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大人请留步》 1.没死? http://.biquxs.info/

鸩酒入喉,是火辣辣的疼。 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叶付林从暗格里找出虎符。 那是天下人对其趋之若鹜,却让她落得这般下场的东西。 当初,他将她揽入怀中,于耳边低语:“云初,朕只信你。”仅此一句,令她抛下沧溟阁第一细作的身份,为他统领西辰三军。女扮男装,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却终究抵不过功高盖主。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漫天血色。 元宏二十五年,也是这样阴霾的天气,父亲被奸臣陷害,仅遵皇命的沧溟阁遣人血洗沈府,三百零二条人命在一夜之间尽数消亡,她被时为二皇子的皇上所救,送进沧溟阁。九死一生,隐忍不发,她成了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也成为了他夺嫡制胜的王牌。 眼睑逐渐变得沉重,腹中似被火焰吞噬了一般,焦灼万分。 这条命从六岁时就是他的了,如今他想拿去,便拿去罢。 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 四月末,惠风和畅。 文央西平侯府,院中桃花似被染了水红色的胭脂般开得浓淡恰好。沈云初抬头望着,停下了步子。 “少爷,您是少爷……不该像小姐们那样盯着桃花看。”身后的香芸低声道。 沈云初收回目光,继续向着祥安居走去。 已经一个月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成了一个十一岁孩童的事实——与她同名的、被女扮男装的文央西平侯嫡子。 文央与西辰接壤,国力相当,两国关系紧张,却没有一方敢轻举妄动。文央西平侯府的老祖宗是太祖亲信,开国将领之一,可爵位承袭至沈云初父亲沈庭,家中已无武将。沈庭是太傅,其弟弟沈思沉迷书画,早年便辞了官,将独子交给哥哥,携夫人寄情山水去了。 走到祥安居,丫鬟打起了竹帘,沈云初刚准备走进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屋内,沈夫人声音中带着哭腔:“不如你去与皇上说说,四皇子比云初长了两岁,叫云初去作伴读不合适啊。” 沈庭叹了口气,沉重道:“皇上如今猜忌之心重,如今说什么让云初去做伴读,根本就是想让她入宫为质,说什么都没用。” “可……可是云初她是……这万一要被发现了……” 静了半晌,方才听到沈庭道:“当初就不该听信那道士的话,什么若是不扮成男子至弱冠便会……” 似是被人提醒还有旁人在,沈庭没有再说下去。 沈云初眼睑微垂,喉中陡然溢出一股苦涩。 被帝王猜忌的下场,她最清楚不过了。 不论是前世沈家最终被灭门,还是后来她被叶付林亲手灌下一杯鸩酒,都是帝王疑心之下的结果。 想到这一世也有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结局,她不禁咬紧了下唇。 抬步走进屋内,躬身跟父母请了安。 林海韵眼睛通红,将女儿拉到自己身旁,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泪珠一连串地往下掉。 手被人拉着,沈云初的身子微微有些僵。 她还是不太习惯与人过于亲近。 将自己的帕子递给林海韵,她轻声问:“母亲怎么了?” 林海韵只是摇头,却怎么也无法开口。一旁的沈庭也只是静静地坐着,眉心紧蹙。 半晌,沈庭沉沉道:“届时还得让贵妃娘娘留意着。” 沈云初有两位姐姐,长姐沈婵嫁与了左都督陈少安,而二姐沈娟则是如今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娘娘。 林海韵终是没忍住,将沈云初抱进怀里,努力压抑着哽咽:“云初聪慧,被皇上选作了四皇子的伴读,以后都要在宫里,每五日可回家歇息一日。” 沈云初被她拥着,听着她在耳边抽泣,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 父亲被弹劾的三日后,母亲也是这样拥着她,脸颊蹭过她的耳廓,湿漉漉的。 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灭门之痛再次涌上心头。 那晚没有星月,只有凛冽的寒风,府中众人恐惧的惊呼,和刀剑划过脖颈的声音。 母亲把她抱起来,塞进床底,准备自己去将沧溟阁的人引开。可还没来得及出去,红漆的木门便被人撞开。 她趴在床下,身体不停地发抖。温热的血液从外淌进来,浸湿了母亲前几日亲手为她缝制的新衣。 然后,她就看到一个人倒在了血泊当中。 是母亲。 鲜血染红了母亲的面颊,她双眸圆睁,含着泪水,看着她的目光中饱含不舍。 蓦地闭上双眼,沈云初身体微微发颤。 林海韵将她拥得更紧了,那力道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沈庭叹息一声,转头看向香芸:“去帮少爷收拾一下吧,你随少爷一起进宫。” 香芸应下了。 沈云初压下心口传来的钝痛,稍稍退后,冲着父母行了一礼:“云初也先回去了。” 沈庭点了点头,云初便带着香芸回到了清竹院。 有风划过,带响了一串的竹叶。 沈云初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着窗外。 前世,母亲就死在她的眼前。 这一世,她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她要竭尽自己所能,让自己的家族能够平安无事地存活下去。 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是沈思的独子,比她大一岁的沈平筠。 “云初快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沈平筠兴奋地将册子放在桌上。 沈云初收起心绪,转头看向他。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云初心道。 沈思是京城有名的才子,画作价值千金,一手字写得更是行云流水,可这位显然没有遗传他老爹的才华与品味。 就比如现在。 沈云初看着桌上的春宫图,眼皮跳了跳。 “我从三哥房里找到的,三哥竟然把它挂在了房梁上,直接垂到书柜后头压着,怪不得以前都没注意,还真是宝贝啊。” 话音未落,他又凑近云初,眼神放光:“说不定他看书的时候没事就翻几页嘞。” 蠢货,挂房梁上的那是用来避火的好不好…… 沈平筠口中的三哥,是沈庭的庶子沈开言,比云初大了三岁。 “哎哎哎,云初你快看,还能这样啊!”沈平筠惊叹地指着坐在秋千上的二人。 云初忍不下去了,将册子合起来,塞回沈平筠怀里。 “拿走。” “别呀,这……多好的东西啊。” “我说拿走。”语气阴沉。 背后霎地一凉,沈平筠抖了抖:“好吧好吧,我拿走。” 说着便将册子收了起来,转身撑在桌上盯着沈云初。 她食指在桌面上轻敲着,微微出神。 “喂,沈云初,你想什么呢?”沈平筠伸手在她眼前晃着。 沈云初不理他,自顾自地思索着计划。 当今圣上已经开始怀疑西平侯府,从他入手怕是不行的。可若是扶持一位他喜爱的皇子,侯府的安危定然就能有保障,届时待这位皇子继位,侯府的地位自然也是不用说的。 她记得自己曾在沧溟阁看到过一则消息,说文央四皇子是皇帝此生最爱的娴贵妃所出,可惜红颜薄命,娴贵妃五年前便病逝了,导致四皇子性格顽劣。 “听说你要去给四皇子做伴读了啊……”身旁的沈平筠嘟囔道。 沈云初目光转向他,等着他的后半句。 趴在桌子上,沈平筠嘟着嘴:“那我就不能天天来找你玩儿了。” 那真是太好了,简直是苍天有眼啊。 沈云初没搭理他,站起身来,准备去看看香芸收拾得如何。 如今看来,入宫做四皇子的伴读是保全侯府的上上之策。 “哎,你都不难过的吗?你见不到我了诶!”沈平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沈云初正从书柜里抽出几本书,闻言赏了他一个眼神,然后转身走出书房。 内心受到重创的沈平筠瘫倒在地上,久久不能平静。 从书房回来,香芸迎上来问:“少爷,奴婢基本都收拾妥当了,您还有什么要添的吗?” 沈云初把手中的书递过去:“这几本书帮我带着。” 香芸接过,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沈云初道:“少爷,方才绿枝跟我说,您去祥安居的时候三少爷来过了。” 沈云初喝茶的动作一顿,缓缓放下茶杯。 这位庶子在侯府的存在感很低,沈云初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他一次。 “有说什么事吗?” “好像是来问您讨上回借的书。”香芸答道。 鬼知道原来的沈云初借了他哪些书…… 细细回想了一番放在书柜里摆着的书籍,确实有几本不太适合十一岁孩童看。 就是她方才拿给香芸的那几本。 从软塌上站起来,沈云初道:“你把我刚才给你的书拿去还给三哥吧。” 香芸应了一声,赶忙拿出书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沈云初从一旁柜子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纸。 这是她刚来时写下的,是前世沧溟阁修炼内力的功法。 如今这具身子连最起码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她必须要加紧。 毕竟,若是再遇到暗杀什么的,单单凭脑子可是不行的,杀手不会跟你讲道理,他们只会机械地挥动手中武器。 思及此,沈云初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上一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杀人的机器呢? 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样的机器了,她只想守护好自己想守护的人。 2.四皇子是个纨绔? http://.biquxs.info/

翌日卯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街上冷冷清清。 沈云初坐在马车中,靠着身后的软垫,双眸微闭,睫羽轻颤。 车身突然一晃,外面的香芸轻叩了两下车壁:“少爷,到了。” 睁开双眼,沈云初伸手挑开车帘,下了车。 车外,几个宫女太监早早便站成了一排等候,见她来了,一齐向她行礼。 “给沈小少爷请安。” 沈云初眼睑微垂,似是没睡醒的模样,淡淡道:“免礼。” 谢过恩后,排在第一位的太监走了上来,躬身道:“沈小少爷,贵妃娘娘说对您甚是想念,让奴才先领您去未央宫,您的行囊奴才们会先行送到景和宫。” 沈云初点点头:“有劳。” 未央宫是沈娟的寝宫,沈娟入宫三载,一直没有子嗣。而景和宫,便是那四皇子傅家远的寝宫。 四面是高高的朱红宫墙,围起幽深宫道,脚下的青石板轻微作响。 走进未央宫,先有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出来请沈云初进去。 抬步跨过门槛,落在西域进贡的羊绒地毯上,悄无声息。静谧的大殿中,香炉腾起袅袅白烟,洇出淡淡的苏合香。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斜斜地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珊瑚手钏。 沈云初行至榻前,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娟走下来将她扶起,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云初长高了。” 沈云初静默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二载未见,云初都与二姐生疏了。”沈娟看着她,轻声叹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她:“二姐,不是云初与您生疏,您现在是贵妃娘娘了。” 沈娟笑意淡了几分,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揽着她一起坐到了软榻上。 “四皇子天性顽劣,却是个聪慧至极的,皇上不想让其他人养娴旻的儿子,他又已经十有三,便想着找个伴读来收收他的性子,你又一直有神童的名声在外,皇上自然就想到了你。”沈娟一边与云初讲,一边从小碟中挑了几样点心递给她。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几样,特地让人做的,尝尝怎么样。” “多谢二姐。”云初接过,拈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沈娟看着她,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在她耳畔道:“宫中不比侯府,云初一定要万分小心,有什么事一定要来和二姐说,切记不可被人发现你是女儿之身,弄不好就会被人扣上欺君之罪。” 沈云初点点头,应了下来。 又静了半晌,沈娟叹了口气:“父亲近日力挺内阁次辅想要推行的新政,可皇上却偏向于首辅。你大姐夫这几日又立下战功,不出三日便要到京城了,皇上是怕到时候……” 沈娟停住,看着面前的云初:“总之,云初务必要谨言慎行。” 从未央宫出来,有宦官领着云初去往景和宫。 刚踏进院中,便有什么东西向着她飞来。沈云初轻巧地往旁边一闪,那物什便擦着她鬓角掠过。 一颗果核。 微微蹙眉,沈云初有些许懊恼。这具身体没有一点武功底子,内力更是不用提,这种感觉令她很不习惯。若是放在前世,这果核根本不可能近她的身。 抬起头,她顺着果核飞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男孩半躺在屋顶的琉璃瓦之上,翘着脚,正斜着眼向下看她。 “哎呀,殿下您赶紧下来吧,这……这太危险了。”屋檐下,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仰头对他喊。 那男孩翻身坐起,在屋脊上坐直,一手撑着膝头,对沈云初道:“你就是沈云初?父皇派来管我的那个神童?” 见她不说话,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反应挺快的啊。” 沈云初没理睬他的调笑,上前几步,冲着他行礼:“云初给四殿下请安。” 傅家远见她没有半分怒色,亦没有惊慌,顿时觉得有些无趣。站起身来,他走到搭着梯子的那边,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走到沈云初面前,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倏然笑了。 “小吉子,带沈小少爷去他的屋子吧,等会儿就去文修宫了。” 文修宫是专门辟出来给皇子们读书的宫殿,听闻傅家远每日去都定会把整座宫殿搅得不安宁。 沈云初跟着小吉子进到自己的屋内,香芸早已将需要带的东西都装好,递给她:“少爷,奴婢是不能跟去的,您一定要小心啊。” 笑了笑,她点头道:“不必担心。” 这厢小吉子前来唤她,她便跟着出了门。 傅家远走在最前头,脚下一路踢着石子。 “沈小少爷。” 沈云初抬头看向他:“殿下唤我云初就好。” 傅家远瞥了她一眼,眸中含着笑意:“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听着倒像是闺中小姐的名字。” 常人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名字不似男儿名,自然是气恼万分,傅家远本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她生气的模样,却没料到沈云初依然神色平静。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傅家远愣了一瞬,这才明白她是在回答自己名字的来历。 刚想开口,却又听她道:“殿下竟觉得这首诗有闺秀之感,倒也是奇才,可见平日里殿下在文修宫定然十分刻苦。” 谁人不知四皇子不喜读书,平日里将几位先生都气得跳脚,却又奈何不了他。如今沈云初这么一说,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傅家远没想到自己反被将了一军,静了一会,方才道:“云初不愧为神童。” 沈云初懒得再和他讲,静静地跟在落后半步的位置走着。 两世为人,在她看来,傅家远不过就是典型的纨绔。这样的一位,随意糊弄几句便可让他将自己当作亲信,根本无需多虑。 当今圣上一共有四子二女,大皇子傅岩因为年长,早已不必来文修宫了。三皇子傅子铭与傅岩同为皇后所出,还有最小的六皇子傅清言,乃楚妃所诞。 傅家远和沈云初刚进入文修宫,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撞了过来,沈云初下意识伸手一拦,那身影便撞进了她怀里。 沈云初一惊,赶忙行礼:“给六殿下请安。” 傅家远扫她一眼,转身对傅清言招了招手:“坐回去温书。” 傅清言撇了撇嘴,小声叫道:“四哥,先生还没来,你陪我玩儿会嘛!” 傅家远一挑眉,六皇子赶忙噤声,边往回走边嘟囔道:“好嘛,我回去温书就是了。” 一旁正在看书的傅子铭抬起头来:“四弟倒是会管着六弟,不知何时也管管自己?” 傅家远一笑,扯过身后的沈云初:“这不,管我的来了。” 沈云初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臂,给傅子铭请了安。 傅子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沈小少爷,有劳你看着四弟了。” 沈云初刚想回话,却被傅家远拽到了一旁的位置上坐下。 他什么都没说,沈云初却察觉到他对傅子铭的不喜。 没有多问,她取出书,静静地翻看起来。 “你诗经还没看完啊?”傅家远从她手中把书抽走。 “殿下都看完了?” 傅家远将书塞回她手里,沈云初正准备继续看,却听到他说:“你随意抽,我若是答不上来,四皇子让给你做。” 沈云初翻书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将书合上,她随意说了一首:“行露。” 傅家远嗤笑一声,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沈云初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照常理来讲,诗经只需背诵几首传唱最广的即可,各个私塾的先生从不会强求学生背诵其中所有的诗,而行露便是无需背诵的那一类。 她背的出整本诗经,是沧溟阁要求的,而傅家远背的出,只可能是他自己背的。 连沧溟阁的探子都骗了过去,这位四殿下藏的实在是深。 看来,她得改一下策略了。 重新打开诗经,沈云初继续看了起来。 见她没有惊异,傅家远也没再说什么,转头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不一会儿,先生便走了进来,是文央最富盛名的文豪苏煜,讲的是中庸。 沈云初轻拍了傅家远两下,他动了动肩膀,似是想把她恼人的手抖下去。 “殿下,苏先生到了。”沈云初轻唤。 见他还是没有动静,沈云初眉头微挑,在他背上随意按了一下。 “咝……”傅家远瞬间立直了身子,睡意全无。 沈云初悠哉悠哉地将视线转向前方,等着先生上课。 虽说她现在没有了内力,可是用上力气按一处穴位,若说不痛亦是不可能的。 “你拿针扎我?”傅家远疼得直抽气。 “殿下可别冤枉人,云初只是随意拍了拍您。苏先生要讲课了,您得听。” “我为什么要听?中庸我也早背完了。”傅家远不耐烦道。 沈云初转头看向他:“殿下,背出来和懂得其中含义是两个概念,殿下如果永远只浮于表面的话,往后恐怕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办好的了。” 傅家远听着,没有再说话,却拿出了书本,眼神看向了前方的苏煜。 苏煜向下扫了一眼,惊奇地发现四皇子竟然没有睡觉,又看了看在他身旁坐得端正的沈云初,暗道皇上此举果真是英明。 3.三殿下有请 http://.biquxs.info/

苏煜讲中庸的方式与寻常先生不同,他会举出许多不知真假的有趣例子。 这是傅家远头一次听课,他这才发现,听先生讲比单单自己想要容易得多了。 苏煜讲完后,给他们留了个文章题目,又给六皇子留了几张字帖。 “先生,可不可以也给我几张字帖?”沈云初轻声问道。 苏煜愣怔了一瞬,复又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接下来是一位讲诗经的老先生,讲完后众人一齐用了午膳,下午又听了一节,这才作罢。 待最后一位先生讲完后,沈云初拿着自己的书站了起来。 “你这是不准备等我?准备直接走了?”傅家远睨向她。 沈云初理好自己的书,又将他的从桌上拿起,叠在自己的书上:“还请殿下移驾景和宫。” 傅家远从椅子上站起来,越过她率先向前走,沈云初紧跟了上去。 “沈云初。”他突然开口。 “殿下。”云初应道。 “以后不许老是冷着脸,看着不舒服。” “是。” 傅家远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还是淡淡的,没有一点波澜。 说了白说。 不再理她,傅家远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回到景和宫,沈云初见他径自向卧房走去,便出声叫住了他:“殿下是要歇息吗?” “不然呢?方才你不让我睡,现下自然是要补回来的。” 沈云初抬头望了望日头,思索片刻道:“殿下可以小憩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您需要写苏先生布置下来的文章,我还向苏先生讨了些字帖,您过会儿也得练两张。” 她方才看见了他写的字,样子连端正都算不上。俗话说字如其人,那歪歪扭扭的字与他身上这股子慵懒倒确是相得益彰。 傅家远看着她,忽然一乐。 他比云初高了一头,走近后便自带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沈云初微抬头看向他,等着他的说辞。 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令傅家远颇有些恼怒,活了十三年,比他身份低的无一不是低眉顺眼,却没想到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竟对他摆出这副不畏强权的样子出来。 “你还真把自己当作管我的人了?” 沈云初微一拱手:“此乃陛下的旨意,云初不敢不从。” 这敢情好,直接抬出他老子来压他。 傅家远拂袖转身,向着书房走去。 沈云初缓步跟上,轻声问道:“殿下不是要小憩一会儿吗?” “这我哪敢啊?您的吩咐我还敢怠慢了?” 沈云初跟着走进书房,闻言赶忙作揖:“是云初唐突了,只是陛下有吩咐……” “停!”傅家远受不了她总是提傅玄礼,不耐烦道,“不是要写文章吗?你来给我研墨。” 这便是故意找她麻烦了。 沈云初却也没说什么,将书放在一旁摞起来,叠起袖口便准备研墨。 总归还是他是爷,有吩咐自然得听,不然可就是蔑视皇家了。 傅家远从一旁取过宣纸,回身就看见沈云初翻袖研墨的样子。 皓腕凝霜雪。 心神蓦地一乱,傅家远赶忙将视线移到旁处,脑海中那片白皙之上的淡青脉络却怎么也挥出不去。 抬眼偷偷看向身侧的人,细瞧之下才觉得沈云初实在是好看得紧。英气的剑眉之下是一对似醉非醉的桃花眸,鼻若悬胆,一抹红唇不点而绛。整个人看着好似寒冬腊梅一般,清冷孤傲又芬芳沁人。 这位沈家的小少爷,不仅名字像姑娘,连长相都有些似女子。若不是那对剑眉和周身气质,傅家远当真要以为这是位闺阁小姐了。 垂下手,傅家远在袖中狠狠地扭了自己一下,这才又将思绪重新拉回。 等了一会,见他一直没动笔,沈云初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没有思路?” 苏煜出的题不难,可若是想要作成文章,那便需要更加独到的见解,辅以例证。 傅家远听她问自己,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别在这影响我。” 只要沈云初站在他旁边一刻,他便一刻不得安宁。 云初却以为他是在同自己置气,亦不恼:“那殿下先写着,半个时辰后云初再来看。”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见那身影消失后,傅家远心境稍稍平和下来,这才开始提笔写。 沈云初走出书房,准备回自己的屋子写苏煜布置的文章。 天下文人皆道读书须在书房,可于沈云初而言,读书无需在意那些形式。前世在沧溟阁,因着需要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变成全才的缘故,常常会有一边承受烙刑一边读书的事情发生,训练他们的北新楼前辈还道此法可以记得更牢。 北新楼皆是老一辈的沧溟阁成员,主要负责训练新人、分析情报,同时为沧溟阁众人分配任务。而沧溟阁作为天下第一细作机构,他们必须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把尖锐的利刃,且不论遇到什么刑罚诱惑都不会背叛西辰,永远效忠西辰皇室。 摇了摇头,沈云初迫使自己不要再去想。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沈云初,而不再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的沈云初了。 以傅家远的才智,他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即可远超他人,假以时日必定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而她现在多帮他一分,往后便多了一分立足之地。他如此聪慧,定然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为他好,只要他知道这一点,那么皇上也就知道了,西平侯府便有了几分保障。 正想着,却听身旁有一婢女道:“沈小少爷,外头泰光宫的公公找您。” 沈云初有些疑惑:“泰光宫?” “是三皇子的寝宫。” 沈云初微微蹙眉,不知这傅子铭寻她是何意。 跟着那位公公到了泰光宫后,公公领着她去了书房。 “云初给三殿下请安。”沈云初伏身行礼。 “不必如此客气,沈小少爷快起来吧。”傅子铭温和道。 沈云初站直身子:“多谢殿下。” 傅子铭的书房并不十分明亮,因而有些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色。 “贸然请云初来,有些唐突,还望云初不要责怪,我也是没把你当外人才这般的。” 只一句,沈云初便听懂了。 不论是称谓从沈小少爷改为云初,又或是他所说的没把自己当外人,无一不在昭示着一点。 ——傅子铭想拉拢她。 沈云初有些想不明白,皇上对西平侯府的戒心如此之大,傅子铭为何要拉拢皇上不信任的势力?再者,即便她有一个神童的头衔,可亦只有十一岁,有皇子拉拢十一岁孩童的吗? 沈云初实在是想不出傅子铭意欲何为,难不成是想跟她从小便打下坚实的友谊基础,好在日后成为他忠心耿耿的一大助力? 思及此,沈云初故作天真地笑道:“三殿下肯将云初当作自己人,云初是最开心不过了。” 傅子铭满意地笑了:“四弟天性顽劣,不求上进,云初给四弟当陪读,当真是苦了你了。” 这话……倒也不是句假话。 不过,这“真切”的体恤,配合上对傅家远的微辞,令云初很是不舒服。在她看来,傅子铭还不及傅家远一半聪慧,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这样诋毁傅家远。 心中不屑,面上却作出苦恼之色:“唉,三殿下所言极是,四殿下他确实顽劣不……” 她倏然停住,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好似真的是刚刚意识到自己不该议论皇子的孩童一般。 她无助地看着傅子铭,眼中噙出几滴泪来,砰地一声跪了下去:“三殿下,云初失言,还望三殿下不要怪罪,求三殿下恕罪。” 傅子铭嘴角笑意更甚,他从位子上站起,绕过书桌行至沈云初面前,亲手将她扶起来:“云初不必惊慌,我既然将你当作自己人,自然是不会怪罪你的。只是这些话以后可不能对外人说了,知道吗?” 沈云初低着头抽泣道:“知道了,多谢三殿下。” 拍了拍她的头顶,傅子铭轻声道:“云初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能这样。” 沈云初应了一声,赶忙用袖管将眼泪擦拭掉。 傅子铭重新坐回书桌后,对沈云初道:“我今日唤你来也没甚大事,不过就是想叮嘱你几句关于四弟的事,四弟从小便不爱读书,性子也野,对我这个三哥也不亲近,我就是想管他也不成。唉……还望云初多多费心了。” “三殿下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啊,替三殿下分忧是云初应该做的。三殿下不必忧心了,我定然会看好四殿下的。” 沈云初表忠心的模样令傅子铭心情大好,十一岁的孩童果然好骗,随意说两句便被收买,直接就变成为他分忧了。傅家远的性子他可是了解的,那东西最讨厌人管教他,现下沈云初管得越严,两人之间定然更加疏远,沈云初也必定更加倾向于他。 这厢傅子铭暗自高兴着,却不知沈云初早已看穿了他的那点心思,所有的话不过都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罢了。 “这样便好,我也不多留你了,改日你再来。”傅子铭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转眼便送客。 沈云初笑着行礼告退,转身出了泰光宫的书房。 4.共进晚餐 http://.biquxs.info/

从泰光宫回来,沈云初一进书房,就看到傅家远坐在位子上,眼神阴沉。 想了想他生气的原因,沈云初颇有些头疼。 得,她还得想法子哄这位爷…… “去哪了?”傅家远声音中带着寒意。 “泰光宫。”沈云初如实答道。 傅家远冷哼:“傅子铭说什么了?” 沈云初微微垂首:“三殿下说让我管好您。” 傅家远嗤笑一声,嘲讽之意尽显。 从位子上站起来,他来到沈云初面前,伸手挑起她下颔,迫使她看着自己:“是不是觉得他特别温文尔雅、善解人意,恨不得赶紧把我甩了去找他?” 沈云初看着他,没有回答。 见她没说,傅家远便当她是默认了。 收回手,他转身就向外走去。 “殿下。”沈云初出声叫住了他。 走到他身前,云初仰起头,直直地望进他双眸中,认真道:“我不喜欢他这个人。” 顿了顿,她强调道:“是非常非常不喜欢。” 傅家远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惊讶。 除了父皇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傅子铭比他好。在众人看来,三殿下谦和有礼、文质彬彬,而他却不学无术、性格顽劣。 可是,如今沈云初告诉他,她非常不喜欢傅子铭。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傅家远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翼翼。 “因为他诋毁殿下,所以我不喜欢他。殿下明明十分聪慧的。”沈云初一字一字地清晰道。 傅家远看着她,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终于来了个有眼睛的了。 极力维持着自己冷漠的表情,傅家远沉声道:“哦,我知道了。” 沈云初看着他别扭的模样,内心不禁发笑。傅家远着实是孩子气,随意夸几句便高兴成这样。 “殿下的文章应该写好了吧?”沈云初问道。 傅家远笑容一僵,转过身去将桌上的宣纸拿给了她。 “你还是夸我的时候好看一点。”他轻声嘟囔道。 沈云初笑了笑:“殿下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智勇双全。” 闻言,傅家远面色微红,咳嗽了两声,故作镇定地背过了身去:“你赶紧看吧。” 沈云初瞥了他一眼。 现在倒开始催她看文章了,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可怜巴巴地求夸奖。 将宣纸在一旁的小几上铺平,沈云初细细看了起来。 半晌,她收起了宣纸,默不作声地将其放回了书案上。 “我写得不好吗?”傅家远小声问。 沈云初盯着他,没有讲话。 傅家远心里愈发没有底了。他往常从来不写先生布置的文章,这是头一回,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着实不知道一篇好的文章是如何的。 沈云初却又看了那宣纸一眼,字迹的确歪歪扭扭,应该是他的不假。 “殿下写的……太好了。”沈云初由衷的感叹。 脉络清晰,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不失文采。这样的一篇文章,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所作。 当然,从小在沧溟阁长大的人除外。 傅家远从未认真听过课,所有的书都是自己学的,一篇文章能写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天赋异禀。 “真的吗?我真的写得很好?”傅家远看着她复杂的神色,有些怀疑她这句夸赞的真实性。 沈云初点点头:“写得很好,我就说殿下聪慧。” “嗯。”傅家远故作冷淡地稍仰起头,不去看她。 沈云初好笑地望着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别老仰着头,脖子会僵住的。” 傅家远下意识地摆正位置,突然意识到沈云初是在打趣他。 瞪着她,傅家远咬牙切齿:“沈云初!你连我都敢打趣!” 沈云初赶忙往门口跑,边跑边道:“殿下您先歇着,云初也写文章去了。” 话音未落,身影便夺门而出。 傅家远看着那道略微有些清瘦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 被人夸奖的感觉,真不错。 正想着,却见那身影又回来了,一进门就往他桌上扔了个东西,撂下一句话后又跑了。 “这是苏先生给的字帖,殿下您要练五页,练完再休息。” 伸手拿起桌上的那本字帖,傅家远有些哭笑不得。 他都十三了……竟然还要和六弟一样练字帖。 罢了,既然是她让自己练的,那便练吧,谁叫他归她管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中,香芸赶紧迎了上来:“少爷,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沈云初好笑道,“帮我研墨。” 香芸应了一声,取出笔墨纸砚,摊在屋子临窗摆着的桌上。 沈云初提笔,一行行清秀而不失风韵的字便跃然纸上。 她前世在沧溟阁学的那些都够她去考状元的了,苏煜随便布置的文章又怎能难得了她? 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写完了,通读一遍没什么问题后,便准备等墨迹干涸后放起来。 小吉子却在这时候来请她,说是傅家远要和她一起用晚膳。 沈云初愣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让小吉子先回去,自己稍后便到。 一旁的香芸却好像被吓傻了一般:“少爷……四殿下要与您一同用膳?这……这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在景和宫,他就是规矩。”沈云初用指尖掸了掸衣角的褶皱,“你也不必跟来,左右也是我服侍他吃饭,不可能同桌的。” “可……” 沈云初微微蹙眉:“还有问题?” “没……没了,少爷您快去吧。”香芸低头道。 沈云初推门而出,去了傅家远的屋子。 走近餐桌,傅家远掀了锨眼皮:“来了?” 沈云初应了一声,拿起傅家远面前的筷子,站在了他身后。 傅家远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这是干什么?” “伺候您用膳啊。”沈云初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 傅家远揉了揉额角,被气笑了。 “沈云初,你存心的是不是?我吃饭向来不喜欢人在旁边伺候。” 沈云初又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傅家远可能真的是邀请她共进晚膳。 这也不怪她,毕竟与皇子共进晚膳是无上的殊荣,她也没做什么可以获此殊荣的事情。 难不成就是因为把他给哄开心了? “给我坐到那去。”傅家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是。”沈云初应道,赶忙走了过去。 傅家远这才满意,伸手一挥,大爷一般地道:“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 沈云初等着他动筷子后才开始夹菜。 傅家远一边吃,一边用眼神留意着对面的人。正所谓食不过三,因而只要看她哪些菜吃三口即可。 夜合虾仁夹了三次。 干烧网鲍鱼夹了三次。 酥炸炉鱼条夹了三次。 素白菌夹了三次。 咸点吃了蟹肉海棠果,甜点吃了七彩冻香糕。 过了一会儿,见她放下筷子,傅家远问道:“吃好了?” “吃好了。” 沈云初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傅家远吃,毕竟这位爷还没吃完,她可不能率先离席。 傅家远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吃完后问她:“记住我喜欢吃哪些了吗?” 沈云初疑惑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傅家远倒吸一口气:“我都放这么慢了你还没看清我喜欢吃的?” 沈云初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无语道:“是云初疏忽了,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天知道你放慢用膳的速度,是为了给我看你哪道菜夹的次数多啊…… “殿下往后若是想让云初记住您爱吃的菜,还是直接同云初讲吧,您的心思……有点难猜。” 傅家远笑得僵硬:“行,我记住了……你现在赶紧给我走。” 沈云初站起来行礼:“云初告退。” 话音未落,赶忙转身往外走。 一不小心就又把这位爷给惹怒了,再不跑怕是小命不保。 这位实在是太阴晴不定了……心思着实难猜啊。 沈云初走后,傅家远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突然冲一旁的小吉子招手。 小吉子赶忙小碎步跑过来:“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以后给沈云初的菜谱里多放几次夜合虾仁,干烧网鲍鱼,酥炸炉鱼条,素白菌,还有蟹肉海棠果,和七彩冻香糕。” “好,奴才记住了,殿下您放心吧,一定嘱咐好。” 傅家远满意地点点头,向着外面的书房走去。 他得先去看看明日先生要讲的东西,到时候在沈云初面前再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又能被夸了。 嗯,十分聪慧,这句他十分喜欢。 小吉子看着自家殿下往书房走,震惊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家殿下几时这么爱读书了?平日里若不是有他们清扫,那书房的灰都能积上一寸了,今日却在书房里待得那么起劲? 傅家远正准备进书房,转头却见小吉子站在那里不动了。 “小吉子,想什么呢?”微微蹙眉。 “哎哎殿下,来了来了。”小吉子赶忙跑上前,随他一起进了书房。 坐在书案前,傅家远刚准备拿起书来看,手却突然顿住了。 “小吉子,研墨。”他淡淡道。 “是。”小吉子照办。 傅家远执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小吉子一边研墨,一边抬头偷偷看了眼傅家远的脸色。 有点沉。 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再多想,专心研起墨来。 5.他抢走我这么多东西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沈云初随傅家远一起到了文修宫。 甫一进门,便看到六皇子傅清言正与他的伴读做游戏。 六皇子的伴读刘清扬是兵部尚书四子,外界均夸赞其谦和有礼,进退有度。因着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所以今天才与沈云初相见。 “四哥!”见着傅家远,傅清言的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巴巴儿地跑过来摇他的袖子。 “给四殿下请安。”刘清扬行礼道。 傅家远嗯了一声,便兀自带着傅清言去一旁玩了。 “这位便是沈公子了吧?”刘清扬转头看向她,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沈云初作揖:“刘公子。” 刘清扬回礼:“沈公子乃京城神童,久仰大名。” “刘公子谬赞了。”眼眸微垂。 正说着,沈云初的后衣领却突然被人轻轻提了两下,随后一叠纸便被人从她身后递了过来。 伸手接过纸,沈云初转头看向身后的傅家远。 傅家远对着她手中的纸扬了扬下颔:“你让我练的字帖。” 沈云初略微有些惊讶。 她没想到傅家远会这么听话,竟然真的按照她说的做了。 缓缓展开宣纸,一个个端正的字体便映入眼帘。 她唇角微勾:“嗯,不错。” 闻言,傅家远略微侧过身子,右手握成拳,抵在稍稍弯起的唇边,故作镇定。 “把昨日写的文章都交给我吧。”苏煜走了进来,跟在一旁的是傅子铭。 刘清扬和沈云初赶忙一起向傅子铭行礼。 傅子铭笑着走过来,亲自伸手将沈云初扶起:“云初不必多礼。” 胳膊微微一僵,沈云初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去看傅家远。 果然,这位爷脸色黑得像煤炭一般。 沈云初刚想和他解释几句,他却拿着自己的文章走向苏煜。 沈云初无奈,只得拿出自己的文章纸,跟在他身后。 见傅家远竟然来交作业,苏煜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然后笑眯眯地接过了纸。 没有先生会不喜欢交作业的好学生。 苏煜展开纸,细细看去。 沈云初视线越过傅家远,望向苏煜面前铺展的文章。 眉头微蹙。 又仔细看了看,沈云初不禁抿紧了唇瓣。 这不是他昨天给她看的那一篇。 苏煜看完后,从中指出了一些不妥当的地方,随后将自己的批注连同文章一起交还给了傅家远。 “殿下这篇文章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些地方逻辑不通顺,文笔也欠佳。不过这是殿下第一次写,已经很不错了。” “多谢先生。”傅家远接过,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有看沈云初一眼。 等苏煜给她讲解完,沈云初走到傅家远身旁坐下,从他手里抢过文章,又拍在了他面前的桌上。 “为什么改了?”她冷声问。 傅家远皱着眉从她手里把文章抢回来,压在书下:“你管得着吗?” 沈云初冷笑:“我不知殿下为什么要藏拙,只是云初不喜撒谎,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那就不要交代。”傅家远不耐烦道。 沈云初咬了咬唇。 若是傅家远执意不肯将自己的真实才学显露出来,皇上看不见他的改变,自然也就不会对她和侯府有任何改观。 她试图劝说傅家远:“殿下,您只有让陛下知道了您的才华,陛下才能更加重视您,大家才会夸奖您。” “你懂什么!”傅家远突然发怒,目眦欲裂,“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云初一怔,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殿下,您……” “对不起。”他闭上眼道。 沈云初抿唇不语。 “对不起,不该这样跟你说话。”傅家远睁开眼看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沈云初摇摇头。 是她想得简单了,一个皇子,幼时丧母,即便皇上喜欢,可后宫的事皇上又不会常管。 “殿下,我和三殿下……” “我知道,没事,”傅家远笑了笑,“就是……看他对你这么亲近,我不开心。” “他都已经抢走我这么多东西了……”他轻声呢喃。 沈云初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没事的。” “都没事了。” 傅家远低着头,半晌,方才抬起来,冲她笑了笑。 先生开始讲课,两人都坐好,翻开了书。 暖光从窗棂外投进来,在屋内铺洒下一片光影。 沈云初无意中侧头看去,却见身旁的人右手执笔,棱骨分明的手指轻握在暗红的笔杆上,清隽的身影被笼在光影之中,神情专注。 唇角微微上扬,沈云初将视线移回书本。 甚是欣慰啊。 待苏煜讲完后,众人便纷纷起身到西厢房去用膳。 三位皇子一桌,两个伴读一桌。 这厢沈云初同刘清扬坐在一起,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把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贯彻落实得很好。 另一边,傅子铭和傅家远都静默不语,只有六皇子傅清言在不停地叽叽喳喳。 沈云初正吃着,却突然听见身后一个声音道:“云初,来这边吃吧。” 刘清扬夹菜的手倏地一顿,抬眼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沈云初头皮一紧,回头下意识去看傅家远的脸色,却见他神色如常,依然自顾自地吃着饭。 见此情形,沈云初内心稍定。她冲傅子铭笑了笑:“多谢三殿下好意,云初方才已经吃饱了,就不过去了。” “别啊,”傅子铭笑道,“我们这儿的上汤白玉味道极佳,快来尝尝。” 沈云初笑容愈发僵硬:“真的不用了,多谢三殿下好意。” 开什么玩笑。且不说她本就不能与三位皇子同桌用膳,就算是可以,她若是应了傅子铭的邀请,傅家远还不得把她整到褪一层皮? 见傅子铭似乎还想继续劝她,沈云初赶紧转过头来,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拒绝。 可这位三殿下摆明了就是想挑拨她和傅家远的关系,依然冲着她的背影道:“云初不必担心,我们都不是外人,过来一起吃无妨的。” 沈云初刚想再推辞,却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腕,直接拉了出去。 傅家远不顾沈云初的挣扎,等到了屋外才放开她。 院中种了几棵梨树,浅白似雪的花朵簇在枝头,清雅脱俗。 微风拂过,几瓣莹白在空中悠悠打着旋儿,又轻轻落在她似丝绸般的发端。 清香四溢中,眼前的人微蹙着黛眉,轻揉白皙手腕:“殿下,您这是做甚?” 傅家远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这不是看他太烦,所以就直接把你拉出来了。” 沈云初朱唇轻扬:“殿下往后不必如此,为了云初得罪三殿下,没有必要。” 傅家远却突然笑了,带着几分轻蔑:“他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挑拨离间吗?那我们何不陪着他演这出戏?” 沈云初微微一愣,却是没想到傅家远竟然看得出傅子铭的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傅家远不会和她生出嫌隙,为她提供了不少方便。 毕竟,哄这位爷还是很累的…… “殿下看得出就好,免得回头再冤枉云初。”沈云初笑眯眯道。 傅家远猛地瞪大眼睛:“我什么时候冤枉你了?” “没有没有,殿下如此聪慧,怎的会冤枉云初呢?”沈云初赶紧改口道。 傅家远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向着正房走去。 正准备进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太监的声音:“四殿下,皇上唤您和沈小少爷前去御书房。” 傅家远眉头瞬间皱起:“父皇让我和沈云初一起去?” “是。”太监躬着身子,恭敬道。 傅家远还想再问,却听身旁的沈云初道:“多谢公公,云初初来乍到,还望您领路。” “应该的。”那太监笑了一下,却没有动,而是等到傅家远先走后,才跟在两人的身后。 不止傅家远想不通,沈云初也有些奇怪,为何这傅玄礼突然传唤她过去呢?若是单单传她一人可能还说得过去,却为何又加了一个傅家远呢? 两人一同走到御书房外,有宦官先进去通报了一声,半晌才又出来,将这两人引了进去。 说起来,沈云初与文央皇帝傅玄礼也并非初次见面了。 上一世,傅玄礼曾应叶付林的邀请出访西辰,沈云初作为三军统帅,自然在宫宴上与其打过照面。 走进御书房,傅家远先行请安,沈云初俯身跪拜。 “云初快些起来吧,不必多礼。”傅玄礼温和道。 “谢陛下。”沈云初站起身来,微垂着头。 傅玄礼笑着摇了摇头:“云初这般拘束,倒是让朕也有几分紧张了。” 屋内本来有些微妙的气氛瞬间被这句调笑打破。 沈云初笑着抬起了头,微一拱手:“是云初疏忽了,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哎,”傅玄礼笑着挥了挥手,“朕怎么会怪罪你呢?朕还要感谢你啊。” 沈云初有些愣怔,却不知傅玄礼为何突然要感谢自己。 “父皇,您要感谢云初什么啊?”傅家远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傅玄礼睨向他,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我听苏煜说了,你现在听课也认真了,布置的文章也都写了,这可不是云初的功劳?” 6.皇后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心中的石块瞬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本以为傅玄礼宣她来必定是和朝堂的事有关,却没想到只是为了感谢她把傅家远带好了。 这么一来,她本来担心傅家远藏拙会影响自己的计划,现如今却是再也不用害怕了。 傅家远嬉皮笑脸:“云初天天板着个脸,凶的要命,我岂敢不从啊?” “我没有……”沈云初小声反驳。 傅家远瞥了她一眼:“没有吗?” 沈云初撇了撇嘴:“那还不是为殿下好。” 傅玄礼看着眼前二人的对话,不禁笑出了声。 隔空对着傅家远的额头指了指:“我看是你天天板着个脸凶人家云初吧?” 傅玄礼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 他好像是有点凶来着…… 沈云初笑着解围:“陛下说笑了,四殿下平日里自己也很用功,云初不过是督促了一下罢了,殿下很是聪慧,很多问题一讲他就懂了。” 傅玄礼笑看向傅家远,眼神中带着欣慰与骄傲。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跟着云初学。” 傅家远哎了一声,应下了。 傅玄礼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赶紧回文修宫吧。” “云初告退。”沈云初行礼,跟在傅家远身后走出了御书房。 傅家远想绕道去御花园玩一圈,沈云初因着心情愉悦,也就没有拒绝。 两人刚绕过一座假山,便看见刘清扬和傅清言正坐在小亭子里。 见他们过来,傅清言开心地伸手招呼:“四哥,快来,清扬正给我讲故事呢!” 傅家远难得心情好,破天荒地问:“讲了什么?” “昭君出塞。”傅清言回答。 沈云初一愣,看向刘清扬。 那边傅清言拽着傅家远的袖子:“四哥你说,王昭君这么不想和亲,那为什么还要去呢?” 傅家远低头看着他:“父皇叫你做的事情,你敢不做吗?” 傅清言缩了缩脖子,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倒也不止是这些。”刘清言出声对着傅清言道。 “哦?除了皇命难违还有其他原因吗?”傅清言好奇。 傅家远不禁侧目看向他。 “若是昭君没有去,会给国家带来什么?殿下觉得一个人可以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国家利益吗?” 不等傅清言回答,傅家远却先笑出了声。 “刘公子此言差矣,如果国家要靠着一个女子的牺牲才能支撑下去,那么这样的国家岂不是太可悲了?” 沈云初抬起头,看着身前的背影。 “可是,如果仅仅牺牲一个女子就能换回两国之间的和平,又何乐而不为呢?”刘清扬反问。 的确,如果没有联姻,那么战争会更加频繁,死伤也会更多。 这位刘公子着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眼下,沈云初却更加期待傅家远的回答。 “两国之间的和平岂是联姻就能缓解的?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矛盾,联姻再多也没有半分用处。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白白牺牲掉一个女子?” 一句话,令刘清扬再说不出话来。 沈云初唇角微微弯起,心中是说不出的愉悦。 他会是一位好皇帝。云初心想。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沈云初吓了一跳,赶忙回过神来。 傅家远收回手,俯身平视着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沈云初往他身后看去,才发现傅清言和刘清扬都已经走了。 “没想什么。殿下,咱们也回文修宫吧。” “好啊,走吧。”傅家远直起身,背着手往前走。 沈云初抬步跟了上去,却听见他道:“哎,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看起来特别玉树临风?” 沈云初一个没留神踉跄了几步,赶忙稳住身形,唇角微微抽搐:“……殿下您一直都特别玉树临风。” “嗯,这我是承认的。”傅家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沈云初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两人回到文修宫,正赶在先生讲课之前。 傅家远如今上课再不捣乱,还听得很认真,导致几位先生讲课时都会对他频频点头。 他见到先生对自己表现的肯定,心里高兴,行动上便会更加认真,有时不懂的还会直接问先生。 对此,沈云初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表现得越让先生满意,傅玄礼听到的夸赞自然也越多。 先生讲完了,沈云初刚准备收拾好书后和傅家远一同回景和宫,却见傅家远拿着书本便去找先生提问了。 重新坐下,沈云初摊开书本,准备先把先生布置的课业做了。 正写着,身边的位置上便坐了一个人,沈云初抬头看去,便见到傅子铭正看着她写的东西。 “三殿下,您怎么过来了?”沈云初笑问。 “方才一直没找到你,现下过来问问,午膳时四弟把你拉出去以后,没有为难你吧?”傅子铭一脸关切。 沈云初瞬间哭丧了脸,低着头道:“四殿下生气了,还骂了我。” “怎么骂你的?这真是太不像话了!”傅子铭义愤填膺。 “他……他说我愚蠢至极……”沈云初小声道。 傅子铭蹙眉:“云初别听他的,你可是神童,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呢?” “什么像谁说的那样?”头顶突然传来阴沉的声音。 沈云初悄悄看了眼傅家远,随后瑟瑟发抖地往一旁的墙上靠。 “四弟,我正准备说你呢,你怎么可以随便骂云初呢?”傅子铭义正言辞地谴责。 傅家远扫了躲在墙角的沈云初一眼,冷哼一声:“沈云初是我的伴读,我想怎么样,还不劳烦三哥来管。” 话音未落,他看向沈云初,不耐烦道:“起来,别在那哼哼唧唧的,赶紧走了。” 沈云初颤抖着手拽住傅子铭的衣袖,拼命地摇头。 “四弟,你……” “三哥还是多管管自己吧,别人的事少管。”说着,他抬手将沈云初从里面拉了出来。 “把书都给我抱上,赶紧走。”傅家远吩咐道。 沈云初颤巍巍地抱起桌上所有的书,无助地看向傅子铭。 衣领被人猛地向后一扯,傅家远的声音再次传来:“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是……是……”沈云初吓得赶紧转头往前走去,不敢再看傅子铭。 走出文修宫,沈云初往后望了望,没看见任何人影。 手中蓦地一松,所有的书便到了傅家远手中:“这多重啊,还是我来拿吧。” “哎,殿下您给我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小吉子赶紧跑到他面前伸出手。 “去去去,”傅家远赶人,“我帮云初拿书,你瞎起什么哄?” 小吉子噤声,不敢再多言。 傅家远走到沈云初身边,瞥着她:“我骂你了嗯?” 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几丝轻佻与不羁。 沈云初笑容僵硬:“没有没有,殿下怎么可能骂过我啊?” “那你跟傅子铭胡说八道?”傅家远哼了一声。 “这不是……演戏嘛!”沈云初不自然道。 傅家远盯着她,点点头:“嗯,戏演得倒是不错。” 沈云初眼神瞥向一旁:“彼此彼此。” 身后突然走来一个人,一直走到两人面前,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四殿下,皇后娘娘请沈小少爷前去一叙。”那宫女虽是前来请云初,话却是对着傅家远说的。 傅家远回头看了沈云初一眼,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沈云初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傅家远回身看向那宫女:“既然是母后有请,那你便带着她去吧。” 宫女俯身行了一礼,转身为沈云初带路。 沈云初抬步向前,擦过傅家远的时候,她听见他低声在她耳畔道:“多加小心。” 步子一凝,沈云初微微点了下头,随后又向前走去。 她倒是好运,一天里连续被皇上和皇后召见。 “还请沈小少爷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那宫女冲着她行礼,随后便走进了屋内。 不一会儿,她从里面拉开门,示意沈云初进去。 沈云初抬步跨过门槛。 屋内没有焚香,略显清冷。 令沈云初惊讶的是,眼前的位置上坐着的不止皇后一人,还有自己的二姐沈娟。 心神一凝,她俯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请安。” “云初不必多礼。”上首女子淡然道。 “谢娘娘。”沈云初站了起来。 皇后手中捏着一枚簪子,对着光细细赏看着,光线透过其上镶嵌的宝石,在她雍容华贵的面容上留下彩色光斑。 “沈贵妃,你看这个簪子怎么样?”皇后突然开口,视线却依然看着手中的簪子。 沈云初和沈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 沈娟轻笑:“娘娘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闻言,皇后嘴角也挂上了温婉的笑容,目光看向沈云初:“那你说,我将这枚簪子赠予云初可好?” 沈娟脸色倏然煞白,放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收紧。 沈云初心中亦是一凉。 皇后这句话,明显是说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 面上不动声色,沈云初装作不解的模样:“皇后娘娘,云初是男儿,怎么能用这种女儿家用的东西呢?” 皇后看向她,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簪子。 见此情景,沈云初内心稍定。 显然,皇后也不是很确定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因而现在才会有此番存疑的举动。 而方才,她根本就是在试探自己。毕竟,若云初真的是一个普通十一岁孩童,皇后刚才那样早就将她吓个半死了。 试问,有多少人扛得住欺君之罪败露?就连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的沈娟都变了脸色,更何况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沈娟此时也回过神来,赶忙笑道:“是啊,娘娘若是将簪子赠予云初,她也最多就是收着,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皇后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沈云初,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她不看沈娟,是因为她知道沈娟最擅掩藏内心所想,却没想到反而错失了发现端倪的好机会。 沈云初也不怕,直接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跟她对视,还不时地眨两下,童真尽显。 沧溟阁培养出的第一细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怕这些? 皇后微微眯起了双眼,不禁开始怀疑起来。 这个沈云初,要么真的就是男儿身,要么就是装得太好。联想到她的年龄,皇后更为倾向前者。 既然如此,那就定是她的消息出了错。 7.淤青 http://.biquxs.info/

“皇后娘娘,您一直看着云初做什么啊?”沈云初估计她纠结的差不多了,便开口打破了平静。 皇后依然笑得温婉,决定再试探一次:“因为云初长得美啊。” 沈云初一对小眉毛顿时蹙了起来:“娘娘,美是形容女孩子的,云初不美。” 闻言,皇后基本判定沈云初就是男儿身了。 心中暗暗恼怒,她花了这么多银两,那人却竟然给了她一个假的消息。 想来也是,沈云初是西平侯府唯一的嫡子,往后是要做世子的,西平侯怎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既然云初不喜欢,那这簪子便赠予沈贵妃吧。”皇后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有些黯然,随手将簪子往沈娟的方向一送。 “多谢娘娘。”沈娟接过,谢恩道。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客气,心中却又开始盘算。 铭儿曾与她讲过这位沈小少爷已经衷心于他,还说沈小少爷十分天真无知,随意说几句便交付了忠诚,日后定能成为傅岩的一大助力。 有西平侯府的鼎力相助,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毕竟西平侯府旁边还连带了一个左都督陈少安。 “我常常听铭儿提起云初,他说云初很是聪慧,和他也兴趣相投,不知云初可喜欢他?” 沈云初笑了笑:“三殿下待云初很好,而且智勇双全、温和有礼,三殿下最好了。” 皇后顿时喜上眉梢。 做母亲的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孩子,自然是欣慰不已。 “云初谬赞了,铭儿哪有你说的……” 正说着,她的话却被屋外的一阵杂乱打断。 隐隐约约的,沈云初听到外面宫女似乎在阻拦什么人。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您等奴婢先去通报一声啊,您……” “起开。”熟悉的声音。 沈云初回过头,就看见傅家远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四殿下这是何意?”皇后瞬间皱起了眉头,不满地问道。 傅家远看了沈云初一眼,随后躬身行礼:“给母后请安。儿臣唐突,给母后先赔个不是。” “你既然知道自己唐突,还硬闯进来?” 傅家远低头一哂,伸手拽住一旁沈云初的袖子,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沈云初一个踉跄,随后便靠在了他旁边。 抬眼看向皇后,他眼中锋芒尽露:“我来把我的人带回去。” 眉头微挑,沈云初抬头看向身旁的傅家远。 衣袖被他攥在手中,指腹不时轻扫过她的手背,微微发烫。 “我不过是叫沈小少爷来说几句话,顺便让他和沈贵妃姐弟相见一下,你倒是急着跑来问我讨人,不顾礼仪,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皇后冷着声音道。 傅家远嗤笑一声,眸中尽是冰冷:“我有没有人教,母后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皇后瞳孔猛地一缩,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什么意思?” 傅家远没有理会她的问话,挑了挑眉梢:“母后歇息着吧,儿臣便带着云初先回去了。” 话毕,没有再理会皇后,拉着沈云初的衣袖便往屋外走去。 沈云初秉持着做戏做足的原则,脚下跟着傅家远走,却不时地回眸看皇后两眼,带着水光的瞳仁看着分外可怜,好似真的是天天被傅家远欺压一般。 “快点走!自己没脚啊?非要我拽着你!”傅家远厉声呵斥。 沈云初吓得一个哆嗦,赶忙小跑着跟上傅家远的步伐。 出了坤宁宫,沈云初又做贼一般地偷偷向后瞄,看见不远处跟了两个宫女。 她轻咳了两声,小声道:“有人跟着。” 闻言,傅家远猛地甩开手中握着的衣袖,沈云初直接借力撞在了宫墙之上。 “你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跟皇后聊得这么开心,怎么不直接去当傅子铭的伴读啊?” 沈云初半侧着身,靠着墙抽泣:“四殿下,云初没有……云初只是觉得皇后娘娘面善,所以才多聊了两句……” “呵!”傅家远冷笑,“你是不是看所有人都面善,就我一个是罗刹?” 沈云初顺着墙往下滑,最终缩成了一小团,她不停地哭着摇头:“没有,云初从未这么想过。” “四殿下……您,您这是在干什么啊!”沈娟的声音传来,一股力量将云初从地上拉起。 她看着面色惨白的云初,玉指拂去她脸颊挂着的泪珠,转头怒视着傅家远:“四殿下,我们云初在西平侯府从未吃过苦头,还望您能善待。” 傅家远却没有看她,只是盯着她怀中的沈云初,轻声道:“别哭了,她们走了。” 闻言,沈云初稍稍推开沈娟,向后看去。 果然没人了。 然后,她又看了看沈娟身后站着的婢女,目光带着几分探究,随后又看向沈娟。 沈娟明白了她的意思,冲她点了点头:“碧莲是我从侯府带来的,最是衷心……可是云初,你怎么能这样被人欺负?” 知道周围都安全后,沈云初吁了一口气,抬袖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涕。 见此情形,沈娟不禁愣住了。 这是演得哪一出? 沈云初冲着她笑了笑:“二姐不必担心,我与四殿下关系好着呢。” “啊?那方才……”沈娟更加不明白了。 沈云初抿唇:“没事,就是我跟殿下闹着玩儿的,二姐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和殿下也先会去了。” 不等沈娟回应,她便拉着傅家远走了。 她的这些计划,不需要太多人知道,知道太多对他们没有好处。 “刚才……疼吗?”傅家远低头看着她,轻声问道。 “嗯?什么疼不疼?”沈云初没反应过来。 傅家远叹了口气:“我说你刚才撞的疼不疼?” “不疼不疼。”沈云初笑眯眯地看着他。 开玩笑,要是胳膊撞个宫墙都觉得疼,那她还怎么在沧溟阁活啊? 傅家远不信,伸手拉起她的胳膊,不顾她的阻拦将袖子卷了上去,随后倒吸了一口气。 一大片淤青在泛着玉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可谓是触目惊心。 眉头蹙起,傅家远加快了步子:“快走,回景和宫以后传太医来给你看。” “哎,殿下,这真的没事,”沈云初追上他道,“您要是请了太医,皇后他们必定知道是给我治伤的,您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好?” 傅家远倏地停下步子,低头望着她:“我对你不好?” “不是不是,”沈云初赶忙解释,“但是他们以为我们之间嫌隙很大,您要是这样,那之前就全白演了,云初这伤也就白受了。” “那你说怎么办?你这总不能不治吧?”傅家远烦躁道。 沈云初心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伤,面上却只得顺着他:“云初自己有带伤药,很管用的,自己涂一点就行了。” “真的管用?”傅家远问。 沈云初认真地点了点头。 傅家远嗯了一声,准了她的治疗方法。 到了景和宫,沈云初回到自己的屋中,让香芸去找支活血化淤的药膏来。 进宫前,林海韵曾让她给自己准备了各种外敷内服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少爷,您是怎么了?”香芸找出药膏递给她,担忧地问。 沈云初将药膏接过:“没事,就是碰了一下。” 门被人打开,傅家远站在门口。 “殿下,您怎么来了?”沈云初微蹙着眉。 傅家远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内,从她手中拿过药膏,抬手便又要去锨她的袖子。 沈云初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他的手。 开玩笑,男女授受不亲,她让他锨了一次,还能让他锨第二次吗? 一旁的香芸更是吓了一跳,这四殿下上来就撩少爷的衣袖,这哪行啊? “别动,我来给你擦药。”傅家远蹙眉道。 “殿下,您怎么能亲手帮少爷擦呢?这不合规矩啊。”香芸赶紧站在了沈云初面前。 “伤是因我而起的,我自然要帮她擦药。”傅家远理所当然。 香芸抿了抿唇,无助地看向沈云初。 沈云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起了药膏。 “怎么了?”傅家远问。 沈云初看着地面,淡淡道:“因为刚才已经擦完了。” “哦,”傅家远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早些歇息。” 说完,转身走出了屋子。 香芸吁了一口气,转身看向沈云初:“少爷,您和四殿下……他怎么……” “这你不用管,我心里有数。”沈云初淡漠道。 “可是少爷……” “还有事吗?”沈云初打断她的话。 香芸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们都走后,沈云初缓缓褪下衣袖,将药膏涂在了伤处。 这些伤对于她来说本来也不算什么,所以她方才是不准备涂的,只想找出来应付一下傅家远。 可现下,她却改变主意了。 既然他这么上心,她涂一下又何妨呢? 药膏中放了薄荷叶,接触到伤处带起一丝的凉意。淡绿色的药膏覆盖在淤青之上,使得伤处显得更加严重了一些。 缓缓吁了一口气,沈云初重新穿好衣服。 怎么突然就觉得有些痛了呢? 以前受伤从不会有人来关心她,再苦再累都只能自己扛着,时间一久便觉得这些都不是什么事儿了。 如今,只不过胳膊淤青了一片便赢得了关心,这伤就显得珍贵了许多。 沈云初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果然,一个人若是有人护着,自然就会变得娇气。 8.出宫 http://.biquxs.info/

这一日,先生布置好要做的课业后便走出了文修宫。沈云初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东西回景和宫,侧眸却见傅家远趴在桌上看她。 “殿下怎么了?”她开口问道。 傅家远看着她:“你明日是不是就回西平侯府了?” 沈云初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宫中待了五天了。 “是啊,”沈云初点头,随后戏谑地看向他,“怎么?殿下舍不得云初走?” 傅家远双臂交叠着放在桌上,头搭在手臂上,闷声道:“嗯。” 沈云初有些惊讶。 倒是没想到这位四殿下还真依赖上自己了…… 不过,这于她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他越依赖她,往后西平侯府的地位就更加牢固。 “不过是休沐一日罢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云初笑道。 傅家远依然蔫在桌子上,毫无生气。 沈云初叹了口气,开始想法子哄这位爷:“好吧,那今日殿下就不必写课业了,明日再写。” 傅家远瞬间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双手扶上她的双臂:“你说真的?” 沈云初无奈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毕竟才十三岁,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那咱们出去玩玩吧?”傅家远提议。 不等沈云初回答,一个小小的身影却跑过来拽住了傅家远,兴奋道:“四哥四哥,你们要出去吗?” 傅清言的声音太大,直接引得一旁的傅子铭侧头看过来。 见状,傅家远摸了摸傅清言的头,然后回身对沈云初道:“没听见我们要出去吗?还不赶紧跟过来?” 说完,他拉着傅清言便走了,临出门前,傅清言还顺手扯上了刘清扬。 “哎,四殿下……”沈云初无助地站在位子上,急得满头大汗。 转头看向殿内唯一剩下的人,沈云初眸中顿时噙满了泪花:“三殿下,您看四殿下他……” 傅子铭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步走到沈云初面前,伸出手替她拭去泪水。 触手是一片的滑润,带着泛光水渍。 肤若凝脂。 指尖倏然变得发烫,傅子铭猛地收回了手,温声道:“云初不必难过,四弟就是这个性子,可是本质是不坏的。” “殿下……”沈云初委屈地看着他,掀起了自己的袖子,“您看,这都是四殿下弄的,他真的本质不坏吗?” 傅子铭看着触目惊心的淤青,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神掠过那片淤青,看向一旁的白皙,傅子铭顿时觉得体内徒然升起几分燥热。 他已经十六了,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他竟然对一个十一岁的男童起了这般旖旎的心思? 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手臂,傅子铭重新看向沈云初。 “四弟想必也不是故意的,云初别伤心了。”傅子铭开口道,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沈云初低着头,缓缓放下了衣袖。 “那……四殿下现在带着六殿下出宫了,云初该去哪里啊?” 去我那吧。 傅子铭狠狠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要再想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温声道:“六弟还小,四弟就这么带着他出去我也不放心,不知道云初肯不肯为我去跟着他们?” 沈云初抬眸,朱唇微嘟:“为了殿下您吗?” 傅子铭看着她无辜的一对水灵眸子,不禁又有些心神荡漾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洁身自好了,竟然看着男童都能生出感觉来。 “对,为了我。”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傅子铭道。 沈云初乖巧点头:“云初愿意为了三殿下去跟着他们。” 傅子铭笑着点了点头,沈云初便跑了出去。 于他而言,此时沈云初去缠着傅家远自然会让他心生厌烦,两人之间的嫌隙也就越大,沈云初也就更倾向于自己。 只是现在,他得赶紧回宫找个宫女来。 * 沈云初一路小跑着出去,这才在快出宫的地方赶上了几人。 傅家远慵懒地靠着朱红宫墙,左腿伸直踩着青石板,右腿曲起撑着宫墙,双眼微眯着看向她,不满道:“怎么才过来?” 沈云初上前几步笑道:“这不是殿下走得太快了吗?” 鼻腔中发出哼的一声,傅家远右脚用力一蹬,整个人便站直了身子,率先向着宫门走去。 他们的身后,小吉子和傅清言宫里的小安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苦涩。 自己家殿下实在是太难伺候了啊……这跑出去要是有了个三长两短的,他们简直是死不足惜啊! “殿下,宫外实在是危险,咱们还是回去吧。”刘清扬迟疑着上前道。 小吉子和小安子顿时双眼放光地看向他,仿佛见着了救星一般。 傅家远却看都没看他:“你平日里就只在尚书府里待着,不出去的吗?” “就是!”傅清言在一旁附和。 刘清扬抿了抿唇,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傅家远低头看向手里牵着的傅清言,好笑道:“你瞎起什么哄?” 傅清言抬起小脑袋看着他:“我觉得四哥说得对啊。” 傅家远笑了笑,伸手揉了几下他的发端。 走出宫门,几个锦衣卫便直接跟随在了他们身后。 傅清言顿时皱起了小眉头,驱赶他们道:“我们连宫女宦官都没带多少,你们跑过来干什么?” 当头的一位为难道:“可是殿下您们这样出去很危险啊,属下等也只是想保护您们的安全。属下等本来就是被分配来保护两位殿下的。”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锦衣卫,眼神有些复杂。 西辰有沧溟阁,文央有锦衣卫和东西两厂,虽说规模比沧溟阁大,可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沧溟阁。 不过可想而知,沧溟阁常常会与锦衣卫等人交锋,因而也算得上是老对手了。 可现在……她却成了被锦衣卫所保护的对象,内心自然是有诸多感慨的。 傅清言还想训斥他们,却被傅家远拦住了:“你们要跟着也可以,就是跟远点,还有别被百姓发现了。” 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应下了。 他们早就料到了几位殿下的要求,因而方才便换上了常服。 傅清言嘟着嘴,仍然不满道:“你们要是不跟着来,谁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呢?自然不会有事情。” 几位锦衣卫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没有说话。 小殿下您真的太天真了啊……您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一看就知道是宫里头的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几人面前,先前说话的锦衣卫走上前,撩开车帘。 傅家远步子稍顿了一下,随后上了车。 “四哥,你现在上了车他们等会儿肯定就不让我们下去了!只让我们在车里面往外看看。”傅清言焦急地拽着他。 傅家远没有说话,两手放在他胳膊下,用力一提,便将他提上了车。 “四哥!”傅清言挣扎着想要下去。 傅家远眼风一扫,傅清言顿时不说话了,委屈地坐在一旁,看着刘清扬和沈云初相继上车。 沈云初走上来,刚准备坐下,就听见傅家远对着外面道:“去倚红楼。” 马车没动。 沈云初抬眼看向他,嘴角抽了两下。 倚红楼,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听见没有?我叫你带着我们去倚红楼,不然我们就自己走着去了。”傅家远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对着车外道。 半晌,车才动了起来。 沈云初向后靠去,闭上眼睛小憩。 驾车的人驭术极好,车身丝毫没有一点颠簸,沈云初歇息得安稳。 昨晚练功练到半夜,今晨起来又去文修宫上课,现下一静下来便顿时觉得乏了。 “云初,到了。”身侧的刘清扬将她叫醒。 沈云初睁开眼睛,混沌了一瞬,随后恢复了清明,对着刘清扬微微颔首致谢。 几人陆续下了车,傅家远走在最前头。 沈云初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他究竟要怎么进去。 毕竟,他们几人一看便知是孩童,谁会放孩童进花楼呢? 却没想到,傅家远根本没有进倚红楼,而是往一旁的一个茶馆去了。 甫一进门,入眼的便是纷繁景象,一个小二跑了过来,问他们想要坐在哪里。 傅家远指了指后面,小二应了一声,便将他们往后带去。 从后门出了大堂,便是一个清幽的院子,两旁种满了紫竹,唯有一条石子铺成的小道嵌在其中,曲径通幽。 几人顺着小径走着,周围是一片的静谧。 走了百十步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小桥流水之上是一个墨色的亭子,四周围了彩纱,随风飘荡。 桥的另一头是一间茅草屋,造的却十分精巧,看起来玲珑雅致。 傅家远转头看向沈云初:“想坐在哪?” 沈云初回眸向后一望,果然看见小吉子小安子和几位锦衣卫跟在他们后面。 若是想要保护他们安全的话,这几位自然是坐在外面更能观察到全貌的。 于是乎,沈云初对他道:“茅草屋吧。” “不要!四哥,我想坐在那个亭子里,你看那周围的纱多好玩啊。”傅清言反对道。 傅家远没有理会他的不满,牵着他便上了桥,略过亭子,直接向着茅草屋走去。 “四哥!”傅清言赶忙叫道。 “做甚?”傅家远看也没看他。 傅清言的声音顿时小了:“我想坐在亭子里嘛!” 傅家远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睨向沈云初:“可是管我的人要坐茅草屋,只能委屈下你咯。” 9.刺客 http://.biquxs.info/

傅清言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能管自己四哥。 回头细细打量了一番沈云初,傅清言小嘴不禁撇了撇。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怎么就能管得住四哥呢? 刘清扬在一旁看着几人的交流,没有作声。 几人走过石拱桥,进了茅草屋坐下。 那小二走来轻声问傅家远:“公子,还是老样子吗?” 傅家远点了点头:“普洱,茶点比原先的各加三份,还有外头坐着的那些也伺候好些。” “晓得了,铁定给您照看好喽。”小二笑着道。 傅家远点点头,抬手示意他出去。 小二躬身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四哥,你带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意思啊?”傅清言抱着小胳膊坐在一旁的软垫上。 “喝茶吃茶点还没意思?那你想干什么?”傅家远懒懒地看向他。 傅清言嘟囔道:“起码上街逛逛什么的。” 傅家远嗤笑一声,笑骂道:“你就别得寸进尺了,带你出来就不错了。” 门扉被人轻叩两下,傅家远喊了一声,小二便推门走了进来。 他将茶具摆上桌,随后从手臂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一碟碟茶点。 眼前陡然闪过一丝光,沈云初蹙眉向着门外望去。 亭子里原本应该坐着的几人此时均已倒下。 收回视线,沈云初目光探向那小二的衣袖。 最后一碟茶点被摆上了桌,小二满脸堆笑地冲着几人躬身行礼,右手不着痕迹地伸向了左袖当中。 随后,他面色陡然煞白,不敢置信般地又摸了两下。 什么都没有。 脖颈间骤然一凉,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宛如鬼魅一般:“是在找这个吗?” 颤抖着向下瞥了一眼,果然是自己先前藏着的那把匕首。 这个孩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衣袖里取出匕首的? 沈云初冲着对面的三人道:“都出去,看看能不能把外面那几位叫醒,让他们赶紧过来。” “好。”刘清扬站起身来,拽着吓傻了的傅清言就往外跑。 见傅家远没有动作,沈云初眉心微蹙:“还不快走?” “你不走我就不走,”傅家远气定神闲地沏了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果然还是好茶。” “傅家远!”沈云初扬高了声音。 这位可是她和西平侯府的护身符,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她可找不出第二个好方法来保全侯府安危了。 傅家远睨向她:“哟,都敢直呼我的名字了?” 沈云初知道自己怕是劝不动这位爷,只得将手中的人看得更紧。 “谁派你来的?”沈云初用力擒住小二,刀锋紧贴着他的脖颈。 “我……我没有,就是看这位少爷每次来都出手阔绰,一时被鬼迷了心窍,想着要敲诈他一番……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啊,我没想着要你们的命,只想着拿到银子就跑的,饶命啊!” 刀锋嵌进几分,一丝血迹顿时涌了出来。 “老实点,”沈云初冷声呵斥,“说,到底谁派你来的?别糊弄我。”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细作,这位说的是真是假,她听一下便知道了,看都不用看一眼。 这时,随行的锦衣卫涌了进来,沈云初微微吁了一口气,手上的力气不禁松了几分,将那小二送到锦衣卫的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还不待锦衣卫将那小二抓紧,他却突然挣脱了桎梏,反手夺了匕首,大吼着超周围乱划。 沈云初躲闪不及,那匕首便直直地刺进了她的左肩。 “云初!”傅家远一惊,赶忙跑过来。 “殿下小心啊!”见傅家远往小二的方向跑,锦衣卫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绣春刀出鞘,几人这才将那小二给制伏了。 傅家远没有看他们,俯身将满身是血的沈云初抱起,伸手捂住了她往外不停冒血的伤口。 “还不赶紧回宫!”他大吼着向外奔去。 沈云初躺在他怀里,神情颇有几分无奈。 若是换成前世,方才那下她是完全可以避开的,可现在是这副身子,她只能让自己堪堪避开要害,让那匕首刺进了左肩。 她知道锦衣卫向来不强,却没想到竟弱到这般地步! 她都亲手把人送到他们手中了,竟然还能让人给逃脱出来? 这要是在沧溟阁,她的下属若是作出此等蠢事,她早就把这样的人刺上几剑了。 “殿下不必惊慌,云初没事的。”沈云初开口道。 傅家远失态的样子,着实令她有几分惧怕。 “别说话,别动,马上就回宫了。”傅家远跳上马车,不等身后追赶的傅清言和刘清扬,直接命令车夫回宫。 “哎,殿下,小殿下和刘公子还没上来呢,您……” 傅家远打断道:“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沈云初顿时噤声,不敢再多言。 傅家远沉着脸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不太友善。 马车快速穿梭在街道之间,傅家远用力拽下衣角,叠起来压在了沈云初的伤口上。 沈云初抬眸看向他,只见他双唇紧抿,双目中常常带着的闲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关切与自责。 舔了舔唇,沈云初道:“殿下不必自责,今日之事与您无关。” “我让你闭嘴,听到没有?”傅家远咬牙道。 沈云初乖乖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到了宫中,傅家远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了景和宫,把怀中的沈云初给颠了个够呛。 “请太医!快去给我请太医!”傅家远一进院子便大吼。 下人们见他浑身是血的回来了,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向着太医院跑去。 抱着沈云初回了屋子,傅家远将她放在了床上,手中依然紧压着伤口。 香芸赶忙迎了上来,见着自家少爷受了伤,眼泪顿时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 “这……这是怎么了啊。” 沈云初刚才被傅家远殿的头脑发昏,勉强冲她扯出一个笑容:“你家少爷我没事,就是肩头被人刺了一下。” 香芸顿时大惊失色,抬手便想将她的衣裳揭开查看伤势。 沈云初赶忙咳嗽了一声,香芸这才意识到傅家远还在这里。 “殿下,您能否先……”香芸还没说完,就被傅家远阴冷的眼神给打断了。 她转头看向床上躺着的沈云初,担忧尽显。 沈云初又咳了两声,对着傅家远道:“不知殿下可否差人帮云初去未央宫请下沈贵妃。” 自己虽然有方法应付,可沈娟若是在此,自然可以与她一起将太医蒙混过去。 傅家远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沈云初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利落地脱了外衫,又将受伤的手臂从中衣中伸出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把被子给我铺好?”沈云初瞪了一眼被她举措惊到的香芸。 香芸赶忙回神,在沈云初躺下后帮她把被子盖上,只留出受伤的手臂留在被子外。 “等会把那件沾了血的衣裳拿去洗洗吧,我先歇息一会。”沈云初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太累了,昨晚练功到夜半,今天又整了这么一出,现下又失血过多,实在是再撑不起力气了。 香芸看着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的沈云初,内心不禁一阵心疼。 少爷本是个娇滴滴的女儿身啊。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沈娟和太医一起进了屋内。 沈娟一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云初,疼不疼啊?” 沈云初睁开眼睛,对着她摇了摇头:“云初不疼,娘娘不必担心。” 有外人在时,她自然还是要按照规矩叫娘娘的。 太医走了过来,两鬓斑白,一看便知是位经验颇丰的。 沈云初有些紧张。 上一世,沧溟阁也曾教过他们医术,虽说仅限于一些简单的药理,可云初还是知道男女的脉象是有所不同的。 那太医先是查看了一下伤口,见不是很深后便为她敷了一块止血的药膏并包扎,随后便为她诊脉。 果然,那太医为她切脉后便道:“沈小少爷脉象不足。” “可是因为受伤导致的?”沈娟问道。 太医点点头:“小少爷此番失血过多,确实会引起,不过平日里可能也没有调理好。” “还望您多多费心了。”沈娟抿唇道。 “贵妃娘娘放心。”太医收回手,走到一旁开始写药方,随后又将外敷的伤药留给了香芸,并将用法跟她细细说了一下。 沈云初暗暗放下了心来。 送走太医后,沈娟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你真是吓死我了,怎么就受伤了呢?” “有歹人意欲对两位殿下不轨,我不小心便被伤到了,二姐不必担心。”沈云初笑着道。 沈娟叹了一口气,从婢女的手中接过方才的药方,对沈云初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女子尺脉常盛,寸脉常弱,男子是其反也,而男得女脉则为不足,因此方才太医才会那样说。我会改一下药方,可若是你直接让人去太医院按照我的药方抓,定会惹人怀疑,所以你还是让香芸按照太医的药方去办,但是别喝。我会将药做成药丸给你,你只需每日晨起吃一粒,晚膳前再吃一粒即可。” 沈云初略微有些惊异,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位二姐竟然还懂医理,且看起来颇为精通。 点了点头,她冲着沈娟笑道:“多谢二姐。” 看着她这副样子,沈娟不禁又红了眼圈。 她抬手抚上沈云初的面颊:“好孩子,苦了你了。” 沈云初摇头,认真地对着她道:“二姐,云初从未觉得苦过。” 这世道,大家闺秀无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及笄后遵从父母之命出嫁。 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做一个男儿,一个可以保护整个家族的男儿。 10.沈开言 http://.biquxs.info/

夜色阑珊,烛火摇曳。 木门被人从外轻轻推开,沈云初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望去。 “还疼吗?”傅家远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肩头。 沈云初微微摇头:“不疼。” “真的不疼吗?”他轻声问道。 低垂着头,橘色烛光映得他眉眼柔和,睫羽在他下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沈云初唇角弯起:“真的不疼啊。” 傅家远看向她,眼神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的吓坏了。” 沈云初手无意识地描摹着被褥上的绣纹,不知该如何作答。 索性傅家远也没指望她能回答,自己喃喃道:“索性你没事。” 沈云初莞尔:“殿下不必担心了,云初早已无碍,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云初也要歇下了。” 傅家远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沈云初对着他的背影道:“殿下别忘了明日要写课业啊。” 傅家远没回头:“知道了,你就别操心我了,多管管你自己吧。” 待他走后,沈云初重新拿起方才的那本书看了起来。 他在愧疚,她知道。 他在怪自己带他们出去,如果不是他提议要出宫又带他们去了那家茶馆,也就不会碰到此事。 可是在她看来,这件事着实不怪他。可惜她却不能帮他解开心结。 翻了两页,沈云初实在没心思看下去了,便将书放在一旁,唤人来将蜡烛尽数熄灭。 明月透过窗棂,银白色清辉将屋内照得微亮。 明天就可以回侯府了。 她突然就有些想沈思和林海韵了。 哦,还有那个完全没有遗传他爹风范的沈平筠。 嘴角弯起,沈云初缓缓沉入了梦乡。 * 沈云初是被人从马车上抱下来的。 沈庭和林海韵以她受伤为由,坚持不让她自己走回清竹院。 虽然沈云初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伤的是肩,为何腿不能动。 而抱她的那位,就是西平侯府存在感极低的庶子——她的三哥沈开言。 沈开言的生母是当年沈思身边的一个通房丫鬟,被郎中诊出喜脉后便抬了姨娘,可福还没享几天,生沈开言的时候便难产过世了。 虽说林海韵对沈开言从未苛刻过,但是毕竟不是亲生的,难免就疏远了些。 此时,沈云初被沈开言抱着,颇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 她有些奇怪,同样是被人抱着,为什么傅家远抱她的时候就没觉得别扭呢? 估摸着是因为她跟傅家远比较熟,但跟这位三哥却是头一次见面吧。 将她一路送到清竹院,沈开言把她放在床上后便站到了一旁。 沈平筠第一个冲了过来,拉着沈云初就开始乱喊乱叫,好像她已经伤到命不久矣的地步似的。 沈云初微微蹙眉:“别嚷嚷了,你闹得我头疼。” 沈平筠脸顿时垮了:“五弟,我这可是在关心你啊!你竟然这么不领情!” 沈云初懒得跟他废话,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想离他远一点。 她有点后悔昨天想他了…… 就不能学学人家沈开言那样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待着吗? 沈平筠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沈开言拉住,扯到了一边去,给沈庭和林海韵让开了位置。 沈云初见了,突然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喜欢这位三哥了。 “云初啊,你说你怎么就……”林海韵看着她的伤处,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沈庭轻叹了一声,伸手搭在她肩头,无声地安慰着。 林海韵捂着嘴,转过身去,不想让云初看到自己掉眼泪。 沈庭走上前,嘴角紧抿:“云初,你记住,在宫里你只要保证自己安全足矣,其他的事情不要逞能,懂了吗?” 沈云初回道:“知道了,父亲。” 一番关切叮咛后,众人纷纷离开,想让云初多休息一会儿。 沈云初哭笑不得,这大早上的,让她怎么睡啊?况且她是上伤了肩,又不是风寒什么的,睡觉能有什么用啊? 刚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走一圈,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你逞什么能?” 沈云初动作一顿,抬眼向一旁看去,这才发现沈开言没走。 “我没有……”不知怎么的,面对沈开言,沈云初说话就没了底气。 沈开言从一旁的角落中走到床边,眸中带着怒意。 沈云初突然意识到,沈开言跟原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不论是父母让沈开言抱她过来,或是沈云初曾向他借书,又或是现在站在一旁的香芸根本不惊讶他没走,全在说明一点。 ——整个西平侯府都知道三少爷和小少爷关系好,并且习以为常。 “你一个女孩子,你逞什么能?” 沈云初脑海中“嗡”的一声。 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并不多。 林海韵、沈庭、沈娟、香芸和林海韵身边的郭嬷嬷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连沈娟都是因为沈庭想让她照看云初,这才写了封信坦白了云初是女儿身。 所以,沈开言知道,只能说明是沈云初自己告诉他的,两人之间岂止是关系不一般,简直是关系匪浅。 见沈云初不说话,沈开言坐在了床边,伸手将她低着的头抬起来,迫使她看着自己。 “你知不知道,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沈云初作出一副怯怯的样子,小声道:“三哥……” 沈开言放开她的下颔,揉了揉眉心。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一点?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 沈云初蜷起双腿,低着头不说话。 她摸不清两人原先的关系,只能祈祷少说少错。 况且,一般情况下孩童被人这般训斥,都是会缄默不语的。 “怎么不说话?我哪次说你的时候你不回嘴的?现下怎么这般安静?” 沈云初抿了抿唇。 好吧,是她错了,沈云初是个神童,不可以和普通孩童相提并论…… 想了一瞬,她答道:“因为云初知道错了,觉得三哥说得在理。” 沈开言哼了一声,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 没有再计较她的言辞,他转而问道:“敷的药膏呢?拿来给我看看。” 沈云初看了香芸一眼,香芸会意,转身将药膏拿了过来。 沈开言接过,细细闻了闻,又沾了一点涂在手背上看了看,随后点点头:“嗯,不错,可以用。” “多谢三哥。”沈云初回道。 倒是没想到这位三少爷还会医理。 沈开言没有答话,起身抚平衣上褶皱:“你先歇会,我回去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出去。 沈云初缓缓吁了一口气,本来想起来转一圈的欲望也消退了,直接钻进了被褥中。 谁知道乱转会不会又碰到沈开言呢? 11.三哥给你 http://.biquxs.info/

