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哪吒杨戬孙悟空追堵的日日夜夜》 第1章 原来我是观世音大士! 二十一世纪某年二月十九日。 华怜享年二十四岁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意识逐渐归于混沌的片刻,脑海中忽然出现了无数道繁杂虔诚的声音。 “观音大士,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出生。”一个妇人虔诚祈愿。 “救苦救难的菩萨,您到底什么时候显灵啊!天下大旱,已经整整三年没有下雨了!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某地官员恭敬叩拜,口中念着佛号。 “观音菩萨,我的如意郎君,能不能和我修成正果呀?”妙龄少女手持观音签,含羞带怯的发问。 照理说这么多人声重重叠叠的传入耳朵,不被吵死也被烦死了,华怜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在他昏沉中想着——我已经听到了。 那些声音便逐渐微弱了下去,直到耳边变得一片寂静。 幽静竹林中忽而传出一声鸟鸣,似乎是打破某种隔膜的信号,华怜睁开了眼睛。 头戴珠翠金银莲华宝冠,身着缥缈长裙白衣,左手持柳枝,右手持玉净瓶,身后代表功德的光明圆环熠熠生辉。 他坐在莲花宝台之上,目光幽远,神情哪怕是平淡的,细长的柳叶眉也无端透露出慈爱悲悯之色。 就在华怜穿成观世音的刹那,浩瀚回忆涌入他的脑海。 成佛前他本为妙庄王的三女儿,名叫妙善公主。 他的姐姐大公主妙因爱文才,招了一个文驸马。 二姐姐妙缘爱武才,招了一个武驸马。 妙善自己爱修行学佛,不愿嫁人,妙庄王一怒之下将妙善赶出家门。 妙善公主,也就是现在的观世音菩萨,似乎生来就是修行佛学的灵者。 他离家后日夜苦修很快就得道,仙号“香山仙长”。 不久后妙庄王病重,妙善知道父王病重,就变化成一位普通僧人,进宫进奏:“大王的病痛,不是至亲之人的手眼入药难以自愈。” 妙庄王当即想到了自己的三个亲生女儿,他分别传大公主妙因、二公主妙缘进宫商议。 两位公主听他一说,顿时不乐意了,毕竟奉出手眼给父亲治病,自己岂不是就成了残废? 化作僧人的妙善公主见状就提议说:“香山仙长济度生灵,你不如去求求他吧!” 之前已经提过,香山仙长就是妙善得道仙号,也就是说妙善让妙庄王求的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妙善改变样貌,变成仙风道骨的香山仙人来到王宫。 他毫不犹豫的挖去双眼、自断手臂给妙庄王治病。 妙庄王看到“香山仙人”因救治自己变成残废,既感激又不安。 他叩头祈求神明让仙长再长出手眼,于是“香山道长”不但重新长出手眼,而且是千手千眼! 妙善公主褪去伪装,告诉妙庄王自己就是香山仙人的真相。 双手双眼已经偿还了父女的恩情,从今后他和人世间的联系、和亲人父母的联系也在此刻了结因果。 妙庄王大受震撼,想到自己以前对妙善公主的种种亏待后悔莫及。 在妙善公主劝妙庄王皈依佛门,修德行善的时候,妙庄王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等妙庄王病好后,他立刻命人在香山建寺,建造金手金眼仙长像来称颂妙善的功德。 不过传令官不小心听错了,而且见过妙善公主千眼千手的神迹,以为妙庄王传旨的是“建造千手千眼仙长像”。 从此就有了千手千眼观音的金身塑像流传于世。 当华怜记忆回笼的瞬间,他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在人世间会历经那么多苦难了。 观世音和普通佛陀是真的很不一样。 如果说那些佛陀高居三十三重天外不问人事,那观世音就是截然相反的慈悲法。 为了能够更好的聆听众生苦难,理解这个世间的不幸,已经有大成就大身份的观世音自愿将自己投放到过去、现在和未来。 并且设定了种种磨难让自己深刻了解,何为“人之八苦”。 华怜正是观世音在未来的投影,他经历的所有苦难,都让他更深刻的了解了这个人间。 过去苦、现在苦、未来也苦。 观音大士散去自身伟力投放入三千世界,没有人比他更懂世人多需要被点化。 所谓点化,并不是说他高高在上的对凡人进行说教,而是开智启蒙。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会做出恶事,极少数是天生恶种,但大部分是因为认知和环境的问题。 当一个人的认知提升了,明白以前不知道的道理,并且愿意接受这些道理,那他就会做出极大的改变。 同样的,环境是靠人的改变创造的,一群蛮不讲理的人只会让身边的环境充斥着阴谋算计、血腥屠戮。 如果人人都明事理、知善恶,就算偶尔有恶种出现,也不被世人接受,很难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这就是传播佛法,观世音聆听众生、点化众生、普度众生的意义。 华怜走下莲花台,放目望向自己的住所。 这里是南海普陀山,一片郁郁葱葱的万年紫竹林将华怜居住的仙阁庙宇围拢其中。 缥缈浓郁的先天灵气从地面翻涌而出,像极了干冰制造的雾气。 不过这看起来相似的灵气其实和干冰有天上地下的区别。 灵气时常缭绕在观音身边,日积月累也蕴含了功德。 因此身在灵气之中不仅不会感觉寒冷,反而冬暖夏凉。 有滋补身体、缓解疲劳、消除业障等功效。 普通凡人进入南海紫竹林待上一天,就能够百毒不侵、延年益寿。 修仙者进入观音大士的紫竹林,亦能够增加修为、清除妄念,降低心魔困扰。 拥有观世音记忆的华怜还知道,南海普陀山只是他的一处应化道场。 千里之外的布达拉宫其实也是梵文“布怛落迦”的音译——意为光明之山。 未来的布达拉宫也被称作“第二普陀山”,历代驻锡布达拉宫的达赖喇嘛,某些也是他自己在人间的化身。 紫竹林内仙气缥缈,阁宇旁不远处还有一片不小的池塘。 华怜缓步而去,将柳枝放入玉净瓶内。 看着许久不见,含苞待放的宝莲和神气活泼的鲤鱼,形状优美的深色凤眸露出了淡然笑意。 无论多少次,鲤鱼都会被观音大士的容貌深深吸引。 那是该怎么样形容的模样啊! 比鲤鱼见过的任何事物都要完美。 所谓人间的绝色不及观音大士本人一二,就连那些家家户户供奉的画像,也不及大士真人万分之一! 就算单凭容貌,清风也会为之暂缓、鸟儿不再啼鸣,生怕惊扰了这样一位存在,更何况他的身份是大功德大慈悲的观世音菩萨! 鲤鱼无法自拔的想要亲近华怜,却不敢靠的太近,只在不远处用一双充满灵气的鱼眼滴溜溜看着他,喜悦着观音大士的回归。 华怜微微一笑,鱼饵从指尖滑落进池塘,温和道:“你倒是勤勉,这么快就开启了灵智。” 鲤鱼高兴的都快疯了,鱼尾巴一甩一甩,嗷呜一口就把鱼饵吃个精光。 似乎想到自己这样在观音面前失了分寸,又羞地用鱼鳍遮住鱼脸。 可惜它只是个小鲤鱼,还未化作人形,小小的鱼鳍怎么摆动都挡不住面孔,急的原地打转,漾出一圈圈圆形的水波。 就在这时,冥冥中一缕因果朝华怜飘来。 这缕因果无形无色无相,只因华怜身负大功德才能感觉得到。 他伸手接住这缕因果,因果转眼间便融入华怜体内。 因果这种东西非常玄妙,它都飘到华怜眼前了,说明和华怜有缘。 华怜在这缕因果上感测到了大恐怖的存在。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因果。 毕竟飞到他这里求救的因果,不可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条因果上竟然牵扯了成千上万人,以及一方小世界的命运! 华怜掐指一算,心中便有了定数。 原来是某方小世界过去的某个节点出了差错,致使世界紊乱、民不聊生。 这个节点的关键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戬。 第2章 担山赶日 很多人都知道杨戬的成名之举——劈山救母。 却不知道在这之前,作为“凡人”的时候,有件更伟岸的壮举直接奠定了他肉身成圣的地位。 也就是——二郎担山赶日。 华怜捏着柳枝,往空中一挥,一道类似于门光晕出现在原地。 光晕中烈日当空,单是用肉眼看就能感受到其中扑面而来的扭曲火光。 炎热的光芒照射在大地上,一眼望去连景色都被太阳炙热烤的扭曲起来。 在进入光晕之前,华怜摇身一变,化作一赤脚医生的模样,背着筐药材走了进去。 从古至今,许多人为了观世音的性别争论不休,实际上观音是无相的。 民间广为流传的三十三种化身,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化。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妇人生子需要观音帮助,那他就会变为女相,以免妇人尴尬。 战乱四起时为普度众生,观音便会化为男相,因此也有男将军观音像的存在。 观音渡人不分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大小难易。 后人立诗称赞观世音的伟岸: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消灭; 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枯竭; 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 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 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 和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平行宇宙论相似,经论中把世界分为三种。 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合称三千大千世界。 说的通俗易懂一点,一个小世界就是一个太阳系。 无数个小世界组成银河系,我们身处的银河系在佛经中即被称为小千世界。 而无数个银河系组成宇宙——中千世界。 由无数个银河系宇宙组成总宇宙——大千世界。 杨戬担山赶日的世界正是小千世界中的某一个,在这个宇宙的这个时间点,杨戬是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命运之子”。 华怜赤脚进入“担山赶日”的世界,刚一进去光洁的脚底就被烫了个大燎泡。 小世界承受不住来自大世界的神通,华怜是散了功法进来的。 他抬袖遮住炙热的阳光,抬头向天上望去。 只见十二轮金日高高悬挂在苍穹之上,比“后羿射日”世界中的太阳还多上两轮! 放目远眺,方圆百里没有一处绿色,地面上满是龟裂,比百岁老人的皮肤更加纵横交错。 河道里别说是水了,连动物的尸骨都晒得几乎融化。 只是进来不到半刻,华怜额角、后背就出了薄汗。 要知道他肉身早已得道,虽说散尽功法,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 这里的温度至少已经超过了60°,说是极温地狱也不为过。 连华怜都几乎忍受不了这十二轮太阳炙烤的酷刑,这方世界的凡人,怎么活得下去? 他抬袖挡着太阳,掐指计算杨戬的方位。 进入这个世界前他就定位了杨戬的坐标,因此没花太大功夫,很快找到了杨戬居住的村落。 说是村落,不如说是一座大型的避难堡垒。 主堡垒占地极广,高达数十米,周围连接着零星几个附属小型堡垒。 华怜伸手一摸建造堡垒的材质,竟然是极好的冰山寒玉,不仅质地坚硬,住在里面更有降温养人的好处。 堡垒里似乎有人巡逻监视,华怜出现后便有人把堡垒大门推开一条小缝,只露出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华怜。 “哪来的外地人,赶紧g.....”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个字在嘴巴里滚了几圈却怎么都吐不出口。 握着长戟的守卫干脆改口:“这里收不下难民了,快走吧!” 华怜抬眸看了看高耸的壁垒,在里面感知到了杨戬的气息。 他自然不会放弃,而是双手合十,低眉道:“这位兵爷,我徒步而来磨破了脚,只怕是走不远了。” 守卫不知道已经赶走了多少波赶来避难的灾民,从一开始的欢迎变成最后的抗拒,其中发生的故事可见一斑。 只是面对容貌出尘,气质缥缈的华怜,守卫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憋得脸都红了。 他、他应该和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不一样吧? 毕竟长得那么柔弱,而且是孤身一人,哪怕真的不怀好意,估计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守卫犹豫再三,朝华怜摆摆手:“你等着,我去和大王禀报一声。” 大王? 听到这样的称呼,华怜一愣,毕竟这地方又不是朝都,只是一个偏远之地,怎么会有帝王居住于此? 他聚神往堡垒之上看去,确实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看到代表帝王的东来紫气,不禁对这地方更加好奇。 没多久,大门便朝他缓缓打开。 华怜在守卫的带领下举步而入,进入堡垒的刹那,身上缭绕的热气顿时消散一空,说不出的凉爽舒适。 堡垒内和堡垒外几乎是截然两幅不同的天地。 四处高悬着明亮的烛火灯笼,两边商贸往来不绝于耳,孩童稚子穿梭于道路之间嬉笑打闹。 人人面色红润,双颊饱满,丝毫不见被极温困扰的模样! 王宫建立在堡垒的腹部地带,周围把守的都是年轻力壮的孔武之人。 光是华怜目之所及见到的冰山一角,便可想象建立此处堡垒之人有何等神通伟力。 在这样的高温下,不提收集建筑材料,单是想办法灌溉耕作就十分困难,更何况还能治民有方,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 不是有大神通、大智慧之人,几乎不可能做到。 随着越来越靠近王宫,华怜心中对该地的“大王”也有了定数。 宽阔古朴的王宫内,正中央议事大殿上的“大王”出现在华怜眼前。 身居高位的男人身高八尺、胸襟宽广,头戴束发镶银飞凤冠,齐眉勒着黑金祥云宝抹额,一身黑底白金镶边宽袍尽显霸气威武。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容更是如高山皓阳,让人不由心生向往,甘愿臣服。 这样的气质和面容,只一人能够拥有。 正是杨戬。 见守卫把华怜带到,杨戬挥挥手示意殿内众人退下。 他眯了眯眼睛,狭长凌冽的双眸闪过一道精光。 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华怜的身份定不简单。 方圆百里都逃不过他的天眼,而这个背着药框的赤脚医生,竟然直到出现在堡垒附近,才被他发现。 更何况这样的高温,凡人如何受得住赤脚而行。 杨戬暗施神通想要点破华怜真身,却发现他的身体是个真真正正、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不由更加警惕。 虽说心中高度怀疑华怜的来历,杨戬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从高台之上走到华怜身边,微微拱手做足了姿态:“先生远道而来,杨某有失远迎。” 华怜回礼:“不敢当,小生姓华,一路行乞于贵地,会些皮毛医术。” “不知华先生来此,是为何事。”杨戬挑了挑眉。 行乞?行乞之人,面容会如此洁净? “十二轮金乌高悬于顶,民不聊生,华某久闻大王威名,想在贵地讨个生活。” 听他这么说,杨戬笑了,他亲切的拉着华怜的手,笑着说:“华先生请上坐。”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先生只管提要求,杨某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正说着,杨戬忽然看向了华怜沾染血渍的双脚。 他露出了大惊的表情,双眉紧蹙道:“先生何故赤裸双脚啊?” 不等华怜说话,杨戬直接朝他脚踝伸手抓去。 肉眼看不出这位“赤脚医生”真身,到他手里可就不一样了! 华怜也不反抗,只平静地看着杨戬动作。 杨戬有话要说 直到杨戬握住华怜脚踝,他才不可思议的看了华怜一眼。 哪怕用法术深入华怜体内试探,依旧查不出他的真面目! 不是妖,难道是神? 杨戬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没人知道,杨戬其实是重生回来的。 重生前的杨戬历经担山赶日、封神大战,他救过自己母亲、打过自己外甥,反叛过天庭也当过司法天神,人世间到处流传着他的传说。 因此他不仅对法术的掌控出神入化,对人、神、妖三类性情更是无比拿捏。 如果这位华先生是神仙,那他铁定不是走进来的,只能是打进来问他罪的。 上辈子他担山赶日,落得那样的下场,这辈子...... 回忆起过往种种,杨戬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假模假样检查过华怜双足,杨戬变出一双适合华怜尺寸的足屐放到地上。 “穿上这双鞋,先生便能日行千里而不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杨戬介绍他的法宝道。 “杨某一点小小心意,请先生务必收下。” 他没告诉华怜,若是收了他的法宝,华怜的行踪便再也不能隐匿,鞋子相当于一个定位器,时时刻刻和华怜待在一起。 除非把鞋子脱下来,不过这样杨戬也能很快知道。 以观音的眼界,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件法宝有定位追踪的效果。 只是这双鞋对他也没什么害处,他本来就没想过离开杨戬。 华怜并不犹豫,直接穿在脚上。 “大王大善。” 眼前的杨戬和记忆中的二郎显圣真君并无太大差别。 短短接触便能发现他是个有魄力、有手段,神通广大并且做事谨慎,心思不易显露于表面之人。 只是...... 他记得二郎真君虽然颇有个性,听调不听宣,但并没有称王称霸的癖好,怎么在这方世界,突然成了大王了? 华怜没有忘记自己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拾起背篓里一棵晒到枯萎焦卷的草药,双眉微蹙,目露忧虑。 “十二轮金乌现世,天下大旱,生灵涂炭,小生不才愿以救天下人为己任。”华怜将草药递到杨戬手里。 他又话锋一转:“只是人力如何能与上天抗衡,若不是有大王收留,我这草药怕不是要全部损毁,更别提救人了。” 杨戬细看草药,确实只是山林里常见品种,对华怜的话不置可否。 华怜和杨戬相对而坐,目光幽远真挚,“大王既有通天遁地之大才,何不将那十二轮金乌镇于山下,还世道一个清净。”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顿时在杨戬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天庭尚未找他来制服金乌,这赤脚医生到底是谁?竟然知道他的未来! 像这样的奇人,杨戬确信自己一旦见过必然不会忘记。 杨戬翻来覆去的思索,怎么都没有头绪。 毕竟打死他也想不到观世音菩萨会化身赤脚医生站在他面前,更离谱的是他刚刚还亲手捏了观音大士的脚!观音也没有反抗! “先生说笑了。” 杨戬猜不出这人到底是谁,只能谨慎道:“杨某能庇护一方百姓已是幸事,若是招惹金乌,上天降罪下来,恐怕遭殃的还是百姓。”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圆滑,不仅利用地方百姓把自己从拯救天下的责任里摘得干干净净,还点出天庭是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人。 天上金乌乱飞,第一个该管这件事的不是他杨戬,而是天庭。 在过去的时间线里,本该是天庭降旨调杨戬降服金乌。 只是不知道为何,此间世界的天庭迟迟没有动作,既不降旨也不派兵,任由世间遭受十二轮毒日血洗。 “这该如何是好?” 华怜告诉他,“大王这里百姓尚能安居乐业,外界稻田却颗粒无收、河渠滴水不沾,大地横尸遍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之所以找杨戬,而不是别的什么大罗金仙,正是因为杨戬是该世界的气运中心,注定只有他才能拯救人间。 简单来说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么杨戬就是这场电影的主演,主演不肯演出,又没办法更换演员,这部电影注定只能扑街。 换成现实就是大恐怖大灾难降世,无人挽救,天庭独立于三十三重天外,人间却生灵涂炭,走向毁灭。 华怜知道杨戬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推脱,要说三界哪些人不怕天庭,杨戬首当其冲定然榜上有名。 上天不谢谢他上去捅个窟窿就算了,他竟然还说出了“怕上天降罪”这种话。 华怜到底是见多识广,才忍住没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杨戬。 见杨戬沉默不语,华怜接着劝道:“天庭放任金乌自然有错,可百姓何其无辜,承担此等罪责?” 听到华怜说天庭有错 ,杨戬这才用不一样的眼神高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敢说,也不怕那些人捉你入拔舌地狱。”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华怜笑道:“以我一人性命换万万人性命,值得。” 他的声音干净利落、掷地有声,杨戬毫不犹豫的相信如果有机会,他真的会这样去做。 这是一种看人的直觉,而这么多年来,他杨戬看人,从不会错。 “呵呵。”杨戬淡笑两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先生舍生忘死,杨某却是贪生怕死之徒。” “我顾不了天下,只能顾我这一亩三分地。” 见华怜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杨戬直接抬手打断:“杨某今日乏了,恕不奉陪。” 杨戬拂袖而去,独留华怜一人坐在殿内。 华怜也不着急,不久就有仆从带着他进入后院客房休息。 二郎神给的这件法宝确实非同凡响,华怜穿在脚上不仅不觉得疼痛,原本的伤痕反而在慢慢愈合。 身为观世音,他要么腾云驾雾、要么端坐于莲花宝台之上,很少会穿鞋子,就算化作凡人降世,也是云作衣、风为履。 这种穿鞋的体验,还是穿别人送的鞋子的体验,是头一回。 毕竟没谁会没事送观音菩萨一双鞋子穿,想想都觉得精神不正常。 当然,如果真的有给自己家供的观音像穿鞋的狠人,只能说你比杨戬还牛逼。 杨戬是不知情,你是真的敢啊?(???????)?。 第4章 瑶姬三公主的心病 杨戬是成大事的性子,做事不拘小节,然而王宫后院却布置的精致风雅,十步一景。 庭院中间是一先天灵泉眼,水声潺潺,沁人心脾。 庭院内种了许多灵树,树叶无风自动,比那江南水乡之地差不了多少。 华怜伸手抚摸沿边的栅栏,就连这最常见的建材也是上好的白玉。 可见杨戬在建造这座宫殿时花了多少心思。 院子里的妇人听到仆从的动静,以为是杨戬回来了,掀开屋内珠帘门往外望去。 “二郎...”她抬眸一看,发现来人并不是杨戬,顿时消音。 见华怜风骨卓越、相貌不凡,妇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她一双含情目不需要说什么,光是盯着别人,自有一种被深切关爱的错觉。 这貌美妇人正是杨戬的母亲——瑶姬。 见到珠翠环佩、依旧风华正茂的瑶姬,华怜有些惊讶。 因为这个时候,照理说瑶姬应该正被天庭关押才对。 当初瑶姬仙凡私会,玉帝为服众仙,将杨天佑处死、瑶姬关押在桃山之下。 瑶姬苦苦求情,这才留了杨戬一命。 后来杨戬担山赶日立下大功,玉帝这才默许他劈山救母,成就一段佳话。 只是华怜进入这个世界以来,所见所闻与传闻实在是有太多不一样,不由让他心生疑虑。 杨戬的过去真的和传说中一样吗? 还是说是独独这方世界产生的变故? 华怜没想到之后的一连三日,日日不见杨戬,倒是和同住后院的瑶姬逐渐熟络起来。 瑶姬已经很久没见到除杨戬身边人以外的陌生人了。 她本就性格纯良,没什么架子,发现华怜性格也很随和后,就经常带着自己做的糕点拜访华怜。 院内闲亭,风吹帘动,华怜和瑶姬坐在凉亭里饮茶。 杨戬昨天给瑶姬送了一包上好的茶叶。 据说是上千度火山口长出的火灵茶,茶叶通体深红,乍一看像是人的脉管,似乎还有血珠涌动。 瑶姬对品茶这种雅事欣赏不来,比起饮茶下棋,她其实更喜欢登高望远、观世界之浩瀚。 她是十分了解自己儿子的,正如杨戬也十分了解自己母亲一样。 当瑶姬看到这罐茶叶的时候,就知道她儿子杨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这是让她出面,和华怜熟络熟络,最好能打探些消息的意思。 毕竟这位“华先生”,看起来就很像是那种喜欢观棋品茶的文雅之士。 说起来也很奇怪,明明自己是长辈,瑶姬在华怜面前却摆不起半点长辈的架子。 甚至担心暴露出真实的自己会不会冲撞到这个年轻人。 她端起姿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传闻中炎帝三公主那样仪态万千。 然而不论是她站、立、坐、行,动作间不自觉透露出的利落姿态,都让人觉得这位三公主是个行事洒脱之人。 和杨戬十分相似。 “妾身瑶姬只是一乡下村妇,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华先生海涵。” 瑶姬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将杯子倒立往桌上一撒,滴水不沾。 明明只是饮茶,却被她喝出了酒水的肆意。 华怜见她如此不拘一格,便也将茶水饮尽,颔首道:“好茶,夫人见外了,有事说事即可。” “听闻先生心忧天下,不知先生今后有何打算?”瑶姬半撑着额角,一双含情眉目凝视着华怜道。 “行医、治病、修炼心性。”华怜回她。 “哦?华先生会治病?”瑶姬看了眼他脚上的鞋子,显然杨戬私底下和她说过华怜的事情。 “先生为何不为自己疗伤,长路漫漫,若是落下残疾岂不可惜。” “医者不自医。”华怜眉眼微弯,“何况大王有万千神通,比在下微末医术高明多了。” 见华怜看起来冷冷清清,说话却一丝不苟处处委婉,瑶姬只能换了个方式试探道:“先生说笑了。” “二郎他只是看起来厉害,其实啊,对医术根本一窍不通。” 瑶姬双眉微蹙,指尖轻轻搭在心门,“多年前我落下心病,任何人没有办法,若不是二郎强行锁住我性命,只怕如今早已身死道消。” “华先生,你看我这病,可有法子了?”瑶姬撩起一截袖管,露出羊脂玉般柔美的手腕,朝华怜递去。 如果是一般的医生,见到女子、尤其是这么一个绝色美人朝自己信任的递出手腕,多少会不太好意思。 华怜却并不受任何影响,他本就无相,对性别没那么看重。 如果瑶姬愿意,现在让华怜变成一个女人替她治病,也不是不行。 华怜双指轻轻搭在瑶姬脉搏上,不多久就看出了瑶姬心病的真相。 这不是病,是“咒”。 并且是天庭独有的“追仙锁魂咒”。 这种咒术乃玉帝独家法术,不是玉帝亲手向瑶姬施咒不能成功。 被这种咒术缠身之人则不论逃到天涯海角,位置都会被玉帝发现,并且牵扯到魂魄,日夜有魂魄离体飞升天庭的风险。 华怜推测,瑶姬公主很可能被玉帝捉住过一回,而后又从天庭叛逃出来,这才能解释为何她身上有玉帝的咒法。 片刻,华怜收回手。 “夫人这不是心病,是咒术。” 瑶姬根本没想到这小先生真能说对自己“心病”的真相,毕竟这世上知道玉帝这种咒法的人可不多! 她双目微微圆睁,惊讶的看向华怜,连伪装都懒得做了,“是的,这是那人在我身上烙下的印记,不知先生可有去除之法?” “先生若能为我去除咒印,瑶姬日后定有重礼相谢!” 这道咒印是杨戬唯一忌惮天庭的枷锁,毕竟牵制的是自己母亲。 瑶姬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些年因为自己身上这东西,杨戬面对天庭做了种种退让和隐忍。 她心中十分烦恼,对这道该死的咒术万分痛恨。 如今哪怕是有一点祛除咒印的苗头,她都不会放过! 以华怜的能力,祛除这道咒印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这样做之后,可能会引起更大的差错。 更让人无奈的是,华怜不动用大神通还好,自己就能稳定的存在于小世界之中。 一旦他动用神通,浩瀚如海的伟力便会冲垮小世界的秩序。 简单点来说就是,和奥特曼最后的三分钟变身一样,打完怪兽就得走,否则世界会因为承受不住他的伟力而崩坏。 这也是为什么神话传说中观音菩萨匆匆来匆匆走的原因。 其实在世人不知道的时候,观世音早就来了。 只是他最后在关键时刻显出真身施展神通的时间不宜过长,这才像是匆匆而走一样。 这也导致了观音的法术简练有效,没有冗长的前摇,也没有什么鸡肋的条件。 第5章 观音大士的三个条件 面对瑶姬的请求,华怜既没急着答应也没立刻拒绝,而是委婉道:“此咒可解,只是需要条件。” “什么条件?”瑶姬眉尾一扬,摄人的神态和杨戬十成十相似。 华怜拇指食指弯起,其余三根手指上竖,“条件一共有三个。” “愿闻其详。”瑶姬毫不犹豫道。 “第一,在下必须知道夫人为何身中其咒。” “第二,在下必须能够日日见到大王。” “至于第三,则是要准备一些去咒需要的灵物。” 观音去咒何其简单,这三个条件只不过是为了调查杨戬为何不愿降服金乌而做的托词。 瑶姬一听,明白除了第三个条件是真正和去咒有关的,其余都是华先生在打探消息。 只不过这是一场阳谋,华先生把所有的心思都摊开摆在她面前,就看她愿不愿意接受。 瑶姬惊疑不定地瞅了华怜两眼,越发好奇他的真实身份。 她兰质蕙心,要是还看不出这位华先生非同寻常,那也教不出杨戬这样旷世大才的孩子。 瑶姬正犹疑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爽朗大笑。 “哈哈哈,这有何难?莫说是这三种条件,便是三百种条件杨某亦敢答应!” 来人正是杨戬。 和之前见到的黑金便服不同,今日杨戬身着一身银辉铠甲,威风凛凛,倒和华怜记忆中的司法天神有了七分相似。 杨戬阔步而来,随手把铠甲取下递给侍从,换上便服行至二人面前,拱手道:“华先生,母亲,二郎失礼了。”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让侍卫打声招呼,快坐吧。” 瑶姬重新斟茶,话虽这么说,面上却丝毫不见意外,对杨戬的突然出现见怪不怪。 杨戬走到瑶姬和华怜中间,三人围着石桌呈三角而坐。 杨戬浅抿一口茶水润唇便不再喝,他对喝茶并不感冒,只是看在华怜的面子上才客气客气。 “这几日杨某出门在外,让华先生久等,杨某自罚一杯。”说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大王...”华怜话音未落,便被杨戬打断,“华先生不必客气,随我母亲唤我二郎便是。” 从前华怜见到杨戬,都是叫他“真君”亦或是“二郎真君”,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如此亲昵的称呼杨戬,颇有些微妙。 “二郎勿怪,是在下多心了。” 在场三人都知道华怜提的第二个条件“日日能够见到杨戬”,其实就是暗示杨戬不要躲着自己。 不管杨戬到底有没有真的外出,这件事在杨戬出现的那刻其实已经被应下了。 华怜心思何等剔透,自然听得懂杨戬的言外之意,此后便不再提第二个条件这件事。 “唉,杨某家门不幸,这咒印的事情真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杨戬哼笑一声,淡淡道。 “臭小子,那你就赶紧长话短说!”瑶姬最见不得他故作高深的样子,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杨戬额角上。 杨戬一丝不苟的束发因此飞出两根呆毛,他幽怨的喊了一声“娘”却也不敢发作,只能若无其事的咳了咳。 华怜记忆里的杨戬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尊者姿态,从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不由被他和瑶姬的亲昵互动逗得微微弯了眉眼。 就算是假身,观音大士的笑容依旧令人心神一震。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看到华怜的笑容,就像是被世间万物炽热相爱一般,从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感动,竟有种顶礼膜拜、流泪的冲动! 瑶姬和杨戬不由地都看呆了,冒出一股让华怜一直微笑下去,永世安乐的想法。 是幻术? 杨戬收回视线,按下心中莫名悸动。 等他凝神再次看过去的时候,华怜已经收敛了表情,变得和平时一样清冷平和。 兀的,瑶姬心头一跳。 这样的笑容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在她未入凡尘之时,在玉帝大摆宴席时惊鸿一睹的大功德之人! 虽然相貌不同,甚至性别也不一样,但是那种令人一见难以忘怀的气质,非常相似! 瑶姬不由又仔细看了华怜好几眼,灼热的视线连杨戬都感觉到了。 “母亲。” 这时候的杨戬还没见过观音真身,对自己母亲反常的表现有些担心。 毕竟连他都差点着了华怜的“道”,自己母亲被他吸引也不意外。 杨戬出声提醒,瑶姬这才别过了视线暗自思量。 她不能确定华怜就是观世音大士,若是认错不仅闹了笑话更是对观音大士的不敬。 而就算这位华先生真是观音大士假扮,她也不能贸贸然戳穿菩萨身份。 毕竟菩萨下凡伪装成凡人一定有他的道理。 瑶姬对华怜的身份有了三四分猜测,不禁内心忐忑。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华先生,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是玉帝派来的?瑶姬很快打断了这个可笑的想法,这不是他做事惯用的手段。 瑶姬这边想着见招拆招,杨戬却没那么多顾虑,只当华怜是位云游四海的低调散仙。 “华先生,我母亲身上咒印的故事,还望先生听了不要见笑。”提起正事,杨戬表情一肃。 “二郎只管告知便是。”华怜颔首。 “我母亲瑶姬本为炎帝之女,天庭三公主,算起来,如今天上那位正是我舅舅。” 华怜点头,这确实是三界人尽皆知的事。 “一次偶然,我母亲下凡捉妖平乱,与我父亲相爱,于人间生下我杨戬。“ “仙凡有别,更何况我母亲是巫山神女、天庭三公主。” “天庭震怒,下令诛杀我父亲,捉拿我母亲。” 瑶姬补充道:“他父亲虽是凡人,却比神仙有情有义,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杨戬没他母亲那么深的爱情滤镜,摇了摇头。 “只是我父亲区区一介凡人,就算再有文韬武略,也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杨戬眼角泛起一抹血红。 “他们当着我和我母亲的面用金乌将我父亲融成一具白骨,魂魄也打散于天地,永世不得超生!” 两行泪珠顺着瑶姬面颊滚落,惨声道:“他们还想杀了我儿杨戬......” 不等瑶姬说完,杨戬恨声道:“母亲为了救我,被打断仙骨,剥去神格,挖去天眼,比那凡人还不如,甚至还打了追魂咒!” 他眼中泛起凶光,显然恨极了天庭,握着茶杯的指尖发白。 “对,仙凡有别,我母亲确实有错,只是罪不至此!”杨戬长长喘息平复心情。 上辈子等他劈开桃山救出母亲,才发现母亲身上早已打了追仙锁魂咒。 而那时候母亲早已病入膏肓,不过须臾便在他怀里魂魄离体化为天界一缕仙气。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此等杀父杀母,让杨戬如何能甘心! 这辈子重来一世,杨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挽救父母性命。 他告诉华怜的是上辈子他父亲的结局。 这辈子在他准备下,父亲虽死却还保留了魂魄,孕养在法器中等待合适的机会放去投胎。 杨戬说的和华怜以往了解到的区别不大,只是手段更加凶悍残忍。 明明瑶姬是玉帝的亲妹妹,玉帝下手却如此毒辣,实在是人匪夷所思。 第6章 显真身 “后来我蛰伏于人间韬光养晦,在我母亲行刑之日力挽狂澜。” 杨戬三言两语间却是难以想象的凶险。 天庭势力浩大,不知他要耗费多少心血才能救出自己母亲。 “二郎神勇。”华怜轻声道。 杨戬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只是救下母亲后,我才发现她身中咒法。” 他抬眸望向遮蔽天穹的坚固堡垒,神色黯然。 “我建造这梅山洞天福地,只不过是为了稳住我母亲魂魄,没想到不久后天启异象,十二轮金乌现世,这才成了庇护一方百姓的城池。” “天不救百姓、官不救百姓,只有我儿愿意接纳他们,这一声‘大王’并非我儿的意思,而是百姓自发相传的尊称。” 瑶姬苦笑连连,显然对这世道失望透顶。 “二郎担得起这一声‘大王’。” 华怜点头,对于杨戬的人品和才能,他心中十分有数。 毕竟大世界中,梅山杨戬威名赫赫,连路边三岁小儿都知道二郎真君带兵打仗、治理地方的能力堪称一绝。 是三界人尽皆知的战神。 “前两日先生劝我儿前去降服金乌,我儿没有答应。” 瑶姬叹息道:“其中这件事情全都怪我。” “母亲。”听瑶姬这么说,杨戬一双剑眉紧缩在一起,“那天庭作恶,与你何干?!” 瑶姬握住杨戬的手示意他不要发火,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暗藏泪珠。 她对华怜说:“这梅山大阵乃是我儿法力所控,一旦他去与那金乌缠斗,只怕顾不了大阵内的百姓,连我都会在阵法消失的片刻魂魄离体,烟消云散!” “先生劝我儿去降服金乌,无异于让他抛弃母亲,任凭梅山百姓自生自灭啊。” 瑶姬这话不可谓说的不重,她也是心中有大义之人,曾经以死相逼让杨戬先去解决天上金乌。 只是杨戬根本不听,甚至说出母亲一死,他就打上天庭,让天下给瑶姬陪葬的惊世骇俗之言。 要不是有那么多顾虑,别说是十二头金乌了,二百头金乌杨戬也有信心给它拿下。 瑶姬没有办法,只能让杨戬多救一个百姓是一个。 直到有次她不顾杨戬反对,好心收留了一山麻匪。 结果那些歹人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趁杨戬外出施展邪术,妄图俘虏瑶姬逼杨戬就范。 杨戬回梅山后大发雷霆,将那些歹人通通杀了。 从此之后,瑶姬就一心支持杨戬的所有决定,除非触犯伦理纲常的底线,其余的瑶姬都睁只眼闭只眼,随杨戬去做。 瑶姬其实也想过让杨戬留三分实力保护梅山。 只是杨戬告诉她,天庭他们不是不知道瑶姬在哪,而是迫于杨戬实力,这才没有立刻下凡捉拿。 若是他前脚去降服金乌,恐怕后脚天庭就要前来捉人了。 杨戬深深明白,玩阴滴,还得看天庭那些道貌岸然之徒。 听到这,华怜终于明白了杨戬不愿意降服金乌的原因。 事件改变导致杨戬的选择也有了变化。 原先杨戬父亲被天庭所杀,天庭畏惧杨戬实力,放出十二轮金乌消耗杨戬战力。 杨戬为救母亲只能应下天庭要求,担山赶日,没想到他最后压住金乌的山却成了天庭压住他母亲的枷锁。 不仅金乌被炼化,连他母亲也灰飞烟灭。 这回瑶姬健在,杨戬自然有了不一样的打算。 见华怜凝神沉思,一言不发,杨戬冷笑道:“华先生可知那十二轮金乌为何忽然出现?” 华怜摇头:“在下不知,这是为何?” “哼。”杨戬嗤笑,狭长凤眸中满是冷冽寒意:“自然是为了断绝我母亲的活路!” “他们打不过我,便想出此等阴招,放出十二轮太阳日夜曝晒,妄图晒死没有仙骨的巫山神女给天庭众神示威,以儆效尤。” “天下不是只有我杨戬一人,为何无人管束这些金乌?”杨戬满眼嘲讽,“他们这是在用天下逼我母亲就范。” “若是我母亲不肯现身,便要晒死世人,若我母亲现身,就是她死无葬身之地之日!” “可他们却不想,这天下不是我杨戬一个人的天下,母亲却是我一个人的母亲!” “华先生,若是你,你会如何抉择?”杨戬凝视着华怜,沉声发问。 观世音所秉行的信念从来是舍己为人,而不是舍人为人,没有任何人有权利用他人的性命去换他人的性命。 若是普通人,可能会陷入救母则对不起天下人,救天下人则对不起母亲的两难困境中。 只是杨戬何等剔透,一眼便看破其中玄机。 杨戬生来没有拯救天下的义务,只看他想不想罢了。 造成这民不聊生局面的,更不是他杨戬,而是天庭,如何能怪到他杨戬头上! 这让华怜想到了穿越前的电车难题。 一辆不能停止的列车,向左开撞死一个人,向右开撞死五个人,你会如何选择? 而杨戬给出的答案是,解决提出这个问题的混账! 想到这,华怜幽幽叹息,回答杨戬:“二郎无错,错在天庭。” 杨戬笑了笑收回迫人视线,双手环胸微微抬头眺望远方,似乎想透过这层壁垒看向天上。 他话锋一转,笑容忽而如春风般和睦,静静地看着华怜。 “先生若能解开我母亲身上咒印,那这些便都不是问题了。” “华先生,不是妾身贪生怕死,而是此事确实关系到天下苍生,还请先生仗义相助!” 瑶姬在一旁承诺道:“若是解开咒印,消灭金乌妾身和戬儿义不容辞!” 华怜知道瑶姬母子二人平静表面下忐忑的内心。 天下生灵涂炭,天上的人看不见,他们却每日看在眼里,多挨一天都是对世人的折磨。 世人真的死光了,要说瑶姬心里一点触动都没有,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没有天庭那些人狠毒,这是最本质的区别! 事已至此,华怜已经了解所有前因后果,于是也没了伪装的必要。 他信手一挥,羊脂玉净瓶便出现在掌中,指尖轻捻抽出瓶中杨柳枝往瑶姬身上一洒。 几滴露水滴到瑶姬身上,瞬间没入其中。 就在露水消失的须臾,瑶姬便感觉到一直纠缠着她的追仙锁魂咒消失了! 再见华怜,只见他宝相庄严,头戴莲花宝冠,身披薄纱天衣,腰束贴体罗裙,素白披帛无风自动,正是观世音原本的形态相貌! 和赤脚医生的气质区别不大,却多了许多令人不敢不敬的气场! 瑶姬早有猜测,在华怜显示真身的这刻却还是惊愕地瞪大了双眸。 竟然是观音大士! 竟然真的是观音大士! 她连忙拉着杨戬起身恭敬行礼:“瑶姬不知是菩萨前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知道母亲身上的咒印已经被华怜解除,杨戬也心甘情愿的朝华怜行了一礼。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上辈子他连菩萨的影子都没看到,怎么这辈子菩萨还专门变成凡人过来调查了? 看出杨戬眉宇间的疑惑,华怜解释道:“我本在南海紫竹林修行,此方世界化作因果前来求救,我便来了。” 闻言,杨戬舒展眉头,眉宇间的郁气消散不少,拱手道:“好,菩萨,我们这就打上天庭,找那玉帝老儿讨个说法!” 一条白蛟呼啸而来,化作一柄三尖两刃刀“铛”的一声把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在瑶姬惊恐到几乎昏厥的目光中,杨戬一把拉过观音手腕,身上的战意几乎冲破云霄! 第7章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只是杨戬用力一拉,却没拉动华怜。 他对自己的实力颇富自信,三界之内除了那些神隐老怪,能和他拳头碰拳头比比谁更硬的屈指可数。 方才牵着菩萨虽说只使了三分力道,但别小瞧这三分力道,哪怕是一分,也足以移山填海,举起一座大山! 他上辈子鼎盛时期可扛起十座高山,并且在扛着高山的情况下把十一只金乌打个半死。 而菩萨却在他拉扯下像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实力可见一斑。 见杨戬目露惊疑,华怜安抚道:“追魂咒已除,二郎不必心急。” 等杨戬悻悻然松开手,华怜才继续说:“我知你心中有怨,只是就算你将天庭搅个天翻地覆,过去的一切也无法挽回,对你母亲、你自己、甚至于天下苍生都没有半点好处。” “不。”杨戬露出冷笑,反驳道:“杀了玉帝老贼,不仅为我自己出恶气,也是为天下那么多无辜死去的凡人报仇!” 华怜没想到年少时的杨戬杀心如此浓重,点出问题道:“你杀了玉帝,谁来统领三界?只怕到时会天下大乱。” 杨戬勾唇自信一笑,说不出的肆意张扬:“俗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那玉帝老儿昏庸无道,当了那么长时间三界之主,我看也该退位让贤了!” 虽说杨戬的话在世人看来颇为“大逆不道”。 但比起他之前说的“怕上天惩罚”,还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二郎真君更让华怜感到熟悉。 只是这个时期的杨戬想法还是有些稚嫩。 就算他杀了玉帝,也是以下乱上名不正言不顺,天庭众仙必然不服,他总不能把所有不服他的人都杀了。 况且据华怜了解,玉皇大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见观音菩萨迟迟不语,杨戬略有些不耐。 “菩萨若是不肯助我也罢,去咒之恩杨某铭记于心,待我功成名就之日,杨某必铸千万座观音庙以示感激。” 说完就打算动身率领梅山众兵叛上天庭。 “慢着。”华怜见他要走,广袖一挥定住杨戬身形。 他从羊脂玉净瓶中捻出一滴水珠洒向半空,不过须臾便化为一道水瀑布。 透过水瀑布,隐隐约约可见内里人头攒动,似乎隐藏着另一方世界。 杨戬眉头紧锁,用眼神询问观音这是何意。 华怜望向那道瀑布,解释说:“二郎既然心意已决,不如先去天界体验一把当三界之主的瘾。” 他节骨分明的指尖伸向那道瀑布水帘,告诉杨戬:“世上一日帘内百年,穿过这道水帘进入那方虚拟世界,所有人眼中你就是玉帝本人。” “百年后你从水帘内回归,现实中也不过只过了一日,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华怜给自己留的时间是三天,最多三天,他不得不离开这方世界。 而给杨戬留一天的时间体验当玉帝是什么感受,在他看来是非常必要的。 现代大学生多的是稀里糊涂选了个自己不了解的专业,结果后悔莫及,他不想杨戬也这样。 杨戬从来厌恶拘束,当天神都是听调不听宣,更何况是当天天坐在案几批阅奏折,跟坐牢没啥区别的玉帝! 就算玉帝干了再多缺德事,三界之主的名号也不是瞎喊的。 就说在大千世界中管理万万亿小千世界的琐事,一般人也没这个大毅力大耐心。 对玉帝来说,这个世界发生的灭顶之灾只是万万亿世界中的其中一个,还有更多毁天灭地的大事件等待他去想办法解决。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玉帝杀杨戬父亲,就像走在路上踢开一脚石头一样不值一提。 甚至没有当场击杀瑶姬,还留了杨戬一条性命,已经是特殊照顾了。 如果仙凡私会的不是瑶姬,而是什么没背景没名气的小仙,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甚至到死都没有人知道这人曾经下凡私会过。 这件事上瑶姬有错,但玉帝确实惩罚过重。 而玉帝有错,杨戬要把他直接杀了,也太过极端。 这甥舅二人关系不和,行事却意外的有七分相似。 杨戬也没当过玉帝,听到观音的建议微微有些心动,但还有些顾虑。 “若是我进入虚幻世界,那老贼不讲武德害我母亲怎么办?” “由我亲自去天庭游说,还你母亲一个公道。”华怜承诺道,眉宇间尽是沉稳笃定。 杨戬不知道观音一句承诺的含金量。 瑶姬却是见过观世音菩萨逆转乾坤的大本事的,因此对他的话毫不质疑。 她又惊又喜,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今日走了这么大一个狗屎运。 不仅祛除了追魂咒,还能让观音菩萨出手,助她和杨戬摆脱困境! 瑶姬摁着还在思量的杨戬脑袋,朝观音大士深深一鞠躬。 她眼角溢出一抹绯红,强忍着才没让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本身她就不支持杨戬打上天庭,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这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小事,弄不好杨戬真的会死! 只是她劝不动这个执拗的孩子,现在观音大士来了,给出了可以说是十全十美的解决方案。 她哪还有道理在这推三阻四、扭扭捏捏的。 要是连这都不答应,也太不识好歹了! “瑶姬杨戬谢过观音大士,观音大士大慈大悲,此等大恩,瑶姬永世不忘!” 杨戬还想再说什么,被瑶姬一巴掌推到了水帘之中。 “赶紧当你的玉帝去吧,别在这让我看了心烦!” 杨戬委屈,但杨戬不说,只朝自己母亲委屈的眨了眨眼,半推半就的进入帘幕中,临了时还不忘嘱咐观音:“千万照顾好我母亲!” 见观音点头答应,这才毫不犹豫地扎入其中。 杨戬进入虚幻世界后,相貌不变,身上的打扮却变得和玉皇大帝一模一样,他是如何适应的且按下不提。 在外面的瑶姬却在杨戬进入的瞬间看清水帘内发生的事情。 就像是一个直播系统一样,主镜头跟着杨戬在转,而唯一的观众就是瑶姬。 华怜看了两分钟确定杨戬在里面出不了什么大岔子,便起身和瑶姬道别。 “还请神女安心等待,切莫离开此地,一日后我便会回来。” 瑶姬一双美目紧紧盯着水帘里手忙脚乱的杨戬,连礼仪也顾不得许多,匆匆感谢后,华怜便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原地。 第8章 玉皇大帝很忙的 话分两头,玉帝在咒印消失的刹那便感觉到了,他先是震怒起身,掐指一算竟然是观音大士解除的咒语,片刻后沉吟坐下。 吩咐当值仙女道:“去,收拾收拾,稍后有贵客来访。” 仙女们去打点天宫,华怜也转眼间到达了南天门。 只见天空之上,金光万道伴随着滚滚红霞,祥云瑞气笼罩着紫色的烟雾。 南天门是用碧沉沉琉璃和明晃晃的宝玉装扮而成,几根百丈巨柱巍然耸立,擎天之柱上刻有金色的盘龙图案,如同活物蠢蠢欲动。 门口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 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 见到观音大士,众人放下刀剑齐齐行礼并不阻拦。 千里眼和顺风耳早在观音半路时就通知了玉帝。 一路畅通无阻,天宫之内更是极尽奢华瑰丽。 云风之中,五里一廊,十里一阁,廊角飞檐,宫墙院落,鳞鳞之瓦,青色之墙。 又有宫柳株株,碧波清水,假石嶙峋,仙鹤飞舞,仙猴爬于树上。 不时仙女经过,也有仙风道骨的仙人腾云来往。 华怜时间不多,偶尔有仙人朝他躬身行礼也只是淡淡答应并不逗留,直奔凌霄宝殿而去。 “观音大士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了。”玉帝朗声笑道。 只见他气宇轩昂,头戴金色龙冠,一袭黄龙画袍穿扮,面目饱满,妙相庄严,不怒自威,比起杨戬更多几分精明城府。 “不知菩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玉帝边说边亲自引观音大士入座,明明心中已有八分眉目,面上却丝毫不显。 玉皇大帝的得道时间不比观音短,华怜明白和这样的万年老狐狸玩心计是玩不出什么结果的。 于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是为了瑶姬公主之事。” 玉帝没想到观音大士竟然这么直率,连寒暄都没说两句,面色微讶。 只不过这抹异色出现了不过一秒便被他隐藏起来,抚须微笑道:“看来是家丑让大士见笑了。” 华怜手持玉净瓶,和玉帝面对面端坐着,面目平和舒展不见半分取笑。 他微微摇头道:“三公主已被剃去仙骨打入凡间,那凡人更是魂飞魄散,陛下何必再纠结于杨戬一家,惹得十二轮金乌齐齐现世,民不聊生?” 若是寻常人说出这般带有指责的话语,早被玉帝不知道轰出去多少次了。 只是这次来的是大慈大悲有大功德在身的观世音菩萨,玉帝面色一僵,忍了又忍,这才没有立刻发作。 “观音大士说笑了。” 玉帝知道观音不吃虚与委蛇那一套,于是不再伪装,板下脸冷声纠正。 “那凡人魂飞魄散与我无关,我只让人把他杀了堕入轮回,断了我妹妹瑶姬的凡心。” “瑶姬明知仙凡有别却依旧无视天条,挑衅天条权威,如若不加以惩治,日后我如何能够服众?” “这惩罚是否过重了些?”华怜反问。 “若是小惩大诫,往后岂不是人人都敢下凡私会,不说天庭乱了套,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千千万万个人间。” 玉帝双眉狠狠皱在一起,显然觉得观音大士不该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 别人说话时可能会给玉帝留七分面子,哪怕是进谏也要思虑在三,挑玉帝能够接受的说,但华怜却没这么多顾忌。 他语气平和舒缓,像是闲聊一般,说出的话却句句直指要害。 “陛下放出十二轮金乌为祸人间,和那私自下凡闯下大祸的罪仙有何区别。” 玉帝一听,怒极反笑,咄咄逼人道:“那大士的意思是,我身为众仙之首,不仅不维护天条,反而做了不好的榜样了!” 胆小之人若是看到玉帝横眉倒竖的发怒模样,恐怕早就被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否认了。 三界之首的怒火,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起的! 华怜却气定神闲,淡然道:“是也,陛下作为众仙之首,犯错更应依法处置、以儆效尤。” “你!” “你!” “你!” 玉帝气急,一连吐出了三个“你”字,指着华怜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好,好,好。”他忽而抚掌而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没想到观音大士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你觉得我徇私枉法、只许州官放火,既然如此,不如我退位让贤,你来当这三界之首好了!” 说着,玉帝掏出自己的法宝封天印,“咚”地摔在华怜面前。 “封天印在此,你只管拿去!” 封天印是玉帝身份的象征,见印如见人,这么贵重的东西被他摔在地上,足以见得玉帝是真的怒气不小。 想他兢兢业业万万年,治理三界从不敢偷懒,平时连放个屁的功夫都没有。 结果现在居然因为这点小事,被观世音兴师问罪来了。 这玉帝当的,爱谁谁! 华怜也看出玉帝这确实是发怒了,便用清风托起封天印放置案几上,不再刺激他:“贫僧并无此意。” 玉帝气得厉害,也不搭腔,屁股一扭斜坐在观音对面,不拿正眼瞧他。 这种赌气小儿姿态放在高高在上的玉帝身上,颇有些反差好笑。 华怜抿了抿嘴,杨柳枝一挥朝半空洒出一道水雾。 “贫僧的时间不多了,陛下还请自己看吧。” 水雾中将华怜一路以来经历的所有事展现给玉帝。 尤其是当杨戬说出那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惊世骇俗之语,更是气得从宝凳上站起来,指着杨戬鼻子骂“竖子尔敢?!” 他能把玉帝之位让给别人,但别人想抢他的位置,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只是杨戬实力颇强,连他手下最强的战将都打不过杨戬。 当初杨戬劫瑶姬法场死了一大批天兵天将,几乎成为天庭噩梦。 玉帝被他烦的不堪其忧,眼下更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该留他一条小命! 现在好了,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死,跟狗皮膏药一样难缠! 见玉帝面色青红绿白,像僵尸蜗牛一样泛着五颜六色的诡异色彩。 华怜这时才贴心进谏:“贫僧有一计,可解陛下忧愁。” 有了华怜之前接二连三的打击,玉帝的忍耐度都变高了不少,摆摆手让他直说。 “不如招安杨戬,给他一个职位,安抚他母子二人。” 第9章 收服金乌 “招安?”玉帝眸中精光一闪,立刻分析起其中利弊。 华怜循循善诱:“给杨戬母子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归顺天庭,不仅能将杨戬看管于眼皮子底下,亦能借力打力,往后若是出了什么厉害妖邪,可让杨戬出兵征伐,岂不一举两得?” “大士说的有道理。”玉帝显然也明白这些好处,只是...... “只是这样,岂不是显得我怕了那外甥,在众仙面前丢了面子。” 虽说玉帝方才因华怜不留情面的话语发怒,但正因为这些赤裸裸中用不中听的话出现在玉帝面前,让他反而高看观音一等。 他原本只是碍于身份和华怜客套,发现华怜是真的为他着想后,这才说了些掏心窝子的真实想法。 来人要不是华怜,他是打死都不可能说出自己最真实的顾虑的。 华怜弯眉一笑,明白已经说动了玉帝,只是还差最后一点火候。 “这怎么能说是陛下怕了他呢,分明是陛下心胸开阔、宅心仁厚。” 普通人说这话没有分量,但观世音菩萨说他心胸开阔那他就是心胸开阔! 他看谁敢和观音大士对着干,说他闲话! 面子的事情瞬间抛之脑后,玉帝自己都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颇有些自我感动:招安杨戬,我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 像他这么大度、身份地位还这么高的神仙,恐怕真是没谁了! 一定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好好彰显他的英明! 玉帝想到平白能解决一心腹大患,还落了一宅心仁厚的美誉,不由喜笑颜开,眉宇间更是不见半分怒气。 “以菩萨看来,这招安用什么由头好呢?” 华怜捻莲花印,垂眸道:“陛下心中已有决策,何必再来调侃贫僧。” “好、好、好。”玉帝这回不是发火,而是抚掌大笑。 他越看观音大士越欢喜,三界之内很久没有这么对他胃口的人了! 恨不得当场把华怜引为知己,秉烛长谈。 华怜却不欲多留,事情已经解决,他本身时间就不多,没工夫和玉帝在这磨洋工。 “陛下,贫僧告退,静候佳音。”华怜起身告退,在玉帝万分不舍的目光下离开了南天门。 —————— 等他回到人间,正好是一日光景。 他掐了个法诀,杨戬便从水帘中回到现实。 回到现实的杨戬面色并不好看,虽然没有面色惨白,却也满目犹疑,似乎是某种人生信条被击碎般怀疑人生。 目睹一切的瑶姬更是知道杨戬在这短短一天内吃了多少苦,连她都不知道玉皇大帝竟然有这么多破事。 比起统领三界,治理梅山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掌控三界性命的生杀大权固然很爽,但他杨戬又不是那种杀人取乐之辈。 他当值期间不仅不能乱打乱杀,还要处处考虑把伤亡降到最小。 一开始他还想着这也不算太难,我上我也行,那老贼当的什么玉帝,做的什么主领。 十年后,杨戬第一次对堆成山一样的案卷宗旨感到疲倦。 五十年后,再也没有像第一次为人间解决灾祸时的细致耐心。 一百年后,杨戬日日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去,他每一天都跟坐牢一样,恨极了这地方,看谁都不顺眼。 回到现实中的杨戬,一想到自己掀翻玉帝,要在那个位置上坐上万万年,额角不由冒出几滴冷汗。 太可怕了,万万不行,绝对不可。 他杨戬要的是潇洒于天地,不是当个没有灵魂的批卷宗傀儡啊! 基于这次的经历,杨戬也悟出了一个道理。 “原来是这样那人心理才如此变态。” 杨戬神色复杂的看向天上,叹气道:“算了,念在他当了万万年玉帝的份上,饶他一条狗命。” 瑶姬听自己儿子不再喊打喊杀,心头不禁狂喜,笑泪着把杨戬的头按进怀里:“我儿,你的想通就好。” 母子二人高兴了一阵,瑶姬再次提起金乌的事情。 杨戬见他母亲一脸担忧,显然从来没有忘记过世人的处境,妥协叹息道:“母亲莫虑,我这就去将那些金乌斩于刃下!” 他上辈子是从劈开桃山救出母亲,结果母亲当着他面死去的那刻重生回来的。 如今这辈子父亲能入轮回,母亲尚且健在,天庭还拿他没办法,心中怨恨自然消散许多。 对降服金乌也没了一开始的抵抗。 见杨戬提刃要走,华怜再次拦住了这位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二郎真君。 “二郎且慢。” “菩萨。”这次杨戬对华怜是真的心服口服了,一听他呼唤跟乖巧大狗一样立刻在华怜面前站定。 “我已上天庭和玉帝商议过你母亲之事,且等天庭降旨捉拿金乌,以赎你母亲戴罪之身。” 听他这么说,瑶姬和杨戬同时朝华怜躬身行礼,情真意切道:“多谢观音大士。” 有了观世音的打点,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连天庭的效率都变得高的不可思议。 第二天一早就有天兵天将带着圣旨派杨戬率兵降服金乌,还给了他一个司法天神的封号。 不说杨戬自己领了这么个称号有多想笑,但制服金乌的事情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丝不苟的完成了。 十一只金乌整整花了他两天时间,观世音大士一直陪伴他左右。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如果有好感值的话,杨戬对观音大士的好感已经快要爆表,跟自己的母亲要不相上下了! 只是观音大士到底还是特殊的。 杨戬看着华怜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舍、感激、欢喜、难过,五味杂陈无法言说。 对于杨戬频频窥视的目光,华怜亦有所感。 只不过他来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刷杨戬的好感度,意外收获杨戬的好感,只是锦上添花的一件好事。 就在十一只金乌即将被杨戬背上十一座大山镇压时,华怜出手了。 金乌不止这十二只,只是这被降服的十一金乌灵智微弱,连人言都不能吐,镇压于山下恐怕也只能身死道消。 华怜见金乌被杨戬打的嗷呜乱叫,看向他的泪眼中充满了哀求和恐惧,心中有些不忍。 “二郎且把它们交于我吧。” 观音菩萨发话,杨戬怎么会不听,抓着十只金乌的脖子拎到华怜面前。 “乌——”有些不服气的金乌还要再叫,被杨戬“砰砰砰”连打了十几拳,一下子就老实了。 个个垂眉丧气,等待观音大士发落。 这些金乌也是无辜,智力低下被人当成靶子呼来喝去,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实可怜。 几只鼻青脸肿的金乌似乎明白观音接下来的话对它们来说非常重要,眼中不由露出几分人性化的讨好。 如果能说话,肯定会说一些求饶的话语。 华怜看着它们幽幽叹气,杨柳枝一挥道:“罢了,你们随我去南海修行吧。” 话音一落,那些金乌便从杨戬手中飞跃而出。 它们的身形逐渐缩小,直变得跟颗颗金灿灿的串珠大小,绕着华怜的手腕翻飞。 乍一看就像是一串金色的手镯,只不过细看则有缕缕昊阳之光,照的人眼珠发痛。 金乌的到来让观音大士更加让人不敢直视了。 杨戬却没这种烦恼,他觉得这些金乌丑陋,戴在菩萨手上却意外地适合,被菩萨看上算他们走运,便宜了这些金乌。 收服金乌,华怜掐指一算,离开的时间到了。 杨戬似有所感,问他:“菩萨,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华怜微微一笑,回应未来的二郎显圣真君:“有缘自会相见。” 太乙:呜呜呜呜,师兄救命! 好不容易回到大世界南海紫竹林,华怜松了口气。 大世界中,二郎显圣真君早已得道,身居高位已久。 他所去的小世界,只是杨戬人生经历中的某个节点。 华怜所在的三千世界不是按照时间线平移向后不可复返的,而是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样,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他们神仙能够施展法术掐指补测吉凶、亦或是预测未来,其实也只是钻了时间线的空子。 虽说华怜因小世界气运求救摆平了这件事,但到底还有些不妥。 毕竟那是二郎神的过去,华怜去之前并没有和大世界中的杨戬打过招呼,说起来还是有些失礼。 只是贸贸然去梅山赔礼,不仅突兀而且造作,想来二郎真君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等下次偶然遇见,当面赔礼道歉就是。 回了紫竹林就跟回了家一样,整片竹林不是乱长的,这里的一池一田、一草一木,都由观世音自己亲手打理。 他刚历劫回来就去了别的世界,还没来得及仔细打理竹林里的事务。 华怜按照往常经验,褪去长裙化作一锄地农夫打扮,宝冠也变作一长笠兜帽。 除了面容不变,其余的就连凡人来了,也只会以为这是个年轻人打算劳作。 观世音一共种了三亩田,呈阶梯状盘旋在紫竹林后方,分别为土培、水培、沙培。 第一层土培种着些灵花仙草,奇珍异果,株株都是万年以上、几乎成精的仙品。 后世西游记中,孙悟空一有困难就找观世音菩萨,真不是在乱说,这里的宝贝任谁来了,都得两眼放光,天天惦记。 第二层水培则是孕育着一些蚌类珍珠,珊瑚宝石。 水培区里的宝石个个有巴掌大小,灵气充裕,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整片水面散发着五光十色的灿烂光晕,是三片田地里最夺人眼球的一个。 最后一亩沙地则是最低调的,从外表来看就跟一堆沙子堆在一起一样。 只有华怜知道,这堆不起眼的沙子,其实暗藏着整个紫竹林里最重要的东西。 他的心魔。 这并不是说他修炼的不到位,而是他修炼的太到位,战胜各个时期的心魔,才能走到现在。 心魔无形,战胜之后本体的实力增长,心魔却不会,在华怜的操作下,心魔归于沉睡,埋入这紫竹林沙地之中。 若是心魔有复苏的征兆,华怜也能第一时间感应。 种地可以说是刻在华夏民族dna里的东西,连观世音菩萨都不能免俗。 金乌颇有眼力见的变成一把金锄头供华怜使用。 忙的时候,华怜随意挥出杨柳枝洒下甘露浇灌田地。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华怜一寸一寸耐心细致的锄地,给花草松土,给蚌类珍珠翻身。 正在他劳作的时候,紫竹林内的仙鹤忽然长鸣一声腾空而起,原来是观世音菩萨的师弟——太乙真人来了。 只见一头会飞的肥猪上坐着一个胖墩墩、肥嘟嘟的胖子。 他面容宽阔和善却一身酒气,一手拿酒罐一手执拂尘,发冠上三朵金莲晃晃悠悠,十分讨人喜爱。 飞猪还没落地,就见那胖子猛灌一口烈酒,泪眼婆娑地从飞猪坐骑上跳了下来,正扑倒在华怜脚跟前。 来人正是观世音的师弟——太乙真人。 “慈航师兄,你一定要救我啊啊啊啊啊!” 太乙真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华怜大腿,夸张的大叫着,像是遇到了什么要命的大事。 华怜有些无奈。 他和太乙真人少年相识,几乎是前后脚拜入元始天尊门下,按辈分算起来是太乙师兄,尊号慈航道人。 只不过他喜欢修佛,太乙喜欢修道,二人在不同的领域各有建树。 拜别元始天尊,也就是出师后,他遁入佛门,被尊为“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和如来佛祖是平等的关系。 后世不知详情的人说他忘恩负义,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一没有叛出师门,二不是如来佛祖的走狗,哪怕现在见到元始天尊,也会尊称他为师父。 也有人钻牛角尖,说那佛教和道教打起来你帮谁? 这种假设只能说是无稽之谈,只能存在于话本幻想之中。 千万年来,佛教道教并不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派别,多的是佛道双修的诸天神佛。 毕竟佛道的理念并不是完全冲突的,一个提倡出世、一个提倡入世,但本质都不坏。 坏的是以修佛修道打着幌子招摇撞骗的恶人。 否则后世早就把这两个教派当成邪教打掉了,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信仰佛道? 因为有那么多类似于观世音佛道双修的存在,所以哪怕真的有对立的苗头,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坐视不管,尽力去掐灭这样的苗头。 毕竟这么大两个教派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到最后倒霉的还是人间。 华怜把哭得惨兮兮的太乙真人扶起来,引入莲居阁中给他沏了杯醒酒茶。 他这师弟别的都好,就是酷爱美酒,别说是一日不喝了,半小时不喝都跟du瘾犯了一样,浑身难受。 当然,这种小癖好太乙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表现出来,在凡人面前,面子还是要有的。 “吨吨吨”三杯醒酒茶下肚,太乙真人清醒了不少,虽说脸上还挂着泪痕,至少没再嚎叫了。 “唉,师兄啊,你知道前阵子灵珠子转世的事情不?” 太乙真人跟华怜一样,都曾经去未来的节点上历劫过,因此不像其他人说话文绉绉的,很接地气。 并且太乙不知道的是,元始天尊其实最欣赏的就是华怜和太乙。 只不过华怜喜欢参佛,无法继承元始天尊的衣钵,因此元始天尊对太乙十分看重,要求也比较严厉。 年少时太乙一被元始天尊恨铁不成钢的责罚,就会跑到华怜这边哭诉,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 从一遇到事就哭变成一遇到事就跑到他师兄这里薅羊毛。 他是少数几个知道华怜紫竹林里宝贝多的令人咋舌的人。 “灵珠子转世?” 这事华怜还真不知道,毕竟前不久他刚出了趟差。 “唉,既然师兄你不知道,那我可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 太乙见华怜目露疑惑,顿时起劲了,“吨吨吨”又是三杯茶下肚,打算讲他个唾沫横飞,让他师兄知道自己有多惨。 “且慢。” 华怜及时打住,直接掐指卜算,从过去的时间线上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让太乙来讲,怕是要浪费三天三夜都讲不明白。 曾经华怜也是很有耐心的听太乙吐槽了一整晚的。 只不过他讲来讲去大部分时间都在说他自己的主观感受,客观事实被拆的稀碎。 太乙一会讲过去一会讲未来,连华怜都听得云里雾里、十分头大。 从此以后,但凡是太乙来找他,他选择直接卜算以此节约时间。 华怜卜算到灵珠子被天尊一分为二,一半是魔丸一半为灵珠。 魔丸性格狠厉暴躁,随时有入魔祸害人间的风险,灵珠则性格温和纯良,继承了灵珠子九成的优点。 至于为什么灵珠子会被天尊一分为二,这要讲起灵珠子的过去了。 很久很久之前,甚至在华怜还未得道的时候,昆仑山天池深处就有一块因久遇仙气而成天灵地宝的五彩宝石。 这块宝石是女娲补天多余的神石,而后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修炼成人。 神石被女娲赐名为灵珠子,而后拜入元始天尊门下修炼。 只是像华怜、太乙他们都顺利克服心魔成就大道,灵珠子却在心魔上出了差错,差点陨落。 女娲娘娘于心不忍,将濒死的灵珠子重新炼化交于元始天尊。 天尊花了大功夫将心魔分离出来,引天劫咒于三年后劈死心魔。 他老人家又将灵珠魔丸交给太乙,让太乙把灵珠投入陈塘关总兵李靖门下,作为他的第三子重生。 李靖:天上掉馅饼了! “我已知晓灵珠子转世之事,师父已经把事情安排妥当,你照着他老人家说的去做便是了,何必慌慌张张。” 华怜摘下斗笠,给自己另外沏了杯白茶。 太乙先是竖起大拇指拍他马屁:“师兄你的卜测之术还是那么牛。” 随后又愁眉苦脸道:“唉,问题就出在我下凡之后。” “简而言之就是,我把灵珠和魔丸搞混,现在陈塘关总兵李靖夫人肚子里的,是那颗魔丸!” “......”华怜知道自己师弟不拘小节,但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不见,已经粗心到这种程度。 “这件事师尊知道吗?”华怜问他。 “唉,我哪敢告诉师尊,犯了这么大的错,只怕要被师尊罚死!” 太乙头大如斗,愁眉不展道:“师兄啊,我被罚是小,魔丸降世是大,李靖夫妇怎么说都不愿意消灭魔丸,这件事很难办啊!”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 华怜太了解他师弟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只有这时候才会想起他来。 “师兄,呜呜呜——” 太乙趴在他桌子上哀声嚎哭,“这事瞒不了多久,到时候我肯定要被师尊罚,也只有你去解决这件事,我和师尊才能安心!” 见华怜沉默不语,太乙哭得更大声了,连莲花池里的小鲤鱼都冒出了脑袋,好奇地看向莲居阁内。 这是哪个神仙,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呀? “你先别哭了,我没说不答应。” 华怜不堪其扰,扶着额角揉了揉眉心,太乙都把师尊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 “哎嘿。” 闻言太乙立马抬起头来,眼里分明没有任何泪水,嬉皮笑脸地给华怜倒茶。 “嘿嘿嘿,我就知道师兄你最好了。” 他又搓了搓手,得寸进尺道:“师兄啊,你也知道师父的脾气,到时候可要帮我求求情啊!” “师父那是爱之深、责之切。” 华怜敲了敲他脑壳,“下次可不许这么粗心了。” 世人只知观世音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知道他其实有个缺点,那就是特别护短。 和太乙的深切情谊让他无法袖手旁观,要是不知道就算了,他这师弟都求到他家里了,那还能怎么办? 弄错魔丸灵珠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关系到灵珠子尊者的未来。 华怜决定亲自去陈塘关走一趟,探探虚实。 太乙得了华怜允诺,再次骑上他的飞猪坐骑,朝华怜道别。 “师兄,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啊!我去和师尊领罚,等我领完罚就来助你!” 华怜摆了摆手,示意他废话少说。 和之前一样,华怜进入陈塘关那方小世界时散去大神通,只保留了一身农夫装扮进入其中。 他感知到魔丸的气息,径直走向李靖府邸,叩响门扉。 开门的是李府管家,一个个子只有一米不到,行似侏儒却精明能干的中年男人。 看到华怜一身农夫打扮,他有些疑惑,眼里却没有半分轻视。 “敢问阁下是?”李管家问道。 “鄙人姓华,一界乡村野夫,受太乙真人之托前来探望贵府三公子。” “既是真人所托,那便是贵客!” 李管家眼力见十分厉害,见华怜虽是一副农夫打扮,行为谈吐却异于常人,自动忽略他自谦之语,连忙将他引入府内。 李靖恰好在府,听到下人说是太乙真人请来的贵客,立刻亲自动身到会客厅迎接华怜。 “李某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恕罪。”李靖抱拳行李。 “总兵大人客气了。” “先生请坐。” 二人坐下,李管家麻利地端上茶壶给二人沏茶。 茶香袅袅,于幽静的室内画出一道缥缈弧线。 “听闻李将军府上新添一名贵子,华某特来道喜。”说着,华怜从蓑衣里取出一块金砖。 这块金砖通体黄金打造,金光闪闪,乍一看和普通金块没什么区别。 只是李靖非同寻常,自有一番神通眼力,细细看来,竟然在金砖里看到一只虚影金乌振翅欲飞。 正是华怜从手串上取下的一只投入其中! 这块金砖有了金乌的加持,不仅能够祛除邪气,亦能够镇守元神。 再加上观音大士亲自炼化,自带福禄,可以说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宝贝。 李靖几乎被这样的宝贝晃瞎了眼,一会看看华怜一会看看金砖,像是不能相信竟然有人舍得上门送这样的好东西。 “先生,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李某何德何能...” 他还没说完,华怜便微笑着打断说:“李将军过谦了,贵府三公子无端受魔丸之祸,这法宝能帮到孩子。” 想到自己小儿子哪吒的处境,李靖再怎么不好意思也没法说出拒绝的话了。 他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直接站起来朝华怜行大礼:“先生赠宝之恩,李某今生难忘!” 不用他提醒,李管家自然而然地用托盘接过金砖,送到后院李靖妻室——殷妇人房中。 华怜平白无故送那么大一个礼过来,李靖自然也有所表示。 他拱手道:“先生有何诉求只管提,李某能做到的一定拼尽全力!” 就在李靖话音落地之时,冥冥中一缕因果朝华怜飘了过来。 他抬指捻住因果,在里面看到了属于自己和李靖孩子的一缕师徒因缘。 只是这缕因果十分粗糙,华怜一时也看不出李靖的三个儿子哪个是他未来的徒弟。 神仙卜测未来时不是说一直都能百分百成功的,也要看运气。 比如这次,华怜卜测未来时只能看到自己的徒弟是李靖的某个儿子,面目却十分模糊,跟打了一百层马赛克一样。 既然看不清自己徒儿长相,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华怜并不强求一定要看清,顺其自然道:“我与贵府某位公子有师徒之缘,将军若是不介意,便让我在府中当个教书先生,以谋生计。” 李靖听了,心下一松,随后而来的就是狂喜。 他原本怕华怜提一些为难的条件,没想到竟然是来这给他孩子无偿当老师来了!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他怎么可能有半点不接受的理由! 于是立刻答应道:“有先生教导是我儿的福气!” 哪吒:我今天就要在观世音手上啃出个牙印 李靖给华怜安排了住所,并且嘱咐府内上下要像对待主人那样对待华先生,切不可轻视冲撞。 三日后,等华怜熟悉了李府,东西也安置妥当,李靖就亲自上门引荐自己的三个儿子。 大儿子金吒刚正不阿,一根铁棍舞的虎虎生风。 二儿子木吒温柔敦厚,今年六岁,还在识字。 至于小儿子哪吒...... 刚满六个月,在李靖怀里安睡的哪吒冥冥之中感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睁开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 可能是魔丸邪气的缘故,哪吒和他大哥二哥黑发黑眸并不一样。 他一头胎毛黑中发着火焰般的暗红,长长的深色睫毛下,瞳孔是比琉璃更纯粹的清澈赤色。 更特别的是藕白手臂上,两节燃烧烟火般缠绕而上的金红暗纹。 就像是天上一把大火烧在了这个孩子身上,给他刻下不可磨灭的神秘印记。 哪吒的手脚、脖颈处分别有一根金色项圈,合起来一共五枚,正是他师弟的法宝——乾坤圈。 华怜从李靖手中接过白嫩嫩、肥嘟嘟的可爱婴儿,心下了然。 魔丸不是说着玩的,那是连灵珠子都会逼得陨落的心魔。 魔丸附身在普通人身上,只怕当场就会入魔,更何况是这么小一个婴儿。 哪吒现在能够和普通小婴儿一样,全靠太乙的乾坤圈在压制。 只不过乾坤圈在压制魔丸邪性的同时,也限制了哪吒的法力。 若是没有乾坤圈,哪吒一出生就是毁天灭地的大魔王。 就像一个婴儿随时拿着一个能够引爆世界的核武器按钮一样。 乾坤圈虽说压制了他的法力,但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 华怜是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对天地无量乾坤圈的宝贝程度的,就差睡觉都抱着宝贝一起睡了。 太乙能够把乾坤圈送给哪吒,说明真的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哪吒抱着金砖,用刚刚萌出的小牙“哒哒哒”在金砖上啃咬。 显然把华怜送给他的金砖当成了一个好玩的玩具。 他睁着充满灵性的大眼睛,滴溜溜看着抱着他的华怜,似乎在疑惑这个人是谁。 李靖拱拳道:“华先生见笑了,哪吒这孩子一抱到金砖就怎么都不肯放,强行拿去便哭闹不止,我们也没有办法。” 华怜微微一笑:“无妨,这孩子从小魔气入体,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性都深受魔丸影响,浑身躁动难耐,这块金砖能够安抚他也是一件好事。” 打个比方,哪吒的身体是气球,那魔气带来的威力和邪性几乎要把哪吒的身心双色撑炸。 乾坤圈能够压制魔丸魔气,却不能压制对哪吒心灵的残害。 而华怜送他的金砖有金乌镇压邪气,又有华怜的功德加成。 哪吒就像是遇到能减轻他压力的阀门一样,自然抱着金砖不肯放手。 简单来说,就是抱着金砖,真舒服! 超级舒服! 宇宙无敌霹雳爆炸舒服! 连奶都能多喝两口、觉都能多睡两回! 这么个柔弱无骨、奶香娇小的小婴儿抱在怀里,华怜忍不住心头泛起一股怜爱。 世人不知他的喜好,其实他最爱的就是毛茸茸、圆滚滚、软乎乎、萌萌哒。 哪吒虽不是毛茸茸的,却占据了软乎乎、萌萌哒这两条。 更何况他不哭不闹,只用一双机灵的大眼睛盯着华怜,似乎想盯出朵花来。 李靖知道华先生是太乙真人引荐,因此对他知道哪吒身世的事情并不意外。 看着哪吒“咯咯咯”开心的笑容,李靖高兴道:“华先生,哪吒看起来很喜欢你啊!” “此子与我有缘。”华怜摸了摸哪吒毛茸茸的茂盛胎毛。 一旁站着的金吒木吒见状有些吃味,虽然今天第一次和这位华先生见面,但能让父亲这么敬重的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只是这位前辈一直抱着哪吒,也没怎么关注过他们。 金吒木吒在哪吒降生前也都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委屈。 比起老实踏实的木吒,性格更加刚硬的金吒先沉不住气,上前半步朝华怜介绍自己:“华先生,我是金吒,今年七岁了。” 金吒见华怜的视线转移过来,又伸手指向腼腆内向的弟弟说:“这是我弟弟木吒,他刚刚六岁。” 木吒看华怜用温和的眼神看着自己,面颊飞快的染上两坨红晕,紧张到磕磕巴巴,舌头打结。 “我、我、内个、华先生好!” 华怜眼前一亮,没想到李靖的这三个孩子个个不俗。 金吒木吒光看面相,也能看出未来不是池中之物,是会有一番事业成就的奇人。 见华怜的注意力被金吒木吒吸引,哪吒终于吐出金砖,两只小手抱着,目光疑惑地看着华怜。 这个好看的大人怎么不看他了? 哪吒心里不舒服,便直接表现在动作上。 只见他嗷呜露出两颗白灿灿的锯齿小门牙,一口咬在华怜抚摸他额头的手腕上。 小孩子不知轻重,只想吸引华怜的注意力,因此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在华怜手腕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坑。 末了还不满足,又细细磨了磨牙床,把华怜手腕啃出一片口水。 “......”华怜终于低头看他。 李靖更是大惊失色,不顾哪吒挣扎,赶紧把哪吒从华怜怀里抢回来,连连赔礼道歉。 李靖装模作样的呵斥了哪吒几句。 只不过哪吒毕竟只是个小婴儿,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只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华怜,那眼神跟饿狼看到鲜肉一样,执着的吓人。 那个人的怀里舒服,比所有人都舒服,哪吒浑浑噩噩的想着,纠缠华怜让自己舒服,似乎是一种本能。 毕竟一块金砖都能让哪吒半天舍不得撒手,更何况是比金砖高级无数倍的观音大士本人。 在哪吒眼里,华怜就是一块行走的大型金砖,有了他做对比,连自己怀里的小金砖都不香了。 华怜接过李靖递来的帕子擦净哪吒口水,看着自己手上两颗牙印有些哭笑不得。 寻常人别说是让他受伤了,连靠近他都很难,能像这样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他都已经记不清多久之前才有过了。 华怜也没有责怪哪吒的意思,看着面前这三张截然迥异的小脸。 在李靖期盼的目光下,温声道:“今日起,你们便是我门下学道弟子,往后若是有别处要去,自可脱离师门,学习大道。” 古代和现代不同,关于弟子也有许多讲究,是分等级的。 比如华怜所说的学道弟子,意思就是弟子对外不可说教导他的人是他的师父,只能说是老师。 师父对学道弟子只有“教”的义务,没有其他义务和责任。 学道弟子在弟子等级中排在最末,好处是可以随时脱离师门,没有人能够责怪。 入门弟子不同于学道弟子,需要正式拜师,需要遵守本门规矩,往往入门弟子是从学道弟子中产生的。 更近一阶梯的是入室弟子,入室弟子是众多入门弟子当中得到师父的青睐、认可而进入“内室”。 入室弟子能够获得师父不传其他弟子的绝招、秘诀,将来可成为师父的嫡传弟子即接班人。 嫡传弟子就是师父亲自手把手教出来的接班人。 关门弟子则是指老师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此后则收山,不再收直传弟子了,而由徒弟去收徒孙——再传弟子。 一般来说,关门弟子是老师最钟爱的弟子,因此在众弟子中地位最特殊,往往嫡传弟子和关门弟子都是同一个人。 人人都笑木吒,人人都是木吒 李靖夫妇身为陈塘关总领,肩负保家卫国、抵御妖邪的重任,很难常年待在家里。 殷夫人做完月子后便随着李靖一同外出。 夫妻二人一边讨伐妖魔,一边寻求解开天雷咒,三年后在天劫下保住哪吒性命的方法。 金吒木吒早已习惯当“留守儿童”的日子。 他们读书习字,明白自己的父母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为了天下太平,让他们过更好的日子,因此不吵不闹异常懂事。 只是刚刚年满一岁的哪吒,却顾不了那么多道理。 “我要父亲!我要娘亲!嗷——”短手短脚的小奶娃穿着红肚兜,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 金吒上前想把他抱到床上,“弟弟,地上凉,你先起来!” 哪吒却反手抓住金吒发髻,呲溜一下跟扔小飞棍一样把金吒丢出了房门。 嘴里依旧是惊天动地的嚎哭:“我要娘!我要娘!嗝呜~” 木吒见金吒飞出去时把房门砸出来一个大洞,眼皮子狠狠抽了抽。 他小心翼翼地离远了两步劝慰道:“哪吒,你先别哭啦,娘和爹爹过两日就会回来,你这样哭,小心惊扰了先生。” 原本伸腿瞪眼的哪吒一听自己哥哥把华先生搬出来,一下子熄灭了声音,只留下一个好笑的“嗝~”消失在空气里。 随后他又撇撇嘴,不信道:“二哥你瞎说!先生今天出门了,是李管家告诉我的!” 木吒挠了挠头,他本就敦厚纯良不会撒谎,见哪吒一下子戳穿,颇有些手足无措。 此时,金吒也从一堆破木头上爬了起来。 他恶狠狠道:“木吒!别惯着这小坏蛋,吃个饭还要三求四请的,爱吃不吃、不吃饿死拉倒!” “哇——!”哪吒一听,又大哭起来。 木吒顿时手忙脚乱,满眼焦急:“大哥!你少说两句,哪吒又哭了!” “哼。”金吒好心喊哪吒吃饭,被这臭小子倒打一耙心情本就不好,听木吒这么说干脆一扭头,不管这烂摊子了。 从厨房端着饭菜匆匆赶到的李管家一见这阵仗,连连惊呼:“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您这又是闹什么呢!” 哪吒不开心的撇着头,抽搭着小鼻子。 “明明说好了要陪我过生日的,今天就是我的生辰,怎么父亲母亲还不回来。” 这一年来,李靖夫妻可谓是为哪吒操碎了心。 眼见一年光景过去,还有两年哪吒就有死劫,他们哪还有心思给哪吒过生日,一听到有抵御天雷的法宝出世,立刻就赶过去了。 然而为了不让哪吒有心理负担,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这些哪吒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父母没有信守承诺,连他的生辰都忘了。 李管家夹在哪吒和李靖夫妻中间左右为难,既不想伤了哪吒的心,又不想告诉哪吒真相,以免这孩子忧虑太多。 “这.....” 见李管家支支吾吾、左右为难。 哪吒小兽一般的圆瞳怒竖,厉声道:“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再磨磨蹭蹭小心我拔了你头发,把你变成秃头!” 李管家大惊,别人可能是说着玩玩,哪吒可是真能干出这事来的小阎王! 他“蹬蹬蹬”倒退三步,把饭盒放在桌子上,讪笑连连:“小祖宗,我哪能瞒着您什么,内什么,老奴还有点事没有打理,先去了!” 哪吒却不依不饶,非要从他嘴里知道个好歹出来,飞起一脚道:“给我慢着!” “啪”。 一声脆响,哪吒莲藕般小小的脚腕被来人捏住,然后顺势搂住哪吒,将他抱起。 哪吒刚要挣扎,忽然闻到这人身上熟悉的莲花香,顿时安静了。 “先生。” “华先生。” 木吒和李管家看到华怜归来,连忙行礼。 哪吒是最后叫的,他像只归林的雏鸟,再不见方才半分嚣张,安静地窝在华怜怀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先生,你回来啦~”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华怜怎么会不了解这小魔王的性格。 他用食指轻轻戳了戳哪吒额头:“方才瞧见你大哥,额头上鼓出一块大包说是你弄的,哪吒,你可有话辩驳?” 华怜的声音温柔却笃定沉稳,哪吒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他的。 于是悻悻然道:“我不是故意的嘛!都怪大哥太不经揍,我还没出力,他自己就飞出去了!” “你这孩子,待会要和你大哥道歉。” 华怜一双凤眸慈爱却坚定地看着哪吒,直到哪吒不情不愿地点点小脑袋才收回视线。 华怜接着朝木吒和李管家道:“今天是哪吒生辰,我要带哪吒出去半日,太阳落山前回来。” “知道了,先生。” 木吒乖乖点头答应,心里却有些羡慕,他也想和先生一起出去玩,只是怎么都不敢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 大哥武艺高强很是能干,小弟也古灵精怪深受宠爱,只有他资质平平相貌平平,似乎除了乖巧,身上没一点突出的地方。 看着在先生怀里咿呀作乐的哪吒,木吒心里满是苦涩。 他真的很羡慕哪吒,只是他太普通太平凡了,连父母都经常将他忽略,更何况是先生。 这份羡慕被木吒牢牢压在心底,自卑像潮湿的泥潭淹没木吒口鼻,让他无法说出一句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华怜将木吒内心的挣扎通通看在眼里,和木吒以为的相反,华怜不仅没有忽视木吒,反而对他青眼有加。 这半年来哪吒太小,以学一些好的日常习惯为主。 真正的学识,则是金吒和木吒在吸收,其中又以木吒吸收的最快最好。 木吒的悟性极高,是个很好的修佛苗子,华怜对他十分满意。 只是他年级尚幼,被自己内心的偏见遮蔽清明。 华怜也不急着点破他的迷惘,如果木吒能够自己参破,那增加的心性修为要比借助外力高上许多。 这是挑战,也是机遇。 就看木吒自己怎么想了。 木吒被华怜带有深意的视线凝视,浑身一震,立马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什么事做错了。 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额头急出几滴汗珠。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先承认错误的时候,华怜收回了视线。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罢了,毕竟年级尚小,看来还要靠阅历打磨才能有所蜕变。 紫竹林里的小貔貅 由于哪吒还不能控制魔丸的力量,出生时风云色变,闹出一大堆祸事,陈塘关百姓都是目击者。 为了安抚民心,李靖从不把哪吒放出府邸半步,以防哪吒不知轻重伤人性命。 李府门口有两尊青铜结界兽把守结界,见华怜来了连忙行礼,刚要打开结界放华先生出去,就看到华怜怀里竟然还抱着哪吒。 结界兽为难道:“先生,李大人有令,不可让哪吒出门半步,违者重罚啊!” “无妨。” 华怜垂眸望向矮墩墩的青铜兽,“有我照看,李大人回来你只管如实禀报即可。” “好、好吧。” 华怜的气场之强,让原本想拒绝的结界兽说不出半个“不”字,犹犹豫豫的答应了。 “那华先生,你们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略。” 哪吒朝两个满脸担忧的结界兽拉了个鬼脸,喜笑颜开地搂着华怜脖子,离开了李府。 华怜筹谋半年,等的就是今日划破虚空,带哪吒回到南海紫竹林中。 照常理说,华怜离开小世界后为了维持小世界稳定,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次进入。 然而这次带哪吒回紫竹林,华怜借助了他师弟的神通,因此不受时间限制,半日内可以返回钱塘关的世界。 一入紫竹林,哪吒便被这世外仙境的景象摄住了心神。 他短短一岁年间都被束缚在李府之中,连人间市井都没见过,更何况像紫竹林这种仙气缥缈的桃源之地。 “好漂亮......” 哪吒从华怜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朝紫竹林里跑。 似乎天生知道,华怜的紫竹林里有大宝贝。 万年紫竹品相如玉,通体紫气缭绕散发着清新怡人的淡雅香气。 哪吒抱着根最粗最壮的紫竹咽了咽口水。 总感觉,非常好吃啊! 比他娘烧的炭烤大鹅都好吃! 华怜也不拦他,任由哪吒嗷呜一口咬在竹子上,然后被硌的牙疼。 见哪吒委委屈屈的变成一个小哭包,华怜才失笑道:“这紫竹有万年灵气护体,你自然咬不动。” 听华怜这么说,哪吒狡黠的眼珠骨碌一转,“嘿嘿”一笑:“那我挑年纪小的去欺负!” 说着,他巡视紫竹林,很快看到了一株刚冒头的翠绿笋尖。 “哇~” 这株笋尖虽不如紫竹灵气充裕,却胜在青翠可人。 娇滴滴的,似乎很容易被人采撷。 “嘿咻!” 哪吒把笋尖拔了出来,自己也摔了个倒栽葱。 他擦擦嫩笋,正打算往嘴里囫囵一塞时,忽然停住了。 清澈的大眼闪过犹豫,喃喃自语道:“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吃过,我得留着,和爹娘一起吃。” 于是飞快跑回华怜身边,忍痛将巴掌大的笋尖递给华怜,“先生,你替我保管吧!” 华怜自然听到了哪吒刚才的碎碎念,轻抚他发旋但笑不语。 哪吒跟误入金窝银窝的山大王一样,拔了竹笋又一头栽进华怜的莲花池中。 一条通体修长而稍胖的红鲤正被哪吒擒在手中! 哪吒吸溜一下口水,大笑:“哈哈哈,被我逮住了吧!” 他弹了下鲤鱼惊恐挣扎的身体,眼中发出饿狼般的绿光:“等回头就让先生把你煮了,煲汤喝一定鲜美。” “!!!” 一直在紫竹林静心修炼的鲤鱼何曾见过这样的活阎王,一双鱼眼盯着华怜目露哀求。 它还不想变成鲤鱼汤啊啊啊! 观音大士救命!!! 华怜见哪吒要把鲤鱼往裤兜里揣,上前阻止道:“这池子里就这一条鲤鱼,饶他一命吧。” “啊?” 哪吒恋恋不舍的看着手中肥鲤,做了很久思想工作才忍痛将鲤鱼重新放回水中。 “这次放过你,下次被我逮到,你可就跑不了了哦!” 鲤鱼听哪吒这么一说,连忙摆动鱼尾,躲到莲花丛深处去了。 哪吒放目远眺这一池莲花,最大的有三朵,中等的有九朵,其余小朵莲花熙熙攘攘数不胜数。 每一朵莲花身上都散发着怡人清香,和先生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 哪吒折一朵莲花嗅闻,又联想到先生的姓氏,不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先生先生,你是不是这里最大的莲花王成精啊?” 不然为什么都这么香嘞? 华怜被他的奇思妙想逗乐,含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哪吒眨巴眨巴大眼,抱着莲花说:“先生若是那莲花变的,哪吒一定小心呵护,不让歹人伤害先生!” 看着信誓旦旦的哪吒,华怜忍不住心生怜爱,问他:“若不是呢?” “若不是......” 哪吒似乎笃定自家先生是莲花成精了,小脑袋仔细另一种可能道:“那我更要好好保护先生了,谁欺负你,我就打死他!” “谁欺负我,你就打死他?” “对!打死他!”哪吒掷地有声。 “那若是哪吒欺负我,你当如何?” “我?我怎么可能欺负你呢!” 哪吒叫嚷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先生,我最喜欢你啦!” 华怜若有所思:“哦?这么说,李府那个饭前便后不洗手、一件衣裳正反穿三天的小邋遢,不是你小哪吒?” “呀!” 哪吒以前的糗事被华怜抖落出来,羞红了脸躲到莲花后面,哭丧道:“先生别骂了别骂了,哪吒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华怜叹息,朝哪吒招了招手:“你这孩子,记得要说到做到,快上来吧。” 哪吒呲溜一下爬到池边,灵活矫健的身姿比池塘里的鲤鱼还丝滑。 他手里抓着莲花,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喜不自禁的抱着。 幼时得到的宝贝金砖被李靖夫妻想办法施了法术,缩小成金豆大小,用红绳串起戴在哪吒手腕。 哪吒把玩着宝莲,颇有种幼时把玩金砖的执拗劲。 为了防止哪吒养成恋物的怪癖,华怜指尖轻点,宝莲便凝聚起七彩神光,缩小成一副流苏莲花耳环,挂在哪吒耳垂之上。 “唉?”哪吒稀奇的看着水面中莲花耳坠倒影,只觉得自己太帅了。 不过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先生施展神通,以往在陈塘关,他一直以为先生是没有法力的。 “先生,你是这儿的主人吗?”哪吒的兴奋劲过去后,不由好奇问华怜。 华怜微微颔首,“此为南海珞珈山紫竹林,往后你若有难,可来此处寻我。” “哇~” 哪吒再次发出一声惊呼,他不知道南海珞珈山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莲花先生好厉害! 果然只有这样美好的地方才能养出先生这样出尘脱俗的人! 哪吒:看见先生哭,我心里就会难过 华怜施展法术将哪吒身上水珠蒸干,抱着哪吒往紫竹林最深处而去。 不是哪吒不想进去,而是紫竹林深处埋着华怜的宝贝和心魔,他施下重重禁制,寻常人找不到入口。 当然,就算找到入口也会在半只脚踏进去的片刻被华怜发现。 哪吒左顾右盼,显然对这次的“探险”好奇极了,“先生,这里面是什么呀?” 言语间,华怜的三亩良田便出现在哪吒眼前,震的哪吒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好、好、好漂亮。”哪吒的词汇量并不丰富,绞尽脑汁也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眼前的景色。 “先生!这些都是送给我的吗!”哪吒笑得大眼都快变成两条月牙了。 “贪心。”华怜轻敲他脑壳,“只许选一样宝贝带走,作为你的生辰礼物。” “好吧。”哪吒语气失落,眼中却精光大放,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在这找个最好的宝贝。 “先生!我去啦!”话音刚落,哪吒便如脱缰的野马,小炮弹一样从华怜怀里弹射出去。 一般人若是吃了他这力道,恐怕都要肋骨断裂、受个不小的内伤。 华怜看哪吒这般猴急的小模样,哑然失笑。 看来在李府,真把这孩子憋坏了。 经过半年相处,他已经了解了哪吒秉性,他和魔丸不一样,哪吒虽然急躁,本质却是善良的。 只要加以正确引导,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无恶不作的魔头。 华怜在一边注视着他,哪吒却已经从第一层仙草摸到了最后一层沙硕。 和一般人思路不同,哪吒看着一贫如洗的沙地,反而一寸一寸仔细寻找起来。 “不可能,这里一定是假象,最好的宝贝一定在这!” 华怜没想到哪吒竟然对第三层沙地感兴趣,却也没有阻止他,任凭哪吒翻找。 不知找了多久,豆大的汗珠从哪吒额角滴落,他弯着腰用小手捶了捶背,累的站不起身。 哪吒本就是一岁小儿,若不是魔丸以及各种法宝加持,根本不可能上蹿下跳这么长时间。 他发现自己翻来翻去也找不到这沙地里的宝贝,不由沮丧极了。 就在他打算放弃,重新去水池里挑个珍珠时,奇迹发生了。 一滴血红色的泪珠从沙地里缓缓漂浮而出,似乎感应到了魔丸和她相似的气质,直直地往哪吒心口钻去! 哪吒大惊失色,跌倒在地,连华怜也没想到自己心魔会忽然冒出来。 他的心魔沉寂已久,照理说就是元始天尊、如来佛祖亲自上门,也不会再有任何异动。 看来是同为心魔的魔丸吸引了“她”。 这滴血泪,正是华怜的第一个心魔——“妙善”。 血泪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消失于哪吒心门之中。 哪吒当即大哭起来:“先生!先生!我要死啦!有脏东西!” 华怜掐着法诀,直指哪吒心门,打算用法力将心魔强逼出来。 没想到哪吒却哭得更大声:“先生!快停下!” 华怜立刻收手,用手帕将哪吒面上泪水擦去,皱眉问:“怎么了?” 哪吒抽搭着泪珠,磕磕巴巴道:“有个、有个大姐姐在哭。” 他指着自己心门:“就在这里,我看到她了。” 华怜当即明白他看到的就是得道之前的自己——妙善公主。 “呜呜...” 哪吒小声哽咽着,难过道:“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大姐姐哭我也想哭,她太伤心了!” 华怜扶额叹息,哪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明白。 血泪心魔正如它的外形,承载着华怜痛苦到极致的“悲”。 这种汹涌到能够湮没一切的悲伤,别说是哪吒了,就连太乙来了恐怕都得受到影响。 华怜不再逼血泪心魔出体,他怕输入的法力太过,哪吒身体承受不住。 于是便用神通将心魔和哪吒暂且阻开,形成一道薄若宣纸的隔膜再做打算。 哪吒听不到、看不到那道身影,渐渐止住了哭泣。 他心里闷闷的,扑到华怜怀里:“先生,那个大姐姐是谁啊,为什么要哭?” 心魔复苏,唯有再次战胜,方可让其沉睡。 见华怜凝神沉思,片刻不语,哪吒晃着他的手说:“先生,大姐姐太可怜了,我们救救她吧!” 华怜眸中露出一丝动容,他凝视着哪吒纯净真挚的双瞳,问他:“哪吒,你想救她?” 哪吒坚定道:“嗯!我要救她!” 他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姐姐和先生长得好像,看到她在哭,我就像看到先生在哭一样,心里痛得厉害。” 他似乎又想起女子悲怮的哭声,眼圈悄悄的又红了。 “哪吒遇到了难过的事才会哭,那个大姐姐哭得那么厉害,一定是遇到了比哪吒更难过的事情。” “乖孩子。” 华怜慈爱的摸摸哪吒发顶,目光爱怜,这样的哪吒,值得他全力相救。 “你还太小了,等你三岁生辰,为师便带你去救她如何?” 哪吒立刻点头如捣蒜,答应道:“先生一言为定!” 承诺过华怜之后,哪吒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变了。 从前自由自在一身轻松,如今却有个拯救他人的重担压在他幼小的肩膀上。 只是这样的感觉并不讨厌,反而让哪吒心底生出一种勇往直前的魄力出来。 他暗暗发誓道,回去后一定好好学习本领,争取在明年今日救出大姐姐! 看着哪吒童真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分成熟三分郑重,华怜不由有些感慨。 原本以为这孩子是李靖三子中悟性最差的,天天招猫逗狗不爱学习,没想到是他看走了眼。 哪吒这样的孩子,只是大器晚成、时机未到罢了。 最后,哪吒在水池中挑选了一个篆刻着九头神龙的罩子——名为【九龙神火罩】,作为自己的生辰礼物。 神火罩是和羊脂玉净瓶一样是空间系法宝,内藏三昧真火和九头神龙。 遇到危险时可拿出法宝召唤神龙对抗敌人。 知道这法宝的妙用,哪吒瞬间喜笑颜开,将拯救大姐姐的事情压在心底。 他抱着神火罩亲了好几口,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华怜离开紫竹林,回到陈塘关李府之中。 真相暴露了 哪吒生辰去华先生那里带回来一个宝贝。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人人议论羡慕。 没想到哪吒身为魔丸,却如此惹华先生喜爱,真叫人觉得世事无常。 金吒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从小大大咧咧惯了,尤其是知道哪吒的身世,对这个弟弟恨铁不成钢。 俗话说长兄如父,他大多时候是把自己当成哪吒长辈看待的。 木吒却只有七岁,还是懵懵懂懂的孩子。 见哪吒除金砖外又得了宝贝,心里既替哪吒感到高兴,又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都是先生的徒弟,为何先生从不赠他法宝,同他出去过生辰? 总感觉先生有点偏心哪吒。 木吒在心底嘀咕,却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有些自嘲的想,确实哪吒先天有缺值得大家疼爱,他自己这么普通,凭什么得到先生的青睐呢。 那股苦涩,在看到哪吒用先生送他的火神罩捉蛐蛐的时候到达了巅峰。 “哪吒!你在做什么!”木吒三两步冲到哪吒面前,拎着他两条胳膊把他提起来。 发火道:“这么贵重的宝贝,你不好好收藏就算了,竟然用来捉蛐蛐!” 哪吒惊愕地看着木吒,不明白平时最宠他的哥哥这是怎么了。 “二哥,你吃错药啦?!我的东西我当然想干嘛干嘛,谁规定不能捉蛐蛐了?” “你!”木吒被他气得仰倒,“瞧你这点出息!” “你现在只顾着捉蛐蛐,两年后天雷咒一来,看你怎么办!” 正在一旁习武的金吒听到木吒泄露秘密,立刻打断:“木吒!你在胡说什么!” 木吒被金吒呵斥,这才如当头棒喝,连忙捂住自己嘴巴,目光闪烁。 “?” 哪吒却没那么好忽悠,看木吒表情就知道很不对劲。 他连声追问:“什么天雷咒,爹娘怎么没告诉我?” 见木吒目光躲闪不言不语,哪吒又去问金吒:“大哥,你最正直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金吒摇了摇头,皱眉道:“小孩子家家的别想那么多,木吒那是胡说的。” 哪吒见金吒木吒都不肯说,心里跟被猫挠了似的火急火燎。 他怒气冲冲道:“好!你们都不告诉我,我去问先生去!” 说着也不顾两个哥哥阻拦,一溜烟跑到了华怜居住的别院。 “先生!先生!” 哪吒把门板拍的砰砰作响,惊起一众飞鸟。 华怜拉开门扉,接住被门槛绊倒差点摔跤的哪吒,点了点他眉心。 “何事慌慌张张的,被你大哥看见,又该批评了。” 看到华怜,哪吒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性格顽劣,旁人面前从不落泪。 结果一到华先生跟前,一点点小事都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的厉害。 金吒木吒这时候也追了过来,向华怜齐齐行礼。 就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哪吒立刻把两泡眼泪憋了回去。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头颅埋在华怜腿上不出声音。 “金吒,怎么回事?”华怜疑惑的目光扫向他。 金吒立刻回答:“回先生,我和哪吒玩闹时,一不小心把天雷咒的事情说漏嘴了。” 木吒听金吒竟然把这件事抗在他自己身上,立刻用震惊的眼神看向自己大哥。 他又想坦白又怕招惹先生厌恶,两只拳头捏的发白,面色紧张、冷汗直流,跟世界末日了一样。 七岁小孩心思何其简单,华怜立刻猜到了大概,不由深深看了金吒一眼。 所幸哪吒没在谁告诉他天雷咒这件小事上纠结,闻言立刻大声道:“天雷咒是什么?先生你也要瞒着我吗!” 华怜敲他脑壳,“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哪吒松开手抱着脑袋,小嘴一瘪满眼委屈。 华怜带三个孩子坐到平时上课的学堂,三个孩子排排坐,听华怜给他们科普天雷咒。 金吒木吒也只是从父母交谈中略知一二,不知道天雷咒到底有多厉害。 原本华怜也没打算告诉哪吒这件事,但既然现在已经知晓,藏藏掖掖已然没有意义。 不如深入了解天雷咒,做好万全的准备。 “哪吒,你可知你爹娘为何常年奔波在外,连你生辰都没回来?” 哪吒不假思索:“爹娘是大英雄,忙着打妖怪!” 金吒木吒同时看了哪吒一眼,心想你竟然知道。 华怜却摇了摇头,“你爹娘一半是为了陈塘关百姓,一半是为了你。” “啊?”哪吒指了指自己,“为了我?” 他别开眼睛,不高兴道:“我宁可让他们多陪陪我,这才是对我好。” 金吒木吒内心一动,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想的和哪吒是一样的。 有爹娘陪在身边,比亲爹是大英雄的虚名实在多了。 没人知道他们三个夜晚梦回,有多思念自己的爹娘,多羡慕隔壁李管家的儿子。 要不是华先生半是老师半如父亲的陪着他们,他们怕是要掉不知道多少眼泪。 华怜也明白最大的金吒才八岁,小孩子的目光看不了那么长远,只有当下体会到的快乐才是真正的快乐。 这是孩子的优点,也是大人的烦恼。 “哪吒,不要怪你爹娘,若他们不为了你竭尽全力,两年后天雷咒降世,你将尸骨无存。” “!!!” “!!!” “!!!” 金吒木吒只知道天雷咒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他们本以为让哪吒吃点苦头算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 就连木吒,都从来没有让哪吒死的坏心思,听到华怜这么说,立马急眼了。 “先生,哪吒不是魔丸吗,魔丸怎么会死呢!” 在他印象里,身为魔丸的哪吒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鬼见愁的小魔王。 就算他死了,哪吒也能活的好好的。 