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商女:傲世女当家》 楔子 “小姐,”玉儿哭泣着,“咱们孔家最后一间铺子,已经被姑爷收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孔玲珑如同被掏空了心肺,彻底变成了没有魂儿的木偶。 孔家,天下第一的孔家,数千间大小商铺,生意遍布十六州,曾被誉为就算大晋王朝都倒了,孔家的生意也不会消失。 可是今天,才不过过了短短十年的时间,曾经被认为永远不会倒下的孔家,却已经彻底不存在世上。 玉儿看着孔玲珑仿佛麻木了的脸,更加伤心道:“小姐,您要想哭就哭吧,不用憋着……” 哭?孔玲珑呆坐着,她现在,还有哭的资格吗?造成孔家今天这个局面的,亲手毁了孔家的,难道不正是她这个孔家剩下的唯一嫡系小姐,被孔家人无条件相信的少当家,她孔玲珑自己吗? “刘邵在哪。”孔玲珑慢慢问出这句话。 玉儿抹着眼泪:“姑爷……他还在铺面上,等着陈掌柜把孔家的地契交上去……” 孔玲珑几乎要笑起来,是啊,刘邵,她的夫君,比起她这个妻子,他更在乎的,不是一直都是她孔家的财富吗? 现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整个孔家名下的铺子,今天起都姓刘了。 孔玲珑跌跌撞撞站起来:“我要去见老夫人。” “小姐!”玉儿在她身后叫了起来。 可是孔玲珑只顾着往前走,她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的事,只想见到刘老夫人,讨要一个说法。 为何当初答应的,保留她孔家最原始的药材生意,现在却连这个都要食言? 她要亲口问一问老夫人,到底她孔玲珑嫁到刘家十年来,哪里对不起刘家一分一毫,刘家要这么回报她? 孔玲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外,进去的时候门外两个丫鬟也没想着拦她,她就一路走到了老夫人的房门口,推门要进去时候,听到里间传来谈话。 “邵儿已经去收最后一间铺子了,只要地契到手,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孔家了。” “做的很好,这些年我们一步步计划,总算是没有白费。” “要不是这样,当初何必委屈邵儿,去娶孔家那个低贱的商户女,不是看她孔玲珑是孔家这一代剩下的唯一嫡亲,孔家的泼天财富都是她继承,否则她以为她凭什么配得上我们邵儿?” 孔玲珑站在门外的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她听见了什么?这都是真的吗?这才是刘家人这么多年对她的真实想法? 刘老夫人特有的威严的声音慢慢传来:“这十年每次邵儿同她行房的时候,都在早晨亲手喂她喝避子药,才能让她这十年都无所出。否则按照孔家财富传嫡系的做法,她但凡生下孩子,我们刘家也拿不到这笔财富。” 孔玲珑胸口骤然如遭重锤,从听到避子药那一刻起,她的脑袋就像是炸开来一般,这十年来的种种都从她的眼前划过,每日清晨,刘邵那体贴入微的喂她喝燕窝的姿态,她曾为此深深感动,嫁给了这样知道疼人的夫君。 可是现在,这些画面就像刮骨刀一样,一寸寸刮着孔玲珑的皮肉,让她几欲发疯!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脑海里心眼里,都是刘家这十年来历历在目的虚情假意,一点点像是野兽一样,把她、把孔家蚕食殆尽的凶残! “啊!!!”孔玲珑发出一声尖叫来,眼中口中都流淌出鲜血,样子像是恶鬼。她抱着自己的头,慢慢地在地上打滚,鲜血越流越多,她在地上抽搐着,一点点流逝的是她体内的生命。 终于赶来的玉儿,抱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孔玲珑哭喊道:“小姐……” 第2章 孔门当家 孔玲珑知道,她其实握着一手王牌,她若想翻盘,无人能抵挡她。 丫鬟玉儿打开门帘看到孔玲珑的样子,不禁惊讶至极:“小姐,您怎地穿着中衣就下来了?着凉了怎么是好。” 孔玲珑说道:“刘家的人快来了吧。” 半个月前,孔玲珑就去了信,邀请刘家的大夫人前来。 绣画底下,就压着那封婚书,孔玲珑知道,这件事该尽快了结了。 “来的自称是刘家五夫人。”玉儿说道。 孔玲珑看着眼前的绣画轻笑,还是把自己想高了,竟然只派了个排行老五的夫人过来,看来,真的是被人看轻了呢。 还看轻的很彻底。 在咸阳城这个地方,刘家就相当于土皇帝一样,单是她们家那个门楣,都让普通百姓望之生畏。 不过,那可不包括她孔玲珑,而且只要她想,她甚至会被刘家人抬着,尊尊贵贵地进刘家的门槛。 孔玲珑看着绣画上面的连翘,笑容挂在嘴上,对,这才是最要紧的,只要她想,现在是,她一点都不想。 亲眼见过刘家人的凉薄后,这重活过来的一世,她再不想与刘家人扯上一丝关系了。 刘五夫人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绣画前面的女孩子,孔玲珑一直盯着桌上的一幅绣画看,对她这位夫人的到来好像根本意识不到。 刘五夫人有些不悦,也不喜欢这样被轻视,她故意咳了两声,引起绣画前少女的注意。 孔玲珑也确实抬起了头,看向刘五夫人,淡淡露出一笑:“刘五夫人是么,请坐。” 刘五夫人那股子不舒坦更强烈了,这孔家女不愧是个没见识的商户女,说话这么不讨人喜欢,叫刘夫人就刘夫人,还偏偏加一个刘五夫人,好像时刻提醒她似的。 坐下后孔玲珑也没有说话,孔家上一任当家,孔玲珑的祖父曾说过,你若要与人谈生意,千万不能先失了耐性。 刘五夫人上下打量着这位孔家小姐,不觉轻蔑起来,就是这样一个没教养的商户丫头要嫁到她们刘家来,只怕心里不知怎么得意吧。 想她们刘家,那是三代以上的朝官,娶什么样的世家闺秀娶不到,这个孔家女真该去多烧几柱高香。 刘五夫人不自觉翘起了嘴角:“不知道孔小姐要见我有何事?” 孔玲珑这才又看了她一眼,片刻嘴角一笑道:“我记得,信里的内容是延请刘家大夫人前来一叙,并非是刘五夫人你。” 刘五夫人被堵的差点翻白眼,她瞪着孔玲珑,这丫头竟然对她说这种话?她身为刘家的五夫人,那也是正经的正房夫人,居然就被个商门之女这样给看轻? 刘五夫人很难掩饰心中的不忿,冲口就说道:“大夫人又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且不说刘家上上下下的事情,便是等闲人想要见到我家大夫人,那也至少提前三个月打招呼才行!” 笑话,堂堂刘家的当家夫人,这个没见识的商户女以为凭着一封书信就能召来吗?她刘五夫人能走这一趟,已经是给她这个商户女的最大脸面了。 孔玲珑看着刘五夫人变幻的神情,约莫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原来刘大夫人这么难见,看来是我失礼了。” 刘五夫人翻了翻白眼,知道自己没礼就好。 刘五夫人沉着脸道:“孔小姐,要说什么事就说吧。” 孔玲珑看着她说道:“这么说来,今天的事,刘五夫人可以全权做主了?” 越给脸还越上脸了,刘五夫人露出了轻蔑,傲然道:“孔小姐用不着担心,我们刘家的事,我还是能做主的。况且我堂堂刘家,还不至于欺你这个商门之女。孔小姐若是想询问嫁过来的事宜,那么……” “不必了。”趁着刘五夫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优越感中,孔玲珑淡淡打断了她。 刘五夫人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孔玲珑支着脸颊,一边对刘五夫人露出了一个柔美的笑容:“既然刘五夫人认为孔家和刘家有诸多的不般配,那么玲珑也不好高攀,所以就不必成婚了。” 不必成婚了…… 不必成婚了…… 刘五夫人脑袋里无限回响这几个字,可是偏偏明白不了意思。 她瞪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孩子,从她的神色上,看不出一点开玩笑。 刘五夫人原本沉浸在自己设定好的剧本里,把刘家的体面尊贵演的淋漓尽致,可是剧本里那个原本应该对此感激涕零,对于能嫁到刘家这件事一定不惜卑躬屈膝的小女子,此刻,却如同事不关己一样,坐在对面、笑的漫不经心。 不应该是这样啊……刘五夫人慌了,她克制住自己,依然维持着刚才那一丝优越威严,说道:“孔家小姐,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话?” 就要让这小女子明白,她有多不知天高地厚。 刘五夫人脸上那一丝慌乱被孔玲珑尽收眼底,孔玲珑唇角掠过一丝讥笑,果然这个刘五夫人,在刘家根本不是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否则刚才猝不及防听到她说要退婚,露出的根本不会是这样的神色。偏偏这样一个人,还敢来她面前造次。 孔玲珑越发慵懒,对手如此不济事,她都失去了与之对峙的兴趣:“刘五夫人,我不知道刘家是什么规矩,但在我们孔家,说出的话是不会收回的。我孔门无意再与你刘家攀任何的亲,婚约就此打住吧。” 既然如此,她就索性说了个清楚明断,断了这刘家夫人的念想。 刘五夫人的脸上抽搐不已,瞪着孔玲珑唇色发白,说出的声音开始尖利:“你说不结亲就不结亲?!” 开什么玩笑?!这孔家的女人是得了疯病么?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她来之前,确实听了刘大夫人交代,要给这个孔家的小姐一点颜色,让她记住这个下马威。毕竟,孔家再怎么富倾天下,也是一介商门,能嫁到她们世代大族的刘家,那就是庶民跪舔了天子的足踝,是她们刘家给予的施舍。 但是即便、即便是说出了如此话的刘家大夫人刘芳,也绝对没有想过,要不做这桩亲事的道理,毕竟,毕竟孔玲珑、代表的是整个孔家巨大的利益网,刘家娶得不是孔玲珑,是这泼天的财富! 所以,如果刘家大夫人听说孔玲珑突然想要拒婚,刘五夫人简直不敢想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想到这,刘五夫人发了狠,不惜用半威胁的口气说道:“孔家小姐,这桩亲事已经是板上钉了钉的,你想改,也不是你一人说的算。况且,你若要毁约,也得看我们刘家答不答应?!” 无奈之下,刘五夫人只要搬出了刘家,她顾不上这位孔家小姐是发了什么疯要退婚,但是她刘家,绝对不能任由这种荒唐行径! 听到这句威胁,孔玲珑不仅没有如刘五夫人希望的那样吓的面色苍白,就是眉毛尖都不见动一动。 孔玲珑声音温柔,一副害怕惊吓了刘五夫人的样子:“刘五夫人,我当然说了算了,您是不是忘了,现在孔家,是谁在当家?” 一句话把刘五夫人的自信再次劈的粉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少女莹然浅笑。 “从上个月起,我世上唯一的亲人——天下第一经商奇才,孔家上任当家箜祠先生去世,也就是我的祖父。”孔玲珑说道,对面刘五夫人意识到什么,脸色已经半点血色都没了,“祖父一生积累了巨大财富,偏偏子嗣凋零,只剩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孔家家训,财富只传嫡系,所以——刘五夫人,孔家的事只怕我还是能做主的,因为、孔家的现任当家,是我。” 第3章 退回婚书 刘五夫人脸色灰败,想要说些什么挽回,却苦于没有话能驳倒眼前的少女。 是啊,孔玲珑一个人或许说了不算,但是那是在她还是孔家小姐的时候。现在的孔玲珑,坐在那里,就代表了整个倾富人间的孔家,如果孔家提出了不成婚,和孔小姐一人嘴里提出的,那可就大大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意义了。 孔玲珑接着柔柔的一笑:“这些,刘五夫人应该心里清楚才是。毕竟,刘家之所以愿意纡尊降贵,娶我这个商门之女为嫡妻,不就是因为、我迟早是孔门当家的原因吗?” 刘五夫人脸上再次抽搐了起来,有些话不说还好,一旦撕开露出里面的丑恶,就再也掩饰不住。 她刘家,她刘家当然是因为孔家的……只是,这样的话怎么好摆在明面说,如果孔家只是一般的有钱的经商之家,她刘家当然不至于用婚姻来贿赂。 可这是孔家啊……传闻中,天下财富,一半在皇宫,一半在孔家,孔家的财富早已经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而据不确信的秘闻,就连宫中九部的银两流通,都是依仗了孔家的巨大财力才能支撑…… 这时,孔玲珑端起了桌上的骨瓷杯,纤纤玉指犹如葱管一样,刘五夫人目不转睛盯着,真正的豪门闺秀,也不过如此了。 “孔小姐,”刘五夫人终于忍不住颤声说,“你别忘了,刘家的婚书,在孔老爷子当家时,就已经双方商定,送到孔老爷子手上,婚讯更是早在半年前已经在咸阳城公布,此事早已公诸于世,孔小姐既然已经成为了孔门当家,更该爱惜孔家名誉,倘若真的悔婚,我刘家自是不理亏的,只怕孔小姐和整个孔家,要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吧?” 说到最后,刘五夫人已经充满了底气,刚才她毫无防备,被这小丫头打了个措手不及,都快忘了,她自己好歹也是刘家出来的夫人,能在那个龙潭虎穴存活,她刘五岂是能被这个小丫头唬住的。 果然,这句话说出之后,孔玲珑的笑容也变为了叹息,并且久久没有说话。 刘五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内心重新得意起来,到底是小丫头,负气说了那番话,大约也是不忿之前她们刘家对她的轻视吧。 但是,又能怎么样,商门之女,就算再有财富,始终还是低人一头,被人轻视也是理所当然。 孔玲珑手指按在杯子上,有些怜悯地看着刘五夫人:“本来,我是不愿意说这些的,但是,看刘五夫人您的态度,实在对我们孔家,误会很深。既然这样,作为孔家现任家主,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刘家了。” 孔玲珑的称呼避免了她和刘五夫人个人,而是直接用孔家、和刘家代替。 刘五夫人眼皮一跳。 孔玲珑温和笑着,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温和:“刘五夫人,我没记错的话,刘家老太爷在京中任三品侍郎是吧。” 刘五夫人不知她要说什么,但见她提起老太爷,自是傲然道:“不错。” 孔玲珑说道:“朝中官员,一二品几乎都是贵门子弟,刘老太爷师从院傅大人,几十年来官运亨通,算起来包括刘老太爷这一辈,刘家已经三代在京中为官。” 刘五夫人越来越有一种自豪感,要知道,在京中为官能有三代的,已经是世人难及的高度。不怪刘家整个上下,对于娶孔玲珑这个商户女,都有一种优越。 孔玲珑看着刘五夫人的表情,嘴角不可见地翘了一下:“这大概也是刘家在咸阳城,到处对人说,自己是贵门世家的缘故吧?” 听到贵门世家几个字,刘五夫人蓦地不自在起来,她瞪着孔玲珑:“你想说什么。” 孔玲珑抬起葱管一样的手指在眼前摇动:“不想说什么,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所谓的贵门世家,应该是朝中三代以上,在京中奉职,且,三代都必须在正三品之上。” 刘五夫人脸色煞白起来。 孔玲珑笑得温柔:“可我记得,刘家所谓三代在京为官,最开始的,好像只有一个从七品吧?” 从七品师爷,能留在京城的最小的官。 “不仅是这样,接下来的刘家人,也不过就是一个从六品。而到了刘老太爷这一代,因为文章出类拔萃,被院傅青眼青睐,因此收在门下受到了提携,也因为当今院傅是先皇太子的授业恩师,这层关系在,所以刘老太爷得天独厚,终于得到了正三品侍郎的位置。” 刘五夫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偏偏孔玲珑还微笑着加了一句:“刘五夫人,我说的对吗?” 刘五夫人心头压抑着难堪,还有快要克制不了的怒气,这孔家女人是想要说她们刘家名不副实吗?真的是好大口气、即便她刘家不算是真正贵门世家,但她孔家更是世代是最低等商户!她刘家吃着朝廷俸禄,娶她一个商门之女,不知是给了多大的面子! 看着刘五夫人脸上激越,尽管她没说,但心里想什么,孔玲珑岂能不知。 不过孔玲珑一点都不恼,在她来看,刘家不过也就是一个强撑着门面的,不入流家族罢了。 刘五夫人压抑怒气说道:“孔小姐,你说这些都没用,我们刘家就是再不济事,如今在皇上跟前,也是说得话的,若孔小姐你执意悔婚,我可不敢保证老爷子不会对孔小姐有什么想法。” 孔玲珑擦了擦嘴角的茶渍:“不要把悔婚说得这么难听,既然刘五夫人和你刘家,都如此的有优越感,那我也就直说了,我孔家十代以上都是掌管着丰都、云都等六大都的经济命脉,从初代起,孔家就有皇命覆旨开辟的河道,不止有咸阳城,每一个城池都有孔家设置的驿站,其中一个,更是太祖起势的时候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我孔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你刘家不过才是几十年前兴起的小官,拿什么资历、财力,和我们孔家旗鼓相当?” 孔玲珑说话的时候,手指一直有节奏敲击着桌面,配着不徐不疾的语调,刘五夫人竟然有种快要被逼疯了的感受。 “不要说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刘五夫人已经喊了出来,她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心中只想狂吼出一句“无耻!” 居然,居然敢如此颠倒是非,把她们刘家贬低的一无是处!她一个商门之女,却反倒是枝头的凤凰,是她们刘家攀不起了? 刘五夫人再也忍不住,尖刻地说道:“孔小姐,你也不必往脸上贴金了。你就是说破天去,刘家也还是朝廷命官!孔家!还是提不上台面的商户!既然婚书已下,你想悔婚,就直接到我们老爷子跟前求吧!” 说完这些话,刘五夫人有一种畅快的感觉。被这个小姑娘压制了这么久,她早就怒火中烧,幸好这丫头无论怎么巧合如簧,黑也不会变成白的。一介商户还蹬鼻子上脸了。 可孔玲珑此时的神情却仿佛很无辜,无辜的刘五夫人很想撕碎她那张脸。 看刘五夫人气的七窍生烟的样子,孔玲珑心里一笑,真是,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只有这点能耐。此时若是那位刘大夫人在这里,定然不会这样沉不住气。 孔玲珑不想再废话,她的手拂过桌上那堆绣画,慢慢从绣画底下,抽出了一张纸,在刘五夫人眼前抖了抖,确保刘五夫人能把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能看清。 看清之后,刘五夫人就像被箍了一巴掌,还是狠狠地一巴掌。 孔玲珑笑道:“夫人心心念念的婚书,是这一张。婚书上确实写了刘公子的生辰八字,也加盖了刘家的家印。可是刘五夫人,你瞧清楚了,这上头,可只有刘公子的生辰,并没有、写上我孔玲珑的生辰八字。这样单方面的婚书,也叫婚书吗?” 刘五夫人几乎不受控制地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眼睛死盯着孔玲珑捏在手里的婚书,“不可能,不可能……你这是伪造的!” 孔玲珑眨了眨眼睛:“伪造?话可不能乱说,刘五夫人,我孔家伪造的了刘老爷子的笔迹,伪造的了刘公子的生辰八字,伪造得了刘家的……家印么?” 一句话将刘五夫人彻底击垮,她瘫坐在椅子上,根本无法消化眼前发生的事。 孔玲珑慢悠悠收回了婚书,她知道,作为刘家五夫人,不知道眼前这张婚书的细节,她一点也不意外,这也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刘五夫人只是刘家一个小角色的原因。 如果来的是刘家真正的掌权之人,怎么也不会左一遍又一遍提到婚书,而把婚书当做唯一的筹码。 刘五夫人颤抖着:“不行,不能这样……” 孔玲珑再次一笑:“刘五夫人,若我没有猜错,今日你来我孔家来说婚这件事,是刘大夫人硬派给你的是吗。” 刘五夫人再次颤抖了一下,看着孔玲珑。 第4章 垫脚石头 孔玲珑叹道:“果然,刘大夫人从不会把脏手的事情留给自己做。我这个一心待嫁的商门之女,此刻突然邀请刘家的夫人前来,必然不会只为了一点小事。刘大夫人在摸不到门路的情况下,就只好先把刘五夫人你拉出来探路了。” 这话等于明明白白是在说,刘五夫人就是一块垫脚石头而已。 听了这话,刘五夫人除了脸涨得通红,她更是盯着孔玲珑不放:“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孔玲珑握着婚书停顿了一下:“怎么,刘五夫人你还没有反应过来?” 刘五夫人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她的手只是在颤抖,是的,她是没有刘大夫人聪明,但她也毫不笨,这样回去,告诉孔家小姐退婚的事情,只怕她彻底就变成了刘大夫人推卸的目标。 这时,孔玲珑再次把手里的婚书送过来,含笑:“那这个婚书,就请刘五夫人,亲自拿回去交给刘大夫人吧。” 