午时,沈云初正准备出门,便有一婢女前来唤她去用膳。 沈云初跟着走进祥安居,林海韵赶忙迎上来,拉着她细细看着。 “母亲,吃饭吧。”沈云初微微抿唇。 “哎好,来吃,来吃。”林海韵赶忙招呼她坐下。 沈云初坐了下来,沈庭看着她道:“都是你爱吃的。” 沈云初点头道谢,开始吃了起来。 吃完后,沈云初刚准备喝一口茶,边听到门口有婢女唤了一声“三少爷”。 沈云初一僵,便看到沈开言已经走了过来。 “父亲,母亲。”沈开言作揖行礼。 “嗯,来了。”沈庭淡淡地应了一声,林海韵冲着他笑了一下。 “我来找云初。”沈开言看着她道。 沈云初身子更加僵硬了,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云初,跟你三哥去吧。”沈庭道。 沈云初坐着没动。 开玩笑?她现在跟他独处不是找死? “怎么了?平时不都嚷嚷着要找你三哥吗?”林海韵笑着问,“这是五日不见便生疏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眸中透露出一股苦色,她伸手拽住林海韵的衣角:“母亲,云初想跟您多说一会儿话。” 林海韵好笑道:“跟我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跟你三哥去吧,他肯定有话问你。” 沈云初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挪到沈开言面前,仰头看着他。 沈开言低头,伸手拉住她,领着她往外走。 他的手比她大了很多,足以将她的包裹其中,掌心微凉,顺着纹路渗透进她的肌肤。 微微打了个寒颤,沈云初低下头,漏出白皙修长的脖颈,令沈开言眼眸不禁暗了暗。 “云初。”他突然出声叫道。 “嗯?”沈云初下意识地抬头。 微风轻拂,带着桃花的馥郁芬芳。 沈开言神色一顿,然后继续带着她往前走,淡淡道:“无事。” 沈云初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多问,只是顺从地跟着他向前走。 到了沈开言的院子中,沈云初不禁脚步顿了一下。 这院子很是冷清,基本看不到婢女的影子。 “怎么不走了?”沈开言睨向她,脚下的步子却随之停下了。 “三哥,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啊?” 沈开言轻笑了一声,忽然凑近,望向她的眉眼深处:“你说我有什么事?” 沈云初身子微颤了一下,垂下眼睑,轻声道:“云初不知。” 这位三少爷看人的时候,表面上如沐春风地笑着,却总让人感觉有点可怕。 “你会不知?”沈开言挑了挑眉。 沈云初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位三哥实在是太可怕了。 “看你这副样子就知道,这几日在宫里肯定就没好好读书,不然怎么会这么怕我查你课业?”沈开言直起身子,冷眼扫过她。 沈云初这才反应过来沈开言的意思,不禁有些惊诧。 所以……沈云初原来那个“神童”的名号完全是得益于沈开言的监督? 紧走两步,沈云初跟上他的步伐,赶忙道歉:“我没有,我这几日都可用功了,不信你随便考我。” 沈开言挑了挑眉,没有答话,拉着她进了自己的书房。 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他随意翻着,一边问沈云初这几日都学了些什么,并一一提问。 沈云初自然是对答如流。 沈开言有些诧异,却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好好念书了。 不过,倒是也乐见其成。 “嗯,不错。”沈开言合上书本。 沈云初站在一旁,眼睛却瞄向了一旁的书柜。 不出意外的,她看到了一条细线。 发顶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沈云初下意识地捂住了头,沈开言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看什么呢?” 沈云初捂着脑袋看他,突然就起了几分玩心。 指向一旁的书柜,沈云初笑眯眯地问:“三哥,那里挂了什么啊?” 沈开言扫了她一眼,嘴角弯起一丝笑:“你不知道?” 沈云初没敢回答。 难道她应该知道吗? 沈开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不是你亲手挂上去的吗?” 好的,看起来她确实是应该知道的。 挤出一丝微笑,沈云初默默地朝门口的方向挪去。 沈开言先一步拉住她:“跑什么?我还没问完呢?” 沈云初认命地闭了闭眼。 以后一定要离这位三哥远一点,越远越好。 “傅家远怎么样?” 闻言,沈云初猛地睁开眼看向沈开言。 他竟然敢直呼四皇子大名? 沈开言微微蹙眉:“怕成这样?他对你很凶?” 沈云初赶忙摇头。 “那怎么这么害怕?” 沈云初微垂着头,轻声道:“三哥怎么直呼四皇子名讳?” “云初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声音清冷。 这回她又该清楚什么? 沈云初抬起头,无言地望向沈开言。 沈开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走向一旁的书案,拿起一个信封递给了她。 “明日你回宫之时,帮我交给平襄公主。” 沈云初没有接。 一个重臣庶子写信给最受宠的公主,这信中的内容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的东西。 “不接?”沈开言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使得他面容十分柔和,“三哥的话也不听了?” “三哥写了什么?”沈云初直直地看着他,问道。 “云初不必担心,三哥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沈开言指腹轻擦过她的面颊,带起一连串的凉意。 沈云初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伸手接过了那封信。 半晌的寂静过后,沈开言伸手抬起她的脑袋,柔声问道:“三哥给其他女子写信,云初伤心了?” “云初不必伤心,你想要什么,三哥都给你便是了。” 惊骇似汹涌的浪涛一般,霎时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般的话语,怎会是出自兄长对自己妹妹的言语? 惊异之下,沈云初心中已有了伎俩。 “三哥到底想作甚?”声音微颤。 沈开言没有回答。 以为他察觉到了什么,沈云初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却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半晌,她方才听见他道:“傅家欠我李家的,我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还回来,父兄母亲的仇,我要他们一一奉还。” 他是李宿言。 他竟是李宿言! 沈云初如坠冰窟。 再也支撑不下去,她强撑着让自己演完这场戏,匆匆告辞,回到了清竹院。 一进卧房,她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窝在被褥之中,身体忍不住地发抖。 她不想回忆,可前世的画面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时她已是闻名天下的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刚助叶付林逼宫上位,叶付林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解决朝中众臣的事宜。 朝中本来大半都是拥护太子的,叶付林恩威并施,很快就将大部分人的心笼络来了自己这里,当然也不乏例外。 彼时的三军统帅,家喻户晓的上将军李恩便是这例外之一。 李将军十分衷心于先帝,对于叶付林逼宫的事情自然是一百万分的不满,他本可以用手中的兵权威胁叶付林,可因着忧心西辰百姓会因此受难,因而没有这样做,只是常常会在朝堂之上跟叶付林对着干。 李恩没有用手中的虎符威胁叶付林,可本身一个不满皇帝的上将军便已经足以构成威胁了。 于是乎,叶付林便找到了沈云初。 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到也是常事,两人均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 那时恰逢文央与西辰关系紧张,文央每日都会派一小股兵力到边疆骚扰,令驻守的将士不胜其烦。 叶付林下旨,着李恩前去边疆,美其名曰李将军驻守在凉州即可,不必亲自上阵,只要名头在那里便可让敌军闻风丧胆。可事实上,文央士兵常常会对边疆的民众打家劫舍,忧国忧民的李将军又怎么可能不怒? 李恩火气一上来,便从凉州领兵五万前往边境。 本来这实打实的五万大军从凉州到边境不过五日的光景,等文央发现之时根本是来不及反应的,李恩虽然怒火中烧,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自然不会拿将士们的生命作儿戏。 可问题便出在此。 早在李恩着手安排人马的那一刻起,沈云初便已经着人将消息故意泄漏给了那些在西辰活动的锦衣卫。 不错,锦衣卫在西辰的那些动作从来都被沧溟阁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沧溟阁从来不会前去围剿他们,为的就是能靠着他们传一些消息回去。 就比如这次的军情。 果不出所料,待李恩带着五万大军前去的时候,文央早已暗中加急调来了十万军马,令李恩措手不及。 李恩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对于打仗这件事自然是有些自负的,从前以寡敌众的仗也不知赢了多少次,因而也没有过于惊慌,带着五万人马便迎战了。 可惜,沧溟阁给锦衣卫的不止李恩领了五万兵马的消息,还有他往常惯用的部署。 李恩不愧是西辰大将,尽管消息被透了个全,可在他亲自披挂上阵后,依然堪堪抵住了文央的进攻,将敌军击退。 而他自己却身负重伤,十日后便离世了。 李恩与其夫人十分恩爱,因而家中并无妾室,李夫人听闻夫君的死讯后便一病不起,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李恩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与二儿子也都在军中,李恩出事后,两人情绪过激,纷纷请战,想要为父亲报仇,叶付林自然是乐见其成。 同样的方法,李恩的大儿子英年早逝。 李恩的二儿子上阵之前,年仅八岁的小儿子李宿言也跟着去了。 当然,没人会让一个小孩子上战场,只是把他放在军营中罢了。 可是谁能想到,文央大军这回是下了狠心,十万大军直接压了过来,一直打到了凉州城。 眼见着情势脱离掌控,叶付林却丝毫不见惊慌,他趁着这个机会将沈云初放在了上将军的位置上,着她前去迎敌。 她临行前,他专门找了她一回。 “谁都可以救,李家的不行。” 言下之意,放任李恩的二儿子和小儿子去死。 沈云初应下了,当即前往凉州。 就在她抵达凉州的前一夜,消息传了过来。 ——李恩二儿子战死,凉州城已破。 连夜赶路,她带着三万兵马重新夺回了凉州。 以三万敌八万,这一役令她声名大噪,也使得她直接稳固了在军中的地位。 可她却永远忘不了进入凉州的那一瞬。 她独自一人到了文央将领临时住下的府邸,便看见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剑,架在一个孩童的脖颈之上。 “这是你们李将军的小儿子,李宿言。” 脚下的步子倏然便顿住了。 袖中的手悄悄夹住一枚淬了毒的银针,对准了那个孩童的眉心。 出手的那一瞬间,银针却骤然转了方向,直直地向着那将领去了。 她终究是心软了一下。 忠良之后,她实在是狠不下心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听到那个男孩问。 她静静地看着他:“李小公子可想回京城?” 李宿言面无表情:“父亲死了,哥哥们死了,母亲也死了,我回去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转身便走了出去。 猛地咬住下唇,沈云初迫使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下去。 李宿言是如何到了文央,又是如何成了侯府庶子沈开言的? 她不敢确定李宿言是像她一样死后魂魄附在了别人身上,还是他使了什么法子成为了沈开言。 因为云初发现,这一世的这位沈云初,与自己上一世的长相是一样的,因而根本无从判断。 揉了揉眉心,沈云初叹了一口气。 从床榻上坐起,她拿起了那封信,眉心却突然蹙了起来。 她为何仅仅凭借沈开言的一句话便判断他是李宿言?天下姓李的如此之多,文央皇族又怎么可能只与李恩有仇? 更何况,真正与李家有仇的,又不是文央皇族。且常人报仇,大抵也是会找刺伤李恩的那位将领,又怎会想到去找文央皇族报仇?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暗暗恼悔自己的断言。 心中的凝重却不减反增。 依照沈开言的话语,可见他所说的李家应当是尽数被诛杀。 那么沈庭现在做的事情,便是窝藏罪臣之子! 12.一日不见就上房揭瓦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猛地一震,连忙取出一根银针,在烛火上烤热,随后伸进信的封口缝隙中,一点点将其中的浆糊融化,随后轻轻揭开了封口。 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手上沾的人命不知有多少条,不过是偷窥一下别人的信件罢了,于她而言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从中取出信笺,笺纸是制笺大家方泽清所绘的“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沈云初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捻开信笺,其上只有一句话。 ——“承蒙厚爱,奈何云泥”。 细细将信笺按着方才的折痕折好,沈云初重新将其放入信封,随后熨贴封口。 沈开言究竟是想做什么,复仇也好,攀上公主做驸马也罢,于她而言都不是最要紧的。 她的当务之急,不过是与傅家远搞好关系罢了。 沈云初将手中的信放到一旁,起身走到床榻边,盘膝而坐,开始修炼功法。 * 入夜,沈云初着香芸置办回宫的物什,自己躺在床榻上,却迟迟难以入眠。 她还是忧心沈开言的身份。 按照沈开言的话语,沈云初本身应该是知道其真实身份的,却不知为何两人还可以这般亲密。 亲密得有些不像普通的兄妹。 沈云初有些心惊,原因在于沈开言极有可能根本不是沈庭的儿子,可他竟然默许沈云初和沈开言接触,且关系亲密。 摸不准他们是如何想的,沈云初揉了揉眉心,决定往后再想。 她翻身向着床内侧过,迫使自己赶快入眠。 朦胧之中,似乎有人推开了门走进来。 她向来浅眠,或者说是不敢睡死,一点的动静便能将她惊醒。可现下她头脑虽然清醒着,眼皮却沉重地仿佛被磐石所压着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那人帮她掖了掖被角,随后又坐在了床边。 沈云初尽量放缓呼吸,被褥下的手却不断掐着自己的腿,意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云初……”轻声呼唤,尾音上扬放缓,似春风中飘浮的柳絮,带着眷恋。 这声音很是熟悉,沈云初一下便反应了过来。 是沈开言。 身旁的气息消失,原本压在眼睑上的重量也在瞬间消散全无。沈云初猛地睁开眼,却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香芸。”她出声叫道。 门被人从外推开,香芸手中举着一支蜡烛走了进来:“少爷,您怎么了?” “刚才可有什么动静?” 香芸蹙眉,摇了摇头:“没有啊,您是听到什么了?” 沈云初心下了然,摇头让她出去了。 * 晨起,沈云初收拾好东西,去和父母告别以后便带着香芸上了回宫的马车。 一路上,她一直都有些昏沉,许是因为昨日没有歇息好的缘故,因而眉心一直蹙着。 到了宫门,沈云初从车上走下来,一路揉着太阳穴往景和宫的方向去。 “一日不见,沈小少爷架子愈发大了。”嗓音似在风中舒展开的树叶一般,带着股熟悉的慵懒。 沈云初循声望去,眉心不禁蹙得更紧了。 一日不见,这厮就又上房揭瓦了。 本来就头昏脑胀,沈云初也不准备给他好脸色。 “下来。”言简意赅。 傅家远挑了挑眉,却是依言爬了下来。 站在她面前,傅家远啧了一声,靠着身后的墙壁,眯起眼看她:“这是一回来就跟我闹脾气?” 沈云初不答,只是自顾自地揉着太阳穴。 兴许是昨天那迷药的后劲还没过,否则不可能这么晕。 “你不舒服?”见她神色不佳,傅家远矮下身子,平视着她问。 沈云初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你知不知道爬屋顶有多危险?” 傅家远一笑,不在意道:“没事儿,我从小就这么爬的。” 闻言,沈云初火气不禁上来了几分。 “还从小?你还敢跟我说你从小就爬屋顶?”她冷声道。 傅家远见她不舒服,心里着急,也不欲再让她发火,只得到:“行行行,是我错了。我本来就是想这爬上去可以看见你走到景和宫的这段路,就能早点见着你了。你别生气,免得等会儿头更疼了。” 沈云初难受得厉害,也不想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知道就好,我头有点难受,先回屋歇会,殿下记得一会差人来叫我去文修宫。” “你不要紧吧?”傅家远关切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转身向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进屋,香芸赶忙找出了林海韵给备下的薄荷膏,擦在了沈云初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清凉瞬间蔓延,脑海中的钝痛瞬间减去了大半。 “少爷怎么突然就头痛了呢?”香芸轻声问道。 沈云初轻叹一声:“许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香芸记起她夜半时曾唤自己进去过一次,也就没有多想,只是仔细地帮她揉着。 沈云初闭着眼,脑中却开始思忖了起来。 沈开言给她的那封信,她要如何送到平襄公主手中? 还有沈开言的真实身份,这是眼下最令她摸不着头脑的。 怕是还得从傅家远入手。 打定主意,沈云初示意香芸停下,收拾好要用的东西后便出了屋子。 “可曾好些了?”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我想请殿下帮我一个忙。” 傅家远见她一人拿着一摞的书,又想到她方才身体不适,便顺手将她乘着书的书箱拿了过来。身后的小吉子赶忙上前两步想要接过,却被傅家远挡了回去。 小吉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每次殿下都不让他帮沈小少爷拿书箱,非要自己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玩忽职守呢。 “什么忙?你说。”傅家远回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随后开口道:“殿下可知道李家的事情?” 傅家远看向她,没有言语。 半晌,他方才再次开口:“你说的是哪个李家?” 沈云初看着他的神色,轻声道:“云初说的,就是殿下心中想的那个。” 13.实在太随性 http://.biquxs.info/

傅家远神色凝了一瞬,随即淡淡道:“问这个做甚?” 沈云初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半晌,傅家远继续往前走去,声音中分辨不出喜怒:“先去文修宫吧,回来再说。” 沈云初微微低下头,等他走后,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她可以感受到傅家远一瞬间的疏远,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有些唐突。 可是她不得不这样。 沈开言事关重大,不弄清楚他是谁,她无法判断他究竟是敌是友,又会不会为西平侯府带来灾难。 两人一路走到文修宫,进门后,刘清扬便向着她走过来。 “你伤势如何?”他问道,眼中带着几分关切。 “好多了,本来也不是很严重。”沈云初笑着回答。 刘清扬微一点头:“前日多亏了你。” 沈云初笑了笑,刚要作答,傅子铭却走了进来。 刘清扬同沈云初一起给他请安,傅子铭将沈云初扶起道:“云初受了伤,就不必多礼了。” 傅子铭垂眼看着她,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四弟不懂事,让云初受苦了。”似轻拂水面的柳条,平淡而柔和。 沈云初张了张口,刚想作答,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沈云初,过来。”阴沉得有些可怕。 沈云初歉意地冲傅子铭笑了一下,随后逃也似的跑到了傅家远旁边坐好。 “多谢殿下相助啊。”沈云初唇角带着笑。 傅家远却没有应,只是自顾自的看着手中的书。 沈云初也没有再多加讨好,静静地翻开了自己的书。 * 午时,用完午膳后,沈云初跟傅家远打了声招呼后便走出了文修宫。 回到景和宫,她从来时带的行囊中取出那封信,领着香芸去了沈娟的未央宫。 “云初可好些了?”她刚走进殿内,沈娟便拉着她问道。 沈云初含笑点头:“好多了,云初此番前来是来拿药的。” 沈娟点头,从一旁拿过白瓷瓶,递给了她。 接过药,沈云初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香芸,随后坐到了沈娟身旁。 “云初可是还有什么事?”沈娟笑着低声问道,从外人看来,便真的像是姐姐正关切弟弟一般。 沈云初微一抿唇,轻声道:“二姐与平襄公主私下交情如何?” 沈娟有些奇怪,却仍是答道:“甚好,她时常往我这里跑,还会送我些东西。” 话已至此,沈云初有何不明白的? 沈娟不仅是她的二姐,也是沈开言的二姐,自然也就成了平襄公主往来的对象。 “她前几日还与我提起你,说想见你呢。” 沈云初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却又有些心惊。 显然,这位公主是凡沈家人便要打好关系,却不知沈开言究竟用了些什么手段。 毕竟,沈开言是不过十四。 这位三哥,心思深沉得有些可怕。 正说着,却听一婢女走了进来,俯身对沈娟道:“娘娘,平襄公主来了。” 沈娟不禁失笑:“倒是来得巧了,快请进来。” 婢女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一个长相娇俏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沈云初站起身来,随着沈娟一起行礼。 平襄公主笑着扶起沈娟,随后看向了她身后的沈云初。 “这位便是沈小少爷了吧?”带着笑意的声音,好似清脆的银铃般叮当作响,令人无端地就生出几分愉悦来。 这是不谙世事的人才会有的声音。 沈云初心中了然,这位平襄公主与他们这些工于心计的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深宫之中,竟然还能生出这般纯净的色彩,倒是十分新鲜了。 又或者…… 沈云初抬起头,嘴角弯起笑意。 这本就是她的伪装。 不过,能被沈开言这样耍着玩,想必心思也不会重到哪里去。 俯身作揖,衣袖顺着她的动作自然垂下,在半空中微微荡了几下。 “云初见过公主。” 平襄笑得灿烂,轻轻挥了挥手:“免礼免礼。” 待几人都坐定后,平襄再次开口:“早就听闻父皇给傅家远找了个神童作伴读,今日才得了机会见上一面。” 听闻她直呼傅家远的名字,沈云初有些愣怔。 平襄公主的生母是静妃,静妃本不受宠,可皇上却很喜欢平襄,因而连带着去静妃那里的次数也多了些。 照着这个关系看,平襄与傅家远应当是不怎么熟的,而直呼姓名自然是比较亲近的关系才会这般,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平襄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就比傅家远小了十日罢了,凭什么要我叫他哥?我不习惯。” 沈云初看向沈娟,微微挑了一下眉。 沈娟冲她摊了摊手,眼神中透露出无奈。 看来,这位平襄公主还真是就如此随性啊。 几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沈云初这才起身告辞。 当然,大部分都是平襄在说,沈娟偶尔搭上一两句,沈云初则是全程沉默。 见她要走,平襄也站了起来,笑着道:“我恰巧也要回宫,便同你一道出去吧。” 沈云初自然应下了,落后她半步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未央宫,平襄转过头来刚想说什么,沈云初却笑着先行开口。 “公主,云初受人所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平襄有些疑惑,睁着眼睛看了她半晌,方才领悟到她的意思。 回过身,她冲一干侍从道:“我的手钏不见了,你们顺着来时的路去找找,我就在这里等着。” 末了,似乎有些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所有人都必须去找,要是我看见谁偷懒,回来就罚你们。” 侍从们一听,赶忙纷纷散开来,去寻手钏去了。 见人都走了以后,沈云初也将香芸打发到一旁,从袖口中取出信件,递给了平襄。 平襄顿时喜笑颜开,伸手接过那封信,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沈云初不禁蹙眉,环视一周确定周围没有什么人后,这才没有制止。 这位公主也未免太随性了一些,这种信件都敢在外面直接拆开来看。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后,平襄不禁垮了脸,她看向沈云初,低声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沈云初实在是被这位的随性给惊到了。 这种事情竟然也随意问得出口?更何况问的对象还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压下心中的震惊,沈云初赶忙趁机套话:“敢问公主与我三哥是如何相识的?” 14.玉面将军世家 http://.biquxs.info/

平襄公主咬了咬唇,双颊绯红:“就是上回去太安寺上香,恰巧碰到了他。” 沈云初回以一笑,没有再多问下去:“信我也带到了,公主便快些回去吧。” 平襄公主点了点头,转身将一干宫女太监唤回来,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寝宫了。 沈云初笑意淡了几分,抬眼看向一旁的一棵桂树。 这个时节,桂树上瞧不着半分嫩黄的影子,亦嗅不着香气。 收回视线,她冲刚回来的香芸点了点头,带着人往文修宫的方向走去。 皇家出行,在西辰是御林军先行开道,沧溟阁派人暗中护卫着。而到了文央,自然就是由锦衣卫率先搜查一遍,将闲杂人等赶出去。 沈开言是如何能在太安寺遇上平襄的?沈云初想不通。 回到文修宫,沈云初走进将香芸遣了回去,独自一人走进了院中。 “去哪了?”平淡至极。 沈云初侧头看去,傅家远双臂抱胸靠在朱红的宫墙上,眼神晦暗不明。 “未央宫。”沈云初走到他身前,如实答道。 傅家远没有说话,垂眸看着她。 风顺着树叶的缝隙透下来,带着一丝清新的叶香。沈云初回视着,丝毫没有躲闪。 静默之中,她听见他问:“沈云初,你到底想要什么?” “殿下何出此言?云初身为殿下的伴读,自然是对殿下尽心尽责。” 她答得滴水不漏。曾经叱咤风云的沧溟阁第一细作,最惯做的事情便是冠冕堂皇、一本正经地胡诌,演戏是必修课,也是最要紧的保命技能。 一个人若是不会逢场作戏,那又如何称得上是细作? 都说□□无情,戏子无义。他们这些做细作的却是两厢全占,沈云初也曾以美色惑人,只是心中碍着叶付林,因而总是守着底线。他们做的事与这两者相像,却比这两者都惨。这两者好歹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能获得钱财。他们却是从小受苦,为国为叶家披荆斩棘,最后却什么也捞不到。就连西辰百姓对沧溟阁也是闻风色变,殊不知他们为保护西辰付出了多少,若没有沧溟阁,西辰又怎么可能到达今时的地位。 沈云初觉得有一丝悲凉,却仅仅是悲凉。 亏得北新楼众前辈们教导得好,让她从不后悔为西辰和叶家付出自己的全部。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神情似乎有些变化,傅家远开口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殿下可否与云初讲一讲李家的事情。”沈云初再次提及。 傅家远的神色在一瞬间便得有些嘲讽:“李家与沈家不是世交吗?云初不是该比我更清楚?” 说完,不等她回话,傅家远起身离开了宫墙,向着屋内走去。 沈云初有些摸不准了,却仍是跟着他回去。 耐着性子听完下午先生讲的课,沈云初头一回没有拉着傅家远赶紧回宫写课业。 “殿下,云初忽然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未央宫了,还望殿下先行回宫写课业,云初过会便回来。” 傅家远盯着她看了一瞬,随后嘴角轻抿了一下,点头应允。 沈云初知道,以傅家远得才智,定然是可以意识到自己想去未央宫的真正目的,可她却已经懒得遮掩。 知道便知道吧,左右也翻不了天。 一路赶着到了未央宫,却被宫女在殿门前拦下了。 “小少爷,皇上在里头,您当心着点。” 沈云初骤然一滞,暗叹自己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宫女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便出来请她进去。 沈云初跟着走进,看到傅玄礼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旁边是沈娟。 俯身行礼。 傅玄礼笑着道:“云初向来是这般规矩,如今把家远也给教导规矩了。” 沈娟亦笑道:“皇上谬赞了,云初倒是时常同我讲四皇子聪慧。” 傅玄礼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嘴角含笑依旧:“不打扰你们姐弟,朕先回去了。” “恭送皇上。” 待傅玄礼走后,沈云初站起身来,走到沈娟身旁。 “云初有个玉坠子落在二姐这了,二姐可看见了?” 沈娟问了问一旁的宫女,随后回道:“云初肯定是落在未央宫了?” 沈云初点头。 沈娟顿觉奇怪,命宫内的侍女们都去找一找。 沈云初乘机靠近她,低声道:“云初有一事相问,还望二姐如实告知。” 沈娟这才明白她的用意,点了点头。 微微垂眸,沈云初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李家。” 沈娟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随后冲着大殿内正寻东西的宫女们道:“云初说好像是掉在院中了,你们去外面找一找吧。” 宫女们纷纷应是,走出了屋子。 待她们都出去后,沈娟眉头微蹙,看向沈云初:“你问这个做甚?” “二姐别管,只需告诉我便是,很重要,我必须知道。”沈云初神色郑重。 沈娟知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问题,叹了一口气,如实道来。 听她说完,沈云初才反应过来沈开言口中的李家。 这个李家,她前世也并非不知道。 曾经赫赫有名的玉面将军世家,她如何不得知?可她却从未将沈开言往这个李家上去联想,毕竟沧溟阁当初得到的消息是李家私吞军饷被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沧溟阁打探消息,从来都不会只浮于表面,自然是会深究了探查个清楚。可显然,李家这件事连沧溟阁都没有探出来,这便是文央皇族自己在极力掩盖了。 李家的老祖宗与沈家同是辅佐太祖登基的大将,两家说来还是世交,辅佐太祖登基后也是同时封的侯爵,李家老祖宗为承安侯,沈家老祖宗为西平侯。只是与沈家不同,李家后代均有从军,驻守在成祁关,是文央与清源的边关。 清源以游牧为生,小孩子生下来便是在马背上打猎长大的,天性好战,作战能力也极强。可是只要有姓李的将军在,清源从不敢犯境一步。 沈娟说,这事本来她也是不清楚的,还是一次无意中听到了沈庭与幕僚的对话,这才得知了李家被满门抄斩的真相。 15.傅家远的真面目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听完过后,这才明白为何傅家远会如此抵触李家。 傅家远的生母娴贵妃,是当时户部尚书的次女。娴贵妃生性温婉,可她的父亲户部尚书却是个贪财慕名的。 本来李家在边疆,户部尚书在京城,两者并不相干。可军饷是从户部走的,这才致使两者有了矛盾。 户部尚书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彼时恰逢清源再次来犯,边疆又是万里雪飘,粮草拖了足足三旬才到,且还是少了一半的,军队因此士气低落,险些不敌清源。 沈开言的父亲李承顿时大怒,直接上奏朝廷将户部尚书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而朝中看户部尚书不顺眼的人本就极多,只是碍于娴贵妃受宠,众人也不敢说什么。这下有了李承起头,众人自然也都纷纷跟着上奏,要求彻查户部尚书。 傅玄礼无法,只得命人彻查。 罪状一条条列出来,条条都是大罪,傅玄礼是即便想保他也不行了,根本就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户部尚书被撤职流放后,娴贵妃整日以泪洗面。傅玄礼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将此事记在了李家头上。 因此,当首辅列出李家以战养兵的证据后,傅玄礼勃然大怒,直接便下令去了李家承安侯的爵位,罢免了兵权。 沈、李两家是世交,李承出了事情,沈庭自然是费尽心思去想办法。可是就在傅玄礼念及李家功绩回心转意之时,娴贵妃却突然离世了。 听闻,她走之前还一直在念叨着自己父亲的名字。 而同时,首辅又向傅玄礼呈了李家通敌卖国的证据。 傅玄礼是又悲又怒,连真假也没心思分辨,直接便将李家满门抄斩了。 “不过,我当时听到父亲说了,首辅曾想拉拢李承将军,可是李承将军却和父亲一样是次辅的人。”沈娟轻声道。 沈云初心下了然。 这便是说明,以战养兵可能是真的,是首辅用来威胁李承并让他归顺自己的把柄,但通敌卖国却是首辅被拒绝后的报复,绝对是子虚乌有。 至于现在她的三哥沈开言,应是当初沈庭保不了李家,便只得想办法保住了李承的幼子。 娴贵妃离世时傅家远年仅四岁,沈开言应该是五岁。 正好与李承幼子的年龄相符。 可若是沈庭将自己的庶子与李承幼子换了一下,那么原来的沈开言又去了哪里呢? 心中思量了一番,沈云初没有问出口 毕竟,整个西平侯府就她跟沈开言最熟,她现在若是贸然问沈娟这个问题,怕是不妥当的。再者,沈娟也不知道沈开言与李家的关系,她自然也无法询问。 脑中忽然又闪过不解,沈云初蹙了蹙眉,开口问道:“娴贵妃离世……当真是因为心情郁结?” 沈娟摇了摇头,衣袖下的手微微抬起,指了一个方向,随后道:“我进宫后打听到的。” 沈云初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起身告辞,她将所有的宫女唤了回来,随后走出未央宫。 抬头向方才沈娟指的方向看去,沈云初不禁眯了眯眼。 坤宁宫,皇后寝宫。 她突然想到那日被皇后叫走后,傅家远前来寻她,皇后说他不顾礼仪,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有没有人教,母后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随后,皇后的脸色就变了,问他是什么意思。 沈云初脚下步子倏然一顿。 傅家远知道娴贵妃是被皇后所害。 如此这般,所有的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他藏拙,装作生性顽劣的样子,不过都是为了能在皇后的眼皮底下保全性命罢了。 毕竟,一个受皇上喜欢的皇子,生母被皇后所害,若是再聪慧一些,皇后定然不会让他长大。 可是……若傅家远真的这般防备,当初又为何要在她面前背出那一首行露,以展现自己的才智? 贝齿倏地咬上唇瓣,一股刺痛顿时蔓延开来。 他是故意的。 他一个失了生母的皇子,必然需要有自己的势力。而西平侯府位高权重,她又已经成了他的伴读,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可是,对于她的忠心与否,他也要考验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以她的身份,傅子铭和皇后一定会害怕她为他办事,所以一定会想办法拉拢她。 于是乎,他故意在她面前显露出他的聪慧,其一是为了让她对他刮目相看,让她知道他是一个值得扶持的皇子;其二是为了看看她是否会在见傅子铭或皇后时将他藏拙的事说出去,考验她忠心与否;其三是为了显示出他对她的不防备,让她以为他信任她,从而礼尚外来地交付出自己的忠心。 一举三得,真是好计谋。 并且,他根本无需害怕她将自己藏拙的事说出去,他只需一直扮演一个顽劣不堪的角色,那么皇后他们便会认为,他背得出行露,只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 无独有偶,那日在御花园里碰到傅清言和刘清扬,他也对“昭君出塞”说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无非是因为傅清言与他亲近,而刘清扬又忠心于傅清言,他只需稍微展现一下自己的才智,便可将刘清扬这个兵部尚书之子纳入麾下。而同时,这一番见解也会令她更加对他刮目相看。 他也确实做到了,她当时着实是有几分惊叹的。 且那时他已经知道了她是站在他这边的,自然也就不必害怕她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风猛地拂过,吹散了几缕发丝。 乌黑的浮云逐渐在天边会聚,狂风大作之间隐隐地压了下来,仿佛紧贴着房檐之上的琉璃瓦一般,令人有几分喘不过气来。 沈云初一阵心惊。 她本以为,傅家远再聪明也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孩童罢了,即便从小一路艰辛,可毕竟还有傅玄礼给他保驾护航,心机是有,但不会有多深。 现在看来,他何止是心机深沉,根本就是工于心计。 而她也从未想到过,自己堂堂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竟然会被一个小孩子给算计了。 一路飘忽着走回景和宫,沈云初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房看傅家远的课业,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 刚准备推门,身后一个声音却唤住了她。 “沈云初。” 她收回已经触碰到门扉的手,转身看向他,神色淡淡的,分辨不出喜怒。 “殿下有事?” 傅家远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都问清楚了?” 沈云初微低着头,没有回答。 “怎么,还有什么是沈贵妃没有告诉你的?不如你再来问问我。”傅家远声音中带了一丝嘲弄。 诚然,娴贵妃的死是皇后下的手,可若是没有李家让她心情郁结的这个契机,皇后自然也不敢动手。 毕竟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娴贵妃是思念过度而薨,皇后只要买通了太医,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傅家远对于李家也是恨的,甚至有可能将李家放到了帮凶的位置上。 沈云初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要再问的,便回过身准备进屋。 16.他来了 http://.biquxs.info/

门扉被人按住,沈云初放下推门的手,转身看向傅家远。 “不知殿下还有何事?” 傅家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微沉:“你这是怪我?” 沈云初唇角抿起一丝笑,摇了摇头。 她没有必要怪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也是在利用他来巩固西平侯府的地位吗? 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十三岁孩童所算计的事实。 仅此而已。 “殿下聪慧,云初着实是比不得的。”沈云初由衷道。 傅家远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不禁有些怒意。 “西平侯府当年可是力保李家,你偏向他们倒也是正常。” 沈云初不禁愣了一愣。 这都是哪跟哪啊?她怎么就偏向李家了? 蹙了蹙眉,她不想再多谈这个,转移话题道:“殿下课业可写完了?” 傅家远收回撑在门上的手,扯了扯嘴角:“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转身便离开了。 沈云初莫名其妙,推开门走进屋内。 香芸迎了上来,伸头往外探了探,担忧道:“少爷,殿下他……” “无妨,你来帮我研磨,我写课业。”沈云初神色淡然。 香芸不敢再多言,赶忙走到一旁开始研磨。 沈云初略一思索,随后便提笔写了起来。 半柱香后,她放下笔,让香芸拿去一旁晾干墨迹,随后坐在了软榻上。 “沈小少爷,沈三少爷进宫了,皇上问您是否要前去一聚。”一个宫女走进来道。 沈云初从软榻上站起,心中满是惊诧。 沈开言区区侯府庶子,怎么随意就进宫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思及此处,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不成是他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又或者是他与平襄公主的事情败露了? 内心焦灼之下,沈云初赶紧命那宫女带路。 一路惴惴不安地走到御书房,沈云初率先极快地扫视了一圈。 除了沈开言和傅玄礼,还有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 沈云初心中疑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如往常一般俯身行礼。 傅玄礼摆了摆手:“云初不必如此见外。” 沈云初谢恩后,缓缓站起了身。 视线看向一旁,正好与沈开言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见她看着自己,沈开言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收回了视线。 傅玄礼笑着招呼沈云初过去:“云初你看,这位是太安寺的净云法师。” 沈云初笑着与净云见礼。 想到上次平襄曾与她说过,她与沈开言便是在太安寺里相遇的。 这位净云法师怕是与沈开言关系匪浅。 “朕今日才知道,西平侯府的三公子竟是净云大师的弟子。” 沈云初一怔,抬眼看向沈开言。 沈开言依然笑得温和,似三月拂过柳絮的东风一般。 随后,傅玄礼便和他探讨起了佛法。 沈开言有问必答,且都说得头头是道,令傅玄礼称赞不已。 只有沈云初站在一旁,什么都听不懂。 毕竟,沧溟阁没有教过她佛法。 虽说不懂,可她相信因果报应,前世今生。 否则,她又怎么可能成为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呢? “净云大师,你这位弟子很是了得啊,不仅对佛法颇有建树,连您其他的本事也都学得不错啊。” 净云大师笑着回应。 沈云初站在一旁看着,心中也有几分惊奇。 沈开言好似什么都懂一般,经史子集随便傅玄礼问什么,他都答得上来。 怪不得能将原来的沈云初教成了神童。 可沈云初却不知道该说这事是好还是不好。 她本就顶着个神童的名头,现在又来了个聪慧过人的沈开言,皇上对西平侯府的戒心怕是要再加几分了。 “朕与净云大师还有些事要商议,你们兄弟二人便先回去吧,也能好好叙个旧。” 两人行礼告退,随后一前一后相继走出御书房。 出了门,沈云初袖中的手不禁微微收紧。 对于沈开言,她完全没有办法应付,他的身世太过复杂,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更何况,这位三哥和原来沈云初的关系还不一般。 “今日可有好好读书?”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 “去你那看看吧。”沈开言再次开口。 他要去景和宫。 李家的覆灭和娴贵妃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可现在沈开言却主动要去景和宫。 沈云初完全想不出他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如此恨傅家,方才却对傅玄礼彬彬有礼,笑脸相迎,完全看不出一丝破绽。 而现在,他又要去见傅家远。 沈云初笑了笑,抬头看向他:“三哥不去见见平襄公主吗?她很是想见你。” 沈开言嘴角笑容一凝,静静地望着她,没有立即作答。 沈云初回望着,面上带笑,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半晌,沈开言微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睛,轻轻将她双眸覆住。 清淡的嗓音蹿过咽喉,流入胸膛,有些沉:“云初这么想让我去见她啊?” 眼睑上的手似雨滴一般,带着些许凉意。 沈云初长睫微动,滑过掌心,令沈开言不禁离她更近了几分。 掌中扑闪的眼睫恰若白羽,令他心弦微动。 “三哥……”沈云初低声唤道,余音带着几分颤抖。 沈开言眼帘轻垂,收回了手:“嗯?” 眼上的遮掩被移去,沈云初不禁喘了口气,心神逐渐定了下来。 “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景和宫。”她一边说,一边率先向前走去。 沈开言笑了笑,抬步跟了上去。 回到景和宫,沈云初刚准备带沈开言先去拜见傅家远,书房的门却率先被人从里面推开。 17.棋艺 http://.biquxs.info/

傅家远从门内走出,正巧外面的二人打了个照面。 沈云初冲他行礼:“殿下,这位是……” “沈三少爷。”傅家远打断了她的话。 沈云初一怔,转头看向身后的沈开言。 他们竟认识? 沈开言笑着作揖:“四殿下,又见面了。” 傅家远点了点头,略过沈云初,直接向沈开言走去:“上次向你讨教棋艺,还没来得及下完你就走了,不知这次可否下完一盘再走?” “殿下若是想,开言自当奉陪。”沈开言依旧唇边抿笑。 傅家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随自己来,之后便转过身向书房走去。 至始至终都没看过沈云初一眼。 沈开言跟在他身后,在走到沈云初面前时低声道:“你也过来瞧瞧吧。” 沈云初没有说话,却依言跟了上去。 虽说本来她也不认为他们之间会剑拔弩张,毕竟傅家远不知道沈开言的身世,沈开言又是个泰山崩于前也能把酒临风的,可像现在这样十分友好的气氛,却也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竟然如此熟识,沈云初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于是,当傅家远转身看到沈云初也走进来的时候,面色沉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原样,和沈开言闲聊了起来。 “殿下,云初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还望您多担待。” 闻言,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她给傅家远添麻烦?开玩笑呢吧!她天天为了他和傅子铭和皇后周旋,还为他抓刺客,不知帮了多少忙了…… 正想着,却听那边傅家远道:“是啊,你们西平侯府这位小少爷,可是位难伺候的主啊。” 沈云初眉头跳了跳,没有吭气。 担不起担不起,您才是我的爷……云初心中暗道。 “听起来,我五弟搅得殿下烦了?那不如您跟皇上说说,干脆不要她这个伴读了,也乐得清闲,我回府好好说说她。”沈开言手中摆弄着棋子,淡笑道。 沈云初心中一紧,看着他嘴边风轻云淡的那抹笑,不禁暗暗有些恼怒。 现下恰逢傅玄礼知晓了他们二人才学,若是傅家远再以她伺候不当而让她回府,那西平侯府怕是真的危险了。 这位三哥,整天笑来笑去的,也不嫌腮帮子酸得慌,净来给她添麻烦。 傅家远闻言一哂,双目看着棋盘摇了摇头:“不必,到时候父皇又要询问一番,说不定顺便再骂我一顿,我嫌麻烦。” 沈云初这才松了口气,靠在一旁看向棋盘中的棋局。 黑白纵横之间,隐隐含着几分杀意。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蓦地就想起了彼时自己对傅家远随口胡诌的名字由来。 这一世,她不知沈庭与林海韵是为何要给自己的女儿起名云初,可上一世,母亲却曾多次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给她讲名字的来历。 那是一首词。 梨花院宇。澹月倾云初过雨。一枝轻寒。梦入西瑶小道山。花深人静。帘锁御香清昼永。红药阑干。玉案春风窈窕间。 “澹月倾云初过雨,云初二字便是从这里来的。母亲以前好誊抄诗词,后来将那一沓花笺赠予了你父亲,这首词是我誊的第一首。”每当母亲讲起这段时,总是喜欢揉着她的发端说,眼中永远泛着笑意,好似夜间半空中挂着的星子般闪烁耀眼。 回过神来,沈云初再次看向棋盘,却见白子已经被杀了大半。 胜负已定。 傅家远将棋盘上的白子一粒一粒拿起,随后尽数放进棋盅。 抬起头,他看着沈开言,目中带了几分说不清的神色。 “我输了。” 沈开言也将棋子收好,随后笑道:“我从小便跟着师父学习棋艺,殿下方才差点便赢了我,已经十分厉害了。” 这番话令沈云初不禁暗暗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竟已熟识到这般地步了? 按常理来讲,若是一个侯府庶子与皇子下棋,庶子自然是要想方设法输的,就算赢了也要说自己是侥幸。 可沈开言显然没有如此。 转过头,沈开言看着正在一旁愣神的沈云初,嘴角笑意不禁收了几分,蹙眉道:“方才可都看清楚了?回头我要看看你这几日棋艺有没有荒废。” 沈云初看似乖巧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看在眼里了。 却是没想到,沈云初地棋艺竟也是沈开言教的。 这若是等会儿跟沈开言下起来,他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路数与他教给原主的不同了?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有些痛恨自己方才为何不好好观棋,将沈开言的路数记一下,届时也好随意临摹两招基本的,也不至于太扎眼。 现下倒好,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你与沈云初关系很好啊。”傅家远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随手抽了本书出来。 沈开言也站了起来,走到云初身边,笑道:“我以前教云初读书的。” 傅家远侧目,笑了笑:“怪不得懂得这么多,我还以为沈小少爷天生聪慧,自学成才呢。” 云初听出他语气中的嘲弄,也懒得回嘴。 毕竟,她本来也是亏得沧溟阁整□□迫着他们读书,否则她也学不会这么多东西。 18.叶付林 http://.biquxs.info/

从书房出来,沈云初回了自己的屋子,沈开言跟着走了进去。 “宫里果然是比侯府好了百倍,难怪云初都乐不思蜀了。”沈开言打量着屋内陈设道。 沈云初眉头微蹙,摸不清他的意思。 “三哥这是何意?” 沈开言走近几步,唇角依旧微弯,眼中却看不见半分笑意。 他看着沈云初,声音仿若散在水面之上的霞光:“方才我跟傅家远说让你回府,你嘴角马上就抿了起来,随后他不放你走,你又明显松了一下。” 微凉指腹印在她的唇边,沈开言弯腰凑近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面颊之上,令她微微一颤。 “云初觉得傅家远很好?”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沈云初本就不太喜欢与人过于贴近,这位三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她,令她很是不自在。 垂下眼睑,她轻声道:“四殿下很是聪慧。” “比三哥还聪慧?” 沈云初没有回答。 沈开言和傅家远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孩童,虽说比寻常这个年岁的孩子要聪慧许多,但依然不能让她有多重视。 在她看来,这两人的道行差不多,却也只能算是中下罢了。 毕竟,她前世都是在各国的人精之间周旋,眼下见到的这两位自然比不得以前跟她斗的那帮人。 见她不言语,沈开言轻笑了一声,又凑近了几分。 这一回,沈云初终于忍不住了,抬手便将他推了出去。 后退两步站定,她看向沈开言,淡漠中带着令人彻骨的寒意,那是杀伐果断的人才会有的气场。 “三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开言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直着身子站在一旁,不温不火道:“生气了?” “倒是没想到,云初生起气来这么有气势。” 沈云初有几分诧异。 能在她板着脸的情况下还泰然处之的,算上眼前的沈开言,统共也不过十人。 从前叶付林曾对她说过,她若是真的板起脸来,那股子寒意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他总是喜欢将她的木簪扯下来,看着她披头散发地去他手里抢,然后一面逃一面戏谑:“你看看,你这么凶,除了我,还有谁能忍得了你?” 她总是抢不到。 虽说她是沧溟阁出来的,可是最基础的武功招式都是他亲自教的。 他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将她磨成了最称手的利刃,为他沾了无数的鲜血,却始终不过是一把利刃罢了。 不喜欢了就丢了呗,再磨把新的便是了。沧溟阁能人如此之多,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指甲嵌入掌心,传来一阵锥心的疼。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可到头来,再不经意之间想起,却也并非是麻木不仁。 利刃没有感情,可是她有。 无论北新楼的人将他们训练得多么冷血无情,可他们终究也是人。 活生生的人啊,又怎么可能摒弃一切情感。 兴许,她本就不是一个好细作。 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能让那个人多看她几眼,多用几次她这把利刃罢了。 可她却忘了,利刃用多了,也就钝了,自然是要丢掉的。 “云初。” 微凉覆住手背,将她嵌在掌心中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沈开言低头,声音中带着焦急与关切:“怎么了?三哥惹你不开心了?” 见她不说话,沈开言赶忙柔声道:“三哥给你赔罪好不好?不生气了啊。” 本来心情郁结的沈云初顿时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竟被一个十四的孩童当孩子哄…… 好吧,虽然现下她也只是个十一的孩童,可这感觉仍是有几分奇怪。 摇了摇头,她冲沈开言笑了一下:“云初没生气,就是有几分累了,三哥不必如此。” 沈开言盯着她看了一瞬,随后点头:“没生气就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净云大师便差人来请了,沈开言与她到了别,起身走出屋内。 沈云初刚想盘膝打坐,却被小吉子唤了过去。 “沈小少爷,殿下说找您有事。” 沈云初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点头走了出去。 到了傅家远歇息的正房,也是他常爬屋顶的那间,小吉子便退了下去,让沈云初独自一人走进屋内。 香炉中燃着的是檀香,清幽淡雅,令人心神稍宁。 傅家远半靠在软榻之上,一对桃花眸子似眯非眯,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上好的成色,一看便知是西域进贡的。 “殿下找我?”沈云初行礼道。 傅家远没说话,仍旧懒懒地歪在软榻中,眼睛盯着沈云初。 沈云初被看得有几分不适,眉头微蹙,却也没有多言。 半晌,她方才听到他开口:“你和沈开言,很熟?关系很好?” 沈云初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却仍是道:“他是云初的三哥,自然关系好。” “一个庶子,如此学富五车,你作为嫡子却于他甚为交好?不觉得奇怪吗?”傅家远轻描淡写道。 沈云初心中好笑,西平侯的位置,她本来兴趣也不大,给沈开言或是沈平筠都并非不可,更何况她本就是女儿身,沈庭恐怕压根就没想过把爵位给她。 “殿下不必如此说,云初与自家三哥交好,自然是应该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殿下,并非所有家族都会兄弟相争。” 言下之意,傅家远以皇家之事去衡量西平侯府的兄弟之情,是他格局小了。 傅家远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嘲讽:“那你这身演戏的本事是从何处而来?难不成是突然一下子就有了?天赋异禀?” 沈云初默了默,没有答话。 傅家远将手中的玉佩放到一旁,坚硬的玉佩碰到案上,发出一声清响。 “沈开言此人不简单,你记得离他远一些。” 19.避暑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不禁挑了挑眉。 她方才还觉得这两人关系甚好,以为是沈开言装得不错。 却没想到,傅家远竟也是防备着他的。 面上不动声色,沈云初淡然道:“殿下若是这样说,云初便觉着有几分奇怪了。三哥向来对云初很好,何必提防?” 傅家远嘴角一弯,眼中却不带几分笑意:“那他何必今日说要让你回去?无非就是不想让你与我过于亲近,威胁到他罢了。” 沈云初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开言不想让她与傅家远亲近,这个她暂且可以相信,可绝不是怕自己与傅家远一起会威胁到他。 其一,沈开言与原本的沈云初关系颇好,甚至好得有些不正常,沈开言断然不会相信沈云初会背弃他;其二,沈开言身为李家后代,满心满意都是要报灭门之仇,对于沈家没有实权的爵位自然兴趣不大;其三,沈家于他有恩,毫不夸张地讲,没有沈家就没有沈开言,他若是再想要沈家的爵位,那便是忘恩负义了。 沈云初心中了然,却也不可能与傅家远多说,更何况此事本就于他无关。 她微微一笑,不欲再与傅家远多做纠缠,开口道:“殿下还是先写课业吧,云初就不打扰了,告退。” 话音未落,施施然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 推开木门,抬步跨过门槛,沈云初在屋外站定。 一旁小吉子垂首站着,见她出来,便准备回屋内伺候着。 “这天气是愈发暖和了啊。”沈云初看着院中的姹紫嫣红,感叹道。 小吉子不明所以,却仍是回道:“沈小少爷可是嫌房中热了?” 沈云初摇了摇头,冲他一笑,随后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蜂蝶嬉戏,百花斗妍。算算日子,也快到自己前世的生辰了。 自己眼下的这具身子,除去年岁与身份以外,不论是名字又或是长相,都与前世的自己分毫不差,却不知生辰的日子是否也是同一日。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气候便也跟着转暖。 到了人乏蝉鸣的夏季,傅玄礼受不住暑气,便下令去太安山的行宫避暑,又点了一些重臣一同前去。 其中自然是有西平侯府的。 虽说搬去了行宫,可皇子们该读的书还是得读,因而先生们便也跟着去了。 “好不容易以为能玩几天了,结果还是要念书……”傅清言瘫在马车中,嘟囔着嘴抱怨。 傅家远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温言道:“你若是非要讲话,那就回你自己的车上讲去,别在我这儿烦我。” 傅清言乖乖闭了嘴,心中颇为委屈。 过了一会儿,他趴到傅家远身旁,睁着一对儿圆溜溜的瞳仁道:“四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像一个人?” 傅家远微微挑开一半眼睑,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 “像沈云初你知不知道?特别像!就这个靠着睡觉的模样。”傅清言兴奋道,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傅家远抬手扯住他的胳膊,直接提溜到了对面的位置上放下,随后又坐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 傅清言知道他的脾性,顿时噤了声,不再多言语一字。 傅家远很满意这份清静,美滋滋地靠在一旁继续休息起来。 却不知是怎的,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傅清言方才的话语,说他和沈云初在车中小憩的模样像。 听傅清言这意思,是他被沈云初给潜移默化地影响咯? 怎么可能?他还会被那位不识好歹的给影响? 傅家远心中想着,不禁调整了一下坐姿。 因着西平侯府也要去太安行宫,沈云初自然就是与家人同行,届时到了行宫也是与侯府众人同住。 想到这,傅家远不禁生出了几分郁闷。 他好像已经有些习惯了,习惯每日推开门便能见着沈云初。 沈云初晨起都会在院中练一些招式,他之所以说是招式而并非剑法,是因为宫中自然不许刀剑入内,因而沈云初练的时候手中一直都是空的,令人看着便觉得好笑。 起初他是很不欢喜的,毕竟清晨走进院子,本来想着可以赏一赏初阳和朝露,结果一推门就见着一个人在院中张牙舞爪的,自是被吓了一跳。后来,每日都能看见,不欢喜的感觉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好笑,于是他便每日都装模做样地站在一旁看,时不时地被她的动作逗乐。再然后,天天都能看见,自然就习惯了,每次见着也都能目不斜视地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儿了。 想到这,傅家远撇了撇嘴。 谁要想她啊,她不在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院子终于是他一个人的了,他想怎么爬屋顶就怎么爬,想怎么倒腾书房就怎么倒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多好啊,实在是太合他的意了。 另一边,被傅家远想着的沈云初,也正闹心着。 沈平筠这厮每次一见着她,必定就要蹭上来说个不停,吵得人心烦。 “沈平筠,你能闭嘴吗?”已经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打断了,沈云初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是真的烦,闹得人头疼。 “哎呀,你别打断我,你打断我等会儿就想不起来了。我继续跟你说啊,后来啊,那个公主就又去了……” 沈云初顿时无语凝噎。 得了得了,就让这位小祖宗讲完吧,不讲完他怕是一辈子也停不了的。 一旁的沈开言坐在角落里,手持一本书,静静地翻看着,丝毫没有被沈平筠的吵闹所影响。 沈云初顿时就有些气不过,对着沈平筠道:“别跟我说了,我知道了,去,你跟三哥讲去。” 沈平筠顿时一缩,不敢再讲了。 沈开言抬眼向他们看来,笑意似星辰般璀璨:“云初这是怕三哥无聊吗?心疼三哥没人说话?没故事听?” 20.傅岩 http://.biquxs.info/

沈开言早已看出她的意图。 这明显就是自己一人受苦不够,还要再拉一个垫背的。 沈云初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沈平筠偷偷瞧了沈开言一眼,就见他笑看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寒颤,乖乖去一旁坐好了。 他最怕三哥了,永远笑看风云的样子,心里头却一堆整他的鬼主意,每次都能把他给弄得半死不活的。 沈平筠一静下来,车里顿时便没了声息,沈云初只觉得自己是说不出的畅快。 马车缓缓向太安山行驶着,浩浩荡荡,在蜿蜒的盘山道上显得颇为壮观。 到了行宫,马车我接连停下,几人从车里纷纷下去。 “云初,一会我们去赛马吧。”沈平筠兴奋道。 沈云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深不见底的悬崖。 确定要在这种地方赛马?不怕一不小心掉下去摔个尸骨无存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平筠鄙夷道:“胆子这么小啊,山道上赛马都不敢。” 沈云初懒得看他,径直向前走去。 区区激将法罢了,难不成还能对她起什么作用吗? 几人一同由宦官领着进了一处宫殿,下人们便纷纷开始将行囊取出来整理。 沈庭一早被傅玄礼宣了过去,林海韵便拉着沈云初在正房,开始东问西问的。 正说着,却听一婢女道:“夫人,小少爷,三殿下来了。” 林海韵自是一惊,赶忙起身领着沈云初到了屋外,亲自将傅子铭请了进来。 “侯夫人不必多礼,如此便是见外了。”傅子铭笑着道。 本来就是外人,说什么见不见外。沈云初心中暗道,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将人引到了上首的位置。 傅子铭连连摆手:“我就不坐了,说句话便走。” “不知三殿下有何吩咐?”沈云初笑着问道。 傅子铭无奈地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多吩咐啊?不过就是想请云初去同我们一起赛马罢了。” 沈云初愣了一瞬。 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要在悬崖边骑马?都不要命了吗? “太安山有一个辟建的跑马场,不在悬崖边的,云初大可放心。” 看来是她孤落寡闻了…… 点了点头,她笑道:“既然殿下有邀,云初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那便叫上沈三少爷和沈四少爷吧,人多也热闹些。” 沈云初刚想拒绝,毕竟她跟着傅子铭去,不可能仅仅是单纯的骑马,自然是要再做一番戏。可转念想到方才沈平筠渴求的模样,又不忍心拂了他的面子,遂道:“那云初便先谢过殿下了。” 傅子铭摆了摆手,林海韵便赶忙着人去叫沈开言和沈平筠。 又是一番见礼,随后几人便一同向着跑马场走去。 沈开言和沈云初都没有说话,沈平筠却很是兴奋,蹦跳着不停地和傅子铭说话。 沈云初心中有几分担心,但索性沈平筠还是知礼数的,自然也不会太过,她这才又放下心来。 到了马场,却见已经有几人骑在马上了,正说着话。 见傅子铭来了,几个大臣之子刚忙纷纷下马请安。 沈云初趁着这个空隙扫了他们一眼,除了刘清扬以外,另外两位都有些陌生。 这厢沈家三人一起向前两步,冲着仍坐在马上的三位道:“给大殿下、四殿下、三殿下请安。” 傅家远和傅清言是早就见过的,也相熟,可头一位的大皇子傅岩却是沈云初第一次见。 自李家被满门抄斩后,大皇子便被傅玄礼派去驻守成祁关,手段较之当年的李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近日更是长驱直入清源老巢,将他们往草原深处又赶了三百里,元气大损,三年之内怕是再无可能反攻文央。 于是乎,傅玄礼便将傅岩召回京城,另派了一位将军前去驻守。 傅玄礼是五日前到京城的,听闻回来时京城所有百姓都跑到城门去看,因为傅岩不仅只是自己回来,还带回了五百精锐。 那可是从边关回来的将士们,那刀是无数次斩断敌人头颅的刀,那铠甲是无数次被鲜血浸润的铠甲,百姓们自然觉得新奇。 沈云初却没有去。 她前世本就是西辰的三军统帅,整日在边疆浴血奋战,对于这些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她若是现下再亲眼见一回,自然又会想到前世的种种。 虽说当初是叶付林命她抛下沧溟阁前去掌管三军,可与将士们同生共死的场景于她也并非没有半点触动。 沈云初跪在地上,依然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迟迟听不到回音,她不禁蹙了蹙眉,略微抬头,眼神向上瞥去。 却见傅岩正坐在马上,听见他们的请安声,连眼神都没瞟一下,兀自抚弄着身下的马匹。 一旁的傅清言趴在马上,睁着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们,却也没有说话。毕竟两位兄长都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最后还是傅家远扫了一眼他们膝下有些湿漉的泥地,点头道:“都起来吧。” 三人这才起身,沈平筠没有什么感觉,依旧开心雀跃,可一旁的沈云初和沈开言却都察觉到一些。 傅岩明显就是不待见他们。 沈云初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在她看来,傅岩与傅子铭同为皇后所出,傅岩又是嫡长子,且颇有才干,傅子铭和皇后想方设法地拉拢她,自然是想为傅岩做打算的,可傅岩的态度却显然与他们不同。 难不成,这两位兄弟并不同心? 正想着,一旁有人在耳畔轻声道:“皇后并不是傅岩的生母。” 沈云初一惊,转头看向沈开言。 世人皆知大皇子乃嫡长子,结果现在沈开言却告诉她,傅岩并非皇后所出。 这叫她如何能相信?又如何敢信? 21.小瀑布 http://.biquxs.info/

不待她细问,却听身后的傅子铭道:“云初,上马吧。” 说完,不等几人反应,他便越过他们,径直上了马。 其他几人也纷纷翻身上马,等着几位皇子下令。 傅岩眼皮抬了抬,见他们都已经坐好了,便摆了摆手道:“走吧。” 话音未落,双腿一夹马腹,向前冲去,傅家远等人紧随其后。 而至于沈云初他们这帮官宦子弟,自然是故意落后半拍出去,一个个全都作出一副奋力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的样子。 看着这场景,沈云初内心不禁失笑。 这帮人,没一个不是人精,头脑机灵得很,比原来西辰那帮只会寻欢作乐的纨绔们强上了不知多少倍。 她本来以为,若是以西辰的兵力,与文央开战自然是不会输的,可现在她却有些迟疑了。毕竟,两国的风气完全不同,西辰的士族大家整日寻欢作乐,纸醉金迷之中根本就是一群废人。文央虽说所有人都精于算计,可因着傅玄礼将朝堂各方势力平衡得很好,因而大家也都是为国着想的。 兵力再强,也只是能保证他国不来随意侵犯,可保国家安危,而治国之本,还是得靠文臣。 傅清言的骑术并不是十分好,因此他们后面这一帮人装得十分辛苦,毕竟他们这里最小的也就是沈云初了,要想比一个七岁的孩童慢,自然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沈云初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时地看向两侧,顺势欣赏一下太安山的风景。 远处有一个小瀑布,潺潺清流顺着石壁流入其下的石潭之中,发出叮咚的响声,溅起点点似珍珠般的水花,几片绿叶在其中打着旋儿,与来往的游鱼嬉戏。 “好看吗?”耳边骤然传来一个声音,吓得沈云初一个激灵,转头看了过去。 却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前面,唯独留下被小瀑布吸引住了的自己,还有现在身旁的傅家远。 沈云初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傅家远瞟了她一眼,哼笑道:“看个小瀑布都能这么入神,那若是换成了大瀑布,那震耳欲聋的,再加上飞溅的水花,你岂不是要惊呆了?” 沈云初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位爷的这番说辞,倒弄得她好像是没见过瀑布似的…… 懒得理会他的调笑,沈云初问道:“殿下怎的留在这里了?” 傅家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何留在这里,你还不知道吗?” 沈云初顿时觉得奇怪,她怎么就应该清楚了? 见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傅家远愤恨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傻不傻啊,还不是怕你一个人落下太远,等会儿找不到我们,到时候一个人坐在那里哭得撕心裂肺的。” 沈云初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眼中尽是惊愕。 她?找不到他们?哭得撕心裂肺? 这位爷是怎么能把这些事情和她搭上边的? 沈云初想不通,非常想不通。 于是乎,她决定对傅家远笑一笑,随后一鞭子甩在马身上,向前奔去。 傅家远赶忙跟了上来,见她这势头,不禁叹道:“你骑术不错啊,怎么学的?” 沈云初想了想,刚准备说是沈开言教的,却又怕沈开言并不精于骑术,于是便说自己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 傅家远自然是不信的,笑了一声,迎着风喊道:“敢不敢跟我来比试一场?” 沈云初自然是不想的,谁想跟皇子比试骑术?就如同方才那般,显然就是自找苦吃。 刚想回绝,却听傅家远又道:“我知道你们前面都是让着我们的,这一回你别让,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 他都这样说了,沈云初自然是没有回绝的理由了。 正巧,她也想看看自己现在这副身子配合上前世的记忆,骑术究竟能发挥出前世的几分。 毕竟,她可是曾骑着宝马在疆场上驰骋的人。 “好啊,来吧。” 唇角微勾,眉眼飞扬,刹那间芳华尽显,气壮山河。 那是只有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才会有的气势,是只有万事尽在掌中的人才会有的傲气。 那是独属于沈云初的傲视天下群雄。 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也是西辰的三军统帅,更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未来将整个文央权贵玩弄于掌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沈云初。 清啸一声,沈云初一扬鞭子,双腿夹紧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 傅家远看着她的身影,亦不甘示弱,紧紧地跟了上去。 几里之外的几人听到这声清啸,都不禁回过了头。 沈开言微微蹙眉,他自然是听出了这一声是云初喊的,却不知所为何事。 在他看来,沈云初是从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 傅岩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道路,不禁眯了眯眼。 久经沙场的人,对于这种感觉,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见他一动不动,傅子铭笑了笑,问道:“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傅岩眼神没动,回道:“无事,你们先走。” 带着命令的口气令傅子铭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面上却仍是笑着,招呼着几位官宦子弟一起向前走去,傅清言一直都有些惧怕傅岩,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 傅子铭心中分外不甘,可他只能忍。毕竟傅岩手里握着的可是边疆十万大军,又是名义上的嫡长子,傅子铭根本没有办法与他硬碰硬,更不能与他当面起冲突。 呵,嫡长子吗?到不知这“嫡”字究竟是从何而来。傅子铭冷笑。 几人都走后,傅岩回过头,将马头调转,直冲着来时的山道。 青山黛色之间,两骑身影若隐若现,渐渐由远及近。 待傅岩看清来人之时,一直波澜不惊冷着的脸不禁有了几分变化。 傅家远他是清楚的,根本不可能给他刚才的那种感觉,可难不成会是他身旁的那位西平侯府小少爷吗? 十一岁的孩童罢了,怎么可能有那种气势? 22.他们是沧溟阁的人 http://.biquxs.info/

快到终点时,沈云初看见了傅岩,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来不及细想,余光瞥见傅家远即将超过自己,她下意识地再次一夹马腹,率先过了先前与傅家远定下的界线。 猛地一拉缰绳,马的前蹄瞬间腾空跃起,复又落下,扬起一片沙尘。 “沈小少爷的骑术……是何处习得的?”傅岩问道,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沈云初笑了笑,面上滴水不漏:“就是平时自己玩一玩,也没有特别去学过。” 傅岩盯着她看了半晌,沈云初一直笑得人畜无害,他便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傅家远。 左右不过一个孩童罢了,被傅子铭和皇后骗得团团转,倒也是可怜。 “和十一岁的孩童赛马都能输。”傅岩瞥着傅家远,淡淡地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鄙夷。 傅家远摸了摸鼻子,岔开话题道:“大哥,你是在这等我吗?” 知他面上过不去,傅岩也没有再继续,而是点了点头道:“嗯,走吧。” 说完,他率先向方才傅子铭他们离开的方向前去。 傅家远跟在他身侧,沈云初则跟在他们后面。 看着身前两人并肩前行的模样,沈云初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就算傅岩并不是皇后所出,可他也不该和傅家远这般亲近吧? 是那种真正的兄弟之间相处的感觉。 不过傅岩将至弱冠,又手握重兵,颇得傅玄礼器重,大约是觉得这帮弟弟于他也没有什么竞争力,恰巧他和傅家远又都与傅子铭不对盘,自然就对傅家远更亲近一些。 这马场依山势而建,自然就都是盘山的林间小道,不在外侧,也看不着悬崖,两兄弟在前边兄弟情深,沈云初便走马观花地到处看看,乐得清闲。 风拍打着竹林,竹叶簌簌,带起一阵的竹香。 沈云初倏然蹙眉,眼神凌厉地看向其中。 绿影摇曳之间,几道身影若隐若现,悄无声息。 倒吸了一口凉气,沈云初瞳孔猛缩。 那是…… 转头看向身前毫无察觉的两人,沈云初心下已有了计策,她没有多言,只是指着那几个人的反方向道:“两位殿下,云初想去那里看一看,不如你们先行回去,我随后就来。” 傅家远微微蹙眉:“干什么去?” 傅岩看着他,奇怪道:“人家去哪里,与你何干?” 傅家远自然无话可答,只得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得到应允,沈云初冲着二人作揖行礼,随后便向着自己方才指的方向去了。 一路疾驰,耳畔边除了飒飒的风声外,便只有马蹄踏在山道上的嗒嗒,空寂得令人有些胆颤。 到了一处水潭边,沈云初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一旁的棕红树干上,悄悄潜入林中,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方才她若是直接往那些人影的方向,必然会惊动他们。 更何况,她现在这张脸…… 沈云初伸手粘了一把湿润的泥土,均匀地在脸上擦了薄薄的一层,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浑然天成一般,好似本来的肤色便是如此。做完这些后,她又将头发拉扯得乱蓬蓬的,之后褪下外衫,找了一颗锋利的石子,先将外衫划得破破烂烂的,随后又在自己的手臂和脖颈间划出了淡淡的血痕。 洇洇的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她满意地笑了一下,随后重新穿上外衫,快速地穿梭在林木之中,惊不起一丝动静。 周身不停地掠过枝叶,沈云初仗着个子小在其中穿梭灵活,这时候,日常练功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 可还是不够啊……若是以前自己内力深厚的时候,哪里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跑?施展个轻功,早都已经到了。 沈云初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必定要加倍练习。 终于从水潭边跑了回来,沈云初在半路上便遇见了那一群人,赶忙隐在一旁的一棵树后,屏住气息,静静地看着面前方才的那些人影。 细看之下,分外心惊。 这群人掩在树丛之中,都穿着绿色的衣裳,全身上下扎满了枝叶藤蔓,脸上也都用油彩抹得碧绿,身上带着的所有武器也都被绿布缠着枝条绑上。 所有人都放缓气息,看着下方山道上的傅家远和傅岩。 一般人若是走近他们,也压根看不出他们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除了沈云初。 她只需一眼便能瞧出这其中端倪。 对于这样的伪装,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前世有十年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在接触着这种伪装,而她本身更是这其中的翘楚。 ——他们是沧溟阁的人。 沧溟阁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叶付林又想搞什么明堂?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个人突然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看来,沈云初赶忙缩了回去。 仅仅一瞬的功夫,她却仍然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陈嫚越。 沧溟阁三大细作之一,排位第三的陈嫚越。 陈嫚越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抬手示意其他人继续看着那边的傅家远和傅岩,自己握紧袖口,朝着沈云初这边走来。 她的袖口里有什么,沈云初再清楚不过。 陈嫚越作为沧溟阁三大细作的第三位,自然本事不小,而她最擅长的便是媚术和暗器。 所谓媚术,自然是说靠着女人的娇媚去达成目的,而陈嫚越最擅长使的暗器,便是银针。 飞针出手,绝无虚发。 若是前世的沈云初,自然是不必惧怕陈嫚越,可现在的沈云初连普通的锦衣卫都打不过,更不要谈沧溟阁中人了。而陈嫚越,那便是想都不用想的,一招都不用她便身首异处了。 陈嫚越渐渐靠近,沈云初眯了眯眼,许是因为前世自己曾多次打败陈嫚越的缘由,此时的她心中并无半分紧张。 发现了又如何?沧溟阁最优秀的细作仍然是她沈云初,永远也不会是陈嫚越! 她这个三大细作之首的名头,可不仅仅是靠着武功高强才拿到的。 做细作,最重要的并非是武功,而是脑子。她方才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可不是为了自虐。 没有再刻意掩藏,沈云初低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小石子,一边捡嘴中还一边嘟囔着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她这一番大动作,无疑将自己暴露在了陈嫚越的视野当中,且她此时是背对着陈嫚越,自然更加凶险。 陈嫚越距她越来越近,沈云初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声——那是衣袖翻动的响声,她手中已经捏上了银针。 “十个,十一个……唉……”沈云初突然叹息一声,双臂环膝坐在了地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等了一瞬,就听到一旁有个声音问:“孩子,你怎么了?” 闻言,沈云初抑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抬起头,她看向一旁的陈嫚越,先是整个人震了一下,好似被她的装扮吓到了一般,随后试探着问:“你……你是山神吗?” 陈嫚越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怔了一瞬,随后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身上绿油油的,而且都是枝叶啊,不是山神的话,还能是谁呢?”沈云初天真地睁着眼睛,无辜道。 陈嫚越嘴唇微微勾了一下,随后道:“你一个小朋友在这里做什么啊?” 闻言,沈云初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低下头,摆弄着方才捡来的石头。 见此情形,陈嫚越缓缓在她身旁蹲下,凑近她问道:“怎么了?” 沈云初眼眶倏然泛红,却仍然强忍着泪水,吸了吸鼻子。 “山神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声音中带着哭腔,一眨一眨的眼睫上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令人分外怜惜。 陈嫚越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她摸了摸沈云初的头发,眉眼中尽是关切:“你说,什么忙,姐姐帮你。” 沈云初摆弄着小石子,抽泣着嘟囔道:“我听说太安山上有一种红色的石头,晶莹剔透的,特别漂亮,所以就想捡一些拿回去给母亲做个手钏,她一定会很喜欢的。可是,我已经在林子里找了好久了都没有找到。刚才在那边还摔了一跤,身上都划破了。” 话音未落,她又故意一把扯住陈嫚越的衣袖,刚想说话,却“哎呀”一声,赶忙放开了手。 掌心翻过,一颗似红豆般的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 陈嫚越更加慌了,食指和中指向衣袖内一收,随后拉起了她的手,抚摸着道:“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姐姐,我没事,你是山神,你一定有办法的,你帮帮我好不好,”沈云初再次拉住她的衣袖,泪眼婆娑地恳求道,“我想让母亲开心。” 陈嫚越抚摸她的手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眼圈突然就红了。 她将沈云初脸颊上的泪珠拂去,强忍住泪水:“好孩子,这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红石头,都是人们谣传的罢了,你赶紧回去找你的家人吧,出来这么久,他们一定担心了。” 说完,不等沈云初回应,她站起身,擦拭掉眼眶中的泪水,恢复成刚才的模样,随后向着其他人潜伏的地方走去。 23.凉了凉了 http://.biquxs.info/

待她走出十步后,沈云初这才慢慢站起身来,不时地吸两下鼻子,向着陈嫚越走的反方向走去。 确定那帮人无法在察觉到她后,她迅速飞奔回方才拴着马的地方,却在到了水潭边时倏然停下了脚步。 手腕被人从一旁握住,傅家远将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着,蹙眉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沈云初静默了一瞬,随后道:“刚才想去那边看看,然后不小心摔了一跤,那一段路正巧都是石子,就摔成这样了。” 傅家远眉头紧皱,将她扶上马,随后又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赶紧回去,我请太医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抹点药就好了,就是些擦伤。”沈云初赶忙道。 这位爷怎么总是一言不合就请太医啊……这样下去,难保她的身份不会被人发现。 听了她的推辞,傅家远蹙眉:“不行,你这划伤那么多,必须要请太医来看一看。” 沈云初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后悔方才自己往身上划了这么多道。 一路回到行宫,傅家远将她送回西平侯府的院落,林海韵见着云初受伤,自然又是一番心疼,对拉她前去赛马的傅子铭更是有了几分不满。 这位三殿下,把人拉去了,弄成这副样子回来,最后却一声也不吭,还是四殿下将云初送了回来。 一旁,傅家远冲着刚才傅玄礼那里回来的沈庭作揖赔礼:“……是我们没注意,这才让云初受了伤,还望沈大人不要怪罪。” 沈庭赶忙侧身避开他的行礼,嘴里连声念着“使不得”。 看了沈云初一眼,沈庭继续道:“是犬子不懂事,贪玩,给您们添麻烦了。” 沈云初低着头不说话。 “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还望沈大人安心。”傅家远继续道。 沈庭动作顿了一瞬,随后道:“不必麻烦了,来时带了许多伤药,臣看犬子这些伤也都是皮外伤,没有必要请太医过来。再者,犬子身边的仆从也有懂药理的,他们可以帮着包扎,多谢四殿下了。” 沈庭话已至此,傅家远也不好再强求,不然倒像是他求着让太医给沈云初疗伤似的,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沈庭缓缓吁了一口气,蹙眉道:“你往后出行,自己多注意着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瞧瞧今日,若是方才四殿下执意要请太医,那不就出事了?” 沈云初低着头应道:“父亲教导的是。” “行了,你先回去上药吧,明日怕是要折腾一番的。”沈庭挥了挥手道。 “折腾什么?”林海韵看向他,不解地问。 沈庭扬了扬下巴:“西辰皇帝早早便说了要来,本来定在的是三旬后,可不知为何却提前了,当时陛下已经传旨要来太安山避暑,便说在太安山接见,估摸着明日便要到了,礼部现下都快忙翻了。” 似被人浸在寒冬腊月的雪水之中一般,沈云初不停得发颤。 是叶付林,叶付林要来了。 难怪沧溟阁的人会出现在太安山,连陈嫚越都来了。 脑海中嗡嗡作响,沈云初强撑着回到自己的屋内,直挺挺地倒在了床榻上。 “把伤药留下,所有人都出去。”她冷声吩咐道,随后钻进了被褥之中。 抱着被子,身体却仍然止不住颤意。 那是从骨子里渗透出的寒意。 没来由的,她又想起了方才碰到的陈嫚越,想起自己伪装成一个孝子去蒙骗她。 猛地闭上双眼,前世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如潮水般涌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细作也不例外。他们也会有七情六欲,只不过他们比常人更擅于掩藏罢了。 而陈嫚越的弱点,便是孩子。 她曾有过一个孩子,却被人用汤药落掉了——是叶付林亲口下令,命沈云初去将那未出世的孩童扼杀的。 那是叶付林的孩子。 是叶付林和陈嫚越的。 伸手捂住眼眸,沈云初没来由地想哭。 当时,叶付林对她说,是陈嫚越趁着他烦心时蓄意在香炉中添了一味,这才使得他做出这等事。 沈云初起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后宫这么多妃嫔她都不介意,多一个陈嫚越也不算多。况且她一直都知道,陈嫚越是喜欢叶付林的,也因此,陈嫚越一直看她不顺眼。 可没有料到的是,陈嫚越竟有了身孕。 叶付林自然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便让沈云初去除掉他的亲生骨肉。本来这等事完全不需要沈云初去做,可既然叶付林下令,她自然不得不从。 自此,她与陈嫚越之间的关系便势同水火。毕竟,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忍受杀死她孩子的人。 可现下再想来,这不过是叶付林平衡势力的戏码罢了。 他怕她再沧溟阁中一人独大,又知晓季舜凌定然不会与她相悖,这样一来,三大细作中便只剩下陈嫚越了。 而恰巧,陈嫚越也很是喜欢他。 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陈嫚越又怎么可能顺利地在皇帝寝宫中随意添香呢? 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陈嫚越又怎么可能顺利地怀上他的骨肉?要知道,往常不论是哪个女人,侍寝前后都必定会各得到一碗汤药。 真真是好算计。 她曾问过叶付林为何不愿让她们诞下他的子嗣,他说,他的子嗣只能由他心爱之人才可以拥有,而那个心爱之人,就是她。 如今想来,当真是很可笑了。 他不过就是怕后宫中若是有嫔妃有了子嗣,自然会打破后宫中的平衡,从而牵扯到朝堂的不稳定。 而现在,这个人马上就要来了。 沈云初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是有什么注定的牵引一般,无论她跑到何处,她都要与他相遇。 捂紧被子,她将整个人都埋在其中。 她是真的有些怕。 “怎么没上药?”微微发烫的指尖点了点她的眉梢,没来由地令人有几分心安。 沈云初转头看去,就见傅家远伸手拿起一旁的伤药,掀开绘着白梅的盖子,伸手沾了一些。 “殿下是如何进来的?”沈云初问道。 傅家远晲了她一眼:“我若是想进来,他们外面那群拦的住我?” 沈云初暗自点头。 也是,这位爷连皇后寝宫都直接闯了进去,还怕进不了她这个西平侯府小少爷的屋子吗? “头抬起来。”他道。 沈云初没动。 “我帮你上药。”傅家远解释道。 沈云初依旧没动。 她现在没有力气去应付他,却也知道自己绝不能让他帮自己上药,那定然直接露馅了。 闭上眼睛,她有气无力道:“云初不敢劳烦殿下,且云初现下真的十分疲乏,还望殿下恕罪。” 闻言,傅家远一乐,随后道:“你们西平侯府都这么喜欢拂人家面子的吗?” 沈云初摸不清他话中的喜怒,决定闭眼装死。 在床边蹲下身子,傅家远看着她,颇觉得这位小少爷有些不识好歹:“我一个皇子来给你亲手上药,沈云初,你竟然还不乐意?” 听这语气,似乎是怒气更大一些,沈云初赶忙睁眼,准备安抚一下,免得这位爷等会儿一个不高兴窜到她房顶上去了。 “正因为是殿下您,所以云初才不敢劳驾啊,您就别折煞我了。” 预料中的怒意却并没有迸发,傅家远笑了一声,随后道:“听话,好好上药,不然多疼啊,对吧?” 不对……沈云初心中暗道。 无奈之下,她只得爬起来,从他手中拿过盛着药膏的盒子,对他道:“我上药,马上就上,殿下这回可以放心了吧?赶紧回去歇息吧。” 傅家远摇了摇头,淡定地吐出三个字:“不放心。” 沈云初忍住自己想打他的冲动,继续劝道:“您怎么会不放心呢?我保证好好涂,把伤处全都涂一遍,您看行吗?” 傅家远站起身来,双手抱怀,斜睨着她:“你的保证有用吗?” 沈云初赶忙点头。 傅家远摇头:“我觉得没用。” 沈云初无语凝噎。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竟然让眼前的这位祖宗对她有如此深的误解。 多次劝解无果,沈云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的头疼。 她宁愿去听沈平筠讲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也不要来应付这位祖宗。 劝也不行,哄也不行,立誓也不行。她现在是就差把他给供起来了。 一旁的傅家远倒是一点也不急,悠哉游哉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床边,坐下来盯着她,就等她上药。 忍住将他打出去的冲动,沈云初右手缓缓地伸向那个药盒。 绘着白梅的图案本是让人觉得清新脱俗的,沈云初现下却只觉得分外寒冷。 毕竟,现在的她只要打开了这个盒子,那便有可能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啊。 手顺着被褥上绣着的金丝花纹缓缓蠕动着,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她的指甲盖这才碰到了那个盒子。 又往前进了几寸,手指缓缓攀上盒盖,沈云初不禁闭起了眼睛。 却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擦个药而已,怎么到你这儿就这般痛苦?好像要被凌迟了一样。” 沈云初睁开眼睛看向他,觉得他这个比喻真的是十分得恰到好处。 她现在可不就是要被凌迟了吗?整个沈家的千古罪人啊。 指尖挑开盒盖,一股薄荷叶的清香霎时间弥漫开来,却只让沈云初一阵心凉。 24.伪装 http://.biquxs.info/

“云初,我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门倏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平筠嚷嚷着跑了进来,却在看到傅家远的那一瞬间及时停下了脚步。 站定身子,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俯身行礼道:“给四殿下请安。” 沈云初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嘣”的一声断裂开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刹那间弯了下来。 抬手抚了一下额头,她这才发现自己额上早已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看着站在门边的沈平筠,沈云初由衷地觉得沈平筠实在是好。 这貌似是自打她来到文央之后头一回觉得,沈平筠实在是太好了。 傅家远坐在椅子上,回身看了看沈平筠,心中暗恼他的莽撞,面上却仍旧是方才那副模样,淡淡道:“不必多礼。” 闻言,沈平筠谢恩站起,笑着问傅家远:“不知殿下在此处有何贵干?” 傅家远没看他,眼神瞟向一旁瘫坐在床榻上的沈云初道:“我来看着沈云初上药。” 沈平筠一愣,怔怔地看着傅家远,随后又转头看了看沈云初。 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他再次确认:“殿下您……您是来看五弟上药?” 傅家远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左腿伸直,右腿架在其上,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右膝上,食指轻敲着,缓缓的,一下又一下。 整个就是一副爷的模样。 沈云初看着他那不断上下抬落的食指,心中不禁一抽一抽的,仿佛那敲击是落在自己心上似的。 毕竟,若是傅家远仍然执意让她上药,她根本无力反驳。 “怎么了?”傅家远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还不能看沈云初上药了?” “不是不是,”沈平筠赶忙摇头否定,随后小声道,“就是……殿下您难道不觉得……您看着我五弟上药……是不是有几分奇怪?我知道五弟他长得俊讨人喜,我也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您若是想看看,那倒也无可厚非。就是……您若是这么光明正大地看,就总归是有几分不妥了吧,您看您身份……” “闭嘴!”傅家远骤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的话。 走近沈平筠,他眼中带着清晰的恼火,却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甩了甩衣袍,愤恨地走出了屋子。 待他走后,沈云初吊着的一口气瞬间烟消云散,疲乏之感顿时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仰倒在床榻上,大口地喘着气。 得亏得沈平筠,不然她现在怕是已经…… “你没事吧?”见她喘得厉害,沈平筠不禁有几分担忧。 沈云初摇了摇头,微蹙起眉头:“你方才在那里胡说些什么?若是四殿下一个生气,说不定你现在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感激归感激,可沈平筠做出此等口无遮拦之举,她自然还是要教训的,不然日后定然要吃大亏。 况且……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思及此处,沈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才说的那些……那些……”沈云初实在是说不出口。 沈平筠哈哈大笑:“要是不这么说,他能走吗?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实话实说,没有半分是违心的。” “闭嘴!”沈云初忍不住吼道。 沈平筠撇了撇嘴,暗自嘟囔着:“一个两个的都叫我闭嘴,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让人说了,真是的……什么世道!” 沈云初瞪了他一眼,他缩缩肩膀,顿时不敢再多言。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要上药了。” 沈平筠跑到床边,积极道:“我来帮你!” 沈云初似笑非笑:“沈四少爷,您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我知道爱美之心……” “停停停,怕了你了行吧?”沈平筠赶忙摆手求饶,“我走,我这就走。” 话毕,一眨眼的功夫便窜到了门外。 将他打发走后,沈云初这才将屋外的婢女唤了进来,吩咐她们备水。 “少爷,热水已经备好了。”一个婢女站在床边恭敬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起身下床,准备前去沐浴。 水汽氤氲,白雾袅袅,沈云初靠在池壁边,微阖着眼睑。 “少爷,您这伤口可不能沾水啊,稍微洗一下便出来吧。”香芸在一旁忧心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没有言语,依旧泡在水中。 叶付林就要来了。 她现在这副样貌与前世并无几分偏差,再加上名字又相同,想不引起他的注意都难。 轻叹了一声,她从池中走出,张开双臂让香芸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盼着届时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香芸,你去二姐那里要写女儿家用的胭脂妆粉等物来,再去让小厨房熬小半碗姜汁,要浓。” 思索了一瞬,她继续道:“要三碗,每碗都只装一小半即可,全都用一整个姜熬。” 香芸为她穿衣的手微微一顿,却是懂规矩,没有询问她缘由,道了声是应下了。 * 掌灯时分,沈庭被傅玄礼叫去核对这次与叶付林需要谈的事宜,沈云初在林海韵处用完晚膳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盘膝而坐开始调息。 香芸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东西一一放在小几之上,轻声道:“少爷,您吩咐要的东西,奴婢都给您拿来了。” 沈云初睁眼,目光扫过那一堆的瓶瓶罐罐,点了点头,随后示意她出去。 待她走后,沈云初起身走到小几旁,坐在了软榻上。 打开一盒妆粉,里面是一片压得严严实实的雪白,带着清雅的茉莉香。 沈云初将妆粉倒出来一半,再用香芸随着姜汁一同送来的银勺把剩下的妆粉匀松,随后将那小半碗姜汁快速倒入盒中。 姜黄的姜汁瞬间渗透进妆粉之中,沈云初拿着银勺不停地搅着,直到所有妆粉都变了色,这才作罢。 做完这一切后,沈云初推开窗子,没有盖盒盖,而是直接敞着把盒子放在了靠窗的位置。 目光再次投向小几,沈云初伸手拿起螺子黛,若有所思。 半晌,她放下螺子黛,重新拿起那一盒已然凝结的妆粉,又倒了小半碗姜汁进去,搅匀后再次放在窗口晾干。 待它再次干透后,沈云初合上了盖子,将桌上其他物什,包括那碗剩下的姜汁,连同那盒妆粉一起收了起来。 她现在来不及做□□,便只能用这些来稍稍改动一下样貌了。 嘴上说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可她沈云初却绝非坐吃等死之徒,自然是要想一些法子的。 毕竟,能遮上一点是一点,她也不能次次都往自己脸上抹泥土啊。 这般想着,便又忆起了陈嫚越那些事,心中不禁又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明日,叶付林便要来了,傅玄礼必定会设宴款待。而她作为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届时怕是会受邀,那便难免会打上照面。 翌日晨起,沈云初前去林海韵那里吃早膳,却见沈庭朝服加身,想必是晌午过后便要去迎叶付林。 正想着,却听沈庭对林海韵道:“今晚会有筵席,你到时候带着云初一同来,我会直接跟着皇上过去。” 林海韵应了一声,沈云初听着,握着筷子的手不禁微微收紧,骨节逐渐有些泛白。 匆匆用完了膳,沈云初回到屋内,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就这般烦躁着到了晌午,沈云初一点胃口也没有,随意吃了几口午膳便又开始坐立不安。 恰逢此时,沈平筠又跑了来,对着沈云初一阵念叨。 “哎,你知不知道西辰皇帝今天来了?咱们过会一起去看看吧。” 沈云初正为这事担忧,蓦地又听到叶付林,不禁更加忐忑不安,便不耐烦道:“看什么看?这么多人在那里,哪里能看得见?” “咱们偷摸着去啊!”沈平筠兴奋道。 沈云初扯了扯嘴角,对他这提议表示不屑。 沧溟阁的人都已经提前到了,等叶付林来的时候,恐怕周围树丛中早都布满了沧溟阁的人,这个时候偷摸着过去,那不是找死吗? 沧溟阁中人的本事她再清楚不过,短期内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整座太安山中,那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见她兴趣不大,沈平筠想了想,继续诱惑道:“我听说这西辰皇帝可厉害了,当初西辰朝野上下近乎所有人都支持太子,可他不知怎的就控制了沧溟阁,直接杀进宫中,登基以后不到一年的时间,所有臣子就都被治得服服帖帖的了。” 见她仍然不为所动,沈平筠接着道:“我还听说啊,这西辰皇帝长得可好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沈云初闭上了双眼。 谁知沈平筠却越说越激动:“哎,沧溟阁你知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我跟你说啊,西辰的沧溟阁可厉害了,听闻比咱们的锦衣卫厉害多了。” 废话,沧溟阁的人都是怎么练的?锦衣卫的人天天又在干些什么?这能一样吗? 在沧溟阁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把你当人看,只是西辰皇室的刀剑罢了。而锦衣卫呢?多少人凭着关系都想挤进去,这两者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听说沧溟阁有一件神器,可以得到神仙的法力,所以他们可以在千里之外就将人悄无声息地杀掉。而且他们的人各个都有顺风耳、千里眼,天生神力,骨骼清奇,生下来就会舞刀弄枪。” 沈云初眉心跳了跳。 所以,外界都已经把他们传得这般神乎其神了吗? “若是他们可以千里之外杀人的话,为什么咱们这些相邻的国家还都好好的?不早都被杀光然后给吞并了?”沈云初忍不住道。 沈平筠看着她,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对哦,有道理啊。” 沈云初笑了笑,没再言语。 却听沈平筠又道:“那说不定……是他们不想要这么多地方呢?” 闻言,沈云初转头看向他。 这位是真的呆啊…… 这般说着话,沈云初倒是觉得心中的不安消褪了几分。 仔细一想,若是叶付林发现了她又能如何? 她当初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喝的鸩酒,半滴不落尽数落入腹中,他从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相信人死复生。再者,她现在可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就算他知道了,那也奈何不了她。 如此想着,沈云初心中渐渐平定了下来。 转过头,她对沈平筠道:“你回去吧,可别乱瞎跑。既然知道沧溟阁的厉害,那你就应该晓得你在西辰皇帝来时跑去偷看的后果。” 沈平筠微微抬头思索了一瞬,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见达到震慑的效果了,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便将他打发了回去。 待他走后,沈云初又随意翻了几页书,却依旧有些心浮,便将书放到一旁,盘膝静坐。 这一坐便到了申时半刻。 从软榻上下来,她打开箱子,从中取出自己昨晚放进去的物什。 将最后那碗姜汁倒入盒中,同样放在了窗边,只是这次却只将其风了个半干,随后便沾着在面上和脖颈等处涂匀。 本来白皙的肌肤霎时变得蜡黄,整个人的神采也顿时变了几分。将妆粉放下,沈云初又拿出螺子黛开始在脸上涂画起来。 半柱香过后,铜镜中映出的人影便变了模样。 好似是沈云初,又好似不是。 站起身来,她转身往外走,准备去寻林海韵。 手搭上门,正欲推开,她却倏然顿住了。 收回手,重新走回屋中坐好,她扬声对着外面道:“香芸,打水进来,我要净面。” 25.筵席 http://.biquxs.info/

