朱亦。」 「是,大人。」 「你去黔城走一趟。」 ……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回到苏府后刘莞儿回了院子,之后几天都没见到人,正好临了新年之际,苏府上下忙着收拾打点,苏老夫人也无暇顾及这些。 转眼是年三十这天,远在邺池的施正霖还在看新出的图纸,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股风雪卷进来,吹的桌上的图纸都跟着翻了起来,季璟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不知拎着什么,用后背着门,一面招呼着外头的赶紧进来。 「快快快,把人关上,这都要凉了。」季璟琛放下两个食盒,见施正霖还在忙,哎了声后自己做主帮他把书桌收拾了一下,「年三十了,工人都去休息了,这几日又做不了,你用得着现在看?」 说话的功夫两个丫鬟就已经布好了桌,施正霖起身一看,满桌子鸡鸭鱼肉,不免皱眉:「你去村子里了。」 「我知道规矩,就算是去了我也花银子,又不会白拿,这些都是娇娇准备的。」季璟琛按他坐下,示意丫鬟给他盛汤,笑着揶揄,「怎么样,够用心吧,娇娇担心你在这儿吃不惯,叫人准备了好几箱,要不是我拦着,马车都装不下。」 施正霖在吃上面一向简单,看到这么一桌有点难以下筷,再听他说是郡主让他送来的,还未夹菜的筷子直接放了下来,一脸严肃:「我不需要,过两天你回去都带走。」 季璟琛忍不住开口训导:「都送到这儿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这么聪明,怎么有些事上就一根筋,上次的事我说要带护卫,你不要,好了,险些命就没了,虽然查到了谁下的手,可犯不着以身涉险;这件事也是,娇娇的一番心意,你就算不领,大不了不吃,也不用让我带回去啊,让她知道了岂不难堪。」 「她知不知道与我有什么关系。」施正霖会在这儿本就是个特殊,要是在吃住上再特殊,还怎么与那些工匠们打交道。 「你不知道她喜欢你?」 「知道。」 「知道你还说没关系。」 施正霖看着他正色:「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你!」 季璟琛深吸了几口气:「行,你要是不愿意吃,过几日我就都送去给底下村子里的人。」 施正霖拿起一个馒头,淡淡提醒:「不要冠我名。」 「冠我的名总行了吧,冠我世子的名头。」季璟琛一字一句念道,被他气的不轻,「娇娇怎么会喜欢你,像你这种不开化的人,心都捂不热。」 施正霖倒了杯茶,沉默。 「子凛,这一趟回去,你跟我进宫去看看她吧。」 施正霖掰下一块馒头蘸了下糖粉:「不去。」 季璟琛彻底没脾气了:「子凛啊,娇娇她从小就没了父母,身子骨又不大好,一只养在宫中就没怎么出来过,她生性单纯,都是嬷嬷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回你出事,她几宿几宿的睡不着觉,还因此染了风寒,要不是嬷嬷们拦着早就出宫来看你了,你与她从小就认识,难道这点要求都过分?」 施正霖的手一顿,季璟琛继而道:「我也知道你对她没别的意思,但你现在又不是有意中人,为何不给娇娇和你一个机会,今天你若有喜欢的人,我季璟琛绝无二话,还会替你和娇娇说个明白。」 见他沉思,季璟琛努力着:「子凛,娇娇对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她虽然是三叔的孩子,但我拿她当亲妹妹看待,也不忍心她这样,你就随我进宫一趟。」 施正霖轻轻擦了下嘴角的糖粉,眼眸微深,干脆利落:「不去。」 「……」 威逼利诱无效,苦情戏也演了,季璟琛拿谁都没办法,可又挨不过娇娇那样求他:「子凛。」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随你入宫了。」施正霖对自己的心看到很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点念想都没有,她就不会再来求你。」 「你要是有个妹妹,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些道理季璟琛都懂,可这么多兄弟都将娇娇捧在手心里的疼,皇上,太子,还有他的父王母妃,他要是让娇娇掉一滴眼泪,他父王能揍他哭出一桶来,从小到大都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就算是知道施正霖对她无意,他还是尽力会去帮她,不忍心她因为难过伤了身子。 「我有原则。」施正霖淡淡甩了四个字,言下之意,他就算有妹妹,也不会这么没原则的宠。 