现在一听哪吒过两年就要死了,自己弟弟要没了,顿时连之前说漏嘴的事情都顾不上,急的嘴角冒了个燎泡。 “天雷咒正是为了摧毁魔丸而来。”华怜解释。 他跟三个孩子讲了灵珠子转世的故事,哪吒却发现了盲点。 “先生!为啥我是魔丸不是灵珠啊!” 哪吒抓了抓小揪揪,不解地问:“魔丸一听就是大坏蛋,灵珠才是好人吧?” 说完,哪吒想起自己才是魔丸,又补了一句:“当然啦,我和故事里的魔丸不一样,我是要拯救大姐姐的。” 金吒和木吒也很疑惑,对啊,为啥他们弟弟不是灵珠,这样不就不用被天雷劈了吗! 经过太乙半年来的调查,魔丸灵珠的事情也水落石出。 其实并不是太乙弄混了它们,而是被人暗中掉包了。 “掉包?!”三个小孩齐齐瞪大了眼睛。 “谁啊?!谁胆子那么大!” 哪吒恶狠狠道:“敢把我的灵珠换走,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但是!我拒绝! 远在龙宫的敖丙忽然打了个喷嚏,揉揉小鼻子想到龟丞相前两天跟他说的人间趣事。 谁在他背后说他坏话? 学堂之中,华怜还在跟他们讲述天雷的厉害。 “凡人若想成仙,需扛过天雷,淬炼肉身。” “先生,照这么说,天雷之下也不是必死啊,不然这世上哪还有神仙。”金吒直率发问。 华怜赞赏的看了金吒一眼:“金吒说的很对,只是针对哪吒的这道天雷咒,和寻常天雷咒非同一般。” 木吒咽了咽口水:“有、有什么不一样的呀先生。” “渡劫天雷内含先天灵气,是试炼也是造化。” “而摧毁魔丸的天雷不仅比渡劫天雷凶恶万倍,更含有消灭魔种的天罡正气,对哪吒来说是双倍的打击。” 华怜看着哪吒,慈爱的目光里露出担忧,“修炼百年的道士尚不能扛过天罡天雷,更何况哪吒如此年幼。” 金吒木吒大惊失色,哪吒却从一开始的惊愕镇定下来。 他解下金砖手链拍在桌上:“我有这个,能不能抗住天雷?” 华怜摇头:“不能。” 哪吒又摘下耳环,两朵莲花躺在金砖旁边:“加上这个呢?” 华怜依旧摇头:“不能。” 哪吒眼角一抽,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乾坤圈:“再加这个呢?” 华怜叹息:“天雷的威力超乎想象,否则你爹你娘也不必日日搜刮天地法宝,助你渡劫了。” “我跳!”哪吒大怒,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到底是哪个老王八蛋非要劈死我!” “我真是服啦!” “慎言。”华怜揉揉哪吒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师弟太乙已经去求天尊解开天雷咒,只是天尊游离于虚空之外,寻找起来需要一段时日。” “那要是找不到,岂不是我就死定了!”哪吒开始碎碎念。 “我死了不要紧,只怕爹娘会很伤心。” “更何况还有个大姐姐需要我去拯救,到时候没人管她怎么办。” 三个小孩越想越难过,忽然抱成一团痛哭起来。 金吒大吼:“弟弟!你死了我一定照顾好爹娘!” 木吒涕泗横流:“弟弟!以后你再调皮,我也不会骂你了!” 哪吒大怒:“我还没死呢!你们不要放弃抢救我啊!” 等他们闹过,安静下来,华怜忽然话锋一转,面带微笑道:“当然,你们老师也不是无计可施。” 哪吒经历过大悲大喜,鼻子上还挂着鼻涕泡,崩溃道:“先生!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我都快被吓死了!” 金吒木吒也心有余悸,连忙问:“先生你有什么妙计,快说出来吧!” 看着这三个眼睛亮亮的小萝卜丁,华怜无奈摇头。 “哪吒,你看到的那位女子,亦是一处心魔。” “啊?”哪吒摸着心门,“原来大姐姐和我是一样的,难怪我瞧着她总感觉很熟悉、很亲近。” 金吒疑惑:“可是这跟天雷咒有什么关系?” “两年后,天雷降世,我可催动心魔显行,以瞒天过海之术将天雷转移到哪吒心口处的心魔身上。” 金吒木吒点头。 这确实是个好计谋,反正那什么心魔跟他们不认识,劈了也就劈了,能救下哪吒就行。 哪吒却紧锁眉毛,小脸几乎皱成一只包子。 他想了很久,在华怜的注视下目光灼灼的抬起火红双眸。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辩驳:“不行。” “先生,你不能这么做。” 金吒木吒同时震惊地看向哪吒,不明白他为何拒绝。 这可是关乎他性命的大事啊! 木吒抓着哪吒手臂,急声道:“哪吒,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不要命啦?!” 哪吒却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像是要把心口血泪心魔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他凝视着木吒,发问道:“二哥,我的命是命,大姐姐的命便不是命么?” 木吒被他问到,楞在当场。 金吒也来劝他:“哪吒,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你也听先生说了,她是心魔,她跟你不一样!” 哪吒见大哥二哥都不理解他,双目渐渐红了。 “心魔怎么了?都是心魔,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不再理不可置信的金吒木吒,扭头看着华怜,双目含泪。 “先生,我说过要救这个姐姐,哪吒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他朝华怜重重一叩首,稚嫩的声音满是坚定:“哪吒不愿牺牲他人苟全自己。” “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抗。” “若是要劈死大姐姐,我宁可跟她一起去死!” 此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 连藏在哪吒心底隐隐约约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半晌,在长廊站着旁听了全程的李靖夫妇相继垂泪。 殷夫人踏入堂中,宽大的袖袍将哪吒紧紧搂在怀里。 梨花带雨道:“我儿,你是好孩子,是娘亲没用。” 李靖揽着母子二人,朝华怜道:“多谢先生好意,只不过哪吒的想法是对的,还请先生收回成命。” 他目光微闪,想他李靖上不愧对天地,下不愧为人臣。 出此祸事实属横遭飞祸、家门不幸。 哪怕如此,他也不愿牵扯他人性命到这件祸事中。 只是华先生的计划打开了李靖的思路。 别人的性命不可借用,但他的性命...... 李靖目光幽深的看向自己三个儿子,思虑间不由带上了歉意。 “为父不是个好父亲。” “父亲!” “父亲!” 金吒木吒听了,连忙抱住李靖。 “不!您是大英雄!” “在我们心里,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金吒木吒原本心中对父母的偏爱有一丝怨怼,如今知道真相,这些怨气便也烟消云散。 哪吒更是对自己两个哥哥产生了愧疚之情。 他第一次反思自己,发现自己有时候确实是恃宠而骄,忽略了两个哥哥的感受。 一家人抱成一团,正当气氛沉重之时,哪吒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他闷闷道:“能、能不能先撒开,我还没被雷劈死,先被你们勒死了!” 殷夫人这才松手,众人不好意思的看了华怜两眼。 文殊师兄有话要说 秋去春来,院子里的桑树由枝丫伶仃变得枝繁叶茂。 哪吒躺在树枝上透过熙熙攘攘的树叶望向太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无所事事的小憩着。 明天就是他两岁的生辰了。 这一年来,哪吒和华怜的师徒情谊越发深厚,对紫竹林进入自己心房的心魔,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每当夜幕降临,自己便会出现在一处幽暗之地。 那幽暗之地内,正是浑身锁着铁链的大姐姐。 大姐姐告诉他,她的名字叫做妙善,偶尔也会和他闲聊。 但大部分时光她总是在暗自垂泪,不一会便把哪吒送回现实。 再次入睡也就见不到她了。 拒绝华怜提议后,李靖夫妇便更加迫切的去寻找元始天尊,以及各种天材地宝。 金吒木吒也再没有任何抱怨,反而对哪吒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一夜之间他好像不再是魔丸,而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一样。 搞得哪吒非常无语,经常让他们正常点,他没那么脆弱。 今年生辰和去年不同,李靖夫妇听取了华怜意见,留在府内给哪吒过生日。 尽管内心焦虑万分,还是尽心尽力布置好一切,尽力让大家表现得都自然一些。 就在生辰日当天。 天上忽然飞来一头肥猪,那肥猪看到席位上饮茶的华怜,顿时惊喜大叫:“师兄!师兄!我回来啦!” 引得李靖等一众人等侧目相望。 等肥猪落地,大家才发现原来不是肥猪在说话,而是猪上一个胖乎乎的神仙——太乙真人在讲话。 “师兄啊!你猜我这次把谁也带来了?!”太乙忽然神神秘秘的凑到华怜耳边耳语。 “?”华怜瞥他一眼,问:“你把天尊他老人家带来了?” “嗨呀!师兄你切莫开玩笑,我哪有这能耐。”太乙挠了挠头,指向云边。 “你看,他来了!” 话音一落,此方世界便传出一股极强的神力波动。 来人法力之强几乎和华怜不相上下,世界像被风雨席卷的扁舟,吃力的维持着稳定。 华怜眯眼望去,只见来人身着紫金璀璨纱衣,外表如同一个十二三岁小孩,他左手持青莲,右手执宝剑,坐骑是一头青毛血口大狮子,十分威武。 最特别的,是他头顶扎着的发冠上有五个晃晃悠悠的小揪揪,十分招摇可爱。 华怜和太乙同时起身行礼:“恭迎文殊师兄。” 来人正是同为佛道双修的菩萨——文殊广法天尊。 李靖夫妇亦是大惊,没想到太乙竟然请来了这么一位贵客,二人连忙以大礼相待。 文殊从青狮上腾空而下,左手拿着的青莲正中央是一本经纶,右手宝剑寒光凌冽令人不敢直视,五朵发揪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晃。 文殊走到华怜面前站定,目光温柔含笑,声音如童子一般清脆:“好久不见,师弟。” 华怜非常惊喜,文殊师兄对他有天大的恩情,是他把自己引荐给元始天尊,也是他和华怜一起参悟佛道,二人有十分多的共同爱好,关系异常要好。 只不过他这个师兄比自己还忙,百年能见一面就算是非常不错了。 哪吒看自己的爹娘和老师都对这个看起来和小孩没什么区别的神仙异常恭敬,心头不由有些不爽。 这谁啊?跟他大哥差不多大,怎么这么大架子! 哪吒眼珠咕噜一转,心里有了想法。 他哪吒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看不爽的人出糗! 他先是在木吒耳边窃窃私语:“二哥,你看那个人拿着青莲托书,像不像搞杂耍的?” 木吒大惊失色,压低了声音道:“你真是的,那可是先生师兄,你小心被别人听到!” 金吒就站在他们身边,听到哪吒的话,扭头小声说:“哪吒,你别瞎搞,这位前辈身上有大神通,我感觉得的。” 三个小孩自以为耳语之言旁人听不到,但以文殊、华怜、太乙他们的耳力,就跟在他们耳边大声密谋一样。 太乙听到哪吒对自己师兄的评价,憋笑憋得难受。 敢说文殊菩萨像杂耍演员的,估计天上地下也就哪吒敢了。 不知者无罪,文殊倒没那么小心眼,只当不知道。 不过倒是对金吒多看了两眼。 这个孩子...颇有些对他眼缘啊! 文殊掐指一算,面上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 “师兄,你怎么了?”太乙疑惑问,“什么事能让你吃惊啊?” 文殊笑着说:“你倒是机灵,原来是让我收徒弟来了。” 文殊刚刚卜算到的,正是自己未来的徒弟——金吒。 “啊?”太乙挠了挠头。 收徒?他没想让师兄收徒啊? 他请文殊师兄来,是来看看哪吒的。 师兄弟闲聊之时,李靖夫妇也赶忙给哪吒他们科普文殊菩萨的厉害。 殷夫人悄声道:“文殊菩萨身份地位十分尊贵,你们千万要谨言慎行,别冲撞了他。” 见哪吒不以为然,殷夫人柳眉倒竖:“尤其是你哪吒,我都看到你小眼珠子里冒的坏水了!” 哪吒小嘴一撅,这才堪堪打消了去揪文殊小辫子的想法。 他指着文殊菩萨脑袋上的五个揪揪不爽道:“那是啥,我才扎了两个,他竟然扎五个!我要比他再多扎两个,扎七个!超过他!” “你这孩子。” 李靖连忙把他胡来的小手按下去,看文殊菩萨没在意,这才解释说:“那五个发髻代表菩萨的五种智慧,哪是你想超过就超过的。” 哪吒又说:“那他手里的法宝呢?有我的厉害吗?” 李靖被他逗乐了,摇了摇头:“菩萨右手拿的是智慧剑,相传可以用智慧剑斩却烦恼结,左手莲花上的般若经代表智慧的思维,据说读了菩萨的经书,就能获得无上智慧。” “你那些法宝,怎么能跟菩萨的比呢?” 哪吒不服气的想,这些法宝可是华先生送给他的,怎么就比不上了? 想到这,他一个箭步冲到文殊面前,双手叉腰道:“喂!你是来干嘛的!” 哪吒的声音吸引了文殊的注意力,他向华怜望去,眨了眨眼睛。 好像在说:“这就是你教了一年的徒弟,怎么跟土匪一样?” 斩三尸,了因果 华怜站在哪吒身后,一把将张牙舞爪的顽童抱起。 “哪吒,这是你师伯。” 虽然哪吒并没有正式拜入华怜门下,不过既然有师徒之恩,叫文殊一声“师伯”也没错。 最重要的是,文殊承了这声“师伯”,冥冥之中便与哪吒结下关系。 这对哪吒来说,是件好事。 往后出门在外,不看他亲爹李靖的面子,也得掂量掂量哪吒身后的师门。 文殊听华怜这么说,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 连太乙都有些讶异,看来他师兄是真的有好好关照哪吒。 竟然连大师兄都算计上了。 想到这里,太乙摸摸鼻子,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文殊师兄难得回来一次拜访师尊,就被他哭天嚎地的带过来了。 哪吒却根本不懂大人世界的门门道道,他看这个“小孩”不爽,那就是不爽。 身份地位什么的,是啥?能吃吗? 不过看到华怜温柔慈爱的面孔,哪吒暂时按耐住搞事的的冲动,缩在华怜怀里不出声了。 见哪吒不肯叫文殊“师伯”,华怜也没强迫他,朝文殊赔礼道:“哪吒失礼了。” 文殊并不在意,到他这种境界,很难会因为他人的看法再起波澜。 毕竟他和他师弟一样,已经斩灭“三尸”,跳脱于三界之外,不受过去、现在、未来的影响。 就算有人回到过去把过去的他们杀了,也不会影响到现在华怜和文殊。 有俗语称:斩得三尸,即证金仙。 而是否斩灭三尸,是修行者见证大道、脱离三界的关键。 华怜和文殊,斩灭三尸后法力大成,进入小世界要么只能隐匿实力,要么只能滞留一两日,否则世界坍塌。 太乙这种还没有斩灭三尸的神仙,那就比较随意了,动用仙术法力也撼动不了世界稳定的根基。 看太乙发顶的三朵金花,应该离成就大道、斩灭三尸的日子也不远了。 通俗点来讲,斩三尸就是斩掉自己的善尸、恶尸和自我尸。 自我尸也就是各种执念,比如血泪心魔就是其中一种。 斩心魔时可将执念寄托在诸多先天灵宝上,比如妙善的执念就寄托在血泪之上。 寄托了心魔的神器灵宝法力广大无边,有着无穷妙用,甚至能够起死回生,逆转时间,强拆因果。 也就华怜没把自己心魔拿出来消耗,而是埋葬起来,入土为安。 三尸斩尽后,就是大寂灭境界,也就是华怜现在实力所在的境界。 接下来需要三尸合一,让被斩灭过的的心魔化身与本体彻底融合不分彼此,此时也就达到实力天花板了。 比如他们的师尊元始天尊,就是达到了这种境界。 至于怎么三尸合一,也没有固定的修炼方法,要看个人机缘。 反正华怜是按照字面意思,把他斩灭的心魔往同一块地里一埋,非常佛系的让心魔们自由发挥。 没想到上次带哪吒去紫竹林,血泪心魔异动了。 华怜有一种预感,可能自己三尸合一的机缘要来了。 宴席上,言笑晏晏。 李靖夫妇不停地向三师兄弟说些感激之语。 夫妻二人向太乙敬酒,太乙却挥挥手表示不喝了。 之前他喝酒误了哪吒的大事,从此之后在凡间或者没有信任的人的地方,都滴酒不沾。 大人们促膝长聊,商谈着关于哪吒天雷咒的事情。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活动。 “弟弟,你又长大一岁,祝你生辰快乐!”金吒托举着青铜樽,模仿大人的模样将樽内白水一饮而尽。 他悄悄打量着不远处和华怜他们相谈甚欢的文殊,挠了挠头说:“唉,真是奇怪了。” “哪吒生日,有什么奇怪的。”木吒不知所谓。 “不是,我不是说哪吒奇怪。” 金吒眼里透出不自然的神色,“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对文殊师伯却有一种很亲近、很特别的感觉。” 他显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太正常,问木吒:“你,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啊?” 木吒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他:“我对文殊师伯没啥感觉啊,倒是对先生有这种感觉。” 金吒叹了口气,却还不死心,“哪吒,你刚刚和文殊师伯接触过,你什么感觉啊?” 哪吒刚想说些浑话,忽然眼珠咕噜一转,心中有了绝妙的主意。 “感觉?当然有感觉啦!” 哪吒嘿嘿一笑,凑到金吒耳边悄声道:“刚才文殊师伯悄悄告诉我,他是来收徒的!” 此言一出,华怜他们不由都侧目看了哪吒一眼。 这孩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偷听他们讲话了。 三个小孩各有心思,一时间没发现大人那边投来的视线。 三个小脑袋神神秘秘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金吒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这有啥好骗你的,不信你自己去问先生。”哪吒双手抱臂,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金吒连忙哄他:“唉,我没说不信。” “那师伯有没有告诉你,他要收谁为徒啊?” 见金吒那么着急,哪吒眼睛上翻,一副思索的模样:“好像,好像是二哥吧?” “啊?!” “啊?!” 此言一出,金吒木吒同时如遭雷劈。 金吒颤抖着嘴唇,满眼不可置信,就跟自己最心爱的宝贝被夺走了一样,心底涌出浓浓失落。 连恭喜弟弟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木吒更是大惊失色,他根本不认识文殊,对文殊的脾性丝毫不知。 更何况当了文殊师伯徒弟,就不能当先生徒弟了,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木吒后知后觉的想好像棒打鸳鸯不能这么用,但也管不了许多了。 金吒木吒一人抓哪吒左手,一人抓哪吒右手,跟绑架似的。 “弟弟,你可千万别搞错了啊!” “哪吒,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啊!” 见金吒木吒满目惊恐,哪吒实在是忍不住,被逗得“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他指着两个过分单纯的哥哥仰天长笑:“哈哈哈哈,我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居然都信了。” “......” “......” 金吒木吒对视一眼,眼里燃烧着相似的火。 一起吗? 一起。 “乒乒砰砰” 哪吒出师未捷,被两个哥哥联手打了一顿,老实了。 凶险之举。 哪吒揉了揉鼓起一个小包包的额角,讪笑:“但文殊师伯要收徒这件事,我真的没说谎啊!” 金吒冷哼一声,恶狠狠地举起拳头:“再敢骗我试试!” 木吒扯了扯金吒衣袖:“收徒的事应该是真的,我好像也听到师伯提了一嘴。” 金吒这才放下拳头,侧对着哪吒,不知道在想什么。 哪吒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吸引两个哥哥注意力。 “你又干嘛?”金吒怒目而视。 “哎,我知道大哥你很生气,但你先别生气。” “......” “看在刚才耍了你们的份上,我告诉你们一个内幕吧!”哪吒压低了声音。 “你又有什么坏点子了?”金吒显然不信。 “什么叫坏点子,你这么说我可就不说了!” 见哪吒扭过头,似乎真的不想说了,金吒还是有些紧张的。 哪怕哪吒说的可能是骗他的,但他还是想知道有关文殊师伯的事情。 还好木吒替他解了围,他推推哪吒:“到底是什么事,你别神神秘秘的,快点说吧。” “哼,先生可是悄悄告诉我,师伯收徒的要求了!” 此言一出,金吒木吒皆惊。 他们不像哪吒一样天真单纯了,如果这是真的,那先生的意思,很可能就是让哪吒成为师伯的弟子! 毕竟师伯很厉害的样子,哪吒又身负天劫咒,交给师伯教导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恶!”大悲大喜之下,金吒用力捶了下桌子。 木吒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华先生什么秘密都跟哪吒说,不跟他们说,实在是有些偏心了。 木吒压着心底苦涩,问哪吒:“那,那你想跟师伯走吗?” 哪吒莫名其妙,他本就是瞎胡扯的,不知道为啥大哥忽然发火,二哥还问他要不要跟文殊走。 “二哥你在说啥呢,先生的意思是,师伯喜欢厉害的弟子,只要能在师伯面前大展身手,就能成为他弟子!” “啊?这么简单?”木吒不可置信,他还以为师伯设的条件,应该是给哪吒量身定制的呢。 “不简单不简单。”哪吒连忙摆了摆手。 “先生的意思是,谁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拿到师伯的智慧经书,打开经书看一眼,谁就是师伯徒弟!” 木吒将信将疑:“真的假的,搞得跟真的一样。” 金吒更是不想再上哪吒的当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前面问问先生他们。” “喂喂喂!”哪吒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吒跑过去问先生了。 他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金吒的一顿暴打。 没想到金吒竟然一脸凝重的回来了。 他看着哪吒,眼神复杂,嘴里喃喃自语:“竟然是真的......” “啊?”这回哪吒也惊了,往前方大人那桌看了一眼。 先生竟然替他圆谎了! 这、这也太意外了! 隔壁桌。 华怜等人看着金吒回去落座的背影但笑不语。 文殊率先开口,笑道:“师弟,我还没提收徒的事,你这弟子倒先给我安排上了。” 华怜无奈摇头:“哪吒稚气未脱,属实是俞矩了。” 文殊早看出来这两个师弟对哪吒的偏袒,更何况孩子父母还坐在这,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摆手道:“无妨,这考核方式,也不失有趣。” 三个孩子自然是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经书取走的。 只不过他想看的,是这些孩子会用到什么计谋。 尤其是金吒。 文殊对他的关注更是重中之重。 见文殊答应,众人把孩子们叫到跟前,正式宣布此事。 “规则正如哪吒所说,取得经书者,师叔将会挑选一件天材地宝赠与你们。”太乙笑眯眯的看着三个小萝卜头。 金吒显然更关注文殊收徒的事情,闻言恭敬问:“那、那师叔收徒的事?” 金吒的心思,连李靖夫妇都看出来了。 众人不由微笑颔首。 文殊亲自回答他:“若是愿意,则可拜入我门下,以求大道。” 哪吒却不想跟这师叔走,“若是不想拜入你门下呢?你还能强迫我们吗?” “哪吒!”李靖夫妇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去捂住哪吒嘴巴。 这孩子说话太耿直了!也不怕文殊菩萨发火! 文殊却被他逗得笑起来:“不想便不想,我若是强迫你,你难道会听吗。” “唔唔唔唔唔!(我当然不听)”哪吒的小嘴在母亲掌心也不老实,挣扎着说出这五个字。 文殊抚掌大笑,看向华怜道:“这孩子真有意思,如此桀骜,不愧为魔丸。” 太乙擦擦额角,为哪吒捏了把汗,“唉,师兄,这事赖我,是我没看好灵珠。” 文殊却摇了摇头,他修为最高,告诉众人道:“哪吒命中有此一劫,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李靖夫妇闻言,终于不再抱有幻想,接受了哪吒注定遭受雷劫的事实。 “不知菩萨,可有解救之法啊?”李靖夫妇满眼担忧的问。 文殊早就发现哪吒心口处的血泪心魔,掐指推演了片刻,不由看向华怜。 他似乎有些疑虑,拧眉问:“师弟...你......” 以他的修为,当然也能看出来这是华怜三尸重新融回本体的机缘。 只是天雷咒厉害,以三尸合一时迸发的威力硬抗雷劫,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连文殊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先例。 毕竟这道雷劫拥有能将灵珠子心魔劈死的威能。 以此类推,华怜的心魔若是保护不当,也会被劈死。 到时候,他师弟三尸不完整,后果将十分严重! 别说是修成正果了,连记忆性格,都可能出错! 文殊愁眉不展,暗叹华怜此举凶险。 华怜却微微一笑,安抚自己师兄道:“师兄不必忧心,人各有自己命数,哪吒命不该绝。” 他这也是在委婉劝慰文殊——若是陨落,说明这是他的命数,阻拦也没用。 毕竟命数这东西,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见华怜心意已决,文殊沉默了很长时间。 半晌才叹息道:“罢了,左右有我和你师弟护法,你安心去吧。” 夜探文殊厢房 文殊给了三个孩子一天的时间抢夺经书。 华怜施展法力尚且能够停留三日,文殊却更加厉害。 他最多只能留两日,明天傍晚就要离开。 得知这个消息,金吒表现的最为急切。 但为了能够顺利拿到经书,他还是按耐住性子,和两个弟弟商议起来。 “凭借我们一人实力,恐怕很难拿到经书。”木吒摇摇头,显然对此不抱希望。 所幸他对当文殊徒弟不怎么感兴趣,失败也不觉得有什么。 “木吒说得对。” 金吒提议:“不如我们兄弟三人联手,先把经书拿到再说。” “拿到经书后我们一起打开,都看看经书里有什么,反正师伯只说要第一个看到经书的,没限制人数!” 哪吒本身就是来凑热闹的,闻言也没什么异议,直接答应。 “大哥,你有啥好计划吗?”哪吒提问。 金吒脑筋一转,很快一个计划浮出脑海。 他凑到两个弟弟耳边耳语一阵,听得木吒哪吒连连点头。 两个弟弟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们大哥一样,眼睛越听越亮。 哪吒更是朝他比出一根大拇指:“大哥!没想到你这么阴险啊!” “嘿?!”金吒给他一个暴栗,“你小子说话越来越好听了是吧?” 木吒连忙打圆场:“哪吒你用错词了,这叫城府。” 哪吒捂着脑袋,自从稍微懂事些后,他就不再仗着自己力气大欺负自己兄长了,最多也是开开玩笑。 但嘴巴还是要欠一下的:“哦哦,大哥,你的城府就是歹毒啊!” “......” “......” 一刻钟后,木吒死死抱着金吒劲腰。 “大哥,别打了,别打了,哪吒知道错了。”木吒使出吃奶的力气,脸憋得通红。 三人闹过一阵,摩拳擦掌等着黑夜降临。 —————— “月黑风高,天沉如幕,连蝉蛙都没有一丝声音。” “李府三兄弟穿着夜行衣悄悄出门,飞檐走壁间来到了文殊菩萨屋顶上。” “bang” 哪吒脑袋上又冒出一个小包。 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眼珠的金吒看起来恨不得把哪吒给吃了。 他死死压着声音,先骂二弟:“木吒,早让你管管哪吒别让他看那么多话本。” 又盯着哪吒,咬牙切齿道:“谁让你给我们配旁白了,你以为这是在演戏啊!” 哪吒耸耸肩,不置可否。 三人趴在文殊菩萨的厢房屋顶上,悄咪咪掀开一片屋瓦。 屋子里只有文殊一个人正在打坐。 金吒立刻比了个手势,三人迅速散开。 如同三根黑色飞箭,瞬间隐没于黑暗之中。 “咪~咪~” 门外,哪吒用稚嫩的声音学了两声猫叫。 细弱的“喵喵”声,和普通奶猫听起来别无二致。 文殊听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打开房门后左右环顾。 见一个人都没有,又关上房门。 趁文殊离开,从窗户外翻窗进来的木吒心脏怦怦直跳。 躲在柜子里偷偷打开一条缝隙往外偷看。 明明是自己家院子,却跟做贼一样偷别人东西。 这对木吒来说还是头一回。 不多时,文殊吹灭蜡烛,躺到床上休息。 木吒又耐心地等了一会,确认文殊呼吸平缓规律,这才将柜子悄无声息的推开。 “哥哥,你可以出来了。”木吒声若蚊呐。 一只豆大的蜜蜂便从木吒兜里悄然飞出。 正是金吒施展变身神通所化。 蜜蜂在房间里盘旋几圈,再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 木吒则蹑手蹑脚地朝文殊床头走去。 经书青莲,正放在床头! 木吒迅速将青莲拿在手里,飞快地朝屋外跑去! 步伐摩擦间的细微声响终于惊动了文殊。 文殊翻身下床,快步朝木吒追去! 木吒检查青莲后大喊:“不好!青莲是假的!里面根本没有经书! 文殊跟上木吒,一把将他拿住。 却见木吒脸上没有丝毫失落,显然还留了后手! 文殊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连忙返回屋中。 只见金吒站在厢房中央,手里正拿着经书青莲! 文殊微微一笑,称赞道:“好一手调虎离山。” 金吒使用了两次调虎离山之计,第一次是哪吒扮猫,第二次则是木吒引诱文殊出去,给了金吒可乘之机。 金吒却松开青莲,朝文殊拱手行礼:“先生谬赞,还请先生告诉金吒师伯下落。” “文殊”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只见他身形逐渐变幻,露出华怜原本面貌。 原来厢房里的文殊,是华怜假扮的! 看着华怜疑惑的眼神,站在一旁的木吒羞涩一笑。 “先生吹灭蜡烛时有个撩发的小习惯,我一见文殊师伯作出相似动作,便怀疑是您假扮的,于是用传声术告诉哥哥了。” 华怜哑然一笑,是他小看了木吒的细致。 文殊早猜到他们可能在今夜动手,为了给孩子们添点难度,文殊便用神通把华怜变成他自己的模样。 除非被人点破,否则不会露出马脚。 只不过文殊小看了三个孩子的机敏,这才刚开始,就因为一个小细节被戳穿了。 木吒立了大功,颇有些兴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华怜,活像是只等待夸奖的小狗。 华怜如他所愿道:“不错,能够发现我真身,观察的非常细致。” 他轻抚木吒脑袋,奖励了孩子们一枚龟息丸。 “这是你们太乙师叔亲手炼制,服下此丸,连你们文殊师伯都无法感知你们气息。” 华怜告诉木吒金吒文殊的位置,朝他们摆摆手,“快去吧。” 木吒欢天喜地的把龟息丸递给金吒,二人再次趁着夜色爬上屋顶。 金吒看着龟息丸,表情有些复杂:“弟弟,能发现先生是你的功劳,这枚丹药...” 他还没说完,木吒就接茬道:“哥,我不想当文殊师伯徒弟,还是你拿着吧,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你再给我便是。” 金吒感激地看他一眼,轻声说:“执行备用计划!” “却说金吒木吒二人领了丹药,一路朝文殊菩萨住所摸去。” “月色越发黑沉,却也离破晓不远,他们可得抓紧时间了。” “哪吒!你能不能别念了!”金吒额角爆出青筋,恨不得给藏在黑夜里碎碎念的哪吒来上一脚。 智取莲花经书 金吒骂完,夜晚重新归于寂静。 文殊卜算到孩子们已经朝他房里奔来,不由失笑。 他这师弟,未免放水也放得太过了吧? 哪吒故技重施,在门口学猫叫。 文殊却一动不动,跟没听到一样。 任由哪吒叫破喉咙,也不搭理。 金吒木吒也是此刻意识到他们先生有多配合他们的表演了。 如果说应对自己先生是简单难度,文殊这里,可就是动真格的了! 木吒掀开一道瓦片,还没来得及往里面看,就见一道细弱金光飞射而出。 金光打在木吒脑门上木吒摔了个倒栽葱差点从房顶上滚下去。 金吒连忙拉住木吒,倒吸一口冷气。 文殊师伯,这、这也太谨慎了吧! 相比起来,自家先生简直放水放到东海去了! “哥,咋办,我们被发现了!”木吒捂着自己脑壳站定。 金吒目光一凛,横心道:“看来只能强攻了!” “木吒!放水!” “好!”木吒应声,立刻施展自己修炼不久的凝水术,一道道匕首大的水箭朝屋内激射而去。 只是显然房顶上被文殊施加了防护罩。 水箭一射到上面就散作一团,失去原本的威力。 木吒却不灰心,和金吒对视一眼道:“哥哥,好了。” 水虽然失去攻击力却没有消失,顺着房顶的缝隙淅淅沥沥地往下滴。 顿时房里像下小雨一样,逐渐染湿了地毯、床帘。 文殊皱眉,这点雨滴对他根本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不知道这些孩子究竟想做什么。 要不要制止? 文殊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 这点小法术还不值得他动手。 不是文殊自视甚高,而是和用牛刀杀鸡一样,没必要。 文殊端坐于屋内,这些水滴却丝毫近不了他身。 还没落到他身上,就被一层功德金光隔开,落到地面上去了。 水滴足足落了半个时辰,哪吒在外面被蚊子叮了个半死,差点没忍住直接打进去。 木吒好说歹说才按住他。 “大哥,好了没啊?” 哪吒抓耳挠腮,恨不得把这些蚊子的肚肠抽出来打个结再系回它们嘴上。 “可以了,木吒你让开,让我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雾隐术!”金吒掐动法诀,屋内水汽竟然逐渐蒸发,变成了遮蔽视线的大雾! 雾气之中的文殊笑了,他未来这徒弟有些小聪明,可惜不知道他不用视野,也能感知他们的存在。 这雾霾对文殊来说,有跟没有是一样的。 哪吒木吒同时朝文殊手中的青莲冲去。 哪吒手里拿着板砖大小的金砖。 木吒手里拿着两把短剑。 二人一左一右双面夹击文殊。 文殊却不慌不忙,连屁股都没挪动一下,只端坐在原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叮——”的一声,木吒双剑距离文殊还有半米距离时遇到屏障,刺在屏障上竟然齐齐断裂! 木吒心疼地看着自己宝剑,这可是爹送他的生辰礼物!居然就这么断了! 哪吒看到,立马停住脚步,不再想傻愣愣的贴身肉搏。 他眼睛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他高举起金砖,竟然像地痞流氓打架一样,把金砖朝文殊的方向扔了过去! 金砖蕴含着华怜的神力,丝滑地通过文殊所设屏障,却在即将击中文殊的时候,“啪”的一声被文殊抓在手心。 他刚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块金砖,是假的! “嘭”的一声,金砖直接在文殊手里变回原形。 正是吃了龟息丸,隐藏自己气息的金吒! 他放置大雾,是为了寻找机会吃下龟息丸,不被文殊发现! 只见文殊拉着金吒的手掌,满眼错愕,显然没想到金吒能瞒过他眼力,近了他的身! 他的护体功德护得了刀霜风剑,却护不住真正的肉体凡胎。 两个模样十分出众的孩子手拉手站在一起,看着是十分养眼的。 金吒却不敢放松一丝一毫,紧紧抓着文殊的手。 “师伯,失礼了!” 他嘴上道歉,身体却直直地朝青莲冲了过去! 文殊连忙将青莲背于身后。 不是他不想施展法术,而是以他法力的威能,只怕施展起来金吒会受重伤! “!!!” 然而金吒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文殊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夺取青莲只是假象,金吒竟然用他的身体为囚笼,死死抱着文殊,不让他逃走! “哪吒!” 抱着文殊的金吒压力山大,根本不敢看怀里的菩萨。 他朝哪吒大声怒吼,让他们赶紧过来帮忙。 “哥!我来助你!”哪吒大吼一声,像支窜天炮,“嗖”的掠过青莲,一眨眼就带着青莲经书夺门而出。 徒留下金吒和文殊面面相觑。 文殊眼角抽搐,他很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了。 自从得道以来,别说是抱他了,就连靠近他的人都没几个。 没想到这次在这栽了跟头。 “还不松手。”文殊静静看着金吒。 金吒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还抱着菩萨,连忙松开手,手足无措道:“弟子冒犯了,还望菩萨恕罪。” “唉。”文殊叹气,“无妨,只是经书已被哪吒拿去,你不去追吗?” 金吒愣愣的应了一声,旋即大怒,也不管文殊了,火急火燎地朝哪吒追去。 “哪吒!臭小子!还我经书!” 早在院子外等金吒的二人见金吒出来,连忙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三兄弟偷偷摸摸的来,猥猥琐琐的离开,做足了当贼的姿态。 院内一处假山洞内,三兄弟窝成一团,密谋分赃。 木吒哪吒都不想当文殊徒弟,对经书的归属全然没有异议。 然而两个小家伙却对经书里的内容好奇极了。 毕竟这可是父亲说看了就能获得智慧的智慧之书啊! 这不得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讲了什么? “大哥,你还在等什么,快翻开啊!”哪吒摩拳擦掌。 事到临头,金吒却有些犹疑了。 “木吒,哪吒,我们刚刚做的,会不会太过分了?” “大哥,你怎么跟二哥一样,都变得优柔寡断的。”哪吒无法理解,“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哪里过分啦?” “......” “......” 此言一出,顿时一阵尴尬性的沉默。 金吒看哪吒的眼神像是在看鬼:“那你觉得刚才我们在干啥?” “当然是....” “打住!”哪吒还没说完,金吒就赶紧打断。 他可不想跟哪吒在这浪费时间了。 金吒抬起手,将经书小心翼翼地摊在地上。 拇指食指轻轻捻在一起,翻开了第一页。 金吒见到的未来 “空白的?” “怎么会是空白的!” 木吒哪吒齐齐惊叫。 “可恶!我们不会又被耍了吧?!”哪吒气鼓鼓地站起来,差点磕到脑袋。 木吒则眉头紧锁,开始反思自己。 难道是自己太笨了,所以看不到天书里的内容? “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木吒奇怪地看向金吒。 金吒则是瞳孔地震,像是见鬼一样,连木吒在说什么都听不到。 他在书里,看到了自己和文殊师叔! 不,准确来说是未来长大的他和文殊! 一望无际的雪山之巅,白雪如鹅毛般簌簌落下,几乎遮蔽天日。 经书中。 文殊倒在金吒怀里,紫色缥缈纱衣上血迹斑斑,脸色更是比雪更苍白。 他的身形不再如儿童般幼小,而是恢复了成人的修长,只是表情十分无奈,似乎在说些什么。 是一种金吒从未见过的表情。 悲伤、不舍、愧疚、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头一揪。 画面中,成年金吒无声痛哭,面目扭曲在一起,似乎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他似乎在挽留些什么,泪水滴落在文殊面颊之上。 直到文殊在他怀中变为泡影。 “啊!”金吒还想再看,眼睛却一阵刺痛,连带着脑袋,都疼痛难忍。 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惨叫连连。 “哥!” “哥!” 木吒哪吒被他吓坏了,顾不得自己为什么看不到经书内容,连忙背起金吒朝华怜住所跑去。 “先生!先生!” 华怜房门被拍的“砰砰”直响,哪吒的大嗓门把声音传出去老远。 木吒则是去找自己爹娘以及太乙真人和文殊菩萨过来。 金吒叫的实在是太惨了,木吒了解自己大哥,以他大哥坚毅的性格,没什么大事不可能会叫成这样。 很快,乌泱泱一群人就挤到了华怜房间。 金吒倒在榻上冷汗直流,连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发缕更是丝丝贴在面颊上。 他像是陷入梦魇一般,嘴里不停叫着:“师父!师父!” 声音凄厉,宛若刀割。 听的人心头一颤。 “儿啊!儿啊!”殷夫人看到金吒这个模样,顿时心如刀绞,猛地扑到床沿搂住金吒。 哪吒的事还没解决,金吒又出了事,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快要疯了! 殷夫人眼中含泪,看向一旁给金吒把脉的华怜:“华先生,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华怜宽慰道:“殷夫人莫急,金吒脉象平稳,只是陷入梦魇之中,并无生命危险。” “那、那快让金吒醒过来啊!”殷夫人连忙晃动金吒双肩,试图把他摇醒。 金吒却紧皱双眉,丝毫没有清醒的预兆。 太乙看金吒这副模样,也有些纳闷:“怎么回事,这娃儿怎么魇的这么厉害?” 哪吒木吒赶紧七嘴八舌地把刚刚遭遇的事讲了。 文殊这才蹙眉道:“原来如此,恐怕是金吒看了智慧经的缘故。” “啊?”哪吒满眼不信,“喂我说,我也看了经书,我怎么没事啊?” “不会是你记恨我大哥,在经书上做了什么手脚吧。” 李靖一听,连忙捂住哪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嘴,让李管家把人送了出去。 赔礼道歉道:“菩萨恕罪,哪吒也是心急才这么说的,并无冒犯之意!” 文殊摇摇头,并不在意哪吒的冒犯之举。 事实上,木吒也有些疑惑文殊的说法,毕竟他也看了经书,知道哪吒不是在乱说。 怎么他们没事,偏偏金吒看了就有事了? 只不过他没哪吒那么肆无忌惮,把疑问憋在心里罢了。 文殊看出众人疑惑,解释道:“不怪哪吒,这智慧经也称为未来经,被经书认可之人能于书中窥见未来。” 文殊平时降妖伏魔一般用的是智慧剑,华怜也是第一次知道青莲经书的厉害。 文殊接着说:“金吒虽有天分,却始终道行尚浅,承受不住智慧经的伟力,因此头痛欲裂,陷入幻境之中。” 李靖连忙请求:“还请菩萨助我儿一力,脱离梦魇!” 文殊垂眸叹息:“也罢,金吒与我有师徒之缘,我暂且将他于智慧经中见到的画面封存起来,待他得道,自行解除封印。” 在众人见证下,文殊指尖于金吒眉心轻点。 一道金光隐入金吒脑中,金吒终于停止哀嚎,气息平稳下来陷入昏睡。 众人刚松了口气,就听文殊说:“师弟,诸位,我不得不告辞了。” 李靖夫妇连忙挽留:“菩萨何不多留一日,金吒还没醒呢。” “若是不动用法力,我尚能留个一日,只是今日使用法力超出预计,再不走恐怕后果难以承受。” 文殊表情微肃,看向李靖夫妇道:“你们可愿让金吒拜入我门下,学习佛道两法?” 殷夫人再舍不得金吒,也知道这是关乎自己孩子未来的重要机缘,自然不会拒绝。 李靖更是一口答应:“自然!能随着菩萨修行,是我儿的造化!” “好。” 文殊答应后,从芥子空间取出一双宝剑递给华怜。 他看着木吒道:“这是师伯送你的见面礼,此剑名为‘吴钩’。” “师兄?!”太乙双目圆睁,显然不敢相信自己师兄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木吒了。 要知道吴钩剑对文殊的意义,不下于乾坤圈对太乙的重要性。 “这双剑是我师兄普贤菩萨于我年少时相赠,直到机缘巧合之下有了智慧剑,从此才把‘吴钩’珍藏。” 木吒听到这双宝剑的故事,眼中顿时盛满惶恐,连忙拱手作揖道:“师伯,这礼实在是太贵重了,木吒承受不起。” 他何德何能,可以使用文殊菩萨年少时使用的宝剑啊!而且还是普贤菩萨送的! 不提吴钩剑的厉害,他都不敢想象这双剑的纪念价值! 文殊却笑吟吟地看了华怜一眼,当着孩子的面戳穿道:“不用忙着拒绝,这是你师父替你求的。” “?!” 华怜看向文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明明说好的不提呢,怎么这就揭他老底了? “师、师父?”木吒惊愕地看向华怜,一瞬间脑子里像是宇宙大爆炸了一样,一片空白。 他做过最美的美梦,也没有这种剧情啊! 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程度! 看起来平时对他最为平淡的先生,竟然背地里偷偷为他寻求法宝! 狂喜、怀疑、不可置信、一系列极端的情绪涌上心头。 木吒眼眶渐渐湿润了。 他朝华怜和文殊的方向重重一磕头,不再说推辞的话,而是真心实意道:“先生、师伯的恩德,木吒永世难忘。” 等他擦干泪站起来,依旧不忘自己的弟弟。 “师伯,哪吒也出了很多力,他、他有奖励吗?” 木吒显然对自己帮弟弟讨要东西的做法羞怯到了极点,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和蚊子叫一样。 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文殊哑然失笑:“你倒是有心,只是哪吒身上的法宝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多拿。” 华怜也是这样想的。 哪吒才两岁,已经有了护体金砖手链、七品宝莲耳坠,以及乾坤圈。 这还没算上未来的混天绫和火尖枪。 哪吒法宝之多,质量之高,超过天庭百分之九十的神仙都不为过。 “咣”的一声,房门被一只小脚丫猛然踢开。 李管家双手被绑,嘴里堵着衣服,目光惊恐地看着踢门而入的哪吒。 “喂!明明我们都看到了经书,怎么就只给二哥法宝,你这样偏心,我可要发飙啦!” 木吒目光闪躲,低着头不敢看哪吒。 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哪吒此刻的感受。 明明出了同样的力,却得不到同样的待遇,这种委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 只是他到底不如哪吒勇敢,什么都敢说。 木吒吃亏从来都是往肚子里吞,从不说些什么。 若不是父母长辈心疼,恐怕永远都是被忽略的那个。 木吒在心底唾弃自己懦弱。 自己不敢争取就算了,也不敢替哪吒鸣不平。 他真的,太怯懦了。 华怜看到木吒气息不稳,双目赤红牙关紧咬,立刻走到他身边,修长的手掌搭在木吒肩上。 “静心。”华怜提醒道。 木吒长长出了口气,看了华怜一眼,目光闪过种种复杂情绪。 最后转化为坚定之色! 他忽然挥开华怜搭在他肩上的手,和孤立无援的哪吒站在一起,大声道:“哪吒出的力不比我少!哪吒没有奖励,我也宁可不要!” 他双手托着华怜吴钩剑,身体低低地朝文殊弯了下去,一副文殊不收回吴钩剑,他就不起来的执拗劲。 看他这副模样,不光是哪吒,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殷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二儿子,像是在看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灵魂一样。 她是了解自己三个儿子的秉性的,要知道二儿子最为中庸温和,乖顺听话,十分耻于与人发生争执。 更何况是跟文殊菩萨拍板喊话! 这可是文殊菩萨啊! 不是什么街边的混混流氓,东西说拿就拿,说还就还,像什么样子! 原本气势汹汹的哪吒看木吒忽然冒出来给他出头,身上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他一个人不要紧,但这双宝剑,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木吒十分喜爱。 他不怕一个人受罚,只怕哥哥帮他,会连累他自己! “你干嘛二哥,这跟你没关系。”哪吒悄悄扯了扯木吒衣角。 “别烦。” 出乎所有人预料,木吒根本没和哪吒上演什么兄慈弟孝的感人场面。 他抬起一脚,竟然把哪吒踢飞了! “哪、哪吒!”殷夫人连忙追出去,把摔了个狗吃屎的哪吒捡回来。 屋内众人全都以一副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木吒,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木吒目光如炬,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止跪文殊,也跪众人。 华怜受了他这一拜,“木吒,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们都听着。” “是啊木吒,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别吓娘亲啊!” “木吒,你快说吧,爹都听着。” “娃儿,你只管说,师叔给你做主!” 文殊也静静看着木吒,等待他开口。 “母亲、父亲、师父、师伯、师叔。”木吒挨个郑重喊人,头颅深深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沉默了那么久,却在这时再也忍不下去。 看着掌心的吴钩剑,木吒终于忍不住,泪水从面颊滴滴滑落。 是先生给了他说话的勇气,先生看到了他的不平,背地里悄悄替他着想。 那他也不该继续沉默,任由哪吒遭受跟他同样的委屈! 他哑声道:“木吒此举不为哪吒,是为了公平。” “没有哪吒,我们拿不到经书,哪吒的功劳和我、和大哥是一样的。” “不能因为哪吒已经有法宝,就不给他了,这不公平。” 华怜垂眸反思,这句话其实也是在提点众人,不能因为木吒懂事,就忽视他,这不公平。 木吒看似在为哪吒鸣不平,其实迸发的内部动机,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文殊显然也和华怜想到了一块。 他淡然道:“木吒,你的心是好的,只是师伯要告诉你,世上并无绝对的公平,你认为,公平的标准是什么?” 他说的话字字如雷霆落入木吒耳中:“你追求的公平,不过是你心中衡量的公平罢了。” “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那些肉眼看不到的付出,你该如何衡量?” 木吒听明白了文殊的意思。 他追求的是这件事的公平,他想要和哪吒拿到相同的奖励。 而文殊所说的公平,则是以整体来看。 一年后他要亲自为哪吒、华怜护法渡劫,这样的付出是当前不能用肉眼看到的。 因此只给了木吒法宝,没给哪吒。 否则现在再给哪吒法宝,到时候再给哪吒护法,岂不是对木吒又不公平了? 听文殊说完,木吒只觉得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发现自己因为嫉妒哪吒,陷入了一个执拗的怪圈,一个打着“公平”名义的怪圈。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连他也没能免俗,嘴上不说,心性却被名为“嫉妒”的怪兽撕咬。 这世上并没有完全公平的法则,人尚且要吃鸡鸭鱼肉,这对那些被吃的小动物来说,岂不是不公平? 物竞天择,唯有适者才能生存。 与其期待他人对自己公平,不如自己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公平! 毕竟别人眼里的公平和自己想要的公平,可能完全是两码事。 木吒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身上涌起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 他错在不该把期望放在他人身上,内心圆满,则不会觉得不公。 就像大哥和哪吒一样。 金吒若是觉得不公,会想办法寻找平衡的办法。 哪吒觉得不公,则撂挑子不干,随心所欲只为开心。 而他则一边拧巴着,一边默默承受,这对心性是十分不好的。 简单来说,遇到不公平的事要么摆烂要么反抗,千万别天天惦记着这件事又毫无作为、畏手畏脚。 因为时间长了容易抑郁,生出无限怨恨。 这种埋怨、嫉妒、无助、愤恨的情绪像无底深渊一样无穷无尽,会影响一个人磁场。 木吒明白,他自己的心性还需要磨炼。 哪吒看着气旋中间的木吒,小心扯了扯华怜衣角:“先生,二哥这是怎么了?” “你二哥他心境顿悟,是件好事。” 没有人敢打扰处在顿悟状态的木吒,纷纷退出厢房。 金吒则由文殊带回五台山,于五台山潜心修炼,一年后再来探望。 心魔境开启 华怜养的君子兰开了又谢,滚轮竹筒随着雨声滴答滴答敲击在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昼夜更替间,季节的脉络流淌在这方小小的四合院内,春夏秋冬交替间露出的美妙颜色将这方院子打造成一幅雅致画卷。 一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哪吒的发髻已从华怜小腿抵到大腿。 虽说身量依旧不算太高,但也勉强称得上是大孩子了。 距离天劫来临的时日越近,血泪心魔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原本只是在睡梦前偶然见上妙善一面,现在却几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看着妙善哭泣。 哪吒愣是熬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形容憔悴、发梢凌乱,怀疑全世界的眼泪,都要被这个大姐姐一个人流光了。 这个夜里,雨声潺潺。 哪吒睡不着觉,心烦意乱地听着心底哭声。 他干脆下床穿鞋,笈沓着鞋子往外面跑。 “咚咚。”两只鞋子飞出去老远,掉在地上发出两声闷响。 哪吒甩飞鞋子,扑到华怜床上,脑袋闷闷地埋在华怜怀里。 “先生,我实在是睡不着,她一直在哭,哭的我心烦意乱,好难受啊!” 哪吒狂躁地抓了抓头发,本就不整齐的发缕被他一抓,膨起来像鸡窝一样杂乱。 他并不是嫌弃心魔,而是听不了女孩子这样的哭声。 这会让他很想把欺负大姐姐的人揪出来狠狠打一顿解气。 可惜他连大姐姐为什么哭都不知道,空有一身力气没处发泄。 这种无力感让哪吒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辛苦了。” 华怜拍拍哪吒脑袋,起身吹燃太乙带来的安神香。 他看着窗外望不到边际,如同遮天蔽日的厚布朝陈塘关劈头盖脸涌来的浩瀚雷劫,一双柳眉紧紧蹙着。 廊檐下,雨声淅淅沥沥。 华怜宛如一根白玉松柏静静站立,光是看到华怜身影,哪吒心中就觉得安定不少。 滴答滴答滴答。 富有韵律的雨滴敲瓦声、先生清浅的呼吸声,再加上袅袅飘出的安魂香,如同上好的催眠药让哪吒陷入沉睡。 等哪吒彻底陷入昏迷,华怜便双臂托着哪吒腿弯将他拦腰抱起。 李府密室内早有人在等候。 人不多,却都是心系哪吒性命之人。 太乙文殊都在房内,望着红光大放、泛着不祥光芒的阵法,二人皆是有些犹豫。 “师兄,此行凶险,你真要去吗?”太乙紧张兮兮地拉着华怜臂弯,他真怕这是和华怜的最后一面。 融合三尸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更何况还有天雷降世,哪怕是观世音,也有可能会陨落啊! 华怜安抚地看了太乙一眼,将睡得鼾甜的哪吒放置阵法中央,自己则盘坐在哪吒身边。 和文殊对视一眼,华怜点头示意,“师兄,可以开始了。” “慈航......”文殊念他名字,正要施展法术,就见木吒忽然扑到阵法中间。 “先生、师叔师伯,父亲母亲!我也要去!” 来不及阻止木吒,阵法已然发动没有逆转的可能。 李靖夫妇等人只来得及急切叮嘱一声“万事小心!” 三人便在瞬间传输到属于心魔的异空间之中。 李靖心系自己两个儿子,焦虑地来回踱步,金吒也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没跟着木吒一起过去。 见众人如临大敌,文殊便挥出一道水雾,水雾逐渐凝聚成一面不小的镜子悬浮于空中。 上面正倒映出哪吒他们在心魔时空的身影。 “此为万象镜,可察探他们生命安危。” 众人听了,连忙端坐于原地,一眨不眨地看起镜子里出现的画面。 ———— 哪吒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恍惚中感觉有人不停的推搡着自己,嘴里也叽叽喳喳的。 吵得人脑壳痛。 “谁啊!我难得睡个好觉,能不能别烦了!”哪吒火冒三丈地从床上弹起来,双目怒瞪。 “额?” 等他彻底清醒,看清周围环境,不由发出了一声短促惊呼。 “这哪啊?你谁啊?” 只见眼前一俏丽女子丫鬟打扮,眉眼间却十分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俏丽丫鬟把晕晕乎乎的哪吒拽下来,给他当头来了个暴栗。 “连我你都不认识了,我是你二哥!” 俏丽丫鬟眼角抽搐,显然被哪吒这幅蠢样气得不轻。 “二、二哥?!”哪吒震惊地看着这个妆容秀丽的丫鬟,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好像真的是自己哥哥。 只不过性别不一样,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哥,原来你是女人,爹娘他们知道吗?”哪吒看着一身干练钗裙打扮的木吒,疑惑发问。 “你胡言乱语什么!” 木吒又是一个暴栗,“我这是男扮女装,不是真的女人!” “哦哦。” 哪吒终于反应过来,“哥,原来你还有穿女装的癖好。” 他认真看着木吒,在木吒吃人的目光中发誓:“放心,我绝对不跟别人说。” 随后又小声补充:“爹娘大哥、先生师叔师伯和李管家他们不算。” “你怎么不告诉门口看家的结界兽呢!” 木吒只恨自己不能打死他,满脑袋黑线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快看看你自己吧!” “我自己?”哪吒刚想说他自己有什么好看的,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身上竟然和他哥一样,是相同款式的干练钗裙! “我跳!” 哪吒大惊,他没有穿女装的癖好啊! 这谁给他换的?! 他连忙在屋子里找到一面铜镜,看到了自己模样。 只见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眉间一点圆红,细眉长裙,瞧着和小丫鬟没啥区别! 哪吒惊恐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忙朝下探索,发现自己小哪吒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他、他还没有做好一觉醒来变成姑娘的准备啊! 哪吒抚摸心口,后怕道:“吓死我了,还好没真变成女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镜外众人看到哪吒出糗的可爱模样,不由纷纷暗笑。 这孩子,真是个活宝。 凶险的心魔境都能给他玩出逗乐的趣味。 沉重的氛围因为哪吒变得轻松了些,众人继续凝神往镜子内看去。 妙善公主绝美! “笨蛋。”木吒不轻不重地骂了两句。 他解释道:“我们这是在心魔境里,爹娘师叔师伯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我们渡劫呢!” 哪吒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大怒道:“我不是说了吗,不要用那什劳子换命的劈法!” 他没再说什么大姐姐死他也死的浑话,毕竟进都进来了,再怎么骂也没用。 只有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真道理。 “唉,就知道你会这样。”木吒无奈。 这也是华怜瞒着哪吒,将哪吒哄睡再启动阵法心魔境的原因。 哪吒不配合,心魔境便很难开启。 “不用太担心啦,先生也来了,有先生在,肯定没问题的。”木吒给哪吒吃了个定心丸,示意他稍安勿躁。 “先生在哪呢?” 闻言,哪吒立刻想往外跑,要去找他们先生。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木吒赶忙拉住哪吒。 “我比你醒的早,我打听到我们现在的身份是三公主的小丫鬟,这里是妙王殿,大王是妙庄王。” “你一个‘小丫鬟’,冒冒失失地跑出去找人,小心被他们抓到地牢当妖怪烧死。” “烧死?”哪吒差点笑出来,反问道:“我能被这些凡人烧死?” “那还要天雷咒干啥?” 木吒耸肩,示意哪吒自己施展法术试试。 “哎?我法力呢?”哪吒发出一声惊呼。 他浑身的法力都不见了!连带着心口处的心魔大姐姐,也不见了踪影! 木吒显然比哪吒有准备多了,淡定道:“别大惊小怪,本来就是来渡劫的,出什么岔子都不意外。” 丝毫没提自己一开始发现无法使用法力时有多崩溃。 木吒板着个脸:“没有法力,我们更应该小心谨慎,先想办法找到先生再说吧。” 他万分庆幸自己跟进来了,不然以哪吒冒失的性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活到第二天。 没有法力带来的打击显然比穿女装要大。 哪吒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失落了很久。 没有法力,他怎么帮大姐姐出气啊? 唉,算了! 先生在陈塘关住了那么久,不也没用过法术吗? 先生都能行,他有什么不能行的! 没有法术,凭借他聪明的大脑,也能帮心魔大姐姐报仇! 哪吒摸到怀里的法宝,心下稍安。 至少这些法宝还在,虽然无法用法力催动发挥全部威力,但基本的功效还是有的。 就在这时,门扉被敲响了。 “砰砰砰。” 外面的人大喊:“哪吒!木吒!你们两个在干嘛呢!” “公主已经起来了,还不快去伺候着!” 木吒哪吒对视一眼,同时打开房门。 只见外面的宫女总管横眉竖目,面容严厉刻薄。 “还愣着干什么!要不是三公主心善,你们这两只猪早被拖出去打死了!” “?!”哪吒何曾被人这样侮辱过,恨不得冲上去给这老太婆的大脸来上一脚。 木吒赶紧拉住哪吒,他们法力全无,现在不是发作的好时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哪吒抿着嘴不说话,木吒则连连赔笑,朝宫女总管说了好一些好话。 宫女总管指着哪吒鼻子,声音尖酸刻薄,像刀子割玻璃一样难听:“若是误了公主挑选驸马的时辰,我让你们头落地!” “是是,您教训的是。”木吒点头哈腰。 “哼。”宫女总管这才扭着屁股,趾高气昂地走了。 哪吒面沉如铁,脸色比锅底还黑:“哥,这地方,能杀人吗?” “你真是...能不能别天天打打杀杀的,除了杀人,要多想想别的办法。” 木吒拉着哪吒快步前行,穿过富丽堂皇的廊檐直奔三公主的住所——烛喜阁。 烛喜阁内,一位妙龄少女躲在门板后,侧斜着脸只露出一双明媚动人的眸子。 她一头未曾盘起的鸦羽青丝如瀑布般贴着衬衣,看到木吒哪吒的身影,连忙伸出藕白的手臂朝他们招了招。 哪吒很快认出,这正是住在他心里很久的心魔大姐姐! “木吒、哪吒。” 少女的声音比夜莺鸟更婉转,光是听着,就让人不由幻想,什么样的国色,才能配得上这么动人的声音? 木吒哪吒进了屋子,却见少女未施粉黛,身着素衣。 两条弯叶柳梢眉紧紧蹙在一起,满脸愁容。 哪吒经常见到妙善,没感觉有什么,木吒却是第一次见到她,顿时被少女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世的容貌,震撼的半晌无法言语。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木吒脑海中呐呐冒出这八个字。 从前一直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配得上这样的赞美,直到见到妙善的这一刻,这句话便有了它的主人。 少女撩起鬓边青丝,看向木吒的眼睛如有水波流转,似是无情也有情。 “木吒,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看到少女的动作,木吒却跟被雷劈了一样,对少女的提问置若罔闻,嘴里磕磕绊绊蹦出两个字。 “先、先生?” “?” “???” 哪吒和妙善同时满脸问号。 木吒失了魂一样喃喃自语,“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先生撩发前有轻抚面颊的习惯,这是谁都学不来的。” 若是一般人这样,只会显得矫揉造作,华怜做出这种动作,却犹如西子捧心,有种独特的清丽雅致美。 而眼前这位少女,和先生的动作一模一样,甚至连细节都没有丝毫变化! 让木吒想不通的是,如果眼前这位少女真的是先生假扮,为何不与他们相认? 这只有他们三个人,难道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镜外众人看到少女妙善,一开始也被这女子的倾城容貌震撼片刻。 直到木吒这样说,才缓过神来。 见众人一脸疑惑,了解华怜身世来龙去脉的文殊解释道:“那妙善公主便是我师弟,哪吒木吒的先生。” “他和心魔合二为一,被压制了记忆与法力。” 文殊将华怜得道前的故事三言两语简单说给太乙等人知晓。 “那时我见他灵气逼人、一身韧劲佛骨,却离入魔只有半步之遥,这样修佛的好苗子入魔实在可惜,于是引入天尊门下。” 文殊紧紧盯着镜子里的妙善,也就是现在的华怜。 “心魔境是他过去的再现复刻,我们无法再在危难时刻随意出手相助,只有他自己看破迷障才能融合心魔,提升境界。” 太乙听明白了文殊的意思。 过去的华怜是靠文殊师兄帮忙击败心魔,这次三尸归位,只能靠华怜自己扛过去了。 如果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太乙和文殊在心底同时默念: 师兄(师弟),这一劫,你可一定要挺过去啊!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听木吒叫自己先生,华怜只是有些疑惑,却没追问木吒。 毕竟他时常会给身边的丫鬟教书习字、传经颂道,木吒叫他一声“先生”并不为过。 只是木吒以前从没叫过,现在忽然一叫,让他有些意外。 华怜紧紧抓着木吒臂膀,眼中透露出焦虑。 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他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木吒,我让你买的碳粉猪油,你拿过来没有?” 听华怜这么说,木吒才意识到自己跳过了一大段剧情,额角汗水“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碳粉猪油?”哪吒从震惊中回神,他心思单纯,不论眼前这人是大姐姐还是先生,他都会拼死保护。 听华怜要这些东西,哪吒疑惑:“先生,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唉,你们两个。” 华怜显然被他们气到了,却还是耐心解释:“我要这东西,自然是扮丑了!” “扮丑?” “扮丑?” 木吒哪吒同时重复,眼神更加不解。 先生这样的美貌,扮丑多可惜啊! 华怜只能耐着性子,给这两个跟失忆一样的贴身丫鬟重新说明:“今夜父王选婿,我扮丑是为了不想嫁出去!” “嫁出去?!”木吒哪吒再次异口同声。 什么? 什么?! 他们先生要嫁出去? 哪个王八犊子胆子那么大敢娶他们先生?! 不行! 绝对不行! 他们第一个不同意这门婚事! 华怜手里捏着一本包着《妇道德行》外皮的佛经,经常翻看的那页已经染上斑驳泪痕,有些发皱。 一看就是华怜自己一个人看佛经的时候偷偷哭过。 木吒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头不由一紧。 先生总是沉静文雅、温润如水的,他们从没见过先生有大悲大喜的表情。 这样的先生,也会自己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哪吒根本见不得先生露出一丝一毫不开心的表情,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谁敢逼我先生嫁人,我这就去杀了他!” “哪吒?” 华怜不知道自己胆小怯懦的侍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躁了,一时愣住。 哪吒大步上前抱住华怜。 他早就想抱一抱总是独自落泪的心魔大姐姐了,只是苦于总是和大姐姐隔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这才一直没有实现。 看华怜闷闷不乐,哪吒心里也不好受。 尤其听木吒说心魔大姐姐就是他们先生后,哪吒更是无法袖手旁观。 “先生你别哭,哪吒拼死也会保护你的。”哪吒稚嫩的声音却满是坚定。 没人能够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华怜却摇摇头将哪吒推开,轻点他眉心道:“傻丫头,你别给我添乱就行了。” 就在三人说话时,宫女总管,也就是掌管宫廷礼仪的尚仪王氏敲响了房门。 “三公主,您好了么?前面那些个达官贵族已然落座,您可千万别误了时辰,让大王他们久等!” “王尚仪,我知道了!”华怜应她一声,便听到王尚仪的脚步逐渐远去。 “这可怎么办?”华怜惶然,不安地搅着自己衣角。 让他嫁人,相当于断了他求佛问道的路,从此后只能居于后室,替人生儿育女,再无成仙可能。 想了想,华怜心一横。 他掀开熏香铜龛,捻起里面烧成灰烬的香烛烟灰就要往自己脸上抹。 木吒连忙阻止他,“先生等等,我有个主意!” 哪吒也不想自己先生把不干不净的东西往脸上抹,于是抓住他衣袖劝道:“先生,你先别急,听二哥...姐先说一说。” “先生,见过你真实容貌的人何其之多,你哪怕骗得了那些男人,骗得了你父王他们吗?” 华怜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惶然无助,白着脸道:“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和娘亲说过不想嫁人,他们不听我的,反而越发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想若是我生的丑陋,哪怕我父王想把我嫁出去,那些人也会恐惧我的容貌,不愿娶我为正妻。” “看得上我的我父王看不上,我父王看得上的看不上我,这样我就能拖延时间,再想其他办法。” 这确实是个办法,木吒却细致的发现了其中盲点:“这个办法太容易被戳穿了,若是庄王当着所有人面揭露你真实容貌,到时候怎么办?” 华怜紧抿双唇,满眼忧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若是男儿之身就好了,若我是男儿,父亲也不用招婿传国,日日逼我嫁人了。” 华怜越想越难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女人,还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 这对他来说,反而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双手趴伏在桌子上,秀美的面颊深深埋在臂弯里,发出压抑到微不可闻的哽咽声。 哪吒本来就见不到大姐姐哭,更何况这还是他的先生,于是朝木吒焦急地喊:“二...二姐,你有啥好办法,还不快点说!” 木吒赶紧说:“虽然我们没法反抗庄王的决定,但我们可以逃啊!”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这是我这么多年悟出来的道理!” “......” “......” 哪吒和华怜同时看向木吒,华怜眼中还带着一层没来得及褪去的水雾。 “逃?” 华怜显然没想过还能这样,犹豫了一下问:“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能逃到哪里去呢?” 哪吒眼睛咕噜一转,有了主意:“先生,你不是酷爱经纶佛法吗,既然如此,不如出家算了,从此了却尘缘,再也不当这劳什子三公主!” 华怜心脏怦怦直跳,显然被哪吒木吒说的十分心动。 但他还是有些犹疑,“就算我出家了,父王他们能放过我吗?” 哪吒露出一抹奸笑,“你都遁入空门了,他们还能怎么逼你。” “庙里那些老和尚又不是死的,若是那些人家人一来就还俗,那他们还开什么寺庙。” 木吒应茬:“是啊是啊,到时候我和哪吒去找人气鼎盛的寺庙、德高望重的住持,这样应该能行!” 镜外李靖他们一听,也觉得此计可行,看向木吒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赞赏。 殷夫人更是没想到看起来最老实木讷的木吒,也有这样的“坏”心眼子,不由掩袖微微一笑。 文殊却皱起眉毛。 他没和李靖他们说具体细节,但在华怜真正的过去,他也是进过寺庙的,只是结局...... 金吒很快发现自己师父表情不对,悄声问:“怎么了师父,此计是不是不妥啊?” 文殊示意他噤声,“接着往下看吧,我们只有一次帮助他们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最后哪吒和木吒还是给华怜化了妆。 哪吒跟有仇一样盯着手里的红色朱砂,小心翼翼地抹到华怜脸上却怎么都不像样。 为什么明明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还是会沾一坨大糊糊上去啊! 搞得先生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两拳一样,眼眶又红又紫的。 画的眉毛更是跟毛毛虫一样,粗粗短短、歪歪扭扭十分吓人。 木吒则是挑选了一身雪白镶金线祥云的羽衣递给华怜。 这身衣服他一眼就看中了,十分衬先生清冷高雅的气质。 于是最后,华怜顶着一头左右不对称的盘发,眉毛一上一下,双眼跟被打了一样,身上穿着不伦不类的雪白里衣和绛红长袍。 木吒觉得素白适合先生,哪吒却喜欢红色,非要先生穿刺着百花的大红外套。 其实不论是雪白长裙还是绛红外袍,单穿起来都是非常惊艳的。 但硬是把这两个风格迥异的衣服搭配在一起,就像是火龙果非要和豆腐一起炒一样,令人由衷感到不适。 华怜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梢眼尾狠狠一跳,不可置信地问:“你们真的没有在刻意扮丑吗?” “没有啊!” “没有啊!” 木吒哪吒同时摇头,看到先生这副造型却又说不出什么狡辩的话了。 华怜喃喃自语:“看来是我小看了你们,原来碳粉猪油什么的,根本用不到。” 恰好此时,王尚仪也来叫人了。 华怜赶紧叮嘱两个“小丫鬟”,“待会在外面,切莫叫我先生,和平常一样叫我三公主,记住了么?” “嗯嗯,记住了,三公主殿下。” 这一点哪吒木吒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们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被人揪小辫子。 华怜戴上面纱,跟着王尚仪往宴厅走去。 所幸王公贵族对未出阁少女的名节十分看重,在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场合也会给未婚女子戴上珠帘面纱遮蔽容貌。 华怜这才没有一下子被王尚仪发现不对劲。 庄王宫辉宏,到处是镀金建筑,两边廊檐处处挂着红色宫灯、贴着窗彩彰显喜气。 华怜三人一路走来,三步一宫女,十步一侍从,更有数不清的护卫轮流巡逻把守。 戒备十分森严。 连哪吒都嘀咕起来:“这地方,怎么比结界兽看管的还要厉害。”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哪处监牢里坐牢呢。” 闻言,华怜苦笑一声,“我少时向往修仙,经常偷溜出去求仙问道、寻觅灵植仙草,被捉住几次后,父王就派重兵把守了。” “啊?”哪吒不可思议地看着华怜,没想到先生小时候也这么调皮啊? 他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喜欢偷溜出去玩耍呢! 不多时,众人抵达宴厅,华怜于女眷处落座次位,哪吒木吒站在他身后。 首位是留给他母亲——宝德娘娘的。 他的两个姐姐已经嫁去他国和亲,此次宴席便都没有到场。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没什么非要找自己女儿的大事,妙庄王就跟他两个大女儿不存在一样,并不会再提一句。 哪怕有事,找的也是大公主夫婿和二公主夫婿,女人是说不上话的。 等到妙庄王和宝德娘娘压轴出场,宴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妙善公主的美名早已名扬天下。 在场不论是宰相首辅的儿子、亦或是异国的王公,都对博得公主芳心跃跃欲试。 妙庄王朝旁边摆摆手,心腹侍卫便高声道:“公主喜爱文武双全、智勇过人之士,陛下特此召开文武大比,首胜者为公主夫婿,接庄王之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早知道庄王要招婿,却不想居然要把国位传给三公主夫君。 这是比天还大的好事啊! 三公主的意愿说实话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甚至公主本身也只是权势的一味添头。 是虫是龙,就看今朝了! 八列重甲士兵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进入厅内。 宴厅偌大,容纳千人也绰绰有余。 这些士兵面容肃杀,手持开刃长矛,人人都是斩过百人首级的骁勇悍将。 重甲兵以玄妙至极的八卦阵法层层排列,将宴厅中央圈出一大片空地,足以容纳百人同时入内。 高台之上,庄王身姿魁梧,大胡须根根粗壮,轮廓分明到不似中原人,倒像是异域疆人。 宝德娘娘亦是位国色天香的美妇人,容貌身段和华怜有七分相似,只是到底生育了三个女儿,精力姿态都不如年轻人健硕,眉宇之间落了副疲态。 “天师!”妙庄王以手抚须,示意天师仪式可以开始了。 张天师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身道袍,单手持拂尘,端的是一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模样。 只见他一手掐动法诀,一手挥舞拂尘,嘴里念念有词。 “二哥,这老道士嘴里嘀咕些啥呢?”哪吒仰头侧在木吒耳边窃窃私语。 木吒紧锁眉头,以他细致的观察力,通过读唇能够看到张天师嘴巴翻动间念得根本不是道家正统法诀。 毕竟先生佛法道法都教过他们,道家施法前要念的口诀,一般都离不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九字真言。 而这位张天师却连真言的一个字都没念过! 木吒朝哪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知道他念的是哪家法术,先瞧着吧。” 随着张天师法术施展,地面忽然轰隆隆发出巨大错位轰鸣。 这是?地震来了? 众宾客还没来得及尖叫逃窜,就感觉一股无法抵抗的无形之力兜面而来,重重压在他们身上。 众人愕然,别说是逃跑了,他们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能坐在原位等待“地震”过去! 妙庄王此时也站出来安抚人心道:“各位不必惊慌,天师正在施法,有所动静也是正常。” 众人这才不再抵抗这股力量,坐在位置上新奇地看着张天师施法,改变周围环境。 只见众人围坐的软塌案几忽然拔地而起,四散着分到士兵八卦阵上方。 如同古罗马的斗兽场,圆形八卦场地深深下陷,众宾客则端坐于高台之上,最高处为妙庄王和宝德娘娘。 众宾客以及所带女眷家属、仆人侍卫心底不由同时暗叹。 这、这位张天师法力之高深,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啊! 华怜和木吒哪吒他们正坐在宝德娘娘右手边,视野极其开阔,对下方场景一览无余。 木吒哪吒同时皱眉。 他们原以为张天师只是个假扮道士的招摇撞骗之辈,没想到竟然有此等改天换地的法力。 如果不是依靠什么法宝,以这种水平的法力,没个百年道行难以实现。 镜子外,太乙也发现了张天师的不对劲,朝文殊道:“师兄,这不是我道法中人啊,连催动的法诀都没念对。” 文殊提示道:“你再想想,他连催动法术的秘诀都不需要,那是凭借什么在施法?” 太乙恍然大悟,“他竟然是......” 李靖征伐多年,眼力也不是盖的,接话道:“他是妖!一只大妖!” 凡事一定要上纲上线 张天师施法完毕,朝妙庄王捻印行礼,掀袍坐回原位。 众人身上的压力顿时荡然无存。 有文官传递妙庄王旨意道:“文武招亲现在开始!” “比试时长共为三日。” “金甲八卦阵左侧阴轮为文斗,右侧阳轮为武斗。” “文武双全皆为前三甲者,可入大王、公主幕僚,择贤纳婿,吉日成亲!” 没有准备的人对文武比拼十分惊讶。 怎么这就开始比了,一点准备都没有啊! 被妙庄王看好的人则早已做好万全的打算,提前被透露了不少消息。 宰相之子王杣和首辅之子李钺更是其中佼佼者。 二人前后脚先去了文试场,提笔刷刷刷写下惊世佳作。 那是他们幕僚提前被透题,日夜不息集中了十几人智慧写出的策论,王杣和李钺只管背住即可。 倒也有真正有才华的才子上台一试,排行在王杣李钺之下。 只是轮到武斗时,差距就直接显现出来了。 武斗不像文斗,有没有才华一目了然。 妙庄王设置的武斗没有限制,什么天地灵宝都能带进来使用,只要最后给人留口气就行。 比试手段百无禁忌。 那些孔武有力的将领之子空有一身武艺,却没提前准备神丹法宝,被王杣不要钱批发来一样的雷霆火焰符咒打的节节败退。 而夺得文试前三甲的书生更是手无缚鸡之力,刚一个罩面,就被李钺用法宝当头一棒,再起不能。 宰相之子和首辅之子以破竹之势赢下头日魁首榜眼。 庄王和王宰相李首辅齐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王宰相和李首辅则是在暗自较劲。 老东西,这次还得是我儿子技高一筹! 看什么看!你儿子长得有我儿子俊吗?到时候还是我儿子更容易夺得公主芳心! 二人频频对视挤眉弄眼,目光粘稠焦灼,好不腻歪,惹得宝德娘娘频频侧目。 这二人是她青梅竹马,早知他们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但也不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眉目传情”吧。 成何体统啊? 宝德娘娘以手掩唇,轻轻咳了一声,二人才转过头不再搭理对方挑衅。 左右他们都对他们儿子拿下公主这件事,势在必得! 要知道为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三公主,他们专门为儿子开设了男德培训班,为的就是教自己孩子如何讨好女人! 一个男人能做到这种份上,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罕事了! 首日比试落下帷幕,张天师手持圣旨,宣布道:“宰相之子王杣与首辅之子李钺为今日魁首榜眼,可入公主幕府,与公主一叙。” 没拿到名次的人听到是这两个权贵之子夺得席位,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惹不起。 惹得起的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毕竟张天师实力放在那里,敢上去找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华怜和王杣李钺三人被宫女侍卫引入后院,众宾客酒足饭饱观赏完也逐渐散席。 公主和权贵之子在后院培养感情,他们这些长辈则新开一席,邀王宰相李首辅张天师他们谈论要事。 妙庄王年纪不轻了,哪怕再魁梧强壮也抵挡不过岁月的洪流。 除了国位传承以及女儿婚事,其次他最关心的则是长生修炼之道。 张天师就是王宰相替他于民间寻觅来的大修行者。 李首辅也因为这件事,一直被王宰相压了一头,这次李钺也次居第二。 其中难说没有庄王的意思。 妙庄王等人在前厅讨论着长生,后院华怜则步履匆匆地疾步快走,恨不得甩掉身后这两个权贵拖油瓶。 “公主!” “殿下!” 眼见华怜越走越快,几乎要把他们抛在脑后。 王杣李钺同时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拦在华怜面前不让他离开。 他们早知公主貌美,据说比那天上的仙子更加动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过。 如今终于能和公主见上一面,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华怜。 他们还想让华怜被他们的魅力迷倒,让华怜爱上他们呢! 王杣躬身行礼,指尖悄悄燃起御风咒。 波澜不惊的夜里忽然涌起一股怪风,吹动王杣的宽衣长袖和洗到反光的乌黑长发。 王杣腾空而起,飘飘然朝空中飞去,当着华怜的面凭空舞了一套剑法。 随后又施施然飘回地面,自信满满道:“公主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我天天都练剑给你看!” “......”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到底该不该告诉这位王姓权贵,他舞剑的时候太过忘我,裤衩子撕裂了个洞啊! 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啊! 李钺猥琐一笑,选择把这件事憋着,任凭王杣出糗。 他推开王杣,走到华怜面前“唰”的一声打开扇子。 此时正值深秋,树上叶片都快掉光了,却在李钺展开扇子时无端冒出无数桃花。 花瓣飞舞中,李钺朝华怜抛了个媚眼。 “......” 有一说一,这个李钺确实长得还算可以,只是他的表情实在是太油腻了,让人看了恨不得给他上点洗洁精去去油,根本生不出半分喜爱。 没有人会喜欢一根原汁原味的猪油大肠吧!这也太难入口了啊! 哪吒扶着木吒肩膀,实在是撑不住了,捂着嘴说:“我不行了,好想吐。” 李钺顿时假装担忧,自以为找到了绝佳的表现机会。 “哎呦喂,没事吧小妹妹,大哥哥这有一颗上品灵丹,保准你吃了立马就好!” 李钺从兜里掏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强行塞到哪吒手里。 他早就听闻妙善公主心地善良,对待仆人也跟对待家人没什么两样,自己给了他丫鬟这么个好处。 公主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 王杣顿时急了,这人也太有心机了,竟然搞这种小恩小惠的把戏! 他仔细一看这药丸,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啊李钺,你这个小气鬼!” “你竟然给公主的丫鬟用这种不入流的丹药,这东西我家狗都不吃!” 哪吒一听,眼睛狡黠一转,立刻打蛇上棍,把李钺塞给他的药丸往地上一丢,详装发怒道:“你这个登徒子!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公主,竟然给公主这么不入流的东西!” “你走开!公主不喜欢小气鬼!” “什、什么?!” 李钺大惊失色,他只是浅浅贪了个小便宜,怎么就被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了?! 学不好女德经 华怜自然也不会放过摆脱这节“猪大肠”的机会。 他摆手道:“李公子你走吧,我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李钺油腻的表情瞬间变得特别难看。 这毫不留情的拒绝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走?” 李钺露出一个假笑,阴阳怪气道:“这么晚了,公主你让我走到哪去啊?不如去你房里让你喜欢喜欢?” “你!” 听到这种侮辱的话,哪吒顿时火冒三丈,跳起来就打算把这人给杀了。 “锵——” 长剑出鞘的声音比哪吒更快! 只见王杣反手握剑,剑刃直指李钺脖颈。 他冷着表情,语气严厉:“李钺,你逾矩了,给公主道歉。” 李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想他堂堂首辅之子,只有女人哭天抢地往他身上扑的,哪有人敢拒绝他。 这对他的自尊心来说,是种前所未有的打击! 简直就是当着他的面甩他耳光! 李钺压着怒火,偏过头朝华怜粗声粗气地翻了个白眼:“冒犯了。” 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反正这公主养在宫中天真的可怜,估计刚才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吧。 华怜却摇了摇头,直接戳穿他:“你对我分明没有丝毫尊敬之心、愧疚之意,李公子,我是绝对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的。” “什么?” 李钺再次错愕发声。 这、这个女人,她怎么敢这么说的! 她难道不知道出门在外要给男人留面子吗? 女德经到底怎么学的! 李钺火冒三丈,又不好当着王杣的面发作。 他不怕冲撞公主,但怕王杣去庄王那里告小状! 他指着华怜鼻子,手指都在发抖,“好,好你个妙善,你给我等着!” 言罢,一挥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跟妙善在这纠缠根本没用,还是要靠权威手段压住她才是正经事! 愚蠢的王杣还想博得公主真心,李钺阴恻恻地督着王杣。 在这王宫里,最没用的就是真心! 这王杣跟蠢猪一样,他压根不信公主会看得上他。 和李钺所想相反,通过这件事,华怜不仅不再抵触王杣,反而很看得上此人。 这种看得上不是男女情爱之间的看上,而是对王杣人品的认可。 这样的人,可以交往,当他朋友。 李钺走后,华怜朝王杣侧身行礼,“妙善多谢王公子出手相助。” 王杣咽咽口水有些紧张,这还是公主第一次跟他说话。 他只觉得公主的声音好听极了,让他很手足无措,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这是我应该的。” 王杣傻笑连连,有些羞涩地问:“公主,听说你长得美极了,能给我看看吗?” 怕华怜觉得冒犯,王杣又补了一句:“要是不方便也不要紧的,我只是有点好奇!” 毕竟他娘把公主殿下形容的太夸张了,说什么男人见了公主都会走不动路。 那得长成什么样才能配得上他母亲这样的评价啊! 要知道他母亲眼光可高了,寻常贵族女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能让他走不动路的女人! 夜晚的风轻轻吹过华怜面纱,露出他半截形状姣好的下巴。 华怜微微点头,在王杣期待的目光下摘下了头纱。 两条粗糙扭曲的高低眉。 一双青红见紫的熊猫眼。 以及轮廓夸张到可以吃人的血红大嘴。 王杣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保持着张大嘴的表情石化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他确实走不动路了,只不过是被雷的! 这、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黑山老妖啊啊啊啊! 这大嘴都能生吞小孩了吧!!! 他的眼睛啊啊啊啊!!! 王杣狠狠揉了揉眼睛,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戳瞎再重新安对新的。 不可能啊! 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他娘怎么会骗他啊! “你、你就是公主?!”王杣打心底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嗯,我是。” 华怜忍俊不禁。 王杣这个表情,实在是太好笑了,跟三观被击碎了一样。 最重要的是,王杣眼中并没有轻视和厌恶。 尽管失落,但目光还是清澈的。 哪吒和木吒则稀奇地看向华怜。 他们先生为人处世总是波澜不惊,很少有事能让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尽管和印象中的先生有些不太一样,哪吒和木吒却觉得这样的先生更鲜活了。 他们喜欢看先生拥有自己情绪的模样。 那是种很轻松、很亲近的感觉,不再如九天之月,遥遥地悬挂在天边,只可远观。 出于这样的想法,木吒哪吒没有干涉华怜和王杣的交往。 而是站在一旁,如同真正的侍女般,默默关注着。 王杣擦擦额角冷汗,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好、好吧,公主身材真是窈窕。” 他实在是说不出违心的夸赞之语,只能挑华怜唯一能看到的优点说。 华怜微微一笑,问他:“夜已深,王公子还要来我阁中坐一会吗?” 如果是之前,王杣一定是不假思索一口应下的。 只是现在看见了公主“真实”容貌,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 他在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忍受公主丑陋的相貌,和公主一起携手共度余生。 若是现在博得公主芳心,事后却反悔,冷落了公主,这对公主而言是种莫大的伤害。 王杣纠结的头发都快扯光了,最终还是歉意地低下了头。 “抱歉公主,我就不去你闺阁打扰你休息了。” 王杣显然非常不好意思,他知道这样说公主可能会伤心,但还是解释道:“之前是王某唐突了,以后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和公主做个朋友。” 这话已经说的十分委婉,华怜点了点头。 王杣能够拒绝王位的诱惑坚守本心,这点已经相当不错了。 毕竟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为了权势出卖灵魂的凡人。 木吒哪吒也暗自点头。 这个王杣,有点意思嘛! 哪吒脑筋一转,很快有了点子。 他抬头在华怜耳边耳语一阵,惹得华怜朝王杣频频侧目。 王杣被他们三个打量的浑身发毛。 摸了摸自己光滑白皙的面孔想,他脸上应该没什么脏东西吧? 这是什么眼神啊? 怎么跟看猴一样。 还是有点不文明的那种。 王杣瑟瑟发抖。 大声密谋。 且不提王杣那边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华怜三人隔了半晌没看到有人来抓他们,便知道王杣这算是答应了。 他们最多还有两天的时间,两日后驸马拍板钉钉,妙庄王等人的注意力就会重新转移回华怜身上。 他们不得不抓紧时间了! 木吒虽说没哪吒那么能打,记忆力、观察力却是一绝,跟着华怜的这一路早已把皇宫路线牢牢记在心里。 甚至连皇宫里的狗洞都数的一清二楚。 木吒提议:“先生,明天休整一日,我和哪吒再出去打探打探,你收拾行囊,我们后天夜里就走!” 华怜也明白这事宜早不宜迟,颔首道:“好,明天王杣还会再来一次,他只要肯帮忙,此计定然可行。” 谈论间,东方泛起鱼肚白,华怜简单沐浴,再让哪吒给他画上浓妆。 哪吒的手艺不得不说精进不少。 他先是用白粉给华怜上了层厚厚的底妆。 华怜的眉毛终于不像毛毛虫了,而像两条冗长的蚯蚓,眉心被他画的连接在一起,跟个细蜈蚣横在华怜额头上一样。 哪吒知道自己不会上眼影腮红,这次干脆没上,只用一条粗粗的螺子黛给华怜画了个飞扬跋扈的眼线。 嘴巴则是唇珠一点红,配上乱七八糟的眉毛和煞白的脸蛋,不光比例诡异,视觉效果更加震撼。 跟黑山老妖比,这次终于进化成了厉鬼怨魂。 木吒眼角抽搐,几乎不敢认这是自己先生。 怎么回事,怎么比昨天还要离谱啊喂! 华怜则非常满意,昨天妆容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今天更是符合他的心意。 就是要丑到极致,才不会遭人惦记。 以他现在这副尊容跑出去,哪怕他在大街上大喊他是公主,估计也只会把他当成神经病发作的疯子。 华怜跟着宫女出去看文武大赛,哪吒木吒则以给公主采购新婚之物的名由出宫寻找合适寺庙。 傍晚时分,木吒哪吒回到宫中,王杣和华怜早已在烛喜阁内等候。 妙庄王已然将王杣看成是华怜的内定驸马,李钺都不被允许进来了。 说是三日,其实就是为了宣誓王杣正统接班人的身份,让他在所有人面前混个眼熟,彰显他才能武艺。 令众人臣服。 哪吒日行千里,累得脚丫子冒火,大喇喇往软榻上一瘫,给自己小腿按摩。 木吒没哪吒那么强的体质,他走了百里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在一处驿站等他,因此比哪吒状态要好点。 哪吒气喘吁吁道:“先生,大消息。” 他喘匀了气,接着说:“千里之外有个白佛村,村子里几乎都是修行之人,那最大的寺庙叫做白雀庵,人声鼎沸香火旺盛,足有千人不止!” “!” 华怜不由惊喜,连忙坐到哪吒身边,“你可打探清楚寺内住持是否可靠?” “可行!可行!” 哪吒连连点头,眼珠明亮,“我到寺门口时累得几乎昏厥,那门口僧人见我是个小孩,不仅没赶我走,反而把我带回寺内吃了点东西。” “我远远的见到那住持一眼,看得出他身上有功德加持,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 “好。” 华怜抱住哪吒,高兴之余眼中浮起一抹泪光。 “好哪吒,辛苦你了。” 他心疼地看着哪吒浮肿的小腿,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先生别哭。” 哪吒连忙扯起自己面颊做了个鬼脸,左右摇晃着脑袋供华怜取乐。 “先生,我一点事没有,你看我好得很呢!” “噗嗤。” 华怜被他这副可爱模样逗得笑出泪花,点了点哪吒小脑袋,“傻丫头。” 哪吒嘿嘿一笑,对自己吃的苦根本不在意。 只要先生不哭,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木吒道:“先生,我已经在驿站备上好马,只要能出皇宫走个百里,到时候骑上快马,谁也追不上我们!” 他打开一个包裹,露出里面空空荡荡的金银盒,“可惜我把身上所有家底都花光了,没多准备些干粮。” 华怜立刻起身去自己梳妆台上寻觅,打开数个盒子抓起一大把金银珠宝首饰递给木吒。 “这些你只管拿去,不够我这里还有。” 木吒刚要接下首饰,被王杣皱眉阻止了。 “公主,你的首饰不能拿出去用。” 见华怜等人目露疑惑,王杣解释道:“你在哪换取物资,就会在哪暴露行踪,公主的首饰不比寻常珠宝常见,很容易被人惦记。” 王杣说的确实有道理,但出门在外身无分文显然是不现实的,毕竟上千里路,华怜肉体凡胎吃不消像哪吒一样折腾。 见华怜陷入困境,王杣从怀里取出几锭金子交到木吒手里。 “这是我宰相府的财物,你们换取时可以以我的名义换取,这样不容易露馅。” 不光是哪吒木吒对王杣刮目相看,华怜更是对王杣万分感激。 他躬身道:“公子此等大恩,妙善定不敢忘!” “公主免礼!” 虽说和公主做不了夫妻,但作为朋友相处却十分融洽。 他很少会跟别人推心置腹到这种地步,更何况这才是见公主的第二面。 王杣心中不由暗叹,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如果他没有夺得魁首,就不会认识公主。 如果李钺没有发癫,公主也不会认可他的人品。 如果他没有半推半就进了公主闺阁,就更不会跟公主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仿佛冥冥之中有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这一切发生。 这都是命啊! “公主,你什么时候出发,届时我给你吸引他人火力。” “今日夜里就走。” 华怜回答他,“我怕明日文武比试结束,母后要找我长聊,到时候想走就难了。” 木吒哪吒同时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王杣却不同意,“不,你们不该夜里走。” “明日文武大比你若是不来,只怕逃不了多远大王的骑兵就追过来了。” “那该如何是好。” 华怜扶着额头,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随着成婚的日子步步逼近,他焦虑的连觉都睡不着。 “你听我的,保准万无一失。” 王杣勾唇一笑,“明天你这样.......” 王杣的计谋让屋内三人眼睛越听越亮,哪吒忍不住比了个大拇指,赞叹他:“好!我承认你是我遇到第二个城府如此歹毒之人!” “......” 镜外金吒再次听到哪吒胡言狗语,额角狠狠爆出一根青筋。 这家伙,上次被揍根本一点记性都没长吧喂!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还有哪吒认可的第一个“城府歹毒之人”? 谁啊? 抵达白雀庵 文武大比最后一日,华怜内着木吒准备的粗麻布衣,外面套着华丽的公主长裙,静心等待。 直等到王杣出现在金甲八卦阵中,华怜眼睛一亮。 他装作难受的蹙眉,双手捂着肚子,凑在宝德娘娘耳边道:“母后,儿臣腹中不适。” 宝德娘娘昨日刚听王杣说华怜来月事,于是没多猜疑,摆了摆手道:“你且去方便吧,快去快回。” “是。” 华怜带着木吒哪吒离开席位,直奔皇宫内某处狗洞。 就在有侍卫要拦住他请他回去时,异变突生。 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从比试台旁传来,是宰相夫人的声音。 “快救我儿!快来人!” 听到这样的动静,侍卫只能放弃和公主纠缠,赶紧往回跑。 木吒哪吒对视一眼,知道是王杣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王杣在比武台上出了意外,被自己的符咒炸了个半死,皇宫里乱作一团,到处是跑动的太医和侍卫。 就连张天师也半蹲在王杣身边检查他的伤势。 一时间没有人发现公主不见了。 三人从皇宫的狗洞里钻出去,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华怜站起身,转头看着厚重如同牢笼的宫墙,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他竟然出来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即将离开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到未知的世界去探索、去追寻大道。 华怜毫不犹豫地将一身华服褪下,捏着手里的衣服,怔怔地看着。 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境。 “先生。” “先生。” 木吒哪吒无法想象华怜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能催促他,“我们必须快点赶路了。” “好。” 衣服被丢弃在狗洞,哪吒三两下刨了土盖住。 三人戴着斗笠兜帽,一路朝白佛村前行。 那是一千多里路啊。 换算成现在在高速上开汽车,也要开上六七个小时。 也就哪吒天生魔体,吃得消这样疾走,更何况古代的路不如现代平坦。 隔个百里就是大山河流。 华怜带着哪吒木吒,就跟唐僧带着孙悟空取经一样。 不同的是,唐僧身后没有追兵,他们则需要时刻警惕有人追上来。 为了掩盖痕迹,这一路华怜走得非常艰难。 他和哪吒木吒通通换了双不合脚的鞋子,走到三十几里路的时候,脚掌已经磨出了血。 他的身体毕竟还只是凡人,娇生惯养在皇宫内院之中,如同金丝雀一般,连经常习武的木吒都比不上。 华怜走得满头是汗,脚掌一步一痛,像是踩在刀尖上行走。 他咬着牙,硬是没说一句话,紧紧跟在哪吒身后。 还是垫后的木吒发现了华怜嘴唇煞白,看起来像是撑不住了。 木吒喊哪吒停下,随手折了根趁手的木棍递给华怜。 “先生,你先将就着用。” 华怜感激看他一眼,接过木棍当成拐杖撑着往前走。 三人白天赶路,时不时窝在山野破庙吃点东西,晚上囫囵睡上两三个小时。 四天后,华怜终于看到木吒嘴里所说的驿站。 以及驿站马厩旁告示上,贴着他头像的通缉令。 宰相之子差点在比武大会上被炸死,一片混乱中,妙庄王是夜里才知道公主不见的。 他连斩数人,却问不出公主下落。 烛喜阁的丫鬟侍卫几乎被他杀了个精光。 李钺眼珠子咕噜一转,状似想不通地在妙庄王面前参奏:“大王,怎么王杣一出事,公主就跑了,这事怎么会这么巧啊?” 听他这么说,王宰相心底咯噔一跳,这两日王杣夜夜在公主闺阁长聊,现在出了这事,很难说跟王杣没有关系。 王宰相人老成精,瞬间联想到那日王杣不自然的表情。 难道真的是王杣做了什么糊涂的事? 毕竟这确实是太巧了,王杣他怎么就突然用自己的符咒把自己给炸了呢! 想是这么想,王宰相却绝不敢把这些说出来,厉声辩驳道:“竖子!屎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样凭空诬陷我儿,可有证据?!” 李首辅也在旁边假惺惺的帮衬:“是啊钺儿,你说这王杣,也不像是能做这种胆大包天之事的人啊。” 王宰相吹胡子瞪眼,李首辅这话说得,明面上在劝李钺,实际上在贬低他儿子是个胆小怯懦之人! 妙庄王心情极差,根本不想听他们在这吵嚷,冷声道:“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他看向张天师:“天师,还请你一同去询问王杣。” 妙庄王知道,张天师有一招测谎之术厉害,在张天师的眼皮子底下,没人能够撒谎。 看着一群浩浩荡荡往宰相府涌去的人,王宰相眼皮子直跳,第六感疯狂警示,让他心脏收缩到几乎窒息的地步。 王宰相在心底默念。 儿啊,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事与愿违。 在妙庄王的示意下,王杣被张天师强行用法术唤醒。 他咬死了说不知道公主出逃之事,结果被张天师当场验证是撒谎。 直接打入地牢,连带着王宰相也一并牵连,软禁于家中哪也不许去。 通缉令第二天便飞往各地驿站,正如华怜看到的那张。 三人骑上快马,华怜忧心道:“也不知王杣怎么样了。” 木吒安慰他:“没事的先生,王公子福大命大还是宰相之子,出不了事。” 华怜这才稍微安心,三人日夜不休地跑了三天三夜,用王杣给的金子换了好几匹马。 哪吒却还嫌这些马不如他脚力快,像他一日便能行千里路,要不是先生不愿意,他都想直接背着先生跑去白佛村。 华怜不知道哪吒的厉害,更何况哪吒看起来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让华怜骑在哪吒身上逃跑,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超前了。 况且还有木吒呢,总不能他们像叠罗汉一样一层一层叠在哪吒身上让哪吒扛着他们逃跑吧! 在马都快跑死的时候,三人终于抵达了白雀庵。 看到白雀庵的瞬间,那股强撑着的气便泄了出来,华怜整个人不堪重负地从马背上滚落。 “先生!” “先生!” 木吒哪吒的惊叫引来了寺内扫地的小沙弥。 小沙弥认出哪吒的模样,捏着扫把道:“唉?唉?你不是那天那个小孩吗!” 哪吒没空跟他废话,扛起华怜踏入庙内道:“快去请你家住持!” “哦哦,好!” 小沙弥看华怜一副快死的模样,连忙丢下扫帚往内院跑去。 大声喊:“师父!师父!有人来啦!” 法号慈航。 白雀庵非常大,庙堂厢房数不胜数,来来往往的香客僧侣更是络绎不绝。 白佛村上至一方青天,下至平民百姓都信仰佛教,因此哪怕寺庙里人很多,却异常安静。 生怕惊扰了庙堂之上供奉的佛陀。 华怜是闻着香烛檀香醒来的。 他嘴唇干裂起皮,面上倦态尤未散去。 木吒赶忙端起清水喂到他嘴边,“先生,我们到白雀庵了。” 华怜喝下水,这才感觉火辣辣的嗓子好受一些。 他透过窗柩往外看去,香火袅袅,延边设置的低眉罗汉若隐若现。 后院之内无人走动,想来是去庙堂中诵经去了。 风中传来微不可闻的诵经传道声,隐隐约约如同呓语。 华怜这才有了点从皇宫逃出来的真实感。 他从床榻上坐起身,心中却惦记着王杣,问木吒哪吒:“皇宫那边可还有什么消息?” 哪吒摇了摇头,“白佛村与世隔绝,很少有外地人过来,这边甚至连通缉告示都没贴。” 华怜心下稍安,强撑着站起来:“我去找住持,今日便剃发修度。” “好。” 木吒哪吒一左一右扶着华怜,小沙弥守在他们门口,见他们出门,连忙跟了上去。 “小和尚,你们住持在哪?”木吒问他。 小沙弥摸摸光滑的脑袋,回他:“你们找我师父干嘛?师父说了,女施主劳乏过度,需要静养。” 华怜静静看着他,声音温柔:“我想剃发为尼,愿在白雀庵寻求出世之道。” “啊?”小沙弥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漂亮的女子竟然是来出家的,一时间惊讶的没了言语。 半晌才讷讷带着华怜他们往住持所在的诵经阁内走。 “那、那我带你去问问师父吧。” 深秋的风冷冽却不刺骨,越来越清晰的诵经木鱼声将华怜心中的忧虑渐渐抚平。 身着赭红袈裟的住持停住敲击木鱼的动作,抬起一双苍老却深邃眸子朝华怜望去。 只一眼,华怜便仿佛从这位老主持的眼中看到了世间万物、斗转星移。 那是一种极其包容仁慈的目光,仿若神明注视人间。 华怜矮身行礼,“恩松大师。” 小沙弥来之前已经把住持的法号告知给他们。 恩松大师的声音平缓沉稳,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公主殿下,你终于来了。” 华怜惊讶抬头,“大师知道我要来?” 恩松大师颔首,“公主出生时天降祥瑞,庙内佛像金光大放,自那时起,贫僧便知道公主早晚有一日会来此地。” 华怜双手合十,行了个标准的佛礼,双膝跪在蒲团上郑重道:“大师,我此次是来皈依佛门,斩断尘缘,从此潜心修炼,追寻大道的。” 恩松大师目光悲悯,望着华怜说:“公主迟早会遁入佛门、成就功德,却不是现在。” 这话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华怜抬起头,目光如水,“小女子愚钝,还请大师告诉我为何?” 