香芸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盆中绘着一朵尖翘泛红的芙蓉,映着水光,涟漪荡漾之际幻化出五光十色。 香芸瞧见她的脸,先是惊了一下,随后赶忙道:“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啊?” 沈云初微抿唇角:“无碍,就是玩一玩。” “您这……”香芸急道,“您快些洗掉吧,夫人都已经着人来催了了,说让您赶紧准备起来。” 沈云初点点头,伸手掬起一捧水,将脸上的妆容尽数洗尽。 清澈透亮的水瞬间变乌,浮映的芙蓉亦变得昏暗起来。 一如她现在的心境。 她若是画成这副样子出去了,该如何与众人解释?难不成还能跟每个认识的人都扯一遍慌不成? 更何况,若是傅家的那几位还有沈开言看她扮成了这样,这些人精还不得一探到底? 洗尽铅华过后,沈云初伸手接过香芸递来的脸帕,将面上的水擦干净,白净的肌肤便再一次显露出来。 她最怕的不是与众人解释,也不是被那些个人精察觉到。 她是怕叶付林会发现。 且不说她扮成这样定然会有只言片语传入叶付林的耳中,就单单说她用妆粉和螺子黛易容的这一手法,前世早都不知在叶付林面前使过几回了,他定然是会瞧出些端倪的。 而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特意改变过容貌,这明显就是在躲他,再联想到相同的名字,那便近乎能直接确认她就是沈云初了。届时只需他随意派个人来将她脸上的妆容洗尽,看着那容貌,他自然就坚信了。 可要是她没有装扮的话,再加上西平侯府小少爷的身份,一个十一岁的男童罢了,他只会觉得这大约是巧合,却也不能说什么。 两相比较之下,沈云初自然会选择后者。 “更衣。”她站起身来,对着香芸道。 香芸低头应是,随后拿出早便准备好了的衣裳,服侍她换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沈云初携着香芸到了正房。 又在屋内坐了一会,林海韵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和云初一起朝着办筵席的大殿去了。 “过会母亲不能与云初坐在一起,云初一个人要小心,知道吗?”临近门前,林海韵轻声叮咛。 文央筵席惯例,男子坐在左侧,女眷则皆需坐在右侧。 沈云初乖巧地点了点头:“云初知道,母亲不必担忧。” 林海韵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又看向香芸:“照顾好小少爷。” 香芸行礼道:“奴婢晓得的。” 走进殿内,迎面便走来几个婢女,躬身领着她们去事先定好的位子。 将沈云初领到中段的一个位置后,那婢女便退了回去。沈云初坐上了椅子,香芸站在她身后。 环顾四周,沈云初对这个位置离上首的距离很是满意。 “你来的这么早啊。” 云初转头看向旁边,便见身侧多了一个人。 刘清扬在她左手边坐下,微微退让开身子,指着自己身旁的另一人道:“这位是翰林院学士的嫡次子,楚墨洵。” 翰林院学士,楚家。 傅清言生母楚妃的母家。 随后又回过身,对楚墨洵道:“这位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沈云初。” 两人相互见礼后落座,便听楚墨洵说:“昨日已经见过沈小少爷了,不知沈小少爷可还有印象?” 沈云初笑着点头:“昨日赛马的时候确是见过的,楚二少爷唤我云初便好。” 楚墨洵亦笑道:“既然如此,那云初也别叫得这么生分,叫我墨洵就是了。” 沈云初依言唤了一声。 这么一来,几人之间的气氛便热络了起来,谈笑之间,人也陆陆续续到齐了,便等着上首的几位正主了。 半盏茶的功夫后,便听殿外传来一阵宦官略微拿捏尖细的嗓音。 殿中所有人齐齐俯身行礼,霎时间一片空寂。 傅玄礼和叶付林率先走了进来,随后是皇后和一干皇子公主,再之后跟了几位大臣。 沈云初微微抬起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沈庭。 一行人走进大殿,缓缓向里走来。 沈云初跪在地上,眼神瞥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衣角,不禁将头又略微低下去几分。 却不知为何,那衣角竟在她面前略微滞了一瞬,随后方才继续向前。 冰凉顺着膝盖渐渐爬上心头,沈云初身子禁不住颤了一颤。 等那一行人纷纷落座后,便听得傅玄礼道了声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沈云初心中发怵,眼神压根不敢往别处乱瞟,紧紧地盯着面前桌布上绣着的一枝桃花。 “云初,你没事吧?我怎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对。”一旁的刘清扬关切地问道。 沈云初硬扯了一个笑容出来,摇了摇头。 开席后,丝竹纷起,舞女一一步入大殿,随音而动。 婢女们鱼贯而入,在一张张的桌子上摆上佳肴。 傅玄礼请叶付林先行品尝菜肴,众人便只能干看着桌上的美味,等着上首几位。 沈云初双手微微攥紧,眼神稍稍往左侧瞟去。 虽然隔了些距离,令人有些看不真切,可沈云初仍然一眼便认出了他。 曾经刻骨铭心的人啊,哪里是那么轻易便可以忘却的。 却见叶付林手执银筷,夹了一道西辰特有的白玉翠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点头道:“不错,堪比西辰御膳房做的了。” “哦?那不知文央御厨做的这道白玉翠差了几分?”傅玄礼笑着问。 叶付林略一思索,回道:“三分吧。”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想要做好白玉翠,还是得了解一下这道菜的由来。” 闻言,傅玄礼饶有兴致地去询问下面的人是否知道这则典故,自然有人早做了准备,便站起来回话,说这白玉翠是什么神仙赐下的菜谱。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摇头道:“这是坊间的传闻罢了,实则并非如此。” 这么一来,那位起来回话的大臣面色瞬间变了。 他本意是想借此机会在傅玄礼面前博得好感,却没想到竟然打听错了,还被叶付林当场指出,这不仅仅让他出丑,更是驳了文央的脸面。 果然,只见傅玄礼笑意收了几分,继续问是否还有人知道其他的。 一时间,大殿里所有人都噤了声,只余丝竹乱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分外清晰。 显然,众人都只听过那坊间的传闻,并无人知晓实情。 傅玄礼心中自然难堪,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仍旧笑着道:“看来这白玉翠的来历,倒还有几分神秘。” 叶付林抬手拿起茶盏,没有接话。 殿中气氛似有一瞬的凝结,就连乐师也仿若察觉到了什么,奏乐顿时轻了几分。 恰逢此时,却见傅子铭站起身来,对着上首道:“父皇,儿臣虽也不知道这白玉翠的真实来历,但是儿臣以为,有一人可能知道。” 闻言,傅玄礼自然高兴,便道:“是何人啊?” 傅子铭笑了笑道:“西平侯的嫡子,沈云初。” 刹那间,沈云初只觉得自己仿佛受了当头一棒,寒意遍布全身,眼前只剩一片的漆黑。 却听那厢傅子铭又道:“云初是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聪慧过人,平日里也最喜欢读书,说不准便看到过白玉翠的来历呢。” 26.他要单独见她 http://.biquxs.info/

“你说谁?”叶付林眯了眯眼。 傅子铭见他面色不善,不禁微微蹙眉:“西平侯的嫡子沈云初,难不成您认识吗?” 话音未落,又觉得这说法太过可笑,便试探着改口:“还是说,您听说过沈云初?” 叶付林稍稍低垂了眼睑,嘴角微抿:“与我相识的一位故人,也叫沈云初。” 霎时间,沈云初身子猛地一颤。 时隔多日,再次从他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令沈云初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叶付林叫她名字的语气与旁人是不同的。他喜欢在初字后面连上一个儿,不是很重的儿化音,只是在念完名字后舌尖轻轻上挑,尾音便跟着稍稍上扬,仿佛留恋百转般在舌尖转上一圈,随后消散。 曾几何时,她整日期盼着能听到这一声独属于他的呼唤,余音绕舌之际亦在她心湖之上轻轻擦过,滑起一连串的涟漪。 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之中,沈云初企图用掌心的痛感来缓解心头的那一抹钝痛。 前面的傅子铭一笑,对叶付林道:“同名同姓,这般倒是巧了。” 傅玄礼亦饶有兴致地看向下首,问道:“云初可在?” 沈云初坐着没动,身旁的刘清扬见她好像正在愣神,赶忙用手肘碰了碰她。 沈云初这才反应过来,双唇紧抿。 双腿早已无力,她只得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从位子上挪到桌前,正欲跪地行礼,躬身下坠的力量却使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直接噗通一声挨着了地面,彻骨的寒混着一阵钻心的疼,直冲四肢百骸。 怕是伤到了,还伤得不轻。沈云初跪在地上咬牙完成了礼数,心中暗想。 可千万别让她去前头,且不说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走动,若是走上前去,叶付林定然就会发现她样貌的端倪。 “云初,来,上前来。给我们说说,你知不知道白玉翠的典故?”傅子铭笑着冲她招手。 沈云初闭了闭眼。 仅存的一丝侥幸亦破灭了。 睁开双眼,她扶着一旁的桌子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这一世的身子没受过多少苦,现下膝盖伤得厉害,虽说她意志上可以不拿这伤当回事,可这副身子却是受不住的。 果然,才走了一半,她便再抬不起腿来。 上牙猛地咬住下唇,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顿时在口中蔓延开来。 前世惯用的法子,若是在危急时刻四肢等重要部位伤得太重,那便在其他地方制造强烈的同感,即可分散掉在那一处的注意力。而唇瓣偏薄,易于弄伤又敏锐,从来都是她的首选。 强撑着走到前列,沈云初抬眸看了傅子铭一眼,随后又微微垂下了头。 真是精打细算啊。 沈云初平日里确实是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风俗杂记,说不定便真的知道白玉翠的来历。当然,傅子铭这一招的妙处绝对不仅限于此。他起身引荐她,这便直接缓解了傅玄礼,甚至可以说是文央的尴尬境地。而她作为一个十一岁的孩童,即便不知道又或是说错,也并不会令人觉得有什么。 “云初,你可知道这白玉翠的来历啊?”傅玄礼笑问,语气中却好似在哄小孩一般,显然也没指望她能说出来。 沈云初张口欲达不知,却倏然顿住。 白玉翠的来历她自然是晓得的,就连叶付林也还是她亲口告诉的,整个西辰也没几人知道这则典故。因而,若是她现在说自己知道,那无疑就是在加重叶付林的疑心。 可是,若她说了,那便是挽回了文央的颜面,届时傅玄礼对西平侯府自然是一番的嘉奖。 心思百转,她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要自己打死不认,叶付林永远都不可能查出来,只能是疑心。 沈云初心神稍定,头却依然低垂,弯了弯眉眼道:“云初是知道的。” 一瞬间,她只觉得有一道目光定在了她身上,含着炽热与探究,令她浑身上下都有几分不舒服。 傅玄礼有几分惊喜,却仍然将信将疑:“说来听听。” “云初曾在一本野史中看到过,说这白玉翠本是西辰太祖在建立霸业之时吃的一道菜,彼时军中只剩下一些白菜帮子和豆腐,便将两样放在一起做了这道白玉翠。” 傅玄礼一听,听着貌似还挺属实的,便去问叶付林:“不知云初说的可对?” 沈云初仍然盯着地面,不敢抬起头来。 叶付林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了沈云初一会,随后轻笑:“倒是不假,没想到一个孩童竟然会知道。” 傅玄礼笑了笑道:“云初向来被人唤作神童,平日里看的书自然是不少的。” 叶付林手中拨弄着一串珠子,闻言又是一笑,随后道:“就是不知道待筵席散后可否与这位神童聊上一聊?我见着她觉得很是亲切,况且是个对西辰颇为熟悉的。” 沈云初眼睫骤然颤了一下,身子瞬间用力绷住,以防自己当着他的面发颤。 却听傅玄礼道:“这可不能问朕,要问问云初是否答应。” 叶付林微微挑眉,目光看向沈云初,出声问道:“不知云初可否愿意?” 初字微挑,缠绕其中,余音依旧。 沈云初此时只觉得那一个字仿佛翠萝藤蔓,紧紧地缠绕上她的心头,仿佛一张网一般将她笼罩其中。她根本无力反驳,只能被迫顺从。 点了点头,她声音微微发涩:“能受到陛下的赏识,此乃云初之幸。” 叶付林眼尾轻挑,神色令人有几分看不真切。 沈云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位子上的,身旁似乎有人在叫她,可她压根就不想回应。现下的她只想赶紧逃开这个地方,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见到叶付林。 即便像现在这样与他隔了些距离,可她仍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力量险些将她推下椅子,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向推她的那人。 只见香芸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道:“小少爷,您没事吧?怎么愣神愣了这么久?” 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婢女走了过来,沈云初余光瞥向她,手脚顿时冰凉。 是陈嫚越。 陈嫚越在她面前站定,躬身道:“沈小少爷,我们陛下请您过去。” 沈云初微微低头,却见她正偷偷打量自己,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咧开一个笑容,她笑眯眯道:“好,我这就过去,是到哪里?” 陈嫚越抬起头,目光掠过她面庞时明显一滞,随后又恢复原样,笑道:“您随我来。” 沈云初点头,依言起身,与刘清扬和楚墨洵打了声招呼,随后带着香芸跟在陈嫚越身后。 陈嫚越带着她出了大殿,绕过一个长廊,便到了一处寝宫。 微微侧开身,她为沈云初推开门道:“陛下在里面等您。” 沈云初点点头,抬步跨过门槛,向内走去。 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陈嫚越又道:“陛下只见沈小少爷一人,你还是等在外面吧。” 沈云初蹙眉,回头看去,便见陈嫚越伸着胳膊拦在香芸面前。 香芸越过陈嫚越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助。 27.她哭了(三章合一)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走近两步,看着陈嫚越道:“为何不能让我的婢女进来?” 陈嫚越直视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陛下说了,只见您一人。” 沈云初低了低头,随后伸手摆了摆,示意香芸在门口等自己。 “小少爷……”香芸轻声唤道。 摇了摇头,沈云初转过身,向着殿内走去。 身后的门被陈嫚越缓缓合起,吱呀一声过后,便是一室的寂静,好似不泛一丝波澜的湖面一般。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绕过绘着山水的屏风,随后站定。 轻轻撩了撩衣角,她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没有回音。 一旁的香炉中燃着龙涎香,袅袅白烟氤氲在殿内缓缓升腾,好似沈云初此时的心神一般,早已飘忽不定。 他就在那里,就在前面。 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沈云初不禁将头更加低了一下。 “你叫沈云初?”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熟悉而又陌生,已然隔世。 “是。”她轻声答道。 又是一阵的静默。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拇指上带着一块通透碧绿的扳指。 沈云初眼睫颤了一颤,低声道:“不敢。” 随后,她稍稍退后避开那只手,正欲自己站了起来,膝上却倏然一个抽搐,令她踉跄着向前扑去。 膝盖方才便伤着了,现下又跪了一次,早已撑不住。 沈云初心下暗恼,双眼下意识地闭了起来,手肘向前想要撑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萦着龙涎香的怀抱。 被叶付林接住,沈云初不禁握紧双拳,双唇毫无血色。 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摔一跤得了。 “怎的这般不小心?”他拦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又好似带着一声轻笑,仿若冬日的暖阳一般,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沈云初推开他,自己扶着一旁的椅子站直:“多谢陛下。” 叶付林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方才的筵席开始,沈云初就一直低着头,现下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清她的容貌。 事已至此,沈云初也就干脆抬着头,让他好好看个清楚。 “云初……”叶付林望着她,喃喃道。那目光有些许空洞,却又好似夜空一般深邃,就那样愣怔地盯着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陛下。”沈云初作揖应道。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令叶付林回过神来,他看着一旁装点的花卉,嘴角爬上一丝苦笑。 半晌,他方才回过头来,用下颔指了指沈云初身旁的椅子:“坐吧。” 沈云初没有推脱,依言坐了上去。 沈云初本以为叶付林是要跟她好好谈谈心,哪曾想他却走到了自己面前,弯下身去,将她的外衫撩了起来。 沈云初顿时大惊,赶忙按住他的手,失措中叫道:“陛下,您……” 叶付林抬头看向她,那对眸子令她有一瞬的失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见她不再说话,叶付林将她的外衫撩到膝头,随后又开始挽她的裤腿。 一层一层细细地卷起,他十指微动,偶尔蹭到她的小腿,指尖微温,不凉不烫,恰到好处。 裤腿被挽上了膝头,霎时间,大片的淤青带着丝丝溢出的血迹出现在眼前,怵目惊心。 “怎的这般不小心?”他又问了一遍,却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仰起头看着她,继续轻声问道,“不疼吗?” 刹那间,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被挖出来了一般,直冲鼻尖,酸酸的,很是不好受。 曾几何时,每当她夜半而归时,他都会亲自查看她的伤势,随后问上两句: ——怎的这般不小心? ——不疼吗? 那时候,只要触及他略微带着心疼的目光,听到这两句话,她便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论为他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目光微错,不敢直视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疼。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她腿上的伤势,似是在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曾经有一个人,也经常这么不小心,总是弄得一身的伤。” 沈云初静了一瞬,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她是谁?” 叶付林笑了笑道:“和你一样,也叫沈云初,但是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也叫云初?”沈云初眨着眼睛问道,好似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 现下,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方才可以迫使自己不去回忆。 她很怕,怕自己被叶付林发现,怕自己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了破绽。 她更怕自己这一世再与他添上纠缠。 叶付林便是这样一种人,他可以心甘情愿地让你为他卖命,到头来被他算计了,你也不会去怨恨他,只有悲怆与心痛。 她害怕自己再次重蹈前世的覆辙。 叶付林站起身来,走到一旁,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印着兰花的盒子。 回身走到她面前,打开盒盖,其中的淡蓝色药膏便显露出来。 这是沧溟阁所制的伤药,是季舜凌亲自拟的药房,药效极好,普通的伤痛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定然能够愈合。 季舜凌,沧溟阁三大细作中排列第二,颇擅药理毒术,与沈云初私交甚好。 淡蓝色的药膏被敷在了伤处,凉丝丝的,顺着肌理缓缓渗入,缓解了疼痛。 温热的触感从小腿上传来,沈云初不禁绷直了身子。 涂好药后,叶付林将药膏放到一旁,开始将她的裤腿一层层放下来。 “澹月倾云初过雨。”外衫重新垂下,叶付林站起身来,淡淡道。 沈云初没有听清,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朕,小姑娘的名字为什么叫云初吗?”叶付林回身看着她。 沈云初微微一愣,显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随即问道:“什么?” “梨花院宇。澹月倾云初过雨。一枝轻寒。梦入西瑶小道山。花深人静。帘锁御香清昼永。红药阑干。玉案春风窈窕间。”叶付林看着远处香炉中腾腾燃起的烟雾,缓缓一字一句地道。 随后,他目光投向沈云初,嘴边带起一丝轻笑:“她名字的由来。” 沈云初暗暗心惊。 她从未告诉他自己名字的由来,却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顿了顿,她禁不住问道:“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叶付林微微垂头,闻言,面庞不禁映上了笑意,冷峻的眉眼瞬间融化,似一汪缓缓荡漾开来的春水。 她听到他轻声道,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在诉说这世间最令他开怀的事情一般:“她的名字,是朕取的。”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母亲明明就告诉她,她的名字是母亲送给父亲的花笺上所抄的第一首,母亲从不会骗她,又怎么可能是他起的? 更何况,他们原先根本就不认识,她出生之时他更是只有六岁,深宫之中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又怎么会为她取名字?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继续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叶付林面色瞬时寒了下来。 沈云初一时间竟有些胆颤,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朕在找她,还没有找到。”他盯着远方道,声音发颤,似是被人触碰到内心最敏感的那一根弦一般。 沈云初不禁蹙了蹙眉。 找她?什么意思? 她不是被他亲手赐下了一杯鸩酒,还死在他眼皮底下了吗?他又在找什么? 他还想找什么? “陛下要找她吗?为什么呢?”她继续问道。 叶付林闭了闭眼道:“朕把她弄丢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朕想了一个方法,想让她不用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可是……没有用好,所以就把她给弄丢了。” 语气飘忽。 在常人听来,这般的语气自然是在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沈云初知道,每当叶付林这样时,那必定是有什么令他神魂牵绕,失神落魄。 “你说她……她会不会怪朕?她还不知道……她还以为是朕……” 他倏然停住,开始大口地喘气。 沈云初垂下眼睑,双唇微动:“她不喜欢什么?” 叶付林平复了一下,方才答道:“杀人。” “她不喜欢杀人,很不喜欢,也不喜欢算计,她喜欢看书,喜欢写诗词,喜欢抚琴,我都知道。”他急促道。 “我都知道的。”他低声轻道。 “我全都知道,可是我还是让她……” 沈云初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叶付林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是文央四皇子的伴读,是会守护着自己的家族一世无忧的沈云初。 至于前世的种种;前世的纷繁与纠葛;前世的那些人,她根本就不想再去想,也不想再与他们扯上关联。 她是沈云初,是名字出自“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沈云初。 而不是那句颇富诗情画意的“澹月倾云初过雨”。 那些所谓的情意与意境,不过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幻想罢了,看着很美,但当被击破之时,便是切肤之痛难以言喻。 这一世,她便要做那风,做那雨,做那高悬于空中瞭望九州的日月。 她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让自己的姓名永垂青史,用自己的才华与手段,在这不算太平的盛世之中一展风华。 她叫沈云初,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沈云初。 微抬起头,沈云初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俯身行礼:“陛下若是没有什么事,那云初便先行告退了。” 叶付林转身看向她,半晌,点了点头。 沈云初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想不想跟着朕去西辰?朕可以在日后予你任何你想做的官职。”身后,叶付林突然开口道。 沈云初顿了顿,随后转过身,再次行礼:“多谢陛下厚爱,可惜云初无福消受。” 顿了顿,她又向下一俯:“陛下,云初告退。” 一字一顿。 沈云初明白,这一句告退,便是永别。 是自己内心在永别前世的所有。 从地上爬起来,沈云初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素手搭上门扉,推开朱色木门的那一刹那,她轻轻在心中道: ——望珍重。 跨过门槛,她走出了屋子。 门外,陈嫚越立在一旁,见她出来了,目光先是上下扫视了她一下,见她神色如常,随后道:“奴婢送您回去。” “不必。”沈云初摇了摇头,冷声道。 随后,她招来站在角落里的香芸,带着她回到了西平侯府住着的院落。 “小少爷。”一个婢子见她回来,赶忙唤道。 沈云初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何事?” 婢子小跑过来,微微喘着气:“三少爷说,等您回来,就请您去他那边一趟。” 沈云初微微蹙眉,却仍是颔首:“知道了。” 说完,便朝着沈开言的屋子去了。 到了门口,沈云初正欲敲门,却听屋内传来一阵声音:“进来吧。” 沈云初放下想要叩门的手,推门进去。 刚踏进屋内,却听沈开言又道:“你出去。” 沈云初一怔,却也没有说话,转身便想走出去。 “我是说香芸。” 闻言,香芸顿时苦了脸看着沈云初。 她不明白,她就这么讨人嫌吗?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回被人拒之门外了。 见她这副样子,沈云初心中了然,不禁嘴角弯了弯,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将门关上了。 “西辰皇帝方才找你了?”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丝毫没有跟他客气,直接从桌上拎起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茶,随后搬了把椅子来坐好。 “嗯。”她轻抿了一口茶,回了一声。 见她这副样子,沈开言不禁笑道:“茶好喝吗?” “还行吧。”沈云初随意地回道。 “比之西辰皇帝那里的又如何?”沈开言放下手中的书,靠着椅背问她。 沈云初又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沈开言见她不回,亦不恼,只是这么笑看着她,令沈云初心中一阵发怵。 清了清嗓子,沈云初回道:“他没请我喝茶。” “连茶都不给你喝?真是一点礼数都不知,可委屈了我妹妹喽。” 听到那一声称呼,沈云初猛地抬起头,向着窗棂外看去。 “放心,没人,三哥有分寸。”沈开言安慰道,又从桌上拿起了书本。 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 静坐了一会儿,沈云初抬起头,问道:“三哥唤我来所为何事?难不成就是请我喝杯茶吗?” 沈开言点了点头:“不然呢?云初还想干什么?” 沈云初默了默,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起身便往外走。 “去哪?”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情绪。 “回去就寝。”沈云初回道,继续向外走去。 “有事,回来。”沈开言直接道。 沈云初停了一瞬,随后觉得还是不要惹这位三哥为好,便乖乖地走了回去,坐在刚才的椅子上。 “背书。”沈开言道,随后从书桌上随手抽出一本,递给了她。 沈云初看着他,没接。 这位跟她说的有事就是让她背书? 嘴角抽了抽,她却是仍然接过了书。 哪曾想,翻开书的第一页,她的嘴角不禁抽得更厉害了。 起身走到他身旁,沈云初将书页摊开在他的面前,咬牙道:“你让我背这个?你告诉我这个怎么背?” 沈开言原本以为她只是找借口不想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他不禁咳嗽了两声,从她手中夺回书,压在了书桌最下面。 见她盯着自己,他又咳了几声:“那个……这天有点冷,怕是得了风寒。” 沈云初微笑着看他,随后指了指窗外:“不如我去给你摘几朵芙蓉花来看看,好让你认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节?” 沈开言干笑两声,半晌,方才道:“这个……防走水。” “哦,”沈云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面上尽是嘲讽的笑,“真的吗?” 沈开言又笑了两声:“辟邪。” 沈云初挑眉。 见她不信,沈开言又加了两个字:“真的。” “什么真的?”沈云初问道。 沈开言回道:“我屋中的不也是你挂上去的吗?你不应该比我清楚这是用来做甚的吗?” 沈云初顿时沉默了。 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笑了笑,她重新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西辰皇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沈开言翻着书问道。 沈云初知道,这位现在是要进正题了。 “三哥想让他跟我说什么?”沈云初反问。 沈开言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一般。 半晌,他将目光重新移向书本:“没什么。” “或者,”沈云初再次开口,“三哥想让他跟我说什么吗?” 沈开言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明日,傅玄礼和他要去太安寺,我以为他会问问你什么的。” 这么牵强,一听便是假话。 叶付林若是想知道,随意找个下人问问便好了,何必费这么大周折?更何况,她又不熟悉太安寺,叶付林何必找她问。 沈开言明显就是想知道叶付林与她的对话内容,却又没办法直接问,便随意找了个丝毫不高明的借口。 “云初。”他突然唤道。 “怎么了?” 沈开言看着她,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沈云初静静地喝着茶,没有回答。 “你若是想摆脱,三哥可以帮你。”沈开言真切道。 沈云初双唇轻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道:“多谢三哥,只是……不必了。” “你不累吗?”他轻声问道。 沈云初笑了笑,弯着的眉眼中瞬间泛起光亮:“有什么累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完,不等他再开口,她率先走了出去。 能够站在人前,为自己和家族奋斗,这样不是很好吗? 累又如何?她累得适得其所。 香芸迎了上来,轻声问道:“少爷,您现下是回去歇息吗?这一番周折怪累的吧。” 沈云初站在房檐下想了一瞬,随后笑着对她道:“不如你随我去看看芙蓉吧。” 话毕,不待她反应过来,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哎,小少爷,小少爷!都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看什么芙蓉啊?这哪里看的见?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已经走远的沈云初听到她的声音,回身高声唤道:“打个灯笼不就行了,怕什么?” 随后,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香芸哎呀了一声,跺了跺脚,回身去取了一个灯笼,随后一路跑着去追沈云初。 在半路上追到沈云初,香芸喘着气儿为她打灯照明,一面道:“您瞧这天,虽说山中凉爽,可也还是炎热的,况且还有这么些吸人血的蚊子,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云初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香芸,你要是再这么操心,怕是要成老太婆了。” 香芸心中自然生气,却也没有法子,只得依着他胡闹。 等走到了芙蓉池,因着近水的缘故,蚊子更是多了起来,虽说那嗡嗡声被蝉鸣所掩盖,可看着那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却仍然令人心烦。 沈云初蹲在地上,香芸将灯笼放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一把艾草,往灯芯处点燃,随后放在沈云初身边。 火焰炙烤之中,艾草的气味渐渐愈发浓烈,蚊子便眼瞅着少了许多。 沈云初抬头看向香芸,笑眯眯道:“还带了一把艾草出来熏啊,真是想得周到。”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整个脸都铺得昏黄,好似那画中笔墨丹青晕染之间的美人一般,有几分不真实。 沈云初看着水面上的芙蓉,夜色和火光的映染下,稍稍看得见些许轮廓,朦胧之中平添了几分仙气。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沈云初喃喃道。 “小少爷读的书真多。”香芸笑道。 沈云初唇角微弯,低头苦笑道:“可惜啊,我也做不成芙蓉这样,冰清玉洁。” 深处泥潭中央,又如何能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她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影子,沈云初抬头望去,瞳孔不禁缩了一下。 那人看见她亦是愣了一下,随后在她身侧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哎,你这人,干什么的?没事往我们小少爷身边凑什么?”香芸驱赶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没有理香芸,而是继续问道。 沈云初没有回答,看着他反问:“你是谁?” 那人笑了一下,也没有回她,答非所问道:“你是在看芙蓉吗?” 沈云初目光移向池子中央的芙蓉,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侍卫。”那人这才答道。 “你是我们陛下身边的侍卫?”沈云初重复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疑问。 那人又笑了笑:“不是你们文央陛下的,是我们西辰陛下的。” 沈云初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显然不太感兴趣,继续转过头去看芙蓉。 “你很喜欢芙蓉吗?”那人又问。 沈云初略一思索,随即点头:“还行吧。” “那你最喜欢什么花?” 沈云初蹙眉,转头看向他:“你烦不烦啊?这么多问题。” 那人静了一瞬,随后换道:“沈云初。” 语气笃定,不带一丝疑虑。 “叫我干什么?”沈云初再次不耐烦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那人愣了一下,“你不认识我?” 沈云初嗤笑一声,双手却攥紧了袖口,指尖发力,微微泛白:“我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怎么可能认识西辰陛下的侍卫?好笑!” 那人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失落来。 半晌,他复又笑着问她:“你最喜欢什么花?” 沈云初抱着胳膊,想了想道:“梨花吧。” “为什么啊?” “好看呗。”沈云初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嘲讽他连这么简单的理由都想不到似的。 那人显然被她这句给堵住了,笑道:“云初很直爽啊。” 沈云初自顾自地看着芙蓉,没有理他。 “不如……你随我来,我来请你吃些茶点?”那人试探着问。 沈云初刚想拒绝,看着他略带期盼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末了,她只得道:“那会有其他人跟我抢吗?” “没有,”听她同意了,那人顿时喜笑颜开,“就我们两个,我也不跟你抢。” 沈云初点了点头:“那好吧。” 随后便站起身,拿起地上放着的灯笼,准备跟着那人走。 “哎,小少爷,您怎么就这么跟着他走了?您还不知道他是谁呢!”香芸赶忙阻拦。 沈云初蹙眉:“我怎么不知道了?他是西辰皇帝的侍卫,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可是……可是您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骗您的,而且他为何要无缘无故请您吃茶点?”香芸急得快哭出来了。 那人站在一旁,听闻了香芸的话,回道:“这位姑娘,我就是觉得你们家小少爷十分合眼缘,因而才相邀,你若是担心,不如一起跟过来吧。” 香芸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沈云初却已经跟着那人向前走去。 无奈之下,她只得追了上去。 见她垮着脸,沈云初不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行了,你今日都被拒之门外两次了,好不容易能进一次门,就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吧,别苦着个脸了,怪难看的。” “小少爷!”香芸听后不禁更气了几分。 这位主怎么就一天都不让她放心呢?真是气得她心肝疼。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沈云初笑道。 香芸现下根本就不想看见她,故而将头摆到了一边,不去看她。 走了一会,便到了一处院落,看着并不比西平侯府住的要简朴多少,令香芸不禁有几分奇怪。 难不成现在侍卫住的都这么好了吗? 一进去,便见院中人来人往,所有人不论男女都穿着藏青的劲装,与那人身上穿着的相同。 他们的到来仿佛并没有在这群人中起到多大的波澜,所有人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多向他们这里瞥来半分。 “这边。”那人伸了伸手,请他们往左侧去。 那人走在外面,故意让沈云初走在里侧,同时借由自己的身躯挡住她,令外人看不出她的容貌。 沈云初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眼眶突然就有些许发热,她扭头转向里面,不想让旁人看到。 走了一小段后,那人突然开口道:“到了,就是这儿。” 随后,他越过她推开了门,示意她先进去。 抬步走入屋内,那人与香芸也相继走了进来。 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却也不失行宫的雍容与大气,沈云初环视了一圈,随后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那人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沈云初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她又开始打量四周。 “西辰的侍卫真是好啊,都能一个人住这么一间。”她感叹道。 那人在一旁沏茶,沏好后拿了杯子和茶壶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看着她喝着,他这才回道:“我是一个人住,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一个人住,其他人都是几人一起的。” 沈云初哟了一声,随即笑道:“看来你应该很厉害啊。” 那人笑着没有答话,只当是默认了。 走到一旁,拿了几个小碟子回来,放在了她的面前:“喏,前面跟你说请你吃的茶点,快吃吧。” 沈云初看着碟中茶点的样式,不禁吸了吸鼻子。 桂花赤豆糕、飘香梅花糕、海棠糕、四色片糕、浮云糕…… 都是她爱吃的。 平复了一瞬,她方才笑道:“多谢。” 吃着茶点,她又继续道:“那西辰只给你们两个人住一间?现在我倒是觉得有点抠门了。” 那人眼中笑意一淡,没有言语。 半晌,他方才道:“以前是三个人的。” 沈云初拿茶盏的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只是放下时却带了几分轻颤。 “那,那个人呢?”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侧的人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他看着她,缓缓道:“不知道,失踪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找了她好久了,我们都在找她。” “可是他把她给弄丢了。”他喃喃道,“我亲自拟的药方,亲自抓的药,亲手煎的,可是还是出了差错。” “什么?谁把谁弄丢了?”沈云初不禁蹙眉。 那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位故人。” 沈云初蹙了蹙眉,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你现下多大了?”那人又问道。 沈云初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如实回答:“十一。” “那还小。”那人笑着。 沈云初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抬眼看向他:“我吃好了,就先走了。” 那人站起身,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道:“我送你们出去。” 随后他走向门口,率先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依然是把她挡在内侧。 快步走出院落之后,沈云初便与他告别,随后带着香芸往回走。 一路上,香芸仍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她却没有听,亦没有训斥或是调笑。 蓦地,她突然站定,仰头望着暗夜中的那一轮洒着清辉的明月,半晌没有动。 香芸心下自然是奇怪的,刚想走近叫她,却见月光照在她脸上,散出几道亮晶晶的痕迹。 竟是哭了。 28.太.安寺 http://.biquxs.info/

香芸顿时慌了,赶忙道:“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云初没答,只是微仰着头,不想让泪水滴落。 怎么了?她又如何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人是季舜凌,沧溟阁三大细作排行第二的季舜凌。 她与季舜凌是同岁,初进沧溟阁时,北新楼都会采取一种极为残忍的方法来筛选良材——只给他们一半人够吃的食物,若是想吃到东西,那便要去抢。 至于抢不到的,最后的结局自然就是活活饿死。 她起初进沧溟阁的时候,自然做不到为了一口吃的去和人拼命,可后来实在饿的厉害,便也不管不顾了。 只有一个人,一直撑着不肯去抢。 就是季舜凌。 后来还是沈云初看他实在可怜,便每次多抢一些,随后再将多得来的分给他,才使得他得以续命。 彼时,季舜凌对她说来日必当相报。而之后,他也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从那个时候开始,沈云初就知道了,季舜凌同他们不一样。 即便他们都可以在敌方的严刑拷打下死不松口,可他们永远不会拥有季舜凌的骨气与高洁。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士族大家的风范,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习得。 也因此,季舜凌从不接杀人的任务,无论沧溟阁和北新楼如何施压,他都不愿意去做。 那是他的底线,所有人都不能够打破。 后来还是叶付林慧眼识珠,看出了季舜凌的不一般,这才将他提拔起来,和沈云初一起成为了他的亲信。 她在幼时救了他一命,他却在之后救了她无数次。 “哭什么?” 沈云初用袖子拂去泪水,转头看去。 却见傅家远从身后走过来,一脸嫌弃地看着她:“都多大了,还哭鼻子?怎么?在这伤春悲秋呢?” “殿下,早都入夏了。”沈云初小声道。 傅家远明显滞了一下,随后一本正经地道:“暖春已逝,秋将萧瑟,现下不正是伤春悲秋的好时节吗?” 沈云初无语凝噎,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我说得不对吗?”傅家远睨了她一眼。 沈云初低着头,违着心说了一句:“对,您说得都对。” 傅家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道:“高兴了?不想哭了?那就赶紧回去歇息吧,天儿都这么晚了。” 沈云初错愕得看了他一眼,难不成这位方才一直是在哄她? 傅家远见她看着自己,不禁挑了挑眉:“看我做甚?” 沈云初一时答不上来,便只得随意扯道:“殿下这几日可曾读书了?” 傅家远嘴角抿了抿,银白的清辉将他面庞照得朦胧。山中晚间带着凉爽的清风拂过,带过一丝芙蓉的馥郁,萦在鼻尖。 “读了。”他道。 沈云初探究地看向他,眼中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真的读了?” 傅家远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背给你听?” 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殿下早些回去吧,我信您。” 傅家远嗤笑一声,随后转身朝后走去,留下一个冲她挥手的背影:“走了。” 沈云初盯着看了半晌,直到他离开后,这才抬步带着香芸回去。 “小少爷……” 香芸似乎还要说什么,沈云初却摇头打断了她,随后往回走去。 重活一世,若是一直陷在旧日的泥潭当中,自然是不妥当的。 此生,她亦只求平安,仅此而已。 别无他求。 * 翌日晨起,沈云初洗漱一番过后便去林海韵处用早膳。 “快些吃,待会要去太安寺。”林海韵催促道。 沈云初赶忙加快了速度,问道:“我也要去?” 林海韵点头:“自然了。” 沈云初哦了一声,随后将碗里剩下的粥尽数饮下,随后同林海韵一同走到外面。 这哪里是来避暑的?分明就是来遭罪的,没一天能得清闲。 太安寺建于太安山顶,是当初太祖下令建造的,说是可保文央繁荣昌盛。 从行宫到太安寺只有一条石阶可行,因而若是想要上去,不是依靠双脚一步步攀上去,就是坐轿子由人抬上去。 而众人为了体现自己的心诚,自然都选择了自己走上去。 沈云初跟在林海韵身边,却听一旁有人唤她,侧头望去,是刘清扬和楚墨洵。 沈云初回头看向林海韵,林海韵笑着道:“去吧。” 沈云初点了点头,这便向他们二人走去。 “云初,你懂佛法吗?”楚墨洵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 楚墨洵点头道:“我也不懂,小时候父亲总是让我看佛经,我一个字也背不下来。我现在就怕等会儿听大师讲课的时候叫我们也去,那我非得睡着了不可。” 一旁的刘清扬闻言笑道:“你就是贪玩,那便直说呗,还非要扯些有的没的。” 楚墨洵嘿呦一声,跟刘清扬争辩起来。 沈云初在一旁听着,嘴角不经意间弯起,平添几分明媚。 “沈云初。” 后衣领被人轻轻拽了拽,沈云初回头便看到了身后的傅家远。 三人赶忙一起向他行礼,傅家远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随后对沈云初道:“你跟我来,平襄说她有事找你。” 沈云初惊愕地挑了挑眉。 平襄公主找她,竟然让傅家远亲自来请?这不是随意差遣个人来即可的事吗? 见她没动,傅家远不禁蹙眉,脾气一上来,纨绔的样子瞬间尽显:“还走不走了?” 沈云初回过神来,赶忙应道:“走走走。” 沈云初跟着到了平襄公主那,却没想到傅岩也在,便一一向二位行礼。 平襄见着她很是高兴,将她拉起来:“云初你可来了,上回你跟我讲的故事可好玩了呢,我回去以后一直都想着。” “多谢殿下。”沈云初回道。 她从未对平襄讲过什么故事,却不知这位公主这一回是想干什么。 “上回那个公主的故事,不如你再与我讲一回吧,那个书生后来怎么样了?”平襄看着她,一脸的期待。 话已至此,沈云初后脊不禁微微发凉。 平襄口中的这个故事,那公主显然就是她自己,而那书生……怕就是指沈开言。 她想听听沈开言最近的现状。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她竟也敢直接让自己说沈开言的事情,倒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更何况,她又怎么会对沈开言的行踪一清二楚呢? 无奈之下,沈云初只得行礼赔罪道:“云初实在是不记得上回的故事了,还望公主赎罪。您若是想听,云初换一个将与您听可好?” 29.我不是她 http://.biquxs.info/

平襄嘴角的笑容微凝,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沈云初垂首站在一旁,接受着她审视的目光。 她知道,若是平襄公主并不像表面那样单纯天真的话,那么自己这一下子,怕是直接就把她给得罪了。 “哎,是什么故事啊?竟然能让你这么念念难忘?”一旁的傅家远插话问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有些害怕平襄直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要你管吗?”平襄回头怒视着他,愤恨道。 傅家远显然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盯着她看了半晌,冷笑一声,拉着沈云初就向前走。 “傅家远你给我回来!”平襄冲着他们高声喊道,“你叫沈云初给我回来!” 傅家远眉头紧蹙,根本没有理她,继续拉着沈云初往前走。 沈云初挣扎着扶住一旁,不肯再向前。 傅家远低头看她:“干什么?” 沈云初微喘着气道:“殿下先行一步吧,云初回去跟平襄公主讲故事。” “就她那副样子,你还这么顺着她?”傅家远挑眉。 沈云初微低下头,没有答话。 傅家远伸手将她的头抬起来,看着自己:“你是我的伴读,都没给我讲过故事,居然去给别人讲故事?” 沈云初面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道:“殿下这个年纪,还需要听故事吗?” 傅家远将手收回,背在身后:“我与她一般大。” 沈云初抿了抿唇道:“云初方才十有一,听过的故事定是不及您多的,自然也不敢在您面前卖弄。” 傅家远顿了顿,没有再言语,只是转身继续向着山上走去。 沈云初轻轻吁了口气,亦转过身,向回走去。 “还望公主恕云初不告而别之罪。”沈云初走到平襄面前,俯身道。 平襄笑吟吟地将她拉起来:“无妨,这又不能怪你,是傅家远拽着你跑的。” 沈云初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平襄不满道。 她能说什么?跟她一起骂傅家远吗? 一旁的傅岩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不发一语地向前走去。 “哎,大哥你……”平襄出声唤道,却见傅岩淡淡的回头望了她一眼,便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傅岩回头的瞬间,沈云初清晰地看到他扫了自己一眼,带着几分审视。 她略微侧过头,避开那道目光。 “你说,大哥是不是讨厌我了?”平襄拽了拽她的袖子,嘟着嘴道。 沈云初被刚才那一扫弄得有些脊背发凉,心道我怎么看得透这位大殿下的心思,面上却仍是笑道:“不会,大殿下应当只是要去与四殿下说些事情罢了。” 平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又展开笑颜:“云初啊,跟我说说那个书生的故事呗。” 沈云初不知道是什么,让平襄产生了“沈开言是个书生”的错觉,这位明明就是个心机深沉的天才,什么都擅长,哪里是普通见着姑娘会脸红的书生呢? 微微垂头,她道:“云初实在是不知道,还望公主不要怪罪。” “你这几日不是都与……”平襄顿时急了,却没有继续说,而是及时停住,向着四周打量了一圈。 沈云初停下步子,稍稍向石阶的另一端退了几步,躬身作揖道:“云初是真的不清楚,给公主赔罪了。” 平襄看了看她,随后低下头,手指缠着流苏,嘟囔道:“可是……我好想他啊。” 年芳十三罢了,又哪里会懂得什么喜欢、想念之类的呢?沈云初心中笑道,却忘了自己当初对叶付林的那一份情谊,可是自小便有了的。 “公主不必难过,待其考取功名,定然会光明正大地来到您面前的。”沈云初安慰道。 嘴上这样说,她心中却是知道的,那一天不会到来。 闻言,平襄瞬间开心了起来,拉着她就往前走去:“你说得对,到时候他一定会来娶我的。” 沈云初附和着笑了笑,略微落后其半步,缓缓地跟着。 一路走到山顶,平襄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云初因着平日里练功的缘故,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仍然气定神闲。 告别平襄,沈云初找到了林海韵,与她一起进了太安寺。 今日所有人都来到此处,自然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地令沈云初很是不适,只想赶紧逃走。 傅玄礼携皇后和叶付林在最前列,随后是一众皇子公主,之后才是各个大臣及其家眷。 众人跟着跪拜、上香,随后又去院中听净云大师讲佛法。 楚墨洵打了个哈欠,无奈道:“唉……这不是明摆着折磨我的吗?” 刘清扬不厚道地笑了起来:“谁能想到啊,你居然最怕听佛法?” “去去去,一边去。”楚墨洵挥手将他推开,随后继续自顾自地打着哈欠。 沈云初在一旁看着,却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抬眼寻去,却只看见泱泱的人影。 蹙了蹙眉,她稍稍缩了缩身子。 她的感觉一向是很准的,从未出过差错,方才定然有人盯了自己一会。 净云大师坐在最前端,面对着众人,旁边是站着的沈开言。 沈云初隔着人群望他,却见那嘴角依然带着如沐春风的浅淡笑意,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一般。 “沈小少爷,我们陛下请您去一趟。”一旁,一个婢子对着她道。 沈云初转头看向她,微蹙着眉。 陈嫚越。 她抿了抿唇,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 “奴婢不知,大概就是想与您再聊一聊罢,”顿了顿,陈嫚越继续道,“方才陛下已经同文央陛下说过了,文央陛下亦同意了。”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指甲不自觉地陷入了手心当中。 叶付林,又是叶付林。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天天被他纠缠着? 和身旁的刘、楚二人打了声招呼,沈云初随后站起身来,抬了抬下颔,示意陈嫚越带路。 陈嫚越没有往前走,而是朝后方的一排禅房走去,沈云初跟着她穿过人群,到了一个门前。 陈嫚越抬起手,食指微弯,轻轻地叩了叩门。 “进来。”叶付林的声音从内传出来。 隔了一扇门,沈云初却仍能在瞬间就分辨出来,那是他的声音。 陈嫚越伸手推开门,随后便站到了一旁,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禅房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椅一案,一床一柜,其上间或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门左侧的墙上有一面窗,日头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将整个屋子变得十分明亮。 “云初给陛下请安。”沈云初正欲跪地行礼,却被人搀着双臂扶了起来。 叶付林让她站好,随后低头问道:“膝盖可好些了?” 沈云初不敢看他,眼睛一直注视着地面,点了点头道:“好多了,还要多谢陛下的药,十分好用,昨日回去后便基本好了。” 叶付林点了点头,笑道:“那便好。” 伸手拉过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叶付林示意她坐下。 “云初不敢。”沈云初低着头,下巴快要戳到锁骨,后颈渐渐有些许酸痛。 双肩各搭上了一只手,沈云初被按在了椅子上。 “怎么这般不听话。”叶付林看着她,蹙眉道。 沈云初不禁闭了闭眼睛。 她觉得自己仿若被人抛进了一汪潭水当中,窒息铺天盖地地涌来,蔓延到身体各处,令人止不住地发颤。 他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回想到前世的种种。 每一句,皆是如此。 从前,每当她使坏的时候,他都会先愤怒地看着她,随后在她无辜的眼神之下将她揽入怀中,无奈地道一句,“怎么这般不听话”。 她发现自己放不下。是真的放不下。 即便已经死过一回,即便亲手被他赐下鸩酒,即便自己不停地告诉说自己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可只要一旦碰触到前世的那些人,往事便会纷沓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大股被扭在一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是真的怕了。 “冷吗?”叶付林见她身体轻颤,不禁有几分错愕。 太安山中确是比山下凉爽许多,可以不至于冷到发抖吧? 莫不是染了风寒? 思及此处,叶付林不禁微蹙起眉头,伸手探向她额头。 温热的手触及肌肤,令沈云初一个激灵,随后便侧头躲开了。 “云初无碍,多谢陛下关心。”沈云初仍然低着头道。 “都冷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叶付林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怒意。 沈云初顿时不敢再言语了。 知道是自己吓着了她,叶付林不禁揉了揉额角,随后放低声音,指着不远处的床榻道:“听话,要不你去歇息一会?” 见沈云初不动,他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了?” 沈云初咬了咬唇,随后道:“不知陛下唤云初来有何事?” “你先去……” “不知陛下唤云初来有何事?”沈云初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扬高了声音。 叶付林一愣,却也没有追究她的失礼,仍然低声道:“不知……让你同朕一同回西辰的事情,你想得如何了?” 沈云初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云初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却不想陛下仍然没听明白吗?” 叶付林笑了一下,随后静了一瞬,方才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仔仔细细,好好地想明白。” 沈云初静默着,没有回话。 食指覆上她的下颔,在其上摩挲着,叶付林嘴边带着笑意,眸中却含着几分冰冷:“沈云初,朕诚心诚意,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随着那辗转流连的轻抚,沈云初气息不禁有几分紊乱,身子更是颤得厉害。 “不知陛下……此话何意?”她微垂着眼睑问。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道:“若不是因为你长得与她那般相似,又与她同名,朕何必让你去西辰,还许你高官厚禄?” 闻言,沈云初只觉一阵惊恐涌来,她不禁一把推开叶付林,高声吼道:“我不是她!” 被推开的叶付林显然有几分惊诧,却又很快缓了过来,蹙眉看着她。 沈云初坐在椅子上,双手掩着面容,止不住地颤抖:“我不是她……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叶付林眯了眯双眼,重新走到椅子旁,看着其上几欲崩溃的人,迟疑着唤道:“沈云初?” 尾音带上了一个儿,舌尖微卷着上扬,初字似乎在唇齿间缠绕了几圈。 30.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吗 http://.biquxs.info/

心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沈云初蓦地静了下来。 她竟在叶付林面前失控了。 他这般聪明,见她此番反应,自然是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沈云初双手掩面,硬生生将内心的崩溃尽数逼回,平静地问:“陛下唤云初做甚?” 叶付林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盯着她的面庞看了半晌,随后伸手探向她的衣襟。 沈云初灵巧地侧身避开,随后心中便是一惊。 果然,只听一旁的叶付林道:“沈云初。” 不再是疑问的语气,饱含着肯定。 “这个躲闪的步法,朕亲自教的你。”叶付林看着她的双脚,眼眸微眯。 沈云初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微微蹙起眉头,问道:“陛下说什么?什么步法?” 事已至此,她除了继续装傻,别无他法。 可她也知道,十个现在的她都比不上叶付林,若是叶付林执意要来扯她的衣襟一探究竟,那她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云初……”带着一丝颤意。 沈云初略微惊愕,抬头望去,却见叶付林双目中竟有些许晶亮。 他冲她走来,一步一步,很慢很慢,仿佛要走尽此生,走尽他们二人之间两世的空隙。 临到她面前,他却突然止步不前,右手颤巍巍地抬起,似乎是想要触碰她的眉眼。 沈云初赶忙侧头,他的手便这样悬在了半空之中。 眸中带着几分看不出的意味,有几分空洞,他就这样望着她,右手隔空描绘着她的面容,似乎透过她看见了两世沧桑。 倏然,沈云初只觉得眼眶中一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咬紧了后槽牙,逼迫自己将那股劲抑制住,随后艰难地张口,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叶付林半空中的手顿住,静静地望着她。 “沈云初,事已至此,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吗?” 不待她回答,他继续道:“什么时候,在我面前,你也需要披上一层伪装了?”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前世只有私下与她待在一起时,他才会用我自称。 双手握拳,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瞬间的疼痛令沈云初清醒了几分。 不可以,不可以再陷进去了。她重复地对着自己道。 叶付林就好像是一副□□,只要他想,便可以毒害这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步步腐蚀身心,最终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于他。 只要他想,便绝不会失手。 上一世,沈云初深知叶付林身上沾染的毒,却仍然不管不顾地靠近他,起初为的是偿还那一份救命之恩,之后却又加上了一份情,卑微至极的一份情,是甘愿沉沦其中,不想自拔。 这一世,她不欠他什么,兴许那一份情仍旧深入骨髓,但失了报恩作幌子,她便不想再自欺,想要将这份毒戒掉。 我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沈云初在心中默道。 掌心刺痛依旧,沈云初凭着这一份劲道,将眼神变为干净的清明,眉头微蹙,带着几分疑惑。 她稍稍歪头,看着叶付林道:“陛下是在说什么?什么伪装?什么在您面前?云初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叶付林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一个箭步走上前,伸手便要去拉她的衣襟。 沈云初脑中早已绷紧了弦,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刻便向一旁闪去,随后又回身,疑惑道:“陛下这是想做甚?三番两次地想来拉我衣衫,可并非君子之举啊。” 叶付林微眯着凤眼看她,声音淡漠中含着一丝冰冷:“朕从来都不是君子,你是今日才知道吗?” 沈云初心中一紧,却仍然淡定道:“您是西辰的陛下,云初敬重您,却不可能背弃文央去西辰为官,这个道理怕是三岁的孩童也是懂得的,却不想陛下竟为了此等不忠不孝之事,三番两次地对云初做这些不宜之举,可不是君王应当有的风范。” 闻言,叶付林却笑了出来,他看着她,朦胧的日光透过窗纸照在她身上,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煞是好看。 眼神中多了几分迷离,他笑道:“能让你回来,没有君王风范又如何?” 沈云初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却在这一个瞬间,叶付林突然就有了动作。 沈云初躲闪不及,便这样让他碰到了衣襟。 慌乱之中,她听到他轻笑了一声,不禁闭上了眼睛,有几分无助。 果然,不论换成第几世,她都逃脱不掉他。 却听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衣襟上的那股力量瞬间消失了。沈云初蓦地睁开眼,待看清楚眼前的情景,面色变得有几分奇怪,似乎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样子。 只见这禅房的门早已被大开,傅家远站在门口,整个人懒懒地倚在木门上,屋外日光争先恐后地从敞开的门扉中涌入,他站在那一大片金灿当中,分外耀眼。 踏光而来,一身风华。 他转头看向屋中二人,双目眯着,仿若初醒一般,冲他们举了举手中的绳子。 绳子的另一头,系着被五花大绑的陈嫚越。 他冲叶付林扬了扬下颔,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轻蔑。 “放人。”言简意赅。 叶付林冷笑一声,显然压根没把这个十几岁的顽劣皇子放在眼里:“你算什么?让朕放朕就放?” 傅家远眉毛一挑,唇角不禁勾起:“甚好,那我便拉着您的这位婢女去外面走一遭。” 说完,右脚用力向后一踏门板,整个人直起了身子,随后便拽着陈嫚越往外走去。 “陛下……”陈嫚越回头看向屋内,沈云初清晰地从她眼中看到了恐惧。 陈嫚越竟然会怕傅家远?她心中顿时错愕。 “慢着,”叶付林忍不住道,“你要带她去哪?” 傅家远头也没回,直接道:“你算什么?让我说我就说?” 话音未落,他又冷哼一声,转头蹙眉对着陈嫚越道:“走快点,又不是没吃饭,我文央应当还不曾亏待过你们吧?” “四殿下,求您饶了奴婢吧。”陈嫚越恳求道。 傅家远啧了一声,状似无奈地道:“没办法啊,你主子也不要你了。我前面早就说过了,若是他要你,那便无事。可若是他不要,我早已同倚红楼的人谈好了价钱,你总不能让我失信于人吧。” 闻言,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这是要把陈嫚越买到倚红楼去?她是怎么得罪他了? 叶付林自然听出了倚红楼是个什么地方,面色不禁沉了下来,他压抑着怒火对傅家远道:“不知朕的婢女是怎么招惹四皇子了?” 傅家远斜了他一眼,眉眼间尽是挑衅的笑意:“她打翻了我的糕点。” 叶付林笑了一声,心道果然是个顽劣的孩童:“多大的事,不过一盘糕点罢了,四皇子竟然就要将她发卖到烟花柳巷去?” 傅家远面上的笑意瞬间收了,冷哼一声道:“什么叫‘不过一盘糕点罢了’?那是云初最爱吃的糕点,她却竟然打翻了。我把她发卖到倚红楼都是便宜她的了。” 此话一出,静默瞬间蔓延开来。 沈云初有几分愣怔。 她最爱吃的糕点?她好像都不知道是什么? 却见门口的傅家远对她眨了眨双眼,她顿时会意,赶忙跑到门口,从他手中夺过绳子,一边帮陈嫚越解开,一边连声道歉。 待绳子解开后,她回身对叶付林行了一礼:“今日之时,还望陛下恕罪,是云初平日里没有教好四殿下,云初这便回去与他讲讲礼数,先行告退。” 傅家远却是又冷哼一声,随后便转过身向外走去,沈云初赶忙紧跟在他身后。 沈云初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穿过一片竹林,又出现了几间禅房,却显然比方才叶付林的那间大了许多。 傅家远推开正中的一间,带着沈云初走了进去。 一进门,沈云初便愣住了。 只见屋内有一张矮桌,四面分别放着蒲团,净云大师和沈开言分坐两边。 见他们进来,沈开言抬眼望了一下,唇边一如既往地带着笑:“回来了?” 傅家远嗯了一声,在他身旁的那个蒲团上坐下,伸手拿起茶盏便喝了起来。 沈开言见沈云初仍在一旁踌躇着,便点了点自己对面的那个蒲团:“云初,坐啊。” 云初上前,先是对着净云见礼,随后才在蒲团上坐下。 “师父,我都饿了。” 闻言,沈云初蓦地一惊。 只因这话并非出自沈开言之口,而是傅家远对净云说的。 所以,沈开言与傅家远是同门师兄弟? 沈云初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件事,比叶付林知道了自己是沈云初还不能接受。 他们不是仇人吗?不是互看不顺眼吗?竟然能相安无事地成为同门师兄弟? 31.素面 http://.biquxs.info/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净云笑着点了点头。 沈云初又狐疑地看了看他们,这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沈小少爷日后必将不凡啊。”净云看着她道。 沈云初看向他,摸不透他这话是何意。 净云却自顾自地喝着茶,不再看她。 一旁的傅家远见净云不回答他,便又问了一遍:“师父,咱们赶紧吃饭吧,我是真的饿了。” 净云看了看他,随后便着人去拿素斋过来。 几碗素面被端上桌,顺带着几碟小菜,看着十分精致。 沈云初拿起筷子,试着尝了一口。兴许是因为放了各式各样的菌菇的缘故,竟意外地好吃。 “怎么样?”沈开言见她吃了几口后才问道。 沈云初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随后便赶忙继续吃了起来。 方才一直不觉得,现下陡然放松下来,倒是真觉得有几分饿了。 傅家远抬眼看见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不禁弯了弯。 待他们都吃好后,净云大师被傅玄礼召走了,独剩下他们三人坐在桌边。 净云一走,沈云初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看着傅家远,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 傅家远自然感受到了那阴恻恻的视线,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拿起面前的茶盏。 沈云初转头看向沈开言,开口道:“三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 沈开言看了她一瞬,却也没有多问,起身走了出去。 路过她身旁时,他停下步子,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过会一起回去。” 不待沈云初回答,他便走了出去。 禅房的门被关上后,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傅家远道:“殿下知不知道,方才您的做法有所不妥?” 傅家远挑了挑眉:“有何不妥?不就是挑衅了一下他吗?不这样,你能出来?” 沈云初只感觉一股火气蹭地冲上了头,烧得她没了神智。 “有多危险,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看着他,努力地压抑住自己几欲狂吼的劲头。 “陈嫚越是什么人?叶付林是什么人?你竟然这般冒失?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陈嫚越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那绳子她随手就能解开。你知不知道,若是叶付林想要报复您,他能寻到一百种悄无声息的法子。” 沈云初望着他,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你知不知道,我方才……有多怕?” 傅家远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她真的打翻了我的糕点啊,我专门命人给你做的。”傅家远说着,声音却有些轻。 沈云初抿了抿唇,心中自然是不信的,便沉声问道:“这么巧?” 果然,傅家远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我这不是……只能想出这个法子了吗?你被困在那里,我着急啊,就只能这样了。” 见她仍然沉着脸,他赶忙将一旁的一碟云片糕推到她面前:“你别生气了,吃点云片糕,我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沈云初气不过,似是还想再多说几句,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从碟子中拈出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以她的身份,又如何能这般训斥皇子呢?得适可而止。 雪白的云片糕,糯中带着一丝韧劲,嚼起来沙沙作响,淡淡的清甜混合着米香,清新可口。 轻抿了一口茶水,她仍是忍不住又道:“殿下往后可不能再这般了。” “我知道的。”傅家远见她不再生气,心中自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将整块云片糕尽数吞下,沈云初站起身来,行礼道:“云初先行告退。” 傅家远从位置上站起来,摇了摇头:“我同你一起走。” 沈云初一顿,只觉得沈开言和眼前这位爷不宜多处,虽说两人表面一直看起来不错,可她就是不相信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 因而,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殿下不必和云初一同……” “我与沈开言有些话要说。”他打断道。 话已至此,沈云初自然不得再说些什么,只好打开门往外走去。 沈开言站在石阶之上,周围郁郁葱葱的树影间或印在他身上,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忽明忽暗的。 “三哥。”沈云初走过去,轻声唤道。 沈开言回过神,转头看来,在看见傅家远时眼神稍微顿了一顿,随后走向他们。 冲沈云初点了点头,他轻声道:“走吧。” 丝毫没有管之后的傅家远。 傅家远显然也没打算跟沈开言多说,直接绕过他就往前走去。 这位爷走在最前头,沈云初和沈开言自然不敢与其并行,便一同落后了几步跟着。 竹叶飒飒,带起几分凉爽。 走出那篇翠绿的竹林,迎面就看到了林海韵,沈云初与沈开言便迎了上去。 林海韵看见云初,一把拉住她:“你这孩子,到那竹林里去做甚?整日乱跑的,都找了你好半天了。” “对不起,母亲,我错了。”沈云初双手被她握着,只觉得潺潺暖流顺着双手传来,直至全身。 “母亲别生气,云初方才与我在一起,是我觉得竹林里幽静,便把她捉去背书了。”沈开言笑着在一旁道。 沈云初转头看了看他。 倒是没想到,这位三哥撒谎的技术倒是如此高超,简直是张嘴就来,这神情也丝毫没有破绽。 “是这样啊,”林海韵点了点头,面上却露出了笑意,“可曾用过膳了?” “午膳吃的素面,可好吃了。”沈云初经不住夸赞道。 林海韵笑着道:“行,好吃就好。” 拉着她,林海韵又道:“赶紧走,你父亲正找你呢。” 沈云初有几分奇怪,现下在太安寺中,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不能等到回去的呢? 身子被拽着往前走,沈云初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见着傅家远。 怕是等不及他们,已经走了吧。 回过头,沈云初跟着林海韵来到一间禅房的门前。 瞧了一眼,见有众多锦衣卫看守着,沈云初便知傅玄礼应当也是在里面的。 心下不禁更奇怪了几分,这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连傅玄礼也在? 正疑惑着,面前的宦官已经推开了门,示意他们进去。 几人走进禅房,果然瞧见傅玄礼坐在上首,旁边是沈庭和几位不认识的官员,其中还坐着苏先生。 32.国子监(捉虫)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心下奇怪,却仍是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平身吧。”傅玄礼坐在上首。 兴许是因为有臣子在的缘由,眼前的傅玄礼身上带着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与平日里对着沈云初和傅家远的和蔼可亲甚是不同。 依言站起身后,沈云初恭敬地低着头,等着傅玄礼接下来的话。 “我听苏煜说,云初极为聪慧,写的文章都是上佳之作,若是拿去科举,中个举人都是不为过的。”傅玄礼看着她道。 沈云初自谦了一番,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好端端的说她聪慧做甚? “待到秋闱过后,国子监也要新招学生了。不知云初可想去国子监念书?”傅玄礼问道。 沈云初一怔,有些茫然地抬头去看沈庭。 却听上首地傅玄礼笑道:“你看你父亲做甚,朕问的是你的意见,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继续留在文修宫,不用管沈庭的意思。” 一众大臣都笑了起来。 沈云初亦笑了笑,心中却有几分犹豫。 去国子监固然是好的,科举时便可以直接参加会试,省去不少时间。 可是,若是没了她,傅家远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傅子铭和皇后吗? 沈云初有几分担心,虽然这位爷能忍也会装,可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童,且脾气一上来那就是不管不顾。 可是……若是她能金榜题名,那侯府自然是又多了几分保障。 “云初,想什么呢?皇上问你话呢。”林海韵在一旁小声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依旧没有吭气。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傅玄礼问道。 沈云初如实道:“云初怕自己去了国子监,四殿下就会不认真念书。” 此言一出,沈庭目光噌地扫向她,神情紧张。 在一个父亲面前说他儿子没人管教便不会念书,这位父亲怎么可能高兴呢? 而现在更重要的是,这位父亲是傅玄礼,一国之君。 沈云初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只要自己越表现出关心傅家远的态度,傅玄礼就会越放心。至少他可以确保,自己这个未来的西平侯世子是会站在傅家远这一边的。 果然,傅玄礼笑了笑道:“真是叫云初费心了。你不用担心,他自然有人看着。” 沈云初松了一口气,笑眯眯道:“那云初就放心了,去国子监也不会有挂念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傅玄礼笑着问。 沈云初却故意偷偷看了看沈庭,小声道:“父亲说行,我就去。” 这番颇具孩子气的举动令大家都笑了起来,傅玄礼看向沈庭道:“沈庭,你平日里在府中都是怎么对云初的?怎么这般怕你?” “陛下,您这可就冤枉臣了,平日在府中我可从不高声对云初说话的。”沈庭回道。 傅玄礼哼笑了一声,明显是不信,随后转头看向沈云初:“那便这么定了,秋闱过后,你便去国子监念书吧。” 末了,又加了一句:“云初,你可是朕钦点的人啊,可要好好学。” 沈云初俯身行礼:“谢陛下,云初定不负重望。” 林海韵和沈庭也一起行礼谢恩,傅玄礼笑着应下,随后便让沈云初和林海韵回去了。 从禅房中出来,迎面便见一宦官匆忙奔来,越过她们进了禅房。 屋门关上的一刹那,沈云初隐约听到那宦官道“西辰陛下欲去”。 叶付林要走了? 沈云初心中不禁暗自欣喜。终于再不用和这些前尘往事纠葛在一起了。 林海韵一边拉着沈云初走着,一边道:“这又要去国子监了,要七日方才能回府待上两日……” 沈云初笑了笑道:“母亲不要想云初呀,云初是去学本事的,云初以后是要用写的本事来保护母亲的啊。” 此话一出,林海韵不禁眼眶一热,一把将云初揽入怀中,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好孩子,好孩子……母亲不用你保护,母亲只求你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母亲就知足了。” 沈云初被她拥着,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暖流。 这便是母亲,她的母亲。 * 入夜,偶有微风吹散酷暑,一片静谧之中,蝉鸣相较白日听得更为清晰。 沈云初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吐纳之间似有所悟。 云层缓缓移动,渐渐将月光吞噬包裹,黑暗侵蚀了夜晚,不再见得到一分的光亮。 榻上的沈云初突然睁眼,目光如炬地射向屋中的不速之客。 “深夜到访,有何贵干?”沈云初看着眼前身着夜行衣的陈嫚越,淡淡问道。 陈嫚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进,眯着眼不停地打量她。 沈云初蹙眉:“你不是西辰陛下身边的婢女吗?西辰陛下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你怎们还留在这?” “陛下命我前来请沈小少爷。”陈嫚越道。 “请我做甚?”沈云初眉头蹙得更紧了。 “请您去我们西辰,高官厚禄应有尽有。”陈嫚越答道。 沈云初不禁冷笑。 真是奇怪了,这叶付林怎么就揪着她不放呢?什么时候他对她这么上心了?都走在回西辰的路上了还想着请人把她带走,可不是笑话吗? “若是我不随你走呢?”沈云初坐起身来倚在床头,懒懒道,“这深更半夜的,我可不想离开我的床榻。” 陈嫚越亦笑了,眸中却有几分冰冷:“您若是不同我走,那我便只能将您绑去了。” 沈云初玩味地笑了笑,随后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她整个人钻了进去,面朝里面侧卧着,只留给陈嫚越一个裹着被子的背影,和伸到被子外面冲她挥手的手。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困了,要睡觉。” “你……”陈嫚越显然没想到,这么一个孩童却竟然丝毫没被自己的话语所吓到,而是这般地从容不迫。 倒是……真的很像那人。难怪陛下一定要将她带回去。 思及此处,陈嫚越心中的怨恨不禁又多了几分。 凭什么?那人都已经死了陛下还是如此怀念?那她又算什么呢? 她这般为他尽心尽力,却终究还是换不回他的一个目光。 33.锦衣卫 http://.biquxs.info/

“你还不走?”沈云初没有回身看她。 陈嫚越抿唇,正欲上前,却听门外香芸道:“小少爷,您怎么了?” 陈嫚越身影迅速一闪,直接翻上了沈云初的床榻,微凉的触觉瞬时触及沈云初脖颈。 低头瞟了一眼陈嫚越手中的匕首,沈云初唇边不禁勾起一丝笑。 陈嫚越将匕首又往下压了压,低声威胁道:“说没事,不然杀了你。” 沈云初嗤笑一声,眼尾挑向她,斜睨了一眼,随后对着门外的香芸道:“有个人闯了进来,现在正拿着匕首威胁你家少爷呢。” 陈嫚越惊愕地看着身旁的人。 沈云初回看向她,眼中是流光溢彩的笑意,使得整个人都显得光彩夺目。 她堂堂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陈嫚越还真敢在太安行宫杀她不成? 况且,就算陈嫚越想要杀了她,叶付林怕也是不许的。 门外咣当一声响,陈嫚越顿时回过神来,快速地将匕首一转,随后便欲跃下床榻。 沈云初伸手向上一拽被褥,陈嫚越一时不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一瞬的停顿,陈嫚越便再次起身,沈云初却眼疾手快地再次撩起被褥,直接从她头上罩了下去。 “你习武!”陈嫚越一时大惊。 沈云初却没有搭理她,沧溟阁的人只要看见过一遍地形,即便是眼瞎了也能再次走出去。因而若单单只是用被褥蒙住她,她一样可以跑到窗边逃出去。 伸手抄起桌上摆着的茶壶,沈云初果断地砸了上去,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起,合着的是屋门被人从外踹开的咣当声。 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快步走进,将陈嫚越围了起来。 沈云初看着,不禁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袋有些疼。 就这帮锦衣卫,哪里能制得住陈嫚越呢?还不如现在的她呢。 绣春刀出鞘,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寒光,沈云初顿觉眼前的几位跟自己往日见到的锦衣卫似乎不是同一批。 杀气,骨子里泛出的寒意,是她以前见到的那些锦衣卫身上绝对没有的。 难不成,锦衣卫还分两批?一批在明,一批在暗? 沈云初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从未让沧溟阁发现过他们,那这些在暗处的锦衣卫实力得有多强? 总之不会在沧溟阁之下。 陈嫚越身上罩着的被褥被人用刀尖挑下,露出一张狼狈的脸来。 当头一位上前便要将她拿下,陈嫚越自然不从,两人便在屋中交起手来。 沈云初站在一旁,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 大好的机会,她今日便要来探清楚这帮锦衣卫的虚实。 腰部突然被人用手臂缠住,随后连拖带拽地将她带离了屋子。 到了院中,沈云初气闷的甩开身后的人,转头蹙眉道:“你把我带出来做甚?” “不把你带出来,你还想在里面等着被人砍吗?”傅家远抖了抖衣袍,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沈云初懒得与他浪费唇舌,一把推开他便要再次进屋。 傅家远眉头一蹙,伸手扯住她的后衣领,轻轻一抬将她提溜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他低头看着站在胸前的她,蹙眉道。 沈云初气急,奈何她能动手打陈嫚越,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打傅家远,只得硬生生逼出一句:“要你管!” 说着,便又伸手去推他。 傅家远将她两只手桎梏住,哼笑一声:“两次。” 沈云初不解,怒视着他没有回应。 傅家远矮下身来,平视着她,清润的嗓音带着几分暗暗的沙哑,似溪水浸润过沙石一般,潺潺流入她耳中:“胆儿肥了,敢推爷两次?” 沈云初心中没来由地一慌,赶忙低下头,眼睛盯着地上他将将碰上她鞋尖的位置,连声道恕罪。 傅家远不知哪里突然窜起一股怒气,伸手将她的脑袋抬起来,一对儿眼眸好似晨起花藤上挂着的清露,令人火气硬生生去了大半。 一怒一息之间,傅家远不由得生出几分躁意来,双眉微挑:“方才推我的时候不是还能得很吗,现下怎么就又偃旗息鼓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自是答不出的,也不欲回答。 后退了半步,她将双手挣脱出来,俯身行礼:“是云初唐突了,全凭四殿下发落。” 傅家远不知怎么的,见她这副低声下气却又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了几分。知晓自己今日反常,他一面抑制着怒气,一面挥手让沈云初下去。 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先出来的是被五花大绑的陈嫚越,身上血迹斑斑,令人怵目惊心。 傅家远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了沈云初的双眼,在她耳畔轻声道:“别怕,不看就是了。” 本来站在一旁的沈云初,正欲凭借两人身上的伤痕判断一下水准,却只见眼前人影一晃,眼眸便被手掌给捂住了,干燥中带着微烫。 沈云初心中早已怒火中烧,偏生捂她眼睛的这位又打不得骂不得,自己也不可能对他说自己的目的,只得硬生生受下这本就完全不必要的保护。 尸横遍野都见过的人,还会怕这区区几道血痕? 沈云初越想越气,只好盘算着以后若是得了机会,必定要好好整一整身旁这位爷。 “云初,你没事吧,没事吧?”林海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家远的手蓦地拿开。 沈云初刚转过身子,便被林海韵一把拥进怀中,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中噙着泪水。 “母亲,云初没事,您可别哭了。”沈云初一面安慰着,一面伸手帮林海韵撷去眼角的泪。 虽说知道林海韵是关心自己,可沈云初还是有几分疑惑。 一个人怎么就有这么多泪可以流呢? 她前世受了这么多,不论是被抄家还是之后在沧溟阁,母亲死在她眼前、第一次被北新楼的人上刑、第一次动手杀人、被叶付林亲手赐死……悲痛有之、痛彻有之、恐惧有之、心死有之,却从未掉过眼泪。 季舜凌曾说过,她是最适合做细作的,因为生来无情。 她否认,说自己明明有七情六欲,怎能谓之无情? 当时季舜凌笑了笑,随后道她是有七情六欲,可这些情绪绝不会上升到正常人会到达的高度,这些情绪在她这里,最终只会便为淡漠。 因而,母亲死时她会悲痛,可层层悲痛的叠加,到了最后却不是痛彻心扉的恨意和强烈的复仇之心,而是淡漠。 被叶付林赐死之时,泛着红光的鸩酒在手,心中钝痛有之,到最后她却一字未言,依着圣意一饮而尽,不过还是因为淡漠。 说白了,她就是逆来受顺。七情六欲诚然是有的,可上天不论给她的一生安排什么,她生出万般情绪之余亦都坦然接受。 身子被林海韵揽在怀中,沈云初感到林海韵身上的暖意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她唇角微微弯了一弯。 兴许,老天让她重活一世,便是想让她有所改变。 想让她拥有真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让她不再将一切都在最终幻化为淡漠。 一旁的沈庭见林海韵拥着沈云初哭个不停,便咳嗽了两声,拉了拉林海韵道:“好了,云初这不是没事吗?仔细着别哭坏了眼睛。” 林海韵这才止住泪意,目光转向一边,见傅家远正看着自己,知晓自己方才的失态都被眼前这位瞧了去,不禁有几分窘迫,赶忙行礼道:“给四殿下请安,让您见笑了。” 傅家远摇头,伸手将她扶起:“夫人请起。” 沈庭亦在一旁行礼:“多谢四殿下将锦衣卫带了来,不然犬子还不知还会出什么事情。” 傅家远一哂:“这算什么,上回她救了我一命,还负了伤,我不过是唤了几个锦衣卫过来罢了。” 恰逢此时,先前与陈嫚越交手的那锦衣卫匆匆行来,俯身在傅家远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 沈云初离得近,隐约听到了几个字,貌似是“不说”、“沧”、“叶付林”、“主意”之类的。 凭借着这几个字,沈云初在脑中自行拼凑了一下,便大约知晓了那人话中的意思。 陈嫚越不说,应当是沧溟阁的人,叶付林派来的,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话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的,也不值得沈云初多费神去深究。 她将陈嫚越缠住,无非只是因为看她不顺眼,毕竟还没有一个拿匕首威胁过她的人还活着。她现下没有能力杀陈嫚越,但是让她吃吃文央的牢狱之灾还是可以。她本就没指望着有人能从陈嫚越口中问出些什么,或者说,她本就不想知道任何关于陈嫚越的事情。况且陈嫚越身为沧溟阁三大细作之一,虽说是最末的一位,却仍然是重中之重,西辰亦定然不会让她在这里久待。 现在令她感兴趣的是,这些与她平日里所见不同的锦衣卫竟然是傅家远带来的,而且还回来向傅家远复命? 若说是因为傅家远皇子的身份,兴许勉强说得过去,可这位仁兄复命的姿势也太过奇怪了吧? 一过来,连正眼都没看他们旁边这些人一下,亦没有对傅家远行礼,直接便附耳交谈。 这像是皇子与侍卫之间相处的样子吗? 34.聪慧至极 http://.biquxs.info/

傅家远听后,没有多言,微一点头示意那锦衣卫下去。 朝几人所站的地方看去,他温声道:“好生歇着,我便先走了。” 沈云初赶忙俯身:“恭送殿下。” 傅家远没再多言语,抬步便向院外走去。 待他走后,沈云初与林海韵和沈庭告别,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现下看来,文央锦衣卫分为两拨,一拨是众人平日所见的,而另一拨却是连沧溟阁都未曾见过的。 而傅家远可以随意调动暗处的那一拨锦衣卫,这其中缘由想必颇有深意。 “少爷,方才可把奴婢给吓坏了,您没事了吧?”香芸上前,一边为她整理衣衫一边道。 沈云初摇头,问道;“是你去找四殿下的?” 香芸回道:“奴婢哪里能去请四殿下,是四殿下找到这儿的。” 沈云初没再多问,心中却多了几分疑虑。 此番看来,想必傅家远是早早便得了消息,带着几个锦衣卫便朝这里来了。 “您要不要喝碗安神的汤药?这半夜的折腾成这样。”香芸关切道。 沈云初摆手示意不用:“你下去吧,我先歇息了。” 香芸应了一声,随后便退了下去。 折腾了半宿,沈云初躺在床榻上,不一会儿便觉得睡意涌来。双眼不受控制地阖起来,沉沉入睡。 * 腊月二十,寒风凌冽,却仍掩不住各家张灯结彩的喜庆。 沈云初站起身来,推门走出屋子,吐息间冒出一阵氤氲白汽。 在国子监待了四年,虽说名义上七日可归家一次,可平日里功课繁忙,她又是一心想中一甲的,自然是要下死工夫,便总是抽不开时间回府。也只有每每到了年关,得了国子监的长假,这才抽闲回府休养几天。 “少爷,都收拾好了,”香芸出来道,“您快别站在外头了,冷得慌。” 沈云初点了点头:“既收拾好了,那便走吧。” 香芸应了一声,便跟着沈云初向外走去。 正走着,顺道便碰上了刘清扬和楚墨洵,三人便又结伴同行。临到大门时,却又看见另一边走来了一行人。 “大过年的,也不让人安生。”楚墨洵没好气道。 刘清扬安慰了两句,沈云初看着那行人,淡漠不语。 国子监的监生共分四种,一是生员入监读书称贡监,二是官家子弟入监称荫监,三是举人入监称举监,四是捐资入监称例监。 例监自是身份最低的,而举监因着举人身份,亦是看不起其他监生,贡监心气儿虽高,却也仅仅是生员,又比不得人家举人,因而不上不下的。最上等的便是荫监,虽说人后可能常被人暗骂,可明里见着了却都得毕恭毕敬的。能把自家孩子送进国子监的官家,起码都得是皇上跟前常听见的几个名字,自然没人敢得罪。 可读书人总是有几分清高,尤其是中举了的,打心眼儿里看不起这帮凭借父辈进来的。说起来倒是也无可厚非,毕竟若是能从国子监出去,便可直接参加会试,举子却是已经将之前的都考了一遍,心中自然忿忿。 打那边儿来的几位,便是常年与楚墨洵他们不对盘的几位举监。 沈云初、楚墨洵和刘清扬,沈云初进国子监最早,年岁亦是最小的,直接去科举太突兀,便一直待着。而楚墨洵和刘清扬却是今年秋后才进来的,算起来亦没有多少时日。可不知怎的,原本沈云初在时与大家都好好的,起码表面上都是好好的,可近些日子,和举监之间的嫌隙却是愈发大了,互看不顺眼的居多。在沈云初看来,却也是十分无聊了。 那头的人,走近了,瞧清是他们几个,其中一人拿捏着腔调道:“哟,这不是三位公子吗,平日在课上都难得一见啊。怎么,今日到了归家的日子,便忍不住赶紧回去胡吃海喝了?” 楚墨洵刚欲与他争辩,却被刘清扬拽住,沈云初趁机道:“是啊,毕竟我们几人这次末考都在前十,回家好好吃几顿,应当也不过分吧?” 话音未落,她却又故作疑惑道:“对了,您是第几来着?云初眼拙,貌似没在百名榜上瞧见您?” 那人面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喏喏着吐不出一个字来。 沈云初冲他友好地笑了笑,随后对身后两人道:“走吧,咱们赶紧回府胡吃海喝去了。” “好嘞,回府咯。”楚墨洵故意高嚷出声,三人便不再理会那几位举监,径直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各家的车马早已在外候着,三人约着年后再聚,便就都上了马车。 沈云初撩开厚重的帘子,一只脚刚踏上去,却顿觉有几分不对,蓦地抬头。 之间车中坐着一个人,白衣似雪,上头用金丝银线勾勒出青黛翠竹的花样,颇有几分闲淡之感。 那人手中托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盏中茶水,淡淡道:“怎的不上来?” 沈云初这才走上马车,外头的车夫缓缓催着马向前,一时间车厢晃动了一下。沈云初坐在那人斜对面,低头轻声唤道:“三哥。” 沈开言淡淡嗯了一声,随手将桌上另一茶盏的盖子取下放在一旁,之后抬手沏茶。暗棕的茶水潺潺流出,刹那间茶香四溢。是上好的陈年普洱,颇为安神。 “尝尝。”沈开言将沏好的茶递给她。 沈云初接过,道了谢,随后便轻轻抿了一口。 沈开言是当真聪慧,年仅十八却已然中了举人,开春便要去参加会试了。 “末考如何?”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将茶盏放下,如实答道:“第四。” 沈开言没有答话,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显然是有几分不满的。 沈云初却也没有法子,她虽说是在沧溟阁学过一些东西,又在国子监带了四年,可国子监里头人才济济,每年又都会进来几个天才,平日里也不见怎么学,到了考试便上前几名,实在是超不过去。 叫她与人玩弄心计,她是擅长,可到了学科举的这些东西,虽也不差,却亦是比不过那些似是为科举而生的疯子的。 当然,沈开言便是属于聪慧至极的,仿若什么都很好似的。 35.真想科举做官? http://.biquxs.info/