婚书退回,就彻底的没戏了。宣告着两家联姻失败。 眼前的婚书有千斤重,刘五夫人的手抖得厉害,哪里还能伸出去接。她的脸上,从进门来,第一次露出了哀求。 孔玲珑笑了:“刘五夫人,我猜,即便我此刻要你下跪,只要哀求我一声,我就收回婚书,你也是愿意的,是不是?” 刘五夫人的膝盖一软,不可否认,那一刻,她真的有此冲动。 孔玲珑说道:“可惜啊,我孔玲珑和你们刘家不同,没有作践人的喜好。孔门家训,一切以理为先,这婚书你就算不拿,我也一样会随后叫下人送上门,所以还不如刘五夫人你现在就接了,至少随后,你还能想一想应变之策,是也不是?” 刘五夫人真的是要疯了,面前的女孩子,分明妙龄豆蔻,笑靥如花,为什么她会联想到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那样不声不响,就把人的皮肉啃噬去了。 …… 走出孔家,刘五夫人脸上一点人气也没有地回到门口等着她的马车上。她带来的丫鬟弄玉笑着迎过来,却被刘五夫人低低骂了一声:“没眼色的东西!” 弄玉被骂的一愣,就看刘五夫人迅速爬上马车,接着跟逃避什么一样说道:“快离开这!” 一路上弄玉看自家夫人脸色越来越差,不免担心道:“夫人,那孔小姐说什么了?” 刘五夫人脸色煞白看向弄玉,惊得弄玉以为自己又要被训斥,却想不到刘五夫人只是盯着不吭声。 刘五夫人的心里,此刻不断冒着想法,还好,还好只带了弄玉这一个丫头出来。人少嘴不杂,不容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刘五夫人盯着弄玉放在身侧的一双手,毕竟是奴婢,手指保养的再好,也远不及刚才孔小姐的十分之一。 刘五夫人忽然咬牙:“弄玉,你照着我的脸狠狠打两下!” 弄玉被吓了一跳,看着刘五夫人变得恶狠狠的脸色,她颤抖问道:“夫人,您,您怎么这么说?” 刘五夫人嗓音有一种压抑的尖锐:“让你做你就做,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弄玉还真的不敢,她平时也是极尽小心地伺候这位夫人,若说别的命令还好,居然让她一个奴婢去打她这个夫人的耳光,就是给她九条命,她又哪里敢这么做? 刘五夫人恼恨到了极点,而马车飞快的驰骋更让她心烦意乱,看弄玉左右也不敢,她索性拔下了自己的护甲,照着脸庞,自己狠狠扇了两巴掌! 弄玉被彻底吓坏了,呆呆看着两颊被自己给扇的肿起的刘五夫人,若不是马车就这么点空间,弄玉估计能直接跌坐到地上去了。 “夫人,您,您……”弄玉哭叫着。 刘五夫人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却有着畅快的恨意,袖子里那封退回来的婚书正灼烧着她浑身,这一关要是不好好过去,以后等着的才是无间地狱。 前门的人来回报,刘五夫人的马车已经回来了,刘大夫人被丫鬟服侍的舒服,半寐着眼说道:“让她安顿好了就来我这。” 那个孔家的小姐,自从她们刘家登门提亲之后,听传话的下人回来就说,那孔小姐一听说,当即就面露了喜色,听说当时孔老爷子还不怎么愿意,那孔小姐就求到了她祖父面前,让孔老爷子答应了这门亲。 想到这,刘大夫人心里嗤笑了一声,到底是商门女,就是出身再富贵,知道自己能嫁到刘家这样的官宦世家,心里头当然是不知道喜得什么样。 昨日门口传来了孔小姐的信,说想见她这个刘家夫人一面,刘大夫人想不透到了这个时候,那孔小姐整这一出什么意思,不过她这个当家大夫人,岂能她一个商户女说见就见,因此刘大夫人才打发了刘五夫人去,刘五夫人那爱出风头的性子,让她代表整个刘家出面,她正是求之不得。 刘大夫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跪在地上的刘五夫人这时也正好抬头,脸颊上清晰的巴掌印子,顿时让刘大夫人到嘴边的笑僵硬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刘大夫人震惊地看着刘五夫人的脸。 刘五夫人难堪地低下了头,片刻才鼓着勇气说:“请大夫人暂时屏退左右。” 刘大夫人皱了眉,去了一趟孔家就变成这个样子,要说平安无事都不可能。但是居然要她屏退左右,这个刘五知道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很引人往不好的方向猜了吗? 显然刘五夫人也知道,但若不屏退左右,等下她要说的,怕是真的能让她彻底在刘家没有地位了。所以刘五夫人硬着头皮,再次说道:“请大夫人屏退左右。” 刘大夫人眉头皱的更深,终于挥了挥手,却向自己贴身丫鬟雨儿使了个眼色。 即便是表面上情同姐妹的一家人,有时候也要留个防范,再说,她一个当家大夫人,身边若真的一个人都不留,才真的惹人猜忌。 “雨儿你就不必瞒着了,有什么事说吧。”等其他人都退出去,刘大夫人不悦地看向了刘五夫人。 刘五夫人看着雨儿还有些不甘,但她也知道,戒备心重的刘大夫人,只能做到这一地步了。 刘五夫人再次磕头在地,咚咚好几下后,才对刘大夫人颤着声儿叫道:“大夫人、那孔家女,孔家女要和我们刘家退婚!” 尽管屋中已经没人,但刘五夫人还是有一种被人用目光盯死的感觉。 即使唯一的目光只可能来自于刘大夫人。 退婚? 刘大夫人的耳朵里就像出现了幻听,要不就是刘五夫人开始胡言乱语了。刘大夫人盯了一眼身边的雨儿,雨儿的头埋得深深的,根本看不到表情。 刘大夫人颤抖指着刘五夫人的脸:“你,再说一遍?” 刘五夫人一行哭,一行从袖子里把孔玲珑退回来的婚书拿了出来,马上有眼疾手快的丫鬟拿过来,快步递给了刘大夫人。 刘大夫人一把拿过婚书,目光在婚书上狠狠地扫过,顿时脸如土色:“这婚书怎么回事?怎么只有……” 讲到一半刘大夫人猛地咬下了牙关,她想起来了,当初刘老爷子去孔家提亲的时候,提前就已经写好了这张婚书,为表诚意,特地写上了刘公子刘邵的生辰八字,只待孔家把孔小姐的生辰八字也填上去,这门婚事就算作数了。 孔家当然也收下了这张婚书,正如之前说的,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刘五夫人那厢哭的肝肠寸断:“那孔小姐不愿意认下这门亲,当场把婚书拿出来让我带回来,说是孔家现在由她做主……” 刘大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孔家现在由孔小姐做主,这个消息她们刘家当然比任何人都关注,要不是因为孔家迟早是孔小姐当家,她们刘家不至于亲手送上这张婚书。 刘大夫人终于被刘五夫人的哭声惊醒,怒极道:“住口!” 当家大夫人的威严,刘五夫人哪敢顶撞,况且,她本来就是装哭,这会立刻把眼泪收住。 刘大夫人心里主意飞转,对着刘五夫人已经威胁道:“那孔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悔婚,定是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你究竟怎么的把这好好一桩婚事搅黄了?!” 这一切都跟刘五夫人预料的一模一样,不,应该说和孔玲珑预料的一模一样。想到孔玲珑那张脸,刘五夫人就差点咬断牙根。 但是不行,戏还得唱下去,要是由得刘大夫人把悔婚的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她在刘家就完了。 刘五夫人仆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夫人!我哪里敢做这样的事?且不说那孔小姐将来是要嫁给大公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当家少夫人!我在孔家根本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孔小姐拿着婚书逼了回来,孔小姐还说我们刘家配不上她孔家雄厚家底,树大根深,所以不愿意再和我们刘家结亲,我才不过是尝试说了一句,就被那孔小姐打成了这样、大夫人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刘五夫人一口气说了个完,就跪在地上不起来了。 第5章 财大气粗 刘大夫人这个人,对刘家的声誉看的比命都重,就不信她能容忍那孔家的丫头把刘家贬低成这样。 听到刘五夫人说的话,刘大夫人果然变了脸色,捏着婚书的手都变了形:“孔家小姐说,我们刘家、配不上她,所以退亲?” 刘五夫人一叠声道:“正是这么说的!” 刘大夫人骤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地上刘五夫人脸上的巴掌印,刘五夫人也赶紧挤了两滴眼泪,现在要紧的,是把刘大夫人的怨气,都转移到那孔家小姐身上,哼,那小丫头竟然敢明着和刘家作对,就要让刘大夫人亲自去对付她! 直到身旁的婢女雨儿轻轻地握住了刘大夫人的手臂,雨儿说道:“夫人,只怕有诈。” 刘大夫人才慢慢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思虑自然就深细多了,那孔小姐之前明明没有表示过半点想拒婚的意思,相反,对这门亲事孔小姐本人应该是千百个愿意。 如今,尽管是过了接近一年时间,但也没道理,在下个月婚期的节骨眼上,骤然就要提出退婚的要求。怎么看,都太奇怪太奇怪。 看着刘五夫人瑟缩的样子,刘大夫人其实也不认为,真的是刘五夫人做了什么,刘五夫人这个人,说到底还没有那么大本事,她最多是对孔小姐态度上傲慢一点,但是,刘家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对孔家的吗? 就算要表示不满,也早该表示了。 刘大夫人无法想透这其中关节,只能冷冷瞪了刘五夫人一眼:“在老爷回来之前,你先回院子里思过吧!” 刘五夫人哆嗦了一下,还是默认了这个惩罚。比起把退婚的所有罪过推到她身上,思过实在要好多了。 但刘大夫人的烦躁并没有消失,她吩咐下人:“备轿子,我要去后院见老夫人。” 这事如只是寻常孔小姐的玩笑话倒也好,可偏偏刘五那个废人,连婚书都乖乖的拿回来了,这下退回了婚书,按照礼法来说,这婚约可就是真真作废了! 所以要说刘大夫人不慌,那是绝无可能的。 刘家老夫人住在最清静的后院,在咸阳城这个地方,绝对算大院子了。平时刘大夫人也极少踏足,毕竟若什么事都请教老夫人,她这个当家大夫人的威严还要往何处放。 但今次的事情,很显然不同。 刘大夫人把轿子停在院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雨儿,冷冷道:“这事不许泄露一个字,知道吗。” 雨儿轻轻道:“夫人放心。” 刘大夫人又看了一番雨儿,才进了院子。 …… 进了院子,刘大夫人就再也冷静不下了,她几乎慌张地走进刘老夫人所在的正厅,刘老夫人就在正厅里坐着,身旁一个跟了十几年的嬷嬷。 “老夫人。”刘大夫人苍白着脸叫了声。 刘老夫人对嬷嬷看了一眼,嬷嬷立即悄默无声退到了帘外。 刘大夫人立刻走到刘老夫人的跟前,从袖中掏出了那封婚书,颤抖着递过去:“老夫人,您看看这。” 刘老夫人八十高龄,但一双眼睛,却仍是带着清澈的冷光。她看了一眼婚书,目光眯了起来。 刘大夫人简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刘老夫人听着没有做声。 片刻后,刘老夫人说道:“这么说孔家自从拿走了婚书,根本没想在上面写上孔小姐的生辰八字。” 没有生辰八字的婚书,当然就是废纸。 刘大夫人想到就气的心堵,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招,那孔家这种做法,不就跟骗子没两样吗?看来真是不能跟商户扯上关系,真是没事惹得一身骚。 越想越气愤,刘老夫人看着她说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孔家此举如同骗婚。” 刘大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不错,不愧是老夫人,一下就说到了她心里。那孔家,不就是骗婚吗?要说不答应,一上来不接受婚书不就行了,哪有这样过了一年,才突然把婚书退回的? 可刘大夫人还没来得及把激动的话说出来,刘老夫人下面一句话就如同泼了盆冷水。刘老夫人说:“不是她孔家骗婚,是我们刘家理亏。” 刘大夫人石化在当场,看着刘老夫人她开始发慌,怎么?怎么就是她们刘家理亏了?她们刘家有什么错儿? 纡尊降贵,娶了那样的商门之女,临到头,被那低贱的商门女摆了一道,怎么算她们刘家也和理亏两个字扯不上边儿! 虽然刘大夫人一向很敬重刘老夫人,但是现在,不妨碍她觉得刘老夫人是脑子不清醒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刘大夫人耐着性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老夫人,就算现在她孔家女仗势退回了这婚书,但是咸阳城的百姓都知道,她孔家和我们刘家早就结了亲,倘若退婚,她孔玲珑再是嘴硬,怕是也得被这咸阳城的数万百姓用唾沫星子淹死。她一个女人,只要传出去,名声就完了。” 刘大夫人不止说给刘老夫人听,这些利害关系在来的路上她也是分析给自己听了。无论从何种方向来说,只要她孔玲珑真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怕她以后,无颜面在这咸阳城,哦不,在这世间有立足之地! 刘大夫人越说越起劲:“一女不二嫁、孔玲珑以为她现在成了孔家当家,就能为所欲为了?错,正因为她成了孔家当家,她稍有不慎,就会带累孔家上下,而且,孔家历任没有女当家,只怕,孔家内部,都会有无数外戚想把她这个女人拉下马来,她只有靠上我们刘家,才能保稳她孔家当家的地位!” 刘老夫人慢慢看了信心十足的长媳一眼,说道:“既然你那么确定孔家女离不开我们刘家,那你倒说说,她何必退回这婚书?” 一句话将刘大夫人打入了深渊,她周身泛着冷意,的确,这是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分明退婚对孔玲珑一点好处也找不到,她怎么敢? 刘大夫人再次苍白着脸看向刘老夫人,“请老夫人指教。” 刘老夫人看着手上婚书,叹了口气:“我问你,当初先公布这桩婚讯的,是谁?” 刘大夫人愣愣地:“是老爷。” 刘老夫人瞧着她的脸:“去年,老太爷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提出要和孔家结亲,婚书也是老太爷写好之后,亲自送去的孔家。而孔家的当家老爷子,并没有当场应允婚事。是后来,听说孔小姐求了孔老爷子,老爷子才松口,并且在第二次老太爷登门的时候,孔老爷子才收下了婚书。之后,在老太爷回京以后,也是老大对整个咸阳宣布了来年和孔家女结亲的事情。” 这些事刘大夫人一点都不陌生,她也知道,刘老夫人不是仅仅说这些。 刘老夫人粗糙的手指抚过婚书,像是看到了旧事浮现在眼前:“你刚才说咸阳百姓的唾沫,会把孔小姐给淹死,这点也没错,只是你想错了被口水淹的对象。” 刘大夫人瞪圆了眼,流露出不可置信来。 刘老夫人看着她,字字顿顿说道:“孔家从没公开表示过接受了刘家的求亲,说话的一直都是我们刘家。若,孔老爷子还在世,此事当然还有商量余地。但是,孔小姐说的没有错,孔老爷子上个月已经驾鹤西归,她孔玲珑,则成了孔家的当家。孔家的当家小姐,如果一口否认没有这桩婚事,从头到尾,是我们刘家自说自话,咸阳百姓的口水,会淹向谁?” 若不是还有一丝力气支撑,顾及到颜面,刘大夫人真的要就地瘫倒才罢了。刘老夫人的话字字铿锵,说的都是被刘家其他人所忽视的真相,因为一直沉浸在美梦中,骤然被现实惊醒,才感到格外可怕。 刘大夫人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刘老夫人睁开冷漠的双眼:“一直都是这样,你和老大夜郎自大,不能清醒看到孔家人的真面目,孔玲珑最有力的身份,不是她现在是孔家的当家人,她还是失去了所有嫡系亲人的一介孤女,咸阳城所有的粥铺都是孔家开的,免费给吃不起饭的穷苦人,这样一个全城的恩人世家,家族唯一的孤女倘若有一丝一毫受人欺辱,你想过是什么后果吗?” 刘大夫人已经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她明里暗里看不起孔玲珑,这确实是真的,并且由于她的缘故,刘家其他的人,对孔家的轻视更是不曾掩饰过,因为、孔家就是商户啊……难道她堂堂刘家的夫人,还需要对一个出身商户的晚辈,假以辞色吗? 可是,可是这些话刘大夫人此刻根本说不出来,她只能低眉顺眼地:“老夫人,此事已经这样了,可还有挽回的方法?” 这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刘大夫人心里多看不起孔家商户的身份,可是她同样知道,孔家的那些泼天财富,能给刘家带来多大的改变,光是想到这些,刘大夫人就不能让孔玲珑退了这桩婚。 第6章 陈大掌柜 玉儿轻快地从门口走进来,凑近孔玲珑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孔玲珑露出笑:“居然自扇耳光,她也真下得去手。” 玉儿笑了笑:“比起刘大夫人的责罚,两个耳光可是要轻多了。” 孔玲珑嘴角一勾,刘家的人个个都会算计,利益得失计较的格外深,比起孔家,她反倒觉得一直标榜自己贵门世家的刘家更像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 玉儿说道:“弄玉说,现在刘五夫人已经被禁了足了,刘大夫人封了其他人的口,想必还想着用什么法子挽救呢。” 孔玲珑手指在面前的绣画上一一划过去:“她想什么法子都没有用了,这婚,我退定了。” 玉儿也是一笑:“怕是刘五夫人做梦也想不到,身边的弄玉,早已经被我们收买了。” 孔玲珑挑眉:“钱,虽然算不得是万能的东西。只是刘家、好意思到处宣称自己是贵门世家,给丫鬟的月钱,居然只有二两,孔门家训,不对等的交易,只能占一时的便宜,只有付出的钱够多,才能永远赚下去。” 玉儿慢慢在孔玲珑身边跪了下去:“奴婢和孔家上下,一定精心扶持小姐,助小姐成为,孔家最强的一任家主!” 孔玲珑慢慢一笑,她对最强没有什么兴趣,但若是这最强可以带来与之匹敌的收益,她不吝成为最、强! 她看向玉儿:“刘家的事先放一放,你先去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现在的刘家在孔玲珑眼中,只是闲暇时需要对付的鱼虾,她这一世最重要的重心,是在她孔家自身的身上。祖父已经不在,而孔家旗下的各大商铺,现在一定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尽管不至于造成大的纰漏,但定然是人心惶惶。 在上一世中,孔玲珑一心扑在和刘家的婚礼上,完全忽略了这一重要时期,也导致了那些老掌柜对她离心,最终因为对她的不信任,导致了孔家所有铺子被变卖殆尽的下场。 她孔玲珑同样的错,怎么能犯两次。 现在,她必须一个个亲自见那些掌柜,笼络住他们的心,而她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城中最大的孔家药铺的掌柜,陈为贤。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城东的孔膳堂药铺,陈掌柜正小心翼翼伺候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男子一身清俭衣袍,墨发高挽,神情间都是笑意,可是哪怕是笑着,陈掌柜都觉得此人身上有股压力透不过起来。 陈掌柜开店五十年,阅人无数,这男子给他的感觉,便是绝对的贵人、身上那股压力,也是来自骨髓间的贵气和权气。 世上大凡能翻云覆雨的人,便是表现的多么和善温柔,也绝对不能真的将之当做和善温柔的人来看待。 男子言笑晏晏:“听说有一样非常罕见的药材,千机草,只有掌柜的店里有。” 陈掌柜赶紧跟上一句笑道:“公子说的不错,不是小店自夸,小店在这咸阳城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从前本店由当家孔老爷子亲自看管,近几年才放手给下面人做。这里的药材品种,除了小店,全城绝对是找不到第二家的。” 陈掌柜有一种自豪,他为孔家经营药铺几十年,从前深得孔老爷子的信任,在孔家的商铺,他陈掌柜也是说得上号的人物。 白衣男子听了这话,自是又一笑,“在下找这千机草已多年,能在掌柜店中得偿所愿,也是幸事。” 陈掌柜连忙拱手:“请公子放心,只是千机草不同别的药材,需得特殊保存,因此一直放在城外的药铺别庄之中看管,公子只要留下定钱,三日后即可上门取千机草。” “这……”白衣男子似有些犹疑。 陈掌柜即刻道:“公子不必有顾虑,小店在这咸阳城已经开了百年以上了,公子可尽情去打听一番,我孔家药铺,从未有过言而不守的事。” 白衣男子又是一笑:“在下信得过掌柜。” 说着,见他伸出手从袖中取了一块金锭子出来。 “掌柜的!”一个伙计忽然冲进了店中,冲着陈掌柜叫道。 白衣男子被打断,眼睛眯了眯,看向那伙计。 