恩松大师叹息,指向华怜心口:“公主心中藏事,尘缘亦未斩断,如何能够安心遁入空门,学习佛法?” 华怜心思剔透,顿时明白恩松大师说的,是他逃婚被追捕,以及放心不下王杣的事。 他无助地看着恩松,双手紧紧搅在一起,目光迷茫:“大师,我若是回去,便只能被囚困于深宫。” 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命运,华怜轻声泣道:“小女子虽是女儿之身却有男子之心,我不愿做那温室里的金丝雀,只愿做翱翔于苍穹的鸿鹄。” 哪吒一看华怜流泪,顿时急了,跳出来指着恩松鼻子大骂:“臭和尚!你莫不是怕了朝廷的追兵说这种话敷衍我们!” “你若是害怕,我们走就是!别在这磨磨唧唧的跟我们搞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哪吒不吃这一套!” “哪吒!” 木吒连忙拉住哪吒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一边唱起红脸:“大师莫怪,哪吒他年纪尚幼,并无冒犯之意,我们千里迢迢赶来,他这也是急了。” 小沙弥也在一旁劝说:“师父,公主殿下实在是可怜,您就收留她吧!” 恩松沉默片刻。 其实哪吒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身为白雀庵住持不是只代表着他自己,更要为庙内千百僧人考虑。 如果寺内只有他自己,他想都不想就会立马答应。 但寺内那么多人,庄王又不是什么温和的脾气,追责下来,只怕不只是他自己有死劫,还会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然而看着华怜盈满泪光,惶然无助的模样,恩松到底还是狠不下心赶她走。 公主一路逃来,显然吃了不少苦,赶她走,她除了回皇宫,还能去哪呢? 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公主有枝可依的地方。 恩松心底感慨万千。 他沉沉叹息道:“既然如此,公主你便于寺内带发修行吧,等你心头郁结解开,再剃发不迟。” 闻言,华怜终于破涕为笑,朝恩松行礼:“弟子妙善,谢过大师。” 只要能够修行佛法,不被逼着嫁人,剃不剃发其实都无所谓。 就是让他在白雀庵待一辈子,他也愿意! 恩松轻抚华怜发顶,这是认可他身份的一种仪式,赐名道:“从今后你便随我徒弟慈字辈,法号唤作慈航吧。” “慈航谢过大师,大师大恩大德,慈航永世难忘。”华怜恭敬叩首。 哪吒木吒也跟着谢过恩松。 镜外众人看着,纷纷松了一口气。 以他们的眼力,都看得出恩松大师是有功法在身的。 有恩松大师保护,就是官兵真的追到白雀庵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毕竟恩松大师的法力几乎和张天师差不多高低,算是华怜心魔境的实力天花板。 只有文殊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 他还记得他当时是聆听到了白雀庵声声泣血的哭诉声。 他被这悲伤到极致的声音打动,才从佛像上显行见到了慈航。 而当时的白雀庵已然是一片尸山血海,到处断垣残壁。 别说是住持了,就连一只蚂蚁的痕迹都没有。 那时妙庄王要捉慈航回宫,是文殊变作一只斑斓大虎救了慈航。 这才有后面慈航得道,断臂救父的故事。 然而这次心魔境,文殊进不去,哪吒他们又法力尽失。 文殊忧心忡忡地想,到时候慈航陷入绝境,该如何应对啊。 木吒的真情 一点烛火,照亮华怜诵读佛经的姣好面容。 木吒哪吒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坐在华怜身边,活像是两尊行走的守护神。 指尖轻轻从书页上划过,华怜轻飘飘的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半晌,华怜合上书页。 哪吒已然睡熟,小嘴耷拉着哈喇子,万分不雅地侧躺在案几上。 他将哪吒抱到床上,却不想惊醒了木吒。 “先生,夜深了,你快睡吧。”木吒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道。 华怜轻声说:“你们睡吧,我暂且睡不着。” “啊?”木吒喝了口水让自己清醒清醒,担忧的看着华怜。 “先生,你不睡觉,身体会吃不消的。” 华怜却抓着木吒的手,眼中露出了浓浓的不安。 “木吒,我这样,真的对吗?” 华怜扪心自问,他想要追求佛道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错的。 只是为了他自己的追求,搭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论是哪吒木吒,还是王杣、恩松方丈,都是帮助他的恩人。 可也因此,哪吒木吒跟他一起成了通缉犯,王杣不知是否安好,恩松大师也要为了他承担风险。 他这几日闭上眼睛,总会想起王杣,有时甚至会做王杣被他牵连入狱的噩梦。 这让华怜如何睡得着一个安稳觉。 木吒则很认真的想了想华怜的这个问题,从前都是先生指导他修炼学习,这还是先生第一次向他求教。 最后,木吒反问他,“先生,如果你这么做不对,那怎么样才是对的?” “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替他生儿育女,难道就对了么?” 华怜低垂着眉眼,烛光在他睫羽上打下两道长长阴影。 “可是你们为了我去犯生命危险,我却无法偿还你们的恩情。” “我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安。” 木吒听了,连忙纠正华怜:“先生,你千万别这么想。” “没有人逼我们帮你呀!” “我和哪吒都是自愿的,就连那个王公子都有机会戳穿先生,但他还是选择帮先生了。” “是先生您本人值得我们如此对待,若是别人,我才不搭理他呢。” 华怜听着木吒的话,眼眶渐渐红了。 没人知道他最近良心遭受着什么样的折磨,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这样的可能实在是太过沉重,他才刚刚十六岁,心中满是理想抱负,从没想过他人会为了自己而受伤。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却似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木吒......” 华怜紧紧抱住矮他一头的木吒,泪水晕湿了木吒的肩膀。 “谢谢你,木吒,有你和哪吒陪着,我感觉好受多了。” 华怜这一哭,把木吒心疼坏了。 这可是他先生啊! 哪怕是先生的凡人时期,也是他心中皎若皓月般信仰的存在。 感受到华怜的泪水,木吒眼睛也跟着红了。 “先生你别哭,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甘愿给你。” “木吒跟着先生不怕刀山火海,只怕先生伤心落泪。” “木吒......” 听木吒说出肺腑之言,华怜的眼泪渐渐停了。 他深深望着木吒的眼睛,问:“你和哪吒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们真的是我丫鬟吗。”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华怜敏锐的意识到他的两个小丫鬟可能换了芯子。 毕竟他的丫鬟是跟他一起长大的,性格习惯他都十分了解。 而哪吒木吒表现出来的,实在是太过迥异了。 除了外貌一样,其他没半点一样的。 一开始他也害怕是什么深山老妖想要夺舍害人,于是没有声张默默观察。 如今却是被哪吒和木吒的真情实意深深打动了。 木吒没想到华怜竟然能看出他们的不一样,期盼道:“先生,你是不是恢复记忆啦?” “恢复记忆?恢复什么记忆?” 看到华怜疑惑的表情,木吒有些失落,他想告诉自己先生不用担心。 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能扛过去,他是未来的观世音菩萨。 只是这些话在他快要吐出嘴角的时候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钳制。 让他半个字也没法说出。 最后,他只能闷闷道:“先生,没关系的,木吒愿意永远守护你,直到死去的那刻。” “我保证。” —————— 地牢内。 李钺趾高气昂地踩着王杣指骨,脚尖逐渐用力碾压。 王杣疼的想死,却口不能言。 他怕痛怕的厉害,还没上刑就鬼哭狼嚎,叫的比杀猪还惨。 妙庄王不堪其扰,让人把他嘴巴给堵住了。 毕竟王杣是宰相之子,众人只知道他说谎了,却还没确定到底是不是他协助公主逃出王宫。 因此最多只是吓唬吓唬王杣,没用酷刑。 李钺却是背着李首辅他们偷偷摸摸来的。 他可没那么多顾虑,看着落魄潦倒的王杣眼中露出一抹解气的畅快。 随着李钺眼中邪光大放,王杣的指骨应声而断。 王杣愤怒地盯着李钺,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畜生,就会落井下石,连庄王都没这么对他,他怎么敢的! 李钺折磨完王杣,不紧不慢地绕着他踱了两圈。 嘴里啧啧有声,“哟哟哟,王大公子,你也有今天。” 他一脚把王杣的饭碗踢到墙角,故意弄得满是灰尘泥土,“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比我厉害,比我了不起。” 他语气阴阳,本该俊逸的面容因为恶毒的表情显得扭曲,“我告诉你王杣,你就是只低贱的土拨鼠,只配我用隔壁李太监的靴子狠狠踹你屁股!” 说完,他真的用靴子恶狠狠踢了王杣屁股好几下。 王杣翻着死鱼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李钺,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什么眼神?” “你再敢这样看我,当心我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王杣翻了个白眼,跟看智障一样。 李钺被激怒,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哼哼,你不知道吧,过几天就是你的死期!” 王杣眼角抽搐,闭着眼睛只当李钺在放屁。 这货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他自己要不要死他自己心里没数吗,要这脑瘫过来哔哔两句? 李钺见王杣不以为然,更加恼火,说出了妙庄王接下来的计划。 “哼,三日后天师大人开坛做法,到时候就能提取你的记忆,知道公主到底去哪里了!” “而你!我的仇人!你的记忆被抽取后,立马会变成一个痴呆的傻子!” 我李钺今天就要犯这个贱 说得好。 王杣要不是双手被绑,恨不得给这呆子鼓鼓掌,配合他的表演。 次日,王宰相来探监。 王杣立刻将李钺透露给他的消息跟自己老爹讲了。 王宰相大惊失色:“儿啊,这么私密的事情,你是从哪得知的?” 毕竟连王宰相都没听到一点风声啊! 王杣想到李钺那副自以为是的丑陋嘴脸,眼角狠狠一跳。 “是李钺那个呆子昨天偷偷摸摸跑过来告诉我的。” 王宰相大为震撼,“没想到,这姓李的小子,还有这种好心。” 李钺这小子竟然专门冒着风险跑到地牢提示他儿子读取记忆的事,他人还怪好的嘞! 父子二人没在李钺告密的小事上浪费时间,王宰相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 从瓶子里倒出唯一一颗仙丹递给王杣。 “儿啊,你不是一直好奇这瓶子是做什么的吗。” “这其实是你爹年少时偶然救下一云游散人赠与的仙丹,仙人让我有生命危险时服下此丹,如今正是时候。” “父亲!” 王杣连连摇头,这是他父亲救命的东西,他父亲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多年一直没舍得使用丹药,他是知道的。 他还记得父亲一到下雨天,关节就痛得厉害,每每拿出这瓶仙丹也只是看看,随后又藏了回去。 就连被人刺杀的那次,父亲也是自己咬牙扛过来了,愣是没舍得吃下仙丹。 小时候他也好奇过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父亲从没告诉过他,没想到如今父亲却要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喂给他吃! 王宰相却不顾王杣挣扎,掰开王杣嘴巴强行将丹药塞了进去。 他精明的双眼老泪纵横,“儿啊,爹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 “如今家门惨遭不幸,爹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求你不愧本心,到了下面,也要对得起我们王氏列祖列宗啊!” 王杣咽下丹药,也凄惨的哭了。 “爹,儿子还不想去见王家的列祖列宗,你不要吓我啊!” 父子二人抱作一团。 随着时间推移,王杣吃了丹药指骨都愈合了,心下才稍稍安定。 隔日,张天师正如李钺所说开坛做法。 众士兵将王杣压于祭坛之上,张天师催动法术,王杣脑海中的记忆便如山泉般喷涌而出。 王杣嘴巴大张,双眼翻白看不到一点瞳孔,提取记忆时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是清醒的,而正是这份清醒才让人感到崩溃。 像是脑子被活生生挖出来了一样,陌生的大恐怖降临在他灵魂深处。 如果不是父亲给的仙丹让他意识保持清醒,恐怕早就被这样的绝望之感摧毁心理防线,变成李钺所说的傻子了。 张天师施完法术,王杣也滚落到地面。 他拂尘一甩,朝妙庄王单手作揖道:“公主往白佛村白雀庵去了。” 此言一出,王宰相几乎站立不稳,摇晃两下被自己夫人扶住才没有昏倒。 王杣竟然,竟然真的参与到公主逃婚的事情里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不论王宰相再怎么捶胸顿足,妙庄王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王杣网开一面。 庄王面色冷然,看着如同死狗一样的王杣,眼中露出不悦,“欺瞒寡人,拖出去斩了。” “大王!” “大王!” 王宰相王夫人齐齐趴伏跪地,涕泗纵横,“杣儿也是糊涂才犯了此等大罪,还请大王留我儿一条性命,将功赎罪!” 宝德娘娘也求情道:“夫君,王杣这孩子也算我从小看大,他恐怕只是不知道后果,没什么坏心思的!” “你还好意思说!” 庄王残暴,但却疼爱宝德,后宫十六院只有宝德娘娘一位妻室,寻常女子根本入不了庄王的眼。 那些不知死活妄图勾引妙庄王的人,全都被杀了丢入山林,尸骨无存。 但这次,庄王是真的怒了。 “都是你把妙善惯成这样,一个女子,天天说什么修佛悟道的傻话,我看她是被妖言蛊了心智了!” “王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庄王重重一拂袖,挥开拉着他袖子的宝德娘娘。 “手筋脚筋挑断,丢到万蛇窟受万蛇撕咬三日,以儆效尤。” “谢大王恩典。” 王宰相见庄王看在宝德娘娘的面上愿意留王杣一条性命,再不敢多说一句求情的话。 生怕触怒庄王惹下更大祸端。 伴君如伴虎,王杣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 更何况他有仙丹护体,寻常毒蛇咬不死他,最多受点皮肉之苦罢了。 比起丢失性命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就在这时,李钺一双邪眼咕噜一转,心头出现一条绝妙的毒计。 “大王。” 李钺从李首辅身后迈出半步出现在庄王面前。 妙庄王认出李钺,眉头不由紧皱。 此子不仅愚蠢还心思歹毒,连那糊涂的王杣都比不上。 要不是李钺是李首辅的儿子,以妙庄王的暴脾气,看这人不爽早拖出去宰了。 李钺不知妙庄王心中所想,只当庄王还在气头上表情才这么可怕。 他朝庄王谄媚作揖,“将王杣丢入万蛇窟属实是浪费了,不如带上王杣一起去白雀庵,用王杣性命逼公主就范,也省的公主再跑。” 妙庄王虽说看不上李钺,想了想他的提议却没挑出什么毛病。 “此计甚好。” 庄王点头答应,“等公主回来,再把王杣丢入蛇窟吧。” 李钺得了夸奖,不由大喜过望,得意地看了瘫在地上的王杣好几眼。 “大王英明!” 妙庄王摆摆手让他赶紧滚,吩咐张天师道:“此次搜查白雀庵捉拿公主一事由张天师全权任命。” 他从怀中掏出虎符,往地上随手一丢,面色漠然冷酷。 “如有反抗包庇者,杀。” 张天师用法术托起虎符收入囊中,朝妙庄王郑重行礼。 “臣定为大王排忧解难,捉拿蛊惑公主的妖邪!” 虎符到手,张天师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精光。 白雀庵恩松,他终于能够报仇了。 终于....终于...... 张天师朝千里外的白佛村深深眺望。 众人在妙庄王的注视下即刻启程。 士兵将王杣包成一个人蛹丢在马上,李钺则不顾李首辅夫妇反对,执意也跟着张天师一起捉拿公主。 宝德娘娘站在了望塔上目送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皇城,心中不由惴惴。 默念道:傻妙善,你可千万别再反抗了。 要怪就怪生错了时辰,你一个女子,再怎么反抗都是没有用的啊。 恩松与白雀 雨天。 华怜站在庙堂内阁,透过窗柩望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屋檐。 木吒哪吒在一旁软榻上打盹。 寺庙中供奉的巨大佛像香火不断,缥缈了佛脚下诵经念佛的一众僧侣沙弥。 住持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边,慈蔼的双目低垂,掌中木鱼“笃笃”敲击,韵律平缓均匀。 华怜卷着手中经书,重新坐回恩松大师对面。 恩松大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道:“公主,你的心不静。” 华怜垂首,低声道:“大师,这几日妙善夜夜受噩梦侵扰,还请大师助我解梦。” “你且将手伸出来。” 恩松大师一边给华怜诊脉,一边跟他讲了个故事。 “多年前,白雀庵还是个小寺庙的时候,我曾经收留过一只祥瑞孔雀。” 恩松的目光悠远深邃,仿佛能带着华怜穿越回到那个时空。 “那孔雀,可真是通人性啊......” ————五十年前白佛寺———— 年轻的恩松小心翼翼地给这只捡回来的漂亮白孔雀修剪残羽,包扎上药。 孔雀飞进来的时候,恰好寺内方丈出门降妖去了。 恩松见这只孔雀伤势实在是严重,就自作主张收留了他。 三天后,白孔雀苏醒,竟然口吐人言,对恩松的救命之恩表示了感谢。 方丈迟迟不回来,恩松也没多想。 毕竟有时方丈去千里之外的大寺庙学习,隔个个把月半年才回来也是正常的。 可能是这次捉妖遇到了一些阻碍吧。 少年恩松轻快的想。 一人一雀在养伤期间度过了一段世外桃源般相当美好的光景。 白雀虽说是妖,却聪慧灵敏、心思细腻剔透。 他见恩松对他推心置腹,不离不弃的日夜照顾。 时间长了便被恩松打动,向恩松推心置腹地袒露了心事。 原来这白雀是某处大妖之子,然而家中横遭不幸,遇到了一群捉妖人,他父母被杀,自己也被打的妖丹几乎破损。 他被母亲推着连夜出逃,这才留住一条性命。 要知道那个时代,不管是善是恶,妖族都是被人人喊打的。 难得有恩松这样不介意他身份,愿意和他友好共处的人类。 “恩松,你姓什么?”白雀内伤严重尚且不能化形,用脑袋蹭了蹭恩松。 “你总不会姓恩吧?” 恩松腼腆地笑了,“我在俗世时姓张,入了佛门,俗世中的姓名,便都不会再用了。” “张?” 白雀喃喃自语,“好好的姓,听起来就像个人呢。” 恩松轻抚白雀羽翅,问他:“小白,你的伤也快好了,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恩松眼中露出期待,提议说:“不如跟我一起修行佛道如何?” 白雀却摇了摇头,目光中闪出一抹化不开的仇恨,“不了恩松,我还有大仇未报。” 看着恩松担忧清澈的眼睛,白雀缓了口气,语气轻松:“等我报了仇,我就来找你,到时候在一起修行也不迟。” 他朝恩松眨眨眼睛,孔雀长长的睫毛像一把精致的扇子,眼中闪着俏皮的光:“你可别早早的死了。” 恩松微笑,并不介意白雀的玩笑话,甚至反过来和白雀玩闹:“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却咒我早早的死,你这样过分,不得给我赔礼道歉?” 白雀哈哈大笑,和恩松聊天就是痛快。 他从小到大,从没遇到过这么合胃口的人,妖也没有。 想了想,白雀将他的妖丹吐出,送到恩松掌心。 看着恩松疑惑的目光,白雀解释道:“我大王明孔雀一族与寻常妖兽不同。” “只要妖丹不死,我即便是肉身陨落,也能从丹内重生。” “恩松,这妖丹我交给你保管,你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闻言,恩松郑重将白雀妖丹收入怀中,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拼死守护好你的妖丹。” 白雀离去后,日子重归平静。 恩松却想不到,那个稀松平常的午后,竟然是他跟白雀的最后一面。 半月之后,恩松师父他们回来了。 他们此次降妖不单单只有白佛寺出了人,还有不少道观游侠,奇人异士。 要不是众人齐心协力、人多势众,活生生将那只修炼百年的白孔雀熬死。 恩松的师父通源方丈也回不了白佛寺。 虽说通源方丈道行高深,但也在斗法中受了不小内伤。 他对大明王孔雀的妖气最为敏感,只一眼就发现了恩松身上浓郁的妖丹气息。 恩松不知所以然,兴高采烈地去迎接自己师父,却被通源一把拿下,按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毫不留情的搜身。 恩松恨不得把白雀妖丹吞到肚子里藏起来,却没想到自己师父一声不吭,直接将妖丹捏碎了。 恩松目眦欲裂,朝通源方丈大声咆哮,双目通红宛如被激怒的凶兽。 “师父!还我妖丹!还我妖丹!!!!” “啊!!!!” 他心痛得几乎泣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师父无缘无故要将自己最好朋友的妖丹捏碎。 恩松又急又气,却没办法阻止,心头对白雀的歉意悔恨让他眼前一黑。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通源方丈的死讯。 跟着一起前去降妖的师叔告诉他,大明王孔雀的妖丹不是想弄碎就弄碎的。 消灭妖丹的瞬间,妖丹会迸发出毁天灭地的能量和敌人同归于尽。 而通源方丈为了不让妖丹波及恩松等人,硬生生耗尽法力,自己抗住了这一击。 恩松到死,都没听自己师父说上一句解释的话。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经历了好友妖丹被最尊敬的师父捏碎,师父被挚友妖丹炸死的惨剧。 恩松流出两道血泪,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跪坐于佛像之下。 他双目紧闭,声声悲怮。 “佛祖,是否是我做错了什么,要报应在我重视之人身上。” “若是我做错了,请你罚我,不要殃及无辜。” “佛祖啊。” “佛祖!!!” 恩松抬起头,直视着佛像低垂着的细长眉眼,似乎想把佛陀惊醒。 他指着灵堂内通源方丈的尸体,大声质问:“师父降妖伏魔何错之有?白雀为谋生路何错之有?” “你为何让他们死啊?” 恩松双手捶地,哭的泣不成声。 “到底...为什么啊......” 做不到放下 故事说到这里,阁内的一柱细香也烧到尽头。 恩松收回手,面上皮肤松弛带来的沟壑显得尤为苍老深邃。 他的声音沙哑而悠远:“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师父和白雀却因我而死,此等感情,非一般人能够体会。” 恩松静静看向华怜,声线平缓,“公主,你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的我自己。” 华怜对于恩松的过去,无法做出评价,他轻轻颔首,回应恩松:“大师,我确实遇到了相似的问题,后来您是怎么做的?” 恩松惨然淡笑,深邃苍老的目光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绵长悲伤。 “就算是我,也无法起死回生。” “我将剩下的年岁都用在赎罪上,白佛寺也因此改名白雀庵,只为了提醒我曾经犯下的罪孽。” “你看那外面千百佛门弟子。”恩松示意华怜朝外看去。 “比我身世悲苦之人只多不少。” 恩松沉沉叹息,眼中满是悲悯,长声道:“公主,世人皆苦啊。” “大师。”华怜无言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敲击木鱼的声音停住,铺垫了那么久,恩松终于将话题重新转移回华怜身上。 他劝解华怜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贫僧法力低微,传经颂道不为渡人,只愿能渡自己。” “公主,只有放下,才能重新拾取啊。” “放下?”华怜喃喃自语,眼中闪过挣扎。 他问恩松大师:“大师,事情还有回转的可能,如何能够轻易放下?” 毕竟哪吒木吒还好好的,也没有听到王杣的死讯,甚至追兵还没追到白雀庵。 他心中总抱有一丝侥幸。 也许、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糕呢? 也许他的父王会网开一面。 也许王杣还没有暴露。 也许、也许、也许。 还有很多很多的也许。 华怜到底在深宫中长大,如同温室中的花朵,没被人世间风吹雨淋过。 心中总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渴望。 让他现在放弃出家,重新回去面对嫁人这件事,对目前的他来说,属实是有些困难了。 华怜再三犹豫,还是没有答应恩松。 他垂首闭目,睫羽微微颤抖,“大师,我想、我想再试一试,不试这一次,我实在是无法死心。” 哪吒醒过来不久,就听到恩松一直在劝华怜回去。 见先生露出为难的表情,哪吒忍不住跳到他们身边,双手叉腰道:“大和尚,我们刚把先生从火坑里带出来,你又让他回去,你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木吒也拉着华怜的手臂,和哪吒的想法是一样的。 “要嫁也让想嫁的人嫁去,我们先生是绝对不可能嫁人的。” “绝无此种可能!” “就是就是。”哪吒跟木吒一唱一和。 “大和尚,你别劝我们先生了,要去你自己去嫁,你若是愿意嫁给驸马,我们先生才有可能考虑考虑。”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浑了。 就在华怜想要制止哪吒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官兵的大声呼喝。 “妙善公主!大王请你回宫!” 木吒哪吒皆为耳力出众之人,闻言立刻弹射而起,冲到院子外树上,在高处远眺探查。 小沙弥慈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磕磕巴巴道:“不、不好了师父!官兵追到庙里来捉拿公主了!” 华怜一双水光潋滟的凤眸透露出惊慌,不安地看向恩松大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恩松阻止要跟着一起出去的华怜,温声道:“你若是不想回去,便不要出面,贫僧自有办法。” 华怜点头,按照恩松指示躲在门板后悄悄往外看。 只见门外上百罗汉持棍森然而立,和寺外铁甲官兵相互对峙着。 官兵正前方骑马统帅之人,正是手持拂尘的张天师。 庙内香客看到这阵仗,纷纷携手离去,不多时,庙内外便一片寂静,连人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等恩松出现,众罗汉纷纷让出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供恩松和张天师相见。 张天师眯着眼睛,仔细在恩松身上审视。 恩松的身影倒映在他眸中,仿佛穿越了时间空间,重新回到那个稀松平常的下午。 恩松面上洋溢着笃定温和的笑,满眼认真地向他承诺:“放心,我一定拼死守护好你的妖丹”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张天师,也就是白雀在心底默念。 恩松,你失约了。 没人知道白雀妖丹破碎时是什么感受。 连恩松都无法想象,白雀的妖丹在信任之人手中碎裂,会有多绝望。 风卷起深秋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到白雀肩膀、恩松手上。 恩松接住落叶,白雀却将落叶不在意的拂去。 没有人说话。 恩松眸光颤动。 他在张天师身上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熟悉到他不敢贸然相认,连询问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想问问张天师,有没有见过他的白雀。 他想问问张天师,认不认识他僧侣恩松。 千言万语汇聚到恩松嘴边,最终化为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天师大人,久仰。” 白雀没有回他,只是死死盯着恩松,视线如箭矢般锐利。 似乎想剖开恩松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 冗长的沉默,结果是李钺先沉不住气。 他搞不懂天师和这老和尚在打什么哑谜,他只想赶紧捉到公主,欣赏公主脸上绝望后悔的绝妙表情! 惹了他李钺,哪怕是公主,也没有好果子吃! 思索间,李钺向前几步,走到张天师身边,朝恩松趾高气昂道:“老和尚,我也不想为难你,乖乖把公主交出来,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恩松的注意力被李钺吸引,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公主已入我佛门,不再管红尘之事,各位请回吧。” “入你佛门?”张天师忽然哼笑,阴阳怪气道:“你修的什么佛,学的什么道,也敢自称佛门?” 恩松却正经回答他:“白雀庵里供奉的文殊广法天尊,贫僧学的智慧经,不敢以佛门自居,只是代称。” 这死和尚,这么多年过去,嘴巴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白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短短交流中,他发现恩松虽然容貌变了,性格脾气却丝毫未变,一如几十年前姿态。 正是这幅姿态,让他陷落,差点害他殒命! 自从妖丹被毁,白雀就告诫自己切莫再相信任何一个人类。 其中效尤就是恩松! 哪吒发飙了 毕竟恩松年少时,前脚能面不改色地骗他妖丹,后脚就将他妖丹毁灭。 此等城府心机,不是一般人能看得穿的! 李钺不耐烦道:“天师大人,不要再跟他废话了,这老和尚敬酒不吃吃罚酒,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见棺材不掉泪!” 言罢,李钺直接一挥手,“给我进去搜!” “......” 尴尬的是,他气势昂扬、摇头晃脑地指挥士兵,却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这些铁骑是妙庄王的亲卫,只认虎符不认人。 张天师不说话,他们是不会自作主张、轻举妄动的。 李钺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比打翻的调色盘还精彩。 哪吒在不远处高树上看得津津有味,差点笑得从树上摔下来。 这个李钺,可真是个“人才”! 哪吒见过表演的小丑,还没见过这种跳梁小丑! 真是精彩极了! 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录像,哪吒高低要把刚才的画面录下来发到网上,让大家一起观“猴”取乐。 不得不说,李钺真是壮大了人类这个物种的多样性,让哪吒开了不少眼界。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奇葩! 张天师到底没让李钺颜面扫地,双指并拢向前一挥道:“去,搜。” 见他们要来硬的,罗汉们纷纷举起长棍,堵在寺庙入口不让官兵进来。 李钺顿时觉得他又行了,若无其事地冲恩松大喊:“老和尚!你敢拦我!你要造反啊!” 见恩松根本不理他,李钺又朝门口的罗汉横眉怒目,大声谩骂:“拦本公子就是造反,你再敢拦一个试试!” 眼见恩松大师和张天师纷纷捻动法诀就要动手,华怜终于从门板后面站了出来。 他一身质朴赭色僧衣,妙曼身段通通被宽大的僧袍挡住,长发高高盘起,收拢在僧帽之内。 只露出姣好的容颜和青葱的双手在外面。 “恩松大师且慢。” 华怜挡在恩松身前,双目看向张天师。 “张天师要对我动手吗。” 他的表情平静,语气淡然,明明心底惴惴不安,却死死压着惶恐,直面张天师道。 “公主殿下。” 张天师朝华怜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说:“公主现在回头,还有一丝善了的可能。” 当然,张天师心里清楚这只是场面话,不提公主愿不愿意回去,就是愿意回去,张天师也不可能让这件事善了。 他来捉公主是其次,根本目的是要报妖丹碎裂之仇! 这些年来,从前那帮围剿他父亲的老东西几乎都被他以天师的名义杀光了。 如今只剩下恩松还没有动手。 只要杀了恩松,他就解脱了。 白雀冷冷地想。 华怜不知道他内心真实想法,闻言更加犹疑不定。 他不想白雀庵的僧人为了他和官兵起争执。 要知道人不与官斗,更何况他们还是毫无背景的沙弥。 “哟,公主。” “好久不见啊。” 李钺此时还不忘拱火,冷嘲热讽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现在我让你喜欢,你都配不上!” “我受不了啦!” 旁观了许久的哪吒看到李钺那副欠揍嘴脸,终于忍无可忍,飞起一脚踢在他心窝子上。 “谁叫你这么跟我先生说话的?给我爬!” 哪吒的脚力何其厉害,哪怕一丝法力都没有,也把李钺踢飞三十米不止,撞飞一大片树林。 所幸李钺心口一直藏着一个护心镜法宝,镜子碎裂替李钺挡下哪吒这一脚,他才没有当场毙命。 “你、你这小屁孩......” 李钺从树堆里爬起来,呕出一大口血,指着哪吒的手指疯狂颤抖。 这小丫鬟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这么厉害?! 哪吒像是听不到他说话一样伸手掏了掏耳朵,朝李钺的方向弹出一粒耳屎。 “喂,你们听到没有,哪来的疯狗在乱叫,吓死我了。” “你!你!” 李钺被哪吒轻描淡写的嘲讽表情气得往后一个仰倒,差点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原本气急败坏的表情忽然变了。 李钺呵呵冷笑,重新走回众人视线。 哪吒举起小拳头作势要揍他,吓得李钺立刻耸着肩膀,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到了张天师身后。 张天师:“......” 谁能告诉他,这个奇葩到底是谁放出来的? 有了张天师在前面当靠山,李钺又有底气了。 但他也只敢探个头出来,跟张天师吊了个人形挂坠似的。 “来人啊!把王杣拉出来!” 李钺大声吩咐完自己奴仆,在哪吒的注视下,脑袋又重新缩了回去。 华怜听到王杣的名字,眼睛一亮,示意哪吒先等等。 官兵出现的那一刻,华怜就知道王杣应该出事了。 如今听到王杣名字,知道他没死,心头的石头暂且放下,稍微轻松了些。 李钺命令奴仆押着王杣跪在白雀庵门口,他走到王杣身边,挟持道:“哼哼,想不到吧,王杣现在落到了我的手上!” 说着,李钺拽起王杣头发,逼迫他看向华怜。 “看清楚了,公主就在这,你还不快求公主回宫,与本公子成婚!” 李钺色眯眯地看着华怜,目光淫邪。 他早知道公主漂亮,可惜那天没见到公主真容就被赶走了。 如今见到公主,哪怕是穿着僧侣衣服的,也让他邪心四起,恨不得立刻将公主压于身下。 “?” 王杣看着华怜,脑袋上却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不是公主啊,你是不是有病。” 他承认眼前这个美女确实有天人的姿色,和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公主有几分符合。 可他是亲眼见过公主尊容的,那双高低眉如今还深深烙印在他心底无法抹去。 王杣看着张天师道:“天师大人,这女子绝不可能是公主,我以我的清白起誓。” 他关心公主安危,但也不想无辜的人卷入其中,白白做了公主的替死鬼。 张天师一开始有些不解,随后很快回忆起王杣记忆中见到的公主容貌。 然后狠狠沉默了。 “......” 这还真怪不了王杣乱说,任何人看了公主的妆容,不被吓死都算好的,根本不可能和眼前这个皎若明月的美人联系到一起。 最后还是华怜不好意思地别过脸,低声告诉王杣:“对不起王公子,之前见你都是化了妆,这才是我真正容貌。” “......” “!!!” 王杣沉默,王杣震惊! 王杣想把刚才说过的话收回去! 他刚刚可是用他的清白起誓的啊啊啊啊! 无枝可依。 李钺见王杣被打脸,不由哈哈大笑,跟拍狗一样拍打王杣脑袋。 “笑死我了,原来你跟公主聊了这么久,连公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王杣啊王杣,你可真行啊。” 王杣用力晃头,躲开李钺巴掌,反唇相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顶着张丑脸到处乱爬,刚刚是谁被一个小丫鬟打的屁都不敢吭一声。” “我不说,但大家都知道。” “王杣!你这王八犊子竟敢嘲笑我!”李钺被气得双目圆睁,恶狠狠给了王杣两个耳光。 “让你嘴贱,我让你嘴贱!” 眼见李钺越打越起劲,王杣笑了,“连打人都跟女人一样扇别人巴掌,李钺,你也就这点出息!” 李钺高高抬起的手却始终无法落下,他要是再抽,岂不是真的跟王杣说的和女人一样了? 李钺只能抽出腰间宝剑横在王杣脖子上,语气森然地朝华怜发火:“看好了,你再不过来,你姘头可就小命不保了!” 张天师和李钺已经做好了华怜抵死不从的准备。 毕竟公主喜欢逃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这件事上,可以说是非常执着。 哪知道他们前脚刚想威胁华怜,后脚华怜就取下僧帽投降。 华怜表情淡淡、眼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冷静地朝张天师举起手表示没有敌意:“别伤害他,我跟你们回宫便是。” “......” “......” 张天师和李钺惊疑不定地看着华怜。 他们也曾预想过公主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无奈投降,没想到他降的这么干脆迅速。 他们一腔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 哪吒木吒王杣等人则纷纷皱眉,表情也十分意外。 “先生!” “先生!” “公主!三思啊!” 连恩松都难以置信地看了华怜一眼。 “公主,你真要跟他们走吗?” 华怜露出一抹苦笑,“兵都追到寺庙门口,刀也架在脖子上了。” “我除了跟他们离开,也没有别的办法。” 华怜深深看向恩松大师,垂眸道:“大师的教诲妙善不敢忘记,我不会再重蹈大师的覆辙。” 华怜深刻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左右他都逃不出庄王手心,与其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如及时制止悲剧的苗头。 就算他拼死不从,王杣和恩松大师也无法为他反抗世界,最后连累的还是无辜的人。 张天师听华怜这么说,眼角不由一跳。 没想到公主的心思竟然如此剔透,这一招主动投降,反而让他陷入一个没有理由的尴尬处境了!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公主有她的手段,他也有应对的策略! 张天师没在众人面前直接翻脸,而是答应华怜道:“公主大善。” 他做足了表面功夫,就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忽然指尖一弹,朝华怜施了个法术! 无数黑压压的鸟雀从华怜的宽袖中喷涌飞出,毫无差别的攻击每一个士兵的眼珠。 一个铁甲士兵刚打死一只乌鸦,就被麻雀啄瞎了眼睛,连连惨嚎起来。 “妖术!是公主在施展妖术!” 人群立刻骚乱起来,士兵们在张天师的指挥下齐齐摆阵抵御铺天盖地的鸟雀。 恩松则瞳孔骤缩,认出这是白雀的“百鸟朝凤”之法! 是他! 真的是他! 张天师就是白雀! 白雀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后知后觉的狂喜涌上恩松心头,随之而来的则是浓浓的疑惑和愧疚。 白雀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来找他? 哪怕是来兴师问罪也好,为什么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点消息。 还做了当今大王的天师? 刚刚那股妖术又是怎么回事,白雀为何要陷害公主? 恩松的问题太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他施展法术挡住飞向众僧侣的燕雀,却听到李钺忽然一声大吼。 “妙善!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噗嗤”一声,是刀剑没入血肉的可怕声响。 只见李钺举起宝剑,竟然将剑身插入了王杣大腿之中! “啊啊啊啊!!!”王杣最怕疼痛,不可忍受的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李钺!你这个畜生!你敢伤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王杣便叫边骂,恨不得从李钺身上咬两块肉下来。 李钺置若罔闻,剑尖在王杣大腿里狠狠刮了一圈再拔出来。 王杣大腿立刻出现一个深可见骨的黑洞,鲜血更是泊泊直流,止也止不住。 他大声惨叫:“快来人救我!我要死了!” 只是众人忙着对付麻雀,没人来得及管他。 能管他的人,则是默默放任着这一切发生。 张天师冷眼看着李钺和王杣,心想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李钺这个蠢货没别的用处,拱火到是个能手。 到时候把所有事赖到李钺身上,他就是他白雀最好的替死鬼! 也算他蝼蚁般的性命能派的上点用处! 没想到听到王杣的惨叫,华怜竟然停住躲避鸟雀的脚步,朝王杣扑了过来! 燕雀是从华怜衣袖里往外飞的,伤害华怜的麻雀也最多。 哪怕哪吒木吒已经在保护他了,身上还是多了许多燕雀啄出来伤口。 他发丝凌乱,横扑在王杣身上,双手紧紧压住王杣伤口不让他流血。 否则按照王杣大腿这样的流血速度,不超过三刻他就要魂归西天了! 王杣的鲜血浸湿了华怜双手,伤口被掌心堵住,血却从华怜指缝中溢了出来。 王杣怔怔地看着华怜,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公、公主?” “你怎么来了?” 他打死都想不到,听到他惨叫来救他的,竟然是妙善公主! 这是什么,美救英雄吗? 王杣晕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一样。 失血让他的大脑逐渐开始缺氧,连思考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公主,公主不该在这里啊。 他是来帮公主逃跑的,不是来让公主救他小命的! 想到这里王杣连痛都顾不得了,连忙伸手去推华怜,“公主,你快逃吧,这下就算你投降也没用了。” 华怜压着王杣伤口,感受着他温热的血从自己指根溢到指尖,逐渐变凉,然后滴落在地上。 他朝王杣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逃不了了王杣,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啊?” 我不想死啊 “公主。”王杣眼神复杂。 华怜按压他大腿时用了全力,王杣痛的倒抽一口凉气。 太、太痛了。 他是不是要死了啊! 王杣有些恍惚的想。 他不是什么有着宏伟志向的救世主,为人处世相当随缘。 从小到大一切都在听从父母安排,长这么大唯一做的一件没经过父母同意的事就是帮助妙善公主。 他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死,因为一切还有他的宰相爹兜底。 连庄王说要把他扔到万蛇窟都没这么害怕过。 可是这血啊,带走王杣身上的温度,让王杣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濒死的恐惧。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就算他爹权势再大,他也只是个凡人,受了伤,就会死! “公主,公主。”王杣不停地叫着华怜。 华怜额头滴下几滴冷汗,回他:“怎么了?” “公主,我不想死啊!”王杣根本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害怕的几乎哭出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 见王杣这副怂样,华怜反而镇定下来,安抚他道:“木吒去庙里拿止血伤药了,哪吒也在我们周围护法,你不会死的。” “哦,哦,那就好。”王杣大大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就想睡过去。 华怜连忙呼唤他,“王杣,别睡!不能睡!” 他清醒着,华怜还能根据王杣的意识清晰程度了解他身体状况。 他睡过去,可能会在梦里失血过多缺氧而死! 李钺刚摆脱烦人的麻雀,就看到华怜和王杣跟对落难鸳鸯似的交叠在一起,不由火冒三丈。 “好啊你这个贱人!” 他冲到华怜身边,一脚踹在华怜背上,骂道:“嘴上说着什么遁入空门,私下却和男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这个万人骑的下贱东西!” “李钺!!!畜生!!!!” 华怜任凭李钺怎么踢都不放手,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王杣伤口处,只当没李钺这个人。 王杣却勃然大怒,比自己受了侮辱要愤怒一百倍,一万倍! 他大声嘶吼:“畜生!!!” “你敢侮辱公主,我要杀了你!!!” 巨大的愤怒冲上王杣发顶,他的眼里迸发出极其摄人的仇恨光芒。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让他强撑着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是一头时刻准备择人而噬的野兽。 连李钺看了,手都不自觉一抖。 李钺被他吓住一秒,顿时感觉脸上无光,高高举起宝剑刺向王杣,尖啸道:“剑下败犬,也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哪吒来了。 他像是一道红色的火焰,速度之快几乎在空中留下残影。 周围一大片来抓华怜的士兵通通趴倒在地,被哪吒揍得再起不能。 而哪吒的小拳头,也变得青青紫紫满是血迹瘢痕。 看着状似疯狗的李钺,哪吒一言不发,颠了颠手中的金砖,抡圆了臂膀直接抛出! 金砖在空中留下一道璀璨的弧线,“嘭”的一声正中李钺后背! “噗——” 长剑当场掉落在地上,李钺嘴里喷出一道将近一米的血线! 他像条死狗一样被金砖砸的趴在地上,屁股撅起,爬了好几下都没爬起来。 要不是哪吒没法动用法力,这一击他必死无疑! “嗬...”哪吒垂首抬眸,火红的眼珠翻涌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这个人,他敢这样侮辱先生。 他要他死! “嘭”的一声巨响,哪吒单脚蹬地,在地面留下一个圆形的碎裂大坑,人像炮弹一样飞射出去。 肉眼几乎看不清哪吒的存在。 这是哪吒肉体本身的力量,灵珠子魔气之强悍,远超一般人想象! 李钺看哪吒来了,再无半分高傲神色,跪在地上像狗一样爬着逃跑。 “别、别过来,别杀我!” 一声惊天怒喝,哪吒从天而降,高高抬起的脚丫正对着李钺头颅。 “死!!!!” “哪吒!!!!”木吒抱着一堆伤药跑出来,入眼就是哪吒杀人的场景,药都拿不住了,乒铃哐啷掉了一地。 “哪吒!!!” “不要杀人!!!” “你忘了先生说过什么了吗!!!!” 几声惊恐的大叫,终于短暂唤回哪吒理智。 “嘭!”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李钺耳边传来。 哪吒的脚重重砸在地上,地面直接下陷了三丈不止! 沙石飞扬中,哪吒砸出的漆黑深洞仿佛择人而噬的怪物,让李钺瞳孔骤缩。 这样的力道,砸在李钺头上,只怕他头颅当场就会和西瓜一样爆开! 李钺一动不敢动,冷汗从额角顺着面颊流到下巴,再滴落到地面上。 骚黄的尿液从李钺裤子里汩汩流下,竟是他被哪吒这一脚,吓得失禁了。 木吒并不是什么圣父,他也讨厌李钺,这种人死了根本不足为惜。 只是哪吒心魔劫未度,杀心浓重,先生之前说过最好不要让哪吒杀生,否则杀戒一开,想要再次阻止就难了。 由于魔丸魔气侵扰的缘故,哪吒杀人和普通人杀人是不一样的。 普通人杀人会恐惧会害怕,哪吒杀人只会杀红了眼越杀越凶,严重的话可能会失去理智,连乾坤圈都无法唤回哪吒清明! 这也是哪吒刚才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把士兵一击必杀,而是缠斗击败不让他们有再起能力的原因。 见哪吒最后关头没有犯下杀戒,木吒重重松了口气,重新抱上草药跑到华怜身边。 不需要太多言语,和华怜一起默契地给王杣上药止血。 这还是现实中先生教他的救人方法。 华怜被木吒熟练的处理手法惊艳到了,侧眸问他:“木吒,你这是跟谁学的医术?” 木吒的手法老练,处理伤口的方法别具一格,简单有效,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学习一下。 木吒复杂地看了华怜一眼,摇了摇头说:“先生,你以后只会比我做的更好。” 镜外众人也被哪吒等人的遭遇吓得冷汗连连。 尤其是殷夫人,看到哪吒差点杀人,魂都快吓飞了。 他们限制了哪吒这么长时间,若是功亏一篑,不管是抗雷劫还是闯心魔境,难度都会上一个档次! 您的好友木吒已下线 张天师见哪吒如此厉害,竟然能够单挑一众铁甲骑兵,眉梢一挑。 他没管死狗一样的李钺,而是直接挥舞拂尘,施展通天妖术。 天色诡异的变暗下来,大片大片浓重的乌云凭空出现,乌云之中竟然出现了空旷回荡的梵音。 “公主已被妖孽附体,白雀庵也尽是妖僧,这道天雷,为助正义而来!” 梵音消失,一道粗如铜柱的雷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朝华怜劈来! 华怜坐在地上,鬓边青丝不被束缚地飘起,他看着以破空之势向他劈来的闪电,眼中露出一丝迷茫。 妖孽?附体? 为何上天,说他是妖孽啊? 听到这声梵音,众士兵以兵刃敲击盾牌鼓舞士气。 “杀!杀!杀!杀!” “轰——” 在哪吒和王杣惊恐的视线中,雷电将华怜吞没。 “先生!!!” “公主!!!”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慢镜头在运转,华怜抬手交互在面前抵挡,却看到耀眼的白光之中,一道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不论是哪吒朝他伸出的手,亦或是王杣目眦欲裂的表情,通通都如同放慢了百倍出现在华怜视线里。 而那道无所畏惧的身影,更是让华怜瞳孔剧烈收缩,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他悍不畏死的表情上挪开。 是木吒。 木吒在雷电即将劈死他的瞬间,挡在了他身前! “木吒!!!” 华怜惊声大喊,身体落入了一个纤细却不瘦弱的怀抱。 “轰隆隆——” 时间忽而又变得格外迅速,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迅速消散,通通变化成无边无际的白。 白茫茫的一片。 天上地下只有一片虚无的空白。 华怜赤脚行走于其间,他漫无目的、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忽而,一道哭声刺破寂然的空间,传递到华怜耳朵。 “二哥!先生!” 华怜陡然转醒,木吒挡下天雷的画面重新浮现在他脑海。 他抱着怀里的孩子,愣在原地。 两行眼泪不知不觉无声从眼角落下。 泪水模糊了视线,华怜摸索着木吒的面庞,颤声道:“木吒,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啊? 他早已知道木吒不是他熟悉的胆怯小丫鬟,却不明白,木吒为什么能够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何德何能啊? 木吒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到极限了。 他没有哪吒那么强韧的体魄,这一道天雷,足以要了他的命。 好舍不得先生。 死到临头,木吒竟然没有丝毫害怕。 他眷恋的躺在华怜腿上,感受着华怜身上的体温和檀香,由衷感到平静。 仿佛回到母亲怀抱,泡在一汪暖洋洋的春水里。 望着先生无声流泪的双眸,木吒握着华怜的手,一字一顿道:“先生、我、我守约了。” 木吒曾经的承诺忽然在华怜耳边炸响。 如同惊雷阵阵闪进华怜脑海。 “木吒愿意永远守护先生,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我保证。” 一个十来岁小孩的保证能有多少力量? 华怜从前只当木吒是随口而言的夸夸其谈。 直到现在,木吒在他怀里气息渐弱。 华怜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木吒的承诺,是有多厚重。 “木吒,你怎么这么傻。” 华怜哭的不能自已,看着木吒呼吸几乎弱到微不可察的地步,他绝望大喊。 “来人啊!救救木吒!” “救救他吧。” “求你们了......” 华怜歇斯底里的呐喊没有得到任何人回应,他的声音逐渐微弱,胃痛到几乎灼烧的地步。 只是哪怕是恩松大师,看着木吒的惨状也能沉沉叹息。 木吒以凡人之躯正中雷电,除非菩萨显灵,否则神仙难救。 镜子外的殷夫人双目愣怔,两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木吒、木吒,我儿......” 李靖更是赤红了双目,连扶起自己夫人都来不及,直接跪在文殊菩萨面前,额头深深磕在地上,颤声道:“求菩萨出手相助,救我儿木吒一命!” 金吒也跪在文殊面前,眼眶发红:“师父,求你救救我弟弟!” 文殊长长叹息,问他们:“天劫尚未降下,机会只有一次,你们确定好了?” 李靖抬起头,直视着菩萨,“菩萨,木吒哪吒都是我儿子,分量是一样重的!” “求菩萨出手!” “善哉。”文殊念出一声佛号,抬手朝万象镜内打去。 他使出神通,强行保住木吒肉身魂魄,将他从心魔境中拽了出来。 “噗嗤——”离开心魔境的木吒从阵法中陡然转醒,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太乙真人连忙上前给他喂下三粒仙丹,这才堪堪留住他性命。 心魔境之凶险,连木吒都差点陨落。 要不是他们一直盯着,只怕木吒这次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太乙真人后背被冷汗浸湿,更加担忧自己师兄的遭遇。 他朝万象镜中望去。 只见浑身焦褐的木吒肉身在华怜怀中化为虚影,任凭华怜如何挽留都没有用处。 华怜不知道镜子外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木吒的身体忽然变轻,要在他怀里消失了! “木吒...” “木吒......” 华怜泪眼婆娑地捏着木吒透明的手,问他:“你是不是要回天上了?” 他一直猜测木吒是天上下凡历劫的仙人,如今时间一到,他就要回去了。 木吒没有回答,直至华怜手中的人影彻底化为虚无,世上再没了木吒的声音。 “嗬...”华怜心脏疼的厉害,他捂着心口,眼前是白茫茫一片。 之前以为是泪水模糊了双眼,只是刚才他拼尽全力想最后再看木吒一眼,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清。 华怜这才意识到天雷的亮光,似乎刺的他双目失明了。 哪吒似有所感,跑上前扑在华怜怀里,安慰他说:“先生,二哥没事的,我感觉的到。” 华怜摸摸哪吒发髻,渐渐止住泪水,“真的没事吗?哪吒,别骗我。” “我哪吒不会骗人!”哪吒信誓旦旦道,他想告诉华怜未来的事情,却和木吒一样,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是心魔境在限制他们! 孽缘孽障,来不及说出口的解释 听哪吒信誓旦旦的做下保证,华怜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他被哪吒扶起来向周围望去。 一片朦朦胧胧的灰绿黑白。 那是世界万物模糊的轮廓,任凭华怜如此仔细瞧看都看不真切。 仿佛这道雷给华怜的眼睛凭空戴上一道白色薄纱,从此再不能看清任何事物。 华怜心底猛然一怔。 只是木吒的遭遇在前,他无法再分配多余的悲伤留给自己,最终归拢于一片寂然的沉默。 华怜看不清众人的表情,哪吒却将所有人面孔看得分明。 那些张天师带来的铁甲,看向华怜的眼中满是惊惧愕然,以及对他没被雷电劈死的愤怒。 眼前这人早已不是他们的三公主,而是披着三公主壳子的妖孽! 这妖孽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一出手就毁了他们好几个兄弟的眼睛! 眼睛对于一名战士来说何其重要? 失去光明可以说直接就断送了战士的前程,比直接把他们杀了还难受! 战死沙场尚能留个清誉美名福及子孙,双目失明却只能苟活于世当个废物! 战士们眼中满是仇恨,盯着华怜的视线如同杀父仇人。 僧侣们眼中则满是惶惶不安,尚且沉浸在梵音天雷的震撼与疑惑之中。 他们每日潜心修佛、行善乐施,为何会被佛祖定义为“妖僧”啊? 就在僧人们心思起伏,满是不安之时,一道一字真言忽然传入耳中。 “静——” 恩松大师沉静悠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朵,像是一只不可抵挡大手,强行压住所有人沸腾起伏的心神。 在这道一字真言的加持下,众僧人终于重新找回理智,从愕然不解的疑惑中缓过神来。 恩松向众僧侣解释:“你们所见皆为幻术,切莫上当受骗导致心神受损。” 士兵们听了呵呵冷笑。 有人朝恩松大喊:“幻术?什么幻术能把人劈死?那就是佛祖显灵,你们这群妖僧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对啊,如果是幻术,为什么木吒会被劈死? 众人眼中又浮现出疑惑。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在假象中掺杂入几分真实,那才是真正的真假难分辨。 一个人说谎话很容易就会被识破,但若是在谎话中加入一些真话,那就非常难分辨了。 这跟这道梵音天雷是一样的道理。 梵音是假,雷击却是真! 恩松看向张天师的眼中满是复杂。 他早知白雀心思灵敏、思维缜密,却不想他的城府竟深沉到这种地步,令人不寒而栗。 他还是那个善解人意、单纯善良的白雀吗? 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恩松却将他构陷公主,虚幻梵音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和白雀说上几句话,问问他,这些年是如何挺过来的。 念及此处,恩松没有理会愤怒的战士,而是转身面向张天师,沉沉叹息道:“白雀,收手吧。”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管是构陷公主,还是鼓动战士血洗白雀庵,都已经深深触及恩松底线。 做出这些恶事,不仅牵连无辜,更损害白雀自己的德行。 他们修士都是讲因果、讲来世的,白雀这般作为,反噬最大的是未来的他自己! 有的人可能生来就多灾多难,比旁人活着要艰难百倍不止。 这可能就是身上有孽债没有还清,上辈子犯下恶果,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用来赎罪。 天道好轮回,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这辈子想着我干那么多坏事,反正跟我没关系,让我下辈子去还呗。 下辈子就会满腹怨恨,对自己遭受的不幸难以接受,连生存都难,更何况是做好事赎罪了。 长此以往下去,灵魂的维度在轮回中逐渐消磨,最终落入畜生道都算好的,更多的是魂飞魄散,世上再无这个灵魂。 恩松不愿白雀在这条路上一眼走到黑,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白雀听恩松这么说,目光凌厉地扫了过来。 他微微勾起嘴角,手中拂尘勾于臂弯之中,银白长发无风自动。 只是那抹笑容,怎么看怎么讽刺:“收手?” 白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嘴角弧度越发夸张,“恩松,这么些年未曾闻过你的声音,如今死到临头,你倒是知道让我收手了?” “懦夫,你也不过如此么。” 白雀目露厌弃,嘴角也耷耷下来,不愿再跟恩松废话。 妖丹碎裂时,他想过听一听恩松的解释。 疲于逃命时,他想过听一听恩松的解释。 哪怕数次深陷绝境,他都未曾忘记过恩松,他满腹怨恨疑惑,不明白为何恩松要将他妖丹捏碎,心中总抱有一丝幻想。 直到数十年前,他带着满身伤痕再次来到白雀庵。 却见到那主持方丈高高在上地抚摸信徒发旋,满目悲悯。 正是恩松。 白雀便再也没了听恩松解释的想法。 他潦倒落魄、满身泥泞,恩松却如转世佛陀,功德加身。 巨大的落差让白雀无法再多看恩松哪怕一眼。 他只知天道不公。 恩松背信弃义却当上一方长老,他未曾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性命,却被人喊打喊杀,连生存都如此艰难。 天道,何其不公啊? 就因为他是妖吗? 那他也要让恩松明白,当妖,是什么滋味! 拂尘扬起,白雀暗暗催动妖法。 只见他身形腾空而起,宽大的道袍在空中猎猎疾飙,满头华发如无数丝线铺撒于空中。 与之而来的,是强大妖气带来的窒息压迫感。 “破!” 随着一声暴喝,万千流光如银河滑落天际,猛然朝恩松设下的金色结界砸去! 仔细一看,这些银色流光原来是一根根翎羽,只是速度太快,才看着像道道银色弧线一般。 “白雀!住手!” 恩松捏着法诀,却迟迟未动,眼见结界动摇几乎破碎,他朝白雀大声呼喝。 “莫伤我庙内众僧性命!你想怎样,我陪你便是!” 一道泛着万丈金光的佛印自恩松背后腾空而起,旋转间如同一块金色幕布,朝飞于空中的白雀兜头罩去。 檀香佛珠显威能 白雀迅速扭转身形,朝一旁空地躲去。 只是那轮金色“卐”字佛印,如同能够感知白雀气息一般,竟然也角度一变,继续朝白雀追来! 白雀深知这轮佛印的恐怖,若被追上,必受重伤! 他暗自咬牙,拼命催动妖法。 金色结界轰然破碎,万千翎羽如天上而来的箭矢,毫不留情地射入寺庙。 恩松眼见众人有难,只能放弃追逐白雀,向空中抛出一串他时常捻在手里的檀香佛珠。 这是他师父留下的遗物,内含功德法力,威力无边。 佛珠遇风便涨,直至能够圈住白雀庵,那些翎羽射入其中,直接被佛珠吞没,似乎内有虚无空间。 佛珠本是一件先天法宝,进可套索敌人脖颈,退可防御法术。 他本不想和白雀兵戎相见,白雀却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要伤害无辜之人性命,恩松不得不使出雷霆手段,想要制服白雀。 银白长发如同狂蛇在风中乱舞,眼见恩松祭出法宝,白雀也动了真格。 他催动全部妖力,白色的妖火逐渐淬炼凝实,直至在白雀手中变得如水滴般浓稠。 耀眼到刺目的地步。 白雀如同一道人降流星,身形隐没在熠熠生辉的妖火之中。 没人胆敢小看这滴妖火的威能,直面妖火的恩松,更能体会到其中妖力的庞大。 只一滴,便能彻底摧毁白雀庵,从此再无白雀庵僧人。 甚至连华怜都感知到了这抹妖火的夺目光辉,问哪吒:“那是什么?” 哪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凝神看着那抹浩瀚威能,不由沉思,如果是他,能接下这一击吗? 哪怕是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这样强大的法术下全身而退。 与此同时,他由衷对华怜的过去感到心酸。 当初先生只是一介凡人,甚至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面对如此强悍的敌人,他是怎么挺过去的? 若是没有二哥帮先生挡下那一击,先生会遭遇些什么? 他心底发冷,越想越不敢想,后怕到了极致。 白雀不会理任何人的想法,妖火灼灼,在他的催动下以坚定不可阻挡的气势朝白雀庵飞去。 那一瞬间,如同陨石坠落地面,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声响,尘土飞扬中,众人的心情坠入谷底。 这一击,必死无疑了。 恩松的视线被妖火牢牢占据,他双目精光大放,双手以抵天之姿运转功德。 近乎百年的修为在妖火来临的一瞬瞬间爆发,硬生生接下了白雀的致命一击! 以恩松的实力,躲避白雀的妖火不是问题,只是妖火是朝着白雀庵的方向来的,他若是不抵挡,那便是放任寺内僧人去死! 妖火射入恩松手掌,沿着他掌心脉络寸寸向内推进,直至抵达心脏。 恩松经脉寸断,内有白雀妖火燃烧,其中折磨一般人难以想象。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逆行功法,硬是咬牙催动佛珠,朝白雀袭去! 白雀的妖火距离恩松心脏只有短短一寸,这一寸足以让白雀在一念之间烧毁恩松命门。 从此大仇得报,世上再无能挑起他情绪波动之人。 也是这一寸,让白雀在最后关头竟然有了些犹豫。 以恩松的修为,他可以拖延的,但他却放任妖火入体,连烧到他心脏都没有任何阻拦。 为什么? 而局势逆转,就在这一念之间! 佛珠忽然金光大放,趁白雀心神不定,飞到他脖颈处牢牢一锁! “阿...”拂尘掉落在地,白雀连忙双手扣住佛珠,想要将佛珠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 只是这佛珠越扯越紧,几乎要将白雀活活勒死。 白雀雪白的面颊逐渐变紫,却怎么都不肯放弃撕扯佛珠。 眼见他即将歇斯底里地把自己勒死,恩松动了。 “收。” 随着一字真言吐出,佛珠发挥威能,套着白雀脖子把他从天上拽了下来。 白雀发现自己妖力被禁锢,面色却丝毫未变,眼中依旧是歇斯底里的疯狂之色。 他不该犹豫的! 若是把恩松一击必杀,自己根本不会落入劣势! 白雀拾起地上的长剑就朝恩松刺去。 恩松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刚要催动佛珠,就见一道身影飞射而出,一脚把白雀踢飞老远。 哪吒咧着嘴,在地面上搓了搓自己脚丫,面目狰狞道:“我早就看着破道士不爽了。” 何止是不爽,这破道士用天雷偷袭先生,差点害死他二哥,哪吒杀他的心都有。 要不是顾忌魔丸煞气,他早不知道要杀这里多少人几百次了。 哪吒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种栽赃陷害的腌臜事,他一直认为谁的拳头大,谁说话有分量,不屑于那些阴谋算计。 如今在这心魔境中,他修为被压制,比他拳头大的人太多太多,哪吒的心气被好好磋磨了一番。 再也没了自持实力的傲气。 只是白雀的手段属实是恶心到他了,明明可以自己找恩松算账,却偏要借着追捕公主的名号把一大波无辜之人牵扯进去。 甚至诬陷先生是妖孽。 这样的行为,足够让白雀在哪吒心中打上死刑。 若不使用法术,哪吒的体质就是人王境界,说是人类肉体的极限也不为过。 哪怕白雀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将白雀双手反剪,一路压回华怜和恩松面前。 见白雀面露不服,哪吒上去就是邦邦两拳。 “再看,再看我打死你。”哪吒恶狠狠在白雀耳边威胁道。 此时,白雀也终于体会到李钺的心情,明白他为什么一看到哪吒就抱头鼠窜了。 这小丫头看着娇小,实则力大无穷,若是比力气,他就是施展法力都不一定比得过哪吒,更何况妖气被压制的时候。 哪吒这朴实无华的两拳,如同几吨巨石劈头盖脸、不讲道理地捶来,直捶的白雀眼冒金星,几欲昏厥。 “竖子尔敢!” “邦邦。”又是令人牙酸的两拳。 “小畜生!” “邦邦邦邦邦。” “......”白雀终于被打服了,面颊高高鼓起,再也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风范。 他甚至有些纳闷的心想,这小畜生,怎么不讲道理光动手啊? 哪怕他是大明王孔雀,也经不住这样打啊! 庙宇锁白雀 “臭道士,要想活命,你必须听我的!”哪吒不耐烦的命令白雀。 “你以为...” “邦邦。” 两拳下来,白雀不说话了,只用一双凤眼怨恨地盯着哪吒。 白雀和恩松交手时,铁骑僧侣也没闲着,纷纷刀棍相向,打伤打残不少人,各有伤亡。 如今白雀被俘,众士兵这才收手,和剩下的和尚们对峙着。 哪吒毫不客气地使唤白雀:“让他们全都撤出白雀庵,否则......” 他高高扬起拳头,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白雀明白跟哪吒讲不出什么道理,于是侧目看向恩松。 他呵呵冷笑:“好啊恩松,你竟也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让这小丫头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欠打!”哪吒满眼不爽,这臭道士嘴里放什么屁呢。 他一个小孩子,能有啥坏心眼。 见哪吒还要再打,恩松终于阻止道:“小施主且慢。” 哪吒目露不善,“干嘛,大和尚。” “你不会是莫名其妙要发善心,放了这混蛋吧?” “阿弥陀佛。”恩松双手合十。 他看向周围,一些士兵僧侣的尸体深深刺痛恩松眼睛。 “天师大人犯下罪孽,理应偿还。” 恩松只要不圣母心发作想放了白雀,哪吒就没有任何意见,闻言将白雀往恩松身边一推。 “你是方丈,你是比我懂赎罪的,大和尚,交给你了。” 见白雀眼中满是怨恨,恩松神色复杂。 他抬起布满纹路的手遮住白雀眼睛,低声道:“小白,你着相了。” 长时间的愤恨不平改变了白雀心智,他已经和当年那个小白雀不一样了。 言罢,恩松不再言语,催动法诀。 白雀便感觉嘴里不受控制的吐出一段话:“众将士听令,撤回朝都,告诉庄王我和公主已决心皈依佛门,不回去了。” 白雀越说越恨,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眼里的怒火几乎能把恩松烧死。 好啊,卑鄙的恩松! 竟然使出这种手段! 他还算是个和尚吗! 铁甲骑兵听从虎符调令,因此不管张天师说出多么离谱的话他们都必须照做。 一行人拖着死狗一样的李钺,收拾收拾残局重新上马回朝。 白雀则双手被缚,被哪吒抓着绳子带进了寺里。 白雀被压在佛像之下,周围围了一圈人。 华怜、哪吒、小沙弥以及恩松大师都在其中。 恩松大师明白,庵里死了人,大家心情都很悲痛,若是不当着众人的面惩治白雀,那便难以服众。 往后再有什么大事,可能也不会那么齐心协力了。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次庙里僧人愿意帮华怜他们,是看在恩松大师的面子上。 若是恩松不为死者鸣不平,那下次,就再也没人愿意帮忙了。 事已至此,白雀也不再挣扎,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恩松手中慢慢捻着佛珠,这是他自己的佛珠,并无任何法术加持。 檀香佛珠还在白雀脖颈上,压制他的妖力。 “事已至此,便散去你的妖力,留在庙里诵经念佛,以赎罪孽吧。” 恩松大师说完,众僧侣便齐齐出声。 “阿——弥——陀——佛——” 厚重的梵音从庙里重重叠叠传出,听的人心神一震。 小沙弥哭着说,“师父,大师伯死了。” 他指着白雀,泪眼婆娑:“都是他害死的,他说我们是妖僧,害得那些官兵对我们喊打喊杀,他太可恶了!” 恩松暗自叹气,“佛祖面前,不造杀孽,让他在庙内赎罪,以儆效尤。” 一旁德行地位较高的僧人微微皱眉,问恩松:“师兄啊,这样的惩罚,会不会太轻了些。” 小沙弥也惴惴不安,“对啊师父,就算他不能使妖法,可他用别的手段对付我们怎么办,他心思有多歹毒,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恩松沉吟片刻,问那僧人:“师弟,你待如何?” “让他自废双腿,此事便算了。” “自废双腿?” 白雀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僧人,好歹毒的心思,你不如直接把我杀了。” 说着,他眉目挑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你!” 恩松师弟恩竹横眉竖目,他看出自己师兄心软,已经额外留情,没想到这个张天师如此不识好歹,气焰竟然这样嚣张! “给我打!” 恩竹厉声传令:“既然他不愿意自己下手,休怪我为死去的师兄弟鸣冤!” 说着,手中长棍就要往白雀腿骨砸下! “师弟!”恩松大惊,连忙伸手阻拦。 恩竹双目赤红,扭头怒视:“师兄!你究竟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袒护他!” “你若是再阻拦,可要让我们大家寒了心!” 恩松垂眸看着白雀,眼中满是不忍,痛心疾首道:“孽缘、孽缘呐!” 他望着自己怒气冲冲的师弟,眼中满是愧疚:“师弟,我曾经有负于他,如今要我看他折断双腿,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呐。” “......”看着自己师兄满是忧愁的眉眼,恩竹急促地呼吸了好几口,猛地将木棍摔在地上。 “好。” 他死死盯着白雀,冷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看在我师兄的面子上,我饶了你这一回。” “只是必须给他双脚戴上枷锁,以免他又闯出什么祸来!” “唉......” 恩松沉沉叹息,这次再没阻挠,任由僧人们给白雀戴上脚铐。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镜外众人看了,则纷纷摇头。 尤其是李靖,他不知道恩松和白雀从前的故事,对恩松仁慈的手段不置可否。 妖之恶,超出人类想象。 当陈塘关总兵以来,他见过太多一时心软放走妖兽,结果发生更大祸事的悲剧。 如今白雀庵众僧留下这大妖一条性命,实在称不上是件好事! 文殊也联想到当初他从佛像中走出时的惨状。 只是他已经出手救了木吒一命,无法再用神通提醒心魔境中的华怜。 双手不由紧握青莲,暗自祈祷事情会有不一样的转机。 去意已决。 当天夜里。 华怜坐于蒲团之上,双眉紧蹙。 经常被他翻阅的佛经散乱铺在桌上,平时被木吒妥善盘起的长发也随意披撒着。 哪吒到底不如木吒细心,想不到那么多讲究,他自己还是个宝宝,更何况照顾别人。 所幸华怜也没那么多要求,自己随意拢起长发,发带箍住发尾,垂落于身后。 哪吒抱着个酥饼,边打哈欠边啃。 今天至少揍了几十上百个人,累坏他了。 华怜再次尝试看清楚哪吒的模样,却还是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想来眼睛的伤势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也许一辈子看不清东西,也有可能。 他苦中作乐的想,至少也不是全然看不见东西,按着事物的轮廓,最基本的走路还是能做到的。 更何况比起眼睛,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他低垂着眉眼,轻声说:“哪吒,此处我们待不得了。” “啊?” 哪吒啃饼的动作停住,一粒芝麻粘在他嘴角,呆愣愣的看着华怜。 “先生为啥,离开这我们还能去哪?” 若是平时,华怜定会把这小馋猫嘴角的芝麻粒仔细擦去,可他现在看不清,只能回哪吒:“他们说我是妖孽,以我父王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办法把我捉回去仔细拷问。” “我们若是还留在这,只会害了恩松大师他们。” “那我们去哪啊先生?”哪吒挠挠头。 以前他和木吒一人主内一人主外,他去外面奔波的时候,木吒还能照顾先生,如今二哥离开,哪吒实在是不放心先生一个人待着。 若是哪吒遇到多年之后西天取经的孙大圣,想必两个人会很有聊头。 不过大圣还有外力使然的原因,哪吒却是完全心甘情愿的。 华怜叹息道:“只能边走边看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和恩松大师他们辞行。” “明天?”哪吒狠狠皱眉,他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啊。 他皮糙肉厚吃得消风吹日晒,只怕先生肉体凡胎,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辛苦。 毕竟上次还有木吒打点后勤,准备先生需要的必备物资,哪吒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饿不死就行。 “先生,明天也太仓促了,而且王杣怎么办。” 华怜也明白是自己太着急了,闻言沉吟道:“我怕走的慢了会连累恩松大师他们,不过哪吒你说的有道理。” “王杣毕竟是宰相之子,留在庙内,追兵追来了也不会太过为难。” “等我收拾好行李,就立刻出发。” “好。” 见先生铁了心要走,哪吒也只好全力支持,他三两口把喷香的饼子咽下,颇为留恋的舔了舔嘴巴。 等离开白雀庵,可就没这些热乎乎的食物吃了,最多只能啃啃又冷又硬的馒头。 —————— 一日后。 白雀庵主持院内阁。 白雀发丝凌乱,双手被缚,脚上戴着脚铐,脖子上套着檀香佛珠,瞧着凄惨无比。 只是他的嘴巴,却依旧厉害。 见恩松坐在一旁平心静气的诵经念佛,试图超度他身上罪孽,白雀冷冷一笑,“卑鄙的恩松,这儿只有你我二人,你还装什么装。” 敲击木鱼的声音短暂停顿,恩松语气平静:“我已经和你解释了一切,你为何不信?” “信?”白雀眼珠一转,往地上一瘫,躺在地上凑到恩松木鱼跟前,从下往上的看他。 “谁说我不信了,我比你信佛还信。” 恩松抬手遮住他过于锐利的眼睛,低声说:“我知道你还怨恨我,没保护好你妖丹是我的不对。” “你若是开心,用我的命来偿还也可。” “只是你不该牵连他人,如今寺内僧人因你而死,你必须留在我身边赎罪,待罪孽洗清,再寻大道。” 白雀敷衍地点点头,“嗯嗯,恩松大师,你说的都对。” 他别开脸,躲出恩松手心,接着道:“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你现在立刻自杀,平息我心中的怨恨,否则别再跟我说什么赎罪赎罪的空话。” 恩松笑了,指着自己心口道:“妖火未除,我的命早已掌握在你手中。” “等你身上罪孽洗清,我自会解除封印,任由你处置。” “哼。”白雀嗤笑,“虚伪至极,可笑可笑。” 华怜就是这个时候来跟恩松大师辞行的。 他敲了敲门,得到应许进去的时候,白雀早已端起姿态靠坐在案几旁,面上神情冷漠高傲。 他看向华怜,事实上,他跟这公主无冤无仇并没有任何瓜葛。 只是有些事,并不是不主动招惹就好了的。 为了他的复仇大计,注定会有人牺牲。 要怪也只能怪这位三公主运道不好,在这节骨眼非要闹逃婚。 “恩松大师。” 华怜朝恩松恭敬行礼,辞别道:“慈航明日便要离开白雀庵,另谋去处。” “殿下。” 恩松一双慧眼十分清明,不需要华怜多做解释,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恩松劝道:“殿下,外面路途艰难,更何况你是一名女子,三思啊。” “多谢恩松大师好意。”华怜和手行礼,“我去意已决。” “只是王杣王公子,还需要大师多多照看一二。” “公主安心,贫僧定会照顾好王公子。”恩松垂首答应。 只有白雀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精光。 公主要走? 那岂不是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 没了公主的由头,他再来围剿白雀庵便名不正言不顺。 毕竟在庄王眼里,追回公主事大,剿灭妖僧事小,执意扑在白雀庵上,定会让庄王瞧出不妥。 众人各怀心思,待华怜回去收拾行囊后,白雀忽然表情一变,露出痛苦之色。 “白雀?” 恩松皱眉向白雀手腕探去,不明白他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啊!” 恩松手指触碰到白雀臂腕时,白雀突然惊叫:“好疼,疼得要死了!” 恩松立刻捏住他,法力探入白雀体内为他检查身体。 只是这道法力如同泥牛入海,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白雀吸收了恩松法力,不再装痛,而是双目紧闭,一副累到极致的模样。 这是恩松都不知道的保命绝招,白雀的天赋妖法。 他能将别人探入他身体的法力转换为妖力,隐藏于体内,等到时机成熟,给敌人致命一击! 火烧白雀庵 夜色如同幕布,黑压压透不出一丝光辉。 这一夜,注定格外漫长。 见恩松闭目养神,呼吸趋于平缓,等待多时的白雀终于出手了。 一只麻雀静悄悄从他宽阔的袖袍中飞出,越过窗沿缝隙飞入黑沉夜色之中。 恩松似有所感,睁开眼看到白雀还在,不由定定看了他很久。 见白雀闭目装睡,恩松出声道:“小白,不要做傻事。” 白雀置若罔闻,却还是睁开了眼睛,只静静瞧着恩松,也不说话。 屋内,白雀与恩松相互对峙。 院外,麻雀分身却挥霍着恩松的法力,口吐油污,绕着白雀庵飞了一圈又一圈。 黑漆漆的火油几乎把白雀庵每个角落都撒了一遍。 有夜起的僧人出门解手,脚下踩到一片污秽,还以为是自己尿偏了,连忙蹭蹭鞋子返回屋中。 还好没被别人看见,否则也太丢脸了。 屋内,忽明忽暗几乎燃尽的烛火,在白雀脸上投下一道诡谲的光。 麻雀分身的使命已经完成,飞跃间落于尘土化为灰烬。 白雀表情森然,阴恻恻的看着恩松。 他还在为他诵经念佛,洗刷罪恶,不知道马上会发生些什么。 “恩松。”事到临头,白雀忽而呼唤恩松,表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左右他马上就可以报仇了,想那么做什么。 他知道这可能是和恩松的最后一面,于是取过燃到尽头的灯烛拨弄于指尖,问出了自己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 “恩松,你师父死后,你为什么不来寻我啊。” “我以为你妖丹碎了,人也就死了。”恩松陷入回忆,望着白雀的眼中露出浓浓愧疚。 “若是我知道你没死,不惜任何代价也会找到你,照顾你。” “对不起啊,小白。” 灯烛熄灭一瞬,复又燃起,像极了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白雀没有回话,而是推开窗户,望着黑沉沉的夜色,感慨道:“恩松,天什么时候亮啊?” 恩松似乎品味出白雀话中有话,却一时间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于是低眉合手,“天总会亮的,小白,你和我也会好好的。” “嗯。”白雀轻声答应,指尖挑起一丝燃着火光的微弱的油,朝窗户外探去。 微弱的烛火照亮了一片窗外景色,也倒映入白雀恩松眼里。 白雀看着恩松,在他注视下将那抹灯油信手滴落。 白雀在冲天而起的火光中向恩松微笑。 “恩松啊,你说错了,我和你,注定好不了。” “天,已经亮了。” 夜色被熊熊燃烧的火光照的亮如白昼。 庙内到处是四起的惨叫悲嚎。 呼喊声、救火声、拍门声混乱杂糅,一片兵荒马乱。 哪吒抬脚猛踹门口火焰,却发现这片火十分蹊跷,任凭他怎么踩都踩不灭。 听着门外混乱的叫喊,华怜站起身往屋外看,问哪吒:“怎么了,着火了吗?” 哪吒立刻拉着华怜的手往屋外跑。 “先生!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火有问题,水浇不熄,脚踩不灭!” “怎么会这样?”华怜眉头紧缩,拉住哪吒道:“我去找恩松大师,你快去救王公子。” “先生!”哪吒眼中露出挣扎,显然十分不想和华怜分开。 这么大的火,一看就是有人故意放的,叫他怎么放心! “快去呀!”华怜十分着急,连声劝道:“王杣腿脚不便,若是没人救他,只怕会被活活烧死!” “好!” 哪吒见华怜满是忧愁,终于不再犹豫,果决道:“先生,你自己一定当心,我很快救出王杣,你等我回来!” 言语间,哪吒的小手于掌心消失,华怜失去哪吒领路,自己按照记忆往恩松大师院内摸去。 哪吒不在,恩松大师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有些怀疑这火是奔着他来的,否则怎么早不烧晚不烧,偏偏等他要走的时候才烧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黑烟,庙内的温度也被这异火燃烧到了一种不可忍受的地步。 扭曲的火光倒映在华怜瞳孔,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差点被院子里烧断的榕树砸到。 正在奔走救火的小沙弥看到倒在榕树旁的华怜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将他拉起。 “公主!庙里走火了!你在这做什么!” “我找恩松大师。”华怜紧紧握着小沙弥手掌,“这火可能是冲我来的,我必须要跟恩松大师调查清楚!” “唉!”望着华怜灰头土脸的样子,小沙弥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责怪埋怨的话,只能重重叹气。 “这火不用你调查了,是那妖道放的,当时师父正和他待在一起!” 闻言,华怜心下一沉,连忙追问:“那现在呢,恩松大师怎么样了?” 小沙弥拉着华怜,边跑边咳嗽,“咳咳,师父暂时没事,那妖道打不过我师父。” 不多时,小沙弥就带着华怜出了白雀庵大门,给他指了个方向道:“公主你往那边走,那有条河,你先去避避难吧!” “那你们怎么办?”华怜见自己帮不上任何忙,顿时心急如焚。 如果他也有哪吒那样的力量就好了。 一路来,总是他拖累别人,这让华怜的心像是放在油锅里炸一样,煎熬的厉害。 火光中,小沙弥的笑脸灿烂如花,“我们当然是去救火啦,只要我们白雀庵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度不过去的难关!” “寺庙烧了不要紧,只要人没事,我们就能再建第二第三第四个白雀庵!” 言罢,小沙弥不再在华怜身边逗留,重新一头扎入火海之中。 也就是这时,一道孔雀虚影在熊熊燃烧的白雀庵上空赫然显行! 孔雀高昂到尖锐的啼叫猛然刺入人耳,如同一把钢刀直插入脑海,带来翻天覆地的眩晕疼痛之感。 无数僧人承受不住这声摄人心魄的啼鸣攻击,一头栽倒在火海之内。 哪吒用稚嫩的身体驮着王杣往外走,听到这声鸣叫,不由心神大震。 乾坤圈嗡嗡作响,一丝丝魔气自封印处倾泄而出。 哪吒火红的瞳孔再三变化,一会暴虐嗜血,一会痛苦挣扎。 硬是强撑着把王杣拖到白雀庵门口,才猛地给自己太阳穴两拳昏了过去。 什么叫做报应 华怜看不清东西,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倒地,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幸王杣还有意识,拖着瘸腿朝华怜呼喊:“公主!公主我们在这!” 华怜认出他的声音,立刻朝声音传出的方向跑去。 他看着王杣的轮廓,焦急道:“王杣,哪吒呢?” “哪吒?” 王杣诧异转头,指着倒在地上的哪吒说:“他不是在这吗,不知道什么情况,哪吒他刚刚突然打了自己两拳,把自己打晕了。” 见华怜双目没有焦距地锁着眉,王杣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公主?公主?你眼睛怎么了?” “无碍,灰尘迷了眼,过一会就好了。” 华怜一手抱着哪吒,一手扶起王杣,咬着牙往前走。 王杣受了伤,哪吒又陷入昏迷,他不能再端着公主的架子,理应替他们抵挡风雨才是。 华怜从不知道原来负重前行竟然是件这么辛苦的事情。 他抱着哪吒的臂弯酸痛发胀,肌肉阵阵紧缩,疼痛到不可忍受的地步。 但他硬是挨过这股酸痛无力,不肯将哪吒放下。 王杣作为一个成年男子,体重也有华怜的一倍多,压在身上像是背了座山一样沉重。 王杣见华怜实在辛苦,额角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姣好面颊上滚落,不由心酸。 “公主,你把我们放下吧。” 王杣苦笑道:“此处已离白雀庵百米,火烧不到我们。” “那妖道若是追出来,你带着我们走不了多远的。” 闻言,华怜泄了口气,他将王杣小心靠在一棵老树旁,摇头道:“如今白雀庵遭此大难,我逃不逃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离开白雀庵的本意就是为了不牵连白雀庵。 现在白雀庵被烧,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若是还走,那真是没有良心了。 “你和哪吒先在这待着等我,我回白雀庵帮忙去。” 他虽然目不能视,却还有些救人的本领,白雀庵僧人有人遭难,他也能帮衬一二。 “公主!”王杣目露不忍。 这一路他早看出公主眼中可能有疾,路上的残枝滚石公主看也不看就踩上去,好几次差点崴到脚。 是王杣悄悄用另一条尚且完好的腿踢开障碍,华怜才没有摔倒。 出于保护公主自尊的想法,王杣并没有揭穿他,只是心底默默难受着。 他都不敢想象,公主一个人上路,会困难成什么样子。 “怎么了?”华怜转过头,视线低垂着。 只要不与人对视,很少有人能发现他眼中的空洞。 看着华怜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王杣忽然打心底里感受到了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是公主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莫名振奋感动。 和公主短短相识几日,体会到的东西却比王杣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还要多得多。 王杣看向华怜的目光逐渐变得肃然,也不再说什么劝阻之语。 他明白了公主此时此刻的心意,也被公主遭受磨难时君子竹般的坚韧打动。 话到了嘴边,变成一句:“公主,千万珍重。” 华怜点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回白雀庵的路坎坷漫长。 短短几百米,华怜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也是这样,他才发现刚才王杣的举动有多贴心细致。 发带早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几缕青丝凌乱地贴着华怜鬓角,被细风带着,惨然地飘。 华怜被地面一处凹陷绊倒,双手撑着地面擦出火辣辣的血丝。 他的膝盖和手肘全都磨破了,双手也疼得厉害。 眼见白雀庵还有一大段距离,华怜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想要落泪。 为什么上天给了他过人的心气却没有给他匹配相应的实力。 他从前总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些艰涩难懂佛经论点,他总能悟出寻常人意想不到的道理。 只是这些天的叛逆,狠狠给华怜上了现实的一课。 他并不是那么与众不同,会受伤、会流血,做出的决定可能是愚蠢的,连道理也不见得比旁人多多少。 就是这样幼稚的他,却还有木吒哪吒他们不离不弃追随着。 他到底何德何能啊? 离了身边那些强者,他只不过是天地间一抹浮萍,任由雨打雷击也只能随之摇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悄然死去。 从前他不信命,想要摆脱妙善公主的命运,走出慈航道人的人生。 只是双掌传来的刺痛,让华怜血淋淋地意识到。 他没那么与众不同。 他不过是一介凡人。 —————————— 白雀庵内。 张天师现出真身,化身偌大雪白孔雀与恩松缠斗。 佛珠依旧缠绕在孔雀脖颈处,恩松却没有空管他。 刚才白雀使出最后压箱底一招“有凤来鸣”,震的庙里大批僧人陷入昏迷。 危难关头恩松只能先救人。 所幸白雀手段用尽,再没了妖力害人,只用孔雀本体肉身粘着恩松,阻碍他救人的步伐。 巨大的翎羽时不时朝恩松扇去,恩松不堪其扰,终于忍不住怒了。 他厉声呵斥白雀:“够了!”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已经害死很多人了,你知道吗?!” 他猛地抓住白雀细长脖颈,清明的双眸再无半分怜悯慈爱,满是愤怒。 他恨! 他恨自己心慈手软,导致事情越发惨烈。 他恨白雀祸及无辜,以坑杀他庙内众人为乐。 他最恨他自己! 恨年幼的自己收留白雀,却结成如此一段孽缘! 白雀被恩松抓着脖颈,尖锐的喙依旧不平地啄动着,试图刺瞎恩松眼睛。 他桀桀怪笑,眼中满是疯狂。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啊!” “我就是故意的,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恩松,你记住了,你现在的感受,正是那天我妖丹碎裂的感受!”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你们都别想好过!” 恩松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雀,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样,喃喃道:“你简直是疯了,就不怕有报应吗。” “报应?” “如果有报应,为什么你还能当上长老?为什么你还能修炼功德?” “你和我谈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白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白雀忽而对恩松惊声怒喝:“你倒是让我看看,什么叫做报应啊?!” 不再食言。 远处是庙内众人的痛哭哀嚎,近处是白雀的厉声喝问。 恩松双目赤红,道心颤动,心神起伏间是窒息般的痛苦。 幼时白雀清秀灵动的面容依旧历历在目。 他表情俏皮,眼睫扇动,目光流转间洋溢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灵气:“恩松,等我报完仇就来找你,我们一起修行不迟。” “你可别早早的死了。” 眼前的白雀面目狰狞,眼中灵气荡然无存满是怨毒,如同从地狱爬回人间复仇的厉鬼,声声索命。 “我要你不得好死!” “我要你不得好死!!!” 恩松闭上眼睛,一行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噤声。” 佛珠金光一闪,白雀瞬间再不能发出声音。 恩松的眼神变了又好像没变,似乎在透过现在白雀的眼,望向某个遥远的过去。 “我可以杀了你的。” “你此番累累罪孽,我理应杀你。” 白雀自上而下斜睨恩松,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 恩松碎他妖丹在先,他笃定恩松满腹愧疚根本不敢杀他。 —————— 大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 具具尸体垒成一座尸山。 放目望去的一切,满是灰黑。 被火焰燃尽的草木,摧毁的佛像,残破的墙壁,四处横着呛入浓烟昏死的僧人。 一堆堆灰烬如苔藓杂乱蔓延,沿着风漫无目的的飞。 大火后的白雀庵再不复从前繁华,举目望去,只剩下一成不变的灰烬。 地上空中悬浮着缕缕尘埃,空荡荡一片,死寂一片,沉默一片。 这场大火似乎烧光了众人的眼泪,连一声啼哭都再不能听闻。 尸堆之中,华怜和小沙弥赫然在列。 恩松迈着疲倦的步伐向小沙弥走去。 异火不会自己熄灭,是恩松花了一天时间才堪堪阻止。 只是似乎已经迟了。 太迟了。 恩松一手死死掐着孔雀脖子,一手颤抖着往小沙弥鼻下探去。 没有呼吸。 小沙弥的胸口没有半分起伏。 恩松猛地咳出一口血,露出了似哭非笑的表情。 他幼时被生父生母抛弃,是师父将他捡回寺庙潜心修佛,教导他菩萨心肠,行善好施,勿做恶事。 可是苦难从没放过这个叫做恩松的人。 年少时如父亲般尊重的师父捏爆妖丹而死,挚友也被害的几乎殒命,如今年老,心爱的徒儿又惨遭横祸死于非命。 恩松忍不住抬头望天。 问出了和少年时一模一样的问题。 “他们何错之有...究竟是为何啊......” 白雀冷笑连连:“看来是你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的报应来了!” 恩松看着白雀,面若寒潭,再无半分怜悯之情。 他的目光比万年寒冰还要冷,连白雀看了都暗暗心惊,心想恩松这不是受的打击太大,要入魔了吧。 不等白雀再说什么,恩松迈步便走,死死压着白雀进入供奉着历任长老住持的戒室。 供牌已被火蛇烧的焦痕斑驳,恩松却毫不在意。 他抓着白雀,朝一众供牌沉沉叩首。 额头在断垣残木上磕出一声闷响。 “师父师祖在上,恩松有罪。” 苍老的声音满是沙哑,恩松抬起眼,眼中是一片可怕的寂然。 “恩松罪孽深重,已无脸面存活于世。” 恩松侧目看向白雀,哑声道:“此罪由我于他而起,理应由我于他结束。” “这段孽缘孽障,便于今日了结吧。” 白雀听了恩松这些话,不由悚然。 他没想到恩松竟然存了死志! 恩松想死,他可不想! 他行事肆无忌惮不怕报应的原因,是建立在这辈子不入轮回,修道长生的底子上的! 若是自己死了,那他还算什么报仇,不如一早自杀算了! 眼见恩松催动佛珠,要拖他一起去死,白雀终于慌了。 他一双羽目,兀地溢出两行泪水,悲鸣道:“恩松,恩松,你不能杀我。” “你忘了你的承诺吗。” “你说过,你拼死也会守护好我的!” 佛珠越发收紧,白雀的声音也越发细弱。 濒死带来极致的恐惧,白雀看向恩松的眼中,终于有了真情实感,啼哭道:“恩松...我这些年...过得好苦啊......” “你怎么忍心...忍心杀死我......” 佛珠陡然一松。 白雀连连咳嗽,看向恩松的眼神满是后怕惊恐。 刚才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死了! 恩松是来真的! 他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事情发展到白雀意想不到的地步,他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 他蜷缩在地上,低眉顺眼地哀求哭泣:“恩松,恩松,我只是仗着你对我好,我其实都知道。” “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回吧。” “求你了。” 哪怕脸面丢尽,为了活命,都顾不上许多了! 他不能死! 他的机遇、道行、地位通通来之不易,是别人修行百年都修不来的! 若是转世投胎,谁知道下辈子会不会比恩松过得更惨! 恩松垂眸问他:“失了妖丹,你是如何活命的?” 白雀眼珠一转,刚想糊弄过去,就听到恩松一声暴喝。 “休要再骗我!” 白雀心神剧震,不敢触怒几欲癫狂的恩松,老实道:“是、是吞了别人的妖丹,借机重生的。” 那时他几乎死去,大妖身上散发的死气如香饽饽般诱人,他被一头蛇妖盯上。 蛇妖想吞噬他提高修为,白雀却在蛇妖腹中挖取蛇妖妖丹破肚而出,从此便把妖力寄存在蛇妖妖丹上重生。 “好。” 恩松看出他没有说谎,面色不变,手掌却朝他妖丹探去。 凛然无声。 落地可闻的寂静中,白雀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腹部。 是恩松的手破开他肚肠,攥住了他妖丹。 “恩、恩松?” 白雀表情空白地看着恩松,像是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恩松却将白雀抱入怀中,轻抚他发顶。 “小白,我在这。” “恩松?” “嗯。” “恩松。” “嗯。” “你要杀我了么?” 白雀恐惧的泪水簌簌而落,连问两遍:“你要杀我了么?” 恩松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安抚着白雀。 他指尖用力,只是瞬间,蛇妖妖丹便灰飞烟灭,再无重生可能。 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恩松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 “小白莫怕,我会陪着你的。” “这次我绝不食言。” 属于白雀的天终于亮了 看着眼前面目可怕的恩松。 少年恩松兀地在白雀记忆中出现。 少年沙弥眼中满是期待,眸光明亮、一腔热忱:“小白,不如你留下来,跟我一起修行佛道如何?” “我把你当成朋友,你却咒我早死,你不得给我赔礼道歉?” “你放心,我一定拼死守护好你的妖丹。” 字字句句、历历在目。 不一会。 尘埃悬浮、天光大亮。 几道刺目的阳光从云后直直地照射下来,透过残破的屋顶,笼罩在一人一妖身上。 白雀长喙渗出鲜血,正对着阳光的银白瞳孔缩成一条细线,两行血泪自眼角滑落,顺着恩松的手染湿了他雪白的羽毛。 恩松背对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日光刺眼,叫白雀看不清他的表情。 随着妖丹的粉碎,白雀再次感受到了那天濒死的绝望。 只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这次,他是死在恩松手里。 心中除了不甘,竟然还有些微不可察的解脱。 “恩松,你好狠的心呐......”白雀从嗓子眼里,微弱的呼出气音。 恩松温柔颔首,声音沉稳沙哑:“别怕,有我陪你。” “好。” 噗嗤一声,雪白的翎羽陡然洞穿恩松腹部。 白雀用他的羽翅给了恩松最后一击。 恩松平静地接受了白雀的攻击,没做出任何反抗。 只是再也没有人的力量能支撑白雀。 二人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白雀的羽翅在恩松腹中搅动,他凄然问:“恩松,你也要死了,你不怕吗?” 恩松的瞳孔逐渐放大,他没有白雀那么强的肉身,凡人之躯受此重伤,撑不了多久。 意识涣散间,他回应白雀:“我在那时便该死了,只是放不下你,才将白佛寺改名白雀庵为你的轮回转世祈福。” “如今时辰已到,我与你一同前往地府赎罪,我不怕。” “什么?” “你为我.祈..福.....?” 白雀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然呕出一口鲜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以为白雀庵与他重名只是巧合,没想到原来这白雀庵,是恩松专门为他祈福用的? 恩松想告诉他,若是他往功德箱内看过一眼,便能发现人人都知白雀庵曾经有过一只雀仙。 无数人在恩松的引领下为雀仙祈福过,祝福他来世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只是凡人的身体,到底是有极限。 恩松嘴巴轻轻动了动,却再无法说出冗长的解释。 他的血是温热的,身体却很冷,所幸白雀还在,给了他一丝慰藉。 这对缠斗一生的冤家在临死前依旧纠缠在一起。 感知到恩松呼吸渐弱,心跳也不再有力,白雀发自内心的哭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悲伤,明明就是为了杀恩松而来,却在恩松真正死亡的时刻感到了铺天盖地,如潮水般不可阻挡的悲哀。 “恩松,你们佛不是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白雀声声泣血,一字一句都牵动他破损的丹田,叫他痛不欲生。 他却非要执拗地说下去。 “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与我纠缠。” “我要你永生永世无法摆脱我。” “你注定永无宁日。” 闻言,恩松却如回光返照般笑了,笑容如澄澈的天空包容温和。 他只是像安抚孩子一样用指尖拍动白雀背脊,轻松答应。 “好。” 随着这声答应,吊着恩松的最后一口气也从他口中泄出。 恩松抱着白雀,双目安然合拢,再没了一点声息。 等待死亡的时刻总是分外漫长。 白雀以为他早已忘却的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恩松告诉他白雀庵为何为白雀,他却没有告诉恩松,张天师为何为张。 他讷讷看着刺目的太阳,告诉恩松。 “恩松啊,天,真的亮了。” —————— “公主。” “公主!” 王杣探到华怜还有鼻息,惊喜的差点哭出来,连忙摇晃华怜肩膀。 “公主!醒醒啊!” “......” 回忆渐渐回笼,华怜猛地坐起来,剧烈咳嗽着,几乎要把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 昨天火势过于剧烈,他和小沙弥原本在照顾伤员。 后来遇到恩松大师施展法力救火,火势小了些后小沙弥不甘心在后勤单看着,决心去救他的同门师兄弟。 华怜听到小沙弥的惨叫,于是追了过去。 没想到火势复燃,众人被围困火海,醒过来就看到王杣了。 “王杣,你怎么在这,哪吒呢?” 王杣是远远的看火停了,咬着牙爬回来的。 他擦了擦血迹斑斑的手,若无其事道:“哪吒把我背过来的,他累过头又睡了。” 华怜松了口气,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焦炭燃油味,双眉紧锁:“小沙弥和恩松大师呢?” “你看到他们了吗?” 王杣看着华怜身边的小沙弥尸体,嘴巴蠕动片刻没有说话。 半晌默然道:“我没看到恩松大师。” 闻言,华怜摸索到一根木棍强撑着站起来,将王杣背到背上。 “带我去找恩松大师。” 白雀庵实在是太大了,几乎三步一具尸体。 哪怕王杣已经刻意不让华怜碰到障碍,但三两步脚尖触碰到的沉闷肉感,也能让华怜猜到白雀庵的惨状。 华怜心下茫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杣目露不忍,声音放低到了极致,生怕惊扰了他,“公主,你还好吗?” 兀地,华怜哭了。 声音悲怮到了极致。 “王杣,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大家是不是都死了?” 王杣被他哭得心都要碎了,却说不出什么哄他的话。 毕竟这满地残尸,骗不了人。 “公主,节哀。” 听王杣承认,华怜慢慢滑坐在地面上,双手紧紧握着木棍放声大哭。 “是我害了他们...” “是我害了大家...”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要把这辈子的眼泪全都流光,毫无半点形象可言。 他怔怔地看着王杣,双目没有一丝焦距:“王杣你告诉我,我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杣只恨自己脑袋空空,蠢笨至极,安慰公主的话连半个字都想不出来,只能呐呐道:“公主,你别难过了。” 他抬起手想擦去华怜面颊泪水,却看到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最终还是放下,小心翼翼地说:“公主,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 神性初显。 也许是悲伤过了某种境界,华怜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 他泪迹斑驳,眼睑泛红,面上满是灰黑,再无半分雅致。 只是这副模样,却让王杣更加心动。 公主不再如传闻中那样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他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会笑也会哭,笑的时候如春花般烂漫,哭得时候亦能牵动他人心弦。 这样的公主,不再与人间隔着远远的距离。 他正踏足于这片土地上,感受着大地的喜悦与痛苦,让大地的子民由衷的感到亲近、真实。 王杣明白自己心底这股心动无关情爱,这更像是某种信仰。 光是看着公主,就让人内心涌出无穷力量。 他想保护公主,甚至于献出自己的生命。 在这一刻,王杣的心境与木吒,奇迹般的重合了。 二人花了一个下午,找到恩松大师和白雀的尸体,并将他们埋葬。 死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华怜一个人握着铁铲,从黑夜挖到白天,也才堪堪埋葬了数人。 