“回头再用点功,我再帮你看看。”沈开言却也没有责备,只是淡淡道。 其实在他看来,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做甚,只是既然她喜欢,那么便也随她去了。而他又一贯秉持着要做便做到最好的原则,自然就希望沈云初能博得头名。 沈云初赶忙拒绝道:“马上便要春闱了,三哥可别因着我分了心神。” 沈开言喝茶的动作一段,抬眼看向她,含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你这是觉得,三哥分这点心神出来就考不中贡士了?” 沈云初被这么一噎,自然是答不上话来了。 沈开言亦不为难她,只是笑道:“不必担忧,三哥准能给你捞个进士回来的。” 沈云初眉眼一弯道:“那云初便静候三哥佳音。” 车身又是一晃,缓缓停稳。香芸的声音自车外传来:“三少爷,小少爷,咱们到侯府啦。” 一年未曾回过府,此时终于得见,香芸的声线都不禁扬高了不少,饱含喜悦。 沈云初站起身来,微躬着下了车。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站在侯府门口,看着熟悉的院落,心中自是欣喜万分。 沈云初冲手心里哈了口气,白色的雾气便层层在空中漾开来,令她的面容有一时的隐约。沈开言见状,上前道:“快些进屋吧,这一家子的都在等你呢。” 顿了顿,他又道:“昨日祖母到了,今晨二叔和二婶也回来了。” 沈云初的祖母张氏,自她祖父去后便回乡颐养天年。沈家本乃姑苏人家,江南风景秀丽,富饶多姿,张氏便一直都待在那。沈云初从原先那具身子过来后,先是进宫做了伴读,之后不久便去了国子监,因而竟是一次也没碰到过这位祖母。而那位颇擅书画的二叔沈思,辞了官后便一直带着夫人在外游历,逢年过节的从未归过家,倒是也半分不挂心独子沈平筠,云初自然也是一次都未曾见过。 “二叔二婶还带回来个小姑娘。”沈开言继续道。 沈云初眉心微蹙:“小姑娘?” 沈开言点了点头:“在外头这些年又有了个闺女,开春便要满十岁了,大名姀吟,乳名唤呦呦。” “沈姀吟?”沈云初重复道。 沈开言点了点头。 “这名字,听着倒是比取平筠这名要下了几分功夫。”沈云初淡淡道,微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似是有些心疼沈平筠,自他出生后便没见过几次爹娘,现下爹娘回来了,到还带着个整日悉心照料的妹妹,心里怕是会有几分不好受。 “怎么才知晓?孩子都要满十岁了。”她又问道。 沈开言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不是二婶所出。” 这么一句,沈云初哪里还能不明白?不是二婶所出,那便是跟那些外面不知哪个楼哪个苑里的厮混出来的呗,可怜这位二叔先前怕也是不知晓的,恐怕是那女人知悉他的身份,偷着生养的罢。现下孩子都大了,再说什么都是迟的了。 “给带回来了?”沈云初问道。 “祖母当然不让进家门,现下正待在外头呢。”沈开言回道。 沈家虽说是士族大家,可家中子弟的妾室却并不是十分多,许多甚至都没有。即便有,那也只有那么一两个,还都得是家底清白,没甚心计的姑娘,左右断不能超了主母去,此乃沈家不成文的规矩。可现下沈思来了这么一出,若是那女子生的是个儿子倒还有几分余地,可现下却是个闺女,那老太太自然是万万不肯让其入府的。 沈云初一笑道:“也难怪,才子多风流嘛。” 脑门上骤然被人轻敲了一下,沈云初哎哟一声,抬眼看向沈开言:“三哥,你打我做甚啊,我又没说错。” 沈开言背着手睨了她一眼:“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说什么了?本来就是啊。”沈云初不服,顶不住便要争论几句。 沈开言又看了她一眼道:“叫你不许说便是不许再说了,知不知道。” 沈云初没应:“我本就是要做男儿的,说些又怎么了?” 话至此处,沈开言却沉默了一瞬。 日头稀疏地散落下来,落在煞白的雪上,便泛起粼粼金光,在冬日的寒风中丝毫带不来半分的暖意。 “云初,你是真心想科举做官的吗?”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自然了。” 顿了顿,她又看向沈开言:“暂且先不说云初喜不喜欢,就说若是不这么做,事已至此,云初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一瞒到底。” “科举是要搜身的,届时你又怎么逃过?”沈开言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认真。 “那便届时再说吧。”沈云初笑着,觉得这个话题有几分尴尬。 搜身不过的原因,自然就是因为她女儿身的特征,可这话从沈开言一个男儿口中出来,便顿觉有几分不好意思。 眼见着走到正房,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婢女为二人推开门,二人便迈过门槛走入屋中。霎时间,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将整个人包裹其中,寒暖交替之间,沈云初不禁打了个寒颤。 解下披风递给一旁的婢女,沈云初脚下不禁加快了几分,向着屋内走去。 一进屋子,果然瞧见一个老妇人坐在最上首,两边分坐着几人,一边是林海韵、沈庭、沈平筠,另一边是一男一女,再外加一个小姑娘。 那几人是何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先行上前几步,冲着上首的张氏行礼。 张氏见着嫡孙自然是欢喜,这可是西平侯府往后的世子,要继承父业的,且这样一位人选又是个十分聪慧、人见人夸的孩子,张氏心中自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站起身,亲自走过来将沈云初扶起,拉着她打量了一圈儿,随后笑道:“上回见云初还只有半点大,现下再一看,可当真是应了那白驹过隙咯。” “祖母。”沈云初柔声唤了一声。 “哎,好孩子,”张氏边说着边将她拉得更近了几分,笑道,“咱们云初长得真是清俊。” 眼睑微微下垂,沈云初轻声道:“多谢祖母夸奖。” 张氏又拉着她说了一番,这才将她放开,沈云初便去和林海韵和沈庭见礼,阔别已久,林海韵激动得眼眶又有些泛红,却碍于众人皆在此而不好直接拉着云初嘘寒问暖,便只好压下心中愁楚,焦急地等能和女儿私下里接触的时间。 沈云初这厢和父母见了礼,起身时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沈平筠,却见神色并无多少难过,想必亦是年岁见长,也懂得收敛心思性情了,心中既为他高兴,却又有几分叹息。 都拜见了一番,云初这才又转到另一边去,冲着沈思和其夫人王氏见礼。 眼神快略地一瞟,却见这位二婶生得花容月貌,也不知为何沈思就是想不开,还惹了个麻烦回来。 “侄儿不必多礼。”沈思温声道。 沈云初应声而起,这才看清了一旁坐着的小人儿。 “呦呦,这是五哥,快叫人。”王氏对着沈姀吟道。 这一声五哥,却令沈云初恍然意识到一点——她再不是侯府最小的了,往后府中下人怕是都要改口称五少爷了。 沈姀吟从椅子上下来,走到沈云初面前,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随后冲她点了点头,随意的唤了声五哥,便又坐回了椅子上。 36.宫宴(捉虫) http://.biquxs.info/

沈思顿时眉头紧蹙,低声呵斥道:“怎么这般不懂规矩?” 沈姀吟偏头看了看他,随后又爬下椅子,对着沈云初行了一礼,再次唤了声:“五哥。” 沈思见状还想再说,沈云初却摆了摆手,笑道:“不打紧,小孩子嘛。” 说着又冲沈姀吟点头道:“六妹。” 沈姀吟没有搭理她,自顾自地吃着桌上摆的点心。 沈云初心觉好笑,一个庶出的姑娘罢了,竟然还能摆出这么大的架子,她也真是头一回见着,可谓是奇观了。 “孙儿刚从国子监回来,还有些东西要收拾的,便先回去了。”沈云初拱手对上首的张氏道。 张氏点了点头,满面的慈善:“好,去吧。” 沈云初又冲屋内一干人行礼告别,随后走出屋子,向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倚在床上,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暖洋洋地令人带上了几分困倦。 沈云初左手持书,右手不停的往嘴里塞着茶水糕点,好不惬意。 还是家里舒坦啊。云初由衷地感叹。 门扉被人轻叩了两下,沈云初唤了一声进来,便见香芸推开门,让开了身子。 身后的人露出脸来,沈云初从床榻上坐直,点了点头:“四哥。” 沈平筠这才走进来,随意打量了一下她的屋子,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一年不见,他个子又窜了不少,五官也更长开了一些,愈发显得器宇不凡。 沈平筠不是读书的料,在武学上却颇有建树。去年与傅岩比试过一场,在其手下走了几十回合,引得傅岩刮目相看,便向傅玄礼举荐他,傅玄礼听后便给了他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的职。 沈云初其实不大明白傅玄礼究竟想干什么,既然忌惮西平侯府,又何必将她送去国子监,将沈平筠放到锦衣卫? 十六岁便当上了百户,在士族子弟中亦实属少见,更何况是专理诏狱的北镇抚司。 “找我有事儿?”沈云初见他坐下后不吭气,便出声问道。 沈平筠叹了口气道:“心里头不是滋味儿。” 沈云初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心中也有几分心疼,面上却是笑道:“一个小姑娘罢了,你跟她计较做甚?况且,你以前不是常说想要个妹妹吗?这不就来了。” 沈平筠苦笑了一下,没再答话。 沈云初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还没瞧过你穿飞鱼服的模样,什么时候穿来给我看看?” “我的品阶,哪里够穿飞鱼服?”沈平筠笑了一下道。 “往后总能穿上的。”沈云初换了个姿势依着床头。 沈平筠摇了摇头道:“我还不大习惯。” 沈云初低下头,看着被褥上的花样,心中五味杂陈。 北镇抚司专理诏狱,可独立逮捕、侦讯、处决,出了名的酷刑多,皇帝借着北镇抚司的手亦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沈平筠这样一个养在侯府里的少爷,虽说性子野了些,可从来都是一心向善、刚正不阿,如何能受得了这些? “总要习惯的,世事便是如此,你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侯府里不出去看看。”沈云初淡淡道。 他现在正经历着的,她又何尝没经历过呢?不同的是,那时候的她没有纠结这么久,毕竟若是不照着北新楼那些人的要求去做,那就直接活不成了。 人啊,在生死面前,哪里还能有这么多顾及,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乎尊严道义这些吗? 当然,除了季舜凌。这位当真是一身傲骨,硬生生在沧溟阁里傲出了头,无人不敬,无人不尊。 “云初,云初?” 沈云初回过神来,看向沈平筠:“怎么了?” “三十那天你也得进宫赴宴,我提前来跟你讲一声。我也就今天得空,后面几天要常往宫里去,说不定晚上不能回府也是常事。过年了,宫宴人多,我们得好好部署,不然就是掉脑袋的事了。”沈平筠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行,你先歇着,我就回去了。”说着,沈平筠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随后向外走去。 沈云初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门重新关起后才回过神,重新拿起手中的书看了起来。 看了两页,却是觉得心浮气躁,怎么也看不进去。 揉了揉眉心,沈云初将书放到一旁,轻笑了一声。 进宫赴宴吗? 四年未见,宫中的那位爷应当也长大了不少吧。 * 腊月三十,天公作美,连下了三日的雪终是停了,天边泛起一片的金灿。 沈云初晨起去请安,沈庭和沈平筠却已经出门进宫了。 看着坐得满满的餐桌,沈云初不禁觉得有几分不习惯。 因着过年的缘故,二房的人今日也都到大房这儿来用膳,再加上老太太,平日里只有三人吃饭的桌子便这样坐上了六人,除了沈开言,众人皆是到齐了。 “五哥。”沈姀吟叫了她一声。 沈云初抬头看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盘中多了一块糕点。 “这个好吃。”沈姀吟说完,又坐了回去,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沈云初一怔,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旁地林海韵却笑道:“瞧我们呦呦,多好的孩子。” 众人皆是笑了起来,就连张氏的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用过早膳后,沈云初从祥安居出来,准备回清竹院。 “五哥。” 沈云初转头,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向着她跑过来,一直跑到她面前,站定后喘着气道:“五哥,你教我读书吧。” 沈云初一愣,问道:“你想读书?” 沈姀吟点了点头:“我娘说了,让我一定要想法子识字读书,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个屁,那帮男人还不是享受和女人琴瑟和鸣,对诗作画的日子。” 沈云初有些头疼,虽说话糙理不糙,可从一个小孩子嘴中说出这些话,总归还是有些不妥当的。 更何况,她觉得这话合理,旁人可不这么觉得。 “这些话以后不许再说了,读书人可不会这样讲话。”沈云初看着她道。 沈姀吟用力地点了点头:“只要五哥教我识字念书,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沈云初没答话,她自个儿科举还没着落呢,这哪里有空再教一个小姑娘读书? “你不愿意教我吗?”沈姀吟仰头望着她。 见她不答,她又道:“你刚才都吃了我的糕点了。” 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抽,敢情刚才那糕点是为了贿赂她? 思索了一番,沈云初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自己已经在国子监待了四年,今年回府前就已经申了免学牌,只需在有考试时去即可,平日里想去便去,不想去也不会有人管。这样一来,倒是也能有些时间教她。 见沈云初点头答应,沈姀吟顿时笑了起来,开心地拽住她的衣袖,一对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光:“多谢五哥。” “你是一字不识?” 沈姀吟摇头:“我娘教过我一些。” 沈云初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吩咐人去将自己书房里启蒙的三百千给她拿去,叫她先看着。 “我过会儿要进宫,回头再和你讲。” “好。”沈姀吟高兴地应下了,随后便跟着人去拿书。 沈云初跟着回到清竹院,又歇了半晌,等到林海韵派人来唤她,便起身带着香芸走了出去。 坐在马车中,沈云初只觉得愈发烦躁,心率也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令人坐立不安。 蹙了蹙眉,她不晓得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便更觉烦躁。 马车缓缓挺稳,沈云初先行下车,随后抚着林海韵下来,只见皇城中是一片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似的。一旁停着一列列的马车,诸位诰命夫人带着孩子站在一起寒暄着,热闹非凡。 “沈夫人。”一旁不知哪家的夫人走过来,开始和林海韵说话。 林海韵先是与她打了招呼,随后转头对沈云初道:“这是刘夫人。” 原是刘清扬的母亲,沈云初正了正色,拱手作揖。 “我们家清扬常跟我提起云初,总是赞不绝口的,今日可算是见着真人了。”刘夫人笑着道。 沈云初连声道谬赞,随后问:“清扬没来吗?” 刘夫人顿时叹气:“还说呢,不知怎的就染上了风寒,便待在家中了。” 沈云初关心道:“还好吧?严重吗?” 刘夫人摇了摇头:“不打紧,吃了几天药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没好全乎。” 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 有宦官前来引她们入宫,林海韵便作别了刘夫人,跟着那宦官走进宫中。 将他们带到后,那宦官又转身对沈云初道:“沈五少爷,您怕是还得跟奴才走一趟。” “去哪?”沈云初问道。 “贵人邀您,您先别问了,先跟奴才去吧。” 沈云初跟林海韵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那宦官走出大殿。 暗黄的琉璃瓦上白雪皑皑,为连绵宫室添上了几分素雅。 红梅染着白雪,相交辉映间娇媚尽显,清傲仍存。 那宦官不知何时已经退下,沈云初看着梅树下站着的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37.字帖 http://.biquxs.info/

他似是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看向她。 一霎间,沈云初呼吸猛地窒了一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剑眉入鬓,明目朗星,鼻若悬胆,玉树临风。 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令沈云初蓦地吓了一跳。却听眼前人嗤笑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怎么着,看傻了?” 沈云初这才回过神来,俯身行礼:“给四殿下请安。” 一只手伸了过来,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一见面就来这套虚的,俗不俗啊。”说着,自顾自地握上了她的胳膊,将她搀了起来。 沈云初顺势站直身子,仰头仔细打量起他来。 傅家远见了,存心逗她,便问道:“好看吗?” 哪曾想沈云初竟真的点了点头,郑重道:“好看。” 皓月当空,清辉映雪,公子世无双。 傅家远倒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恨恨道:“四载未见,别后重逢你就这样?夸一句好看就结了?” 沈云初愣了愣,不知道他这是来哪一出,想了想便道:“云初方才还跟您请了安。” 傅家远顿时被气笑了,转身就往外走。 走了几步,回头见沈云初还愣在原地,便又折回身去,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拉着她一起往外去。 “哎哎,殿下您要去哪儿啊?”沈云初脚下一个踉跄,迫不得已跟着他向外走。 “带你去狼窝。”傅家远轻飘飘来了一句。 沈云初顿时噤声,乖乖地跟着他走。 以她四年前的经验来看,这位爷现下是生气了,还是不说话为好。 两人一路走着,阔别四年,这宫中倒是依旧那副老样子,没有多少变化。 不知走了多久,傅家远终于停了下来。 沈云初抬头一望,不禁有几分诧异。 竟是景和宫。 “怎么愣了?走啊。”傅家远回头望着她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角,抬步走了进去。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极细的风声,沈云初轻巧地往一旁迈了一步,复又回身看去。 一粒果核。 “好身手,当真是士别四载当刮目相待啊。”傅家远赞叹道。 四年的时间,每日风雨无阻练功,自然是武力渐长。 沈云初无语凝噎,盯着那果核看了半晌,复又抬头看向傅家远,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傅家远一哂:“这不是叫你回忆一番美好的曾经嘛。” 沈云初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位爷现下莫不是痴傻了吧……都十七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情? “殿下,您……” 傅家远摆了摆手,打断她道:“你先别说话,跟我来。” 推开书房的门,两人一同走进,傅家远从书桌下拎出一摞摞用细绳绑好的宣纸,放到了书案之上。 沈云初微微挑了下眉,问道:“这是?” 纤长的眼睫微垂,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唇角微抿,傅家远开口道:“你原先不是叫我一日练五页字帖吗,喏,都在这儿了。” 烛心猛地一跳,发出“噼”的一声,他面上泛着烛光昏黄的光晕。 沈云初咬了咬唇,看着桌上那成堆的字帖,心中蓦地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静了半晌,她方才抬起头,对着傅家远道:“宫宴怕是要开始了,殿下还是先快些回去吧。” 傅家远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一块儿过去。” 闻言,沈云初赶忙跟上。 等回到了宫宴的大殿,沈云初坐在位子上,心中情绪仍然未能平复。 她没想到,自己当初不过随意说了一句,他竟真的就这般练了四年。 “皇上驾到……”太监拿捏的嗓音从外传来,众人顿时纷纷起身,躬身跪拜。 傅玄礼经过时,沈云初悄悄掀起眼睑瞧了一瞧,便见沈平筠在他身旁,寸步不离。 可真是出息了。云初心道。 “诸位平身吧。”傅玄礼坐在上首道。 众人又是一片的谢恩,随后纷纷站起身,坐回了位置上。 沈云初看着桌上的佳肴,食欲却并没有几分。 本来按道理说,她是无资格参加除夕的宫宴的,可这回傅玄礼却亲自跟沈庭说了要带她,她着实是摸不透傅玄礼究竟想做甚。 “沈五少爷,太傅唤您过去。”一个宫女到她身旁轻声道。 沈云初夹菜的手一顿,随后将筷子放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示意宫女带路。 到了殿前,沈庭冲她微一颔首,云初会意,便上前几步冲着上首的傅玄礼和皇后行礼。 “快起来吧。”傅玄礼道,嘴边带着不知真假的笑。 一旁的皇后亦笑着道:“四载未见,云初倒是愈发清隽了。” “皇后娘娘谬赞了。”沈云初微低着头道。 身后是丝竹纷纷,歌舞升平,沈云初这厢却静默着,没有多余的言语。 “朕看了这次国子监末考的成绩,云初得了第四,当真是不错。”傅玄礼夸赞道。 沈云初自然是再次自谦一番,心中却愈发没了底。 “马上要春闱了,云初便先来考一回吧。” 这是要让她现在便科举入仕?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云初准备……”傅玄礼刚欲说话,却见一身着飞鱼服的人行色匆匆地走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身居高位的人,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因而傅玄礼依然唇边带笑,挥了挥手让那人下去。 沈云初稍稍抬眸,敏锐地发现傅玄礼的眼神比方才多了几分冷淡。 “云初入席吧。”他显然没有心思再与沈云初纠缠。 沈云初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回自己方才的席位。 “等等,”傅玄礼出声制止,“别再走这么远了,就与你父亲同座。” 此话一出,立马有宫人在沈庭旁边加了座。 沈云初谢恩后,便走了过去。 “父亲,您说……” 话没说完,沈庭却已经知晓她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不清楚。” 傅玄礼抬手挥退了所有的乐师和舞姬,大殿中霎时间一片寂静。 “方才成祁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清源五万骑兵压境,估摸着现在应当已经夺了宿州城了。”傅玄礼淡淡地道,平淡之下却是暗流汹涌。 银杯落地,金属撞击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废物。”语气仍然平淡,却莫名带起一阵的寒意。 众人顿时纷纷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傅岩四年前那一役,令清源元气大伤,如今四年过去,清源卷土重来,自然是准备新仇旧恨一道算的。 “没了李家,没了大皇子,这满朝的将帅就无一人可以抗击清源了?朕要你们何用!” 皇子席上的傅岩站起身,走到殿前冲傅玄礼道:“父皇,儿臣请缨,抗击清源。” 傅玄礼没应,等了半晌,复才点了点头:“准了。” “不过,儿臣有一个请求,还望父皇成全。”傅岩继续道。 傅玄礼有几分诧异,自己这个大儿子一向寡言,更不要提向他提要求了,倒也算是新鲜事:“你说。” “儿臣想让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沈平筠做儿臣这一回的副将。” 沈云初心中一惊,顾不得礼仪,抬眼朝站在傅玄礼身后的沈平筠看去。却见他也是一脸的诧异,显然亦想不通傅岩这是唱的哪一出。 “可有缘由?”傅玄礼沉声问。 “沈平筠武功高强,且颇为精通兵法,且神思机敏,再合适不过。”傅岩答道。 殿中愈发寂静,只留有傅岩话音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到上首的傅玄礼道:“朕准了。” 沈平筠从他身后步至殿前,躬身行礼:“臣领命。” “剩下的,便由你看着办吧,即刻出发。”傅玄礼对着傅岩道。 “谨遵皇命。” 傅玄礼这才看向殿中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抬了抬手:“起来吧。” 众人谢恩,方才战战兢兢地起身。 傅玄礼早已没了心思,起身道:“傅岩,沈庭,李泽,刘承鑫,苏子庆,柳武绪,沈平筠,乾清宫议事,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宫宴是吃不成了,众人起身恭送傅玄礼,被点到名字的几人自然是跟着去了乾清宫。 沈庭走之前回身看了沈云初一眼,轻声道:“你随你母亲先回府,我今晚怕是回不去的。除夕夜出了这么个事儿,之前竟然还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 沈云初颔首:“父亲去吧。” 沈庭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云初,恭喜啊。” 沈云初转身,俯身行礼道:“三殿下。” “哎,咱们多熟啊,哪里还用这些虚礼。”傅子铭一边将她扶起一边道。 沈云初顺势起身,笑着问:“多谢殿下。只是不知云初何喜之有?竟让殿下您来恭喜我。” “你堂兄被大哥当众点为副将,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岂不是一喜?再者,父皇准了你参加此次春闱,以你的才智自然是不用说的,岂不又是一喜?” 自然不是。沈云初心道。 沈思仅沈平筠这一位独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会发生些什么?再者,她虽说还没有弄清楚傅玄礼究竟想做甚,可却懂得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惨,想必亦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更何况,沈平筠方才十六,她方才十五,旁人有几个十六做副将、十五参加会试的?这些对两人来说亦不知是机遇还是祸端。 心中这般想,面上却自然是笑着道:“殿下说的是,的确是双喜临门,还要多谢陛下的恩典,才让我们兄弟二人得此殊荣。” 38.带你去倚红楼 http://.biquxs.info/

“那也得你们兄弟二人有这个能力,不然父皇怎么会放心呢?”傅子铭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云初强忍住自己想将他手甩开的冲动,依然笑脸相迎:“三殿下真是抬举我们兄弟二人了,为皇上效忠,整个西平侯府都心甘情愿。” 傅子铭笑着,手仍搭在她的肩膀上,令沈云初的笑容有几分僵硬。 她真的很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随便碰她。 傅子铭稍稍往前走了两步,靠近沈云初,让她整个人被笼罩进阴影之中,低下身轻声问道:“那么,云初愿不愿意心甘情愿为我效忠?” 我效忠你傅家十八辈儿祖宗。沈云初心里暗想。 面上笑意微收,沈云初轻声问:“三殿下这是何意?” 不待傅子铭回答,沈云初只觉得肩上一轻,光亮重新映入眼帘。 “四弟,你这是干什么?”傅子铭甩开傅家远的桎梏,蹙眉问。 傅家远嗤笑一声,眼中却暗含着冰冷:“我倒是不知道,三哥竟然对男人也有兴趣?” 傅子铭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承认,再次看到沈云初时,那清傲孤美的面容,着实是令他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只想亲近她,离她近一些,甚至想将她揽入怀中。 可这份龌龊的心思,被傅家远档名揭开,即便知道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讥讽,却仍然令他感到难堪。 毕竟,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你胡说些什么!”傅子铭怒道,一甩衣袖,愤恨而离。 傅子铭走后,沈云初看着傅家远扫过来的眼风,不禁稍稍退后了两步,只要一旦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就开蹽。 傅家远斜睨着她,见她这副架势,不禁笑出了声。 “现在知道怕我了?”他眉梢一挑。 沈云初咽了下口水,没有回答。 “刚才和他离这么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傅家远走近了两步,看着她问。 沈云初默默地退后了两步。 傅家远猛地向前一跨,伸手将她拉了过来,低头看去,眸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和他亲近就行,和我就不行?” 见沈云初低头不语,他伸手擒住她下颚,拇指用力向上抬起,逼迫她看着自己,声音微沉:“嗯?怎么不说话?” 沈云初不自然地抿了抿嘴,还是没出声。 傅家远轻笑了一声,松开手,顺着衣理滑下,拽住她的袖口,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哎,殿下。” 傅家远回头看她,微微蹙眉道:“怎么了?” 沈云初咬了咬唇:“您这是要去哪啊?” “跟着走就是了,话这么多。”傅家远嘟囔了一声,继续拉着她大步往前走。 沈云初无奈,只得随便拽住一个宫女,让她去给林海韵报个信儿。 傅家远长得比她高出许多,腿自然也长,沈云初不得已之下只得跟着小跑起来,方才能堪堪追上。 穿过九曲回廊,沈云初又跟着走了一阵,这才意识到他是要出宫。 “殿下,您这个时候出宫做甚啊,您应该回景和宫守岁。”沈云初急忙道。 傅家远脚步一顿,回头瞥了她一眼,磨着牙道:“真是没良心。” 沈云初顿时愕然。 她又怎么着这位爷了? 傅家远一言不发,拉着她出了宫。 “殿下,您现在不能出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锦衣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沈云初细瞧了一番,忆起眼前这位就是当初在太安行宫前来擒陈嫚越的人,亦是后来复返向傅家远汇报的那位。 “让开。”傅家远没看他,抬了抬下颔吩咐道。 “殿下,您……” “我说让开。”傅家远眼神看向他,语气波澜不惊,却不知怎的令人有几分毛骨悚然。 那锦衣卫终是低下头,又退回了黑暗之中。 傅家远正欲拉着沈云初继续走,却听沈云初对着身后的阴影处道:“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回应。 傅家远挑了挑眉:“没听见沈五少爷问你话?” 那人这才回答:“臣范良给沈五少爷请安。” “不必。”沈云初回道。 言罢,傅家远又拉着她疾步向前。 除夕夜,各家都亮着灯守岁,街上却空荡荡的,都回到了家中与家人团聚。 夜里因着没了太阳的缘故更加寒冷,沈云初不禁哆嗦了一下。 出来的及,她连氅衣都忘了拿,此时寒风直呼呼的往身上撞来,从领口袖口窜进去,整个人都仿佛在冰窟里一般。 倒有点像以前沧溟阁行刑的时候,北新楼的人让他们只着单衣跳进雪堆里去,不到半个时辰不许出来。 当然,若是撑不过半个时辰,那这条命便也就没了。 “冷啊?”傅家远回头,见她嘴唇都冻得发紫了,不禁叹了口气,“内力不是都挺深厚了吗?怎么还不能抗寒?” 沈云初一惊,问道:“您会用内力抗寒?” 内力抗寒确实是有的,只不过早已失传已久,就连沧溟阁都未曾能找到任何残本,却没想到傅家远竟然会? “你连这个都不会?”傅家远亦有些惊奇,“看来你根本没搞清楚内力为何,从何而来,又是去往何处。你这样搞不清本源与去处,还怎么习武啊?” 沈云初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不言语。 搞不懂又如何?她前世不照样武力高强,稳坐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的宝座吗? “到了。”傅家远道。 沈云初抬头,看见眼前的院落张灯结彩,暗香浮动,胭脂味儿浓得令人有些不适。 牌匾上,“倚红楼”三个字映入眼帘。 原来这就是百闻不得一见的倚红楼啊,她记得他貌似十分喜欢这处来着。 轻轻瞥了他一眼,沈云初问道:“殿下,您带云初来这儿做甚啊?” 傅家远给了她一个笑容,意味深长道:“来这儿,你说还能做甚?” 沈云初脑中嗡的一声,无数的可能性掠过。 难不成他发现自己不是男儿身,因此用这个方法来使得自己露陷? 可是完全没必要啊,直接揭穿不就得了,何必除夕夜顶着凌冽寒风往外跑,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显然不是这位爷会做的事。 沈云初跟着傅家远进了院子,走进大堂,便看见台上一个女子正在抚琴,面带纱巾,彩纱的襦裙却在两侧开了叉,露出一双雪白匀称的腿,其他地方却是若隐若现,半遮半掩,令人禁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耳畔突然传来声音,混着些许温热的气息:“看呆了?” 沈云初猛地一震,回过神来,稍稍往旁边迈了一步,这才回头对着傅家远道:“没有。” “第一次来的都是这样。”在前边引路的老鸨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着二人道。 “给他找个热情些的,免得再成天板着个脸管我,跟程先生似的。”傅家远道。 “不必了,你给这位公子找个就好,我就喝喝茶听听曲儿。”沈云初拒绝道。 青楼里的女子阅男无数,一个比一个精,保不齐就会漏了馅儿,还是小心为好。 “哎哟,那您二位可真是一样一样的,都是只来喝茶听曲儿,这位爷也一直都是。”老鸨仍然笑道。 沈云初不禁侧牟看向傅家远,倒是没想到他来这种地方竟然不点姑娘,那是来干什么的?银子太多所以来花一花? 那也不用这么浪费啊,喝茶听曲儿在宫里不是更容易?那茶叶都是下头进贡的,乐师也都是顶好的,何苦出来浪费这么一些银子呢?银子多好的东西,不要给她啊。 也不对,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那还能是为什么?难不成他有什么隐疾?所以只能看看过过眼瘾? 沈云初心中有几分痛惜,却是怎么都不敢把这一番所思所想讲出来的。若是说了,那傅家远还不得直接一掌劈了她。 穿过大堂,老鸨引着两人上了二楼,随后又七拐八拐的,最后推开了一间屋子,躬身道:“主子,您吩咐的都已经置办好了。” “嗯,下去吧。”傅家远点点头,随后将她挥退。 沈云初顿时瞪大了眼睛,敢情刚才这二位都是在做戏掩人耳目?那老鸨根本就是他傅家远的人? “还不进来?”傅家远在屋中道。 沈云初应了一声,赶忙走进屋子,这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这屋子四面墙壁全都嵌上了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看着令人眼花缭乱。 傅家远示意她坐下来,随后将书桌上已经摆好的几本书推到她面前:“科举用的。” 沈云初翻开,发现是近几届科举的题目,她将书合上道:“这些我在国子监都做过了。” “你再仔细瞧瞧。”傅家远道。 沈云初翻开书,细细地看了起来,这才发现,每届的试题之后还会有当时状元的文章与分析,尽数印在其上,而之后更是还有些顺着当届试题思路所出的其他策题,可用来练习自测。 “殿下从何处得来的?”沈云初有些惊喜,有了这东西,若是全都吃透,那科举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这每届科举的文章是不可外传的,因而她才有了几番疑惑。 “你说呢?”傅家远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沈云初眨了眨眼,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又怎么会知道这文章是从何处而来的? “笨,”傅家远嗤笑一声,隔着桌子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儿,“就这榆木脑袋还想考科举?” 沈云初心气儿一向高,被他这么一说,心中自然不适,嘟囔道:“殿下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就是了,何必来来埋汰我呢?” 傅家远又是一哂:“说你笨你还不高兴了?这东西禁止外传,我除了去偷,还能怎么拿到?” 39.吃饺子看烟花 http://.biquxs.info/

“殿下您……偷?”沈云初双目圆睁,全然没想到这东西的来历竟是偷。 “怎么?不然直接过去拿啊?人家会给我吗?”傅家远没好气道。自己费尽心思给她弄来的东西,可这位祖宗却一点都不领情。 沈云初被他这么一噎,舔了舔唇瓣,不敢再多言。 这位爷心情不好,少说为妙。 屋内有些许昏暗,傅家远看着对面认真看书的人儿,悄悄站了起来,从一旁拿来一盏灯,摆在了书案的左上角。 眼前忽地一亮,沈云初抬眸看去,便见傅家远半张脸晕在烛火中,漆黑的瞳仁之上是纤长睫毛,在烛光中分外显眼。 “殿下看着我做甚?”沈云初被他盯得有几分发毛,不禁开口问道。 傅家远往椅背上靠了靠道:“看你的书,我看哪儿你还要管?” 沈云初顿时噤声,继续看书。 毕竟是他费尽心思偷出来又整理的,不好好看可对不起这份心意。 便这样,沈云初看着书,傅家远看着她,一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傅家远看了眼更漏,随后曲起食指敲了敲书案。 沈云初应声抬头,问道:“怎么了?” “回头再看。”说着,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对着外面的人吩咐了什么,然后又走回来坐下。 “殿下有何事?”沈云初又问道。 傅家远似是觉得她吵得慌,赏了个眼神儿,一字未言。 沈云初碰壁,自然识趣儿地不再问,将书合上放到一旁,盯着灯罩上的花纹出神。 傅家远见状,哼道:“看灯罩做甚?有我好看吗?” 沈云初无语凝噎,却仍是答道:“自然不及殿下您万分之一。” 傅家远嘴角微扬了一下,又很快压下,似是怕被她发现一般。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他双眼微眯着点了点头:“嗯,所以别看它,看我。” 沈云初舔了舔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会说,那就照做吧…… 于是乎,当小茜进来送东西时,看到的便是两个相貌俊朗的男子隔着书案,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彼此。 听见声响,傅家远头也没转,伸手招了招:“放到这桌上吧。” 小茜哎了一声,将手中的两盘饺子放到桌上,随后又折身到外面去拿来了糕点、茶水与酒。 “嗯,下去吧。”傅家远再次发话。 小茜低着头应了一声,随后便走出了屋子。 临关门前,她又向里头瞅了瞅,内心一时感慨万千。 这般俊秀的男子,怎么就互相看上了呢?这叫她们女儿家的还怎么活啊? 屋里的两位自是不知她内心的那一番想法,沈云初盯着满桌的吃食,只觉得腹中一阵哀嚎。 她方才本没吃几口就被傅玄礼叫了去,后来又出了那么闹心的事儿,就更不用吃了。 现下看着盘中那一个个白皮儿透亮的饺子,沈云初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是真的饿啊…… 却听对面那人嗤笑一声,随后脑袋上便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沈云初嘶了一声,揉了下被敲的地方,抬眼看傅家远:“殿下这是做甚?” “再这么盯下去,我怕你等会儿眼珠子掉到盘子里喽。” 沈云初咳嗽了两声,没言语。 傅家远又笑了一下,将筷子递到她面前:“喏,吃吧。愣着做甚?不会还要我喂你吧?” 沈云初心道,没您的指令我能吃吗?却也没理会他后面的那半句调笑,接过筷子道:“多谢殿下。” 傅家远也拿起筷子,自己夹着吃了起来。 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一口咬下去,鲜嫩多汁,唇齿留香。 “好吃吗?”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嘴中却不停,根本没法张口回答。 什么礼仪尊卑,在吃食面前,都统统让道往后排。 见她这副样子,傅家远顿觉好笑:“你慢点儿,我又不跟你抢,小心别呛着了。” 话音未落,便听沈云初一阵的咳嗽,边咳边伸手去拿一旁的茶盏,喝着顺气:“呛着了。” 傅家远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道:“我倒是第一次见被饺子呛到的人。” 沈云初瞪了他一眼:“还不是您先说我会被呛到的,您既然没见过被饺子呛到的,那您说什么呀。” 傅家远无奈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说你就不会被呛到了,都怪我。” 沈云初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继续吃了起来。 傅家远见她吃得起劲,那架势仿佛生怕他把饺子夺去了似的,只好放下筷子,看着她吃。 沈云初将筷子再次伸向盘中的一个饺子,放入口中咬了两下,觉得有处硬邦邦的,便将那物什吐了出来。 正是傅家远先前说的那铜板。 “哟呵,看来我们沈五少爷是要发财了啊。”傅家远见了,笑着高声道。 沈云初亦笑着,点了点头:“承您吉言。” 放下筷子,她把铜板丢到一边道:“殿下您吃吧,我吃饱了。” 闻言,傅家远突然就觉得自己这皇子做的实在是憋屈。 什么时候他还得先等着她吃完才能动筷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执起筷子,吃对面那位剩下来的残羹冷饭。 瞧瞧这大过年的,真是凄凉啊…… 待傅家远吃完了饺子后,他将糕点和酒都搬到了临窗的小塌边上,和沈云初一边一个盘腿坐好。 “今晚你陪着我守岁吧。”傅家远从白瓷酒壶中倒了两杯出来,将其中一杯推向沈云初。 “记不得多少年了,就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守岁。” 抿了口酒,他笑着道:“每回除夕夜,宫宴结束回到景和宫,我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外头的烟火。” 沈云初听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守岁吗?前世沈家被灭门之后,她再没守过。 刀尖舔血的人,整日活在尔虞我诈之中,能有几个时辰歇息自然是闷头大睡,还哪里顾得上什么守岁?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之时,也会想起在自家院子里和父母一同放烟火的场景,那烟火五颜六色的,高不可及,绽放开后的点点晶亮就仿若上了色的星子似的,分外好看。 来了这儿,每年倒是会与林海韵一同守岁,却也只是彻夜长谈,耳中听着窗外烟火的响声,也没推窗看过,更不要提自己放了。 烟火,恰似浮华一梦,刹那的绽放美得令人心醉,过后却只余一地的残骸,还有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气息。 笑了笑,她伸手将自己的杯子再次满上道:“无妨,今夜云初陪您守岁。” 傅家远弯了弯唇角,对着她举杯:“好。” 两只杯子在半空中碰上,叮地发出一声脆响,随后杯中酒尽数落入腹中。 把玩着手中的玉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这四年间各自的事情,聊各自学到的本事。 突然,傅家远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父皇近些日子总叫我找个皇子妃回来,你说我上哪给他找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吗?” 不知为何,沈云初倒酒的手蓦地一抖,她赶忙将酒壶放下,起身去拿绢布擦拭桌上的酒渍。 心中不知是何情绪,只感叹当初年仅十三的孩童现下也长大了,都到了娶妻的年纪了。沈云一初边擦一边道:“这是应当的,您现下已经十七了,自然是要娶妻的。您也不必到大街上找,吩咐一声不就是了,自然有宫人会把适龄官家女子的画像呈给您,您挑个合眼缘、家世好的便是了。” 傅家远笑了笑:“合着我这娶妻就跟挑菜似的,是吃萝卜呢还是吃白菜,而且这挑菜还只能看,不能碰。” 沈云初抿了抿唇:“您可不能这样啊,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您怎么净想着去碰人家呢?到时候要是碰了您又不要,那岂不是毁了人家?” 闻言,傅家远坐直了身子,决定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我不就打个比方吗?再说了,爷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吗?” 沈云初看了他两眼,摇了摇头:“不好说。” “嘿哟,怎么还不好说了?沈云初你给爷说清楚!今儿个不说清楚,爷就把你压在倚红楼里当小倌。” 沈云初抿了口酒道:“您看您对倚红楼这么熟,这不就已经能体现了吗?对吧?” 傅家远觉得自己真是要被她给气昏了,随意揣测也就罢了,末了还给他来一句对吧,他真是对她沈家十八辈儿祖宗。 “沈云初,喝酒壮胆是吧?什么话都敢说了?”傅家远睨着她道。 沈云初却丝毫没有被他所威胁,依然自斟自饮着,悠哉悠哉道:“云初说的都是实话,您可不能听不得实话啊,要善于纳谏、从善如流、礼贤下士,这才行。” 沈云初这话说一半留一半,所谓善于纳谏、从善如流、礼贤下士,那都是君王应有的品质,现下她用在傅家远身上,自然是暗指她默认他往后要坐上那把龙椅,也算是她的一种示好和暗示——暗示她往后定然会站在他这边。 傅家远这般聪慧,自是听出来了,却只是笑了笑:“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天天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就是,要这些做甚?” 沈云初心知他不愿意正面回应自己的示好,自己也只需将意思带到即可,因而亦不多言:“您就算只想当个闲散王爷,那该娶妻还是得娶,眼下就是这事儿最要紧了。” 傅家远摇了摇头:“我不想挑个菜回家,我想找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也喜欢我的。” 话音未落,他转头看向沈云初,因着喝酒而有几分迷离的眸子中带着浅淡笑意,似雾非雾,谈笑间仿若泛着点点星光:“若你是女儿身的话,那我定然是非你不娶的。” 40.表白 http://.biquxs.info/

震天的响声蓦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京城的夜空瞬间被烟火所笼罩。 五颜六色的纷繁映在他脸上,带起光怪陆离,使他整个人都有几分看不真切,连带着那对似醉非醉的桃花眸中半真半假的笑意都模糊了起来。 沈云初握着杯盏的手骨节泛白,微微垂下眼睑,投下一片的阴影。 红唇轻勾,窗外又是一个烟花绽放,火红的星碎为她洇染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妖冶,她笑道:“殿下说笑了,云初即便是女儿身,殿下也不会喜欢的。” 傅家远挑眉,倾身越过半张桌子看她,双眸微眯着,右手握住她手中杯盏的上半端,指尖虚扣着她的虎口,带起几分热烫。 这人,这么冷的天儿手也是暖和的。沈云初微垂着眸子暗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的?”声音好似滚过沙砾的溪流一般,低沉醇厚。 沈云初握着杯盏的手更加紧了几分,眼睫微微颤了两下。 手侧倏然一热,竟是傅家远将她的手连带着杯盏都裹入了掌中。 “殿下,您……”沈云初猛地抬头看向他,胳膊用力想将手抽出来。 傅家远收得更紧了几分,似是没察觉到她的抗拒一般,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仍然自顾自地道:“就算云初不是女儿身,我也是很喜欢的,更何况若云初是女儿身呢?” 话音未落,他直直地望着她,眸中的瞳仁儿好似漩涡似的,令人忍不住凝望沉醉,他嘴角微沉,声音中竟仿若带着一丝委屈:“你竟然说我不会喜欢你。” “你竟然敢说我不喜欢你!” 这是……喝醉了? 沈云初只觉得自己脑中的轰鸣比窗外的烟火声还要大,她抿了抿唇,轻声唤道:“殿下?” 傅家远放开了她的手,转而顺着衣袖往上,滑过脖颈,攀上了下颔。身子又倾过来几分,沈云初似乎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颊。 他声音低沉,指腹摩挲着她下颔近乎完美的线条,带起几分颤栗:“沈云初,你个没良心的。” 指腹上滑,朱唇在烟火的映衬下娇艳欲滴,他细细用指尖描摹着她的唇形,轻声继续道:“说走就走,一声也不吭。爷提心吊胆地过了四载,就是怕你年龄小,在国子监被人欺负,天天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你倒好,混得风生水起的,早把爷抛到脑后了,逢年过节也不见你来宫里看看爷,若不是这次宫宴邀了你,你是不是都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云初微一愣怔,便觉眼前一黑,滚烫的手掌盖住了眼睑,却令人莫名地安心。 声音突然靠近耳畔,温热的气息似柔水般荡漾开来,直直窜入,软了身躯,颤了心弦:“爷就是上辈子欠你的,不认栽不行。” “沈云初,你要真是个姑娘该多好。” 余音绕耳,沈云初禁不住咬紧了下唇。 耳畔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颊上传来的一点湿热,沈云初猛地一惊,冷汗顿如瀑下。 那是…… 他竟然…… 伸手拽下他的手,沈云初正欲将他推开,门却被人从外撞了开来。 沈云初立刻抽身从小榻上跃起,将傅家远挡在了身后。 门口,来人从里到外都是一身的白,外头的氅衣上用金线勾出云海翻涌。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似谷底暗涸中的岩石一般。 沈云初正欲回答,肩上却突然被搭上一只手,那手微微使力,将她拨到了一旁。 傅家远从她身后走出,站到了前头,回身看向她,眼中竟是一片的清明。 他方才根本就是……假借醉酒在占她的便宜! 意识到这一点,沈云初心中不禁气闷,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打他两巴掌。 他却笑了,微勾的唇角带起一丝熟悉的不羁:“我比你大,你站在我前头,这哪行啊?自然是由我来护着你才对。” 话毕,他转回身子,看着门口的沈开言。 “你们在干什么?”沈开言又问了一遍,声音更低了几分,似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一般。 傅家远笑得开怀:“大过年的,喝酒闲聊吃饺子。怎么?师兄也想来?” “我是问刚刚!”沈开言声音猛地扬高。 沈云初着实是吓了一跳。 记忆中,这位三哥的面容基本都是带笑的,好似和煦春风拂过云彩,不带一丝痕迹,可如现在这般暴怒,却是从未有过的。 “我不是都说了吗?喝酒闲聊,你还问什么刚刚?”傅家远笑容猛地一收,蹙眉看着他,语气中饱含着不耐,纨绔脾气便又这么着被激了起来。 “好,好,好!”沈开言气得声音发颤,抬步越过傅家远,伸手一把扯住沈云初的胳膊。 “回家。”他压着怒意吐出两个字。 “三哥,你……” “我说回家!”沈开言拽着她就往外走。 跌跌撞撞间,沈云初只觉得腰间被人揽了一下,这才得以站直身子。 傅家远松开扶在她腰间的手,复又蹙眉对沈开言道:“你小心着点儿。” 沈开言看也没看他,只是将沈云初一路拉着走出了倚红楼。 上了停在外头候着的马车,沈开言靠着车壁,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沈云初见他不说话,自也是乐见其成,倒是省得她再费心思应付。 一路无话,等到了西平侯府,沈开言率先掀帘子下车,丝毫不顾里头的沈云初。沈云初也不恼,自己掀开车帘子走了下来。 甫一下车,还没往府里走,沈云初便被人揽住了。林海韵一边将她揽着往里走一边道:“怎么这么晚啊?真是担心死我了。幸好你三哥出去将你找了回来,往后不许在外头待这么久听到没有?大晚上的多危险啊?更何况还是除夕夜,你不在家里待着还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沈云初老老实实地听着数落,一面听一面应,这才将林海韵给哄满意了,跟着她到了清竹院,又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随后才离开,让她休息一会儿,晨起还得去给张氏磕头拜年。 林海韵走后,香芸应了上来,给她打水伺候她梳洗,一面道:“您可是不知道,听说您不在,三少爷方才的样子可吓人了,直接就冲出去找了,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跟平日里完全不一样。” 沈云初听着,由着她说,没应声。 回想起方才沈开言的模样,着实是有几分吓人的。 香芸将帕子在水里浸湿了,随后绞干,递给她擦面。 沈云初接过,带着温度的氤氲水汽扑上脸颊,不知怎么的,竟使得面颊微微发烫。擦拭的帕子移到左颊,沈云初的手一顿,生出一种想将帕子丢开、不舍得继续擦拭下去的感觉。 她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样的感觉,对于前世的她而言,并非陌生。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 帕子用力地来回滑过面颊,蹭得肌肤上留下一串的红印。 香芸看着那白皙的肌肤被硬生生搓红,心疼道:“少爷,您……您这是干什么呀?” 沈云初将帕子扔回水盆中,坐在位子上,淡淡道:“无妨,酒喝多了。” 她倒真祈祷自己是喝多了,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扶了扶额角,她吩咐香芸熄灯,自己钻进了被褥当中。 躺在床上,沈云初辗转反侧,心中乱成一团麻,竟禁不住暗暗骂起自己来。 沈云初,你丫就是一禽兽!两世加起来岁数快过不惑了,竟然对着一个十有七的孩子起了……起了这不清不楚的旖旎心思。 禽兽啊!当真是连禽兽都不如! 41.你进来 http://.biquxs.info/

翌日,沈云初先是去了正房给长辈们磕了头,拿了几个红包,随后便借称宿醉头疼,便被林海韵又气又心疼地赶回了清竹院。 沈云初乐得清闲,一路带着香芸走着,走到半路却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便停下来回头问道:“何事?” 沈姀吟穿着一身儿新做的大红袄,向她这边小跑过来。 仰起头看着她,鬓角粘着几分薄汗,一对儿眸子如小鹿般晶亮透彻,喘着气儿冲她伸出手,笑眯眯唤了一声:“五哥。” 沈云初愣了一瞬,方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来问她要压岁钱来了。 沈姀吟回来之前,沈云初一直都是整个西平侯府里最小的,自然是想不到今年自己要备一份给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虽说比沈姀吟大了近五岁,却是同辈儿,没道理给她准备压岁钱。 “要什么?”沈云初明知故问道。 “压岁钱。”小姑娘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道。 沈云初笑了笑道:“我与你是同辈,为何要给你压岁钱?” 沈姀吟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索。 沈云初见状,又道:“你还让我教你读书,我都没向你收束脩呢。” 沈姀吟觉得她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便点了点头,收回手。 “那五哥今日可有空教我念书?”她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等过几日吧,过年事儿多。” 小姑娘似乎有几分失落,低下了头,却仍是道:“那好吧,我等五哥有空了再说。” 抬起头,她又看着沈云初道:“我先过去找我娘了。” 沈云初刚要点头,却又将她唤了回来,问道:“你娘?你哪个娘?” 沈姀吟改口道:“我先过去找姨娘。” “邱姨娘来府上了?”沈云初蹙了蹙眉,话却是问沈姀吟身后站着的婢女。 那婢女行了一礼,回了句是。 沈云初抿唇,轻轻拍了拍沈姀吟:“走,我同你一起去。” 说着,便示意那婢女带路。 一路走到正房,沈云初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紧走两步跨进去,就见张氏脚下一片的碎瓷,身侧坐着沈思夫妇和沈庭与林海韵,正中央站着一个女子,从背后瞧着,只能看到那不堪一握的腰肢。 “祖母,这是怎么了?”她笑着上前,唤人来将碎瓷收走,一边念叨着,“碎碎平安。” 转过头,看向正中的女子,她身侧冲里的右手倏然攥紧了衣角,冲着外侧的右手却依然如旧,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巧笑嫣然。 “这位是?”她笑着问。 那女子却不似她这般淡然自若,双眸瞪大,唇瓣翕动着喃喃道:“沈云初……沈云初……” “五哥,这是我姨娘。”一旁的沈姀吟走到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袖道。 “呦呦,快过来,你怎么能和她……”那女子蓦地顿住,不敢再说下去,却又焦急万分。 沈云初笑了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邱姨娘啊。” 不待人说话,她又道:“看来邱姨娘是跟祖母有话要说,那云初就先带着呦呦下去了。” 说完,直接拉着沈姀吟走出了正房。 “五哥,你认识姨娘吗?”沈姀吟抬头问。 沈云初面色微沉,说了句不认识,随后示意婢女把她领回自己的屋子。 沈姀吟走后,沈云初转身对香芸道:“我要出去一趟,叫人来备马车。” “少爷要去哪儿?”香芸问道。 “倚红楼。” 香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看着她。 沈云初蹙眉:“还不快去?” 香芸低头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去准备。 “去倚红楼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云初咬了咬唇,转过身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唤道:“三哥。” 沈开言站定在她面前,又问了一遍:“去倚红楼干什么?” “找人。” “找谁?” 沈云初轻笑道:“这就没必要跟三哥报备了吧?” “那就不许去。”沈开言看着她,神色淡淡的,眸中却好似压抑着一股怒火。 “三哥,”沈云初直直地望进他双眸中,眉眼含笑,“云初想去哪里,还不劳烦您管吧?” “不劳烦我管?”沈开言突然笑了一下,又朝她迈了一步,低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道,“那你就看看,我管不管的了?” 沈云初没有应,转身绕过他向着大门走去。 出了大门,沈云初回身望去,发现并没有人跟上来。吁了口气,她冲香芸道:“你别跟着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好。” 话毕,撩开帘子上了马车。 车夫御术很好,一路行得平稳,沈云初却是怎么也放松不下来,她实在想不明白,沈思的妾室怎么会是她? 叶纪初到底想干什么? 到了倚红楼,沈云初从车上下来,径直走了进去。 “公子。”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走了过来。 沈云初点了下头,问道:“鸨儿呢?” 那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道:“您随我来。” 跟着她往里走进大厅,沈云初便看见了昨日见过的老鸨。 昨儿个三十,今日初一,众人应当都是在家中,因而沈云初连着两日都没见到太多的人。 “他在吗?”沈云初问道。 老鸨笑了笑,回道:“没见着人走,应当还是在的,我领您过去?” “不必,我自己去就好,还是昨天那间?” “是。”老鸨应道。 沈云初点头,转身上了楼梯。 走到昨天那间房的门口,她轻叩了两下,等了半晌没人应声,便干脆直接推开了门。 屋子分里外两间,外间便是昨日的桌椅与窗边小榻,里间则放着床榻与衣柜等,一道绘着百花争艳的屏风将里外隔开。 “殿下?”沈云初站在外间,轻声唤道。 里间传来一阵窸窣,随后便听到傅家远道:“你怎么来了?”声音微哑,带着几分鼻音。 “云初有事儿要向您禀报。”沈云初回道。 里头静了一瞬,随后便又听到傅家远道:“你进来。” “殿下……这……这有些不合适吧。”沈云初断断续续地道。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进来说。”傅家远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耐。 42.谁欺负你了? http://.biquxs.info/

闻言,沈云初抿了抿唇,低着头走了进去。 “什么事?”声音从身前传来。 沈云初偷偷往上瞄去,只一眼,便又将眼睑垂了下去,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床上那人身着纯白中衣,领口微开,显出锁骨。 春色撩人啊…… “怎么咳嗽了?昨晚冻着了?”傅家远微微蹙眉问道。 沈云初赶忙摇头:“没有没有,多谢殿下关心。” “这么拘谨做甚?”傅家远见她一直低着头,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沈云初不自在地抬起了头,笑道:“哪有啊,这不是怕冒犯了您吗?” 傅家远掀开被褥,开始整理衣着,一边又道:“到底什么事儿,年初一的跑出来找我?” 沈云初张了张口,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思索了一瞬,她问道:“敢问殿下……锦衣卫可是归您所管?” 傅家远穿衣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淡淡回道:“锦衣卫指挥使是何人,你难道不知道?沈平筠不是在北镇抚司吗?你若是想知道,问他不就得了。” “殿下应当清楚云初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云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如炬。 锦衣卫分一明一暗,暗的那一支究竟是不是由你所管。 傅家远笑了一下,看向她道:“我又不是云初肚子里的蛔虫,怎能知晓你心中所想呢?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沈云初抿了抿唇。 傅家远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跟她承认锦衣卫分两支,更不想告诉她那一支暗卫是由他所统领,可他越是这般,沈云初便越觉得此事可信。 更何况,作为傅玄礼最宠爱的皇子,年三十儿擅自出宫,在外头待了一夜,初一也不在宫里头,却也没什么事儿,显然是有什么使得傅玄礼没有将他找回去。 虽说傅家远不想她知道这些,可对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他却也一直好脾气地在答复,按常理来说,她早就该识趣儿地乖乖闭上嘴,可此事实在干系甚大,她只得铤而走险。 沈云初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问道:“锦衣卫暗卫是否归殿下所统领?” 傅家远笑容一收,看着她的眼神瞬间含上了几分冰冷。 “沈云初,你什么意思?”他淡淡道。 “诚如殿下所闻,就是字面意思。”沈云初微微欠身,恭敬道。 傅家远从床上走下来,站在她面前,低头看了她半晌,这才轻声道:“方才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也莫要随意揣测。” “敢问殿下,到底有没有?”沈云初抬起头直视着他,“事关国之根本,云初不敢怠慢。” 傅家远蹙眉:“到底什么事儿?” 沈云初眼神蓦地一晃,缓缓低下头,阖上了双眼。 “这到底是怎么了?”傅家远俯身去瞧她,“谁欺负你了?想让我用锦衣卫帮你报仇?” 闻言,沈云初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鼻腔里一阵发酸,竟就这么着红了眼圈儿。 瞧着那乍现的泪花,傅家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都十五的人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懂?什么事儿值得这么伤心啊。” 哪曾想,此言一出,沈云初竟哭得更凶了,边哭边抽泣着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傅家远顿时觉得有几分头大,他怎么就记得自己以前哭的时候,别人只要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就觉得哭是一件极其羞的事情,立马就不哭了。 可眼前这位……不照常理出牌啊…… “哎,别哭了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好,刚才不该凶你,都是我的错……你……哎,别哭了别哭了。”傅家远手忙脚乱地找出帕子,递给她道。 沈云初贝齿紧咬着下唇,直把胭红的唇瓣咬得发白,倏然有几分殷红渗出,血腥味霎时间蔓延开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傅家远眉头紧蹙,右手擒上她下颔,轻轻一捏,将那已然血红的唇瓣从贝齿下解救出来,“受了委屈就说,爷去帮你讨回来,你作践自己干吗?” 沈云初双唇紧抿,不欲多言。 “沈云初,你给爷听好了,”傅家远蹙着眉,叉着腰道,“下次再这样,爷就要跟你翻脸了知不知道?” 沈云初低着头,压根儿就没心思理他,也没认真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到底是怎么了?委屈成这样。”傅家远语气缓下来,哄着问。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静了一瞬,这才回道:“殿下应当知道西辰的沧溟阁,多加小心吧。” 说完,转身便想要离开。 “等等,回来。”傅家远唤住了她。 沈云初停下步子,却没有回身。 傅家远绕到她面前问:“你这是何意?” 沈云初没有看他,淡淡道:“字面意思,殿下多加小心。” 话毕,抬步便想绕过他。 傅家远伸手拦住她,郑重道:“把话说清楚,你是知道什么了?” “昨日无意中发现了疑似沧溟阁的人在文央活动,所以就急着跑来跟您说了。” “在哪?做了什么?” 静了一瞬,沈云初回道:“在街上的时候听到了几人的谈话。” “哪条街?” “东市。” “你怎么听到的?没坐马车?” 沈云初抬眼望向他,神情中带着淡漠,微微勾起唇角,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怎么?殿下这是怀疑我了?我可真是多事儿,年初一的,大清早跑来跟您报信儿,还得被怀疑?” 傅家远没有理会她的质疑,而是继续问道:“这和你哭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被吓破胆了?哭得这么肝肠欲断的,还把嘴唇都给咬破了。” “与此事无关。”沈云初言简意赅道,“云初只是来给殿下报个信,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 傅家远看着她,又问:“那好,你便来跟我说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沈云初顿住了。 沧溟阁中人的确是会在一些闹市接头,其一是因为人多,若是有人盯梢,不容易看见,其二是因为出其不意,没有人会想到细作居然会在闹市接头。 当然,闹市人多眼杂,他们说话自然是用暗语。沧溟阁有一套由专人编写的暗语,旁人听起来与唠家常无异。 傅家远定然能想到,闹市接头必然会用暗语,可她作为一个西平侯府的少爷,如何能识得沧溟阁暗语呢? 而同样,这也意味着她不能随意胡乱编几个显而易见的词,譬如“西辰、文央、沧溟阁、事成”之流,那样的话,傅家远自然能听出她是在胡说八道。 43.掉马了(捉虫) http://.biquxs.info/

是她失算了。 许是脱离生死一线的感觉太久,造就她曾经的敏觉早已不复存在。 睫羽轻颤,她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同三哥回去之时,在车里听到外面有几分不对劲。” “难道不是只能听到烟火声?”傅家远唇角带笑,却暗含了几分讥诮,显然是不相信她所说。 “就是烟火声。”沈云初看着他道。 傅家远一愣:“什么?” 沈云初食指指甲嵌入拇指指腹中,面上却平静道:“昨晚回去的时候,三哥……因着生气不同我讲话,车厢里很静,外头的声音便听得愈发清晰。走到东市的时候,我听见外头有一声烟火声音似乎有几分不同,比平常的那些个烟火要尖利几分,异常刺耳,便掀开帘子瞧了瞧,却见那烟火是正红色的一束火星,就这么一下子窜上天,始终没有散开来,不像是贺新春的,倒似是常人联络用的一般。” 沈云初知道,一件事讲述的越详细,听的人便越容易相信。 顿了顿,她又道:“那信号完了之后,我便瞧见街角好似有几个人影掠过,就是那家王记馄饨店那儿。马车过去的时候,我把帘子放下来,留了一条缝,耳朵贴着听,便听见几人在说些什么。” “听到什么了?”傅家远扬了扬下颔问,目光紧盯着他她。 沈云初歪了歪头,状似回忆着,心中却瞬间有了伎俩,她道:“天儿可真是冷,咱们赶紧回家吧。这年三十儿的,老板等着咱们回去好布置明年的活儿呢。” 傅家远转身踱步到外间,一边示意沈云初跟上来,一边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道:“这句话怎么了?怎么就成沧溟阁的人了?” 沈云初瞧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般,回答道:“你见过大年三十儿上杆子去店里让老板布置任务的吗?再说了,前面还讲着要回家,后头怎么就又变成去等老板布置活儿了?”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沧溟阁啊,万一是什么江湖门派呢?”傅家远沏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吹着道。 沈云初眼睑微垂,瞧见浅黛茶汤之上漂浮打转的嫩叶儿,心中禁不住微微一颤,好似悬空一般。 果然,却听眼前那人又道:“烟火的样子千千万,不散开的也有许多,你又如何笃定那一定是联络信号?” “就算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看着是有几分奇怪,可是以你的心细,自然不会妄下结论。再退一步说,你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少爷,对沧溟阁又能听到多少?不过只言片语罢了吧?恐怕还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以你的性子,又能相信几分?看到这种事情怎么就一下子联想到沧溟阁了?” “还有,你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统领锦衣卫,奇怪的话也说了不少……” “嗒——”茶盏轻落在案几上,傅家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直视着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庞,却令沈云初有几分不战而栗,指甲愈发深嵌指腹,面上不动声色。 ——他怀疑她是在套话,套出锦衣卫的真实情况,以及真正的统领。 傅家远看了她半晌,没见着露出什么破绽,轻笑一声道:“这么镇定自若。倒不知是应当说你问心无愧好呢……还是训练有素?” 尾音轻声上挑,似是温声细语,却在沈云初心头落下重重一击。 她抬起眼睑看着他,没有分毫的躲闪。 沧溟阁出来的人,怎么能露出破绽? 她沉寂太久,在国子监四年,遇到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别人眼红嫉妒下的那些套儿,于她前世的那些经历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舒适的氛围待久了,她曾经千辛万苦练出来的东西便也随之松散。 可如今这紧张的氛围之下,却反倒激起了她早已深入骨髓的特质。 她是沈云初,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是足以睥睨天下的人。 指尖猛地一松,沈云初亦笑了一下,眸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冰冷。 这些事情,无需刻意为之,什么样的情况下应当伪装成什么样,早就是本能反应了。 她紧紧地盯着傅家远双眸,好似怒火中烧一般:“殿下的意思,云初才是沧溟阁的人?” “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唇齿微动,傅家远轻声道。 沈云初大呵一声,面色发青:“我沈云初,文央西平侯府唯一的嫡子,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是沧溟阁的细作?” “殿下可真是厉害。您不妨来说说,我一个十有五的人,什么时候去的西辰,怎么被沧溟阁给看上了,又是怎么长期待在沧溟阁训练还没被发现的?您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毕竟云初不记得自己有在西辰待过,您却说云初训练有素,这可真是件奇事儿啊是不是?” 不论怎么说,她现在都是西平侯府的沈云初,与沧溟阁的那位没有半点关系,傅家远就算再觉得她像沧溟阁出来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查到蛛丝马迹。 傅家远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随后直起身来,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盏,淡淡道:“是我错怪了。” 沈云初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门外走。 傅家远唤了一声:“云初。” 沈云初停下步子,回身道:“殿下还有事儿?” 傅家远顿了一瞬,随后道:“算了,我回头差人送去西平侯府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桌上地那叠书。 是往年的科举文章。 “不用麻烦,云初自己带回去就好。”沈云初走回来,将桌上的那叠书抱起,“多谢殿下好意。” 说完,转身出了门。 走出屋子,下了楼,她刚准备出倚红楼的大门,却被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给拦住了。 两把未出鞘的绣春刀挡在她身前,硬生生阻断了出去的道路。 沈云初怀中抱着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二人,随后问道:“二位这是做甚?” 眼前二人没有答话,身后却传来声音:“云初还是随我去一趟锦衣卫吧。毕竟是京城无人不知的神童,于你而言,巧言善辩、善于伪装这些也无需专门训练。” 沈云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越过挡在身前的二人,看向外头已经开始熙熙攘攘的街道。 所有人面上都笑容洋溢,互相作揖恭贺新年。街边有几个瞧着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在放爆竹,吓得年岁小的孩子满街逃窜,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能听见他们那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身前热闹,身后却是满堂寂静。 头顶的天空湛蓝,镶着几丝雪白的云朵,仿佛还能幻化出夜间醉人的烟火一般。 昨晚与她共赏烟火的人走到身前,冲着两个锦衣卫微微扬了扬手,两人便收了绣春刀,伸手请她出门。 沈云初直视着前方,侧身从傅家远身旁擦了过去,将手中的书册丢至一旁的烟火灰烬中。 书册重重砸下,彩色的小条子顺势随风而扬,带起烟火气息。 之于烟火,她的看法从来都是对的。 浮华一梦,过后消逝。 微微勾起唇角,她上了锦衣卫准备的马车。 梦啊,却总归……醒了就好。 梦境虽美,可于她而言,却是万分不愿意沉溺其中的。她的性子不允许,使命也不允许。因而,尽早醒来,她便多一分庆幸。 隔着车帘,她平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还望殿下告知云初的父母,免得他们担忧……就说云初国子监突然有急事罢。” 傅家远面色如常,回道:“好。” 话毕,转身对着一个锦衣卫说了些什么,那人领命后离开。 伸手掀开车帘,他抬步上了车,随后示意另一个锦衣卫去驾车。 “殿下您这是……”沈云初迟疑着问。 傅家远靠在车厢上,瞧着她道:“只有一辆马车。” 沈云初没有答话,亦没再开口。 一路无言。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马车缓缓挺稳。傅家远率先下了车,随后撩着帘子示意沈云初下来。 沈云初猫腰从车上跳下来,瞬间有四个身着常服的人围了上来,状似无意地环绕在她四周,一边还嬉笑着说话。 知晓是锦衣卫,沈云初也没有什么动作,大方方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位于东市的客栈,也是全京城最大的客栈——沐风客栈。 傅家远没有一丝要防着她的意思,个中缘由也很明白。她若是能从这儿再走出来,那便是成为了他的人。反之,若是被审出些什么东西,那她恐怕就要长眠于此了。 几人走进客栈,上了楼,那四人瞬间靠拢,挟裹着将她带进了一间房间。 其中一人上前打开衣柜,又按了几下一旁的墙壁,衣柜后的墙缓缓往一旁移去,显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那人单膝跪地,双手作揖,对着傅家远道:“殿下。” 傅家远微微颔首,率先走了进去,四人带着沈云初紧跟其后。 下到最底后,一人上前推开了门,眼前便豁然开朗。 灯火通明之间,身着飞鱼服的人来回穿梭着,人声鼎沸。 见傅家远进来,所有人齐齐停下手中的事情,一齐行礼,整齐划一道:“恭迎殿下。” 傅家远挥了挥手,带着沈云初进了最靠近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坐着几个人,见他们进来,立马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 傅家远抬了抬手让他们起来,随后回身对沈云初道:“登记一下。” 沈云初没有答话,直接走上前。 “姓名。” “沈云初。” “籍贯。” “汴京。” …… 一系列的问话后,那人抬起头,看着她道:“例行搜身,需得宽衣。” 沈云初顿时僵直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锦衣卫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怎么?难不成夹带了什么东西?”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习惯在众人面前宽衣。” 那锦衣卫回道:“这是规矩,哪能管你习不习惯?赶紧的吧,反正都是男人,怕什么?” 沈云初抿唇,转头看向一旁的傅家远。 终于,在那锦衣卫又催促了两遍后,她看着傅家远道:“殿下,云初有事儿想跟您单独说一下。” “嘿哟,你还使唤起殿下来了?再者说,有什么事儿非得现在讲吗?查完有的是时间给你说,赶紧脱吧。”那锦衣卫不耐烦道。 沈云初无暇理他,看着傅家远,只感觉一阵头疼,声音禁不住发颤,哀求道:“殿下……” 傅家远见状,对着屋内的一众人道:“你们先出去。” “殿下,还没搜身呢,这人万一要是夹带了什么东西意图不轨……” “出去。”傅家远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只得停下,随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烛火幽然,将屋内晕得昏黄,傅家远看着她,神色平淡得好似不泛一丝波澜的湖面:“说吧。” 沈云初咬了咬唇,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说不出口。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随后舔了舔唇,问道,“云初知晓您的品行,还望您不要……不要成为云初第一个看错的人。” “什么意思?”傅家远挑眉。 红唇微张,那句话在唇齿间不停地打着旋儿,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其上悬着整个西平侯府的人命,仿若千斤。 他真能托得住这份信任吗? 他是文央的四皇子,是傅玄礼的亲儿子,真的会帮她这个没几分交情的人吗? 可这也是现下唯一的法子。 不说,难道当众宽衣,被所有人都看到?且不说其中屈辱,便单单是这么多人知晓她的身份,那就够危险的了,等于这几人都握住了她和西平侯府的的把柄。 与其这样,倒不如赌一把。 眼睑微垂,她看着地面,深吸了一口气道:“云初……实则是女儿身。” 话音未落,她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俯身道:“还望殿下恕罪。” 44.东厂督主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伏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一动不动。 耳畔传来衣袖轻翻的声音,屋内烛火微动,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手臂被人拉住,用力向上,她顺势抬起了身子,眼睑微垂,看着铺散在地面上的衣摆。 微热的触感移至脖颈,微一停顿,随后顺着平滑的线条向下,停在了衣领。 “殿下……”沈云初轻唤了一声。 温热骤然消失,傅家远站起身,低头看着她,淡淡道:“起来吧,跟我出来。” 随后,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沈云初吁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睑。 起身的刹那,膝头忽地一痛,经不住一个踉跄撞在了一旁的桌角。 她伸手扶住桌子,缓缓直起身,挪动着向外走去。 推开门,她看到站在外面的傅家远对她招了一下手,随后向着远处的一间屋子走去。 她微垂着头,跟了上去。 走进那间屋子,里头摆着一张桌案和几把椅子,三把在桌案后,一把在桌案前。 傅家远率先坐到桌案后,略微昏暗的灯光从左侧照射过来,使得他的面庞半明半暗。 仰了仰下颔,他道:“坐吧。” 沈云初走向桌案前的椅子,随后几个锦衣卫又走了进来,坐在了桌案后的其他几张椅子上。 审讯。 沈云初眼睑微垂,看着地面,等待着前面几人的问话。 “不知沈五少爷是如何知晓沧溟阁的?”其中一个锦衣卫问。 “你觉得呢?”沈云初抬起眼睑看向面前坐着的几人,唇边带笑,眼尾微挑。 那锦衣卫被看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傅家远轻咳了一声,那锦衣卫这才回过神来,蹙眉道:“沈五少爷还是直接回答问题比较好。” 沈云初余光扫过傅家远,见他似乎并未对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有什么不恰的反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应当是不会借此发挥了。 最起码,现在不会。 思及此处,她又笑了一下,这才正视着那锦衣卫道:“沧溟阁的大名如雷贯耳,人云亦云传得神乎其神,长这么大自然是听到了不少不知真假的事情。” “你也说了不知真假,又是如何得知那帮人就是沧溟阁中人的?” 沈云初叹了口气,状似不耐烦道:“我也只是推测啊,什么时候说过他们一定就是了?我又不是锦衣卫的,怎么能一下子就看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再说了,有一群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京城,你们身为锦衣卫还不赶紧去将他们缉拿回来审问一番,反而在这来审我?我就不明白了,我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有什么立场和时间去帮沧溟阁吗?” 话音未落,她有悄声地补了一句:“难怪都说锦衣卫比不过沧溟阁,处理案子连该抓谁都不知道。” 顿了顿,她斜眼看向他们,眼中含着戏谑:“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抓不到那帮人啊?” 抓不到是肯定的,毕竟……是她编出来的嘛! 不过,看着这群曾经被自己视为饭桶的“仇敌”,能刺上两句自然是好的,毕竟,锦衣卫之于沧溟阁,虽说真的不值得一提,可也着实是添了几分麻烦。 就算是踩蚂蚁,也得费力不是? 看着眼前这群人的脸色,沈云初心中笑得前仰后合,心道这群锦衣卫暗卫也不过如此,面上却还是似刚才那般的模样,没有分毫的波澜。 “锦衣卫抓不到人,只有两个原因,”一半身子在暗中的傅家远突然开口,“其一,诚如你所言,锦衣卫不如沧溟阁,能力不行。” 话毕,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直到站定在她面前。 弯下身,两手撑在她座椅两旁的扶手上,近到可以感受到来自她身上的热度,他直视着她道:“其二,你说了谎,根本就没有那一批人。” 他视线紧紧地盯着,不放过她眼底的任何一丝波动。 沈云初回看着他,不带一分笑意,平淡中暗含怒气:“殿下若是不相信,那不论云初说多少都是无济于事。” 傅家远没说话,又盯了她半晌,这才直起身来。 微微侧头,他看着她道:“走吧。” 沈云初稍稍挑眉,似是不相信自己这么容易便通过了这次审问。 看出她心中所想,傅家远淡淡道:“我相信你。” 沈云初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中却暗暗道: ——那可真是抱歉,我怕是要辜负这份信任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实则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有几分炫耀得意的意味在里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却只觉得自己心中雀跃,并且……更加觉得锦衣卫是一群饭桶了。 跟在傅家远身后,一路走回了那间客栈中的房间。沈云初想开口说句话,却碍于傅家远一直一言不发而作罢。 打开房间的门,傅家远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突然停住了步子。沈云初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发现傅家远停下了,便这么一头撞了上去。 揉了揉鼻子,沈云初没敢出声。 虽说傅家远挡着门,使得她看不清外头的状况,可这么突然一下停住,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儿。再者,自己撞了他一下他都没反应,想必事态还不轻。 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沈云初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一个略带凉意的声音响起:“给四殿下请安。” 是个陌生的声音。 虽说傅家远是背对着她站着,可她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暴戾的气息,令人有些许不战而栗。 这人是谁啊?能让这位爷生这么大的气? “督主大人别来无恙啊。”不知过了多久,傅家远才回了一句。 东厂督主,孟朝。 一个锦衣卫暗卫的统领,一个东厂督主。 冤家路窄。 “四殿下三十儿不在宫中守岁?怕是在这儿藏了什么人吧?不知可否引荐一番?” 傅家远身上的戾气更重了几分。 沈云初心中一惊,恐他失了分寸,赶忙从后头钻出来,笑着冲孟朝行礼:“云初见过督主大人。” 45.布局 http://.biquxs.info/

冰凉的视线落在身上,令她不禁微微一颤。 “沈云初?西平侯府?” 这人好似生来便带着冷峻一般,不论是目光还是声音,都寒地彻骨。 “正是。”沈云初尽力让自己稳下身形,不卑不亢道。 她是西平侯府的嫡子,言行举止之间自然是要显现出大家风范,皇家面前都是如此,更何况仅仅是东厂督主? “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怎的会与四殿下在一块儿?”孟朝一边往这边走一边道,走近后,他上下打量了沈云初一番,又道,“也是,我记得沈小少爷曾做过四殿下的伴读,想必感情深厚。” 沈云初又作揖,回道:“督主说笑了,云初行五,下头还有个小妹,并非老幺。” “呵,”孟朝轻笑一声,带着嘲讽,“沧溟阁给踢了出来,后来又跑来文央从妓,这种女人生的孩子,沈思也要?当真是辞了官,脑子也不好使了。” 此言一出,沈云初与傅家远具惊。 见他们二人这副样子,孟朝又是一哂道:“哟,你们还不知道?” “多谢督主大人相告。”沈云初躬身行礼。 “起来。”身后的傅家远突然开口,语气平淡。 沈云初不知所谓,依言直起身,转头向后看去,却见傅家远神色平静地对她道:“我跟督主说话,轮得到你插在中间吗?边儿去。” 说着,抬手拨开挡在前头的沈云初,上前两步站在了孟朝面前。 笑了笑,他道:“许久未见督主了,不知可有闲暇小叙一番?” 孟朝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四殿下有请,自然是荣幸之至。” 话音未落,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沈云初道:“沈小少爷也一同来吧,正好还可以说说你二叔纳的那个小妾。” “她就不必来了吧,”傅家远不待沈云初回答便笑道,“我想和督主说些私下的正经事。” 孟朝神色微冷:“我要同沈小少爷说的就不是正经事了吗?” 傅家远微微低下头,没有再多言语。 孟朝一边转过身,一边道:“四殿下同沈小少爷随我来吧。” 沈云初应了一声,抬步跟了上去。 经过傅家远时,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向后扯了扯,示意她离开沐风客栈。 沈云初却没有听,稍稍用力挣脱他的桎梏,随后往一旁走了两步,跟在孟朝身后。 她想弄清楚,孟朝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又是如何知道邱姨娘的身份的? 思及此处,沈云初脚下的步子不禁微微滞了一瞬。 邱姨娘,本名应当是邱素兰,沧溟阁众多细作中的一个。 沧溟阁的细作共分三等,第一等便是最头上的那三位;第二等则是沧溟阁的中流砥柱,号称“天狼”;第三等便是最末等的一批,称“末杪”,做的都是一些最粗劣的任务。 这邱素兰本是属末杪一等的细作,因为其虽然武艺不错,足以与天狼中人媲美,却胆小怕事、心地纯良,完全不具备一个细作应有的任何特质,因而总是完成不好任务。可也正是因为她不像个细作,因此得到了一个可以晋升为天狼的机会: ——到沈家去做卧底。 彼时,西辰皇帝对沈家愈发忌惮,逐渐便想通过沧溟阁来铲除沈家,可又苦于没有任何的借口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便把这个活儿丢给了北新楼去寻思。 北新楼众人在一块儿权衡了一番,决定还是先派个人到沈家去摸摸底细,只要掌握了一些情况,一切就都好办了,于是就把安插人的这个任务派给了沧溟阁。 至于派谁去,反复推敲过后,他们最终敲定了邱素兰。 原因无他,只因她的性子实在不像是沧溟阁培养出来的,所以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一个。 沈家的满门抄斩,与邱素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沈云初被送进沧溟阁后,努力让自己坐上了三大细作的位置,便可以接触到许多从前无法触及的东西。 其中,便包括沈家的案子。 此案所有相关人员,先帝早已不在了,她想报仇也无法,于是乎,那几位办这件事的北新楼前辈全部暴毙,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凌迟、分尸都算轻的,而邱素兰,先是被人折磨了一番,随后又被买到了西辰边疆一座小城的窑子里。 倒也是她机灵,从窑子里跑出去,进了文央,却不知为何到了文央仍然从妓。 而从始至终,这些事情没有一条证据是指向沈云初的,甚至连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没有。 邱素兰…… 沈云初觉得,她出现在西平侯府,绝非偶然。 “四殿下请。”孟朝的声音传来,沈云初抬头看去,便见他正引着傅家远往他方才出来的雅间里走。 见傅家远进去了,她这才落后几步走了进去。 三人坐在桌边,有侍从上来为几人沏了茶,待他摆弄妥当后,孟朝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随后拿起茶盏来轻轻地吹气:“沈小少爷,你二叔的妾室是邻国细作,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沈云初看着桌面,闻言笑曰:“方才督主不是也说了吗?邱姨娘曾经是沧溟阁中人,后来在文央从妓,这才又到了我们西平侯府。再者,她也还不算我二叔的妾室,祖母不同意她进门,自然只能算养在外头的,与我西平侯府不算有关联。” 孟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觉得她说得很是在理一般。 雅间内霎时间一片寂静,只能闻见孟朝细微的吹起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爆竹响声。 沈云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僵在椅子上了一般,这才听见孟朝又道:“可是,万一这是沧溟阁的一个局呢?从细作,到从妓,再到吸引沈思,整条线就是沧溟阁埋下的一个局呢?沈小少爷觉得又当如何?” 沈云初担心的虽说与孟朝不一样,但也并非完全不同。 整条线是一个局倒是不可能,毕竟邱素兰当初为何会到文央她再清楚不过,只是这最后一环的吸引沈思,却不知是否是叶纪初的布下的局。 不,不对。 沈云初放在腿上的手倏然收紧,冷汗如瀑而下。 46.鬼知道他经历了啥(补注) http://.biquxs.info/