「好,算你狠。」季璟琛霍的起身要出去,想想又不甘心,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赢过他,于是他扭头放了句‘狠话’,「总会遇上治你的人,到时候有你哭的!」 说完后未免施正霖说些什么让自己更窝火,季璟琛推开门就要出去。 才迈过门槛一只脚他就觉得诛心了,后背传来了施正霖的声音。 「我吃饱了,这些你拿去自己房里慢慢吃。」 一阵冷风吹过来,季璟琛觉得自己眼角泛凉,特别的伤感,屋檐外的天空中偶尔有烟火窜起,不知哪家人正热热闹闹的过着新年。 再想到宫中的美酒佳肴,季璟琛更加觉得诛心,他做什么孽啊,好好的留在上都城里不好么,这会儿早已经在宫宴上列席,犯得着在这儿被他怼的胸闷。 而此时季璟琛念念不忘的宫宴,才刚刚过半。 年三十宫中的宴会,要五品以上的官员家眷才有资格来参加,宋氏带着苏锦绣入宫,坐的位置离主位比较远,靠近门口,反而更自由些。 苏锦绣看着桌上新换的点心,这些小姐夫人们没一个动的,都抬头看台上的表演,仿佛这些只是摆设。 看久了苏锦绣就觉得无聊。 背后忽然有人拉她的衣袖,苏锦绣回过头去,孙玉雎冲着她眨了眨眼,苏锦绣笑了:「好久不见。」 宋氏扭头过来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孙玉雎打了个出去的手势,苏锦绣点点头,回过头去继续装作看表演。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表演过后皇后娘娘和几位妃子离开了晚宴,殿厅里众人开始聊天,苏锦绣出了殿门,在外面看到了等着她的孙玉雎。 孙玉雎离开训堂早,两个人很久没有见面了,看到她之后就有说不完的话,拉着苏锦绣到人少些的地方,开口就先邀请她一起去李家:「舜华姐姐三月就要入宫了,等元宵过后,我们一起去李家拜访怎么样?我也有一阵子没见到舜英了,今天她也没来。」 「好像是身体不大爽利。」苏锦绣和李舜英有过书信往来,前几日才提起说染了风寒整日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到时候你定时间,提前通知我就行。」 「好。」见她答应了,孙玉雎更高兴了,朝台阶下园子里看去时忽然看到几个眼熟的人,凑进苏锦绣悄悄道,「锦绣,你知不知道周家出事了。」 苏锦绣摇头,周家的事她不太关注:「你是说周家三小姐冒充救施家大少爷的人那件事?」 「也是,也不是。」孙玉雎朝那儿站着的两个周家小姐怒了努嘴,「往年周家人很吃的开,现在大家都不乐意与她们一道,二十那天周家不是举办了赏雪宴,当天晚上快宵禁止时有人瞧见周家的马车出城去了,好像是送周采薇走,过了几日忽然传出周家太夫人和二夫人病了的消息。」 苏锦绣直觉:「是不是周采薇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孙玉雎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她。 「你不是说过几日忽然传出周家太夫人和二夫人生病了么,若是因为冒充的事生气上火,当天就该病下了,隔了几日势必是发生别的事了,大半夜周家送周采薇离开,应该也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锦绣你好聪明。」孙玉雎满脸都是对她的崇拜,「对对,就是她出事了,听说连人带马车摔下山崖,到现在都没找到尸骨。」 苏锦绣一怔,她只是猜测,却没想到周采薇真的出事了,还是大事。 「哪边的山崖?」 「去东皋的路上。」 苏锦绣仔细想了想:「去东皋的路上不会经过山崖,除非是特地跑上山去。」 「有可能是风雪太大了啊,马受了惊吓,车夫瞧不清楚路才会摔下山去。」 上山的路有坡度,就算是再缓,车夫与马车内的人都会有感觉,大半夜出去周家也不会安排个没经验的,风雪再大也不至于如此。 见孙玉雎想的简单,苏锦绣没有多说:「也许吧,那现在都没找到人?」 「没呢,这些消息周家都封锁起来的,我也是听我大哥说的。」 两个人正聊着,前边两个宫女走了过来,到苏锦绣面前后,笑着询问:「苏小姐?」 「我是。」 「娉婷郡主有请,请苏小姐随我们去一趟暖阁。」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重振妻纲》卷一 作者:木子苏 02、《重振妻纲》卷二 作者:木子苏 03、《重振妻纲》卷三 作者:木子苏 04、《重振妻纲》卷四 作者:木子苏 05、《重振妻纲》卷五 作者:木子苏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