他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掌心的伤口还没愈合,虎口又因为过强的劳动皲裂了。 王杣看不过去让他休息一会,华怜也只是执拗的摇头。 这些僧人因他而死,他有责任让他们入土为安。 还好第二天哪吒就醒过来了,有了哪吒帮忙,埋葬众人快了不少。 只是魔气泄露到底对哪吒产生了影响,他感觉自己心底像是窝了一团火。 非常想找些什么发泄一下。 心烦意乱到想要仰天大叫的程度。 只是看着华怜犹带泪痕的双眸,这才硬是忍了下去。 他的先生已经很难过了,他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调皮。 他要乖一点,懂事一点,让先生开心,保护先生。 哪吒闷闷的想。 与此同时,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曾经的心魔大姐姐,总是在他心底泣不成声。 心魔境内,有了他和二哥的帮助,先生的日子尚且如此艰难。 他简直不敢想象之前先生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没过几日,妙庄王亲自带兵追到了白雀庵。 看着白雀庵一片狼藉的惨状,哪怕是妙庄王也感到惊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如此惨烈。 他甚至怀疑妙善是否还活着。 底下将领眼中闪过一道仇恨的精光,禀报妙庄王道:“大王有所不知,经天师大人调查,公主殿下已被妖孽夺舍。” “这一切,一定是那妖孽做的!” 妙庄王早已听其他回朝将领这样说过,只是听说远不如亲眼目睹震撼。 原本只有一分相信也变成了三分相信。 而这股相信,在华怜出现的时刻,变成了七分。 只见华怜带着哪吒和能勉强站立的王杣自庙内缓缓而出。 他的脸已被清水洗过,露出昳丽与清雅共存的倾城面容。 哪怕身着破损僧袍,身上的气质却无法叫人挪开视线。 原本清澄柔和的目光变得忧然深沉,让人看不到焦距,似乎满腹心事,在思考着什么。 连细微表情都和原来的妙善全然不同。 他眉眼低垂,带着淡淡的,难以消解的忧郁悲悯。 只不过不像是将领们所说的妖孽,反而像画像里走出来普度众生的菩萨佛陀。 妙庄王一时之间,都不敢与他相认。 还是华怜率先躬身行礼,轻声道:“父王。” 他看着妙庄王,又似乎没看,模糊的视线里,让妙庄王无端觉得,他似乎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看向这个世界。 妙庄王看着这样的华怜,眼神万分复杂,千言万语化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你母后很担心你。” 只这一句,比千万句责备的话更加沉重。 华怜闭上眼流出两行清泪。 他低声喃喃:“女儿知错了。” 他不是错在追求理想,而是错在没认清现实盲目追求。 以至于一整个白雀庵的僧人白白做了冤死鬼。 此番罪孽,就是道歉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用处。 镜外众人看了,纷纷为菩萨的过去感到心酸,反而只有文殊松了口气。 这次到底有哪吒木吒他们帮忙,虽说依旧困难,却还没到摧毁慈航心智的地步。 要知道真正的过去,慈航一人面对白雀带来的灭顶之灾,比现在的心魔境内要绝望多了! 文殊直到现在,依旧忘不了那个伏在佛陀脚下的声声悲泣的白衣女子。 忘不了几乎能惊动天地鬼神的悲怮哭声。 大风掀起马蹄下的尘土,华怜坐在玄铁打造的马车内,沉默不语。 看着华怜这个样子,哪吒心里涌出莫名难过。 他的眼神空洞,似乎这场大难抽走了他某种精气神。 既不如妙善公主那般明媚活泼,也不如现实中的先生恬静清冷。 一种淡淡的忧愁和悲切萦绕在华怜身上,让看着的人忍不住为他心忧。 如果说遇到妙善公主让人想和她做朋友、倾诉心声。 遇到先生让人想跪拜祷告、请求宽恕。 那么现在的华怜就让人想要呵护安慰,拼尽全力去保护。 哪吒的小脑袋深深埋进华怜怀里,闷闷不乐道:“先生,你又在难过了。” 华怜轻抚哪吒发旋,轻声问他:“哪吒,我之前问过木吒我是否做错了许多,木吒告诉我没有。” “如今,你觉得我是否做错了呢?” 哪吒听得想哭,死死抱住华怜道:“在哪吒心里,先生就是真理,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 “谁敢说先生的不是,我都恨不得打死他!” 华怜低着头,眼中泪光闪动,“若是我没做错,为何木吒会死,白雀庵众人会死啊?” “先生。” 哪吒恨不得把华怜揉进身体里分担他的忧愁,难过道:“哪吒最不懂的就是道理了,二哥比我厉害,也许能告诉先生答案。” “哪吒只认一个死理。” “不管先生做什么,哪吒只要追随就对了。” 还有一句话哪吒苦于限制说不出口。 毕竟他的先生,可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 他可以永远相信他的先生! 闻言,华怜爱怜地摸摸哪吒脑袋,终于露出了这些天第一个微笑。 “哪吒,你这样率真可爱,真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等华怜回到朝都,去的却不是住了十几年的烛喜阁。 他和王杣一起,被押入了典狱司。 那是比地牢稍微要好一点的地方,尚未审判的、有点地位的罪人往往待在那里等候发落。 殿堂之上。 文武百官手持玉扁,人群中一身着赭岚官服的威武将领忽然阔步而出。 他单膝跪地,朝妙庄王行标准的武将礼,高声道:“三公主殿下已被那妖孽顶替,伤我朝都无数骁勇骑士,甚至连白雀庵僧人都没放过,还请大王还他们一个公道!” 李钺回来的早,早在他父亲的帮助下胡乱编造夸大了华怜遭受天雷的惊世场面。 再加上那些身临其境的官兵将士口口相传。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认三公主为妖邪。 威武将领言罢,除王宰相等党羽外的众百官齐声呼喊。 “求大王还天下一个清明!” “求大王还天下一个清明!” 妙庄王面容肃穆,在众人息声时问道:“口说无凭,妙善毕竟为我王都公主,你们说她是妖孽,可有证据?” 李首辅从行列中迈步而出,回应庄王:“那日去往白雀庵的将军骑士,皆为人证啊,大王!” “您切莫被那妖孽骗了!” 见人群越发躁动,一个又一个武将上前进奏,证明自己亲眼目睹苍天降下雷劫降妖,妙庄王动了。 他忽而拔剑起身,面如寒潭冷冽。 见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妙庄王兀地将宝剑掷于大堂地面,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吵!” 见庄王暴怒,百官终于想起庄王平日脾气,一个个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杀的不是你们女儿,一个个叫的比谁都欢!” 庄王眉宇间满是不善,众人毫不怀疑这个时候去触庄王霉头,立刻就会被拖出去砍了。 “寡人未曾亲眼见我女儿使用妖术,倒是你们,张口就来。” “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是否早对寡人不满,把气撒在我女儿身上!” 让妙庄王惩罚妙善可以,但让他杀了妙善,是绝对不可能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不说宝德娘娘那边怎么交代。 就是出了这件事,传到后世,世人又该如何看他! 不管什么原因,杀子都是有违伦理纲常的。 世人根本不会管你原因是什么,只会因你杀了自己孩子津津乐道。 甚至还会说:“啊?要是我孩子,哪怕被妖邪附体了,我也舍不得亲自杀死。”这种冠冕堂皇的恶心话。 对于人之恶,妙庄王自认比他了解的无出其右。 毕竟他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见庄王把话说的这么绝,百官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跟妙庄王顶嘴。 笑死,妙庄王什么脾气? 你现在敢跟他顶嘴,待会就能被他拖出去砍了脑袋当球踢。 妙庄王睥睨环视他的大臣们,最后定在李首辅发旋。 “李首辅。” 被点到名的李首辅悚然一惊,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流。 庄王这不是,要拿他杀鸡儆猴吧?! 妙庄王冷冷一笑,目光如刀子般锐利,直射得李首辅心如擂鼓。 “李首辅,三公主之事,你以为如何啊?” 李首辅两股战战,哪还敢说什么喊打喊杀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道:“公主有紫气祥瑞护体,想来不是那么容易被妖邪蛊惑的。”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 听李首辅这么识抬举,众百官不由纷纷侧目。 不愧是能做到首辅的人,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绝了! 妙庄王更是哈哈大笑,以手抚须道:“爱卿所言甚是,如此一来,便把公主暂且收押钦天司,以监察矫正其德行。” 钦天司原为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专门机构。 后来张天师来了,便把卜算吉凶,衡量国运融入进去。 里面收容了不少修行道士。 如今用来监察可能有妖孽蛊惑的公主再合适不过。 华怜被移交钦天司,王杣却不得不接受既定的惩罚。 丢入万蛇窟受万蛇撕咬之刑以儆效尤。 这事还是大嘴巴李钺专门跑到钦天司告诉他的。 李钺不敢在哪吒面前放肆,怕被哪吒毒打。 毕竟那天在白雀庵,连张天师都被他打的服气了,李钺自认没张天师那个本事。 他干脆躲在钦天司院外状似不经意的大声喊叫:“什么?!王杣要被丢进万蛇窟受万蛇撕咬?!” “啧啧啧,这下公主可要心疼坏了呢!” 院内的哪吒听到了,还没追出去,李钺就一溜烟逃走了。 那矫健的背影跑的比兔子还快。 华怜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甚至都开始怀疑李钺的敌我属性。 若说他是友,他处处作对、落井下石,恨不得置华怜于死地。 若说他是敌,他又总在关键时刻冒着风险通风报信,上次王杣及时服下仙丹没变成痴傻之人,也是托了他大嘴巴的福。 这真是,好复杂的人呐。 连王杣本人都没跟华怜说起这件事,华怜不知道则已,知道了便无法坐视不管。 他换上素白长裙,脸上也没了哪吒丑陋的妆容,露出原本清雅脱俗的样貌。 不再如之前贵公主模样着步摇金钗,显得朴素温柔。 他到底和从前不一样了。 “哪吒,凡人入了那万蛇窟,岂不是必死无疑吗。” 他忧心忡忡,拧眉间目光没有焦点的散视着。 哪吒想了想,回他:“先生,若是我去万蛇窟,只怕死的是那些倒霉蛇,王杣还算有点实力,不一定会死。”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吗?” 听到华怜这么说,哪吒顿时想起了自己怀里从没用过的神龙罩。 这罩子不仅能够召唤神龙吐出三昧真火,本身也有防御的功效。 虽然总被他用来逮蛐蛐,但毕竟是先生给的,威力应该不小。 哪吒直接把神龙罩塞回华怜手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额,有法宝来着,我之前给忘了。” “......”事已至此,华怜也没法责备哪吒一个字,只低头叹息道这都是命, 哪吒给华怜简单介绍了神龙罩的功效,告诉华怜:“你把这东西给王杣,保证他横着进去,竖着出来!” 不要把神龙罩当王八壳啊! 华怜通过打点下人,顺利把神龙罩交到王杣手里。 王杣看着手里小巧玲珑的神龙罩,忍不住泪目。 公主心里有他! 但是,这玩意也太小了吧! 这能有啥用啊! 所幸王杣在神龙罩内找到了华怜亲自书写留下的使用方法,这才安心许多。 要知道他最怕疼了,更何况还是那么多毒蛇,就算死不了,也足够让他心生无穷恐惧。 公主目不能视,还摸索着为他写下使用方法。 公主心中有他! 王杣自此开始,每天睡觉都要抱着这枚小小的神龙罩,连梦都香甜不少。 他幻想着神龙罩平时揣在公主怀里的模样,不由深深嗅闻罩子余味。 满眼幸福的感慨:“不愧是公主的宝贝,好香啊~” 钦天司内的哪吒兀地打了个喷嚏,抖抖背后莫名冒出的鸡皮疙瘩:“咦~,这是什么感觉,好恶心啊。” 不多时便到了行刑之日。 由于事件闹得很大,围于万蛇窟的百姓挤挤攘攘,几乎半个王城的百姓都来了。 爱凑热闹的天性让他们乐于观赏杀人处刑等等凶残画面。 这对古代昼出夜伏男耕女织,没有娱乐活动的无聊百姓来说,是极大极其刺激的娱乐观赏项目。 这可是万蛇窟啊! 而且还是宰相的儿子! 想想都觉得刺激! 人人眼中冒着诡异的精光,削尖了头往前挤,只恨不能站在王杣身边看着他被活活咬死。 也有良善之辈不忍心看这种残忍画面,绝大部分也是这些人没来凑热闹,乖乖待在家里。 正午的太阳垂直射于日晷之上,行刑之人高喝一声:“午时已到!” 妙庄王矗立于高台之上,冷眼向万蛇窟看去。 这次,也算是个杀鸡儆猴的典范。 宝德娘娘受不了这种血腥场面,因此没有出席。 而王宰相和宰相夫人,在听到号令的那一刻,双腿齐齐一软,忍不住跪倒在地。 他们的儿子! 哪怕不会死,那也是万蛇窟啊! 老夫妇二人涕泗横流,毫无半点宰相和宰相夫人的风范。 妙庄王尚且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去死,更何况是他们?! 没有朝妙庄王崩溃哀求,已经是最后的理智了! 李钺和李首辅等人则是呵呵冷笑。 王宰相一家总是压他们一头,现在正是好好杀他们锐气的时候! 李钺更是满肚子坏水,恨不得再给王杣使点绊子,最好让他暴毙在万蛇坑里,永无翻身之日! 众人心思各异,纷纷盯着垂吊于万蛇窟之上的王杣,注意力异常集中。 刽子手听从号令,双手伸张长刀,在刀上猛地喷了一口烈酒,朝王杣上方吊着的绳子劈去! “啊!” 胆子小的小孩妇人忍不住遮住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这残忍的一幕。 王宰相夫妇更是泪如雨下,哭成了两个泪人。 眼见着万蛇如潮水般将王杣吞没,宰相夫人终于崩溃了。 她从围栏处伸出手惊声呐喊:“儿啊!我的杣儿!” “啊——” “呜呜——” 王夫人正在悲痛欲绝的哀嚎,忽然听到周围传来一片哗然之声。 “什、什么情况?” “这万蛇窟哪冒出来一个王八壳啊?” “快看!那里面好像正是王大公子!” 一片嘈杂喧哗中,王夫人泪眼朦胧地看向蛇坑,随后瞳孔骤缩。 直接僵在原地。 “?????” 谁能告诉她,那蛇坑里忽然冒出来的王八壳是什么鬼啊! 为什么他儿子的头会出现在王八壳上啊! 这样真的很像是千年王八成精啊!!! 不只是王夫人惊呆了,高台之上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几乎被惊得掉出来。 这、这没听说过王大公子是王八成精啊? 他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龟壳啊! 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朝王宰相面上看去。 这王宰相,看着也不像乌龟精啊! 他儿子怎么会这样! 不怪众人以为王杣是王八成精,主要是神龙罩放大后,确实和龟壳非常相似。 实际上神龙罩的原材料之一正是千年神龟所脱的龟壳制成。 王杣若是躲在里面就算了,偏偏他还要把脑袋露出来一探究竟,这才显得跟王八成精了一样。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王杣的脑袋在龟壳中一伸一缩。 有蛇爬过来想要咬他,他就把头缩回去,等蛇潮过去再把脑袋伸出来。 异常活跃欠揍。 “唉~” “咬不着~” 他甚至还有闲工夫跟高台之上的宰相夫妇笑容灿烂的打了个招呼。 “爹!娘!” “我很好!” “你们别担心!!!!” “嘿嘿嘿o(* ̄︶ ̄*)o” “......” 没人敢回话,众人不由用眼角余光偷偷摸摸看向妙庄王,想看看妙庄王是什么反应。 妙庄王直接被气笑了。 自把政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如此离谱的画面! 所谓警示众人已经完全成了一场闹剧,妙庄王眼角抽搐,很难评价王杣的行为。 事实上,由于三个孩子都是女儿,他于众多接班人中,最中意的就是王杣。 此子心思单纯便于掌控,他不需要多聪明多有城府的接班人,只要个乖巧听话的傀儡。 这样等他当了太上皇也方便暗中把持朝政。 更何况王宰相一脉忠心耿耿,与李首辅一脉相互制衡。 让王杣来接替王位,最合适不过。 当初放李钺入围王位接班人,也只不过卖了李首辅一个面子。 若是李钺真反超了王杣,那妙庄王也会亲自下场,动手整治李钺。 他可不想把自己辛苦把持的朝野,交给一条养不熟的毒蛇打理。 只怕他还没当上太上皇,就要被心急的李钺谋害了! 王杣助妙善逃婚之事在妙庄王看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往大了说是欺君之罪,往小了说也能说他是和公主伉俪情深,不忍心公主难过。 当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挑断王杣手筋脚筋,丢入万蛇窟,一方面是为了树立威严,让众人知道谁才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王。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恐惧根植于王杣心中,让他恐惧自己,进而臣服自己。 李钺进入地牢偷偷摸摸告诉王杣记忆抽取会变成傻子的事他知道。 王宰相偷偷摸摸给王杣吃下仙丹之事他更是了如指掌。 这一切都是他默许的。 否则王杣被读取记忆那天没有变成傻子,妙庄王早就该责问缘由了。 况且王杣的手筋脚筋断了可以再接上。 他养钦天司那群道士,不是让他们来吃干饭的! 把王杣丢入万蛇窟之前,妙庄王甚至都没有放弃过立王杣为储君的想法。 直到现在...... 看着和缩头乌龟没什么两样的王杣,妙庄王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 “时辰到了,再把他放出来。” 他只留下这一句,便拂袖离去。 他怕自己再看,忍不住真动杀心,杀了这丢尽脸面混账小子。 妖女祸国。 这件事之后,王杣的欺君之罪便被妙庄王重拿轻放地揭过去。 没过多久,王杣又能生龙活虎地满世界蹦跶,只不过走路还是有些跛。 他兴高采烈地来钦天司还公主神龙罩,却在神龙罩被哪吒收入囊中的那刻,表情剧烈变化。 “这、这宝贝不该是公主的吗?”他指着神龙罩,脸色比僵尸蜗牛还精彩。 “?”哪吒的小脑袋冒出一个问号。 “以前是先生的,不过早就送我了啊。” “......” 王杣如遭雷劈。 王杣不可置信。 王杣当场石化! 那他这么多天抱在怀里闻的,到底是谁的味道啊! 不会是这小屁孩的吧!!! 不会吧!!! 不会吧!!! 他不能接受啊啊啊啊!!! 王杣双手抓狂地抱着脑袋,双膝一软深深趴跪在地面,恨不得把自己肺给呕出来。 “呕——!” “呕——!” “呕——!” “???” 哪吒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发疯的王杣,悄咪咪凑在自己先生耳边耳语。 “这、这家伙没事吧?” “没听说过男人也会孕吐啊?” “......”华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王杣惊天动地的呕吐声。 “王公子,你怎么了?”华怜将王杣轻轻扶起,语气担忧。 王杣当然不会把自己三更半夜偷闻神龙罩的痴汉行为告诉公主,只能忍着恶心捂嘴道:“没、没事,刚刚吃饱了撑的,过一会就好了。” 他见华怜目不能视还来扶他,心中不免又涌上一股感动。 公主心里有他! 他连忙反手牵引华怜坐回榻上。 “公主,我有个不情之请。”他摸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何事?” 经过之前的同生共死,王杣只要不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请求,华怜不会拒绝他认可的这个朋友。 “别叫我王公子了,听着太过见外,你就叫我王杣吧!” 听到这样的请求,华怜微微一笑,颔首答应他:“好,王杣。” 从公主嘴里听到他的名字,王杣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他腿也不痛了,胃也不难受了,浑身舒畅,感觉自己又能行了! 甚至有再帮公主逃跑一次的冲动! 所幸他还没有全然丧失理智,问华怜要不要再逃一次。 否则在一旁越看这人越猥琐的哪吒,马上就要忍不住手痒痒了。 正在三人难得安享得之不易的静谧时,钦天司外忽然有宫女急匆匆来报。 “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不好了!” 小宫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跟头。 哪吒一把托起小宫女,拎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宫女站到华怜面前。 “何事慌张?”华怜温声发问。 听到公主令人心安的声音,小宫女这才慢慢按捺下惊惶的表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满脸愤恨。 “不知道怎么回事,皇城外有人编排公主坏话,说公主您是妖孽!” “如今谣言四起,连三岁儿童都会念这童谣!殿下您快看看吧!” 小宫女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信纸交给华怜。 哪吒接过纸张一看。 他、他看不懂! 见众人一副竖耳倾听的严肃表情,哪吒只能硬着头皮念。 “额..雨什么什么,风什么什么...,女子什么什么少....”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大....花什么什么鸟什么什么....” “什么什么亡什么什么......” “......” “......” “......”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光小宫女在心底纳闷公主的贴身丫鬟怎么是个文盲,连华怜都忍不住扶额。 “哪吒,把纸交给王杣来念吧,你读书可要用功些了。” 哪吒羞愧低头 ,王杣则接过纸张,逐字逐句皱眉念道: “雨蒙蒙、风萧萧,女子善心少。 战士死、寺庙烧,朝都出大妖。 花草哭、鸟悲叫,冤魂无处报。 妖女笑,歌逍遥,亡国在今朝!” 横批:妖孽祸国曲! 他越念越火大,开头这句女子善心少,合起来不正是暗讽的妙善公主吗! 其中险恶用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哪吒听了,更是火冒三丈,三两下便从王杣手中夺过纸张,“刺啦刺啦”撕了个稀巴烂。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如今更是怒火中烧,不由大声喝骂:“这是哪个王八犊子写的,看我不把他舌头拔出来塞他肚皮里!” “就是啊公主,这也太欺负人了!” 小宫女虽说服侍华怜的时间不长,却比在任何王公贵爵那里待的舒服。 公主从不会动辄打骂侮辱,哪怕犯错也愿意给她改正的机会,把她当成平等的人来对待。 她比任何地方都活的有尊严。 短短时间内,她就对公主的为人心服口服,明白和传言中的妖孽完全不是一码事! 如果连公主都是妖孽,那世上恐怕就没有人能称得上是个人了! 华怜却面不改色,表情依旧是平静的,似乎丝毫没有被这疯传的童谣影响心神。 只是他表现的越平静,王杣和哪吒心底却越不安。 公主又不是神,他只是个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少女啊! 更何况才刚遭遇噩运不久。 如此诬陷落在他们头上,他们都不一定能从容面对,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女子。 “公主...” “公主....” “先生....” 哪吒等人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忽然觉得哪怕他哭两声,也比这样憋在心里要好。 华怜平静到似乎愿意承受任何灾厄的表情,叫他们心酸到无法言喻的地步。 华怜终于摆了摆手,轻声低语:“你们出去吧...” “先生!” 哪吒刚想钻到先生怀里,就看到他低垂着长长的睫羽,手背半掩一双空洞盲目,面容看起来比瓷器更加脆弱易碎。 叫人不敢再触碰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破碎。 华怜低低叹息一声:“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等哪吒等人全部出去,屋子里终于传出低低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哭泣声。 哪吒想重新冲进屋子里安慰先生,却被王杣死死拉住。 他摇了摇头,心里也不好过,告诉哪吒:“就让公主自己一个人发泄一下吧。” “这些天他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已经忍的够辛苦了。” 李钺之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华怜刚知道了民间对自己的看法,李钺又晃晃悠悠,跟个二流子似的摸到了钦天司。 恰好哪吒和王杣二人为了照顾华怜感受,没有留在他门前。 李钺便乘虚而入,猥琐至极地在窗户口破了个小洞,没看到哪吒等人身影才敢钻进屋子。 至于监视公主的钦天司侍卫? 在李钺心里,那根本不能算人! 这些侍卫跟路边那些可以随便踢一脚的阿猫阿狗是一样的! 华怜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抬袖拭泪朝门外望去。 一道模糊人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这身影跟王杣差不多高,华怜便问道:“王杣,怎么了?” 李钺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位国色天香的公主,眼睛可能是瞎的。 不然怎么会连他跟王杣都分不清! 还有这种好事? 意识到这一点,李钺眼中顿时邪光大盛。 他也不说话,只是嘴角挂着淫秽的邪笑。 一个公主,孤身一人待在房里,不光眼瞎,还双眸桃红,泪眼婆娑,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这不是勾引他,是什么? 李钺心底乐得都快疯了,如此天赐良机,如果他再不把握,那可真比王杣还像缩头乌龟了! 这都不上,还算是个男人吗! 那蠢货王杣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却知道生米必须煮成熟饭的道理。 到时候,他看这表面清高的女人还怎么反抗! “王杣?” 华怜此时也意识到了不对,这人离他靠的太近了。 如果是王杣,绝对做不出这种冒然失礼的举动。 “你不是王杣,你是谁?!” 华怜刚厉声喝问,便被李钺一个扛抱摔在软椅上。 华怜面色难看,嘴唇几乎要被牙齿咬破。 他抬起一脚朝李钺踢去:“你看清楚我是谁!这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谁知李钺却顺势握住他脚踝,淫笑连连,“你是谁?你不是我的小老婆吗?” 屋内传来叫喊,监视华怜的侍卫这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也不敢进去看,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惹下杀头之祸,匆忙跑出去赶去禀报妙庄王了。 哪吒王杣待在不远处的凉亭休息,陡然听到华怜的愤怒哭骂,两个人脸色齐刷刷变了。 尤其是哪吒,他的速度从未如此快过,只一眨眼就把王杣甩在身后。 转眼间王杣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一脚踹倒被李钺紧锁的大门,里面出现的画面让哪吒目眦欲裂。 他的先生衣衫褴褛,发缕凌乱眼角通红,漫无目的的挣扎着,面颊上甚至还有个紫红的巴掌印,脖子上也有掐痕。 寂静。 凛然无声的死寂。 怒火从哪吒的脚底板一直烧到头发,让他头发根根倒立。 只有看到他瞳孔剧烈紧缩,头发倒竖的模样,才能知道原来怒发冲冠不是夸张的比喻。 缕缕魔气如黑蛇般自下而上缠绕上哪吒身体,直至汇聚于他的视线。 没人能够形容哪吒这一刻眼神的恐怖。 就是把十万个暴怒发火的妙庄王加在一起,也不及他眼神的万分之一可怕。 那种眼神不像在看某种死物,而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残忍、暴虐、嗜血、狂怒。 魔气在哪吒的眼中几乎凝为实质,将他纯真的红色虹膜染得深不见底。 魔气滔天,竟然直接冲垮屋顶,一道无形圆弧魔气射出,几乎将整个钦天司夷为平地! 这是他的先生!!!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啊——!!!!!” 一声能够震裂人耳膜的惊天怒吼自哪吒口中长啸而出。 他双拳紧握,乾坤圈嗡嗡作响,恨到牙龈咬出鲜血。 没有什么多余的言语。 快到如同雷霆降世的爆裂一击。 哪吒灌满全力的拳头使了十成十的力道砸在李钺脑袋上。 看不清哪吒的动作。 只听到“嘭”的一声。 人头落地。 “啊——!!!” 一声女子的惊叫,匆匆赶来的宫女被这血腥场面吓得蜷缩在地上。 像是失了魂一样呐喊:“死人了!” “死人了!!!” 妙庄王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他看着室内一片狼藉的景象,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只一眼,他就大概能猜出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李钺死不足惜。 甚至妙善的清白他也不全然在意。 他烦躁的原因是,这件事解决起来,非常麻烦。 李首辅看到他儿子血淋淋的人头,几乎忘了发出声音。 从喉咙里挤出几声沙哑的“嗬..嗬...” 便扑上去抱住李钺的人头放声大哭。 声音嘶哑难听到了极致:“儿啊!!!” “我的儿!!!!” 他环顾屋内众人,双目血红,连妙庄王在场都顾不上了,露出了阴狠毒辣的真面目。 “是谁?!” “是谁杀了我儿!” “我要他血债血偿!!!” 哪吒歪了歪头。 破了杀戒让他眼中凶光大放,连乾坤圈都压制不住他的弑杀之心。 听到李首辅的狂叫,哪吒嘴巴微张,然后沉沉吐气。 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飞起一脚踹在李首辅心口。 “噗——!” 李首辅连喷三口血线,甚至没看清是谁动的手,就心脏破裂当场死亡。 哪吒背着别人杀了李钺不要紧,他当着妙庄王的面杀了李首辅,妙庄王便不能再坐视不管。 庄王厉声喝止哪吒:“住手!妖孽休要伤人!” 哪吒一身黑气缠绕,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妙庄王已然将他当做妖邪看待。 钦天司的道士们听到妙庄王喝令,纷纷立定结阵,施展道法想要控制哪吒。 这小妖孽一出手便杀两条人命,不能再放纵他自由行动! 哪吒听到这声刺耳的“妖孽”,只觉得刚刚快要平息的怒火陡然又燃了回来。 妖孽、妖孽、妖孽!!! 他们只知道叫别人妖孽! 自己做的事,又比真正的妖孽好到哪里! 仿佛有一道缥缈的魔音在哪吒耳边徐徐蛊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只要把他们杀光,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和你先生。” 先生! 华怜的惨状再次浮现在哪吒眼前,平息的魔气忽而又燃起滔天怒火。 “我要——你们——死——!!!” 他是国主也是父亲 杀人沾染的血如点渍喷洒在哪吒面颊上。 浓浓的血腥味刺激着哪吒几乎疯狂的神经。 那些道士结下的阵法如薄纸般可笑到不堪一击。 魔丸之力,岂是区区凡人能够比肩的! 哪吒五指成爪,以破空之势袭击妙庄王面门。 “死——!” “哪吒住手!那是公主亲生父亲!!!”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到妙庄王眼珠的前一秒,哪吒被王杣声嘶力竭的大喊唤回半秒心神。 父亲? 他脑中先是浮现了李靖的面容。 迟钝的思维开始运转,哪吒强行收手,魔气带来的力量轰然落于妙庄王身侧地面。 砸出一个十米见方的巨坑。 妙庄王屏住了呼吸,只差一秒,那片刻间哪吒如果不收回手,他现在就已经死了! 哪吒站在原地,双手垂于身侧。 是啊,那是先生的父亲。 他到底怎么了? 竟然差点把先生的生父杀了! 哪吒理智回归,乾坤圈的神力再次占据上风,眼中深沉的不详黑色逐渐褪去,露出原本清澈的红色瞳孔。 过度使用力量带来的透支感让哪吒昏昏欲睡。 脚步摇晃间,他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倒在了华怜脚边。 两只小手昏迷间也紧紧抓着先生衣摆,似乎怕先生再受别人欺负。 华怜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双目依旧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直到哪吒摔倒的声音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李钺和李首辅,甚至差点把妙庄王也杀了。 妙庄王再无半分顾虑,直接抬手道:“把那妖孽拖出去杀了,以免滋生祸端。” “是!” 众道士齐齐听令。 哪吒清醒的时候他们不敢动手,哪吒昏迷了,他们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拼了命去争“捉拿”妖孽的第一人。 华怜听父亲这么说,连自己衣衫不整都顾不得,扯过外衣披在身上,和哪吒紧紧抱在一起。 众道士见公主护犊子一样把哪吒紧紧圈在怀里,一时间也不好下手。 再怎么落魄,毕竟他也是公主,而且还是当着妙庄王的面,他们实在是不敢触碰华怜。 华怜抱着哪吒,泪水从眼角溢下,颤声道:“父亲,是哪吒救了儿臣,你若是想杀哪吒,不如把儿臣一起杀了。” “你!” 妙庄王没想到自己女儿会说出这种话,面色怒然:“你可知外面是如何说你的?” “儿臣知道。”华怜低声哽咽。 “他们说我是妖孽,说我是亡国妖女。” “你也知道!” 妙庄王听了,更加火大,恨不得把他脑袋打开来看看,到底为什么如此糊涂! 这样蠢笨天真的孩子,竟然是他妙庄王的女儿。 简直是老虎生了绵羊,可笑到家了! 妙庄王已经没想过给这里任何人留活口,因此说话也毫不避讳。 “既然你知道,那便明白,这是个推脱罪责的绝妙机会!” “你只管说是那小妖孽蛊惑人心,与你妙善公主无关,剩下的,交给你父王便是!” “父王......” 华怜知道这一切都是妙庄王在替他着想。 哪怕他天天想着离家出走、逃离公主身份。 哪怕他被天下人指控为妖孽。 他的父王都没有放弃过他。 他父王也许是暴君。 但在这个封建到以人命为刍狗的社会,却也不是全然不合格的父亲。 可让他放弃哪吒,他实在是做不到! 华怜抱着哪吒,膝行于妙庄王脚下,重重一磕头。 声音哀婉愧疚:“儿臣不孝,不配为庄王三公主。” 他抬起头,尽管目不能视,表情却依旧决绝:“只是杀死哪吒这件事,儿臣绝不答应。” “儿臣愿意以一命换一命,替哪吒去死!” “......”妙庄王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女儿。 也只有妙善犯犟的时候,才颇有他年少时几分风范。 妙庄王不由深沉抚摸自己女儿发顶,叹息道:“妙善,你以为你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分量是一样的。” “父王却要告诉你,就算是死一万个这样的小丫鬟,也抵不上你一根小指!” “你是我庄王的女儿,身份何其尊贵。” “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我庄王的脸面!” “如今你要为了一个小丫鬟去死,你把我的脸面往哪搁啊?” “更何况就算我愿意让你自裁谢罪,你母亲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妙庄王苦口婆心地劝了很久,华怜却始终不肯放开怀里的孩子。 他深深低头,几乎要把脑袋埋进地里,哭着说:“父亲,求您了,别杀哪吒,求您了。” 这是护了他一路的孩子,哪怕自己年纪还稚嫩的可怜,却处处为他考虑,拼尽全力守护他。 华怜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脏劈成两瓣。 左边是对父母的歉疚,右边是对恩人的悲愧。 两番撕咬冲突,搅得他心如刀割,滴血般疼痛难安。 这一刻,他是真真正正的后悔了。 他后悔带哪吒木吒离宫。 他后悔拖累白雀庵众人。 他后悔自己怯懦无力,非要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后悔的事太多太多,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他每个夜晚夜不能寐、肝肠寸断。 他想过一百次一千次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只是等他回过神醒来,却发现事情已经再没了任何转机。 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过这些漫漫长夜的。 如果哭泣能够排解他的悲伤,他愿意哭出一片汪洋。 只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美好的如果,只有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 妙庄王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作为一个父亲,他已经把最妥善的解决方法交给华怜,华怜却不肯接受。 暴君和昏君只有一字之差,其中内在却是天上地下。 他可以压下众人造谣公主之事,让人暗骂一声暴君。 毕竟这没有事实佐证,再怎么传,他杀两个叫的最凶的人也能摆平。 但他却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枉顾事实,被人认为是昏君。 证据确凿却依旧包庇犯罪,此乃昏庸之道。 暴君让人害怕,昏君却让人不服! 长此以往,朝纲不正,权势必然动荡! 这是妙庄王不能承受的代价。 哪怕是他的亲女儿,也无法承担的代价。 从今往后,做你自己 朝野外有万民请愿书,殿堂内有百官陈情表。 甚至李首辅一脉的大臣,一头撞死在宫殿之上,只求妙庄王还李首辅父子一个公道。 妙善公主的事情闹得满朝风雨,民意沸腾,哪怕是妙庄王,也无法再将此事轻轻揭过。 华怜和哪吒被正式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宝德娘娘知道这件事,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跑到妙庄王面前一顿哭闹。 妙庄王却不再复宠妻狂魔的模样,任由宝德娘娘怎么哀求也不松口。 他宠爱宝德,但在触及国之根本的事情上,不会退让一步。 宝德娘娘在妙庄王那边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亲自下天牢,去探望她命途多舛的可怜小女儿。 天牢之中,哪吒依旧沉睡,华怜守候在哪吒身边,平静等待死亡。 他对赴死并无太大恐惧,只是忧心哪吒白白为他搭上性命。 面上泪痕未干,嗓子也沙哑疼痛,嘴唇干到发皱起皮。 华怜这些天经历的磨难,远超他短短十六年人生。 他以前对佛经中所说的众生皆苦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如今却切身体会到了这份苦楚。 他想知道世人的苦难是否比他经历的更加难熬,他们是挺过去了还是依旧在苦海中挣扎? 为什么人人对上天敬畏供奉,日日夜夜香火不绝、贡品不断。 上天却听不到世人的心声,只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人间,没有人能来解救他们? 难道那些慈悲渡人的传说,都是假的吗? 如若不是,为什么恩松大师一行人一心向善,却落了个如此结局? 甚至要不是哪吒暴怒发火,杀死李钺父子二人,连他自己都难逃毒手。 被李钺玷污后会发生什么,华怜实在是难以想象。 他是公主尚且会遭遇这些,那些普通女子被玷污后又该如何? 她们还有的活吗? 除了玷污她们的人,还有谁能容得下这些惨遭不幸的姑娘? 华怜心中冷得像块冰。 这世道揭开粉饰太平的面纱,朝他露出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只等他一不注意将他吞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有千千万万的凡人在这张血口中尖叫挣扎,试图逆反而出,却最终化作累累白骨,堆于时间的洪流之上。 他想修炼大道度化世人,却悲哀的发现,连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更何况是别人。 过去的他,实在是太愚蠢、太天真了。 连他自己回忆起来,都会觉得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自从白雀庵回来以来,华怜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修佛求道的傻话,甚至连佛经都不再愿意去读。 一方面是他眼睛看不见,另一方面是他已经对求神拜佛、得道成仙这条路彻底绝望 。 若是有成佛的机缘,佛祖为何不肯睁眼看看他遭受的苦难。 直到濒临死去的片刻,挡在他面前的也不是什么道德经轮,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木吒、是哪吒、是王杣、是恩松大师他们。 华怜对所谓诸天神佛显灵,再无半分幼稚的渴望幻想。 只是心底似乎有团火苗在燃烧,这团火随着华怜的心路变化一路蔓延,只等合适的时机,以燎原之势烧遍华怜的信念! 将他求神拜佛的信念彻底摧毁后重塑! 宝德娘娘刚踏进天牢,看到牢狱里身影单薄、脆弱易折到仿佛瓷器般的女儿,眼泪唰的又流了下来。 “傻孩子,我的傻女儿。” 宝德娘娘带着一篓精致的糕点膳食放到华怜身边。 天牢和普通地牢不同,偌大的牢房里总共只有两三间关押身份非凡罪人的囚笼。 但是华怜所在囚笼的面积,就比之前王杣所在牢房要大上三倍不止。 能进入天牢的,一般都和皇亲国戚沾点关系,连一品大臣的子女都进不去。 宝德娘娘抱住华怜,忍不住哭道:“傻女儿,你怎么这么犟,连你父王的话都不听了。” “从前你要求仙问道,娘从未苛责过你,如今你犯下大罪,百姓视你为亡国妖女。” “这都是母后的错,若是我当时早日阻止你,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啊!” 宝德娘娘哭声阵阵,听得华怜心头发酸,他对不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弥补自己的愧疚。 哪怕是千言万语,在母亲对他的爱面前,也太过轻了。 宝德娘娘看到华怜怀里的哪吒,擦干眼泪问他:“你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忤逆你的父王,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性命?” 华怜轻轻点头,回应宝德娘娘:“是,母后,哪吒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宁可死,也做不出那背信弃义之事。” 宝德娘娘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好了,只讷讷道:“是我,是我的错。” “是我把你教的太过善良。” 宝德娘娘泪眼婆娑地望着华怜,哭道:“儿啊,好人不长命这句道理,是真真正正要落到你的头上啊!” 华怜的声音很轻:“孩儿虽死无悔,只愿下辈子还做母后女儿,以还恩情。” 宝德娘娘却笑泪着摇头,“孩子,世上却不止有好人不长命,还有田螺为子死的道理。” “母后?” 闻言,华怜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在朦胧中追寻宝德娘娘离去的身影,大声问:“母后!母后你要做什么!” 宝德娘娘背对着华怜,闭上双目摆了摆手。 她告诉华怜:“幼时我与你父亲、王宰相李首辅是青梅竹马,我们家与王宰相一族是世交,于娘胎中便指腹为婚。” “只是你父亲后来心悦于我,更需要我身后宗族势力,这才有了你。” 宝德娘娘三言两语道尽她鲜为人知的过去,知道妙庄王强取豪夺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 甚至连王宰相和李首辅都是她拼死保下的。 “你父王待我极好,我不悔与他成婚。” 宝德娘娘怅然地眺望着远方如囚笼般精致繁华的皇宫,讷讷道:“只是有时候,我也会在午夜梦回时,幻想过若是没嫁入皇宫,会是副怎样的自由光景。” 她偏头侧目,看向面容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女儿,笑着流泪。 “儿啊,你要带着娘的心愿,好好活下去,替娘看一看,这人间究竟是怎样的人间。” “下辈子不要做我女儿了。” “听娘的话,做你自己。” 太乙前来助阵! 不提事后,妙庄王发现天牢内的女儿被自己妻子调包有多暴怒。 华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上,车厢随着道路的起伏轻微摇晃,马蹄声哒哒,不知去往何方。 哪吒稚嫩的声音从他身边响起:“先生!你终于醒啦!” “哪吒。” 听到哪吒还在,华怜心下稍安,问他:“我们是怎么出来的?我母后呢?” 哪吒挠了挠头,心虚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一醒过来就在这马车上了,只看到先生你一个人在我身边。” 言罢,哪吒回想起自己杀了李钺父子一事,他不后悔,心中却有些惴惴,惶然道:“我杀人了先生,我是不是给你惹了大麻烦。” 华怜抱着哪吒,没说什么苛责的话,只道:“没有你,那时我便会死。” “你不必自责,我只怕你年纪那么小就杀人,有损你的心性。” 听华怜这么说,哪吒也想起那时在他耳边萦绕的魔音。 他满是后怕,还好自己清醒过来了,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哪吒对自己的失控感到深深歉疚,抱着华怜道:“对不起先生,你别担心,我以后再也不杀人了。” 他在心底补了一句,再遇到李钺那种畜生,打残打废不算。 华怜听着马蹄声越跑越远,掀开门帘问外面驾车的马夫:“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马夫扬起长鞭朝马屁股上重重一挥,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啊?你不知道吗?当然是去香山了!” “香山?” 华怜连忙追问:“是谁让你带我们去香山的?你见到她人了吗?” “人倒是没见着,不过有仆从给我塞了些金银首饰。” 说着,马夫忍痛从怀里掏出一枚宝莲珍珠展示给华怜。 “喏,这是那仆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交给你的,你可别弄丢了。” 哪吒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先生平日里别在发簪上的装饰之一。 这颗莲花模样的珍珠,在他小时候还被他揪下来把玩过! 被他爹娘知道后,屁股上吃了好一顿竹笋炒肉条。 见那马夫还犹犹豫豫,拿着宝珠的手一伸一缩,哪吒直接劈手夺过。 “拿来吧你。” 哪吒把宝珠放到华怜手里,华怜用指腹仔细感受珍珠的轮廓,很快认出这是他母亲的东西。 双目不由簌簌落泪,喃喃道:“母亲......” 他委托哪吒把珍珠镶入发簪别于发髻之间,毕竟这枚珍珠虽然罕见,但实在是太小了,放在怀里很容易丢失。 华怜也明白自己母后将他送去香山的原因。 民间有诗曰: 香山古刹宛如仙, 石阶踏过信步前。 佛祖开启智慧门, 心灵得以超脱船。 传说香山之上有仙人居住,是无数人求仙问道的圣地。 只是宝德娘娘到底不知道,华怜的心思早已不在求仙问道上了。 竹风飒飒,神游间车帘随着迎面而来的风飘了起来,露出一角车外的青青山色。 疾退而后的长长石板路,就像是无数幅山水组成的画面,正在不停地倒带。 马车不知跑了多久,巍峨而立的香山终于倒映在哪吒眼前。 他扶着先生走下车厢,马夫便又扬起长鞭,驾马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先生,我们终于到了。”哪吒紧紧抓着华怜的手,一时间心中也十分复杂。 他向来直来直往、心思十分简单。 只是这一刻,竟然也感受到了一丝害怕犹豫。 若是这香山名不副实,根本没有仙人怎么办? 那对先生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马车内,华怜已经将自己母亲如何将他们救出去的猜测说给了哪吒听。 倘若这香山没有神仙,那岂不是先生母亲的心血,都白费了吗? 镜外众人看到这里,不由也心情忐忑,发出了跟哪吒一样的疑问。 太乙最沉不住气,直接问文殊:“师兄啊,这香山上到底有没有仙人,别让哪吒他们白高兴一场啊!” 殷夫人也道:“是啊,他们受了那么多折磨,也该稍稍休息一下了。” 好几次,看到观音菩萨受到的折磨,她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尤其是宝德娘娘跟观音大士谈话的那段剧情,她更是发自肺腑的体会到了宝德娘娘的感受。 宝德娘娘是真的很希望观音大士带着她的心愿,去好好翱翔于这广阔的世间。 不要和她一样被拘束在偌大的皇宫之中。 听到宝德娘娘的遭遇,殷夫人甚至有些庆幸,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她何其有幸,李靖不仅没把她关在府内做那些她不喜欢的相夫教子活计,而是和她如战友般同生共死,共同进退杀敌。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啊! 文殊菩萨也很希望香山之上有神仙道人,不说是像他们一样神通广大的天神菩萨,就算是法力低微的云游散人也行。 只是沉吟半晌,他还是无情的击碎了众人美好的幻想,叹息道:“香山之上并无神仙,过去慈航能够得道,是我伪装成道士,隐藏在香山之上开解他心智的。” “!”太乙大惊失色,双手交叉搅于身前,低着头满脸担忧地走来走去。 “唉!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啊!” 他边叹气边踱步,晃来晃去的身影看得人心烦意乱。 他真的不知道他的慈航师兄从前过得这么苦啊! 这让他怎么忍心还能旁观下去? 这可是他最好的师兄啊! 他怎么能受这么多苦楚折磨? 这也太不公平了! 最后太乙还是不死心凑到文殊跟前,死皮赖脸道:“师兄,真的不能再帮他们一次了吗,求求你了,再想想办法吧!” 文殊摇了摇头,“我早已说过,我只能帮他们一次,再来一次只怕心魔境瞬间就会崩塌,到时候雷劫降世,哪吒慈航连我也回天无力。” 众人被这不幸的消息打击得半晌无语。 兀地,太乙猛然抬头,眼中闪出夺目光辉。 “师兄,既然心魔境难以承受你的神力,不如让我去试一试,我愿亲身前往心魔境,助慈航师兄哪吒他们渡劫!” 文殊思考片刻,随后深沉皱眉,“师弟,你想好了,现在进入心魔境有损你的修为,就是把你顶上三朵金花削去,也有可能!” 一朵金花是五百年道行,三朵金花代表着太乙真人一千五百年的道行。 众人听到此行如此凶险,不由齐齐担忧地望向太乙。 这代价,也太大了些吧! 太乙却目光如炬,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肥硕的面颊是从未见过的认真严肃。 他答应道:“哪怕是削去五朵金花,我也愿意!” 看着搀扶住华怜,一步一个台阶朝山顶走去的哪吒。 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心疼。 不论是为了哪吒,还是为了他的师兄。 他必须去! 香山之上。 烈日炎炎,深秋的秋老虎比盛夏的太阳来的还要厉害。 爬了几百米山路,哪吒和华怜纷纷汗流浃背,华怜撑着木棍才坚持下去。 古代的山不像现代那样,有修好的楼梯,平滑的地面。 这种未开发的山,山体陡峭,经常有几乎垂直的斜坡,树丛间到处是纵横交错的藤蔓,很难行走。 若是要在这样的山顶上建立寺庙,供奉神明,不知道要花多少人力财力才能做到。 这样有本无回的事情,导致哪怕人人向往香山,真正留在香山上的却没有一个。 大部分勉强爬到山头,发现山顶一片荒凉啥也没有,就打道回府了。 可能是出于不能让自己一个人白白爬一遍香山的阴暗思想,几乎没人戳穿香山上没有仙人的事实。 要是有人说要去香山求仙问道,那些去过香山的人恨不得这些人立刻出发。 他们不仅不会劝阻,反而会大力鼓励:“我没看到神仙肯定是我诚心不够,你去你准行。” 因此香山有仙人的故事越传越迷糊,人传人,传的跟真的一样。 只能说有时候别人支持你做某件事不一定是好心,也可能是为了让你出糗,让你出力不讨好。 面对这种无条件支持你做任何事的人,一定要擦亮眼睛,别被假象欺骗。 眼见即将到达山顶,眼前除了荒芜的秃顶树木和飘渺虚无的云朵什么都没有,哪吒绝望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先生交代。 “哪吒,你看到仙人了吗?”华怜感觉到哪吒停顿,垂眸问他。 “......”哪吒动了动嘴皮子,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他心底充满失望,对先生更是心疼到了极致。 原来香山上,根本没有神仙。 那他的先生,该怎么办啊? 他们要去哪里? 天下何处是他先生的家? “哪吒。” “哪吒?” 听不到哪吒的声音,华怜赶忙低低呼唤他名字,生怕哪吒出了什么意外。 “没、没事。”哪吒回过神,打了个冷战。 明明是闷热的天气,怎么叫他心里那么冷啊? 就在哪吒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告诉自己先生山上根本没有神仙的事实时,奇迹出现了。 只见一个身着宽阔道袍,放荡不羁地敞露着胸膛的神仙自天上直直地飞落下来。 他身形消瘦,划过天际的速度快到像是一抹流星。 然后“咚”的一声在哪吒和华怜面前摔了个狗吃屎。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没死,这人指定不简单! 不管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哪吒都没有别的选择。 他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指着以狗吃屎不雅姿势趴在地上的道士惊声欢呼:“天啊!先生!这儿有个神仙!” “我们真的找到神仙了!” 且不提哪吒的嘴里有几分真心实意的高兴,华怜一听,顿时打起几分精神。 他早就对香山有神仙这件事不抱希望,往香山上爬也只是无处可去,想要暂且找个地方落脚休息。 没想到哪吒竟然真的看到了神仙,那真是太好了! 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只是他用眼睛眯着,使劲朝那神仙的模糊轮廓看去,怎么看怎么感觉这神仙的轮廓看起来不像是人,倒像是路边四脚朝地的大狗。 尽管心存疑惑,他还是朝那轮廓恭敬拱手,轻声道:“晚辈慈航,见过前辈。” 听不到神仙回话,华怜不由有些纳闷,问哪吒:“你看清楚了吗,这神仙为何身量如此矮小啊?是侏儒吗?” 话音刚落,那“侏儒”便寸寸拔高,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见他面容俊逸狂放,五官周正大方,一头长发被发冠随意束起,落出两道龙须刘海垂于额前。 如果不看一身灰尘和发顶的残枝树叶,端的是肆意潇洒的姿态。 此人正是太乙。 太乙潇洒一甩头发,露出八颗洁白大牙道:“我是专门来帮你们的神仙撒~” “系不系很开心?” “系不系很激动?” “......” “......” 不光是哪吒华怜沉默了,连镜子外的众人也沉默了。 哪有神仙是这副腔调啊! 好歹也要有点姿态,别跟街边随意搭讪的地痞流氓一样啊喂! 金吒小小声问文殊,“师父,这还是太乙师叔吗?怎么长得不一样了?” 这也是绝大部分人的疑惑,顿时都竖起了耳朵准备听文殊讲解。 文殊莞尔一笑,回应金吒:“你且瞧你师叔头顶五朵金花。” “唉?怎么只剩下两朵了!” 文殊沉声道:“你师叔千年道行受损,维持不了敦厚慈祥的模样,这才恢复原形,露出原本相貌。” “???” 众人满头问号。 不是,太乙真人是对审美有什么误解吗,为什么好好的帅脸不用,非要顶着个肥脸满世界跑啊! 他们还以为太乙真人的本体就是那么胖的呢! 还有,敦厚慈祥原来是这么用的吗? 那张肥脸明明就是变态猥琐吧! 看起来就是会偷窥女澡堂的那种存在啊! 且不论镜外众人是如何看待太乙。 哪吒却从太乙头上晃晃悠悠的残余两朵金花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小嘴大张,嘴巴惊讶到像是快要脱臼一样,指着太乙道:“是你!” “太...呜呜....” 哪吒话没说完,就被太乙死死捂住嘴巴,让他不要乱说。 “太什么太,我知道你太惊讶了,见到神仙别大惊小怪的。” “哪吒?前辈?” 华怜视线朦胧,只听到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搞什么。 两团马赛克在他面前疯狂扭曲乱动,跟面团成精了似的。 听到华怜喊他们两个,太乙和哪吒才停止打闹,乖乖站立在他面前。 华怜捶了捶酸软的大腿,温声问:“仙人,此处可有落脚之地,晚辈想在此地借住几日。” 太乙哪里承受得住自己师兄的这一声声前辈,闻言连忙挥舞拂尘,凭空变出一座道观。 他和哪吒左右扶着华怜进入道观,小心翼翼道:“师..公主不必客气,我不算什么前辈,你叫我太乙吧。” 虽然师兄温温柔柔喊他前辈的模样让人十分心动,但是想到师兄遭遇的一切,太乙就十万个不忍心了。 借着这种机会占师兄便宜,这也太不是人了啊! 他自己都过不去自己这关! 哪吒拜师。 “唉!师..师...师.....。” 哪吒跟结巴一样连喊三声师叔,却发现只能喊一半。 他想把太乙的真实身份说给华怜听,却龇牙咧嘴地发现自己又发不出声音了。 这可恶的心魔境,怎么连这个都要限制! 还有完没完了! 哪吒摸摸自己瘪下来的肚皮,看着太乙手中的鸡大腿,猛地吸溜了一下哈喇子。 他放弃喊太乙师叔的想法,直接道:“你能不能再变出点吃的出来啊,我都要饿死啦!” 华怜也闻到了这股肉香,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哪吒莫名其妙的结巴。 回想起来,似乎他们刚来之时,也结结巴巴的。 这是为什么? 华怜不由深思。 “哪吒,你和太乙仙人认识吗?”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轰隆”一声,天上凭空出现一道晴天霹雳。 霹雳雷霆的威力之大,几乎要把整个空间震碎! 太乙大呼不妙,知道这是自己师兄起了疑心的缘故。 心魔境本就是为渡劫而来,华怜被压制记忆法力才能重新融回斩去的心魔。 若是他猜出自己未来身份,甚至于怀疑这个世界的合理性,那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紧要关头,太乙一把丢掉手里的肥硕鸡腿,拉着哪吒郑重道:“孩子!我看你颇有眼缘,瞧着怎么这么像我失落多年的弟子啊?” 哪吒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刚想说啥弟子,师叔你发啥神经呢。 就听到外面又是阵阵雷声,连地面都跟着晃动起来,乌云遮日,跟马上世界末日了一样! 再看着太乙疯狂向他眨动,几乎要抽筋的眼皮,哪吒眼角抽搐地应下了太乙的问题。 “师..师...师父!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子啊!” 就在哪吒应声的瞬间,黑压压的乌云瞬间散去,天上重新恢复了晴空万里的景象。 华怜在心底默默点头,难怪小哪吒这么厉害,原来是仙人的徒弟,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想来这一路仙人一定也暗中帮助了不少吧。 华怜轻声呼唤他们。 太乙和哪吒便不再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瞬移到华怜面前的。 “怎么了先生?” “怎么了师..公主?” 华怜微微一笑,摸索着将他们双手交叠在一起,同时朝哪吒和太乙行跪拜大礼。 素白长裙如丝绸般微微垂于地面,华怜托举着他们双手,行礼道:“仙人与哪吒的大恩大德,当受妙善一拜。” 哪吒和太乙哪里敢接观世音的这一拜,连忙死死扶着华怜,就是不让他跪下去。 “公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先生,你千万别这样,我只希望先生每天开开心心的!” 听到太乙和哪吒的拳拳真心,华怜顺着他们的力道站起身,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唇边旋出一个可爱的梨涡,眼睛也随着微笑温和地弯着,霞光落到他脸上,如同在羊脂玉上镀了层暖色的光辉。 兼具神性清冷与人性温柔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凄凉又脆弱,衬得倩影更加纤细。 他柔声答应太乙和哪吒,“有你们陪着,我很幸运。” ———————— 华怜于香山遇仙一事不提,朝都却乱了套。 妙庄王是当天夜里发现自己的枕边人不见的。 找了整整三日,竟然在天牢里找到了自己的爱妻。 宝德娘娘本就身体不好,如此一折腾更是奄奄一息,差点在天牢里死去。 妙庄王这辈子除了自己,就爱过这么一个人,可以说宝德娘娘是他的外置良心。 见宝德如此惨状,妙庄王大怒,几乎将看管天牢的当值人员杀了个精光,最后还是宝德娘娘求情才留下几人性命。 再说李首辅一宗族长,也就是李首辅父亲、亲爷爷,眼见自己儿子孙子纷纷横死,气得夜不能寐。 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却也不是那种以德报怨之辈。 李家就李首辅一脉这么根独苗苗。 如此杀子绝后之仇,李老族长铁了心要报! 他们本来买通了看守天牢之人,日日折磨妙善公主,没想到最后被宝德娘娘偷天换日,折磨错人。 折磨成了宝德娘娘。 这件事被妙庄王深深记恨,借王氏一族势力打压的他们李氏一族几乎抬不起头。 李老族长于殿堂上向妙庄王告老还乡,舍去一身锦衣华服才堪堪保住性命。 只是这样的结局,他是绝对不服的! 漆黑的暗室内,一道苍老的声音徐徐发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另一个相较年轻的声音回应道:“计划已成,只等三个月后,天降暴雨。” “好、好。” 苍老的声音低低叹气,“儿啊,你安息吧,你的仇,爹一定给你报。” 那声音陡然一冷:“爹要天下人为你殉葬!” 李老族长的老脸缓缓从暗室中浮现,他的表情悚然,面上的仇恨看着令人心惊,不敢与之对视。 他给妙庄王提供的那些灵丹妙药,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他能让妙庄王稳坐王位、寻求长生,亦能让妙庄王死无葬身之地! —————————— 香山道馆内。 哪吒阴差阳错认了太乙为师父,改口道:“师父,你头上的花怎么只剩两朵了?而且还变得这么瘦啊?” 再联想到太乙登场的不雅画面,哪吒更加疑惑。 “对了,还有你那头飞猪呢?” 太乙从怀里掏出风火轮,泪目道:“唉,我来的时候道行受损,风火轮为了护住我剩下两朵金花,变回原形了。” “好吧。”哪吒听太乙的金花那么重要,忍不住跃跃欲试。 手痒道:“唉,师父啊,你这金花,是不是插在别人头上也能给别人增长功力啊?” “?????” 太乙脑门上冒出一大堆问号,惊恐地看着哪吒,双手紧紧捂住自己剩余的两朵金花。 “娃儿快停止你危险的想法!你把我这金花拔了,相当于把我命根子拔了,还不如给我一刀撒!” 看太乙这么紧张他的功德金花,哪吒这才打消了拔一朵别在先生发梢上的危险想法。 他将华怜眼盲的事情偷偷说给太乙听,让太乙想办法。 “师父,你有办法治好先生的眼睛吗?” 人面疫爆发 三个月后,华怜的眼睛在太乙医治下重新恢复。 瞳孔中迷障般的白雾终于被拨开,华怜摘下系了两个多月的蒙眼绸带,轻轻眨动眼睛。 入目的第一眼就是太乙痴汉般猥琐的微笑。 他苍蝇搓手,活像是要轻薄黄花闺女的登徒子。 哪吒正站在太乙身边,眼中透露出三分无奈一分嫌弃以及六分认命,显然对自己师父时不时露出的猥琐姿态习以为常。 这几个月哪吒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的师父喜欢变成那个胖墩墩的模样了。 至少那胖胖的憨厚模样露出这种猥琐姿态,最多只会让人好笑,不会让人嫌弃! 哪吒嘴角抽搐着提醒太乙,“师父,你这样会吓到先生的。” “咳咳。”太乙这时候才记得要端起姿态,给自己师兄看到他最帅的一面。 他手持拂尘,单手结印,微微低头朝华怜端正行礼:“公主殿下。” “太乙仙人。”华怜回礼,终于能够仔细端详太乙的真面目。 从前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团马赛克,如今看的清晰了,才发现太乙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 除了偶尔表情会崩坏以外。 华怜日常心系朝都的母亲,问太乙:“仙人,朝都如何了?” 为了不脱离心魔境进度,太乙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外出一趟,去王城看看妙庄王在干什么。 然而这次华怜问起,他却皱起眉头,没和平时一样逗乐玩笑。 原因无他,几日前一场暴雨,王城竟然爆发了瘟疫。 一种名为“人面疫”的恐怖恶疾出现在王城之内。 染上这种恶疾,人的身体上会长出许多痛苦哀嚎的脸,栩栩如生,跟身体里养了几十几百个小人一样。 非常恶心。 得了这种绝症的人不会死,大部分都是受不了会尖叫会哀嚎的人面疮折磨,自己自杀的。 而那些活着的人则带着这种阴邪至极的恶疮,成为行走的病原体,等待着感染另一个倒霉鬼。 一时间王城内人人自危,谣言四起。 连妙庄王故意放走妖孽,惹得天神发怒降祸人间这种话都传出来了。 妙庄王连杀数人却依旧堵不住悠悠众口。 日日有百姓聚集于宫廷外摇旗呐喊,要求起兵诛妖,追杀潜逃在外的三公主。 大规模的聚集又引起下一轮人面疫的爆发,连阻拦人群的士兵都感染上了这种恶疮。 恶性循环之下,人面疮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着,朝野动荡,情况越发危急。 太乙看着华怜骤然变化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讷讷如蚊道:“据说宝德娘娘也不幸染上了瘟疫,如今妙庄王正在四处寻找医治之法,连朝政都顾不上了。” “碰”的一声,华怜站起身来,椅子被他过于急促的动作带的后仰倒地。 他双手紧紧抓住太乙衣袖,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我母后也感染了瘟疫?” 见华怜眼中满是焦急,太乙不敢瞒他,不自主地点了点头。 华怜一个摇晃,差点摔倒。 哪吒太乙连忙上前扶住他。 太乙目露不忍:“据说宝德娘娘是为了救治别人才感染的瘟疫,妙庄王一怒之下命令杀了所有感染瘟疫的人。” “朝都这下,彻底乱了。” 华怜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脑袋里很乱,想要说些什么,却半个字都吐不出去。 他在原地愣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最终喃喃道:“我要下山。” “先生!” 哪吒不明白华怜这时候去做什么,焦急道:“那些人正着急追杀你呢,先生你回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华怜摇了摇头,面上瞧不出情绪。 他讷讷反问哪吒:“我知道我人力低微,去了也没什么用处,只是若得病的是你母亲,你能做到视若无睹,任由你母亲遭受折磨吗?” 听华怜这样比喻,哪吒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殷夫人。 事实上长时间见不到自己母亲,他思念的都快哭了。 更何况是感染瘟疫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若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哪吒一定是第一个冲到殷夫人身边的。 他不再阻拦华怜,而是明白了华怜此刻的心意,认真道:“先生,我们一起去救你母亲!哪吒陪着你!” 太乙也道:“这次我也去,我就不信还能翻出个花来!” 就在他话音落地的片刻,拂尘咚的掉在地上。 太乙双手捂嘴,鲜血止不住从他指缝里往外溢。 太乙大口大口把这些喷出来的血咽回去。 这都是他的精血,大补之物啊! 就这么喷到地上,也太浪费了! 他这副狼吞虎咽的姿态,乍一看还以为他刚刚偷吃了小孩。 就算哪吒华怜了解他的秉性,也忍不住悄悄后退半步。 还没到朝都呢,这是在施展什么奇异的道法吗? 太乙却明白这是心魔境在限制他的行动。 本身他能够进来就已经要烧高香了,如果跟着华怜一起回朝都,那就是破坏游戏规则。 不如干脆一开始就让太乙带着华怜他们大杀四方好了。 也不用经历那么多,更用不着华怜磨砺心境。 心魔境的存在也就毫无意义可言。 想通这一点,太乙边吐血边虚弱挥手:“那、那什么,我就不去了。” 他指了指自己,心虚道:“身体抱恙,身体抱恙。” “......” “......” 哪吒和华怜同时头顶冒出一串拖着黑线的乌鸦。 所以说,这人是来搞笑的吗? 太乙去不了,华怜自然不会强求,他将太乙妥善安置到床上,拾起衣架上垂着白纱的斗笠往头上一戴。 “太乙你在此安心等我,等解决我母亲的事情,我再回来潜心修炼。” 太乙双目亮晶晶地点头。 刚才华怜说话的模样,已经有了未来观音大士七分姿态,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心安! 想了想,太乙冒着吐血吐死的风险把宝莲灯交到华怜手中。 心魔境反噬的力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他“哇”的一口呕出一大摊血。 颤颤巍巍地指着宝莲灯道:“这是女娲娘娘补天时用的灯火,后被女娲娘娘送给瑶姬公主。” “前不久我偶遇瑶姬公主,瑶姬公主莫名把法宝送给我,说让我交给有缘人,如今正是时候。” 太乙忍痛告诉华怜:“公主,你危急时刻催动宝莲灯,可将人的元神收入其中,保护元神不死不灭。” “你们一定要...活.....” 言罢,来不及再多叮嘱几句,便化作虚影泡沫,消散于空中。 华怜来不及惊愕,就看到居住的道馆也化为泡影,随着清风渐渐消逝。 哪吒怕华怜伤心,赶忙解释:“师父这是回天上去了,和我二哥一样!” 华怜想到木吒消失的场景没有多疑,朝太乙消失的地方深深一拜。 目光坚定道:“此番回去,妙善一定想办法解决人面疫之难。” “定不负仙人恩惠!” 为了天下人,也为了他母亲! 让我吃屎,我也愿意! 东死尸,西埋骨, 人见恶疮如见虎; 疮现不几日,人死如圻堵。 昼死人,莫问数, 日色渗淡愁云护。 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 夜死人,不敢哭, 疫鬼吐气如魔窟。 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 乌啼不断,犬泣时闻。 人含鬼色,鬼夺人神。 白日逢人多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这是朝都最新开始流行的瘟疫诗。 短短时间内,原本繁华热闹的朝都王城,竟如同炼狱,三步一尸五步一鬼。 感染人面疫的灾民,面色比鬼更可怕,面上大都戴着严严实实的头巾,走起路来步履蹒跚,似乎忍耐着某种痛楚。 他们躲避着官兵的通缉,如老鼠般流窜于街头,不敢返回自己家中,生怕传染给自己亲人。 亦有妇人冒着风险出来买米买面,明明是深秋,身上裹着的衣服却比隆冬还厚实紧密。 那是家里男人死绝了,还剩老人小孩在家嗷嗷待哺,不得不出门直面瘟疫,以求活命的。 然而这些人大多数也只能面对死亡这一个结局。 王城戒严,根本没有人敢顶着杀头的风险贩卖粮食。 四五天下来,饿死的平民竟然比感染人面疫死去的还要多。 华怜骑快马赶回朝都的时候,远远就看到王城如同被点燃的蜂窝一般,四处燃着不详的青烟。 离得近了一看,才发现是官兵在集中焚烧尸体。 甚至有些根本不是尸体,那些人还活着,跟身上的人面疫一同在火海中发出尖叫惨嚎,画面凄厉可怕、惨不忍睹。 越靠近王城,华怜的脸越看不出半分神色。 耳畔是恐怖的叫喊,眼前是横死的路人。 华怜的表情,平静到漠然的地步,像是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只有偶尔泄出的一丝不忍,能窥见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听说远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华怜想象不到,这才过了三个月,他父亲治理的井井有条的王城,就会变成这副不敢相认的模样。 比当初的白雀庵更要惨烈百倍! 他的父亲母亲,现在又会如何啊? 甚至李老族长也想不到这瘟疫竟然如此恐怖。 他派人挑唆群众,逼妙庄王追杀妙善。 却不想短短几日,王城内尸横遍野,他派出去的奸细都染上瘟疫死了。 再也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妙善公主身上,王城内人人自危。 妙庄王更顾不得妙善的事,自己王后得了瘟疫,士兵日夜处理疫民尸体,追杀感染瘟疫之人。 他再也没有多余人手能去找妙善公主。 华怜回王城时,还想过自己若是路上被人认出,遇到堵截该如何是好。 如今他走到王宫跟前,都没有出现一个人来管他。 最多只是匆匆看他两眼就急着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华怜明白,这场瘟疫,来得比他想象中更加厉害。 为了避免麻烦,华怜重新取出遮目绸缎,系回自己眼睛。 再涂上朱砂改变唇形,叫人一眼看不出他原本的面貌。 这几个月他已经习惯了没有视线的日子,因此蒙上眼睛,也不算多少惶恐。 并且还有哪吒在一旁替他指路。 哪吒也在太乙的打理下不再是小丫鬟的打扮,而是重新换成了陈塘关的日常装扮。 因此华怜哪吒二人前往王宫拜见妙庄王时,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但同样的,没了公主的身份,想见妙庄王就没那么容易了。 皇宫侍卫任凭华怜如何打点都没有丝毫松动,就是不让华怜进去。 平时妙庄王也不是谁想见就见的,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这个盲女身上有瘟疫,回头在宫中传染,他岂不是罪人? 华怜也没为难执勤的侍卫,沉吟片刻抬脚朝王府走去。 平时门庭若市的王府此时也门可罗雀。 偶尔有仆从路过,也是心急慌忙,怀中抱着物资,身上紧裹衣衫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敲响王府大门,朝里面隔着三丈远,惶惶不安的仆人道:“贫僧慈航道人,拜见王府王杣公子,劳烦通报一声,感激不尽。” 直到他说出王杣名字,仆人才回应道:“你先等着,老爷夫人不在府内,我去找大公子知晓。” 不多时,府内便传来王杣一瘸一拐的疾步行走声。 “公...慈航,真的是你!” 当着仆人的面,王杣没法直接叫华怜为公主,只能唤他法号,引他入府。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华怜,告诉他王城的情况:“如今人面疫爆发,人人自危,你这时候还来做什么?” 他用手在华怜面前晃了晃,更加难过:“况且你现在还瞎着,哪怕有哪吒,也回天无力啊!” 华怜直接摘下绸缎,露出清明的双目,回应王杣道:“我此行回来,正是为了人面疫。” 他解开行囊,从里面取出几味药材。 “此为血灵、青岚、凤火果、千灵参、血蟒枝、铁经参、红砂叶、玉肌花。” “不同药材组合有不同功效,最基础也能清热解毒、镇痛止血、调理内邪等等。” 这是华怜十六年来冒着被父王责骂的风险,叛逆离开皇宫找寻的珍贵草药。 除了参悟佛经,华怜平时也爱琢磨医术,尤其是这三个月,更是半字未读,光顾着让太乙给他寻觅奇珍异草了。 过去,他一直没舍得采摘这些灵草,如今却几乎将这些药材薅光,全部带回朝都。 见王杣目露惊讶,华怜继续道:“如今情况危急,我来不及细说。” “皇宫内有更多名贵不可寻的药材,若是能拿到那些药材,我有七分把握治愈人面疫。” 华怜想到自己的母亲如今正在受瘟疫折磨,不由抬袖拭泪,祈求地看着王杣:“王杣,再帮我一次吧。” “我真的很需要你。” 王杣看着华怜的眼神,半个“不”字都吐不出来。 公主是真的美而不自知,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看到他这样的眼睛,都不会忍心拒绝他的要求! 别说是帮忙了,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给他摘下来! 王杣心中顿时涌现无数豪情,握着华怜的一只手深情款款道:“公主放心!你就是让我去吃屎!我也愿意!” “......?” 香山道人入宫 不去管王杣的胡言乱语,华怜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他听。 “王杣,你将我以香山道人的身份引荐给我父王,就说我能够治愈人面疫,让我先见我母后一面。” 王杣连连答应,觉得此计可行。 毕竟庄王本身就是喜欢寻求长生的人,现在也在到处求仙问药,试图救回宝德娘娘。 他父亲母亲去王宫还没回来,就是和庄王商谈这件事的。 华怜告诉王杣他从古籍上总结的瘟疫特性。 “古时瘟疫爆发,致死、传染、变异不可兼得,如今人面疫占据致死、传染两条,变异的可能便减少许多。” 见王杣用“智慧”的眼神傻愣愣的盯着自己,华怜只能再往深了解释。 “也就是说,留给我制作解药的时间变多了,不会刚刚制出解药,这恶疮就转变为另一种不可捉摸的顽疾。” “哦~” 王杣假模假样地点点头:“公主,在我眼里你说啥都是对的!” “......” 看着王杣越发睿智的眼神,华怜忍俊不禁地揉了揉眉心。 他辞别王杣,告诉他明日清早,在约定好的时间碰面,将他引荐给妙庄王。 旋即带着哪吒去民间走访,直面得了人面疫的百姓。 哪吒拉着华怜的手,抬起小脑袋问他:“先生,你不怕感染吗?” 这一路走来,患上人面疫有多痛苦,哪吒都是看在眼里的。 这样可怕的场面,足以让一个健硕的成年男子心生恐惧,只想躲在家里哪都不出来。 华怜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无奈,却没有丝毫后悔。 “先生也是凡人,自然是怕的。” “啊?” 哪吒讷讷的,问华怜:“先生,既然你怕的话,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去,派一些仆从去不就好了吗?” 闻言,华怜爱怜地摸摸哪吒脑袋,“哪吒,有些事不是怕就可以逃避的。” “我怕死,但更怕心爱之人遭受折磨。” “派仆从走访固然可行,只是他们不懂医术,病人的症状经过他们的嘴再传到我耳朵里,远不如我亲自去看来的明了。” “若是你的亲人遭此大难,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别人,只为自己安全考虑吗?” 将殷夫人代入宝德娘娘的处境,哪吒头脑一下子就通达了。 “先生,我明白了。” 若此时忍受瘟疫折磨的是华怜或是殷夫人,哪吒就算没有医人的手段,也会想尽办法挽救他们。 别说是亲自走访了,就是让他和感染瘟疫的先生、母亲同吃同住,他都不会嫌弃。 当天下午,华怜香山道人的名声便在民间逐渐的弥散开来。 他不仅不以那些感染瘟疫濒死之人为蛇蝎,反而主动救治他们。 虽说不能百分百治好,但那些长在人面上、胳膊上、腿上的细小人脸,终于不再尖叫哀嚎了。 服下华怜制作的丹药后,人面疮便陷入婴儿般的沉睡,患病之人也能从崩溃的精神中解脱出来,稍微休息休息。 胆子大点的甚至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只当身上多了个摆件,只要不害他性命,一切都无所谓。 随着被救治的病人增多,香山仙人的名号越传越远,越传越玄,终于惊动了士兵。 士兵连忙将城内发生的奇事禀报妙庄王。 妙庄王当即都等不了第二天,连夜便派人将香山道长请入宫中,为他妻子诊治。 当天夜里。 王杣架着马车来接王宰相他们的时候,看到妙庄王身边站着的华怜,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不是说好了明天引荐的吗? 怎么才过去一个下午,公主殿下就自己跑到皇宫里去啦? 华怜看到王杣,没装作不认识,而是行道士礼:“王公子,别来无恙。” “香山道长别来无恙。” 王杣当然不会蠢到当着妙庄王的面戳穿华怜身份,立刻应声。 看着妙庄王微带疑惑的目光,华怜朝他解释:“原本王公子要在明日将我引荐给大王,谁知我与大王有缘,今日便来了。” 这话说得好听又体面,妙庄王暂且放下戒心,摆手让王杣赶紧滚。 他亲切地拉着华怜的手,笑得像是焕发了第二春一样,只是眼中无意间露出的忧愁,泄露了他并不轻松的内心。 “仙长啊,寡人爱妻的性命,可全靠你了。” “善。”华怜隔着绸带看向他父亲,轻轻点头。 哪怕妙庄王不说,他也会拼尽全力抢救自己母亲。 后宫金凤阁,宝德娘娘居住之地。 还没进入阁内,便远远闻到一股带着奇怪臭味的异香。 这种味道十分特殊,像是某种腐烂发酵的病变体上同时喷洒了香水香料以及熬了不知道多久的中药苦腻味。 说不上难闻,却让人心生反感,有一种想吐的欲望。 华怜对药草多有研究,闻到空气中这股浓烈到呛人的中药味,表情便逐渐冷淡下来。 无他,如果这些中药是用在他母亲身上的话,那就都是错的。 能发出如此苦腻味道的,一定不是什么温和的药材,而他母亲体弱,吃不吃得消这样下猛药,非常难说。 大虚不受补,有些看起来十分珍贵的名贵药材,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催命的毒药。 华怜在心中祈愿,抬手推开了金凤阁的房门。 瞬间,数道尖叫惨嚎传入华怜耳中。 有婴儿细弱如猫的啼哭。 有男人粗犷沙哑的嘶吼。 有女人尖锐刺耳的呻吟。 亦有老人虚弱凄苦的哭泣。 仿佛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为某人吊丧般,哭声阵阵,除了这些哭声没有任何细微的声音。 窗户被罩子厚厚地掩盖着,透不出一丝光线来,阁内的气氛阴森到了极致。 华怜往金凤阁的床上一看,几乎崩溃。 那是他的母亲! 那些哭声,是从他母亲的身上发出来的! 面上的婴儿、手臂上的男人女人以及腿上的老妪,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厉声嘶吼,似乎想从宝德娘娘骨瘦如柴的身躯破体而出。 母亲。 宝德娘娘的惨状深深刺痛了华怜眼睛。 绸带被泪水濡湿,华怜三两步急切上前,握住了自己母亲的手。 他看着这些人面恶疮,面色紧绷到了极致,将他母亲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额前,似乎在祷告些什么,又似乎在默默承受某种痛苦。 这是他母亲。 妙庄王的大比兜 宝德娘娘已经被人面疮折磨的奄奄一息,手掌更是消瘦得如同枯柴树枝。 放在额头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活气。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宝德娘娘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动,眼皮也抖了抖。 她像是在噩梦中沉沦,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 妙庄王皱眉看着华怜的动作,放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沉睡中的宝德。 “她已经被这人面疮折磨了整整三日,一开始只是长在手臂上,后来往其他部位蔓延。” “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每天都想寻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让太医开了安眠的方子,这才让她睡去。” 华怜确实闻到了安眠的药草味,只是还远远不止这一种药。 他的母亲和那些没接受过任何治疗的人不同,吃了太多药如果再吃他制的解药,怕药性相冲。 到时候人面疮还没治好,可能就会先被冲突的药性毒死。 思及此处,华怜问:“宝德娘娘可还吃过其他什么药?” 妙庄王回他:“那李氏一族送来的道士倒是有两分本事,给宝德吃过几粒仙丹,身上恶疮也被暂且压制过。” 李氏一族? 华怜不由皱起眉头,是他想的那个李氏一族吗? “既然能压制恶疮,为何宝德娘娘身上还有这些阴魂?” 妙庄王为了宝德的性命,从未如此耐心地朝他人解释:“那药只能压制一时,我让那道士再给宝德吃药,他却不肯了,说要隔一段时间再吃。” “如今有仙长在此,也就没吃那药了。” 事实上,那李氏一族派来的道士,就是来取宝德性命的。 他早被李老族长下令用丹毒害死宝德。 却也知道宝德一死,按照妙庄王脾气一定会让自己跟着殉葬的道理。 因此喂宝德吃过一次丹药后,任凭妙庄王和李老族长两头再怎么催,也迟迟不肯让宝德再吃。 这才给了华怜“乘虚而入”的机会。 否则宝德娘娘早在得疮第一日就惨遭横死了。 妙庄王说着将丹药递给华怜,“那道士称病远游去了,我觉着不对,便没急着将他留下的丹药喂给宝德,道长你看,这丹药是否有恙啊?” 华怜一闻这散发着不自然腻香的丹药便觉不对。 这是因为哪怕一些吃起来甜的中草药在和几十味草药碾碎混合的过程中也丧失了原本的甘甜,闻起来是一种清新的苦味。 苦却让人精神一阵,这是好丹。 而这种甜腻的丹药必然加了很多掩盖原本药性味道的东西。 有的毒药凶猛至极,制成丹丸光是让人闻一闻,就能把人熏的恨不得昏死过去,更别提尝试入口了。 加这种甜味是为了掩盖原本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好叫人吃下去。 而腻则是炼制丹药的药材本身有问题,很可能糅杂了不知名内脏等油腻恶心的东西。 纯草药炼制的药丸,是不会发腻的! 华怜的脸色从没如此难看过,指尖用力,直接将这毒丸碾了个粉碎。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如此阴毒手段,惹得华怜面若寒霜:“难怪他要逃了,这东西给娘娘一吃,只怕当场就会命陨!” 闻言,妙庄王骇然,连忙让宫女将那些残渣送去太医府检验。 他后怕连连,还好留了个心眼没给宝德吃下这东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妙庄王眼中闪出一抹暴戾的冷光,眉宇间的漠然和华怜亦有七分相似。 “李幽,你敢这样害我爱妻,看来是活腻了!” 李幽,正是那李老族长的姓名。 见点醒自己父亲,华怜便不再多言,专心为宝德研制解药,书写药方。 就在此时,忽有侍卫来报。 “大王,李老族长求见。” 妙庄王眼中闪过浓烈杀意,冷笑连连道:“好啊,我没找他,他到先来找死来了。” 他呼唤华怜道:“仙长,取药一事你只管让丫鬟们去做,你且随我来。” 华怜跟着妙庄王来到真龙殿,就看到李幽苍老的背影笔直跪在地上等候妙庄王。 他身侧包着一个木盒,正放在他脚边。 “李幽。” 妙庄王森然的声音出现在李幽身后,李幽立刻回身叩首。 “恭迎大王,大王万安。” “万安?” 妙庄王兀地抽出开刃宝刀,手掌悬浮擦过刀刃,感受着刀身上凌冽的寒气。 “你带过来的人,可让我难安呐。” 他提着刀,身后跟着华怜,刀尖垂于地面,将地面划出一道丝线划痕。 妙庄王最终站于李幽身前,冷冷地盯着他跪服的后脑,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随时要将李幽斩于刃下。 李幽感觉到了妙庄王浓浓的杀意,面上却丝毫不显,直接拾起地上木箱,打开箱子递到妙庄王眼前过目。 正是一颗血淋淋、尸首分离的头颅。 妙庄王眼中闪过惊讶,他认出这颗头颅,正是那骗子道士的! 见到这道士的死人脸,妙庄王顿觉晦气,不耐地将木盒劈手扔出。 那头颅离开木箱在空中转了几圈,咕噜噜滚离了真龙殿。 “何意啊。” 妙庄王面色不善,死死盯着李幽问。 李幽依旧深深叩着脑袋,背脊挺得笔直,做足了马上要进行死谏的忠义良臣姿态。 他明白妙庄王的秉性,此次若是不能说服妙庄王,扳倒局势,那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李幽的声音颤抖,诚恳到像是发自肺腑的言语从他嘴里吐露出来。 “微臣卜卦算到那妖孽回了朝都,便急忙赶来王宫护驾,没想到一个罩面竟然遇到了他!” 他指着不知道飞到哪里的道士头颅,迫切道:“那妖孽不知何时附身于微臣引荐的道士身上,估计做了什么手脚,如今想要逃走!” “微臣赶忙捉住该妖,只是妖孽狡猾,白白断送了那道长的性命,还叫他逃了。” 闻言,妙庄王笑了,掀开衣摆半蹲在李幽面前,指着自己道:“李幽啊,你看我几分像白痴?” 言罢,他猛地给了李幽一个耳光,力道之大直打得李幽双耳失聪嗡嗡作响,缓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李幽“砰砰”磕头,掩饰自己目中仇恨。 他浑浊的老眼闪出隐忍怨毒之色。 再忍一会,再拖延一段时间。 马上、马上他的兵就到了。 那是他远在老家养的私兵,为的就是防止有天他们李家被庄王鸟尽弓藏。 没想到等了那么长时间,竟然直到他垂垂老矣,才有了出兵的机会。 父女之间的默契 就在李幽拼尽全力当缩头乌龟,给妙庄王解释自己行为之时,忽而看到了妙庄王身后跟着的华怜。 看着这蒙眼女子,一股浓浓的厌恶反感瞬间涌上李幽心头。 人不会没有理由的爱恨情仇,而这种忽如其来的直觉,在很多时候都救过李幽的命! 他细细观察那女道士身形轮廓,惊愕的发现和妙善十分相似! 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滑稽可笑。 你的亲人不一定能认出你的伪装,而你的仇人却偏偏能够识破你的伪装! 是恨比爱的能量要强吗? 不! 只能说是被逼到绝路的李幽,为谋生路激发了潜力! 就算这人不是妙善,他也不能错过如此天赐良机! 李幽有心诬陷这个女道士为妙善。 不论这道士是不是妙善,为了让他活命,她都必须是! 李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忽然指着华怜惊声尖叫,声音比砂纸刮玻璃还难听。 “妖孽!大王你身后站着的是妖孽!” 妙庄王被这难听的声音惹得皱起眉头,站起身朝李幽就是一脚。 “叫什么叫,成何体统!” 李幽拖着一把老骨头爬回妙庄王脚边,抱着他小腿老泪纵横。 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华怜说:“大王,大王这就是妖孽啊,您可千万别被骗了!” 妙庄王恨不得一刀捅死他,不耐道:“你说这是我女儿妙善?你怕不是眼盲心瞎。” “妙善明眸善睐,这道长却目不能视,如何是同一个人!” “你简直把本王当成是傻子了!” 妙庄王还想再踢,只听到李幽悲怆的声音从他脚边传来。 “大王何不让这妖女摘下遮目绸带,若她不是妙善,老朽愿自裁谢罪!” 李幽已经盘算好了,他身上有一件遮人耳目的幻术法宝,本来要留着逃命用的,现在正好可以诬给那女道士! 妙庄王根本没想过让李幽活着离开这间屋子。 不过还是被李幽信誓旦旦的表情说的犹疑片刻。 他倒要看看,这老东西又有什么坏水了。 妙庄王回首看向华怜,沉声道:“既然李幽说你是妙善,不如你摘下绸带好叫他看一看,你到底是不是她!” “......” 哪吒被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气氛渲染到了。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小手也轻轻扯了扯华怜衣摆。 不好了,这下吃瓜吃到自己头上,要翻车了! 华怜的表情却始终保持镇定,淡然地摘下了遮目绸带。 平静的目光与妙庄王视线碰撞在一起,妙庄王当即愣住。 ? 怎么好像,真的是他女儿? 什么情况? 他没认出他女儿吗? 他还将他女儿奉为座上宾,被女儿看到自己是如何点头哈腰地求别人救他爱妻的命的。 甚至刚刚还扬言李幽说这道士是妙善是在把他当傻子。 所以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可惜妙庄王不知道社死一词,否则一定会把这两个字书写出来,大大地张贴在自己脑门上。 李幽可不管妙庄王社死不社死,看到华怜的脸喜到自己的幻术法宝都不用了。 大声惊叫道:“我就知道是你这妖孽!我就知道!” “我做鬼也不会认错你!” 他做鬼都不会放过妙庄王一脉。 放过这个害死他儿子孙子的罪人! 眼见妙庄王表情再三变化,赤橙红绿几乎七道颜色都在在他脸上过一遍,华怜终于开口了。 “李老族长,你这障眼法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 李幽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不明白这蠢公主被逮个正着,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华怜却一指他衣袖里滑出,握在手心随时准备发动的法宝,淡然道:“不如让大王看看,你是怎么使用你手里法宝的?” “!” 李幽骇然大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手中法宝。 他、他是打算用来着。 只不过他真的没来得及用啊! 华怜表现的太过淡定,连李幽自己都忍不住检查了一下法宝,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不小心用了。 妙庄王却没那么多耐心看李幽和华怜在这里表演一出罗生门。 眼见李幽手中真的有保命法宝,妙庄王怒发冲冠。 这老东西根本就不是来谢罪的! 他还留有后手! 妙庄王的刀比思考还快,“噗嗤”一声直直插入李幽心脏。 妙庄王双手紧握刀柄,和李幽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刀尖穿破李幽心脏,长刃一直刺到刀柄,他表情森冷,容貌隐藏在阴影之下,只露出薄到极致的嘴唇。 “我已经听够你的废话,你不愿自裁,寡人亲自帮你。” “呲——” 刀刃再次拔出李幽身体,溅出长长一条血线。 长刀归鞘,妙庄王面上是种漠然的残忍。 摆手道:“来人,李老族长突发心疾暴毙,带出去好好安葬。” 侍卫这时候才乌泱泱从屋外涌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处理李幽的尸体。 没办法,妙庄王在位以来,当着他面“暴毙”的大臣实在是太多了,那些不适应的侍卫早就换了一轮又一轮。 留下的都是知道该怎么办的精英。 妙庄王转身便走,华怜依旧跟在他身后。 途经烛喜阁,妙庄王忽然挥退侍从,立于原地。 夜深沉的可怕,漆黑的夜幕下,叫人看不清妙庄王表情。 “妙善。” 妙庄王沉默良久,忽然出声。 华怜也没再说什么障眼法的事情,而是一口承认:“父王。” 空气中一片静默。 这股死一般冗长的寂静让哪吒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妙善,似乎我们父女二人从未像如此这般配合过。” 华怜点了点头,他明白刚才他父王其实是看出来他就是妙善本人的,只不过没有戳穿,而是顺着他的话杀了李幽。 这是属于他们父女二人难得的默契。 妙庄王看着这个亭亭玉立、已经初显身姿的女儿,眼前是三个月前她跪在地上哭泣的画面。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慨忽然涌上妙庄王心头,叫他不由自主地叹息。 “你长大了。” 似乎在妙庄王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女儿正以一种势如破竹的速度成长着。 华怜没有否认,颔首道:“是,女儿经历了许多,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妙庄王忍不住问他:“如今你可还怪父王要把你嫁出去?” “若是再来一回,你还会走吗?” 华怜认真思考,回答他:“女儿从未怪过父王,只是对自己的命运心有不甘。” “若是再来一回,女儿还是会走。” 妙庄王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扭头怔怔地看着华怜,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他不可置信道:“因为你的任性死了那么多人,你竟然还想走?”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心软善良的女儿吗? 宁可痛苦,不要麻木 妙庄王认为以妙善的个性,不被满腔愧疚压到崩溃就算了,竟然还如此执拗,回到过去也要逃离嫁人的命运。 这得是多大的执念啊! 华怜却摇了摇头道:“父王,我的命运可以有千万条,但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嫁人。” “嫁人不是女儿想要的命,哪怕再来一次,我也绝不妥协。” 妙庄王不敢苟同,明明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这时候却劝起自己女儿来。 “你若是不逃,那白雀庵也不会造此大难,甚至人面疮也不会出现。” “无数人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死去,你却无动于衷,实在不像我认识的妙善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伤人。 “父王,你说错了。”华怜微微皱眉,冷静否认。 他这几个月,日夜都在反思自己。 从一开始的愧疚到泣血,反复推演事件后却发现不是不逃婚就能好的。 白雀与恩松大师有私怨,他不去白雀庵,白雀庵也会遭此劫难。 会有无穷无尽的妙果、妙绪、妙什么在路上等着恩松大师。 因果不会因为华怜的死亡而消失,恶人也不会因为华怜自杀就放过其他好人。 最可怕的,是华怜对世上发生的苦难一无所知。 依旧当着他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三公主。 他可以遭受无穷无尽的苦难,却绝不能对苦难一无所知。 他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 “任何王国的覆灭,都可以归咎在女人身上,但真正的掌权者一定知道,这只是借口,真正原因一定是联系着无数人的事件,以及对这事件不屑一顾的高傲掌权者。” “白雀庵如此。” “人面疫亦是如此。” 此言一出,连哪吒都忍不住看向华怜。 先生心思剔透、悟性高超他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十六岁的先生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寻常人可能会纠结于自己害死了白雀庵僧人,害的人面疮现世朝都民不聊生,从而陷入抑郁的深渊。 而他先生竟然跳脱出来,看清了整个局势! 先生说的很对,白雀庵之时他已经表明回朝之意,是那张天师不肯放过他。 人面疮更是在先生不知情的情况下爆发的。 就算哪吒没有杀李钺,也有张钺、赵钺、陈钺挑起祸端。 带来灾厄的不是他先生,是那些打着他先生幌子的坏人! 妙庄王还在追问:“就算不是你害的人,但那些人就这么白白死了,你心里不会感觉到一丝愧疚吗?” 这句话终于让华怜平静的面容有了细微的改变。 他眼睑低垂,细长的眉眼在月光下无端让人觉得悲悯。 “每一条人命都难以用价值衡量,我从未看轻过人的性命。” “正是这些人的死去,我才懂得何为大义、何为牺牲。” “我愿意将他们未完成的使命背负于自己身上,度自己、度众生。” 恩松大师到死都没有埋怨过他一句,这样的心性,让华怜惭愧的同时心生向往。 他想像恩松大师一样,做个心中有大道义的人。 不逃避属于自己的命运,也敢于直面他人的命运! 哪吒怔怔地看着华怜,记忆中的先生几乎和眼前这位妙龄女子相互重合。 这才是他的先生。 这才是那个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妙庄王被华怜一番言语说的哑口无言。 他从没教过妙善这些,平日也只让妙善诵读《女德妇道》,妙善究竟是怎么悟出这些道理的? 难道说佛法真有这么奇妙,自己女儿真的是天生的修行者吗? “父王。” 华怜似乎还想向妙庄王诉说些心声,妙庄王却忽的抬手制止了。 “罢了,你不必再说什么。” “为父已经明白你的心意。” 华怜面上刚露出一抹讶异的喜色,就又听妙庄王道:“只不过你到底是个女人,若你是男人尚有几分成功可能,身为女人,你只能认命。” 他不可能放任自己的王位旁落他人羽翼,势必要用血脉至亲将王位之上的傀儡牢牢锁住。 因此妙善必须嫁人,不仅要嫁人,还必须要生子,为他妙氏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他明白女儿的觉悟难得可贵,但为了一国根本,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 妙善不愿意自己放弃,只能他来做这个恶人! 他问了几遍妙善再来一次还会不会离开,其实就是给了女儿一个机会,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后面无数次的追问更不是他善心发作,而是试图扭转他女儿的思想,让妙善被名为愧疚的枷锁锁住。 不再敢生出什么有悖纲常的思想。 只是没想到他女儿的善良随了她母亲,执拗的脾气却随了妙庄王自己! 任由妙庄王怎么刺激,都不肯悔改! 妙庄王用深邃的眼睛,沉沉注视着华怜。 华怜从不知道烛喜阁的风是这样森冷,冷到能够把他一颗炙热真心吹得如至冰窖。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似乎今日才看清楚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父王...” 这声父王微弱呐闻,华怜看着妙庄王的视线,似乎在祈祷,又似乎在悲伤。 “妙善,回头吧。” 妙庄王朝他伸出手,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在挽回自己的女儿,也是再给华怜一次反悔的机会。 只要华怜递出自己的手掌,妙庄王便会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一笔勾销。 让华怜以妙善三公主的身份享受泼天富贵。 在哪吒紧张的注视下,华怜朝妙庄王伸出了臂膀。 只是他没有将手搭入妙庄王掌中,而是猝不及防地,给了妙庄王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很短,前后不过一秒,却让妙庄王仔仔细细听清楚了华怜温柔却坚定的声音。 “父王,我绝不回头。” 不论是白雀庵还是人面疮,他身上背负的已经太多太多。 现在回头,做那个无忧无虑、相夫教子的三公主,已经来不及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父亲所说的那么多如果,也仅仅只是如果。 木吒、恩松大师、太乙,他们都不能复活。 母亲、白雀庵众人、朝都百姓,也都无法回到过去,他们遭受的苦难是真正的苦难。 华怜看在眼里,日夜不敢忘。 他经历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他回头再当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的。 救苦救难、倾听众生,才是他能够想到最好的、弥补自己罪责的道路。 他想救人,更愿医天下人之心。 这一晚,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为了医治宝德娘娘,妙庄王暂且没有撕破脸皮,华怜却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妙庄王为了他的王位,势必不会放过华怜。 华怜一边磨药,一边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哪吒蹲在药房的地上啃着香喷喷的大鸡腿,回想起晚上的经历,还是有些后怕。 他怕先生真的被妙庄王蛊惑,割舍不下父母亲情,自愿放弃自由回王宫做一只笼中鸟。 想到哪说到哪,哪吒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先生,书上说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我们这样算不算是一种离经叛道啊?” 华怜摇头,目光悠远深邃,“哪吒,若我是为父母,定不会阻碍我子孙后代的选择。” “书上说的不一定全然正确,尊重子女命运,比用‘父母’这道枷锁锁住子女,要温柔的多。” “不只是子女后代,对于绝大数人的命运,都该心存敬畏,给予尊重。” “这世道不是好事道,能够评判他人命运的不该是我父王,而是律法。” 最是可恨痴情人 人所能面临的困境,多种多样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灾厄往往伴随着灾厄,痛苦叠加着痛苦。 意外总比预设好的未来,走的要快。 华怜调制出解药的那一天,妙庄王倒下了。 他染上了人面疮,发病之快,程度之深,迅速超过宝德娘娘。 华怜想出的所有应对步骤也被全然推翻。 追捕羚羊的雄狮泄了气力,羚羊的逃窜也就毫无意义。 妙庄王像是疯了一样杀人。 不仅杀人,也要自残。 他将看到他发病的宫人通通杀死,也用匕首剜出自己面上的嬉笑人脸,狠狠摔在地上。 人面疮只有长在自己身上才能知道这种恶疮的歹毒。 从前他看着宝德只是心痛,尚能留存理智。 如今看着身上越冒越多、密密麻麻的人脸,心底的恐惧惊怒,几乎把自己逼得发狂。 他比任何时候都迫切地需要人面疮解药,把太医院里的所有人都抓了过来。 华怜正在其中一列。 对于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华怜并不陌生。 事实上他也曾多次问过自己,为何总是他在遭遇这些常人无法接受的痛苦。 为何他从不招惹别人、从不惹是生非,那些阴邪恶毒之人却偏偏要盯着他针对。 他想不出原因,只能把这归结于自己的命。 所幸他是个不是个自怨自艾的脾性,面对糟糕到极致的命运,他一直默默忍受着,权当磨炼自己心智。 然而太医院一位素不相识的人说的话,还是让华怜不堪忍受地闭上了眼睛。 他说:“要用妙善公主的手眼入药,才能治愈大王。” 那天之后,妙庄王并没有把香山道长其实就是妙善公主的事情宣扬出去。 华怜大概可以猜到这位太医心里想的是什么。 以妙庄王的脾气,治不好他总归是要死的,不如以不知所踪的妙善公主为借口,能拖一日是一日,拖到妙庄王病死也不是他们的错。 谁让妙庄王自己抓不到妙善公主呢? 王位上的妙庄王表情阴森莫测,患了人面疮后,他的脾气更加难以捉摸,喜怒难以揣摩。 他问太医院所有人:“众爱卿,公主的手眼真的能救寡人一命?” 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也没有人敢说一个对。 医者的良心让他们无法承认这么荒谬的治疗方案,对死的恐惧却也让他们无法将真实吐出嘴皮。 见众人不说话,妙庄王拔剑便刺。 离得最近的一位老太医首当其冲,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胸腹便被剑刃刺穿,死于非命。 他大张着嘴巴,临死前似乎想骂一句昏君,却一丝气息也无法发出,被妙庄王一脚踢开,重重倒在地上。 人人噤若寒蝉。 那是他们太医院公认的大前辈啊!一生救病治人无数,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猫狗! 所有人的心都感到了由衷的冷。 妙庄王这是疯了,绝对的疯了。 他们现在服侍的,完全是一个疯子君王! 妙庄王忽而又转到一年轻太医面前,用滴着老太医鲜血的剑尖抬起年轻太医抖如筛糠的脑袋。 “老太医不说,你来说。” “你告诉寡人,寡人女儿的手眼,究竟能不能治这人面疮啊?” 