这真的有可能……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局。 这个局,兴许早在前世的时候,叶纪初就已经布下了。 她的借刀杀人,虽说报了仇,但同时也为北新楼和沧溟阁来了一次清洗。而邱素兰,即便武功不错,可想要独自一人在身体遭受伤害后,避开关卡,偷偷潜入文央,那也并非易事,倒极有可能是他人暗中相助的。 能有这般能力,还可以避开沧溟阁的人,全西辰找不出几个来。 自然,叶纪初就是这几人之一。 可彼时她还好好的在西辰当着三大细作,根本就不在文央。因此沈云初推断,邱素兰的到来可能本来有其他用处,而哪曾想她居然成了西平侯府的嫡子,叶纪初便临时改了计划,将邱素兰调了过来。 可今早于她相见时,她的那份恐惧,又不想作假。 “西平侯府那个什么姨娘是沧溟阁的人,云初是不是该跟我们解释一下?”傅家远靠在椅背上,面前摆着水汽氤氲的茶盏,他却分毫未动。 沈云初盯着他面前的茶盏,没有言语。 她知道他不喝,是因为怕孟朝在里头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她猜不透,他这般在孟朝面前对她发难,为的是什么。 为了让孟朝知道他们二人并无瓜葛,她不是他阵营中的人,以此来将她推出二人之间的争斗吗? 为了惩罚她身为女儿身却佯装男子这么多年,犯下的欺君之罪吗? 还是仅仅单纯为了想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与沧溟阁有联系? 亦或是……都有? 定了定神,沈云初轻叹了一口气,装作无奈的样子道:“殿下和督主想听什么呢?今日若不是督主相告,我又怎的会知晓邱姨娘曾经的身份呢?” “看来沈小少爷是不知情了,倒也合情理。”孟朝啜了一口茶道,一对丹凤眼微挑,勾人魂魄。 沈云初喉间微动,随后别过了头。 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 “状貌如夫人好女1”的男子。 椅子突然动了一下,沈云初查看了一番,却见上首那人慵懒地窝在椅子里,双腿直伸着,其中一条腿正抵在她的椅子腿儿上。 沈云初不禁微微蹙眉,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这位爷今天貌似有点抽风? 唉,真是人长大了,心思也就复杂了,她压根儿就看不透。 见她看过来,傅家远微眯着眼睨向她,眸中满是不满。 沈云初虽搞不明白他这又是抽哪门子风,却仍是恭敬地点了点头,不再看他。 心情不妙,还是少惹为妙。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沈云初心中暗道。 “沈小少爷,”对面的孟朝又开口道,“马上便要参加春闱了吧?” 沈云初笑着点头:“是。” “万岁爷对你那是器重得很呐,你可不要辜负他的这一番心意。”孟朝叮嘱着。 沈云初点头称是。 孟朝又转头看向傅家远道:“殿下,您看这西平侯府的事儿,该怎么处理啊?”一边说一边又似笑非笑地问沈云初,“沈小少爷应当不排斥我们秉公处理吧?” “督主这话说的,自然是要秉公处理的,若那邱姨娘真是什么沧溟阁派来的,那我西平侯府定然是直接将她绑了送去东厂。” 孟朝笑了一下:“送到我东厂来做甚?沈小少爷怎么不送去大理寺?” 沈云初哎哟了一声,笑容更深,眉眼弯成了月牙:“沧溟阁派来的细作,这自然得交由东缉事场审。” 末了,又好似怕孟朝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一般,又着重强调了一番:“她可是细作啊!是邻国沧溟阁派来的细作啊!” 孟朝被她这番言语逗得开怀,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意味深长道:“沈小少爷还真是孩子心性。”顿了顿,他转头看着傅家远道:“殿下,那你看这事儿……” “看督主的意思吧,东厂觉得怎么办好,那就怎么办吧,我一个游手好闲的皇子能有什么见解?”傅家远仍然窝在椅子上,似乎是没睡醒一般。 孟朝起身跪地:“奴才不敢。” 傅家远嗤笑一声,缓缓直起身子,低头看着他,轻叹一声,随后站起身来,伸手将他从地上搀起来,无奈道:“督主这是做甚啊?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倒是督主,为我文央的和平昌盛不知废了多少心力。父皇常在我面前提起督主,言语间都是夸赞与疼惜,您说您这么来一下,可不是折煞我吗?” “殿下您这……您这才是折煞奴才啊……”说着,便又要跪下去。 傅家远赶忙一把拽住他道,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督主要是再这么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孟朝这才站直身子,两人又是一番交心之谈,这才一前一后坐回了位子上。 沈云初全程在一旁看着,不禁暗暗咋舌。 啧,这可真是暗流涌动、波诡云谲、不可捉摸。 她笑了一下,缓缓道:“眼瞅着这出来也半日了……” 不待她说完,孟朝便立即打断道:“是啊。你看这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饭点。” 话毕,他便扬声对着门外喊:“来人。” 瞬时,几个侍从便走了进来,低眉顺眼轻唤:“督主。” “把午膳端上来。”孟朝冷声吩咐道。 几人应了一声是,随后鱼贯而出。 沈云初心中长叹了一声,颇为无奈。若说她对傅家远的言行还能猜出几种可能,但对这位督主,却是怎么也想不出其用意的。 他们二人素未谋面,今日第一次见,他便抛出了邱素兰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是要向她发难,可最后却也终是什么都没说。而更奇怪的是,他这般挽留她,不让她离开,又是所为何事?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相通这点,沈云初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顿饭,孟朝和傅家远二人更是将觥筹交错间演绎得惊心动魄,看得沈云初都不禁要喊几声佩服。 这你来我往,长袖善舞的刺探与打诨,可绝非一朝一夕可以修炼而成。孟朝好歹是个将过不惑的宦官,年龄上便压了傅家远一头。哪曾想,傅家远应付起他来倒是游刃有余,不见分毫紧迫。 她走的这四年,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以前虽说也是聪慧至极,工于心计,可还远远不到现下的这般精明。 大到让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位爷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兴许……这便是生在皇家的后果吧。 饭毕,孟朝说想要在沐风客栈休息一会儿,沈云初便与傅家远先行一步。 回去的路上,两人仍然是同车。 沈云初先抬步上了马车,傅家远紧跟其后。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驶离沐风客栈,本来正在闭目小憩的傅家远突然睁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声音好似乌云压境一般,低沉醇厚:“方才你老看孟朝做甚?” 不待她反应,他又补了一句:“看完还咽口水?有这么好看吗?” 47.亲都亲过了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不知该如何作答,便只得沉默着。 傅家远盯着她,看起来似乎气得不轻,一边说一边坐到了她身旁,质问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还跟他嘻嘻哈哈的?还离得那么近?” 沈云初看了他一眼道:“那殿下现在坐过来做甚?” 傅家远顿时滞了一下,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直冒火。 废话,当然是为了离你近一点了。傅家远心道,面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其实,他很早便知道沈云初是个姑娘了。 沈云初刚去国子监一年,那年除夕恰逢他拜净云为师十年,当日宫宴也没出席便去了太安寺。到了后,就看见沈开言和净云已经开始用膳了。 沈开言是他师兄,比他早生一年,也早一年拜师,却不知为何那天他也在。但总之,结果就是他们二人拼酒,沈开言被他灌得烂醉,嘴里就开始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来。 净云自是不会管他们二人,于是照顾沈开言的活儿便落到了傅家远头上。堂堂文央四殿下,卑躬屈膝地把侯府庶子连拖带拽弄上床榻,解了外裳脱了鞋袜,又盖上被褥,这才消停。 刚准备出去回自己的禅房,却听到沈开言唤了一声沈云初。 那一刹那,傅家远突然就有几分恍惚。 一年过后,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居然觉得有几分生疏。即便他派了人去保护她,知道她在国子监里吃得好睡得香,跟谁都处得很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祥和。 可那一瞬间,他竟觉出了几分陌生来。 兴许,是沈开言的语调过于温柔缱绻,好似能将千年寒冰都给融了似的。 “妹妹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天天这样扮着,真是你想要的吗?累不累啊?” 如遭雷劈。 他没再停留,快步走了出去,轻轻掩上了屋门。 奇怪的是,震惊之余,他居然没有一丝对此等欺君之罪的气愤,反而是多出了几分欣喜。 车身突然一晃,沈云初身子禁不住歪了一下,虽说很快又坐直,可傅家远仍然嗅到了她身上萦着的淡淡兰香。 微咳了一声,他这才回道:“这不是……有点着急吗,就过来了。”嘴上这么说着,位置却仍然没有动。 见他这么说,沈云初也没再多问下去,左右两个人熟得跟什么似的,亲都亲过了,还怕坐得近吗?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十指微收。 他昨晚的那句“若你是女儿身的话,那我定然是非你不娶的”,究竟是玩笑话还是当真的? 若是玩笑话,那自然最好,可若是当真的……那倒是棘手了。 沈云初睫羽轻颤,双唇不禁轻轻抿了起来。 权衡之下,她迟疑着开口道:“殿下,云初是女儿身的事……还望您……” 傅家远转头看向她,两人离得很近,彼此都能将对方眸中的心思尽收眼底。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沈云初心中直突突。 “我知道,云初不必担忧。”他道。 沈云初暗中吁了一口气,看着他,真诚道:“多谢殿下。” 两人纷纷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沈云初听见他问道:“扮作男儿,科举入仕,是你想要的吗?” 沈云初笑了一下,点点头。 傅家远微微垂头道:“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道:“春闱好好考,中了贡士爷有赏。” “什么赏啊?”沈云初有几分好奇。 睨了她一眼,他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吊胃口,没趣儿。沈云初心中暗骂着,掀开车帘打量起外头来。 回到西平侯府,沈云初先是去上房和长辈们打了声招呼,这才回到清竹院。 进了书房,她从书柜中取出书放在桌角,温习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香芸敲了敲门,轻声道:“少爷,四殿下差人给您送了点儿东西。” 沈云初心下奇怪,却仍是道:“拿进来吧。” 香芸推开门,将手中的一个匣子放在了桌上,随后便在沈云初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沈云初打开匣子,不禁微微一怔。 是她先前在倚红楼外扔掉的那几本书。 书页有些折,却没有沾灰,看出来是清理过了。 顿了顿,她将书从匣子里取出来,轻轻翻开。 日头偏西,她这屋坐北朝南,倒是也不算暗,可她仍是唤人点了盏灯放在桌角,看得更清楚些。 右手执笔,行云流水间墨香晕染,她找了篇往年的试题来写。 写完后,她又翻到后一页去看那一年会元的文章,看完后禁不住啧啧称奇。 目光下移到署名,是她的恩师,现下已然当上大理寺少卿的苏煜。 平时看着苏煜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倒是没想到,写出来的文章不仅仅是文采飞扬,且条理清晰、针砭时弊、言辞略有些犀利。 沈云初放下苏煜的文章,回头又看自己的,换了朱墨在一旁作上批注,何处仍需修改推敲,都一一标明。 做完这一切后,她拿上自己这篇文章,出了门。 香芸见她出来,立马迎上来问:“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去找一趟三哥,你留着就好,不用跟来。”说着,她便阔步向外走去。 一路走到沈开言的院子,有婢女迎上来,将她引到了书房门口,随后进去通报了一声后便推开门让她进去。 沈开言坐在书案后,神情淡淡的,问道:“有事儿?” 沈云初知晓自己早上的一番话有些刺人,却奈何当时实在是焦急,只得那般说。 低头静了静,她道:“三哥,早上的事儿……云初先给你赔个不是。” 沈开言笑了一下:“无妨,本来你说的也没什么错。”顿了顿,他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沈云初这才将手中的文章递给他,轻声道:“刚写的一篇八股,还望三哥指点。” 沈开言伸手接过,看了破题后,抬眼望她:“哪来的题?” 沈云初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是曾经的会试题,便只得老老实实道:“四殿下给的。” 沈开言哼了一声:“他倒是厉害。”随后便又继续看了起来。 48.人精啊(捉虫)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笑着应了一声:“四殿下是厉害。” “你说谁?”沈开言抬眼看她,问道。 “嗯?”沈云初没听明白。 “你说谁厉害?”沈开言笑着,重复了一遍。 沈云初咳嗽了两声,笑道:“三哥厉害。” 沈开言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纸上,继续看他的文章。 屋里很静,偶尔能听到火炉中火星的噼啪。沈开言抬头看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沈云初上前几步凑过去,他伸手指着文章中的几处,一边标注一边讲解。 沈云初仔细听着,将他所讲尽数记在心里。 末了,沈开言将文章还给她道:“可以了,参加春闱中贡士不是难事,届时进士应当也少不了你的。” 沈云初笑了笑,接过文章。 “不愧是国子监啊,竟然都能把你给教出来。”沈开言感叹道。 沈云初顿时语塞,想打人却又不敢,只得掐自己手里的宣纸。 “讲讲正事。”沈开言说着,指指对面的椅子。 沈云初坐了上去,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沈开言靠在椅背上,声音清冷:“你跟傅家远,怎么回事?” 沈云初想了想,觉得他们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便答道:“什么怎么回事?”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懂吗?”沈开言眉头微蹙。 沈云初点了点头:“懂啊,可我现在不是男儿身吗?” 沈开言顿时心中窝火。 这世上能让他火冒三丈的人一共就只有两个——沈云初和傅家远。每次他问他们什么东西之时,这两人便是一副插科打诨、故作不知的样子,偏生还找不到一丝破绽,实在是令人恼火。 “男儿身怎么了?难不成身为男儿就能去搞断袖了吗?”他语气微急,音调略扬。 沈云初静了一瞬,随后笑着道:“所以啊,我这不是女儿身吗?怎么会搞断袖呢对不对?” 沈开言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迟早得被眼前这位给气死。 在心中默念了百遍的“气大伤身”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说正事……” 不待他说完,沈云初便打断道:“你方才不就说‘讲讲正事’吗?合着刚才那个不是正事儿啊?亏我还这么认真地回答你。” 大小姐,您那也叫认真回答? 沈开言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只想把对面的人给轰出去。 罢了,不和这些疯子一般见识。 想通这点,他继续道:“你今早怎么被傅家远带到沐风客栈去了?” 沈云初脱口而出:“一起住店啊。” 见沈开言面色不对,她又补了一句:“去客栈不住店还能干什么?” 嘴上这么说,心中却着实是有几分忐忑的。 沈开言实在是个人精,任何的伪装在他面前都仿佛可以被看透,故而使得她只能每次都这样插科打诨过去。毕竟,他再怎么人精也是个文化人,文质彬彬温润如玉,是顾及脸面的,遇到沈云初这样不顾脸面的自是棘手。 这也是沈云初这些年琢磨出来的,唯一足以应对沈开言的办法。 沈开言的深藏不露,是她怎么也挖不到底的。就凭现在,他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她早上的行踪,其背后势力着实不容小觑。 这些年,沈云初一直都想把他背后这股子势力给找到,却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无处可觅。只叹自己独自一人势单力薄,也无任何资源,早已不复当年位居沧溟阁高位时的八面威风。 正想着,却听对面沈开言又开了口,颇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头:“我是说,傅家远带你去沐风客栈下头,干什么了?” 沈云初一惊,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惊愕溢于言表,没有丝毫的隐藏。 他知道沐风客栈底下的秘密? 沈开言叹了口气道:“他既已带你去过,又将你好好地带出来,那我便也不再隐瞒了。” 顿了顿,他这才道:“锦衣卫分一明一暗,明处的就是众人平日里所见的那一群。暗处的则称锦衣卫暗卫,傅家远是副指挥使,暗卫副指挥使的职务向来由历代皇帝秘定的储君担任。” 沈云初只觉一阵天雷滚滚,将自己给轰得发懵。 锦衣卫分一明一暗,她早先便已经猜到了。 傅家远是副指挥使,她大概也料到了,毕竟那帮人都对他那么卑躬屈膝的,傻子也能看出来。 可是……傅家远是储君?傅玄礼秘定的储君? 首先,秘定储君一事,她便不能理解。其次,自古帝王皆痴迷于长生不老之术,意图能在帝位上坐得更久些,无人能摆脱得了权力的诱惑。而对于这群想争皇位的皇子,君王在栽培之于也会多加防范。锦衣卫暗卫副指挥使,如此重要的位置,足矣动摇任何人地位的势力,历代文央帝王居然将其交予秘定的储君? 沈云初假想了一下,倘若现下有个人来告诉她,她是一国的储君,然后又将锦衣卫暗卫副指挥使的职务授予她…… 脑海中唯一剩下的想法,恐怕就是靠这股势力铲除所有异己,为自己日后登基铺路,更甚有可能会直接挥剑指向那位子上现在坐着的人,好让自己即刻登基。 更何况,朝堂局势向来微妙,大臣们与皇子结交勾结,一派一派的,向来盘根错节。帝王的权衡之术最是重中之重,让这些派别互相制衡方才是正道,可将如此大的势力交付未来储君,显然打破了这条帝王之术。 “想出来了没?”知晓她现在定然在自己寻思,沈开言觉得有几分好笑,便开口询问结果。 沈云初摇了摇头,以为他要讲给自己听,马上来了精神。 沈开言却笑着道:“那便多想想吧,想不到就算了。” 依旧是如沐春风的熟悉笑容,依旧是让人想要一巴掌把他拍扁的冲动。 沈云初死命地按住自己的手,看着眼前人的笑容,只觉得又气又无奈。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神忽然变得清冷了几分。 沈开言为何会如此了解锦衣卫?这可是连沧溟阁都从未发觉的事情,他居然一清二楚? 沈云初红唇轻抿,开始细细思索起来。 沈开言是个笑面虎,嘴角常年挂笑,肚子里却全是坏水。 沈开言是个人精,任何人的伪装基本都能一眼看穿。 沈开言极其聪明,六艺无一不精,经史子集无一不通。 沈开言很神秘,好像不是她亲哥,好像是玉面将军世家——李家——唯一生还的人。 沈开言是傅家远师兄,两人同为净云大师的弟子。 沈开言总是能知晓她的行踪。 沈开言对锦衣卫很熟悉,知道其分一明一暗。 还有什么?还缺了什么? 沈云初微微蹙眉。 离开沧溟阁甚久,这样的思考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此时再次思索起来,竟然觉得脑壳儿有几分发疼。 刹那间,灵光闪过,沈云初抬眼看向沈开言,眸中是一片的沉静。 还缺的东西,不是关于沈开言的,而是关于傅家远的: ——傅家远是锦衣卫暗卫副指挥使。 笑了笑,她眼中显出气定神闲的风采,弯着唇角道:“云初给指挥使大人请安了。” 面上笑着,可心中却是一片的惊涛骇浪。 沈开言这家伙是暗卫指挥使。 他居然是暗卫指挥使!沈云初不禁咬紧了下唇。 他不是李家之后吗?不应该和傅家有着血海深仇才对吗?即便傅玄礼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世,可西平侯府庶子的身份,也是万万配不上这个职务的。 更何况,他还如此年轻,仅仅十有八。 十有八啊……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来着? 哦,好像已经当了两年的三大细作之首了。 思及此处,沈云初终于从沈开言身上找到了几分平衡。 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才开口问道:“敢问三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四年前,你还是傅家远伴读的时候,我随师父进过一次宫,就是那日走马上任的,”沈开言淡淡道,“你可还记得?” 沈云初睫羽轻轻一颤。 记得,自然记得。 那日,她听闻他进宫,以为是他的真实身份被发现了,要么就是与平襄暗通款曲的事儿被揭发了,焦急之下便匆匆赶往御书房。结果没想到,人家与傅玄礼相谈甚欢。后来她带他去了景和宫,他与傅家远二人,棋盘之上黑白纵横厮杀得厉害,最后…… 最后,是谁赢了来着? 沈开言看出她心中所想,答道:“是我赢了傅家远。” 闻言,沈云初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能跟人精对视啊!会被他看穿啊!她怎么又把这个给忘了呢…… 果然,她就是退化了。离了沧溟阁几年,早已将所学的东西尽数还给沧溟阁那帮老家伙了。 重新理了理思绪,沈云初不禁又开始郁闷了。 四年前,她十一,沈开言十四。 十四岁,人家就成了暗卫指挥使了。 她十六才当上三大细作之首,十四的时候还在“天狼”末尾那一批里打转。 不过、精就是精,她一个好好的人跟个不正常的精比什么呀? 这么想着,沈云初觉得心中又好受了几分。 这心里一舒坦,得意忘形便接踵而至。 49.不祥的预感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抬眼看见沈开言嘴角那抹熟悉而又令人厌恶的笑容,不禁心下不爽,刺道:“三哥,那你和平襄公主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是不是准备放弃指挥使的位置,和她比翼双飞,结为连理,去当她的驸马呀?” 面上似是调笑,可她心中却是真想知道他接触平襄的目的,且只有调笑的语气,才能偶尔令沈开言放下防备。 沈开言是顾及脸面的人,可与平襄的这件事儿却着实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儿。 她想知道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否与西平侯府或是傅家有关? “沈云初,”沈开言淡淡唤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歪心思?” 顿了一瞬,沈云初又笑道:“我有什么歪心思啊?” 装疯卖傻,上上之策。 沧溟阁出来的三大细作之首,什么心性扮不成?什么模样装不出? 沈开言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方才道:“你回去吧。” 沈云初知晓自己是问不出来了,笑着依言站起身,走了出去。 甫一出门,她脸上的笑容便都尽数收敛。 笑肌微微发酸,她抬手轻揉了两下,抬步往清竹院走去。 走到清竹院门口,她脚步一顿,心中略一思量,转身欲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果邱素兰来西平侯府真是为沧溟阁办事儿,那沈开言的身份他们极有可能也掌握到了几分,不得不防。 前世那般忠心耿耿,已然足矣。这世她既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嫡子,那么无论何人,只要敢侵犯西平侯府与文央一丝一毫的利益,她便绝不会轻饶。 乌云会聚,狂风大作,衣袂翻飞之间发丝凌乱。面前院中的竹叶被拨楞得飒飒作响,纤长扁细的绿叶抖动间落下其上压积的白雪,雪粒落地似有声,合着风响,仿若多了几丝撕裂般的凌厉。 她正欲抬步,院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香芸从门缝里露出了脑袋,一对儿杏眼圆睁,看着她道:“少爷,您在外头站着做甚?赶紧进屋吧,外面这么冷。” 沈云初却没有动作,而是问道:“邱姨娘在哪个院子?” “今晨被老祖宗给数落了一顿,午膳前便回去了。”香芸答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这才走进院中。 手将将扶上门扉,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 “少爷……”香芸轻声唤道。 沈云初蹙眉看向她:“怎么了?” “您……”香芸看着那扇门,额上微有薄汗,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寒冬腊月,她居然能出汗? 沈云初眉头蹙得愈发紧,抬手便直接推开了门。 屋内火炉烧得正旺,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沈云初看清了屋内的状况,又转头回去看香芸。 “怎么回事儿?”她问道。 “就刚刚,他就突然翻窗进来了,然后就晕倒在那。”她声音微颤。 沈云初上前,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唇瓣轻抿了一下。 略一沉吟,她走到桌边,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木箱,随后对香芸道:“守着清竹院,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任何人都不能放进来。还有,马上着人去找四殿下……算了,不用找他,守着清竹院就是了。” “奴婢遵命。”香芸应下,步履匆忙地走了出去。 待她出去后,沈云初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了几个外观精致的小盒子,还有几卷细布。 走到那人身前,蹲下身,沈云初抬手便欲解开他的衣襟。 手腕蓦地一紧,银光闪电般袭向脖颈。沈云初眸色一沉,暗用内力,直接震开那人擒住她的手,翻身跃起。 “云初好心想要帮殿下查看下伤势,殿下这又是何意?”沈云初声音微沉,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人。 满身是血的傅岩看着她,双目似利剑般尖锐。 沈云初冷笑一声:“怎么?殿下招呼也不打一声便翻进我院中,即便到陛下面前去,也是殿下您无理在先吧?” 傅岩这才开口,声音嘶哑无力:“是我唐突了,给沈少爷赔个不是。” 沈云初面色淡然:“那倒不必,云初受不起。只是,不知殿下想在我这屋里待到几时?又或者您可否需要云初帮您做些什么?” “不必,”傅岩摇了摇头,“我就待片刻,一会儿就走。” 沈云初不再多问,将手中的伤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又沏了一杯热茶:“这是伤药,若殿下需要,尽管用便是。” 傅岩道了声多谢,随后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强撑着走到软榻边,一头栽了上去,瘫软着直喘气,却是没动那伤药。 沈云初知晓他是怕其中含了些不宜的东西,心中也乐得轻松。毕竟,若是他用了这药,随后又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那届时傅玄礼怪罪下来,她自然是逃不掉的。 没有再看傅岩,她转身走向门外,顺手将门关严实,随后进了书房。 从书案上拿起书,沈云初却不禁眉心紧蹙。 除夕宫宴,傅岩明明主动请缨领兵去成祁关抗击清源,还亲自点了沈平筠做副将。傅玄礼当初可是应了的,但眼下,这位本该在去成祁关路上的大殿下,居然仍在京城,还身负重伤躲进了西平侯府。 昨晚,傅玄礼点人在御书房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沈庭更是直到今日晌午才回府。听闻傅岩连夜点兵,率领中将士们直赴成祁关,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毕竟,清源这次可是抱了几分玉石俱焚的心思在里头,近乎是举全国之力来攻打文央以报四年前之仇,且时机也是算准了的,专门等将近年关的时分,还算了八百里加急的路程,就是为了让这个消息在除夕夜送到傅玄礼和众朝臣的耳中,摆明了是来添堵的,就是不让你们过好年。 整个文央能镇守成祁关抗击清源的,李家算一个,剩下的便只有傅岩了。 李家惨遭灭门,唯余不知是不是其后人的沈开言,却又当了暗卫指挥使,那便独独傅岩放才能压住那帮清源蛮夷。 可他竟并未随军前往成祁关。 方才去找沈开言前点的蜡烛仍在燃着,却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唯独剩下短短的一截,蜡油顺着烛身淌下,滴落在烛台上,使得烛台中的烛油表面轻晃。 突然,烛火“噼啪——”一声,猛地一跳,终是灭了。 沈云初紧紧地攥住手中的书页,指尖早已穿透薄薄的纸张,她却犹未发觉。 贝齿轻咬红唇,不祥的预感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了出来。 50.究竟怎么了? http://.biquxs.info/

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能使得傅岩没有随军出征? 沈云初很想亲口去问问傅岩,却也知道,自己没有半分立场能让他告诉自己。且傅岩此人生性寡淡多疑,若是稍有不慎,怕是还会把自己给赔进去。 牵扯到沈平筠,她便不得不费心费力,她不能让任何一个沈家人出事,更不能让西平侯府出事。 抿了抿唇,沈云初开始静静思索起来。 傅岩没能随军,只有两种情况——其一,他是被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其二,这本就是他们的计划。 而第二种情况下又可分出多种——傅玄礼、傅岩、沈平筠、昨日被叫去议事的那些大臣,这个计划有可能他们都知道,也可能其中某三者知道,或者只有两者知晓,又兴许独独一人了解。 主帅是傅岩,因而不论是这其中的哪一种,他都是最大几率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当然,也不排除这其中某个或某些人联合起来定了一个计划,却没有告诉傅岩,为的是将这个局造得更真实些,又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譬如…… 通敌卖国。 在她看来,这一条貌似最有可能,因为这是对傅岩遇刺最好的解释。虽然也有可能是他找死,跑去调查什么事情,被人家发现了罢。然而,他连夜点兵做不得假,成祁关告急,再紧急的事儿也没有守国土重要吧?就算有个沈平筠帮他看着,可沈平筠从未上过真正的战场,从未领兵,在军中更是没有一点威信,难以服众,傅岩自然不会将整支军队交由他手中。 沈云初双目微微眯起,开始回忆那日傅玄礼都唤了那些人前去议事。 傅岩,大殿下,本次出征的主帅。 沈庭,西平侯,当朝太傅。 刘承鑫,兵部尚书,亦是刘清扬的父亲。 李泽,兵部侍郎。 苏子庆,苏煜的弟弟,相较文采奕奕的苏煜而言更适应朝堂。 柳武绪,右都督,亦是她大姐夫——左都督陈少安——在朝堂之上的劲敌。 沈平筠,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此次出征的副将。 沈云初将他们的名字和身份一一列在纸上,开始思索起来。 第一个排除的,便是沈平筠和傅岩。 这江山就是傅岩他家的,他不守着谁守?至于什么类似于勾结外族企图谋逆登基的事儿,似傅子铭那般愚蠢的人可能做得出来,然傅岩是个有脑子的,并且还很好使,自然不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蠢事儿。 至于沈平筠,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罢了,当百户之前也就是一个被寄养在伯父家的纨绔公子,清源的人但凡稍微正常一点儿,就不会选择去拉拢他。 笔尖随后停留在沈庭的名字上,略一停留,亦将其划去。 毕竟,沈平筠再怎么说也是沈庭亲手带大的侄儿,沈思唯一的儿子。且整个西平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庭就算有什么不对,也万万不会在沈平筠出征的时候使绊子。 更何况,沈云初并不觉得她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排除沈庭后,沈云初又顺手划去了苏子庆。 虽说可能有几分感情用事,可苏煜是她的恩师,她了解苏煜,亦相信苏子庆的人品不会差到哪里去,正所谓不是一家不进一家门。 刘承鑫,李泽,柳武绪。 这次,沈云初没有再划掉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而是将柳武绪给圈了出来。 权力够大,是清源拉拢的好对象,动机也十分充足。 前者,只需看起右都督的身份便不言而喻。而后者,他与陈少安不和众人皆知,此次出征又是沈平筠作副将。 傅岩此生从未打过败仗,这意味着此次也有大几率能胜,也同时就意味着沈平筠将会立下赫赫战功。 陈少安已是左都督,再加上个一入军营便立下战功的小舅子,简直是如虎添翼。 若是他在私人恩怨之上又添了贪欲,那便是卖国求荣的大罪,自当被凌迟。若是他仅仅是因着私人恩怨,那倒是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几分,毕竟人非草木。 沈云初因着从前常受伤的缘故,因而即便隔着衣物,亦一眼便看出傅岩有几处伤都是紧擦要害,想必是其武功高强勉力躲过去的。这般置人于死地,若不是叛国的话,那与三皇子暗中勾结残害大皇子,倒是也差不了几分了。 想杀傅岩的,要么是恨之入骨的清源人,要么就是傅子铭,其他人应当还没有这么大的恨意。 并且,这么蠢的法子,明晃晃的刺杀,也只有傅子铭那个蠢货想得出。且他又那般刚愎自用,旁人的劝阻从来不听,即便柳武绪有心想告知他此法不妥,想必亦会被他吼回去,最后能做的也就是帮他找几个身手好的刺客罢了。 傅子铭这么急着想杀傅岩的缘由,应当也是怕这次他若再立下战功,那恐怕储君之位便要花落于他了。再者,傅岩虽说名义上与他是一母同胞,同为皇后所出,可事实上却是那个女人生的野种,他自然不容许这样的人怕到自己头上。 至于柳武绪,若是他有选择,想必他定然不会站在傅子铭的阵营。奈何其他几位皇子,傅家远最受宠爱,可他曾经的伴读是沈云初,西平侯府自然与其交好,也就意味着左都督府与其交好;傅岩自己本身就战功赫赫,手握兵权,根本就不需要他,更何况他与傅家远还甚是要好;傅清言年龄尚小,且整日粘着傅家远,便更不用提了。 虽说傅子铭定然曾无数次在他面前提及沈云初与他多么要好,说沈云初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可柳武绪必定清楚地知道,西平侯府与左都督府是一体的,他们自然不会与他共同扶持一个皇子。更何况,沈家这样子明显就是还未站队,因着陈少安常年不在京中,沈庭独独担着一个太傅的虚职,且圣上龙体康健,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于是便是朝堂之上和稀泥,朝堂之下由沈云初跟傅家远偶尔接触接触,模糊地表表西平侯府的忠心。 沈云初将手中的笔放下,拿起宣纸,放到了一旁的烛火上。 纸遇火而燃,渐渐化为灰烬,徒留燃烧的呛鼻气味在屋中徘徊。 沈云初此时有几分感谢傅玄礼,感谢他昨日在宫宴时让她参加此次春闱。 只有尽快进入朝堂,她才能掌握更多,可以有理有据地分析,而不是坐在这书房中空想。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唯恐自己再慢一步,这天就会变,被搅和得波涛汹涌。 她只想稳住局势,让西平侯府能在这一团越来越浑的水中站稳脚跟,不受任何伤害,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是西平侯府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家的温暖,她必然要拼死护其周全,以报这养育之恩。 51.他的下落 http://.biquxs.info/

“如果被她发现了……” “如果被她发现了,那谁也帮不了你。” “可我不想死。” “那就不要被她发现。” 寒光出鞘,撕裂纷飞白雪,堪堪停在女人的面前。 女人身躯一颤,冰凉的触感从眉心传来,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男人手持匕首,垂眸看着她,淡淡道:“该怎么做最为妥当,你应当清楚。” “清……清楚……奴婢清楚。”女人抖如筛糠,声音发颤得近乎癫乱。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刹那间收回了匕首,只余留下一道残影,随后转身离去。 女人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眉心,劫后余生的感觉令她精疲力尽。她大口喘着气,踉跄着往反方向走去。 雪片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一层覆上一层,最终掩埋了所有痕迹。 * 消息传来那日恰逢惊蛰。 十日间,文央将士们势如破竹,在傅岩的带领下以少胜多,将清源铁骑给赶了出去,甚至还将其击退了百里之余,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原先的驻地,转而移向草原更深处。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所有人见面必谈的便是这赢得漂亮的一仗,那些个说书先生将次役的战况描述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仿佛真的亲临过战场一般。 沈云初坐在沐风客栈的大堂中,听着醒木又是噼啪一响,说书先生道出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喧哗四起,皆是想让其再多说一会儿的。可那说书先生却没有答应,只是笑着收拾好东西,随后向楼上走去。 见他走后,沈云初招了一个小二上前,手中抛着一粒碎银子,笑问道:“这位小哥,敢问方才的那位说书先生是从何处请来的?” 那小二眼看着她手中来回上抛又跌落的银子,赶忙回道:“那位先生原是在平州人间茶楼里的,前几日来了京城,就到我们这儿来了。” “他是住在这楼上?”沈云初又问。 那小二笑眯眯地回答道:“就是在这儿歇息,有几晚也出去了,不过掌柜的给他在楼上留了间屋子。话说回来,这男人晚上出去,您也应当了解的,左不过就是去那条街上了呗。” 烟花柳巷罢了。 沈云初了然地笑了笑,随后将手中的碎银子扔给他道:“多谢了,这位先生讲的着实是好,家母过几日生辰,最喜欢听说书,我寻思着可不可以请这位先生到府上去讲一回来着,价钱好说。” 小二忙不迭地接了银子,闻言一乐:“自然是可以的,这能赚钱的事儿谁会不干呢?您若是要帮忙,我现在就领您上去找他。” 沈云初笑着站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衣袍:“有劳带路。” 小二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讨人欢心,随后躬着身将她带上楼。 甫一上楼,那小二便凑近过来,手指着面前的一扇门,轻声附在她耳畔道:“就在这间里面,这位先生很不喜欢吵闹,所以您一定记得要轻一些,先生发怒的样子可吓人了。” 沈云初点头道谢,那小二便又下去了。 沈云初走上前,敲了敲门。 须臾之间,门应声而开。 沈云初看清开门的人,不禁挑了挑眉。 “进来吧。” 沈云初知道门口不宜久留,怕有心人窥探,便顺从地走进屋中。 门在身后被人关上,沈云初看着屋中坐着的另一人,又回头看了看关门的人,最终转身对着关门的人行礼道:“四殿下。” 随后又看向屋中坐着的那人,点了点头道:“三哥。” 顿了顿,她又道:“您二位这是……在谈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沈开言答非所问。 沈云初回道:“难道不是您二位找我来的?不然为何明明我跟小二说要找那位说书先生,他却把我带到你们这儿?” 傅家远从她身后走出来,做到了沈开言对面的椅子上道:“你找那个说书的干什么?” “家母生辰将至,想找个说书先生回去跟她讲讲此次成祁关一役,她这几日成天地说这事儿。”沈云初回答。 闻言,傅家远看向沈开言:“侯夫人要过生辰了?” 沈开言点了点头。 “所以二位找我来有何事?”沈云初问道。 两人同时沉默,少顷,傅家远才开口:“你可知晓大殿下的下落?可曾见过他?” 沈云初一惊,随即道:“大殿下不是应该在从成祁关回来的路上吗?这是怎么了?不是都以少胜多赢了清源吗?” 这一惊并非故作,只不过惊的不是傅岩不在军中,而是惊傅家远是如何听到傅岩与她接触过的风声的。 “你不知道?”傅家远微微挑眉。 沈云初双眸微睁,双眉上挑,做出愕然的样子问道:“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傅家远靠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盯着她,一对儿桃花眼中波光潋滟,摄人心魄。 沈云初却并不被他所震慑,仿若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一般,双眉蹙起,微微有些不耐烦一般:“殿下究竟想让云初知道什么,还望明示。恕云初愚钝,这样打哑谜摸不清您的意思。” 一旁一直没吭气儿的沈开言突然站了起来,行至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大殿下并未随军,兵是沈平筠领的。” “大殿下并未随军?是有什么事情给牵绊住了?”沈云初眨着眼问道。 不待沈开言回答,她又蹙起双眉道:“所以,三哥你的意思是,大殿下抢了四哥的军功?这……这哪行啊!四哥从未上过战场,头一回就能达到这般,肯定不知下了多少功夫在里头,怎么能轻易就被他人夺了去?三哥,你可要帮四哥讨回公道啊!即便是皇子,那也不能……也不能这般吧!” 沈云初郑重其事,语气中含着愤怒,在说到皇子之时还扫了傅家远一眼,从发丝到脚底板,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没有丝毫破绽。 静默了半晌,沈开言笑道:“云初想多了,这事儿是有隐情的,大军归来之时战功也少不了四弟的,你就别替他抱不平了。行了,不是说要去找那位说书先生吗?赶紧去吧,在过去两间的那个屋子里。”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三哥,不论如何,你可不能让四哥受什么委屈啊。家里一个沈姀吟就够他难受的了,外头若再加上什么事情,那……” “知道了,你放心吧,赶紧去找那说书的去吧。”沈开言道。 沈云初向傅家远行了一礼,却没有说任何话,仿佛是因傅岩的事生气,从而也波及到了他这个傅家人身上一般。 行礼过后,她这才退出了房间。 52.春闱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走到隔了两间的房间门口,抬手轻叩了两下。 屋门应声而开,门内的人不禁愕然,沈云初站在门外,笑道:“不认得我了?” 那人赶忙将门打开道:“哪里哪里,怎么会呢?请进。” 沈云初步入门内,将室内陈设打量了一番,随后道:“你怎么又来文央了?” 那人替她拉开椅子,又沏了一杯茶,闻言笑道:“犯了错,不能再待了,就一路辗转着到了文央。” 沈云初点了点头道:“方才看你在那说书,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是。” 顿了顿,她又笑道:“季先生讲得真不错。” 季舜凌笑了一下,没说话。 沈云初轻啜了一口茶,衣袂起落间却印上了一块水印。 ——她假装饮茶,却将茶水顺着手指流掉了。 季舜凌再怎么说也是沧溟阁排名次位的三大细作之一,又颇擅医理毒术,她不认为自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能取得他的信任。 “家母最爱听说书,不知季先生可否有意来我西平侯府?若是先生来的话,吃住都会为您安排妥当,平日里也只需给我们一家讲讲便好。” 季舜凌来了,邱素兰也来了。 绝非偶然。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把他们放到一块儿,她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果然,却见季舜凌微一沉思,随后道:“容季某思索几日再给您答复。” “好。”沈云初笑着站起身,衣袖不轻易间带过桌上的茶盏,顿时瓶里乓啷洒了一身的茶水。 “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季舜凌说着就想为她擦拭。 沈云初制止了他,笑道:“不必,反正就湿了点袖子,咱也不是女人,没那么娇气。今日多谢款待,还望季先生好好想想。” “一定。”季舜凌笑着将她送了出去。 沈云初刚一出门,便赶紧又回到方才傅家远同沈开言在的那间房间,推门直接走了进去。 “你们有没有极擅医理的人?”沈云初不顾他们二人惊愕的目光,直接道。 “你怎么了?”沈开言眉头微蹙。 沈云初不欲多言,直接将衣袖上沾了茶水的地方撕下来,递给他道:“劳烦帮忙查一下,这上头的茶水中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沈开言接过,起身到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后拿了一根银针出来。 再三检查后,他抬头对沈云初道:“什么都没有。” 沈云初吁了一口气,看来沧溟阁的目的应当不是她。 也是,这么大的一盘棋局,若仅仅是为了将她掳走,那岂不是太亏得慌了,也不是叶纪初这种人会做出的事情。 “三哥会医术?”沈云初问道。 一旁的傅家远哼笑了一声道:“你三哥这么厉害,什么不会啊?” 沈开言没理会他的言语,对着沈云初点了点头:“会一些。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让我查这个?” 沈云初笑道:“无事,就是刚才有个小二路过我的时候泼了我一身,我想着是不是故意的。” 沈开言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赶紧回家吧,没事儿别瞎转悠,快要会试了还不在家中好好温书。” “是,三哥教训的是。”沈云初敛眉。 话毕,她又向着傅家远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出了房间。 下了楼,一路走到沐风客栈外,便看到一人拎着行囊正在等她。 沈云初勾唇,随后双手作揖走了上去:“季先生这是考虑好了?” “季某愿随少爷回府。”季舜凌回礼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道:“跟我来吧。” 抬步走向路边候着的马车,季舜凌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到了西平侯府,沈云初又唤人将他安排好,随后才回了清竹院。 “你选几个人去伺候季先生,一定要妥当。”沈云初看着香芸道。 香芸顿时明白,应了一声后躬身下去。 所谓妥当,自然是要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细细地安排好。 “等等,”沈云初又将她唤住,“邱姨娘那边,虽说祖母不认,但好歹也是呦呦的生母,还是要仔细着伺候,不可怠慢。” “奴婢知道的,”香芸笑道,“少爷真是宅心仁厚。” 见她开始研墨,香芸知晓她是准备温书,便行了一礼,悄声退了下去。 * 草长莺飞二月天。 二月九日,沈云初一早便起来了,去上房用早膳时,发觉全家人都在。 沈庭一边看着她吃,一边道:“今日你和开言便要去贡院了,别紧张,你们都还小,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东西都叫人给你们准备好了,我和你们叔父都亲自查了一遍,没什么纰漏。特意给你们放了两盒清凉膏,累的时候记得涂一下。你三哥倒还好,是一路从县试考过来的,你就不同了,这是第一次,一定要放平心态。” 沈云初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左叮咛右嘱咐,沈庭说完了,沈思又说了一堆,他当年可是殿试探花,自然有不少心得。 这么一番下来,众人终是放心下来,他们二人便上了去贡院的马车。 “云初紧张吗?”沈开言依着车壁问。 沈云初知晓以自己的才学定然能中贡士,但又不得不装作有几分发毛,毕竟是头一回,怎可能不紧张? 点了点头,她道:“挺怕的。” “别怕,你好好写,肯定能中。”沈开言笑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装出了一副强颜欢笑、忧心忡忡的模样。 “歇息会儿吧,这几天可睡不了好觉了。” 沈云初依言闭上了双眼。 会试要考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这几天里,所有考生只得待在贡院中,每间号舍空间狭小,一共就两块木板,答题时便把一块放在上头作桌案,一块放在下头作椅子,入夜后便将两块木板拼在一起作床。 到了贡院后,两人一起下车。看着面前排着搜身的队伍,沈云初不禁咬了咬唇瓣。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父母和三哥都如此淡定地让她放心,想必也是早已有了办法。 快到她的时候,一个检查的士兵走过来问:“叫什么名字?” 沈云初不知所以,将自己的考凭递过去道:“沈云初。”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道:“例行抽查,跟我过来吧。” 53.春闱2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心中咯噔一声,转头看了沈开言一眼,见他面色发青,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快点儿走啊!怎么?难不成还真抽中了个夹带的?”那士兵面色肃穆,斥道。 沈云初赶忙走了出来,惶恐道:“不敢不敢。” “走吧。”那士兵一甩头,示意她先走。 看着沈云初的身影渐行渐远,沈开言面色微沉。 轮到沈开言前面一人,只见那士兵搜身的双手一顿,直接扯开了那人的衣襟,从中衣里拿出一纸叠得十分细小的文章。 前面那人顿时脸色煞白:“这……这不是我的,定是后面这人方才掉落的。” 沈开言挑了挑眉,顿时愣住了。 这推卸责任的本事,也太过拙劣了吧? 瞥了眼身前吓得面如菜色的男子,沈开言蹙眉道:“假如是在下扔掉的,为何它可以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正好从阁下的衣襟中掉进去了呢?而阁下又为何要敞开衽领,等着在下扔进去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那男子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能钻到地缝中去。 “科举夹带,你应该知道后果吧?”一个士兵收起笑意问道。 “知……知道,罚银三十两,杖……杖……杖五十。”男子声音越来越小,身子抖如筛糠。 士兵点了点头,指着一旁早已排了一队的人道:“过去吧。” 男子脚步虚浮,几乎是蠕动着挪到了那一队人里。 沈开言上前一步,将考凭交给其中一位士兵,而后双手张开,任由士兵搜身。 双眸看向旁边一个个面如土色的人们,不仅冷笑:“这作弊之人也太多了点吧?” 士兵摇了摇头:“这已经算好的了。” “律法如此严苛,未想到竟然还有人敢作弊。”沈开言叹道。 “虽说律法严苛,可若是金榜题名,那便是光宗耀祖,从此翻身一跃成为人上人,因而才会有这么多人铤而走险。”顿了顿,那士兵继续道,“当然,不论是何种原因,这都不是什么好事。行了,进去吧。” 沈开言接过自己的考凭,谢过几位士兵后,便往前走去。 走了约莫十来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回头望去,竟是一位将小抄打在肚皮上的人,被发现后直接当场吓昏了过去。 摇了摇头,沈开言轻叹一口气。 目光投向刚才沈云初消失的方向,他抿了抿唇,在士兵的催促下,跟着前面的人进了净身的屋子。 近年科举作弊成风,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更有甚者,酿造了一种可以隐去自己的墨来,唯有在洒上水后才能显现,因而礼部便加了一条,乡试、会试与殿试,均需在指定浴池中宽衣沐浴,之后换上统一制备的衣衫。 * 沈云初随那位士兵一路向外走着,到了一个小木屋前,那士兵上前打开了门,随后用下颔往里一指:“进去吧。” 沈云初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身后关门声紧跟着响起,她回头望去,却只看见一扇紧闭的门。 “过来吧。”室内传出声音来,沈云初双眉微挑,有些惊讶地走了进去。 那人坐在上首,双目看着她,淡笑不语。 “给四殿下请安。”沈云初俯身行礼。 “不必。”他回道,“坐吧。” 沈云初依言坐下,心中却在嘀咕这位爷究竟又想干什么。 “科举搜身这一环便是如何也躲不过去的,既然你如此想入仕,恐怕也只有我能帮你过这一关。”傅家远看着她道。 沈云初一愣,随后道:“殿下的意思是……您,来帮我搜身?” 傅家远顿时眉头紧蹙,挥了挥手,嫌弃道:“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可,这一边说科举搜身躲不过去,一边又是只有他能帮她过这一关,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在屋里坐会儿就好,我相信依你的品行,也断不会做这些事情。退一步讲,以你的学识,还没必要这样。”傅家远轻笑了一声道。 沈云初没再吭气,心中却明朗了几分。 傅家远这么做,念及往日情分是小,欲要拉拢她却是更占比重。 她背后站着的是整个西平侯府,是沈开言,也是左都督府。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扉被人在外面轻叩了两声。傅家远站起身,沈云初也赶忙站了起来。 他走近她,盯着看了半晌,似乎想将她的眉眼篆刻下来一般。 轻笑一声,他道:“好好考,以你的学识,肯定可以。” 顿了顿,他又笑道:“考好了有赏。” 沈云初也笑了,偏头问:“那若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厚爱呢?” “有罚。”他似笑非笑。 沈云初心下了然,躬身行了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女扮男装,欺君之罪。 考不中,便不能为他所用,那么届时,他便也无需帮她再保存着这个秘密,帮她一起骗傅玄礼和众朝臣了。 毕竟他是文央的四殿下,傅玄礼是他爹。 若是没有好处,他何苦错过这个可以在傅玄礼面前表现的机会呢? 跟着士兵走进自己的号舍,沈云初盘膝坐在木板之上,闭上双眼,开始回忆起自己不太有把握的内容来。 天亮时分,所有举子都已经进了自己的号舍,有士兵来一间一间地分发卷子,然后将所有号舍落锁。沈云初快速扫了一眼所有题目后,便执起笔,沾好墨汁,埋头写了起来。 入夜之后,有士兵来送干粮。沈云初吃完后,便将上层木板取出并入下层,整个人缩成一团,将就着入寝。 大约子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嘶嘶”的声音。江芷书猛地惊醒,只见上方横梁上竟有一条花蛇注视着她,不禁头皮一阵发麻。 抿了抿唇,她一边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缓缓伸手去拿自己答卷用的狼毫笔。那蛇似看出她的意图一般,猛地从房梁上俯冲下来,江芷书快速抽出狼毫笔,冲着毒蛇头部七寸之处用力戳下去,力气之大,竟硬生生将其头颅打穿了。那蛇奋力挣扎了两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 随手将其扔至一旁,沈云初靠在墙壁之上,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熟悉的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初时只有淡淡的一抹,随后越来越浓郁。 眉头微蹙,沈云初尽力忽略那胃中的不适,将木板抽出,再次放置在上方,点亮了烛火。 太久没见过血,太久没杀过生,可真到了这时候,身体里的本能反应却是如何也抹不去的。 只是,这血腥味,着实是有些不适应。 闹了这么一出,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自己还要与这条蛇的尸体作伴一整晚,甚至接下来的九日都需要用沾了蛇血蛇毒的笔作答,她就不禁有些头疼。 只能盼着明日考官可以通融通融,让她在交卷时一并把它交出去了。不然,这蛇的尸体在此处停留着,定然会引来其他蛇。 静神凝思,沈云初将整间号舍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误后,便又灭了烛火,重新入眠。 无论如何,科举是绝对不能有半分差池的。否则,不仅自己的真实身份会暴露,傅玄礼也会对西平侯府颇有微词,毕竟当初是他让她来参加春闱的。 54.回归 http://.biquxs.info/

二月十五,阴雨绵绵。 香芸站在马车旁,焦急地张望着面前的院落。 过了整整两个时辰后,有士兵前来打开了贡院大门,考生排成一列从内至外缓缓走出。 早已等候在贡院外的侍从们赶紧蜂拥上前,找到自家公子,搀着回到马车上。而若是寒门子弟,那就只得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回旅店或是自家宅子。 香芸昂头望着,先出来的是三少爷。沈三少爷除了面色稍难看了些,其他倒是如常,步履稳健依旧。 他的侍从武西将他搀上马车,香芸撩开车帘,顾不得礼仪,焦急地问:“三少爷,敢问我们家五少爷可出来了?” 沈开言还没来得及答,香芸便听自己身后一个声音有气无力道:“你家少爷在这儿呢……” 香芸赶忙转头看去,便见沈云初耷拉着身子,面色如菜,发髻蓬松,衣衫歪扭,整个人仿佛一棵蔫了的菜一般。 “少爷……您怎么样了?”香芸赶忙辅助她,将她扶上车。 “无碍。”沈云初摆了摆手,直接半躺倒在位置上,闭眼睡了起来。 香芸见状,赶忙噤声,退出去后吩咐武西驾车回府,不再打扰。 到了西平侯府,沈云初大半个身子依靠在香芸身上,就这么被架着回了清竹院。 顾不得拜见父母长辈,顾不得洗漱更衣,沈云初直接挥退所有侍从,一头倒在床榻上睡了起来。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林海韵蹙眉急道:“这孩子,心怎么这么大?也不知这是考得如何?” “许是累了,这么着窝在号舍里九日,想不累都难。云初身子本来也弱一些。”王氏道。 “别急,就让她歇着吧。本来年龄就不大,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张氏道。 沈庭也没抱多大希望,宽慰林海韵道:“也就是让她去玩玩,试试氛围,科举可不是这么容易的。” 话毕,沈庭又看向沈开言道:“照例吧。” 沈开言从怀中取出一沓纸,递给沈庭道:“放才就已经默好了。” 他将自己这几日写的文章重新默了下来,给沈庭和沈思二人评判。 沈庭看过后,面露赞赏,随后将纸递给了沈思,沈思看过后更是啧啧称赞:“这文章写的,回头要是不中进士那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多谢父亲、二叔。” “行了,你也赶紧去休息吧,这几天可是累坏了。”林海韵见沈思还想拉着他聊,便赶忙制止道。 “是。”沈开言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沈思和沈庭仍然拿着他的文章继续细读。 走出祥安居,沈开言脚下步子一转,向着清竹院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院门口,却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扉前,凝视着院中景致。见他走来,那人双手作揖,躬身向他行了一礼。 “季先生有何贵干?”沈开言站定在他身前,淡笑着问,双眸中却毫无波澜。 季舜凌站直身子:“我来找五少爷。” “五弟正在休息,季先生还是晚些再来吧。” 闻言,季舜凌笑了一下,身子却仍然站在原地没动。 “季先生这是?”沈开言嘴角笑意不变,眸中神色却冷了几分。 “多谢三少爷好意,我就在这里等五少爷起身。”季舜凌微点了一下头。 沈开言开口道:“你找云初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叙旧。”季舜凌看着他,笑道。 笑意逐渐消失,沈开言看着他,眉头微蹙:“叙旧?季先生与我五弟见过?” 季舜凌点了点头,却是不欲多言,转身又等了一会儿,方才对沈开言道:“看来五少爷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了,那季某就先回去了,告辞。”说着,又对着沈开言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沈开言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接推开清竹院的门走了进去。 “三少爷,您这是……”香芸见他进来,轻声问道。 “我找你们家少爷。”沈开言冲着卧房仰了仰下颔道。 “我们少爷这会儿还没醒,这几日实在是累坏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了的,不如您明日再来?”香芸试探着问道。 沈开言没应,仍然站在原地。香芸见状亦不敢多言,只得又转身回到卧房中伺候。 “你出去吧,等你们少爷醒来了,我再差人去叫你。”沈开言跟着进入屋中道。 “三少爷,您……” “出去,我不想再说一遍。”沈开言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沉声道。 香芸无法,只好缓缓退了出去。 屋内很暗,只有零星几盏烛火摇曳,沈开言找了把椅子,搬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没有半分惊讶地喊道:“三哥。” 沈开言看着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眼前的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陌生了,他仿佛从未真正地认识过她。 那个曾经总是缠着他,跟在他身后叫三哥的糯米团子,一瞬间就长得这么大,大到他都看不透了。 “后日是母亲诞辰,你可想好要季先生讲什么了?”沈开言淡笑着问。 “尚未,不知三哥可有什么建议?”沈云初撑着坐了起来,问道。 “你不是与季先生相熟吗?他哪些讲得好?” 沈云初微微一怔,随后反问:“我与他相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那时他也还不是个说书先生。” 沈开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言语,等着她的下文。沈云初却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时他是做什么的?”见她不语,沈开言开口问道。 沈云初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貌似是西辰皇帝的侍卫之类的吧?” 沈开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随后轻点了下头,起身将椅子放回原处,笑道:“你继续休息吧,三哥就是来看看你。” 正欲离去之际,他突然回身,意味深长道:“云初倒是浅眠。” “毕竟心里头想着会试成绩,也睡不大好。倒是三哥你,这都累了九日了,赶紧回屋歇息吧。” 沈开言没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后,沈云初长长地吁了口气,倒在了床榻上。 沈开言肯定知道季舜凌原来的身份,不然他不会因此来盘问她。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相信自己与曾经的季舜凌有关呢? 最后的那句“浅眠”,是他说她警惕性高?因而与沧溟阁也有关系? 沈云初想得脑壳儿发疼,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便又睡了过去。 连续九日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她又是女儿身,实在是体力不支。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时,沈云初在香芸的伺候下梳洗了一番,随后到祥安居去与家人一同用午膳。 “五哥,你春闱也考完了,是不是可以教我读四书五经了?”午膳结束后,沈??吟问道。 “女孩子家的,读这么多四书五经做甚?再说了,你五哥还要准备之后的殿试呢。”张氏蹙眉道。 林海韵明显地怔了一下,拿着茶盏的手微颤。 沈云初抿了下唇道:“祖母此言差矣,女孩子怎的就不能读书了呢?多读些四书五经,一样是好的。眼界开阔了,日后也不会被男人的花言巧语所骗惑。” “云初。”沈庭喊了一声,不让她再说下去。 沈云初自知所言不当,亦没有再继续。转头看向沈??吟,笑道:“五哥还要准备殿试,能教你的时间也不多,不过你若是真的想学,可以每日晚膳前半个时辰来五哥这里,五哥给你讲一讲,但平时你自己也要多读多思考。” “好。”沈??吟眉眼弯了弯,好似月牙儿一般。 * 傍晚时分,沈云初坐在书房中看书,却听外面一片嘈杂。正欲出门查看,香芸便跑了进来,喊道:“少爷,四少爷回来啦。” 闻言,沈云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丢下书本,顾不得整理衣衫便向外跑去。 “哎,少爷,少爷您慢些呀,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了。” 沈云初一路从清竹院跑到府邸门口,便见众人都已经到了,她高声问道:“四哥呢?” 林海韵指了一下,沈云初目光顺着望去,便见门外一众将士中,沈平筠正和傅岩讲话。 傅岩居然亲自送沈平筠回来? 两人说完后,沈庭又上前与傅岩聊了几句,随后沈平筠便进了家门。 沈云初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围在沈平筠身旁嘘寒问暖,不时再抹几滴泪,一时间只觉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最终,当沈平筠目光看向她时,她只是牵了牵嘴角,轻轻唤了一声:“四哥。” “哎。”他轻声应道。 瞬时,沈云初只觉得自己眼眶一热。她赶忙眨了两下眼睛,将泪水眨去。 他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从未变过。 身上银色的铠甲将他的身形隐没,却更显得英俊高挺。无论是与傅岩谈话,又或是与家人,他都显得更加进退有度,愈发成熟。 可他仍是她的四哥。 即便他不会再总是赖着她,总是自以为是地想要保护她,总是在她面前幼稚地摆哥哥架子…… 他仍是她的四哥。 55.他怀疑她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正欲上前,却突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四弟还是先回去休整一番吧。”沈开言站在沈云初面前,笑着对沈平筠道。 沈平筠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瞬,随后点了点头,淡淡道:“三哥说的是,那我就先回屋了。” 沈云初看着二人,眉头微蹙,心中暗道奇怪。 “回去吧。”沈开言转过身对她道,一对儿眸子好似化开的雪水,看似柔和却又寒冷。 “什么?”沈云初讶然。 “回清竹院去。”沈开言薄唇未抿。 沈云初看着他,身形没动。 “听话。”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回走。 沈云初回到清竹院,坐在书房里往窗外端详了半晌,不知怎么的,眼皮子便又开始打起了架。 “困了?都睡这么久了还困?” 沈云初回头,揉了一下脸,随后起身行礼:“四殿下。” “考得如何?”傅家远坐了下来。 “还行。”沈云初给了一个摸棱两可的答案。 傅家远看着她,笑道:“那应当就是能过了。” 沈云初扯了一下嘴角,连敷衍的话语都不想说。 “这是怎么了?还没睡醒?” 沈云初盯着一旁小几上的茶盏,氤氲雾气从中一缕一缕升腾,她轻声问道:“大殿下,还有我四哥……到底是怎么了?” 傅家远敛去了嘴角的笑意,定定地看着她。 沈云初抬眸,直直回望:“还望殿下给个准话,云初不想再这样猜下去了。” “猜什么?” 沈云初没有回答。 “你想知道什么?你应该知道什么?” 言下之意,此事她不该知道罢。 沈云初垂下眼睑,淡淡道:“云初明白了,多谢殿下提点。”话音未落,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这是赶我走?” 沈云初正欲回话,却听屋外香芸道:“少爷,季先生来了,说是想跟您商榷一下夫人寿辰时讲些什么。” “请去正房,让他稍等片刻。”沈云初一边应着,一边看向傅家远,示意他赶紧离开。 傅家远却好似没看到一般,轻笑着道:“你和季舜凌很熟?” “不熟,就是上回在沐风客栈见到的,殿下您当时不是也在场吗?” 天色渐暗,书案上蜡烛的火苗在灯芯上最后跳了一下,昏暗便如潮水般充斥进整间屋子。 “好的说书先生那么多,你倒是就挑上了他?” “是啊,季先生合我眼缘。”沈云初淡笑着道,“再者,我想着季先生是在你们沐风客栈说书的,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领进家中也放心。” 傅家远盯着她不语,过了半晌,方才笑了一下道:“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待她回答,他又道:“走吧,一起出去。” “殿下,这……” “恐怕不妥”四字尚未出来,便见身前坐着的人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沈云初怕他跟季舜凌说些什么,便赶忙跟了出去。 香芸为二人推开正房的门时,季舜凌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水汽袅袅上升,雾了他的面容。见二人一起进来,他先是眉头微挑,似有几分惊讶,随后起身向着两人行礼。 “坐吧。”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上首的位置,而沈云初则是坐在了季舜凌对面。 傅家远不发话,沈云初自然也不能开口,于是便只剩下一室寂静,混着丝丝缕缕的水汽,静谧无声。 少顷,方才听傅家远道:“季先生来找云初商议侯夫人生辰的事?” “正是。”季舜凌不卑不亢。 傅家远一哂,扬了扬下颔:“那就议吧,二位都愣着做甚?” 愣着做甚?你这位爷不发话,我们敢出声?沈云初心中暗骂,面上却是笑嘻嘻道:“既然殿下都发话了,那我们也不必拘束。敢问季先生,您觉得哪一段您说的最好?哪一段最适合呢?” “贵府四少爷亦随大殿下出征,五少爷那日也是听到季某讲这一段才来找季某的,想必也喜欢。恐怕没有比这段更合适的了。” 沈云初刚想回话,却听上首的人道:“哦?倒是不知……这一段,季先生是怎么讲的?” “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一些战报,合计一番,再添些油,加点醋。”季舜凌笑着答道。 “道听途说?添油加醋?这怎么行?这可是侯夫人的诞辰,多少宾客要来?怎能如此马虎?”傅家远正色道。 沈云初心中疑惑,摸不透这位究竟是想做甚。难不成是想逼迫季舜凌讲的都是真实战报,从而逼出他的真实身份吗? 果然,就听季舜凌道:“还望四殿下恕罪。季某一介草民,也只有这些零碎的道听途说罢。” “不打紧,不打紧,”傅家远笑着,不紧不慢地端起桌案上地茶盏,轻吹了一口气,随后才继续道,“你没有,我给你便是。” “殿下……”沈云初禁不住失声轻呼。 “殿下,这可使不得啊。”一旁的季舜凌赶忙起身,“战报如此重要,怎能随意交给草民?这要万一是……” “你这是在怪我将战报当儿戏?”傅家远打断了他,似笑非笑道。 季舜凌一怔,随后俯身作揖:“草民不敢。” “行了,坐吧,”傅家远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回桌上,笑道,“这仗都打完了,我们文央也胜了,战报给你也无妨,我回头去向大哥讨一份便是。况且……”他倏然顿了一下,余光扫过沈云初,似有所指,“云初点名要你来说书,你们从前也有过几分交情。她看重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我也信她。” 沈云初禁不住抿了抿唇,却只得点头称是。 见状,傅家远满意地笑着站起身:“天色也不早了,就先行告辞了,二位自便。” 两人均起身行礼,恭送他出门。 待他走后,季舜凌又与沈云初商榷了一番,随后季舜凌便也离开了。 木门合上的那一瞬,沈云初带笑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傅家远此番举动,将她和季舜凌彻底绑到了一起,若是季舜凌有任何可疑之处,那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毕竟……他是因为相信她,也因为是她母亲的生辰宴,这才愿意将战报给季舜凌的。 仗打完了,战报就能随意放出来了?他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前世领兵,沈云初清楚地知道,官方的机密战报中,除了每场战役的人数、死伤等基本情况以外,更包含了双方的排兵布阵,且一定会详尽描写。 也就是说,得到了战报,不仅傅岩的作战手法会被沧溟阁分析个透彻,而且只要给沧溟阁时间,他们就能推断出成祁关驻军所有的准确信息。 除此之外,诸如运用了哪些兵器铠甲、制造方法简述等等信息,都可以在官方战报中有所体现。 而若是傅家远怀疑季舜凌和她的身份是沧溟阁,那他必然清楚,沧溟阁虽说拿不到这么详细的消息,但大致的概况还是有的。因此,若是他伪造一份战报,那么有八成可能是会被发现的。再者,若是想伪造一份高仿战报,那必定还要经过多重考量,而傅岩大军凯旋不久,根本没有这个时间去伪造。 更甚者,他知道她已经察觉出这场仗的不同寻常,因而他清楚,他绝对不会不上钩。 所以,他一定只会给真实的战报。 思及此处,沈云初不禁咬紧了下唇。 他怎么敢……傅家远他竟然大胆至此!为了确认她和季舜凌的身份,他居然做出了这番豪赌! 沈云初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究竟是太相信她了?还是太不相信了呢? 若说是不相信,那他拿出这份战报,这便是堵上了三成文央的国运,兴许他只是相信她并非沧溟阁中人,因而才如此无所畏惧。 可若说是相信,他却百般刺探她的身份。他知道,凭借她的脑子,定然能想出那战报是真的。小的诱惑西辰可以拒绝,而这份诱惑,是西辰绝对拒绝不了的,肯定会冒着暴露细作的危险也要拿到。若非笃定,他又为何要抛出这么大个饵?费这么大一番周折? 揉了揉太阳穴,沈云初缓缓闭上了眼。 不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归他将她和季舜凌绑在了一起,这便只是怀疑多少的问题,不然也不会变着法儿地来探听她的身份了。 沈云初轻笑了一声。 瞧,他傅家远如此聪慧,从小便步步为营,可在这件事上,他不还是错了?还是算不过她? 她此生就是文央西平侯府的五少爷,最大的罪便是女扮男装,外加一个饱含两世学识、技能的脑子,别无其他。他就算是再对她有所怀疑,那也都是纯粹的空穴来风,除非老天爷给他托梦说明她的来历,否则她都是清清白白的。 现在……她只需要管好那两个院子里的人就是了。可只怕他们并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季舜凌……邱素兰…… 一个是上世沈云初的挚友,一个是上世沈云初的仇敌。 叶付林,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四年了。 沉寂了四年,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56.纳侧妃 http://.biquxs.info/

夜半。无风,无月,亦无星辰,似墨色浓。 屋内被烛火照得亮堂,一人身着白衣坐在桌案前,面容带手执狼毫,却并未下笔。 “奴婢给主子请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向着那人下跪行礼。 “来了?”上首那人姿势未动,淡淡道,“起来吧,希望你是有所进展。” “是,”那身影站了起来,继续道,“奴婢探听到,四殿下想要把战报给季先生,以便他在侯夫人诞辰时说书。” “他把战报给季舜凌?”那人微微蹙眉。 “是。他还说,因为五少爷相信季先生,所以他也相信。”那身影躬着身道。 闻言,上首那人将手中的狼毫放下,却没有出声。 寂静之中,窗外忽地掠过一只鸱?,惊起一连波动。 “我要你拿到那份战报,然后销毁,或者替换,随你怎么样,总之不要交回沧溟阁。”上首那人突然出声道。 “主子这是……”那身影刚想问何意,却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得俯身称是。 “不用怕,若是有人怪罪下来,就说是我让你这么做的,”顿了顿,他又道,“傅家远此人狡诈,不得不防。” “是,主子英明,”那身影应着,继而又道,“那除此之外,平日里……” “平日里,你就做好你的邱姨娘,没有要事别来我这。”声音微冷,暗含警告。 “是,奴婢知道。”邱素兰俯身行礼。 “回去吧。小心着点。” 邱素兰应了一声,站起身的同时抬眸扫了一眼。上首那人眉眼清隽,一袭白衣更是把他衬得有了几分仙气。只可惜,本来常年带笑的嘴角此时却轻抿微绷着,多了冷清,便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了。 退出屋子的那一瞬,疑问再次涌上心头。 一个衣食无忧的侯府少爷,即便是庶子,可所得不薄,本身也天资聪颖,名声响遍京城,更是得皇帝另眼相看。却不知为何,居然做这通敌卖国之事? 不过,这些事也不是她该想的。上头怎么说,她便照做就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还不如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 摇了摇头,她将身形隐在夜色中,快速向自己的院子奔去。 邱素兰走后,沈开言坐在屋中,烛火已经有几盏将要燃尽。他站起身,取出几支新的,将雪白的灯芯放入火苗中,随后熄灭快要见底的蜡烛,换上了新的。 一时间,屋内再次亮堂起来。烛火映着他的面庞,格外清晰。 傅家远可真是好样的。他眸色微沉。 若是云初没有和季舜凌绑在一起,那份战报,他是一定会让邱素兰偷出来再送回沧溟阁的。可是……傅家远偏偏就将他们二人绑在了一起,让他不得不想法子保护云初。 无妨,既然想玩,那他必然奉陪到底。 * 夜色愈发浓稠,傅家远躺在房顶上,手中拿着一个酒壶晃荡。 “四弟倒是悠闲。”一个声音从下头传来。 傅家远没动,只是笑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顿了顿,他眼尾往旁边一扫,似是隔着瓦砾看下头那人一般:“大哥不来赏赏这漫天星子吗?” 只听一阵衣袂飘动,傅岩便站上了房脊,面色淡然:“喝得眼冒金星了?你哪知眼睛瞧见星星了?” 傅家远右手撑着脑袋,左手举着酒壶,身子侧躺,左腿曲起。闻言轻抬了下眼睑,桃花眸中嵌着的几分朦胧醉意便漏了出来,他笑道:“大哥又说笑了。这满天的星辰,大哥瞧不见?” 傅岩没答,坐在了他身旁,看着他手中的酒壶道:“有心事?” 傅家远摇头,笑着又喝了一口:“什么心事?上好的桃花酿,一口下肚,能有什么心事?就算有,也化成灰烬散了去罢。” “没心事喝什么酒?你又不喜欢喝。”傅岩转头看向茫茫夜色。 “谁说我不喜欢喝了?”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 “在想西平侯府?”傅岩问道。 傅家远轻笑了一下,却是没答。 “想沈云初?”见他不答,傅岩又问。 傅岩嗟了一声:“谁要想她?” “那便是了,”傅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那我可得抽空去跟父皇说说,你的婚事得今早定下来。都十七的人了,也改成家了。” “我不要,”傅家远摇着头,将手中酒壶塞进他怀中,“桃花酿给你,别跟父皇提这事儿,我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的。” “你不要?那你要什么?要想沈云初?”傅岩表情依旧淡淡,可言语中却多了几分揶揄,“他是长得不错,可不能因此就成断袖吧?” “成家有什么好的?像大哥,动不动就领兵打仗去了,留大嫂一人在府中,就连分娩时你都不在身边。煦儿现下将满周岁,大哥你才见过几回?大嫂虽不说,可大哥你自己心里……” “你又不用领兵打仗。”傅岩打断道。 傅家远垂下眼睑:“可我们这些人,总是不适合成家的……别的不谈,就说一个家,起码得要平定安稳吧。” 傅岩没再开口。 身处皇家,便意味着不可能得到平定安稳。 “如果没有平定安稳,成家有何用?” “至少,你也需要子嗣,”傅岩说着,“于我们而言,这可能才是成家的理由,而不是你说的那种平定安稳。”顿了顿,他又道,“四弟,你太贪心了。” “我贪心?”傅家远语气中带上几分嘲讽,“明明是你们跳脱了家的本质,却说我是贪心?” “你说的也不尽然。虽说我常不在府中,可只要回府,看见你大嫂,便会觉得心神安宁。无论外面再如何腥风血雨,可你知道,总有一个地方是可以休息的。”傅岩说着,常年冷着的面容多了一丝笑意。 “那是因为你和大嫂恰好两情相悦。”傅家远忍不住轻声道。 傅岩瞥了他一眼:“那你又如何得知,自己不会选到一个两情相悦的。” 傅家远没看他,嘟囔着道:“反正不会选到就是了。” “是啊,毕竟你已经心有所属了,长得好,头脑也聪慧,就看不上别人了。” 傅家远没理会他的调侃——毕竟他说的也没什么错处。 傅岩站起身来,看着他道:“至少先纳个侧妃吧,免得父皇总是惦念着这事儿。” 傅家远静了一瞬,方才半带敷衍地答道:“嗯,回头我去同父皇说一说。” 傅岩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消失在了房顶上。 * 翌日,傅家远刚从床上爬起来,便有宦官来通报说傅玄礼找他。 心中暗自揣测了一番圣意,傅家远有几分摸不准,便匆匆洗漱一番,跟了过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傅家远俯身行礼。 “快,快过来。”傅玄礼笑眯眯道。 傅家远直起身子,眼睛瞟过桌案上堆着的一卷卷画轴,心中咯噔一声,脑壳儿隐隐作痛。 果不其然,只听傅玄礼道:“听你大哥说,你准备纳侧妃了?” 傅家远无法,只得答道:“是。” “正好,你的府邸也已建好。尽早选好人,之后就搬过去吧。都十七了还住在宫中,不像话。”傅玄礼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画轴向他那边推了推。 “还不是父皇整日留着儿臣?儿臣早就想搬出去了。” “这不是等着你成亲吗?别??铝耍?辖粞!备敌?癫荒头车馈 除嫡长子外,文央皇子一般在三岁时便会被封王,十六时娶妻后搬到自己的府邸,而封号也就在此时启用。娶妻之前,虽说已被封王,可规格、称呼等仍是照着皇子来算。 傅家远的封号,是“贤”。 足见傅玄礼对他是何等的重视。 缓缓展开卷轴,傅家远的目光却不怎么在女子面容上停留,而是去关注一旁的家世。 终于,他的手在展开一卷画轴时停了下来。 刘清懿——兵部尚书刘承鑫之女,年芳十四。 目光移到一旁的画像上,一个清秀可人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桃花面,柳叶眉。 甚好。 他点了点头,将画轴递给傅玄礼:“刘清懿,父皇觉得如何?” “不愧是朕的儿子,和朕想的人选一样。”傅玄礼甚是满意。 傅家远笑了笑道:“那是,我和父皇想来心有灵犀。” “行了,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回去吧。”傅玄礼赶人一般,似乎巴不得他现在就成亲,赶紧搬出宫去。 傅家远躬身告退。 甫一出门,耳畔便想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四弟啊,这大清早的就来给父皇请安了?也是,住在宫里头就是方便啊。” “三哥。”傅家远伸手作了一揖,便想绕过他继续走。 “父皇不会是又让你纳妃了吧?”傅子铭道。 “三哥厉害,一猜便猜中了。”傅家远不欲与他多言,想着奉承几句,将他给打发了。 可惜,傅子铭却仍然有寒暄的兴致:“那……瞧你这春风满面的,是选定了?” “是啊,选定了侧妃,还有不少东西要准备着,就先告辞了。”话毕,他不再理会傅子铭,直接便离开了。 回到景和宫,傅家远唤来侍从,让他们着手开始收拾东西。 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禁心中纳闷。 他看起来有很春风满面吗? 他明明就是在强颜欢笑好不好…… 傅岩这回倒是真把他给坑惨了。若是纳了刘清懿做侧妃,他还怎么半夜去倚红楼呢?还怎么半夜去沐风客栈地下呢? 当然,还有一个…… 他还怎么半夜去见沈云初呢?又该怎么面对沈云初呢? 57.寿宴1(捉虫小修) http://.biquxs.info/

林海韵生辰这日,全府上下自寅时便忙活了起来。夜色尚浓,沈云初站在檐下,看着仆从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中的活,心中安定了几分。 “把花瓶再往左移一些。”她出声对一个婢女道。 婢女应了一声,依言将花瓶位置稍稍向左移了一移。 园中戏台早在一旬前便搭建好了,其下是宴请宾客的桌椅。每张桌案左角摆一孔雀绿釉梨瓣纹玉壶春瓶,瓶中插桃李两支,芬芳四溢。园中四周架起木梁棚顶,梁柱上嵌了青瓷花点缀的托槽,其上印着带琉璃玲珑灯罩的红烛。木梁外围每隔二十步便摆了一个银制水缸,以防走水。 “厨房怎么样了?”沈云初侧身问一旁来回禀的嬷嬷。 “回五少爷的话,各色点心、瓜果都已备好,红参花胶炖乌鸡汤已熬制了两个时辰,现在正文火慢煮,开席时定然味道正好。其余菜品食材大都处理完毕,开席一炷香前会一并做好。”嬷嬷仔细回道,不敢带分毫的马虎。 “好,有劳嬷嬷多费心。这是夫人寿宴,来的也都是贵客,个中轻重,嬷嬷这么多年在侯府做事稳妥,想必今日也定然不会有什么差池。”沈云初淡笑着道。 “是,老奴定当尽心尽力。” 沈云初点点头,又走去另一边问:“帘布备得如何了?” 西平侯夫人的寿宴,自然也会有不少未出阁的大家小姐前来,这帘布便是为她们准备的。半透的纱布加叠,压在梁上从四周垂下,清风徐来,姑娘们的面庞便跟着荡漾,好似水波流转,朦朦胧胧,既不挡视线,又可让外人瞧不真切。 “奴婢等方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疏漏。按着您的吩咐,这会儿正要拿去熏香呢。”一个约莫二十的婢女回道。 “熏奇楠,可别用错了。”香料这事向来容易被歹人拿来做文章,若是不小心谨慎,免不得就被人钻了空子。 “少爷放心,奇楠里头上好的莺歌绿,奴婢等查了好几遍了,过会熏好后再拿来给少爷过目,不会错的。”那婢女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又踱步去了他处。 绕过一株梨树,便瞧见前头清隽身影正在和花仆说着什么,那花仆听得认真,频频点头,最后还是身后的徒弟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这才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沈云初。 “给五少爷请安。”那花仆和他徒弟行礼。 沈云初摆了摆手,走过去道:“辛苦二位了。” “没有,都是应做的,”花仆笑着,“还要多谢三少爷,给我讲了不少东西,这花圃一下子便灵气起来了。” 沈云初抬眸看去,只见花圃中迎春、瑞香、山茶、琼花、海棠、杜鹃……一株株、一枝枝,浓淡恰好、相得益彰,仿若入了那蓬莱仙境一般。 微微垂下眼睑,她轻笑道:“倒是没想到,三哥居然还精通园艺。” “精通谈不上,懂点皮毛罢了。”清润嗓音萦绕耳畔,好似山间清溪淅沥流淌。 沈云初抬头看向他,笑意更纯了几分:“这还不算精通?那云初恐怕对这世间之事都是一窍不通了。” “好看吗?”沈开言指了指花圃。 沈云初点了点头。 “你喜欢就好。”他笑着,刹那间春风和煦。 微微移开视线,沈云初又问:“三哥可懂香料?” “略知一二。” 那就是分外通晓了。 “还烦请三哥同我走一趟,去查查给女眷们用的帘布。” “好。”沈开言应下来,唇边照旧带着笑。 沈云初望向他。他今日没再穿素色的衣裳,一身绛紫色衣袍将整个人衬得多了几分沉稳清冷,少了几分仙气。这是他们二人这几日来第一次讲话,却没有什么生疏之感——他总是这样,总是能让人感到舒适、亲切。 “三哥。”她倏尔唤道。 “嗯?”他侧头看向她,声音微扬,眸中含笑。 “你可开心?可有什么愿望?”她问道。 沈开言定定地看了她一瞬,随后笑答:“云初好,就是我的愿望,云初开心,我就开心了。” “我说的是你自己。”沈云初正色道。 “我?我能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沈开言笑着摇头,“别瞎想了,赶紧带我去看帘布吧,莫要误了时辰。” 见状,沈云初只得把剩下的话咽回肚中,带着沈开言往前走去。 到了婢女们熏香的屋子,沈云初先差人将已然熏好的帘布取了过来,随后递给沈开言:“有劳三哥了。” 沈开言接过嗅了一下:“莺歌绿?” “正是。”沈云初点头。 他又仔细闻了一闻,随后道:“没什么问题。” “这就好,多谢三哥。”沈云初一边说,一边让婢女将帘布收好,随后便跟沈开言一起走了出去。 “云初啊,”到了外头的园中,两人并肩站着,沈开言开口唤道,“三哥再问你一次,你当真想要入仕途吗?” “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事来了?上次不是已经同三哥讲过了吗?云初心意已决。” 沈开言不答,转头去看园中忙碌着的仆从们。 半晌,沈云初方才听到他说:“如此,那你便放手去做吧,三哥定会为你保驾护航。” 沈云初抿了抿唇,没有应他。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且不说沈开言似乎也有几分怀疑她的身份,就单凭他这个人本身已经有太多的秘密这一条,她就根本不敢让自己完全地信任他。 身侧的人轻叹一声:“不论如何,你要记住,三哥就算是搭上自己,也定然不会负你。” 顿了顿,他看向沈云初,苦笑道:“三哥舍不得让你受苦。” 话毕,不待她回答,转身便向着远处走去。 沈云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该作何感想。 走一步算一步罢。 * 巳时,春阳东照,拂过园中花簇,带着徐徐东风,和煦悦人。 有宾客开始抵达西平侯府,沈家人各自忙乎着招待平辈,相互见礼,便更加忙活了起来。 “爷,翰林院学士一家来了。”有小厮前来向沈庭通报。 沈庭听后道:“云初,你同楚二少爷交好,和我一起去见见吧。” “是。”沈云初应道。 二人行至园外,便见翰林院学士携夫人、嫡长子楚墨逸和楚墨洵一同前来。 “云初,”楚墨洵兴奋地和她打招呼,“许久未见了,春闱考得如何啊?” “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问人家春闱的?”一旁楚墨逸训斥着,转而又向沈云初致歉,“我这弟弟从小便缺心眼,还望沈五少爷多担待。” “哥,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我和云初可熟了,你一边儿去,我要和云初叙旧。”楚墨洵说着,就将楚墨逸给挤到了一边,凑上前来跟云初讲起了近日的见闻。 沈云初冲楚墨逸笑了笑,随后打断了楚墨洵的话语:“你们家向来同清扬他们家交好,也是邻居,今日怎么没一同前来?” “本来是要一起的,但前几日他们家好像出了点事儿,今晨差人来说不跟我们一道了,要晚一些。” “他们家出事了?”沈云初顿时紧张了起来。 “你别担心,应该不是坏事,是喜事。”楚墨洵道。 “喜事?那为何……” “哎呀,”楚墨洵打断了她,凑近小声道,“我也是猜的,这几天总瞧见有上头的赏赐下来,能不是喜事吗?” 沈云初微微蹙眉,却不知刘家究竟是做了什么大好事儿,居然能让宫里头接连赏赐? “别想了,等过会他们来了,问问清扬不就是了?” “嗯,”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笑着对他和楚墨逸道,“我带二位在园中逛逛吧?” “有劳沈五少爷了。”楚墨逸回道。 “大哥你总是那么拘束做甚,叫云初就好了,沈五少爷这么长一串,你叫着也不嫌烦。”楚墨洵蹙眉道。 “墨洵说的是,叫我云初就好。”沈云初顺着他的话道。 楚墨逸这才点头唤了一声云初。 楚墨洵满意了,赶忙拉着两人向前:“走了走了,快去逛逛,顺便看看哪家姑娘长得好看,赶紧给我物色个嫂子好分散一下我哥的注意力,不然他天天净唠叨我。” “你……”楚墨逸作势要打他。 楚墨洵赶忙高声笑着逃窜了出去。 58.寿宴2 http://.biquxs.info/

这厢沈云初带着楚家兄弟在园中赏景,那厢宾客陆续而来,渐渐坐满了整个园子。 沈庭差人点了点人数,确保各家均到齐后,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席。 正欲张口,却听外头有宦官高声喊道:“皇上驾到——沈贵妃驾到——四殿下驾到——平襄公主驾到——” 一连四声,直喊得众人心中突突,园中顿时跪倒了一片,鸦雀无声。 侯夫人寿宴,沈贵妃回来为母亲祝寿倒是没错,而皇上跟着一起来,兴许是因着沈贵妃受宠的缘由,倒也说的过去,却不知……这四殿下和平襄公主闹得是哪一出?四殿下还能说是念沈云初这个伴读的旧,或者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想拉拢沈家,可这平襄公主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一时之间,皇上、宠妃、最受宠的皇子和公主齐聚西平侯府,令众人惶恐之余却又暗暗庆幸——沈家如此受宠,幸好平日里没有得罪。 “都平身吧。大家不必如此拘束,今日是侯夫人的寿宴,还是为侯夫人祝寿为主。”傅玄礼道。 “是。”众人一齐起身应道。 沈云初看着前头站着的这一群,不禁蹙了蹙眉。 这么大阵仗……到底是想干什么?西平侯府也没有受宠至此吧? “云初,来。”沈云初循声望去,便见沈娟笑着冲她招手。 她赶忙上前,跪拜道:“云初给皇上、贵妃娘娘、殿下、公主请安。” 沈娟一边将她搀扶起来,一边嗔怪:“你这孩子,这么守规矩做什么?都不像一家人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快让姐姐看看。” 沈云初顺势站起身来,随后向后退了半步,作揖道:“娘娘,规矩不可废。” 她已经十五了,在外人眼中,她是男儿郎,是沈娟的弟弟,自然是要避嫌地。 “几年过去了,云初是愈发懂事了,”傅玄礼笑着夸赞,“若是家远有你一半懂事,朕就放心了。” “父皇,您又嫌弃儿臣了。总是夸云初好,不如让云初给你做儿子得了。”傅家远道。 “这要是真的,那朕岂不是每日都得笑醒?”傅玄礼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一股凉意从尾骨上升,顺着脊柱,直窜天灵盖。沈云初“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俯身道:“云初不敢。” 刹那间,整个园子落针可闻,仿佛凝结了一般。 半晌,方才听见上首傅玄礼爽朗的笑声:“你这孩子,这么害怕做甚?朕不过是和家远说笑罢了。快起来吧。” 悬着的一口气瞬间送了下来,沈云初缓缓吐出,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似都在方才给抽尽了,后背已布满一层冷汗。 抿了抿唇,沈云初谢恩后站了起来,面庞已然带上了笑意:“云初才疏学浅,可不敢有此等痴心妄想。” “什么时候开席啊?本公主都饿了。”平襄突然开口。 沈云初看了她一眼,有些许诧异。 平襄这是……在为她解僵局? “现在就开席,公主殿下莫要着急。”沈庭笑道,赶忙招呼仆从们上菜。 沈云初也入了席,她看着右手旁空着的位置,心中一惊,赶忙问隔着空位的楚墨洵:“刘家还没到?\" “是啊,”楚墨洵也蹙起了眉头,“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圣上都已经到了,他们居然还……” 沈云初蹙眉抿唇,心中暗暗祈祷着他们不要再来了,毕竟不来还可以找理由推脱,可若是来了,却比傅玄礼还晚,那可就…… “别担心了,他们家近日颇受圣上青睐,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了,圣上不会怪罪的。”楚墨洵安慰她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眉心却并未舒展:“嗯,但愿吧。” 上首的位置,傅玄礼问沈庭道:“怎么不见沈四少爷?此次成祁关一役,他可是立了大功啊。” “劳您叨念,平筠前几日感染了风寒,高烧不断,便在屋中歇着了。”沈思答道。 “这么严重?回头我让御医来给他瞧瞧,他可是咱们文央的大功臣,不能有半分差池。”傅玄礼道。 “哪里哪里,他不过是沾了大殿下的光罢了。这小子皮实,过几日定然大好,您不必如此费心。” 傅玄礼看着他,轻笑道:“沈思,你这儿子不像你,比你强。” “长江后浪推前浪,”沈思笑着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这杯,给您赔罪。” 他说的是当年辞官一事,在场众人皆知。 沈思有才,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当今圣上又十分惜才,因而当初沈思辞官之事他百般挽留,却奈何沈思心意已决,只得随了他的意。 傅玄礼受了他这一杯酒,随后道:“这半天了也不见来个节目,沈庭,这可是你夫人的寿宴,就这么敷衍?” “哪能啊?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皇上您发话呢。”沈庭一边说着,一边招手示意仆从。 丝竹渐起,舞女缓缓行至戏台之上,众人边吃边看着,好不尽兴。 舞蹈过后,戏班子又上来演了一出《满床笏》,最后,便是季舜凌。 “说书先生?”傅玄礼微微讶然,“这是谁出的主意?” 的确,寿宴时请说书先生,在文央实属不多见。 “是云初请来的。”沈庭答道。 “倒是新鲜。” 季舜凌身着长袍,坐在台上,倏地拍了一下醒木,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傅玄礼起初面带笑意,听着听着,面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圣上鲜少喜形于色,这是众人皆知的。而此刻,无一人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 “沈云初,你给朕过来。”傅玄礼开口,淡淡道。 沈云初心中快速盘算了一番,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她缓缓起身,平稳地走上前去,面上还带了一丝笑意:“不知皇上唤云初所为何事?” “这说书先生,你请的?”傅玄礼眯了眯双眼。 “正是。” “啪——”傅玄礼将杯盏直接掷向她,果酒飞溅,顺着鬓角滑落,在她衣衫上留下一道道酒渍。 “你可知,他在说些什么?”傅玄礼语气阴沉。 “他在说此次成祁关一役。”沈云初答道。 “他哪来如此详细的……”傅玄礼话没说完,可在场诸位都是人精,瞬间便懂了后半句的意思。 “云初不知。”沈云初俯身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凉意便顺至整个头颅。 “你不知?你请来的人,你不知?” “皇上,是我。” 沈云初脊柱蓦地一僵,余光便瞧见身旁的地面上多了一片绛紫衣角。 “是你什么?”傅玄礼蹙眉。 “是我……” 沈开言话还未说完,便见一个宦官快步跑了过来,对着傅玄礼道:“皇上,兵部尚书携家人来了。” 傅玄礼怒气微敛,不再看下头跪着的两人,点头道:“快请进来吧。” 59.纳侧妃 http://.biquxs.info/