陈掌柜气不打一处来,盯着那不长眼的伙计就道:“何时这么没规矩、客人在也敢闯进来!” 伙计被骂的尴尬,低头道:“是少东家……大小姐送来的信。” 陈掌柜还没反应过来,皱着眉道:“又是哪家大小姐?什么事不能等着,非得现在说不可?” 伙计像是不敢再说了,盯着陈掌柜,又露出一副惶恐为难的脸色。 “陈掌柜真是贵人事忙。”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接着一少女掀开帘子走进来。 一见这少女,陈掌柜脸色就变了。 少女对陈掌柜一笑:“还能是哪家大小姐,自然是咱们孔老掌柜唯一的孙女,咱们家的玲珑大小姐了。” 伙计大出了一口气,看着进来的少女,也没敢出声。 陈掌柜有些不敢相信。这少女……这少女穿着一身孔家的女眷服饰,虽然眼生,但是看那身打扮,怎么也是内院大主人身边,得脸的丫头才有的装扮。 再加上那一声“玲珑大小姐”,陈掌柜的脑袋炸开了。 玉儿笑道:“奴婢是大小姐跟前的丫头玉儿,在这里给大掌柜见礼了。”说着对陈掌柜福了福身。 孔家商铺的掌柜分为好几个层次,有只是为孔家撑门面,或者只是经手一些表面的账目,具体铺面规划还要孔老爷子亲自规划,这种,便只是门面掌柜。 能真正称之大掌柜的,只有深得孔老爷子信任,将所有铺面伙计都放手交下去的,才有资格称一声大掌柜。孔门商铺中,大掌柜的数量寥寥无几,孔家上下也是极为尊重这些孔老爷的心腹,都用主人礼相待。 这声大掌柜叫出来,陈掌柜直如灌顶醍醐,赶紧对玉儿虚扶了一把道:“姑娘不必客气,大小姐这时候让姑娘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玉儿一笑:“大掌柜客气,大小姐说,今日眼看到闭市时分了,让大掌柜您带着铺子里半年的账册,过去和大小姐对接一下。” 陈掌柜脸色一阵变化,半年的账册?还是立刻?他看着玉儿:“现在去?可否宽限到明日?” 玉儿摇头说道:“明日不行,大小姐交待了,让大掌柜即刻关了店子就去。奴婢会为大掌柜的领路。” 陈掌柜饶是经历过半生风雨,眼前这场面还是没缓过气来,且不说孔老爷子去世没有多久,孔家上下正人人自危的时候,这时候,这位眼看就要出阁嫁人的孔家唯一大小姐,让他带着铺子的半年账册去对接,这却是要对接什么? 玉儿一笑:“大掌柜何以这般犹豫,可是觉得大小姐使不动掌柜的吗?” 陈掌柜惊了一惊,这话暗藏机锋,说到底孔玲珑也是孔老爷子唯一的孙女,若说她使不动自己,那可是笑话。况且他怎么也不能叫这小丫头拿住错处。当即拱手对玉儿说道:“哪里的话,陈某万万不敢。” 玉儿又是一笑:“如今老爷子已经去了,大小姐身为老爷子唯一留下的嫡亲,依着孔家只传嫡系的规矩,自是要接过孔家这偌大的家业,也便是承袭了少当家之位。只是大小姐到底刚刚接手,许多事比不得老爷那般熟稔,所以才请大掌柜的过去一趟,也是希望大掌柜能不吝指点一二。” 这番话真是将绵里藏针发挥了个极致,句句抬举恭维陈掌柜,但是都掐着要害,那就是,陈掌柜别忘了,孔门现在的当家人,已然换人了。 陈掌柜脸色只不停息地变着,没错,孔家从祖上就定死了一条规定,不管家族中有多少旁支,人丁兴旺与否,这偌大家财,只有孔家的正门嫡出,才有资格继承。世人都道孔老爷子雷霆手腕,不给亲族颜面,可难道不是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孔家不管赚了多少家财,都能平安地传承到下一代吗? 没有争夺,自然就断了旁人窥伺的心。 陈掌柜缓缓抬起手,作了揖:“请姑娘门外稍后,容陈某准备准备,将账册规整好了便同姑娘前去见大小姐。” 玉儿点头淡笑:“好,我便在门外等着陈掌柜。” 伙计把玉儿带出去,陈掌柜抹了一把汗,心中又转了千般念头,回身才发现被自己忘记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也看着陈掌柜,见到他一时间脸色变个不断,此时有些似笑非笑。 陈掌柜蓦地领受到一股尴尬,拱手说:“实在对不住这位公子,今日恐怕是……”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无妨,是在下耽搁的太久了,误了掌柜闭市的时间。在下三日后再来。” 说着放下金锭子,转身便走。 料不到对方如此通情达理,陈掌柜连忙又是作揖又是赔礼,看到白衣男子撩起帘子离开了铺面,才算是松一口气。 那玉儿一直在外头候着,陈掌柜就算想拖延时间都不可能,只得匆匆收拾了手边账簿,就赶紧和玉儿一起坐了店铺的马车赶往孔家宅子。 第7章 当家立威 陈掌柜看着面前的女子,也是很感慨。 他已是有许久没有来过这里,自从从孔老掌柜手中接下店铺,认可他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掌柜。自那以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来过孔家的宅院。 从进入孔宅起,他就感到了一阵久违的亲切,宅院中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尤其当见到孔玲珑这张、和孔老掌柜有三分相似的脸孔,他这份感慨,就更加深刻了。 没有及笄的孔玲珑明显还是有一种稚气未脱的感觉,叫少女其实更贴切。只是陈掌柜一想到眼前这个少女,身份已经是自己的主子时,就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虽然孔玲珑无论从衣着,或是神态,都称得上泰然自若四个字。 只是陈掌柜跟了孔老爷子一辈子,习惯了孔老爷子威严的一张脸,再看到面前清秀的少女,那落差真不是言语可以形容。 “陈掌柜。” 面前的少女已经叫了一声自己,陈掌柜立即端坐好。 孔玲珑端着账簿,一边笑了笑:“陈掌柜的账目清清楚楚,每月的营收都有增长,难怪祖父时常说,陈掌柜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面对猝不及防的夸奖,陈掌柜有些老脸微红,孔老爷子并不时常夸人,更难以想象他说出左膀右臂这样的话来。 “不过。”话音陡转,孔玲珑指着账目中的一处,凝眸说道,“唯独这一处,麝香虽和人参鹿茸一样属于名贵药材一列,但用处并不及其他名贵药材广泛。何以连续三月,麝香的出货量,都较往年更多?” 陈掌柜一愣后,立刻低头,说道:“是,我回去一定严查。” 居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定要让他闭市以后立刻来,就是不让他有时间重新检查账本,现在即便账本有什么不对,也只有这样了。 孔玲珑放下了账本,含笑道:“陈掌柜一定觉得,店铺已经实现了盈利,我却还挑出药材来说事,实在是鸡蛋里挑骨头。” 陈掌柜心头一紧,立时说道:“少当家说哪里话,况且孔家的商铺,从来都不是把盈利放在第一位的。” 孔家的商道,不把盈利作为第一,却总能成为天下盈利的第一。 孔玲珑笑了起来,有些赞赏地看着陈掌柜:“不把盈利放在第一,才能一直保持真正的盈利而不亏,这是祖父一直以来的训言。陈掌柜能够把祖父的话放在心里,实在是很好。” 陈掌柜的头就没抬起来过:“陈家世代为孔家效力,绝对不违背孔门的规矩。” 孔玲珑点着头,看着正襟危坐的陈掌柜,笑得更柔和:“陈掌柜不用这么拘束,不谈生意的时候,我还希望能像往常一样,唤您一声陈叔才好。” 陈掌柜背一挺,“陈某感谢少当家的厚爱,日后定竭尽全力辅佐少当家。” 这算是表明态度了。 孔玲珑微微一笑:“听说陈叔的手下有个伙计叫李三,出身穷苦,大约也是三个月前来的,负责分管药材,对吗?” 陈掌柜这下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到底是大掌柜,明白这个时候他最不能慌,于是沉声回答:“是的,少当家明断。” 孔玲珑点到即止,笑着把账簿递过去:“今日辛苦陈叔跑一趟了,眼看快到晌午,陈叔用了饭再走吧?” 陈掌柜哪还敢用饭,接了账簿说道:“铺子里还有事,就不叨扰少当家了。” 看到陈掌柜起身,孔玲珑仿佛不经心,慢慢说道:“我知道陈叔为人宽厚,为人着想,不过,不讲任何策略的善良,有时候未必真能帮到人,尤其我们经商之家,在善这个字上,一定要守应守的度,如此才不会损及自身。陈叔认为我说的对吗?” 淡淡的一行话,好像只是随口而说。但陈掌柜知道,这番话一点也不随意,这是特意对着他说的。 本来他已经转过了身,即将走出门,听完这番话以后,他感到脚下沉重,慢慢再次转过身,面向孔玲珑,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陈某多谢少当家的教诲。” 孔玲珑在帘子之后,慢慢露出了一丝笑。 离开孔家后,陈掌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孔玲珑说的每一句都扼住了要害,麝香确实连续三个月出货量异常,偷偷将麝香带走的,正是那个三个月前来的伙计李三。 而陈掌柜之所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是因为这个李三,家境确实贫寒,家有卧床病重的母亲,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时候。 李三是个孝子,即便如此也想尽办法减轻母亲的病痛,麝香的药用价值没有人参那么广,但麝香的镇痛效果,却是其他药材不可企及。 麝香名贵,李三的贫寒之家买不起,所以,他选择拿走铺子的麝香,缓解他母亲的病痛。 说起来,是一个让人落泪的无奈现实。 陈掌柜经营的铺子,是孔家在药业这个产业中,很出类拔萃的一家,所以区区麝香,当然损伤不了药铺的盈利。 而新任少当家孔玲珑,没有被漂亮的账目蒙住双眼,她一抬手,就指出了陈掌柜的铺子隐藏在细微处的问题。 应该说,从陈掌柜进门起,孔玲珑就已经布好了一手棋局,运筹帷幄,恩威并施,让陈掌柜深刻感受到了,她这新任少当家的魄力、也让陈掌柜知道,孔家的当家,真的是换人了。 送走了陈掌柜,孔玲珑松了松有些酸痛的四肢,玉儿端来了一杯冒热气的清茶,孔玲珑喝了一口。 刘家那些事说到底只不过是烂摊子罢了,最要紧的,还是孔家的生意。她这个当家新上位,要处理的事情,明里暗里肯定不知要多少,这些问题才一点差池也不能出。 玉儿见孔玲珑稍稍放松了一些,绕到她身后一边为她揉额角一边说:“小姐,明天约了东城铺子的掌柜钱松,让他带来了今年一年的营收账目,好给小姐过目。” 孔玲珑“嗯”了一声,先见的都是一些大掌柜,好处就是能最短时间里熟悉孔家门面最大的几个铺面,顺便了解到孔家近期在什么生意上最受益处。 想到祖父生前便是这样把孔家上百号大铺和底下数不尽的分铺管理的条条不紊,孔玲珑心中就升起对祖父的钦佩。她不指望能成为祖父那样的商业大家,只求能不辜负孔家的这份家业,至少在她手中,能好好地传承下去。 但是第二天那位钱松掌柜还没来得及来,一位不速之客就已经抢了先机。 “小姐,刘家大夫人来了。”玉儿脸色有些不虞,这刘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见孔玲珑一时沉默,玉儿忍不住问道:“小姐,您见不见?” 孔玲珑笑了笑:“见,当然见,要是我不见,不知刘家这位夫人,又要在心中怎么编派我这个没教养的孔家小姐了。” 可不就是嘛,反正自从这桩婚事确定了以来,她孔玲珑在刘家那些个夫人的嘴里头,就是粗鄙的攀附权贵的一个低贱商户女罢了。 孔玲珑转了转有些酸疼的脖子,才说道:“把刘大夫人请到偏厅里坐着。” 玉儿说道:“小姐,要换身儿衣服吗?” 孔玲珑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裙,接见陈掌柜那样的下属很合适,但见一个女眷长辈,就显得有些素了。 不过孔玲珑收回目光,笑了笑:“不必换衣服,我穿的什么,并不在刘家大夫人考虑之列。” 玉儿心领神会,在前头给孔玲珑引路。 刘大夫人在偏厅里坐着,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孔家,第一次是跟随老太爷和老爷给这家人递婚书的,当初她看着孔家这有些陈旧的宅子,心里那股子嫌弃就没消失过,虽然刘邵不是她的亲生子,但她潜意识觉得,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根本配不上她们刘家的公子。 这第二次来,刘大夫人嫌弃的感觉少了,但是厌恶的情绪却与日俱增。就是这样一个商户人家的小姐,居然敢把婚书退回,打了她们全体刘家的脸面。 她真的很想,当面质问那个孔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是脑袋被驴踢了。 但是想起刘老夫人的嘱咐,刘大夫人知道,她只能拿出最温和的态度,绝不能有分毫失控。 刘大夫人不知道的是,孔玲珑已经站在门外有一会儿了,之所以没有立时走进来,因为孔玲珑一直在看着刘大夫人变幻莫测的脸色,深觉有趣。 但还好孔玲珑没打算一直看戏,只在觉得刘大夫人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孔玲珑才体贴地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刘大夫人打眼只觉得进来一个极明艳的少女,眉眼唇齿直如墨画一般,也幸好少女身上穿的衣裳素净,这要是再穿一身鲜艳些的衣裳,怕是真要夺尽了人眼球去。 这,这难道就是孔家小姐吗?反应过来的刘大夫人难掩震惊。 孔玲珑没有在意刘大夫人的神情,她礼节地露出一笑来,说道:“刘大夫人来此,不知道所谓是何事?” 信中正式邀请她不来,今天倒是不请自来,问一声有何贵干倒真是给她面子。 第8章 不就是钱 刘大夫人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孔玲珑:“孔,小姐?” 孔玲珑已经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来,看向刘大夫人:“我是孔玲珑。” 我是孔玲珑,自然不带修饰的自称。却也是极少有女子能有的坦荡。 毕竟在外人面前能轻易说出自己名讳的女子,在这男子为尊的时代,能有多少。 刘大夫人袖中的手紧握,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这孔小姐的开场还是扰乱了她的平静。 “孔小姐,”酝酿片刻后她才不失慎重地开口:“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论昨日,我家五夫人拜访的事情。” 不明说是什么事,毕竟就算刘大夫人,被人退婚这件事也真是说不出口来。 孔玲珑淡淡笑了笑:“昨日的事情,应该已经跟刘五夫人说清楚了。” 在来之前,刘大夫人想过一个可能,就是这孔家小姐没准得了什么失心疯,毕竟,哪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明目张胆地拒绝她们刘家这门婚事。 可是瞧一瞧现在,这孔小姐哪有半点刘大夫人猜测的样子。正因为一点儿也没有,才让刘大夫人连仅剩下的侥幸都没了。 刘大夫人一边也握紧了袖子里的婚书,说道:“孔小姐,我家那五夫人只是庶子的正妻,并没有当家之权,无论她和孔小姐承诺了什么,都是做不得数的。” 果然又是来这招,孔玲珑一点也不意外,她挑了挑眉,说道:“哦?可是昨日,刘五夫人可是信誓旦旦,说了一切她来做主。” 要不是这样,孔玲珑昨日怎么会逼着刘五夫人头脑发热说出来。 所谓覆水难收,既然说了,就要做到。 刘大夫人看着眼前这少女,忽然就明白刘五夫人昨天栽了跟头一点也不冤,没准就是这孔家的丫头故意挖着坑让她栽的。 刘大夫人板着脸:“孔小姐,你也是受过书礼训教的,你认为一个庶子的夫人,有资格代表我们刘家吗?” 孔小姐心里笑了笑,竟然开始这么贬低刘五夫人,这刘大夫人看来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孔玲珑慢慢笑出来:“这些我当然也想过,所以在信中,延请的人,才是刘大夫人你。只可惜,昨日刘五夫人说大夫人您持家繁忙,若要见到您的面,起码也要提前三个月送帖子才行,奈何我等不了那么久,也只能麻烦刘五夫人了。” 什么叫狠狠自打脸,刘大夫人现在恐怕是体会很深。想要端着高姿态不肯来见孔玲珑,却料不到孔玲珑送回去的毒药毒的她全家都哑口无言。 孔玲珑接着说道:“也正因刘五夫人不能当家,所以,我才让她把婚书,直接交还给你,刘大夫人。” 既然话都摆到了明面上,也就不必遮遮掩着了。她约莫已经猜到,今天来的刘大夫人,已经把婚书也带来了。 刘大夫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袖子里的婚书捏的更紧:“孔小姐既然都直说了,那我也就不掩着了,一年前,孔小姐和我们刘家的亲事就已经定下,此事即便孔老爷子已经遗憾仙逝,但我家老爷子也绝不会否认亲事的存在,孔小姐现在一言不合将婚书退回,可有顾虑过两家的脸面?” 刘大夫人的手在颤抖,应该说是她整个人都在压抑着怒气。 孔玲珑抬起了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有一点不对,退回婚书,只会对刘家脸面有失,对我孔家,并没有损失。” 看着刘大夫人骤然变色的脸色,孔玲珑有些同情,谈生意总要双方都有筹码才可以,然而刘家现在,根本没有和她孔玲珑对谈的资本。 刘大夫人现在想的,正刘老夫人之前分析的孔家种种所占优势的话,那都不是假的,原来这个孔家女早已经看透了这一切、才有恃无恐地来威胁她刘家! 刘家大夫人颤声说道:“孔小姐,你就不怕你这样做,会污了孔老爷子一世英名吗?” 孔老当家箜祠先生,虽为商者,但是济世大道,在民间也是享有极高的声望。刘家和孔家的亲事,说到底,即便孔玲珑现在说破天去,那也是孔老爷子和刘家老爷子亲自商定过的事情,孔玲珑现在矢口否认,根本就是在打破她祖父曾经定下的诺言。 刘大夫人心想,但凡这个孔玲珑还有一点敬长之心,都该知道她做的事是大逆不道。 孔玲珑的神情,在听到孔老爷子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伤感,但她随后看着刘大夫人,露出一抹安心的微笑来:“那您就更不必担心了,刘大夫人,祖父这一生,最看重的,除了孔家家业,便是我的幸福与否了。” 简言之,只要她孔玲珑过的幸福自在,孔老爷子就绝不会有一丝遗憾。 可是这话却更深地打了刘大夫人的脸,这孔家丫头,是在说嫁到她们刘家来,是根本不会幸福吗? 如此折辱,刘家大夫人一辈子也没遇到过。她真的是要气死了。 刘大夫人紧握成拳,她认为今天索性把什么都说开了为好,说什么也不能让刘家被一个商门之女看轻,她从袖子里把婚书拍到了旁边的桌案上,看着孔玲珑的眼睛说道:“孔小姐,你可知道,匹配给你的刘家长公子刘邵,是登科的榜眼,不管从品貌,还是才学,匹配你,都犹过之无不及!” 终于还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孔玲珑嘴角一弯,对刘大夫人道:“大夫人想不明白,其实玲珑自己,也很想不明白。既然在刘大夫人看来,刘家公子都是如此的优秀,足以匹敌任何一位世家的闺秀,那么,何必又非要盯着我这个、你们根本看不上的商门之女呢?” 刘家大夫人本以为一番话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孔家女醒悟,没想到对方居然反过来堂堂问了她一道,这让刘大夫人感到又难堪又气愤。 瞧不起孔家女这回事,就像是窗户纸外面的事一样,尽管人人都知晓,但却千万不能捅破那层纸。没有料到,今天这个孔家小姐,主动戳破了这个难堪的面具,还是在她刘家当家夫人的面前。 看来这个孔家女,是真没打算和刘家好好的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刘大夫人终究还是颤抖问出了心底的话,“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恐怕不止刘大夫人,若孔玲珑悔婚的事情传来,想要问出这句话的,应该大有人在。 孔玲珑在刘大夫人几乎有些愤怒的注视下露出淡淡一笑:“刘大夫人真想知道的话,这不是明摆着么。” 明摆着?到底什么地方明摆着? 孔玲珑娇嫩的双唇中慢慢吐出这样的话:“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和刘家分享孔家世代积攒下的数也数不尽的财富了。” 话语缓慢,将数也数不尽这几个字说的更是慢条斯理。 但是空气中好像有刺啦一声,撕下来的是刘大夫人最后遮羞的面皮。 这世上,到底还是少有真正的傻子。刘家尽管百般高看自己的门第,百般轻视孔家是商户,但是,却还是愿意用自己那么优秀的刘公子,换取这桩姻亲,为的,不就是钱么? 不就是钱么。 刘大夫人看着这个女孩子,心中有一种面对刘老夫人都没有的惊怕,这个孔家的孙女,在刘家被传的那么不堪的一个少女,居然流露出如此气势,或者说,有种完全轻视刘家的不可一世。 