妙庄王的逼问让年轻太医冷汗狂流,只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跟老太医一样命归西天。 死亡的恐惧悬吊在他眼中,叫他崩溃地大喊出声:“可以!可以!” “妙善公主的手眼,定能治好大王的病!” “当啷。”妙庄王的剑随意扔在一旁。 华怜沉默着,于寂静中站起了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妙庄王看到华怜,面上露出了癫狂的大笑,磕磕绊绊地朝华怜跑了过来,宽大的双手紧紧握住华怜臂膀。 “儿啊!儿啊!” “哈哈哈哈哈!” 妙庄王身上面上的恶疮跟着他一起嬉笑,声音重重叠叠仿若地狱恶鬼。 “儿啊你可听到,他们说你的手眼能医寡人的病啊!” 华怜只是站着,没有说话。 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癫狂的男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那些太医听到妙庄王对香山道长的称呼,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香山道长竟然就是妙善公主。 他们竟然当着妙善公主的面,说他的手眼可以入药! 见华怜只是站着不说话,妙庄王目露不悦,面色的恶疮也随着他心情改变开始怒嚎。 他随手拎起一个跪在华怜身边的小太医,厉声质问道:“你说!你来告诉公主!” “你来劝公主救寡人性命!” 华怜忍不住抓紧了袖口,袖口中藏着的圆润的药瓶,里面有他刚研制出的解药。 他紧紧抓着药瓶,指尖用力到泛着惨白的程度,面上也无丝毫血色。 小太医才刚入太医院不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都快哭了。 只是看着华怜的面孔,再想到这些天这位香山道人对他的温声细语,小太医泪眼汪汪的说:“大、大王,人的手眼,怎么能入药啊?” “啊——!” 听到这句话,妙庄王身上的人面疮纷纷凄厉的尖叫起来,像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妙庄王更是双目怒睁,大如铜铃的血红双眸几乎要瞪出眼眶,双手掐着小太医脖子道:“你敢骗我,你敢骗我?” “说!你是不是想让寡人死!” 随着“死”字落地,小太医的脖子几乎被妙庄王硬生生掐断! 华怜松开解药,伸手抓向妙庄王长臂。 看着这个已经全然没有帝王风范的男人,一行眼泪顺着华怜面颊落下。 “父王,我有解药啊。” 他将解药从袖中取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父亲,颤声道:“父王你看看我,女儿有解药,女儿有解药啊。” 小太医从半空中摔下,倒在一旁惊恐地抽气吸气。 妙庄王终于看向华怜,眼睛紧紧锁着他手中的解药,劈手夺过。 喃喃自语道:“宝德,宝德还没好呢,要先给宝德。” “来人啊!传宝德!叫宝德过来!” 他叫了几声,似乎恢复了片刻清醒,意识到宝德再也不会像以往那样,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的妻子病了。 妙庄王忽而狂喜大笑,把瓶子塞给一个太医,命令道:“你去把解药送给宝德。” 在太医恐惧到几乎昏厥的视线中,妙庄王狠狠打了那太医一耳光,“怎么?寡人的话你听不懂吗?!” 太医这下清醒了,抱着药瓶连忙跑了出去。 手眼医心。 蹲守在门外的哪吒看到太医慌慌张张地抱着他先生研制的解药跑出来,连忙疑惑地跟了上去。 那是给先生母亲的解药,可不能出差错啊! 否则到时候先生一定会伤心的! 他拉住太医询问,太医只匆匆忙忙地往前赶,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一样,回他:“我去给宝德娘娘送解药,你赶紧让开。” 哪吒看了看自己先生的方向,又看了看太医的背影,心下犯难。 他想亲眼看着宝德娘娘服下解药才能放心。 但这势必会离开先生一会。 就离开一会会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想到先生对宝德娘娘的重视,哪吒终于下定决心,风一样往宝德娘娘金凤阁赶。 殿堂内,太医们还跪着。 妙庄王抱着无声流泪的华怜,拖长了尾音歇斯底里地叫:“妙善,我的女儿!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不能让父王去死——!” 面上的泪痕干涸又被濡湿,深深刺痛面颊,华怜木然地看着妙庄王,讷讷问:“父王,我怎么会让你死啊?” 妙庄王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紧紧盯着华怜,仿佛认定他说的是谎话,面上的人面疮大声哀嚎:“手眼入药!手眼入药!” “闭嘴!!!”妙庄王惊声怒喝,那些人面疮却吵得更凶,尖细的嗓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手眼入药!” “手眼入药!!!!” “啊——!” 妙庄王松开华怜,抱着头惨叫,疯狂抽打自己身上的人脸。 “不准叫!” “不准叫!!” 人人为之惊悚可怕的一幕感到胆寒。 不仅仅是太医,几乎所有看着妙庄王发狂的人,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只有华怜一个人眼中没有丝毫恐惧,看着在痛苦中挣扎的父亲默默流泪。 这是他的父亲啊...... 这是在最后关头还惦记着他母亲的父亲啊。 他不是个好父亲,甚至不是个好君主,却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 这让华怜如何去恨他,如何去怨他? 望着被惨嚎包裹着痛苦打滚的妙庄王,华怜死死压住自己翻涌的内心,上前几步扶住他道:“父王别怕,儿臣用手眼为你治病。”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尤其是被华怜救下的小太医,更是爬到华怜脚边,拽着他衣摆大喊,似乎要把心中的恐惧全部宣泄出来。 “公主,手眼根本不能入药,这都是骗人的!” “这都是骗人的啊!!!” 华怜却流着泪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超脱。 他垂眸看着小太医,双眸温柔的弯起,一行清泪坠落到地面,泪珠破碎,背对着太阳的身躯在此刻镀了层金色的光晕。 恍惚间,小太医竟然觉得自己看到了神明。 华怜告诉他:“我知道,手眼医不了恶疾,但医得了人心。” 猩红的血从华怜眼眶中溢出,空洞洞的眼眶再不复柔情似水。 手臂闷声落地,鲜血濡湿了他一尘不染的白衣。 他只是温柔的、无奈地笑着,轻声对妙庄王说:“父王,女儿来救你了。” “轰隆隆——!” 雷鸣自天上而来。 几声轰隆隆的闷雷,便起了狂吼的风。 树叶哗啦啦作响,风雨飘摇中,一条细枝咔嚓一声断了。 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满了水,被几只泥泞的脚踩得四散而飞。 眼见宝德娘娘吃下解药,面上的人面疮消退,哪吒拔腿便跑。 小小的身影在雨中狂奔。 他抬头仰望天上,豆大的雨点砸进哪吒明亮的眼睛。 没来由的,哪吒感到了心慌。 那是魔丸对能够杀死自己之物的,天生的恐惧。 雨水拼命打在哪吒身上,他却丝毫不敢停下来躲雨。 细小的胎毛发丝黏在哪吒脸上,被他随意撸到脑后。 他边跑边喊:“先生!先生!” “天雷来了!” “是雷劫!” 镜外众人看着在雨幕中奔跑的哪吒,纷纷不忍地垂下了双目。 “死去”的太乙和木吒此时也修养了一段时间,搬了两个蒲团坐到李靖和文殊中间。 木吒更是从华怜自断双臂那一刻,哭得就没有停下来过。 他忍不住哽咽着问文殊:“师伯,为何天雷要在先生最危难的关头降世啊?” “先生那样,该怎么抵御天雷啊?” 华怜的惨状,文殊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低声告诉木吒:“你先生的心魔与哪吒偶然联结在一起,如今慈航堪破迷障顺利融回心魔,天雷便受到感应而来。” 木吒还有些不明白,依旧为华怜的遭遇感到痛心,追问道:“非要先生到如今这幅惨状,才算是堪破迷障吗?” 文殊摇头,提示他:“还记得你先生说过什么吗?” “手眼不能医人,但能医心。” 木吒不能理解,紧皱双眉连连发问。 “为什么先生的手眼能够医心,医心是什么意思,人的手眼怎么能医心呢?” 文殊望向镜中,正看到华怜倒在血泊内,表情超脱,身姿脆弱,如一支被雨打落枝头,折断的柳。 他长叹一声示意木吒继续看下去:“你且看吧。” 华怜倒下,妙庄王也停止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哀嚎。 他看着华怜挖出来的一双眼睛,表情愣然,像是没想到华怜会这么轻易地把他的生命奉献出来。 他的女儿连嫁人都不肯,怎么肯斩下手臂为他制药的? 妙庄王浑浑噩噩的大脑被华怜的惨状刺激的逐渐恢复清明。 与此同时,小太医扑到华怜身边,拼尽全力地为他止血。 他再也没了对妙庄王的恐惧,朝这些冷眼旁观的人大声怒吼:“都是你们!” “都是你们胡说害死了公主!” 只是他医术低微,怎么止都止不住华怜臂膀处涌出的鲜血。 救不了人的绝望让他几乎哭成一个泪人。 “谁来救救公主啊!” “谁来救救她啊!!!” 小太医崩溃地捶着地面,额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 惊雷越发响亮,似乎下一秒就要穿破屋顶,劈到他们头上。 这时候,有人动了。 一个年长的太医不再跪着,快步走到华怜身边,抽出几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封住华怜命脉。 他的嗓音苍老,声线却很干净:“老朽已活八十有余,公主大善大德实乃毕生罕见。” “如此大善之人,不该死于非命。” 他平静地看了小太医一眼:“让开,我来救公主。” 老太医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能会触怒妙庄王,被妙庄王一剑刺死。 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一旦被医治好了就再无堕落的可能。 太医院内稀稀拉拉站起来一些人,跟在老太医的身后朝血泊中的妙善走去。 他们身上没有病,心却得了病。 是妙善公主自断手臂,以惨烈的代价医好了他们的心病。 太医院内的医者一个接着一个的,如同星星之火,慢慢站了起来,朝华怜走去。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在意妙庄王的看法。 公主的惨烈牺牲,如一味最猛烈的药,刺激着他们作为医者的良心。 心魔境结束,天雷现世。 妙庄王就这么愕然地看着满屋子的太医们无视他,如流水般配合默契地救治妙善公主。 有的人止血、有的人按压、有的人配药、有的人施针。 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在奔跑,都在忙着做该做的事情。 庞大的太医院运作起来,拧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势要从阎王手中抢回公主性命。 根本没有人在意地上这个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暴虐帝王。 眼中有的,只是时间!生命! 妙庄王像是游魂一样,晃晃悠悠地爬到华怜身边。 从来只有冷硬暴戾的眸中满是茫然。 他捧着华怜的双手双眼,发出了困兽般的悲泣:“父王疯了,是父王错了....” 听到妙庄王声音,华怜温柔地说:“父王,你的病好了,女儿也就放心了。” 公主的声音让无数人潸然泪下。 他们真的不能想象,眼前这具柔弱的女子躯体里,究竟装着一个怎样伟岸的灵魂。 明明是人,却比寺庙里冰冷的佛像更有神性。 他们甚至觉得,若是妙善公主健康,世人去求神拜佛不一定有效,但找妙善公主,公主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忙! 公主想要拯救世人的心,和他们拼尽全力抢救公主的心,是一样的! 为了这样的公主去拼命,值得! 十万个值得 !!! 镜子外的木吒看到此情此景,终于明白了为何先生说出“手眼医心”便意味着堪破迷障。 从前那个只会自怨自艾、悲伤哭泣的妙善,如今却能施展大爱,点醒众人,实际上已经达到了“圣人”的标准。 以前的妙善斩断手臂是为还恩,如今的妙善斩断手臂却为医心。 于是万民醒悟、齐心向善。 连妙庄王都被影响的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木吒问文殊:“师伯,那先生的记忆和法力什么时候恢复,马上雷劫来了,我实在是担心他们。” 文殊微微一笑,终于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融回心魔,天雷便不足为惧。” “且看你师父如何直面天雷,替哪吒逆天改命。” 镜子内。 哪吒一脚踢开太医院大门,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 他身后的太阳已经彻底被厚重的黑云遮蔽。 四周变得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透不出来。 有人点起灯,又被忽然作响的巨大惊雷声吓得打翻在地。 数十道紫色闪电在黑云之中翻涌磨锋。 那闪电如老树根茎,粗粗细细,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 数不清、望不尽,刺目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地步。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些雷电盘旋于空中。 如同蓄势待发的凶兽,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将人吞吃于雷霆腹中。 “先生!” 哪吒看到华怜的模样,连天雷都顾不上了,“噗通”一声跪在他身侧。 紧紧抓着华怜空荡荡的衣袖,满眼是泪的问:“这是怎么了啊?” “我只是离开了一会会,怎么会这样啊?”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让先生受伤了的。 他却又没做到。 又是关键时刻,他没待在先生身边! 哪吒无声地哭了,面容痛苦地拧在一起无声痛哭。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华怜身边,似乎想传递给他先生一丝温暖。 只是天雷无情。 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横空出世的魔丸。 就算魔丸再怎么哭,再怎么笑,也阻碍不了天雷落下的步伐。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疾风骤雨打在屋顶上,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心魔境承受不住天雷的力量,转眼间化为灰飞。 不论是妙庄王还是太医院的众人,甚至是一瘸一拐刚刚抵达门口的王杣,通通化为白光消失在天雷的余威之下。 他们本就是幻境所勾勒的华怜过去,按照华怜记忆中的人物推演行为。 真正幻境中的人早已消逝于时间的洪流中。 哪怕这次在心魔境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无法回到过去改变他们真正的结局。 哪吒和华怜既没有回到陈塘关,也不在心魔境中,而是存在于一处虚无之地。 这处虚无之地放目望去只有蓝天和海洋,澄澈的海水如同玻璃水晶,倒映着白云的颜色。 他和哪吒站在水面上,看着黑云裹挟着的雷劫。 哪吒被这一变化惊住了,擦擦眼泪傻呆呆地看着自己手眼完好的先生。 “先、先生。”他打了个哭嗝,心有余悸地牵起华怜手掌。 “先生你恢复记忆和法力了吗?” 华怜爱怜地摸摸哪吒脑袋,和进入心魔境前别无二致,只是眼神中多了丝人性的触动。 “是的,先生全都想起来了。” 记起哪吒木吒等人的同时,他也不会忘记心魔境中,哪吒木吒的二人的细心照拂,关键时刻的舍身相护。 融合心魔,似乎让他的情绪更加丰盈了。 如果说以前的心境是一轮圆满的月,如今就是温润的湖。 风吹波纹起,不再如之前任何事在华怜心中留不下半点涟漪。 与之而来的,是陡然增强的力量! 纠缠在一起的雷电越来越粗、越来越亮,似乎要把所有能量集中于一点,将他们一击必杀。 哪吒踩了踩水面的波纹,问华怜:“先生,这地方受得了天雷的威力吗?” 别到时候他们人还没死,这地方先崩塌了。 华怜笑了笑,仿佛天上悬浮着的不是雷劫,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鸟雀。 “此乃羊脂玉净瓶,是我的法宝,没有你师祖那样的神通,很难摧毁。” “既然是先生的法宝,那肯定没事啦!” 哪吒大喇喇地往水面上一躺,对自己先生抱了百分之百的信心。 在心魔境的每一刻,他的心都高高提着,生怕有人欺负他先生。 如今先生神通恢复,他终于能够好好休息一下了。 “轰——!!!” 在哪吒昏昏欲睡的视线中,天雷当头落下。 冲破重重禁制往玉净瓶内投出浩瀚伟力! 海面无端掀起滔天巨浪,华怜却一手抄起哪吒抱在怀里,一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天雷轻叱。 “去!” 那滔天的海浪便如同有一只巨手,指挥着重重叠叠地汹涌浪潮与天雷撞击在一起! “轰——!轰——!轰——!” 华怜捂住哪吒耳朵,躲过了这响到能摧裂星空的雷声。 耗费了玉净瓶内上百滴上古甘露,天雷却依旧没有结束。 天雷的余威依旧不依不饶地朝华怜怀中魔丸劈去。 速度之快,如同一道扭曲雷蛇! 离别陈塘关 哪吒却没任何恐惧的反应,只埋头在华怜胸膛。 小小声地说:“先生,哪吒好累,好困。” “睡吧。” 华怜声音轻柔,耐心哄哪吒入睡。 这些天,实在是辛苦这孩子了。 “噼啪——!” 蛇形天雷陡然劈下,却被华怜赤手握于掌中。 天雷疯狂扭曲挣扎,试图从华怜手中逃出。 “滋——!” 雷蛇白光大放,凝聚成耀眼蛇形的能量忽然炸开,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朝华怜和哪吒扑来! 华怜只是平静地看着天雷变化,脚下半步未动。 身后的功德光环绽放出七彩神韵,九朵金莲与十轮金乌在功德内衔首翻飞! 兀地,千万只金色的细长眼睛于功德光环之内缓缓睁开。 数不清的手臂自华怜身后托起。 正是他功德法相之一,千手千眼观世音。 那些雷电不管分得多少细弱,丝毫靠近不了哪吒分毫。 功德千眼蕴涵的无穷神力牢牢定住四窜的雷电。 万千手臂或捻或点,碰触于天雷之上,将雷电之威通通汲取。 整整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天雷越变越小、越来越微弱,直至彻底失去原本的威能,于华怜手中缩成一条手链模样的细小蛇形闪电。 羊脂玉净瓶内重新归于宁静。 哪吒睡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觉。 梦里黑沉香甜,没有半分噩梦侵扰。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的先生左手持细长杨柳枝,右手持玉净瓶,与木吒一同站于祥云之上。 他的先生衣袂缥缈,功德加身,发顶宝冠上的莲花珍珠熠熠生辉。 华怜正在与文殊李靖等人道别。 哪吒呲溜一下从殷夫人怀里弹起来,飞一样扑到华怜小腿上紧紧抱着。 像是某种小型腿部挂件。 哪吒急急大喊:“先生!先生!你要和我二哥去哪?你带我一起去!” 李靖和殷夫人手忙脚乱地哪吒从华怜腿上撕下来,捉住手脚乱蹬的哪吒,瞪他一眼。 “臭小子,又在瞎胡说了,你二哥已经是观音大士的弟子,和大士一同前往南海紫竹林修行,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紫竹林? 观音大士? 直到此刻,哪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华怜真实身份。 原来他的先生,不是莲花成精。 而是观音大士显灵,来救他的! 哪吒不再挣扎,只是看着华怜大哭,凄惨地叫喊:“先生!哪吒不要你走!哪吒舍不得你!” 这些年,华怜亦父亦母地照顾哪吒,早已在哪吒心中占据了不可割舍的地位。 哪吒从没想过整整三年没离开过他身边的先生,会有一天离他而去。 这对哪吒来说,比殷夫人和李靖外出征伐寻宝还要难以接受! 父亲母亲他们还会回来,先生这一去,就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了! 以后谁在他调皮的时候轻声教诲,谁在他夜不能寐的时候耐心哄睡? 谁还能像先生这样,用无穷无尽的耐心包容着他,教导他学习? 他舍不得! 他十万个舍不得!!! “先生,你别走,求你了,呜呜呜......” 见哪吒哭得实在厉害,华怜从祥云上飞到他面前,擦去他小脸上豆大的泪珠。 等哪吒止住哭声,情绪没那么激动,华怜才安慰道:“哪吒,你与我师弟太乙已经结为师徒,往后太乙会像我一样陪伴你,教导你。” “此去一别并非没有再见可能,往后你可跟着你师父,来紫竹林看我。” “别哭了,再哭可就真成了小花猫了。” 华怜轻点哪吒眉心,朝他微微一笑。 听到华怜哄他,哪吒才强忍着,不让眼泪从眼睛里掉出来。 只是眼眶依旧红红的,显然还没从分别的悲伤中缓过劲。 木吒看着哪吒难过的样子,一时间五味杂陈,既有被观音大士收为正式弟子的庆幸,也有对哪吒悲伤的共情。 如果是他,也许分别之时并不会比哪吒好到哪里去。 见气氛有些沉闷,太乙打了个哈哈插入哪吒和华怜中间,摸着自己仅存的两朵金花道:“哪吒,为师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哪吒顿时被太乙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吸了吸小鼻子,含含糊糊地问:“什么秘密呀?” “为师卜算到三年后,你会在陈塘关遇到此生知己!” 他朝哪吒挤眉弄眼,肥肥的胖脸上满是猥琐:“知己哦~难舍难分的那种~” 谁知哪吒的回答差点让太乙晕倒。 “知己?啥是知己?能吃吗?” “笨!”太乙猛地一拍哪吒脑瓜子,掏出拂尘指指点点。 “知己那肯定是不能吃的,那是比你先生还重要的存在!” “啊?” 哪吒张大了嘴巴,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先生在他心中的地位,和爹娘是一样的。 啥人能超过他的先生爹娘,在他心中占据不可比拟的地位啊? 远在海底龙宫的敖丙忽然又打了个喷嚏,晃晃额上龙角,纳闷地想自己这到底是被谁惦记上了。 不过太乙的“知己”诱惑还是有几分功力,哪吒也知道哭也没法让先生留在陈塘关了,于是乖乖从殷夫人怀中下来。 额头磕在地面,朝华怜深深一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的恩德,哪吒此生难忘。” “善。” 华怜认可了哪吒的这一拜,轻挥柳枝托他起来。 文殊也骑着青狮带着金吒,和华怜二人一道离开陈塘关。 哪吒站在原地,远远地眺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落寞。 太乙抬袖搂住这个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许多的孩子,与华怜他们离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他放声大笑,宽阔的道袍随意敞露心胸:“走咯,我的小徒弟,跟为师捉螃蟹去!” “捉螃蟹!” 哪吒惊喜的声音从风中飘向遥远云端。 “师父快走!我最会捉螃蟹了!” “瞧我给你露一手!” “哈哈哈哈~” 陈塘关的海风把师徒二人的笑声传了很远很远。 听着他们的笑声,文殊和华怜也忍不住相视一笑,摇头叹息。 这两个活宝,真是凑一块去了。 王杣番外,真实结局 真正的现实中,没有木吒、也没有哪吒,更没有心系华怜的一众神仙。 只有王杣。 从始至终一直追随着公主,甘愿做公主最虔诚的信徒。 白雀庵降下的那道天雷,没有木吒时,亦是王杣舍身相救。 只是木吒尚有文殊他们,王杣却无任何依仗。 他是真的豁出性命了。 明明那么怕痛,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扛住那道天雷。 那时的华怜见王杣濒死,已是万念俱灰。 一路走来,都是王杣在护着他。 没了王杣,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痛苦、悔恨,一系列负面情绪几乎将华怜摧毁。 泣不成声。 王杣却硬是咬牙忍痛。 不让自己发出半分惨叫,让公主担心。 他拼尽全力,才把自己的手虚虚搭在华怜面颊之上。 用指尖将公主面上眼泪拭去。 他艰难地将气呼出嗓子:“公主,听说你长得...美极了......” 他眼中浮现出和华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不由笑了。 “如今一见..才知我母亲没有骗人...” 华怜听他这么说,更是难掩心中痛苦,紧紧抱着王杣,声泪俱下。 “对不起...我那时不该以假貌骗你,对不起......” “公主,不要道歉.....” 王杣舒缓地笑了,他是怕死的,但为了公主而死,他感到由衷的幸福。 “死了简单..活着却难....”王杣仍然放心不下华怜,手掌滑落到华怜臂弯中。 “往后公主一个人..一定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这世上坏人多呐......” “王杣!” 华怜几乎要把自己的心给活生生哭出来,头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 “你不能死,你死了,就只剩我一人了.....” “就只剩我一人了......” 眼见王杣的气息越来越弱,华怜绝望地呼唤他。 “王公子,夜很深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很害怕。” “求你了,不要走,再陪我多待一会......” “求你了......” 王杣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他快要死了。 公主的声声呼唤却硬是让他吊着一口气,不愿死去。 这是他的公主啊。 这是他可怜的公主。 弱风扶柳、无枝可依。 只是人如何能与死亡相抗衡? 王杣清楚自己不过只是一个凡人,做不到起死回生哄公主开心。 他只能轻轻触碰公主手指,歉意道:“抱歉...我就不继续..打扰公主了....” “下辈子..若有机会....” 王杣说着,急促地从鼻子里呛出几口鲜血,却硬是要把话说完。 “若有机会....希望还能...还能和公主..做个朋友.......” 终于把自己最后的心愿说完。 公主凄怆的哭声也在逐渐远去。 似乎坐在一艘晃晃悠悠的小船上,昏沉、悠远、漫无目的。 他的耳朵再也听不到公主的声音,眼睛也缓缓合上,看不到公主的身影。 直到最后,王杣的面上依旧带着了无遗憾的微笑。 他从来都是按照别人安排的命运前行着。 没人知道他其实并不喜欢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 只是身为宰相之子,却始终逃不脱这样的命运,甚至被妙庄王看重,要做他手中傀儡。 而公主却比他有勇气,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 他敬佩公主,更仰慕公主,愿意把公主当做他此生的信仰。 能够死在公主怀里。 他很高兴。 此生无憾矣。 女娲娘娘来信 拜别文殊金吒回到紫竹林,就听到女娲娘娘的隔空传音。 “慈航,此次灵珠子转世多亏有你照拂。” “百年前我于东胜神洲傲来国一小岛种下朵仙品宝莲,现在想来也该到了成熟的时节。” “你去将那宝莲摘下,移植于你紫竹林莲池中,亦能增进修为,巩固自身。” “善,多谢女娲娘娘。” 面对女娲的好意,华怜没有推脱。 他本就刚融回一道心魔,确实需要些巩固法力的宝物。 只是女娲娘娘说的这地名.... 实在是过于耳熟了吧...... 似乎是察觉到观音大士的疑惑,女娲忽然低低一笑,这才说出她真实的想法。 “那傲来国小岛名为花果山,山上有块补天神石,如今也快要修炼成精了。” 女娲捏土为人,但并未留下自己血脉,因此把每块补天神石都当做是自己孩子,时刻默默关注着。 哪吒是这样,花果山的神石也是这样。 她将多余的补天石置于世间灵气充裕之地,等待神石诞生灵性。 她从不现身干预补天石,却也会在补天石危难之际出手相救。 而这次传音华怜,不仅是为了表示感谢,亦是被华怜对哪吒的好打动,想要拜托华怜启蒙神石。 除了观音大士,女娲对谁来照顾她的补天石都不放心。 华怜听女娲这么说,顿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女娲娘娘的请求。 既然是启蒙,便也不必弄得跟哪吒渡劫一样,时刻提心吊胆、危机重重。 他可以趁此机会,好好休息。 全当是女娲娘娘出资,出门旅游去了。 从未来回来的华怜,也有些好奇幼时的孙大圣,是个什么样的模样脾气。 女娲娘娘继续追加资金道:“启蒙灵石一事为期三年,三年后不论灵石如何,五件先天灵宝如数送至紫竹林中。” 华怜点头应下:“女娲娘娘大善。” 他没说什么推脱的话,毕竟启蒙虽然轻松,但也是要出力的。 他接受了女娲娘娘的赠礼说明他愿意教导灵石。 不接受反而会让女娲娘娘猜测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教导灵石。 还是迫于女娲势力不得不答应。 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古代现代都是一样的。 听到华怜答应,女娲娘娘只留下一道朦朦胧胧似乎隔了一层远山的悦耳笑音,便截断了传声。 华怜没急着去傲来国,而是先把木吒在紫竹林内安置妥当。 有了木吒,紫竹林也算有了日常锄地种田、喂鱼养花的劳动力。 普通修行者若是被师父安排这样的任务,可能会心生不满认为是师父怠慢自己。 木吒却开心的合不拢嘴。 能跟着先生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更何况先生还赐他法号“慧岸”,将如此重要的紫竹林交给他打理。 简直是三生有幸,上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少德了! 如果把木吒的经历和现代社会比较。 那就是他入职了一个环境舒适、待遇高超、薪资丰厚、领导宽容的绝佳单位。 除了种种地、喂喂鱼,没有任何kpi指标,修炼全靠自觉随缘。 领导还时不时会发发福利,送他点灵丹妙药、法宝灵诀。 出了事更有领导时刻兜底,在哪都颇有面子,只恨不能把观世音爱徒几个大字贴在脸上。 这样好的单位,他就是待到死都心甘情愿,怎么还可能对唯一直属领导有半点不满。 “木吒,我交代你的事,都听明白了吗?” 华怜见木吒听着听着开始傻笑,不由担心地看了他一眼。 “咳咳,听、听明白了。” 木吒顿时回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小小声问:“师父,只有这些吗?会不会太简单了?” 华怜摇头道:“你毕竟年龄尚幼,现在正是锻炼体魄的好时机。” “种地除草听着简单,实则颇有讲究,若是不悉心对待,灵草亦会枯萎。” “待你根骨淬炼到极致,我再教你法术。” 木吒如今任然是肉体凡胎,在紫竹林吸收灵气,锻炼体魄最合适不过。 种地是种较为温和的淬体方法。 等他从傲来国回来,木吒的体质估计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竟紫竹林里的浓郁灵气,不是说着玩的。 就是把一个资质最差的凡人丢在里面过个几年,也能堪堪踏上修仙之门了。 更何况木吒的天资并不差,只是有些偏科而已。 他的根骨不适合杀伐,反而温厚淳朴,对五行元素有着极强的感知力。 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就是木吒属于后勤那一挂的,对阵杀敌不来事,但善于养殖,往炼丹方面发展前途无量。 这也是华怜没有让哪吒、金吒跟着他的原因。 一是他们与各自的师父有缘。 二则是华怜的功法温和,大多是以救治增益为主,和他们善争斗的天性不符。 若是哪吒金吒来了他这紫竹林,天天做这种种地喂鱼的活计,估计没过多久,就要受不了了。 这就是天性对人的影响,和善恶没有关系。 至于未来的红孩儿,那是另外一种情况。 华怜在紫竹林教导了木吒七日,教会他如何吐纳灵气,以及一些入门的锻体的技巧。 等到七日之后,他掐指卜算到宝莲快要成熟,神石也已化形,便打算启程前往傲来国。 木吒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师父远去的身影,明明知道师父不是不回来了,心中的万千不舍还是难以压制。 他扛起锄头,化悲伤为力量。 势要在师父回来前,将紫竹林彻头彻尾、角角落落清理一番。 等师父回来,对他的徒弟刮目相看! 他木吒也是有些本事的! 不比他大哥三弟差! 华怜踏着祥云飞至傲来国花果山,果然感觉到一股灵材成熟之际的浓郁香气。 这股莲香和他紫竹林的莲花稍有不同。 种植他们的仙人不一样,于是品种也不一样,功效更是天差地别。 华怜种植宝莲有压制邪祟、精心养神的效果。 女娲娘娘种植的宝莲,则是炼制傀儡躯体的好材料。 这样的女娲宝莲经过炼制,能够重塑肉身,将人的原神投入进去,甚至要比原来的肉身更加强大。 华怜便循着这股怡人的气息,往莲花池内走去。 与此同时,一旁的灌木丛里忽然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明亮如星辰。 初见灵猴。 那是一只小猴子。 长长的尾巴在身后一勾一勾,身上猴毛清晰分明,如同一根根金丝蓬松干净。 他头顶野草花环,手中抓了一大把不知名烂漫鲜花。 正是被女娲娘娘的宝莲香气吸引而来。 华怜的位置恰好被草木遮蔽,灵猴看不到他的身影。 “啾啾~” 一只百灵鸟飞过,吸引了灵猴注意。 他的眼睛朝天上看去,等再望回来的时候,宝莲竟然不见了! 灵猴大骇。 他的宝莲! 这是他辛辛苦苦守了一个礼拜的宝莲啊! 怎么一眨眼就消失了! 灵猴使劲揉了揉眼睛,“哗啦”一声从灌木丛中滚了出来。 正看到莲花池中央,站在水中的华怜。 被水汽微微晕湿的发梢,铺撒在水面上的缥缈白衣,以及浑身散发出的熟悉香气。 灵猴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他的宝莲! 好像成精了! 当着他的面变成了一个活人! “莲花!” 华怜刚把女娲宝莲收入羊脂玉净瓶,就听到一声稚嫩大喝。 旋即而来的则是一个飞在半空中的幼猴。 目标...似乎是他? 灵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到华怜身上,似乎是怕他跑了。 他心有余悸地抱着华怜不撒手,眉宇间满是倔强。 “不管不管,既是俺守着的,变成精了也是俺的。” 华怜被这小猴突如其来的力道弄得摔浮在水面上,宛如一大片盛开的白莲。 只是身上粘了只猴子,实在是破坏美观。 他早已感知到灵猴的气息,只是没想到他会扑过来,这才被灵猴压倒。 华怜却也不恼,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只可爱小猴,有些无奈。 没办法,他真的对毛茸茸、软乎乎的小动物毫无抵抗之力。 更何况这灵猴,可爱的实在是超乎华怜预计了。 后世些影像,上面的孙大圣是尖嘴猴腮、形容矮小丑陋的。 这只灵猴却迷你可爱,面目清秀,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猴子更加灵动喜人。 甚至远远超过猴中至美金丝猴。 这样的相貌,难怪以后会被称为“美猴王”了。 确实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一只猴子。 灵猴抱了华怜好一会,等确认这“莲花精”不会逃跑,才拉着他走出莲花池。 小猴子抖了抖毛,却见华怜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 他挠挠猴头,叮嘱华怜一句:“俺去给你找衣裳,你可别逃走了,小心有妖怪!” 小猴子稚嫩的声音和老成的叮嘱形成反差,让华怜忍俊不禁。 见华怜微笑,灵猴愣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心底不由讷讷,不愧是莲花成精啊,笑起来就是好看。 他一个跳跃飞入山林,没过一会便带着件漂亮的金缕衣跑了回来。 献宝似的递给华怜:“喏,给你这个,这好看。” 华怜摸着这丝绒手感的衣服,有些好奇。 温声道:“小猴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衣服?” “嗨。” 灵猴摆摆手,解释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花果山临着东海,海边住着一只蛟魔大王。” “这蛟魔大王颇有些神通,取了七八十房姨太太,我这衣服是在他那拿的。” “你一个小猴子,竟也能拿魔王的衣服,你们是朋友吗?”华怜浅笑。 灵猴这才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眼睛左右乱飘。 他哪有那样的本事跟修炼了千年的魔王称兄道弟,这衣服是他闹着好玩,悄悄潜进去偷的。 灵猴拿了不止这么一件衣服出来,一直藏在树洞里,今日才有机会用到。 他对华怜的问题避而不谈,转移注意力道:“你喜欢金银财宝吗,俺还有很多,都给你!” 灵猴初诞,心思单纯,对自己喜爱之人恨不得掏出所有东西相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保留。 华怜却从他小动作中看出这衣服的来历定然不当。 他将金缕衣还给灵猴,摇了摇头道:“不是凭本事换的东西,我不穿。” 灵猴顿时急了,抓着华怜的衣袖不解道:“这衣服是俺凭本事拿的,有何穿不得?” 华怜定定的望着他,问:“你是怎么拿的?” “ 去他家里,看到喜欢的,就拿了啊!”灵猴嘴硬道。 华怜告诉他:“拿而不告是为偷,若是你的宝贝被人拿走却没和你说一声,你当如何?” 灵猴先是被这声“偷”说的一愣,旋即大怒,“谁敢拿俺东西,俺定饶不了他!” 华怜摸摸灵猴的脑袋,柔声道:“你是这样想的,别人也是这样想的。” “好吧。” 灵猴被华怜说服,顿时泄了气。 他自降生以来没人跟他说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从不顾忌别人感受。 如今稍一点拨,就听懂了华怜的言中之意。 灵猴有些郁闷,把金缕衣团吧团吧塞进怀里。 “那我下次还回去便是。” 华怜颔首,心中暗赞。 不愧是女娲娘娘的补天石,悟性确实超乎常人。 “小莲花,你有名字吗?” 灵猴心思活络,很快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好奇地看着华怜。 “我见那蛟魔大王和他妻子们聊天都有名字,你有吗?” 华怜想了想,告诉灵猴:“你叫我怜华便是。” “莲花?” “怜华。” “莲花。” “...怜华。” “哦,是莲花,我听懂了。” “不,是怜华...” 灵猴眼角抽搐,忍不住问他:“小莲花,你为啥说话有这奇怪的口音啊?” “......” 华怜扶额,被这小猴子鸡同鸭讲的发言逗得想笑。 罢了,莲花就莲花吧。 他再纠正,不知道这小猴子又要说出什么让人忍俊不禁的话来。 “小猴子,你家在哪,可有落脚歇息的地方?” “家?” 灵猴自诞生以来,从来是渴了饮山泉水,饿了吃百树果,困了随意找个地方一睡。 从未听说过“家”的概念。 听华怜这么一问,立即回他:“家有什么用处?你若是要休息,和俺一样随便找棵树躺躺便是。” 灵猴之单纯,比哪吒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怜耐心告诉他:“家是你可以一直住的地方,除了你和你的家人,别人都不能进来。” “若是你外出,回家便能看到自己的家人。” 灵猴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那俺也得有个家才是......” 他看着华怜,默默想,他要找个最好的家,家里一定有花有草有池塘。 把这朵漂亮的小莲花好好藏在家里。 何处为家。 天上忽而飘起轻如羽毛的小雨。 温温柔柔的,落在面上微微的痒。 灵猴拉着华怜衣袖,边唱边跳,眼中满是快乐。 “大笨象会跳舞” “小猴子会上树” “狐狸会翻跟头嘿” “山猪山猫山羊” “山中有只老羊” “看见老虎在发呆~” 一连唱了好几遍,大山把猴子欢快的歌声传出去很远。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华怜,问他:“小莲花,这是老猴子教俺的山歌,你会唱吗?” 华怜摇摇头,灵猴的歌声欢快活泼,这是谁也学不来的。 “我不会,但我会些童谣。” “童谣?啥是童谣,快念给俺听听!”灵猴迫不及待地抓着他衣摆乱晃。 华怜微微一笑,温声道: “猴儿唱着猴儿歌” “猴儿下雨要回家” “小猴小猴踩水花” “直走就是我们家。” 灵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华怜,目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他口中喃喃重复:“猴儿下雨要回家,直走就是我们家。” “直走就是我们家!” 他拉着华怜跑得飞快,从没如此迫切地想要去到某个地方。 他要回“家”! 带着他的小莲花回家! 不远处忽而有猴子叫喊。 “石猴来啦!” “石猴来啦!” 几十上百的猴群挤挤攘攘的凑在一起,荡在树上眺望着向他们奔来的灵猴。 灵猴显然和他们认识,也不生怯,大大方方地带着华怜站到猴群中间。 猴子们上蹿下跳,围着灵猴团团转,似乎天然对灵猴充满了亲近与好奇。 更让他们稀奇的,则是灵猴带来的新家伙——华怜。 有小猴子调皮,伸手想要摸摸华怜。 这么漂亮的人,石猴是哪里找来的呀? 结果还没碰到,就被灵猴一巴掌拍开,叱道:“干什么,这是俺家人,不许你们动他!” 灵猴在猴群中颇有些威望。 闻言,竟再也没有猴子敢靠近华怜了,最多只是悄咪咪地偷看他几眼。 一只拄着木棍拐杖的老猴子自猴群中排众而出。 他指着一处汹涌瀑布道:“石猴,这瀑布后面有一处洞天福地,可惜没人敢进去,你可要一试?” 灵猴定睛一看,只见湍急的瀑布后隐隐约约能看到洞天福地的轮廓。 其中散发着点点金光,瞧着就像是有什么宝贝。 一只稍年轻的猴子接茬道:“你若是敢进去,我们便拜你为王!” “王?” 灵猴不知道“王”的具体含义,却能从猴子细微表情中看出这是件好事。 索性他也要带小莲花找到属于自己的家,于是便一口答应。 “好!我敢进去!” “我若是进去再出来,你们便拜我为王!” “好!好!” 猴群中发出错落起伏的答应声,齐齐为灵猴助威。 若是能占据这处宝地,猴子们也算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再不用被那些妖怪赶来赶去了! 灵猴刚要旋身起跳,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叮嘱华怜道:“俺去去就回,你可千万别跑了。” 华怜有些好笑,原来在灵猴眼里,自己像是那种随时会逃跑的存在吗? 他却不知道,自己身上那股出尘的气质,实在与灵猴见过的所有精怪妖兽不同。 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 这才牢牢盯着华怜,生怕他一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听华怜答应他不走,灵猴才瞑目蹲身,使劲蹬腿摆臂,猛然往瀑布中一跃! 穿过激流的瀑布,内部是一番别样天地。 被老猴子说对了,这真真是处洞天宝地。 明明居于瀑布之内,水帘洞却丝毫不显潮湿。 只见洞顶仙光闪耀,惹人眼球。 日光透着湍急的瀑布照射进来,形成了一道五彩光晕。 若是放在后世,人人都会感慨一句丁达尔效应诚不欺我。 灵猴却只能用他仅有的词汇量,笑着发出了一声惊叹:“此处甚好、甚好!” 他跳出瀑布,告诉众猴帘中景象。 猴子们说到做到,纷纷俯首称灵猴为王。 他又带着猴子们进入水帘洞,将家安置在此处。 拉着华怜边笑边叫:“猴儿猴儿要回家,此处便是我的家!” “从今往后,俺石猴有家了!” 水帘洞极大,容纳上百人不是问题。 灵猴将华怜带至洞内一处水池旁,将自己所有的水晶珠宝堆砌在边上。 他期待地看着华怜,拉着华怜往小山一样的珠宝堆上一躺。 “小莲花,你喜欢这里吗?” 华怜被小猴子毫无章法的室内建设惹得想笑,点点头又摇摇头,从珍珠金银上站起来。 “我喜欢这里,却不喜欢躺在这儿。” 灵猴疑惑地捧起一堆珍珠,讷讷道:“可是俺看蛟魔大王的夫人们可喜欢这些了,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华怜失笑,无奈道:“我又不是蛟魔大王的夫人,怎么会喜欢呢?” 灵猴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理,连忙站起来问他:“那你喜欢什么,俺去给你找来!” 小猴子不知道怎么表达喜欢,只想让莲花开心,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送给他。 华怜笑着回他:“我喜欢毛茸茸、软乎乎的事物,你能替我寻来?” 灵猴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把自己脸蛋凑到华怜掌下蹭蹭。 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莲花,你说的不就是我么。” 他可不就是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只小猴子! 二人正玩闹着,兀地听到猴群中爆发一声惊呼。 “不好了大王!老猴子他、他死了!” 灵猴神色一变,连忙带着华怜跑到老猴子身边。 “死?” “老猴子为什么会死?” 旁边的小猴子抹抹眼泪,哭着说:“大王,我们都是会死的呀,这是命数,逃不过的!” “什么?!” 灵猴才刚刚诞生几日,就被告知自己会死,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死了,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小莲花,再也不能在花果山玩耍了? 他不想死! 一旁的年轻猴子看到灵猴抓耳挠腮、十分焦虑,走到他身边出了个主意。 “大王何不去到古洞仙山,寻访名师,学一个长生之道啊!” 灵猴抓了抓面颊,目露思索:“长生之道......” 他问华怜:“小莲花,你怎么看?” “要不要随俺一起去学长生之道?” 合欢楼一游 启蒙灵猴,并不是说非要当灵猴的师父才能做到。 与灵猴相处时潜移默化的引导,效果可能会更好。 思及此处,华怜点头答应了。 “好,我与你一道去。” 灵猴与华怜出海之日,猴子们都来送别。 小猴子拿着香蕉桃子等水果放到灵猴的木筏上,依依不舍地跟灵猴道别。 “大王,待你学到本事,千万不能忘了我们花果山的大家啊!” 灵猴头一回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目光灼灼地保证:“等俺学成归来,便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们!” 木筏不知在海上漂流了多长时间,灵猴吃足了路途颠簸的苦头。 他把唯一的一颗桃子塞到华怜手中,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的。 “小莲花,还有多长时间才能靠岸啊?” 灵猴体质是绝佳的,但再好的体质在海面上颠簸,也快吐了。 放眼望去,除了海就是海。 对于天性活泼好动的猴子来说,简直无聊到让人发狂的境地。 华怜掐指卜算,温声安慰:“快了,今日便能到。” 正说着,灵猴远远地望到了一处海岸。 顿时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起来。 拉着华怜边笑边跳:“到了,到了,真的到了!” 他朝华怜比了个拇指,“小莲花你真厉害,真是俺的福星!” 他不知华怜卜算之法出神入化,还以为华怜是信口安慰他的呢。 没想到真的成真了! 沙滩边,正有一艺人卖艺。 正表演到胸口碎大石,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 就听到一声刺耳尖叫:“啊——!有妖怪!” 众人齐齐往尖叫声源望去,果然看到一毛绒猴子直立行走,还能口吐人言。 “妖怪?哪有妖怪?”灵猴左右环顾。 “啊——!” 人们连地上放着的东西都来不及拿,纷纷四散逃跑,边跑边喊有妖怪,只留下灵猴和华怜二人站在原地。 灵猴风中凌乱,双眼迷茫地看着华怜,“他们为什么说俺是妖怪?” 他一不吃人、二不打杀,哪里是妖怪了? 华怜摸摸他的脑袋,“不必在意,世人皆是如此。” “人心复杂,他们排除异己,对能够口吐人言的动物皆叫做妖怪。” 灵猴懵懂点头,找到一件挂在树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反穿着。 他发现这里的人都和小莲花一样,是穿着衣服的。 不像他花果山的猴子们,不着寸缕,最多只是腰间系条草裙。 想了想,灵猴还颇为大方的在树上挂了一根猴毛。 代表他是在以物换物了。 “小莲花,怎么样?” 灵猴在华怜面前潇洒地转了一圈,眼睛笑着眯在了一起,“我是不是很美啊?” 华怜轻敲他脑袋,“把衣服穿好。” 灵猴这才脱下衣服,规规矩矩地正穿着,还细心的系了根腰带。 二人徒步来到人间集市,只见街上人来人往,异常繁华。 绚烂的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飞的屋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粼粼而来的马车,川流不息的行人。 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自是一派人间特有的场景。 小猴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人山人海、阁楼商铺,毛茸茸的小脸上满是震撼。 好热闹,好多人啊。 是和花果山完全不一样的光景! 只是这一眼,小猴子都觉得这次出行,实在是值了。 所幸他穿着秀才外衣,戴着一顶渔夫帽,路人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他的真容,倒也没有引起恐慌。 跟着华怜路过一座高楼,灵猴的鼻翼轻微煽动。 他扯扯华怜衣袖,示意他停下。 “小莲花,这是什么味道,香香臭臭的。” 华怜抬头一看,那高楼上的粉红镀金牌匾直直映入他的眼帘——《合欢楼》 “......” 女娲娘娘说的启蒙,包括性启蒙吗? 华怜皱了皱眉,站在合欢楼前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 灵猴却还在一旁嚷嚷:“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俺要进去瞧瞧!”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此事宜疏不宜堵。 华怜便点点头,示意灵猴道:“你且去瞧瞧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你千万不要走啊!” 灵猴叮嘱一句,便随着人流,摸入合欢楼之中。 半晌,灵猴出来了。 他的表情五颜六色,比知道杨戬要反天的玉帝脸色还要复杂。 好多男人和女人! 好多奇奇怪怪的姿势!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身上一根毛都没有,看着实在是太恶心了。 灵猴拉着华怜闷头往前走,丝毫不提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的行为让华怜颇有些好笑,问他:“怎么,你看明白了么?” “噫...” 灵猴露出嫌弃的表情,他对这些赤条条的人,真没什么兴趣! 还不如花果山的老王八精好玩呢! 看着华怜的模样,他又有些担心,再次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学那楼里的人,知道吗?”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玷污他的小莲花。 一想到可能有人会像楼里的人一样和小莲花趴在一起,他浑身的毛都快炸了。 “不准你那样!” “绝对不行!” 小猴子声色严厉,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大,却像是怕闺女被鬼火黄毛拐跑的老父亲一般,表情严肃的吓人。 华怜当即也严肃地向他保证:“放心,我绝不色色。” 灵猴这才露出笑颜,尽力装作人类的模样,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偶然间露出来的小习惯,却无一不显露出这是只小猴。 华怜没让灵猴继续漫无目的地找寻仙府,前不久在海上飘着时,女娲娘娘又传来音讯。 告诉他特意请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师教导灵猴修行。 也让他稍微歇一歇,在菩提祖师那喝喝茶、叙叙旧。 三年之期虽然未到,态度也很明显了。 意思是感谢观音大士的启蒙陪伴,如今灵猴有了正儿八经的师父,观音大士离开也可,留下更美。 全看华怜自己心情。 华怜看着眼前跟粘人精一样的小猴子,还是选择了留下。 虽是女娲的补天石,出生后却从未见过女娲一眼,对女娲背后为他的拳拳付出更是不得而知。 小猴子以为自己生来便是孤身一人,好不容易有了“小莲花”这么个伙伴。 现在离去,还不是时候。 斜月三星洞 带着灵猴来到斜月三星洞门口,却见大门紧闭,任凭灵猴如何敲门都无人应答。 灵猴有些失落了,问华怜:“这儿真的有仙人么?” 华怜自然是知道菩提老祖正在里面,等待着这位非同寻常的徒儿。 只是还要考验考验灵猴求仙问道、能否吃苦的决心。 华怜给了灵猴肯定的答案,“这儿一定有神仙,只是神仙一般不会轻易见人,小猴子不必灰心。” “如何才肯让神仙见俺,收俺为徒?” 灵猴顿时打起精神,期待地看着华怜。 对于华怜说的话,他一向是信的。 华怜却也不能提示太多,轻声道:“心诚所致,金石为开。” 于是灵猴便在斜月三星洞门口站了整整一天一夜。 三天后,小猴子蜷缩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华怜。 “小莲花,你这样吃得消吗?” 他皮糙肉厚不怕风吹雨淋,只怕他的小莲花受不住哇。 正在原地打坐的华怜睁开了眼睛,安慰他:“不必担心,我自有修行之法。” 又是七天。 这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灵猴抖落肩上发梢的白雪,斜步蹲来,抓着华怜手道:“小莲花,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吃不喝也死不得,更不怕风霜刀剑。” “可你是那娇弱的莲花,俺不能让你跟着在这吃苦哇。” 听小猴子把他比作娇弱的莲花,华怜不由轻笑,伸手接住一片落在掌心的雪。 “小猴子,你既不让我走,又不让我吃苦,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灵猴从来洒脱,头一回遇到这种两难的问题,眉头也皱起来了。 他必须从留下小莲花和不让小莲花吃苦中做出抉择。 灵猴挣扎了好一会,这才恋恋不舍道:“小莲花,你先回去吧,俺得在这学本事。” “学长生之道,学修行之法,才能保护花果山,保护你。” 华怜暗自点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灵猴算是初次战胜了自己的“私心”,学会了“放手”。 灵猴的悟性之高,超越了绝大部分凡人。 不是所有人,都能超脱本性,放下自己占有欲的。 有些人甚至让另一半待在他身边苦受煎熬,也不肯放手。 这种私心占有产生的悲剧,实在是太多了。 就在灵猴话音落地的片刻,斜月三星洞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显然菩提老祖也听到了灵猴的声音,被他所打动。 灵猴一惊,随后便是大喜。 仙府之门已开,他既不用让小莲花离开,也能学习长生之道了! 灵猴谨慎地跳入仙府之中,一口气向上蹦了七八级台阶,这才朝华怜招招手。 “小莲花,快来!” “这儿可有些奇妙之处哩!” 进入这斜月三星洞,只觉得心情舒畅、理念通达,浑身舒坦,跟吃了几百罐百花蜜似的,美得冒泡。 华怜缓步迈入其中,便明白其中原理和他南海珞珈山是差不多的。 跟上灵猴,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登上这寻仙长梯。 洞府外被高大仙树遮蔽视野,进入府内才发现这长梯实在是高的离谱、多得吓人。 灵猴从一数到十,复又从一数到十,数了不知道几十几百遍,怎么也数不清。 华怜看他数数的模样,忍俊不禁。 这小猴子怎么和哪吒一样,超出十这个数就犯迷糊。 灵猴爬了几百阶石梯,看华怜抬袖擦了擦额角细汗,心里面一下子就不是滋味了。 他是来学本事,不是来带他莲花吃苦的! 灵猴停下轻快步伐,错步到华怜面前矮身一蹲。 “小莲花,你上来,俺背你寻仙去!” 华怜没拒绝满腔热忱的灵猴,轻轻趴在他后背上。 灵猴只觉得自己背了朵轻飘飘的云,双手向上提着颠了颠,纳闷道:“小莲花,你怎么这么轻,俺背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华怜只是浅浅的笑,也不回他,温声在灵猴耳边数着台阶: “三百七十一、三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三....” “一千零三十一、一千零三十二、一千零三十三......” 快到尽头时,灵猴接着念道:“九千九百九十九......” “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 哪怕是灵猴,一口气爬了这么多层台阶,两条腿也发酸发疼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华怜放下来,这才抖落面颊上的汗珠。 站在华怜身前,目光坚毅地推开了山颠之上的道馆大门。 只见那千峰排戟,万仞开屏。 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 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 更有奇花瑞草,修竹乔松。 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 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蒨崖苔藓生。 烟霞散彩,日月摇弋。 照得灵猴身上的毛发金光闪闪,更照得灵猴双目熠熠发光。 道馆正中央大殿之上,坐着一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在传经颂道、教授法学。 无数道者更是坐在蒲团之上,专心致志地聆听师语,不敢有丝毫松懈。 灵猴双手蜷缩在胸前,蹑手蹑脚地挤开一人,将华怜安置下来。 那道士屁股拗不过灵猴胳膊,顿时急了,呵斥道:“哪来的野猴,胆敢在此放肆?” “哧!” 灵猴不甘示弱,朝道士龇牙,“俺不是野猴,俺是石猴!” “哈哈哈哈,石猴?” 道士被他逗笑了,“那不还是只猴?” 他朝灵猴连连摆手,驱逐道:“去去去,这不收猴子只收人,快走吧!” 灵猴只耸肩缩脚,蹲在华怜身边,也不理他。 道士看自己座位一直被霸占,也有些急了,抬手就要去拉华怜。 “这是你家的猴子?怎么如此霸道?” 灵猴盯着道士的手,目光一凛。 就在快要发生冲突之时,高台之上的圣人发音了。 “下站何人,到此作甚?” 听菩提老祖出声询问,道士也不说话了,安静退到一边作揖。 灵猴两步并做三步跳至菩提身边,颔首躬身,眸光清明。 “师祖,我是来学道的。” 菩提问他:“你是哪方人士?” “弟子是花果山水帘洞人氏!是从那石头里蹦出来的!”灵猴连连介绍。 菩提却面露不悦,摆手道:“胡说,花果山到这里隔着茫茫大海,你是怎么来的?” “来人,将他赶了出去!” 立即就有人要来拉灵猴,却被灵猴抬手摆腿间挥开。 他朝菩提重重一叩首,诚挚道:“祖师在上,俺石猴没有骗人!” “弟子是撑着木筏,漂洋过海,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来到祖师身边。” “可有人证?” 此时,华怜便撩起衣摆,朝菩提老祖行礼。 “晚生不才,是为人证。” 拜师菩提。 华怜垂首低眉,任由菩提老祖打量了好几眼。 直把灵猴看得都有些无措地挠了挠面颊。 他绕到菩提面前,再次真切叩首。 不知为何,见到菩提祖师的第一眼,他就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表的亲近。 直觉告诉他,他的师父,必定是眼前这位仙人老祖不可! “师父,你就收下我吧!” 听到灵猴深切呼唤,菩提这才收回目光。 女娲娘娘没说灵猴会带着他人前来斜月三星洞,他方才正是运起神通查探眼下之人的身份过去。 知道此人是观音大士假扮,菩提便不再多言。 也没当着灵猴的面说破观世音身份。 他问灵猴:“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灵猴蹲身摆手,凑到菩提面前:“弟子是灵石崩裂所生,故而无名无姓,没有名字。” 菩提抬起手指轻点额头,笑道:“原来你是天生地长。” 他早知灵猴是女娲娘娘的补天石所化,问那些问题也只是考验他是否诚实,为人如何。 如今灵猴的活泼诚恳已然打动菩提,他便不再设置障碍,凝神注视着灵猴道:“我看你相貌举止像个猢狲,你就姓孙,法名悟空,好吗?” 灵猴仰天长笑,摆臂间一个大跳跳到华怜身边,喜不自禁道:“师父收我了!” “我有名字啦!” 他绕着华怜快乐地滚了两圈,笑声萦绕在斜月三星洞的角角落落:“我叫孙悟空,我叫孙悟空啦!” “小莲花,你快叫我名字,快叫我名字!” 华怜亦被他纯真的笑声感染,温声道:“悟空,还不快去给你师父磕头。” 孙悟空这便三步并做两步,凑到菩提身前重重一叩首:“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三年后。 灵台方寸山向来冬暖夏凉,四季如春。 菩提与华怜对坐于阁内屋檐下,竹门大敞,孙悟空正在外面跟着一众师兄弟修炼习武。 华怜挽袖给菩提斟茶,眉宇间一片恬淡适意。 在方寸山的这三年,他跟着菩提祖师,享受到了难得的清闲。 平日里有菩提教导悟空,答疑解惑,他只管在这饮茶听道,陪伴灵猴便可。 菩提抚须道:“小怜呐,回来这么长时间,可还适应?” 菩提祖师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从未来历劫回来之人,深深认可观世音品行,待他极好。 华怜双手合十,温声回他:“难得在师祖这享片刻清闲,还算适应。” 哪怕是菩提老祖,对他亲自下凡历劫也是尊敬的。 按照现在的比方来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熬过一次高考的艰辛后,还能再熬一次、再熬一次。 历劫磨难可比高考艰辛百倍,有些死劫甚至比百年前的妙善修佛还要厉害。 观世音本可以高高端坐于云端,像别的诸天神佛一般,不多理会世人。 他却非要下凡亲自体会世人之苦,只为理解众生,这样的德行,神佛之中亦是罕见。 菩提还有些好奇:“你提及的那方世界,真有如此神奇,无人寻仙问道,也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善哉。”华怜轻轻颔首,“此方凡人不信鬼不信神,只信自身,亦有毁天灭地之能。” “更有自由平等、法治公正等先进理念,人人富足喜乐,不愁长生。” “哦?” 菩提略显讶异,不解道:“既是如此福地,为何你短短年岁,便神陨归位了?” 华怜摇了摇头,苦笑着说:“老祖见笑。” 他拾勺搅动杯中茶水,望着起起伏伏的叶尖道:“历劫前,我设置了三道障碍,没想到这三道障碍纠缠在一起,竟形成了莫大的变数,这才年少殒命,早早身死。” 菩提见他有难言之隐,便叹息一声按住他搅动茶水的手,劝慰道:“既然回来,便不去想他。” “在这灵台方寸山,你只管休息便是,无人能够扰你。” 观世音实在是太苦、太累了,连他这个上古老人看着都心疼,想让他好好歇一歇。 华怜笑得温柔,回应菩提:“即在其位,便司其职,能在老祖这休息,已是小怜幸事。” 他和别的神佛从根源上便是不同的。 他人修的是超脱世外,斩断尘缘,他修的却是行走于世间,聆听世人声音的救赎之道。 虽然劳累奔波,却也有不一样的风景。 二人正聊着,忽而冒出一颗汗津津的猴头。 正是孙悟空。 他两脚勾着廊檐横梁,尾巴一卷一卷,正倒立于华怜和菩提中间,笑得狡黠。 “师父!你们背着俺说些什么呢,也说给俺听听!” 菩提拍他猴头,横眉斥道:“上蹿下跳成何体统,快下来。” “弟子遵命!” 孙悟空从横梁上一个跟斗翻下来,拿起茶壶直接对着嘴喝。 咕嘟咕嘟没几下,就把菩提老祖的好茶喝了个精光。 菩提眼角抽动,这可是他方寸山一年一茬的上好茶尖,竟被这猴头如此糟蹋了! 再看到一旁观世音满眼宠溺的模样,眼皮不由跳得更加厉害。 如此溺爱,往后怎可得了啊? 再想到观世音连猴子拜师学艺都不放心地跟着,菩提老祖深觉不妙。 如果在现世,他可能会用“妈宝男”这种贴切词汇,他现在怕的,正是悟空往后会变成观世音的“妈宝男”。 “小怜啊,你如此溺爱这猴头,只怕他往后难成大器噢。” 在孙悟空面前,菩提老祖从来都是帮忙掩饰华怜身份,深怕这猴头知道了观世音的来历,更加无法无天,闯出祸来。 华怜只是淡笑不语,不做辩驳。 他明白菩提老祖的担忧,心中却也自有分寸。 他关爱孙悟空却从不放纵,只是在大部分没见过这阵仗的神仙眼里,才有些过头了。 要说溺爱孩子这一块,还得看女娲娘娘。 孙悟空一听,却有些急了,抓着菩提大手,倒在地上露出肚皮撒娇:“师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小莲花对俺好,俺只会更用功才是。” 菩提有意要做严师,却被孙悟空这番调皮姿态逗得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 只能无奈地点点猴子脑袋,明白了观世音的感受。 假装骂他两句:“你这猴头,油腔滑调,不学好可得受罚。” 第八十一房姨太太 灵台方寸山独立于三界之外。 无人打扰的日子实在是好过,不知不觉又是三年。 如今孙悟空也算是学得小有所成,不再如六年前那般懵懂天真。 尤其是最近,看向华怜的眼中频频透露着狐疑,显然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一朵莲花妖,能让他师父如此爱怜? 师父对小莲花简直比对亲生儿子还亲,这也太奇怪了吧? 明明他才是师父的亲传弟子啊? 也是这个时候,华怜意识到他不能再留了。 女娲的嘱托已经圆满完成,他也是时候该提出分别。 落英缤纷,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洒到树下打坐之人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美好光晕。 孙悟空虽说怀疑华怜,却不影响他对华怜的亲近。 他抱着一瓶菩提新酿的清风玉露,献宝似的偷偷塞到华怜怀里。 “小莲花,这可是师父酿的仙品,你快尝尝。” 远处正是菩提老祖的惊喝:“你这猴头!还不快给我回来!” 孙悟空一个闪身躲到华怜身后,朝菩提老祖调皮吐舌,尾巴快活地一甩一甩。 “小莲花救俺,师父要来打杀俺了!” “你这猴子。”华怜也拿他没办法,轻敲他脑袋。 “再像这样,我可没法替你求情了。” 孙悟空对华怜的话不以为然,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华怜继续道:“明日我便要离开灵台方寸山,我不在的日子,你切莫再惹祖师生气。” “???” “!!!” 孙悟空疑惑,孙悟空震惊。 什么? 他的小莲花要走? 孙悟空从没想过自出生不久就一直陪着他的莲花会离他而去,一时间难以接受。 不解到奇怪的地步,尾巴也硬邦邦地绷着。 “你一朵莲花,除了方寸山能到哪去?” 修行这些年,他已经了解到世界是十分复杂的。 他的莲花纯善温柔,只怕出了这方寸山,就会被那些恶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有时候孙悟空想起幼时他跟华怜路过人间青楼,华怜差点进去,他背上都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年幼时无知,现在方觉恐怖! 他不能忍受任何人玷污不惹尘埃的莲花! 哪怕是玷污他的眼睛都不行! 华怜却把孙悟空从背后牵出来,认真道:“你有你的造化,我亦有我的,如何能把我系在你身上,做你身上的一根猴毛?” 道理孙悟空都懂,但让他接受,暂且还是太难了。 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下子接了这么个重磅炸弹,简直要把脑子炸晕。 “小莲花,你要去哪?” “若是俺学成归来,找不着你可怎么办?” 连华怜自己都不确定他未来会去哪里帮忙,但也不想给孙悟空一个虚无缥缈的回答。 否则以这猴子性格,显然不会高兴。 他只能回答道:“我先回花果山替你瞧瞧你的猴子猴孙,等你学成归来,我自会出现。” 听到华怜要回花果山,孙悟空这才歇了闹上一闹的心思。 他知道华怜向来容他,闹一闹能让华怜心软。 只不过不是要紧事,孙悟空也不会轻易这样。 这次他是真的急了。 孙悟空抬高身子凑到华怜眼前,仔细瞧他一眨不眨的清澈瞳孔。 “小莲花,若俺学成回来不见你在花果山。” “俺可要闹上一闹。” 不知什么原因,猴子越发锐利的视线竟让华怜感到有些心虚,他敛目垂眸,轻轻把孙悟空推开。 “你这猴子好生霸道,连我去哪也要听你差遣么?” “......” 孙悟空难得没再逗趣,双手抱臂一副不开心的别扭模样。 只是任凭孙悟空如何表示不满,华怜也必须要走了。 斜月三星洞外,华怜摘下白纱斗笠,朝亲自送他的菩提老祖表达敬意。 “祖师莫再送了,您万千保重。” 菩提老祖的眼中更是盛满了殷切怜爱,从没如此喜欢过这样一个孩子。 若不是华怜已经出师元始天尊,他都想收华怜为关门弟子,传他万法三千。 菩提摆手道:“该保重的是你才是,往后若有麻烦,可来斜月三星洞寻我,我看谁敢欺你。” 华怜笑得柔和,微微点头:“好,祖师的话,小怜记下了。” 孙悟空和菩提老祖站在万年常青树下,目睹着华怜的背影消失在山下茫茫人海中。 他眼眶泛起微酸,竟有种流泪的冲动,连忙用手背猴毛擦拭眼睛,问菩提道:“师父,小莲花真的是莲花妖吗,他一人下山,俺实在是放心不下。” 见猴子如此关心华怜,菩提满意之余更是语重心长:“他的造化可要比你这泼猴多多了,你还得潜心修炼,方能不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猴子没有说话,目光却比磐石更加坚毅。 ———————— 华怜并不是为了哄孙悟空才跟他说要去花果山看他的猴子猴孙,他承诺的事一向都会做到。 出于快要离开此方世界的考虑,华怜并没有隐匿神通,直接踩着七彩祥云飞回了花果山。 去时花了数天,回时却只用了一息。 花果山依旧是那副郁郁葱葱的模样,桃林遍地,繁花似锦。 正在教花果山的小猴子们一些简单御敌之法,忽而狂风大作。 翠绿的枝叶被这股忽如其来的妖风席卷到半空中,而后又被厚重的威压深深压入地面。 华怜抬袖替猴子们挡住这股罡风,就听到“桀桀”两声怪笑。 来人道:“不愧是传遍花果山的美貌,如今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华怜目露疑惑,只见这只大妖穿金戴银,浑身挂满珠宝,珍珠项链、宝石耳饰,光是看得到的零零散散都有三四十条。 难怪悟空去他一趟洞府,能带回那么多宝贝了,原来这就是那只远近闻名的妖怪——蛟魔大王。 连孙悟空天生灵体都不敢与之争锋,蛟魔大王的厉害可见一斑。 虽说那是欺负猴子刚诞生不久不善神通,但比得过他天生神力的妖怪,也不算多了。 蛟魔大王见华怜沉默不语,向前两步踱直他面前,器宇轩昂地昂起了脑袋。 “莲妖,给你个机会,做我第八十一房姨太太如何?” 那个男人又又又来了 猴子们被蛟魔大王的出现吓得两股战战,华怜站于群猴之前挡住妖气,静静看着这条蛟龙。 他的眼神,竟然让蛟魔大王有了种犯下大错的莫名心虚。 见美人清高,蛟魔大王索性不再多舌,刮起一股妖风将华怜卷入其中。 以华怜的修为,挣脱蛟魔大王妖力束缚不过转瞬之间。 但想到蛟魔大王强掳他人的强盗做派,华怜并没有抵抗。 正好趁此机会,瞧一瞧蛟魔窟中的女子是否皆是被迫从了这条恶蛟。 若是如此,便不能视若无睹。 猴子们见华怜被抓走,急的纷纷抓耳挠腮,一直跟着妖风狂奔至海边悬崖。 直到看着华怜飞向不可触及的大海,才大声喊:“莲花!你千万坚持住!等大王回来救你!” 蛟龙听了呵呵冷笑,飞得更快。 那只石猴? 虽说有些本事,却也不是他对手。 只怕到时候让他有来无回! 蛟魔窟位于东海边沿一荒岛之上。 四面临海,一眼望不到边际,若不是蛟魔这种善水的妖怪,凡人想逃难如登天。 和现代被人贩子拐卖进大山里的女人境遇是一样的。 蛟魔大王带着华怜从人头骷髅形状的岛屿内深入,顺着骷髅大嘴疾驰向前。 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妖光。 蛟魔向来贪财好色,如今见到这样的美人,更是片刻都不能忍耐,恨不得当场把他就地正法。 一路飞来,华怜的注意力却不在蛟魔身上,他看到了大大小小的笼子。 笼子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不过十岁出头,面上婴儿肥尤未退去。 这些人皆有出色容貌,脖子上系着项圈,一副生无可恋的灰冷神态。 密密麻麻的人脸,叫人看得心底发寒。 蛟魔一落地,便有数位佳人美女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 “大王,您可回来了~” “您不在的这些时日,可把姐妹们想的好苦呀~” 更有女子娇笑着贴到蛟魔身上,眼波流转间含羞带怯,满脸春色。 蛟魔却一把将那些女人推开,任由怀中女子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些都是他强掳来的凡人女子男童,识相的纳作姨太,不识相的都在那些笼子里了。 底下小妖最喜人肉精血,他们是这座骷髅岛上好的活人饲料。 就在蛟魔大王挥退众人,打算行不轨之事时,华怜的耳边忽然出现一道传音。 【师兄!师兄救命!】 这声音、这语气,简直和数年前一模一样,惹得华怜眉心一跳。 能在他耳边叫的这么哭天喊地的,也就只有他那师弟——太乙真人了。 【何事惊慌?】 明明蛟魔裤子都快脱到大腿了,华怜却丝毫不乱,在脑海中平静地回复太乙。 【唉!师兄,来不及解释了!快说你在哪,我要带哪吒他们过来!】 “......” 看着眼前坦胸露乳的蛟魔,华怜认真沉思片刻,告诉了太乙和哪吒他的位置。 “美人~” “美人,我是你相公,还不快来~” 蛟魔眼中闪出淫邪之光,双手成爪朝华怜抓来。 凡人的滋味他早就玩腻了,也不知莲妖的滋味是否别具一格? 蛟魔满脑黄色废料,色眯眯地扑到华怜身上,想要上下其手。 却发现他的肚皮肥硕,皮肉也不如之前看着的光洁细腻,皎若白月。 “呃?”蛟魔抬起头,眼中露出困惑。 他的美人呢? 他刚捉回来的第八十一房姨太太呢? 哪来的死胖子,简直瞎了他的眼! 蛟魔正和太乙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就听“嗷”地一声惨叫。 太乙拂尘尖尖,正痛击在蛟魔裆部。 太乙连捣三下尤不过瘾,骂道:“哪来的变态色魔,竟敢对本真人上下其手,真是不想活了!” 他正是看出这色魔原本正要对他师兄动手动脚,这才使出下三滥的招数断其命根。 叫他往日不再能靠这孽根作威作福,污人清白。 蛟魔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再起不能,太乙一脚把他踢开,这才讲起正事。 他指了指自己头上颤颤巍巍的最后一朵金花,欲哭无泪道:“师兄,这下是真的有事了!” 在自己掐指卜算和听太乙唠叨中,华怜叹息一声,选择了前者。 他示意太乙住口,越卜算眉头皱得越紧。 哪吒和龙宫三太子敖丙历经生死磨难成为知己挚友。 却因灵珠错主之难,一同抵御上天惩罚肉身陨落了! 太乙的第二支金花,正是为保哪吒敖丙原神才衰败下来。 等华怜卜算完事件缘由,太乙从怀中掏出朵瘦弱金花,小心翼翼地拨开残破花瓣。 里面正躺着两只小小婴儿原神,一红一篮蜷缩在一起,不舒服地攥了攥小手。 红的给蓝的一巴掌,蓝的还红的一蹬踢。 相亲相爱,十分和谐。 “别打了别打了。” 太乙赶忙用法术将两个原神分开一道界限。 灵珠和魔丸本身水火不容,这两人却偏要逆天结为知己,如今意识沉睡,原神就开始发作起来。 太乙哭丧着脸道:“师兄,我这金花保不了他们多久,想起瑶姬三公主的宝莲灯有孕养神魂之能,特来一借。” 无需多言,华怜直接催动法术,将两个孩子神魂移入宝莲灯内。 他又取出女娲娘娘的仙品宝莲,赠与太乙:“此宝莲能重塑肉身,只是我塑体之法不甚熟练,还是去请女娲娘娘较为妥当。” 太乙泪眼汪汪,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他就知道求他慈航师兄准没错! “嘤~师兄你真好,师弟爱死你了!” 太乙嬉皮笑脸地往华怜身上蹭,被华怜用一根手指抵开。 摇头道:“重塑肉身之事不可玩笑,太乙,还不快去。” 太乙连忙站定,催动风火轮往女娲娘娘所在之界飞去。 末了一拍脑门,在空中朝华怜大喊:“师兄!差点忘了!文殊师兄找你!说是有急事!!!” “?” 华怜目送着太乙远去,满眼都是“这都能忘”的疑惑。 对这粗心大意的师弟,他是头一回如此赞成自己师尊的观念。 还是打的少了! 龙女骂佛。 五台山云霄洞。 文殊正端坐于雪山之巅,静静等待华怜到来。 兀地,文殊睁开眼睛,朝某一方向看去。 朗声道:“师弟,你来了。” “师兄。” 华怜颔首行礼,与文殊一同进入云霄洞中。 金吒早已布置好茶几蒲团,站在一旁如最忠诚的侍卫般守候两个师父。 华怜是他启蒙老师,文殊是他学道恩师,两人对他的意义都是与众不同的。 华怜正在给文殊沏茶,就听文殊叹息一声,言语中满是无奈。 “师弟,我遇到一事,实在是郁闷难解。” 文殊菩萨素以“智慧”闻名。 能让文殊苦恼之事可真是稀罕了,连华怜都感到好奇,直言道:“师兄但说无妨。” “唉......” 文殊长叹一声,徐徐讲述他前不久刚遇到的事情。 —————————————————— 三日前。 灵鹫山、法华会。 仙气云集,祥云笼罩。 诸天菩萨、诸大罗汉云集于此,聆听佛语,探讨佛法大道。 年幼的龙女跟随文殊菩萨,正在其中。 龙女年仅八岁,生的伶俐可人,被竭罗龙王求得文殊作为她启蒙老师,十岁前跟在文殊身边教化开蒙。 金吒偏爱道法,龙女欢喜佛法,二人相处却意外地融洽。 此次灵鹫山佛法研学,文殊见金吒不感兴趣,便带着龙女一起来了。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诸天菩萨佛陀也都依次离去。 智积菩萨却叫住了骑狮欲走的文殊。 “大德文殊师利留步!” 文殊和龙女同时转身,看向智积菩萨。 智积双手合十,向文殊发问:“文殊师利,请允许我问一问。” “佛祖所宣说之言何等微妙,如果有众生勤加精进,按照佛祖所说修行,能否迅速成佛?” 文殊菩萨看向龙女,稍微沉默了一会回答智积:“就我所知,竭罗龙王的女儿年仅八岁,龙女今日听闻佛祖讲法,现已得证金身。” 智积菩萨顿时露出讶异的神色,上下打量着站在文殊身边的龙女,显然不敢相信有这种事。 龙再怎么说也是妖,能够封神就不错了,成就金身更是闻所未闻。 更何况这条龙还是个女的。 文殊菩萨见此微微一笑,解释道:“八岁的龙女年纪虽小,但她智慧利根,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智积菩萨却依旧不相信,想他不知修行多少个轮回,吃了多少苦头才立定成佛,这小小龙女,竟然仅凭听佛祖讲经便能得道。 这简直是对他修行千万年的嘲讽。 扯淡呢么? “文殊师利,我看到释迦如来在无量劫至今,修行苦难、积功累德,从没中止,这才方成正觉。” “我不相信八岁的女孩,有成佛之能。” 智积菩萨的话刚讲完,龙女就向前半步,突然冒出在智积眼前。 她温和庄重地朝智积行礼,自我介绍道:“智积师利,我便是龙女。” 智积刚在文殊面前讲她不可能成佛,如今龙女正站在他面前,智积不得不感到十分尴尬。 智积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一旁跟着智积的舍利弗却十分不服气。 他是智积的忠实信徒,却非常重男轻女,对妖兽更是抱有深深的偏见。 有一世,他和智积就是被妖兽吞进腹中而死的。 舍利弗斜眼看着龙女,语气轻慢:“文殊菩萨觉得你很快就会获证无上大道,这是菩萨对你的偏爱,我却是不信的。” 龙女不甘示弱地回嘴:“信不信与你无关,因为这就是事实。” 被妖女顶嘴,舍利弗更是火大,粗声粗气地说:“你女身垢秽,妖障缠身,为何能得无上佛道?” 这些话字字句句不怀好意,尽往龙女软肋上刺,惹得文殊菩萨都听不下去了。 文殊皱眉看他,愠声道:“舍利弗,你这话差的远了。” “女人的身体相貌和男人相比或有不一样,但佛性平等,对男女一视同仁。” “佛祖亦曾说过,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龙女如何不能得道?” 见舍利弗不说话,文殊语重心长地劝他:“莫让偏见蒙蔽了你的慧眼,你应该能看到龙女身上悲愿、热情、勇敢、进取、牺牲这些精神。” 舍利弗却低垂着眼睛,丝毫没把文殊的话放在心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以往在维摩丈室中,被天女戏谑的场面。 那是他都是靠着一股“天上地下、男尊女卑”的精神信念挺过来的。 正是打心底里认为女人不如男人,他早晚会超过天女,这才熬过天女的羞辱,得道成佛。 要想改变舍利弗的观念,必须得让他重来一次才行。 可惜世界上没那么多重来的好事! 若是女人也可成佛,那他以往的信念,算是什么?! 让他承认男女平等,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文殊还想用妙善修佛的故事劝他,却见龙女更快一步。 龙女身上有一枚难以衡量价值的宝珠。 这颗宝珠是她从娘胎里就捧着出生的,蕴含着龙王龙母修行千年的功德道行。 甚至比得上华怜紫竹林中水田里的宝贝。 龙女却将这样珍贵的宝珠自口中吐了出来,双手捧至智积菩萨面前。 智积菩萨顿时眼前一亮。 向他献礼的人很多,但献上如此珍贵宝物的却不多!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龙女那般深厚的家底的! “小女不才,请菩萨收下。” 龙女朝智利菩萨恭敬道。 智利毫不犹豫地收下了宝珠,慈悲敛目:“龙女大善。” 舍利弗不吭声了。 龙女献出宝珠,这才走到舍利弗身前,礼貌地问:“刚才我把宝珠献给智积菩萨,菩萨慈悲地接受,这样的时间,快不快?” 舍利弗撇撇嘴,小声回她:“快的。” 龙女笑了,笑容中带着戏谑。 “我成佛的速度和菩萨收礼的速度一样快。” “有何不可?” 不光是舍利弗被她说的哑口无言,连智利菩萨都被她的一番举动弄得面红耳赤。 他的年龄比龙女大了千百倍不止,却远远没有龙女灵活通透,更不如她洞悉人心。 智利顿时道心大动,功德猛退,几乎当场陨落。 龙女的灾难,也是由此刻开始的。 舍利弗投胎 华怜听文殊说完这件事,也摇了摇头。 眼下没有其他外人,他直言道:“舍利弗被偏见蒙蔽本心,龙女行为大胆,却也不失为过。” 文殊皱眉摆手,表情露出深深无奈,“若故事只到这里便好了。” “师兄,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华怜问。 “智积菩萨被龙女说得当场陨落,舍利弗心有不甘,和龙女打赌,让龙女自证成佛全凭心性,和她身世背景毫无瓜葛。” “龙女同意舍利弗的赌约,同时要求舍利弗陪她下界,做一个女人磨砺心性。” 对于成佛千年、并且极度厌女的舍利弗来说,重生成一个女人简直是不能忍受的折磨。 但他为争一口气,竟然同意了龙女的要求。 二人一同前往地府投胎,把阎王吓了一大跳。 他们身上闪闪夺目的佛轮金光更是晒死一众无辜吃瓜恶鬼。 龙女和舍利弗打赌投胎的事情,在地府都传遍了。 文殊作为瓜线第一人,更是怎么劝这二位都没用。 眼睁睁看着舍利弗和龙女前后脚投胎,这才如此郁闷。 早知道他假装听不到智积说话就好了,也不会平白多出这么多事。 这也是未来每次有人朝文殊喊“菩萨留步”,文殊跟听不到一样,转身便走的原因。 心理阴影都出来了! 下次有事先跟他通信! 等他了解是什么事之后再做打算! 华怜听他师兄难得吐槽一回,颇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碰上这事,确实算是倒霉。 同情文殊之余,华怜疑问道:“既然如此,师兄你关注他们便可,为何差太乙急忙唤我过来?” “唉。” 文殊抬手拍了拍金吒臂膀,解释说:“近日上古罗刹秘境开启,正是替金吒找寻合适道法、宝器的好时机,错过这一回,不知秘境下次开启又是何日。” 听到这,华怜终于明白了他师兄的言外之意。 原来是文殊忙着给金吒找道家秘法,抽不出空关注龙女和舍利佛了。 交给任何人关照龙女和舍利佛,文殊都是不放心的。 这件事只有观世音亲自下场,他才能心石落定,无所挂怀地带金吒秘境寻宝。 文殊握着华怜的手,情真意切道:“师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面对有救命之恩的师兄,华怜实在是无法拒绝。 在文殊殷切的目光中应下了照顾龙女一事。 —————— 凡人境。 人间街市。 “舍二娘,你那口子又拿着你的卖鱼钱去勾搭小娘子了,嘿嘿嘿。” 隔壁摊卖猪肉的吕屠夫望着舍二娘,笑得幸灾乐祸。 舍二娘是乡里远近闻名的卖鱼妇。 不仅生得美艳招男人垂涎、女人妒忌,更是个捕鱼好手。 有她下船的日子,总能收获满满,从不走空。 乡里的渔夫们恨不得把她当成菩萨供着。 这也是舍二娘貌美身娇,却能在集市最热闹的摊位拥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渔夫们喜欢她,附近其他走贩商人却没那么多善心。 只因这女人心高气傲,从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似乎生而就高人一等的不屑嘴脸。 由于眼光太高,舍二娘久未成婚,拖到了三十多岁,才被父母逼着嫁给一老痞子。 老痞子的正妻已死,她便做了老痞子的续弦妻。 这老痞子没别的本事,最好玩女人,尤其是勾栏里的女人,玩得尤其带劲。 他哄女人颇有一套手段,竟能哄得舍二娘母亲晕头转向,认为老痞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旁人说他坏话是对老痞子有偏见。 老母亲把痞子当作忘年知己,经常让痞子留宿,连带着自己的女儿丈夫都不待见。 乡里乡亲的,都把舍二娘一家当作笑话调侃。 如今老痞子前脚刚去妓院,后脚舍二娘就被嘲讽了。 舍二娘听吕屠夫笑她,一脸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那老东西就是去吃屎也赶不着热乎的,怎么,你也想跟他一起去吃屎?” “果真是不要面子皮子的臭男人,还不如一坨屎!” 舍二娘骂的难听,却叫人听得痛快。 除了吕屠夫涨红了一张脸狠狠剁肉发泄怒火,其余人不由都纷纷鼓起掌来。 “哈哈哈哈,舍二娘好厉害的嘴巴!” “早就说这女人不好惹,你偏要去惹她,活该呀!” “二娘当真为吾辈楷模,男人不如屎都说出来了,哈哈哈哈,那你岂不是被一坨屎c...” 那人话还没说完,便被舍二娘用凌厉的眼刀怒视。 叫他毫不怀疑说完后,这女人会提刀来砍他。 最后只能默默嘀咕一句:“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罢了,装什么装。” 眼见这人要混在人群中离开,舍二娘“嘭”地怒敲打鱼铁棒。 她气势汹汹地朝那人身上追了出去,狠狠一棍打在那人肩膀上。 “你个小畜生,不知是哪个乌龟阉人把你这没种的东西生了出来。” 舍二娘边骂边打,“我孩子一定是我的,你孩子能确定是你的吗?!” “你个缩头王八,就会拿女人说事,看我不打死你算逑!” 那被打之人身材矮小,根本不是经常杀鱼的舍二娘对手,被打得双手抱头,连连惨叫,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等气出得差不多了,舍二娘才堪堪停手。 她擦擦额角的虚汗,双手叉腰彪悍道:“滚!再让我瞧着你,见一次打一次!” 围观了一路的众人见瘦小男子拔腿便跑,嘴里不由发出阵阵嘘声。 这懦夫,也太怂了些吧? 有人默默心想。 要是换作他,高低要好好治一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舍二娘才是。 华怜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人群之中的。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投胎成舍二娘的舍利弗。 随后才注意到一旁鱼贩摊位门口,装在大缸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正是投胎成鱼的捧珠龙女。 联想到阎罗王拉着他大吐的苦水,华怜不由被这两人幼稚的行为逗得有些想笑。 阎罗王说:“观音大士啊!他们两个简直是魔鬼!” “一个非要投胎成鱼,一个非要投胎成捕鱼妇,二人还非要要求待在同一个小千世界历练。” “天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给他们找到合适的投胎机会。” “这样让人迷惑的要求,天上地下都不会再有第三人了!” 杀人何须分早晚 舍二娘打了人,见周围还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怒火中烧地朝人群大喊:“滚!看什么看,再看连你们一起打!” “嘁。” 众围观路人这才戚戚然作鸟兽散状。 舍二娘返回铺中,就见一清瘦男子背对着站在她店内,身材甚是挺拔。 她眼前一亮,随意在系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手,铁棍“当啷”一声丢在铜罐中。 笑吟吟道:“客官,你买点什么?” 她只是看不上那些样貌丑陋的凡夫俗子,对于清风霁月之人,舍二娘还是颇为欢迎的。 华怜转过身微微一笑,指着缸里的鲤鱼道:“我买这条。” 舍二娘一愣。 这是她千辛万苦才捕上来的大鱼,作为镇店之宝放在门口,更是叫人看她捕鱼的厉害。 是她一种荣誉的象征。 若是一般人提出这种条件,她想都不想就会把他骂出去。 只是眼前这人身上似乎有种非同一般的魅力,叫人不忍心拒绝,连重话都说不出口。 舍二娘犹豫道:“只有这条鱼不能卖,不如你换一条,我送你吧,也算是一种缘分。” 若是再年轻一点,光凭这人出色样貌,舍二娘都不会愁嫁了。 可惜这人出现的太晚,没了这样的姻缘。 不过乡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人物,她似乎从前从未见过。 不等舍二娘怀疑,屋外就传来嘈杂吵嚷的叫骂声。 “老子有钱!老子婆娘有的是钱!” “这间铺子都是老子的,谁敢说老子吃干饭!” 一形容猥琐,酒气熏熏的光膀大汉高高拱起背部,把门板踹得“邦邦”作响。 “臭婆娘!” “快滚出来!” “老子带客人来了!” 舍二娘听到声音,脸色顿时一变。 这混账玩意又来讨债来了! 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狗皮膏药不得解脱! 舍二娘将华怜推至内室里屋,自己转身出门,转眼间已是一副笑脸。 她挥退一众如苍蝇叮缝似的邻居路人,朝来追债的打手递出几钿粗银,显然处理这样的场面已是十分应手。 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实践告诉她乖乖听话交钱,比弄得鱼死网破要好过得多。 有一次她不服气,跟那些打手动起粗来。 直被打了个半死,整整半月没有下海捕鱼。 那半个月,她躺在家中床上,日日被母亲责骂不知轻重好歹,几次想跳海一了百了。 到底还是为自己一条贱命撑了过来。 打手拿了钱,朝鱼铺门口喷了口浓痰,这才勉强离开。 舍二娘搀扶醉醺醺不省人事的痞子进屋,关上门口直接把痞子丢到地上,冷冷地盯着他看。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反而像是在看一条扑腾待宰的鱼。 痞子却不管舍二娘想些什么,吵吵嚷嚷地瘫在地,姿态猥琐。 他斜眼瞅着舍二娘,色眼朦胧“娘子,我的可人儿~快让相公好好疼你~” 这副无耻姿态,连鱼缸里的鲤鱼看了都直摇头,背过身怕污了自己眼睛。 舍二娘更是怒不可遏,连屋里还有个人都顾不上了,高高抬起一脚踩在那痞子老二上,狠狠一撵。 “混账东西!怎么还不得花柳死了给老娘赔钱!” 没错,以舍二娘高傲的性子,能放这老痞子天天出去鬼混,正是存了他早早死去,留下地产房产给自己度日的念头。 老痞子祖上财力颇丰,虽说被这几代人败坏得差不多了,却也有些地产。 这间铺子确实是老痞子用来买下舍二娘为妻的,否则舍二娘宁可打死,也不可能和这种人成婚。 痞子一听,“嘿嘿”淫笑。 攀着舍二娘就往她身上爬,被舍二娘触电似的甩开。 “畜生!你敢碰我试试!” 痞子浑浊的眼珠一眯,顿时不乐意了。 舍二娘打他骂他都行,就是不能不让他碰。 否则啊,他这心里就跟十万个蚂蚁在爬一样,刺挠得很。 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娇妻,他却屡屡失手,从未尝过舍二娘的滋味。 痞子舔舔嘴唇,打算趁着酒劲把舍二娘就地正法。 他朝舍二娘猛然扑去,叫道:“试试就试试!不过是老子买来陪房的贱婢,竟然也敢吵老子!” “啊!” 舍二娘被扑了个正着,顿时挣扎起来。 痞子毕竟人高马大,从前她都是偷偷下药,让痞子那孽根不能站起。 如今事发突然,还是在店里,她没做任何准备! “救...” 救命二字没有出口,舍二娘就被痞子牢牢捂住嘴巴。 力气之大捂得她几乎窒息。 舍二娘绝望地捶打痞子,却无法撼动他一分,自己反而吃了几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痛。 从没有任何一刻,她如此痛恨过自己是个女人。 若她是个男人,定叫这老痞子不得好死! 想到这,舍二娘忽的福至心灵。 杀人何须分男女早晚? 既然她早就准备好老痞子的死讯了,为何不让这好日子提前来到? 只要说是意外就好了,到时候再让渔夫们散播散播谣言,谁还会管老痞子是怎么死的! 想干就干,舍二娘忽的二指成刺,直直戳向痞子昏黄眼珠。 “啊!” 老痞子正在脱裤子,就被舍二娘戳瞎双目,惨叫着后仰倒地,脑袋正巧在在一处尖锐鱼叉上。 脑袋像西瓜一样,被鱼叉深深插入,流出一大滩红血。 舍二娘惊愕地看着眼前悚然一幕,一声尖叫被她死死压制在嗓子眼。 紧紧捂住嘴巴。 她、她还没动手,老痞子就自己摔死了! 这可怪不到她头上! 心思急转之间,舍二娘忽然想起内室中还有一人。 不由浑身冒出冷汗。 这人目睹了一切,很可能会乱说! 她必须要让知情人闭嘴,方能逃脱牢狱之灾! 舍二娘杀心四起,眉宇间也染上浓浓狠意。 随手将一块抹布盖在痞子头上,舍二娘从灶台上提了把刀藏于怀中,踩着步子朝内室走去。 她神色不善,声音却异常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华怜休息。 “客官..客官你还在么?” 反复横跳。 华怜目睹了屋内发生的一切,却没有出声。 不是他冷漠,对舍二娘杀人一事袖手旁观。 舍利弗下凡历练,本身就会遇到磨难,若他随意出手,对舍利弗并无好处。 历练的效果便也达不到了。 除非舍利弗和龙女有性命之忧,否则他是不会出手的。 那老痞子死了自有地府收纳,更不需要华怜去大发善心。 “客人,你还在吗?” 舍二娘的声音越来越近,华怜略加思索,还是走了出去。 二人静默对视了一阵。 缸内鲤鱼疯狂跳跃翻腾,水溅了一地,似乎在预警华怜赶快逃跑。 舍二娘犹有些可惜,这么俊的小郎君,可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黄泉路上还要和老痞子作伴,真是晦气。 舍二娘一边靠近华怜,一边假装愠怒。 “这鲤鱼真是发疯了,不知道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回头我把它剁了给小郎君你补补身子。” “......” 看着把手伸入怀中紧握铡刀的舍二娘,华怜默默无言。 虽说是重新投胎,性格却不会大变。 舍利弗这样的脾气,难怪会和龙女吵起来。 正在舍二娘磨刀霍霍之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二娘!二娘!快开门!” “有大财主来了!” “一笔好生意!” 舍二娘一惊,眼中闪过犹豫,旋即松下铡刀。 她不装了,指挥华怜道:“去把那老痞子的尸体藏起来,不准乱说什么,否则连你一块杀!” “......” 华怜脚尖一踢,一大块遮布正落到大片鱼缸上,掩盖住鱼缸和老痞子尸体。 “哼。” 舍二娘见华怜识相,这才匆匆忙忙跑去拉开铺子大门,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余三哥,什么好事,瞧把你急的。” 余三哥是附近的渔夫,平日里和舍二娘相处的不错,一直把她当小妹看。 他一脚踏进铺子,转眼就在鼻尖挥了挥手,拧眉道:“嚯,好大的血腥味,二娘你这是杀了多少鱼啊?” “一条大鱼,一条大鱼。” 舍二娘打了个哈哈试图敷衍过去。 见余三哥左顾右盼寻找血腥味来源,舍二娘赶忙转移话题,人也紧紧贴在余三哥手臂上:“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好生意,可别骗我。” 温香软玉在怀,余三哥便把血腥味抛之脑后。 他喜欢找余二娘除了带着她能捕到不少鱼之外,二娘偶尔也会发发福利,和他们贴贴。 这么一个大美人,虽说吃不到,能贴贴也是极好的。 正如现在。 余三哥道:“快把你这最好的鱼捞起来,我亲自送去那土财主府上,据说能得三两金子!” “什么?” “三两金子?!” 舍二娘听了两眼发光,这可是她卖一辈子鱼都挣不来的买卖。 有了这钱,她甚至不用惦记老痞子的店铺了! 只管拿着钱带她爹娘去大地方过好日子去! 想起还倒在店里的痞子尸体,舍二娘一咬牙,跑去大缸捞起那条镇店鲤鱼,三两下把鱼装进蛇皮口袋。 多年的信任让她不曾对余三哥的话产生怀疑。 更急着用鲤鱼把余三哥打发走,方便她处理痞子尸体。 “快走吧余三哥,千万别被别人抢了这好事。” 舍二娘把余三哥推出门外,将装着鲤鱼龙女的蛇皮口袋塞入余三哥手中。 “这事成了我请你吃酒。” “唉,好。” 余三哥掂量掂量鲤鱼的分量,满意的笑了。 有这条大鱼,不愁换不到三两金子! 只不过这金子的份额...... 余三哥走在路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消息是他带来的,金子可不得分他一点么! 龙女被余三哥带走,华怜也想跟着出去,却被舍二娘伸手拦下,神色不善道:“你不能走,你得留着,把老痞子处理了。” 一个佛陀,转世投胎后杀了人让另一个菩萨处理尸体。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演什么暗黑流穿越诸天影视剧。 华怜都有些懵了。 他看着舍二娘,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为大鱼而来,如今大鱼落入他人之手,我也该走了。” 并且他从怀里掏出沉沉五甸金子,展示在舍二娘面前:“这本是我用来买鱼的钱,既然你把鱼卖给别人,我就不买了。” “???” “!!!” 舍二娘不解,舍二娘震惊! 直到金灿灿的钱财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舍二娘一把扑向金子,却见华怜收回手臂,陡然扑了个空。 能有这么多钱,还体面地活着,眼前这小公子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点眼力见,舍二娘还是有的。 她立刻放低了姿态,不再和之前那般强硬,凑到华怜身边,晃了晃华怜衣摆撒娇。 “小公子,是我不对,是我舍二娘有眼不识泰山,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正晃着。 “当啷”一声,铡刀从舍二娘怀里掉落,摔到地面发出清脆一声撞响。 “......” 舍二娘和华怜看着地上的铡刀,同时沉默。 一时间空气变得异常寂静,场面更是分外尴尬。 事已至此,不然破罐子破摔,干脆把这人杀了,抢夺金子的想法在舍二娘脑海中划过。 随后在华怜似乎能洞悉人心的双眸中败下阵来。 “那这老痞子怎么办,他是自己摔死的,跟我没关系,我方才是怕你乱想才那样说。” “......” 这还不如不说呢,要不是华怜亲眼目睹,一般人恐怕真的以为老痞子是舍二娘所杀。 华怜劝她:“不如报官,说明一切,坦白从宽。” “报官?!” 舍二娘没想到华怜会这么说,声音不由尖锐起来。 “你知道那当官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你就报官。” “要我报官,不如现在找条绳子上吊算逑!” “还省了诸多步骤!” 听舍二娘这么说,华怜立刻掐指卜算。 这地方究竟是什么官员,竟然让舍二娘抵触到恨不得自杀的地步? 卜算的结果,却让华怜大吃一惊。 无他。 当地县令,正是佛心不稳,被龙女说得当场陨落的菩萨——智积。 天下女人,皆如此么? 一瞬间,阎罗王的形象在华怜眼中发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人也是够损的,舍利弗和龙女就不必说了,他偏要把智积也送到这地方投胎。 显然就是吃瓜不嫌事大,恨不得让舍利弗等人演一场八百多集的连续剧来,供地府吃瓜众人消遣。 华怜摇了摇头,舍利弗最崇敬的智积菩萨,转世后竟然成了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这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那你待如何?” 痞子的尸体还在屋里横着,华怜皱眉问她。 舍二娘本想说剁碎了喂鱼,却见华怜目光深幽,话到嘴边不由一转:“混在鱼袋子里,扔到乱葬岗去吧,到时候就说他失踪了。” 见舍二娘打定主意,华怜便没说什么,任由她处理尸体去。 ———— 两天后。 不得不说,龙女就算是转世投胎变成一条大鱼,悟性也是惊掉人眼球的超绝之姿。 这是刻入灵魂的东西,不会随着她身份的变化而变化。 进入财主府的第二天,她已然学会了吸收天地精华,化作人形了。 舍二娘却迟迟见不到余三哥,心中越发焦急。 那可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打的大鱼,世上再无第二条那样的鲤鱼。 怎么送去了财主府,不见半粒银子? 她直接杀到余三哥家中,却愕然地发现余氏一家早已人去楼空。 只在床板上发现了半包碎银,下面压着余三哥的两句话。 “舍俪,这金子我就收下了,若你以后有难,可来都城寻我——你的余三哥留。” 舍俪正是舍二娘的姓名。 她抖着手把这封信看完,随后将信纸狠狠撕碎,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余三,竟敢这样耍我,你最好别被我逮到......” 此刻,她非常后悔那天没让余三陪着痞子一同上路。 把碎银子收入囊中,舍二娘用鞋子狠狠碾地上的碎纸,啐道:“呸,我就知道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假惺惺的玩意!” 她忽又抬头看向跟来的华怜,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意。 这也是个男人! 她好恨! 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 看到舍二娘如狼似虎的眼神,华怜皱眉。 她还在气头上,这时候去招惹她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所幸舍二娘还有些理智,没突然暴起,只是对华怜的信任度降到了最低。 准确来说,是对所有男人的信任度都降到了最低。 相信男人,她不然相信一头母猪会飞! 意识到不能杀死华怜,舍二娘忽而又自怜自艾起来。 “唉,当女人真是命苦,你看我这辈子都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个头。” 若是以往的舍利弗,打死都不可能说出这种偏向女人的话。 如今他化身为女人,反倒开始感慨了。 华怜微微点头,看来这次历劫,还是有点用处的。 他劝慰舍二娘:“事已至此,不如报官,追回金银。” 舍二娘坐在床板上,忍不住白他一眼。 “报官报官报官,你就知道报官。” “我告诉你,报官是最没用的!” “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华怜实在是好奇了,舍二娘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对报官如此抵触? 毕竟那上面坐着的,可是智积啊! 见华怜目露疑惑,舍二娘解释道:“当年我也是报过官的。” 她目光飘忽,显然开始回忆过去,喃喃道:“那年我碰上一伙专门劫杀商贩走夫的强盗,差点被害,好不容易逃到官府,却见到有一人正拿着宝贝献给县令。” “那宝贝我不会认错,是临街陈家店铺的传家宝,当年被强盗抢走,我是亲眼目睹的。” “那县令与强盗蛇鼠一窝、官匪勾结,必不可能救我,我便悄悄离开了。” “从此,我再不信此地县令。” “原来如此。”华怜颔首。 对于智积的刻板印象,华怜是相信他会贪墨金银财宝的,但对于和强盗勾结一事,华怜持存疑态度。 智积只是贪财,但本性不坏。 当年智积也是靠着救了某个财主王爷才被供奉成佛。 “余三已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华怜问。 舍二娘露出不甘心的神色,跺脚道:“唉!我去那财主府再试上一试,看能不能再弄点钱出来。” 舍二娘收拾收拾,带着华怜直奔财主府。 却听到来开门的丫鬟仆人说:“我们家老爷正要找你呢!昨日起那条大鱼好好的便不见了身影,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偷的!” 舍二娘大怒,差点在门口和这丫鬟打起来。 华怜上前阻止了这一场闹剧,提出拜访的请求,顺便往丫鬟手里塞了点银子。 原因无他,正是在财主府内的池塘,看到了龙女的身影。 她只是远远地探出一个脑袋观察华怜和舍二娘,看清楚他们之后便游走了。 摸到银子,丫鬟的表情才好看了些,进去通报财主老爷。 财主却摆手拒绝,示意他不找舍二娘麻烦已经是天大仁慈,再来惹事,就别怪他不客气。 舍二娘吃了闭门羹,心情颇为郁闷。 钱没了、鱼也没了,还成了寡妇。 真是祸不单行。 好在老痞子留下了几间店铺,还算有些盼头。 舍二娘刚勉强打起精神,回到店外却发现自己的店被官府查封了。 她心头狠狠一跳,连忙去看了另外几家店铺。 上面全是官家一个偌大的“封”字。 盯着这个字,舍二娘像是在看自己仇人,自言自语道:“这杀千刀狗官,老痞子失踪,他怕也是盯上老痞子的财产了!” 华怜劝她稍安勿躁,不如去打听打听,再做决断。 舍二娘却抗拒地摇头,双目泪然。 “我只是个女人,一无权势,二无背景,再怎么打听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那狗官素来喜欢贪墨,想必此次更不会放过这种好机会。” 舍二娘颓然地倚靠着墙边滑落地面,眼中满是困顿难过。 “我只是想过得好一些,怎么如此艰难啊?” 她不由抬头望向华怜,问他:“你说,是天下所有的女人皆如此,还是只有我这么一个倒霉鬼?” 华怜还没说话,舍二娘却又苦笑着闭上眼睛。 “算了,你是个男人,你又懂我些什么。” 非也,天下人皆苦。 华怜却摇了摇头,沉声道:“非也,天下人皆苦,不论男女老少,各有烦恼。” 女人有女人的艰难,男人亦有男人的艰辛。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商贩走夫,皆被生活所困。 越是生活,烦恼的事情越多,经历的磨难也越多。 此中艰辛,只有到达一定阅历的人才能明白。 而学会自洽,饶过自己,是超脱出来的一种好办法。 那些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则被称之为“伟人”。 舍二娘听华怜讲完,沉默了很久。 她朝华怜摆摆手,声音颓然:“你走吧,左右我已经一无所有,你跟着我,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了。” 华怜疑惑直言:“我除了见你行凶埋尸,似乎并未得过什么好处。” “......” 舍二娘愠怒! 这人咋这么实诚,听不出来是她的托词吗! “你这人真是!” “算了,给你机会你不走,那你别走了,留下来陪我。” 华怜没说话,他有他的打算,时间到了自会离去。 所幸舍二娘是个不屈的性子,遇到这么大打击也很快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围兜。 “铺子没了再说,还好我还有一门捕鱼的手艺,饿不死。” “小郎君,我打算出海一趟,你也要跟着去么?” 