跪在下首的沈云初心中一惊,没想到她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这刘家现在才来,也不知傅玄礼心中会作何感想。 那通报的宦官应了一声,连忙又跑回去,不一会儿,便将刘家人引了进来。 傅玄礼看着走在最后的刘清懿,嘴角挂上笑意。他站起身,看着下面一头雾水的人们,话却是对林海韵说的:“今日,朕想借着侯夫人寿宴的名义宣布一件喜事,不知侯夫人可否介意?” 林海韵正担心着沈云初和沈开言,哪里敢说什么话,连连摇头道:“不介意,自然是不介意的。” 傅玄礼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刘清懿走上前来,随后才道:“这件喜事,不是朕的,而是四皇子的。”说着,便微微抬了抬手。 一旁有宦官打开了明黄的圣旨,拿捏着装腔的嗓音:“临安刘氏清懿接旨。” 刘家人一齐跪下,刘清懿跪在最前头,面色微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贤王年已十七,适婚之龄,兹闻兵部尚书刘承鑫之女刘清懿钟灵毓秀,秀外慧中,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刘氏与皇四子贤王实乃郎才女貌,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刘氏许配贤王为侧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嗓音穿破层层人群,响彻在整个园中,盘旋着,久久未曾停歇。 “臣女接旨。”声音娉娉泠泠,似莺儿般婉转动人。 “谢主隆恩。”刘家人一齐道。 “谢父皇。”傅家远跪在了刘清懿身旁,行礼道。 傅玄礼笑着,又开始对二人叮嘱着些什么。 耳畔余音不绝,沈云初跪在地上,膝头和额角被早春地面浸得一片寒凉,是钻心彻骨地疼。 身侧绛紫衣袍稍稍往她这边移了移,沈云初余光瞧着,贝齿倏然紧紧咬上下唇,如鲠在喉。 他如此颖悟绝伦,各行各业无所不通,是今年科举必定的状元,更是高高在上的锦衣卫暗卫指挥使……他如此这般为了她得罪傅玄礼,又是何苦呢?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的人纷纷落坐,傅玄礼这才看向下头二人,蹙眉道:“怎么还跪在这儿?” 话中带着的嫌意溢于言表,使得下首两人仍不敢动。 “朕今日心情好,看在贵妃的面上,便不与你们计较了,起来吧。” “谢皇上。”两人齐声应道。 沈云初先是直起身来,只觉腰肢一阵酸痛,她僵了一僵,随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得亏她这么多年来没落下习武,不然跪了这许久,这副身子恐怕早就受不住了。 凌乱发丝垂下,干涸的暗红酒渍在脸庞和衣衫上格外醒目,额角和下半段衣裳印着鲜明的灰迹。沈云初薄唇轻抿,看向一旁坐着的傅家远,只见他身着锦衣华服,周身是与生俱来的贵气,俊美面庞上洋溢着尚未消散的喜色。而坐在帘布后的刘清懿更是一直微垂着头,随被帘布挡着,可却仍能隐约瞧出那温婉淡雅之美。 沈云初倏尔笑了,面上酒渍泛起些许折皱。她忍住腰上巨痛,缓缓躬身作揖:“云初给贤王殿下道喜了,您二位当真是才子佳人,般配得很。” 东风轻拂,使她本就凌乱的发丝愈发杂乱,沾着酒渍的白净面庞在乌发间若隐若现,分外凄冷。 傅家远没有应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语气平平:“多谢。” “云初。”沈开言见她身子微晃,赶忙一把扶住她的腰,撑着她站直。 贺喜过后,沈云初没有再去看那二人,而是转向傅玄礼,声音沉稳清冷:“陛下,今日之事,实属云初之过。是云初识人不清,未曾想那季舜凌竟做出此等事情,云初甘愿领罚。” “此事……”傅玄礼还未说完,便听沈娟轻唤打断道:“皇上。” 静了一瞬,傅玄礼这才继续道:“此事你虽有错,但主要罪责还是在那说书的。把那说书的交由东厂审理,你便当是买个教训,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往后切忌轻信他人。” 沈云初再次跪下,因着疼痛的缘故行动缓慢:“谢皇上宽恕。您教训的是,云初确是时常轻信他人,以往都没在意,总想着以诚信待人。今日这事,云初一定铭记在心,时时警醒着,再不会做这轻信之事。” “嗒——”银质筷子从傅家远手中滑落,发出一声轻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沈云初那,唯有平襄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无事,手滑罢。”傅家远垂下眼睑,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嗯,”上首正中的傅玄礼点头,“起来吧。你是好孩子,往后也是要做大事的,这些可都要记牢。” 打一巴掌,再给点甜头,傅玄礼这招玩儿得炉火纯青。 按理说,起初他本就可以只责罚季舜凌,可他却先是将沈云初——西平侯唯一的嫡子——给打压了一番,以此来表示他公私分明,即便自己喜欢沈云初,喜欢到想让她做皇子,可犯了错,他一样是要罚的。并且,他们皇室几人同临沈家,众人事后必定巴结,他为了防止朝堂上一边倒的局势,便也顺势用这招挫了沈家的锐气。 而现下,他先是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听沈贵妃的话,又夸赞沈云初是要做大师的人,众人心中便自然警醒,虽说沈云初犯了错,可并不代表沈家失势,沈家还是原来的那个沈家。 如此一来,众人对待沈家的态度,既不会因圣上亲临而巴结谄媚,亦不会因沈云初犯错而嘲讽打压。 沈云初心中明白,傅玄礼此举远不止做给众人看那么简单。更多的,其实是为了敲打侯府——不论是荣华富贵,抑或是跌入深渊,都不过是他翻手覆手间顷刻的事罢了。 沈云初暗暗吁了一口气。 也好,这般敲打一下,也能让圣上心中安定几分。 她深深地伏下身子,恭恭敬敬,甚至有几分畏惧在其中:“谨遵陛下教诲,云初定不敢忘。” 傅玄礼点了点头:“行了,你们二人赶紧下去用膳吧。” 沈开言和沈云初自是又谢了一番恩,这才走了下去。 “香芸,陪我下去更衣。”没有坐回自己的位置,沈云初疲惫地闭了闭眼,轻声道。 香芸眼眶微红,却不敢多言,只是从沈开言手中接过她,扶着她道:“是,奴婢这就陪您回去。” 丝竹声再次响起,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曲子,可此时听着却只觉讽刺万分。 今日……可是她母亲的生辰寿宴啊。傅玄礼即便是想敲打,换个日子不行吗?偏要在这个时候给沈家难堪…… 事到如今,沈云初心里早已明白,这事从傅家远主动说要把战报交给季舜凌时,就已经是个局了。亏得她还以为他是想分辨他们的身份,到头来,人家却根本没将他们的身份看在眼里,只是为了能讨自己父皇的开心罢了。 也是,对于他们身份的疑虑,何需绕如此一大圈?直接丢去锦衣卫暗卫审一番不就是了,还是让父皇高兴更重要。 回到清竹院,沈云初直接挣开香芸的搀扶,径直扑向床榻,用被褥将自己裹在其中。 “少爷……”香芸看着面色发白的她,心疼地唤道。 “无碍,”沈云初气若游丝,“快去备热水灌汤婆子,还有姜汤。” “奴婢这就去。”香芸应道。 “只放生姜,不许放红糖。”沈云初又叮嘱了一句。 “少爷,这不行,您跪了这么久,早就凉气入体……” “不许放,”沈云初蹙眉,冷汗直冒,“今日府中人多眼杂,若是被有心人知道红糖来了我的院子,免不得要多想。只放生姜,那还可以说是我跪了许久,染了寒气。” 香芸无法,只得应了下来。 沈云初紧咬着下唇,将被褥又捂紧了一些。 她葵水到访,方才跪了那许久,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全靠练武的底子强撑着。此时脑中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无一处不钝痛,好似全被匕首绞过了一般。 不一会儿,香芸便端着姜汤和汤婆子来了。还未开口,便听沈云初道:“香芸,东西放下吧,你出去。” 香芸讶然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床榻边还站了一人。 不敢多话,她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冲那人匆匆行了一礼,随后便快步走了出去,将门关严实。 沈云初弯起手臂,想要将自己撑起来,却没想到肩头一软,便又躺了回去。那人的手伸了过来,似要扶她起来,却在将将触到她衣袖时被她不着痕迹地躲了过去。 重新用力将身子立起来,沈云初靠着床头,拿起姜汤一口喝下。辛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刺得她整个人精神一痛,霎时清明了几分。 放下碗,拿起汤婆子捂在小腹,她这才抬起头看向来人,眉毛微挑,声音喜怒难辨:“殿……王爷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傅家远望着她,淡淡道。 沈云初笑了笑:“那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侧妃可比我好看多了。” “今日之事……”后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今日?今日是王爷大喜的日子,也是云初母亲的生辰,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妥?”沈云初依旧笑着。 傅家远垂在身侧的双手微颤,却没有再言语。 “王爷还请回吧。”她下了逐客令。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他看着她,语气状似平稳,其下却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我想问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沈云初心中暗道。 将枕头竖起在床头,沈云初重新靠了上去,笑道:“是有点想问的。云初记得王爷的封地是在临安吧?这倒是好,刘侧妃本就是临安人士,当真是天赐的缘分。” 在文央,皇子三岁封亲王时,除了封号以外,受宠的皇子还会得到封地、亲兵一万以上人马、文相武相各一,以及封地的驻军指挥权。 显然,傅家远便是受宠的那个,还是盛宠。他不仅有封地,这封地还是富庶繁华的临安城,亲兵更是高达一万八千人马。 “去了临安,可就无诏不得出了。”傅玄礼一字一顿道。 “西子和西子湖,您都有了,还出来做甚?这外头哪里比得上临安那般似天上人间?”沈云初笑得真诚,仿佛是真心恭贺。 顿了顿,她又玩笑道:“若是这位西子您看腻了,江南水乡最是养人,那些姑娘一个赛一个的姣美,您看着挑不就是了?” “那若是我既不喜那西子,也不爱那西子湖呢?”傅家远直直地望进她眼中。 沈云初回望过去,静了一瞬,方才答道:“这就是王爷您的不对了,做人可不能如贪心。” 傅家远轻笑了一下:“贪心?我不过是不想要这些罢了。” “那您想要什么呢?王爷,您要知道‘想要’这个词本身,便已经是贪心了,”沈云初淡淡道,“更何况,现下您有美人相伴,又有美景在侧,身份尊贵,临安那等富庶之地也不会缺税收。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您都占齐全了,您居然还谈‘想要’?王爷,人要知足,知足方能常乐。”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您该回去了,若是你我二人一起消失久了,难免会惹得旁人怀疑。云初还要更衣,您便先行回席上吧。” 傅家远看着她,张了张口,终是道出了一句:“今日之事,抱歉……再会。” 说完,他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屋外的暖阳涌进来,将他的背影照得有几分不真切。木门合上的瞬间,身影消失,徒留一室的寂静。 再会,却不知下次相会,究竟是几时。 有封地的亲王无诏不得出,这是祖训,亦是公认的规矩。 沈云初看着床榻便那只空了的瓷碗,碗底还留着一层薄薄的姜汤,神色晦暗不明。 他临走前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沉重得令她有几分窒息。 摇了摇头,她没有再去想,转而唤香芸进来伺候自己更衣。 暗蓝色圆领袍衫加身,又用清水净了面,重新梳好发髻,沈云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桥归桥,路归路,日后再不会有半分瓜葛了罢。 60.杏榜 http://.biquxs.info/

阳春四月,杏花白中透着淡粉,挂满枝头。 林海韵一大早便去了家庙,又是诵经又是烧香的,跪了一个时辰,这才又回到祥安居。 甫一进门,她便瞧见沈云初坐在屋中,正与沈庭讲话。 几步走上前,她安慰道:“云初啊,你别担心,我一早就叫人去放榜处等着了,铁定一得了消息便能瞧见。” 沈云初笑着点了点头:“我不担心,母亲也别太紧张。” “就是说,反正云初还小,这次亦不过是去历练历练罢了。”沈庭也附和道。 话虽是如此,可林海韵这心中的石头却总是悬着,她瞧着眼前有说有笑吃早膳的二人,心中禁不住便有了几分怨气。 又不是她科举,她在这里提心吊胆的,正主却跟没事儿人似的。 用过早膳后,沈云初告别了父母,遣回了香芸,独自一人在园中散着步,分外悠闲,仿若根本没有意识到今天是杏榜放榜的日子似的。 “你倒是悠闲,我看伯母早都坐立不安了。” 沈云初回过头,唇角微弯:“四哥病了这许久,瞧着气色,是大好了?” “是大好了。”沈平筠笑着点头。 从成祁关回来后,沈平筠在锦衣卫中也是直升两级,成了北镇抚司正五品的千户。 于他的年龄和资历而言,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沈云初瞧着飞扬的杏花瓣,出声问道:“我想跟四哥打听个事儿。” “你说。”沈平筠扬了扬下颔。 “那个说书先生,姓季的那位,”沈云初转头看向他,“四哥可有什么消息。” 沈平筠面上笑容一淡,随后才道:“皇上不是说了吗?交由东厂审理。” 沈云初定定地看着他,唇边带笑,眸色却是淡淡:“四哥当云初傻吗?东厂只管侦缉抓人,审理还是得移交你们北镇抚司吧?” “我在家中躺了许久,云初觉得我会知晓这些事?”沈平筠挑了挑眉。 沈云初不语。 她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一切都和以往不同了。 四年前,即便傅家远聪慧过人,她也只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罢了。可如今,她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孩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四年前,她看沈平筠就是一个普通孩子,可如今眼前的这位,却已然是上过阵、杀过敌,成了北镇抚司的千户。而她,也再不能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了。 唯一没有变的……恐怕就是沈开言了。不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这位三哥的才智都叫人经不住胆寒。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沈平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沈云初看了他一瞬,答非所问:“四哥伤得不轻吧?” 沈平筠挑眉,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猜出来:“你如何知晓的?” 微微垂下眼睑,她轻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眼眶已有些泛红:“四哥,对不起,云初现在才猜到。” 沈平筠回来之时,沈开言不让她靠近,之后他便声称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的总是不好,也一直不让人去探望。更奇的是,她从未见家中有给他看病的郎中来过。 种种迹象都分外可疑,只是她彼时正忙着和傅家远周旋,一边还得仔细瞧着邱素兰和季舜凌,竟连如此明显的细节都没有发现。 眨了眨眼睛,她笑道:“四哥,云初不管你们究竟在做甚,也不管成祁关一役究竟是怎么回事。云初只想让你好好的,也请你……务必照顾好自己。” 当初的少年郎早已长大,他有自己的想法与抱负,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终是会离她愈来愈远。 就像沈平筠开始对她有戒心,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像傅家远…… 沈云初抬起头,望着灿烂春光,神情淡淡道:“贤王殿下与侧妃是今日动身吧?” “是,现下应该出城了。” 沈云初伸手接住一瓣杏花,她本就白皙,此时那朵娇小花朵落在掌中,竟有几分融为一体的幻象似的。笑了笑,她轻声吟道:“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什么?”沈平筠没听清楚。 未闻回音,便听老远处有小厮叫道:“五少爷!五少爷!哎哟我的少爷啊,您在这儿呢?大爷正唤您去祥安居呢,您会试考了第五名呐!” “第五名?”沈云初没说什么,沈平筠倒是先叫了起来,“你们没看错吧?” “怎么会!”那小厮兴奋道,“咱们好几个人看了好几次,错不了!” 沈云初弯了弯唇角。虽说早就知道自己不会落榜,可临了真榜上有名,还如此靠前,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欢喜。 “三少爷考得如何?”沈云初压下心中的喜悦问道。 哪曾想,那小厮的眼神竟更亮了几分:“三少爷是会元呢!” 沈云初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声:“非人哉。” 可不是吗?他乡试的时候便是亚元,差点就成了解元。如今更是直接拿了个会元,瞧着这殿试是要往一甲奔了啊。当然,三少爷乡试没拿成解元的原因倒不是技不如人,而是因为……风寒发热。 没错,这人风寒发热去参加乡试,还在一众才子间碾压四方,拿了个亚元回来。 有时候,沈云初是真想把他脑子扒开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那我叫你留意的兵部尚书四子,还有翰林院学士次子,你可看到了?”沈云初又问道。 “都在榜上看见了,刘四少爷是第二十,楚二少爷是三十八。” 听见两人的消息,沈云初心中既替他们上榜高兴,又为自己考得比他们好而更加高兴,毕竟他们三人也算是师出同门,沈云初还比他们小。满意地点了点头,沈云初跟那小厮道:“行了,去清竹院领赏吧。” “哎,谢五少爷。”那小厮喜气洋洋地应着,撒丫子便跑没影了。 “云初,恭喜啊,”沈云初回过头,便见沈平筠笑着道,“走吧,我同你一道去祥安居。” 两人结伴而行,一同走进祥安居,便瞧见一家人都齐聚一堂。 家里一下出了两位贡士,一位还是会元,另一位年仅十五便排到了第五,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了。 “云初啊……”张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云初安慰地笑了笑:“祖母。” “哎,真是我沈家的好孩子。”张氏道。 紧接着,王氏和林海韵也都红着眼过来与她说道,沈云初也都仔细听着,安抚着两人的情绪。 “行了,别再说了,看人云初耳朵都快生茧子了。”沈思过来将王氏拉开。 没了王氏的阻挡,沈云初便看见身前位置上坐着的沈庭。她上前去,微微垂首,唤道:“父亲。” 沈庭轻叹一声,竟也是红了眼眶:“孩子啊……你……受苦了。” 闻言,沈云初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哎,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还都哭上了?快不许哭了。”张氏一边说着,一边将手帕递给云初。 沈云初接过,可那眼泪却是越擦越涌。 最后,还是沈平筠看不过去,便将她拽出来送回了清竹院。 “你说,这好好的,怎么就哭上了?”沈平筠叹气。 “无妨,就是太高兴了,”沈云初笑着,“多谢四哥送我回来,你伤势刚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沈平筠也没有逞强,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他走后,沈云初嘴边的笑意却是再也出不来了。 说实在的,她与沈庭的接触并不算多,可兴许是父女连心,他的一句话,便让她再也控制不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傅家远有,沈平筠有,沈开言有……她,自然也有。 而唯一不同的就是,不论他们的道路是什么,他们都一定会有其他人的陪伴,可她的路,却注定是独自一人的,永远不可能有其他人。 这一点,从她出生时被女扮男装起,就已经是注定了的。 受苦了。 短短的三个字,其中包含的,却是沈庭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亏欠。 身为女儿身,却小心翼翼地扮了那么多年男子,其中的惊险沈云初虽然从未对家人提起,可并不代表没有。 科举,仕途……这两个字,个中辛酸,其中凶险,沈庭作为一个过来人,自是有切身体会。他定然知道,连男人都不一定能在这波诡云谲之中站稳脚跟,沈云初一个仅仅十五的女孩,没有人会于她同行,她也不会敢跟任何人同行,又会背负些什么?沈庭不敢想。 她这一生,任何女儿家会有的东西,都不会有。 她不会有自己的郎君,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不会有自己的家庭。 唇角微微勾起,沈云初推开了窗棂,看着院中的翠竹,听着竹叶沙沙。 苦吗?是苦的。可相较于上世经历的一切,却也不算什么。 她不后悔,一点也不。她甚至万分感谢老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体会到有父母关爱、有兄弟姐妹照料的感觉。 她从心底想要守护这个家,从心底想要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他们都走了,都渐渐远去。 孤独吗?是孤独的。 可那有怎样呢?这一世,本来就是老天施舍给她至高的奖赏了,她不该如此贪心的。 就像她对傅家远说的那样,人要知足,知足方能常乐。 抬头看着窗外杏花荡漾的四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就想起了前世去过一回的西子湖。 美景在侧,佳人相伴…… 沈云初心中蓦然就生出了几分说不出的堵意。 自嘲地笑了一下,她将窗棂缓缓关上。 人啊,总是劝别人的时候一套一套,但真到了自己身上,可就做不到如此洒脱了。 61.被赶出京城 http://.biquxs.info/

官道上,一行车队匀速平稳地向前驶去。 傅家远靠车帘坐着,眼睑微垂着,似是在闭目养神。而坐在他对面的,便是那新纳的侧妃,刘清懿。 要说这刘清懿,温婉端庄,眉眼精致细腻得仿若古画中的泼墨山水,瞧着并不惊艳,可却无端令人觉得舒适——那是一种清秀文雅的美,颇有大家闺秀之感。 “王爷。”车厢外有人轻声唤道。 傅家远睁开眼,一对儿桃花眼看向刘清懿,淡淡道:“我下去一趟,你身子不适,便在车上等我吧。” “王爷去吧。”刘清懿淡笑着点了点头。 待傅家远走后,刘清懿垂下眼睑,笑容却是又深了几分。 前日大婚,她却不知怎的就突来了葵水,这洞房自然是也没入成。本以为王爷定会嫌弃疏远她,却没想到竟还如此照看她的身体。 这厢刘清懿在车中暗自欣喜,下了车的傅家远面色却无半分笑意。 “何事?”他低头看着身前行礼的人。 来人身着飞鱼服,配绣春刀。傅家远没叫他起来,他自然便只能跪着回话:“属下方才得了消息,说是那日在西平侯府中的说书先生,在北镇抚司的狱中被劫走了。” “被人劫走了?”傅家远冷笑,“北镇抚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那人顿了顿,随后双手奉上一样东西,低着头道:“这是在那说书先生先前待的牢房里发现的。” 傅家远静静地盯了那物什一瞬,随后伸手拿了起来。 “范良。”声音喜怒难辨。 “属下在。”范良俯了俯身子。 傅家远摩挲着手中的物什道:“此事,不要宣扬出去,也不要再管了,留给北镇抚司自己去查吧。” “王爷!”范良猛地抬头看向他,惊呼道。 傅家远将手中的东西收好,这才低头看向他:“以后不要再随意来找我,我现在是无诏不得出临安的贤王,京城之事与我再无瓜葛。” 范良沉默许久,最终却只得深深行了一礼。 “好了,回吧。”傅家远轻叹。 “是。”范良闷声应下,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傅家远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重新将那物什拿了出来——那是沈云初常带的玉佩,是沈家家传的,他记得十分清楚。 可这些事,如今与他又有和干系呢? 全京城的人都说他是最受宠的皇子,然而,正是他这个最受宠的皇子,却从十五开始便被他的父皇催着纳妃。 为何?还不是想将他尽早从京城赶出去? 他手握锦衣卫暗卫,这份差事是先帝驾鹤前,亲自嘱托傅玄礼一定要交由他来干的,有着先帝遗旨,傅玄礼就是想收也收不回去。而他本就是个聪明人,又有净云大师做师父,指点中更是变得文武双全。看着他一日一日长大,傅玄礼心中的担忧便也更甚,夜里怕是根本就睡不好觉。 所幸的是,他这个“最受宠皇子”的名头也并非空穴来风。傅玄礼怕他是怕矣,可却还是不忍伤他。只得先从净云大师那里寻到师兄沈开言,让沈开言作为暗卫指挥使来镇住他这个副指挥使。等他到了年龄,便又不停寻找合适的女子催婚,看着是慈父的一番爱子之情,可实则却是借此来让他顺理成章地出京城,顺道便放下暗卫中的各种事物,徒留一个副指挥使的虚衔罢了。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纳个侧妃罢了,名头叫得好听,可也不过是妾室。而文央皇子历来只有娶妻后再称王、移居封地的先例,这纳了侧妃便出来的,他是头一个。 傅家远看着手中的玉佩,通透白净,雕工精湛,实属上上之佳。 他一走,暗卫的所有势力便都会落到沈开言头上。沈开言是个比他还聪明的人,且还不是皇子,没了这层亲缘关系,傅玄礼自然更加忌惮。就算不谈这暗中的势力,仅凭沈家摆在明面上的,太傅、贵妃、左都督之妻、北镇抚司千户、外加两个铁定能中进士的人,光这些就足够傅玄礼留意的了。 所以,才会有侯夫人寿宴时的那一幕。 傅家远轻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收入怀中,紧贴着心口。 他是害怕的。他怕自己走了以后,便没人再会护着她,没人再会照看着西平侯府。虽说沈家人各个不凡,可在皇权之下,也只得俯首称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知道傅玄礼一直十分忌惮沈家,也一直想找个机会敲打一番。 若是想让沈家平稳,一是要稳住傅玄礼,二是要让沈家人自己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并不容乐观。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所以他从沈云初从国子监出来后便在谋划此事。待谋划得差不多了,便先去应下了要纳妃,给傅玄礼一颗定心丸,这样他才有心思去敲打沈家。 这一路走来,天晓得他整日在沈云初面前假装疑神疑鬼,假装得有多幸苦。 就她那点身世,他早都了解的底都不剩。就连她是女扮男装的这件事,都因沈开言醉酒失言而知晓了。若她当真同沧溟阁有什么瓜葛,他早便下令将她逮住了,还用那样辛苦的设计盘问? 自然,他也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会仅仅因为沈家或是沈云初就如此费心费力。若不是这其中对他的好处不少,他也没有这般闲。 “王爷,该起程了。”有仆从上前来,出声提醒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知道了。”随后,便跟着仆从回到了车上。 刘清懿见他上车,抬手从茶盏里倒了一杯茶水出来递给他:“王爷口渴了吧?” 伸手接过,傅家远笑着回道:“刚煮好的?” “是,妾身方才闲来无事,便煮了一壶。”刘清懿笑看着他。 傅家远轻抿了一口,入口清冽幽香,不禁奇道:“这是你煮的?” 刘清懿点了点头:“如何?” 傅家远又抿了一口,这才道:“先前都只是听闻,倒是没想到你茶艺当真如此之好。” 得了夸奖,刘清懿低头笑了笑,两颊有些许淡淡的绯红。 趁着傅家远品茶之际,她抬起眼睑悄悄观察,却不想竟使得两颊更热了几分。 当真是面如冠玉,貌比潘安。 说实在的,她一个兵部尚书之女,本身嫁给贤王做贤王妃也并不是不可。而若不是王爷,她嫁与寻常的大户人家,那自然是不必为妾的。因而,她知晓此事时在闺阁中哭了好几日,只觉委屈了自己。 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刘清懿只觉得,若是他不给自己名分,自己也是愿意跟着他的。毕竟,这样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哪家的女儿会不喜呢? 傅家远倒是没注意到对面的目光。他喝完茶水后,便将茶盏放下,沉思了起来。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更不觉得自己是个圣人。 身为皇子,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宫中生活、朝廷事宜,若说对那把椅子没有半分心思,那绝对是胡话。 思及此处,傅家远便不由得赞叹先祖英明。似这种除嫡长子外,其余皇子娶妻后一律前往封地的规矩,着实是能打消人不少歪心思。毕竟,就拿他来说,封地在临安,临安到京城,相距足足两千里左右,传信都不方便,更何况做其他事呢? 可他从不是那等轻易放弃之人,甚至于他而言,这样的困境到还更增添了几分乐趣。 若是他能在千里之外的小小一城中,便将京城搅和得不安宁……那该是何种快意? “王爷在想些什么?” 被打扰了思绪,傅家远心中自然不耐,面上却不动半分声色道:“在想到了临安后,有什么好地方是能同你一起去悄悄的。” 闻言,刘清懿禁不住又低下了头,却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小声问道:“那……王爷可想到了?” “正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傅家远回道,语气中带着的几分随意,却没有被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给听出来。 只见对面的姑娘已经开始欣喜地罗列了起来:“西子湖是一定要去的,妾身还想去雷峰塔瞧瞧雷峰夕照,还有灵隐寺里头的……”她倏然顿了顿,随后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三生石。” “嗯,”傅家远点了点头,“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想看的想玩的,回头跟陈吉说就是,他都会安排的。” “多谢王爷。”刘清懿嘴上应着,心里却有几分不适,想着原来他不准备亲自操办此事。可再转念一寻思,她的郎君是贤王殿下,初到封地自然也有一摊子事要料理,怕是腾不出空来筹划这些闲杂事的,能记着她就已经不错了。这么想着,心情便又愉悦了许多。 这边安抚完了刘清懿,傅家远便接着方才所想,再次寻思了起来,而刘清懿也乖巧地没再打扰。 “陈吉。”静默之中,傅家远突然撩开车帘唤道。 “奴才在,王爷您有什么吩咐?”陈吉本就守在车帘外跟着车队走,此时傅家远一召唤,自然马上便能凑上来。 “这附近有没有茶肆之类可以歇息一下的地方?”傅家远问道。 陈吉为难地看了看周遭景致,苦着脸指了指周围道:“王爷,您看这……除了脚下这条路,就只剩树了,这上哪里去找茶肆给您啊?” 傅家远跟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圈,也觉得自己是有几分强人所难了。 想了想,他道:“罢了,就先走着吧,等到了有人气的地方再说。” 62.殿试 http://.biquxs.info/

这边傅家远一行还未到临安,京城里头却是已将所有贡士聚到一起,在保和殿中复试过了。 复试毕。四月二十一日,便是殿试的日子。 沈云初起床时,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由香芸伺候着洗漱过后,她便前去祥安居用早膳,却见沈开言已然同沈思、沈庭和林海韵一道坐在了桌前。 向几人问了安后,沈云初又笑着冲沈开言道:“三哥起的倒是比我还早。” 自寿宴那日过后,沈云初便再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这阵子究竟是在忙些什么。 “昨夜有些事儿忙活到后半夜,便也没睡。”沈开言淡笑着回道。 沈云初却是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没睡?这……三哥,今日可是殿试啊!” 一旁几人听了也是纷纷蹙眉。虽说沈开言聪慧过人,可毕竟也是人,又不是铁打的,这精力总是会耗光的。 “无妨,不过殿试罢了,撑一撑就好了。”沈开言风轻云淡的回答倒显得其他几人大惊小怪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心道眼前这位就算闭着眼睛作文章怕也是能中进士的,也无需担忧。 “多吃点,吃饱了有力气,”林海韵见两人都吃的不多,忙给两人盘中夹了不少东西,“可别到时候饿着了。” “哎,也别吃太多,七分饱即可,不然容易头昏。”沈庭在一旁拦着。 林海韵这才作罢。 临行前,沈庭也有些放心不下,又仔细叮嘱道“云初别紧张,你会试考中第五,殿试自然是不会差的,放下心便好……开言也是,会元都做过了,殿试也不必担忧。” “都知道的。”两人点了点头应下。 见气氛有些许沉重,将将起身赶来的沈平筠在一旁调笑道:“不用担心,你俩最次也就是落到三甲去。若是一时失手没中,大不了三年后再考一次呗。” “混小子,”沈思笑骂了一声,“就云初和开言,还能中不了二甲?怕是一甲都能包下两个来。” 两人的话语令大家都笑了起来,沈云初道:“我嘛,能中个二甲前头就满意了。倒是三哥,不知熬了一夜可还能中一甲?” “那倒是得好好叫你瞧瞧三哥的本事了,区区一夜休息还能难得倒你三哥不成?”沈开言笑着回。 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沈庭却突然轻叹了一声,抚了抚沈云初的发端:“云初,为父真的不想让你这样早卷进这些事情,可……” “父亲不必说了,”沈云初打断了他,“一切都是云初自己心甘情愿的。” 她眼神坚定,眸中泛着晶亮。 天仍旧是墨一般的黑,没有一丝亮色。两人上了马车后,车夫便摸黑驾车向着皇宫驶去。 沈云初看着帘外的漆黑,却依然没有放松。 殿试,能来参加的都是各地最才华横溢的大才子,大家皆是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披荆斩棘厮杀至京城的。 沈开言见她不说话,轻声道:“不怕。” 沈云初转头看他,不知怎的,不安的心神便被抚平了几分,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了宫门口,一下车,沈云初便瞧见了楚墨洵与刘清扬。可这三人却没怎么说话,只是笑着点头问好,显然都有几分紧张。 又等了一会儿,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这才有宦官来将这一众贡士领进了宫内。 前几日复试之时众人便已来过一回,可现下再次入宫,除去似沈云初这般常入宫的之外,却还是不得不感叹这连绵宫殿的宏伟磅礴之气。 殿试只考策问,所有贡士自黎明入,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然后颁发策题,日暮交卷。 沈云初跪在桌案前,看着眼前的策题,只觉得一阵好笑。 真是撞上大运了。 策题很长,足有千字。除去那些之乎者也的话,大致意思就是问文央三军有何不足,该如何改进。 沈云初抬头看向周围,只见基本所有人都愁眉苦脸的,只有少数人仍然从容——她、沈开言、刘清扬,还有个别其他几个贡士。 沈开言本就是暗卫指挥使,这些事总归也都懂些。他看书杂,又是净云弟子,再加上那非人哉的脑子和不喜形于色,沈云初自然觉得他淡定异常。而刘清扬,身为兵部尚书之子,从小对战事、兵法等自然也是耳濡目染,心中也不在怕的。 说来好笑,往年殿试即便考策问也不会考这些题目,总归逃不出四书五经,可现下却是直接跳脱了出来,端看这帮书生思维与平日积累。 沈云初倒也是猜出了几分傅玄礼的意思。这位陛下怕是除夕夜那天气狠了,着实没想到文央泱泱大国居然被小小清源愚弄至此,这才有了这番决定。毕竟,四书五经再多也都是纸上的道理,可科举是为国家挑选人才,而国家真正需要的人才是需要有实干的。 不过,这可就难到这帮才子了。 难到又能如何?走到殿试的人也都是实力不俗的,兵书之类的,似孙子兵法那等自然也是看过的,略一愣怔,便都赶忙凭着印象纷纷写了起来。 如此一来,便只剩沈云初了。 沈开言余光瞥过她,见她仍未动笔,心中不禁暗暗有几分焦急。 他急着,可被急的人却是丝毫不惧的,只是心中没来由地想笑。 世间流传着一句话,说西辰三军英勇善战、纪律严明,无一不是精兵。可却没有人知道,这般骁勇的精兵背后,究竟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心血。 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皆是出自沈云初之手,耗费了她大量的神思与精力,这才将整只军队带成了这副样子。 却没想到,这般的经历,现下居然要用在邻国的科举考试之中。 摇了摇头,沈云初笑着提起了笔,开始打起了草稿。 虽说统领三军她在行,可总也不能明着在文章里将文央三军骂得一无是处吧?再者,若是皇上和诸位阅卷大臣看到她对带兵颇有建树,恐怕又得疑神疑鬼了。 至此,沈云初决定从细节入手,又小至大,含蓄而又不失锋利地点出一些问题。 她先是将大致的框架在草稿纸上写了下来,随后又记下一些易忘的细节,随后才开始将文章誊到答卷上。 科举之中,字迹端正十分重要。因而沈云初也不图快,单图一笔一划写得有棱有角。 到了午时,便有人进来送了吃食。沈云初就着汤草草将馒头咽下肚,便又开始写了起来。 日头一点一点移着,逐渐西斜,直至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时,殿中的最后一根香也落尽了灰烬。 将考卷交掉,众人便又沉默着出了大殿,由宦官引着出了皇宫。 “感觉如何?”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笑着点头:“还不错,三哥呢?可曾犯困?” “倒是没有,”沈开言亦笑道,“我瞧着你迟迟不下笔,原还有些担心,现下看来也是不必的了。” “云初心中有数。” “这便好,”沈开言点了点头,“快些走吧,早些回家,早些报信。” 沈云初点头,跟上了他的步子。 63.状元郎 http://.biquxs.info/

“皇上,诸位大人已经候在殿外了。” 大殿之中烛影摇晃,傅玄礼端坐在上首,正在批阅奏折。闻言他将狼毫笔放下,点了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由于今年科举楚墨洵也有参加,为了避嫌,其父翰林院学士便没有插手此次科举的一切事物,皆由侍读学士兼礼部侍郎苏子庆负责。 苏子庆将选出来的十份试卷递给傅玄礼,随后便候在了一旁。 “沈云初是探花?”傅玄礼突然出声。 “是。”苏子庆回道。 傅玄礼蹙眉读着她的文章,半晌,方才道:“这样的文章,为何只给了探花?” 为何只给了探花?此话一出,苏子庆只觉得自己脊背微微发凉。 都给探花了……难道还不够吗? 稍稍定神,他垂手回道:“沈云初文采奕奕,思维敏捷,所作策问着实是此次殿试中的上佳之作,只是……臣等念她年纪尚小,便拿不准主意。” 一时间,大殿中便没了声息。 食指轻叩着桌面,傅玄礼发话道:“既是上佳之作,那便不能埋没了。” 众人一惊,照皇上这意思,给沈云初探花都是埋没了? 傅玄礼笑了笑,重新提笔,便开始改起了名字来。 翌日清晨,便是传胪大典。 众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众贡士穿公服,戴三枝九叶顶冠,依照会试名次立于百官之后。 “皇上驾到——”一声声回荡在殿前。众人齐齐下跪,行三跪九叩。 礼毕,那鸿胪寺官便开始宣制:“宣启五年四月,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过后,便是传唱名次,一甲三人传唱三次,由鸿胪寺官引着出班,分别就御道左、右后、左后跪。剩余二甲三甲,皆只传唱一次,且不引出班。 当“第一甲第一名沈云初”九字从鸿胪寺官口中道出时,沈云初整个人都懵了。还是来引她出班的鸿胪寺官叫了几声,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着到御道偏左处跪了下来。 沈云初跪着,整个人都在颤,却一不是因为冷,而是不可置信。 她居然是状元! 紧接着便听那鸿胪寺官继续传唱“第一甲第二名沈开言”……“第一甲第三名刘清扬”……再之后便是传唱进士和同进士了。 文武百官听着,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沈家这二位是一气儿把状元和榜眼全包了。 直到唱毕,沈云初又混沌地同所有进士一道行了三跪九叩,这便有礼部官员捧着金榜,出了午门,沈云初又在混沌中领着众进士,同王公百官一道出宫,前去东长安门外观榜。 “可以啊,沈状元。”一出宫,刘清扬便上来恭贺道。 沈云初瞅着眼前的皇榜,看着其上自己排在第一位的名字,依旧觉得不真切。 “我怎么就是状元了呢?不该啊!”她喃喃自语着。 “喂,”楚墨洵凑了过来,他中了进士第三十二名,现下也是喜气洋洋的,“你是高兴傻了吧?瞧见没,头上第一个,沈云初。” 沈云初喉头滚了滚,仍旧没说话。 状元……她才不过十五,就成了状元…… “云初,云初。” 沈云初回头,见是沈开言,她便问道:“三哥有何事?” 沈开言指了指一旁的顺天府尹。沈云初顺着看过去,便瞧见了他手里的绸花和身后的骏马。 是了,还得游街。 凭心而论,沈云初对此是有些抵触的,总觉得这有点像看耍猴的。 可谁让自己成了状元郎呢? 沈云初叹了一声,由着顺天府尹为她戴上绸花,随后骑上了马,行在最前列。 “呀,状元郎生得可真俊啊!”甫一出场,便听见了众人惊呼。 “快瞧快瞧,瞧后头的榜眼和探花郎。” “哇!都好俊呐!”又是一阵感叹。 伴随着感叹而来的,便是劈头盖脸的花朵、手绢,甚至瓜果点心。 不论是众人的目光,还是这满天飞“雨”,都令沈云初极为不适。她抿唇坐在马上,任那些物什砸过来,却是一个也不接,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灾难”。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沈云初满心以为回到府中便安生了,却只见到了一群围在门外的人。 揉了揉眉心,她看向沈开言,却见他倒是依旧嘴角含笑。 “三哥,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沈云初哭丧着脸。 沈开言掀开车帘看了看,随后正色道:“翻墙。” “啊?”沈云初瞪大眼睛看着他,完全不相信这会是自己三哥说出的话。 “走吧。”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端,沈开言一个闪身便溜进了西平侯府旁的小巷众。 沈云初无法,只得赶忙跟在他身后。 绕到侯府后头,沈开言率先一个纵身轻巧地跃上了墙头,随后回身看向下头的沈云初,伸出了手。 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足尖轻点,亦到了墙头上。 两人在墙头上并排坐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打量的神色。 毕竟,这是两人第一回见到对方的武功。 “你是如何……” 沈开言没问完,沈云初却早已会意,便搬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在国子监的时候有一位交好的朋友,武功极好,我便跟着他练。” 这着实不是什么好理由,漏洞太多。只是她既不想说,沈开言也懒得挑明,只是点了点头道:“快走吧,一家子人应该都等着咱们呢。” 沈云初应了一声,两人便一起跃下了墙头。 到了祥安居,果见一家人都齐聚。沈??吟率先跑了过来,抱着沈云初的大腿道:“五哥,方才母亲带着我去看游街了,你骑马在头一个呢!” 一句话,便使得整个祥安居内充满了欢笑。 沈庭看着眼前的二人,此时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毕竟,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未听过谁家中有同时出现状元与榜眼的。方才传胪大典时他位列百官前头,听着鸿胪寺官传唱,便觉得一阵恍惚。 “父亲。”两人行到沈庭面前,行礼唤道。 沈庭看着,微微的点了下头,却仍是未言语。 气氛瞬时便有些凝结。一旁张氏见了,免不得便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喜的事情还如此……” “母亲,”沈庭唤了张氏一声,打断了她,随后又对沈思道,“你我二人同他们讲讲吧。” 沈思点了点头,神色也是有几分凝重。 沈开言和沈云初跟着他们二人去了沈庭的书房,留下其他人在祥安居中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还不高兴?”王氏抱着呦呦问道。 林海韵摇了摇头,心中却也是有几分不安宁的。 一甲名次都是皇帝钦定的,而沈家现下同时出现状元和榜眼…… 兴许,真的未必是好事。 64.杭州府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跟着前面的三人,最后一个进了沈庭的书房。 将门关严实,她转身和沈开言并排站着,心中寻思着眼前二位会讲些什么。 沈庭看着他们,开口道:“我们沈家打建国起就有了爵位,几代传到现在,家底也是愈发丰厚。现今朝堂局势……” 顿了顿,他方才道:“不容乐观。” “你们可知朝堂□□有几派?”沈庭问道,眼睛却看向了沈开言。 “总的是有四派,”沈开言回答,“一派是内阁为首的文官,一派是督察院为首的言官,一派是五军都督府为首的武官,剩下一派是司礼监为首的宦官。” 沈云初听后,摸了摸鼻子,却没有吭声。 谁不知道是这四派啊……听名字就知道不一样了,文官、言官、武官、宦官,能是一伙的吗? 却听沈庭道:“不错,只是大体上看着是这么分,然而内里却不同。这四派间会有混合,四派内也会有不和。” “这么分,你们看好了。”沈庭说着拿起了笔,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 内阁首辅、六部、大理寺。 内阁次辅、六科、督察院。 五军都督府各自为立。 司礼监与东厂、锦衣卫。 “大致就是这样,”沈庭放下笔,“这四派互相制衡,但亦可合为一体或拆解。譬如内阁和司礼监就是对立,锦衣卫和东厂也常有摩擦,各个机构内部自己的党羽纷争也不会少,还有各个地方官员。不过大体上就是这样。” 沈云初蹙了蹙眉,问道:“那咱们家是哪一派的呢?” 无外乎她会有这样的疑问,毕竟沈庭担的太傅一职只是加衔,完全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 沈庭曾是内阁首辅,然十年前却已身体不佳为由欲要辞官,可傅玄礼不准,只让他辞去了首辅的衔,仍然挂着太傅这一加衔,早朝等议事时也常要问他的看法。 至于这个身体不佳,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只是沈家怕自己势力过大而被皇帝忌惮罢了。 “你觉得咱们家是哪一派?”一直沉默着的沈思突然开口,笑问道。 “父亲曾是内阁首辅,叔父曾是大理寺丞,姐夫又是左都督……这还着实是不好说。”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 “咱们家不属于任何一派,却也同时属于每一个派系。”沈思靠在椅子上,唇角的笑容透出几分运筹帷幄之感。 沈云初蹙眉:“不知叔父是何意?” 沈思和沈庭相视一笑,沈庭微微点头,示意沈思来讲。 “你们父亲虽说现在只是个太傅,不再身处内阁。不过,这看似不对付的内阁首辅和次辅均是他的门生,左都督是他女婿,现在平筠又是北镇抚司千户。挑明了讲,满朝的文臣言官中,有三成都是你们父亲的门生。不仅首辅和次辅,像左督御史、右佥督御史、大理寺少卿、户部侍郎、工部尚书、六科给事中里头也有不少……还有一些,你们往后会慢慢知晓的。” 沈云初听着,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简直就是……门生遍布朝野啊……难怪傅玄礼一天到晚看他们家不顺眼,她要是皇上,铁定会因着这样的势力夜夜难寐。 “如今你二人一个中了状元,一个中了榜眼。在我和你们叔父看来,并非是一件好事。殿试名次是皇上给的,皇上此举意欲何为,我们暂且猜不透彻。但你们要记住,行事一定要小心。”沈庭神色凝重道。 “是。”沈云初与沈开言躬身行礼。 “行了,都回去吧。”沈庭摆了摆手。 出了沈庭的书房,沈云初抬头看向沈开言,问道:“三哥,父亲知不知道你是……” 知不知道你是暗卫指挥使? 沈开言摇了摇头:“应当是不知道的。” “那你觉得皇上……究竟是想做甚?”沈云初蹙眉。 沈家势力如此之大,傅玄礼必定是十分忌惮的,可他对此做出的回应却是不停地将沈家捧上一个更高的位置。 难不成是想将沈家捧到顶峰,然后再狠狠摔下来?可照着沈家现在这盘根错节的势力,早已在各个部门都扎了根,想要扳倒这棵树已然很不易了,若是再让它的根深一些,那岂不是更难了? “圣意哪里是这般好揣测的?”沈开言笑着回道。 沈云初看着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早有看法,却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你啊,不要想这么多。过几日翰林院修撰的职就该授下来了,你好生担着就是了,不会有事的。”沈开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端。 沈云初微微往旁边一侧,避开了他的手:“说的好像三哥你不会去翰林院担职似的,你不也得去做编修吗?” “这是自然啊。”沈开言微微垂下眼睑。 眉头微蹙,沈云初只觉得他今日说不出的怪异。顿了顿,她告辞道:“三哥回去歇着吧,我也回清竹院了。” 沈开言这才抬眸看向她,点了点头,随后便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今日的天气有些不好,乌压的云朵团着红日,将暖光挡了个干净。迎面的风中夹杂着湿气,潮意满满。 沈云初回到清竹院,就着香芸打来的水洗了洗手,随后便呆坐在屋中,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说来好笑,她此生所做所学基本都是为了考科举,现下中了状元,一时间便闲散了下来,十分无聊。 “少爷,少爷!”香芸跑了进来。 “慌慌张张的,连门都不敲了?”沈云初蹙眉呵斥道。 香芸却没有理会她的话:“您快别坐着了,赶紧去前堂吧。宫里头的圣旨来了!” 沈云初赶忙起身,匆匆理了一下着装后便赶往前堂。 这方才刚说完傅玄礼居心叵测,现下圣旨便到了,也不知是不是…… 抿了抿唇,她不再细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向前赶着。 到了前堂,便听那公公道:“沈云初听旨。” 沈云初赶忙跪在了前列。 明黄的圣旨在头顶展开,宦官尖细的嗓音落下来,似一根根银针一般,直直地刺入头骨。 身后有人捅了捅她,她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高举,身子匍匐,高声道:“谢皇上隆恩。臣……领旨。” 轻飘的圣旨落在手中,却压的她胳膊一颤,险些没有撑住。 待宣旨的太监走后,沈云初将圣旨握在手中,脑中一片空白。 “云初。”沈庭走过来,唤了她一声。 “哎。”沈云初应道,却仍旧看着手中的那一片明黄。 身体倏然前倾,她被身侧的林海韵揽进了怀中。 只听林海韵哭道:“好孩子,别怕,咱不去。让你父亲去求皇上,这官咱们不做了,就在府里待着。” “母亲说笑了,”沈云初伸手轻轻将她推开,“圣旨都来了,云初还能不去吗?” 她转头看向沈庭,笑道:“原先若是做修撰,还只有从六品。现下成了杭州府知府,这可是就是正四品了。” 沈庭看着她,没有说话。 地方上的正四品和中枢翰林院的从六品,能是一样的吗? 叹了一口气,沈庭道:“云初,你若是不想去,为父现在便进宫面圣。” “去,怎么能不去呢?杭州多好的地方,那可是临安城,有山有水好风光。”沈云初笑着道。 “不行!”林海韵哭道,“去了地方上,谁知道几时才能归家?你才不过十五啊!在中枢即便是从六品,可出了事总有你父亲照应着。去了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你父亲再厉害也是鞭长莫及。” 林海韵虽是妇人,却十分清楚朝堂上的状况。诚然,沈庭的门生确是遍布朝野,可多在中枢。即便是在地方上的,也多是在北直隶等地。 “无妨,您别担心,”沈云初压下心中的颤抖,安慰道,“您瞧,皇上说了,云初不仅仅是去做杭州府知府的,还要兼任贤王幕下文相。想必陛下是怕殿下在临安无人照应,想着云初与殿下相熟,便过去帮衬着。” “那也不行!你往后……” “母亲,”沈云初打断她,双目直直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皇上已经下旨了,云初也已经领旨了。” 泪花在林海韵眸中再次泛起,身侧有侍女递来帕子,她接过擦了擦,再次开口:“若是去了那,便只剩你一人了啊,孩子。” “云初不怕。”沈云初唇角微弯。 “可是我怕,”林海韵红着眼眶,“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的娘亲。云初……娘亲已经对不起你了,娘亲只求你此生能平平安安的,不想让你再陷入任何纷乱。” 眼圈倏的一烫,声音便染上了几分鼻音:“云初从未怨过您与父亲,云初甚至十分庆幸您二位当初的决定,让云初能考科举、入仕途……至于纷争,人生在世,不论身份为何,都会染上纷争。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置身于尘世之外。云初懂您的心思,只是……退一步讲,若是今日父亲前去宫中面圣……” 沈云初没有说完,在场众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静默之后,沈思开口道:“我这些年游山玩水的,在临安城中亦有宅院。若是云初去做了知府,我便同静岚一同去临安定居,也可以照应着云初。” 沈庭再次一叹,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沈庭一发话,这事便是定下来了。林海韵侧过头去,眼泪不停地向下掉落。 “地方不比中枢,事务更杂,你一定要谨言慎行,独善其身,切莫随波逐流。另外,既然兼了贤王幕下文相的职,就得担起来。”沈庭叮嘱道。 虽说沈庭为将话说明白,可沈云初却是听懂了的。 他这是要她多与傅家远走动。毕竟,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想帮她也很难,可傅家远就不同了。 再者,沈庭这话的意思……似是有几分想扶持傅家远上位的意思在里头。 点了点头,沈云初郑重道:“父亲放心吧,云初都明白的。” 65.徐公公 http://.biquxs.info/

傅玄礼给沈云初留出了一月光景作行前准备。 林海韵将身边的张嬷嬷和大丫鬟萃灵给了她,只因她们是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仆从。临安城路途遥远,若是只带一个香芸过去伺候,那定然是不妥的。可顾及沈云初是女儿身的缘故,也只得从这些知情人中凑。 “少爷,您看这些还要带吗?”萃灵将一摞书放到了她面前,多是一些幼时读的。 沈云初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道:“送去给六小姐吧,天天念叨着要读书识字。” “是。”萃灵应下后便着人去送书。 金灿日光穿过窗棂,洒在面前的宣纸上,使得其上的墨色更加显眼了几分。 是杭州府及浙江布政司的人员名单。 浙江布政司乃十三布政司之一,掌管十一府一散州七十五县,杭州府亦属其辖境范围,而其办事衙门就在杭州府。 沈云初细细瞧着,不禁叹了口气。 这陶宣已做了五年的杭州府同知,本来这次知府致仕,肯定是能轮得到他的。可惜沈云初一去,他便又得继续担着同知的职,连带着下头一群人亦均提不上来。 而她呢?不过区区十五,虽说是新科状元,可却没有半分资历。这一上来便是知府,底下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若说傅玄礼不是故意的,沈云初打死也不信——这明摆了就是想看她被整个杭州府的人一同刁难。 “少爷,六小姐来了。”香芸轻声道。 沈云初将桌上的纸张收好,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五哥,”沈??吟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你是要同我们一起去临安吗?” “是啊,五哥去做知府。”沈云初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那……”沈??吟顿了顿,随后小声道,“五哥可不可以让父亲带上邱姨娘?” 沈云初一愣,问道:“叔父不让邱姨娘跟去?” 沈??吟点了点头。 眉头微蹙,沈云初不知道沈思这是何意。 既是要在临安定居,那自然是要带着所有家眷去的,怎么就把邱素兰给落下了呢? “你可知叔父为何不带邱姨娘?”沈云初问。 沈??吟低着头:“父亲说准备给姨娘一笔银子。” 这便是想将邱素兰给打发了。 可是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想把她给打发了呢? “五哥,你去同父亲说说好不好?姨娘哭的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了,可父亲就是不同意。”沈??吟摇着她的手恳求。 沈云初握了握她的手:“叔父也是五哥的长辈,这件事五哥也不好劝。” 沈??吟哦了一声,低着头小声道:“呦呦知道了……多谢五哥给呦呦的那些书。” 话毕,她便转身出了屋子。 沈云初瞧着,只觉得这事说不出的怪异。 说实在的,除了第一天见到她时有些失态外,邱素兰便再没出现过,也没有弄出什么事来。 起初,因着邱素兰和季舜凌同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缘故,她原是以为叶付林有什么打算。可现在,这两人一个进了北镇抚司的大狱,一个整日就在院子中足不出户,她派去看着邱素兰的人也说一切正常,实在不像是要有什么动作的样子。 可沧溟阁中人的结局通常只有两个,其一是犯了错被处死,其二是老了之后进入北新楼,负责沧溟阁的训练以及分析情报、任务分配。 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流落出两个人来呢?其中一个还是三大细作之一。这两人知道的东西加在一起,都快能动摇西辰的根基了。 抿了抿唇,沈云初只觉得自己两侧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 还是得叫人多留意着才行。 * “王爷,这是妾身刚煲好的汤,还请王爷品尝。”刘清懿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其上有一只泛着瓷光的碗。 傅家远放下了手中的书,心中不禁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若是再来一次,他绝不挑一个年岁小的姑娘,着实是太多事了。 面上却仍是笑着接过:“辛苦你了。” 刘清懿瞬间笑得更灿烂了几分,她看着傅家远一勺勺喝着汤,正欲开口,却听门外有婢女通报:“王爷,徐公公求见。” 傅家远微微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宫中人的名字了。 将汤碗放下,他站起身向外走去,身后的刘清懿却唤道:“王爷,汤喝完再去吧。” “放那吧,回来再喝。”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出去。 刘清懿看着那还剩了大半的汤,不禁撇了撇嘴。 “王爷。”见他走进来,徐公公躬身冲着他行礼。 “徐公公请起,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傅家远虚扶了一把,引着他坐了下来。 “是陛下让奴才来的。陛下说您初到封地,各方面打理起来都不方便,便赶紧给您定了文武两相。” “劳父皇惦记了,其实我这也不用什么人,”傅家远笑着道,“不知父皇定下的是……” “都是您认识的,文相是新科状元沈云初,武相是原先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范良。” 傅家远挑了挑眉,装得滴水不漏:“沈云初中了状元?” 其实京中消息早就有人呈给他了,只是徐公公是傅玄礼的亲信,更是司礼监掌印提督,他不得不防。 “您还不知道啊?要说这沈五少爷方才十五,就已经中了状元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徐公公笑道。 “从前只知她聪慧,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能中状元,着实是厉害。”傅家远附和道。 “是啊,”徐公公应了一声,随后接着道,“沈云初现下是杭州府知府兼您幕下文相,范良是浙江都司杭州前卫指挥使。” 傅家远点了点头:“还劳烦您替我多谢父皇。” 徐公公点了点头:“既然旨意带到了,那奴才便先走了。还得赶紧回宫里头伺候着。” “您不在临安歇息几日?” “不歇了,这便回去。”徐公公摆了摆手。 “真是劳烦您了,这么点小事还亲自跑一趟……”傅家远边说边将他送出了府邸。 徐公公走后,他回到书房,却见刘清懿正站在门边,委屈地看着他。 “王爷,您都不把汤喝完了再走。这汤凉了就没法喝了。” 傅家远揉了揉眉心,刚应付完徐公公,他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敷衍这位了。推开书房的门,他道:“没法喝就不喝了。还有你记住,以后不许随意进本王的书房。” 说完,不待她回话,便直接关上了门。 坐在椅子上,他这才开始思索方才徐公公的话。 范良暗里是锦衣卫暗卫,明面上则是锦衣卫从三品的指挥同知。现下看起来是成了正三品的杭州前卫指挥使,可却是明升暗降——毕竟锦衣卫是皇家亲卫,这可是杭州前卫不能比的。 不过,范良是他的人,傅玄礼自然不想让这样一个人做锦衣卫指挥同知,此番被贬到临安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退一步讲,自己的人到了自己身边,还是个掌着兵权的衔,与他而言也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而让傅家远真正惊讶的是……沈云初居然被丢到杭州府当知府来了。 这状元郎当知府,也算是文央史无前例的第一人了。 虽说猜不透傅玄礼究竟是何意,可不得不说,傅家远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一想到马上又能看见沈云初,傅家远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父皇圣明。他在心中暗道。 66.厌恶至极 http://.biquxs.info/

“这就是临安城啊?”沈??吟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两侧黑白相间的房屋好似是从水墨丹青中荡漾出的一般,回响着各种小摊贩的叫卖声。 “是啊,这就是临安城。”沈云初回道。 马车先停在了沈思的宅邸门前,沈云初送着几人进了府后便欲离开。 转过身,瞧见门廊上站着的人,她嘴角的笑意收了几分。 “五少爷……” 沈云初点了点头:“邱姨娘歇着吧,云初先走了。” 话毕,不等她回答,便径直出门上了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沈思说了什么,邱素兰最终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大人,咱们到府衙了。”车外的香芸出声提醒道。 沈云初伸手挑开车帘,下了马车。 午后的阳光有几分耀眼,她先是轻轻闭了一闭,复又睁开看向府衙大门。 杭州府的一众官员已经齐齐候在了仪门前,为首一人却是熟悉的面孔。 沈云初心中暗叹,赶忙加紧上前两步,行礼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上首那人却不动,只是调笑道:“沈知府好大的架子,叫我们一干人好等。” 我又没叫你来等,谁让你没事儿找事儿?沈云初心中念叨。 嘴上却说:“路途遥远,耽误了时辰,还望王爷恕罪。” 没再为难她,傅家远道了声起来吧,随后便着人去搬她的行囊。 “贤王府与杭州府毗邻,你虽是知府,可也担着贤王府文相的职,还是住到本王那里去方便些。”傅家远看着她道。 沈云初一惊,赶忙道:“不用了,王爷。您也说了,云初是知府,自然是要住在府衙里的。想必平日里在府衙中待的日子也会多一些。” 傅家远盯了她一瞬,随后展颜,冲着搬行囊的人挥了挥手:“搬进府衙吧。” 沈云初站在他身后偷瞄着,不知这位爷今个儿又是犯的什么病。 “你们还不来跟知府大人介绍介绍?”傅家远眼风扫过旁边一众杭州府官员。 这不是您站那挡着呢吗?谁敢上去打搅啊?官员们有苦说不出。 “哎,不用了,”沈云初赶忙阻拦,“先进去再说吧。这当街站着……怪不好的。” 傅家远回头看向她,笑着道:“行,那就听你的,都进去吧。” 一群人又乌泱泱进了大堂,随后便各自介绍了起来。 同知两人,陶宣、陈逸友。 通判三人,祝辛沉、李然、艾远。 推官一人,张桐需。 经历一人,张正。 知事一人,周天。 照磨一人,高英奇。 检校一人,王哲。 司狱一人,朱司维。 介绍完后,除了同知和通判,其余人便自行下去干活了。 毕竟,沈云初会长接触到的,也不会是他们。 “王爷,您看您这……不回府歇歇吗?”沈云初侧头看过去。 “不着急。”傅家远坐在位置上笑道,丝毫没有要挪动的迹象。 沈云初揉了揉额角,只得道:“您是不着急。可是下官这要跟几位同僚谈谈杭州府的情况,您听着也无趣不是?” “怎么会无趣呢?”傅家远挑眉,“这好歹也是我的封地,我自然是要知晓这些事的。别管我了,你们谈你们的吧。” “大人,下官已经将所有的案牍都放置您书案上了,您可以先去看着,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再来跟下官等来说就是。”陶宣道。 沈云初看向他,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 一句话,就将她划出了他们的阵营之外,且颇有一番主人的姿态。 初来乍到,什么都还不熟悉,沈云初决定暂且不管他。点了点头,她道:“有劳你了,那你们便先回去做事吧,我自己去看看就好。” “大人,下官领您熟悉熟悉府衙吧?”陈逸友起身道。 沈云初刚想应下,却听一旁的傅家远道:“不必,本王来带她熟悉就好,你们赶紧回去干活吧。” 陈逸友愣了一愣,随后才躬身道:“是。” 五人走后,沈云初蹙眉看向傅家远:“王爷究竟是要做甚?” 傅家远笑了一下:“这不是你要参观府衙吗?我就来带你参观啊。” “您都没什么事儿做吗?”沈云初眉头蹙得更深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傅家远低着头,唇角弯着,带着说不出的一股讽刺之意。 沈云初抿了抿唇。 也是,他如今左右不过就是个被困封地的王爷罢了,确实是什么事都没有。 “走吧,”傅家远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衣袂,“带你来看看这杭州府。可别说,这江南富饶之地啊,就算是府衙都比北边来的好。” “那相较应天府呢?”沈云初有几分好奇。 傅家远随意地回道:“半斤八两吧。” 一路从大堂向后穿去,傅家远将每个屋子都介绍了一遍,沈云初全部细细地记在了心底。 “这清竹轩便是你日常办公之所,后堂偏东的院落是你起居之所。”傅家远道。 “清竹轩?倒是巧了。”沈云初笑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是巧,不过这里取的是清廉高洁之意。” 沈云初看了他一眼:“王爷,下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这么简单的寓意,哪里用得到你来讲给我听? “好好好,”傅家远笑着点头,“你厉害,十五便金榜题名,成了状元郎。” 说起这个,沈云初还是有几分骄傲的,因而虽说她只是笑着没应,可眼中的神采却多了几分神气。 “嗯,不仅是状元,还是文央头一个没做翰林,直接到地方上当知府的状元。”傅家远见她高兴,忍不住便又刺了一句。 沈云初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目光望向了清竹轩中的翠竹。 “是啊,一上来就是正四品大员,可是有几分受宠若惊呢。” 她没说假话。即便是地方官员,可毕竟也是正四品,这官她当得有几分心慌。 “受宠若惊?不是欣喜若狂?”傅家远望着她道。 沈云初嗟了一声,仍旧看着翠竹:“欣喜若狂?那可不能有。只要一想到来这会遇见您,下官便寝食难安。” “思念心切?”傅家远挑眉。 沈云初斜睨了他一眼,倏然莞尔:“厌恶至极。” 67.窃童案(捉虫) http://.biquxs.info/

此话一出,傅家远便愣住了。 “你……” “王爷还不回府吗?”沈云初倏然转头看向他,打断道。 “我这不是没事吗?不急不急。”傅家远笑着道。 沈云初微微挑眉,红唇轻弯:“您不急,可是有人急啊。侧妃娘娘应当还等着您回去吧?” 傅家远一怔,随即笑道:“怎么?沈知府这么在意本王的侧妃……意欲为何啊?” 沈云初哼笑一声,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清竹轩。 书案上果然已经堆满了案牍,沈云初走进看了看,笑道:“陶宣倒也是心细,全都分门别类放好了。” 话音未落,她又抬起头:“王爷还是回去吧,云初改日有空了再登门拜访。” 她现在真的不是很想见他。 傅家远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低头一笑:“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就先走了。” 沈云初躬身作揖:“恭送王爷。” 傅家远走后,沈云初在桌案后坐了下来。 桌案临窗,可以瞧见院中的一片翠绿,还有此起彼伏的竹海涛声。 伸手拿起一本,摊开后便是一股墨香扑鼻,使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闲舒镇定。沈云初一页页、一本本地看着,时不时提笔写些什么。 日头渐渐西斜,香芸进来提醒她用膳,沈云初摆了摆手示意再等一会儿。 待到日落西山,天边便只剩下一丝火红。沈云初抬头望了望,伸手将桌案旁的窗棂向外推开。 微风习习,带着翠竹清香,顺着竹叶滑进屋内。 贤王府的位置就在杭州府隔街,贤王府后院与西子湖毗邻,因而杭州府距离西子湖也不算远。此时清竹轩的窗开着,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渔人归家时的吆喝声。 轻轻吁了一口气,沈云初又从桌上摸了一册案牍,摊开来继续读着。 扫了两行字后,她不禁蹙了蹙眉。 这案牍中讲的是一个杭州府辖域内发生的一起失踪案——从三年前起,每过两个月便会有三五个孩童失踪。而官府之所以把这些失踪案联系在一起,是因为这些孩子失踪后,他们的床榻上都会出现三锭银子。 沈云初仔细读着,愈看愈觉得不对劲。 “大人,您还不用膳吗?”香芸又进来问道。 “嗯,”沈云初蹙着眉嗯了一声,随后缓缓地合上册子,站起了身,点头道,“用膳。” 从清竹轩走到东苑,一路上沈云初都在想着这个案子,却没有一点头绪。 推门进屋,饭菜已经被摆在了桌上,都是些简单地家常菜。沈云初坐在桌旁,拿起筷子夹菜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切身地认识到一点——她是真的离家千里之外了,而在这个千里之外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大人,是饭菜不合口味吗?”府衙的厨子站在一旁等着她的评价。 “没有,很好。”沈云初笑了一下,多吃了几口。 “这就好,这就好。杭帮菜偏甜,小的想着您从京城来,肯定不太喜欢,就专程少放了些。”厨子笑得开怀,一边点头一边道。 “辛苦了。”沈云初笑道。 厨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辛苦。都是小的本职罢了。” 沈云初没再说话,开始吃了起来。 用完膳后,沈云初又回到清竹轩,将那悬案放到一边,先看起了其他的案牍。 “大人,您该歇息了,别伤着眼睛。”张嬷嬷来提醒道。 “我再看一会儿,嬷嬷不必担忧。”沈云初抬头看向她道,一对儿含露似的眉眼晕在暖黄烛光中,令张嬷嬷都有一丝的愣怔。 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小姐,只是风华气韵更胜。 她是林海韵的陪嫁丫鬟。林家是南方大族,林家人不仅学识颇丰,样貌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仿若天下之灵气都被这一家给汲取了一般。 而这其中,以林海韵为最,甚至被誉为江南第一美人。 张嬷嬷到林海韵身边做事时只有十岁,虽说是主仆,但也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林海韵一点点长大,一点点从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出落得似清水芙蓉般天然去雕饰。 林海韵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当年林海韵远嫁京城,这个中曲折不少。从南方小城一路走来,她一直都伴在其身边,林海韵做的所有事都看在了眼里。 “嬷嬷?”沈云初见她愣着不动,便出生唤道。 张嬷嬷垂下头,行了一礼道:“既然大人还需再看一会,那老奴便先下去了,大人要记得时辰。” “我知道了,您去吧。”沈云初说着,视线便又移回了手中的案牍册子上。 张嬷嬷又看了一眼那被光晕圈着的人,缓缓退了出去。 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张嬷嬷缓缓吁了一口气。 当年林海韵想要将沈云初扮成男儿,她本是极力阻止的,这欺君之罪如何使得?那道士的话又如何信得?再者,这女孩扮成男孩一生,个中牺牲酸苦,怕是不会少的。 可现在瞧见了沈云初的这副容貌,张嬷嬷心中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庆幸来。 当年小姐已经引来了这么多事,如今,若是少爷这副容貌放在一个女孩身上,那才是真不知道会收多少苦头。 女子貌美固然是好,可若是美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在这个世道,绝非幸事。 “嬷嬷,大人还是不愿意歇息吗?”萃灵问道。 “这怎么行呀?这才第一天上任便这么熬,往后还不得怎么着呢。”香芸担忧道。 张嬷嬷摆手制止了她们:“你们别操心了,大人心里都有数。留一个人在这守着吧,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好赶紧送进去。” “是,那奴婢在这守着。”香芸道。 张嬷嬷点了点头,随后便同萃灵一道走了。 脖颈突然一凉,香芸回头,却只隐约瞧见一个黑影掠过。再定睛望去,却只余有墨墨夜色。 转头看回来,香芸瞧了瞧屋内,烛光从窗棂上糊着的纸处渗透出来,朦朦胧胧的,晕散开来。 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香芸摸了摸脖颈后,继续站在原地守着。 屋外夜色寂静,屋内紧绷无声。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人,神情没有一分波澜。 “你不意外吗?”来人挑了挑眉。 沈云初轻笑了一下:“有何意外?意外在这里看到您吗?” “不应该吗?”来人伸手拉出一把椅子放在书案前,用手掸了掸其上的灰尘,随后缓缓坐下。他抬眸看向沈云初,凤眼眼尾轻挑,含着几分戏谑。 沈云初低头轻笑一下,站起身来,躬身作揖:“下官见过督主大人。” “沈知府记性倒是不错。”孟朝瞧着她,唇角轻勾。 沈云初站直身子,依旧稍垂着头,闻言笑了一下:“不是云初记性好,是督主大人的风姿实在是一睹难忘。” “哟,”孟朝眉眼带笑,“瞧着这小小年纪的,倒是挺会说话?” “您过誉了,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云初微笑着道。 “不错,我就喜欢听会说话的人讲话。”孟朝向后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沈云初没再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案牍。 “看了多少了?”孟朝出声问道。 “什么?”沈云初抬头,微微愕然。 孟朝冲着书案抬了抬下颔:“案牍。” “看了三成了。”沈云初回道。 “那应该看到窃童案了吧?就是那个,放几锭银子的那个。”孟朝伸手在书案上扒拉着,寻找着卷宗。 “嗯,这个,”他从一叠案牍底下翻出一本来,随后轻轻抛在沈云初面前,“应该看到了?” 沈云初不知他意欲为何,却仍是点头道:“是,下官已经看过了。” “说说你的想法吧,”不待沈云初回答,孟朝又蹙了蹙眉道,“你坐下,这么站着我脖颈累得慌。” “是。”沈云初应道,伸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以下官来看,这作案之人绝非等闲之人。”她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孟朝蹙眉:“这用你说?新科状元就是这个水平?殿试策题不是文央三军有和不足吗?你怎么写的?就这思辨分析能力也能拿状元?翰林院那帮考官干什么吃的?今年其他贡士都是白菜吗?居然让你这么个人当上了状元?”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直把沈云初给问得不明觉厉。 上回……上回在沐风客栈见着时,眼前这位明明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难不成是转性了?还是像她一般,被他人的魂魄给穿了不成? 沈云初愈想愈离谱,愈想愈入迷,直接把眼前的孟朝给忽视了。 “原先在沐风客栈见着,本以为沈小少爷是个懂礼的,没想到却连话都不会回?”孟朝冷笑。 哦,提到了沐风客栈,看来没她想的那么复杂,应该只是多性罢了。 “下官不敢,只是您这么多问题下来,下官实在不知该先回答哪个,这才……” 不待沈云初说完,孟朝打断道:“不知该先回哪个?听不出那一串都是在骂你的吗?只有问你想法的那句才是真的问题,哪曾想还没答上来?” “是下官愚钝了,还望督主大人息怒。”沈云初再次垂头,双手作揖,赔罪道。 “别废话,说想法,”孟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说,但我现下在问,你最好还是答一下。别想着对我隐瞒,你瞒不住我的。” 沈云初这才明白,孟朝只是不想同她这种无名小卒多费口舌罢了。 在沐风客栈时,他同傅家远二人话中藏话,笑里藏刀。他不是不会勾心斗角——身为东厂督主,这些人心之间的东西他再清楚不过——只是,像她这种级别的,还不够他分出精力来费神,便只要秉持着公事公办,单刀直入即可。 “是下官冒犯了,”沈云初再次赔罪,随后才道,“下官还未细想过这个案子,本是准备待明日之时再与同知等人商讨一番的,可既然督主大人先来问了,那下官便先来说一说自己的看法。” 顿了顿,她继续道:“依下官来看,这个案子着实是蹊跷,绝非普通的拐卖,毕竟没有人会在拐卖后放银子的。所以,此案的关键,就是那三锭银子。” 孟朝若有所思:“你是说……查那银子的来路?这早就查过了,都是普通的银锭,没有摸查出什么线索。” “不,不是查银子的来路,”沈云初摇了摇头,正色道,“三锭银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谁能出得起那么大一比钱呢?而这个地方,还是每两个月就需要几个孩童的地方。” 孟朝点了点头,看着她道:“继续。” “下官认为,还有一个排查的思路,就是分析这些丢失孩子的人家,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共性,或者说他们的孩子有没有什么共性。若是找出了这个规律,不仅能方便官府联想窃童者的身份,还可以让类似的家庭防患于未然。” 68.二甲末名 http://.biquxs.info/

“不错,”孟朝点了点头,看着沈云初露出赞许的目光,“不愧是新科状元啊,瞧这小脑瓜活泛的。” 沈云初笑着咳嗽了两下。 眼前这位貌似方才还说她的思辨能力拿不了状元来着? “大人您谬赞了。”沈云初笑着拱了拱手。 “我可从不谬赞,该夸的就夸,不该夸的就骂。”孟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半张脸沉浸在烛火摇曳之中,一只眼瞳被映得眼波流转,另一只却是夜一般的深邃。 “那就多谢大人夸赞了。”沈云初看着他,笑道。 孟朝点了点头,没有再讲话。他不言,沈云初自然也不敢语,两人便这么无声对坐着,气氛有几分诡异。 虽然嘴上说着不意外,可实际上,沈云初是真的意外极了。 眼前这位是谁啊?东厂督主,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在傅玄礼面前都是极为受宠的人,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到临安来做甚? “不知……大人您来杭州府,是来视察的?”沈云初迟疑着开口。 孟朝笑了一下:“哟,终于是问出来了啊。” 右手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他看着其上泛出的玉光,语气中带着几分风轻云淡之感,可却又莫名有些许阴冷:“不知沈知府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沈云初却是不惧,随着他的动作看着那上好的扳指,唇角微弯,笑道:“下官见识寡薄,还望您提点。” 孟朝挑眉看了她一眼,兴许是讶然于她的淡定自若,目光中居然暗含赞许。 重新低下头,孟朝继续道:“去年西夷来朝,同他们使臣交谈之时知晓了这句话。大概就是说啊,猫有九条命,很难死去。可有只猫儿好奇心极重,后来居然死了,就是死于这好奇心。以此来说明好奇心的可怕。” 沈云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您会西夷那边的官话?” 孟朝转着扳指的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中颇有几分无语。 半晌,他倏然笑了一下,一对凤眼中霎时间迸出万千华色,竟是夺目耀眼得很。 “看来沈知府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器宇非凡的聪明人啊。”他轻飘飘落下一句。 连他的威胁都不怕,若不是太傻听不出来,便是已经气韵宽广到一定境界了。而沈云初很明显不可能属于前者,便只能是后者了。 “多谢夸奖。”沈云初笑道。 说的是“多谢夸奖”,而不是“谬赞”。 孟朝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记性也不错。后生可畏啊。” “不敢,下官不过区区杭州府知府罢了。” “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瞧着沈知府倒是必成大器啊,这内阁怕是迟早要有你的一席之位吧?” 沈云初不禁暗暗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回事啊?宫里的人都被传染了吗?一个比一个的喜欢恭维人。 此风不可长啊! “大人,这回下官就不得不说您谬赞了。下官着实没有这么大本事,亦只想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为一方百姓谋福即可。”沈云初回道。 孟朝笑了一下道:“杭州府的这桩窃童案闹得过大,前任知府离任述职时向江南布政司郑重禀明了此案,布政司后来便直接上了折子给户部,户部又加急上给了内阁。” 沈云初听着,总结道:“所以您的意思是,皇上现在已经知晓了此案?” 孟朝点了点头:“皇上已经下旨,命杭州府加急彻查此事,由本督协同查办。” 说着,他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一段配着黑牛角轴的多彩绸缎,扔给了沈云初。 沈云初大惊,连忙双手捧住,看向孟朝的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这可是圣旨啊!这位督主居然就这么扔过来? “这么看我做甚?不就是个传话的物什吗?弄那么多繁复礼节的不嫌麻烦?纯属浪费时间。”孟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这话沈云初可不敢接,只是细细地将圣旨放好,随后才抬头看向孟朝道:“那……查这个案子,您有什么想法?” “我,你,陶宣,陈逸友,还有范良,就五个人,不要让其他人知晓。另外,对外便说我是新来的同知。” “您?新……新来的同知?”沈云初不禁瞪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孟朝斜睨着她问。 “您本来也……颇负盛名啊。”沈云初尝试着挑了个合适一点的词。 孟朝哼笑一声:“沈知府果真是文化人啊,这一个个词儿用的着实是妥当。” 顿了顿,他又道:“颇负盛名?你当等闲人都能识得我吗?除了中枢和布政司的一些人可能知道,其他人……想见本督,够资格吗?” “是,您哪里是等闲之辈轻易见得的。”沈云初赶忙恭维道。 孟朝瞧了她一眼,笑得灿烂:“沈知府这自夸的方式也是颇为新颖啊。不错,夸人的同时把自个儿也给夸了,真是不错。” “哪里哪里,”沈云初只觉得跟这位讲话可以折寿一年,“下官见到您,那不过是巧合罢了,要么也是您有意为之,这可不是因为下官啊。” “行了,”孟朝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你便早些歇下吧,明日我会来府衙的。我是此次科举二甲末名。” “您确定这样行的通?科举名次可不难查啊。”沈云初担忧道。 “这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哪有那么好查?”孟朝不以为意。 “您也太小瞧江南才子了吧,这回进士里头可有不少都是江南的,可不得带回消息来吗?” “已经看过了,那几位都是在前头的,这回二甲末名是北直隶的,也回去做知县去了。”孟朝道。 沈云初看着他,静了一瞬后方才重新开口,小声道:“所以……您这是哪门子二甲末名,居然能做上正五品的同知?您应当知道,人家正派二甲末名去做的知县是正七品的官,就算是传胪,若没有去翰林院做庶吉士,分配到地方上也只能做从五品的知州。您这倒好,县和州都省了,直接就跳到府了?” 孟朝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状元出身在翰林院做的修撰,不也只是从六品吗?你看,你现在不也来做正四品的知府了?” 废话,那是翰林院!进入内阁的直接通道!沈云初心中暗骂。 孟朝自然也是知晓的。右手食指弯曲,骨节蹭了蹭眉梢,孟朝问道:“二甲末名做同知,很假吗?” “很假,”沈云初斩钉截铁,“就是个进士里头吊车尾的,再差一点都要掉到同进士去了。” “不是,”孟朝忿道,“你怎么能歧视人家呢?不就是个科举名次吗?怎么还鄙视起来了?” “您这可是冤枉下官了,下官不过实事求是罢了。再者,退一步讲,下官是新科状元,只科举这一件事来讲,就算鄙视一下榜眼和探花都不足为过吧?” 沈云初嘴上说着,心里却高呼:三哥,清扬,云初没有鄙视你们啊! “哟,鄙视今年的榜眼和探花啊?你说,本督要是把这消息带回京城,沈开言和刘清扬会怎么对你?”孟朝戏谑道。 因着有之前沐风客栈的经历,所以沈云初对孟朝知晓她的亲友是谁并没有十分错愕。只是在心中稍稍提了点醒,告诉自己定要谨言慎行,毕竟这个东缉事厂着实是……无孔不入。 “下官不过是举个例子罢了,您别当真。”虽说沈开言和刘清扬估计会一笑了之,可该给孟朝面子的地方,还是得给,毕竟人家可是东厂督主,司礼监秉笔太监不是?若是给傅玄礼吹吹耳边风,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只是,”沈云初又道,“这二甲末名做同知,着实是太勉强了些,估计陶宣和陈逸友当年都比这强许多。” “此事你不必担心了,”孟朝道,“现下也改不了了。左右今年科举授官本身就奇特,瞧瞧你这状元,没好好在中枢待着却跑来了地方,那我这二甲末名来做同知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这哪里一样啊……虽说文央状元还未曾有过直接在地方做官的,可起码她这个“状元”的头衔还是配得上知府这个位置的,可二甲末名就…… “瞧你那歧视的样子,二甲末名肚子里的墨水应该不是很多吧?这就好,免得我穿帮了。”孟朝道。 沈云初看着他,顿时无语凝噎。 69.字条 http://.biquxs.info/