孔玲珑当然有理由不可一世,她现在是孔家当家,坐拥孔家数之不尽的财力,她这一生,就算不嫁人、不用做任何事,孔家的财富,都足够她坐在金山银山中,几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她现在,只是将这份不可一世,完完全全展开在刘大夫人的面前,让刘大夫人彻底认识到两家的差距。 袖中刘大夫人紧紧握着拳,仿佛这样才能保有一丝理智,而桌上摊着的婚书好像在嘲笑她。 甚至,她希望这封婚书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才好。那她就不用面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了好几十岁的女孩子的讥笑。 混乱中,刘大夫人抓住了唯一一丝理智就是刘老夫人的吩咐,她慢慢看着孔玲珑:“无论如何,这桩婚事是我们老爷子,和你祖父商定的,即便你想退婚,也等年底老爷子从京城回来后,你亲自和老爷子说。” 这就是刘老夫人的吩咐,无论如何,婚书绝不能收回,哪怕拖延一些时日。 孔玲珑焉能不知她的打算,对这样的垂死挣扎,孔玲珑并不感到威胁。 望着刘大夫人苍白的脸,品味着这张脸上,要出现真正的绝望,还需要她添上多少柴火。 孔玲珑斟酌着,慢慢开了口:“刘大夫人,看来我说的还不明白,你拿的这个婚书上面,并没有我孔玲珑的生辰八字,也就是说,这婚书根本不成立。那刘家如何能说,和我孔玲珑的婚事,是已经、商定、好的?” 晴天霹雳,刘大夫人一口气没有上来。 第9章 自己打脸 孔玲珑脸上,带着一份不解,还有一丝微笑。显然很真诚地问出这个问题。 “无耻”这两个字咬在刘大夫人的两齿间,就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孔家这分明就是无赖行为,当初刘老爷子将婚书写成这样,把刘邵的生辰先写上,其意是为了向孔家示好,让孔家免了后顾之忧。 这,谁能想到,过了一年之后,这封婚书之上,依然没有写孔玲珑的生辰八字? 若不是故意的,真让人难以想象原因。 刘大夫人猛地吸了一口气,瞪着孔玲珑:“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收回这封婚书?” 孔玲珑看着她破釜沉舟的架势,心头一笑,很好,终于有点谈生意的样子了。 本来嘛,这封婚书就是个不对等的买卖,刘家占尽了好处,却还想压榨孔家最后一分利益。 在孔家人面前,还想做这种得尽便宜的买卖,本来就是如同做梦。 孔玲珑叫道:“玉儿,再沏一杯茶来。” 门口玉儿立刻应声,出现给孔玲珑换茶。 刘大夫人耐着性子等着,自己面前的茶水,却没心思碰一口。 孔玲珑润了润嗓子,说道:“看来刘家是无论如何,都想和我孔家联姻了?” 刘大夫人差点又呛出来,这叫什么话?分明是之前商定了的事情突然反悔,怎么弄得好像是她们刘家求着孔家一样? 看到孔玲珑的目光,刘大夫人也只有忍着屈辱,回道:“只要同意不退回婚书,你可以提条件。” 孔玲珑支着脸,调侃一般道:“给钱?” 什么?!刘大夫人险险从椅子上跌下去。 “可我孔家不缺钱。”孔玲珑慢悠悠接了一句。 刘大夫人怒火攻心,终于确信这孔家小姐就是故意在拿她,不,拿刘家寻开心。 孔玲珑眨着眼睛:“刘大夫人,你们刘家有什么能给我的?” 刘大夫人急怒之下,脸色再也好不过来。尤其是孔玲珑一副诚心发问的样子,更是气的刘大夫人手抖心颤,巴不得能拿走那封婚书就此消失。 刘家能有什么给孔玲珑?一时间还真说不上来。 若说嫁给刘邵,孔玲珑能得到摆脱商门女的官家女眷身份,这也是刘家唯一能用来要挟孔玲珑的,可这一点,在退回婚书那一刻,孔玲珑就已经表明了不稀罕的态度。 那,刘家还有什么能给的? 因为想不出来,所以刘大夫人更急怒攻心,她指着孔玲珑的脸,一边颤抖一边说道:“我刘家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报复我们刘家?!” 孔玲珑确实有些意外,报复?这刘大夫人居然觉得她退婚这么点事,是在报复? 孔玲珑清脆的笑声在偏厅里回响起来,她忍不住说:“刘大夫人,你们刘家很清楚,这桩婚姻可以带给你们什么,为了得到这些好处,你们也可谓是处心积虑,不过,孔家的一切原本也不属于你们,我愿意给,你们就可以拿,但现在我收回了我之前愿意给的,这样的做法,你觉得是报复?” 够了!刘大夫人站了起来,她再也不要受这样的奚落,不愿意在这里、再被这个女孩子侮辱! 就在刘大夫人跌跌撞撞往外走的时候,孔玲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还有一句话要提醒刘大夫人,不管五夫人身体有什么不适,和我孔家都没有关系,我也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孔门家训,不欺负弱者。” 不欺负弱者……弱者…… 刘大夫人终于忍不住反胃干呕起来,逃也似的奔出了孔家门庭。 玉儿随后笑着走进来:“那刘大夫人只带了一个丫鬟出来,坐的还是外面雇的马车,为了掩饰她来孔家的这件事,也真是煞费苦心。” 孔玲珑微笑:“要是被人发现她堂堂刘家大夫人,单独来见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商门女,岂非掉面子,当然要藏着些了。” 玉儿嘴角撇了撇:“我看她那个样子,根本已经是强自撑着罢了。” 孔玲珑眼光落在刘大夫人“忘记”在这里的婚书上,慢慢露了一笑。看来为了把婚书留下来,刘大夫人真的是脸面都不要了。 玉儿看了看婚书,说道:“小姐,奴婢这就让人把婚书送回刘家。” 孔玲珑说道:“不用急在一时,把她们逼得太紧了,也容易出岔子。” 类似于穷寇莫追的道理,索性让刘家喘息一刻。 玉儿看着孔玲珑:“小姐,您能想通真的太好了,那刘家本来也没什么好,对小姐又不尊重,这样人家要是真嫁过去了,奴婢都为小姐担忧。” 孔玲珑对她笑了笑。这些都是她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正如她说,她孔玲珑握了一手好王牌,只是前世,她亲手把这么好的牌都打输了。 其实,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 祖父为了孔家付出一辈子,她孔玲珑作为这一代孔家唯一的女儿,便是一辈子不嫁,守住孔家这个门楣,她也是心甘情愿。 刘大夫人回到家里,正赶上其他几房的夫人来参见,已经在厅里等候多时了。 三夫人见许久刘大夫人也没回来,摇着团扇笑着说了声:“想不到大嫂居然会不在家,这可真是奇了。” 而且大夫人房里的丫头,只肯含糊说“夫人有事外出”,这就更勾起余下几位夫人的好奇心了。 四夫人说道:“可不是,等闲人大嫂可是不会见的,就是要见,以大嫂的身份,直接叫到家里来见面就好了,何须劳动大嫂去跑一趟。” 女人家间最爱这些秘密,越是表面上说不得的事情越有兴趣,看着两个人已经有把不住门的势头,二夫人及时地开口:“行了,大嫂也快回来了,你们也收收嘴吧。” 刘大夫人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仅次于刘老夫人的威严在,在她面前是万万不敢嚼舌头,三夫人和四夫人这下都住了嘴。 当看到刘大夫人进来的神情,几位夫人都是一惊,二夫人小心问了声:“大嫂,您这是怎么了?” 刘大夫人看也不看她们,冷冷道:“都出去。” 好不容易等回来了,却一言不发就赶人,几位夫人却也不敢流露不满,都低着头离开了偏厅。 刘大夫人重重坐在了空无一人的椅子上,手掌发狠一般拍到了桌面。 这真是,她刘家百年来最大的屈辱! 被禁足的刘五夫人此刻的心也根本不能安,虽说暂时把刘大夫人的怨气转移到了那孔家小姐的身上,但是刘大夫人是否真能制得住那孔丫头,刘五夫人心里却没底。 在去孔家之前,刘五夫人只是从刘家的下人和那些夫人的嘴里,听说过孔玲珑的种种,只是一些没见识的商户女之类的话语。 可是昨日亲见孔玲珑,刘五夫人觉得那女孩子完全不像刘家人印象中样子,那样牙尖嘴利,和把婚书退回来时候的决绝,哪里像一个没见识的商户出身的女子能做出来的事? 越想,刘五夫人越觉得慌。自己昨天的莽撞行为,会不会带来更不可预见的结果? 刘大夫人终于咬牙切齿,叫来了雨儿:“马上取来纸笔,我要给老太爷写信!” 事到如今,为了避免事情真的不可遏止的闹大,只能马上通知刘老太爷了! 远在京城的刘老太爷,是否能有办法阻止那孔玲珑疯子一样的举动,都是未知数,但这也是刘大夫人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倘若真让刘家被孔家退亲的事情传扬开去,刘家就真是无颜立足了! 咸阳城是个小地方,小地方也是有小地方的特点,这些年,刘家在咸阳,地位之高尚,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存在。那些小百姓,看着刘家的门槛,约莫也是等同于瞻仰皇宫一样。 那可是三代京官啊,咸阳这个小地方,自从存在以来,就没出过这样厉害的人家吧。 正因为捧得太高,才更怕摔得越惨。 当初,刘家去孔家提亲,那可是一直保持优越的姿态,虽然没有明说,但咸阳城之中,也有不少羡慕孔家小姐的,觉得孔小姐也算飞上枝头真正的成了凤凰。 毕竟孔小姐再富,平民之家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跻身于真正的贵门。 刘家毫无疑问就是咸阳百姓心中的贵门。 孔小姐要是嫁给了刘公子,那就是真的富和贵的结合,真正的富贵起来了。 但是一旦被人知道,这么高高在上的刘家,被孔家用没有效力的婚书拍了一脸,甚至从来没承认过这门亲,刘家曾承受过多少荣耀,就会承受多少嘲笑。 刘四夫人回去的时候,看到静悄悄的刘五夫人的院子,心里忽然就一动。 昨天,刘五夫人去了哪里,她可是知道的。 去见那个原本,今年就应该过门的孔家小姐去了。 依照刘五夫人的性子,被大夫人亲自指派,代表刘家去见那位马上要嫁过来的孔家小姐,这件事刘五夫人早就该得意的到处宣扬了。 可是昨天刘五夫人回来之后,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就没见她出过小院。 第10章 考察米铺 和刘五夫人一向沆瀣一窝的刘四夫人,当然就嗅出了些许不寻常的意味来。 刘五夫人这个人极爱出风头,并且因为自己嫁的是一个庶子,始终感到在刘家抬不起头,所以对刘大夫人平时也是能巴结就巴结。 刘四夫人走到了院子门口,不管有什么猫腻,亲自问一问刘五夫人就知道了。 可是门口那两个丫头却拦住了她,恭敬说道:“四夫人,五夫人现在不见客,请回吧。” 不见客?刘四夫人打量两个丫鬟的神情,心头却更加生疑,但她素日里城府就深,因此也没露出来,反而笑着说道:“我是来给五夫人送时新的绣样子,她前日来还同我说想在寿诞的时候亲自给老夫人献上绣帕呢。” 可是,两个丫鬟还是拦着,微笑回绝:“五夫人现在确实不方便见客,请四夫人过些日子再过来。” 刘四夫人见状,便也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等五夫人什么时候方便了我再过来。” 两个丫鬟恭敬说道:“恭送四夫人。” 刘四夫人佯装自然地走开,心里却早就活络起来,依她看来,刘五夫人根本不是什么不方便见客,这种样子,根本就是被禁足了吧。 能不动声色将五夫人禁足的,整个刘家院子里也不超过五个人,但刘四夫人不需要去想,就知道这个下命令的人多半是刘大夫人。 刘五夫人昨天才去了孔家,回来之后悄无声息就被刘大夫人给禁足了,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巧合。 再联想到今日一早刘大夫人迟迟没有回刘家,声称见的那位外客…… 刘四夫人心里就激动了起来,一定是孔家小姐! 只是孔家小姐的身份并没有多么神秘,虽说刘家上下对她商户女出身的身份多有不屑,但还不至于到刘大夫人去见她,都要偷偷进行的地步。 况且,刘五夫人昨日去孔家的事情,也并没有隐瞒行踪。 那究竟为什么,刘五夫人去见过孔家小姐之后,第二天,刘大夫人就又要用这样隐秘的方式,再去一次孔家? 刘四夫人紧握着扇子,这一切的问题,一定是出在了昨天刘五夫人和孔家小姐的会面上。 这会面中,肯定出现了让刘家始料不及的某些事,这才会惊动了刘大夫人。 可是,从孔家小姐身上,能出什么事? 刘四夫人这样想着,已经到了自己院子门口,丫鬟清雪迎上来:“夫人。” 刘四夫人看着清雪,一边心里转了转,说道:“你进来。” 清雪跟着刘四夫人进屋后,刘四夫人才问道:“清雪,我往常叫你和大夫人身边的兰芝走近一些,你可有照做?” 清雪乖觉地给刘四夫人捏着腿,一边回话道:“奴婢按着夫人的吩咐,一直和兰芝相处,兰芝对奴婢也很信任,前几天,还说要找机会,和奴婢结为手帕交。” 刘四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做的很好,兰芝是大夫人跟前的一等丫头,能进屋里伺候,有她做咱们的眼睛,一切就会方便多了。” 清雪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刘四夫人腿脚被捏的舒服,眯起了眼:“今天早晨我看大夫人回来时神情有些不对,一定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你想办法让兰芝打听出来,这样咱们才有办法占先机。” 清雪说道:“奴婢明白,请夫人放心吧。” 刘家现在的不太平,可以说都在孔玲珑的算计之内,应该说,这就是孔玲珑一手操纵。 刘家从刘老太爷起,到身份低微如五夫人这样,应该说个个都在打孔家财富的主意。刘老太爷是其中最老谋深算的一个,拿着写好的婚书上门,假作真情的也是他。 负人者,人恒负之。 她孔玲珑当家以后,这就是她孔家新的家训。 玉儿拿着披风走进来:“小姐,您真的要出门吗,今儿外头风可大呢。” 孔玲珑穿好披风,说道:“风越大才好,正好助我孔家青云直上。” 玉儿给孔玲珑系披风的带子,已经知道小姐现在变了,现在的小姐,心里只有孔家。她其实也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马车在外头等着,孔玲珑坐好之后,就开始往街上进发。 马是孔家十几年的老马了,曾经带着孔老爷子走了大半辈子的街巷,所谓老马识途,孔玲珑坐在这辆马车上,即使不要车夫,这匹马都能把她带到任意一家孔家的商铺。 孔玲珑今天想去的是城南的米铺,她七岁起跟在孔老爷子膝下,那些账簿就是她幼年时的话本。她是孔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女,孔老爷子对孔玲珑倾囊相授,其中的用心,远超过祖父应给予的一切。 孔玲珑庆幸自己现在能回报这份恩情,她要用实际行动振兴孔家,让孔老爷子在九泉下真正安息。 城南米铺在孔家来说,只能算是三等的产业,面向的是平民阶层。孔家的生意分类繁杂,铺面大大小小,能直接在孔玲珑面前递送账目的就有八百余间,其余那些分铺、偏远城村地方的铺面,更是多如牛毛。 这些分铺,大多由每个地方的总铺来管理,若不这样做,只靠孔家当家人来统一管理,那根本就管不过来。 这样庞大的产业,眼红的人自然大有人在,明里暗里,想分孔家一杯羹的不知多少。只不过,每一任孔门当家人,都只会将孔家生意拓展的更红火,而对那些想要分一杯羹的外人,更是直接定下了、孔门只传嫡系的规矩,断送了那些居心不轨的人的念想。 所以刘家在孔玲珑上一世,才会那么防范孔玲珑生下自己的孩子,因为一旦有了孔家的血脉,她们刘家就一分也拿不到了。 想着马车已经停在了米铺的门口,米铺的掌柜一看到马车上面刻着的孔家家徽,立刻就猜到了来人身份,诚惶诚恐地迎过来。 孔玲珑在玉儿的搀扶下走下,披风完全裹住她娇小的身躯,但孙掌柜可一点不敢怠慢,长长一揖说道:“少当家。” 孔玲珑进了米铺,就脱下披风,环顾了米铺的四周。 百姓最多的击中在城南和城西两块,孔家的米铺因为面对百姓售卖,所以当然是开在城南这个地势最优越。 孙掌柜亦步亦趋跟在孔玲珑半步之后:“少当家过来,也提前给小的打个招呼,小的好准备些茶点恭迎少当家。” 孔玲珑一边看着铺子,一边道:“孙掌柜不用客气,孔家的生意我才接手,许多不熟悉的地方,所以今日才抽空想来亲眼看看铺面。” 这番话更让孙掌柜受宠若惊,他的米铺只是个小铺面,没有想到劳动少当家亲自过来看。 但孔玲珑并不做如此想,其实,大的铺面大多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格,管理方面也有固定的流程,她这个少当家最多只是看看账目,对下面的人事方面反倒不能过多干涉,不小心可能会引起整个铺面的危机。 越是小铺面,因为流程的不完善,反倒容易存在诸多问题,比如眼下的米铺,她就已经看出了许多不完善的地方。 看得出,孙掌柜这个人对铺面的管理还是非常用心的,虽然铺面不大,但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米粮摆放的更是井井有条。售价也标示在显眼的地方。 孔玲珑发现店铺中的米分成两边摆放,一边明显售价低廉,另一边则要贵上许多。 走近就能很明显发现区别,一边的米颗粒饱满,颜色鲜亮,一颗颗都如小小的珍珠粒一样的。 而另一边,米的颜色明显有些微黄,但除此外,孔玲珑抓了一把细看,倒也没有别的问题。 米发黄这事倒也不罕见,稍微放置时间长,或受潮的米都容易发黄,只要尽快食用,并没有大的妨碍。 孙掌柜见孔玲珑抓了一把米,连忙上前解释:“这是老当家在世时,给米铺定下的规矩,那些品质不高的米,单独拿出来用低于市价的价格售卖,也是福惠百姓的一种做法。” 祖父,孔玲珑不禁露出笑,表面严肃的祖父,实际有着柔肠的一面,体现在许多他接手孔家生意时,给予银钱不多的百姓的惠利。 但是,看着手心的米,孔玲珑皱了皱眉,这些价格低廉的米,可以看出的确非常受到百姓们的欢迎,就在她进店这一会儿,店里伙计已经又卖出了几袋米。 但是,另外一边高品质的米,却几乎无人问津。 “孙掌柜,”孔玲珑问道,“两边不同的米,平均每月售卖量是多少?” 孙掌柜立即明白孔玲珑的意思,也有些汗颜的说道:“不瞒少当家,虽然同时进行售卖,但是另一边的新米,几乎一月也卖不出一袋。有时候米放陈了,就只得转移到这边,当做陈米来贩卖,这样一来倒是很快能卖出。” 果然这样。孔玲珑看着手里的米,心里再次活络了起来。 店里面,百姓们买米正买的热火朝天,伙计们几乎忙的脚不沾地,而低廉价格的米,也已经少了一大半。 第11章 半卖半送 孔玲珑发现许多的百姓,甚至不止买上一袋,都好几袋的往车上搬,的确,孔家米铺的售价,要远低于现在正常的米价,也难怪如此受百姓的欢迎。 可是,这些原本就是陈米,如果再买回去长期放着,显然比新米的储存期更短。 孔玲珑不由再度皱眉。 祖父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样下去显然不行。 看着一袋袋向外面买米的百姓,孔玲珑忽然福至心灵,计上心头。 孔玲珑立刻转向孙掌柜:“孙掌柜,马上把伙计们都召集起来,让伙计告知买米的民众,今天米铺全部的陈米白送,以后店里所有的陈米全部免费赠送百姓。” 孙掌柜吃了一惊,孔玲珑这话声音不少,有一些离得近的百姓,已经听取了一耳朵,都满脸喜色朝孔玲珑望过来。 孙掌柜怎么也想不到少当家一来就说出了如此惊骇之言,让他这个做掌柜的都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孔玲珑能理解孙掌柜的反应,她看到因为自己的话,已经有百姓下意识围了过来,她知道是一个好机会,连忙拍拍手,把更多注意吸引过来。看到身边的人围的已经足够多了,孔玲珑清清嗓子,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是孔家孔玲珑!” 孔家孔玲珑,这几个字在百姓中已经足以引起一阵骚动。 咸阳城之中,关注着孔家的百姓有很多,因为孔家的生意惠民利民,许多百姓几十年都受着孔家的恩惠。 而孔老爷子在上个月仙逝的消息,也在不少百姓中传开,甚至有百姓为此而感到不安,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谁都不知道孔老爷子不在以后,孔家,还会不会继续这样福泽百姓。 隐约,孙掌柜的米铺为何突然间这么多人买米,似乎也有了解释了。 孔玲珑心里明白,她此刻做的事,是为了这些老百姓,也是为了传承祖父的遗志。 她再次对着周围百姓扬声说道:“我孔玲珑、代表孔家感谢所有父老乡亲对孔家米铺的支持,从今天开始,我孔玲珑承诺,孔家米铺的所有新上的新米,一律按照半价出售,并且会额外附送一袋陈米,此承诺直至孔家米铺营业期间,永久有效!” 永久有效几个字说下去,所有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发出了尖叫声!他们看着孔玲珑,那眼神仿佛曾经看着孔老爷子一样,充满感激和敬畏。 一直呆立着的孙掌柜,在听到孔玲珑的话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少当家的真正意图,他竟有些鼻内微酸,看着不断聚拢过来的百姓,他终于得以清了清嗓子,对着新进来的人宣布:“大家都听到少当家的话了,今日开始,本店所有新米半价,陈米免费送!” 得到了大掌柜的确认,许多百姓才真的欢呼起来,他们围在米铺的门前又唱又跳,歌颂着孔小姐的贤德。 