华怜摇头,他要去弄清楚铺子的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也许有必要去智积那里看看。 但舍二娘不问,他是不会说的。 出海的事舍二娘就没有强求了,毕竟不懂捕鱼,去了也没用。 海浪风大,反而有丧命的危险。 —————— 县令府。 华怜扮作一游历至此的富家公子,向府内献上珍宝。 仆从将他引入内室,同县令大人一绪。 这是华怜第一次见到智积。 准确来说,他甚至没见过智积成佛的模样,这番凡人相貌才是他第一次见。 智积面颊宽阔,双耳厚垂,是个有福之相。 只是眼中心事杂糅,不够澄净。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智积拿了珍宝,对华怜的态度称得上是友善,温和地问:“小友来此地,可还住得惯?” 华怜点头,单刀直入:“前不久去那舍二娘家买过鱼,却不知为何如今店面被查封了?” 智积没急着回答,而是先问:“你是那舍二娘什么人?” 华怜含糊道:“略有交集,心中好奇此事,随便问问。” 智积这才松了口气,告诉他:“唉,小友有所不知啊。” “舍二娘相公是个老痞子,品行素来不端。” “他和舍二娘成婚前便欠下外债,将那些房子铺子抵押出去,再从放贷之人手中租下,以此诓骗舍二娘嫁给他。” “目的正是为了凭舍二娘那一手捕鱼的本事过活。” “如今老痞子一死,无人交租,房子自然被那些人收回去,我也是没有办法。” 以华怜的眼力,看得出智积没有撒谎。 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华怜便点头告辞。 智积却追了出来,叫住他:“小友,此事你便不要告诉舍二娘了吧。” “为何?”华怜问他。 智积犹豫道:“这女人实在是可怜,幼时母亲便早早去世,如今家里的是她后母。” “她父亲更是在外有私生子,半分财产不曾打算留赠与她,还常常问她索要酒钱。” “舍二娘嘴硬心软,不通事故,这些年不曾做过坏事却也得罪了不少人。” “事已至此,何必再将真相告诉于她,让她徒增懊悔痛恨。” 听了这些话,华怜不由对智积有些改观。 他虽贪财,看人的本领确实不错,对舍二娘为人的剖析句句到位。 也难怪之前舍利弗那么崇拜智积了。 既然说的这么赤裸,华怜干脆继续问:“你可知为何舍二娘遇事从不报官,全凭自己一人硬扛?” 智积这下也疑惑了。 确实,他从没见过舍二娘来找他讨回公道过。 智积不由询问:“小公子,我确实有所不知,这是为何?” 华怜便将舍二娘遇到劫匪送礼之事说给了智积听。 智积听完,面色写满了愕然。 他倒退两步,显然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喜欢金银财宝,但从来取之有道,不收那些伤天害理之财。 顶多就是有人委托他行个方便,例如华怜这种的,他自然愉快收下。 没想到这其中曾经还有这样的故事。 完全和他一开始设定的底线不同啊! 这样他岂不是成了那种伤天害理、官匪勾结的朝廷害虫了? 智积被这事打击的深深自闭,连华怜离开都没发现。 等他再去想和华怜说话时,华怜已经抵达财主府了。 对于贪墨,华怜没什么好说的。 只要贪,必生龃龉,不可能贪的清清白白、一尘不染。 哪怕菩萨,也是一样的。 财主府内,两个貌美小姐正吵得不可开交。 华怜这次是以仆从身份低调进入,全程围观当吃瓜群众。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龙女变作财主府千金小姐模样,这才闹出两个小姐真假难分的闹剧出来。 通过多方打听,华怜了解到财主府后院有个家道中落的书生。 书生原本与小姐有媒妁之约。 时过境迁,财主老爷看不上落魄书生,便让他搬去后院攻读诗书。 等考取功名再谈婚姻之事,考不上则取消婚约。 真假千金不管是相貌还是举止,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财主姥爷和财主夫人实在是无法辨别。 倒是书生隐匿在人群之中,眼中露出思考神色。 难怪他有时遇上的小姐对他言笑晏晏,有时遇到的小姐对他冷若冰霜。 原来分明是两个人! 只是到底谁是真千金,书生也说不上来。 若是实在要他辨别,他还是希望那个对他温柔微笑的小姐,是真千金的。 听真假千金哭闹不休,财主没有办法,只能去禀报了县令大人。 众人移步前往县令府,华怜也跟在书生身后,低调到看一眼就会忘记的地步。 财主带了一堆金银财宝先往智积府内送去,日常疏通关系。 却见那守门小童摆了摆手,告诉财主:“县令大人往后不收这些了,你拿回去吧。” 真假千金。 财主万分不解,却也没办法强行塞过去,只能等县令大人断完案,再把财宝补上。 华怜却暗自点头,看来智积还是有些改变的。 古时候不像现代严打厉害,贪墨一事查起来困难重重,更何况智积只能说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一年贪的可能还没朝廷那些大老虎一天贪的厉害。 让朝廷在他身上耗费时间精力,不现实。 在监察不到位的情况下,全靠地方小官自己自觉。 众人进入衙内,智积身着官服,端坐于高台之上。 财主、财主夫人于其次落座,其余人纷纷站于两边。 真假千金则正跪在大堂中央,一左一右皆在拭泪。 在智积看来,无论是样貌细节,还是举止动作,全然一致,没有半分区别。 “升堂——” 随着一声沉吟,两边衙役高声喊:“威武——” 案堂之上,除了真假千金,再没有任何窃窃私语的声音。 “金牡丹。”智积唤道。 “有。”两位千金同时应声。 智积目露深思,问她们:“一人名字如何两人应声?” 真假千金立刻同时道:“学我应声的乃是妖怪!” “嗯?”智积表情肃穆,声音严厉。 “金牡丹,且诉了上来!” “大人容禀。” 龙女和金牡丹依旧是同时说话,声色重叠间,几乎和一人别无二致。 “未开言,珠泪淋。” “玉和石,分不真。” 金牡丹一腔怨诉如歌如泣。 龙女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以袖掩面悄悄看她一眼,模仿金牡丹的神情。 智积见她们哭得厉害,出声打断:“不要啼哭,如实诉来!” “大人容禀。” 金牡丹擦擦眼泪,诉说道:“我本是金府一千金。” 听到龙女鹦鹉学舌,跟她说一模一样的话,金牡丹往地上愠怒甩袖。 “小女与张珍幼年定婚姻。” “只因他父母双亡故,我爹爹收留他在碧波潭畔攻读诗文。” “谁知他深夜闯入花园来,他竟敢与奴相会诉衷情。” “我爹爹将他赶出府,等家丁追他转回门。” “谁知他带了一个妖怪来。” 说到此处,金牡丹朝龙女重重挥袖,转脸向智积哭道:“她是妖怪!” 龙女不甘示弱,一模一样哭:“她才是妖怪!” “她是妖怪!” “她是妖怪!” 见二女情绪越发激动,智积沉喝:“不要吵闹,继续讲。” 二人依旧是一样的话术。 “与奴家一样衣衫一样裙。” “丫鬟侍女难分辨,连我身生爹娘也分不清。” 金牡丹怒视着龙女,“鱼目竟将珠玉混。” “望大人明镜高悬辨假真!” 金牡丹越说越委屈,几乎又要落泪。 她望着智积的眼神满是恳求,带着哭腔道:“唉呀....大人啊.......” 龙女在一旁以袖掩面,做不出应有的姿态,只能将表情藏在长袖中。 二女口供依旧一模一样,智积听得仔细,敏锐地发现了故事中一个关键人物。 张珍。 智积吩咐左右,“去,将张珍带上来。” 衙役将金牡丹和龙女带下审堂,压着张珍跪到地上。 却见那张珍面容清秀,衣服陈旧却洗得发白颇为干净,举止行为亦有雅士风范。 在无人注意的间隙,舍二娘裹着头巾,鬼鬼祟祟出现在人群之中,正站在华怜身侧。 她越过众人,眺望着大堂之上的智积,嘴角挂着不屑的轻蔑笑意。 要说这财主也是老糊涂了,竟然让这狗官断案辨别真假千金。 只怕真千金牡丹小姐有危险咯! 舍二娘一边吃瓜,一边带着看好戏的心态与众人一道围观。 丝毫不觉得智积能判断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智积一拍惊案木,响亮的撞击声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他高高在上地望着张珍,目光严厉:“张珍,你知罪不知罪?” 张珍没被他吓住,皱眉作揖:“大人,学生不知何罪之有啊。” 舍二娘呵呵冷笑,暗道:你当然有罪,遇到这狗官,就是你最大的罪! 却听智积指着张珍,呵斥道:“你身为寒门秀才,父母双亡,既然承蒙金老爷收留,应当埋头苦读,力求上进。” “你却敢闯入金府花园,对牡丹小姐做出越礼之事,既被金老爷赶出府去,又与牡丹小姐私下游街观灯。” “以至于花妖月魅扰乱金府。” 话音落地,智积直接挥手喊人。 “此次祸事皆由你起,如何容得你置身事外。” “来人!” 智积手持令牌,下令道:“将张珍秀才名号革除,拖下去重则四十棍杖!” “是!” 立刻有衙役朝张珍走去,张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惹得惊坐在地。 想他日夜在碧波潭畔读书,从不丝毫懈怠,偶然遇到牡丹小姐好意送些吃食。 一来二去便逐渐熟络,更是与牡丹小姐引为知己。 金府出现两个千金,他也很着急,时常想与小姐聊一聊到底怎么回事,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本可以离去不管这些事,却因担忧牡丹,一直跟着他们。 没想到这地方县令如此糊涂,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他! 张珍挥退左右,膝行两步,拱手道:“大人,学生有辨!” 智积用眼神示意要去拉人的衙役退下,手中的令牌也收了回去,冷声道:“讲。” 却见真假千金一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人紧抓衣袖,盯着张珍的眼中满是担忧。 张珍左右环顾,满眼无奈。 他肉眼凡胎,到现在也分不出真假,只能将自己遭遇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望大人免用刑,听张珍诉原因。” “我与牡丹即为夫妻名分定,花园约会也是常情。” “金老爷说我寡廉鲜耻有辱斯文,分明他嫌贫爱富要欺张珍。” 金老爷听了,恨不得上去打他,却被衙役死死拉住。 智积眼中精光一闪,面上似有怒意:“金老爷虽有不是,却也因你行为有愧在先。” “休得多言!来人!” 左右立刻应声:“有!” “给我拖出去打!” 龙女一听,顿时急了。 她无法再坐视不理,在衙役拉走张珍前,膝行至张珍身前,与他紧紧抱在一起。 “张生——!” 张珍见她满眼心疼,眼角犹挂泪珠,一下便认出这是与他花园相会的知己夫人。 立刻将龙女揽在怀中,心酸到落下泪来:“娘子!你是我娘子。” 金牡丹在一旁看着这苦命鸳鸯似的二人,眉头紧锁,表情复杂。 如今她总算知道为何张珍见到她,总是露出喜悦表情了,还总要拉她说些知心话,原来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舍利弗骂智积 智积却看着真假千金不同表现,眼中闪现了然神色。 衙役侍卫接收到智积暗示,并不急着把张珍拉出去,而是任由他们抱了一会。 龙女和张珍相互扶持,紧握双手。 她抬眸望着高处的智积,表情带着怒意。 “人家说地方官为父母官,却原来偏听不公正!” 张珍将龙女揽于身后,直面智积道:“大堂之上受重刑,这天大的冤枉何处申?!” 就连舍二娘都暗自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张珍和龙女的说法。 怕不是这狗官根本分不出真假,找张珍做替罪羊打个半死敷衍金财主,然后再把这事含糊过去。 智积不知他人心中所想,见到此情此景,他不由暗自思忖。 真假千金一样容貌,却是两颗迥然不同的内心。 一女和张珍抱头痛哭,一女却冷眼旁观、默默无声。 他何须再继续审问,真与假已是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智积朝金财主直言道:“金老爷,令媛的真假已经断明了。” 金财主一喜,旋即仔细看向底下二女,失望摇手:“大人,老夫还是分辨不清啊,还请大人指明。” 智积告诉了众人他的判断:“哭的是假,不哭的是真。” 只因金牡丹前后供词与张珍的供词不一致,若二人说的都是实话,那么和张珍一同游街观灯的,必然是妖女。 此言一出,舍二娘立刻发出一声嗤笑。 由于笑声笑得过于直白赤裸,惹得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众人让开一条道,让智积的视线能够与舍二娘对视。 见舍二娘和智积就这么对峙着,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人不是卖鱼的舍二娘吗? 她怎么也来了? 县令大人竟然没有拖她出去,莫非有别的什么瓜? 吃瓜群众吃的津津乐道。 智积却表情复杂。 他问舍二娘:“你可是对判断结果有什么不满?” 舍二娘翻了个白眼,破罐子破摔地扯下头巾,冷笑道:“我看那哭的是真,不哭的才是假!” 立刻有人为了讨好智积,朝舍二娘破口大骂:“你个女人懂个屁!谁让你多管闲事了!还不快滚出去!” 他这声狐假虎威的呵斥,反而激起了舍二娘的叛逆心。 她人都杀过了,还差顶撞县令这一条不成? 这道貌岸然之辈,早该让别人都看看他的真面目了! 舍二娘站在原地就是不走,反而走到龙女和张珍身前,双手环抱直视智积。 “你这县令,当得可真是糊涂!” 智积听舍二娘斥责他,并未动怒,反而示意手下维持秩序,不让别人碰触舍二娘,任由她发泄。 舍二娘继续道:“有道是情真即真,情假即假。” “我不想与你争辩,谁是真谁是假,没有人比张珍更能明白!” 智积点头同意了舍二娘的说法,问张珍道:“好,张珍你从实诉来。” “哭的是真,还是不哭的是真?” 张珍立刻磕头行礼表示诚意,“大人,学生与牡丹小姐相识以来,情真意重、千恩百爱。” “今日大堂之上受罚,哭的是真,不哭的是假!” 舍二娘一听,像是赢了一样哈哈大笑。 “我就说哭的是真,你偏说哭的是假,好一个糊涂的县令!” 金牡丹一听,立马急了,连忙朝智积膝行行礼,一时间竟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表情十分痛苦。 智积却重重跌坐回位置上,颇受打击。 听到舍二娘的话,他不得不暗自思量。 连张珍都说哭的是真,难道真是他做了糊涂县令? 收礼结果间接害了舍二娘的事犹然晃荡在智积耳边。 叫他无法再同往常一样,十分坚定自己的内心。 不管是官匪勾结,还是断案真假,都让智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这样,还算得上官吗? 他当官的本意,不就是为了还地方一片清白吗? 他愧对这身官服,枉为一方父母啊! 舍二娘得理不饶人,依旧在冷笑。 “两位娇娘两样心,其中皂白不难分!” 她看了龙女一眼,评论道:“一个是多情女。” 又看了金牡丹一眼,十分嫌弃:“一个却爱富又嫌贫。” “无情就是假!有情就是真!” “哪一个人间贤小姐,丈夫挨打,她不痛心!” “你说不哭的是真,难道你觉得,人不如妖有情么?!” 这声质问振聋发聩,震得智积半晌回不过神来。 有情有义的是妖。 无情无义的却是人! 他如何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反驳舍二娘的话! 除金财主以外,其余人听了更是纷纷点头。 对啊,妖不都是为了祸害无辜百姓、谋求利益出现的么。 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千金小姐如此有情有义,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冷漠自私的千金小姐,才像是来谋取财主女儿位置的妖精! 与此同时,也不由感慨。 唉,县令大人也真是的,断案断了个啥,要不是舍二娘挺身而出,岂不是放任假千金鱼目混珠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华怜却比围观群众看得更分明。 他和智积的判断是一样的。 冷漠的是真,哭泣的是假。 只是舍二娘的发言实在是太厉害了。 立意也高得可怕。 谁会承认人不如妖呢? 哪怕是智积,也不能辩驳。 直到此时此刻,华怜对舍利弗的印象也改变许多。 只能说但凡成佛,一定有他们过人的地方,不能因为他们的某些缺陷,将他们通通一棍子打死。 扬长补短、不断学习,才能让他们的品德继续传播出去。 这也是佛门道门经常开展讲佛论道沙龙的意义。 智积相信自己的逻辑判断,却也不能忽视人性。 他沉默了很久,却听舍二娘又道:“我骂你心太偏,枉被人叫青天!” “嫌贫爱富你不责罚,情深义重你不周全!” “看你乱下责罚令,把是非弄得颠倒颠!” 舍二娘骂完人,浑身舒坦,抱臂站在一旁,等候智积发难。 当着这么多人落了县令的面子,她知道自己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只是这口恶气啊,它早就想出出去了。 如今有这样的机会,真是痛哉快哉! 龙女,追鱼。 和舍二娘想象的相反。 智积并未恼羞成怒,而是真正开始反思起来。 张珍自幼丧爹丧母。 根据幼时一纸婚约,千里投亲来到金财主府邸。 财主在地方称霸,根本看不起穷困潦倒的白衣张珍。 张珍好好在碧波潭畔攻读诗书,引动妖仙化作金牡丹的模样相伴身边。 真牡丹是个爱富嫌贫的女子,假牡丹妖仙却有一副好心肠。 若将真假强行分辨,他岂不是拆散了人间一对鸳鸯? 智积从不曾想当糊涂官,如何能做这种偏袒豪门,为虎作伥的事情? 想明白后,智积直接一挥手,送客道:“我为官以来,从不杀无罪之人,妖也一样。” “这案子我断不了,你们走吧!” 不止是金财主大为吃惊,舍二娘更是像看鬼一样,愕然地望着智积。 她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了,县令竟然也没发火,还将此事轻轻揭过。 事实上,舍二娘并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认对了真千金。 她只是为了和智积抬杠而抬杠,骂人的时候嘴比脑子动得更快。 如今脑子反应过来,才出现了后怕的情绪。 智积的变化,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 华怜全程目睹,暗自点头。 如果智积能按照这个势头坚持下去,不过十世,估计又能得道成佛了。 县令罢堂,金财主却没抓到重点,仍然以为是他送礼没送出去的缘故。 他带着真假牡丹等人回府,把张珍和二女分别关押。 然后马不停蹄地去骚扰智积。 同时金财主也没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县令身上,请动了周围一知名降妖道人,前来捉拿妖孽。 舍二娘也趁乱逃走,收拾收拾行囊打算离开这里。 惹了地方县令,现在躲过一劫,难免以后不会被追究! 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好! 左右她父亲不疼爱她,后母恨她是个赔钱货,走了也算一了百了! 和舍二娘想法一样的,邻里还有另外一人。 正是龙女。 龙女被买回金府后,养在碧波潭中作为观赏鱼饲养。 却被张珍对着潭畔倾诉的话语吸引,变成牡丹小姐的容貌接近他。 容貌虽是假的,和张珍相处的心意却是真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张珍,和张珍很聊得来。 做人的短短几天里,却比做鱼的几十年还要快乐。 张珍教会了她很多道理,她也敬佩张珍的毅力与德行。 虽是白衣书生,却比那大鱼大肉、大富大贵的权贵要通透不少。 性格品行简直是云和泥的差别! 龙女被锁在屋内,眼中闪过坚定神色。 她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就算今天被智积县令放过,他日也会有别人来戳穿她鲤鱼身份。 水袖击打在门锁上,铁石所做的大锁瞬间被轻易打开。 龙女趁着夜色进入张珍房内,呼唤他:“张生!” 张珍正在写申诉信,看到龙女立刻放下笔墨,起身相迎。 “娘子,你怎么来了?” 龙女急切道:“我爹爹起下不良之心,他要加害与你呀!” 张珍大惊,丝毫不曾怀疑龙女,踱步道:“这可如何是好?” 龙女立刻拉着张珍的手往外走,提议说:“趁现在四下无人,你我夫妻二人不如从后花园逃走吧!” “啊?” 张珍一愣,他的申诉信还没写完,况且现在逃走,牡丹小姐跟着他风餐露宿,怎么能吃得了这个苦啊? 龙女却不管张珍有多犹豫,拽着他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金财主花了一大笔钱交给道士捉妖。 道士开坛作法催动灵符,引来天兵天将助阵。 来的正是四大天王:魔礼青、魔礼海、魔礼寿、魔礼红。 金财主和道士许诺为四大天王造三十座庙宇日夜供奉。 四大天王便接了这样的“外快”,朝龙女方向杀去。 龙女和张珍一路行至城外,张珍看着龙女,颇为心疼。 他紧紧握着龙女的手,满眼忧虑:“恨那金宠不仁不义,竟也不顾娘子你的声名。” “如今害得娘子你跟我风餐露宿,我心中实在是疼痛难忍。” 龙女抿了抿唇,回应他:“爹爹做事心太狠,要你我夫妻两离分。” 张珍恨声摔袖,“他无情、我无义,离开金府回家门!” 龙女感知到身后追兵的存在,不由拉着张珍走得更快,张珍跟着她跌跌撞撞,几乎摔倒。 他拉住龙女,担忧道:“娘子,我家离这三千里,你是千金之体如何能行啊?” 龙女安抚他:“我虽是财府千金女,不怕山高与海深。” “只要张郎你在身边,为妻自有力千斤。” “慢说是家乡三千里,就是天涯海角我能行。” 听她这么说,张珍不再犹豫,拉着龙女疾行起来。 不远处有座驿站,到了驿站,他们就能买上快马前行。 就在二人快要抵达驿站的片刻。 天空忽然风雨大作,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变得黑压压一片。 “娘子,娘子?” 张珍呼唤怔愣着望向天空的龙女,问她:“你为何不走了?” “哦..”龙女掩下眼中惶然,紧抱双臂,发着抖道:“我有些冷呀。” “冷?” 此时正值夏日,张珍走出了一头热汗。 他有些疑惑,却也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披在龙女身上。 龙女裹紧了衣服往前疾奔,只恨不能将张珍卷入水中。 她在水中能够日行千里,带着张珍逃跑最快不过。 只是从一开始,她用的就是牡丹小姐的名号与样貌。 此时如何能显露真实本领? 张珍在后面追随着龙女,只是她跑得实在是太快,张珍肉体凡胎逐渐跟不上了。 “娘子,你走的慢一些,我跟不上你呀!” 正呼喊着,张珍被一截朽木绊倒,摔在地上,双膝顿时染上鲜血。 龙女如一道灵鱼,刹那间闪回张珍身侧,将他扶起。 张珍和龙女坐在一棵老树墩上,揉着大腿道:“娘子,三千里路你走得这样快,后面的路如何走得动呢?” 龙女心下焦急万分,却无法再强迫张珍陪着她继续逃命。 只听到一声惊雷“轰——”地劈开天空。 龙女惊恐地望着天上。 张珍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知道。 二阵天鼓连声响,这是有天兵天将来捉她了! 她深深望着张珍,心痛得几乎呕血。 眼看夫妻要离分,他哪里知道我是一只鲤鱼精? 龙女想上前将真相告诉张珍,却在看到他担忧目光的那刻,又踌躇了回去。 他要是知道我是鲤鱼精,他还能爱我吗? 龙女摇头拭泪。 她不能说。 她不能急急忙忙将真情告诉给这个男人。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张珍看龙女神色变化,猜到她心中有为难之事无法说出口。 只是他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张珍直接问龙女:“娘子,我和你在碧波潭畔结同心,有天大的事情,要告诉我张珍啊。” 见张珍情真意切,龙女不禁潸然。 她泪眼婆娑地指着自己,问张珍:“你可认识我啊?” 张珍既不解,又有些好笑:“我怎么不认识你?你是我娘子牡丹小姐呀!” “不!我不是牡丹!” 龙女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口,根本不敢看张珍的表情。 张珍却还在状况外,笑道:“那你一定是广寒仙子了!” “也非广寒仙子!我是碧波潭鲤...” “里?里什么?”张珍纳闷皱眉,表情也微微变化。 龙女紧张地扯着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张珍:“张郎,你不要害怕。” “我...我是碧波潭....鲤鱼精!” “啊?” 张珍倒退一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一时无言。 龙女望着张珍,如泣如诉。 “张郎你听我从实讲,我是修炼成精在银涛碧浪。” “只因爱慕君子才华横溢心真诚,又怜我独自居住水府多凄凉。” “因此我变作牡丹女,与郎君比翼双飞结鸳鸯。” 听龙女说出真心话,张珍不由回忆起当初在碧波潭畔,是眼前这人陪他月下打坐互诉情谊。 平日里是她不离不弃地陪伴鼓励自己,大堂之上受刑,更是她挺身相护。 她一个弱女子,承受被追杀的风险,险些丧命。 就算是妖,也不得不让张珍内心颤动。 张珍由一开始的愕然重新变得坚定,朝龙女郑重拱手,行大礼道:“多承娘子有情义,我张珍感激不尽。” 他重新牵起龙女的手,“想那牡丹爱的是富贵,哪及娘子情深义重恩爱长。” “人间难觅一知己。” “你...你就是鲤鱼精,又何妨?!” 龙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一腔感情无处发泄,只能化作一个紧紧的拥抱。 “张生!张生!” “嗯,娘子。” 他笑着和龙女相互扶持,“人家说神仙眷侣只在书本上,谁知我荒郊野外有天堂!” 龙女更是喜笑颜开,擦擦眼泪道:“我鲤鱼的眼力真是不错也。” “自从得见张生后,就知道你是有情有意郎,我与你谭畔手牵手,我与你并肩笑鸳鸯。” “原来怕真情说出后,一片恩爱付汪洋。” “谁知今日出意料,你不因异类变心肠。” “我鲤鱼真是眼睛亮!草堂灯下选才郎。” 二人携手而行,经过这次袒露真情的考验,感情越发深厚。 只是四大天王并不会被他们的真情打动,为了三十三座庙宇追拿上来。 龙女推开张珍,独自面对狂风道:“可恨他们要捉拿我,夫君你且去躲避一阵,待我前去阻挡!” 张珍发冠掉落,浑身狼狈,却死死不离开龙女,焦急地喊:“娘子我不能离开你,我要保护你呀!” 龙女又感动又想哭,却不能把张珍推开,“你、你不行的啊。” 二人正拉扯着,魔礼海手持琵琶,一个照面就把身为凡人的张珍震晕。 朝龙女打杀下去。 狂风雷电夹杂着暴雨,朝龙女劈头盖脸打去。 龙女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面颊边,被魔礼海的琴音震得再不能维持千金小姐模样。 露出原本属于鲤鱼精的样貌。 面颊有淡红鱼鳞闪烁,身上衣衫波光粼粼,似有水光流转,双耳更是鱼鳍的模样,一看便知道不是凡人。 龙女想要逃走,却割舍不下张珍。 四大天王各自催动法器,各种乐音交织成一张大网,笼罩在龙女身上。 那网一上身,便疼痛难忍,烫下龙女好几片鱼鳞。 不管她悟性多么超绝,如今也只是一条刚刚修炼成人的精怪。 哪里是四大天王的对手? 龙女横眉倒竖,催动妖力发动洪水。 这地方荒郊野岭,并无人烟,洪水漫漫,逐渐没过倒在地上的龙女头顶,朝四大天王冲去。 张珍正是这个时候醒来的。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人,是舍二娘。 舍二娘背着行囊,和张珍坐在地势较高的残垣断壁上,底下是滚滚涌动的洪水,足有膝盖那么高。 “舍二娘,你怎么在这,我娘子呢?” 张珍认出这是大堂之上替他们辩护的舍二娘,略有些疑惑。 舍二娘呵呵一笑:“看你在这睡得香甜,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 “你娘子早被洪水吞了。” 此言一出,张珍又惊又怒,当即就要跳入洪水去找龙女。 舍二娘赶忙拉住他,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实诚的男人,骂道:“你不要命了啊?这水多急,连我都不敢跳,你跳下去估计片刻就会丧命!” “就是死我也要去救她。” 张珍目光灼灼,告诉舍二娘:“若不是我张珍,她原本能好好修行,说不定有得道成妖仙的可能,是我耽误了她,如何再能看着她遭受磨难,不管不顾?” “你...你.....” 舍二娘被张珍的话一整个惊住了。 她早以为世上的男人皆无情,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存在。 她尤是不信,冷冷道:“你现在说的冠冕堂皇,好,我带你去见你娘子,别到时候吓得屁滚尿流!” 张珍大喜,连忙对舍二娘道谢,根本没在意她的讥讽之语。 舍二娘找了块木板,让张珍坐在木板上,她拿着长棍划船。 多年的捕鱼经验让她如一片灵巧的树叶,顺着洪流摇晃向前就是不翻。 龙女在水底看到二人身影,连忙追了上去。 “哗啦”一声,龙女从水中钻出,半人半鱼的身姿让舍二娘和张珍张大了嘴,半晌回不过神。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明明不是写龙女的,放在她身上却意外的合适。 龙女拉着小舟拼命地往前游,舍二娘和张珍趴在木板上,死死扒着木板边缘这次勉强不落入水中。 水浪击打在张珍头上、身上,他听到舍二娘大声问:“我认出来了!你是我捕到的鲤鱼!你要带我们去哪?” 龙女悦耳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耳边:“天下之大,四海为家!我们离开这里,哪里不能去!” 闻言,舍二娘和张珍都露出了畅快的大笑。 就是打死舍利弗和龙女,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重活一世,竟然会在一条船上同生共死。 大隐与小隐 四大天王却远比龙女想的厉害。 他们来不是走个过场,是真的要捉拿妖孽,积攒功德。 魔礼青手执长剑,一剑劈在龙女背脊之上。 这一击正中龙女命脉,连洪水都维持不住,簌簌退流而去。 她整个人如同搁浅的鱼,浑身泥泞摔倒在地。 张珍连忙扑在龙女身上,不让魔礼青打杀。 魔礼青怒声道:“你看不出这是个妖孽么?还不快快让开!” 张珍丝毫不让,他心疼地扯着龙女身上灼手渔网,不一会双手便血迹斑斑。 原来他娘子方才一直忍着渔网剧痛,在拖着他们前行! 他横在魔礼青面前,正对着魔礼青剑尖:“要杀你先杀我,我娘子有情有义,不比那神佛差!” 舍二娘更是帮腔:“人家小两口好好的,要你这大鼻子来多管闲事,啐!” 魔礼青挨了骂,刚要发火,忽然看到舍利弗身后若隐若现的功德光环,明白他是圣人转世历劫,把话又憋了回去。 谁都知道舍利弗睚眦必报,神佛之中不是个好相处的,惹不起啊! 龙女疼得厉害,几乎连鲛人之身也维持不住,怕现出原形吓到张珍,虚弱地推他。 “夫君,你走吧,别连累了你呀。”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张珍却不为所动,就是不离开龙女。 他这辈子历经折磨冷眼,是鲤鱼让他过得像个人,有自尊,能抱负。 她尊敬他、懂他、爱护他。 士为知己者死。 若是撇下鲤鱼,他一人独活于世,又有什么意义? 魔礼青打不了舍二娘,打张珍却毫无顾忌。 见张珍冥顽不灵,他立刻就想像拍虫子一样将这个凡人拍昏。 就在这个时候,华怜出现了。 他露出观世音的原本面目,站在祥云之上朝龙女等人飘来。 沉沉的梵音在张珍、龙女等人面前形成一道结界。 “且慢。” 四大天王见到华怜,立刻单膝跪地行礼:“参见观音大士。” 舍二娘认出他是见她行凶的俏郎君,惊讶地连嘴都合不拢。 她、她竟然在观音大士面前杀人! 还让观音大士帮她埋尸! 舍二娘两眼一翻,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华怜平和的目光落到舍二娘身上。 想必历经那么多事,舍利弗能够参悟许多。 他又看向龙女,微微叹气,朝四大天王道:“尔等退下,贫僧前来收服于她。” 四大天王左顾右盼。 观音菩萨的面子,他们肯定是要给的,只不过这么个赚外快的机会,马上都要成功了,现在离开岂不是白跑一趟? 华怜看出他们心中所想,随手折了片杨柳叶递给魔礼青。 “此为功德金叶,内有三千三百三十三道功法,好好参悟,亦能够有所收获。” 魔礼青双眼冒光地接过叶片,仔细珍藏起来。 功德常见,观音大士的馈赠可不常见! 至此,他们再无任何不满,四人驾着祥云,离开了此方地界。 地府阎罗王众人更是吃瓜吃得津津有味,每人一碗特制孟婆汤端在手里。 围观着轮回镜,跟看大电影一样。 华怜感觉到他们偷看,也不阻止。 左右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看就看吧。 只希望他们看了,也能领悟到一些东西。 龙女见观世音来了,双目簌簌落下泪滴。 她朝华怜重重叩首:“小妖叩见观音大士,大士救命之恩,小妖定不能忘!” 与此同时,她浑身发着抖,只怕观音大士知道她枉顾人妖有别,和张珍结为夫妻,要责罚于她。 华怜安抚道:“鲤鱼不必惊慌,我特来搭救于你。” 龙女身形狼狈,却强忍着不适再次叩首:“多谢大士。” 华怜思索片刻,问她:“你愿大隐还是小隐?” “大隐怎的?小隐何来?” 龙女一时间不明白华怜说的具体意思。 华怜敛目:“小隐随我到南海修炼,不日便能得道成仙。大隐将身上鱼鳞拔去,剥除妖丹,化作凡人受苦。” 闻言,龙女双手合十,看向张珍道:“小妖情愿大隐!” “为何?” 这种随他去南海修行的机会,是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求不来的,华怜发出疑问。 龙女眸光明亮,内心坚定:“小妖与张珍曾立下海誓山盟,如今张珍不曾背弃,我若是抛下张珍,还成什么仙?得什么道?” “求大士发善心,救小妖免灾星。” “我情愿打入红尘去,与张珍生死同命。” “宁丢了千年道行,宁离却蓬莱仙境。” “我情愿忍痛苦拔下鱼鳞,换一个自由自在清白身!” 舍二娘听龙女这么说,眼中震撼已经隐藏不住。 她本以为自己已是世上难得的奇女子,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鲤鱼比起她来丝毫不落下风,更显得高风亮节,竟隐隐有种令人生畏的神性! 世上有多少人,能放下无边造化,只为了与凡人的一个承诺? 舍二娘甚至觉得如果是她站在鲤鱼这个位置,也不能放下跟着菩萨修行的大好机会! 她的觉悟,远远没有鲤鱼来得透彻。 不管舍二娘内心受到多大的触动,华怜只应下龙女的请求。 正要替她剥去鱼鳞,却见张珍死死拦在鲤鱼面前,脑袋深深贴着地面。 “观音大士,学生有话要讲。” “你讲。”华怜温声道。 张珍望着龙女,眼中露出浓浓不舍,以及下定决心的坚毅。 “学生请大士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华怜、龙女、舍二娘皆为讶异。 张珍松开龙女,流着泪说:“我知她重情重义,却不能看着她为我放弃道行,跟我受苦。” “跟着大士修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造化,我如何能让我娘子放弃这些,跟我做个普通凡人,蹉跎一生?” 龙女连忙急声道:“张生,你千万别这么想,我是自愿的呀!” 华怜却暗自点头,此人配得上龙女的德行。 龙女不算看错了人。 再回花果山 张珍却语气决绝。 他朝龙女疾言令色道:“你若是不跟观音大士走,我亦不会同你在一起!” 没人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但为了让龙女跟着观世音,这个恶人,他不得不当! 龙女心思剔透,怎么能看不出张珍绝情外表下的一颗炽热真心。 她哭着扑进张珍怀里,问他:“你真要这样逼我么?” “背弃你我之间的誓约,我就算得道成仙,为的又是什么?” 龙女指着自己的心,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张珍,我不求长生,不求得道,只求能对得起自己的一颗良心!” “当初是我主动变作牡丹小姐亲近你,如今如何能为了自己的前途,就将你弃之不顾啊!” 张珍闭目垂泪,让他和龙女分别固然心酸,但一想到龙女要为了他一个凡人放弃大好前程。 他更觉痛苦难捱。 别说是他妻子了,就是一个普通路人,他也会劝她前途为重。 张珍推己及人,不愿龙女跟着他,便没有回抱龙女,身体硬邦邦地杵着。 “你的良心是良心,难道我的良心就不是良心了么?” 他扶住龙女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娘子我问你,若今日有如此造化的是我,你会留住我么?” 听他这样假设,龙女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摇头。 她和张珍是一样的,也正是如此,面对这种两难抉择才如此痛苦。 若他们之中有一人自私,根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张珍不再顾及龙女,朝华怜重重叩首。 “观音大士,请您大发慈悲,带她走吧。” “百年之后,学生只不过是一捧黄土,留她一人如何舍得?” “求大士带她走吧。” 龙女泣不成声,紧紧抓着张珍的衣袖,活像是要被拆散的鸳鸯。 舍二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在一旁默默吐槽:“你们脑筋怎么这么轴呢,就不能这世夫妻团聚,张珍死后再跟着观音菩萨修行吗?” “都是妖了,干什么还这么局限时间,总不能你下辈子还要跟张珍在一起吧?” “???” “!!!” 舍二娘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龙女满头问号,张珍却如醍醐灌顶,两眼发亮。 如果能这样,这确实是个两全的法子。 只不过这不是看他们说的算的,还要看观音大士的旨意。 若是观音大士不同意,张珍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肯耽误龙女的前程。 这是他所能做到的,对龙女最好的也是仅有的付出。 张珍还想说什么,华怜直接快他一步,抬手阻拦道:“我已经明白你们心意,莫要再叩首了。” 张珍的头都快磕破了,他看着有些不忍直视。 见小两口用期期艾艾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是在临死前等待最后的裁决,充满了惶恐不安以及深深期盼。 华怜叹息道:“如此,便随了你们吧。” 龙女、张珍顿时大喜过望。 一天之中经历了数次大悲大喜,张珍激动地几乎昏厥过去,被龙女扶住。 二人说了数不清的感激之语,连舍二娘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至此,舍利弗与龙女打赌一事便算告一段落。 等他们这世轮回结束,回归真身,自然能够保留记忆,相互体谅、消除隔阂。 小世界之中时间流速不同,掐指算来,菩提老祖那也过去了不少时日。 他该回去看看他的小猴子了。 —————— 回到南海紫竹林指点木吒修行一段时日,华怜便重新踏入西游世界之中。 只是一眼, 他就眉梢直跳。 无他。 谁能告诉他这块刻着“莲花之墓”的墓碑是怎么回事? 这块墓地不得不说十分盛大,不光碑块是由上好的玉石制造。 碑文更是处处讲究,将他作为“莲花”的一生清楚地写了进去。 更是大肆称赞他的为人品德,看得华怜都有些不好意思。 墓碑周围是一处小小圈地,可以看出被人精心打理过。 碑前放着数不清的烂漫山花,让这片地方没有一处阴森,反而显得生机祥和。 华怜站在花丛之中,就这么细致地欣赏着自己“死后”的墓碑。 直到一声“呯零哐啷”,玉石碎裂的声音。 “莲、莲花?!” 孙悟空把手里捧着的金银财宝往旁边一扔,三两步朝华怜的方向跳来。 他使劲拔了自己几根猴毛,痛的龇牙咧嘴,这才能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一个箭步冲到华怜面前,不再如小时候那样不知礼数地扒在他身上。 而是目光紧盯着华怜,似乎在辨认他的真假。 华怜微笑:“小猴子,我才离开多久,你就急着把我墓碑准备好了?” 听到华怜轻柔的声音,孙悟空这才收回了视线,确认这是真的。 眼前之人不是什么山精野怪化身,更不是他思念太过产生了幻觉。 他没说话,只是重新回去把地上的珍珠宝石全都捡起来,一件一件分类放好。 整整齐齐地码在花丛中间。 只是孙悟空越淡定,华怜越觉得不妙。 他还记得走之前这猴头跟他说过,若他回花果山看不到他,定要闹上一闹。 如今孙悟空虽然没闹,华怜却丝毫不敢大意,只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悟空?” 华怜小心地戳戳他肩膀,率先道歉:“我回来的晚了,抱歉。” “......” 猴子一扭头,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拿正眼瞧他。 见他这样别扭,华怜反而松了口气。 他轻轻地晃孙悟空,温声细语道:“事出突然,让你担心了。” 这次确实是他做事不够周到,本以为能及时回来,便没留个书信,害得孙悟空白白担心一场。 甚至还给他竖了块碑。 孙悟空没跟他说回到花果山,听到猴子猴孙传报华怜被蛟魔大王抓走时,他有多么暴怒。 更没提蛟魔大王的下场。 如今整个花果山都是他的地盘,连那蛟魔窟里都是他的猢狲后代。 当真是盛极一时的风光。 只是午夜梦回,那莲花盘旋在他心上,让单纯的猴子也有了心事。 龙女和舍利弗番外 百年后。 龙女与舍利弗相继归位。 舍利弗毕竟是凡人之躯,归位的比龙女要早。 等到龙女于地府中醒来,正看到舍利弗那张万分熟悉的脸。 昨日种种如浮云再现。 那日华怜离开后,舍二娘便跟着龙女他们一路北上。 她与龙女夫妇相互扶持,三人竟也颇有聊头。 后来张珍落第,三人便合伙开了家卖鱼的铺子。 张珍做掌柜,舍二娘提供货物,龙女想办法把这些营销出去。 虽不说大富大贵,却也一世顺遂、自得其乐。 历经磨难的三人,对这来之不易的平静日常更加珍惜。 直到舍二娘离世,龙女还为她哭灵三日。 其中情谊可见一斑。 如今龙女记忆回笼,表情异常复杂。 只觉得物是人非。 一切都和她想象的十分不一样。 原来舍利弗没想象的那么不堪,他作为舍二娘的身份期间,仗义执言,帮了龙女多次。 此等恩情,让龙女无法再和之前一样,用不留情面的姿态与他对峙。 舍利弗更是比龙女变化得还要明显。 原来一个人偏听偏信,能蒙昧到这样的地步。 只有当过一回女人,他才深深明白了这世上女人的艰辛和痛苦。 更深切体会到了龙女成佛的含金量,是十分高的。 龙女的为人他看了整整一生,临死前都在庆幸还好有龙女夫妇送终,这辈子不算白来。 如果说他之前对龙女成佛一事十分不服,现在却是容不得任何人质疑龙女的品行悟性。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打死也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仇人转世为友人的轶事。 如今二人都归位金身,不由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随后便是释然又默契的相视一笑。 龙女朝舍利弗矮身行礼:“之前是我言语鲁莽,冲撞了智积菩萨。” 智积在凡间的表现,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他身上有瑕疵,却也不能遮掩他的闪光点。 只要略加打磨,回归金身指日可待。 舍利弗扶起龙女,苦笑着说:“你不怨我找你麻烦已是宽宏大量,我怎么敢再说你的不是?” 龙女看着舍利弗与凡间八分相似的亲切面容,不由微笑起身:“昨日种种,就让他过去吧。” “舍利弗,你往后有何打算?” 龙女重情,对于陪伴了一生的舍利弗,她还是有些不舍的。 舍利弗却淡淡一笑,眉宇间不再有半分戾气。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去南海修行,我亦要去度化智积菩萨,助他早日金身归位。” “若有缘分,往后自会相见。” 龙女点头致意,将自己的功德宝珠赠送给舍利弗。 这次她是真心实意的,再无半分戏谑。 “舍利弗,有了这个,可以助你。” 舍利弗却摇首拒绝了。 “我已成佛颇久,你正是需要巩固根基的时候,理应我送你珍宝才是。” 他从怀中扯出一缕功德金光,投放到龙女的如意宝珠之上。 只见原本就光彩夺目的宝珠,此时更有摄目金轮,令人不敢直视。 舍利弗道:“这道金光在危难之时能够抵挡一道等同于我实力的攻击,保护你的元神,你切莫推辞。” 龙女目光闪烁,似有泪珠涌动。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龙女定当珍重。” —————— 地府众人吃瓜吃的爽歪歪,却不想厄运忽的朝他们扑来。 龙女等人离去后,一只猴子在地府一日游,搅得阎罗王叫苦不堪。 甚至都怀疑这是自己闲的没事吃瓜吃出来的报应了。 混乱中立的泼猴 华怜回到花果山,也算是解开了猴子的一桩心事。 华怜哄了他半天,孙悟空才勉强愿意拿正眼瞧他,眨眨眼睛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问华怜:“这些年你都去哪了,为何不在花果山?” 华怜一笑,知道他这算是勉强消气了,含糊道:“我自然有我的造化,正如你一样。” 孙悟空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到底不是二十年前那只天真无邪的猴子。 明白是华怜自己不肯说,追问也没意义。 他好奇华怜的身份,但比起自己逼问,更想华怜主动告诉他。 小时候天真的以为“怜华”就是“莲花”,长大后才意识到“怜华”可能并不是莲花成精,而是和他一样,前来采摘宝莲的。 孙悟空心中有万千疑问,却沉住气不去刺破此时的和平。 幼时的陪伴不是作伪,华怜本人的魅力他也看在眼里。 更别提菩提祖师的特别对待。 那六年也不是没有别的什么诸天神佛前来拜望菩提,但对华怜的态度都是毕恭毕敬,从不怀疑他的来历。 菩提对他人也只是点到为止的客气,对华怜是真的打心眼里疼爱了。 连菩提都不愿意告诉孙悟空华怜的真实身份,华怜的神秘可见一斑。 第六感告诉孙悟空,倘若他追问到底,很可能就会失去华怜,从此见上一面就难了。 这股莫名的直觉阻止了孙悟空深入探究华怜身上的秘密,只把这一切疑惑压在最深处,等待华怜自己露陷。 至于这块墓碑。 当然是孙悟空为了拿腔作势故意竖的,为的就是给远游回来的华怜看。 他知道这样能让华怜对自己产生愧疚,要是骗的华怜主动坦白就更不错了! 此计不成,孙悟空顿时又生一计。 他状似失落地低着脑袋:“师父不肯让我出去说是他的徒弟,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华怜有些想笑。 菩提老祖对孙悟空的偏爱,也就孙悟空自己身在其中不知其厉害。 他不让猴子出去乱说,并非怕孙悟空给他惹麻烦,而是怕孙悟空明白师门的厉害后,依仗师门仗势欺人。 这对孙悟空本就张扬的个性并无好处,所以才提了这个要求,压压他的脾气。 同为女娲的补天灵石,哪吒是灵石的魔气所化,身上尤有戾气。 孙悟空却是天生顽劣,知善恶却不守善恶,一切从心所欲,只从自己开心出发,并不看重纲常伦理。 按照现代人的划分,那就是典型的混乱中立。 这类人依循自己的冲动行事,是完全的个人主义,重视自己的自由,对保卫别人的权益这件事并不在意。 比如老龙王的定海神针,说拿就拿,谁管你去死。 后期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的孙悟空,才到达了混乱善良的境界。 混乱善良的人他们相信善良与正义,却不死板地服从教条与规矩,总想做好事,所以理论和行为却常常不为世人所接受。 从背着他的好兄弟杨戬,偷偷帮助沉香修行一事就能看出他混乱善良的苗头。 我知道你杨戬是为了沉香好,但我就是要帮着沉香。 唉,就是玩。 而华怜的任务,就是引导孙悟空由混乱中立转变为混乱善良。 这不仅仅是女娲娘娘的期望,也是华怜对孙悟空重视的体现。 否则他完全可以不来花果山,再也不见这猴子。 没人能够道德绑架观世音,除非他真的很不要脸。 如今这个不要脸面的猴头正可怜兮兮地低垂着脑袋,哪怕华怜知道他是演的,也不由有些触动。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毛茸茸,他是真的拿这猢狲没办法。 不由笑着点了点猴子眉心,戳穿他道:“你明明就没在伤心,欺负我怜爱你是么?” 装可怜被戳穿,孙悟空脸上当即有些挂不住,变回了平时一贯神情。 还好这没他的猴子猴孙,不然看到他们大王的变脸绝技,估计都要被吓飞。 猴王一直是顶天立地、神气活现的,何时有过这种可怜姿态。 似乎是为了挣回点面子,猴子开始转移话题。 “那么久不见,我可要给你看一件宝贝。” 他凑到华怜面前,眼睛笑眯在一起,满脸神秘。 “宝贝?” 华怜浅笑,他对孙悟空宝贝的印象还停留在蛟魔大王的锦罗绸缎上。 不知如今孙悟空又要给他带来什么新奇的事物。 只见孙悟空伸出拇指食指,轻轻在耳朵里一扯。 一根浑身璀璨闪着耀眼光辉的长棍出现在他手心。 上面刻着的五个遒劲大字几乎刺瞎了华怜的眼睛。 【如意金箍棒】 “......” 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宝贝的眼睛。 这还没完。 锁子黄金甲。 凤翅紫金冠。 藕丝步云履。 一件一件,从孙悟空手里变出来,华怜不忍直视地别过了眼睛。 他现在离开花果山还来得及吗? 华怜深吸一口气问孙悟空:“这、这些东西,你是哪来的?” “哪来的?” 孙悟空握拳低咳,“当然是抢、咳,我是说求来的了。” 此情此景,华怜只想问一句。 剧情能不能快进啊? 赶紧快进到唐僧出现行不行,把这猴头赶紧丢给金蝉子去。 华怜扶额叹息,那些杂七杂八的身外之物到无所谓,只是定海神针厉害。 故事上只写了孙悟空夺取定海神针,却没写东海没了神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感觉怎么好像又是他要来善后啊? 与此同时,猴子还笑眯眯地告诉了他另外一件“喜事”。 “对了莲花,我还去地府翻了生死簿,把我们花果山猴子猴孙,乃至一根仙草的名字都划去了。” 在华怜双目失神地看着他的时候,孙悟空继续道:“我却没找到你的名字,花果山怎么会没有莲花妖呢?” 甚至连“怜华”的谐音字也没找到。 这就属实是有些离谱了。 孙悟空很想知道华怜会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华怜却根本没心思搪塞他,满脑子回荡着一句话。 “翻了生死簿,划了花果山所有人的名。” 看着孙悟空还想再叭叭的嘴。 华怜忍不住打断,抬起手制止道:“且慢。” “你先让我静静。”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现在这事该怎么收拾啊? 要不还是让这猴子自生自灭吧。 他真的不想这么忙啊! 五百年起步 干了这些事,猴子却依旧面不改色,无辜地在华怜面前摆了摆手,担忧道:“莲花,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便秘啊?” 他只有便秘的时候,才会露出和华怜一样,强忍着什么拉不出来的感觉。 只不过孙悟空忍得是屎,华怜忍的却是他。 闻言,为了他自己的身心健康,华怜实在是没忍住给了这泼猴几个暴栗。 “你这泼猴,菩提祖师叫你不暴露师门是对的,往后你出去,也千万别说认识我。” “啊?” 孙悟空却两眼放光,抓错了重点,问他:“莲花妖这么多,我说认识你也没用啊,莲花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这猴子,该狡猾的地方不狡猾,不该狡猾的地方瞎狡猾! 华怜简直要被他气死。 抢东西也不做做表面功夫,在那明抢,生怕别人找不到他! 又是一记清脆的暴栗,孙悟空老实了。 捂着脑袋委委屈屈地看着华怜,自言自语道:“我不问就是了嘛,做什么老是打我,我已经不是小猴了!” 华怜气笑了,戳戳他的脑瓜:“对,你已经不是小猴子了,你的长进就在‘俺’变成了‘我’是吗?” “俺不是!我没有!” 猴头面红耳赤,抓耳挠腮地想要争辩,却发现自己平时伶俐的嘴忽然变得笨拙。 最后泄气成一团,双手抱膝闷闷地看着华怜。 那模样不像是猴王,反而像是家里挨了一顿训的狗崽子。 事到如今,再多责备的话也没有用处,只能想办法解决。 华怜叮嘱孙悟空:“我去给你摆平修改生死簿以及东海祸患一事,你千万莫要再闯祸了,明白吗?” 孙悟空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好摆平的,他到现在不也是好好的吗? 那东海龙王乃至阎罗王的法力都没他高强,怕什么? 但看到华怜温柔但严肃的眼睛,这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跟被告知要乖乖听话的留守儿童一样,默默看着华怜,只用自己一双眼睛控诉内心的悲伤。 可惜华怜此时跟要外出打工赚钱养家的家长是一样心态,根本没空去管孙悟空的悲伤。 猴子阅历尚浅,惹下大祸不知轻重。 但他修行已久,不能再跟着猴子一起胡闹。 东海没了定海神针,必会大乱,当然也能通过别的神器镇住大海,只是在找到别的神器之前,海带来的祸患全都会被算在孙悟空头上。 包括乱改生死簿导致出现的无数个世界节点变化,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乱死。 这些因果全都会反噬在孙悟空身上,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故事里如来佛用五指山压了孙悟空五百年不是自己想压就压的,而是根据孙悟空身上的罪孽来判断。 否则如来佛莫名其妙压孙悟空千万年,这一不公的因果也会反噬到如来佛身上,有损他的道行。 对于现在的华怜来说,让孙悟空被压五百年,这是件太过沉重的事情。 那可是整整五百年啊! 书中的三个字,却是孙悟空拥有意识的十八万五千两百天! 他这么活泼好动的一只猴子,如何能忍受这么长时间的桎梏。 剥夺猴子的自由,对于猴子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华怜确信自己了解孙悟空,这才急着去帮他摆平祸事。 现在他早些去东海镇压海祸,还能尽早减轻孙悟空身上的罪孽。 晚了只怕要比五百年更长,谁知道当初玉帝龙王他们花了多长时间镇压东海。 万一跟杨戬担山赶日的世界一样,脑子一抽不去管了,岂不是害的还是孙悟空自己。 而且根据华怜推测,五百年的监禁,女娲娘娘至少在暗地里减免了孙悟空五百年的时间,菩提老祖在里面也出力减免了孙悟空几百年的时间。 否则以这种级别的闹事程度,至少也该千年起步才对。 只有这个猴头,傻乎乎的乐呵乐呵,满心欢喜自己得了宝贝,亦能够让花果山永生不死。 他哪里知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只知道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才是。 想到这里,华怜走得更快了,就差当着孙悟空的面变回真身踏祥云而去。 孙悟空眼巴巴看着华怜离开,依旧是满脑袋问号。 所以说这到底是怎么了这是? 他凭本事得来的东西,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要怪也只能怪那老龙王和阎罗王没实力。 要不是没有机会,他甚至连玉皇大帝的位置都想去坐上一坐。 万事随心所欲,乐得逍遥自在。 有何不可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把华怜的话听进去了几分,安安分分待在花果山内当他的猴大王。 没再去别的地方招猫逗狗。 只是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却不会轻易放过这妖猴。 龙王和阎罗王纷纷上奏玉帝,将孙悟空干的事全都抖落出来,惹得玉帝大怒。 立即命杨戬和哪吒前往花果山捉拿妖猴。 却说杨戬有了担山赶日与华怜相伴的日子,也蜕变许多。 他本身是在斩三尸的过程中,其中一尸便是“恨”。 这股恨意投放到过往“担山赶日”的世界中,让他重生回那段日子。 华怜以为是小世界出了差错,改变的过去节点。 其实是大世界里的杨戬在突破修为,担山赶日中的杨戬正是他本人,而不是他过去的杨戬。 杨戬领了旨意,回头便把圣旨团吧团吧扔到了梅山水沟里。 他对捉妖没什么兴趣,更清楚他跟哪吒都算是天庭里忠诚度极低的刺头。 虽然和哪吒没什么交情,但这不影响玉帝看到他们就眉毛长。 此次捉妖不叫别人,偏叫他们两个,估计安得没什么好心。 捉住了没好处,是他们应该。 捉不住,又有理由问责他们了。 据他了解,那姓孙的泼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出生背景都有待考究。 这出头鸟谁爱当谁当,杨戬打定主意浑水摸鱼,把这趟差事含糊过去。 左右不还有哪吒那小子么。 孙悟空和哪吒 哪吒则没杨戬想的那么多,兴冲冲地就要下凡去会一会这妖猴。 不同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如今的哪吒和杨戬一样,已经榜上有名,和李靖一起入职天庭。 和华怜一起度心魔劫的日子在封神世界中已经过去千年,却依旧历历在目。 给哪吒带来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所幸他的童年挚友敖丙还陪在他身边,作为灵珠子的另一半相辅相成。 哪吒刚踩着风火轮往凡间飞,他手腕上一条皓白手镯便显出白龙原型,竖着小脑袋劝诫哪吒。 “哪吒,此番玉帝不怀好意,偏要你与二郎真君下界除妖,你可要当心了。” 哪吒哼笑一声,左手挡住右手手腕上的白龙,不让飓风吹袭到白龙身上。 “敖丙,不过是一只妖罢了,以你我二人之力,莫说是妖猴,就是转世佛陀也不是我们对手。” 敖丙对哪吒的桀骜不置可否,他本身受灵珠影响,性格温厚宽容,不喜杀伐。 这些年一直都是跟着哪吒的脚步在往前走,哪吒想干什么他就跟着一起。 若是他哪里做的偏激了,敖丙才会进行阻止,出言提醒。 正好比现在。 “切莫轻敌,若是寻常妖孽,玉帝为何不让四大天王他们前去降服?” “他点了你和真君,一定是有原因的。” 敖丙心思敏感,善于揣摩人心。 对于玉帝,他自认还是有些了解的。 此人自傲自大,心机深沉,最善于做表面功夫,优点也是有的,但做了这么多年玉帝,多少有点疯狂。 明知其中有鬼,哪吒却更显兴致高昂。 三界之中,那些神隐老怪不屑于与他交手,能与他交手的又撑不过三招。 和他水平差不多的他又没法直接打过去,毕竟不熟。 能想象哪吒见到二郎神,直接上去就是一脚的“友善”场景吗? 到时候他和杨戬打起来,怕不是玉帝要端着盆瓜子边看边嗑、鼓掌叫好。 他只是受魔丸影响有些暴戾,但还没到那种见到对手就要打一顿的疯魔程度。 如今有这么一只妖猴出世,看来他又能好好舒展舒展拳脚了。 快到花果山之时,白龙熟练地钻入哪吒怀中躲在他心口。 哪吒则取出火尖枪,朝孙悟空直直刺去。 孙悟空感受到危险,一个转身,金箍棒挡开火尖枪。 二人一言不发交手百十来下,哪吒对孙悟空的身手大概也有了个底。 敖丙悄声道:“哪吒,可以了,先听听这妖猴是什么来头。” 听敖丙这么说,哪吒便一个箭步,蹬着风火轮飞出十来米远和孙悟空拉开距离。 孙悟空原本火气正旺,上下一打量哪吒的身板却笑了。 哪吒本身就是魔气所化,哪怕肉身用女娲的莲藕重塑,说到底内里还是魔丸。 因此被乾坤圈压制魔力的哪吒如今还是一副八岁孩童的模样,不像敖丙已经是个英俊青年。 敖丙也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兀,才化作小白龙陪伴哪吒。 否则两个人站到街上,一堆人以为哪吒是敖丙的远房侄子。 孙悟空笑着说:“小孩,你是哪里来的人士,也想尝尝俺老孙的金箍棒?” 哪吒竖起火尖枪,单手叉腰:“瞪大了你的狗,呸,猴眼!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吒三太子是也!” 孙悟空矮身横移两步,围观哪吒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上来便刺,莫不是那老龙王的帮手?” 孙悟空有些奇怪,哪吒实力不弱。 他的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哪吒能游刃有余的接下这百十个来回,实力可见一斑。 “什么?” 哪吒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翻了个白眼。 “龙王也配使唤我?” 东海龙王到底是敖丙的远房亲戚,哪吒才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哪吒告诉孙悟空:“你抢走金箍棒,修改生死簿,玉帝派我前来捉拿于你!” “捉拿我?” 孙悟空指着自己,哈哈大笑。 “小孩,你奶牙还没长齐,怎么敢说这种大话。” 哪吒实力固然厉害,但孙悟空并不觉得他有降服自己的本事。 他跟着菩提老祖学的本领,不是一般神佛能够抵抗的! “我哪吒从不说大话。” 哪吒朝孙悟空丢出金砖,又踢出风火轮,二人一言不合再次大打出手。 半个时辰后,哪吒发现孙悟空是真的厉害,他竟然奈何不了这妖猴,隐隐还有些落了下风的趋势。 他看得出来孙悟空没有使出全力,他自己也没让敖丙出场助阵。 打了又有一个时辰,敖丙熬不住了。 他小声说:“哪吒,你被乾坤圈压制实力,不是这妖猴对手,要不要我出来助你?” 哪吒摸摸自己心口的小白龙,皱眉拒绝:“不用,我自有分寸。” 见孙悟空还要打过来,哪吒直接站在原地抬手。 “慢!” 孙悟空一个急刹,差点撞在哪吒身上,握着金箍棒和哪吒面面相觑。 这小孩打着打着,还能喊停的? 正疑惑着,孙悟空脑海中忽然出现哪吒的秘密传音。 【死猴子别打了,我那是演给别人看的。】 孙悟空眸光一动,在哪吒使诈和确有其事之间选择了相信哪吒。 他和哪吒转着圈,火尖枪金箍棒争锋对麦芒,假装对峙着,实际上也传音过去。 【小屁孩,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吒使出三头六臂的功法,朝孙悟空假模假样地打过来。 【那玉帝老儿叫我过来降你,我若是不听,他又有理由苛责我父亲了。】 李靖是个忠肝义胆之人,封神之后为玉帝做事,便成了玉帝最忠实的属下。 哪吒桀骜不驯,李靖不会责备哪吒,却会将所有的过错一力承担,扛在他自己的身上。 哪吒看在眼里,这也是他愿意在天庭办事的理由。 要不是他爹,他才懒得理那玉帝老头呢。 【原来你是被逼的。】 孙悟空学着哪吒,变出三头六臂和哪吒战在一起。 二人不再像之前一样相互试探,看起来打的激烈,其实没用两分力气。 见哪吒这样厉害的人物,出门还要被天庭监控,孙悟空不由有些同情。 传音过去出主意道:【小老弟,不如你来我水帘洞里玩玩,此处洞天福地,自成一方结界,他们窥视不到。】 观音大士的养崽专用儿歌 二人边战边退,一路朝水帘洞飞去。 西王母和玉帝在天神镜中看到哪吒的表现,颇有些意外。 没想到哪吒这次捉妖竟然这么用心,以往不是在一边划水,就是在捣乱。 这下倒是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西王母微笑朝玉帝道:“此次哪吒有所长进,若是能将妖猴捉拿,择日蟠桃盛会我要将他引为上宾。” “可。”玉帝点头答应。 对于王母对哪吒的喜爱,他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跟王母是平等关系,并不是夫妻,因此也管不到她许多。 没什么太离谱的事,王母的提议他一般都会支持。 如果说玉帝在统领万界,不让宇宙出错乱。 王母就是他最忠实可靠的后勤伙伴,专管闲杂琐碎之事。 他的妹妹瑶姬下凡,要不是西王母及时告知,他甚至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孙悟空和哪吒飞入水帘洞后,天神镜中便丢失了二人身影。 玉帝还要再找,王母却劝他:“你还有诸多世界未去梳理,莫要在这些小事上耗费心思,我帮你盯着就是。” 玉帝一离开,西王母就打起瞌睡,侧卧着倒在软榻上小憩起来。 她七个女儿初长成,教导起来花了她不少心思,此时正是乏极了。 哪吒一进入水帘洞,便感知到了此处极其特殊的灵气。 确实有阻碍窥探的奇妙效用! 他不装了,武器装备通通一收,相当自来熟地往主位上一躺。 猴王的座位宽阔,正好能让童子身的哪吒躺在上面。 孙悟空也不恼哪吒的无礼,反正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随意变出一个蒲团,孙悟空往蒲团上一坐。 很快就有猴子猴孙送上蜜桃甜焦等水果。 孙悟空从盘子里拿了颗形状饱满的大桃子丢给哪吒,问他:“你身上有第二种迥异气息,他不出来一绪吗?” 敖丙先是震惊孙悟空的敏锐,随后又伸出一只小龙爪摇了摇,轻声道:“我不喜交际,你们当我不存在即可。” 哪吒见怪不怪,重新把敖丙塞回去。 敖丙幼时轻信他人,差点被害的殒命,因此害怕与陌生人打交道,十分社恐。 哪吒性格外向,愿意在外面奔波,倒也省得敖丙自己出面。 长此以往,敖丙越来越社恐,极度不愿意出现在别人面前。 平常人可能会觉得敖丙这样不好,要他改改性子。 哪吒却只想敖丙随心所欲,随他开心就好。 哪吒捧着拳头大的桃子,一口咬下去满是甜汁蜜液。 吃到好东西让他心情颇为愉悦,连对孙悟空的称呼都变了。 “猴兄,你这儿的果子真不赖,比那王母娘娘的蟠桃也就差了几分。” 听到前半句,孙悟空还眯眼笑着,后半句却让他眉梢挑起,询问哪吒:“哦?我自认花果山蜜桃天下第一,竟然还有比这儿桃子更好吃的?” 哪吒点点头,盘着腿边吃边答:“你是乡下野猴,不知道那九天之上仙人的富有。” “西王母的蟠桃吃了不仅长生不老,还能增长功力,消灾除厄,有着无穷好处呢。” 蟠桃会五百年一举行,五百年前哪吒吃过一次蟠桃,当即感觉这东西和观音大士紫竹林里的莲花是差不多的。 都是稀世罕见的宝贝。 孙悟空一听,顿时馋了。 “哪吒老弟,有机会我定要去尝尝鲜。” 哪吒眼珠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唉,蟠桃会马上好像又要开了,不如你先上天混个一官半职,参加完蟠桃会再下凡当你的猴王呀!” 孙悟空狠狠震惊:“这也行?你们天庭的官员都是如此随便的吗?” “哎~” 哪吒摆了摆手,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你若是实力微弱,天庭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但你实力强劲,惹了事天庭拿你没办法,定会想办法招安,让你进去接受管束,到时候有人下凡传旨,你顺水推舟应下便是。” 孙悟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 他还没接触过天庭的诸天神仙,也许里面会有莲花的消息也不一定。 “哪吒老弟,你这份情谊,俺老孙记下了。” 二人又在水帘洞内好吃好喝了一阵。 哪吒和孙悟空的小猴子打成一片,猴子们都愿意跟这个“小孩”一起玩。 当听到小猴嘴里念的童谣,哪吒脸色兀地就变了。 他连忙拉住那只笑着跑跳的小猴,问他:“你念的是什么,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孙悟空正在一旁喝酒,被哪吒突如其来的变脸惊了一瞬,跳过来拽开哪吒的手,让小猴子离开。 小猴子被哪吒严肃的表情吓到,战战兢兢地爬走了,只留下孙悟空和哪吒大眼瞪小眼。 哪吒解释说:“这小猴子嘴里的童谣颇为熟稔,我幼时似乎听过。” 孙悟空笑了,松开拽着哪吒的手,随意坐在草堆上。 “那你肯定是听错了,这是我们花果山独一无二的童谣,是这里一只莲花妖编的。” 哪吒不信,拧眉道:“你且背来听听,我一定听过。” 孙悟空见哪吒满眼执拗,一副他不背就不肯罢休的模样,只能好笑地念: “猴儿唱着猴儿歌” “猴儿下雨要回家” 不等孙悟空继续念下去,哪吒讷讷地接道: “哪吒哪吒踩水花” “直走就是我们家。” 他兀地在孙悟空面前流出两行眼泪,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将泪水擦去。 孙悟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的措手不及,愕然地看向哪吒。 这小孩,怎么也会这首童谣的? 虽然词意略有不同,但这童谣绝对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哪吒擦干眼泪,紧盯着孙悟空道:“这首童谣我从小就听着,原本应该是这样念的。” “小儿唱着小儿歌” “小儿下雨要回家” “哪吒哪吒踩水花” “直走就是我们家。” 哪吒是家中次子,因此叫他小儿的只有那些亲人,这首童谣正是他先生所编,三岁以前偶尔念着哄他入睡。 哪吒定不会记错! 孙悟空皱眉:“我听着的版本与你略有不同。” “猴儿唱着猴儿歌” “猴儿下雨要回家” “小猴小猴踩水花” “直走就是我们家。” 他将这首童谣完整念完,同样陷入怔然。 小儿、猴儿。 不正对应着哪吒和他自己吗? 杨戬和孙悟空 哪吒和孙悟空同时沉默了。 哪吒敏锐的意识到,孙悟空可能也和他先生相处过一段时日。 先生既然能做他的老师,为何不能做孙悟空的老师? 哪吒从激动的心情重新恢复镇静,皱眉思索其中厉害。 也没听说过这妖猴跟他先生有关系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悟空则不复之前的笑意,脸色比哪吒更加凝重。 如果创造这两首童谣的是同一个人,那莲花的真实身份,可能从哪吒嘴里问到! 华怜纠正那些生死簿上凡人命数,又去了东海,此时正在平复东海海难,并且认识了当地的本土神仙“妈祖”。 二人相见恨晚,谈佛论道耽搁了些许时间,这才没有立即返回花果山。 他正辅助妈祖施展通天法力逆转洪水,没来由地出现了一股不妙预感,来不及多想,先将洪水抵御过去。 等到再次想要深究的时候,却又找不回那样的感受来源了。 花果山水帘洞内,孙悟空满脸认真地询问哪吒:“哪吒老弟,教你这首童谣的是你何人?” “这对我非常重要。” 哪吒诧异地看了孙悟空一眼。 原来和他小时候一样,先生是隐藏身份陪伴在猴子身边的。 只是看这猴子年纪也不小了,先生也不在花果山,怎么会还没有告诉孙悟空他的真实身份? 一时间,哪吒拿不准华怜的想法,吞吞吐吐地含糊道:“也不一定就是同一个人,你还是去别处打听打听吧!” “?” 哪吒越是含糊的表情,越让孙悟空觉得好奇。 他知道哪吒的性格,和他一样都是不拘小节的。 能让哪吒吞吞吐吐不爽快说出真实身份,他的莲花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至少,来头一定不小。 孙悟空心下笃定。 哪吒不肯说,孙悟空便没继续追问。 哪吒也没了闲聊玩闹的兴致,告辞道:“等会我假装不敌,败落逃出去,你且追一阵,见我手势再退。” 不用哪吒太多解释,孙悟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二人再次追打出去。 天神镜内,西王母再次凝神细看,就见哪吒一时不慎,被孙悟空打伤了腿。 拖着一条瘸腿,哪吒且战且退,一路逃回天庭,向玉帝复命去了。 早已知晓此事的玉帝心中暗惊。 哪吒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这妖猴竟然厉害成这个样子,属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由抓紧时间传唤杨戬,命他速速捉拿妖猴归案。 有了哪吒打头阵,杨戬这才懒洋洋从梅山府邸中走出。 哪吒会输? 在杨戬看来,以哪吒的暴脾气,哪怕输,也得从妖猴身上活生生扒下一层皮。 而这妖猴跟没事人一样活蹦乱跳。 其中没鬼他就可以把名字倒过来念。 没想到哪吒这小子看起来耿直单纯,还有这样瞒天过海的小心机小手段。 属实是让杨戬刮目相看了一回。 “啸天!” 一声令下,哮天犬立刻朝外天上奔去。 ———— 这天,花果山的小猴子们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小猴子把这只软乎乎的小狗抱给孙悟空,请求道:“大王,这只小狗的腿受伤了,你快帮他治治吧!” 孙悟空接过小狗,检查一二后施展法术,很快将它腿上伤口治愈。 小狗极其通人性,不吵不闹,腿治好后软软地朝孙悟空叫了两声。 “嗷呜嗷呜”的稚嫩叫声,惹得猴子们纷纷大笑。 孙悟空捏了捏小狗毛茸茸的耳朵,想到某人说过喜欢此类可爱萌宠,便将其留下。 深夜,和猴子们混成一片的小狗鬼鬼祟祟朝花果山后径小路摸去。 眼神再不复早晨的单纯可爱,而是显露出浓浓的精明锐利。 此狗正是前来打探消息的啸天。 正要离开,忽然被一只大手捏着后脖颈提起。 啸天后背浑身毛发炸起,尾巴僵硬地杵着。 孙悟空冷声带笑,具有压迫感的声音从啸天头顶传来:“小狗儿,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嗷呜~” 啸天再次露出清澈又愚蠢的眼神,假装听不懂孙悟空在说什么,讨好的舔舔他手腕。 孙悟空提着啸天,一路返回水帘洞。 他捏了捏啸天鼻子,嘴巴在笑,眼睛却露出探究之色。 警告道:“瞧你颇有几分可爱,留在我水帘洞当个吉祥物,如要再跑,定不轻饶。” 啸天不敢乱动,憨厚地伸出舌头,哈赤哈赤喘气,一副萌蠢模样。 等孙悟空走后,啸天再次恢复了原本精明眼神,暗骂这死猴子怎么这么小心。 更让他心惊的,是花果山的布局。 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好像跟乡间田野高山一样随便,其实处处暗藏玄机。 乱中有序,每一块石头都是阵眼的一部分。 猴子们的排兵布阵都颇有讲究,不比他梅山差。 这猴子在阵法上的造诣着实厉害! 更不提花果山的布局易守难攻,除非用大火,强攻很难攻下来。 但花果山临着东海,就算放火,有孙悟空坐镇,也很难掀出什么风浪。 这猴子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颇有些能耐,手段城府远超常人,不是一般的妖孽! 这下是碰到硬茬子了! 想了想,哮天犬使出吞月之法,将天上的月亮吞去大半,吸引花果山一众猴子注意力。 孙悟空被啸天的调虎离山之计引去,啸天这才从花果山低调溜走。 吐出月亮一路逃回梅山府邸。 啸天将自己在花果山所闻所见全都告知给杨戬,引得杨戬大笑。 “好一个花果山,小小地界竟也有此等人物。” 次日,杨戬简单收拾,穿上战甲,飞去花果山。 啸天正跟在他身边。 昨日月相奇特,早已引起孙悟空疑心,再加上找不到小狗,他便明白,又有事情要找来了。 因此一早便立于花果山之巅,脚踩藕丝步云履,头戴凤翅紫金冠,披挂黄金锁子甲。 两根长翎在发顶晃动,好一副威风凛凛的美猴王样貌。 杨戬眼前一亮。 这孙悟空不仅不如传说中丑陋凶残,反而双目明朗有神,比那天庭猿仙更加俊逸有气质。 再加上被天庭喊打喊杀的相似经历,杨戬颇有些惺惺相惜。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天神镜中,杨戬抬刃便刺,和哪吒一言不合先打一架的姿态一模一样。 梅开二度。 “哟,这不是二郎真君么?” 几十年前,孙悟空和华怜去寻菩提老祖时遇到过二郎神像,因此是知道这位战神的威名的。 孙悟空与他边打边聊:“我知道了,你是来找我打架的。” 转眼间又是几十轮交锋,杨戬探了探孙悟空的底,暂且住手道:“不,你错了,我是奉玉帝之命来捉拿你的。” 招惹孙悟空麻烦这个锅,杨戬可没兴趣去背。 孙悟空双手抱臂,靠在战旗上,眉梢微挑:“又是那玉帝老儿,我还没去找他,他倒是三番两次找我来了。” “呵呵。” 闻言,杨戬立即阴阳怪气道:“你也别怪他,他统领三界万万年,能惦记着你就不错了。 ” 孙悟空悟性高超,瞬间明白了杨戬的言外之意。 他表面上说玉帝辛苦,其实是反讽他高高在上,根本看不起孙悟空。 孙悟空也挂着抹冷笑,反唇相讥:“不过是贪生怕死的一条老狗罢了,你为这种人效命,真是可怜。” 这话说得,骂人还诛心,骂一个不够还非要骂两个。 杨戬脸色变了又变,实在没忍住,喝令道:“啸天!去!” 哮天犬立刻冲出来,朝孙悟空撕咬而去。 孙悟空当即认出了只是昨日那只小狗的成年版本,不由也有些怒了。 他一棒子把哮天犬挑飞,冷笑道:“好啊,你这蠢狗。” “我帮你疗伤,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他到底没下死手,哮天犬被他打的嗷呜乱叫,眼中露出惊骇。 这妖猴,好厉害的实力! 杨戬和孙悟空再次战作一团。 如果说跟哪吒打,要防备哪吒数不胜数的各类法宝,和杨戬打拼的则是纯纯的真本事真身法。 他没有花里胡哨的宝物,一柄三尖两刃刀舞的出神入化,如同鬼魅防不胜防。 力气更是大的离谱,孙悟空与他交手之时,掌心被震地发颤生痛。 杨戬肉身成圣已久,修为造化端的是高强。 与孙悟空的交手却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旗鼓相当。 这妖猴,本事是真不小! 这不是凡间普通大妖的水平,这猴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二人直打了三天三夜,使出无穷变化本领,依旧不分胜负。 杨戬和孙悟空各自留了杀招,表情同样凝重。 二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同一件事的。 这一招下去,他可能会死,但我也会重伤! 天上不知道还有多少像杨戬、哪吒一般的人物,孙悟空要保存实力守护花果山,因此不能随心所欲使出杀招。 杨戬则更是眯起眼睛,打起了退堂鼓。 这猴头难缠,干的缺德事也只针对天庭,跟他杨戬并无冲突。 他没必要为了杀这泼猴损害自己修为。 不值当! 西王母在天神镜外,厌倦的打了个哈欠。 她像是看了一个漫长的无聊打斗电视剧,除了打就是打,毫无狗血剧情可言。 最无聊的就是这种节目,要不是这两个人不得不盯着,她早就干别的事去了。 孙悟空见杨戬攻势下颓,隐隐约约有撤离之意,眼睛狡黠一转。 他传音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二郎神,不如到我水帘洞一聚?】 杨戬眼中露出笑意:【好你个泼猴,竟也有这阳奉阴违的本事。】 话虽然说的不好听,杨戬身体却诚实地和孙悟空边打边飞,直飞入水帘洞中。 西王母见天神镜熄灭,百无聊赖地眯上眼睛睡觉。 估计等睡醒,杨戬也该把妖猴捉拿上来了。 水帘洞中。 杨戬到底比哪吒懂点礼仪,主动入次座。 孙悟空的屁股终于坐回主位。 一落座,二人身上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消散于无形。 孙悟空和杨戬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畅快大笑起来。 孙悟空举起石樽朝杨戬示意:“三眼仔,俺老孙佩服你的实力,却不知你这般人物,为何要为那玉帝老儿卖命啊?” 哪吒是被自己的父亲牵制,二郎神呢? 杨戬闻言,摇头一笑:“我母亲是天庭三公主,玉帝的亲妹妹,犯下天条与凡人生下我杨戬。” “如今我为天庭做事,也算是为我母亲赎罪。” “原来是这样。” 孙悟空了然点头,没想到哪吒和杨戬都是被自己的亲人约束。 还好他孙悟空天生地养,无牵无挂,不会落入跟他们一样的困境。 想到这,孙悟空心头突然咯噔一跳。 不对,他的莲花。 莲花莫非就是天庭之人? 见孙悟空面色再三变化,杨戬将石樽中的果酒饮下。 酒香甘醇、果味浓郁,实在是不错的琼酿。 他面色舒展不少,因此也有闲心问孙悟空:“怎么了,看你表情,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事到如今,孙悟空却忽然畏惧起来。 他怕真的问到莲花身份,告诉他,原来莲花就是天庭的命官,说一些不归顺天庭就要打杀莲花的话。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孙悟空顿时有打死玉帝的冲动。 眉宇间也散发出一股杀意。 “?” 杨戬正美滋滋喝着酒,忽然就见孙悟空满脸杀气,顿时疑惑了。 “猴头,你在想什么呢,杀意如此之重啊?” 孙悟空直接道:“三眼仔,你就不想杀了玉帝,从此逍遥自在,再无人能拘束你么?” “......” 闻言,杨戬放下石樽,身体前倾,面色复杂地看向孙悟空。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耳熟呢? 杨戬不由自主地问:“说的好,玉帝死了,谁来统领三界?” “呵呵。” 孙悟空桀骜一笑,指着自己道:“俗话说得好,皇帝轮流做...” 他还没说完,杨戬就接他话茬:“明年到我家。” “???” 孙悟空挠挠头,满脸疑惑。 怎么哪吒能接他幼时童谣就算了,杨戬还能接他的壮志豪言啊? 下一秒杨戬是不是就要哭了,跟哪吒昨天来的时候一样。 杨戬当然不会哭,他只是感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原来他不杀玉帝,还会有孙戬、哪戬别的什么戬冒出来喊打喊杀。 这玉帝当的,真是心酸! 未卜先知,不算是好事。 “你这是什么表情。” 杨戬怪异的神情,连孙悟空都察觉到了。 “没什么。” 杨戬克制住自己想笑的欲望,朝孙悟空摆了摆手,低头只顾饮酒。 对孙悟空要杀玉帝一事不置可否。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让这猴子自己去闯一闯吧。 他若是现在出言阻止,反而不利于孙悟空心性。 对于自己劝人向善的本事,杨戬还是十分有数的。 别到时候他劝着劝着,把自己给劝进去,和孙悟空一起打上天庭了。 看杨戬那么爱喝,孙悟空豪爽地让猴子们搬了整整十坛好酒堆在杨戬面前。 “这些你只管拿去,若还要再喝,给俺老孙捎信便是。” 杨戬不客气地通通挥袖收入储物囊中。 他也不是小气的人,承诺道:“别叫我三眼仔了,我乃梅山杨戬,往后你有困难,可来梅山喊我。” “好啊!” 孙悟空喜好交往,能够交到杨戬这个朋友他乐得高兴。 “等我抽出空来,定要去你梅山见识见识。” 不同于哪吒的简单败逃,玉帝清楚杨戬的实力,若他也败逃出去一定会引起玉帝疑心。 于是向孙悟空提议道:“不如你同我上天庭耍一耍,带你吃些好的,在我手下无人敢欺你。” “回头你只管自己逃了便是。” 孙悟空眼睛一亮。 左右他已经将天庭看做是最大的敌人,有这种打入敌军,刺探敌情的机会再好不过了。 对于二郎神的为人,他还是比较相信的。 于是等西王母睡醒,看到的就是孙悟空双手被缚,杨戬压着他往天上飞来的场景。 杨戬牵着绑缚孙悟空双手的绳子,同他一起进入凌霄宝殿。 巨灵神、托塔天王、魔礼青等人站在大殿两侧,玉帝和西王母得知消息,已在高位等候。 “妖猴,你可知罪。” 玉帝目光睥睨,垂眸看着下方的孙悟空。 倒是孙悟空的样貌,叫他心中略感吃惊。 如今凡间的大妖,也如此俊俏了么? 猴头猴脑,瞧着还挺可爱的。 在杨戬的暗示下,孙悟空一言不发。 杨戬提议道:“陛下,妖猴顽劣,不如交与臣驯化,定叫他有千万般手段,也无法使出。” 宝殿内,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商讨着妖猴交给杨戬看管可不可行。 孙悟空却和哪吒打了个照面。 他低着头,微微侧脸,朝哪吒眨眨眼。 哪吒当即就明白这猴子一点事都没有,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 吵了半天,玉帝最后还是将孙悟空交给了杨戬管教。 他的心思很简单,杨戬和孙悟空都不是什么温顺的东西,叫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最好不过。 ———— 天庭,司法天神府内。 孙悟空早就挣脱捆仙绳,跳在院中唯一一棵高树上极目远视。 仙界之浩瀚奢华,是他在凡间无法想象的。 原以为花果山已是难得的福地,比起真正的仙境,还是差得远了。 杨戬也没去打扰孙悟空,任由他上蹿下跳,将他整个司法天神殿翻了个底朝天。 索性司法天神殿中常年只有他一人,无人发现杨戬这儿的泼猴自得其乐。 等孙悟空玩得痛快了,重新坐回他面前,杨戬才支招道:“等你打上天庭,有几个地方记得要去。” “哪里?” 孙悟空折起一条腿踩在凳子边缘,支棱着自己下巴,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那太上老君的炼丹房里有无数仙丹,你只管吃。” “那蟠桃园内有千万颗灵桃,更不能放过。” “还有雷霆部的法器,司命府的符咒,都是些好宝贝,通通带回去。” “......” 杨戬洋洋洒洒把天庭的整个老底在孙悟空面前翻了个底朝天。 只恨不能让孙悟空把天庭搬空。 连孙悟空听了,额角都一跳一跳的。 入室抢劫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杨戬的好意,孙悟空还是心领了。 他向杨戬拜别:“你说的俺老孙都记下了,如有机会,一定不会错过。” ———— 折返花果山,就看到他的莲花早已在水帘洞中等待。 见到这泼猴,华怜先是欢喜,随后便是一丝生气。 “你这些天去哪了?可又惹出什么祸端。” 孙悟空还没来得及跟华怜说这些天他的遭遇,就听到华怜的问责,不由有些不高兴。 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也收敛下来。 孙悟空支着脑袋侧躺在石座上,扯了扯嘴角。 “莲花,我在你眼里,便是这般惹是生非之人么。” 孙悟空没去东海亲自救灾,华怜和妈祖却是亲眼目睹洪水是如何摧毁人间的。 他告诉孙悟空:“你拿那定海神针不计后果,惹得东海发大水,冲垮沿海无数渔船房屋,人间化作一片汪洋。” “此等恶果,你可有想过如何解决?” 听到这些,孙悟空才坐直了身体,身体前倾道:“你的意思,是在怪我了?” 见华怜沉默不语,孙悟空笑了。 他和那老龙王打赌,老龙王说若他能拔起定海神针便把神针送给他,而他只是在拔起金箍棒后,取走他应有的奖励罢了。 是那龙王小看他,拿金箍棒作为赌约敷衍,才会出现这种恶事。 孙悟空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要错也是老龙王提出赌约在先。 怎么能怪到他头上? 他直视着华怜,目光不再如幼时那般单纯濡慕。 虽然依旧是清澈的,却带着一丝华怜读不懂的深沉。 “莲花,难道你不先问问缘由,再来责怪我么?” 很难有人能理会华怜这一刻的感受。 就像是出差一趟,回家后就发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转眼间就长大了、成熟了。 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自己的苦恼。 他甚至和你意志相左,而你能做的,忽然之间变得很少很少。 “小猴子。” 华怜不由握紧了扶手,双目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我去东海救灾,看到那里死了很多人,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有些心痛。” 那死去的人华怜不认识,但他们也是谁的亲人、谁的朋友、谁的挚爱。 推己及人,华怜不想让自己重视之人遭受无妄之灾,那他人何尝不是这样? 正好好的耕作打渔,忽然就遭遇海难,海啸的威力不是说着玩的。 上千米的海浪足以摧毁任何铜墙铁壁,将人的性命轻易夺去。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然仅仅只是因为孙悟空和东海龙王的一个赌约。 华怜早就卜算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此才没有刻意询问孙悟空到底怎么回事。 孙悟空的反问,反而让华怜意识到,也许有时候未卜先知也不是什么好事。 减少了沟通解释的环节,反而将人与人之间的心,隔得远了。 离别花果山 孙悟空看不得华怜露出难过表情,立刻半蹲在他身前,自下而上与华怜对视。 “莲花,莲花,你别难受,俺老孙认错便是。” 华怜摇了摇头,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却也无法说出半句责备的话。 东海一事,不管是孙悟空还是龙王,都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只有那些死去的凡人无法说话,用血淋淋的尸体诉说着他们的冤屈。 华怜赈灾回来,已经非常劳累,没有精力再像以往一样教导孙悟空。 更何况,似乎他的小猴子,已经不需要他来教导了。 他不由轻轻抚上孙悟空面颊,半是无奈半是爱怜:“只求你往后能如今天这般问心无愧。” “悟空。” 听到华怜唤他名字,孙悟空立刻点头应下:“我在。” 华怜温柔地替他梳理发丝,正如幼时一般。 不知为何,孙悟空心中忽然冒出浓浓不安。 他抓住华怜的手,问他:“我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别这样。” “你就是打俺老孙骂俺老孙出气都可以,只求你别难过。” 华怜的手跟孙悟空的手交叠着放在一起,温声细语道:“悟空,如今你已不是从前那只一无所有的小猴子,理应撑起花果山的一片天来。” 孙悟空心下惴惴,立刻答应他:“莲花,守护花果山一事我一定做到。” 华怜抬眸朝花果山外望去,沉声道:“如此便好,瞧你有了绝地通天的本事,我也能放心离去了。” 为了孙悟空,他在小世界已经耽搁太长时间,很久没回紫竹林了。 也不知木吒修行得如何。 孙悟空的眼眶顿时红了。 他狠狠揉了揉眼睛,忍下心中酸楚,难过到声音都在颤抖。 “莲花,你还在怨我抢夺金箍棒一事是吗,你要是生气,我把金箍棒还给那老龙王,只求你别离开花果山。” 幼时的相伴,他早已将华怜当做是自己亲人。 当初华怜离开斜月三星洞,孙悟空知道他要回花果山还万般不舍。 更何况这次华怜是要离开花果山,不知去到哪里。 华怜爱惜地摸摸孙悟空头顶,眼中有欣慰也有无奈。 “金箍棒一事过去就过去吧,休要再提。” “我猜你早已知晓我不是此界莲花妖,如今时机已到,我也该离开了。” 同女娲的三年之约都快过去三十年,他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莲花!” 孙悟空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扑进华怜怀里闹上一闹,他总会心软。 可是身体带来的变化,不仅仅是个子,还有心灵。 他不再是那只懵懂无知的石猴,更明白长大后这样是不被允许的。 华怜又不是他娘,他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华怜了。 这一瞬间,自认无坚不摧的孙悟空,鼻子忽然酸的厉害,忍不住偏过头去,狠狠揉了揉眉心。 菩提祖师寻不到踪影,连莲花都要走了。 从今往后,他又要变回那只天生地养的石猴。 孙悟空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再次试图挽留:“莲花,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你若是能够留下,就是让我上天做玉帝的走狗,我也愿意。” “?” 华怜满眼疑问地看向孙悟空,他留在花果山和孙悟空做玉帝的走狗有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华怜被孙悟空跳脱的思维弄得懵了片刻。 随后安抚孙悟空道:“此去一别,并不是此生再不能相见,若有机会,你自会见到我。” 孙悟空却还苦苦陷在华怜是天庭的命官,被玉帝强行召回的狗血剧情中。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华怜,语气坚定:“好,你且等着,我一定风风光光接你回来。” ? 华怜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要让孙悟空风风光光地接回花果山,这是什么新的仪式吗? 但孙悟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算坏事。 他的拳拳心意,华怜感受到了。 于是华怜答应孙悟空:“嗯,你能想通便好,也不需要多么风光,平常心就是。” 华怜乘风而去,完全不知道孙悟空心中筹谋。 还想着该去紫竹林里找些什么宝贝,回头带给这猴头比较合适。 —————— 却说孙悟空从天庭下逃,玉帝立刻问责了杨戬。 杨戬当即表示无能为力,告诉玉帝猴子有躲避三灾之法,他已经尽力了。 杨戬捉妖有功,看管妖猴不利。 功过相抵,被玉帝轻拿轻放过去。 正在烦恼妖猴一事,太白金星来出了主意。 “陛下,不如给这妖猴一官半职,招来天庭,如二郎神那般也好管制一二啊。” 有了杨戬的例子在前,玉帝尝过甜头,很快同意了太白金星的提议。 派遣太白金星下凡,招孙悟空上天做官。 孙悟空是两天后看到太白金星的。 华怜走了,孙悟空心情不佳,因此对太白金星也没什么好脸色。 只坐在洞府外石座上,抬起眼皮看了太白金星一眼。 “老天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太白金星自来熟地拉着孙悟空胳膊笑,抚须道:“你这猴头,快随我到天上做官去吧!” “做官?” 孙悟空眼珠一转,知道这是机会来了。 他假意推脱:“不去不去,做官有什么好的,哪有我花果山逍遥自在。” “嗨呀~你这泼猴。” 太白金星语重心长:“陛下要封你为齐天大圣呢,这样的好事,你今天不去,明天可就赶不上了!” 孙悟空这才拿正眼瞧他:“此话当真?” “保真!保真!” 太白金星只差捶胸顿足地表达诚意了。 见孙悟空面露心动,太白金星又好说歹说了一阵,这才把这泼猴劝上天去。 杨戬和哪吒对孙悟空一事十分关注,在孙悟空抵达天庭之时就知晓此事。 哪吒大喜,和手腕上白龙对话道:“我就知道玉帝一定会招安他,真被我说中了。” 敖丙却摇头暗叹,孙悟空竟然愿意上天做官,这也太不符合他的人设了! “我们且关注着,过段时间再说。” 地藏王菩萨的委托 华怜前脚刚回紫竹林同木吒闲聊一二,后脚就有人在紫竹林前传音拜访。 “观音大士,许久未见,地藏特来一绪。” 木吒有眼力地前去引地藏王菩萨入室。 华怜已为他斟好热茶。 这次来的人,倒是位稀客。 地藏王菩萨于过去的无量劫中为孝女,其名光目。 他和华怜一样成佛前都是女身。 后化为无相。 和华怜在民间大部分都是女装打扮,相反,地藏王于民间大部分都是男装。 地藏王的生母不信神佛,为了让自己女儿光目长生,于是自己修习邪道,害了不少人性命,死后堕入无间地狱受苦。 光目,也就是地藏王不忍他的母亲遭此劫难,自愿沦入地狱,与母亲共同受罚。 其品行至诚至善,信念坚定,后得道成佛,尊为地藏王菩萨。 其母亲也落入轮回,重生转世。 平日里,华怜和地藏王也就是佛道盛会时偶然遇见,几个照面的关系,并不算太过熟悉。 对于地藏王的到来,他还是有些稀奇的。 地藏王性格内敛,不善言辞,望着华怜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华怜主动道:“地藏王菩萨前来,可是有事相求?” 光目点了点头,他此次是以女相来的,拘谨地抓着自己裙摆,声若蚊呐:“地府出事了。” 华怜皱眉,他已将生死簿上那些人的命数迁回正轨,怎么会又有变数? 不等华怜询问,光目低着头又道:“那孙悟空来地府胡乱涂抹,撕毁了范无咎与谢必安过去的命数。” “如今他们二人被困于过去节点,记忆全失,很难回归。” “阎罗王本想亲自摆平此事,因此没告知大士,却也困在过去,不得解脱。” “如今地府一团乱麻,我心知大士怕这些因果反噬到那孙悟空头上,特来请你解救。” 范无咎和谢必安就是黑白无常。 简单来说,就是孙悟空乱撕生死簿,把黑白无常的命数本撕毁了,弄得黑白无常魂魄离体陷入过去。 阎罗王前去搭救,没救到他们就算了,还把自己搭进去。 地府无人统领,一片混乱。 地藏王就赶紧跑来找华怜救命来了。 若是没人管这事,阎罗王和黑白无常神陨,孙悟空身上的罪孽便会罪加一等,加几千年有期徒刑都算好的。 华怜不由揉了揉眉心。 实在是无奈。 他这算是什么,三年的启蒙,把自己搭进去了是吗。 连木吒都有些生气了,皱眉道:“先生,那孙悟空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总是要你替他摆平祸端。” 简直比自己三弟哪吒还会惹事!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管肯定是要管的。 不光是为了孙悟空,地藏王菩萨这样的身份都求过来了,他也没法不答应。 “如此,我们便尽快梳理因果。” 听观世音答应,地藏王这才抬起头看他,眼中露出欢喜的色彩。 他朝空中挥出小世界之门,牵引华怜道:“这是范无咎和谢必安被困之地,大士,请与我走吧。” 凡间,范府。 光目与华怜踏入此方地界,顿时感觉到了世界对他们的排斥。 二人立刻隐去修为,只保留几分功力。 华怜敲响范府大门,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元宝。 光目却阻止了他的行为,他显然对此界更加了解,拿的不是金子,而是一件下品天材地宝。 “我们是远游而来的逍遥散仙,听闻范家好客,特来拜访。” 仆从立刻接过宝贝朝院内跑去。 范府主人见光目和华怜气度不凡,一个貌美一个俊逸,更有灵宝随手送出。 便将他们二人引为上宾,以为他们是一对低调的大能修士。 又靠着几锭金子打点,二人暂且在范府住下。 华怜问光目:“这是范无咎在凡间时的住所么?” 光目依旧是女装打扮,叹息道:“大士且随我来吧。” 二人来到西院,看到三四个衣着光鲜的孩子正围着另一个衣着粗陋的孩子推推搡搡。 “胆子肥了啊?” “皮痒了呗,这丑八怪真不知道是哪来的野种,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那衣着破旧的丑陋孩子低低的说了一句:“我不是野种。” 他晃晃悠悠地略微抵挡一下,便被人一拳打在鼻梁上,瞬间见了血。 他捂脸抱头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任凭那群稚子像踢皮球一样把他踢过来踢过去。 嘴里依旧大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不是野种!” 那孩子的叫喊激起了其余小孩的凶性,其中一人拽着他的头发就往石头上撞。 “砰砰砰”砸出可怕的声响来。 华怜看得心惊,忙上前用宽广的衣袖把他们挥开。 那些孩子见到神仙模样好看的外人,都收敛一二不再动手,嘴上却骂骂咧咧的不肯罢休。 \"这个没娘要的贱种,我呸。\"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还敢在我们面前乱晃。” “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华怜从不与小孩计较,但听他们言语恶毒,忍不住严肃了表情,厉声道:“谨言!” 小孩们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了几眼,最后还是灰溜溜的跑了。 这人看起来身份便很尊贵,不一定能惹得起。 若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怕是要被母亲一顿毒打。 “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这样霸凌这孩子?”华怜问光目道。 光目叹息道:“他相貌丑陋,母氏低微,地位自然低下。” 那孩子听到华怜和光目的声音,僵硬地绷着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了一般。 华怜看到他身上的淤青,破烂陈旧的衣服和杂乱的头发,不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孩子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因身份而受到欺凌是多么的可悲。 光目深深看着华怜怀中的孩子,“华先生,他就是范无咎。” 这孩子,就是黑无常范无咎? 华怜实在是难以将这可怜孩子与未来铁面无私的黑无常联系起来。 他也曾见过黑白无常几面,记得他的容貌阳刚硬朗,似乎与这丑小鸭般的孩子并不相同。 范无咎身世凄惨,所幸他们此行还算顺利,很快找到了范无咎。 华怜将范无咎暂时带回他和光目的别院,理了理范无咎的衣服。 他往范无咎怀里塞了一张护身符轻声叮嘱:“你先回去,往后多加小心。” 此处地界还有白无常谢必安和阎罗王困于此处,他没办法留在这太长时间。 先找到其他二人再做谋算才是要紧事。 这张护身符蕴含了华怜一些法力,对目前身为凡人的范无咎来说,足够用了。 至少再受到皮肉之苦,不会感觉到疼痛,也不会受伤。 范无咎参上。 范无咎不言不语,只是抱头蹲在地上。 华怜轻叹一声不再管他,和光目离开了范府追寻阎罗王和谢必安而去。 范无咎处境不妙,谢必安和阎罗王不知又是如何境况,他们不得不快点行动。 华怜跟着光目一路追寻到一处庙宇。 硕大的道馆庙宇却门可罗雀。 华怜定睛一瞧,这么大的庙居然连最基本的护体阵法都没有。 两棵歪脖子树随随便便地扭曲在门口,挡住上面的牌匾。 照理来说,这很不应该。 如此盛大的庙宇,按常理说该有鼎盛至极的供奉才对。 光目广袖往门上轻轻一挥,门便应声而开。 里面落了很多灰,门外的风往里面一吹,呛得二人连连掩袖咳嗽。 这属实是有些夸张了。 华怜不由问光目:“此处供奉的是哪处神仙?” 踏入庙中,金漆斑驳的神像映入眼帘。 光目回答他:“十殿阎罗之一,寇准。” 地府内,最高地位的是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是道家尊神,和菩提老祖、元始天尊一样属于神隐老怪,平日并不现世见人。 在这之下,便是十殿阎罗。 十殿阎罗各司其职,掌管司命的便是阎罗王寇准。 黑白无常也是由他提拔做事。 若是没有寇准,也许世上并无黑白无常,而是什么灰红无常、紫绿无常了。 寇准的阎罗王名号也在民间流传地最广泛,许多地方都有他的传说。 深受百姓敬仰畏敬。 供奉阎罗的庙宇不该如此落魄。 难道此方百姓,中元节都不来祭拜的吗。 见华怜目露疑惑,光目摇头道:“大士有所不知,此方世界高武,常有凡人得道。” “不知为何,此界升仙梯却被截断,许多修士受到限制,寻不到登入仙界之门的方法。” “因此再无人信仰神佛,更对诸天神佛生出无限怨恨。” “直到黑白无常落难,阎罗王前来搭救,才发现这里竟有弑神之道。” “来到此界结果神陨的神佛,已经不止一两个了。” 至于为什么华怜和光目进来没事。 得益于他们隐藏了一身修为,在这方世界看来,就是两个凡人。 万民意志凝聚成的弑神之道对神佛敏感,却不会对凡人下杀手。 此界天道之独特,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只是,为何会这样? 当年寇准能点范无咎和谢必安,说明此处天道必不是以弑神为意志。 否则寇准刚点完黑白无常,他们就该被这地方天道追杀了。 华怜正思索着,门突然被“啪”地一声推开。 光目抬眸一看,门口摔进来一个孩子。 那孩子风尘仆仆,嘴唇布满了风干的死皮。 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握着一张护身符。 正是范无咎。 看到华怜诧异的眼神,范无咎慢慢朝他跪爬过去,一直爬到华怜面前。 双手将护身符捧过低垂的头顶。 他的声音沙哑,却透露出一股倔强:“你的东西。” 华怜神色复杂,这座庙少说也有二十多里,范无咎追了一路居然只是为了还他护身符。 为何如此? 华怜把范无咎从地上扶了起来,温声道:“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不要。” 范无咎粗粝的声音中透着一丝痛苦,他重新跪下,虚弱且偏执地把护身符重新举起来。 下一刻却在华怜面前昏厥了过去。 无法,华怜只能和光目先带着范无咎回去。 “醒醒。” 范无咎抖了一下,随即苏醒开来。 “此护身符能护你平安,为何不要?”华怜问他。 范无咎原本僵在床板上一动不动。 听了华怜的话,他的肩膀开始小小的耸动起来。 范无咎咬住牙齿不想让自己流泪,鼻头却酸的发狠。 华怜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温柔:“哭吧,不必压抑。” 范无咎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好像马上要断气的样子,然后哑着嗓子哽咽了两声,最后终于长大了嘴巴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是那么凄厉,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叫华怜和光目听的揪心。 范无咎哭的小脸通红,头上直冒青筋。 他一只手握拳用力锤着自己的心口,等稍微平静了一点,朝华怜哽咽道:“你不该给我这个。” “为何?”华怜反问。 范无咎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外流:“……你对我越好,他们便越要欺负我……” 他指着自己心口:“所有人都讨厌我,恨不得让我去死。” “你施舍你的善意,不仅不会让我感动,反而让我更加痛苦……” “与其知道,可以被人如此善待,不如浑浑噩噩,一辈子这样过去算了!”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好痛苦,心里好痛,痛的要死了。” 华怜和光目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不忍。 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范无咎说出这样的话。 这孩子,过的也太苦了。 华怜替他揩去眼泪,和他平视道:“人活着本身没什么意义,意义是自己赋予的。” “只有活着才能用漫长的生命追求你想要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范无咎止住了哭声,双目怔然地重复:“追求我想要的?” 华怜从怀中里摸出一颗花果山特制蜜饯塞到范无咎嘴里。 “你尝尝好吃吗?” 花果山出品的蜜饯桃味浓郁,香甜可口。 像是被几百个桃子团团包围一样,甜蜜醉人。 范无咎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他擦掉眼泪,腮帮子微鼓,咀嚼道:“好吃。” 华怜又掏出一颗蜜饯放在手心,淡笑道:“还想吃吗?” 范无咎点点头,就在蜜饯快要落到他手心的那一刻,华怜却一下把它收了回来。 范无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眼里的泪水摇摇欲坠。 华怜说:“你看,死了就吃不到了。” “意义不分大小,想要吃这颗糖,也能成为一个人活下去的意义。” 言罢把蜜饯重新放在了范无咎手里。 范无咎忍住泪水,狠狠将眼角泪珠擦去。 他不肯接华怜的蜜饯,他说:“我明白了,我不要你的施舍,我要自己找我喜欢的。” 华怜也不强求,微笑着把蜜饯收回,剥开糖纸递给光目。 他朝光目眨眨眼,浅笑道:“喏,这是我施舍你的,你吃是不吃?” —————————— 家人们,别压分了,昨天很多人打一星,当天流量砍半,高分能吸引更多人点进来看,一本6点几分的书,除了老读者,很少有人愿意去读,收入太差,只能单更了。 本书行的正坐的直,不怕抄不怕黄不怕黑,这样都能下架,那跟评分也没什么关系了,我直接离开番茄。 谢必安的无尽轮回 光目没想到观音大士还有这样幽默的一面。 吃惊之余不由也笑了。 接过蜜饯放入口中,略有些羞涩:“多谢华先生‘施舍’,光目感激不尽。” 对于他们这样正果级别的菩萨来说,对于一些口舌尊严已经不放在心上。 他们的尊严来自强大的内心,以及千磨万击也难以磨灭的精神。 地藏王一语双关,表面上感谢华怜的蜜饯,实际上在感谢他愿意来搭救阎罗王等人一事。 范府为此界四大修真家族之一,势力浩大。 这也是当时光目阻止华怜用金元宝做敲门砖的原因。 这修真家族,真不一定能看得上金银财宝这些凡俗之物。 将范无咎送回他自己住处,二人再次在这地方寻找线索。 由于功力受限,华怜花了两天时间掐指卜算,算到谢必安的位置便立刻动身。 在华怜卜算预知的时候,光目也没闲着,紧紧盯着范无咎的一举一动。 随后深深皱眉。 越是细致观察范无咎的遭遇,越是从中感觉到处处违和。 一个人,能倒霉成这样子吗? 用一句话概括这两天范无咎的遭遇,那就是喝水塞牙都算是好事了。 毕竟要不了他的命。 爹不疼娘不爱,连吃穿都是问题,更别提任人欺辱。 明明是好好玩耍的孩童,见到范无咎就跟中了邪一样,处处针对。 这世上没那么多坏人,也没那么多好人。 大多是浑浑噩噩的庸人。 怎么歹毒之人全被范无咎碰上了? 最离谱的,还是范无咎出门,差点被捉到黑窑子里做苦力,还是光目给暗中拦了下来。 离谱的事情太多,光目不得不重新审视范无咎本人。 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一定在范无咎身上,只是他还没发现。 光目把他这两天发现的蹊跷告诉华怜。 华怜为此专门去算了范无咎的命格。 人命关天,他们不能浪费任何线索。 不查不知道,卜算结果让华怜和光目大为吃惊。 和他们想象的极差不同,范无咎的命格,赫然是红到发紫的大贵之相! 这种命格的人,哪怕做不了皇帝,也能做一方土霸主。 更有祥瑞紫气护体,被天道眷恋。 说是天道亲儿子都不为过,随便混混都能有极大的成就。 怎么会像范无咎这样子可怜的? 华怜和光目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纳闷。 这样特殊的命格和完全与之不匹配的命运。 哪怕是菩萨,也见的不多。 为了关注范无咎,不让他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殒命。 华怜和光目决定分头行动。 光目留下照看范无咎,华怜去寻找谢必安的踪迹。 同为修真界四大家族之一的谢府。 还没进入谢府,华怜就听到街上来来往往行人的议论。 “那小谢公子真是举世无双啊!” “如今认祖归宗,实乃大幸。” “这几日谢府大摆宴席,庆贺小谢公子回归,走走走,废话不多说,吃席去!” “吃席吃席!” 快到正午,还有什么事是比吃席更重要的? 行人们两眼放光,往谢府涌去。 华怜混入其中,伪装成吃席大军中的普通一员。 进入谢府,随意找个流水席坐下。 他来的不算早,不稍片刻,传闻中的小谢公子便压轴登场。 从内院走至谢家家主主位旁坐下。 华怜定睛一看,那小谢公子,正是谢必安。 