思忖了一下,沈云初开口道:“这个……有墨水与否,不在于他是不是二甲末名,而在于他跟谁比。” 孟朝是聪明人,此话一出,他自然便知晓了沈云初是何意。 二甲末名与她相比自然是不足,可若是同常人比起来,那绝对是顶天的大才子。 换句话说,每年如此多的人考科举,可十里八乡之中,能出一个秀才都绝非易事。 “本督知道了,你早些休息。”说完,孟朝便站起身来,欲要离开。 “大人您且慢,下官还有一事相问,”沈云初随着他的动作站起身来道,“您方才还提到了……范良?” “不错,”孟朝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 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眸:“不知这范良是何许人也?” 孟朝定定地看了她一瞬,方才笑问道:“你不知道?” 沈云初回看向他:“您觉得云初应该知道?” 孟朝又笑了一下,这才说:“你是贤王幕下文相,居然不知道贤王幕下武相是何人?” 沈云初微微讶然。 孟朝继续道:“他原先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这才调任杭州前卫指挥使,兼贤王幕下武相。” “这样啊,多谢大人提点。”沈云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孟朝没再说话,直接便向外走去。 “恭送督主大人。”沈云初躬身作揖。 夜色愈发浓重,好似干涸的墨凝结住了一般,闷沉郁结。 范良,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个锦衣卫暗卫? “大人,您还在吗?”屋外,香芸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沈云初高声回道,“有事儿进来说。” 香芸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她道:“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总感觉好像有人来了,脖颈发凉,已经两次了呢!” 沈云初知晓应当是孟朝,便笑道:“别瞎寻思,没有的事儿。” 瞅了瞅窗外的天色,她又道:“已经这样晚了……走吧,回东苑歇息了,也省的你站在外头瞎想。” 香芸高兴地应了一声,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出了清竹轩。 回到东苑卧房,沈云初将人全部遣了出去,独自一人进了净室沐浴。 “啪嗒——”窗缘突然一动,一个纸卷便掉了进来。沈云初脱衣服的手一顿,快速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向外张望着,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对方选择如此隐秘而又保险的方式传信,本就是不希望提前被发现身份。因而,沈云初对人跑了倒也没什么愤怒,只是轻轻将窗重新关好,随后躬身捡起了地上的纸卷。 纸卷上寥寥数字,标了时间、地点,还有署名——季舜凌。 季舜凌?他不应该被关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才对吗? 回头看了一眼净室中央盛满热水的木盆,沈云初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重新推开窗户,纵身跃入了黑暗之中。 沈云初身法轻盈,在临安各户人家的房顶上跳跃着,最终落在了一个偏僻而又萧条的院子前。 “咚咚咚……”轻轻叩了几下门扉,静候着答音。 “吱呀——”门应声而开,沈云初顿了一顿,下意识地往内张望了两下,这才警惕着走了两步。 缓缓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江芷书开始打量起屋内的摆设。 突然,只见她猛地回身,皓腕翻转,伸手抄起桌上杯盏便向着门口掷了过去。 “叮——”只听院中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响起,一个人影渐渐显露了出来。 两人相顾无言。 半晌,方才听到那人笑了一声:“沈知府好功夫。” 沈云初垂下眼睑,心中愈发没底,却仍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那人走近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下官收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这个位置,便来了。”沈云初如实答道。 “字条呢?”那人将手伸了过来,骨节分明的五指微微张开,似能将人网在其中一般。 沈云初从怀中取出字条,轻轻放在了他的手中。 那人接过,就着院中月光瞧了瞧,没有言语。 “王爷,属下都搜过了,没发现什么。” 沈云初循声望去,便见范良站在院中,双手作揖,回禀道。 “怎么能什么都没发现呢?”傅家远似笑非笑地扫了沈云初一眼,“这不是找到了沈大人吗?” 沈云初一惊,赶忙行了一礼。 “季舜凌约你做甚?”傅家远伸手将她扶起来,问道。 “下官也不知道。本是准备沐浴的,结果这纸卷就从窗户缝里被塞进来了。”沈云初垂着眼睑,将胳膊从他手里挣出来,盯着地面道。 傅家远一蹙眉:“你沐浴之时……都不上窗锁的吗?” 这便是比较私密的问题了,没必要答他。故而沈云初只是低着头,继续盯着地面。 “你一介女……正四品官员,沐浴时连窗锁都不知道上,像什么样子?”傅家远蹙着眉斥道。 沈云初并不想跟他过多地讨论此事,只得应道:“是,您教训的是,下官往后一定记得锁窗。” “就是说嘛,你模样也不差,状元游街时出了这么大的风头,难保没有什么人惦记着来看几眼。”傅家远说道。 沈云初敷衍地点了点头:“那倒不必担忧,只要您不来串门,应该是没什么人要看下官的。” 此话一出,后头站着的范良瞬间抬起了头,看着沈云初的目光中有几分惊愕。 “沈云初!”傅家远低吼了一声。 “哎。”沈云初微笑着回道。 “说什么胡话呢!” “那还请王爷您日后无事不要随意踏足府衙才好,下官等忙的很,着实是没什么功夫应付您的。”沈云初直直地望着他道。 傅家远双眸一眯,语气便冷了几分:“本王看你是活腻歪了。” “您是王爷,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沈云初却丝毫不惧,仍是直接回道。 傅家远不禁蹙眉:“你今日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沈云初移开了目光,淡淡道:“无事。” 话音未落,她又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下官今日言语中多有冒犯,还望王爷责罚。” “抽风吧你?”傅家远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这样啊?刚才还字字带着忿忿,现下又态度好得莫名,还主动要求责罚? 沈云初心中却是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季舜凌这张字条着实是蹊跷,而现下傅家远又在这儿,甚至范良都跟了来,这事情便更加复杂了。而她本身同季舜凌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傅家远劈头一句“季舜凌约你做甚”更是直接昭显了他的怀疑。她若是想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择出去,便只能想法子让傅家远转移注意力,所以才会在回答时故意提到“沐浴”、“从窗户缝里被塞进来”等言语。 “赶紧起来。”傅家远道。 “您不治下官以下犯上的罪,下官是决不会起来的。”沈云初说着,便要俯身冲着他磕头。 “你给本王起来。”傅家远沉声道。 沈云初没动。 下一瞬,肩膀倏然一痛,沈云初整个人便被提了起来。 傅家远看着,倏然笑了:“你不是要惩罚吗?那便罚你同本王走一趟吧。” 70.看男子沐浴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心下一沉,没想到他还真的想好了。 走一趟?能走去哪?不过就是再去一次锦衣卫暗卫大牢罢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抬步跟上了傅家远。 罢了,不就是暗卫大牢吗?她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 傅家远在前头走着,时不时向后看几眼,以确定她是否跟上了。 “你轻功如何?”傅家远突然问道。 “还不错。”沈云初回道。 “不早说。”傅家远嘟囔了一声,随后便窜上了一旁的房顶。 沈云初心道您也没问呐,连忙也跃上了房顶,紧跟在他身后。 一路跑跃着,傅家远最终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府邸,沈云初讶然道:“王爷……” 还未说完,傅家远便捂住了她的双唇,闪身将她带上一旁一棵树的树梢:“小点声。” 沈云初不禁蹙眉,猜不透傅家远这是想要做甚。 眼前的这座府邸,分明就是沈思的那处宅院。而这棵树的位置恰巧在府邸院墙之外,可以看清院中所有景象。 傅家远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低醇嗓音从耳后传来,带着几丝微潮的热气。 微微侧身避开,沈云初双目盯着院落,没有回答。 少顷,便见那正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推开,两个人便径直走了出来。 ——沈思和季舜凌。 沈云初大惊,再想到莫名其妙被沈思带回西平侯府的邱素兰,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连忙愈发仔细地望着。 只见两人站在院中笑谈了几句后,季舜凌便从沈思府邸内走出,而沈思则在看着他出门后回了正房。 见季舜凌出来了,沈云初和傅家远默契的同时放缓气息,以防季舜凌发现。 却不知为何,在季舜凌准备离开的那一刻,突然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藏身的这棵树,复又回过头,转身走了。 沈云初见他看过来,却没有半丝惊慌。只是伸手拽住了傅家远衣袖,怕他有什么躲避的动作而打草惊蛇了。沧冥阁的人都有一个习惯——会察看自己周围所有可能藏了人的地方。因而,若是季舜凌没有看过来,那她才会觉得奇怪。 傅家远见季舜凌已走远,便先行跳到了一旁的屋瓦上,见没有异常,才示意沈云初过来。 季舜凌在地上走,两人便在瓦片上跟着。可奇怪的是,季舜凌并没有往人群聚集的闹市走,而是往城郊方向。 “难道他要出城?”傅家远蹙眉,在沈云初耳边低语。 “下官不知。”沈云初摇了摇头。 “你叔父同他如此熟络,你居然不知?”傅家远斜睨着她,哼笑道。 沈云初没回答,她知道傅家远不过是调笑几句罢了,若是他当真怀疑她,那便不会带她来了。 一路跟着季舜凌,他们最后到达的地方,却是方才季舜凌字条上约见沈云初的那个宅院。 “倒是奇了……”傅家远看向沈云初,“来见你的?”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住在这吧。” 沈云初说着便要跳下屋顶,却被傅家远一把拽住后领:“去哪?” “自然是去见他,”沈云初道,“见了之后,问问不就都明白了。” “你倒是不怕自己会一去不复返?”傅家远冷笑。 “这不是还有王爷您吗?要是您见下官没出来,还望您行行好,带人进去救一下下官。”沈云初弯着唇角打趣儿道。 傅家远却蹙了眉,缓缓松开拽着她衣领的手:“你是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季舜凌是被人从北镇抚司大狱里劫出去的,范良去调查的时候,还发现了你的玉佩。”傅家远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来拎到沈云初眼前。 沈云初接过,细细地瞧了一番:“确实是下官的,秋闱回来后便丢了。” “谁能接触到你这块玉佩?”傅家远问道。 “这种物什,只有侍从可以接触到。”沈云初答道。 傅家远没再问下去,而是道:“那你回去好生查查自己的人吧。” “是。”沈云初应下了。 “不过……”思索了一番,沈云初又开口,“不知王爷为何会在这?又如何得知季舜凌与我叔父……有来往?” 傅家远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道:“你想不想看看季舜凌现下在做甚,之后再决定是否进去找他?” 沈云初不明所以,却仍是点了点头。虽说她对这个不是很好奇,可既然眼前这位爷开口了,那她区区知府又如何有拒绝的权力呢? 抿了抿唇,沈云初道:“可是……您准备怎么看呢?捅窗纸吗?依季舜凌的功夫,可能还没捅破就先被他发现了。” 傅家远笑着摇了摇头。 沈云初挑眉,有些许惊讶:“不捅窗户纸?那您是准备揭瓦片吗?那声音可是会更响的啊,届时那咱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那个院子。” 傅家远笑了笑:“没事,我们不进院子,我们去听墙角。” “听……听墙角?”沈云初惊愕道,“怎么听?听得到吗?” “哪儿来这么多话啊?跟我走就是了。”傅家远一把拉过沈云初,将她拉着向前走。 “哎,王爷您要去哪儿听啊?您不必这样拽着下官,下官可以自己走的。”沈云初被他拽着向前,整个人扭着,十分地不适。 “你走太慢。”傅家远仍然没有放手。 “不是,”沈云初又气又急,却仍是耐着性子道,“下官走得慢,那下官用轻功总行了吧?用轻功总能赶上您了吧?” 傅家远勾了勾嘴角:“不可以,轻功耗费内力,还是本王带着你走比较好。” 沈云初无语凝噎,只得这样仍由他拽着向前。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那院子的一角。细看之下,沈云初发现这个墙角竟然有几块砖没有垒好,露出了一片空余。 “这是……您是怎么找到的?”沈云初不可置信道。 “我聪慧呗。”傅家远轻声回道。 沈云初再次无语凝噎,只得随着他的动作矮下身子来,朝墙内看去。 看了一眼,沈云初便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子背对着那缺口。 墙角内,木桶之上水汽氤氲,赫然就是净房。 傅家远看见他这副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俯身靠近她耳畔,轻声问道:“怎么?他在里面沐浴你就不敢看了?” 沈云初紧咬着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仍碍着身份咬牙切齿道:“王爷说的是。” 傅家远咧了咧嘴,不顾她的抗拒,抬手抚上她发端后便将她按了下去。两个人的脑袋就这么一起凑在缺口处,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热气。 傅家远身体微僵,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自食其果,忍不住将身子微微往旁边移了移。 净房中水声不绝于耳,季舜凌在浴桶中,却也看不见什么活色生香的场景。 眼前突然多了一层障碍,整个人被拖离了缺口,沈云初想反抗,可双手却被桎梏住了。 等到终于被傅家远放开,沈云初迅速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蹙眉道:“不知王爷这又是何意?” “他洗好了,刚才正准备站起来。”傅家远淡定地回答。 闻言,沈云初一连串的谴责的话语瞬间说不出来了。 傅家远看着她被自己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很不友善地笑了起来。 沈云初抿了抿唇:“您就不能提前跟下官说一下吗?下官是可以自己走的。” 傅家远又笑了,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赖:“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他起身太迅速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就直接把你给带起来了。” 沈云初抿了抿唇,跟着傅家远走到不远处掩起来,这才问道:“所以王爷您带下官看季舜凌沐浴是意欲为何?” “方才不是在想他究竟是来等你的,还是就住在这吗?这下看过以后,不久明了了?你也不用以身涉险了。”傅家远挑了挑眉道。 诚然,如若是来等她的,那必然是坐在某处静静地等,而绝非去净室沐浴。 思及此处,沈云初双手作揖道:“多谢王爷。” 傅家远摆了摆手:“走吧,回去吧。”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有动,等着他走。 “你先走,”傅家远道,“本王怕你记恨本王,回头趁着本王离开的时候,把本王打晕了扛走卖掉。” 沈云初没有理会他的那些话,只是行了一礼算作告辞,之后就转身离去。 傅家远瞧着她走在前面的身影,唇角弯了弯,便直接跟了上去。 “王爷这是……”沈云初蹙眉,回身看着跟来的人,话没说全,可意思却也是明了——不欢迎他跟着。 傅家远一乐:“你回你的府衙,我回我的贤王府。怎么?看你这是不想让我回府?” 沈云初这才想起两座府邸本就毗邻,这路自然也是顺的。 可她着实是不想总见到他…… 压下心中的无奈,沈云初点了点头道:“是云初冒犯了,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不怪罪,不怪罪。你都陪着本王看过男人沐浴了,这惩罚够大,便算是你这两回失礼算在一起的惩罚吧。”傅家远状似大度地道。 沈云初这才明白,原来方才那一番经历就是傅家远口中的“走一趟”与“惩罚”。 点了点头,表示让他自便后,沈云初便再次转身向前走去。 傅家远跟在她身后,看着月光清辉轻落在眼前的背影上,莫名地就想起了一句诗。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半幽会? “咳咳……”思及此处,傅家远突然有几分不自在,便咳嗽了两声。 沈云初听见了,以为他时有什么事儿叫她,便回过头问道:“王爷有什何事?” 傅家远赶忙摆了摆手:“没有,就是嗓子眼突然有点发痒。” “您要多注意身体。”沈云初寒暄式地关怀了一下后,便又继续向前走了。 傅家远看着她,禁不住便快走了几步,离她更近了几分。哪曾想,一阵清淡的幽香袭来,却刺激的傅家远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你咳咳……离我远一点咳咳咳咳……”傅家远弯着腰,一手扶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一旁的空地,示意沈云初站过去。 沈云初挑了挑眉,却仍是依言走了过去,末了还回过身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咳得满脸通红的傅家远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她,只能冲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傅家远不动,沈云初自然也不敢自己先离开,只得站在原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傅家远方才平息了下来,直起身来,对着一旁的沈云初道:“走吧。” 沈云初“是”了一声,往他身前走去。 “哎,等等,”傅家远制止了她的动作,见沈云初疑惑地看着他,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别走我前面,我走你前面。” “您就不怕下官把您打晕了扛走?”沈云初开玩笑道。 傅家远瞥了她一眼:“这世上能把本王悄无声息打晕带走的,恐怕没几个吧?再说了,先前让你走本王前面,是为了让你先看看前路安不安全,帮本王开开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随后便走到了他的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步,傅家远嘴上说着没几个人打的过他,可耳朵却一直注意着身后的情况。 毕竟,没几人打的过他是真,可沈云初会不会被人打晕扛走可就说不准了。要是她被拐走了,那他可就少了一个幕僚文相,这可不行。 一阵微风从身后袭来,顺便带来了那一抹幽香。 霎时间,傅家远感觉身体中似起了一股邪火一般,烧得他口干舌燥。 终于忍不住了,他出声道:“你……你往旁边去一点。” “您说什么?”沈云初没有反应过来。 “往右边去一点,距离再离我稍微远一点。”傅家远强忍着体内的燥动,故作镇定道。 沈云初蹙了蹙眉:“您一会儿让下官走您后面,一会儿又让下官往旁边一点,这究竟是想做甚?” 傅家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总不能说,是她太香了,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沈云初见他不回话,便继续道:“您若是不想让下官跟着,早说就是了,下官肯定先消失得远远的。” 话毕,她便准备绕过傅家远独自回府。 傅家远顿时急了,他如今可是实打实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只得出声叫住她:“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什么……” 沈云初回头看向他:“那您是何意?” 傅家远低头望着地面:“就是想问问你身上是什么香,还……还挺好闻的,所以我就……就……”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云初已然明白了傅家远刚才一番作为是为何。 沈云初抬头望着天:“下官没熏香,这是下官身上本来就有的。您要是觉得不喜欢,下官这就离您远一点。没事儿,您往前走好了,不用担心。” 傅家远见她懂了自己的意思,不自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回,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了府衙院墙外,才互道了一句“告辞”,之后便都匆匆离去。 傅家远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贤王府,进入府邸的时候,所有的下人都被他们王爷的好心情给惊到了,不知道他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一回到书房,傅家远就吩咐:“去把范良给本王叫过来。” 小厮领命,前去范良那里传话。没过多久,范良便被小厮领着进来了。 行了礼后,范良站直身子道:“不知王爷唤属下来有何事?” 傅家远靠在椅背上,闻言倏地一笑:“你会不知道本王唤你来做甚?说说吧,到底都发现了什么?” 范良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书案上,随后便又退了回去。 是几幅画像。 傅家远翻了翻前面的几幅,问道:“你就这么拿出来了?怎的这么不仔细,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范良低头,又去除一样东西放在了书案上,恭敬道,“此乃暗卫的造办处新发明的物什,就针对书画字迹等物,只要用这块板在其上压一下,上面的内容便会被直接拓下来,再印到事先备好的纸上即可。” 傅家远看了看那块板道:“原画墨迹会减淡。” 不是问句。 范良一惊,赶忙单膝跪下,双手作揖道:“是属下欠考量了。” “沧溟阁都是些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全都心细如发。造办处发明这东西是谁的意思?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沧溟阁我们的人去过吗?”傅家远蹙眉。 范良俯身:“是指挥使的意思。” 傅家远眯了眯双目:“沈开言?” “这次是属下疏忽了,还望王爷责罚。”范良再次开口。 “罢了,”傅家远凝视着桌上的画道,“这次就免了吧,下回再仔细着些。” 范良有些惊讶,按照往常,他的军棍是免不了的,可今日傅家远居然这么轻易地便放过了他。 “谢王爷。”他道。 傅家远将几幅画都看了一遍,思索一番后道:“这几幅画,你去查查吧,。查一查出处,还有画上都是何人。记住,一定要小心。沧溟阁现在应当一惊知道我们有了这几幅画了,那么必定就会在我们会下手勘查的地方做好陷阱,从而让我们的人暴露。” “是,属下领命。”范良又行了一礼后,便准备起身出去。 “等等,”傅家远出声唤住了他,“沈云初那边查得如何了?” 范良折身回来,思索了一瞬后方才答道:“有一丝古怪,却还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古怪了?”傅家远蹙眉。 “她似乎有些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侍从总是只用那几个人,其他的都不让进身,甚至连进房都不行。”范良回道。 傅家远心下明了,点了点头道:“行,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闻言,范良又行了一礼,这才下去。 傅家远静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的月光,他起身行至书柜前,从中抽出了几本诗集。 首本是《诗经》,傅家远翻开,入目第一首便是《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抿了抿唇,他唇角微弯了一下,却是没有停留。 将整本《诗经》翻完后,他摇了摇头,叹着气合上了书。 拿出第二本,他随意翻了几页后,目光便定格在了书页上。 ——是《青玉·案元夕》。 倒是应景的很。 抬手研墨,狼毫沾上浓稠墨汁,他取过一张笺纸后便抄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末了,他将狼毫笔搁下,待墨迹干涸后,轻轻将其夹在了书中。 嗯,可得好好存着。 71.多谢沈小少爷(修) http://.biquxs.info/

“大人,您这是到哪里去了啊?可把奴婢给吓坏了。”香芸看着刚回府的沈云初道。 “去帮我重新打些热水回来吧。”沈云初一边将外衫脱下递给她,一边道。 香芸知晓是自己多嘴了,低头接过外衫应道:“是。” 重新沐浴过后,沈云初让萃灵将一部分案牍搬到了卧房,倚着床头又继续看了起来。 “大人,您还是先快些歇息吧,这案牍一日两日的,也看不完啊。” 沈云初合上册子,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将腿上的一叠放到了床头的案几上,扬了扬下颔道:“熄灯吧。” 一盏盏蜡烛被熄灭,沈云初侧卧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沈思与季舜凌怎么会这么熟呢? 邱素兰是沈思的妾室,沈思又与季舜凌如此熟悉…… 沈云初抿了抿唇,只觉一阵头疼。 难不成她叔父居然是沧溟阁的探子不成?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阖上双眼,沈云初决定先睡觉,等回头再来思索此事。 * 翌日,沈云初起了个大早,由着香芸帮她梳洗了一番,随意吃了几口饭菜后便又去了清竹轩看案牍。 辰时半刻,她同杭州府众人一起站在了仪门前。说来好笑,昨日她还是被恭候的人,今天就要在这恭候其他人了。 “大人,其实您不必亲自来的。”陈逸友出声提醒道。 沈云初笑着道:“无妨,正好早些来见新同知。” 按道理讲,一个新上任的同知而已,自然无需知府亲自来迎,只需要派一个同知过来引一下便是。 可今日来的这位同知……沈云初抿了抿唇,心道若是自己今日不来迎,说不定明儿个就没官做了。 不多时,便见一架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很是朴素,在临安城这等江南富庶之地并不少见。沈云初心下亦是松了口气,幸好是这种普通马车,听说这位爷在京城的马车都是黄金铸成的,着实奢靡。 马车到了门前,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只匀称修长的手,随后便是一张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 却见那脸上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便听身侧几人倒吸了一口气。 “大人,这不会是……走错了吧?”陶宣难得这么亲近地跟她讲了一句。 沈云初还未答,便见孟朝走了上来,作揖道:“诸位同僚,孟朝这厢有礼了,还望诸位以后多多关照。” 这回,换沈云初倒吸气了。 这位爷是在搞什么鬼啊?居然连名姓都不改一下? “这位就是知府大人了吧?”便见孟朝冲着她行礼。 沈云初又是一阵头疼,她站在最边上的位置,若真是新来的人,根本不可能分辨出谁是知府才对。 无奈之下,她只得替他圆道:“你如何得知我是知府的?” “哎哟,您可是新科状元呢!游街的时候那么风光,下官怎么可能不认得您呢?”孟朝一边说着,一边又暗自冲她眨了下右眼。 沈云初这才明白,不是这位督主大人缺心眼儿,而是他吃准了自己会问这句,早早地便想好了一切。 “倒是个会来事的。”一旁陶宣冷哼。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忙给孟朝使眼色,示意他再叫一下陶宣和陈逸友。 孟朝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小动作,自顾自地继续絮叨着她状元游街时的胜景,唇边还带着笑。 沈云初这才看明白,那就是戏谑的笑,这位爷就是专门来给她找茬儿的。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两位,“这两位同你一样是同知,这是陶大人,这是陈大人,你记着些。” 她特意用了尊称,希望陶宣能气顺一点儿。 可孟朝接下来的一句,却令她忍不住想要吐血三升。 “哎呀,下官记住他们做甚?下官只需记住知府大人您一位就好了啊。”说着,又极其明显地冲她眨了眨眼。 沈云初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脑壳儿一阵发疼。 若这位真是新来的同知就好了,偏生他还不是,还打不得骂不得。 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沈云初道:“走吧,咱们进去吧。” “这是又来新人了?京城调令什么时候下来的?本王怎么不知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沈云初只觉得自己脑壳更疼了几分。 简直就是冤家路窄,祸不单行。 果不其然,便见傅家远面无表情地走来,而原先笑靥如花的孟朝更是直接冷下了脸。 “这新来的怎么这么不讲礼数?”傅家远一蹙眉道。 沈云初赶忙站出来,虽说她非常不想掺和进来,可现在孟朝明面上就是她手下的同知,傅家远责怪,她自然也是要出来说话的:“回王爷的话,您也知道,他还未曾见过王爷尊容,自然是不识得的,还望王爷恕罪。” 说着,她又轻轻拉了一下孟朝的袖子。 “沈知府是他什么人啊?蔑视皇家的罪都敢出来替他说话?”傅家远眉头轻挑。 “下官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沈云初又轻轻扯了扯孟朝衣袖。 孟朝看了她一眼,随后倏地一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接行了大礼:“下官头一回见到王爷,不知晓您的身份,没有做全礼数,实在是罪该万死,还望王爷恕罪。” “你也知道你罪该万死啊。”傅家远的申请一瞬间变得冰冷。 孟朝又压了压身子,唇边却依然含笑:“冒犯了您,下官死不足惜。” 沈云初听着,却见傅家远神色愈发冷了,似是真的要趁此机会把他给杀了一般,赶忙也在一旁跪下:“孟同知失礼,下官也有责任,还望王爷责罚。” 这一声,将傅家远的神思给唤了回来。 ——东厂督主,也不是他能轻易惩罚得的。 只见他露出笑容,缓缓走了过来,亲自伸手将他们二人扶起:“你看,你们这是做甚?弄的本王好像多么残暴一样,本王明明那么和善的人。你说是不是,沈知府?” “是,王爷向来仁慈心善。”沈云初低头道。 傅家远点了点头,又看向孟朝,拉着他的手道:“所以啊,你看,以后不必如此惧怕本王。方才本王也是在同你开玩笑罢了。” 孟朝笑道:“是,下官也瞧出来了。多谢王爷不责罚。” 傅家远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跟着沈知府,多做些业绩出来,为百姓谋福。” “是。”孟朝笑着应下了。 傅家远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冲着众人道:“你们都先进去吧,这位新同知……是姓孟是吧?孟同知就由你们带着去办公,我同沈知府还有些话要说。” 沈云初被点了名,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神色如常,心里便不禁猜测起他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待众人都走后,傅家远一语不发,直接转身就往府衙外走去,沈云初赶忙抬步跟上去:“王爷,您找下官有何事?” “跟着走就是了。”傅家远没回头道。 沈云初没再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傅家远便停了下来。沈云初越过他的肩膀向上看去,便瞧见眼前的宅邸牌匾上写着“贤王府”三个大字。 “王爷,下官还得回去和几位同僚……” “知府是你的官位,贤王幕下文相就不是了?”傅家远回头,轻描淡写道。 沈云初退后半步,低着头道:“不敢。” “不敢就跟着。”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贤王府。 这是沈云初第一次进文央的王爷府,左右瞧着,却也没瞧出什么稀奇的来。无非就是因为建在临安城,因而带上了几分江南水乡的柔情罢了。 “进来吧。”傅家远推开书房的门,冲她道。 “是。”沈云初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 倒是与他景和宫中的书房布置得差不多。 “这个给你。”傅家远从一本书中抽出一个东西,递给了沈云初。 是他昨夜抄的那页诗笺。 沈云初接过,看了一眼后,惊道:“殿下的字现在已经这么好了?” 室内静默了一瞬,她倏地跪了下来,行礼道:“下官用错了称谓,还望王爷恕罪。” “恕罪、责罚……你见我的这两日说了多少这样的话?你自己数的清吗?我又有哪一次动真格责罚你了?我在你面前都不自称本王,你却一口一个王爷下官的……沈云初,你能不能长点心?”傅家远叹了口气道。 “王爷,规矩不可废。”沈云初依然匐在地上。 傅家远又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随后坐到了书案后的椅子上:“起来吧。我现在虽是王爷,可也还是文央四皇子。再者,谁说王爷不能被叫作殿下的?按理讲,诸王、皇子、公主、乃至皇后都应该用殿下作称,你这么较真做甚。” 沈云初想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读了这么多书,可能都读到猪脑子里去了。 她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却突然一笑,唤道:“殿下。” 傅家远看着她,没有应。 无需多言,这一声唤的是什么,他们二人心中都清楚。 这是他们识得的第五个年头,他从四皇子变为了贤王,她从西平侯府的小少爷变为了新科状元,杭州府知府,贤王幕下文相。 变了,都变了。 可现下这一句,却是在说:没有变,他依旧是她的殿下,是那个夹缝求生、聪慧万分的四皇子殿下。 “殿下的字,现在是真的很好了。”沈云初看着那诗笺,赞叹道。 傅家远笑了笑,从一旁搬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道:“都在这儿了。” 沈云初抬眸望去,却是一整箱已写完的字帖。 “难怪。”沈云初看着手中的诗笺,低头笑道。 “现在都成习惯了,每日都得写一张,不写就浑身不舒服。” “习字好处颇多,可静心养性,您多写写……甚好。”沈云初回道。 西子湖畔的笑闹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江南那蕴着柔情的春光,透过窗棂散在书房之中,澄静亮堂。 “这还要多谢沈小少爷当年的谆谆教诲啊。”声如春风,轻送入耳,仿若喃喃细语。 72.南风馆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低头轻笑:“殿下现在倒是来感谢我了?” 傅家远亦笑了,道:“可不吗?” 沈云初读着诗笺上的词句,傅家远看着低头读词的她。一时之间,屋内静谧,无声胜有声。 “殿下怎么想起……” 沈云初尚未说完,便听见门被人从外面倏然推开,一个娇俏倩影便走了进来。 “王爷,妾身给您做了几叠京城小菜,您尝尝。”刘清懿一边说,一边从食盒中取出几叠小菜来,放在了书案上。 沈云初静默了一瞬,随后躬身行礼:“下官见过侧妃娘娘。” 刘清懿回头看着她,笑道:“这位便是沈知府了吧?以前常听兄长提起您,说您是他见过最聪慧的人。” “哪里,下官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沈云初推脱道。 “哪里是小聪明?小聪明能考中状元吗?知府大人就不要谦虚了。”刘清懿笑着道,两侧面颊上各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显得十分亲切可人。 这样似阳光般明媚的姑娘……真好啊。沈云初在心中叹道。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意进本王的书房吗?”傅家远蹙眉看着刘清懿道。 刘清懿撇了撇嘴,低下了头:“妾身知道,可是……妾身都已经两日未见到王爷了,实在是思念心切,这才……” “那就能随意闯入本王的书房吗?”傅家远声音微冷,打断道。 刘清懿眨巴了两下眼睛,眼眶便有些微微泛红了。 “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进来,还是连通报都没有一声就随意闯,兵部尚书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傅家远淡漠地看着她,丝毫不留情面。 沈云初蹙了蹙眉,轻声唤道:“殿下,侧妃年龄尚幼,也只是思念您了而已。再者,这小小年纪便跟着您远离京城,您……” 您怎么着也得多照看一下吧。沈云初虽然没说出来,可傅家远却已经会了意。 然而,她不求情还好,这求情的话语从她口中一出,他的火气便莫名其妙地又盛了几分。 “沈云初!”三个字,好似是从牙缝中蹦出的一般。 “下官在。”沈云初回道。 傅家远一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你……” 顿了一瞬后,他缓缓吁了口气,这才道:“本王的侧妃,你倒是在乎得紧啊。” 此话一出,沈云初惊地瞪大了眼。 他明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说这种话?莫不是又抽风了? 虽说如此,可她仍是跪了下来,作出惶恐的样子:“冤枉啊,只是侧妃乃是清扬的妹妹,下官这才多说了几句,还望殿下恕罪。” 傅家远自然知道是这个原因,可他就是想刁难她:“看来你同侧妃娘家也是很相熟啊,倒是正好嘛。” “王爷,妾身和沈大人这才是头一回见啊。”刘清懿也跪了下来。 傅家远看着跪在眼前的两人,顿觉好笑:“所以你是在告诉本王,你们二人在本王面前一见钟情了?” 沈云初心里暗骂了一句,只道这厮大约是方才被孟朝给气着了,现下就看谁都不爽。面上却是愈发惶恐:“殿下,下官同侧妃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瓜葛,更没有起半分不该有的心思啊。” “哦?”傅家远意味深长地看向刘清懿,“侧妃,是这样吗?不是一见钟情吗?” 刘清懿被吓得直哆嗦,赶忙道:“没有,绝对没有。” 傅家远侧着头看她,余光却扫过沈云初,继续问:“沈知府这般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你居然没有动什么心思?” 沈云初感受到他语气中的调侃,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 得了,这又是一位吃饱了撑的来找茬儿的爷。 却听那边儿刘侧妃已经快哭了:“没有啊,王爷,妾身没有,妾身心中只有您一人啊。” “没有吗?本王与你说了不要随意闯进书房,你莫不是见着沈知府面如冠玉,所以就斗胆又闯了进来?”傅家远挑眉问道。 沈云初听他说得愈发离谱,又见刘清懿已经跪在地上哭了,便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傅家远,无奈道:“殿下,您差不多就行了吧?侧妃娘娘都快被您吓哭了。” 傅家远这才露出笑颜,缓缓靠上椅背道:“既然沈知府都发话了,那本王就不问了。你们都起来吧。” 沈云初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又上前将不知所措地刘清懿给扶了起来。 “你先回去吧,以后记得不许再踏入书房半步。”傅家远看着刘清懿,淡淡道。 “是。”刘清懿低着头,抽泣着应下,随后转身便跑走了。 沈云初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待门重新关上后才又回过头,淡淡道:“殿下这是何意啊?” 傅家远回望向她,亦没有半分笑意:“知府大人以为呢?” 沈云初却只是看着他,没有答。 “你不知道?”傅家远挑眉。 “恕下官愚钝。”沈云初回道。 傅家远哼了一声:“是挺愚钝的。” “您若是想说,”沈云初突然笑了,“不如跟下官讲讲,为何选了兵部尚书之女?又为何只是侧妃?尚书之女嫁与您,侧妃委屈了吧?” “为何只是侧妃?”傅家远重复了一遍,随后低头一哂,“因为本王的王妃已经有人订下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有问那个人是谁,转而道:“您叫下官来,是有何事?” 傅家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回道:“孟朝是怎么回事?” “这个……下官不能说。”沈云初回道。 “我问都不能说?” “不能。”沈云初摇了摇头。 “看来是京城秘令啊。”傅家远看着她,意味深长道。 沈云初抿了抿唇。 这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若说泄露……应该算不到她头上吧?只能说贤王殿下太聪慧了。 “您同孟大人……很不合?”沈云初小心翼翼地问道。 毕竟这两位都是爷,也都是她回直接接触的人,若是能知晓一下其中恩怨,日后也可稍微避着点。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傅家远不痛不痒地应道,却丝毫不提原因。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心道不愿意讲就直说呗,还非得绕这么一下。 “又在心里头骂我什么呢?”傅家远挑眉笑问。 沈云初赶忙道:“没有没有,下官怎么敢骂您呢?那不是找死吗?” “我有这么凶?”傅家远有些惊奇。 “嗯……倒也没有。”沈云初将目光头向别处,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孟朝到底是被调来做甚的?查什么案子吗?那个窃童案?” 傅家远三个问题问下来,彻底让沈云初无语凝噎。 这到底是该答是,还是该答不是呢? 正犹豫之间,却听傅家远道:“你当孟朝不知道我猜得出?你就说吧。” “殿下猜测的不错。”沈云初道。 “我就知道,”傅家远揉了揉眉心,“窃童案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是个大案。”沈云初回道。 若是沈云初这般回孟朝,那他定然要说她敷衍,说她兜圈子,可傅家远却是直接便听懂了。 沈云初所谓的大案,不仅仅是字面意思,暗中还藏了几层——作案人数多、涉及广,甚至有可能分了很多层级。 也就是说,想要揪出这个幕后之人,绝非易事。并且这幕后指使者的身份,也必定不会小。 “那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呢?”傅家远又问。 沈云初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下官暂且还想不到哪里需要这么多孩童的地方。” “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地方?”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会意,摇了摇头道:“不会。这得是多大的南风馆,需要几个月偷几个孩童走呢?况且还给银子。” “怎么不会?这几个月消失几个孩童,严格算来也不是很多。许多南风馆都会买来男童,随后从小培养起来,长大后成为小倌。退一步讲,就算这些人太多了,可若是几家南风馆联合在一起做这事儿呢?至于给银子,兴许是想给些补偿,又或许是想安抚一下这些父母,也好让他们不要去官府闹事。”傅家远看着她,缓缓分析道。 沈云初拧眉沉思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按理说,发生这种事情,南风馆应该是最初一批被怀疑的啊,怎么没查出什么来呢?” 傅家远冷笑了一下,道:“诚如你所想,幕后指使者的身份不小。要知道,这些南风馆之类的地方,背后往往都有人撑腰,前任杭州府知府又是个谄媚的,自然不会先查。” 顿了顿,他又道:“可现下不一样了,临安是我的封地,我自然是要彻查到底的。你也成了新任知府,应当也是个刚正不阿的。更何况,我也想看看,这背后之人……究竟会不会比我还大呢?” 沈云初听着,点了点头,嘴上笑道:“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应当也是个刚正不阿的?” 傅家远斜睨了她一眼,哼笑道:“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正直?还是要待我多观察观察再说。” “您这可就冤枉下官了啊,下官做了什么让您有这种怀疑?”沈云初笑着摇了摇头。 傅家远又哼了一声:“整天满脑子小聪明的,一点都不像个刚正不阿的好人。” 沈云初挑了挑眉,嘶道:“殿下,您这对下官的偏见可就有些大了啊。下官几时使过小聪明了?下官那可都是大智慧。” “就你?”傅家远故作鄙夷道。 “对啊,就是下官。”沈云初大言不惭。 “方才谁还在我面前说了,说自己都是些小聪明来着?” 沈云初抿了抿唇,笑道:“这不……下官就是谦虚两句罢。” 傅家远看着她,终是禁不住嗤笑出声。 73.唤殿下无妨 http://.biquxs.info/

“行了,”傅家远稍敛了笑意道:“回去查查各个南风馆吧,别让孟朝接触太多。” “您同他……究竟是有过什么恩怨啊?”沈云初问道。 “说来话长了,日后再同你讲吧。”附加云淡淡道,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个。 沈云初点了点头,亦没再开口。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那……”沈云初率先打破了寂静,拱手作揖道,“下官就先告辞了。” 傅家远点了点头后,她便退了出去。 从书房出来,还没走两步,便听一旁娇俏女声传来:“知府大人。” 沈云初侧头看去,行礼道:“侧妃。” 刘清懿走进,目光重带着几分审视:“你同王爷关系很好吗?” “想必侧妃在京中时也应当听说了,下官曾是殿下的伴读。”沈云初淡笑道。 “听你一直唤王爷殿下?是做伴读时留下的吗?”话音未落,似是知道自己的言语有些不妥一般,她又赶忙加了一句,“我知道王爷亦需唤作殿下,只是在文央却不常这么叫。你读书多,应当知道太.祖时期定下的这一说吧?” 文央太.祖原是前朝藩王,曾亲自下令不许自己的手下唤他殿下,说是显得生分,直接叫王爷即可。因此,文央建国之后,这个习惯便扩散至所有藩王身上,沿袭至今。 “下官知道。”沈云初回道。 “那既然如此,你就也应当明白自己这般叫会落人口舌。”刘清懿正色道。 的确,太.祖定下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在这里被打破了,轻则傅家远落个不礼贤下士之名,重则他和沈云初二人一同被扣上个不敬太.祖的帽子。 “侧妃教训得是。”沈云初再次躬身作揖,赔罪道。 “沈知府叫本王什么,应该还轮不到你来管吧?”却不知傅家远什么时候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站在门口道。 “王爷。”沈云初低头敛眉,躬身冲他行礼。 傅家远走近,伸手扶上她胳膊,将她搀扶至身子直立,随后低头看着她,轻言道:“唤殿下无妨。” 太.祖认为叫殿下是生分了,可于他们二人而言,这句殿下却是比王爷要亲近万分还不止。 “你先回府衙吧。”傅家远又低声对她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退后半步,再次冲着二人分别行礼道:“下官告退。” 待沈云初走后,傅家远才又回头看向刘清懿。 “殿下……” “那你叫我什么?”傅家远挑眉,语气平淡。 “殿下。”刘清懿又唤了一声。 傅家远缓缓靠近她,直至她的面前,随后轻声而又令人胆寒地问道:“你叫谁殿下?” “您方才说沈大人唤您殿下无妨,妾身以为您喜欢别人唤您殿下。”刘清懿解释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会落人口实吗?”傅家远看着她,淡淡道。 “可若是殿下喜欢……” “你还不明白?”傅家远打断道,“殿下不是人人都叫得的。沈知府可以,你不行。” 说完,他不顾刘清懿的神色,直接转过身,又进了书房。 沈云初站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不禁蹙了蹙眉。 傅家远对待刘清懿的态度,貌似不佳? 沈云初很明白,傅家远绝非那种渴望情爱,又或是会被美色所蛊之人。兵部尚书之女,他选这样一个人绝非一时兴起,而定然是有原因的。这是他从万千女子中亲自挑选的侧妃人选,应当是分外合他意的,又为何会有这番态度? 一边走一边想着,还未理清头绪,沈云初便已经走进了杭州府府衙的大门。 “大人,您回来了。”陈逸友见她回来,冲着她打招呼。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问:“孟朝呢?” 陈逸友指了指一旁的屋子,示意他正在里面。 沈云初走进去,便见孟朝正和陶宣一起讨论着些什么。 咳嗽了两声打断他们,沈云初道:“你们三个跟我来吧,有事情同你们说。” 几人跟着沈云初走到了后堂,面面相觑之际,却见沈云初已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并示意他们几人也坐下。 他们办公的地方都在二堂思补堂,而沈云初的办公之地便是再更后已近院子中的后堂。 “你整理的案牍,我已经看了大半,现下看起来最棘手、最需要解决的一件,便是窃童案了。”沈云初对着陶宣道。 陶宣毕竟算是杭州府资格最老的人了,自然是要先跟他通个气儿。 “这是窃童案的案卷,你今日刚来,应当还不清楚,便先看一看吧。”沈云初将卷宗递给孟朝。 孟朝接过,道谢后便展开读了起来。 “方才王爷将我叫去,也是在跟我说这件事。说此事关系重大,下令我们务必要尽快彻查。”沈云初又对着众人道。 “可是……这案子着实是蹊跷,凶手也十分老练,我等查过许久,连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到。”陶宣迟疑着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即便如此,还是要查。我方才同王爷也商讨了一番,大概定了几个方向。” 一边说着,她一边注意孟朝的动作,待他看完后才又道:“我和王爷觉得南风馆十分可疑。陶宣,你本就是临安人,对于这些应当比我们熟悉,又有不少查案经验,便又你和孟朝一同去往这个方向查。” “且慢,不知大人为何要关注南风馆?他们似乎……以作案手法来开,那些男童不像是被虏去南风馆的吧?南风馆抢人会给银子?”陶宣并不相信。 沈云初笑道:“孟朝应当已经想到了,过后便又你们二人再商讨一番吧。” “另外,陈逸友,你届时同我一道,再去各家看看。”沈云初道。 “我们之前已经走访过不少次了,总是去……”陈逸友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在场几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总是走访却迟迟不破案,定然会激起民愤,说官府无能。 “无妨,”沈云初丝毫不把这些当作困难,“去了再说,越不去,案子就更破不了,那才真的是叫老百姓心寒。” 傅家远说的果然不错,前任知府是个谄媚的。谄媚之人往往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胆小怕事,因而便将手下这帮人也带的畏手畏脚了起来。 “暂且就先这样吧,都去准备准备。陈逸友,过一个时辰后咱们便出发。”沈云初吩咐道。 “是。”三人纷纷领命。 74.茅草屋(捉虫) http://.biquxs.info/

商议好后,几人便纷纷回去准备。沈云初先是差人去通知一个经历,让经历届时跟着做记录。随后她起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记事的本子,又将一支铅椠揣入怀中。 “大人。”陈逸友走进来唤了她一声,示意他也已准备妥当。 沈云初点了点头,率先走出了屋子:“走吧,你带路。” “是。”陈逸友应道。 两人从府衙大门出来,已经有马车候在外头了,经历张正也站在一旁。 沈云初上前,问张正道:“纸笔可都带上了?” “都带好了。”张正回。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便上了马车,陈逸友和张正也坐了进来。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陈逸友和张正在小声闲聊,沈云初打开卷宗,重新研读起来。 一共三十六个男童失踪,祸及了整二十个人家。 沈云初看着,突然抬起头,对面前的二人道:“按时间来算,这个月也会是他们下手的时间?” 陈逸友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确实。” 沈云初抿唇,没再开口。车内气氛一时间间好似凝滞住了一般。 她才上任不久,这案子也绝非一朝一夕之间便能破掉,因而在她的任期内,是必顶要添上这一笔的了。 “大人,到了。”车外,马夫高声吼道。 “走吧。”沈云初将卷宗合上,掸了掸衣角,起身下了车,陈逸友和张正随后。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茅草屋,心中有些震惊。 且不说江南富庶,就说在北地,现今百姓们基本也都是住着砖瓦房的。可她却在临安看见了茅草屋。 沈云初抬手叩了叩门,过了一会儿,方才有人来开门。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屋内很黑,因而看不清内里景象。便听黑暗中传出一个虚弱沙哑的声音:“谁?” 沈云初高声回道:“叨扰您了,我们是杭州府的,想来向您问一下情况。” 里面的人顿了一顿,随后才道:“你们走吧。”说着,便要关上门。 沈云初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将手从缝隙中伸了进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刹那,痛感从手心传来,她禁不住嘶了一声。 “你……”门内那人的声音倏然扬高。 缓了一缓,她将手掌慢慢弯曲起来,将门往外扒开,屋内情形便展露在了眼前。 开门者是一个妇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衣衫褴褛,其上打了数不清的补丁。她头发零碎地散乱着,面色惨白。 此刻,见到了沈云初一行人,她面无表情道:“你们走吧。” 沈云初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甩了甩被夹上的手,向着屋内走了两步,看着她道:“还是想向您问一下情况,还望您能同我们讲讲。” “没什么好讲的,”妇人冷冷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官府无能,就一次又一次地来找我们问,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沈云初垂头沉思了一瞬,复又道:“这回想问您些不一样的事宜。您也知道,此案甚为复杂,凶手也没有留下什么过多的线索。您也想此案今早破掉,不是吗?” 那妇人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随后问:“你是谁?” 沈云初微一拱手:“在下是新任的杭州府知府,沈云初。” “知府?看你这年龄,应当也不大吧?”那妇人又道。 “还好,十五了。”沈云初回答。 那妇人静了静,随后叹了口气道:“也还是个孩童……你们进来吧。” 沈云初道谢过后,便同陈逸友和张正一起走了进去。 门被合上后,屋内便陷入了黑暗。 沈云初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却只能模糊地瞧清一些,便只得更多地依靠耳力。 眉头倏然一蹙,沈云初停住了脚步。 屋里还有人。 ——她感受到了微弱的气息。 却见那妇人走到了屋子边上,随后拉开了窗户,灰尘簌簌,合着杂草。 而这所谓的窗户,也不过是一堵草墙中辟出来的一块,由破木板给挡了起来罢。 “坐吧。”妇人道。 沈云初环视了一番,却没有发现屋中的另一个人。 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块放在地上的长形木板,以及一床叠在其上的被褥。 沈云初拉开其中一把椅子坐下,随后从怀中取出本子和铅椠。 “失踪时间是去年的五月初三破晓?” “是。”妇人回答简短。 “当晚有什么异常吗?”沈云初又问。 妇人略一思索,随后道:“原先都说过的。当晚铜儿染了风寒,所以就歇息的比平时早了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没什么了?您确定吗?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没有了,都说了没有了。”妇人蹙眉,似乎有些不耐。 沈云初点了点头,随后换了个问题问道:“不知家中除了您以外,可还有其他人?” “还有孩儿他爹。”妇人回答。 “他今日不在吗?”沈云初又问,右手在本子上写这些什么,左手按着本子,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 “去做工了。”妇人稍稍抬了抬身子,褴褛的袖子随着移上去半截。随后她换了个姿势重新坐下,袖口便也随之垂了下来。 “是在哪里做工?”沈云初在本子上写了几笔,随后又问道。 “街东头的那家茶肆。”妇人答道。 “每月能得多少钱?” “四十文钱。” 沈云初顿了顿,没有紧接着问下去。 少顷,她站起身来,对着那妇人道:“多谢您,那我们便先走了。” “知府大人,”那妇人跟着站起身来,唤了一声,“您……” 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道:“若是官府能把我的孩子找回来……” “哎,您不用说了,”沈云初打断了她那些感谢的话,“这是我等应当做的,您就算不说,我等也会尽全力去找的。您先歇着吧,我们还要去下一家。” 说着,冲那妇人微一拱手,随后便走出了茅草屋。 约莫走了百十来步后,沈云初突然停下,将手中的本子和铅椠递给身后的陈逸友道:“要问的问题我都写在里面了,你照着问就是。张正,你记得把所有内容,包括各家各户的环境全部都记下来,你们一定要观察仔细,务必全部写下来带回给我。” “您不同我们一起去下一家了吗?”陈逸友有些惊愕。 沈云初看向茅草屋的位置,点了点头:“你们二人去吧,这家有些问题,我得弄清楚。” “那……没了马车,您过会儿怎么会府衙呢?”张正问道。 沈云初蹙眉摆了摆手道:“这就别管了,你们赶紧去,我得回去看看。” 话音未落,她便已经抬步向着那茅草屋的方向走去。 陈逸友和张正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沈云初走回茅草屋旁,屏气凝神,再次感受了起来。 还在。 究竟是谁藏在这呢?这么小而又落魄的茅草屋,又能藏住些什么呢?或者说,哪里能藏得下一个人? 沈云初隐在一旁的一排桑树后,双目紧盯着那茅草屋,开始回忆起来。 他们敲门的时候,门只开了一条缝,屋里没有光。 那妇人因为所谓的官府无能,心有怨恨,便想要关门,被她拿手挡下来了。 硬挤进去后,她感受到了黑暗中另一人的气息,接着那妇人便去开了窗。 看似一切都很合理,又看哪里都不太对。 首先,若是她真的对官府有怨恨之意,可却为何只在初时表现了出来,之后更多的是一种不耐烦,且在提到孩子的时候也没有过多的伤感。 其次,她最初情绪冷淡,最后却激动得想要说些诸如“当牛做马在所不辞”之类得话语。两相对比之下,这便显得她最后情绪激动的样子有些做作,甚至于是不真实。 再次,就只单单看这个茅草屋,也有些古怪。 明明有窗,为何先前不开呢?大白天的一个妇人却这样闷在一个茅草黑屋里头,岂不是有些太奇怪了一点? “想什么呢?” 沈云初猛地一激灵,有些惊诧地看着身旁的孟朝。 这位爷的功夫究竟是有多高?她居然一点都没感受到他的气息。 可随即,她却蹙起了眉道:“您怎么在这儿?不是和陶宣一同去查南风馆了吗?” 孟朝嗟了一声道:“这种事情还用我去做?陶宣本就对这块熟悉,再加上心细,初时的走访排查他一个人就够了。” “那你就这样自己过来了?陶宣没说你?”沈云初依旧蹙着眉。 孟朝似笑非笑:“你觉得是我自己过来的?” 沈云初会意,将视线重现转向茅草屋,没再问下去。 今日早晨在仪门前的那一番维护,再加上孟朝不停地吹嘘她游街时的盛况,陶宣定然以为孟朝是她这一派的人了,自然也不会给他什么事情做,估计就将他给大发来了。 “陈逸友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孟朝问道。 “我叫他同张正一起去走访其他人家了,自己在这里盯着。”沈云初回道,视线并没有任何移动。 孟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双手抱胸:“这家有什么问题?” “暂时还没发现,就是觉得有些怪异。”沈云初淡淡道。 “怎么个奇怪法儿?说来听听。”孟朝看向她道。 沈云初便将刚才的过程,同自己心中的那一番分析考量跟他说了。孟朝听过后,点了点头道:“倒确实是不太正常。那你准备怎么办?就在这儿一直盯着?若是真有问题,且此案背后指使者身居高位的话,应该不会露出什么马脚的。” 点了点头,沈云初道:“不错,可现在暂时还没想出什么其他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头绪,便也只能先看着想一想。” “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家里私藏了什么人?还是这些人都是假扮的?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孟朝随意说了几个道。 沈云初蹙眉,她真的很讨厌别人在她思考的时候说话,语气中便带上了几分不耐烦:“不是说了还没什么头绪……” 话音未落,她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倏然停住了话语,随后便转身向着街东头跑去。 “你去哪?”孟朝冲她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便只得也跟了上去。 75.棋局(微修)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一边跑,一边回忆着方才的情形,愈来愈多的细节便浮现了出来。 孟朝的话虽说打扰了她,却也为她提供了些许思路。 方才在问那妇人问题之时,她曾移动过坐姿,彼时她的袖口移上去了几分。 而那褴褛的袖口之下,是一截细腻白皙的小臂。 对方很仔细,不仅将脸、脖颈等部位易了容,就连手和手腕也妆扮过了。且这妆扮之人手段高明,连沈云初这从沧溟阁出来的人都没能看出来。 一时间,许多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譬如关于不开窗的问题,因着不开窗户,那么室内必然昏暗。虽说易容之人十分娴熟,可却仍然是怕被发现,因此便设定好了,让窗户先是关着的,这样自然便是看不清楚的。 而至于后来妇人去将窗户打开,这是因为正常人都不会在家中来客时关着窗户。并且,他们害怕沈云初一行人会去开窗。 若是沈云初一行人去开窗,茅草屋内逼仄,那么妇人必定是站在窗户对面的。强光照射之下,开窗人一回头,兴许便会瞧出些端倪。而若是妇人自己去开窗,那么开窗时是背对着众人的,开完后是背着光的,反而会叫人瞧不真切,自然便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细想之下,那妇人自开窗之后便一直处于背光位置,就算是坐下时也是坐在靠窗口的那个位置。 沈云初愈想愈急,只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捉不住它。 一直跑到东街头,果然就瞧见了妇人口中的那家茶肆。 只是……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两层八角楼,与其称其为茶肆,倒不如叫它茶楼更为妥当。 这一条街十分杂乱,西头是一些穷苦人家,其中以沈云初他们去的那家茅草屋为最。而街东头,则是一个热闹的集市,两侧建筑也都精巧别致了许多,一看便是富贵之人光顾的地方。 “看你这样子,不认识这儿?”孟朝在她身后道。 “我应该认识吗?”沈云初有些愕然。 孟朝举起手指着茶楼道:“这算是临安最富盛名的茶楼之一了。东茗楼,应该听说过吧?” 自然是听说过的。 东茗楼有名,却不是因为他们家的茶有多么好,也并不是因为环境或是茶点,更不是其中的说书先生,而是因为有不少文人墨客都曾在这里作下千古绝句,因此才享誉整个文央。 “可为什么那牌匾上写的是金顶楼?”沈云初蹙眉问道。 金顶楼……这名字,可不符合东茗楼中才子们诗词的高雅啊。 “前一阵子换了个掌柜的,好像是店被另一个商人给盘了下来,随后便改成了这个名。”孟朝回答。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是不是觉得挺不对劲的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却没再说话,而是直接抬步走了进去。 “客官,请问您们是几位啊?”甫一进门,便有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两位。”沈云初回道。 “好嘞,两位客官,里面请。”小二一边说,一边将他们领了进去。 在位子上坐定后,沈云初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笑着问小二说:“不知你们这里可否有一个做工的人姓刘?” “有两个,不知客官您问的是哪个?”小二微微躬身,回答道。 沈云初冲着街西头的方向指了指:“住在这条街西面的那位。” “您是说刘老三吧?他在。怎么了?您是找他有什么事吗?”小二问道。 沈云初点了点头:“是有点事儿。我们刚从街西边过来,他家夫人让我们来给他带句话,还得劳烦你把他叫到这来。另外,来一壶西湖龙井,再上一份茶点……就小天酥吧。” “好嘞,客观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将他叫过来。”说完,那小二便赶忙朝着柜台那处跑去。 “你准备问他什么?”孟朝坐在对面,靠着椅背,手中把玩着一只筷子问道。 “问问他家中的事儿,然后和刚才那妇人说的对一下。”沈云初转头望向窗外街上的人来人往,嘴中回答道。 孟朝轻轻蹙眉:“你怀疑那妇人是他人假扮的?” 沈云初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她的手臂,绝不是这种穷苦人家的妇人能有的,且颜色不符。另外,我方才又想到了,虽说她衣服上有不少补丁,可是……” “你不必说了,”孟朝打断了她的话,“一截手臂已经足以证明是别人假扮的了,无需再跟我说更多证据来作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对方将这个妇人都找人假扮了,那么现在的这个刘老三,肯定也会是假扮的。” 的确,沈云初知道刘老三这个人,还是那妇人先说刘老三在街东头茶肆做工,因此对方肯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的。 “我知道,只是来看一看他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就像那妇人一样。”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桌下的双手相互交错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孟朝细细地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沈云初抬眼看向他,笑道:“没事,就是有几分紧张。” 她说紧张,自然是假的,却不得不这么对孟朝说。 孟朝是傅玄礼的人,她不得不防着,必须要做给他看。 作为一个十五岁的孩童,刚做官便要接手这种大案,现在要接触有嫌疑的犯案者,心中自然是会紧张的。 “刚才不是还淡定自若吗?”孟朝轻笑着道,状似是在安慰,可双眸之下却压着审视。 沈云初扯了扯嘴角,回以一个不那么自然的笑容,似乎真的已经紧张得坐立不安:“刚才是刚才,现下马上便要见着那刘老三了,这心便开始七上八下了。” “两位客官,您们找我?”身侧一个略带讨好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沈云初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她点了点头道:“你夫人叫我们来给你带句话,说让你今日早些回家,她有事儿同你说。”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眼前人的相貌、穿着、动作、神态,却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多谢两位客官了。”那刘老三道谢后,又同沈云初说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他走后,先前那小二又来将茶和茶点摆好。沈云初看着眼前的小天酥,不禁蹙了蹙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别想了,外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没易容。”孟朝给自己沏了一杯茶道。 “可是,我总觉得……” “觉得不对劲?”孟朝挑了挑眉,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后才道,“那是因为他不属于这里,不是小二,演得也不够好,自然便会觉得怪异。” “您是如何看出来的?”沈云初不解。 孟朝笑了笑道:“不是靠看的,是靠感觉。他的眼神不对——普通小二看见客官,且称其妻为夫人,定然是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讨好谄媚的。方才那人虽说声音、形态都做得很像,可眼神看着你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尊敬了。” “原来如此。”沈云初恍然大悟。 孟朝一口喝完一盏茶后,将茶盏放回桌上,轻声道:“这家茶楼有点端倪,恐怕是这位新掌柜的。今日楼上应该有个棋局,咱们去看看。” “棋局?”沈云初不解。 “新掌柜的来后便在这组了个棋局,找了一个姓李的人来,说是谁能打败他就给一百两银子,至今还没人赢他。我总觉得这棋局摆得莫名其妙,原先东茗楼就已经声名远扬了,何必再费银子去招揽人气?”孟朝站起身解释道。 “一百两银子……这还真是够有钱的啊。”沈云初感叹了一声,随后站起身跟了上去。 到了楼上,果见已经有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那里了,沈云初同孟朝挤了进去,便见一人坐在人群正中央,面前是一个棋盘和两个棋盅,以及对面一个空的位置。 “不知今日谁欲与李某切磋呢?”那人环视着周围众人,问道。 无人应答。 显然,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这棋局已经组了一阵子了,自诩棋艺高超的人早都来试过了,却纷纷落败。 “既然无人迎战,那李某便只得按照规矩,挑选一人了,”那人说着,又环视了一圈,随后突然冲着沈云初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不知您可愿与在下切磋一番?” “不愿,我棋艺不精。”沈云初看也不看他,直接回绝。 “何必如此谦虚?”那人笑道,“看阁下这副样子,便知是懂棋的。” 沈云初不禁抿了抿唇,她倒还真不是谦虚。她多年不碰棋了,现在的棋艺顶多算个中上水准。就说原先在沧冥阁时,她的棋艺便也只能排在第三。 “您还是来吧,这是规矩。”那人笑着道。 沈云初心中暗骂这什么破规矩,却也只得坐了过去。 反正输了也不用付银子,赢了还能得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公子贵姓?”那男子温声道。 沈云初笑了笑道:“免贵姓沈,还望李公子手下留情。” “我下棋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在我看来,留有余力实则是对对手的不尊重。因此,我下每一盘棋都定当全力以赴,绝对不会留半分余力。”那男子严肃道。 沈云初嘴角抽了抽,她不过随意说一句罢了,又不是真的让他留情,这人何必这么较真? “好,那李公子便全力以赴吧。”她笑着随意道。 76.一命呜呼(捉虫) http://.biquxs.info/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突然出现,对着略微有些嘈杂的人群高声道。 众人纷纷停下了吵闹,望向那人。 “今日,沈公子与我们金顶楼请来的‘棋圣’——李永修,李公子——比试棋艺,一局定胜负。沈公子黑子先行,李公子执白子。还望诸位做到观棋不语,以免断了这二位的思绪。” 众人纷纷附和同意,那人见状,转头对着两人道:“二位,请吧。” 沈云初缓缓伸手,夹出一枚棋子,在手中打着转。 季舜凌曾对她说过,下棋与行军打仗很是相似。同样都是排兵布阵,都需要前前后后思虑周全,只不过一个是在沙场上,面临着生死存亡,而另一个是在棋盘上,关乎着身外之物罢了。 “唉……你说你打仗这么厉害,怎么到了棋盘上就成这副样子了?这两者明明是互通的啊,还真是奇了怪了。” “那是你这么觉得,我一个排在第三的人可没这个天赋,更不要提看出什么相像之处来了。” “第三算低吗?沧溟阁好歹也有百十来号人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其他科目考核可都是第一。” “那为何偏偏棋艺就落了个第三?” “所以说嘛,我没有这个天赋啊。” 沈云初收回神思,看了看手中的黑子,面上没有什么异样,搁在腿上的左手却是微微收紧。 季舜凌…… 定了定情绪,她缓缓吁了一口气,只听“啪嗒”一声,手中黑子便落入了棋盘之中。 到了这个关头,她也只能把这看作是打仗了,死马当活马医。以兵法来下棋,倒也是新鲜。 李永修从容不迫地取出白子,手指轻轻一松,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举手投足间尽显胸有成竹。 沈云初亦不惊慌,左右最差的结果就是被杀得片甲不留罢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输给“棋圣”,她也没有多丢人。 十个回合以后,众人见棋盘上的黑白二子杀得凶残,却仍然算是旗鼓相当,亦看不出任何破绽,便不禁有了几分骚动。 “这位沈公子是什么来头?看起来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我听说,在李公子手下撑过十回合的人还未出现呐!” “这么厉害?那这位沈公子可以算是十分精通棋艺了?。” “那是自然,你看看,她这都已经与李公子过了十二个回合了。” 耳中听到人群的议论,沈云初不禁抿了抿唇。 这可真是……天知道她撑得有多痛苦! 所谓外行看热闹,他们兴许瞧不出来两人的差距。可沈云初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有的路数都已经被基本压制了。以自己的那点儿功夫,根本就不可能赢,顶多撑到第二十回合了。与其到时候被杀得片甲不留,倒不如现在乘着还没被弄得那么惨时先行认输。 但话说回来,这李永修竟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就暗暗堵死了她所有的路数,实在是技艺高超。 眉头微微蹙起,沈云初心中不禁开始埋怨起季舜凌来。 还什么与行军打仗类似?这简直就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好不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沈云初轻笑,一边抬手欲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盅里,一边道:“李公子棋艺……” “哎,这么热闹啊,这是围在这儿干什么呢?”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云初回过头,便瞧见傅家远走了进来。 “东茗楼的棋局?”傅家远走近,看着棋盘笑道。 “这位公子,还请您不要打扰这两位对弈。”先前说话那人又出来了。 “你就是东茗楼的新掌柜吗?”傅家远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语,问道。 那人愣了一愣,随后才道:“不是,在下只是个管事的,还请您……。” “知道了,这便出去,不打扰他们对弈。”说着,傅家远便走了出去。 沈云初微微蹙眉,看向人群中的孟朝,果见他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沈公子,该你了,继续。”李永修手心向上微微前伸,冲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云初稍一点头,随后便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随后了然地勾了勾唇,落下了黑子。 就在刚刚傅家远走过来之时,他的手轻轻在半空中划了几下。 是在提醒她棋子的走向。 她方才便是在思索那走向的具体位置、用意何在,以及后续又该如何。 果然,待沈云初落子之后,抬眸看向对面,便见李永修双眉紧蹙,白子在指间不断翻动着,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半晌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白子落了下来。 沈云初看了一眼,挑眉又按下了一枚黑子。 局势已定。 这一回,李永修摇了摇头,将掌心剩余的棋子全部放回棋盅之中,随后抬手作揖道:“沈公子棋艺精湛,李某甘拜下风。”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喧哗。 “这……李公子是被打败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能看出来?我看啊,这沈公子可是有真本事的人,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看起来年龄应该还不大嘞。” “是啊,看着也就约莫十几岁的模样,真可真是厉害。” 沈云初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中却微微有些发虚。 毕竟,方才若是没有傅家远,她是准备认输的。 伸手作揖回了一礼,她笑道:“李公子乃是‘棋圣’,沈某不过都是些皮毛功夫,这次也仅仅是运气好了些,侥幸赢的罢了。” “哪里哪里,您就不要自谦了,”李永修摆手道,“冒昧地问一下,不知沈公子是哪家公子?听口音不像是临安人士吧?” “我是从北边来的。”沈云初回道,却不欲再多说。 李永修却不知趣,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是北边哪里?” 沈云初微微蹙眉道:“不是说这棋局赢了能有奖赏吗?这都这么半天了,奖赏怎么还没来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只道是不是这东茗楼那一百两银子只是个幌子,就是为了宣传招牌罢了。 “大家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那管事的人又冒了出来,“方才不是见沈公子同李公子聊得投机,在下便没有打断。这奖赏的银子自然是有的,我金顶楼绝不做那虚假之事,那是自砸招牌。” 说着,又转向沈云初,满脸堆笑道:“沈公子,还请您随我来。” 沈云初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孟朝走了过来,同她一起跟着那管事的上了楼。 金顶楼二楼是包间,而最深处的那几间便是打理茶楼事务的办公之所。 “请。”管事的推开门,伸手冲着沈云初和孟朝二人道。 两人走进屋内,却见屋中陈设处处透着一股儒雅之意,倒不像是普通的办公处。 “这是?”沈云初迟疑着问。 “这是我家掌柜的平日里待的房间。”管事的回道。 “你们这是何意?”孟朝蹙眉问。 “沈公子赢了我们金顶楼的一百两白银,掌柜的见她一见,应当不算过分吧。”管事的却丝毫没有什么惧意,仍是笑道。 “那你们掌柜人呢?”沈云初心中已有了思量。 这茶楼既有古怪,那必定是新来的掌柜所致,见上一见自然是好的。 管事的指了指几十步之遥外的屏风:“在里间,您二位过去吧,小的便先下去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他便躬身行了一礼,随后缓缓退了出去,顺势带上了门。 见他出去后,沈云初看着那屏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倏然挑了挑眉。随后侧头望了孟朝一眼,意味深长。 孟朝见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回以了一笑。 这一笑,便是他亲自应证了沈云初心中的猜测。 果不其然,这位爷是早就算到这一切了。而他方才带着她去那棋局,用意也是为了能见到这家的掌柜。 只是……不知他怎么就那么自信,她一定能赢?要知道,方才若不是傅家远,她可是根本就赢不了的。 “我先前便同他打过招呼了。”孟朝仿若能看透她内心所想一般,轻声道。 沈云初顿时一惊。 这话的意思……他是先前便同傅家远打过招呼了?以确保她一定能赢那场棋局? 可他不是向来同傅家远关系不和吗? 他们二人,不论是人前人后,但凡见着面,便都像见了仇敌似的,对视的时候仿佛都还能听见火星子迸发的声音。这要是说他们关系没有不好,沈云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那么,他又怎么会私下去联系傅家远呢?傅家远又怎么会配合他呢? 退一步说,他今天刚刚上任,才接到了她布置的任务,先前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她今日会来走访。而她来到这茶楼也纯属偶然,他又怎能提前安排好这一切? 沈云初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了袖口。 是她大意了…… 实在是太过大意了,这种错误若是前世在沧溟阁的时候犯了,不出事会被北新楼责罚滚钉板,若是出了事,那便是直接一命呜呼了。 77.都是自己人 http://.biquxs.info/

她怎么能如此掉以轻心,竟连这么大的破绽都没看出呢? 除了陈逸友以外,她尚未告诉任何人他们要走访哪些人家,更没有说过先要去哪个。就算是陈逸友,那也是自她从贤王府回来才知道的。 那么孟朝是如何得知的呢? 或者说……作案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让人化装成刘老三和他夫人,并且安插进来等着,这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 而那棋局,更是自一月前新掌柜盘下东茗楼时就设立了起来。 这帮人都是哪里得来的消息?难不成一个个的当真都能未卜先知? 沈云初自然是不信的。 而在这其中,孟朝同作案之人——这看似对立的关系——却为何同样都能事先知晓她的动向?且还事先便和傅家远打好了招呼? 傅家远又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疑团重重,可沈云初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冲孟朝道:“咱们进去吧。” 说着,便率先抬步走向那屏风。 “回去会同你说清楚的。”身后,孟朝的声音淡淡传来,不再似先前那般总是透露着调笑之音,却似那日在沐风客栈听到的那般,略带凉意,居高临下。 他又在刹那间洞察了她心中所想。 这声音,这思敏,才是真正的东厂督主孟朝。 之前不过都是在做戏,却不知这戏的目的为何,又是做给何人看的。 沈云初微微顿了一下身形,轻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走向屏风。 无外乎她会掉以轻心。 似孟朝这种段位的人,她这世还没遇见过,再加上脱离沧溟阁已久,危机意识淡了许多,自然便没有什么警觉性。 沈云初不禁咬了咬下唇。 这人着实是可怕,仅仅在谈笑间便可令人放下戒心与怀疑,虽说她心中仍存着芥蒂,却也只因他是傅玄礼的人,而对其他却没有半分的疑心。 她甚至觉得这个人十分风趣幽默,平易近人,甚至在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将他划进了“可以相交”的这个范畴里,还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当真是……绝顶聪明,老谋深算,深谙人心而又工于心计。 “别想了,先进去吧,”孟朝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去,我在方才一楼的位置那等你。” 他自是不能同去的,毕竟是呈着傅玄礼的秘旨来的,而这掌柜说不准便是什么京中的人,若是看见了他,那可就麻烦了。 沈云初回神,却没有看他,直接便绕过屏风走进里间。 里间好似一个茶室,一张矮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四周各放了一个蒲团。 没有人。 沈云初微微偏头,便看见了左侧的墙上有一扇门。缓缓走过去,她先是打量了一番,随后才抬手轻叩了三声。 “进来吧。”门内传出一个声音应道。 沈云初依言,伸手将门推开。 屋内景象一寸一寸映入眼帘,沈云初却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半晌,她方才回过神来,抬步走进屋内,冲着中央坐着的那人行礼:“下官给三殿下请安。” 傅子铭笑了两声,十分爽朗的模样:“云初快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拘谨?” 谁和你这种蠢货是自己人?沈云初心中暗道。 面上却是随着他一同笑了起来,缓缓站直身子。 按着年岁来说,傅子铭本早就该成婚,之后去到自己的封地甘州。可令人称奇的是,傅玄礼前后曾两次为他下旨指婚,可这两位姑娘却都在领旨的三日后便香消玉殒了。 自此,傅子铭得了个克妻的名声,傅玄礼也不敢再下旨了。 毕竟,都已经死了两个姑娘了,若是再来一回,那他当真是要被人骂作昏君了。 沈云初摸不准是谁做的,但这莽撞无脑的行事手段,却也像极了皇后和傅子铭的做法。 更何况,他们也有充足的理由这么做。 若是成了婚,那傅子铭便是不得不去封地的。可甘州土地贫瘠,距离京城又是十万八千里,常年旱灾,属极贫极苦之地。傅子铭若是去了,受苦不说,这辈子怕是也别想再回京城来了。 傅玄礼自然也是想到了的,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杀人偿命是理所应当的。可这种事情,涉及皇后和皇子,一个是他媳妇一个是他儿子,总不能拉出去斩了。再者,此事传出去了,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皇家之不堪,怒骂皇家之狠毒?更退一步说,虽然这两人行事着实令人看不上眼,可却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一切也不过都是大家自己心中的猜测罢了。 不过,沈云初能想到,傅玄礼能想到,朝中大臣自然也是能想到的。可皇上不发话,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克妻便了了。那丢了闺女的两家,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傅玄礼因着问心有愧,也都赏了不少东西,钱财官位均有,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没想到,这金顶楼的掌柜居然是您。”沈云初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审视着,笑道。 傅子铭,着实是很久没到她面前蹦?了。 而他,又是否掺和进了这起窃童案之中呢? “没办法,总是要想法子赚些银子不是?”傅子铭笑着回道,“倒也是没想到,云初的棋艺居然如此之好,连‘棋圣’都被你给击败了。” 想要赚银子……这话倒是不假。傅子铭同皇后现下基本已被傅玄礼断了所有的钱财,且也已没有半分权力了。统领六宫的活儿落在了沈娟头上,楚妃协理。而傅子铭除了皇子这个身份以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难怪,傅子铭同皇后做出这档子事,不仅令傅玄礼蒙羞蒙愧,还明确地告诉了他两点——其一,他们有极大的野心;其二,为了这个野心,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即便是要杀人,也绝不会含糊半分。 所以说啊,蠢人就是蠢人,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变。沈云初心中暗讽。 可她面庞却仍然带着笑意,俯身作揖道:“下官棋艺实则是比不过李公子的,只是侥幸罢了。” “瞧瞧这谦虚的,真不愧是我看重的人啊。”傅子铭感叹道。 沈云初嘴角抽了抽,一时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被你看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谁要被你这种蠢人看重啊? 沈云初心中发怵,危机感顿生。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这世着实是蠢了一些,可得好好再多练练,争取恢复至前世才智的□□分,尽早摆脱被这人看重的范畴。 “您过誉了,下官所言均属实,应当是李公子让了下官几分的。”即便她心中担忧自己才智担忧到不行,可面上却仍得做出恭敬的样子来回答。 “行了,别客套了。不是都说了是自己人了吗?别这么拘谨,什么下官下官的,还是像从前一样称云初吧,听着亲切些。”傅子铭笑道。 沈云初听着“云初”二字一遍一遍从他嘴里道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云初谢过殿下。”却也是不得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坐吧,咱们来叙叙旧。”傅子铭指着对面的椅子道。 沈云初谢过后便坐了下来,快速地思索了一番后,便笑着张口问道:“不知殿下怎么会想到来临安将这东茗楼给盘下来?” 进来之前,她还想着这掌柜估计隐藏颇深,一定要费一番心思才能问出些东西。可若是傅子铭,这就好办了。他本就觉得自己是他的人,又不是十分机敏,想知道什么,只要直接问便好了。 却听傅子铭冷哼了一声,眸中渗出浓浓的厌恶,语气却故作亲切:“还不是因为四弟在这儿?他向来没什么分寸,我也方便来多监督一下他。” 这借口编的……三岁孩童都不会信吧? 沈云初懒得同他纠缠这个,毕竟她想要的东西已经问出来了。 ——虽说这是一个假的借口,可傅子铭选择临安却仍然是因为傅家远,只不过不能称作监督,而是应该称作监视更为妥当。 可以理解,也说得通,时间也是对的上的——他盘下来的时候,刚巧是傅家远来到临安不久的那一阵子。 “原来如此,殿下果然还是如此热心,贤王都已经十有七了,您还是在为他操心,”沈云初笑着诚恳道,“若是贤王能有您的半分德才兼备,圣上定然也能安心不少啊。” 傅子铭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她的恭维感到十分愉悦。 “不过,殿下此举,圣上可知晓?”沈云初笑意微收,双眉稍挑,问道。 傅子铭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却仍是笑道:“自然是知晓的。” 那便是不知晓了。 沈云初点了点头,又问:“倒是那棋局,不知道殿下是有何用意?” “什么用意不用意的?不过就是为了招揽生意摆出的噱头罢了。再说了,这也挺有趣的不是?”他的笑有了几分不自然,说话时眼睛稍稍向着别处瞟去。 是在说话,且好似还在惧怕些什么。 “对了,你瞧,我这都忘了,”傅子铭似是想转移话题,一拍脑袋站了起来,“你是来拿奖赏的,我光顾着说话了,这便差人给你送去府衙。” 沈云初随着他的动作站了起来,闻言赶忙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您这……” “你这是想让我金顶楼言而无信吗?”傅子铭却板起了脸。 “云初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沈云初微微垂首。 傅子铭笑道:“那便收着,都是自己人嘛!” 沈云初也笑了起来:“多谢殿下了。” 78.湖心亭(捉虫微修) http://.biquxs.info/

从二楼下来,沈云初站在楼梯口,便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孟朝和傅家远。 看着他们二人状若和谐地把酒言欢,实则笑里藏刀的模样,沈云初不禁叹了口气。 甚至于有那么一刹那,她很想转身回去,去面对那个傻里傻气的傅子铭。 毕竟,应付那位,总比应付眼前这俩要轻松得多。 快步走上前,她先是跟两人见了礼,随后看向傅家远,轻声问道:“殿下,不知我等可否回府衙?” 傅家远点了点头:“走吧。” 随后他同孟朝一起站起身,领先一步向着门外走去。 “怎么样?”在他身后,孟朝问沈云初。 沈云初点了点头,态度却有几分疏离,更平添了几分恭敬:“还不错。” “你也不用这样吧?这疏远也太明显了。”孟朝笑了一下道。 沈云初看向他,视线微垂着:“在您面前,下官也没有必要来虚的。毕竟所有虚的都会被您看穿。” 孟朝听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不假。” 沈云初一笑,随后稍稍放缓步伐,落后其半步,这才又跟着向前走。 出了金顶楼,便瞧见正在门口等着他们二人的傅家远。 “你们怎么回去?”傅家远问道。 不待他们回答,他又开口道:“一起回吧。” 沈云初低着头站在孟朝身后,没有说话。 虽说明面上她是知府,孟朝是同知。可实际上,孟朝的官衔却比她大了许多,因而断没有孟朝不回话,她先回话的道理。 便听前面孟朝出声答道:“听您吩咐。” 于是乎,三人便一起上了贤王府的马车。 “有什么发现吗?”傅家远问道。 沈云初迟疑了一下,这才答道:“这家茶楼的老板很奇怪,带了一个面具遮着脸,下官一去,他便打着叙旧的名义同下官谈什么仁义。” “没有其他的?”傅家远蹙了蹙眉。 沈云初摇头:“没有了。只是说会稍后把银子送来。” “王爷,奴才有几句话想问沈知府。”孟朝视线看向地面,恭敬道。 傅家远半阖着眼,靠着后面的软垫,点了点头。 “你让他把银子送到哪里去了?” 十足十的审问架势,带着上位者的特有的姿态。 这才是东厂督主,司礼监秉笔太监。 沈云初在心中再次暗暗提醒自己。 这问题问的……着实是妙。仅一句话,即可探出她的虚实。 他们这次出来,没有人知晓身份。而沈云初是昨日到的,孟朝是今晨才到,若要不相关的人识出他们的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如果诚如沈云初所说,对方带着面具不愿意透露身份,也就是说,那是沈云初不认识的人,那么沈云初自然也就不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对方。 换言之,如果沈云初不透露身份,那么这银子自然也就不会送到杭州府府衙,她肯定会给其他的地址。 也就是说,如果最后银子送去了府衙,那么便说明,对于金顶楼掌柜的身份,沈云初在说谎,他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这么简单。一定是她所接触过的,甚至有可能是熟悉的人。 抿了抿唇,沈云初舒了一口气。 幸好早有准备。 微微低下头,作出低人一等的样子,沈云初看着地面回道:“那人知道下官的身份,便直接说会送到府衙。” 这说法完全说得通。 ——那人兴许是她认识人中的一个,却不想让她认出来,因而要戴面具。 孟朝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言语,好似是在思索她话的真实性。 面对这些人精,想要迷惑,只能真假参半。 戴面具是假。 叙旧是真。 谈仁义是假。 知道身份是真。 直接送去府衙也是真。 这样一来,就算孟朝最后查出那人的身份是傅子铭,与沈云初说的这些信息也都对的上。 点了点头,孟朝道:“那不知你可有听出他是何人?或者像何人?” “恕下官无能。”沈云初向前伏了伏身子。 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缓缓用力,将她身子慢慢推至直立。 沈云初侧头望去,却见傅家远压根儿没有看她,只是缓缓收回了手。仍旧半阖着眼,倚着靠垫。 “挤。”嘴皮动了动,他吐出一个字。 沈云初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她这样倾着身子挤到他了。 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宽敞得可以横躺十个人的车厢,沈云初嘴角不禁抽了抽。 对面的孟朝脸色未变,但沈云初却可以猜到他现在的心情定然是不怎么好的。 她对着孟朝尊敬,却被傅家远给制止了,这是明显在打孟朝的脸。 “沈知府怎么这么不小心?”果然,便见孟朝拉下了脸,呵斥她道。 ——傅家远靠着她驳了孟朝的面子,孟朝便在傅家远面前训斥她,以此来让傅家远难堪。 “是下官疏忽了。”沈云初赶忙低了低头。 神仙斗法,敬而远之。 “不碍事,”傅家远仍是那副懒懒的模样,“督主倒是威风得紧呢。” “王爷谬赞了,您才是真正的气宇轩昂。”孟朝不卑不亢地回道。 傅家远没再同他多讲,只是将双目完全闭紧,似是准备小憩。 沈云初垂首在一旁坐着,实打实的恭敬,也是实打实的置身事外。 孟朝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过头去,将帘子掀开,看着外头的街景。 三人便这么一路维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终于,当马车缓缓停在杭州府府衙门口的时候,傅家远开口道:“沈云初,你跟我去一趟贤王府。” 正欲起身的沈云初微微一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是。” 随后,她又看向孟朝:“今日多谢督主大人。” 孟朝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亦未多言。他躬身向着傅家远行礼,随后伸手撩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待他走后,马车又行驶起来,沈云初掀起眼睑偷瞄傅家远,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便又赶忙移开了视线。 偷窥被抓了个正着,着实是令人窘迫。 “看什么?”傅家远挑了挑眉,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沈云初轻轻咳嗽了两声,不敢去看他:“下官没看什么。” “没看什么?”傅家远轻笑,倾身过去,直到仅距离她三寸时才停下来,伸手摸上她的耳朵尖儿,“那这里怎么红了?被蚊子叮的?” 沈云初垂下眼睑,似蝶翅一般的睫羽轻颤,偏头避开了他的手。 傅家远看着空了的指尖,收回手,转身下了车。 抬眸看向在半空中晃着的车帘,沈云初缓缓伸手,食指轻点上了耳朵尖儿上的一抹灼热。 倏地,似是被那热意给烫到了一般,她猛然收回了手。 那车帘却又突然被人从外面掀起,不见人影,只闻人声。那声音中似是带着几分笑意,应当是心情不错:“沈知府还不下来?这是准备把本王的马车占为己有吗? 沈云初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掀开帘子准备下车。 “慢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欲要搀上她的小臂。 沈云初吓得一惊,赶紧避开,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 这可是大街上,若是叫有心人瞧见了,估计明天便会传出贤王和沈知府搞断袖的传言了。 站定后,沈云初向着身旁的人行礼:“多谢殿下。” 傅家远瞧着倒也没什么不悦,只是点了点头道:“走吧。” 沈云初赶忙上前,跟着他再次进入贤王府。 这一回,傅家远却没有带她去书房,而是直接穿过后院,从贤王府的后门出去,走了一阵后来到西子湖畔。 已是酉时三刻,日头略微西斜。残阳似火,将整片湖面灼得金灿泛红,波光粼粼之下更显绝伦。湖畔是依风而扬的垂柳,狭长翠绿的柳叶被吹得有些散乱,有几叶便顺着风滑去了镜似的湖面,泛起细小圆晕涟漪。 虽说贤王府的围墙离这里还有一点距离,可这一片湖,连同围墙到湖畔的这一段路,却均是属于贤王府的,旁人不得入内。两旁都可以瞧见有不少王府亲兵在守卫。 听说当初这一片也是直接划在王府之内的,只是因着安全考量,这才又将王府建的稍远了一些。 ——毕竟,西子湖过大,若是有什么熟悉水性的人从其他湖岸潜过来,着实是难以发现的。而若是有人先闯了王府,随后再从西子湖这一处逃离,也是再难寻觅。再者,若是王府中有人不慎落水,那也是众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因而,众工匠商议之下,最终便将贤王府造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去备船来,”傅家远冲着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将晚膳装在食盒里,我同沈知府去湖心亭吃。” 本来在身后垂着头的沈云初猛地抬头,看着身前的背影,轻声唤道:“殿下,下官还得回府衙……” 想好的说词,却在他回头望向她的那一眼时,尽数吞入了腹中。 那眼神就像是在说,如果她拒绝了,便直接将她绑起来丢进西子湖里头似的。 傅家远回过头后,沈云初冲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随后将视线转向院中景致。 一天到晚就只会凶人。 真是惹人厌烦呐。 “走了。” 袖口蓦地被人拉了拉,沈云初回头,便见已经有小厮备好了船,正在上头等着他们。 傅家远率先走上去,随后回身冲她招了招手:“过来。” 沈云初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误后,这才走了过去。 船身晃动了两下,那小厮便摇起了桨。小船缓缓驶离岸边,向着湖心亭滑去。 虽是以湖心亭命名,可这“亭”却并不仅仅是一个小亭子,而是由五个亭子一起组成的一个圈。这五个亭子分别由梁桥相连着,最边上的一个亭子还多延申出一个梁桥,与湖中的蓬莱岛相连接。 沈云初看着周身景色,禁不住感叹,无怪乎古来文人墨客皆为西子湖作诗文,这里当真是如蓬莱仙境一般,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柔情与多娇。 到了湖心亭后,两人上岸。小厮将膳食在其中一个亭子的圆桌上摆好后便躬身退下,摇着船桨又回去了。 79.皇权至上(捉虫) http://.biquxs.info/