玉儿也感动地揉着鼻子:“小姐,他们赞你是观音菩萨呢……” 孔玲珑看着周围欢呼的人,心头也第一次领略到了真正的平静。祖父,您看见了吗。玲珑一定会谨遵您的遗志,把孔家继续发扬,总有一天,玲珑会让孔家的铺面,开遍这云楚二十七州! 米铺的生意一直忙到日落还没歇下,孙掌柜也加入了伙计的行列,帮着百姓搬运米粮。新米半价出售的话,价格就基本和陈米相差无几,在价格悬殊不大的时候,大多数人,其实还是更愿意选择新米。况且,现在陈米白送,等于花一半的价钱,买了两袋米回去,自然是划算之至。 而站在米铺的角度上,这笔生意同样是划算,因为新米在百姓中几乎没有销路,即便价格标高,其实到最后,依然会变成陈米,被低廉的价格买去。 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降低新米的价格,将陈米作为赠送,这样一来百姓的购买力自然大大提升。 而因为价格的关系,很多百姓,几乎一年四季,没有品尝过新米的滋味,这样的做法,不仅解决了店铺新米卖不出的状况,更重要的,是能让百姓,吃上一口新鲜的口粮。 孙掌柜擦着汗,一边来到孔玲珑身边,由衷感激道:“真是多亏少当家来这一趟,不然,小的还真想不出这个法子,而每次新进的新米,又要不知浪费多少了。” 孙掌柜这话有些领罪的意思,因为店铺的掌柜,理应对店铺的经营起到积极作用,当店铺的经营方式出现问题时,掌柜最应该做出改变。 可是孙掌柜面对新米陈米售卖巨大差异的问题,却一直任由为之,并没有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个掌柜其实很失责。 孔玲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憨直的掌柜心里想着什么,她微微一笑:“孙掌柜,以后这铺面,还要多劳烦你照看了。” 她虽是孔门家主,但是这些小铺面的营生,她并不可能真正去经手,所需要的,还是孙掌柜这样可靠的管理人。 孙掌柜虽然经商的头脑有些欠缺,但是他为人诚恳忠厚,看他对待百姓的态度,也是平易近人,这家城南的米铺本来也不需要承担大买卖,有孙掌柜这样的人在,已经足够。 孙掌柜看了看孔玲珑,感受到少当家对自己的认可,不禁心里暖意泛起,眼前这位少当家虽然年轻,但却有着不输老当家的胸怀,真是让人欣慰。 他郑重应承下来:“请少当家放心。” 玉儿提醒道:“小姐,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回了。” 孔玲珑看看依然络绎不绝赶来米铺的百姓,这些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知道消息的人都想来一探究竟,想来人群一时半会还散不了。 孔玲珑的马车前面也都围满了来买米的人,看到孔玲珑穿着披风出来,所有人目光都不由看过去,不管之前见没见过这位孔门的少当家,也都或多或少听说过,孔老爷子这一辈也只有孔玲珑一个孙女,众人看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走出来,身旁还有丫鬟伺候,孙掌柜更是在身后弯腰恭送,谁人还不知道这位少女一定就是孔家新当家——孔玲珑。 撇去之前在店里亲自看到孔玲珑说那番言辞的,围在外头的人,一见到孔门当家竟还是如此美貌无双的少女,都不由再次发出赞叹。世人对美貌又多才的人总是多有崇敬,何况还是孔玲珑这样一个,刚刚才做了一件福惠百姓的事情之人。 人群中有人喊:“孔小姐!” 接着,是一浪高过一浪:“孔小姐!谢谢!” 听着这些话,玉儿再次激动道:“小姐,他们叫你呢。” 孔玲珑看着眼前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却直到他们叫的并不是那个单纯的孔玲珑,而是一种能带给他们恩惠的感激。 就在这时,人群中也有在小声议论着:“孔小姐看来和孔老爷子一样,对咱们普通老百姓很照顾呢。” 有人附和:“孔家传承到孔小姐的手里,真是太好了。” 忽然一个不协调的声音插进来:“那又怎么样,孔小姐马上就要嫁给刘家公子了,到时候,刘家肯定会把孔家的生意都接手过去,到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米铺还难说呢……” 人群中忽然一阵静默,有人不确定道:“是啊,自古嫁夫随夫,孔小姐成了刘家媳妇,必须夫唱妇随吧。” 有人叹息:“孔小姐能一直当家就好了。” 唉……、 玉儿的感动被掐断,她开始不满起来。这些人说什么话呢,真是的。 孔玲珑已经站到了马车跟前,这些话她当然也听到了,听到以后,她的心里没有不悦也没有丝毫不快。 这些人说的,难道不是曾经的事实吗。 原来,这些普通百姓都能遇见的事,她孔玲珑曾经,却如瞎子一样看不见。 如何能怪别人说这些话。 孔玲珑扶着马车的扶手,玉儿立刻上前拖着她,一用力孔玲珑整个人已站到了马车之上,俯视着周遭的人。 那些窃窃私语的百姓一下都静了下来,他们抬头看着孔玲珑,看着她的披风在风中飘扬,露出的素净面庞还带着少女的清稚。 “大家。”孔玲珑望着那些朝她看过来的人,那些人脸上,对她不由自主露出的期待,她比任何都清楚,孔家是个商户,是在那些贵门眼中,透着低贱二字的商户之家。但是,她孔家做的是济世惠民的生意,帮的是劳苦困难之人,这些人会记住她孔家,孔家生存在这些需要的人心中,而不需要活在那些所谓贵门的眼中。 “今天,我要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一件事。”孔玲珑慢慢说道,“这些话,也是希望全咸阳的百姓都知道的,所以大家听过之后,希望大家回去,能帮忙传给你们身边的人,让他们,再继续传给别人知道。” 突然间少当家郑重其事地站在马车上对所有人说话,米铺里面正在买着米的人,也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朝孔玲珑的马车围了过来。 第12章 只娶不嫁 孔玲珑用手支在马车横栏上,让她能在马车高处站稳:“我孔玲珑是孔家这一代的当家,这一点,只要世上还能听到我孔玲珑这个名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存在这世间,就绝不会改变。只要我活着,我就是孔门当家,也不会将孔家的产业,交给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手里!” 人群被这句话震得久久不能回神,包括赶来的孙掌柜也一样,猝不及然听见少当家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真是比站在孔玲珑跟前的百姓还震惊。 这样强硬的态度和方式表明自己就是孔家的当家人,既让人心惊肉跳又意想不到。 孔玲珑扫视着众人,“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玲珑身为女儿身,和历任孔家的当家人都不相同。而除了执掌孔家,绵延后嗣、亲自培养孔家下一代接任者,同样应该是孔家现任当家的责任。所以,我要在此宣布——为了孔家的家业承继,我孔玲珑会一辈子镇守孔家,今生只娶不嫁,只招男入赘,绝不下嫁他家!” 半个时辰之后,街上还是非常混乱,白衣男子静静地倚在了马车中,含笑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这孔家女儿,如此这般做,自然是何其大胆,只是不知道那刘家知道以后,又会怎么做出反应。他虽刚到这咸阳城,但是刘家这个土皇帝却还是不能不入他眼,这孔小姐如此这般狠狠打了刘家人脸面,看来是真不怕刘家人的报复。 外面的马车夫已经等的有些心虚了,才大着胆子向马车里问道:“公子,我们还继续赶路吗。” 白衣男子收回了看着外面街道的视线,淡淡道:“继续去孔膳堂药铺。”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孔膳堂药铺再次停下来。这里就要清静多了,城西的那些喧嚣,还没有传过来。 陈掌柜见到贵客迎门,立刻亲自迎接,想要弥补上一次的怠慢。 “这位公子,千机草小店已经准备好了,请里面请。” 白衣男子走进了药铺中,便看见被小心呵护在土壤中的千机草,波澜不惊的目光也出现了波动。 陈掌柜说道:“这千机草极为娇贵,在取用之前,一定不可离开土壤,沿途更要小心呵护。” 他已看出这白衣男子不是本地人,千里迢迢买这千机草,想来是为了给别人用。 白衣男子见他说的周到,笑了笑:“多谢掌柜,在下定会小心注意。” 陈掌柜便放了心,只见白衣男子递过来一个钱袋,他接过,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好几块足金,俨然绰绰有余。 陈掌柜立时道:“这却是太多了,千机草虽名贵,也不当公子这么多的钱。” 白衣公子笑了笑:“前日已是说过,在下寻这千机草已经许久,能在掌柜店铺中寻到,也实属幸运,多余的钱,就算是在下的感激吧。” 陈掌柜知道这类客人非富即贵,不在意这点银钱,倒是极注重情义,因此没有再推辞。 想到前天面见孔玲珑的种种,不禁一丝感慨:“老夫也是沾了孔家主子的恩泽,这千机草虽然名贵,但因为极不易养,又长在偏僻极寒,所以许多药铺不愿意采买。但孔家主子心慈仁善,只说银钱倒还其次,这千机草是能治病救命之物,有人能因此受到恩惠,便是多少银钱也买不来的。” 白衣男子似是微微震动,看着陈掌柜,半晌才抬手揖礼道:“贵家主人,果真是高风峻节。” …… 刘家大夫人把桌子都快拍散了,死盯着上来回报的人:“你、你有种再说一遍?” 只娶不嫁?招男入赘? 她简直不敢相信,孔家那贱丫头,竟然当着满街百姓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来回报的是刘府的一个小厮,平时只是负责采买的,正因为这样,今天他一出去,就不可避免听到了满大街正疯传的孔小姐准备招男入赘的事情。 可想而知刘大夫人有多震惊了,还好是雨儿扶着她:“夫人,没准是街上那些人乱传,您可别信,那孔小姐但凡还有些脑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白白让人耻笑的话。” 若是从前,刘大夫人信孔玲珑做不出这些事来,可是,当她亲眼见到过孔玲珑后,这种自信,早就不敢再有。 那疯丫头……没准儿真疯了…… 刘大夫人忽然死死瞪向那小厮,吩咐道:“来人!把他嘴堵上,关到柴房去!” 她第一想到的是堵上知情人的嘴,阻止这件事就这么传出去。孔玲珑若是说出想招男入赘这番话来,首先被嘲笑的就是她们家的刘邵。 刘家和孔家的婚约世人皆知,孔玲珑要是只娶不嫁,非要上门女婿,那刘邵成什么了? 小厮一脸惊惶地被人拖着,即将拖到门外的时候,刘大夫人终于冷静下来,说道:“等等。” 惊恐万状的小厮终于被放下来,重新跪在地上一脸害怕。 刘大夫人忽然想明白的,这件事如果真如小厮说的,孔玲珑是当着许多百姓的面亲自说出的话,那么此刻,早就是已经瞒不住了。 单单堵住一个小厮的嘴,又有什么用处? 刘大夫人忽然咬牙痛恨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她拿不出任何能遏制事态发展的方法,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让她仿佛还置身在昨日梦里。 难以想象,短短两天,让刘家从高高在上的咸阳贵族,变成了街头人人耻笑的笑柄,这一切,都是那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做的。 而此刻,正如刘大夫人所想,事情已然瞒不住了。首先炸开锅的,是刘家各房的夫人,一个外出采买的小厮,在街上听到孔家小姐要招男入赘的那番惊世之语回来禀报刘大夫人的事,早就长脚一样飞遍了刘府的内外。 除了还在禁足的刘五夫人,其他三个夫人聚在一处,脸上不是装的,全都是一片真诚的惊讶不已。 刘三夫人还有些不信:“这事当真吗?” 刘二夫人叹息一口气,缓慢说:“要不是满大街都传遍了,只怕我们也难知道消息。” 是啊,这样的消息,单是刘大夫人那里,就肯定会先按死了不会外传。 只有刘四夫人还算是掌得住,这件事情的发生,似乎是暗合了她此前的猜测,唯一想不到的,大概就是事情的发展程度,大大超出了她预料里。 刘三夫人握着团扇颤声道:“这孔小姐莫不是疯了,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还当着百姓的面儿,她到底有没有点女孩儿的羞耻心!” 在刘家人看来,一个女孩子大庭广众下说出招男入赘这样难堪污秽的话,那简直是不要脸皮至极了,况且,她这个所谓的只娶不嫁,直接对准戳到了刘家嫡长公子刘邵的脸上。 刘二夫人也掩不住的气愤:“到底是商户女,果然骨子里还是低贱的东西!若真的娶进家门来、还不知要怎样!” 刘三夫人尖着嗓子说道:“趁现在,赶紧让大夫人把亲退了吧!别再跟这样的人家扯上关系了!” 刘四夫人看着她们义愤填膺,仿佛孔玲珑指着她们鼻子侮辱她们了一般。平时也没见刘大夫人对她们有多好,这会儿倒都同仇敌忾了。 刘四夫人也知道开口的时机到了,微微一笑说道:“这时候,咱们还是不要去叨扰大夫人为好,现在这些消息说到底都是从旁的口里听来的,即便事情有九分真,但要说到证实,在大夫人这个当家没有说话前,咱们若贸然拿着些听来的闲言碎语去询问、只怕轻的,免不了会被责骂一顿,重的,可能还要担着扰乱家宅的名头。” 一席话说的情理皆达,也让头脑发热的刘二夫人和刘三夫人骤然冷静了。刘大夫人管家是出了名的严厉,若有人敢犯家规,那责罚从来都是让人惊掉一身疙瘩。 刘四夫人的提醒恰到好处,先不管这件事真与假,若是真的,第一个坐不住的一定是刘大夫人,也肯定会采取行动。反倒是她们几个不是长房的夫人,动气起来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刘二夫人反应过来,向刘四夫人感谢一笑:“还是四娘想的比我们周全。” 刘三夫人看着刘四夫人,也露出笑半是奉承着:“四娘的脑子,一向是除了大嫂之外,最聪明的一个。” 刘四夫人此时掩口一笑:“二位嫂嫂可真是抬举了,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倘若那孔家的丫头真做出对刘家不利的事情,到时候大嫂也定会跟咱们同仇敌忾。” 刘二夫人点头:“说的是。” 此时的刘家后院,刘大夫人正跪在刘老夫人的面前,“都是儿媳没用,让刘家的脸被那孔家小姐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摔在地上,请母亲责罚。” 刘老夫人睁眼看着她:“现在责罚你还有用吗?能把咱们刘家的脸,从地上捡起来?还是能让那个孔玲珑,再当着全城的面收回她的话?!” 刘大夫人羞得满脸通红,这是她自嫁进刘家以来,所受的刘老夫人最重的训斥。 第13章 低声下气 刘大夫人深深地对刘老夫人磕了一个头:“眼下,还请母亲千万拿个主意。” 刘老夫人眼里精光一闪:“此事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了,你也不要想着能够挽回,为今之计,是怎么把孔家那个丫头留下的影响,减少到最低!” 刘大夫人也知道此事万万没有回头路走,全城的百姓知晓今天的事,只是迟早的事。知道以后,刘家势必沦为笑谈。她刘家的脸面,究竟如何才能继续保住? 刘老夫人冷冷道:“当务之计,我们刘家也不承认这门亲事,你前日去不是已经把婚书拿回来了吗,就对外说,其实两家婚事早已解除,只是顾着孔小姐女儿家的脸面,原本是希望等孔小姐找到了真正的良人以后,才对外公布,只是此时,已经等不得了。” 这样一说,就是他们刘家大仁大义,孔玲珑不顾脸面在先,当然也不能怪他们刘家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这番言论出去,先不管多少人信,总之是往刘家脸上,暂时蒙了一块遮羞布。 可是刘大夫人却脸色剧变,整张脸一瞬间毫无血色:“母、母亲,儿媳……并未把婚书拿回来……” 刘老夫人原本正揉着额角,听见这话,顿时又瞪了起来:“你说什么?!婚书没有拿回来?!” 刘大夫人彻底匍匐到地上哭叫道:“都是儿媳自作聪明,去见那孔小姐的时候,趁她不留意把婚书丢在了孔家,儿媳以为这样,她就不至于把婚书再退回来……” “愚蠢!”刘老夫人怒极了,看着地上的儿媳妇只觉得从未这样蠢过,“你干的好事!你以为一个女子已经把退婚的事情摆上台面了,她还会怕你什么?你如今的做法,才是真正断了我们刘家的退路!” 是啊,现在孔玲珑婚书在手,那一纸婚书就是证据,任凭刘家怎么在脸上贴金,只要孔玲珑把婚书一公开,刘家就是说破天也没有用,没人会信。 刘大夫人现在满脸苍白,浑身颤抖,不知道如何应付刘老夫人的雷霆之怒,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事。 刘老夫人当机立断道:“你立刻去孔家,想办法把婚书要回来!” 刘大夫人知道,这是老夫人给她下的最后通牒。她亲手把事情推到了这个地步,现在就得由她亲自把烂摊子收拾了。 老夫人在刘家说一不二,如果刘大夫人这次没能让她满意,刘大夫人在整个刘家都要岌岌可危了。 刘大夫人紧着一口气,头在地上碰了几下:“请母亲放心,儿媳一定办成。”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偷偷地停在了孔家的后门。好像生怕引人注意似的,从里面下来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厮,跑到门房上说了什么。 那门房一副吃了苍蝇的神情,又看了看马车,才不情愿地让小厮等等。 孔玲珑房间内,玉儿有些不满:“小姐,那刘大夫人又来了。” 玉儿这几日跟着孔玲珑,原本是谨小慎微的性子,但是看到自家小姐连续挫败了那不可一世的刘家人,让她们个个碰了一鼻子灰走人,如今更是得到了全城百姓的支持,玉儿也瞬间挺起了摇杆,连说话都硬气了。 孔玲珑笑着:“这次来,看来不是打算再坚持这桩婚约了。” 玉儿扮了个鬼脸,嘻嘻道:“那也是她们刘家人自找的,先前那么样看低小姐,现在又死乞白赖,活该她们丢人。” 孔玲珑心里觉得玉儿说的相当对,不过她还是道:“把婚书拿上,我们去看看她还想说什么。” 偏厅中,刘大夫人心中已经天人交战,她既不想对那孔家丫头低头,但又知道,若不把婚书拿回去,刘老夫人绝对不会放过她。 刘大夫人自从嫁到刘家,还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屈辱。 只听外头的小丫头叫了一声:“大小姐来了!” 刘大夫人立刻整肃容颜,即便她心里再是乱,也绝不能叫孔玲珑看了笑话去。 只见门口,一身淡青色衣裙的孔玲珑款款走进了偏厅内,不知为什么,这刘家人眼里浅薄的商户之女,每次打扮的都跟她的身份不符,反倒形态举止间都透着一股雅意来。 刘大夫人心里竟然有些妒意,凭什么这个低贱的商户女,现在可以生活的这么怡然自在? 她堂堂刘家是正经的高门显赫,被这丫头弃若敝屣也就算了,竟还必须得矮了声气,求到这低贱的商户门上来! 尽管刘大夫人拼命的忍耐,但她脸上那勉强的神色,还是轻易能被人看出。 孔玲珑微微一笑:“刘大夫人,短短几天之内两次登门,真是让我孔家蓬荜生辉。” 明明是客套恭维的话,刘大夫人却觉得浑身不舒坦不自在,她对孔玲珑半晌挤出了一个笑:“孔小姐现今,今时不同往日了。” 孔玲珑慢慢一笑,这话可真是意味深长,她装作没听懂,对刘大夫人微笑道:“其实玲珑一直都是这般模样,只是以前没有意识到罢了。” 便是她孔玲珑其实一直都有资本看不起他刘家,只是从前她眼睛被蒙蔽,看不到这些罢了。 刘大夫人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失控,她对孔玲珑再次笑了笑:“孔小姐,关于上次你说的,不想再和我们刘家结亲的话,我们也仔细考虑过了。既然孔小姐有了更好的打算,我们刘家也愿意成人之美,毕竟,若叫人传出我们刘家上赶着逼孔小姐嫁过来,我们刘家也不想担着这样的名声。” 玉儿想翻白眼,这刘大夫人竟能说得出这样的漂亮话,果然刘家人就是虚伪。 孔玲珑看着刘大夫人端出的一张脸,不由笑了笑:“刘大夫人说的很是,毕竟谁也不想担着这样的名头,玲珑也不想担着,分明被人嫌弃,却还上赶着想要嫁过去的名声。” 刘大夫人脸上抽搐了一下,袖子里的手再次握紧,指尖几乎掐进手心肉里:“大小姐说的极是,既然如此,我们两家就作罢吧,请孔小姐将婚书交还我们。” 孔玲珑眨着眼,看着刘大夫人慢慢地笑出来:“交还婚书?大夫人,是您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婚书不是一早就还给了你们吗?” 刘大夫人脸色白了起来,这孔家丫头,果然不打算装傻,心里又愤恨起来,这孔玲珑不是恨不得和她们刘家彻底断干净吗,既然如此,为何现在还故意为了一时之气,扣着婚书在手里,何不早早地退回婚书,彻底两清了! 但不管刘大夫人心里怎么叫嚣,孔玲珑的笑容都毫无改变,从玉儿手里接过了茶以后,她更加慢条斯理的坐着等刘大夫人继续说话。 刘大夫人心里劝自己,不能慌,慌就中了这孔家丫头的计了。