他一身白衫华服,衬托出修长身段。 大约是十六七岁年纪,生的俊美,面上却丝毫不见喜色。 只有令人敬而远之的冷漠孤高。 为了接近谢必安,华怜心生一计。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气氛越发热烈高涨。 那些修真世家皆在高位,他们这些普通凡人皆在低位。 虽不设置结界,低位与高位之间的酒席,人员也是固定不流通的。 平常人若是走进属于修真者的席位,会被认为是挑衅。 下场是什么,无人敢挑战。 华怜却反其道行之,迈步径直走向谢必安。 有侍从想阻拦,却被华怜身上惊人的气质引得犹豫再三。 总感觉这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 若是冒犯,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于是华怜一路畅通,直到被谢家家主发现才被制止。 谢家主为人老辣,眼光更是一绝,看得出华怜绝非池中之物。 因此对看不出修为的华怜客气抚须:“小友请止步,不知小友找谁?老夫也可为你寻觅一二。” 华怜的目光落到谢家主身边的谢必安身上,微笑道:“谢小少爷年少有为,在下为赠送仙宝祝贺而来。” “哦?不知是何法宝,竟让小友亲自来赠。” 谢家主当然不会被华怜的三言两语说得信服。 那些趁机捣乱的人不是没有,谁知道眼前这个小子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作为家主,能让华怜见上谢必安一面就不错了,让他们独处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是来送法宝的,那就在这送完赶紧走。 华怜便当着众人的面,从储物袋中取出属于白无常的法宝——【哭丧棒】。 只见【哭丧棒】的一端用两个人的头骨和一根人的腿骨将白布钉住用以勾魂。 光是看着,就让人背后发毛,仿佛有无数阴风吹面抚过。 谢家主刚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就要发火。 哪有人贺喜是送头盖骨的和腿骨的! 这也太阴间了! 这人果然是来捣乱的! 只是谢家主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谢必安如冰封般的表情忽然震动。 他从位置上站起,两步挤开谢老家主,一把握在了哭丧棒的胫骨上。 这是陪伴了他不知几时的老朋友,是范无咎的一根神骨所铸。 就是把他挫骨扬灰,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本命法宝。 谢必安不再把华怜看做是无足轻重的路人,而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此人是谁,如何获得他法宝的? 谢必安和范无咎被困于此地已有十多个轮回。 范无咎为了保住谢必安性命和记忆,付出了惨烈代价。 然而不论谢必安如何努力,二人也逃脱不了此处天道掌心。 一次次的轮回重启,几乎要把谢必安逼疯。 本就不算多么开朗的性格,伴随着看不到尽头的轮回,谢必安不愿再多和此方世界里的人说一句话。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就算他缔结的羁绊再多,到最后还是会化为虚无,从零开始。 恨死孙悟空 没人知道,在这几十次轮回中,每每范无咎死在他眼前,他都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有人都不知道黑无常在凡间时,是什么样的。 他却见识过范无咎的任何一面。 这些轮回中,他与范无咎如同磁铁的两极,终究会有相遇之时。 他见过光芒万丈的范无咎,也见过跌入谷底的范无咎。 而不论谢必安如何改变这些范无咎的命运,他终究会在十八岁这年坠入死亡,难得超脱。 如同天道对范无咎的诅咒,如影随形,不可更改。 而眼前这人,是谢必安这么多次轮回中从未见过的人物。 甚至他的本命法宝都在这人手里。 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投放在华怜身上。 为了范无咎,他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破局的线索! 不需要华怜多说些什么,谢必安主动邀请。 “前辈此等厚礼,晚辈不敢不敬。” “还请前辈到后院一聚。” 谢家主发火的表情被谢必安打断,满眼愕然。 谢必安他是了解的,天资高绝,是家族里千年难遇的天才,但是性格何其高傲。 就是一天只说十句话,也是正常。 何曾看到他对一个普通路人这么客气过? 谢家主思索再三,还是没落了谢必安面子,让他们去了后院。 一到无人之地,谢必安便紧紧抓住华怜手腕,眼中闪出摄人寒光。 “你是何人?为何有我本命法宝?” 华怜并不在意他的无礼,事实上,他看得出谢必安内心的惶恐。 他的眼神是凌厉的,眼底却并不坚定,甚至有些惶然不安。 显然在这方世界遇到了许多不好的事。 华怜立刻安抚道:“白无常切莫惊慌,我和地藏王菩萨特地前来搭救你们。” 眼前的白无常和大世界中的白无常并无二致,显然和黑无常不同,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否则行为装扮,不可能跟大世界中的白无常如此相似。 范无咎那样,才是失去记忆的正常表现。 谢必安听到光目的法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全然相信。 他松开手,和华怜站在后院湖边,对视着。 微风拂过,杨柳依依。 到底是谢必安沉不住气,只能暂时选择相信华怜。 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几十个轮回下来,他做出的努力不说毁天灭地,也能逆转乾坤。 好几次都杀到此方天道面前,却依旧阻止不了范无咎死去。 他早就能够跳脱出轮回,却不能将范无咎一个人撂在此处受折磨。 这才迟迟没有归位,引得阎罗王寇准下界寻人。 华怜三言两语告诉谢必安,寇准也被困此界之事。 谢必安眼中越发焦虑。 他单膝下跪,拱手道:“菩萨,此方天道实在是厉害,小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恳请菩萨出手,挽救范无咎性命。” 华怜将他轻轻扶起,温和道:“你且将你经历之事细细说来,我和地藏王自有对策。” 谢必安便回忆起当时之事。 “那天,我和范无咎勾了个妖猴的魂魄回来,却不想他大闹地府,为泄私恨,将我和范无咎的命簿找出,一并撕得粉碎。” 谢必安眼中闪出仇恨之色,恨声道:“命簿之上皆有因果,这泼猴却不管不顾,非要置我和范无咎于死地,说是让我们也尝尝死去的滋味。” “还是阎罗王大人平息此事,强行保住我们魂魄,叫我们回到凡间,再经历一遍成神之旅。” 见华怜目光略带思索,谢必安怕他没听懂,更加细致的解释:“只要按照撕毁命簿的原定轨迹再来一遍,我和范无咎便能再次拥有命簿,不受轮回五行之苦。” 和华怜、孙悟空、杨戬等人不同,黑白无常并不能算是自己修炼成神,而是被阎罗王看中,点将成神的。 因此命簿对他们这样的将仙非常重要,如同现代事业单位里打工人的档案一样,记录着这个人的生平履历。 没有履历,大公司为什么要录取你这样的职员? 人人没有档案,那岂不是乱了套了。 华怜、孙悟空之流,则是体制单位的合作伙伴或竞争对手,并不需要档案,也不受单位规章条例制约。 问题也就出在黑白无常重新整理档案这件事上。 按照正常流程,范无咎是在十八岁那年和谢必安一起得道。 然而就在他得道的前一天,范无咎总是会死在各种各样的“意外”之下。 哪怕谢必安形影不离,也没有任何用处。 得道的前一天,范无咎必死! 然后一切从头来过,轮回再次开始。 谢必安都快被折磨疯了,从一开始的惊愕,到最后的麻木。 从一开始的想尽办法逃避,到最后和范无咎一起杀上九重天,直面天道。 各种办法他都试过了,就是没法阻止范无咎必死的命运。 若不是华怜此次前来,谢必安几乎绝望。 甚至做好了陪范无咎轮回万万年的准备。 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按照职责,勾了一只本该死去的妖猴。 横遭如此大难,叫他如何不恨孙悟空。 每次看到范无咎死在他面前,他都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叫那死猴子死上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他恨不得生啖其肉,叫孙悟空挫骨扬灰! 华怜没有为孙悟空作些什么辩驳。 他不是亲身经历者,没有资格劝导谢必安看开点,原谅孙悟空。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孙悟空和谢必安等人自有造化,哪怕迎接孙悟空的是谢必安的仇恨。 这也是他成长之路上的必经磨难,华怜没必要替他抹去。 人为的复仇,远比看不见的因果报复,要来的简单的多。 让孙悟空自己选被谢必安等仇人捅个对穿,或被压在山下几百年,估计孙悟空也会选择前者。 喊打喊杀并不可怕,漫长到看不清尽头的赎罪,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为了孙悟空身上的因果,华怜也不得不拯救谢必安等人。 否则地府缺了两个鬼差,又是罪加一等。 黑白无常经历的苦难全要被投射到孙悟空头上,只不过是早晚。 这就是因果,会迟到,却永不缺席。 平等的怨恨所有人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华怜只能让事情不变的那么严重。 他从谢必安的经历中梳理出有用信息。 在不解的地方直接提问:“天道无情,为何你的记忆保留,黑无常的却被洗去?” 谢必安这才苦笑着说:“范无咎为了保下我的记忆,将他的命格强行与我交换。” “我于凡间时命犯太岁,处处不顺,他却命格显赫,在凡间也是一方大能。” “他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却没能做到救他于水火,不杀穿天道,实在是没有脸面再去面对他。” 他也曾无数次在范无咎幼时就将他拯救。 可这些陪伴并不能带来任何线索,只是耗费着谢必安的时间。 等到范无咎十八岁身死,一切从头再来,谢必安对范无咎再好,也是白费。 次数多了,谢必安就不再去寻范无咎,而是以修炼法术为重,力求以一人之力,重创天道,不给天道杀死范无咎的机会。 他将范无咎会死的过错全都归咎到自己不够强这件事上,才能根据这个信念继续坚持下去。 听到这,华怜也算是明白了为何范无咎命格与命运全然迥异。 原来范无咎现在身上的命运,是属于原来的谢必安的。 范无咎愿意牺牲自己,保全谢必安。 二人之间深厚的情谊可见一斑。 也难怪谢必安那么恨孙悟空了。 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华怜心中便有了应对策略。 他需得见此处天道一面,从给这一切打上死结的源头入手。 华怜不再隐藏实力,传音光目:【我去会上此处天道一会,谢必安在谢府,黑白无常二人交由你照看。】 光目接到传音,立刻答应:【善,大士只管安心前去,后面有我。】 万千功德由华怜身后光轮铺洒开来,顿时吸引了此处天道注意。 不需要华怜自己做些什么,只一瞬,天道便将华怜引入虚弥空间之内,打算将他抹杀。 天道没有实体,是此方地界的意志所化。 虚无缥缈、无边无垠的漆黑空间内,华怜一眼看到了被囚困于其中的阎罗王寇准。 一道血红色的茧将寇准包裹其中,如同囚笼限制着他的行为。 不久前,寇准还在吃观音大士和龙女他们的瓜。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 看到华怜,寇准除了苦笑,实在是不知道该作出其他什么表情。 强龙难压地头蛇。 哪怕华怜法力再高,在天道的领域内,也被限制了许多。 但天道无法杀死寇准,只能将他囚禁。 更不能奈华怜如何。 使出再多手段,也被华怜轻描淡写地挡下。 兀的,漆黑空间内出现一道白光。 一道人影从那白光中缓缓走出。 华怜定睛一看,来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中饱含煞气。 显然只是借了他的外貌,虚幻化形而出。 除了跟华怜本人长得一模一样,实际上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弑神道并不觉得自己化身成华怜的模样有什么不妥。 华怜的外貌甚合他心意,也就是这样的长相,才能吸引到他化为人形。 否则弑神道宁可以虚无之态存在,也不会具象为一具实体。 明明对方是弑神的天道,华怜却不见半分惧色,眼神也无任何厌恶,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来人。 “原来是观音大士。”弑神道面无表情,言语之间更是冷漠,并无半分客气。 原本是想耗死寇准,化作十殿阎罗之一的阎罗王进入大世界。 没想到来了个更好的人选。 若是能杀死观世音,夺取观世音的身份。 那可比阎罗王要有用多了。 华怜看出他眼中的杀意,双手合十,垂眸道:“黑白无常与阎罗王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 听华怜这么说,弑神道兀地笑了。 他笑的讽刺,告诉华怜:“千年前,我待那范无咎视如己出,将天命投掷于他的身上。” “就是踏碎虚空,登仙成道也未尝不可。” “谁知范无咎还未从磨难中蜕变,便被那寇准点将而去。” “我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我的天命离开此界,从此登仙梯断裂,此界再无造化大道的可能。” “如此仇恨,你跟我说他们并无冒犯之意?” “未免也太可笑了!” 小世界之中,总有那么些天命之子,蒙受天道眷顾,比如担山赶日世界中的杨戬。 比如龙女骂佛世界中的龙女。 他们是天道看重的种子,倾尽天道的力量要将他们送去神界。 就像是一座孕育蝴蝶的茧房,天道将资源投放在某只蝴蝶身上,只等他破茧而出。 这种培育大能的功德也会反馈到天道身上,增强天道实力。 天道的实力增强,此方世界也会变强,最显着的变化就是灵气更加浓郁,动物更加强壮,植物种类繁荣昌盛。 连这个世界的人类也比其他世界更加强大。 而当初范无咎这只“蝴蝶”,还未羽化蜕变,就被寇准点将而去。 相当于寇准直接在茧房上直接开了个口子,将弑神道投入无数资源心血的范无咎抢夺而去。 点将的功德投入寇准身上,弑神道平白无故失去万千功德,还痛失天命之子。 数不清的资源白白耗费。 在弑神道眼里,寇准就跟那种强抢小孩的人贩子没有区别。 不光抢走他的孩子,还让他其他孩子再无造化大道可能。 这直接让弑神道转变了孕育神明的意志,变得仇恨神明。 而认贼作父的范无咎更是让他恨到落下惊雷。 在范无咎被点将前一天,让他死亡。 在他看见希望的前一瞬狠狠将其击碎。 这是弑神道给范无咎这个曾经天命最残酷的惩罚。 听弑神道说出此界的隐秘轶事,华怜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弑神道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曾经他也和无数天道一样,恪尽职守,履行着自己孕育神明的职责。 直到寇准打破了这一平衡。 害的弑神道无法孕育神明,再无功德加身。 长此以往,此方世界只会越发衰弱,到最后消散于茫茫众多小世界之中。 再无人知道从前还有这么一方繁荣之界。 可以舞,但不能乱舞 寇准听弑神道说完,也是如遭雷劈。 他点将也不是随意点将的,寻寻觅觅了多方世界,才好不容易找到范无咎和谢必安这两个人才。 迫不及待将他们挖回地府当差,谁知道竟然会惹下这么大的祸端。 若是知道范无咎是此方天命,他说什么都不会把范无咎挖走。 当时他路过此方世界,正看到范无咎差点被洪水淹没,和谢必安一起差点做了淹死鬼,这才生起爱才之心,将他们救回地府。 他怎么都想不到范无咎是天命之子。 毕竟哪有天命是这样倒霉的? 一登场就是死劫? 寇准也将自己的疑问告诉了弑神道,“即是天命,何故遭此劫难,几乎殒命?” 闻言,弑神道立即将过往画面从虚空中投射而出。 冷笑连连:“瞪大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是那谢必安五行带衰,若不是范无咎时时刻刻与他相伴,他早就死了!” 华怜定睛往过往画面中看去,正看到谢必安被水鬼抓入泛滥大水中,是范无咎舍命相救。 范无咎不管不顾地一齐跳进去,强行将谢必安从水鬼手中拉开,自己却被水鬼拖入湖底。 也是这时候,寇准出现了...... 弑神道撤去投影,凝视着寇准的眼神越发不善:“这是我为天命设置的大劫难,谢必安与他注定成为生死之交,随后谢必安身死,天命堪破迷障,修为心境大增,理应得道成仙。” “而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说完,弑神道趁寇准心神不稳,直取他命格魂魄! 他要用寇准的神格魂魄滋养此方世界,弥补这么些年受到的损失! “且慢。” 就在这时,华怜动了。 金叶杨柳挥开弑神道的迎面一击,华怜站于寇准身前。 弑神道怒不可遏,呵斥道:“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块杀了!” 他杀寇准,是名正言顺的报仇,也是寇准应有的报应! 寇准该死。 谁也怪不到弑神道头上! 寇准没想到在地府吃了这么多年的瓜,不论是神佛还是凡人,早已不能有任何事让他闻之变色。 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其中厉害。 寇准苦笑着朝华怜道:“大士,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此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事情由我而起,便由我结束,我愿一力承担此界天道怒火。” “还此处一个公道。” 本身阎罗王在地府,行为处事按照的都是“衡量”与“公正”,不论好坏,到了地府自见分晓。 不管人世间的善人过的有多困苦,恶人有多嚣张霸道,在阎罗王面前,自有衡量他们行为一杆秤。 做了什么恶事就要受到什么报应。 没有人比阎罗王更懂其中关键。 如今他也成了以往审判台上被审判的那个恶人。 如何能审判别人,自己却想着逃脱责罚? 若是这样,他还当什么阎罗王。 不明白弑神道受到的创伤还好,既然已经明了,便要做出补偿。 否则对于寇准的道心来说,是比杀了他还可怕的一种灾难。 寇准撤下自己身上运转的护体功德,行至弑神道面前。 他朝弑神道诚恳道歉:“抱歉,我真不知道范无咎是此方天命,将他点将而去,害得你无法造化功德。” “如今随你打杀,我都毫无怨言。” 弑神道满腔怨恨,却在寇准露出悍然赴死的表情时落下泪来。 寇准道个歉就好了,他尚且能够以赴死之道填补道心。 那弑神道自己呢? 平白无故受此创击,杀死诸多神佛也只让他越发暴戾,身上戾气愈发厚重。 就算杀了寇准,也只是出了口恶气,再无法回到过去那般。 要么堕落为魔界,要么陨灭于万千世界之中。 寇准的道歉,实在是太轻了! 弑神道扬手,狠狠给了寇准一记耳光。 厉声道:“若不是你们此番回来,我便是陨灭,也无法激起你们半分愧疚。” “我对你的恨,就是你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法弥补。” 一行血泪从弑神道的眼中溢出:“就是你死千万次,这里也回不到过去了。” 寇准吃了这一巴掌,表情并无半分怨恨,低沉道:“我知道,你无法获取功德,但我已有觉悟。” “从前不愿意你剥夺我神格,是不知道为何如此。” “如今我了解了前因后果,我的神格你只管拿去。” 一道万丈金光从寇准额中缓缓浮现,最后凝聚成一面业镜。 寇准捧着业镜,气息逐渐衰弱,几乎变得和凡人无异。 他解释道:“此为业镜,内含万道功德,更是作为阎罗王的身份象征。” “得此法宝,再加上我的神格,你便能脱出此方地界,从此逍遥自在。” 不只是华怜露出讶然的表情,弑神道更是后退一步,震惊和难以置信在他脸上轮流变化。 比僵尸蜗牛和开心大转盘还要精彩。 弑神道有千万般算计还没来得及使出,寇准竟然这么轻易的就将他所有全部献出。 这一举动,让弑神道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满腔怨恨宣泄不出来,憋屈到呕血的地步。 与此同时,天雷震动,虚弥空间剧烈摇晃。 是弑神道意志疯狂摇摆的征兆! 一滴杨枝甘露滴入弑神道额间,强行让他静心。 华怜施展神力,梵音直透弑神道意识。 “定。” 一字真言之下,虚弥空间重新稳固。 华怜并不想看到阎罗王陨落,况且就算弑神道拿了阎罗王的本命神器,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替代阎罗王的。 弑神道不知道酆都大帝的存在,华怜却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舞到酆都大帝脸上。 如果那样,弑神道最后的结局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酆都大帝那样的存在,已经就是因果本身。 他让弑神道死,那就是因。 他让阎罗王活,那就是果。 寇准和弑神道不清楚其中厉害,一个赎罪、一个报仇,行为做事动机单纯。 华怜却不能任由他们随心所欲,走向更无解的结局。 看着吐血的弑神道和愧疚的寇准,华怜提议道:“不如将你二人灵魂互换,一个作为此方天道,偿还罪孽,一个作为地府阎罗,磨砺心性。” 互换身份。 此言一出,寇准和弑神道皆是一愣。 任由他们怎么想象,都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解决方式。 天道和阎罗互换身份? 这简直是三界闻所未闻的奇事。 从古至今,没人任何人、任何事能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竟然被寇准和弑神道摊上了。 寇准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替代弑神道的身份,对他来说已经是不算惩罚的惩罚。 比身死道消要好上不少。 对弑神道来说,这件事也不算坏事。 当阎罗王可比他辛辛苦苦花百年培育一个神明赚取的功德多多了。 打个比方,对弑神道来说,就像是一个等着坐吃山空、落草为寇的土财主,突然有了到京城去当王爷的机会。 不论是前途还是俸禄,都要比现在的处境要好上不少。 这样的利益使然,让弑神道不得不暂且放下心中仇恨,同样答应了华怜的提议。 只要寇准不死,酆都大帝那边也说得过去,全当磨砺寇准了。 一道一佛一神意见统一,很快便为互换身份之事忙碌起来。 等到光目抱着幼时的范无咎,再看见华怜和阎罗王之时,阎罗王早已不是寇准。 而是弑神道。 马上就要离开他为之操劳了一生的地界,弑神道看着范无咎的眼神满是复杂。 这个孩子曾经是他的命根子,他疼爱过,也怨恨过、惩罚过。 除了在寇准手下当差的那些时日,其余时间,范无咎的命运都是由弑神道一手缔造。 他却从未埋怨过自己的命运。 范无咎对弑神道来说,已经分不清是爱还是恨,只是永远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抬手还给范无咎属于他的记忆。 寇准承诺,只会将此方地界打理的更加完善,直到再有神明诞生,二人再重新互换身份。 否则此界一日不出现神明,寇准便当一日天道,以偿罪责。 弑神道心中怨念逐渐平息,表情也淡然许多,看着与寇准平日相差不大。 众人找到刻苦修行的谢必安,在谢必安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将他带回地府。 范无咎记忆归位,将他知道的所有事全都告诉谢必安。 只是还有些疑惑。 弑神道竟然如此轻易放他们离开,观音大士到底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谢必安却频频看向阎罗王,只觉得有些违和。 寇准大人平日里的习惯是这样的吗? 总感觉哪里不对啊...... 但看着平静的华怜和淡笑的光目,二人终究把疑惑憋回了肚子里。 等待自己消化。 以光目的眼力,自然能看出现在的阎罗王是他人所化。 但这一切是华怜的安排,他便放了十万颗心。 更要帮着弑神道隐藏真实身份。 离别之际。 光目、弑神道、范无咎、谢必安齐齐朝华怜行躬身大礼,表达感谢。 “劳烦大士帮忙。” “此番恩情,小仙定不敢忘。” “大士保重。” 华怜微笑颔首,与他们一一道别。 经由此事,孙悟空这猴头在地府闯下的祸端也算是告一段落。 只有谢必安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依旧对孙悟空撕毁他们命簿一事耿耿于怀。 他恨恨地想,这泼猴最好不要被他逮到机会,否则一定叫他后悔! 华怜不会去管他人心中如何去想,终于返回紫竹林,好好休息了一日。 不知不觉,又是好一段时间的连轴转。 木吒心疼坏了,又是给华怜泡茶,又是给华怜捏肩捶背。 华怜并不拒绝他爱徒的拳拳心意,反而有些愧疚:“木吒,这些年我未将你带在身边,你可怨我?” 木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师父,我为啥要怪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本身性格就不像哪吒、金吒那样善外交,宅在家里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埋怨他的师父。 况且华怜又没禁他的足,他想念父母的时候还能去天庭跟李靖他们叙叙旧,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吃嘛嘛香、喝嘛嘛棒,只恨自己不能横着走,在额头上贴个“观音大士爱徒”六个字。 听木吒这么说,华怜才放下心来,又指导了木吒修行几日,吩咐木吒道:“你且去打听打听,那孙悟空如何了?” 一听那泼猴的名字,木吒眼眉毛都长。 却还是应下自己师父的吩咐,乖乖出门打听。 师父太累了,这种小事还是让他去好了,犯不着师父亲自出面。 不一会,木吒便返回紫竹林,笑道:“师父,那泼猴竟然上天庭做官去了!” “做的什么官?”华怜问。 木吒哈哈大笑:“弼马温!” 木吒对让华怜劳心劳力的孙悟空并无太大好感,颇有些幸灾乐祸:“他不知道弼马温是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还以为自己多威风哩!” 华怜轻敲木吒发顶,无奈道:“莫要取笑他人。” 木吒瘪嘴,盘腿而坐,纳闷道:“师父,那孙悟空不过是只猢狲,您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啊?” 华怜见他满眼好奇,便将孙悟空与哪吒同根同源一事与木吒说了。 木吒张大了嘴巴,喃喃自语地吐槽:“啊这,所以说女娲娘娘到底有多少块补天石啊,怎么东一块西一块的。” 他忍不住摸摸自己根骨,含着三分期望,朝华怜期待道:“师父师父,你看我上辈子是什么转世,木吒实在是好奇死了。” 华怜被木吒这副憨厚可爱姿态逗得想笑,眉眼弯起,点了点木吒眉心:“你啊,你上辈子不是我的小丫鬟么。” 木吒听到这里,哪里还没听出来华怜这是在和他开玩笑,回忆起心魔境那些日子,不由也笑了。 就在师徒二人过着温馨时刻时,紫竹林外忽然传来天兵天将通报。 “观音大士,玉帝有旨,特请大士参加蟠桃盛会!” 木吒一愣,华怜却用清风托着玉帝送来的请帖飞入紫竹林中。 虚无缥缈的梵音自紫竹林内传来,声音不大,却能让外面的天兵天将清楚听见。 “告诉玉帝,贫僧知道了。” 我要和观音大士煲电话粥 蟠桃盛会。 仙气缥缈,场面浩大。 无数散仙列于下座,往上是诸天神佛。 最高位则是玉帝和西王母。 华怜、文殊、普贤等等都在其中,陆续而来的神佛相互寒暄,井然有序。 自有西王母统领下的女仙引导诸位神佛入座。 想到那猴头也在天庭任职,更有哪吒、杨戬等人,华怜便没有用一贯的男身,而是化为女相。 以持柳观音宝相进入其中。 除了那些神隐老怪,几乎诸天神佛皆在此刻齐聚了。 不论是仙还是神、佛,皆有座位。 太乙修道,便去了道场入座,没和华怜等三人坐在一起。 普贤和文殊依旧是男相和童相。 普贤许久未见华怜,感知到他三尸之一归位,不由眼前一亮。 温和道:“师弟,恭喜。” 华怜立即浅笑回礼。 他师兄普贤菩萨是天生佛陀,和他这样后天修成的有很大区别。 先天佛陀天生修为高于其他普通佛陀,因此普贤菩萨的实力,在师兄弟几人中也是最强的。 如今木吒所用的“吴钩剑”,还是当初普贤送给文殊的。 心魔境之前,又由文殊转送给木吒。 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天庭和地府的众仙和他们佛陀不坐在一起,甚至哪吒和太乙都因为各自身份派别分散而坐。 也不是没有人起身行至熟人身旁耳语。 只是大多数人更喜欢用传音之法,方便快捷,隐私性强。 比如现在。 【师兄,还是你女相看着熟悉。】 太乙隔着宽阔的大堂朝华怜看来,华怜含笑与他对视,音容面貌和心魔境中的妙善别无二致。 【怎么,男相你就不喜欢了?】 【师兄啊!你可别冤枉我!】 太乙立刻大叫,不管是华怜的男相还是女相,他都喜欢! 孙悟空虽只是个小小弼马温,却也在最下座有一席之地。 他看着高台之上的杨戬和哪吒,又看到身边大部分法力低微的小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算不上好看。 猴子盘膝而坐,一只手支撑着脑袋朝诸天神佛面目上缓缓扫过。 他另一只手拿着一颗普通仙桃,咬在嘴里不紧不慢地嚼,以掩饰自己无声打量的眼睛。 他在估计,以他的实力,哪些人打得过,哪些人打不过。 不去管杨戬、哪吒这样的天庭二五仔,孙悟空大部分目光,都放在西方诸佛身上。 尤其是普贤文殊华怜等人,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三人的修为,他看不透。 孙悟空不知道,在他打量着众人的时候,也有那么些人在悄悄打量着他。 地仙妈祖,和鬼差谢必安,正是其中佼佼者。 妈祖被孙悟空做出的混账事所祸害,只知其名,不曾见过其人。 如今看到这只泼猴,内心不由暗暗惊叹。 这猴子,哪怕身处低位,随意盘坐,身上的气势也远超他人! 这猴子,很强! 比她想象的更强! 谢必安则是恨得咬牙,恨不得冲上去给孙悟空当头一棒,降降火气。 只是实力带来的差距如同天堑,横在他面前。 叫他除了在内心想想,无法做出冲动行为。 毕竟现场还有那么多神佛,不是闹事的时候。 范无咎看得出谢必安心中有怨,担忧地拍拍他肩膀:“算了小白,这泼猴不是好相与的,何必再招惹他。” 谢必安垂下眼帘,轻轻“嗯”了声便没再说话。 哪吒则在和敖丙窃窃私语。 “那猴子怎么在最下面,以他的心性,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敖丙以小龙姿态伏在案几上抱着颗葡萄吮吸,闻言抬头道:“弼马温本就是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孙悟空发现其中不对,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哪吒倒也没太在意,摆手道:“左右他不是真的上来做官的,此次吃完蟠桃,估计实力又能长进不少。” 华怜刚和太乙聊完,杨戬便传音而来。 【观音大士,许久不见。】 【二郎真君。】华怜客气回他。 杨戬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大士实在是见外了,如往日那般唤我二郎即可。】 【二郎。】华怜并不推脱,从善如流道。 杨戬不由朗声而笑,惹得梅山众人纷纷侧目。 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么开心,跟春天到了似的。 杨戬还没来得及再多说些什么,与观音大士的传音便被他人截断。 正是哪吒。 【先生!你也来了!】 上次蟠桃盛会,华怜正在下界和龙女他们一起历劫,文殊也在别的秘境里,二人都没来参加。 此次哪吒终于见到华怜,尤其是妙善公主模样的华怜,心中不由涌起千种感慨。 心魔境内种种,一一哪吒眼前浮现,恍如昨日,叫他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见到他的先生了。 【哪吒。】 华怜温声唤他,更注意到了哪吒手边带着灵珠气息的祥瑞小龙。 哪吒有了属于自己的羁绊,是再好不过的喜事。 再看哪吒眉宇间的煞气,也变得清浅许多,不再如之前那般魔气冲天。 想来这些年也有许多造化。 华怜欣慰道:【哪吒,你长大了。】 哪吒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包含在这两个字之中:【先生。】 想和华怜聊天的不止哪吒等人,妈祖看到华怜,同时眼睛一亮。 她与诸天神佛本就交往不多,也就和华怜较为熟悉,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机会。 见缝插针地传音过去:【大士,听闻此次盛会你也来,我便也来了。】 妈祖向来独来独往,要不是华怜这次卖玉帝面子过来看看,妈祖根本不会凑这个热闹。 能够趁蟠桃盛宴再见上观音大士一面,已经十分难得了。 毕竟观音大士总是十分繁忙,就是去紫竹林十次,也难得见到他一次。 更多时候是在紫竹林里,遇到各种各样前来请求观音大士帮忙的神佛。 华怜和妈祖聊了几句,又有人打断传音,插了进来。 【大士,不知寇准如何了?】 此人正是和寇准互换身份的弑神道。 秘境真香。 地府和人间的流速也不一致,如今弑神道已经做了将近百年阎罗王。 对寇准身上担起的责任终于有了深刻的认知。 阎罗王的辛苦,不比当天道少多少。 对寇准的怨恨早就被无穷无尽的鬼魂冤案消磨殆尽。 当了阎罗王才知道,他那点仇恨,比起三界内许多纠缠千年的故事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和他互换身份的寇准,弑神道还是颇为上心的。 已经说不清那是恨还是别的什么。 寇准在漫长的岁月中,俨然成为弑神道记忆中最难以磨灭的一道印记。 华怜听他问起,便掐指卜算。 【不必忧心,他自有一番造化。】 听到观音大士的声音,弑神道搅动的心神如同被微风轻柔抚过。 渐渐平息下来。 他难得觉得舒畅,便点头阖目,不再言语。 要找华怜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 如果换成现代的数码产品,那消息基本上是没停下来过。 光是回复消息,就让华怜花了很长的时间。 众人也不是故意扎堆来烦他,只是平时确实难得见上观音大士一面。 这才上前搭话。 他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会找观音大士聊天。 却不知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还好华怜融回心魔,实力再上一层楼,丝毫不觉得压力。 只是有些繁忙。 普贤却看华怜一会卜算吉凶,一会梳理因果,看着都替他嫌累。 他立即施展神通,挡住了海水般涌来的传音,拍拍华怜肩膀。 “师弟,你倒是歇上一歇。” 在华怜疑惑看来的时候,普贤笑了。 调侃道:“怎么,连和你师兄聊两句的功夫也不肯给么?” 华怜和众多熟人聊天被普贤逮个正着,面上不由略带些微红。 迥然道:“师兄,莫要取笑我了。” 普贤摇了摇头,拿他这个颇有主见的师弟没办法。 却听到一声缥缈仙音。 以嫦娥为首的天庭女仙登台亮相。 仙人之姿舞出一道道妙曼神曲,引得众仙如痴如醉,沉醉其中。 蟠桃盛会正式开始了。 不需要普贤阻隔传音,蟠桃盛会开始后,众神再无窃窃私语,专注地看着女仙表演。 和现代的刻板印象不同,天界众神并不迂腐守旧,大部分神仙都是能接受新事物的。 仙子们用心舞出的一支《神女吟》,很受众神欢迎。 最浅显的体现,就在捐赠功德这件事上。 案几前,人手一枚可缩放的节目卷轴。 卷轴中的每个节目都能随意捐赠功德。 这是蟠桃盛会历任节目添头。 表现的好的小神小仙若是被大佬看上,一个节目的时间赚取三百年都花不完的功德都是出现过的。 比如嫦娥的第一个节目,单是天蓬元帅一人,就捐了三千功德。 这可是天蓬三千多天的俸禄,不可谓不多。 紧随其后的后羿、吴刚等人也不甘示弱,紧紧咬着天蓬的榜一席位。 在蟠桃榜上你来我往暗中较劲,好不热闹。 也就这个时候,西王母和玉帝对这些人私底下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蟠桃盛会过去也不会多加追究。 蟠桃宴可以说是神仙们难得一次的狂欢party。 行为处事都能比以往大胆许多。 接下来的节目,华怜等人都一一欣赏过去。 等着最后一道大菜的降临。 那是蟠桃会最大的彩头。 【洪荒证道】 现在的神界远不如亿万年前,洪荒时期鼎盛。 甚至需要人间筹建寺庙,供奉香火汲取功德。 在曾经的上古时期,人人生而为神,天生便是圆满之体。 鸿钧老祖预知到未来神界衰弱,便用无边神通建造了这么一个秘境。 名曰:【洪荒证道】。 【洪荒】秘境每五百年开启一次。 随机传送到洪荒宇宙中的某个时间节点。 不论是磨砺心智还是淬炼实力,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玉帝和西王母甚至都不是秘境的主人,只能说是秘境看守者。 借用蟠桃盛宴提醒众神:摸鱼时间结束,该去提升提升实力了! 在万众瞩目下,玉帝和西王母起身施展法力,合力开启秘境旋涡。 不需要像凡间那样,冗长累赘的阐述,在场的各位每个拿出来都是千万字级别的神话传说。 甚至很多人并不差玉帝西王母他们低位多少。 因此玉帝和西王母也是有事说事,说开秘境就开秘境,半句废话都不多说。 对于变强的渴望,是刻在众神骨子里的,那些不思进取的神,早已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 在场百分之八十的神仙都是奔着参加号称【三界第一秘境】的洪荒秘境来的。 洪荒秘境中,不论是功法的运转速度,还是机缘造化,都比现在要强上百倍。 这样的好机会,就是文殊普贤之类的大菩萨,也非常心动。 秘境开启时刻,像孙悟空之流,第一次参加蟠桃宴的散仙还在状况外。 哪吒直接话不多说,拉着孙悟空就往秘境里冲。 喊道:“猴子,信兄弟,兄弟不会害你!” 杨戬路过,也朝孙悟空递来肯定的眼神。 “孙悟空,此等造化,莫要错过。” 华怜跟在文殊普贤身后,踩着祥云的宝相同样不慢。 洪荒秘境内,就是身死也不会损伤道行。 有鸿钧老祖留下的一抹意识保护,只会被传送出来。 之前错过便错过了,难得遇上一次,他也有找一找融回心魔契机的意思。 如今他的三道心魔:过去、现在、未来。 已经成功融合一道“过去”。 还剩两道代表着现在和未来的心魔没有融合。 华怜卜算到洪荒秘境内有增强实力线索,自然不会刻意回避。 经历过洪荒秘境的普贤好意提醒:“师弟,秘境之内出现任何变化都不为过,先与我团聚为先。” 同样喜爱下各种秘境的老手文殊也说:“秘境之内,不管是压制法力还是失去记忆都属正常,但不论如何,只要我们在,定不会叫你吃亏。” 普贤和文殊一左一右,把华怜架在中间。 活像是要送闺女出门游学的焦虑父母。 文殊左手扯了片青莲花瓣塞到华怜怀里:“师弟,此莲不论隔着万水千山亦能与我通信,你切莫丢弃。” 普贤右手拔下金簪嵌于华怜发髻:“师弟,此簪有我三成法力,危难时可取出金簪,抵挡一二。” 华怜忽然被自己两个师兄塞了法宝,无措地眨眨眼睛。 心下不免感动又好笑。 师兄们是不是忘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知的妙善公主了? 原始凤凰。 一进入秘境,华怜便如同被关在了一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中。 哪怕他睁着眼睛,除了自己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好消息是,他的记忆还在。 坏消息是,他的法力被削弱了许多。 最多只有平日里的十分之一。 正在华怜查探自己状况时,一道虚无之音从黑暗中悠悠传来。 【华怜,尊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 【请选择您的秘境难度(注意,不同难度将匹配不同神佛)】 华怜眼前立刻弹出来一块面板。 和未来凡间幻想出来的高科技产品别无二致。 面板上将秘境难度分为两类:【普通】【噩梦】 华怜的手指从【普通】上划过。 冥冥之中,卜算之法告诉华怜,关于他心魔劫的线索在旁边的【噩梦】里。 【噩梦级秘境难度确认中......】 【难度确认成功,秘境神佛载入中......】 【载入成功,与您匹配的有文殊、普贤、太乙、哪吒、孙悟空、杨戬、妈祖、弑神道、龙女、舍利弗、黑白无常......】 人物播报看似漫长,实则不过一息。 那声音继续道: 【噩梦级秘境提供秘境简介,概率出现隐藏剧情及特殊世界观。】 【秘境通关奖励:概率先天灵宝,概率功法及传承。】 【简介载入中......】 紧接着,便是大亮的天光。 华怜依旧被限制行动,只不过视线中出现了各种各样传说中的神兽。 那是元凤祖龙,以及始麒零的后裔。 只不过大部分都是死尸残骸,状况十分骇人。 天色血红,海水倒灌,山洪呼啸,乌压压如同幕布般的黑云遮蔽天日,偶尔显露出一抹猩红,四处是不祥的血腥肃杀之气。 眼前的一切像极了进入游戏前的过场动画,叫人光是看着,就对即将到来的游戏剧情猜测一二。 那道富有韵味的独特声音依旧在华怜耳边娓娓道来: 【洪荒远古,龙汉初劫,麒麟败退,龙凤厮杀,结下死仇。】 【与此同时,魔祖罗睺以杀证道,为当今洪荒第一人,无与争锋。】 【魔祖罗睺剿杀龙凤麒麟,取其精血为炼化其神器弑神枪。】 【你的身份是——元凤。】 【你的目标是——活下去。】 龙汉初劫是洪荒时期一个重要节点。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出现了元凤祖龙、始麒麟三大族。 魔祖罗睺为了以杀证道,挑动三大族大战,从中收割三族精血性命。 直到三族为求留后,各自封锁族门。 这场几乎让龙凤麒麟灭绝的灾难,被称为【龙汉初劫】。 那道虚无之音介绍完背景,便轻飘飘远去。 华怜的身体也能动了起来。 只是,非常不灵活。 元凤。 顾名思义,最初始的凤凰。 如混沌孕育盘古般孕育出的三大混沌神兽之一。 其强大,可以说是远古时期前十的存在。 只是华怜感受着自己接手的这具躯体。 丝毫没有法力充盈的舒畅之意,反而如同破了许多洞的木桶。 神通法力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失着。 与此同时,面板出现。 【角色:元凤】 【扮演者:华怜】 【状态:重伤(三日内神陨)】 【技能:重伤未解锁】 华怜扇动羽翅,率先变为人形。 他的法相众多,却极少以凤凰形态存在,飞行起来不算熟练。 如此浪费力气,对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没有好处。 华怜先是分出一半法力修补身体,看到面板上变为: 【状态:重伤(接受治疗,三十日内神陨)】 才将将住手。 没想到【噩梦】级别的秘境上来就给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开局濒死元凤。 连华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来不及思考许多,让他更无奈的是怀中的一颗巨蛋。 元凤羽翼可遮天蔽日,因此才没在一开始发现这枚小小的蛋。 如今华怜变为人形,这颗蛋就变得不可忽视起来。 对比之下,这蛋足有小臂大小,哪怕抱在怀里,也跟托身六月一般。 十分累赘。 就在华怜检查巨蛋之时,蛋忽然动了。 巨蛋兀地摇晃起来,从华怜手中滚落出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蛋壳中传来。 巨蛋惊喜道:“先生!先生!我是哪吒!” “!” 华怜半蹲下身子,贴在巨蛋身前。 “哪吒?你是什么身份,为何是颗蛋啊?” 倘若哪吒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神佛,这样的形态,对哪吒也太不利了些。 哪吒直接将自己的面板展示给华怜。 几行黑字彰显了他如今的身份。 【角色:孔宣】 【扮演者:哪吒】 【状态:未出生(三日后胎死)】 【技能:未解锁】 孔宣是元凤幼子,形态为一只孔雀,后代经过多重繁衍,逐渐分支为大明王孔雀一脉。 白雀正是其后代之一。 不同于后世的妖族人人喊打,如今的洪荒,妖族...... 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虽然个体实力强大,却族群衰落,被魔族碾压追杀。 远古时期,元凤于落凤坡诞下幼子孔宣,后用精血孕育巨蛋。 元凤泣血而亡,孔宣诞生之日五彩霞光大放,远照万里。 实力更是洪荒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完美继承了元凤的强大。 只是望着如今依旧是一枚蛋的“孔宣”,华怜难得迟疑。 哪吒的状态面板与他之前是一样的。 三日一到,就要身死,弹出秘境。 哪吒在巨蛋中挣扎,这枚蛋看着薄脆,实则比最坚固的囚笼还要厉害。 任凭哪吒使出各种手段,也无法从里面击破一丝一毫。 他越是挣扎,力气消耗的越快,状态也越差,几乎要落成二日身死。 除了把自己累的够呛,没有丝毫用处。 更令他在意的,是敖丙不见了。 这让哪吒越发狂躁。 魔丸失去灵珠,就像沙漠旅行之人失去甘露。 戾气魔气都是疯狂增长,扰乱哪吒心性。 听到哪吒痛苦的嘶吼,华怜不再犹豫,干脆利落地刺破指尖,将精血滴落到巨蛋之上。 只一瞬,巨蛋便将华怜的精血全部吸收,蛋壳表面荡漾出一圈一圈五色波纹。 神圣美丽。 阵营相左。 精血滴入之后,华怜的状态立即更新为了【精血-1,存活时日:29】 哪吒的则变为了【生命力+1,存活时日:4】 为了确保哪吒在中途出现意外不会立刻身死,华怜分了他将近一半生命。 二人都维持在一个不高不低的15日时限上。 既然华怜有任务目标,照理说哪吒应该也有。 这是开场旁白告诉他的事情,因此哪吒的面板上并不会显示。 华怜便问他:“哪吒,你的秘境任务是什么,如今你行动不便,先生也好帮你。” 哪吒听到华怜的声音,哪怕心下依旧在为敖丙的担忧,却按耐下性子答道:“先生,我的目标是降生,更多的就没有提示了。” 降生? 华怜凝神思索。 传说中,元凤泣尽了最后一滴精血,直到身死道消,怀中的孔宣才破壳而出,彰显万千法力。 难道这是让他牺牲自己,成全哪吒的意思吗? 华怜摇头苦笑,洪荒秘境确实不愧为第一秘境。 其磨砺之意,安排的如此精准,真不是闹着玩的。 华怜阅历丰富,哪吒却不知道这些远古秘闻。 乖乖作为蛋的形态被华怜捧着,吐槽道:“没想到我李哪吒三在娘胎里待了三年,到这来还要受这鸟气。” “我真是服啦!” 华怜忍俊不禁,拍拍哪吒蛋壳,问他:“你可能控制形态大小?” 哪吒也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不太方便先生携带,便施展法力缩小到鹌鹑蛋大小。 一枚迷你的凤凰蛋出现在华怜手中,被他珍藏于衣衫内衬。 哪吒担忧敖丙,便跟华怜讲了这件事:“先生,敖丙性格温和,不善争斗,离了我只怕会被别人欺负,我们快去寻他吧!” 所幸文殊普贤送他的法宝还在,华怜便取出青莲花瓣,安抚哪吒:“莫急,我这就联系你文殊师伯。” 他用指尖在花瓣上写下几字,很快便收到回信。 文殊在花瓣上告诉华怜,如今他的身份为祖龙,照理来说不能接受作为仇敌的元凤。 但毕竟他们不是真正的元凤祖龙,文殊想出一计,叫华怜他们乔装改扮,混入龙族。 文殊有事要和华怜商谈。 华怜的目标看起来简单,只要活下去就好,实际上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坑在等着他。 根据文殊推测,越是看起来简单的秘境任务,完成起来越是困难。 实力没那么高超的神佛反而没他们那么多限制和压力。 比如龙女,她在龙族作为副手协助文殊,只要找到杀害她配偶龙的凤族存在,并报仇即可。 任务目标详细明确,连实力都是百分百保留。 文殊刚把龙族的藏匿地点告诉华怜,华怜还没来得及看上两眼,就听到呼啸而来的风声。 是敌袭! 华怜施展功法,闪身而退。 一根偌大长棍在地上砸出几米见方的巨坑。 若是砸在华怜身上,少说也要扣他几天存活时间。 华怜转过身和来人面对面,眼神撞在一起。 二人皆是一愣。 哪怕相貌变了。 这样的眼睛也不会变,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拥有。 孙悟空绝不会认错。 那手握长棍的猴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失声道:“莲花,你怎么在这?” 正是同样进入噩梦秘境的孙悟空。 华怜实力降至十分之一,又花了一半功力延长存活时日。 这才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不等华怜解释,孙悟空便明白自己问了句废话。 华怜既然是天庭之人,自然也能进来。 只是蟠桃会上的每个人,孙悟空都仔细观察了过去,并没有看到华怜的存在。 还以为他没来参加蟠桃盛宴,所以有些错愕。 华怜见他猢狲样貌,犹豫问:“是悟空吗?” 孙悟空立刻点头:“是俺老孙,秘境影响,形容和真身有些区别。” 哪吒见孙悟空一个照面就喊打喊杀,不悦插嘴:“你这泼猴,我进来前还好心提醒你,你倒想一棒子把我打死!” “如此恩将仇报,别让我瞧不起你!” 孙悟空听一枚蛋骂他,刚想发火,就看到华怜安抚地轻拍蛋壳。 “哪吒,慎言。” 原来这蛋是哪吒变的。 孙悟空顿时歇了回骂的心思。 他对哪吒大概有三分了解。 知道哪吒说话直来直往,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并无言外之意。 于是解释说:“俺为魔族【泯天大圣】,是你们敌对阵营,不知你们真实身份,这才下手。” 华怜问他最关键的:“悟空,你的任务是什么?” 孙悟空深深皱眉,“自然是杀死......” 他刚想把话说出口,陡然间意识到不对,反问华怜:“莲花,你与哪吒是何身份?” 孙悟空只能分辨敌我,对对方的具体身份却不能一眼看透。 若莲花和哪吒是他要杀之人,这趟秘境,恐怕要真变成他的噩梦了。 原本孙悟空选择噩梦级难度之时,根本没把这秘境当成一回事。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多只认为秘境中的妖魔更加厉害。 可能有一定风险。 但只要不真正害他性命,有什么好怕的? 如今见到华怜和哪吒,意识到他们阵营相左,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 孙悟空和哪吒僵持着,都不肯先将自己信息说出。 华怜却对孙悟空的任务有了几分猜测,问他:“悟空,你是来杀元凤祖龙始麒麟的吗?” 孙悟空早知莲花聪慧,点头承认:“是也不是,我只杀其中之一,以及十万残羽。” 残羽杀起来快得很,找到他们躲藏的地方,他一棒子敲死四五个都是常事。 为了尽快完成任务,离开秘境,孙悟空从来不说废话,上去就是几棒子。 已经杀了不少凤凰麒麟。 龙族藏匿的最好,他见得不多,杀的也不多。 华怜立于孙悟空面前,平静地说出了自己身份。 “我是【元凤】,你是来杀我的吗。” 听到他这话,孙悟空眼中的纠结大大散去,终于露出笑意,变得与平时一样。 “小莲花,你该早告诉我,我不是来杀你的。” 孙悟空甚至做好了华怜是他目标,他就放弃任务,自动退出秘境的准备。 让他亲手杀了华怜,比让他自杀更加无法接受。 如今知道华怜身份,他便快活起来。 孙悟空回想起魔族中那些法力高强之辈,忧心之余很快有了主意。 “莲花,你身份实在是危险,不如乔装打扮,装作俺老孙部下加入魔族,我也好照顾你啊。” 平平无奇的杨柳枝罢了。 孙悟空和文殊一样,同样看出华怜窘境。 二人都朝华怜抛出橄榄枝,只等他依附于自己。 华怜却明白事情没他师兄和孙悟空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在秘境外关系友善,才能在分配到敌对阵营时不相互争斗。 其他人却并不和孙悟空、文殊一样。 不管是龙族还是魔族,对身处凤族的华怜来说,都是龙潭虎穴。 不仅会变成文殊和孙悟空的拖累,也无法做自己的事情。 想到这,华怜婉拒了孙悟空:“我还有要事,先不去你那里了。” 孙悟空皱眉,犹不放心,劝道:“你的身份不知是多少人眼中钉,光我认识的神佛,就有七八个要取你性命。” 他看不到华怜的面板,却能敏锐察觉到华怜身上衰弱的法力。 便一手抓着华怜手腕,细细查探起来。 “五脏皆有损伤,灵气斑驳,早衰之相。” 这是菩提老祖教给孙悟空的本事,孙悟空直接断言:“莲花,照你这般下去,不出十来日就要殒命。” 华怜自然能够感受到孙悟空的关心,与孙悟空的手交叠相握,安抚他:“我自己的情况,自然自己清楚。” 孙悟空眼中闪过不解:“那你还...” 还不跟我走? 哪吒却打断孙悟空的话:“孙悟空,不是我们不跟你走,是我要找到我的挚友,敖丙!” “若是跟着你,岂不是哪也去不了了!” 华怜同样点头,这也是他不愿意去魔族的原因之一。 藏匿起来躲避死劫自然简单,却对历练没有丝毫好处。 只怕到时候完成任务,也只能获得最小奖励,还不如他去紫竹林耕耘收获的好。 毕竟也曾经有仙人惧怕洪荒秘境危险,一直苟到最后。 结果只得了个下品妖丹的无聊添头,聊胜于无。 秘境是公平的,不会愧对每一个认真付出的神仙。 也不会施舍每一个浑水摸鱼的佛陀。 “好,既然如此,莲花你打我试试。” 孙悟空话锋陡然一转。 “?” “?” 华怜和哪吒同时疑惑。 好好的,打他做什么? 孙悟空解释说:“你只管使出全力,我瞧你实力,再决定如何去做。” 倘若莲花有通天之能,那他倒也能放心几分。 若他实力不够...... 孙悟空正思索着,华怜便不客气地取出羊脂玉净瓶。 几滴柳枝甘露如利刃朝孙悟空激射而去,虽小却无法让人忽视其中威力! 孙悟空一个跟头闪身躲避,露珠落到地上,射穿地面,留下深坑。 不难看出打到人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虽说华怜主修救治之法,攻击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的。 这几滴甘露看着羸弱,实则蕴含华怜的功德因果。 他若是想攻击某人,那甘露便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抵达那人身上。 对其造成不可逆转的减益buff。 【衰弱】【霉运】【减寿】【中毒】【吐血】【病重】【秃顶】等等等等,三千万buff任君舒爽。 攻击孙悟空的时候,华怜没有将功德因果附身上去,怕真的伤了孙悟空。 孙悟空却以为这就是华怜的“全力”了,眼中满是严肃。 错步跃至华怜面前,忧心忡忡道:“莲花,你这样,不行的啊。” 短短时间,他见识到的神通何止是这种简单朴实的手段。 那些令人防不胜防的诅咒,绝地通天逆转因果的道法,以及磅礴到不可抵御的杀伐伟力。 和他莲花的几滴甘露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那几滴甘露,在面对魔祖“罗睺”之时,能抵几个用? 据孙悟空所知,魔祖“罗睺”的扮演者,是要将元凤祖龙始麒麟全部杀光的。 包括三族的残羽,也统统是“罗睺”的目标。 孙悟空大胆猜测,“罗睺”的目的是一统洪荒,以杀伐证道,做洪荒说一不二的第一人。 他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华怜,惹得华怜看他好几眼。 孙悟空对远古秘闻一无所知,却能在短短时间内推理出那么多有效信息。 其悟性不可谓不高,可能比之龙女,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怜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悟空,你可知那扮演罗睺的仙人是谁?” 孙悟空顿时陷入回忆之中。 他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扮演罗睺之人的实力要比他高。 如今的孙悟空尚未吞噬蟠桃,也无火眼金睛,更无在天庭耗来的各种羊毛。 实力不及未来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而“罗睺”扮演者十分神秘,行走间都带着恶鬼面具。 孙悟空并未看到他真实面目过。 他直言道:“罗睺扮演者定是实力顶尖的神佛之一,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莲花,你切莫被他捉住,否则连俺也难保你。” “好。” 华怜暗自思索,连孙悟空都心存忌惮的神佛,屈指可数。 他心中有些人选,只是一时也拿捏不准,更不能以身犯险去作死试探。 在没有完全的把握前去挑衅敌人,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百害而无一利。 华怜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与此同时,文殊打听到了敖丙的消息,立刻青莲传书给华怜。 【敖丙于龙族禁地历劫,需要凤凰精血一滴,速来救人。】 这样,他不得不去龙族一趟了。 华怜把这件事告诉孙悟空和哪吒,朝孙悟空辞别:“悟空,你快去找别人吧,别耽误了时辰。” 孙悟空却一个箭步,拉着华怜躲入一梧桐木中。 远处法器之上,正飞着阎罗王。 也就是弑神道前来巡视。 弑神道眼神锐利,发现了孙悟空遗落的几根猴毛,直接降落下来。 他亦是魔族阵营的副将之一,扮演着【浑天魔王】的身份。 罗睺手下有四大副将,孙悟空和弑神道占了两个。 见到“阎罗王”,孙悟空丝毫不慌,手持金箍棒靠在梧桐木上,身体堵住洞口不让弑神道观察。 说起来,他和阎罗王私底下还有些恩怨。 只不过这阎罗王跟不认识他一样,仿佛无事发生。 孙悟空便也没计较那么多。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阎罗王”,其实内在早已换人了。 看到孙悟空无所事事,弑神道拧眉质问:“弼马温,你就是这样做事的?” 弑神道同样不知道阎罗王和孙悟空的恩怨,更不了解孙悟空的厉害。 因此对和他在洪荒秘境中平起平坐的孙悟空,颇有些瞧不上。 不过是小小弼马温罢了,竟然也能占了四大魔将之一的位置。 而且据打听,似乎泯天大圣在上古时期,是要比浑天魔王厉害的人物。 这泼猴到底有什么能耐? 弑神道感到晦气 若是平时,听到这样的挑衅之语,孙悟空定要狠狠给弑神道一个教训。 只是如今他身后还有华怜和哪吒,孙悟空无意多生事端,便忍下这口恶气。 眉梢一挑,阴阳怪气道:“老阎王,我没找你麻烦,你倒找起俺老孙来了。” “看来是俺不够热情,没多到你地府坐坐。” 如果是寇准,听了这话恐怕要冷汗直流,恨不得立刻离着猴子十万八千里远。 这不讲道理的闯祸精,他是真不想再惹上一回了。 弑神道却全然不知孙悟空干的好事,黑白无常更不会把寇准的痛脚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讲。 于是弑神道冷笑连连,只当这猴子是在嘴硬。 伸手推搡道:“我一看就知道你心里有鬼,让开,给我看看你藏了些什么!” 要不是他和孙悟空同为魔族阵营,恐怕早就打起来了。 哪有那么多废话要说。 见“阎罗王”记吃不记打,孙悟空眼神一凛。 在弑神道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金箍棒陡然挥出。 那长棍兀地闪出刺目金光,形态更是变得极其粗大。 足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一棒子挥到猝不及防的弑神道脸上。 将他打飞出去几十米远。 攻击友方阵营带来的反噬同时反馈到孙悟空自己身上,叫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这也是洪荒秘境的设定之一,友方阵营不能相互攻击。 你可以暗中给队友使绊子害死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拿着刀捅死对方。 否则进入秘境前关系好的神佛干脆全都连接在一起,分阵营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至于敌对阵营,你可以不杀死对方,但这样就代表着你的任务无法完成。 自动放弃获得秘境宝藏、传承。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退出来的方便快捷。 除非像是黑白无常那样关系异常牢靠的伙伴,否则很难有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去成全别人。 孙悟空痛击自己队友,才知道反噬之力的厉害。 弑神道只是飞出去在地上留出一道长长的擦痕,他却受了内伤。 估摸着要比弑神道的皮外伤严重三四倍。 如此一来,弑神道和孙悟空都谨慎地对视着,不再轻易动手了。 他们还要猎杀龙凤三族,力气浪费在殴打自己人身上,不是明智之举。 孙悟空只是桀骜,不是疯批,只当弑神道是个空气,不再理会。 弑神道却“呵呵”冷笑,直接盘膝而坐。 盯着孙悟空说:“好啊,我有的是时间。” “你有本事就在这跟我耗,我倒要看看,你这泼猴到底藏了个什么玩意!” 弑神道的任务跟孙悟空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这一举动,只是单纯为了恶心孙悟空一下。 他就是看这桀骜不驯的泼猴不爽,凭什么有的人生来自由,像他和寇准这样的人却要兢兢业业一辈子。 还要被这种人压在身下!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孙悟空了,泯天大圣这个位置,理应是他来当才对! 和一无所知的孙悟空不同,弑神道明白扮演者的身份地位越高,拿到的奖励也就越好。 这是他不服气的重要原因之一。 孙悟空没想到好不容易遇到莲花,后脚还能遇到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 头一回产生了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听。 难得要他把莲花暴露出来,叫这狗东西引来罗睺和他的其余部将。 眼睁睁看着莲花被人打杀吗? 就在孙悟空一筹莫展之时,华怜主动从梧桐树中出来。 他一席白衣,端坐在一截齐平断裂的树根之上,质感极好的衣摆垂落在脚面。 “你要找之人,是我。” 华怜平静地看向弑神道,轻声说。 见到熟悉的观音大士,弑神道连忙站起身,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是真没想到孙悟空藏在身后之人,是观世音! 要是早知道是观音大士,他怎么可能会堵在这不让观音大士走啊! 事实上,华怜也是听到孙悟空喊弑神道老阎王,才在思量后决定出现在他面前露出观音男相。 他对弑神道有些许恩情,想来弑神道也会给他三分薄面。 否则以孙悟空的性子,定不会让步。 二人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 华怜和哪吒还忙着去救敖丙,耽误不起这时间。 眼见弑神道鞠躬行礼,孙悟空惊讶之余内心更加笃定。 莲花果然是天庭之人,身份地位还非同一般,否则老阎王怎么会认识他的? 弑神道也在疑惑观音大士怎么会和这只泼猴待在一起。 他看出华怜敌方阵营身份,便提醒华怜:“这猴头是魔族之人,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 “......” 听到弑神道的话,华怜和孙悟空都沉默了。 尤其是孙悟空,好一阵无语,嗤笑道:“老阎王,这话俺老孙同样送给你。” “明明喊打喊杀的是你,现在居然叫莲花小心我!” 听到孙悟空喊观音大士“莲花”,弑神道暗自皱眉。 什么情况,难得这猴头不知道大士的真实身份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弑神道故意说:“你可知你身后之人是谁,竟敢直呼其名,我看你真是只乡村野猴,什么都不懂!” 孙悟空岂是那么好惹的,立刻回击:“呸!多事,你说俺老孙是野猴,俺看你跟山野村妇也没什么区别!” “管好你自己!” 弑神道何时被人这样喷过,一时间被孙悟空喷的支支吾吾,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这猴子嘴巴怎么这么厉害!究竟是哪冒出来的?! 华怜扶额,不明白弑神道怎么也和孙悟空杠上了,安抚二人道:“既然你们都为魔族身份,何须争这口舌之利。” 当着华怜的面,二人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别过脸,谁也不看谁。 省的看了火大心烦。 孙悟空只恨自己不是凤凰阵营的,没法帮助华怜。 弑神道也有些可惜,若他和观音大士一个阵营,也不会碰到这死猴子了。 真是晦气。 龙族禁地。 不提弑神道和孙悟空相看两厌。 华怜朝龙族禁地赶去。 弑神道和孙悟空连忙跟在他身侧,一左一右为华怜护法。 明明是敌对阵营,却因为与华怜的关系当了罗睺的二五仔部下。 弑神道和孙悟空没有丝毫愧疚,左右他们的大目标不是杀死元凤。 护送华怜一段路程,也没什么大碍。 越临近龙族禁地,哪吒的感应也越发强烈。 他和敖丙的肉体同为女娲宝莲炼制而成,再加上是灵珠子的阴阳两面。 心灵之间有特殊的感应也不足为奇。 “先生,到了。” 哪吒忽然出声,把弑神道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华怜怀里还有个神仙。 华怜谢过孙悟空和弑神道,一路上他们帮华怜挡了多次追捕。 要不是这两个人左右护法,保护华怜。 华怜少说也要损伤几日寿命才能抵达文殊这里。 弑神道主动道别:“此处我就不进去了,保重。” 只有他一个魔族,进去也是被围殴的命,弑神道还不想早早退出秘境。 孙悟空却没那么多顾虑,他既然跟着华怜,就要一路跟到底。 哪怕与他的任务不符,他也不在乎。 本身孙悟空就是来玩玩的,根本没想过真的要得到些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去抢夺,对这种虚无缥缈的奖励并不抱有希望。 若是没有华怜,他还愿意去玩上一玩,达成目标试试。 如今有了重要之人,莲花的性命安危便排在了完成任务前面。 龙族与凤族不合,这种简单的阵营问题孙悟空还是知道的。 他不能放心把华怜交到龙族他们手里。 万一有诈,岂不是害了他的莲花。 见孙悟空不肯离开,华怜也没刻意劝阻。 秘境之内,经历的磨难越多,对这猴头越有好处。 现在的孙悟空对生命毫无敬畏,是完全的混乱中立。 为人处世全凭自己喜恶。 改变他的心性,光靠华怜一张嘴劝导,效果是微乎其微的。 幼时华怜说的话,孙悟空还能听进去几分。 如今孙悟空心智成熟,只有他自己愿意改变,才有改变的可能。 这猴头倔强的程度比同为补天石的哪吒还要厉害。 哪吒尚且有敖丙制约,孙悟空却只能靠自己顿悟。 就像是知道自己孩子即将步入社会,挨社会毒打的家长一样。 华怜心底疼爱怜惜,却不会因此折断孙悟空双翼,叫他一辈子待在温室里。 总该有些挫折,才能让猴子成长起来。 蜕变成未来的斗战胜佛,得证金身。 孙悟空不知道华怜的苦心,兴高采烈地跟着华怜进入龙族禁地。 他想了想,还是略作伪装。 魔族阵营之人身上都有一道魔令。 魔令上魔气冲天,对该阵营神佛实力有加成的效果。 魔令不可丢弃、不可拆卸,是身份的象征。 孙悟空使了些手段,掩盖住魔令上的魔气。 确保自己不会被人一眼看出是魔族之人。 又用出神通,变作一片赤金羽毛落于华怜鬓发之上。 羽毛发出声音:“莲花,我不便现身,你千万小心,若是有事,我自会助你。” 作为凤凰,华怜发缕间有羽毛作为装饰不算突兀。 为了更好的掩盖孙悟空存在,华怜摇身一变,身上朴实的白衣变为缥缈红金薄纱。 层层叠叠的罗裙衣摆,更衬得他容貌绝世无双。 文殊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华怜的新形象难得感到吃惊。 他的师弟向来衣着朴素,很少有这样穿着鲜艳的时候。 只是这抹红金落在华怜身上,不仅不显得媚俗,反而有高贵出尘的气质。 令人眼前一亮。 扮演着【祖龙】身份的文殊同样不能将华怜暴露于他人视野中。 他们这些认识华怜的神佛愿意护他,洪荒秘境中原本的角色却没那么多讲究。 若是发现始祖龙竟然和死敌元凤勾搭在一起。 这种灭族的仇恨,会将文殊逼至进退两难的尴尬之地。 文殊还没蠢到那种程度。 文殊当着华怜的面,掐法诀打开龙族结界,一路领着华怜进入龙族禁地。 文殊苦笑着说:“我刚进来,就发现自己法力受损。” “洪荒秘境越发公平,对法力越高的神佛,限制也越多。” 华怜深以为然,他的处境不比文殊好多少。 文殊此时是以成人形态在扮演祖龙,和平日里孩童形象的文殊菩萨并不一致。 孙悟空一时间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文殊又道:“师弟,我的任务是杀死魔族中的【泯天大圣】,你的任务是什么?” “......” “......” “......” 此言一出,华怜、哪吒、孙悟空,同时沉默了。 泯天大圣? 那不就是孙悟空扮演的角色吗? 怎么会这么巧,这秘境也太会制造矛盾了! 华怜不自主地抚摸鬓角,低声道:“师兄,我的任务简单,只要活下去便是。” 文殊却一眼看出华怜有事隐瞒。 他对自己师弟十分了解。 华怜有心事的时候总是会这样将鬓角撩至耳边,以此掩盖心中紧张。 虽说如此,文殊却没有追问,打开禁地大门,露出其中的敖丙。 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海。 他们如同置身海底,周围满是海水。 一条见首不见尾的巨型长龙卧于其中,紧闭双眸,似乎陷入梦魇之中。 哪吒在蛋壳内连忙问:“敖丙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劫难啊!” 文殊摇头道:“我只知这孩子在这渡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华怜取下一枚敖丙的鳞片,以鳞片为媒介掐指卜算。 若是他实力巅峰,不需要媒介亦能卜算因果。 只是如今实力大减,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半刻,华怜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 解释道:“敖丙扮演的角色为【青龙】,龙汉大劫,三族争斗导致劫气滋生,龙族犯下的罪孽被【青龙】一人承担,于是敖丙被封印在此地赎罪,不得解脱。” “我跳!我跳!” 哪吒一听,当场就急了。 敖丙又不是真正的青龙,莫名其妙背负这么大的罪责,跑到秘境里来受苦。 这让哪吒不由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从蛋壳里破壳而出。 弄死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混账。 紧接着,文殊有些尴尬的声音传了过来:“据说,青龙一人抗下罪孽,是祖龙的主意。” “......” 华怜扶额,很想对自己师兄说一句:要不是还是别解释了! 真正任务是——杀死华怜 眼见敖丙龙形姿态痛苦。 哪吒忍了又忍,实在憋不住了,出言道:“就没有办法救救敖丙吗,实在不行,将他送出秘境吧!”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难受啊!” 文殊劝他:“哪吒,这是敖丙的造化,秘境不会给他一个死局的。” 闻言,哪吒焦虑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知道,只是......” 只是对他情同手足的知己,实在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肉麻了。 哪吒说不出口。 华怜安抚地摸摸蛋壳,叹息道:“也罢,既然你实在担心,不如送你进入封印,与敖丙一道面对龙族劫气。” “!” 哪吒眼睛一亮,这是他未曾想过的路径! 却也不是不可啊! 文殊也觉得此计可行,龙族禁地只进不出,倒是能给哪吒钻这个空子。 只是这到底是龙族的地盘,他也无法确保凤族势力进入,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文殊将自己的担忧说给华怜听。 华怜微微一笑:“不论哪吒成功亦或是失败,都是他自己的命数,经历的磨难越多不一定是件坏事。” 华怜都这么说了,文殊便颔首答应,接过凤凰蛋捧于手心。 想了想,华怜又分了十滴精血滴于哪吒蛋壳之上,将哪吒的命强行提到了二十五天。 有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龙族禁地内产生再多的变化,也能供哪吒周旋一二。 别看哪吒只是一个蛋,但他的法力却没有丝毫削弱。 和孙悟空巅峰状态是一样的。 只是无法改变形态的debuff实在是太扎眼了,以及对华怜精血的需求十分高。 这才会让人觉得哪吒很衰,别人至少是个人,他连人都不是了! 如果让华怜来选择,在保留实力却行动受限和不保留实力行动不受限制里,他也会选择前者。 取出凤凰精血,华怜的寿命陡然由十五日变成了五日。 哪吒感知到凤凰母体的衰弱,立刻担忧地在文殊怀里蹦了蹦。 “先生,你的身体......” 久违的,哪吒再次感受到了心魔境中分身乏术的纠结。 他既放心不下敖丙,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先生。 恨不得再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拯救敖丙,一半守护先生。 华怜摆手,示意哪吒放心:“我自有延长寿命的方法,你且去吧。” 眼前之人毕竟不是妙善公主了,而是神通广大、值得依靠的观音大士。 哪吒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郑重道:“先生,你一定等我出来。” 华怜淡笑颔首,目送着哪吒进入龙族禁地内,顺着洋流飘浮到敖丙身边。 小小的蛋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逐渐落到敖丙两根龙角之间。 灵珠与魔丸一相互靠近,便产生不可言喻的吸引力。 一道如同结界的混沌罗盘出现在二人上空,显示出敖丙和哪吒在禁地幻境中遭遇的凶险情境。 敖丙痛苦的表情,也陡然松弛许多。 显然哪吒的加入并不是无用功。 解决完哪吒的事情,并且这里还有文殊看着,华怜便打算告辞了。 他还要去洪荒各处寻找延长元凤寿命,助哪吒化形的办法。 在文殊这里龟缩着,不是良策。 文殊见华怜欲走,却将他拦了下来。 眉头也难得紧紧锁在一起。 没了哪吒的存在,文殊说话便没了那么多顾忌。 直言道:“师弟,哪吒脾气火爆,我便没在他面前提起。” “其实我的任务目标,不只是【泯天大圣】一人。” “?” 华怜略有些疑惑地看着文殊,文殊还有什么目的,是不能当着哪吒的面提及的? 在华怜疑惑的目光中,文殊终于把自己真正的任务大头告诉了华怜。 “杀死【泯天大圣】只是添头,我真正的任务目标,是你。” “是我?” 华怜犹有些不确定,问文殊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杀死我吗?” “......” 文殊没有说话,只是对文殊十分了解的华怜,却在他眼中看到了认真的神色。 文殊不当着哪吒的面说,也是怕哪吒知道了他真正的目标是杀死华怜,会瞬间炸毛! 文殊沉声道:“师弟,这是秘境对我的考验,你若是留在龙族,我便在杀死【泯天大圣】前保护你一日。” “若你离开龙族,我便会举全族之力对你进行追杀。” “你能否明白?” 在文殊通知他真相的瞬间,华怜温润如湖面的心境,猛地掀起一阵波澜。 随后又被他很快压制下去。 秘境凶险,本身出现什么状况都是正常的。 他没必要当真。 话虽如此,却根本开心不起来。 没有人能在得知自己亲近之人有杀死自己意图的瞬间释怀。 华怜能够体谅,却在融回本我心魔——妙善后,做不到若无其事。 内心深处泛起隐秘的刺痛。 不该如此的。 华怜明白自己的状态不对,若是他巅峰时期,根本不会被文殊的三言两语影响心境。 看来削弱实力,不仅仅只是法力的高深,对他的精神多多少少也有影响。 “是,师兄,我明白了。” 华怜将青莲花瓣还给文殊,朝文殊行礼,轻声道:“多谢师兄告知此事,师弟亦有要事,先行一步。” 只一句,文殊便明白了华怜的选择。 对于自己师弟的脾性,这样的选择对文殊来说并不意外。 他心疼地看着华怜,被华怜平静却深藏忧伤的表情惹得道心几乎动摇。 这是他最疼爱的师弟,这才融回心魔没多久,怎么又要受苦了? 干脆放弃他自己的任务,帮助华怜成就造化。 当年华怜还是妙善之时,就引得文殊现身拯救。 现在的华怜更是让文殊无法放任其随波逐流。 华怜看出文殊眼中的忧虑,洒脱一笑。 “师兄,你比我道行要深,造化来之更加不易,切莫被感情冲昏了理智。” 这句话将陷入老妈子的心态的文殊陡然点醒。 文殊不禁晒然。 是的,洪荒秘境是难得的造化,实力提升后,他在现实世界更有保护华怜的力量。 不能在秘境世界因小失大。 俺老孙来平 也是这个时候,华怜才明白为何秘境给他的任务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不提本身寿命将尽,哪吒的任务目标与他冲突,【孔宣】和【元凤】只能活其一。 光是躲避龙族和魔族追杀,就够呛了。 文殊给了华怜三天时间逃命,远离龙族领地、布置御敌策略。 但华怜却明白事情远比文殊想象的更加复杂。 华怜没有提及凤族这边的信息,文殊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凤族和龙族一样。 还有些许残存势力。 龙族虽说死伤惨重,却依旧有【青龙】、【烛龙】、【应龙】、【苍龙】等等实力强大的个体存在。 大部分死的都是实力不强的龙子龙孙。 而凤族却连一个实力强劲的都拉不出来了。 伤亡惨重,连元凤于落凤坡差点陨落都没有族员发现照顾。 在真正的龙汉大劫中,凤族灭族,只留下【孔宣】孔雀一脉。 可见凤族真正的损伤是有多少。 说是阵营对立。 但凤族真正的势力,其实只有华怜和哪吒二人。 而哪吒又去救敖丙了,现在变成华怜一人,便是一个阵营。 【元凤】身份看似高大厚重,实则是个烫手山芋。 甚至【元凤】本人都接不住这恶劣到极致的处境,于落凤坡陨落。 华怜不得不为了改变既定的命运,深思熟虑。 离了龙族,孙悟空便重新化为本体,跳到华怜面前。 “莲花,你师兄对我们喊打喊杀,你就这么逃走吗?” 孙悟空天生地养,不能理解他们师兄弟之间深厚的情谊。 在猴子眼里,文殊不愿意为了华怜放弃自己的目标,就是不够重视华怜。 没有别的什么东扯西扯的借口。 孙悟空暗自心想,若他站在文殊的位置,根本不会管他什么造化不造化。 只要莲花开心,那才是真正的造化。 尤其是文殊还要杀他,那问题就更大了。 那莲花的师兄,到底把他孙悟空当成什么不入流的小妖了。 谈论起他竟然如此轻蔑,似乎根本没把他孙悟空的实力放在眼里。 孙悟空本就不知道文殊和华怜的故事,也不了解他们的过去,因此对文殊十分不喜。 这漫天神佛,除了他的莲花纯洁善良,以及哪吒、杨戬那两个刺头,竟找不出一个好的! 要杀就杀,要打就打,还惺惺作态,说什么给三天时间逃命。 高高在上的嘴脸实在是令人恶心! 按照孙悟空的想法,既然已经撕破脸皮。 就应该在文殊放松警惕的时候乘虚而入,把这个敌对势力掐灭在摇篮里才是! 只是看着华怜温柔的眼神,孙悟空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 话锋一转道:“罢了,逃就逃吧,先想办法把命续上。” 孙悟空再次检查华怜的状态,捏到他脉搏细细一条,衰弱到几乎没有跳动。 不由狠狠皱眉,面色十分难看。 忍不住的如家长般呵斥华怜:“莲花,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你看他们谁不是以自己为重。” “怎么就你这个傻瓜,处处紧着别人?” “啊?” 华怜有些无措,他向来以大慈大悲为己任,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为别人付出,像个傻瓜。 “你别啊了。” 孙悟空抓耳挠腮,却不知道如何改变华怜,叫他的心肠“硬”起来。 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把命分给哪吒,又不跟他们说明你自身情况危急。” “这样一个人吃下所有难处和委屈,却无人知晓,你不是傻是什么?” 听孙悟空解释为何觉得他傻,华怜浅浅地笑了。 温声道:“悟空,我并不觉得委屈。” 他的底气来自于实力,不再如凡人时期遇事只会自怨自艾、暗自悔恨。 他有解决问题的能力,自然不会再把困难推给别人。 自身实力够强够硬,才是王道。 在一般人看来的死局,在华怜眼中却依旧有一线生机。 这是秘境给他的考题,他势必要交上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孙悟空却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怒道:“你不替你自己委屈,我却替你委屈!” “莲花,我真是不敢想在我离开你的时候,你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有这样乐观的念头。” 莲花的师兄都要去杀他了,莲花竟然还能保持平常心。 这得是平时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如此平静的接受这种事啊! 华怜却一头雾水,莫名道:“我没吃什么苦头,悟空,你不必替我生气。” “是,你没吃什么苦头。” 孙悟空懒懒地咧嘴一笑,很想问问华怜:不知道连师兄的追杀都算不上苦头的你,到底会把什么事当成苦头啊? 只是他明白,跟华怜掰扯这种事是无意义的。 他的莲花过于善良,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说动的。 孙悟空从没想到过,他一直欣赏华怜的优点,有一天也会成为缺点。 他既希望华怜对他能无微不至的温柔,又希望华怜对其他人能够硬下心肠,不管不顾。 这样矛盾的心态,连孙悟空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所幸他从不会探究自己的心境,一切从心所欲。 既然莲花对别人硬不下心,那就让他孙悟空来助莲花一力! 否则,莲花身边出现他孙悟空,岂不是和没有一样! 在华怜看不到的地方,孙悟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既然你要杀死我和莲花。 那就触碰到了我孙悟空的逆鳞。 别怪俺老孙不客气。 管你是神是佛。 金箍棒下,众生平等! 孙悟空打定主意要回头杀了文殊,却没在华怜面前声张分毫。 反而收敛了怒火,又变回原本大大咧咧的模样。 装模作样道:“唉,自从遇到你莲花,我看那西方如来的位置,也变得名不副实起来。” 在华怜疑惑的目光中,孙悟空开了个玩笑: “你说那老如来,知道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好心人,怎么不起来给你让让位啊?” “......” 华怜知道孙悟空没有戏谑的意思,只是单纯开个玩笑。 却忍不住想到后世中凡人常说的“乐山大佛见了你都得给你让座”这种调侃。 他充耳不闻,只当听不见孙悟空的玩笑。 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也是这样的放任,让未来的华怜十分后悔,只恨不能时光逆转。 把现在产出危险思想的孙悟空狠狠教育一顿。 谁能想到这猴子在未来,真的会把如来佛一棒子逼走。 当着如来的面让观世音坐上去啊! 。战文殊。 华怜卜算到北方有活下去的线索,便一路向北。 路途中,孙悟空使了个障眼法,将自己的一根猴毛变作假身陪伴华怜。 真身则朝龙族的方向疾驰。 猴毛假身继承了他本体的二分实力,想来等华怜抵达北方目的地,他也已经击杀祖龙,真身得以回归。 在空中飞驰的孙悟空如同一道金色流星,速度快到肉眼难以察觉。 他手持金箍棒,脚踩祥云,面容冷峻,丝毫不见平时猴王嬉笑怒骂之态。 压迫感十足。 为了让华怜活下去,孙悟空起了十成十的杀意。 滔天凶煞之气自魔令上涌出,包裹在孙悟空身上,给他加上【强身】【抗击打】等增益buff。 不再如之前面对哪吒、杨戬那般,有所保留。 进入龙族领地,金箍棒化为原形。 遮天蔽日的长棍如绞肉机在龙族领地狠狠一转。 如碾蚂蚁般碾死十来条没反应过来的长龙。 “砰砰砰砰。” 金箍棒附着着汹涌魔气,更是如虎添翼,砸烂长龙的脑袋简直像是在给西瓜开瓢。 龙族领地里顿时炸了锅,龙族的鲜血泼洒在地上、墙上、匾额上。 比朱漆更加猩红刺目。 一道强大的身影终于出现,拦住了孙悟空肆虐滥杀的长棍。 死了那么多龙,孙悟空的双眸却无丝毫波动。 对他来说,不管是死人还是死神、死妖,都没有太大差别。 对于不重视的存在,他们就跟蝼蚁一样,不值得孙悟空停留片刻。 更何况他的任务就是击杀规定数目的三族残羽,下手更是没有半分收敛。 这是孙悟空的另一面,也是永远不会在华怜面前表露出来的真实残忍的一面。 他知道莲花温柔善良,也明白莲花所秉持的道义理念,所以绝不会让自己这样的一面暴露给华怜。 叫他害怕。 看到文殊出现,孙悟空面上才出现几分笑意。 长棍直指文殊项上人头,挑衅道:“你倒不算太孬,没一个人躲起来苟活。” 哪怕是文殊的脾气,见到孙悟空如此行为,也怒了。 看到孙悟空身上的魔族令牌。 文殊当即明白是阵营相左的仇家找上门来。 只是没想到这猴头如此厉害,一声不吭杀他多名龙族成员。 就好比两人打架。 没有任何预兆,就被对方突然窜出来偷袭,一拳头打在脸上。 防不胜防。 龙族领地的结界跟失灵了似的,丝毫不阻挡孙悟空的进入。 引起了文殊的怀疑。 难道是龙族内部有奸细?否则这猴头是怎么进来的? 他根本想不到,孙悟空悟性之高绝。 在文殊当着华怜的面打开龙族结界时,法诀就被藏匿在华怜发间的孙悟空偷学会了。 这猴头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法宝,全凭自己超乎想象的悟性。 只要是能够被他一眼【看破】的法术,通通都能被猴子偷师学会。 这样的学习能力,哪怕在上古时期也是十分恐怖的。 文殊丝毫不敢大意。 他不得不开始推测孙悟空的真实身份。 进入洪荒秘境,众神都是以洪荒中的身份面貌现世。 比如文殊就是祖龙的模样,而不是他真身童子相。 这【泯天大圣】,也许真身并不是猴头,而是别的什么神佛。 至于孙悟空的标志性武器金箍棒,也在秘境的加持下变成了【泯天大圣】的神器模样。 否则以文殊的眼力,一眼就能看穿来人是孙悟空。 幻化之形是秘境给各路厮杀神佛兜上的一层遮羞布。 有了不同身份外貌,便能抛开以往的顾虑,遵循【本心】做事。 只要不被人看穿真实身份,哪怕你把整个洪荒屠戮殆尽,以杀伐证道,回到现实中也无人知晓是何人如此凶残。 而在秘境中造下的杀孽,只是秘境模拟出来的其中一条人生路线,供各路神佛【本心】体验。 不论是善是恶,犯下的因果统统在秘境内了结,供神佛自己去体悟。 大千世界中,各个庞大组织的存在为了维护宇宙安宁,可不会允许他们像在秘境里这样,为所欲为。 孙悟空杀害龙族是【因】,承受文殊的怒火便是【果】。 不管来人是何种身份,文殊都不会放过他! 文殊盘腿悬浮于空中,明明是祖龙的面孔,却无端让人觉得宝相庄严。 手中的佛印开始连续掐动,正是文殊的拿手绝技。 无尽灭魔·青莲剑诀! 青莲剑在文殊背后升腾而起,幻化为无穷无尽的虚影。 那些虚影时隐时现,有的如太阳般刺目,有的如针尖般锐利。 见文殊祭出杀招,舍利弗化为原形,卷起还在观战的龙族伤员离开战场。 见龙女还在观战,舍利弗提醒道:“你若是想死便留下,等会这儿全都会化为虚无。” 龙女愕然地看着舍利弗逃窜离去的身影。 尤有些难以置信。 这么恐怖的吗,文殊菩萨的实力,连舍利弗这个旁观者都要逃离避难? 他们龙族作为一根绳上的友阵营,并没掩藏各自真实身份,而是一开始就互换身份表示信任。 只不过华怜来龙族禁地一事是秘密进行的,文殊对谁都没说。 龙女和舍利弗这才没和华怜见上一面。 没想到才过没多久,就被魔族打到老巢来了。 龙女咬咬牙,还是听了舍利弗的劝告,飞离这是非之地。 看到龙族之人四散逃走,孙悟空感受到了文殊身上传来的恐怖威能。 这是绝对实力才会拥有的气场,这一击,非常强! 需要他使出全力抵挡! 文殊的身侧周围开始出现朵朵青莲,那些莲花无风自动。 在浩瀚无穷的青莲剑上跳动,美的不可言喻。 那些莲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挤挤攘攘地布满了龙族上空的每一寸空间。 连青莲剑的身影都要被无穷无尽的青莲掩盖。 高洁浩瀚的莲花弥漫着不可言喻的威能。 文殊表情漠然,看向孙悟空的眼神无悲无喜。 整个空间寂静的让人害怕。 没有什么复杂的咒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前摇。 文殊只平静地朝孙悟空存在的方向一点。 “灭。” 麒麟圣地见妈祖 “噗。” 千里之外的孙悟空分身,和华怜谈笑间喷出一大片鲜血。 华怜愣住。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真身濒死,他这个假身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是他小看了【祖龙】的实力! 假身孙悟空擦去嘴角鲜血,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离开魔族太久,受了些反噬,不碍事。” “反噬?” 华怜皱眉,魔族之中,有这般限制人身自由的邪术倒也不意外。 孙悟空只管把锅往【罗睺】帽子上扣,点头道:“是了,我需得回去一趟,等我吃了那魔祖的解药再来寻你。” 不等华怜答应,孙悟空便解除分身,将其余实力统统送回本体。 这才保住真身一条性命。 龙族领地内,已是一片虚无。 所有的一切,都在文殊不可言喻的一击下湮灭为尘埃。 硬吃下这一击,孙悟空的表情称不上好看。 文殊见孙悟空没死,亦有些惊讶。 哪怕他实力大减,但这样的威能也不是寻常神佛能够硬接的。 连龙女和舍利弗都卷起所有人逃难去了。 这猴头却硬接此招而不死。 实力可见一斑。 二人正对峙着,准备新一轮的交锋。 却没发现孙悟空身上的魔令竟然被刚才那一招击溃。 裂成了两半。 魔族领地,感知到这一情况的某个可怕存在眼皮微动。 很快定位到魔令断裂的地域。 不等孙悟空抬起金箍棒,朝文殊挥出雷霆一击。 那魔令兀地溢出源源不断的魔气。 魔气之浓郁,连孙悟空和文殊都不得不心存忌惮。 丢下魔令退避三舍。 天地忽而变得昏暗起来。 乌云遮天蔽日,雷雨交加。 在浓烈到足以溺毙天地的魔气中,一双紫色的眼睛陡然睁开了。 “轰——” 狂吼的雷鸣似乎在为这个可怕存在的出现擂鼓,风也肃杀到刻骨的寒冷。 只一眼,文殊就认出了眼前被魔气裹挟着身体的存在是谁。 魔族之祖——【罗睺】! 从古至今,天上地下。 只有他,能拥有这么可怕的魔气! 被那双魔气缭绕,似悲似喜,似怒似爱的眼睛盯着,文殊心底凉的可怕。 除非重回实力巅峰,否则他不是对手。 甚至连逃,都不一定能逃得掉。 那双魔眼的主人打量了文殊和孙悟空片刻,发出了雌雄莫辩的诡谲声音。 “原来是【祖龙】和【泯天】。” 连孙悟空,都被这诡异的声音喊得心底一惊。 被叫名字的瞬间,背后像是过了层电,闪出几片几片鸡皮疙瘩,令人毛骨悚然。 文殊甚至都开始怀疑,这【罗睺】的状态不像是演的。 倒像是真正上古时期【罗睺】的复刻。 否则天上地下的神仙,谁能有这般诡谲肆虐的气场。 正在文殊思量着如何脱身之时,【罗睺】似有所感,呵呵一笑。 【罗睺】心随意动。 文殊眼前景色陡然一变,再次眨眼竟然已经进入那团魔气,被【罗睺】抓住了脖颈! 这样强大的神通和变数,连文殊都不能阻挡! 见文殊面露骇然,【罗睺】笑了。 魔气顺着【罗睺】的手朝文殊五官汹涌着灌入。 正是要把【祖龙】当场诛杀! 文殊再不能保留半分实力,疯狂掐动佛印,全力抵抗。 【罗睺】看到他掐的佛印,眼神闪过些许触动,随后更加用力。 他本不知【祖龙】是文殊,却在【祖龙】使出法诀的片刻,从佛印上认出【祖龙】的真实身份。 “嗡——” 只是一个呼吸,泛着妖异血光的弑神枪,陡然贯穿文殊心脏。 世界在此刻停止运转,文殊愕然地看着贯穿自己心脏的长枪。 多长时间没有受到这样严重的伤害了? 文殊甚至都回忆不起来他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更何况是这样的致命伤。 仿佛是大梦一场,逼真到令人胆寒的死亡之气久违地笼罩在文殊身上。 文殊濒死前朝【罗睺】伸出手,猛地掀开了他的面罩! 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在扮演罗睺? 从方才的各种细节,文殊认出【罗睺】定然是神佛扮演的。 否则不会在他掐动佛印时,眼中露出思索的须臾神情! 看到【罗睺】真面目的瞬间,文殊瞳孔骤缩,惊愕地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这样饱含着讶异退出了秘境。 怎么会...是他? 【宕——宕——宕——】 秘境之中,陡然响起冗长又高昂的钟鸣声。 如同丧钟,直直地贯穿到每个秘境参与者脑海中。 华怜被这如灵魂深处发出的沉沉钟鸣震地恍神片刻,皱起了眉头。 钟鸣结束,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华怜耳畔。 【祖龙毙,龙族阵营亡——】 秘境中听到这声宣判的众人,皆哗然心惊。 作为秘境中四大阵营之一的龙族,竟然这么快就消亡了? 是谁干的? 这样的实力,未免也太可怕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孙悟空忽而回来了。 “悟空?” 华怜有些纳闷,“你已经服下解药了?” 不说魔族离这有多远,孙悟空这样的速度,也太惊人了。 不知秘境究竟给他增强了多少实力。 “解药?” 孙悟空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顺着华怜的话点了点头。 “是的,我来护送你。” 话语间,一道极光出现在二人眼前。 那极光如同贯穿亘古的丝绸,缥缈在天地之间,美的令人无法言语。 孙悟空抬眸轻笑,双手抱臂道:“到麒麟这了。” 华怜卜算到有一线生机的地方,正是麒麟圣地。 华怜还没传音拜访,就见极光中走出一个人影。 只见来人红衣翩跹,眉眼如画,美得如同大地之母。 深邃与温润的气质饱含于那人的眼睛,如同沧海。 只一眼,华怜的脑海中便回忆起同样拥有这双眼睛的存在。 妈祖。 妈祖上下打量华怜,虽说身份不同、相貌不同。 华怜身上那样独特的气质却是任何人模仿不来的。 “大士。” 她躬身行礼,低垂双眸:“好久不见,妈祖代【始麒麟】向你问好。” 果然真是妈祖。 听到妈祖对自己的尊称,华怜看了孙悟空一眼。 这马甲掉的猝不及防,不知这猴头会是什么反应。 麒麟血竭。 却见孙悟空淡然地盯着妈祖,似乎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华怜身份暴露这件事上。 华怜不由看了孙悟空好几眼。 难道这猴头真的长大变得成熟,连他的真实身份也不在意了? 妈祖原本满怀戒备,发现是观音大士前来,松了口气。 微笑道:“大士,里面有请。” 性命攸关,华怜不作推辞,问妈祖:“不知麒麟族始麒麟可在...?” 妈祖浅笑嫣然:“【始麒麟】外出去了,不在圣地。” “大士若要寻他,需得等上一等。” 踏入极光的瞬间,眼前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原。 白茫茫、空荡荡。 接连着天空和大地,连分界线也不甚清楚。 寻常人来了,估计不出三刻,便会患上雪盲症,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 妈祖抬袖开辟出一块洞府。 洞府内冰雕玉琢,却丝毫不见冷意,连座位都是千年寒冰做的。 “大士请坐。” 妈祖不喜猢狲样貌的【泯天大圣】,不仅是因为他的魔族身份,更让她联想到了现实中某个混账存在。 只能看在观音大士的面子上只当这猴头不存在,没把这死皮赖脸的猴头赶出去。 华怜落座,孙悟空熟练地坐在华怜身侧。 看着这只猴头,妈祖眉梢眼角忍不住一跳。 忍不住提醒华怜:“大士,我瞧这猢狲,似乎是魔族中人。” 孙悟空喝茶的手一顿,抬眸扫了妈祖一眼,又低下头当听不见。 华怜温声回她:“不妨事,他虽是魔族中人,却是来助我的。” 听观音大士这么说,妈祖便明白估计这猴头和大士现实中有所交际了。 她有些想问这猢狲是不是孙悟空,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真是孙悟空,那她是不是能在秘境中报东海之仇了? 想到这,妈祖瞥向孙悟空的余光不由带了些凶相。 这下孙悟空都没办法装看不见了,他又不是瞎子,只是不愿给华怜惹麻烦而已。 但他自己是不怕任何麻烦的。 孙悟空放下杯盏,直白地看向妈祖,冷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是不是孙悟空。” 妈祖直接问他,也不再去猜疑。 孙悟空勾起嘴角,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哼笑。 虽然没有承认,但这表情和承认也没什么区别了。 妈祖顿时面露不善,眼睛也凝重地眯起。 千钧一发之际,华怜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妈祖,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观音大士开口,妈祖只能先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 索性孙悟空也跑不了,等帮观音大士解决完问题,她要好好和这泼猴掰扯掰扯东海的事情。 妈祖将目光重新投回华怜身上,眼中的戾气散去,尽显柔和。 “大士,你有事只管提,若我妈祖能够做到,定会全力助你。” 华怜便将自己的难处说给了妈祖听。 低眉道:“此次前来,正是为求一块麒麟血竭延长寿命。” 卜算之法将华怜引到麒麟族圣地,华怜自然而然明白了自己的生机源自何处。 据说上古麒麟血竭有着无穷神奇妙用,疗伤延寿只是其中之一的效果。 如果能够得到一块【始麒麟】的血竭,并且和【始麒麟】达成合作关系。 接下里的行动会方便不少。 据华怜推测,既然已经确定【祖龙】的目标是【元凤】,那【始麒麟】目的是【元凤】的可能性便降低到微乎其微的地步。 这是秘境之中的平衡之道,不可能把所有的路都给华怜封死,否则也不用来历练什么的,直接等死就行。 正如华怜猜想。 妈祖听到华怜的请求,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却没有一口回绝。 “非要【始麒麟】的血竭吗?我也是麒麟一脉,不知我的血竭可否一用啊?” 华怜摇头道:“我已卜算过,除了【始麒麟】的心头血,其他血竭效果都不大。” 【元凤】身上最重的伤势也在心脏,那道深深的抓痕正是【始麒麟】留下的痕迹。 解铃还须系铃人,妈祖就算把全身的血都拿来供给华怜,最多也就只能延长华怜一天寿命。 【始麒麟】的血能够从根源治疗华怜的伤势,而其他的普通麒麟血,只能起到缓解作用。 与其让妈祖花费巨大的代价,勉强帮助华怜存活一日,不如早点找到【始麒麟】。 说服【始麒麟】将心头血换给他。 为此,华怜也准备了足量的诚意。 他打算将自己紫竹林中的法宝许诺出去三件,以谋一条生路。 秘境中的身份是虚假的,现实中观音大士给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华怜相信这份大礼足以说服【始麒麟】。 妈祖听华怜解释,眉头皱得死紧。 她其实和【始麒麟】并不熟悉,甚至【始麒麟】都没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妈祖。 妈祖只能从【始麒麟】的行事揣摩他的为人。 乖张、多智、善战。 这是妈祖对【始麒麟】人物画像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始麒麟】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好说话的神佛。 他的眼中有股傲气,那样的傲气,总感觉只要不符合他的心意,就算是观音大士,也不一定能买到他的面子。 不过好消息是【始麒麟】的目标确实不是【元凤】。 此次外出也是为了刺探魔族敌情。 只是看大士时不时蹙眉咳嗽的模样,似乎等不了太长时间。 妈祖不愿耽误华怜,直接道:“【始麒麟】乔装打扮去了魔族,若要寻他,需得去魔族一趟。” 她解下腰侧令牌,将一块巴掌大的翠绿玉石递给华怜。 玉石被细致雕刻成了树叶的形状,入手并不沉重,非常轻薄,挂在腰间也没什么违和感。 妈祖解释说:“这是麒麟族的沟通令牌,方圆百里内即可传音给同样拥有这块令牌的族人。” “观音大士,你带着这块令牌去找【始麒麟】,抵达魔族之后立刻传音,便能与他联系上。” “善。” 华怜点头答应,将令牌仔细收起。 正要离开,就见妈祖起身将他拦下,微笑道:“大士奔波辛苦,何不用麒麟族传送阵,不过片刻便能抵达魔族附近。” 吞天教主登场 西方。 魔族驻地。 绵延不绝的山脉中,偌大如同城邦的庞然大物坐落其中。 那座魔城占地至少千万公里,霸占了整个西方。 而属于罗睺的真正核心驻地,正位于魔城中央的咽喉位置。 一座悬浮在空中的恢弘魔宫。 不管是四处乱飞的人头灯,还是吵吵嚷嚷的魔族集市,无一不显示出如今的魔族,是如何的鼎盛。 【始麒麟】的头顶戴了块斗笠,正处于魔宫之下的集市中。 赌坊、青楼、酒肆。 在上古时期便被玩出了花来。 不过来往贸易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弱肉强食是魔族领地的宗旨。 【始麒麟】坐在一家酒肆的二楼包房,捏着酒杯往下看。 不管是斗笠下,露出的薄薄嘴唇,还是周身强劲可怕的气场,都让人知道这个神秘的家伙,不是好惹的。 这家酒肆是核心要地最大的店铺,容纳千人都不是问题。 最下面的大堂之中,千年金丝楠木、万年朱漆,不要钱一样豪华的铺张浪费地作为装饰。 更有魔族特产的好酒,未闻先醉。 最底下的一个胖子,喝酒喝得直打饱嗝,还抱着酒罐不肯撒手,死活非要再让店家上几百壶。 尖头细腮的店家见过霸道的,没见过这样霸道的,额头疯狂滴着冷汗,还不敢造次。 无他,这胖子的身份太不一般了。 身侧那块魔族令牌上,镌刻着的字眼,正是罗睺部下,四大魔将之一的【吞天教主】。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不提店家能不能惹得起这死胖子,就是惹得起,也要看看能不能承受得住罗睺的怒火。 尖头店主谄媚地搓着手,朝浑浑噩噩打酒嗝的胖子献笑道:“教主,实在是没酒了,都..都喝光了,要不您再去别家看看?” “撒个?” “恁嗦啥?” 胖子醉眼朦胧地站起身晃了两圈,吧唧一下倒在店主身上,差点把店主压死。 边往嘴里倒空酒罐,边抱怨道:“好不容易进了这地方还被禁足,连酒也没得喝撒。” 【始麒麟】观察他言行举止,对于【吞天教主】皮下身份有了八分猜测。 这样嗜酒如命,说话又带地方口音,怕是哪吒的师父【太乙真人】,成了【吞天教主】。 正如【始麒麟】猜测,楼下的胖子正是太乙。 说起来太乙也是倒霉,进入秘境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架在处刑台上砍人脖子。 被砍之人则是一头麒麟,更让人惊悚的是,这麒麟的身份很不简单。 反抗中使出的佛法,叫太乙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地藏王】。 虽说地藏王认不出【吞天教主】的真实身份,但太乙却已经认出了他是地藏王本人。 现在叫太乙去砍地藏王的头,比惊悚故事还要惊悚,太乙干不出这事。 为了帮助地藏王,他自导自演了一出拙劣戏码,救了地藏王一命。 他当着罗睺的面,非说自己对这头麒麟一见钟情,要把麒麟娶回魔族。 对于自己部下的二五仔行为,罗睺大手一挥,禁了太乙的足叫他反省。 所幸地藏王也因此得以活命,只不过被罗睺剥去麒麟骨,成了个废人。 太乙也是因为这些糟心事,才出来耍酒疯。 反正这儿没人认识他,让他好好发泄发泄。 被罗睺整的,憋屈死他了。 见时机差不多,始麒麟大步下楼,压了压斗笠往楼外走去。 路过太乙的“不经意”间,从袖中飘来袅袅一阵酒香。 那酒香如同被上百个仙桃包裹,光是闻着就甜蜜醉人,沁人心脾到恨不得疯狂嗅探,把空气都吸进肺腑的地步。 正是花果山中的特产精酿。 太乙闻到这味道,眼睛“叮”地亮了起来,比灯泡还惹人注目。 他一个箭步冲到始麒麟身边,用拂尘拦住了始麒麟。 “道友且慢!” 始麒麟勾唇一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不等太乙说什么,一个闪身跑出楼外。 太乙大急,连忙追了出去。 这破地方没劲透了,又不能出去,只有喝酒能安抚他受伤的心灵。 好不容易闻到了这么香的果酒,不尝一尝实在是难平他心中馋虫! 这楼里的酒他都喝过了,确认没有这样特殊的酒香。 一定是那戴斗笠的神秘人自带的果酒! 二人一前一后跑出几十里地,始麒麟这才靠在一处隐秘街角等着太乙追上来。 花果山果酒在始麒麟手中一抛一抛,看得太乙馋虫直冒。 太乙嘿嘿一笑,看出眼前神秘人对他有所图谋,却丝毫不怵。 “道友将我引出,是否有话要说啊?” 始麒麟也不打哑谜,直接将手中的果酒抛给太乙,交易道:“三坛酒,换你魔族令牌。” 太乙夸张地用手指比了个“三”,狠狠摆手道:“不妥不妥,我将我命根子交给你,你只给三坛,这也太亏了!” “我哪知道你拿着我的令牌,要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啊?”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太乙眯着眼睛看他,始麒麟也没说话,一时间氛围有些僵硬。 太乙心想这不会是个棒槌,连讲价都不会? 刚要开口,就听始麒麟又道:“五坛。” “成交!” 代表着【吞天教主】身份的令牌呲溜一下从空中飞到始麒麟手里,快的像是什么烫手山芋。 始麒麟眼角抽搐,接住了令牌。 忍不住发问:“你不问问我拿你令牌做什么去?” 虽说知道眼前之人是太乙,不过他的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太乙正吨吨吨地畅快喝酒,闻言一顿,用清澈的双眸看着始麒麟,发问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就老老实实把你要去做什么说出来撒~” 好多人啊! 【始麒麟】,也就是薅了花果山羊毛的杨戬,当然不会把真实筹谋告诉太乙。 却还是看在太乙是观音大士师弟的面子上,好意提醒:“罗睺落败便是阵营落败,要在罗睺死前完成秘境任务,方为重任。” “吨吨吨吨。” 又是一罐酒水下肚,太乙眯着眼睛回他:“你嗦的对撒,只不过我的目标已经完成,没事干了唆~” 这话不可谓不欠扁。 别人忙死忙活的在秘境里奔波,太乙却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杨戬瞬间联想到许多,问他:“你的任务莫不是杀死【祖龙】?” 太乙喝得畅快,也不介意多告诉点信息给他。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从他的好意提醒,太乙能感觉到此人不是来寻他仇的敌人。 “是的,我还没出力,祖龙就倒下了,也不知道是谁人的手笔。” 从太乙这得到验证,杨戬便不再和他浪费时间,一个五行术消失在原地。 “最近不要回魔族,以免受到波及。” 杨戬善意提醒的余音在空气中萦绕了两秒,很快消失。 只留下抱着酒坛子的太乙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所以唆这人是谁撒?” 拿到魔令,杨戬直接变化为【吞天教主】的模样,混入魔宫之中。 直奔囚禁地藏王的寝宫救人。 这是杨戬的支线任务,救出魔宫之中的【玉麒麟】——也就是被剥去麒麟骨,暂时困在吞天阁的地藏王菩萨光目。 在魔族领地内,杨戬早已把魔宫上下的内部消息打探清楚,因此行动间如鱼得水,连人设都模拟到八成八的相似。 距离光目不远,就听到另一人的声音从光目厢房内传出。 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一人推开窗户,警惕地朝外巡视一番,确认没人在附近这才重新关上窗柩。 杨戬正变成一只飞蛾,趴在窗户旁听墙根。 他用触角悄无声息地戳破一层窗户纸,用飞蛾的虫眼往里面偷窥。 没有引起里面人丝毫注意。 只见光目被拴在床上,气息羸弱,眉宇间满是窘然。 此次秘境之旅,实在称不上是好运。 和华怜一样,【玉麒麟】开局就是必死,任务也是简单的活下去。 但只有同样处境的【玉麒麟】知道,【活下去】这三个字看起来简单,实施起来却有多难。 如今他的骨头被罗睺抽走,相当于要了他半条命,别说是动用法力了,就连活命都是靠麒麟本身强大的麒麟血竭在吊着气。 好在魔宫之中,不只是太乙认出了光目真实身份,弑神道也认出了光目。 当年光目请观音大士前来搭救寇准等人,弑神道算是间接欠光目一个人情。 因此弑神道特地潜入【吞天教主】这,想办法将光目送走。 哪知正巧碰见乔装改扮成吞天教主的杨戬。 弑神道朝光目阐明了来意:“地藏王菩萨,我是弑神道。” “弑神道?” 光目拉了拉裙摆,他如今依旧是女相,以这幅憔悴不堪,被锁在床头的模样碰上弑神道,实在说不上体面。 弑神道看出光目窘境,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大衣披在光目身上。 “菩萨,我如今是魔宫四大魔将之一,菩萨若是信得过我,便随我走吧!” 光目身上有所遮挡,这才感觉自在许多,温声问:“我若是同你走了,太乙岂不是要直面罗睺怒火?” 弑神道只在意和自己有些交情的光目,因此对太乙的下场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又不认识太乙,就算太乙被罗睺杀了,又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弑神道却没有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给光目听。 