“坐吧。”傅家远率先坐在一侧的石凳上,随后又指了指对面道。 沈云初点头应下,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上。 看了看那已然离开的船舶,沈云初不禁问道:“殿下,他走了,那咱们过会儿怎么回去?” 兴许是因为沈云初没再以下官和王爷相称,甚至还将他们二人用“咱们”统称在了一起,傅家远只觉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舒畅。 嗯,总算是听话一回了。 面上染了一丝笑意,傅家远伸手轻扯了扯靠着亭柱的两根绳子道:“瞧见亭檐下头的这盏灯没?他们在湖岸上能瞧见,拉左侧这根线灯就会亮,拉右侧这根线灯就灭。” “殿下是用灯语与岸上的侍从联系?”沈云初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傅家远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聪明。” 倒是没想到,傅家远居然会灯语,甚至于他手下的侍从都会。 不过也难怪,现今的大众灯语本就是文央太.祖及其皇后一同编写的,文央皇室学这个也不奇怪。 灯语用处很广,无论是航海、传密、行军打仗,乃至是生活当中,灯语都颇有用处。 当然,沧溟阁用的那一套灯语自然是他们自己编写的,与大众所用的这套并不相同。 “不知这灯是如何燃得的?”沈云初看着他手中的细线问道。 傅家远笑了笑,简单解释道:“灯里头放着蜡烛,蜡烛灯芯旁有发烛,左侧这根绳子上有削成圆柱的火石,拉一下便可与发烛摩擦生火。右侧这根绳子顶端是一片铁片,拉住的时候会碰到灯芯,松开再弹回去,这样就可以将烛火灭掉。” 沈云初不禁感叹:“倒是精妙。不知是哪里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 傅家远斜睨了她一眼,含着几分得意:“我做的。” “什么?”沈云初觉得这西湖上头的风好像有点大,都让她产生幻听了。 傅家远见她这副样子,便知定然是不信的,冷哼一声道:“来临安的路上有些无趣,听说有个湖心亭,便琢磨出了这么个东西来。” “真的是殿下您自己做的?”沈云初还是不太敢相信。 在她的认知中,傅家远确实是万分聪明的,可除了这个,貌似也没有什么优点了。 哦,还有一个,长得好看。 这是沈云初不得不承认的一点。 “我师父好歹是净云,做这些不都是随手便能捏出来的?”傅家远挑了挑眉,伸手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 “宫中带来的,尝尝?”他将杯子往她这里递了递,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我不饮酒。” “尝尝尝尝,说不定就自此开启人生之乐了呢?”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酒壶给她斟了一杯。 沈云初放在腿上的手倏然收紧。她垂眸,微颤着看了那杯中的酒一眼。 是果酒,映着白釉瓷杯,稍稍泛红。 刹那间,喉中似乎有火焰燃了起来,灼烧之感强烈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鸩酒的感觉她只经历过一次,可却是最刻骨铭心的痛彻。 自此,酒便成了她的禁忌。 “你怎么了?”傅家远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赶忙问道。 她蓦地闭上双眼,随后轻颤着声音道:“我不能喝酒。” 那痛,不仅仅是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被灼烧,更是她十几年来的付出与情爱,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致使他要这么对她? 这是沈云初重生以来,曾无数次想问叶付林的问题。 她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一切,却终究,在触碰到心灵禁忌的时候,那些过往的伤痛还是会在顷刻间一齐爆发。 那是她的一生啊。 她用一生的时间去忠诚,却最终被他亲手杀死,原因居然是可笑的功高盖主? “云初,你没事吧?” 额头突然被覆上一片火热,沈云初睁开眼,便见傅家远站在她身侧,手抚在她前额,目光中透着关切与担忧。 意外的,她没有避开他,颤抖的唇瓣轻吐出几个字:“功高盖主,真的可以是杀害忠良的理由吗?” 额前的温度缓缓褪去,傅家远收回手,深深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方才回道:“是。” 一个字,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也赞同叶付林的做法。 兴许,本质上,他们都是同一类人。 沈云初低着头,只觉得这西湖上的风着实是大,弄的她周身一片寒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那莫须有的猜测和可能性,便可以决定一个忠臣的生死。 傅家远伸手擒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皇权至上。” 沈云初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却见他一笑,又道:“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何必问我?” 见她仍不说话,傅家远又是一哂:“怎么?觉得心寒了?还是怕了?怕自己以后也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放开她的下颔,他重新坐回对面的位置,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看着她道:“沈云初,你心寒什么?我们明明是同类人。” “真正的忠良,”他从食盒中取出筷子来,一边吃着一边道,“是不会功高盖主的。” 如遭雷劈。 这是头一回,沈云初清晰地反思自己。 是啊,真正的忠良,哪里会让自己功高盖主呢?上位者又如何会觉得他们功高盖主呢? 而她前世做的那么多,又当真仅仅是为了对叶付林的情吗? 不过是为自己那深藏不露的野心而找的借口罢了。 她本可以在助他登基后,随他的愿入后宫。 可她没有。她说她想再多帮他一些。 她本可以在平定边疆后交出虎符,退出朝堂。 可她没有。那些大臣进谏只有她能将西辰三军统领得好时,她没有反驳,而是默许了他们的言论。 兴许叶付林着实是欠她的,可那杯鸩酒,却也并非单单只是他的猜忌与忌惮。 而是她的所作所为,真的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 兴许她的野心没有那么大;兴许她只是想要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兴许在这同时她也真的爱他至深,可人心是多么易变的东西,她又如此能力出众,如何能叫他安心? 傅家远说得不错,所有的忠良,都不会功高盖主。 而那些功高盖主的,大多都是打着忠良的名义,明面上为国为君,其实却是在揽权。 “怎么不说话了?”傅家远笑着问,仿佛他刚才说的都只是些玩笑话罢了。 沈云初眼睫动了动,却仍旧没出声。 见她这副样子,傅家远觉得有些好笑,便又道:“你这是在反省吗?反省自己一天到晚打着保护侯府的名义,实则却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心安理得地追权逐势,不会沾上一个贪慕权势的名声?” 沈云初倏地抬眼看向他,惊愕万分。 他怎么知道她一直都想着保护侯府?难不成又是一位会读心术的? 傅家远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我比你自己看得还透彻。” 这倒是不假,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无论前世今生,她其实都只是在为自己的贪慕权势不停地找借口罢了。 然而傅家远却是早早地便瞧出来了。 “不过,”却听对面那人又道,“我就喜欢你这昭然若揭的野心,有点像我以前在景和宫见到的一只野猫。” 沈云初觉得自己有点想打他。 野猫?他居然说她是像一只猫? 她好歹也是头虎吧? 傅家远瞧着她一脸无奈却又不敢言的模样,心中不禁发笑。 还真是好哄,方才还那么难过,现在随便安慰两句就又好了。 不过,那只野猫…… 傅家远看着对面的人,笑意渐浓。 那只野猫,最后可是被他给驯得服服帖帖的呢。 沈云初却不知对面的人此刻心中已经弯弯绕绕了好几回,她只是觉得有几分彷徨,仿佛从前的一切现下都不复存在了一般。 从前,她恨叶付林如此狠心,弄不明白原因。 从前,她决心要保护西平侯府,并打着这个名义奋发读书,科举做官。 可现在她意识到,叶付林着实是有不对的,可这其中却也有她自己促成的原因。保护西平侯府的心确实不假,可她科举做官,却也是想满足自己对权势的贪念。 此刻,沈云初不得不承认,那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姿态,着实是令人心向往之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尔虞我诈波诡云谲,那是她所期待的。 甚至于,任何与权谋沾边儿的东西,都会让她觉得兴奋。那种对于人心的揣测与应对,脑中飞速思索种种对策,她着实是喜欢的。 “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傅家远看不下去,再次出声道,“都认清自己的野心了,那就尽力去满足呗,反正你也够聪慧,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中也在行。” 沈云初哑然。 这位爷,就这么……那啥的吗? “您……”她有些震惊,不知该如何是好,“您不觉得人应该淡然处之?不觉得追名逐利是不好的吗?” 傅家远奇怪地看着她:“有什么不好的?你这是读书读傻了?” 见她还是不明白,傅家远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淡然处之的人分两种,其一,就像我师父那样,千帆过尽,什么都见过了,所以是真的淡了心性。其二,不过是些能力太弱,什么都得不到的,因而才会说要淡然处之。这第二种人居多,毕竟,他们就算想得也得不到,那便只能淡然了。” 顿了顿,他又道:“所以,有野心不是什么坏事。真正可怕的,也是世人所抨击的那些,不是有野心之人,而是因为自己的贪欲而失了自我、失了底线的人。” 80.平襄(捉虫) http://.biquxs.info/

平襄悠悠转醒时,窗外一片明亮,蝉声混合着似火的阳光,令人丝毫不想动弹。轻轻揉了揉眉心,平襄扬声对着床帐外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公主已经睡了一整日了。” 平襄起身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床帐外。 床幔飘渺间,朦朦胧胧瞧见一个坐在木椅上的身影。 眉目疏朗,玉树临风。 轻轻叹了一口气,平襄隔着帘子道:“外臣随意进出后宫,还是公主寝宫,你倒是也不怕?” 平襄有些疲惫。 毕竟,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轻松与疲累并存的。 “无妨,”沈开言摆了摆手,“微臣就是来看看您。” 平襄愣了愣,方才回答:“难为你有心了。” “不知那事如何了?”沈开言随意地问,好似并不怎么在乎一般。 “尚可。”平襄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沈开言点了点头:“那公主注意身体,微臣就先走了,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平襄微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不相信他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进来,只是为了问这么几个问题。可她最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慢走。” 窗棂“吱呀”一声,屋外的暑气弥漫进来,带着几丝甜腻的花香。 沈开言翻墙离开丞相府,快速沿着各个犄角朝外奔去。 他终究还是没有向她说出那事的原委。 一来,他还不是十分确定,二来,是怕她伤心。 沈开言走后,平襄又在被窝里赖了半晌,方才起身唤婢子备水沐浴。 水汽氤氲之间,平襄懒懒地摆弄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水温渐渐转凉,她正准备起身擦拭,却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不禁微微蹙眉。 平襄牙关紧咬,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内力竟似被什么东西桎梏住了一般,在经脉中寸步难行,心头更是如同被成千上万只小虫同时啃噬一般,疼痛难忍。她右手僵硬地扶住浴池边缘,左手死死捂住胸口,想以此来缓解疼痛,却依然没有丝毫用处。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锥心之痛终于消散,平襄瘫在已然凉透的水中,只觉四肢无力,心中不由得一阵惶恐。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压制住内力? 平襄穿上衣裳,缓缓走了出去,并将雨晴唤来,让她去请太医。 “公主身子是哪里不适?严不严重?”雨晴担忧地问道。 平襄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将太医请来就好,另外……”平襄顿了顿,继续道,“暂且先不要跟其他人说这事,任何人都不行。” 雨晴眉头轻蹙,却也不再多问,赶忙去差人请太医了。 没过多久,背着药箱的太医便走了进来,可他的身后除了雨晴外,还跟着傅玄礼和沈娟。 平襄看向雨晴,用眼神询问她是怎么回事。 雨晴低声道:“方才奴婢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皇上和沈贵妃,皇上问奴婢去干嘛,奴婢不敢欺瞒。” 傅玄礼站在一旁,蹙眉道:“书儿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跟父皇说一声?” 书儿是她的乳名。 平襄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下,方才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心口突然有些痛。” “心口痛?”闻言,屋内众人齐齐一惊。 傅玄礼赶忙对着一旁的太医道:“刘太医,还望您帮小女仔细看看。” 平襄隔着床幔看向那位刘太医,却不是印象中那些白发苍苍,看起来阅历丰富的老人家,而是一张十分年轻清隽的面孔。 刘旭把药箱放下,将巾帕搭在平襄伸出的手腕上,细细查看起来。 半晌,他把巾帕拿下,眉头紧蹙,对着屋中的几人道:“从脉象上看,公主除了疲惫以外似乎并无不妥,只是……方才我发现,公主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经脉,致使气血微微有些偏弱,若是不仔细察看,定然不会发现这一丝不妥。” “那依刘太医看,究竟是什么压制了我的经脉,与我方才心口绞痛又有何关系?”平襄问道。 刘旭摇了摇头:“具体是何物,恕微臣无能,实在是探不出来。微臣只能知晓这定然不是药物所致,应当是其他什么东西。而这东西阻止了公主经脉内气血循环,自然会导致心口绞痛。” “可有方法医治?”傅玄礼担忧地看向平襄。 刘旭思索了片刻,方才回答:“因为瞧不出具体原因,自然是无法对症下药。微臣也只能开一些补血益气的药方为公主调理一二。” 傅玄礼点了点头:“那便暂且先服着药吧,辛苦刘太医了。” 刘旭站起身来:“不敢,这些都是微臣应当做的。” 雨晴将笔墨取来,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刘旭走过去,挥笔写下药方交给雨晴后,便告辞离去。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压制住经脉?”傅玄礼问道。 平襄摇头:“女儿也不知,兴许只是因为近几日太过劳累,方才生出这种现象吧。” “那你便先好生休息着吧。”傅玄礼道。 沈娟又跟着叮咛了几句后,这才痛傅玄礼一道离开。 平襄躺在榻上,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缓缓吁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 临安,西子湖上湖心亭中凉风习习,吹的人心神都荡漾了起来。 沈云初听着傅家远所言,心中不禁赞叹。 这才十有七的年龄,便能将这诸多事务全部看透彻,着实是不简单的。 “殿下说的是。”沈云初轻叹一声道。 可是,一个人究竟要经历些什么,方能在十七时便悟得如此透彻?而这么早便看透世间荒唐,往后又该如何? 脑袋倏然被人敲了一下,沈云初回神,便见傅家远手中拿着筷子递给她:“想什么呢?吃饭了。” 沈云初接过,待他再次动筷后,这才自己夹了起来。 “你啊,就总是这么守着规矩,也不知道都是哪里学来的。”傅家远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云初吃了几口后,又放下了筷子,抬头对他道:“殿下,下官有些事情想要回禀。” “吃饭不谈公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就算自己不说,过会儿我也会问你的。”傅家远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吃。 沈云初抿了抿唇:“可是这事儿现在不说,下官便吃不下饭,即便吃了,也味同嚼蜡。” 傅家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那你说,赶紧说几句,说完再吃。这么好的饭菜,别过会儿凉了。” 81.他们是一伙的(最后三段大修)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迟疑了一下,这才答道:“金顶楼的老板是三殿下。” 一时之间,亭中一片寂静。 半晌,沈云初方才听到对面那人轻飘飘道:“我知道。” “你知道?”沈云初惊愕万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傅子铭来临安开茶楼的目的便是为了监视傅家远,自然是做足了准备,隐姓埋名。可傅家远却是早已知道了他的动作?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傅家远却神情平淡。 沈云初抿了抿唇,思索了一番,这才答道:“三殿下很穷,皇上不知道他来临安开茶楼的事情,他来是为了方便监视您的行踪。” 三个信息,应当是傅家远所需要的。 至于其他的,自然没必要与他讲。 “还有什么吗?”傅家远神色未变,只是伸手重新拿起了筷子。 沈云初有些惊讶于他的镇定自若,却仍是微微垂首,回道:“没有了。” “那就吃饭吧。”傅家远手中的筷子伸向一盘菜。 沈云初微微一顿,随后点头应了下来。 两人默默地各自用膳,相顾无言。 “王爷!”有声音从湖上传来。 沈云初抬眼望去,便见方才那划船的小厮此刻正向着这里划来,船上还站着范良。 “什么事?不是说了不要随意过来吗?”傅家远微微蹙眉。 来不及解释,范良翻身上岸,待那小厮划着船走远后,他又看了看沈云初,思量之下,最终靠近傅家远欲要低语。 抬手制止了他,傅家远道:“无妨,你说吧。沈知府不是外人。” 范良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是实打实的怀疑。 “快说,不说就给本王回去。”傅家远蹙眉,显然是不耐烦了。 范良这才开口道:“方才宫里传来了消息,前日平襄公主夜半出了宫,直到昨日晌午才又潜了回去。” 沈云初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喉头微动。 这也……太…… 范良这句话,告诉了沈云初两件事。 其一,傅家远在监视平襄公主。 其二,京城昨日晌午的消息,时隔一日,他便收到了。 这究竟得要多深厚的势力才能够达到? 那厢傅家远却无暇顾及她,只是问道:“去哪了?去干什么了?一次说清楚了。” “属下不知。似乎有什么人在暗中帮她,我们的人都被甩掉了。”范良回禀。 “什么人?”傅家远又问。 范良侧头看了沈云初一眼,这才道:“属下斗胆猜测,是沈编修。” 沈云初又是一惊,赶忙打断道:“无凭无据,不知范大人为何无端猜测我三哥?” 范良又看了她一眼,语气平稳道:“自然是有了依据才能推测,范某又不是喜欢随意冤枉人的。” “依据呢?方才说了一次说清楚,还是要本王来亲自问。”傅家远颇有些不耐烦。 一旁的沈云初此时却是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 沈开言四年前便于与平襄有来往,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而此时范良又说自己有怀疑沈开言的依据,沈云初便也信了几分。 “沈编修前日也消失了一阵,不过次日凌晨便又回了西平侯府。整个京城能让公主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这么久的人并没有多少,而这些人其中,唯有沈编修也在这段时间中离开了一阵。”范良分析道。 沈云初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傅家远打断:“好,本王知道了。你派人继续去查,另外查查他们有没有和傅子铭接触过,和临安这边有没有什么联系。” “是。”范良应下。 “你先下去吧。”傅家远吩咐道。 范良又应了一声,随后行了一礼,便坐到了另外的一个亭子中去。 傅家远伸手拉过两根控制檐下灯烛的绳子,两根交替着拉了几下后,便见湖畔有船只缓缓向这里驶来。 不一会儿,那小船便到了眼前。范良起身,冲着傅家远又行了一礼后,这才上船离去。 “殿下……”沈云初心中焦急,便想着一定要辩解些什么。 傅家远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只是继续吃起了饭来。 沈云初自知这是他不愿听的意思,只得闭嘴,也跟着继续用膳。 待两人都差不多吃完后,傅家远将筷子扔到一旁,靠在后面的靠背上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沈云初张了张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傅家远见状,笑了笑道:“你别问了,我自己来说。” “一件件来,先是孟朝,”傅家远坐直身子,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轻抿着道,“早上你从我这里回去后,孟朝便遣了人来,说是金顶楼有棋局,你会去,叫我届时去帮衬一番。时间地点都表得清清楚楚。” 沈云初心中不安,脑中一团乱麻,踌躇着问:“那您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并未告诉其他人我们要去哪些人家,且到了那边以后,我们问完第一家准备走时,我觉得那家人不对劲,这才又折回去观察。然后便碰到了孟朝,我想起那妇人说过他丈夫在金顶楼做工,这才又过去的。” 傅家远眯了眯双眸:“也就是说,要么他会占卜,不然他是一定不可能知道的。” 沈云初点头。她只觉得自己脑海中现在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还有一种情况,”傅家远思索了一番道,“你应该也想到了吧?” 沈云初蹙眉想了想,这才回答:“你是说,孟朝同他们说一伙的吗?这个我确实想到了,并且若果真如此,那么很多事情便也说得通。只是……他图什么呢?” 高高在上的东厂督主,却与人贩子勾结去贩卖男童,怎么看怎么奇怪。 傅家远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他与那些人是一伙的,这是肯定的。” “此话怎讲?”沈云初惊讶于他如此坚定的语气。 “我的人告诉我,孟朝来临安调查窃童案的秘旨,是他向父皇讨过来的,着实费了一番大周折。”傅家远目光投向远处的湖面,淡淡道。 沈云初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那么孟朝来临安的意图,便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知道以傅家远的心性,对于这桩窃童案必定是要彻查到底的。而介于他本身也牵扯了进来,便不得不也来到临安,以协同办案的名义扰乱他们的试听。 而今日所发生一切的设计者,兴许孟朝也是其中之一。就算不是,那么他也必然是知情的。 蓦地,沈云初猛然抬起眼睑看向傅家远,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所以,殿下您是在告诉我,孟朝和三殿下也是一起的?” 金顶楼的种种,孟朝如此熟门熟路,拿捏得当,必然是又联系的。 傅家远点了点头,坐实了她的猜测。 孟朝选择一个不那么聪明的皇子辅佐,这倒也不难理解。 其一,傅子铭好骗。换言之,若是他辅佐傅家远这种皇子登基,那之后恐怕便是人头不保。毕竟,傅家远之流不会让一个权势如此之大,还如此聪慧,且十分有功的人继续在高位存活着。 其二,傅子铭好控制。像傅子铭这种脑子,即便上位了,那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事宜也是没法儿妥善处理的。这时候,便一定需要司礼监。而司礼监之中,孟朝这样被他看作是“自己人”的人自然是首先会被他重用的。显然,孟朝希望通过这个来加大自己的权势。 “可是,这个人贩子究竟是何人呢?他与三殿下和孟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沈云初不解。 现在的关系看起来,傅子铭和孟朝同属一派,可是谋权归谋权,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同人贩子扯上关系啊。 “你前面不是说了吗?傅子铭缺钱。”傅家远淡淡道。 沈云初蹙眉摇了摇头:“赚钱的方式多种多样,何必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再者,他们还给每户人家都再放几锭银子呢。这似乎不太能说得通。” “所以啊,”傅家远将酒杯中最后一滴果酒饮尽,又伸手为自己斟了一杯,端在手中,“我说过,这件事一定要查,且要彻查到底。” 沈云初这才明白了他当初的意思。 本以为是他为民心切,却没想到,除了这个之外,还添了这么一层意思。 “您早就知道他们这些事了?”沈云初再次被他消息的灵通给惊到了。 傅家远笑了笑,点头道:“当时已经知道孟朝求来了圣旨,又想到他同傅子铭是一起的,便猜着是这么回事儿,没想到猜对了。” 沈云初也笑了。心中却不禁感叹他着实是聪敏。 “不过,”傅家远稍稍敛了笑意,看着酒杯中的果酒道,“孟朝应当知道,我已经猜到了。不然他今早不会遣人来给我送信儿。” “他猜到了?那怎么还会这么淡然?”沈云初不解。 傅家远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的笑容:“自视甚高,觉得我们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呗。他送信来,不过就是在挑衅罢了。” 确实,没有证据,仅仅是推测,根本就动摇不了他。 沈云初沉吟了一会儿,这才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不知……殿下可否告知,我三哥同平襄公主,方才范良来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儿?您让他留意临安,是怀疑我三哥他……” 沈云初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却是点到了。 傅家远静了一瞬,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了她眼前,问道:“这是你的玉佩吧?” 沈云初看着那玉佩,不禁蹙起了眉,心中道怎么又是玉佩?随后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殿下给我的时候就随手放到柜子里了,怎么又到了殿下手上?” 傅家远淡淡道:“不是到了我手上,是今早孟朝差人送信来的时候,顺便附上了这块玉佩。” 82.局中局(捉虫)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微微一愣,随后确认道:“孟朝拿了我的玉佩去给你?” 傅家远点了点头,将玉佩又轻轻地向她推了推。 心中生疑,沈云初抬手拿起玉佩,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半晌,她将玉佩放下,嘴角轻抿。 是她的,无误。 孟朝是如何拿到这块玉佩的? “让你查上次是怎么回事儿,你查了吗?”傅家远问道,语气微冷。 沈云初稍稍垂下眼睑,回道:“尚未,还没来得及查。” 刹那间,傅家远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浊气突地上涌,直击太阳穴。 他压住怒火,声音中暗含撕裂:“沈云初,你是不是蠢?” 对面那人却只是垂首坐着,不吭声。 事实上,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件事……确实是她蠢。 见她这副样子,傅家远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那是北镇抚司的大牢!季舜凌是沧溟阁的人,他被劫狱,你的玉佩却被留在了那里!沈云初,你还当真是一点都不在乎,也一点都不上心!” 无需道明利害曲折,这种事情,只要随意将经过同任何一个人一说,那人必定都得被吓得肝胆颤三分。这姑娘倒是心大,连查都不查,就这么放心? 傅家远越想越气,语气中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说,到底是该说你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好?还是说你实在太蠢笨?” 沈云初吸了吸鼻子,悄悄掀起眼睑瞄了他一眼,随后又吹了下去,瓮声瓮气地吐出一个字:“蠢。” “你也知道啊!”傅家远终是没忍住,伸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以示惩戒。 脑袋上骤然被挨了一下,沈云初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回去就查。” 顿了顿,她又抬起头,眼神中居然透露出几分楚楚可怜来:“可是……能接触到这块玉佩的只有我身边的人,身边人都不能相信了,我找谁去查呢?” 言下之意,是在求傅家远帮她去查。 傅家远??着她,语气却是怎么也硬不起来了,最终冷哼一声:“我知道了,回头派人去帮你查。” “好。”沈云初唇角弯了弯,露出笑意。 “不过,”沈云初似是想到了什么,蹙了蹙眉,“这同我三哥和平襄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家的几位主子里头,除了他,还有谁会掺和进这种事情里?”傅家远淡淡道,可落在沈云初耳中,却仿若惊天巨雷。 ——傅家远这是在怀疑沈开言拿了她的玉佩。 “可是……殿下,这事可不能无凭无据地瞎说。况且,我相信三哥不会搅和进……” 沈云初越说声音越小。 说实在的,这些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沈开言是锦衣卫暗卫指挥使,一天到晚在掺和的事情也都不是小事。 虽说她从来都没有搞清楚过沈开言在干什么,也没有搞清楚过他的立场,可若说他同孟朝和傅子铭有联系,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说下去了?”傅家远挑了挑眉。 沈云初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我也只是怀疑。倒不是怀疑他同孟朝是一伙的,这说不通。只是孟朝一到临安,他们两个人就不见了,这才派人去查的。不过,你的玉佩,除了他我倒是想不出其他人了。” “可是三哥他为什么要……”沈云初倏然顿住,缓缓叹了口气,“殿下可知,我三哥究竟想做些什么?” 傅家远看着湖面,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沈云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落日余晖此时似乎又红了几分。 半晌,傅家远呢喃的声音由着风送入她耳中:“我的这位师兄啊,我是从头到尾都没看透过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沈云初没吭气,继续听着他低语。 “美人?金钱?权力?他那样高风亮节的人,真不像是会为这些俗物而动摇的。” 这话倒是不假。傅家远绝非凭相貌判断,而是沈开言此人当真是对这些显不出什么兴趣。 “他同我们不一样。”傅家远轻声道,仿佛一声叹息。 一句话,一锤定性。 他们沉溺在权力场中,享受着执掌他人的快感。可沈开言感兴趣的,却另有其他。 “不是这些,还能是什么呢?还能是什么让他一直这么奇怪?难不成是暗卫诸事繁多?”声音上扬,带着几分轻慢,显然她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啊,什么事情,还能和皇姐有关系?”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扫了她一眼,饱含不满。 沈云初不禁吸了吸鼻子。 又不是她跟平襄搞得不清不楚的,他对着她不满有什么用?有本事直接找沈开言去啊! “走,回去吧。”傅家远开口道,顺便伸手拉了几下灯绳。 沈云初点了点头,同他一道站起身,等着那小厮驾船来接。 上岸后,傅家远带着她穿过贤王府,直到王府门口,他才停下步子,转过身对沈云初道:“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回去以后,小心孟朝,警醒着点儿。” 沈云初正色,点头道:“那玉佩的事情,就拜托殿下您了。” 傅家远从怀中取出玉佩:“这玉佩暂且放在我这里,我来查。也免得再被人偷了去。” “多谢殿下。”沈云初说着,躬身行了一礼,随后转身出了贤王府。 走在回府衙的路上,沈云初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缓缓驻足观望。 “哥哥,买花儿吗?新鲜刚摘的。”一个小姑娘拎着花篮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仰着头问她。 沈云初垂下眼睑,一篮子清新淡雅的花儿便映入眼帘。 唇角微弯,她蹲下身去,平视着小姑娘道:“这一篮子都卖给哥哥好不好?” 小姑娘顿时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好,谢谢哥哥。” 付过银两后,沈云初将花篮取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早点回家吧。” 说完,她便转身又向着府衙走去。 走近府衙,她没有急着去清竹轩,而是率先回了东苑。 “大人,您回来了。”她一踏进院子,香芸便迎了上来。 沈云初将花篮递给她:“把这些花的枝叶修建一番,然后找个花瓶插上,放到我清竹院的书案上去。” “是。”香芸应了下来,接过花篮,便去找剪子了。 沈云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目色稍沉了一下,随后便又转身向着卧房走去。 以前在西平侯府的清竹院,只有香芸才能进她的卧房。 只是,对方如果真是如此狡黠,那么定然不会选取如此容易被怀疑的人。 可,如果不是香芸,那么必定就是其他人潜入了她的卧房去拿的。 是谁呢?在京城这种地方,谁那么大胆,潜入西平侯嫡子的卧房? 谁又有这个能力潜入呢? 或许……对方认为,以她的才智,定然能想到不会有人用香芸这种明显的目标,所以便故意铤而走险,就让香芸去拿了呢? 私心里,她还是不太希望这事儿与香芸有关的。 毕竟,她此生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香芸,之后一直陪伴她至今的,也是香芸。 叹了一口气,沈云初在卧房中换上了官服,这才又重新出来,向着清竹轩走去。 快出院子的时候,她突然脚步一顿,冲着院内喊了一声:“晚膳我在外面用过了,跟厨房说不用准备了。” “是。”里头的人赶忙出来应了一声,随后匆忙向着厨房走去。 沈云初回身走向清竹轩,便瞧见书案上已经立着一个花瓶,里头插着她方才买来的花。 “知府大人倒是有闲情逸致,还买了花儿?” 沈云初身形微微一顿,随后回身,冲站在门口的孟朝道:“坐吧,顺便带上门。” 话毕,她便绕过书案,坐在了其后的椅子上。 “督主来找下官是有什么事儿?”沈云初问道。 孟朝伸手摆了摆:“别这么叫,小心隔墙有耳。现在你就是知府,我就是同知,称谓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他既然想保持伪装的身份,沈云初自然不介意陪他装下去。 沈云初点了点头,便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孟同知,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孟朝站在书案前,轻笑道:“这不是来跟您解释一下今日的事情吗?” 他身份转变得倒是自然,可沈云初听着他口中道出的“您”,总是有些别扭的。 沈云初见他站着,微微蹙眉:“你坐下吧,慢慢说。” “是。”孟朝恭敬应道,活脱脱一个刚上任下属的模样。 “下官猜,”孟朝抬起头,对上沈云初的双眼,笑道,“您最想知道的,无外乎两点。第一,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又这么清楚那些事情。第二,贤王今日去金顶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云初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 孟朝见状又是一笑,随后道:“那我先跟您说第一件事吧。在来临安之前,这桩案子所有的东西,皇上都已经吩咐我看过了。您上午说要去探访的时候下官就已经知晓您会去哪些人家了,而之所以在陶大人将我赶走后去了那家,是因为那家是离府衙最近的。若是去探访,定然会先去那家。”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为什么下官会请贤王去金顶楼的棋局……” 双眸晦暗不明,他压低声音,身体稍稍向沈云初这里倾过来道:“东厂的本事,您应当是知道的。来之前下官看的那些资料里,有写那户人家的男人是在金顶楼,而同一批到的资料里还指明金顶楼有些问题。” 沈云初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见此情景,孟朝又展开笑颜,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轻送道:“实不相瞒,被陶大人赶走,下官本可以直接回府衙歇息。可下官却去了那户人家……” 话尚未说完,可沈云初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一回,她面上仍然神色平静,可眼底却有一丝龟裂。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会不会是傅家远错了?又或是,傅家远想得到什么,于是乎编了这么一段关于孟朝的故事来说与她听,想做一个局中局? 果不其然,只听孟朝道:“我去那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请您同我一起去探探金顶楼的虚实。却没想到,当时还未来得及说,您便已经跑去那里了。” 83.皇帝偷孩子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微微垂下眼睑,唇角稍勾:“这么说来,还要多谢你了?” 孟朝亦微笑着,低了低头:“不敢。” 眼睑抬起,沈云初直直地看向他,笑道:“多谢你来跟我解释这些。” “应该的,”孟朝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行了一礼“下官先行告辞。” 话毕,见沈云初点了点头,他便转身离去。 屋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沈云初脸上的表情瞬间敛去。 伸手拨弄着花瓶中的花束,她思忖良久,最终缓缓舒出一口气。 罢了。何必去琢磨谁真谁假呢?兴许两者均是真假参半也说不准。 她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被他人混淆视听,保持自己独立的判断即可。 打定主意后,沈云初从花瓶中抽出一只花来,随后将其上的花萼掰下,接着又把花瓣一片一片从花冠上剥离下来。 花瓣平铺在纸上,沈云初扫了一眼后,将其位置稍微变换了一下。 天边最后一道余晖恰好从窗外飘洒进来,落在了书案上。 花瓣顿时泛起了丝丝金光。 细小金光在各个花瓣上幽幽闪烁着,形成了泛光的小字。 “纸条”、“见面”、“季舜凌”。 沈云初盯着花瓣看了一会儿,随后默默地将桌上的纸卷起,揉成了一团。 方才从贤王府出来的时候,她便觉得那卖花的女童有些异常。兴许是沧溟阁锻炼出来的本能,让她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她的不同。 ——她就站在街边,也不叫卖,不像是在卖花,倒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所以沈云初决定买了她的花儿,一探虚实。 果不其然,在她收银子打开荷包的那一刻,沈云初往里头瞟了一眼。 一锭银子。 就算把她的花全买下来,她也赚不到一锭银子。 那么必定就是有什么人给她,并托她办什么事情。 沈云初看着眼前的纸团,最终还是将其扔到了一旁,站起身来先去找了陈逸友。 陈逸友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见她来了,这才知道她已经回到府衙,便赶忙将一天来走访的记录本子递给她。沈云初接过,随意翻了几下,然后又将陶宣调查下来梳理的东西拿上,便叫他们回家了。 将东西放回到清竹轩,沈云初坐在位置上开始翻看起来。 仅基于这桩案子,不掺任何朝堂之事来看,现在尚有几点不明确的—— 第一,金顶楼和这桩案子究竟有什么关系,傅子铭又同窃童案的幕后之人有什么联系? 第二,他们找人来假扮受害家庭,那么原先的那些人家去了哪里? 第三,他们找人来假扮受害家庭,是有什么目的?或者说,他们是想隐藏些什么? 虽说现在沈云初的才智和能力着实是比不得前世了,可在沧溟阁十余年,基本的直觉却是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也非常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直觉告诉她——沧溟阁兴许也掺和进了这件事情中。 季舜凌一次又一次地送信,如此焦急又锲而不舍,定然是有目的的。 那么这件事情就绝对不仅仅是窃童案这么简单了。 沈云初将陈逸友的记事本子放到一旁,伸手拿过陶宣整理的资料。 陶宣十分聪明,能力也很强。他没有明察,而是派大批人马伪装成客人,分批次进入到各个南风馆中探查情况。 文央的南风馆和章台是需要定期向官府上报人数的,其中的小倌与妓子需得上报详细身世背景,官府还会定期派人去检查身体。然而窃童作小倌,南风馆是决计不会上报的,因而只能在暗处。 在文央,想要开南风馆和章台绝非易事,需得官府专门的批文下来才可以。这一行着实是赚钱的,可审查的也很严,因而往往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其老板也都不是等闲人。 陶宣深谙这之中的弯弯绕绕,因而并不以官府的身份去察看。毕竟,谁知道会不会走漏风声,让南风馆先得了消息?又或者此案与南风馆无关,可这么一番打草的动作却惊了那真正的蛇呢?退一步讲,谁知道这一个个南风馆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势力有多大?杭州府怕是得罪不起的。 杭州府自然是出不了这么多人,所以陶宣就去问杭州前卫讨人。让那一群士卒换上便服,大批量涌入南风馆中,看南风馆能派出多少小倌来,再加上那些关着房门的,合在一起再与官府所统计的小倌人数做对比,若是有多,那便一定是藏了人了。 陶宣已经将所有都比对了一遍,可以基本确定无误。 嘶……看着纸上的一串串数字,沈云初禁不住吸了一口气,觉得脑仁儿有点微微发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范良是新任杭州前卫指挥使吧? 所以,她现在还欠了范良一个人情? 那个一直都看她不顺眼,还动不动就在傅家远面前说她坏话的范良? 默默合上了陶宣递来的本子,放到了一边,沈云初决定让自己忘记这件事情。如果范良或者傅家远问起来,那么她就只有三句回话: 什么?有这事儿?我不知道啊! 沈云初天真地想:她不知道,那么这个人情也就不必还了吧。 暂且排除了南风馆的嫌疑,沈云初也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那么多势力掺和进来。 现在已经够乱了,如果再加上南风馆之类的,那这案子怕是要成百年悬案了。 伸手捞过方才扔到一旁的纸团,偏头看了看外头渐暗的天色,沈云初还是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有一种预感,沧溟阁不仅掺和进了这件事情,甚至还是这整件事的主导者。 或者,再往深里想一想,真正的主导者兴许是叶付林。 然而,西辰皇帝亲自组织手下最得力的细作机构去邻国窃男童,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信的。 西辰是打仗打到没人了吗?还是沧溟阁快把人给杀光了?居然要隔几个月就从文央抢孩子回去?那还不如把国内的适婚男女集合到一起,来个相亲集会。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万千男女的终身大事,还能让国家过不了多久就有大批新婴产生,百姓开心,数量更多,也更方便些。 可现在无论是季舜凌的举动,还是这整件案子中透露出来的种种端倪,无一不指向了沧溟阁,极其背后的叶付林。 结合之前和傅家远等人分析的,沈云初快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首先,窃童者势力很大,这个势力必须包含几点:有钱、身手好、计划缜密、做事利索。 沧溟阁背后可谓是金山银山。严格意义上讲,就算西辰穷到皇帝都没饭吃,国库入不敷出,百姓大臣全部饿到七窍生烟,沧溟阁也不会穷。 这道理很简单,若是西辰国库供不起沧溟阁了,那沧溟阁就会想法子自给自足,譬如去其他国家的国库中搬点儿回来填补行动经费。要是搬运的人心情一好,多搬了点儿回来,那就能顺便把国库的亏空给补上,这事儿沈云初自己就干过。所以,沧溟阁有钱是一定的。 身手好,这不废话吗?沧溟阁随便拉一个拔尖儿的练子出来都是好手,末杪都能在锦衣卫明卫里头被当成宝贝。更不要提中流砥柱的天狼和最上头的三细了。 计划缜密。沧溟阁每次行动的计划,基本都是由北新楼同三细商讨完成,北新楼的人都是老狐狸中的狐狸精,三细也是沧溟阁中的最顶峰。并且,每次定大任务的计划时,他们都会耗尽起码两个月的时间去打磨、推敲,这是沧溟阁建成时就有的规矩。缜密无缝,万无一失,这是沧溟阁做事儿的宗旨。 至于做事利索,一个充斥着有钱有高手有脑子的细作机构,想要做事不利索,也是挺难的。 所以,沧溟阁是符合他们对于窃童者最早的基本推论的。 沈云初站在清竹轩门口,抬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再次回想今天的细节。 首先是那个妇人,她身上的易容手段极高,甚至于如果没有那段手臂,沈云初都差点被骗了过去。有了这么好的易容,却仍然要小心翼翼地背着光,这样谨慎的行事手段,也与沧溟阁中人十分吻合。 并且,易容易得这么好,基本也只有沧溟阁能做到。 此时若是换了其他人,可能还不能这么早下定论,毕竟江湖上易容的好手也有的是。可沈云初不同,她知道江湖上易容的好手基本都被沧溟阁给收编了,至于那些不从的,也早都被一刀捅死了。 原因无他,只因那些人活着,有可能会威胁到沧溟阁,那么便不如先行下手,免得日后到了敌方阵营再后悔。即便这可能性很小,可沧溟阁向来秉持宁可错杀一万的心态,所以杀了便也杀了。 沈云初停在府衙的大门内,看着手中握着的纸团,不禁微微蹙眉。 那妇人脸上的易容证实了沧溟阁,却也带来了唯一的疑点。 ——就是那截被沈云初发现了的白皙手臂。 沧溟阁做事缜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绝不可能。 那么,根据这个疑点,便会有两重解释:第一,沧溟阁与此事无关。第二……他们是故意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低头沉思。 私心里,她是更倾向于后者的。 因为无论是从分析,还是从发生了的事实来看,沧溟阁的痕迹都很重。不是说他们行事留下了什么把柄,而是这种行事的手段、布局的方式,实在是太像沧溟阁的风格了。 那是沧溟阁历经百年,从最初到现在所沉淀下来的风格,很难改变,却也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来——果断利索却又不莽撞。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步步逼近,步步精细,却又丝毫不拖泥带水,环环相扣而又严谨周详。 那么,既然这件事情中一定有沧溟阁的参与……这截绝不该出现的小臂是怎么一回事呢? 或者,换言之,沧溟阁究竟为什么要故意透露给她这个信息呢? 84.胳臂废了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仔细思索了一番,随后攥紧手中的纸团,径直出了门。 她需要去见一见傅家远。如果不见他,她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从府衙走出来,仰头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沈云初观望了一番,见没有什么人,便一个纵身跃上了一旁的房顶。 重新在房顶上奔跑着,耳畔不断有风掠过,吹起略微有些散乱的发丝。 跑累了,沈云初向下张望了一眼,见恰好有一辆马车经过,便直接跃了下去。 轻飘飘落在马车顶棚,没有一点声音。 正当她欲要一个闪身翻到车底时,却听耳边风声微动,瞬时间一个转身跃起,腰部扭拧,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却见方才她站的那片车顶,已经被剑给捅出了一个窟窿。 高手。 沈云初没有动,她感知到对方的武功并不在她之下,甚至比她高出一些,轻举妄动定然会招来对方的追捕。 她先前居然一点都没有感知到那人的气息。一想到这点,她便觉得脊柱微微向上窜凉气。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云初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麻了,这才看到车身微微一晃,一只手伸了出来,缓缓拨开车帘。 在看到那只手的刹那,沈云初便觉得方才聚集在脊柱中的凉气刹那间一齐冲向天灵盖。 这手,她有些熟悉。 车帘被掀开的那一瞬,那熟悉感便被落实了。 沈云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人却笑了一下,温声道:“好久不见。” 话音未落,便见沈云初一个转身跃上屋顶,便开始往回跑。 什么武功实力悬殊,有可能会被直接捉住弄死之类的,在此时都已经不属于她的考虑范畴之内了。 逃,快逃,再快一点。这是她目前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还好久不见?谁想见他?她巴不得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 惊悚,实在是太惊悚了。 沈云初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前世在入睡前听母亲讲鬼故事一般,都快被吓哭了。 肩上忽然一沉,连带着沈云初的心也沉了下去。 “跑什么?我们主子好声好气邀你过去,你还不识相?”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沈云初顾不得那么多,趁其不备,直接胳臂肘往后一捣,瞬间便是一阵钻心的疼。 对方早有防备,亦深知她的武功路数。知道她在没武器,又是被动的情况下定然会用胳臂肘,便早备好了一把匕首等在她身后。 有匕首却不拿匕首威胁她,而是故意放好位置等着要她自己撞上来受伤。 沈云初内心暗骂,这么多年了,她到底得罪这位什么了?非要想法子把她弄死才甘心吗? 殷红的血液很快顺着伤口渗出来,大片衣服都被弄湿,空气中弥漫着不淡的血腥味。 这可是右臂,而身后的匕首显然刺得不浅,还带了内力,估计已经伤到骨头了。 抿了抿唇,沈云初一边想着反正她左手也能执笔写字,右臂废了便废了罢,一边再次右肘发力往后一顶。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狠,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惊道:“你手臂不要了?”一边说着便又快速向前想要夺她。 沈云初哪里会让她再得逞?趁着这半步的功夫,她便早已抽身转离。方才那一顶使得匕首又进去了几分,多半这条手臂是废了。可此时她却也顾不得这么多,直接继续向前跑去,速度未减分毫。一边跑,一边左手握上匕首手柄,用力向外一抽。 巨大的疼痛感使得她差点从房顶跌下去,却也同时刺激了她,使得她更添了几分清明。 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她不能,她绝对不能被捉住! 耳中的风声告诉她,后面追逐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且愈来愈近了。 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一处院落,沈云初咬了咬牙,不及思索便跳了下去。 落地时她没有站稳,一下子便扑倒在了院中,眼瞅着身后的人便要跟着跳进来,她一咬牙,向着院中的一个屋子跑去,待跑近以后,直接推开门便跌了进去。 “你你你……你是谁?”便听屋内有人惊恐地道。 沈云初无力地抬起头道:“叔父,是我。” “云初?”沈思显然震惊于她这副模样,赶忙将她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沈云初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发虚,强撑着道:“无碍,劳您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走,他们不敢进来。” 虽说此时沈云初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昏,可该盘算的事情她也都盘算清楚了。 那批人不多,再加上有那人在,他们来这里一定是秘密的。 既然是秘密的,那么必定就不想惊动文央的任何角落,自然也就不会闯民宅进来捉人。 “叔父……”沈云初气若游丝,说一个字便要喘上三喘,“可有……可有东西给云初包扎一下?府中可有……可有草药?” “云初你这样不行,叔父去给你找郎中。”沈思一边将帕子扎在沈云初的右肘,一边便要出去。 沈云初赶忙拽住他,可手上早没了力气,只摸到了一片衣袖。 “叔父,”她强撑着唤了一声,“我无碍,不能找郎中,不能出去。” 沈思眼看着外头包扎的帕子又要被血液浸湿,蹙了蹙眉,终是没有听她的:“绝对不行,你这样下去撑不了的。那帮人不敢闯民宅,你担心我出去后会被截住。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定然围在外面不会散,你在这里出不去,也是等死。还不如我出去去找郎中,如果他们真的不想惹是非的话,那么定然不会为难于我。” 沈云初沉默了一瞬,随后道:“还是不要找郎中了,烦请您遣人去找一下贤王,就说沈云初快死了,叫他赶紧过来。” 话毕,她又想起上回同傅家远一起看到沈思和季舜凌相谈甚欢,想必傅家远不一定相信沈思,便随手扯过一张纸,左手沾了右臂的血写下一张字条,递给了沈思。 她左手与右手是同时习字的,因而写出来的字迹均是相同的,想必傅家远应该还识得。 沈思低头看了一眼,便见手上的字条上写着几个大字: 他来了,救我。 85.再相见 http://.biquxs.info/

沈思走后,沈云初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沈云初打起精神向外看去,却视线模糊,仿佛眼前遮了一块雾气一般,看不清晰。 左手缓缓握紧手中的匕首,她提起精神来,尽力让自己去听那人的动静。 脚步声终是停下,就在离她两三步的位置。 沈云初喘着气,手握匕首,沉静着没有任何动作。 那人似乎只是在看着她,亦没有什么动静。 终于,在过了不知多久之后,胳膊上骤然一凉——那人割断了她的袖子,让受伤的右肘暴露在了外面。 就在那人有动作的同时,沈云初左手发力,匕首便带着弧度向那人袭去。 手腕被人轻轻握住,却含着内力,压在腕间好像有千钧之重。 终是撑不住,沈云初手腕轻轻一颤,匕首便脱了掌控。 那人似是蹲下了,轻轻捡起匕首。随着他的动作,沈云初瞬间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迎来,反倒是右肘上的清凉触感,令她依然快要痛到麻木的右臂有了一丝转机。 淡淡的草药香在空气中散漫开来,那人好似是在给她涂抹药膏。 “都这样了,还不好好的。”那人语气平平,声音淡然,却在顷刻间便令沈云初血液凝结。 喉头动了动,沈云初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缓缓勾起唇角,有气无力道:“这还要多谢西辰陛下了,都是拜您手下所赐。” 叶付林不说话,继续给她涂着药。 须臾,他将一颗药丸递到她嘴边:“吃了它。” 沈云初没有动。 谁知道这药丸里头都有些什么。 其实这药丸她是识得的,前世在沧溟阁见过,是季舜凌亲手调制的内服伤药。 可且不说这颗里头有没有加上些什么其他东西,就说现下她是文央杭州府知府沈云初,这颗药丸就不能吃。 这世的沈云初怎么会认得这颗药丸呢? “不知陛下来文央所为何事。”沈云初忽视了那颗药丸,问道。 叶付林将手中的药丸又朝她嘴边送了送,看着她道:“你先吃了,这里头没加东西,就是伤药。” 沈云初犹豫了一瞬后,抬起左手想接过药丸。 叶付林却躲了过去,执拗地再次将手放在她唇边:“张嘴就好,你现在不宜多动。” 沈云初无法,只得顺从地张开嘴。 药丸入口即化,顺着喉咙便直接下去了。没有苦味,沈云初知道这是季舜凌在其外包上了一层糖衣。 人道良药苦口,糖衣之下,便是极苦。 眼前渐渐变得清明,沈云初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叶付林蹲在她身前,正在为她的右肘上药,一旁摆着装满淡粉药膏的盒子。 “所幸他们有分寸,从骨头旁边擦过去了,还没断。”叶付林平静道。 沈云初顿时便有些想笑。 他这世什么意思?是要她感谢他们没把她的胳膊弄废掉? 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肘,伤口狰狞,皮肉外翻之间已经可以看到白色的骨头了。 沈云初冷笑了一下,指着自己的一处伤口,开口道:“您跟我说,骨头没断?” 叶付林上药的手微微一顿,随后道:“不重,可以自己长回去的。” “您这是什么意思?”沈云初终是忍不住了,“没把我的胳膊废掉,我还要感恩戴德了?” 叶付林抬眼看向她,神色晦暗不明:“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沈云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我同您统共没见过几次,是您肚子里的蛔虫还是什么了?莫名其妙拦我路,莫名其妙来追我,莫名其妙弄伤我的手臂,现在不过是来擦点儿破药膏,怎么就还有理了呢?” 叶付林没有吭声。 沈云初继续道:“我是西平侯府的嫡子,现在是杭州府知府。这辈子活了十五年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你们可倒好,这就是你们西辰的礼仪不成?上来就捅人?” 却听叶付林缓缓道:“这辈子没受过这么重的伤,那上辈子呢?” 他神色淡淡,仿若自己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似的。 沈云初胆战心惊,面上却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好笑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上辈子的事情与这辈子有什么干系?我怎么会知道自己上辈子有没有受伤?” 叶付林看向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样貌,相同的武功招式,相同的性格……沈云初,你瞒不住的。” 挑了挑眉,沈云初作出不解而又不耐烦的模样,蹙着眉道:“您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叶付林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蹙眉道:“你真的不知道?” 沈云初眉毛蹙得更深:“什么知不知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叶付林没有说话,将药盒收好,递给她:“这个药早中晚每天涂三次,疤都不会落下。” 沈云初也没矫情,直接接过。 这伤本就是因沧溟阁而起,现下不过是个药膏罢了,当然要收下。 “还有这个,每天睡前吃一粒。”叶付林又将一个药瓶递给了她。 沈云初坦然接受。 季舜凌配的药,效果自然不用说,她若是不接那才叫犯傻。 做完这一切后,叶付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突然伸手拽住她左臂,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走吧。”说着,便要将她向外拉去。 沈云初想要挣脱,可叶付林力气出奇得大。 惊慌中,她喝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到底想要我干什么?我哪里得罪你们西辰了?” 叶付林不说话,只是拽着她向外。 手搭上门扉,叶付林正欲向外推,却被外面的人率先给拉开了。 沈云初抬眼看向外面,便见一片漆黑之中,屋内烛火隐约映照出傅家远的面庞,伸手是一群身着玄色衣衫的人。 他竟带着锦衣卫暗卫来了。 从前在沧溟阁的时候,沈云初从未听说过锦衣卫暗卫这回事儿,说明这支队伍定然是极为隐蔽的,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亮出来的。 可现在,在叶付林和隐藏在外头的沧溟阁众人面前,傅家远直接带着暗卫上了门。 不知怎的,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沈云初只觉得疲惫混合着痛感一瞬间席卷全身,脑海中一直撑着的那根弦,“呲”一声,便断了。 脚下虚浮,沈云初听到他道:“不知西辰陛下前来,有失远迎啊。” 叶付林没有放开她,回道:“四殿下别来无恙。” 顿了顿,他目光在傅家远身后的一众人身上绕了一圈后,又回过目光,轻笑道:“现在应当叫贤王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陛下到访,也不说一声,自己就带着人来了,都不给文央一个迎宾的机会。”傅家远笑着,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就是来待一下,马上便回去了,不劳烦了。”叶付林笑道。 沈云初心中不禁冷哼。 他当他自己是什么?西辰的一条狗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即便是普通老板姓,从西辰到文央也需要通关文牒,更何况是西辰皇帝? “这可不行,”傅家远笑得十分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在与叶付林谈笑一般,“您若是就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要怪我们文央招待不周了?” 话毕,他微微一挥手,身着玄色衣衫的锦衣卫暗卫便齐齐上前一步,围住了整个屋子。 当先一人,便是范良。 叶付林瞧着,手却将沈云初的手臂握得更紧了。 傅家远缓缓走上前,面上依然带着笑道:“不知陛下一直抓着我们沈知府,所为何事啊?” 叶付林丝毫不相让,直直地回望着他,右手紧紧扣住沈云初左臂:“同沈知府相谈甚欢,准备将她带回西辰。这样的人才,在我们西辰绝不会仅仅是区区一个知府。” 傅家远挑了挑眉,目光划过叶付林身侧被拽住的沈云初:“沈知府如此有才,在我文央只能做一个知府,这说明我们文央人才济济。而反观西辰……陛下,我无意说西辰无人,只是您的意思不得不让我这样揣测。再者,您觉得知府这官儿还不够大?这可是正四品大员,虽说不在中枢,可也是一方的父母官,整个杭州府辖域都属于沈知府管,这大大小小的事宜可不少。陛下,您问问沈知府,文央可有新科状元直接做四品知府的先例?” 一番话,将叶付林堵得哑口无言。 沈云初心中的畏惧早在看到傅家远时就烟消云散了,此时看见叶付林被噎的说不出话,倒也觉得新奇。 这可是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 见叶付林仍是没有动作,傅家远不禁蹙眉,显然,他的耐心已经快被耗光了。可虽说不耐,但毕竟对面儿是西辰皇帝,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做到。所以他压下心中不满,仍是好声好气,微笑着道出两个字:“放人。” 沈云初嘴角一抽,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位知不知道他有多好笑?那般恭敬的神情和声音,却只说了这么两个颇为不敬的字,着实是滑稽。 叶付林仍然没动,可沈云初却感知到了他的情绪。 似乎有不安,有愤怒,还有轻蔑。 前世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对于他的心情,沈云初根本就无需看他脸色,只需往他身旁一站,便即刻可以分辨出来。 说实在的,她本以为自己再次看到叶付林会有什么反应,可现下的再一次相见,却并没有什么过激的情绪出来。 除了方才看到坐在马车中的他。可即便她转身就跑,也不是因为什么复杂的原因,而仅仅是怕他们伤及自己性命罢了。 86.这么做的意义 http://.biquxs.info/

说实话,此时的叶付林是有些诧异的,诧异于一国皇子居然如此不知礼数。 可只是一瞬,他便又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道:“这是我与云初的私事。” 言下之意,还用不着你来管。 傅家远终是失了耐心,挥了挥手,暗卫们便将方才追赶沈云初的沧溟阁众人押了上来。 此时此刻,沈云初清晰地感受到,身旁叶付林的情绪中多了一丝震惊。 应当是震惊于锦衣卫的能力了。 毕竟,在西辰,接收到的都是“锦衣卫是一群废物”这一讯息,可现下,这一群“废物”却将沧溟阁的一把好手全都擒了过来。 沈云初看着,目光划过为首被绑住的一人,一对儿眸子中顷刻间便射出寒光。 陈??越,方才率先来追赶她的人,也是将那把匕首刺入她右肘的人。 “谁伤的你?”傅家远突然看向她,出声问道。 双手都动不了,沈云初只得扬了扬下颔:“她。” 傅家远顺着她的动作拎起陈??越,随后又看向沈云初,问道:“是她吗?” 沈云初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便见傅家远一把从身侧暗卫的腰间抽出匕首来,捅向陈??越的右肘。 陈??越被这骤然一捅弄的向前一个趔趄,却面不改色,仿佛捅的根本不是她一般。 沈云初整个人蓦地一僵,震惊万分。 倒不是震惊陈??越的忍耐力,沧溟阁中人,又是三细之一,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呢?她震惊的是傅家远这番杀伐果断的动作,好似理所当然一般。 将匕首拔出,傅家远将其扔到了叶付林脚下,随后抬起头,笑着对叶付林道:“这人伤了沈知府,本王礼尚往来,陛下应当不会介意吧?” 话音未落,便听他又接着道:“西辰陛下暗中到访我文央,随行带着数十沧溟阁细作,命人刺伤沈知府,着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京城。” 目光重新看向叶付林,傅家远面无表情,周身弥漫着冷意:“还请陛下去我贤王府歇息一阵子,等父皇的旨意来了,本王再随父皇旨意。” 挥了挥手,一众暗卫便又将沧溟阁众人押了起来,包括站在一旁手臂淌血的陈??越。 “把他们都押去布政司大牢,着布政使好生看着,然后请陛下去贤王府慎独苑下榻。”傅家远命令道。 “是。”一众暗卫齐齐领命,瞬时便又有几人上前来请叶付林。 见此情景,叶付林唇角微弯。 下一秒,他同沈云初同时有了动作。 叶付林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上了方才傅家远丢下的匕首,右手发力,欲要挟持沈云初做人质。 一直被他攥着的沈云初看似放松,可却是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暗地里注意着身侧人的动态。毕竟,以她对叶付林的了解,这个人过于狡猾又武功高强,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便被压制住的。 所以,在叶付林动的那一刻,她便将内力全部聚集于左手,用力一震,震开了他的桎梏,随后飞速后退出了暗卫们的包围圈,站到了傅家远身侧。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所幸,她站了先机,没有再次被擒住。 右臂早已因为失血而发凉,此时却蓦地从指尖传来一丝暖意。 她转头,便见傅家远牵上了自己的手,眼神中透露着关切与焦急:“我差人将王府御医带来了,快去看看。” 沈云初知道此时自己应该抽回自己的手——这么多人在这看着,被人看到了自然是不行的。 可那温暖实在是太过舒适,舒适得令她动弹不得。 “不用看,方才吃了西辰的灵丹妙药,现下已经无碍了。还是先解决眼下吧。”她回道,唇边带着一丝笑。 叶付林此刻手中有匕首,他武功本就不凡,虽说暗卫人数众多,可若是想要脱身也并非难事。 果不其然,便见叶付林趁着他们二人说话的空当,找到暗卫包围的破绽便要冲过来。 他的计策很明显,这间屋子中除了这扇门没有其他出路,两扇窗都距离太远且有不少暗卫把守,那么便只能向门这里冲。 傅家远眯了眯眼,迅速将手搭上沈云初肩膀,带着她一个转身后躲过了他袭来的匕首。 门口的暗卫瞬间涌了上来,叶付林毫不拖泥带水,手持匕首便迎了上去。 沈云初抿了抿唇,随后轻声对傅家远道:“给我把暗卫的刀。” 傅家远正护着她向一旁撤去,闻言蹙眉道:“你想干什么?” “只有我能擒住他,其他人都不行。”沈云初看着他,认真道。 叶付林的武功路数,她最是熟悉。 “你疯了?受那么重的伤还想着要去……真是气死本王了!不许去,赶紧跟我回贤王府,御医在院外的马车伤等着呢。这里交给他们就好。”傅家远言语间已染上了几分怒意。 沈云初瞧着一旁的战局,眼见着暗卫的包围圈就要露出破绽,不禁心急起来。正欲再次相求,却想到傅家远坚定的态度,只得作罢。 贝齿咬上下唇,她左手攀上右手手臂,用力向外一抽,钻心的疼瞬间便涌至全身。 念着她的伤,傅家远本就没怎么用力,只是轻轻地拉着。她这么来了一下,便直接将右臂抽了出去。 只是,因着这番大动作,本已经止血的伤口此时又开始向外渗血。 快速移动到门口,沈云初冲着一个暗卫大喝:“把刀给我。” 那暗卫被她喝得一愣,有些无措,沈云初趁机上前,劈手夺过他的刀,足尖轻点,便落到了包围圈的最中央,站在了叶付林面前。 “还有力气?看来季舜凌的药是越来越好了啊。”叶付林见状,不禁笑道。 沈云初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执刀的左手。 叶付林仍然维持着身形,面上却是笑了:“你知道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吗?” 沈云初眸色微沉。 便听对面那人一字一顿道:“沈云初,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就是沈云初。” 87.他怀疑她 http://.biquxs.info/

闻言,沈云初一笑道:“我不知道陛下在说些什么,我自然是沈云初的。” 握着刀的左手却微微发颤。 她十分清楚叶付林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在此时站出来,就是沈云初。因为只有她有把握知晓叶付林所有的武功路数,知晓这么多暗卫对他并不一定有胜算,而若是加上自己,那必定便可以有一层保障。 而她若真的仅仅是文央知府,定然不会再在此刻插手这件事情。 “哎哟呵,两位这是在这里干什么呢?” 孟朝从一旁走来,拨开外层的一众暗卫,站到了二人中间。 东厂督主,锦衣卫暗卫们还是识得的。 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最后笑着指了指叶付林,问沈云初道:“大人,这位是谁啊?” 沈云初心道你可真是入戏太深。手依然握着刀,戒备着叶付林,嘴上却是答道:“西辰陛下。” “哎呀呀呀呀。”孟朝边叫唤边拍手,实打实的震惊,引的叶付林一阵蹙眉。 清了清嗓子,孟朝一摆衣袍,噗通一声冲着叶付林跪了下来:“参见西辰陛下。” 沈云初看着他,不禁嘴角抽了抽,提着劲握刀的左手也有些使不上力气了。 叶付林蹙眉看了孟朝一眼,没有理他。 孟朝也不惧,自顾自地站起来,将衣服上的灰尘掸掉后又笑嘻嘻问:“陛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闭嘴。”叶付林实在忍无可忍,吼了出来。 若不是这人阻拦,他已经同沈云初交上手了。只要多探几步她的武功路数,他即可知晓她究竟是不是那个沈云初,结果天晓得哪里跑出了这么个阿猫阿狗来唧唧歪歪的,着实是恼人。 再者,沈云初现在受了伤,向擒住她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拿她当人质的计划便可实现了。 一旁的孟朝似是被吼的愣了一下,随后又展开笑颜,眼底却带着不屑与轻蔑,径直向着叶付林走去。 与此同时,傅家远过来,将沈云初给拎了出去。 到了暗卫们的包围圈之外,傅家远咬牙切齿道:“沈云初,好玩吗?都已经受伤了,还要让自己再伤一次,你不疼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拽紧她左手,直接带着人往院外走去。 “哎,”沈云初唤住他,“这里你不管了?” 傅家远没回头,依然往前走:“有孟朝在,怕什么?文央东厂督主还处理不了一个西辰皇帝?” 沈云初没吭气,却觉得这句话着实滑稽。 文央一个臣子能处理得了西辰皇帝? 鄙视!这是□□裸的鄙视! 拉着沈云初上马车后,傅家远将沈云初交给带来的御医,便又折身返回院中。 不论怎么说,对方是西辰皇帝,他总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回到院中,便见孟朝正欲近叶付林的身,却被叶付林执着匕首拦下。 “陛下这是做甚?您初到文央,舟车劳顿,还是让臣领您去咱们贤王的府邸上去休整一番吧。”孟朝笑着道,脚下步子却并未因那柄匕首而停下。 “你听不懂朕讲话?”叶付林蹙眉,今晚第一次用“朕”这个字自称。 方才不用,是因为沈云初在,他不想生出身份的隔阂来。 可现下,他必须要让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是西辰皇帝,不是他可以随随便便指使的。 孟朝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只是避开匕首,伸手搭上他肩膀,居然就这么将叶付林揽在了怀中。 而叶付林吃惊地发现,在孟朝近自己身的那一刻,自己便已经四肢无力,动弹不得了。 此时,孟朝又笑着朝他说了几句什么,可他一个字也听不见,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最后缓缓合上了双眼。 “督主好手段。”傅家远击掌从一旁走过来。 孟朝将怀中的叶付林嫌弃地扔给一旁暗卫,转头对傅家远道:“不过是些小伎俩罢了。他沧溟阁有季舜凌,我东厂也有尹一远,都是药理地一把好手。再者,东厂办事儿,总是会遇到那么几个不识相的,这些迷药之流都算轻的。” 顿了顿,他又笑道:“都是些小伎俩罢了,哪里比得上殿下,都带出了这么一干暗卫出来,不惜暴露暗卫存在,着实是威风得紧呢。” 傅家远附和着笑了两声,心里却明白孟朝这是在嘲讽暗卫无能。 毕竟,这么多暗卫擒不住的叶付林,却被他一人给擒住了。 不过傅家远对此也并不是很在意。若是仅仅几句嘲讽就能让他跳脚,那他也就不用待在这个位置上了。 “王爷。”一旁,范良身着玄色衣衫,冲他行礼。 傅家远轻点了一下头,他便又站起身来,朝着孟朝见礼。 “起来吧,”孟朝淡淡道,随后对傅家远道,“既然事情都完了,那臣也就先回去歇息着了。臣告退。” 傅家远笑道:“今晚辛苦督主了,快回去休整一番吧。” 待孟朝走后,范良才上前,回禀道:“共抓获沧溟阁细作二十人整,无一人逃离。已经尽数押入布政司大牢,除了布政司的人以外,我们也在各个暗处都排了人把守。” “都给本王看紧了,切不可再发生像上回季舜凌那样的事情。把叶付林带回贤王府东临院,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若是他问起今日之事,全部推到孟朝身上。他若是不问,就找人专程说给他听。”傅家远面色微沉,吩咐完后便大步离开。 一路快走出院子,到了停在院外等候的马车前。傅家远伸手一把撩开车帘跃了上去,直接出声问御医道:“沈知府怎么样?” 御医觉得王爷这急慌慌的样子有些奇怪,心里寻思着大概是因为沈知府方才被挟持,应当是知道什么要紧的,王爷才会这般焦急他的身子。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开口道:“老臣看了看伤口,索性处理及时,没有什么大碍。至于身子内里……沈大人不让老臣探脉,恕老臣无能,无法得知沈大人现下的内里状况。” 傅家远蹙眉看向她,心中焦急,却念着她此时身负重伤,也不敢凶她,只得压下声音道:“为什么不让御医探脉。” 闻言,沈云初简直想直接翻一个白眼给他。 她为什么不让御医把脉,这不是废话吗?还不是怕这御医医术太过高明,一下子探出她是女儿身? 男女脉象不同,虽说可以用她失血过多所以脉象不足这一理由糊弄过去,可吃了季舜凌的药,沈云初自觉身体已经无碍,便也不用再走这一遭。 毕竟,虽说有理由,可给别人留下这么个印象总归是不好的。 “你说啊,到底为什么不让?”见她不答,傅家远便禁不住焦急起来。 沈云初叹了一口气,无奈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位爷莫不是傻了吧? 她无奈地靠在软垫上,语气调笑:“我又不是那等娇滴滴的女子,这点小伤罢了,不用看。” 此话一出,傅家远还有什么不懂的?顿时便知道是自己疏忽了。 “大人切莫妄言,您这伤可不轻啊。还是让老臣探一探吧。”御医劝诫道。 “等等,”赶忙拦下御医欲要探脉的手,傅家远道,“既然沈知府自己都说没事儿了,那便不用探了吧。我还有点要进事儿要问他。” 贤王都发话了,御医无奈,只得叹了口气,随后下了车。 待御医下车后,沈云初歪在位置上看傅家远,不禁轻笑出声:“殿下,您说您这……不是把云初往火坑里推吗?” 傅家远坐在了她身侧,笑道:“我这是关心则乱,一时间没想这么多。” 沈云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关心则乱?也就他能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怕是对她起了疑心吧。 今天沧溟阁和叶付林对她来的这么一出,着实是会令外人不解的。 甚至于,就连她自己都有几分不解。 思及此处,她心中轻叹,面上却仍然笑颜如故,只是掺了几分认真的模样:“事情怎么样了?孟朝都处理好了?” “他倒是厉害,”傅家远嗤笑,“拿了把迷药过去,直接给药晕了。” 沈云初听着,却不禁微微蹙眉。 叶付林不是早就吃下季舜凌制的那枚万毒丹了吗? 季舜凌曾说,万毒丹可解万毒,然则配方实在太过复杂,便只制出了一枚,给叶付林吃了。尤其是其中一味名唤雪信子,据说这枚药丸中的那些,便是世上最后的两株雪信子。 吃下这般厉害的丹药,怎么可能再被区区迷药给迷住?沈云初直觉叶付林是装的。 “殿下您确定……他被迷倒了吗?”沈云初带着几分迟疑问道。 “怎么了?”傅家远察觉到异样,问道。 沈云初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太过轻易了。” 傅家远这才笑了起来:“不必担心,迷药是东厂尹一远做的,他可是位制药奇才。” 制药奇才……那兴许是能制出万毒丹解不了的迷药。 “那殿下现在准备怎么办?”沈云初又问。 傅家远看着她,目光深似两团化不开的浓墨:“将人带回贤王府了,准备好生伺候着,等父皇下旨后再说。” 沈云初笑了笑,却没有再问下去。 傅家远在防着她。 将人带回王府等傅玄礼的旨意,这些不用他说她也能知道。可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打算,她问的,是暗里的打算。 他自然知晓她打探的是什么,却不愿意说。 既然如此,那便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88.圈在后宫里 http://.biquxs.info/

“我们现在回去吗?”沈云初整理了一些略微失落的心情,抬头笑问道。 傅家远盯着她看了一瞬,方才点了点头,随后吩咐车夫赶路。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带着一路的清脆声响。 到了府衙之时,沈云初正欲下车,却被傅家远按住了。 “你同叶付林认识?” 沈云初定了一瞬,随后缓缓坐回到位置上。 他这是……在坦白自己的怀疑? “我是起疑心了,但是我也不想自己去猜。你能不能自己告诉我?”傅家远看着她道,“我不善于和人袒露心迹,但是你实在聪明,怕是早就看出了我心中有疑,我不想让你案子猜度。” 沈云初坐在那,有几分不知所措。 这是……这算是什么呢?他又何必向自己袒露呢? 沈云初叹了口气,点头道:“云初知道了。至于与西辰陛下……您也知道的,当年在太.安寺之时他便有几分奇怪,那时是云初与他的第一次会面,这回算是第二次。” 言下之意,我不知道他那些奇怪举动究竟是为何,也跟他压根儿就不相熟。 傅家远看着她,半晌,倏然抬手抚向她右肩。 “很疼吧?”他看着伤口,轻声问。 骤然来这么一下,沈云初有些招架不住,身子不禁微微僵硬,却仍是摇了摇头道:“还好,没有多疼。” “瞎讲,怎么会不疼呢?”傅家远一边说着,一边收回手,拿了个小药瓶出来递给她。 “这是什么?”沈云初看着手中的药瓶问。 “止疼的。”傅家远回道。 沈云初觉得有几分好奇:“怎么用?抹在伤口上?” 傅家远摇头,将瓶口的木塞拔开,随后又递回给她:“是喝的,抿一小口就好,不要多喝。” 沈云初看着瓶中微微泛红的液体,呼吸不禁又有几分凝滞。 这道坎儿她是跨不过去了。 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气味…… 沈云初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窜了上去,直冲脑海,将整个人都冻的一哆嗦。 “这是什么?”她尽力平复心情,又问了一遍。 傅家远重复道:“止疼的。” 沈云初倏然抬头看向他,目色微寒:“是啊,止疼,喝了鹤顶红,死了可不就不疼了吗?” 一时间,马车内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听到傅家远说:“云初,这不是鹤顶红。” 沈云初眯了眯双眼,显然不信。 她太熟悉这东西了。上辈子让她丧命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记不清楚? 见她不信,傅家远伸手拿过瓶子,仰起头便倒了一半进去,随后尽数咽下。 将瓶子重新递回给她,傅家远面色如常道:“喝吧,但是不要像我这样喝那么多,没有必要。喝四五滴就好了。” 沈云初双目紧紧地盯着他,意图在他面色上发现什么异常,或是在衣袖某处染上了淡红。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鹤顶红。 沈云初目光微动,盯向那瓶子,只觉整个人似乎都被浸在了雪水之中。 这不是鹤顶红,那上一世,叶付林给她喝下的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与鹤顶红如此相像?”沈云初盯着瓶子问道,声音微颤。 “相像,但是不一样,你看它的色泽没有那么鲜红。气味也不同,这个是香甜,鹤顶红是清香。”傅家远答道。 顿了顿,见她神色不对,言语间便染上了几分担忧:“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云初垂下眼睑,极尽全力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恐慌,尽力平静道:“这东西只有止痛一种用处吗?可以害人吗?” “你想干什么?”傅家远不解。 沈云初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乞求:“你就告诉我,可不可以?” “这东西喝多了会使人陷入昏迷,且呼吸、心跳都会放缓,有麻痹的作用。”虽然不解,但傅家远仍是对她解释道。 “喝多少会昏迷?” “大概这个药瓶两瓶半的量。” 两瓶半,那差不多便是一盏了。 揉了揉眉心,沈云初缓缓将药瓶放下。 这都是什么糟心的破事儿啊?她突然就有点想仰天长啸。 所以,叶付林当初不是想杀她? 那又为什么要给她喝这个? 而她又为什么不躺在那昏迷,而是跑到文央西平侯府来了? 头一回,这是沈云初头一回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人在推动着这一切前进发展。 从前,她以为自己的重活一世是老天开眼,又或许是孟婆失误了,忘记了给她灌汤,再不然就是阎王殿里的小鬼儿出了纰漏。 她从不刻意去想这事儿,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想的出来,因此便可以忽略了这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可现在……这却是逼着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 “这瓶药是哪里来的?”她问道。 “是尹一远制成的,厂卫都有。”傅家远答道。 沈云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沉思了一瞬,随后抬头看向他:“叶付林现在在你府上?我要去见他。” 傅家远不禁蹙眉:“你要干什么?他刚伤了你,你还要再送上门去?” 沈云初点了点头,不欲多言,只是站起身道:“对。而且我还要单独见他。” “你要干什么?”傅家远也站起来,同她一道下了车。 沈云初站在大街上,看着浓浓的夜色,轻轻吁出一口气:“我怀疑他同窃童案有些关系,得想办法问清楚。” “那为什么我不能听?”傅家远直视着她问,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抱怨不满。 沈云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不想骗他,却也不能对他说原由。 这要她怎么说?说自己曾经是沧溟阁的三细之首,无数次窃取过文央的情报,杀了不少文央的人? 还是说……自己在西辰穷困潦倒的时候,偷偷跑进文央国库搬银子回去? 她还想活下去,不想被一巴掌拍死。 见她缄默,傅家远也不逼她,只是道:“我就站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叫我。” 这便是同意了。 沈云初呼出一口气,看向他道:“谢谢。” 两人一同从府衙门口走到贤王府,又一路走到了东临院。 “王爷……”一个惊慌的女声传来。 沈云初下意识往声源方向看了一眼,见是刘清懿,下意识便稍稍往后挪了一步,与傅家远保持距离。 “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傅家远停下步子问道。 刘清懿声音微颤:“我……见好大一番阵仗,有些害怕……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事儿,”傅家远声音温和,“我同沈知府有些事情要办,你先去睡吧,不必惊慌。” 刘清懿抿了抿唇,显然还是有几分顾虑,却终是转身走了。 “走吧。”见她离开后,傅家远又对沈云初道。 沈云初没有应声,只是抬步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两人到了东临院后,便见范良走了过来:“王爷,都妥当了。” 傅家远微点了一下头,随后冲沈云初道:“你去吧,有什么事儿叫人就好。” “多谢殿下。”沈云初谢过后,便抬步向着屋内走去。 手抚上门扉,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砰砰直响。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一把推开门,随后走进去,又将门合上。 屋内陈设精致小巧,沈云初缓缓走向床榻,便见叶付林躺在其上。 静默半晌后,她开口道:“我知道你醒着。季舜凌的万毒丸,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 没有回应。 沈云初亦不着急,只是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了床榻边。 “叶付林,我们谈谈吧。” 仍然没有回音。 沈云初靠在座椅上,目光开始打量四周陈设。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听到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道:“你终于肯承认了?” 随后,她便看见床榻上的人缓缓坐起,将枕头立直,倚在床头看着她。 “你给我喝的不是鹤顶红。”沈云初看着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对,不是。”叶付林回答道。 别开头去,沈云初盯着屋内的盆栽望了一会儿,随后才又回过头:“叶付林,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问哪件事情?什么我想干什么?”叶付林笑着,神情散漫。 唇角微勾,沈云初不禁冷笑:“好,那我便一件一件问你。” 叶付林点了一下头,笑道:“洗耳恭听。” “你为什么要给我喝那种东西?不是怕我功高盖主,要把我弄死吗?” “我是怕你功高盖主不假,可我也不想你死。云初,我怎么舍得你死呢?” 沈云初自动忽略后半句话,转而问下一个问题:“那你想让我干什么?让我假死,然后呢?” 叶付林看她的目光倏然变得玩味,他笑着道:“你说呢?你说我想让你干什么?” “你觉得我会知道?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吗?”沈云初禁不住扬高了声线,愤怒道。 “嘘……”叶付林轻声道,“外面人那么多,你还敢喊这么想?” “你不要给我打岔,回答我。”沈云初蹙眉道。 叶付林看着她,微微敛了笑意:“你说你,明明自己心里猜到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呢?让朕亲口说出来,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让朕亲口说出来,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只此一句,沈云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的确,让一个皇帝说出那种话,兴许是能满足人的虚荣心。 “你不要告诉我,你只是因为……” “对,”叶付林神色平静地打断了她,“我就是想革你的职,然后把你圈在后宫里。” 89.无风无月无星辰 http://.biquxs.info/

沈云初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叶付林紧紧地盯着她,继续道:“所有触犯到我利益的人,他们下场如何,你最是清楚不过了。可是云初,我真的舍不得那么对你。” 眉头微蹙,沈云初打断道:“窃童案与你们有没有关系?” 叶付林顿了一瞬,方才答道:“没有。” “我知道了。”沈云初淡淡道。 眼睑微垂,长长的眼睫将所有情绪尽数遮住,沈云初站起身来,将椅子搬回原处,随后转头对叶付林道:“你好生歇息吧,尽早回西辰去,不要打文央的算盘。” “我有什么理由不打文央的算盘?”叶付林倚在床头看向她,好笑道。 沈云初亦笑了一下道:“这话倒是不假,您的野心从来都不小。只是,如今云初是文央临安府知府,与西辰毫无瓜葛。您若是动文央,那云初必定奉陪到底。” 话毕,她不再停留,转身便出了屋子。 推开门,傅家远便迎了上来,低声问她:“怎么样?” 沈云初同他一起向院外走去,一边回道:“他不承认,但我觉得定是与西辰有关的。” “如何确定?”傅家远挑了挑眉。 沈云初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轻吁一口气道:“看他神情,是在说谎。” “堂堂西辰皇帝,定然喜怒不形于色,你是如何看出的?”傅家远看着她,眉头微蹙。 沈云初笑了笑道:“习惯。” 说完,便不再开口。 她在叶付林身边这么多年,察言观色,早就将他的说话习惯给摸了个透彻。 一路走回府衙,沈云初回到东苑,将叶付林给的伤药和药丸放到一旁,随后着人来送包扎所需的物什和热水。 简单梳洗一番后,她将叶付林给她的伤药重新敷上,又包扎了起来。随后便上了床,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眠。 方才叶付林说的那些话,她是不信的。 涉及到他利益的事,他不会因为任何东西手软。更何况,他应当早就察觉到了她的野心,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她安放在后宫之中? 她有实力有势力,那红墙砌成的四方天,是完全困不住她的。 再者,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沈云初了。况且,他递给她那个状似鹤顶红的东西意图造成她假死,这便说明他对她已经有了怀疑,并且这疑心还很大。就这般带着疑心,他们又怎么可能好好相处? 翻了个身,沈云初靠左侧卧在床榻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目。 临睡着前,她在脑中模模糊糊地想着,叶付林究竟为什么要指使沧溟阁来文央窃童呢? 迷糊中,窗外突然掠过几只不知名的黑鸟,发出一串喳喳声,惊的她一震。 蓦地,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倏然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后背顷刻间布满冷汗。 着人来将灯尽数点燃,沈云初随手快速取了几张纸来,开始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沧溟阁要人,只有几种结果: 其一,伤及西辰利益,须要除去; 其二,知晓重要情报,须要审问; 其三,细作有死有添,须要添人。 而对于沧溟阁这种国家细作机构来说,他们需要五湖四海的人来充实人员,以达到文化、口音等与当地一样。 这便需要那个国家的人。 沈云初双唇紧抿,执笔的左手微微颤抖。 那几位孩童,恰好便符合这个标准。 可这也同时意味着一件事—— 叶付林决定向文央下手了。 若非如此,那么他压根就不需要懂文央文化的人。 沧溟阁七年前曾捉过一批苏利人。苏利是靠近西辰边陲的小国,以盛产宝石而闻名。将人捉过来后,沧溟阁将其放在一块儿单独训练,最后成功窃取到苏利边防的部署图,甚至还有一人直接成为了苏利大将最信任的部下。这些都为之后西辰吞并苏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可是文央并非苏利那等小国,即便三军比不得西辰,但若西辰想要夺得也绝非易事。一来文央繁盛,二来文央版图比西辰还要大一些,绝非一朝一夕之间便能夺下的。 这个时候,沧溟阁的存在便至关重要。 沈云初将笔放下,双目盯着桌角上放置的那盏灯,再无睡意。 如果文央同西辰开战,胜算有几何? 没有多少。 但是,如果加上了一个人,那便不一定了。 ——她自己。 西辰三军是她带出来的,几斤几两,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死穴在哪里,这都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 所以,虽说文央三军比不得西辰,可毕竟是大国将士,也差不到哪里去。因而,若是由她领兵,那胜算自然是会大大提升的。 思及此处,她突然就明白叶付林三番两次想要将她带回西辰的用意了。 无非是他已经决定要攻破文央,害怕她站到文央阵营中去罢了。 沈云初轻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至一旁将窗棂打开。 无风,无月,无星辰。 可不算是吉兆啊。 * 沈开言走在青石板路上,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自己轻微的脚步声。 行至一处高门大户之前,大门漆红,其上的金钉排满大门,足足九行九列,全部被人擦得锃亮,即便月色朦胧,亦看得十分清晰。大门之上的牌匾亦是镶了金的,“言府”二字写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抬手轻叩了两下,沈开言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里拉开,发出一声略微沉闷地响声。 “进来吧,家主在等你。”一个仆从穿着的人将他引了进来。 沈开言冲着那仆从作揖行礼:“多谢。” 那仆从面色却无分毫改变,仿佛他天生就应当收到这般礼待似的,丝毫没有半分惶恐之色。 绕过第一进院子的影壁,又再次绕过第二进院子,那仆从将他领到第三进院子,随后鞠了一躬,便退了下去。 沈开言站在院中等了一会儿,随后才走向那亮着灯的屋子,轻叩门扉。 屋内的丫鬟打开了门,看清是他后,便行了一礼,随后就又缩回去了。 少顷,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打开,那丫鬟再次行礼,恭敬道:“家主请您进去。” 沈开言冲她点了下头以示感谢,随后抬步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香炉之上,几缕白烟袅袅升腾,清新淡雅,却叫人说不出是什么香,只是觉得好闻。 屋内陈设并不奢华,却处处透露着精致,小到盆栽中一株植物的叶子尖儿,大到家具摆置。 书案后坐着一个女子,抬头的瞬间,天地芳华仿佛都被她给掩了去,心底徒留赞叹,赞叹老天居然会这样的宠爱一个人,大约是将世间最美的容貌都尽数给了她。 “家主。”沈开言躬身行礼。 言郁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随后道:“怎么说?” “一切都按照咱们的规划在走。叶付林今天见到了沈云初,我估摸着沈云初应当已经想到叶付林觊觎文央了。”沈开言微垂着头答道。 言郁点了点头:“这就好。” “还有一事。”沈开言又道。 “怎么?什么事连你都不敢说了?”言郁不禁轻笑,“此生居然能瞧见言桐隋说话前先打个伏笔,大约会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趣的事儿了吧?” 闻言,沈开言也不禁笑了一下,却又是一声长叹。 “怎么了?什么事儿能让你都纠结起来了?”言郁挑了挑眉。 沈开言缓缓走到一旁的软榻边,坐了下来,看着她道:“平襄她……我好像有点……” 嘴角笑意微收,言郁看了他半晌,方才道:“这可不是好事。” 顿了顿,她又道:“不如你回来吧,不要再接触这件事了,我另给你寻个事情去。” 沈开言没有应,只是摇了摇头。 见此情景,言郁不禁轻叹,劝道:“桐隋,你与她不一样。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佛家七苦,你若是陷进去了,便是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可她不一样,一碗孟婆汤下去,便什么都不复存在,但你却会被困在这之中,永世不得出。” “我有什么法子?你说,我能有什么法子?言郁,我们看着是跳脱这世间轮回,可实际上,我们什么都掌控不了。”沈开言看着她,苦笑道。 言郁避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香炉之上的那缕缕轻烟。 不知过了多久,沈开言方才听到她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起码可以留下一段快活的日子。铭记一段快活的日子,倒也算是一件幸事。这是你可以掌控的。” “平襄她很好。”沈开言突然对她道。 言郁点了点头:“我知道。” “如果不是我,她本可以开开心心的。”沈开言低下头,声音低沉。 言郁摇了摇头:“皇家公主,本就不会开心。她的性子你我都了解,绝非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这些道理她都懂,即便没有你,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亦不会开心。再者,这些事也不是你让她去做的,若要严格论起来,是我。所以即便有错,也是我的错。” 沈开言轻嗤了一声:“这时候,就不用抢着担责任了吧。这是谁的错?没有人做错。不是你,也不是我。” “你明白就好。”言郁轻声道。 沈开言仰起头,叹道:“是啊,我们这些人,就是要自己想明白才是。否则,这生生世世的,该如何过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