她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孔玲珑:“说的不错,只是上回来的时候,似乎不小心将婚书落下了,因此这次才来取回。既然孔小姐和我刘家都同意不再继续这桩婚事,那么,只要孔小姐今日将婚书给了,此事便就此作罢。” “不小心”,“就此作罢”,孔玲珑叹息,这刘大夫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到了这份上,还想维护脸面。 孔小姐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说道:“刘大夫人也知道,这婚书是极要紧的,是以玲珑之前,才当着刘五夫人的面,亲自将婚书递到了她手里。也亲自护送刘五夫人出了孔家大门,倒是不知道,为何这婚书,还能再落在我孔家?” 刘大夫人觉得自己的忍耐真的要到极限了,她如此屈尊,好言好语和这孔家商户女说着,希望她拿来婚书,可是现在,这孔家女却要再次羞辱与她,是的,上次是她把婚书拿来,又故意丢下了,那又怎么样?!难道非得逼着她道歉认错才肯罢休吗?! 看着刘大夫人脸上的精彩,孔玲珑有些怜悯,这种被人逼到穷途末路的感觉,孔玲珑再有体会不过了,也因为体会过,所以她会做出和刘大夫人一样的选择,像当初刘大夫人不会心慈手软一样,她孔玲珑今日,也不会心慈手软。 刘大夫人慢慢地低了头,像是一只极为骄傲的孔雀,终于肯低头向人乞怜:“孔小姐,请你,将婚书退给我们。上次,是我没能体会孔小姐的决心,是以将婚书再次留下。但今日不会了,我以刘家大夫人的身份代表刘家,孔家和刘家的婚事,今日起作罢了。” 以刘家大夫人的身份代表刘家,这话的份量的确不同,至少,如果是那位刘五夫人,说出此话至多是个笑话听听,可是刘大夫人既然说了,那就是等于是刘家说的。 孔玲珑终于笑起来,目光示意玉儿,玉儿领会,马上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封婚书,在刘大夫人眼前晃了晃,刘大夫人眼睛亮了起来。 孔玲珑轻轻一笑:“婚书就在这儿,只是玲珑还想要多问一句,这婚书拿走以后,刘家可还会再做出什么,不利于我孔家的事?” 第14章 威严恫吓 刘大夫人愣住了,接触到孔玲珑认真的神情,她忽然心虚得慌。刘老夫人那一番要回婚书,保住刘家颜面的说辞,无论如何不能再叫孔玲珑知道。 往常刘大夫人的舌灿莲花的本能,此刻似乎哑了,她凝视着孔玲珑仿佛还带着稚气的笑脸,却觉得自己不管说什么,似乎都骗不过眼前这个年纪还没有她一半大的年轻少女。 稚嫩只是表面的,孔玲珑内心的老辣程度已经不属于她那位爷爷。 想起孔老爷子,刘大夫人再次一阵颤抖,她此刻竟然希望,坐在她对面的,宁愿是孔老爷子,而不是孔玲珑。 孔玲珑轻轻提醒了一句:“刘大夫人?您还不曾回答我的话。” 刘大夫人一个激灵,看着孔玲珑的脸,她舌头有些打结:“自、自然不会。” 孔玲珑微微一笑:“那就好,刘家大夫人的话,玲珑还是信得过的。婚约的事就此作罢最好,毕竟若还有个什么后果未了,玲珑也很为难。” 刘大夫人勉强笑了笑:“正是。” 玉儿捧着婚书,走向刘大夫人,刘大夫人再次坐的端正,看着婚书一点点捧到她眼前。 她立刻伸手去拿,孔玲珑这时说道:“刘大夫人这次,可要拿稳当了,莫要再出现上次‘不小心’落下的情况。” 刘大夫人脸上一红,赶紧把婚书卷起塞进了袖子里:“既然婚书已经拿到手,那本夫人就告辞了。” 说着屁股如火烧一样从椅子上起来,就要从门口离开。 孔玲珑笑着说道:“听说刘大夫人来的时候,是从后门来的,其实虽然两家不再结亲,但孔家的正门永远为刘家敞开,所以大夫人下次,大可以走正门。” 这一番奚落的彻底,刘大夫人再也掌不住,逃也似的奔出了偏厅。 玉儿觉得大为畅快,抱着孔玲珑的胳膊咯咯笑道:“小姐,奴婢看她分明就是因为全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不敢明着上门怕嘲笑,才偷偷摸摸走后门。” 孔玲珑自然知道也是这个原因,她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和刘家这笔孽债,总算是清了。” 以后,她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孔家的铺面上了。 玉儿还不放心,跟着孔玲珑回去的路上问道:“小姐真的相信那个大夫人的保证?” 孔玲珑淡淡一笑:“她自然不会是真心的,只是该提醒我已经提醒过了,若是刘家还不识趣,之后发生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这也是孔玲珑的威胁,现在她跟刘家已经没有了婚约,有的就是隐藏在心底的仇,刘家要是还敢对孔家不利,她绝对十倍百倍还回去! 玉儿放心了,露出开心的笑来。 刘老夫人拿着退回的婚书,脸上依然没露出高兴来,刘大夫人跪在地上,不敢说一句话。 刘老夫人一巴掌把婚书拍到桌面上,冷声道:“孔家那丫头今日敢这样作践我刘家,他日,刘家一定要她好看!” 刘大夫人心里却没有这么乐观,两次见孔玲珑,自己都半分便宜没讨到,那丫头明显不是先前以为的省油的灯。单看她这些手段,刘家想要再对付她,只怕并不容易。 刘老夫人冷冷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府里也已经瞒不住了,你马上想办法把府里的口都给我禁了,要是再有人敢说三道四,不问是谁,一律撵出刘家!” 刘大夫人原来当家的时候,就是出了名铁腕,有六亲不认的残酷。 刘大夫人深深拜倒:“儿媳遵母亲的话。” 出了刘老夫人的院子,刘大夫人即刻咬牙吩咐:“把各房夫人全都叫到偏厅去,半个时辰后若有人未到,就说是我说的,一律撵出刘家!” 弄玉和兰芝都赶紧下去传令,各房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满是震惊,当下也不敢问为什么,都连梳妆也来不及,急忙地吩咐丫头备轿子去偏厅。 各房夫人住的远近不一,刘府家大院大,从听到丫鬟传消息,到赶去偏厅,时间也只够匆匆而过。 半个时辰之后,只见偏厅之中,所有夫人钗环凌乱,衣裳狼狈地坐在偏厅椅子上,而刘大夫人,已经高高坐在上首,睥睨着底下这群人。 若说还有人稍微好一点,那就是四夫人,她身边那和兰芝交好的婢女清雪,早已经将听到的风声透给了她,这让四夫人从心底就先做了一番准备。 刘大夫人扫了一圈众人,几位夫人露出尴尬之色,却谁也不敢说话。察言观色的本事谁都有,刘大夫人明显正在气头上。 刘大夫人看到底下各异的神情,终于平复了一下心绪,冷冷开口:“你们不必露出这般神情来,我知道,你们个个都不是傻的,这些日子,尽管我已经命令身边人三缄其口,但是少不得有一些吃里扒外的,把事情透出去。你们多少心里有数,也不必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来给我看!” 几位夫人都是一个激灵,悄悄看了上首大夫人一眼,二夫人首先强笑道:“不知大嫂因何这样生气,我这些天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瑟缩的就是刘五夫人,根本不敢说话,她刚刚被解了禁足,正是心惊胆战的时候。 三夫人也赶紧赔笑:“是啊,我这些天也不曾出过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强调没有出门这点,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刘大夫人露出怒容:“够了,你们不必将自己都摘干净!到了这时候还想着只顾自己!”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一震,再不敢说话,四夫人慢慢朝刘大夫人看了一眼。 刘大夫人装作未见,冷冷看着几人说道:“今日这偏厅中没有旁人,我也就不跟你们绕弯子了,这几日刘家发生的事,都因为那个孔家的丫头所起,那丫头粗鄙无知也就罢了,偏偏还将我们刘家都拖入水坑,这口气,刘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 几位夫人噤若寒蝉,看来那街上传的都是真的了,孔家小姐放话要招男入赘,显然是把刘大夫人彻底触怒了。 刘大夫人想着就更气愤,咬牙切齿地道:“你们都记着,以后谁要敢在这刘府里,提到半个字孔家,别怪我保不了你们,老夫人已是发了话,凡事议论一字半句的,不管什么身份,全部撵出刘家!” 底下一时面面震惊,都不敢相信看着刘大夫人,那粗鄙的商户之女,竟然将刘家两位有头有脸的夫人逼到了这等地步?连在家里提一提都要受到如此重罚? 刘邵是刘老夫人心尖上的肉,这个孙儿被刘老夫人当做宝贝一样供着,如今被一个低贱商户弃若敝屣,刘老夫人怕是想将孔玲珑挫骨扬灰的劲头都有。 四夫人转了转眼睛,这时柔声说道:“大嫂,那商户女的事,我倒是听说几分,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女儿粗鄙惯了,说话都不经大脑考虑,异想天开。莫说是我们邵儿,前程似锦,早已是命定的贵人。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又哪有肯入赘做女婿的?那孔家女这般说,只会叫人笑话罢了。” 几位夫人都心道还是四夫人会讨巧卖乖,可惜她们既学不来这一套,也没胆子敢开口。况且那孔家女既然这样说,刘家要是还想跟她结亲,那无异于就是让刘邵做上门女婿了,这何止是打脸,简直就是侮辱刘家门楣。 刘大夫人冷笑着:“还有,都记着,我刘家跟孔家的婚约早已就解除了,只是想着维护孔家那丫头脸面,才瞒着至今不说,倒叫那丫头抢了先机。以后要是有人问起来,都打起精神别说错了,是我们刘家大仁大义,不与那丫头计较,那丫头拿着早已解除的婚事为自己赚贤明,还抹黑我们刘家名声,我们便是告到官府去,也是不怕的!”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简直叫这屋中的人都差点信了,二夫人弱气地一笑:“就是啊,是我们刘家仁义,不想跟这已经没了亲人的孤女计较,无非是可怜她罢了。” 几个夫人不管信与不信,都纷纷说道:“不错不错,是那孔家女想要沾我们的光,才在街上那般做戏,便是她不说,我们刘家也断不可能真的娶她进门来。” 三夫人义愤填膺道:“大嫂且放心,那孔家女这般低贱粗鄙,根本配不上我们家邵儿,婚事作罢便作罢,日后邵儿娶了名门淑女,保管叫那孔家女悔断肠子去!” 三夫人说者无心,却猛地在刘大夫人心里种下了苗子,她看了看底下几位夫人的脸,冷漠道:“你们能知道便好,以后在院子里,都约束好下人,要是叫我和老夫人听到一言半句不中听的,别怪我不给你们几个面子,将说嘴的下人全部卖到外面去!” 几个夫人脸色再变,忙不迭又保证了几句,二夫人更是赌咒发誓生怕再有闪失。 刘大夫人这才满意,吃了一盅茶之后,才把几人放回去。 第15章 刘家公子 “必须马上给邵儿再寻一门亲事!”坐在刘老夫人面前,刘大夫人有些激动地说。 刘老夫人脸色变了变,盯着她道:“给邵儿寻亲事?你还嫌现在不够乱吗,怎么又想这一出?” 刘大夫人张口道:“母亲,您想一想,现在邵儿因为那个低贱商户女,整个名声都受到影响,虽说母亲为了补救说了那样一番说辞,但是架不住有人信了那商户,对邵儿有偏见。所以,只有邵儿找到了比那商户女好上百倍千倍的亲事,这事才能真正堵住人们的口。” 如果刘邵很快找到了比孔家好得多的亲事,就会给人们一种印象,他刘家根本不稀罕孔家。 刘老夫人沉思了下来,她意识到刘大夫人说的这个可能非常有道理,而给刘邵重新选择一门亲事,也是势在必行,既然迟早都要选择,那么眼下就给刘邵重新定一门亲,这好处显然更大。 刘老夫人权衡过利弊,看向刘大夫人:“你这个点子,倒是提的很有心。” 刘大夫人见老夫人满意,心里也立即放松下来,笑说道:“其实邵儿这几年与老爷一同待在京城里,他的心里,想必也不愿意和孔家那样的女儿成亲的。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邵儿若是回来听见了……定然心里会不舒服。如今这门婚事作罢,正好可以好好给邵儿挑一挑。” 刘老夫人想到刘邵,心里也舒服了一会,谁都知道刘家她最疼这个孙儿,当初刘老爷子做主定了孔玲珑,她就一万个不满意,在她心中,她的孙儿千好万好,岂是一个卑贱的商户女配得上。 但那时候,刘老爷子尚且还在,她自然拗不过去。现在,她终于能为刘邵的婚事做一回主了。 刘老夫人说道:“最好是写信到京城,让文武在京城给邵儿物色一个,京城的闺秀都出身大家,邵儿又常在京城,一定可以挑一个邵儿喜欢的。” 刘家大老爷刘文武,就是刘邵的父亲,刘大夫人的相公。在京中担着五品官职。 刘邵作为刘家重点培养的公子,不仅备受老夫人的呵护,更是一直被刘文武亲自带在身边。 刘大夫人赶紧说道:“方才媳妇也想这么说呢,若是能在京城里找到,自是再好不过的,这女子贤良淑德,可一样不能少。” 刘老夫人顿时又想起那孔家女的粗鄙,一口气郁结在胸中,沉着脸道:“那是自然,原本老爷子定了孔家这桩亲,我就不赞成,现在看到了那孔家女的真面目,幸好是不曾嫁过来,不然岂非祸害我邵儿!” 最近孔玲珑俨然成了刘府的禁忌,只要提起来,必然免不了一番气恼。 作为被刘家上下痛恨着的孔玲珑,正绞尽脑汁看着面前一本账册,这绸缎布匹生意原本她就不擅长,从前孔老爷子教她的时候她就一知半解,现在看到这些账册,才真正是头大如斗。 玉儿端了点心进来:“小姐,都看了一上午了,歇歇吧。” 孔玲珑叹息着放下账册:“我还是不如祖父,这样下去,我如何接手孔家生意。” 玉儿笑嘻嘻地道:“小姐你也太看不起自己了,这些天来过咱们孔家的大掌柜,哪个部队小姐您满口夸赞?特别是那米铺的孙掌柜,现在恐怕将您当做比老掌柜还厉害的人呢!” 孔玲珑笑着用书拍了一下她的头:“孙掌柜那次不过是碰巧,接手孔家生意,要的是真本事的。” 玉儿笑着躲了:“自然要真本事,奴婢认为小姐就是有真本事,不然如何能叫那刘家几位夫人都个个丢人现眼的回去?” 又提到刘家,孔玲珑淡淡一笑:“那点程度还够不上丢人现眼,况且,她们现在定然是琢磨,怎么把所受的气都出出来。” 玉儿撇撇嘴:“现在婚约都解了,她们还敢对小姐不利,孔家上下都不会放过她们。” 可别小瞧了孔家,孔家是咸阳城著名的商贾,家族少说也有百来号人,现在孔玲珑继承了家业,是孔家名副其实的这一任当家,谁敢欺负当家人,孔家其他的人可不会袖手旁观。 孔玲珑忽然想到什么:“玉儿,我记得祖父说过,经商之道,重在时机,在什么时候做什么生意,是最重要的。你说这咸阳城,孔家的商铺少说也有上百间,这些铺子,不可能每间都赚钱吧。” 玉儿虽然不懂生意,但是在孔家也待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可是不管是什么生意,总是有盈有亏的。” 还没有哪个生意能做到天天赚钱。 孔玲珑却在思考什么,将账册放到了手边,慢慢道:“与其盯着这些账册看,还不如亲身去实践一番,玉儿,今日起让那些大掌柜,把每个月亏损最平均的铺子报上来,我要一个个看。” 不是亏损最厉害,是亏损最平均,也就是亏损不分特定时候,也找不出特定原因。 玉儿道:“奴婢明白了。” 孔家虽然一夜间换主,但是基业已经摆在那,大型铺面都运转良好,各有掌柜在操持。孔玲珑这些天面见大掌柜,将人心先稳住了,也解决了日后最大的隐患。 作为家主的她,便没有什么需要日日劳心,可是她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出孔家生意链中可能存在的问题,进行消除和完善。 孔家生意能经百年而不倒,便是因为有每一代家主,不断剔除漏洞,去粗存精,让孔家的生意网遍洒天下,如铁桶一样坚固。 孔玲珑要做的,也是这个。 玉儿说道:“有件事,奴婢觉得应该让小姐知道。” 孔玲珑知道自己这个丫头从不卖关子,不禁抹开一丝笑:“什么事?” 玉儿清了清嗓子:“奴婢也不想拿那刘家的事情再来污了小姐的耳朵,只是咱们买通的那个弄玉,近些时候传来消息,说刘家那位大夫人,把所有夫人都召了去,关在屋子里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以后这些夫人就绝口不敢再提我们孔家,连私底下的议论都没有。弄玉那次故意试探了一句,却差点就被打杀出府,弄玉说,五夫人对她一向信任,如今这般惊弓之鸟,定然有问题。” 惊弓之鸟这词让孔玲珑很顺耳,玉儿这丫头是越发出息会形容了。现在满城的人都在热烈讨论孔家和刘家,刘家这时候在府中禁言,显然不是那么单纯。表面上禁了人的口,却还不知是打什么主意。 越是没有人敢议论,到时出了事,才越方便推个干净。 “另外,”玉儿压低了声音,“就在刘大夫人来见小姐的第二天,有人看见刘家一清早就快马送了一封信出去,看那方向,应该是去往京城的。” 孔玲珑淡淡发笑,一时又将账册提起:“我知道了,让他们闹吧,只要还没侵犯我这条线,我便也不会怎么样。” 玉儿现在对孔玲珑是一万个相信,她既如此说,玉儿立刻便下去办她交代的事情了。 就算是用最快的马,这信到京城,也得至少半个月。半个月后,是什么样的风云格局,谁都预料不到。 刘大夫人离了刘老夫人跟前,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她是个极为心细之人,这么些年,那刘邵虽然并非她亲子,但是她样样不敢在他身上怠慢,皆因为,刘邵不是她亲子,却实实在在是这刘府的嫡长子。 刘大夫人心头郁结难平,若说还有什么是万事通透的刘大夫人抹不开的,那便是她其实是刘老爷刘文武的继室。刘文武前头还有一位正头娘子,这位娘子是当初刘家还清贫的时候,老夫人亲自选中的一位邻家姑娘,性情听说极是柔善不过,老夫人对她也看做女儿般,而且进门不过半年,便怀了身子。老夫人心里一直觉得,这位第一位夫人,是个为她们刘家带来福气的女子。 这娘子生产的时候难产,刘老夫人全程守在门外头,等了一夜,看见产婆手里抱着一个公子出来,却紧接着告诉刘家人,母亲保不住了。 刘老夫人据说,生平头一次落下了眼泪。那娘子为刘家诞下了嫡长子,自己却没福享受,刘老夫人爱屋及乌,对刘邵疼到了心坎里。 刘大夫人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所以在刘府中,对刘邵这个嫡长公子,那是比亲子还上心,也正因为这样,才换得刘老夫人的认可,遇事的时候,也肯对她多少网开一面。 按理说,那位娘子只在刘家待了一年不到,而她陪着刘文武二十余年,论情谊,怎么都比那娘子深厚。可是,人有时就是这样,失去的,永远留在记忆中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别说那娘子只待了一年,便是一天,现在她刘大夫人也只能是继室身份,永远矮了原配一头。 作为原配留下的独苗,刘邵从小在刘府中得天独厚,连同他娘亲应该享的那份福,一起享了。 第16章 喜忧参半 远在京城的刘氏父子,对家中发生的一切都还浑然不觉。特别是刘邵,这一个月,正是他度过大考的日子。 刘大老爷对他一向非常严格,大考一个月,将他禁足在家一个月,日日派人看守,不许刘邵除了读书做第二件事。大考是京城青年想要出人头地经历的第一道关,而刘家在京城根基薄弱,刘大老爷自己的官职也高不成低不就,如今可能留在京城的唯一希望,便是刘邵能够拿下大考的名次。 一考定生死,虽然是夸大,但在京城,大考的名次绝对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地位,特别是参考的青年背后的家族势力。 刘邵顶着巨大的压力,被刘大老爷关着温书一个月,大考三天连考九场,出来之后,他脸上踌躇满志的神色让刘大老爷稍稍放了心。 刚一考完,几个相熟的公子哥立刻拉着刘邵出去庆贺,刘大老爷也不好表现的太过不近人情,只好将刘邵拉到一边,沉着脸说道:“日落之前务必回来,有件重要事告诉你。” 刘邵心里有些咯噔,这大考都结束了,还能有什么重要事? 尽管他心里沉重,但是已经坐着马车先走了。刘邵也只好跟着几位京城的朋友去了酒楼。 三巡酒下肚,就有人打趣刘邵:“瞧刘二这脸白的,亏的是在家足不出户一个月,原本我们几个就比不过他,如今看看这酒楼里来往的闺秀,唱曲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盯着刘二暗送秋波。” 这素来是刘邵关系最好的一个损友,家中也是任着四品闲职,说话的这位是尹家次子尹文昭。几位公子按照年龄来排,所以叫刘邵为刘二。 尹文昭自己长的眼扁肥圆,没有招蜂引蝶的资本,就喜欢拿刘邵打趣,特别看见有姑娘朝刘邵注意过来,他借机揩油的事也不算稀奇。 刘邵笑了笑:“文昭你自己又哪里不好,这次大考你怕是又高中头名吧。” 尹文昭没有翩翩公子的俊秀样貌,却实在有翩翩公子的文采风流,这体现在他每次都能够在各项临时大考上轻松脱颖而出,让原本一些不认识他的人从此侧目。 是以尹文昭在京中公子圈里,名气绝对比余下几个都要响亮。 尹文昭这时坏笑一下:“高中头名又如何?你以为那些小姐们稀罕这头名的名次,自古女子爱俊郎,要让我跟你站在一起选,怕是没有小姐愿意主动来选我。” 旁边的蓝衣公子大笑拍着尹文昭的肩:“男儿不以颜貌立世,只有那些肤浅的女子才会将容貌当做一切,文昭你将来的妻子,一定是个贤德兼备的大家闺秀。” 话音落,几人都有些神情微妙,这话虽然捧了尹文昭,但话里却有些挤兑刘邵的意思了。几人虽然都是好友,但这也的话,还是有些不对味。 而那蓝衣公子说完,看见众友的反应,才意识到问题,便有些尴尬地看着刘邵。 刘邵却面色未变,反而笑起来:“可不是,我若是女子,我都想嫁给文昭了。” 此话说出来,顿时尴尬尽除,反倒都不顾形象狂笑起来。 脸皮深厚的尹文昭都有些挂不住面子,道:“好你个刘邵,你也少拿我出来挡箭,三年前你初来京城时,我就听刘伯父说过,要你找时间回乡成亲,自己早就美人在握,还在这充肿脸胖子?” 除了刘邵嘴角有些不自然之外,其他几个公子都是一阵起哄,刚才那蓝衣公子可算逮到机会,此时争着开口说道:“刘二你竟早就订了亲?怎地也不叫我们瞧瞧,是什么样的绝色佳人竟让你都动了心,居然这么快就把亲订了?” 刘邵心里有些淡冷,这个话题恰恰是他最不想提的,谁想到尹文昭竟然主动提起三年前的事。 在座几位公子,也都和刘邵当了几年的同窗,最是知道刘邵面上虽然谦和谨慎,实际上为人很有几分清高,加上他又生的俊俏,文采虽比不上尹文昭,却也不差,而刘邵平时最慎提的便是姻亲的事情,几人都以为他是心有高招,毕竟以刘邵的品貌,只要日后顺利走上仕途,肯定不愁有名门淑女想嫁他。 这时骤然听闻刘邵已经有了婚约在身,还是几年前就已经定下,几人当然觉得看走了眼,却又都认为和刘邵定亲的女子,身份一定不会平常。 所以都兴致勃勃等着挖刘邵的料,这时刘邵放下了杯子,笑着看几个好友道:“日头已经偏西了,太阳落山之前我要是到不了家,怕是你们以后都别想见到活生生的我了。” 虽然是戏言,但是刘大老爷的严厉,几位公子都早已体验深刻,看到刘邵匆匆地站起来就要离席,虽然觉得遗憾,也知道不能真的阻止他。 只有尹文昭似乎从刘邵的面庞之中,看出了什么东西。刚才他只顾一时最快,倒没有想到,似乎无意中戳到了刘邵的什么软肋。 刘邵匆匆赶回了家,刚进门,就被小厮拉住:“公子,老爷让您一回来立刻去偏厅见他!” 刘邵心里不由更重了几分,刘大老爷一向非常持重,几乎不曾有过如此着急的时候。 但他也没敢耽搁,立刻便往偏厅赶了去。到了那里,看到刘大老爷已经背着手等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刘邵就有些不自在,上前行礼道:“让父亲久等,真是孩儿不孝。” 刘大老爷转过了身,对他说道:“坐吧。” 刘邵看了一眼旁边椅子,“父亲先请。” 刘大老爷慢慢在上首坐下来,刘邵才跟着坐下去。偏厅里连个下人都没有留下,刘邵不敢揣测刘大老爷现在的情绪,但就多年父子的经验,这样一对一的密谈,通常都很少是好事。 刘邵第一个想到了刘老夫人,难道祖母出了什么事? 刘大老爷看着刘邵讳莫如深的表情,总算开了口:“前日我就收到了家里的传书,因念着你大考,怕影响了你的心情,故此我今日等到你大考结束,才与你谈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竟然严重到特意等他大考结束,才敢告诉他?刘邵心里越来越没底,那个家里,能让他动摇的人不多,难道真的是刘老夫人有了什么万一? 刘邵知道猜想也是徒增烦恼,索性沉声问道:“家中究竟传来何事,还请父亲明言。” 刘大老爷脸色阴沉,袖中的手也握起来:“你嫡母在信中写,和你结亲的那个孔家女,前段时间突然当着夫人的面,亲自将我们刘家给的婚书退了回来,并言明要和你解除婚约。” 孔家女……刘邵要在脑子里回味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个名称和身份,那个跟他结亲的商户女子,刚才还被尹文昭拿出来说的人,他没有听错吧,那个女人要和他退婚? 刘大老爷再次冷冷道:“这还只是第一封信的内容,两天之内你嫡母连续传了两封信过来,且第二封信的内容更加迫切。那孔玲珑在来信之日,已经当着全城人的面,宣布她这辈子只会招男子入赘,这话的意思,便是我刘家如果还想继续和她结亲,就只有让你当孔家上门女婿这一条了。” 刘邵被震得好半晌找不着话,接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刘大老爷,刘大老爷额头上青筋暴突,光是重复信中的话语,都让他怒不可遏。 先不要说刘大老爷了,就是刘邵都觉得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让他堂堂刘家嫡长公子刘邵,去一个商户之门当上门女婿?有比这更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吗? “父亲,”刘邵沉下脸,“那孔家女当真这么说?” 刘大老爷冷哼:“此事全城现在都已知晓,若非如此,你嫡母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写信过来,真是疯了,那商户女好胆,敢用这样的方式逼着刘家低头,便是她祖父孔箜祠,也不敢这样折辱我们刘家!” 刘邵双拳握紧,方才好友的笑声仿佛还在耳内,“虽然母亲传了急信,但此事在家里显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与父亲又能做什么。” 刘大老爷这才沉下了脸来,慢慢说道:“你祖母也在信中添了一笔,说既然那孔家已经做出了如此态度,当务之急是刘家脸面不能丢,所以,你必须找到一门足以光耀门楣的好亲事,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娶回家,彻底遮盖掉孔家这件丑事。” 用一门喜事去遮盖丑事,人们的心里都是健忘的,只要有更大的谈资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先前发生的事。 刘邵顿时有些复杂,要给他重新娶妻?他无法形容这个时候的心里,从知道祖父给他定了孔家的亲开始,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小在刘家享受中心地位,让一个商户之女做他的正妻,很显然并不让刘邵觉得光彩。 他跟随父亲到了京城,做出一副拼命读书无暇兼顾的样子,所有人都赞赏他的勤奋,但那种只是借着读书逃避的念头,始终是扎根在刘邵心里。 第17章 玲珑训马 大清早,门房小厮就有些欲言又止地跟孔玲珑回报:“小姐,门口来了一个人。” 玉儿正在给孔玲珑梳妆呢,看到小厮那憋屈的神情,下意识就道:“又是刘家那些夫人?赶紧轰出去,我们小姐才不想见她们。” 孔玲珑都有些头疼起来:“婚书都还给她们了,还要怎样。” 小厮这才脸色红了红道:“不是刘家的人,是,是一个年轻公子,他说有意当小姐您的上门夫婿。” 孔玲珑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明白,玉儿也愣愣地瞧着小厮,大早上难道有人来搞笑吗? 孔玲珑慢慢问道:“你说那位公子要干什么?” 小厮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低头道:“那公子说,听闻小姐在招婿入赘,他说他愿意。” 这一次玉儿立时尖叫了起来,连手中的梳子都掉地了,看那样子已经是激动到不行了。 孔玲珑看着镜子里,幸好她的头发已经梳的差不多,她一边用手指将额头的碎发挽起,一边状似淡淡地问:“是什么样的人,若是来凑热闹的百姓,就叫门房打发了出去。” 玉儿这时也一叠声道:“是啊,你说是年轻公子,到底对方长得如何?” 孔玲珑看了玉儿一眼,玉儿显然忍耐的很辛苦,怕是她心里都恨不得冲到门外面,亲自看一看对方长什么样子。 提到对方长相,小厮一下子有点振奋,看着孔玲珑道:“那公子瞧着甚年轻,穿着一身白衣裳,小的瞧着可俊俏了。” 玉儿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这么说不是寻常百姓?” 小厮也起了劲,摇头道:“绝不是,小的虽然眼拙,但那身气派绝不是寻常能有,那公子手里还拿了一把描金扇子,瞧着怎么也至少百金的价。” 孔家便是一个小小门徒,也有观物探价的本事。 如果一个人能拿得出这么贵重的扇子在身边,那他的其他行头也必然只会更贵重。孔玲珑心里才更防范起来,若说对方是听了她在米铺门前那一番言论,激动前来的围观百姓,倒还在情理之中,可是,对方如果有如此身价,怎么可能来找这样的事? 她孔家是富贵,可若是对方身份如此不凡,还懒得为钱自卖身份。 想定了,孔玲珑便冷冷道:“不管是谁,轰走吧。”不管是谁,总之都是麻烦,她尚未站稳脚跟,不需要来额外的麻烦。 小厮虽然觉得有点可惜,还是听令去了。 孔玲珑从妆台前面站起来,看向玉儿说道:“你这毛躁的性子实在该改改。” 玉儿看到被自己丢到地上的梳子,脸上红了红,赶紧弯腰捡起来。 “小姐,既然那公子听着不错,您为何不要见一见呢。”收拾好了妆台,玉儿回到孔玲珑身边说道。 孔玲珑在惯常的书桌旁坐了,随手翻过一本书:“我在米铺的话只是说给刘家人听,他们定然不愿意刘邵做孔家上门之婿,才会彻底死心。旁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是我的贴身丫头,难道这点事都看不明白。” 玉儿眼巴巴地:“可是奴婢真的希望小姐能嫁一个好夫婿。” 孔玲珑有些失笑:“你懂什么叫好夫婿,你光是听着对方生的俊俏,又拿着贵重之物,便觉得对方是个好夫婿。你可知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不能用外表观之的。” 玉儿眼珠转了转,竟然有样学样地叹了一声:“奴婢知道,小姐是被刘家人伤了心。” 想当初玉儿听说刘家人要向小姐求亲,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可谁想到,那刘家人后来的种种表现,竟然那般看不起人,既是歧视小姐是个商户,那又何必假惺惺来提亲。 孔玲珑笑了笑:“他们还不至于伤我的心。” 就算伤心,那也是上一辈子都已经伤透了,这一生,她再也不可能为刘家伤任何的心。 刘家,早已不配。 “去准备一下,我下午要到城南去,最后的李大掌柜铺面出现了一些周转问题,我要亲自去核实一下才能放心。”孔玲珑吩咐玉儿。 店铺周转不灵,需要涉及到拨款问题,虽然李大掌柜是孔家几十年的心腹,经营的店铺也是老字号,但是孔玲珑知道自己不是祖父,许多事,祖父或许可以靠着威望震慑商铺,她却还远远不够资格。 玉儿于是也忘了方才的事,转身将孔玲珑的命令吩咐下去。 孔家还有一个单独喂养的马房,里头养着孔老爷子从一个北地商户手中,高价购来的千里宝马,平时都养在马房里,尤其孔老爷子年岁大了,当初有爱马之心,却终究一次也没有骑过。 孔玲珑前世十岁的时候,就在孔老爷子帮助下,驯服了这匹烈马,都说宝马是认主的,可是孔玲珑随后却再也没有去看过它。 孔玲珑来到马厩,她看到棕马正在摇着尾巴,马夫在费力地牵着缰绳想让马挪动位置。但是显然棕马并不领情,发出一阵阵嘶鸣,就是不理睬马夫的拉扯。 那马夫也是人高马大的,可惜在这匹骏马前却显得矮小无能为力,孔玲珑上前,对马夫道:“把缰绳给我。” 马夫回头,一见是大小姐,顿时心惊,连忙双手递过了缰绳,一边问道:“大小姐怎地来这种地方,也不提前通知小的一声。” 孔玲珑说道:“我要骑马外出。” 马夫显然惊讶,他看着孔玲珑,见大小姐没有要开玩笑的意思,便结结巴巴说道:“那,那小姐帮您把马套好。” 孔玲珑已经接过缰绳,淡淡道:“不必了,你退下去吧。” 马夫脸露担忧:“可是大小姐,这马匹十分野性,小的担心伤了大小姐。” 孔玲珑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我十岁就和这匹马共骑,不至于现在怕了它。” 马夫倒也是孔家的老马夫,当初正是随着这匹宝马,一同来到孔家。知道孔玲珑和孔老爷子,曾经驯服马匹的事情。 可是自那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孔玲珑也再也没来过,今日突然前来,马匹还能像几年前一样听话吗? 可是孔玲珑命令已下,马夫犹豫着不想走,却再次被孔玲珑看了一眼。 马夫倒是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心性,也不再辩驳,拱了拱手离开了马厩。 孔玲珑看着烈马的双目,心头忽然腾起了一阵激越,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上一世,一门心思要做个“名门淑女”,十二岁以后连骑马都不再练习,最后只是落得那样的下场。现在,她带着重生的记忆,却是对这匹烈马有了更深的感情。 孔玲珑拉着缰绳,不由自主地就靠近这马匹,忽然间,刚才一直低头温驯的马匹,等孔玲珑靠近后,忽然仰头嘶鸣一声,前蹄猛地蹬出,正好踢中孔玲珑的腿侧! 玉儿尖叫一声:“小姐!” 孔玲珑方才已经警觉,可是她闪躲的动作并跟不上马踢过来的速度,所以她只来得及转过一个身,在马踢到的时候,迅速借着势头滚了出去。 玉儿尖叫着跑到她跟前,不住地叫着:“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孔玲珑抱着腿倒在地上,最初一阵疼痛过去后,她才有力气回应玉儿的话:“我没事,你不要声张。” 居然还不要声张?玉儿急道:“奴婢去给您请大夫!” 孔玲珑一把抓住她的手,忍住疼说道:“不许去!” 玉儿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孔玲珑吸了几口气:“先把我扶起来。” 玉儿赶紧手上用力,扶着孔玲珑重新站了起来。孔玲珑感受着受伤的左腿,似乎并没有伤到骨头,而伤在大腿的外侧也并不致命。 孔玲珑说道:“扶着我过去。”目光是看着烈马的方向。 玉儿不敢置信:“这马刚才踢伤了小姐,小姐您为什么还要过去?” 孔玲珑目光看着棕马,棕马被缰绳套着,依然在嘶鸣不已,孔玲珑从那双浑浊的马眼当中,似乎看出了一种情绪。 都说宝马认主,因为这种上品良驹最是灵性,若是一匹有灵性的马,被它所认的主人抛弃了几年,是否又会像所有灵性的万物一样,会产生气愤的情绪。 这匹马是在气孔玲珑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 踢了主人不致命的一脚,也是在对这些年疏忽的惩罚。 孔玲珑一下就从那马眼中,体会到类似的情绪,她挣脱了玉儿的手,开始独自向马走过去。 玉儿急疯了:“小姐不能过去!” 可是孔玲珑依然在往前走,玉儿抬脚想要跟上去,被孔玲珑抬手制止:“你不许过来。” 玉儿生生停住了脚,却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她想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要明知有危险,还要往前走。 而孔玲珑一步一步,慢慢地接近棕马,棕马再次发出嘶鸣,眼睛盯在孔玲珑的身上,马蹄也在不安分地走动。 孔玲珑轻轻看着它,好像是在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并不是只有人类之间才能交流,只要有感情的联系,就能有此时的心意相通。 第18章 金风玉露 孔玲珑尝试着慢慢靠近马匹,马儿毫不客气地嘶鸣,马蹄也在不安分地抖动,吓得玉儿惊叫连连,孔玲珑握了一手心汗渍,却依然在靠近。 “枣月。”孔玲珑忽地这么叫了一声。 嘶鸣的马儿叫的更加厉害,甚至朝着孔玲珑摇动了尾巴。 枣月,孔玲珑也是刚刚想起自己十岁时第一次驯服这匹马,兴盛之下给它取的名字。因为这是一匹枣红马,而它的马背光洁像是新月初升,孔玲珑脱口之下喊出了枣月,还嬉笑着趴在马耳上说,要叫它这个名字。 看到枣月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孔玲珑心里就一动,她知道枣月果然还是记得这名字。此番之下,孔玲珑更有些感到复杂。 却见孔玲珑越走越近,枣月也显得越来越暴躁,玉儿在旁边大叫:“小姐当心!”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孔玲珑看着那双马眼,口中下意识就道:“枣月,你不会伤害你的主人。” 刚才那马蹄看着凶猛,但孔玲珑现在已经不觉得有多疼,可见这一蹄子最多只是枣月在对她几年的冷落在发脾气。 枣月初升,这匹千里的骏马本该驰骋在姜原,却被她生生困在马厩几年。孔玲珑再次为自己前世的为人感到一丝汗颜。 只见孔玲珑一下抓住了前头的缰绳,枣月忽然摆了一下头,差点连着缰绳把孔玲珑甩了出去,但是孔玲珑记住牢牢抓着缰绳,纵使被甩出去也是毫不在意。 倒是玉儿急疯了:“小姐当心啊!” 孔玲珑甩了一下头,忽地一脚蹬在了马镫上,一个飞身就上了马背。枣月立刻开始嘶鸣起来。 孔玲珑出声稳住玉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不许叫人靠近。” 玉儿想说话又不敢违背,只得胆战心惊看着孔玲珑在马背上好几次要被颠下来一样。 但只是差点,孔玲珑始终稳稳地坐着,手里抓着缰绳,和枣月的马头角力。孔玲珑之胆大心细在这时完全体现出来,不管枣月怎么嘶鸣甩动马头,孔玲珑都牢牢用缰绳把控方向,并使自己不被枣月摔下来。 这些情形都太熟悉了,孔玲珑仿佛回到几年前第一次迅速枣月的时候,那时候枣月比此刻还要不安分,那个时候还有祖父的帮助,而这时孔玲珑只能靠自己。 骏马难训,因为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孔玲珑辜负过枣月,今日便想尽力弥补。 这时候马头忽然一阵嘶鸣,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孔玲珑抓着缰绳的手心冷汗津津,在马背之上大汗淋漓,她看着安静下来的枣月,口中却勾起一丝笑。 她弯下腰把缰绳解开,彻底松开了马的束缚,说道:“枣月,我们走吧!” 如此信马由缰,曾经她也是这般恣意潇洒。 玉儿这时候飞奔过来:“小姐!” 孔玲珑在马上对她伸出手,笑着:“上来,坐在我的后背。” 玉儿看着高大的骏马面生怯意,“奴婢可不敢。” 孔玲珑说道:“今天我们不坐马车,你若不上来,就不能跟我出去,只能待在家里等我。” 玉儿的脸垮下来,这就没有选择了,看着那马儿摇动的尾巴,玉儿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样子,抓着孔玲珑的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蹬上了马镫,又翻身坐上了马背。 孔玲珑轻笑了一声,忽然一脚蹬在马侧,不消如何费力,枣月已经飞跃起来。 马夫就在门口守着,眼见大小姐骑着骏马出来,只剩目瞪口呆的张望,连阻止也不敢阻止。 孔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门路,庭院开阔一马平川,孔玲珑直接从马厩穿出去,一路从后院的门跑到了前厅的庭院里面。 一路上多少丫头仆妇都抬头仰望着大小姐的英姿,心中又惊又叹。 玉儿起先的害怕,但看着大小姐挺直的背部,心头忽然一阵惊喜,害怕的情绪再也不见。 孔玲珑早已对门房说过,让把大门提前打开,让她骑马通过,可是到了大门口,红腰却没有见到之前吩咐的状况,连门房都不知道在哪里。 玉儿正在兴起,见状问道:“怎么了大小姐,这门怎么不开呀?” 孔玲珑皱了皱眉,她通常对下人也很少苛责,但是今天的事她却感到不悦。正准备叫别的人过来开门,忽然就看到门房满头大汗地从侧面的小门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到孔玲珑已经骑着马等在门口,门房就诚惶诚恐赶紧上来请罪:“大小姐,门外出了点事,只怕是不方便大小姐出行了。” 孔玲珑皱眉问道:“什么事?” 门房却吞吞吐吐:“门口来了一大波人,道上已经被人堵住了。” 孔玲珑怔了怔:“被堵住?门口少说也是三丈大道,怎么可能被堵住。” 孔宅并不在咸阳最富贵的大道,但是也是宽敞通行,不至于连一匹马都走不下。孔玲珑听说路被堵住才感觉稀奇。 可是门房却一脸尴尬地说:“是真的,大小姐,门外有个人向过往行人兜售金风玉露丸,宣称药效神奇药到病除。路过的百姓就全挤在我们门口,等着排队买这丸药。” 堂堂孔家一代名商,门口居然被人堵路卖货,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难怪门房一脸的欲言又止,连脖子都粗了。 孔玲珑果然脸色也微微变了,玉儿从后面伸出头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 孔玲珑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为何,门房的神色竟有些躲闪起来,对孔玲珑说道:“大小姐,就是,早上来的那位公子。”这门房正是今早晨向孔玲珑通报的那位。 早上来的那位公子?孔玲珑愣了一下,才猛然想了起来。 她脸色动了动:“他在卖什么,怎么能吸引的了大家都去?” 在孔家门口卖东西不算本事,毕竟门口大道也不是孔家自己开的,就算有什么人路过,孔家也没有资格让人家离开。 可是这个人,竟然能把孔家的门口都给堵住,这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难不成是要叫板吗? 孔玲珑心里转了一转,便对玉儿道:“我们先下马。” 玉儿于是赶紧先下来,孔玲珑把马的缰绳递给门房牵着,整理了一下衣裙,就要到门外去。 门房赶紧说:“小姐,门外头十分混乱,小姐可要当心。” 孔玲珑生在商贾之门,做生意什么混乱没有见,当下也是直接迈出了步子,招呼玉儿从侧门跟上。 刚一出孔家宅院,就见外面人头攒动,好几个百姓争先恐后想往前面挤,早就看不见那位卖东西的公子是圆是扁。 却能听到一道温和的声音:“一个一个来,今天只卖一百份,没买到的请明天再来。” 居然还要明天再来?玉儿一听,就对孔玲珑道:“小姐,这人若是天天如此,咱们岂不是天天被堵着不得出门?” 孔玲珑目光盯着人群,慢慢动了动,“你在这等着,我上前瞧瞧。” 说着孔玲珑已经闪身进了人群,她身形娇小纤瘦,在人群里也来去自如,加上众人见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都不好意思再上前挤。 所以孔玲珑顺顺利利前进了几步,已经看到了一个简陋摊位前面,端坐正中的白衣男子。 被众人包围其中,男子倒是很闲适,摇着扇子一边对旁边的人介绍摊位上的商品。也不知这金风玉露丸是什么东西,听名字倒是有门道,可是这些百姓难道就这么好糊弄? 这会子,孔玲珑已经排开了众人,清清静静站到了那男子的面前。 男子好像侧面长了眼睛,慢慢地转过头,目光对准了孔玲珑,一边嘴角绽开一个笑。 当真是拈花一笑万山横,公子伴花尽失色。 想起门房早上传话的时候,眉飞色舞说来的公子长得可是俊俏,但门房到底词穷语乏,形容不出眼前这人的风韵风流。 孔玲珑看着他,慢慢开口:“不知公子这金风玉露丸,可是有说的那般神奇?” 这人身上的病症千百来种,所谓药到病除,也只有用对了药才能奏效。凡是拿什么金风玉露丸说包治百病的,多半也是骗子。 孔玲珑说的客气,那男子又哪里不明白,只见他再次对孔玲珑一笑,语调轻柔:“自然,在下的药童叟无欺,绝不打诳语。” 孔玲珑又瞥了一眼摊位上,只见用花花绿绿的瓶子装了十好几个,后面的百姓等急了,还在催:“这位姑娘,不知你买不买?” 孔玲珑看着他:“你这药,不管什么病,药到病除?” 那白衣男子却愣了愣,随即一笑:“许是客人们有所误传,在下所说的事,此药药效神奇,无论是何病症,轻者当即痊愈,重者可续命绵延。当今神医也不敢说包治百病,在下又岂有那般不自量力?” 这男子说的盈盈而笑,间或扇子还摇了几下,可谓是风雅风流之至。 听到这话,孔玲珑便皱了皱眉,药材之中,的确有奇药可以达到此人说的效果,比如上好的人参,便有吊命之用。只是大多昂贵,普通百姓买不起,却也难怪这男子在此兜售,便有如此多人趋之若鹜。 第19章 我要入赘 孔玲珑说道:“我买一瓶。” 白衣男子言笑晏晏,抬手取了一瓶递给孔玲珑:“一百文钱。” 倘若这金风玉露丸真有匹配人参的功效,那这一百文可是相当便宜了。孔玲珑拿出了身上的钱袋,给了一百文给他。 男子温厚的手掌在孔玲珑给钱的时候触碰了一下,男子对孔玲珑悠然一笑,那笑有几分意味深长。 旁边有人咦道:“这位不是孔小姐吗?” 孔玲珑下意识看向那人,就这一瞬那人看到孔玲珑的脸,更加讶异道:“真的是孔小姐?孔家旗下不是有孔膳堂药铺吗,怎么孔小姐还要在这里买药?” 这可真是烈火烹油开了锅,人群一下沸腾了,一时间周围人围的更多,白衣男子和孔玲珑就像是两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稀有存在,从头到脚都被议论着。 白衣男子听到孔小姐三个字,却是眼睛里动了动,脸上笑容更深:“原来是孔小姐,真是失礼了。” 在人家门口摆摊卖药,把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这会儿倒是好意思说失礼了,孔玲珑就不信他摆摊之前没想到这一点,还不如说就是故意如此。 刚刚这样想,男子就笑道:“孔小姐可是觉得,自家孔膳堂药铺的药材,比不得在下这金风玉露丸?” 一言一出,周围真是一片起哄之声,在人群外头的玉儿气青了脸,这哪里来的狂徒,真是造次! 孔玲珑没有翻脸,眼神却也是有些凉意,她何尝看不出来,眼前这男子就是故意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目的何在。 眼看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吸引来的百姓也更多,众人一听说孔家小姐在买药材,都纷纷想争前一探究竟。还有人说起孔小姐前些时日在城西米铺的那段韵事,直接传进了白衣男子的耳朵。 白衣男子扫了一圈众人,忽地微微笑说道:“在下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还请孔小姐勿怪。其实在下之所以制成这金风玉露丸,便是因为敬仰孔家药铺的声名,有机会的话,在下真正想做的还是孔门的入幕之宾。” 话语转的巧妙,却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实在因为他温润有礼的态度让人起不了反感之心,而这番话也将之前得罪孔家的场子圆回来了。 孔玲珑看着男子促狭的目光,手中握着那金风玉露丸,淡淡说道:“公子实在过谦了,我孔家虽然开着药铺,但到底只是其中一门生意,况且天下医道何其的博大精深,便是有人能盖过孔膳堂,也不是什么奇事。既然公子有奇药在手,造福百姓也是公子的恩泽。” 比起说场面话,多活了一世的孔玲珑显然不能输给任何人, 围观百姓看到孔家小姐和一个路边摆摊的公子较起了劲,都看的兴致勃勃,更加不愿意走了。 白衣男子索性一拂衣袖,将剩下的几瓶药尽数收进了袖中,笑着拱了拱手:“今日售药便到底为止,在下谢过各位街坊的支持。” 这是打算息事宁人了,孔玲珑却未见得领他这个情,对他说道:“公子此药如果真有那般的好效果,别说列为百姓,就是我孔家也是需要的。” 有些脑子绕的滑头就叫了出来:“孔小姐这意思,是想让这位公子把药的配方卖给孔家药铺吗?” 这还真是有过先例,有那开不起药铺的贫穷医者,就研究出效果不错的药材,把配方卖给大的药铺,这样一来,药铺和医者都能从中获利。 孔家家大业大,药铺也财大气粗,如果真的想出钱把这公子的药方买下来,制成了药丸之后对全城售卖,百姓倒也是更获利的一方。 想不到白衣男子微微一笑:“若孔家需要,自然要多少在下都双手奉上,只是这药方,是在下的独门秘制,却是断不会卖的。” 没想到这公子回绝的倒是爽快,孔玲珑正打算说什么,那白衣男子却又是低低笑出声:“这药方倒是可以传给在下的自家人,倘若孔小姐愿意招在下为上门夫婿,在下自然将药方当做聘礼,送给孔小姐。” 周围人群出现了长久的安静,仿佛是还没有明白这公子的意思,而每个人的神情也俱是各异的精彩,人群外的玉儿脸都要气歪了。 纵使孔家不是那些贵门一样清高,孔玲珑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滴滴贵小姐,可是那也是个姑娘家,这哪来的登徒浪子,竟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应该说他故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说出这种浪荡调戏的话来,玉儿都想要冲上去,代替自家小姐扇他一耳刮子。 但是玉儿的愤怒没能传达给孔玲珑,孔玲珑也没有给那公子一耳刮,而是依旧面和心静地看着那男子。 男子也是似笑非笑,似乎在认真等孔玲珑的回复。 起哄的百姓这会反而不敢起哄了,他们个个偷偷交换着眼色,内涵却都十分丰富。 孔小姐米铺前那番话,即使当初没有亲自在场的,这些天也听得这城里传的差不多了,招男入赘那番话,这些天更是被争先恐后在街头巷尾传诵,听到的人都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这孔家女子,真是胆大。 虽然现在风气开放,但是哪有姑娘敢说这样的话来,何况还是当众说。虽然好些人钦佩孔小姐的义气,但是嘲笑的人也不乏有之,甚至还有私下开了赌局的,赌孔小姐什么时候能找到“入赘”夫君。 但是那些人万万也没有想到,今天当着满大街的面,就有如此俊美雅致的男人,对着孔玲珑主动求请,要孔玲珑招他入赘孔家。 这真是,比说书的故事还都精彩。 孔玲珑慢慢地开了口,却是和众人所想的大相径庭:“公子如此人才,何须屈尊自己当入赘夫婿。” 众人端看那男子,白衣羽扇,品貌风流,端的是再世潘安一样,这样一个男人,便是女人们哭着喊着求嫁的都不在少数,却想要做孔家的入赘之男?的确叫人想不通。 白衣男子轻轻地一笑,说道:“孔小姐如此品貌,为了家族不惜牺牲幸福,难道还不值得在下求娶?” 孔玲珑今日一身浅素衣裙,亭亭信步,真的是咸阳城都找不出的美人。况且又是出身这样大富之家,从小娇养尊贵,若是单论这样的女子,当真是世上少有男子可与匹配。 只可惜,世上大抵不过出身,若是公主,便是貌丑无颜,那也是天下驸马尽可挑选。而孔玲珑便是花容月貌,美如天人,出身商贾之家,也是受尽连累,甚至为了守住了家业,不得不守身不嫁,落到招男入赘的地步。 举凡招男入赘,又哪有体面的男子,不是穷便是奇丑,最多不过冲个门面。如今这个样子,想要跟孔玲珑年貌相当,都是奢侈。 但这白衣男人一身华贵,掩不住的清俊无双,居然真的找过来做孔玲珑上门夫君? 孔玲珑握住手中的金风玉露,周围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不出今日,她孔玲珑门前的热闹又要传遍了咸阳城了。 玉儿神勇地排开了众人,挤到了孔玲珑跟前,气势十足说道:“小姐,奴婢方才看见拐角有官府的官差过来,似乎是因为我们的人占了道。” 这么大群人围在孔家门前,虽说买卖东西不犯法,可是硬生生塞得道路不通,官府派几个官兵来疏通,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些百姓听见这话,果然不由自主往后面退了退。 那白衣男子再次一拱手,笑道:“请各位明日再来,在下会再次备上一百瓶的金风玉露,恭候大家。” 玉儿嫌弃地瞧了此人一眼,虽然此人的确生的俊,可是她一个丫鬟,管他生的多俊呢,在门前闹事,就是看他不顺眼。 众围观的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开来,等到摊位前就剩下白衣男子和孔玲珑的时候,男子对孔玲珑拱手一笑:“孔小姐,在下夙夜。” 孔玲珑盯着他,“夙夜公子真是好手段。” 夙夜露出讶异的一笑:“孔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在下若有冒犯,还请小姐明示。” 玉儿倒是不介意痛骂这人两句,好叫他知道冒犯在哪里。 但是孔玲珑见人群已经散开,至少今日不适宜再和他纠缠,便握着那一瓶金风玉露,对夙夜说道:“公子如若想在此卖药,是公子的自由,若是因为人众多招惹了官兵,那也是公子自己的事情。” 威胁在孔家门前日日摆摊,可不是夙夜一个人的专利,孔玲珑也不是不会威胁人,方才玉儿说出官差来的话,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是这夙夜要是真的铁了心在她孔家门口摆摊捣乱,孔玲珑也不介意做一回“良民”,主动告知官府有个故意生事扰乱秩序的人,请官老爷请这位俊美的夙夜公子去牢中喝口茶。 夙夜怎么会听不明白呢,笑的如温柔花开,眉眼带着和善看着孔玲珑:“既然孔小姐不介意,那在下就先在此谢过了。” 孔玲珑也面不改色:“好说。” 第20章 侍妾芊芊 孔玲珑看着瓶中倒出来的白色药丸,有一股清香,但是究竟此药是否名副其实,她还根本确定不了。 “陈掌柜。”孔膳堂之中,孔玲珑握着那一粒药,“你马上让堂中最好的药师,提炼出这颗药里的成分,看看都有些什么。” 如果那男子真的有心卖药,倒还好说,如果敢在她孔家门前滥竽充数,用假药祸害百姓,她也不会轻饶了他。 陈掌柜郑重其事地接了药,说道:“我马上吩咐药师准备,不知少当家是就在这里等,还是出了结果,小的让人立刻报给您。” 孔玲珑立刻道:“我就在这里等。” 陈掌柜接口道:“好,小的这就下去做准备。” 孔玲珑坐在陈掌柜准备的雅间里,手边是飘着香气的麦茶,孔玲珑作为孔门的当家人第二次来到孔膳堂,感觉却还是不一样。如同从前她跟随孔老爷子身旁,看到的是人们对于孔门当家的仰视,并非她这个无知的少女。 玉儿不禁说道:“小姐,你说那夙夜公子,真的想要入赘吗?” 孔玲珑看着玉儿咧到嘴角的笑,她能理解这丫头心里那点莫名的兴奋,却没法满足她那点恶趣味的心思:“不管他想不想,我都不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门。” 或许她孔玲珑有朝一日,为了孔门后嗣会想着成亲,但绝不会是那样一个凭空出现的男人。 玉儿显然觉得可惜,不管怎么说,那夙夜公子长得也是风流俊俏,若说从外貌上,倒可以和小姐匹配一双。 玉儿一心盘算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的小姐,孔玲珑已经闲极无事,走到了窗前。 窗户下面人流涌动,正是生意往来的旺盛期,孔玲珑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混杂在其中,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孱弱的少女,正跪在路边,似乎是害怕偶尔看过来的目光,肩头有些发着抖,那么的我见犹怜。 可是孔玲珑的手一下子紧握起来,一瞬间的动摇让她心神不稳,那女子,那女子一张脸孔,像极了前世的时候,刘邵后来娶进门的那位侍妾! 不,或者说,这女子应该就是那位侍妾本人。 孔玲珑嫁给刘邵十年无所出,在第六年的时候,刘邵从外面带进来了这个女子,说叫聂芊芊,低眉顺眼地对她请求,说这女子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请孔玲珑网开一面,看在孩子的份上,接纳这位女子。 看在孩子的份上,孔玲珑当初心里在滴着血,却不得不装着笑迎着这聂芊芊进门。进门以后才知晓,怀了孩子是假的,那不过是骗她答应纳妾的一个理由。从此后,她孔玲珑在刘家,更是成了笑柄。 想不到,今日冤家路窄,竟然叫她提前这么多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这位前世千娇百媚的侍妾,却是这样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孔玲珑紧握的手渐渐地松开,目光阴沉地看着窗下那名女子,看起来她是在卖身,一个女子孤苦伶仃一个人,亲人早亡,怎不叫人可怜。可是她跪错了地方,这里人来人往都是普通百姓,谁有闲钱去买她。 果然她跪了这么久,连个上前问价的人都没有。 “玉儿,你随我下去一趟。”孔玲珑从窗前转身,对玉儿说道。 玉儿正在吃桌上的点心,她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精致的桃酥。听见孔玲珑叫她,立刻起身:“小姐我们不等了吗?” 孔玲珑淡淡开口:“只是下去瞧瞧,待会还上来的。” 玉儿立刻擦了擦嘴,跟着孔玲珑走。 孔玲珑顺着梯子下去,刚刚走出孔膳堂,就看到另一条路上,有一个装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一扭一扭朝着那位“侍妾”聂芊芊走了过去。 孔玲珑立刻示意玉儿停下脚步。主仆二人只倚在门旁,端的一副看好戏神情。 那头上戴花的女子,看那步态,便知是风尘中的老鸨。尤其是她走过来,身边的那些姑娘爷们都自动躲远几步,就知道是正经人不愿意沾的。 只见那老鸨停在了聂芊芊跟前,看了看她身上卖身的牌子,当下啧啧叹息了两声:“姑娘,就你这副身子,才卖十两,实在是亏了。” 聂芊芊慢慢地抬头,看到眼前的老鸨,也是脸色躲闪了一下,低声说道:“小女子只求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并无更多奢望。” 老鸨趁着聂芊芊抬头,那贼精的眼睛就在那张脸上溜了一圈,笑意更浓了:“姑娘,话可不这样说,你要知道,咱们女子,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做主,你便是卖到了哪户人家做婢女,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个婢女的命,这一生也翻不出男主人的手心儿,又哪里还能安身立命呢!” 聂芊芊似乎看出了眼前老鸨的意图,不仅开始躲闪,更是低头不说话。 老鸨见状噗嗤笑出来,对聂芊芊说道:“你可别误会姑娘,我这是在给你指一条好出路,我们那鸳鸯楼,姑娘们都是一水的清倌人,卖艺可不卖身。每月去听戏唱曲的富贵老爷们,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便说我们那弹琵琶的翡翠姑娘,月月光是老爷们的赏钱,都要好几十金,便说区区十两银子,连给翡翠姑娘买身裙子都还不够呢!” 这些戏楼,名义上都说卖艺不卖身,可是进去的姑娘,又有几个能做得了主。越是这种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姑娘越是身不由己,听着每月几十金很眼红,可要是得罪了其中一个客人,怕是葬身何处都不知道。 孔玲珑冷眼旁观,只想看这个聂芊芊如何抉择。 若她不曾记错,这位聂芊芊,前世便是咸阳城有命的花楼葵主,刘邵也是被她迷了心窍,重金为她赎身。 何况老鸨说话的时候,故意把自己戴满了金银珠宝的手往聂芊芊跟前凑,聂芊芊看到那手指粗的金戒指,眼睛颤了一下。 不管前世还是今世,这聂芊芊都是贪财肤浅的料。 不过,孔玲珑也认识到一点,贪财的人,其实也更好控制。 就在聂芊芊眼神虚晃,似乎要把持不住的时候,孔玲珑带着玉儿走了出去,淡淡对那老鸨说道:“把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往那火坑里拉,阁下是真不怕有孽报么。” 聂芊芊一见旁边来了人,定睛见孔玲珑一身气派非常,身旁还有丫鬟伺候,顿时心下一定,对老鸨的神色也变得疾言厉色:“你不必说了,小女子虽然爹娘去世,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是断不会去那等地方的!” 孔玲珑看着她骤然“大义凛然”做戏,心头只剩冷冷的笑。 难怪她这样的人能跟刘邵般配,前世刘邵还爱她至深,便是这股子虚伪真是何其的天造地设。 那老鸨眼看大鱼就要钓到了手,横空杀出一个捣乱的人来,不由牙都气痒了,转头看到孔玲珑,冷笑一声:“这位姑娘说话可得注意些,什么叫把好端端的姑娘往火坑里拉,这位姑娘流落街头,我不过瞧她可怜,有心给她指一条出路,如何就能变成了火坑?” 孔玲珑继续淡淡地:“这姑娘现在即便饿死街头,也是清白的女儿,可一旦进了你那烟花之地,便是富贵裹身,那也是见不得光,百年之后都未必能被祖宗承认。” 老鸨脸色一变,那聂芊芊闻言更是面色煞白,都有些颤抖起来。 到底是不做坏事的人不心虚,但凡心中起了邪念,再被人指摘出来,那就惶惶不可终日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过来,孔玲珑那番话语更是让不少人开始对老鸨指指点点。 老鸨恼羞成怒,对孔玲珑就道:“哪里来的丫头在老娘面前放肆,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动辄就说出烟花之地这种地方,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出来的!” 孔玲珑冷眼瞧着,正待给这老鸨一个打击,忽然身后陈掌柜已经从孔膳堂奔了出来,对孔玲珑叫道:“少当家,出了何事?” 孔玲珑立刻看向陈掌柜,陈掌柜来到身边,对那老鸨就说道:“这位是我咸阳孔家的当家小姐,不知道这位夫人有何事,要缠住我家小姐不放?” 咸阳孔家,说到咸阳,说到孔家,绝不会有人联想到第二个家族。 咸阳孔家只有一脉,且是赫赫有名的那一脉。 那老鸨脸色当即就变了,取而代之的,是聂芊芊又惊又喜地看了过来。 老鸨嘴里啐了一声:“真是晦气。”转身便就要走,却被不少人暗自又唾了几口,甚是狼狈。 那聂芊芊几步跪到了孔玲珑跟前,含着泪说道:“求小姐收留小女子,小女子愿意为小姐做牛做马,这一辈子都跟随小姐左右!” 孔玲珑冷眼看着她,这举动并不出乎她意料,聂芊芊本身就是一个很会趋炎附势的人,从前世她紧紧粘着刘邵,就能见一二。 聂芊芊忽然有些心怯,她本以为这孔小姐既然出声为她赶走老鸨,那便是多少同情她,可是这冷漠的眼神,却让她开始忐忑了起来。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4789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4789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