他略加思索,扯谎道:“菩萨,太乙早就逃了,你留在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作为人质只会拖累我们。” “这...” 听弑神道这么说,光目凝重了神情,随后很快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随你走。” 眼见光目和弑神道二人要逃走,杨戬眉梢一挑。 好家伙。 他刚窃取了【吞天教主】的身份,没想到就有这么个“大礼”在等着他。 若他没有发现弑神道背后的小动作,叫光目这样逃了,岂不是他还没做出什么安排,就会被罗睺直接逮住问责? 这对杨戬的筹谋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念及此处,杨戬刚要变回【吞天教主】的模样阻止他们二人。 就听到不远处草丛里,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杨戬一顿,朝草丛中看去。 只见草丛之下,出现了一个迷你小人。 大小不过人的一根拇指,却行动自如,灵敏地如同一片鸿毛。 迷你人的肩膀上趴着一只更加迷你的小猴子,正是悄悄潜入魔宫的华怜和孙悟空。 窗外不只是杨戬一人在偷听,华怜和孙悟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躲在草丛里偷听。 华怜对魔宫之中的信息,全都来自孙悟空之口,因此也知道地藏王的存在。 他也对【始麒麟】发过信息,麒麟令牌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仿佛【始麒麟】并不在此地一般。 华怜没有办法,只能听了孙悟空的建议,先来【吞天教主】这找太乙汇合,再寻办法。 没想到刚按照孙悟空的指示走到吞天阁,就碰到弑神道要带着光目出逃。 华怜当机立断,沿着窗户进入屋内,敲了敲窗沿吸引屋内人的注意。 弑神道和光目如同被捉奸在床,齐齐转身,惊疑不定地盯着拇指大小的华怜。 弑神道认出华怜模样,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讶异:“大士,你怎么在这?” 又看到华怜肩膀上的孙悟空,表情更是古怪。 “弼马温,你不是跟罗睺一起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闻言,华怜也垂眸看向自己肩膀上的猴子。 跟罗睺出去了? 孙悟空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何时离开过? 孙悟空淡定道:“我分身万千,不必大惊小怪。” 这样的解释勉强算是过关,却让华怜暗自皱眉。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总感觉悟空身上有种莫名维和。 是错觉吗? 不能确定的事,华怜只把他放在心中,并不说出,转而点出了他目前最关切的问题。 “听闻【始麒麟】在魔族,我是来寻他续命的。” 我不想上贼船啊! “始麒麟?” 弑神道有些疑惑,他从未听闻魔宫之中有始麒麟的消息。 大士这是哪里知道的? 见弑神道眼中疑惑不似作伪,华怜顿时明白事情似乎更加麻烦了。 就在几人悄声交流之时,忽而听到趴在华怜肩头的孙悟空一声厉喝。 “何人在此,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一道空气做的气刃猛然朝窗柩上的飞蛾激射而去。 飞蛾微一抖身,变成了一个胖子。 正是伪装成太乙的杨戬。 杨戬模仿太乙,凑到华怜身边,俯视着小小的华怜,笑道:“是我是我,师弟怕扰了你们聊天的雅兴,这才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师兄,你不会介意吧?” 华怜看来人是太乙,对他听墙角的行为只微微摇头。 太乙行事速来如此,倒也不算惊奇。 倒是光目看着屋内的弑神道、华怜、孙悟空、杨戬等人,以手拂面,社恐发作道:“好、好多人啊。” 小小屋内,竟然站了五位有头有脸的神佛,而且还都猥猥琐琐的,不敢让人发现。 这实在是件好笑的事。 华怜却没有太多心情说笑,见太乙在此,便和他诉说了自己的处境:“师弟,如今我只剩一日半的寿命,你可有法子助我?” 杨戬废话不多说,直接把华怜捧在手心,一根手指轻轻贴在华怜后背上感知他的脉搏。 片刻后笑了:“师兄,你这只是小毛病,等你师弟今夜炼两粒丹丸,保准你药到病除。” 【始麒麟】的攻击手段留下的痕迹,没人比杨戬更明白如何治疗。 他其实可以当场逼出心头血给华怜喝下,却碍于屋子里无关人士实在是太多,只能借用太乙的身份。 华怜知道自己这师弟平时虽然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关键时刻却异常靠谱,因此没提出什么异议。 有关华怜的性命安危,太乙不可能会和他开玩笑。 延长观音大士生命的事情有了着落,众人又把视线转移到地藏王菩萨身上。 四双眼睛各有心思地看着光目,直把光目看的面红耳赤,忍不住把披帛大衣拉到面颊上,遮住了半张脸。 声若蚊讷道:“太乙真人,你、你不是逃走了吗?” “......” 弑神道的谎言被当场戳穿,为了不让场面变得尴尬,弑神道率先转移话题。 “现在不是太乙真人逃不脱的问题,大士,我想带地藏王菩萨先离开魔宫,据我所知,过不了多久罗睺就要回来了,以罗睺的个性,定不会养虎为患,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斩草除根威慑众人的机会。” 孙悟空不置可否,“你想太多了,以罗睺的个性,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 “!” 弑神道怒目而视,冷笑道:“好啊,照你这么说,那就让地藏王待在这等死好了。” 孙悟空眯眼看了弑神道几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最后只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我没这么说过。” 弑神道简直要被他气炸,脸涨得比光目还红。 华怜及时打断这二位,给弑神道台阶下道:“地藏王确实不能一直待在魔宫,只是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能连累太乙。” 听观音大士发话,弑神道这才双手抱臂,站到一旁不说话了。 华怜的话正好和杨戬的想法不谋而合。 杨戬立刻见缝插针地提议:“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如借由此次机会,做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 见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杨戬目光如炬,侃侃而谈道:“你们不杀罗睺,罗睺迟早也会把你们杀了,只有把罗睺杀死,才能换取片刻安宁。” 此言一出,弑神道和孙悟空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向杨戬。 这哥们怕不是酒喝多了,忘了自己和罗睺是一个阵营的? 他们只是二五仔行为,太乙这是要直接当二五仔本人啊! “咳咳。”杨戬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于嚣张了,找补道:“当然,我是说完成我们的任务后再把罗睺杀死,这样也不算是失败。” 弑神道直接拒绝:“你怕不是还没醒酒,罗睺的实力之强,我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杀死他,反而是有这样想法的你比较危险吧!” 孙悟空却附和杨戬:“我加入刺杀罗睺的计划,只是弑神道说的也有道理,罗睺实力太强,没有万全的准备很难杀死,到时候死的恐怕就是筹谋这些的人了。” 弑神道恨不得重金求一对没听过他们这些谋逆之言的耳朵,朝华怜道:“大士,你就看着他们这样胡闹吗,能逃走就谢天谢地了,他们竟然还想反杀罗睺!” 华怜微微一笑,提醒弑神道:“罗睺的目标本身就是我、祖龙、始麒麟他们的命,即便我不招惹罗睺,罗睺也会来杀我,祖龙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 “弑神道,站在我的立场上,除了逃和反击,我没有别的选择。” 华怜自认天时地利比不过作为【祖龙】的文殊师兄,结果却是文殊早早陨落,这让华怜明白,一味的逃,恐怕是行不通的的。 因果指引着他遇到光目等人,不是为了让他找到麒麟血竭后灰溜溜逃走的。 光目听了,赞同的点点头,和观音大士的处境一样,他差不多也是这样想的。 “......”弑神道看着满屋子的人,头一次如此后悔自己多管闲事跑过来搭救光目。 他现在还有说不加入的机会吗? 理解观音大士他们的苦衷是一回事,对抗罗睺又是一回事啊! 一码归一码。 那可是罗睺啊! 甚至连祖龙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到底哪来的底气要杀死他! 就在弑神道瞳孔疯狂颤动,脚尖忍不住对着门扉的时候。 一个巴掌落到了弑神道的肩膀上。 杨戬的桀桀狞笑出现在弑神道耳边:“你也不想偷摸带玉麒麟出逃,却被我当场逮住的事被罗睺知道吧?” 杨戬从怀里掏出一面留影镜,里面倒映出的两个身影正是不久前的弑神道和光目。 弑神道要带光目逃走的豪言壮语犹在众人耳边回响。 “......” 普贤的身份 在杨戬的循循善诱下,弑神道自愿加入了他们的除魔大计。 一滴柳枝甘露滴落在锁链上,蕴含因果之力的【损毁】buff生效。 锁链当即裂开,光目重获自由。 杨戬的计划简单粗暴,他让华怜顶替光目的身份混入魔族。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他用麒麟血竭修补华怜身体,一方面则是偷天换日,将光目送出。 蕴含凤凰之力的观音大士更能帮他许多。 杨戬耐心道:“等找到罗睺弱点,便以迎娶【玉麒麟】的借口将罗睺邀来,趁其不备一举将其拿下。” 这个计划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不提如何把婚宴上大部分的人换成他们的助力,但是找到罗睺弱点,就无从下手。 然而杨戬的提议却是目前他们能想到最可行的计划。 比起直面罗睺,正面硬刚。 用一些计谋显然来的胜率更大。 华怜变化成光目的模样,将锁链虚虚搭在手腕上,乍一看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这条锁链十分特殊,明明不长,甚至源头空无一物,却能凭空将人锁在一亩三分地不能离开。 要不是观音大士柳枝甘露厉害,寻常人连救走光目都十分困难。 弑神道暴力破除锁链的方式更是不可取。 只怕他刚刚打开锁链,就被罗睺感知到了。 而柳枝甘露中蕴含的因果之力,不存在异常提醒。 就像是果园里的果子,一颗被小偷大张旗鼓的偷走,立刻被守卫发现。 另一颗则是自己悄悄消失,守卫就算把果园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任何问题。 孙悟空则变为一朵莲花戒指,落于华怜右手无名指之上。 弑神道是偷溜出来的不能久留,简单和华怜道别便离开了厢房。 杨戬却看着华怜无名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 他问孙悟空:“浑天魔王说你的分身一直跟着罗睺,你可知他弱点几何?” “弱点?”孙悟空深深看了华怜一眼,回应杨戬:“据说罗睺一直在寻找一枚珍珠宝莲发簪,倘若我们能先找到,也许会发现线索。” “宝莲发簪?”杨戬和华怜将这件事暗自记下。 杨戬忽而又问了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上次我来花果山,只取了十五坛好酒,此次秘境出去,可还欢迎我来取酒喝?” “......” 明明是简单的问题,却好像把孙悟空给难住了。 半晌,孙悟空含糊道:“不过是几坛酒罢了,不值一提。” 此言一出,杨戬心里便有了底。 这个孙悟空,是别人假扮的。 而且能一路跟着观音大士,想必实力不比真正的孙悟空低多少。 只是不知道观音大士知道这件事吗? 杨戬的两个身份,假孙悟空的回答都没对上。 从太乙的身份来看,二人根本就没交集,更别提去花果山喝酒了。 从杨戬本身的身份来看,他上次拿取的酒水数量不对。 孙悟空记忆力不在他之下,这样的事情不算细枝末节,他不该记不清。 同时,杨戬的这个问题更是在提醒华怜。 毕竟他现在的外貌是太乙,华怜是知道孙悟空平时交好的人里,没有太乙这个选项的。 杨戬的言外之意,华怜感受到了。 太乙和孙悟空都是华怜熟悉之人。 经过杨戬刚才一句话的提点,华怜已经意识到什么。 不光孙悟空是假身份,连太乙也是假身份! 毕竟“太乙”提在手里的花果山特产果酒不是假的,华怜也曾经品尝过。 而他的师弟太乙,根本没在花果山待过,最多只是去了趟隔壁的蛟魔窟,连果酒的影子都没看到。 怎么可能会有花果山的特产果酒? 再联想到之前“太乙”说他的病只是小事,一晚上便能将他治好。 华怜心中顿时对“太乙”的真身有了猜测。 这人很可能是【始麒麟】假扮的! 而且扮演【始麒麟】的,很可能是——杨戬! 抛开太乙本身肥嘟嘟略带猥琐的外貌,杨戬并没有刻意改变他平时喜欢做出的一些小习惯。 这也是华怜大胆猜测的原因之一。 若是真有人披三层马甲,假装杨戬的习惯再假扮太乙,那也只能说是他心机太过深沉了。 华怜猜不透。 正思索着,杨戬又道:“也不知这果酒被金乌的余温热上一热,口感会不会有奇异的变化。” 此言一出,便像是和华怜悄悄对了暗号一般。 华怜百分百可以确定眼前的胖子,就是杨戬假扮了。 华怜立刻搭腔,回应杨戬:“师弟,莫要贪杯,等秘境结束,我自会带你去喝好酒。” 这也是华怜暗地里对杨戬许下的承诺。 你帮了我解决性命之忧,回头我送你天材地宝,以表感谢。 以杨戬的智慧,当然也明白了华怜的言外之意,笑着点头答应了。 明白杨戬已经打探到许多有用的信息,甚至连身份都借到了太乙的。 华怜继续问他:“你可见到师兄普贤?自进入秘境,我便再没与他联络过。” 在天时地利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华怜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发展人和。 而进入秘境那么长时间,除了发髻上的金簪,再无任何普贤的痕迹,仿佛他从未进来过一样。 照常理来说,力量越强,果位越高,在秘境中得到的角色越重要,而普贤迟迟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知名角色与他匹配,这是很不正常的。 华怜甚至有个可怕的想法。 他有些怀疑,罗睺背后的真正面目,正是他的师兄——普贤。 不论是法力、地位、智慧、手段,他的普贤师兄都完美符合罗睺扮演者要求。 很难想得出除了普贤,还是谁能如此完美的扮演罗睺。 难道这人比普贤菩萨还要厉害吗? 除了普贤那样的强者,还有谁能让孙悟空心甘情愿的跟随,甚至连华怜身边跟了个冒牌货都不管不顾? 杨戬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也是目睹着西方三圣进入秘境的。 如今祖龙元凤都已现世,普贤菩萨的身影却迟迟未见。 杨戬沉吟片刻,点明道:“我认为,普贤师兄很可能就是罗睺,这也许也是他留地藏王菩萨一条性命的原因。” 多少沾点。 “......” 孙悟空沉默着,也不搭话,只当自己是个真正的戒指,点缀在华怜手指上。 就在这时,光目忽而脸色大变。 抱紧了手臂看向华怜,焦急道:“大士,不好了!麒麟圣地有难!” 与此同时,杨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摇晃了两步才堪堪站稳。 看起来像是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华怜带着的妈祖令牌发红发烫,掉在地上摔成了碎末。 空气中传来妈祖虚弱的声音。 “大士,罗睺杀到麒麟圣地来了,你和始麒麟千万保重...咳......” 话音未落,通话便被截断。 杨戬眼神一凛,抬袖斩断同时追随而来的不详神识。 远在万万里之外的罗睺眯了眯眼。 万里冰封的麒麟圣地此时已经成了一片血海汪洋。 四处是麒麟的尸体。 妈祖正匍匐在他脚下无法动弹。 没追踪到【始麒麟】的踪迹,这件事显然让他非常不满。 看向妈祖的眼神也越发暴戾。 “最后再问你一遍,【始麒麟】在哪?” 罗睺冷淡到令人窒息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妈祖牙齿紧咬,啐他一口血沫:“呸!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 罗睺笑了,声音却比冰还要凉薄:“哦?世上还有你这般的忠贞烈女,只是你这副作态,除了激怒我被我杀死,却不会有任何好处。” “废话少说,要杀便杀,休想从我这问到半个字!” 罗睺摇头轻笑,似乎对妈祖的行为感到些许无奈。 他的手掌直接扣在妈祖发顶,甚至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不留给妈祖,摄取记忆的法门直接发动。 罗睺的声音如同古神低语,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混乱癫狂,绵绵密密、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妈祖耳边。 “【始麒麟】【莲花宝簪】【始麒麟】【莲花宝簪】【始麒麟】【莲花宝簪】【始麒麟】【莲花宝簪】.........” 就像是让你千万不要去想象那只白象。 那只白象不由自主地就会出现在你脑海中。 妈祖神情凝滞,拼尽全力去抵抗那股几乎能诱人坠入地狱的声音。 却在记忆的碎片中被罗睺发现了端倪。 疯狂汹涌的海啸之上,前方陡然出现一道素白人影。 那道背影虚无缥缈,发簪上的珍珠宝莲却在日光和海水的反射下熠熠生辉。 成了画面中唯一清晰绚丽的光点。 恍然间,罗睺感知到面颊上的一行泪。 是妈祖的。 妈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人能够共情她遇到观音大士那刻,感激到落泪的心情。 却不想是秘境中要杀死自己的敌人第一个与她感同身受。 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罗睺愣住了。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连萦绕在他身边的魔气,都陡然一静。 妈祖则摔落在地上,濒死前看了跟在罗睺身边的孙悟空一眼。 “你背叛了他,你不配......” 来不及把话说完,妈祖便遗憾出局,被传送出了秘境。 “什么背叛?”孙悟空满眼莫名,看向罗睺问:“她在说什么?” 罗睺却像没有听到孙悟空说话,魔气不安地颤抖起来。 他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眼中满是惊惧愤恨。 朝空中挥出一道剪影。 正是妈祖记忆中的华怜背影。 “孙悟空,你看这是谁?” 孙悟空一愣,脸上的反应也越发奇怪。 这样具有风骨的背影是他绝不会认错的。 郁闷道:“莲花,你这故意耍我玩吗?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孙悟空一进入秘境便遇到屠杀龙族的莲花,这才心甘情愿地一直跟着罗睺,可以说是半步不离。 罗睺却如遭雷劈,不可置信地看着孙悟空。 事情还要从那天文殊战败说起。 罗睺杀死文殊后,命令孙悟空随他去找【始麒麟】。 孙悟空却一身反骨,根本不听罗睺的话,不肯跟罗睺走。 他转过身打算对孙悟空出手,孙悟空却在看到他脸的瞬间呆怔。 电光火石之间,罗睺想起不能攻击同属一个阵营的人,否则会受到反噬。 于是他一怒之下洗去了孙悟空记忆,打算将孙悟空从头培养。 哪知失去记忆的孙悟空在看到他面容的片刻,便对他十分亲近。 一口一个“莲花”,叫的好不亲切,仿佛罗睺是孙悟空的孪生兄弟一般。 连遍地的尸体都不过问丝毫,只铁了心说不管他做什么,都站在他身边。 俨然一只被洗脑到极致的忠犬,根本不用罗睺再花心思培养。 不论罗睺再怎么纠正他不叫“莲花”,他唤作“罗睺”,孙悟空也只当他有奇怪口音。 笑眯眯的说:“我小时候就知道你不叫莲花了,原来是罗睺。” “你是否是要故意瞒我,才用奇怪口音掩藏真实姓名?” “......” 鸡同鸭讲了两句,罗睺便不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营养的事情上。 不管孙悟空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总归对他忠心是件好事。 如今见过他真面目的除了孙悟空,便只有死去的文殊和不知下落的普贤。 罗睺好不容易遇到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对孙悟空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和善。 可是如今,看着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罗睺的眼睛兀地红了。 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一定是秘境设置的心魔......” “什么心魔?”孙悟空挠了挠猴头,担忧地看向罗睺。 “莲花,你若是有烦恼,一定要告诉俺老孙。” 百里外,躲藏在地下百米的黑白无常丝毫不敢动作,等确认罗睺的神识没有落到他们身上,这才速速遁地逃走,想要将罗睺和孙悟空的事情传递给【始麒麟】。 罗睺不是没感知到百里外的两头麒麟,只是他如今心神受到冲击,没有多余精力去管。 左右是两个蝼蚁,用来作钓鱼的饵正合适。 魔宫之中,杨戬和华怜依旧在讨论为何普贤菩萨忽然变得如此暴虐。 是否现实中有难以排解的郁闷,导致在秘境中爆发,所到之处伏尸千里。 不论输赢,等出了秘境,华怜都要好好给自己师兄疏导疏导心理健康问题。 真实身份正是普贤的莲花戒指,一声不吭,默默背下了这口黑锅。 悠悠道:“也许罗睺只是单纯的想赢,并不是心理变态。” 杨戬不置可否地挑眉:“不是变态能杀那么多人?不论外面装的有多道貌岸然,我看真实的普贤菩萨多少沾点。” 将军观音初现世 千万年前。 三千小世界中。 彪悍的蛮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炎黄子孙民不聊生。 恰逢妙善公主得道,聆听天下人心声,感应到此处世界疮痍遍地,渴求菩萨普渡。 妙善便自愿舍去法力,降临世间化身凡人,点化众生。 华怜生而无父无母,被戏称为“野种”。 他却从不在意旁人的刻薄评论,从小体质超群,谁骂他一句,他就抡起拳头往别人脑壳上来一拳。 那拳头的滋味,能让人头晕目眩,恶心的三天吃不下饭。 偏又他年纪小,不能拿他怎么样。 华怜很少说话,总是一副温温柔柔、文文静静的模样,却没人再敢小看他。 乡里镇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出了个满身反骨的武学奇才。 少年天生地养,一路从大山乡野打到国都首府,不论对方有多少人、多大的势力,他都没服过一句软。 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贯彻两个字——“抗争”。 那年,少年十八岁。 大漠风沙狂乱,吹动少年高高束起的长发。 那双冷峻果决的双眸,在寒夜里亦如星辰,闪动着不可直视的光。 少年握紧了军营里最平凡无奇的长枪,红缨烈烈,望着浩荡的蛮夷铁骑从天边而来,呼啸的西北风如刀般刺痛人的面颊。 他的心脏在汹涌的跳动着,一下一下,如惊涛拍打海岸,迸发出剧烈的声响。 少年忽然笑了。 他脑海中忽然只有一个念头:在这,我会战无不胜。 理应由我终结这场乱世! 守边的副将军杨昶欣赏华怜,指点道:“在军营里,多学、多看,别浪,莫浪费了你一身的好本事。” 华怜乖巧点头,满眼真诚,显然非常把杨昶副将军的话放在心上。 杨昶欣慰不矣,大手一挥拨了八百骑兵交给华怜。 吩咐道:“这八百士兵虽不是精锐,却也是可造之材,你带着他们,去历练历练。” 杨昶所说的历练,指的是在边境城镇中守护百姓,截杀奸细强盗。 却不想华怜眼睛一亮,做出了令他头皮发麻的壮举。 八百个兵,在这种数以万计的战场上有什么用处? 就像我方英雄才刚刚一级,就要面对满级英雄乱飞的战场,被秒杀只能说是大部分人的结局。 然而华怜却灵机一动,寻着敌方将领的兵马痕迹,不眠不休独自带兵跑出了数百公里。 八百里外,蛮夷大营正篝火袅袅整顿休息。 忽而听到有人朗声而笑,提枪纵马带头冲锋。 那人不过十八岁年纪,边冲边回望身后同样精神硕硕的大汉铁血男儿,扬声怒喝:“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杀!” 没人知道那些蛮夷起夜时看到那杀神降临般的少年将军,是何等惊恐。 意气风发之下,一往无前! 这一战,华怜以八百斩三千,取下敌人首领父亲的头颅,俘虏了敌方宰相、祭司。 传到皇帝耳中,满朝文武皆为色变。 质疑、不解、揣测、污蔑,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开始传播。 然而不论他们怎么搬弄口舌是非,却堵不住天下人悠悠众口,高颂少年用兵神武。 不多日,朝廷的圣旨就寄到了边关。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少年将军此刻问世,被尊为——威德少将。 接到圣旨的副杨昶:“......” 杨昶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油条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兵的命也是命,少一条他都心疼。 像这样以小博大,八百人奔袭敌营,微一不慎就会团灭的行为,是他打死都不会去干的。 华怜被杨昶念叨了好一阵子,依旧用他那双真诚又锐利的凤眸回视副将:“将军说的,属下都记下了。” 这样的人才,杨昶都替他惜命,再三警告华怜行事莫要冲动,要做到三思而后行。 华怜全都一一应下,这才被放过。 半年后,华怜连升三级,行军打仗从无败绩,军衔比吃了窜天猴飞得还快。 朝廷特批他一万将士,供他自由差遣。 少年的出现如同一滴热油,在整个朝廷中炸开了锅。 有很多人不满,甚至眼红华怜的升职速度,笃定华怜走了裙带关系,身后有人。 有人又劝皇帝不要在华怜身上进行这样一场豪赌。 与其相信一个毛头小子,不如重用无功无过的老练将士。 最终,皇帝还是力排众议选择了华怜。 在少年身上,他看到了大夏国,另一种未来。 少年孤勇的血性,叫他愿意相信华怜,来进行这样一场豪赌! 华怜在边关接到圣旨,在城墙之上无声地站立了很久很久。 没有人知道那天他看着长虹般的落日,在想些什么。 华怜其实想的很简单,他被皇帝委以重任,当然就要担起天下人的希望。 就算是地狱,也要荡平给所有人看! 出征荒漠,最怕的就是迷路,蛮夷如同狡猾的兔子,居无定所,把家安在了马背上。 华怜沉思许久,想出一条险计。 麾下将领听了,纷纷摇头反对。 无他,实在是华怜给出的计划实在是太难实施了! 他要深入腹地去端敌人老窝,还要避开沙漠中其他游荡部落的耳目,不能在直入敌营前与任何人陷入苦战。 这怎么听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啊! 下属们把自己的担忧全都讲给华怜听,问他迷路了怎么办? 华怜只是疑惑歪头,反问下属:“沙漠里,怎么会迷路呢?” 他这话问的实在是太天经地义了,仿佛在问人为什么生来不会吃饭。 下属们面面相觑,瞅着华怜冷峻笃定的眸子,下意识的就信了他。 于是华怜翻过沙丘,越过荒漠,不偏不倚,像是自带gps定位系统一样,躲过沿途部落,穿行过危险区域。 至于失败? 华怜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笃定自己是对的,这样的直觉,自出生开始从未失灵过。 出塞千里,终于遇上敌人,只花了短短七日,剿灭蛮荒大地六个附属小国。 降者不杀,战者立灭。 上万战士如同一阵野火在大地上熊熊燃烧,大风将他们刮得很远很远。 这一万士兵哪见过这种阵仗,都疯了,一方面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跟着这位天才杀神人头落地。 一方面又对华怜佩服的五体投地,军营里到处是他的疯狂信徒,盲目崇拜。 甚至华怜让他们下一秒去死,他们也会相信这是杀神的诱敌之计。 他们死,一定是为了更大的胜利! 这一年,少年十九岁。 火速入魔。 18岁远征漠北,携轻骑八百直捣蛮夷大营,勇冠三军。 19岁三征河西,将蛮夷逐出中原大陆。 21岁统帅三军,纵横荒漠如入无人之境,被百姓尊称为“威德天大将军”。 如同漠北之中的一颗璀璨流星。 是边关所有将士百姓的无冕之王。 这一年,威德将军23岁。 朝廷内。 左丞相于百官之中站出,请奏道:“陛下,威德将军固然勇猛,然而雄兵百万皆由他把控,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的重武轻文以及兵权的空前膨胀,叫朝廷之内许多文臣如坐针毡。 左丞相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意见,更是许多大臣的想法。 他们不在意威德将军忠诚度有多高,只在意这件事的风险有多大。 没有人能冒的起兵权专横,结果统帅被策反的恶果。 毕竟这种事,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左丞相知道当今天子对威德十分欣赏,说话这才委婉不少。 不然为了国家的安定,左丞相当场撞死在大殿之上也是心甘情愿的。 见皇帝只是沉吟不语,不太把左丞相说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百官们看在眼里,各有思索。 半晌,皇帝才悠悠道:“既如此,便传威德回朝吧。” 散朝后,大殿之中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关于威德的讨论简直能掀翻房顶。 一派在吵威德这个人在民间的威信过誉,威胁皇权稳固,应当削弱。 一派在吵威德为国为民,他又没说不归还兵权,应当褒奖。 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个结果,不过让威德让出兵权的想法却是统一的。 边塞。 千里加急的快马载着圣旨交到威德手中。 威德怀揣着圣旨,如同往常一样在边塞领地内巡视。 杨昶紧随其后,旧将战死沙场,如今杨昶已是威德的副将。 得知皇帝要将威德紧急召回的消息,杨昶有些担忧。 “此番回朝,怕是朝堂忌惮,冲着将军的兵权来的。” “冲着兵权来的?”威德挑了挑眉。 从前朝堂怕边塞逆反,分派了五位将军镇守边关。 结果这五位将军性格迥异各不服软,暗自内卷内耗,做了许多无意义的表面功夫。 真正对镇守边关起到作用的决策只有寥寥。 意见不统一导致边塞的反击如同一盘散沙,微弱到可笑的地步。 是威德横空出世,凭借一己之力强揽所有人的兵权,打的对面哭爹喊娘,这才结束这场乱世。 如今听副将这样说,威德觉得有些好笑。 “皇帝不可能如此糊涂,走吧,且去瞧瞧究竟是何事。” 临走当天,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自发站在边塞官道处送别威德。 密密麻麻的人墙挡住了西北呼啸的冷风,威德长枪上的红缨丝毫未动,他最后看了眼他守护着的人们。 “驾!” 长鞭策马,威德不再留恋,带着杨昶等一队精锐离开生活了冗长时间的边塞。 在他身后,是千千万万顶礼膜拜、感激爱戴威德将军的百姓。 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海浪,翻涌出虔诚的浪潮。 杨昶被这一幕震撼的半晌无言,喊威德回头去看。 威德严厉的眉眼难得露出一抹温柔,又被他藏敛起来,只微微一笑,并不回头。 威德将军回朝,普天同庆。 皇帝特此设宴,庆贺威德守边塞、驱除鞑虏、收复失地。 不同于无所畏惧、坦坦荡荡的威德。 杨昶却品出了一股子鸿门宴的味道,朝威德提出建议:“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将军,你一定要小心了!” 威德点了点头,却没太过在意。 敌人只是被赶走了,杀是不可能被杀死的,皇帝怎么可能会糊涂成这个样子? 站在威德的视角上,若他是皇帝,好不容易有了他这柄镇国神器,怎么也不可能自断其利,再由他国欺辱。 后花园内,宴会前,威德与皇帝单独闲聊,一君一臣却并不显得拘谨,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松弛。 皇帝站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忽然叹了一声,拍拍威德肩膀:“这么些年,难为你了。” 这还是威德第一次正式和皇帝面对面谈心,以往的重要事件,都是隔着冷冰冰的书信。 仔细瞧这皇帝,似乎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与威德差不多大。 威德立即回礼:“陛下,这是臣该做的。” 皇帝摆摆手,显然不想听这些虚言,直白道:“你可知如今朝野中那些文臣是如何评论你的?” 威德一顿,联想到杨昶的话,抬眸间目光锐利:“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臣并不在意。” 皇帝见威德和他想象中一样大气霸道,甚至带着某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傲,反而笑了。 他给威德打了一支预防针:“今日你要面对的是世俗之争,朕期待你的表现。” 当时的威德并不理解皇帝的言外之意,直到宴会之上,文臣们一个接一个的发难,威德才后知后觉到了什么。 左丞相作为文臣之首,率先朝威德敬酒:“这一杯,老朽敬将军年少有为,报国有道。” 威德举起酒杯,和左丞相一起将酒水一饮而尽,并不言语。 他不认识左丞相,也不屑说什么虚伪的场面话。 喝左丞相敬他的酒,已经是威德能给的最大体面。 然而自古文人多疑好猜忌,见“威德”这么大架子,竟然连左丞相的话都不接,不由纷纷皱起了眉头。 揣测威德这是几个意思,当场给左丞相脸色看? 当着皇帝的面,一刚中榜眼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朝威德躬身敬酒。 “小生不才,愿请教将军一件难事。” 威德捏着酒杯,懒懒垂眸:“你说。” “前朝黄罔黄将军用兵如神却独断兵权,功高盖主,而后起兵谋反,以至于天下大乱。” “将军你说,这样的事,该如何杜绝?” 威德喝酒的动作一顿,当即听懂了这位榜眼的言外之意。 他是在借古喻今,用前朝黄罔的谋反来类比到他身上,逼他主动交出兵权。 不得不说,这些文臣给威德挖的坑实在是高明,甚至可以说是赤裸裸的阳谋。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威德却没有丝毫紧张的表现。 一口将酒水喝下,冷冰冰的面容之上没有丝毫醉意。 “黄罔歹毒残忍,以下乱上,该杀。” 威德的回应让皇帝的眼睛一亮,暗自替威德叫好。 这一句看似在说黄罔,实则在回应榜眼:黄罔歹毒残忍,我又不歹毒残忍;黄罔以下乱上,我又没以下乱上;所以黄罔该杀,我该赏! 能当上榜眼的显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当即听懂了威德的画外音。 榜眼还没说些什么,旁边的状元坐不住了。 皇帝面前,怎么能被老二抢风头! 状元眼睛一转,很快有了计较。 他打断榜眼,朝威德敬酒:“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将军如何能保证,这世上没有第二个黄罔?” 这句话的陷阱也不是一般人能看出来的,普通人听到这句这么针对自己的话,可能会陷入自证自己不是黄罔那种逆臣贼子的逻辑怪圈。 这样的自证,比刨开自己肚子,看看到底吃了几碗粉还难。 威德眼睛一眯,冷冷道:“就是有千千万万个黄罔,有我在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皇帝听了,实在是没忍住抚掌大笑:“威德不愧为我朝栋梁,所言甚得朕心。” 威德的这句话,直接站在了黄罔一类人的对立面,把自己的阵营都换了,不可谓不奇诡。 正如他用兵的风格,你永远都猜不到他会使出什么样的超乎想象的招数。 宴席吃到最后,竟然是皇帝出来打的圆场。 皇帝笑叹道:“威德,你看朕这些肱骨大臣一个个的都怕你怕的夜不能寐,生怕你哪天反了,你说该如何是好啊?” “......” 皇帝的话一出,场上顿时静地连针尖都落地可闻。 这看似是皇帝在打圆场,实际则是皇帝亲自给威德送的台阶。 什么台阶? 自然是让出兵权的台阶。 身为皇帝,就算再怎么看重威德,也不能把兵权交给威德独揽。 这是他身为皇帝,不得不为天下承担的责任。 为了不寒威德的心,皇帝已经做了无数铺垫,这才在此刻朝威德暴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天下太平,你该把我给你的兵权交出来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志,是整个朝野的意志。 一股无言的、无形的庞然大物朝威德压降下来。 威德头一回感受到了不受控的滋味。 那天的宴席上,威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虎符交还给了皇帝。 这件事实在称不上是愉快,却也没让威德情绪产生太大波动。 他对兵权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这样的权利更方便他终结乱世罢了。 他所担忧的也是权利四散旁落,他争取的太平会付之一炬。 毕竟皇帝又不能亲自跑到边塞参军。 杨昶得知此事非常气愤,握着威德的手道:“将军,皇帝这一步只是良弓藏,我怕他下一步要走狗烹啊!” “......” 这一次,威德不得不将杨昶说的话放在心上了。 同一个坑,他不想跌两遍,这很可笑。 就在威德思索难眠的当天夜里,一条冷冰冰的圣旨降下,诏书赐死。 华怜百思不得其解。 他立即召集值得信任的下属,共同商议此事。 杨昶道:“将军,真被我说中了,皇帝果然猜忌于你。” “将军,古人说武将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战场,如今才知道不假!”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还没商议出个什么结果,蝗虫般的皇城侍卫忽然涌入府邸。 有人高声喊:“威德将军密谋造反,按罪论诛!” 将士们铁骨铮铮,一个个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哪里肯平白无故受这种鸟气。 当即和他们打了起来,场面之混乱,简直比造反还像造反。 最后还是威德喝止了所有人,配合皇城侍卫进入大牢。 牢房内。 杨昶碎碎念:“真该死,我们就是真的要谋反,他们这抓的速度也太离谱了吧!” “总感觉是皇帝的阴谋。” “慎言。” 听杨昶越说越激动,威德立即打断了他。 虽说阻止了杨昶说下去,那些话却像根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威德心中埋藏。 当天夜里,有人来提审威德身边一众下属。 他们当着威德的面将杨昶手脚折断,杨昶为了威德,忍下折磨,只用一双含着血煞凶气的眼睛盯着对方。 提审官员被杨昶激怒,当场喊人要将杨昶杀了。 杨昶被拖走时高声呼喊:“将军,他们要对你下手了!你找个机会快逃吧,离开这儿!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将军的容身之所啊!” 杨昶的人头在威德面前滚落,威德瞪大了眼睛。 如同被一根闷棍,重重敲击在头颅之上,威德清醒了。 与此同时,便是难以言喻的“恨”。 杨昶多年来的陪伴,如同威德手足,比亲人还要更加亲近。 皇帝杀他副将,如杀他亲人父母,叫他如何不恨? 当天夜里,威德的其余部下冒着“不忠”的罪名劫狱,将威德从大牢中救出。 威德身上到处是伤,却面色冰冷,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夜里,威德一个人在幽静的月光下独坐了一宿。 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 最终,威德反了。 他不能看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陪他这样憋屈的死,他自己也不能。 他们理应是时代的先烈,不该以“谋反”的罪名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 若他称帝,定会给这些骁勇战士一个好的结局! 只是当朝皇帝除了陷害误导,并未犯下什么伤天害理大错。 威德的逆反名不顺言不正,没有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反而百姓开始埋怨。 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为什么没事找事,非要谋反? 说什么威德大将军,只有威没有德,只是个杀人傀儡,根本不把天下人死活放在心上。 这种人前脚得到圣上信任,后脚就起兵谋反,朝廷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为什么朝廷还没把他擒获? 他是不是会妖法才这样厉害! 早就知道威德将军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怎么能做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他一定是妖怪! 无数大将军相被纷纷摧毁,华怜在民间的声誉一落千丈。 连带着跟他一起叛出朝廷的将士,也逐渐开始怀疑自己。 “将军,我们这样,真的对吗?” “将军,我想回家了。” “将军,降了吧。” 面对逆臣贼子的帽子,大多数将士都陷入了抑郁的深渊,当反贼绝不是他们想要的出路。 不过半年,华怜身边的将士便死了大半。 不像是面对那些屠杀他们亲人的蛮夷,如今他们面对的是同属自己一脉的手足。 这叫那些将士如何下得去手。 甚至死亡也是他们放任自己仅有的最好结局。 他们不像威德那么强大,不被外界的风言风语动摇。 那些谣言,足以逼死一个正常人。 叫他们有家不能回,从英雄变为反贼。 身边的人死的越多,威德越是沉默。 身上的气息也在不知不觉地改变着,叫人看着就感到窒息,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上半句。 原本想要劝劝威德的将士,也在站到威德身侧时,被他那双不含一丝一毫感情的冷淡双眸一盯,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威德有时候一天都找不到人说上一句话。 最后,他的部下逃的逃、散的散。 再也不复往日辉煌。 也是这个时候,华怜的第二个心魔出现了。 带着灭世的怨恨,自心口处诞生。 他便是“威德”,坚信自己是天命所归。 忤逆他的人皆为异类、蠢货。 势要屠尽一切不公。 如果说妙善公主是“悲”,对软弱到无能为力的“悲伤”。 那威德将军就是“恨”,对不公遭遇毁天灭地的“怨恨”。 他不明白为何他守护世人,却被世人唾弃。 不明白皇帝要杀他,为何他不能反抗。 他更不明白他的部下,为何不能继续追随他抗争。 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为何会输? 自出生以来,威德便从没输过一场仗。 而这场名为“人心”的战场,他输得太过惨烈,一败涂地、不可挽回。 他实在是不能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反抗是死,反抗了也是死。 难道他守护世人,唯一的结局只能是死吗?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难道守护的,就是这么一群危难时刻会抛弃他的混账? 威德不服,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自那之后,威德没了下属,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独狼。 他自修邪魔外道,修为比行兵打仗升得还快,似乎生来就是块修魔的料。 如果说当初妙善修佛有多快,那威德修魔就有多快。 正与邪从来是互为阴阳,此消彼长。 威德自立魔宫,自诩为帝。 魔宫内却只有他一人。 功法大成之日,威德杀到金銮殿,直取当朝天子项上人头。 没有什么多余的前摇和废话,皇帝连威德的脸都没看清,人头就从身体上飞了出去。 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存在。 此方小世界的天道之子死亡,立刻引起了天道的注意,朝外界发出求救。 普贤正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文殊日常在外下副本,也就是去某个秘境历练。 和普贤提了一嘴新来的师弟“妙善”,拜托普贤在自己不在的日子照顾妙善一二。 毕竟妙善刚刚得道,心境还不稳固,此次下界历练,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普贤只是打了个盹,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刚成佛的师弟火速入魔了。 还把别人小世界的天道之子给杀了。 哪怕是普贤,也愣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甚至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文殊交代。 普贤吃瓜。 普贤不得不亲自下界,去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 普贤逆巡时光,发现那一旨赐死诏书是奸人假传。 那该死的奸臣前脚去威德将军府假传圣旨,后脚就去皇帝那告威德谋逆。 皇帝本是不信的,却真的在将军府把商议反还是不反的威德等人逮个正着。 事情便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皇帝和威德斗得你死我活,伤亡无数。 奸臣却一路青云直上,坐收渔翁之利,成为皇帝心腹。 将威德的兵权收拢于麾下。 威德没有反的精锐旧部几乎被屠戮殆尽。 余下的全是些虾兵蟹将,不堪大用之人。 照这个势头下去,王朝的覆灭也是近在咫尺、理所应当。 是皇帝的错吗? 作为一国之主,有人来奏,说是大国重器有谋逆之心,正在将军府商议逆反之事。 做皇帝的怎么可能不去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只是把人逮捕归案,甚至没想过要杀威德。 哪知还没审问威德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天夜里威德便越狱叛逃了。 皇帝怎么可能不惊怒。 是威德的错吗? 被逮捕时威德根本没想过逆反,叫下属来府也只是为了商讨如何应对此事。 他可以死,但绝不想这么憋屈的死,难道有错? 他在大狱里受剔甲之刑,十片指甲都被拔去;受鞭笞之刑,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受烫烙之刑,心口正中央被烧红的铁皮烫了一个“罪”。 他都没有想过反抗,任人折辱。 直到副将在他眼前被砍去头颅,威德才真正的被激怒了。 只是皇帝和威德都不知道,这其中有暗藏祸心的小人从中作梗。 利用职权之便,故意激怒威德,蛊惑皇帝,这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皇帝作为天道之子,从他重用威德来看,就知道他不是个糊涂之人。 他和威德一样,都有着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 后来威德叛逃,他也没正式发布通缉,将威德定义为反贼。 而是一些小人,在民间四处传播谣言。 那些小人密密麻麻,如附骨之蛆,杀不尽、数不清。 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值一提,打着皇帝和威德的名义隐藏在阴暗腐朽的地方干龌龊事,狞笑着看着一切发生。 再有愚昧麻木的无知路人推波助澜,没有自己的思想主见,人云亦云。 哪怕是皇帝,也无法为威德正名。 毕竟没有找到威德,不知道他谋反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反”,就是事实。 天道一感知到普贤的降临,便泪眼汪汪地朝他诉苦。 “菩萨,本身这也是天道之子理应面对的一劫,小人舞弊朝野,天子拨乱反正,成就大道。” “哪知那威德不按常理出牌,只一个照面,便将天道之子杀了!” “菩萨你要救救我啊,没了天道之子,我可怎么活!” 自己小师弟把天道儿子给宰了,不怪天道急得如此厉害。 普贤立即回应他:“莫慌,我这就去寻威德。” 他又用神通保住皇帝魂魄交给天道:“他肉身已死,只能重新投胎,再寻大道。” 普贤又给了此处天道一些好处,这才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天道安抚下来。 也多亏了普贤的大方馈赠,天道给普贤爆出了一个大瓜:“菩萨,说起来,此方天道之子前世还与威德将军颇有渊源。” “此话怎讲?”关乎华怜的事,普贤多留了一个心眼。 “天道之子的前世名为‘王杣’,曾经救威德将军前世‘妙善’公主于水火。” “此世他却被威德所杀,实在是可悲可叹!” “阿弥陀佛。”听到这样的故事,连普贤都忍不住念了声佛号。 若是妙善知道了,该有多懊悔痛苦? 光是想想,便觉得于心不忍。 凡间。 威德端坐于龙椅之上,却并无半分喜悦。 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雾蒙蒙地笼罩着威德的双眸,叫他从前星辰般的眸子里透不出丝毫情绪。 空虚的心脏如同一张漆黑画布,亦没有任何事能给他带来半分色彩。 唯有毁灭、虐杀、暴怒这样的负面情绪,才叫他勉强感觉自己还活着,还是个人。 龙椅之下,有人叫嚣:“逆臣贼子,尔敢!” 话音未落,他的脑壳便如炸开的西瓜,被威德用魔气捏地四分五裂。 朝堂之中,人人胆寒,胆小的已经被这如同炼狱般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昏厥。 威德只是淡淡地笑,冷冰冰地目光朝下面一扫:“还有谁有意见,只管提。” “......” 有前人的尸体横在那,再没有一人敢发出声音,偌大朝野寂静地如同墓地。 “既然没人有意见,那我就先说了。”威德一只手撑着面颊,百无聊赖地看着众人。 “国不可一日无主,先王已去,理应由我继位。” 太子当场就急了,旁人拦都拦不住,上前一步怒骂:“你这混账...” “嘭。” 是太子爆炸的声音。 众人只听到四个字,就见太子炸成了一滩碎肉。 是谁有这样的本事,不言而喻。 见众人一副吓破了胆,噤若寒蝉的模样,威德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便改国号为‘威’。” 威德摆摆手,示意退朝,却见众人一动不动,跟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他不解皱眉,露出不悦的表情:“怎么,还不拜退?” “是不是对寡人有什么不满啊?” 此时,借用了凡人之躯的普贤自百官之中站出。 “将军,我有话要讲。” 听到久违的“将军”二字,威德竟然有些恍神。 如今天下人皆视他为“妖邪”“逆贼”。 自下属死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尊称他了。 虽说此人没喊他圣上,威德却难得没有起杀心,堪称和颜悦色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普贤便将皇帝是如何被蒙蔽,威德是如何被构陷一事全都当着众人的面讲了出来。 原原本本、仔仔细细,一件不落。 包括那些陷害威德的小人,全都被普贤一个一下指了出来。 被普贤点到的人,一个个抖若筛糠。 甚至都不用普贤举出证据,全都跪伏在地上,不打自招、涕泗横流地请求威德宽恕。 斩却恶尸。 不管那些渣滓如何不要脸面的哀求。 无一例外,全被威德杀了解恨。 愤恨易平,心绪却难平。 他不想知道普贤是怎么了解这些事的,左右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只是皇帝...似乎是无辜的? 他最先杀的,一直以来最为怨恨的,竟然是个无辜之人? 威德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质问普贤:“若他信我,何故放任佞臣杀我副将?” 这一世,副将在威德心中的地位,不比王杣在妙善心中的地位低多少。 都是他们至亲至信之人。 王杣尚能死在妙善怀中,副将却生生枉死。 临死前连威德的话,都没听到一句。 这样的滔天仇恨,现在却跟他说,他恨错了人? “我不信,他怎么可能无辜?”威德自言自语,咬牙道。 普贤没有回话,走上金銮殿,平静地牵起威德手掌。 带着沉默的威德走入后宫。 没有人敢阻拦他们,在威德的雷霆手段下,甚至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普贤牵着威德,一路来到皇太后寝宫。 普贤松开手,变化为皇帝的模样,站在威德身侧。 皇太后不知朝廷之中发生了什么,看到自己皇儿和威德同时出现,不由大喜。 布满沟壑的眉眼之间满是欣慰。 她亲切地握住威德双手,轻抚道:“好,好孩子。” “那些人说你有逆反之心,我和皇帝从来不信。” “如今一看,想来已经解除误会。” 皇太后说完,又嗔怪地睨了普贤一眼:“你这不孝子,平白无故叫这孩子受了这么大冤屈,真是枉为皇帝。” 普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威德却面色煞白,嘴唇颤抖,不敢去瞧皇太后慈祥和蔼的眼睛。 赤裸裸的真相摆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好孩子,你这是怎么了?”皇太后看他脸色不对,忧心忡忡地吩咐普贤:“你这逆子,还不快去请太医!” 普贤点头称是,牵着怔然的威德离开皇宫。 行至湖边,威德忽然问:“难道我副将就这么白白死了吗?不是皇帝的错,也是天下人的错,怪他们愚昧麻木,没有自己的主见,偏听偏信,不是吗?” 闻言,普贤用缩地成寸的法术和威德行至大漠边塞。 二人隐身推开一间破落房门,一幼童正在母亲的吩咐下细细给供奉着的神像擦拭身体,点香祭拜。 威德定睛一瞧,愣住了。 这户人家供奉的,正是他“威德天大将军”的神像。 幼童拜完将军相,挠了挠头问母亲:“娘,隔壁村子里二狗哥说将军是反贼,叫我不要供奉将军了,反贼是什么意思呀?” “咚。” 一记响亮的爆栗打的小孩泪眼汪汪。 那妇人怒气冲冲道:“要不是威德将军驱除蛮夷,哪还有你活命的余地!” “朝廷一日不出告示,将军便永远是将军,你若再听那二狗子胡言乱语,休怪我不认你这儿子!” 旁边的丈夫也搭腔道:“是啊,要不是威德将军神勇,我们现在都没法过上安稳日子,儿子,你可千万别听别人胡说,将军好着呢。” 幼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重复道:“知道了爹娘,不管别人怎么说,儿子永远相信将军。” 一连进了好几间民房,看到的都是威德天大将军相。 与普贤站在荒漠的城墙之上看着熟悉的落日,威德笑了。 笑声中,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 泪水被大漠的西风卷入黄沙,顷刻间消失不见。 威德笑叹道:“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只是你似乎来得晚了。” “如今皇帝、我的副将、无辜百姓皆有死伤,被牵连之人太多太多。” “已经不可挽回。” 他看着自己魔气缭绕,沾满鲜血的双手,笑得沙哑:“来不及了啊。” 普贤看着这样难受的威德,心中也不是滋味。 他只能轻声安慰:“往日种种不可追,将军,唯有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 看着远处,如鬣狗般徘徊在地平线上的凶残蛮夷。 威德摇了摇头,指着身后那些平民问:“若是放下屠刀,谁来守护他们?” “谁来荡平世间不公?” “若还有人遇到与我一般之事,又该如何?”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威德反而眯起眼睛,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善有善道,恶有恶道,善人不能杀之人,我来杀;善人不敢为之事,我来为。” “既然皆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何必非要当那善人。” “他们要骂便骂,要杀便杀,我只做我自己,凡事追求本心自我,方为大道!” 威德话音落地的刹那,心境夯实,实力猛然拔高,当着普贤的面竟然直接顿悟了! 再这样下去,慈航道人马上就要变成威德魔神了! 普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本以为将这一切告诉威德,能让威德拾回善心、回头是岸。 没想到威德竟然另辟蹊径,自己挖掘出了一条“恶之道义”! 普贤一开始还觉得文殊把慈航的悟性吹得有些夸张过头。 现在才知道文殊所说的不过十之一二,还是太谦虚了! 他现在宁可慈航是个笨蛋! 情急之下,普贤运转大神通,将华怜身上的“恶之道义”,也就是恶尸强行剥离封印。 又点醒华怜,将他从前的记忆通通返还于他。 在普贤的操作下,华怜的记忆是从下属死伤大半,被天下人唾弃结束的。 后面杀皇帝、顿悟魔道一事全然不知。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原来是慈航道人,普贤师兄正站在自己面前。 还送了一份“恶尸”大礼包给自己。 一时之间,华怜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这些事比较妥当。 站在原地愣了好长一段时间。 就在这时,普贤再次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华怜听。 华怜刚要说话,普贤又丢出重磅炸弹。 “那皇帝就是王杣转世,慈航,莫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此话一出,华怜在此方世界经历的再多痛苦也只能默默咽下。 在普贤的叮嘱下,华怜将“威德”的尸体和“妙善”一样挖了坑埋在紫竹林后山。 消化完此方世界中的“恶果”,心中再无半分芥蒂,便是斩却了恶尸。 为何而生? 普贤一进入秘境,便和【罗睺】打了个照面。 他的身份是魔族四大魔将之首【玄天魔尊】,与罗睺属于同一阵营。 尽管【罗睺】的气质行为与华怜不尽相同,一次偶然还是被普贤敏锐的发现了端倪。 他有意探究【罗睺】的真实身份,【罗睺】也没有刻意防备着普贤。 于是普贤就看到了那张属于华怜的脸! 当时普贤还不知道【罗睺】是华怜恶尸威德将军所化,以为是华怜按照人设在扮演【罗睺】。 他朝威德摆明身份,呼唤威德为“师弟”。 威德却用怪异的眼神看向普贤,反问他:“我威德从古至今独身一人,哪来的师兄?” “威德”二字一出,普贤面色陡然变化,明白了【罗睺】的真实身份不是华怜,而是华怜的心魔。 尤其是打探到威德的真实目的是要杀死【元凤】等人,普贤便坐不住了。 但凡是任何其他人在扮演【罗睺】和【元凤】,普贤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只是威德和华怜的关系实在是太特殊了。 华怜在进入秘境前也提了一嘴此处有融回三尸的线索。 妙善作为过去的哀尸都差点让华怜殒命。 难保威德作为现在的恶尸,会让华怜遇到什么难以想象的变化! 恶尸的攻击性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就是恶尸杀死华怜得证“恶之道”,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威德出手便杀了文殊,更让普贤坐立难安。 当年华怜斩灭恶尸其实走的不是正统路子,是普贤利用外力将威德封印。 因此威德的实力并不像妙善那样被锁链锁住,削弱到微不可察的地步。 有了秘境的加成,连普贤都不敢说自己是威德的对手。 他当机立断离开魔宫,怕被有心人发现禀报罗睺,特意化作孙悟空的模样陪伴在华怜身边。 暗中保护华怜。 直到杨戬把一口黑锅扣在他头上,只能默默承受。 普贤不愿把恶尸心魔一事告诉华怜。 原因就是当年华怜亲手斩下王杣头颅。 这件事是他和文殊商量后共同决定的。 他们知道王杣对妙善有多特殊,也正是因此,更加谨慎,怕损害华怜道心。 那时的华怜道心不稳,怕他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如今华怜道心坚若磐石,这个秘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提及。 每每看到华怜繁忙的身影,普贤和文殊都不忍心再用其他事来让华怜忧心。 他们这师弟也太忙了,就不能让他好好休息会吗? 一直拖到进入秘境,埋藏已久的雷终于炸响。 摧毁普贤和文殊一直以来粉饰的太平。 —————————— 威德并不具备除作为将军这一世以外的任何记忆。 像是做了个冗长的、漫无边际的梦。 顿悟后醒来便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他有了新的身份,甚至有了目标。 不至于浑浑噩噩地迷失自我。 其间,威德也怀疑过这一切的真实性,于是他想起了那个东西。 那个能证明他存在的东西——珍珠宝莲。 那颗宝莲模样的小小珍珠,自他诞生来便含在嘴里。 长大后被他用红绳穿起,贴身挂在脖颈之上,保佑他平安、庇护他战无不胜。 这是他唯一能证明自己真实存在的事物,因此疯了般地去寻它。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遗落,更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生。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枚小小的珍珠之上。 告诉他,你的存在从来不是妄想,是真真正正浓墨重彩的一抹痕迹。 直到在妈祖的记忆里,看到华怜的身影。 看到他发髻间那颗别无二致的珍珠。 以及孙悟空的态度和口中的话语。 威德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了猜测,打心底里感觉到了冷。 可笑。 实在是可笑。 原来他,只是别人的心魔,亦或是微不足道的分身。 面具重重摔落在地上,威德站在冰天雪地的茫茫雪原上,朝天上看去。 他张开双臂,宽大的黑色袖袍如同两片羽翼,下一秒就要腾空而去。 一片一片的雪落在威德的睫毛上、面颊上,融化成泪。 他有些茫然地问孙悟空:“这地方,怎么如此之冷啊?” 威德与华怜平日里的素白打扮迥然相异,面容却同样美的出尘。 哪怕手上、身上沾染着点点鲜血,依旧感染着孙悟空,叫他为威德的悲伤而悲伤。 “莲花,你不要难过,你想要什么,俺老孙豁出命也替你取来。” 威德站在风雪之中,呼啸的雪吹得威德的黑袍猎猎疾彪,将他的发丝染上一层银霜。 他垂眸回望孙悟空,眼睛黑压压地透不出一丝光线,沙哑道:“我不是莲花,我是威德。” 少年无名无姓,被冠上“威德将军”的尊号,才算有了姓名。 “莲花。”威德将这两个字在口中慢慢咀嚼,才轻轻吐出。 “这名字听着便觉高雅出尘,难怪能有你这样的信徒。” 孙悟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你要叫威德我唤你威德便是,我将你看做亲人,不是什么信徒。” 他上前一步,想要拂去威德肩上积雪。 威德却后退躲开,眸光沉沉地盯着孙悟空,眼中杀意涌动。 亲人? 为何他有亲人,我却没有? 哦,我的亲人被人砍下头颅死了。 威德迟钝地想着。 那是不是也该叫他失去亲人,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如同一道黑鸦,威德瞬间出现在孙悟空面前,掐住了孙悟空脖子。 “嗬...”孙悟空被威德掐的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气音,一双灵动的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孙悟空并不挣扎,威德眼中闪过痛苦。 他问孙悟空:“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去死?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为何我的部下不能像你忠诚他一样忠诚我? 究竟是为什么? 孙悟空的眼睛逐渐失去色彩,最终颤颤巍巍地在威德的手背上写下了一个字。 “恩”。 你的陪伴,恩重如山。 三层马甲,罗睺的千层套路 爱? 威德很想再问问孙悟空,他说的爱具体指的是什么。 孙悟空却在他掌中彻底没了气息。 杀死同阵营的反噬席卷到威德身上,威德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整个人如同被折断的松,倒在冰面上。 满地的麒麟尸骸和浑身浴血的威德交织成一幅恢诡谲怪的画面。 威德只一动不动地仰躺着,看着洪荒宇宙中暗沉沉的天空。 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满腔赤忱、舍我其谁的少年将军。 他是罪人、是暴徒,是人人惧怕的魔修。 最可笑的,他甚至不是他自己,而是某个人可以随意割舍的心魔。 威德想笑,却没有力气牵动嘴角;想哭,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心魔,不是生来就要被本体消灭的吗? 心魔消散,本体实力更进一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鹅毛般偌大的积雪几乎要将威德厚葬,也掩盖了麒麟圣地的汪洋血海。 直到天地重归寂静,落了片白茫茫的干净。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威德消失了。 ———————— 黑白无常不眠不休地奔逃,整整七日没合过眼,终于抵达魔族城池,收敛气息和杨戬接头。 “真君!” 黑白无常将留影石中的画面投放给杨戬看,白墙上倒映的画面正是黑白无常看到的视角展现出来的。 谢必安恼火道:“那罗喉身后的魔将是弼马温,他们将妈祖都杀了,麒麟族除了我和范无咎,无人生还。” 杨戬仔仔细细将留影石中的内容看完,沉吟道:“罗喉真实身份敏感,我没法和你们说,若你们出了秘境,尽快回地府避风头,现世中怕是有大事发生。” 按照杨戬的推测,普贤作为罗喉以杀伐证道,在现实中一定也会受到影响,让法力不算强大的吃瓜小神暂且躲躲,也是好心。 只不过他猜错了事情的真相,却歪打正着,真叫黑白无常避过了“大闹天宫”的风头。 黑白无常当即谢过杨戬,朝杨戬拜别:“真君,我二人收到新任务,去龙族遗址拯救一枚凤凰蛋,就此别过。” 杨戬微微点头,目送二人匆匆离去。 却不知黑白无常身上的一缕魔气,悄无声息地沿着几人的影子,攀爬到杨戬身上,隐藏在杨戬的宽广长麾之中。 这缕魔气的主人,正是威德。 威德搭载“杨戬”这辆顺风车,不一会就返回魔宫。 先见到了带着【玉麒麟】出逃的二五仔手下【浑天魔王】。 弑神道口袋里装着迷你光目,神色匆匆,当着威德的面告诫杨戬:“我感知到【罗喉】就在附近,我要先逃了,你们好自为之!” 阴暗长麾中目送弑神道逃走的威德:“......” 还没来得及把这货给宰了,又跟着杨戬碰到伪装成孙悟空的失踪二五仔手下【玄天魔尊】。 威德还没疑惑孙悟空不是被他亲手杀了吗? 就看到这假孙悟空当着杨戬的面化为真身,露出普贤菩萨真实面目。 这口黑锅,普贤决定自己给它掀翻。 普贤道:“师弟,我不是罗喉,我一直都假扮成那猢狲的模样,暗中保护你慈航师兄。” “罗喉另有其人。” 杨戬早知眼前这孙悟空是假的,不过见到普贤菩萨如此实诚,省了他和观音大士试探的许多步骤。 便也坦诚道:“菩萨,我也不是太乙真仙本人,我是杨戬。” 普贤:“......” “这事,慈航知道吗?” 尴尬之余,普贤不死心地发问。 难得见菩萨出糗,杨戬强忍着笑意颔首:“他知道,只是我们还没试探菩萨的身份,菩萨就主动坦白了。” 普贤彻底没话讲了,苦笑着说:“是我小看了你和慈航。” 他本想瞒着华怜出来和太乙共同商讨恶尸心魔一事,没想到太乙也是假身份,真太乙根本不知道在哪鬼混。 无法,普贤只能将华怜的心魔一事讲给杨戬听,叹息道:“慈航他恶尸心魔悟性之高绝,连八岁成佛的龙女都无出其右,甚至比那些先天神佛更加厉害。” “况且当年斩恶尸那一劫,本身用的不是正统路子,是我和文殊以一力破万法,强压心魔。” “如今慈航的心魔劫爆发,局势连我都不可操控,文殊不在,太乙又靠不上,我只能找你商量。” 威德和杨戬听普贤讲完故事的来龙去脉,表情各异。 杨戬当即决定要帮华怜度过心魔劫,担山赶日的恩情在前,杨戬拼尽全力也要将这份人情还上。 这是观音大士日行一善,应得的回报。 威德则目露思索。 原来他的本体不是来把他铲除,而是要将他融回本心的。 威德淡淡一笑,暗道:那就来看一看,到底是你把我融合,还是我把你消化。 与此同时,他对自己的真身除厌恶之外,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这些强大的神佛围着他团团转,想也不想就愿意拼了命的去助他? 难道他的“爱”,就有这么大的能量? 这个念头在见到将自己令牌交易给杨戬的太乙时达到了巅峰。 眼看四大魔将的最后一将也是二五仔,威德实在是憋不住了。 广袖一抬将太乙装入须弥空间,又把惊愕的杨戬同时塞入。 威德变化为杨戬的模样,面色铁沉。 杨戬和太乙甚至都来不及眨眼,就被威德囚禁在虚拟小世界里。 还好杨戬和太乙也不是无计可施,一开始的愕然过去,二人合力在虚拟空间的天空中划破一道口子,露出秘境中真实发生的场景。 看到威德变成了杨戬的模样,太乙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二郎神,你披着别人的壳子,想不到也有人会披你壳子撒~” 杨戬尝试多次,发现以他目前的实力破不开罗睺的虚拟空间,泰然自若地盘膝坐地,支着侧颜看向外界。 “左右是观音大士的心魔,我不吃亏。” 魂石之中。 对于杨戬的身材相貌,威德还是比较满意的。 转念一想,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他随意抬袖挥出一道魔气,魔气迎风便涨,又变成了一个“罗睺”。 眼见万事俱备,威德心下满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华怜伪装成光目的房门外。 指尖轻触门扉,直到和真身见面前夕,威德竟然意外的有些紧张。 “嘎吱。” 没有等待太久,门被重新冷静下来的威德推开了。 温柔平和的眉眼,宽容爱怜的双眸。 那双眼睛似乎装满了人间的真诚挚爱,仔细一看又似乎只是自己太过渴望得到他垂怜而进行的幻想。 哪怕华怜用的是光目的样貌,那种与生俱来的神韵也叫人移不开视线。 这是他的真身,他是他的心魔。 看到这样风华月茂的人物,威德连自己是他心魔这件事,意外的都少了几分戾气。 他太想见到诞生他这样心魔的本尊究竟是何许人也。 却在真正见到华怜的瞬间,做不出心中模拟了千百回的反应。 如同归家的游子,看到自己慈爱母亲的瞬间,有落泪的冲动。 无数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威德的眼睛红了。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是来带给那高高在上的本尊痛苦的。 不是来展现自己懦弱一面的! 威德狠狠捏住自己鼻梁,强逼自己冷静。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心脏跳得如此厉害,他是使了什么幻术吗? 华怜正在和伪装成孙悟空的普贤商议反攻魔族之计,就看到杨戬忽然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表情却很古怪,说不出来是喜是悲。 华怜还没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就见两行鼻血从杨戬的鼻孔顺着人中流下。 “......真君,无恙否?” 威德若无其事地擦去血渍,刚才他为了强迫自己清醒,按压鼻梁的力气太大了,这才流血。 “无碍。”威德瓮声瓮气地回他,坐在华怜身侧。 这感觉十分奇妙。 就像是你知道他是另一个自己,并且有着和自己迥然不同的性格与人生。 威德很想知道,若是当年,没有文殊、普贤等人压制,他会用何种方式与自己抗衡。 “真君?” 华怜总感觉杨戬看他的眼神非常奇怪,和平常有着迥然的区别。 威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扭过头转移话题,淡淡道:“我已找到破局的方法。” 闻言,华怜眼前一亮,早知二郎神靠谱,没想到这么靠谱。 只是出门一趟,就又有办法了。 威德从怀里拿出一块碎片状五彩神石。 那石头暗哑却点缀着五彩的零星粉末,仿佛星辰藏匿其中,见之忘俗。 威德解释道:“此乃上古魂石,可吸取容纳灵魂,罗睺本体杀不死,只能从他的神魂入手。” 华怜顿时明白了威德的意思,迟疑道:“真君是说,想办法将罗睺的魔魂吸入魂石,再在魂石中将其消灭?” 威德点了点头,告诉华怜:“只是罗睺的魔魂过于强大,吸入魂石后只能再送一个人进去斩杀罗睺。” 依旧是戒指形态的普贤听了,顿感不妙。 若是别人把罗睺杀了,他师弟岂不是再也融不回恶尸了? 这可是慈航的机缘! 威德还在嘱咐华怜:“此次就由我来杀死罗睺,你先好好休息。” 普贤见“杨戬”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不得不出声阻止:“二郎真君,罗睺身份特殊,恐怕还是得让观世音去。” 威德一听,心中暗笑。 鱼儿上钩了。 在须弥空间中围观这一切的杨戬和太乙更是焦灼。 这都是威德的阴谋,鬼知道他要和观音大士在魂石里发生些什么,一看就没安好心! 这怎么能行啊! 华怜到无所谓谁去谁不去,他掐指卜算,听从了普贤的建议。 此次动作,确实有他的机缘在里面。 见华怜答应,威德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施展神通叫他罗睺分身过来。 强大的魔气威压陡然出现。 华怜和普贤都背后一凉。 这么强的压迫感,是那个人! 威德欺身而上,率先朝罗睺打去。 正在威德假装打的难分难舍、焦灼万分时。 一滴平平无奇的柳枝甘露如同下雨般朝罗睺飘去。 蕴含【定身】debuff的因果之力发动,罗睺分身顿时不能动弹。 就连本体威德也受到了影响,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好在他站在原地不动,也看不出什么差错。 威德没想到华怜还有这样的本事,眼神一凛。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威德立刻将他的分身罗睺收入魂石之中。 他朝华怜伸出手,假意着急:“大士!杀死罗睺,就靠你了!” 华怜一愣,总感觉哪里非常古怪,这样的第六感滴滴作响叫他眉心一跳。 直到普贤也开始催促,华怜才把手交给了威德。 太乙眼睁睁看着普贤把华怜推给威德,在空间里捶胸顿足,大喊:“普贤师兄,糊涂啊!你怎么这么糊涂!” 杨戬倒是并不意外,这样出乎常理的手段,寻常人很难设防。 威德此人,思路奇诡,不是池中之物,普贤菩萨会上当也是意料之中。 威德见华怜进入魂石,便立刻卸去伪装,杨戬、太乙等人也从空间中脱出。 他看着众人,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便也钻入魂石之中不见了身影。 普贤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杨戬和太乙。 这才感觉要糟。 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了。 只能祈祷华怜能化险为夷,融回威德。 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就是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 这里是? 华怜恍惚了一阵,才在久远的记忆中翻出此地信息。 魂石之中的背景,竟然是他作为威德将军参战的西北荒漠!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过,少年清亮的声音出现在华怜耳边。 “将军,快回营吧!朝廷来信了!” 华怜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赫然穿着的是威德将军的一袭戎装。 魂石之中,似乎复刻了他作为威德将军的过去! 只是眼前这个少年,华怜似乎从来没有见过。 他温声问少年:“好,我知道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笑了,回答他:“我生来无名无姓,大家都叫我阿威,将军,你也这样叫我吧!” 第二个威德 “阿威。” 华怜回忆过往,并不记得曾经身旁有过这样精神矍铄的小将。 作为威德将军的过去太过久远,记忆中有些疏漏也不算什么。 华怜留了个心眼。 在阿威的引领下,二人回到军营。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伫立在城墙之上眺望落日余晖。 阿威大惊失色,指着城墙上的人惊呼:“将军!那怎么又有个将军?!” 华怜眯眼望去,火红色的暮光落到那人身上,再倒映进华怜的眼睛。 确实是他自己的身影,也就是威德将军的身影。 城墙之上站着的,赫然又是一个威德! 不等华怜说什么,阿威便怒气冲冲道:“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妖孽假扮的!将军,等我去戳穿他!” 眼见阿威双腿一夹马腹,气势汹汹地准备冲出去对峙。 华怜拍马飞身,直接落到阿威身后,牵住了他的快马。 魂石之内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是无意义无目的的,华怜不得不谨慎对待。 当务之急不是出去对峙,而是弄明白另一个威德的真身是谁,为何要假扮他? 华怜带着阿威走到一处偏僻角落,问阿威:“你可信我?” 阿威立即点头:“自然,我与将军一道出去巡视,从未离开过将军半刻,将军才是真的,那城墙上之人一定是假的!” “好。” 华怜眉目带笑,温声道:“既如此,便不忙着戳穿他,容我调查一番,是何人如此胆大,假扮于我,你说可好?” 阿威目露思索,觉得华怜说的有理,应道:“将军所言极是,我们应该弄明白这妖孽是来做什么的,否则后患无穷!” “只是将军,他现在鸠占鹊巢占了你的身份,你怎么再在军营中行走啊?” 华怜轻笑:“无碍,我自有易容之法,你且将我引荐给杨昶,他自会助我。” 闻言,阿威带着华怜朝副将军侧营走去。 路上,华怜随意折了片树叶往眉宇间一抹。 明明还是那副五官,阿威再看时却怎么都不觉得这是威德将军了。 好像陌生人一样。 这正是华怜用障眼法,使了柳枝给自己加上【易容】buff的效果。 阿威按照华怜所说,将华怜引荐给杨昶。 杨昶见到华怜的瞬间便眼前一亮,明明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心底却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甚至比见到将军还要亲切! 阿威看到杨昶这副莫名激动的模样,眼神微微一动,很快又掩饰下去没被任何人发现。 他抱拳行礼:“杨将军,这是家兄,来投靠将军的,家兄颇有些本领,想在军营中谋个出路。” 杨昶头一次看到如此合自己眼缘的人,思索片刻便道:“既是你家兄,便在我麾下做个贴身护......” 眼见杨昶要将华怜纳入麾下,华怜指尖一弹,一滴露水悄无声息地落到杨昶眉心。 杨昶当即话锋一转,“既是你家兄,还是送去将军身边更为妥当,你本是将军贴身护卫,叫你兄弟同你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华怜的小动作全被阿威纳入眼中,阿威却并不声张,只当没有看见。 阿威和华怜谢过杨昶,华怜便和阿威一道穿着护卫的衣服去了“威德”身边。 对于假“威德”的真实身份,华怜有几分猜测,只需要去验证一番即可。 而当威德的贴身护卫,行动起来最为方便。 这是华怜用因果之力改变杨昶想法的原因。 也亏是观音大士在此才能如此随意地使用因果之力。 这些都是华怜平日里积累起来的宝贵财富,因果之力比紫竹林里那些天材地宝更为难得。 需要做出普度众生、拯救天地的伟岸之举才能获得些许。 华怜一般难得使用,积累的因果之力颇为深厚。 这是他有这么大底气的重要原因。 他的底气来自于曾经被他拯救过的千千万万的生灵。 不可更改、无法抹除。 这样的力量,比观世音最忠实信徒捐赠的功德、奉献的信仰,还要来得可靠。 而魂石之中,正是秘境的关键节点,正是使用这样力量的时机。 假威德可能是罗睺所化,也可能是魂石带给他的磨砺。 相较于后者,华怜还是更倾向于前种猜想。 只是不知道这“阿威”,又是何种变数。 为了避免自己的记忆出现纰漏,华怜调动神通回忆过去,确定自己曾经确实身边没有一个叫做“阿威”的护卫。 只是看阿威似乎没有恶意,这才掩下心神,并不质疑他的身份。 阿威也许是秘境给他送来得考验,时机到了,自会显现。 华怜心中有数,行动间便更加果决。 二人行至威德帐中,阿威单膝跪地:“将军,这是家兄,杨将军引荐前来述职。” 正在操纵沙盘的威德闻言轻抬眼皮,扫了华怜一眼。 “本将不留无用之人,哪怕是你家兄,也不例外。” 华怜顺势试探:“将军所言既是,下属会些求仙问道的本事,定不会叫将军失望。” “求仙问道?” 寻常人听了这样的话,心中往往会生出向往,古时更有皇帝为了寻找仙途,荒废国事。 威德却狠狠皱眉,厉声打断华怜:“军中历来忌讳鬼神之说,你是哪来的骗子,竟也敢说出这样大胆的话!” 听威德这样一说,华怜反而愣怔。 他作为威德将军在被构陷前,确实不信鬼神之说,甚至是十分排斥。 若这威德是罗睺假扮,有什么必要模仿他昔日理念细节? 一时之间,华怜竟有些拿不准了。 眼见威德发怒,阿威赶忙上前打圆场:“将军息怒,家兄确实会些班门弄斧的江湖把戏,不知军中规矩,还请将军海涵。” 阿威给了台阶,华怜便顺势而下,拱手抱拳:“属下鲁莽,将军海涵。” 威德却好像对华怜产生了几分兴趣,挑眉道:“本将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若你真有些本事,不如现在就使出来,也好叫我开开眼。” 华怜微微一笑,应对自如道:“既如此,属下便不再推辞。” “属下对卜算之法颇有些研究,需借将军手掌一用,失礼之处,还望将军切莫怪罪。” 闻言,威德立即将自己的手掌递了出去,冷冷道:“你说若是算不出什么东西,该如何?” 华怜握住威德的手,垂眸道:“属下自去领三百军棍,从此离开军营,不再行卜算之法。” 三百军棍。 平常人吃了一百军棍就快死了,这人真是好大的胆量! 威德的眼神微微变化,没有吭声。 而华怜也趁此机会,仔仔细细查探起这位“假威德”的肉身。 三个威德。 蕴含因果之力的神力在威德体内游走。 直至丹田魔海,华怜忍不住看了威德好几眼。 这样厚重的魔力,简直是把“我是罗睺”这四个大字印在身体里,生怕华怜发现不了! 照理来说,他既是罗睺,不应该发现不了华怜神力的痕迹。 眼见罗睺没有丁点反应,好像完全没发现体内神力的模样。 华怜越发放肆,大喇喇地在罗睺体内游走,西一棒槌东一榔头,运用神力到处挑衅罗睺体内的魔力。 罗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华怜,完全不像是被挑衅到的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华怜心中警惕到了极点,思来想去也不明白罗睺这是什么意思。 正在思索时,罗睺沉声问:“你摸了我手这么长时间,可有算出些什么?” 华怜松开手,顺势接话:“属下算到不久之后,将军会有大劫。” “大劫?” 罗睺似乎觉得有些可笑,“我十九岁封狼居胥,遇到的劫难何止一二,这样的话,连街边三岁小儿都能说,如何称得上是卜算。” 见罗睺不以为然,华怜暗自忖度,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投入到“威德”的身份里了。 难道是失忆? 罗睺真的以为自己是威德? 华怜不动声色,继续道:“将军,过往之劫如过眼云烟,将军无往而不胜,此次劫难,却不一般。” 华怜断言道:“这次的劫难,将军恐怕要吃个大亏。” 作为曾经的威德将军,华怜早已熟知接下来的剧情。 他压根没有进行卜算,也没有卜算的必要。 本身这里就是他过去的投影,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华怜却无比清楚。 见华怜神情认真不似作伪,罗睺没有发怒,而是颇有兴致地问他:“你且说说,是什么样的劫难会让我吃亏?” 二十三年来,少年将军未曾尝过一败,如今却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会输,比起愤怒,威德更多的是好奇。 华怜表情平静,语气淡然:“下属只能卜算到与不久前的圣旨有关,再多的便不能预测。” 闻言,罗睺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皇帝要害我?这不可能。” 他这一路做到威德天大将军,全靠皇帝在背后暗中扶持。 皇帝有什么理由要害他? 难道这人是敌方安排过来挑拨离间的奸细? 罗睺的眼睛不由眯成了一个危险的弧度,很快又不着痕迹地睁开。 是与不是,他有时间去验证。 若真是这人在招摇撞骗,他定要叫此人付出代价。 阿威,也就是真正的威德,属实没想到剧情会朝这样的方向发展。 进入魂石前,他将自己一分为二。 将拥有威德将军记忆的那部分割裂开来。 也就是说,现在的威德将军,是“真正”的、纯粹的威德,不具有华怜观世音的神性,也不具有魔神威德的魔性。 他还只是那二十三岁的少年将军,一身孤胆,满腔热血。 而魔神威德,则化贴身侍卫“阿威”,潜藏在华怜身边。 阿威一开始设置的场景,就是期望看到华怜和过去的自己为争夺唯一的身份拼杀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华怜直接放弃将军的身份,反而要去做威德的贴身侍卫。 阿威便又将计就计,在华怜试探威德肉身之时将自己的全部魔力放入威德将军体内。 华怜才误以为威德就是罗睺。 阿威本以为这样,华怜定会顺势摧毁威德魔海丹田,将他与魂石之中斩杀。 届时他再放华怜出去,让普贤等人告诉他心魔劫真相。 到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华怜的心魔已经被他亲手杀死,再无法融回本体,从此实力再无增进的可能。 不管他的真身有多追悔莫及,都与他这个心魔无关了。 从此以后,他顺理成章脱离本体束缚,自成魔神,成就大道。 这就是阿威在魂石之中的谋划。 他要让华怜亲手杀死威德,再由别人揭露“真相”,断了华怜的仙路! 没想到华怜却再次放弃这一唾手可得的机会,没直接摧毁威德丹田。 反而提醒威德,此次回朝有劫难。 一时之间,阿威也摸不清华怜到底是怎么想的。 对自己的敌人,有必要吗? 本体难道不知道快刀斩乱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 若是他站在华怜的位置上,恐怕神力在捕捉到威德丹田的瞬间,就把他给炸了。 永绝后患。 和过去一样,威德听宣,率一众精兵班师回朝。 只不过这次他的身边多了两个护卫。 一个菩萨华怜,一个魔神阿威。 边塞官道上,依旧是密密麻麻的送别百姓。 人群如浪潮般朝威德顶礼膜拜。 阿威似有所感,轻声道:“这些人将自己的命运交在他人手里,实在是可怜可悲。” 华怜听了,淡然一笑:“世事无常,蜉蝣与雄鹰自有自己的使命,做好自己,无愧于心,便是大善。” 阿威不置可否,他生来便是高山而非溪流,实在是无法像华怜那样与弱者共情。 弱,便是原罪。 因为你弱,世人才欺你、辱你。 因为你弱,才无法在遭遇不公之时讨个公道。 当初若不是他实力低微,如何会叫杨昶死去。 甚至被普贤强行封印,也是因为他当初实力太过弱小。 如今阿威有着无上神通法力,再看当年这些人。 心境早已不同。 威德听身旁二人闲聊,亦有些感触,接话道:“你们虽是兄弟,想法却迥然相异,但说的都有些道理。” 威德不是菩萨,没有华怜那样普度世人的心胸,也不是魔神,不像阿威那样极端厌世。 他作为人,说出了此刻他心底最真实的感受:“这些年来,我驱除鞑虏、征伐四方,已经分不清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了他们,只是他们在,心底便沉甸甸的,没那么空了。” 说着,威德从怀中取出一支宝莲发簪,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脉络。 见华怜和威德的视线同时聚集在这枚发簪之上,威德耐心解释:“我生来便是孤儿,这是我身上唯一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信物。” 曾经也有贼人眼馋这宝莲发簪,欺负威德年幼便将之抢走。 但发簪总会以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途径重新回到威德手中。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诉威德:你不是被遗弃的孩子,这枚发簪,便是你存在的证明。 全是错过。 看着这枚发簪,华怜和阿威的心底都泛起波澜。 这是华怜作为妙善公主之时,他的母亲宝德娘娘赠与他的信物。 当初下凡历练,华怜洗去了所有记忆,却特意在发簪上留下神力。 这才能让发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威德身边。 而阿威则眸光沉沉。 杨昶死去那日,他抱着发簪失声痛哭,次日便将发簪丢弃。 等他再想把发簪寻回,却怎么都寻不到往日无论如何都不会遗失的簪子。 他把他存在的唯一证明亲手丢掉了。 后来阿威才意识到,他丢掉的何止是一枚发簪。 这也是魔神罗睺在秘境中,四处寻找宝莲发簪的缘由。 如今发簪依旧在威德手中,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阿威将目光移到华怜脸上,他很好奇,华怜在知道威德就是罗睺的情况下,接下来会怎么做。 阿威不信,华怜没有动过杀心。 魂石的设定,便是蛊杀,只有华怜和威德死一个,才能回到洪荒秘境中。 华怜又不知道威德是他的心魔,可以融回本我。 在阿威看来,华怜对威德再好,都是无意义的。 毕竟就算华怜的魅力真的有那么大,能够让威德为他去死,阿威作为魔神的部分不肯与华怜融合,一切就都是无用功。 威德重新将发簪收入怀中,不再去看身后的百姓。 回到朝都,去赴皇帝的筵席。 华怜和阿威都知道,这只是威德灾难的开始。 威德如同过去,在御花园内与皇帝谈心。 华怜和阿威退至偏僻角落,远远地望着湖边那两道熟悉人影,只觉得物是人非。 本以为记忆已经十分久远,却不想还有再次复刻的时候。 如今华怜和阿威早已不是作为“人”的威德将军,再看过往,内心各有感慨。 华怜轻声问阿威:“你看那威德,与我有几分不同?” 阿威明白华怜这是对他的试探,之前那些话,恐怕让华怜对他起了疑心了。 虽说如此,阿威却丝毫不慌,滴水不漏道:“将军,那妖孽扮成你的模样,自然要模仿将军的一举一动。” 华怜将手轻轻搭在阿威肩上,目光清明犀利,唇边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你对我,似乎十分了解。” 这样的压迫感...... 阿威眸光一凛。 明明华怜表情温和,声音也是温柔的,眼神却如同一道利剑,似乎能刺入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让人生出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他看不透的东西,只是看他愿不愿意去花这个心思。 直至此刻,阿威才真真正正的生出一种,他可能真的是华怜心魔的真实感。 华怜只是看上去温柔,其实没他看起来那么无害! 不等阿威回话,华怜便将手收回,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他的眼睛又变得温润清澈,平静的目光下似乎盛满了对世间的爱意。 就是因为这双充满爱意的眼睛,让阿威有着严重的割裂感。 他觉得自己和本体没有丁点相似,正是因为他明白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眼神。 然而刚才本体所流露出的片刻凌厉,却也让阿威有些动摇恍惚。 似乎是本体身上的“恶”和“憎”,全都转移到了心魔的身上。 本体不是纯粹的大善人,只是将那些心机思量全都隐藏起来罢了。 而他心魔,则是本体恶恨憎欲的外在表现。 无端的,阿威心中再次涌出一股恶意憎怒。 他好恨。 他好恨华怜用这副怜悯众生的慈悲目光凝视着他,似乎看出他皮囊底下真正的恶念却不拆穿。 仿佛他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而华怜是可怜他的大人。 伴随着这股恨意的,是与之而来的摧毁欲。 他想击碎华怜平静的表情,叫他露出痛苦悲怮的表情。 叫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凭什么他的本体高高在上,当着他功德加身的观世音,他却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心魔。 他们不都是威德将军吗? 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人背负着这些痛苦的过去? 只有让本体品尝他所经历的绝望痛苦,才能缓解阿威内心的恨意。 眼见皇帝和威德聊完,阿威冷冷一笑。 既然如此,就先给你送份大礼。 皇帝和威德一前一后朝华怜和阿威方向走来。 阿威当即施展神通,推动假山落石,砸在皇帝身上。 恰好皇帝此刻离华怜最近,看着从高处落下的石头,华怜当即护住皇帝,将落石一刀劈开。 阿威漠然看着华怜救了皇帝,忽又催动锋利的碎石薄片,在皇帝手臂上划出道血痕。 普贤文殊不是一直隐瞒皇帝是你前世救命恩人的事吗,我偏要告诉你真相。 华怜平静的表情,果然在接触到皇帝血液的瞬间变了。 血液是一个人灵魂之力的具现外化,灵魂越强大的往往血液也越健康、纯粹。 而这样的血液,和他的一位故人几乎是十成十的相似。 那位故人曾经在他怀中步入死亡,华怜绝不会忘记。 华怜立刻用沾着皇帝血液的指尖掐指卜算。 果然算出如今皇帝的前世,正是他妙善公主的恩人——王杣。 一时之间,华怜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再次遇到王杣,竟然是在这样的地方。 甚至魂石之中的王杣早已不是真正的王杣,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作为威德将军的时候,就没认出王杣,与他错过了。 这一刻,华怜拼命地去回忆那一世皇帝的结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关于皇帝的记忆。 似乎有一股霸道的力量,将他的记忆抹去了片羽。 而王杣,正在其中。 华怜看着皇帝,心神震动,百感交集,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言说。 他错过了。 哪怕现在说的再多,王杣也听不到了。 原来他和王杣的转世曾经离得那么近。 但他却不认识他。 他再一次和王杣在历史的洪流中错过。 再次见到王杣,也只是过去的一道投影。 很多话,来不及说。 全是错过。 威德的大礼 “护驾!陛下遇刺!” 在皇帝和华怜面面相觑,一眼万年的片刻,阿威当即呼喊御前侍卫前来护驾。 威德则一个旋身飞落在假山上,半蹲着摸了摸滚石残留的痕迹。 这样的痕迹,不像是自然脱落,倒像是人为的...... 威德相信自己的判断,目光也沉了下去。 能如此精准控制落石砸在皇帝身上的,在场的只有他那两个手下。 皇帝盯着华怜看了很久,直到侍卫要搀扶着他离开,才拧眉问了华怜一句:“朕可是从前与你见过?” 华怜缓缓眨了眨眼,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倒是阿威似乎才发现华怜的处境,一个侧步踏入华怜身前,面朝皇帝单膝跪地道:“卑职护驾不周,望陛下责罚!” 华怜深深看了阿威一眼,侧掀裙摆刚要同样下跪请罪,皇帝却大手一挥,免了二人的礼。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内心深处非常抗拒阿威身后那人朝他下跪。 不等皇帝开口,威德面色如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手指微动:“来人,将他们二人拿下。” 威德大将军发话,众护卫顿时将华怜和阿威围在其中,防止他们逃跑。 皇帝面露诧异,问威德:“爱卿这是何意?” 威德拱手行礼:“禀陛下,微臣方才去假山上探查过,落石的来历有蹊跷,此二人是微臣手下,身上亦有嫌疑,望陛下将这二人交给微臣审问,给威德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众多大臣从前厅随着人流来到御花园,呼啦啦跪了一片,惶恐地看着眼前这场意外。 皇帝遇刺,凶手是大将军的手下,这瓜也太刺激了! 刺杀可是杀头大罪,皇帝看着华怜,嘴角微微一抽。 含糊其辞道:“威德将军忠心耿耿护驾有功,御花园本就年久失修,偶有落石也是寻常,这两个小侍卫既是爱卿的手下,更谈不上什么嫌疑,审问就免了吧。” “?” “!” 这样光明正大的袒护,叫所有大臣都开了眼了,纷纷劝道: “陛下!” “此事关乎圣安,不可如此草率啊!” “陛下!”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甚至连威德自己听了都目露疑惑,表面上听起来皇帝是在替他说话,怎么感觉其中另有乾坤? 不管别人是何想法,华怜听了皇帝这话,心中一暖,很快单膝跪地道:“陛下宽宏大量,卑职自愿接受审问,查明真相!” 阿威也朝威德拱手抱拳,显然是一样的想法。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皇帝也没了替他们求情的理由,点将道:“既如此,朕便将你与他分开,带走审问。”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点了华怜要将他带走。 这次不止是阿威和威德有些疑惑了,在场所有人都面露古怪。 这谁啊这是? 这小侍卫什么来头,竟然能让皇帝特殊对待! 皇帝金口已开,其余人有再多牢骚也不好发作。 质疑一次皇帝的话可以,皇帝都做出让步了还要质疑,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当天的剧情和过去产生了区别,皇帝受惊,今日的宴席作罢,威德的兵权依旧在他手中。 而华怜则被皇帝安置在御书房等候审问。 同一时间,威德将军府。 威德看着阿威的表情异常严肃:“阿威,你可知今日我若不早早将你们指认出来,会有何后果?” 阿威眸光一闪,回他:“若是被御前侍卫发现痕迹,定会怀疑在将军头上,朝野之中亦会对将军不利。” “呵呵。”威德冷冷一笑,他能走到今日,不是全靠的运气。 今日这事若是处理不当,相当于白送个把柄给那些看他不爽的人。 “你认为,这件事是谁做的?” 阿威听他这样直白的问自己,装作有些惊愕的模样:“这...属下不知,不敢胡乱猜测。” 威德半撑着额角,坐在桌旁看向灯罩内跳动的火烛,忽明忽暗的光阴将他面容衬托的有些晦涩难辨。 “在场只有你我二人,你只管说。” 阿威犹犹豫豫道:“...不是我、不是将军,那似乎只有......” “......”威德打断他,眼神异常锐利:“我要你说,幕后谋划这件事的人,而他,只是个小角色。” “这......”阿威似乎觉得非常难以启齿,断断续续道:“此人一定是想要借此发挥...陷将军于不利,而能安插间谍于将军麾下的,朝中也只有那几人......” 威德沉默着,直到阿威也停下不说,才摆摆手催促:“继续讲。” 阿威眨眨眼,试探道:“莫非是左丞相?他视将军于眼中钉很久了,很可能是他干的。” “呵。”威德轻轻一笑,笑意丝毫不达眼底,“若是那老头干的,陛下早就把你们俩拖出去刺死了。” “啊?”阿威假装惊恐,疑惑道:“不是左丞相难道是右丞相?” 威德无语地盯了阿威一会,似乎在确认眼前这人是不是脑子装的都是草包,叹息道:“罢了,你走吧,喊杨昶过来。” 阿威闻言,顿时好像松了口气,一溜小跑离开了将军府。 在威德看不到的阴暗处,阿威才露出一个冷冷的笑。 不知道这份大礼,他的本体准备好迎接了吗? 将军府内,威德、杨昶彻夜密聊,直至天明,杨昶才离开将军府。 只是他离开时,表情比行军打仗还要难看,嘴里骂骂咧咧的,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气。 谣言四起,威德起疑 次日皇宫。 幽暗森冷的牢房中,透不出半丝黯淡阳光,只有寥寥几盏烛火映照出牢内之人的身影。 这已经不是华怜第一次入狱了。 自他元神归位,记忆回笼以来,入狱的次数数不胜数,几乎每隔一世都进去过。 仔细想来,除了南海紫竹林,狱所竟然是他最常光顾的场景。 包括那次来自“未来”的历劫,似乎也是在囚牢中死去的。 华怜不禁叹了口气,撩起衣摆盘膝而坐,等待王杣转世的到来。 皇帝今天早朝过后,连左丞相的密约都免了,率先往华怜身边赶。 天子亲自问审,闲杂人等通通摒退,很快牢内只剩下皇帝和华怜二人。 不等皇帝说些什么,华怜的目光微微闪动。 一道金色灵光如丝线般射入皇帝眉心。 华怜双手交叠,轻声吐出佛音:“回。” 只一瞬,皇帝却恍惚间宛如过完了一生。 那是属于别人的一生,皇帝以第一视角,重新历经了一次王杣的人生。 记忆回笼,皇帝跌坐在座椅之上,他看着华怜,一行眼泪不自知地流下,“这是...这是什么?” “陛下,这是你前世的记忆。” “前世?” 皇帝拭去眼泪,满脸肃穆地盯着华怜,此时再没了半分轻视之意。 “你是何人,如何知晓朕的前世,如何能施展此妖...法术?” 华怜对他的表现并不意外,他没想过皇帝会和上辈子的王杣一样,立即对他全身心的信仰濡慕。 毕竟重活一世,性格脾性包括经历迥然不同,皇帝是皇帝,王杣是王杣,哪怕是同一个灵魂,也不一样了。 华怜真正的谋划在另外的地方。 “在下华怜,略通些卜算之法。” 华怜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片通体雪白的龟甲,龟甲上布满纵横交错、不知所谓的古老神秘条纹。 他取来烛火,在龟甲的裂痕处信手烧灼,那些条纹便有如神迹般裂出了一幅真龙苏醒图。 华怜指尖指着龟甲上的真龙,对皇帝说:“此卦象指引华某必须将过去的记忆交还给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看着那龟甲,略一沉吟,“你是有些本事”。 华怜继续说:“紫薇星动,真龙苏醒,然却太白蚀昴,荧惑守心,凶星凶相,灾祸连连。” 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话,如果面前这人不是华怜,皇帝估计已经把他拖下去严刑拷打了。 皇帝的脸色实在是说不上好看,“哦?那你倒是具体说说,朕会遇上何种灾祸?” 华怜收回龟壳掐指卜算,实际上就算他不卜算,也对未来会发生的灾祸了然于胸。 半晌,华怜道:“三个月后,邪风四起,魔修横行,陛下恐有性命之忧。” 这还真不是华怜乱说,当年他作为叛逃的威德将军都有机会接触到魔修手札,可见当时的修魔之风在人间是如何盛行。 “三个月?” 有了之前的铺垫,皇帝对此没有觉得太过荒谬,但依旧心存疑虑:“朕没有那么长的时间验证你的占卜是真的。” 华怜微微一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 “陛下莫急,华某已占卜到魔修出现在江南一带,是与不是陛下一查便知。” 一封密函连夜飞往江南府,皇帝眯眼看着华怜,又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本领,不如再帮朕算算,朕的虎符何时能回到朕的手里?” 虎符自然是在威德将军那的,华怜心中微微一动,思考着皇帝话中的深意。 没有让皇帝久等,华怜轻声道:“虎符从来在陛下手中,最多只是借由他人看管,只要陛下想,随时可以取回。” 皇帝也听出了华怜的言外之意,他这是在说,威德只是在帮他看管虎符,对他还是忠心的。 此番试探,华怜察觉皇帝因虎符未归一事对威德有了隔阂。 原来皇帝当年,除了奸佞小人从中作梗,本身也是对他有所芥蒂的。 威德将军的势力实在是过于强大了,哪怕是再细节的地方没有处理妥当,也会被有心人放大到皇帝眼里。 更何况,威德并不是个长袖善舞之人。 在华怜展现出如此本领的情况下,皇帝再没想过把人还给威德。 这样的能人,只有牢牢控制在皇帝手中,才能叫他安心。 很快,皇帝传令下去,将华怜以方术士的身份送入钦天监,占卜吉凶。 皇帝的命令,自然用不上威德来同意,却让威德心情越发糟糕。 阿威听到这样的消息,很是吃惊,朝威德道:“真没想到,他竟是皇帝的人!” 威德早已在那天夜里猜过华怜身份,如今华怜进入钦天监,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是对的。 眼下没有外人,阿威问威德:“将军,陛下可是对您起了疑心。” 威德正要说话,就看到杨昶推门而入,急的满头大汗:“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杨昶单膝跪地,将一张写在纸上的童谣递给威德,咬牙道:“民间有谣言,说您横断兵权、独霸虎符,恐有逆反之心,连童谣都出来了!” 威德仔细扫过童谣,随手撕得粉碎,评价道:“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将军,底下已经有兄弟受不了将军声名被害,和人动手了,眼下如何是好,还望将军明示。” 阿威斩钉截铁道:“将军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威德本还莫名,听阿威这么说觉得有几分道理。 “去查,找出幕后指使,此次风波冲本将而来,且让兄弟们耐住性子,忍住一时。” 杨昶和阿威领命而去。 在阿威看不到的角度,威德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皱眉。 这孩子,时而迟钝时而敏锐,和他印象中的阿威,似乎不太一样了。 回忆起来,阿威的过去是如何的? 威德只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蒙了厚厚一层白纱,印象是有的,只是再想精准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更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他也打心底里觉得阿威可靠。 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皇帝起疑,阿威的挑拨 不多日,杨昶领着阿威于将军府回禀威德:“谣言源自钦天监,据说是钦天监新来的方术士夜观天象,说有什么荧惑守心之灾,暗指将军对天子不利。” 钦天监、新来的方术士?威德眉眼微压:“可有证据。” 阿威将证据呈上:“此密函是线人于方术士屋内寻得。” 威德打开密函,看到了皇帝的字迹,上面正是皇帝下令方术士以占卜逼威德交还兵权的谋划。 威德仔仔细细比较了绢布密函的料子和皇帝的墨痕,确定是皇宫里独有的。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失望?无奈?惆怅?亦或是都有。 “对了将军,那新来的方术士,正是那个姓华的!” 听阿威这么说,威德侧目看他一眼,缓声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等阿威说话,杨昶打断问:“将军,如今看来,线索串上了,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威德把绢布密函收起,摆摆手道:“既然他如此在意,还给他便是。” 杨昶小心打量威德的表情,从他面上看不出威德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假装不在意。 只是杨昶知道,从前威德十分信任皇帝,不论谁跟他说皇帝对他有所忌惮,他都不放在心上。 如今皇帝这番折腾,恐怕是要寒了将军的心了。 就在几人商议密谈之时,阿威耳朵忽而一动,朝屋外厉声呵斥:“何人鬼祟!” 一枚袖箭从阿威手腕处激射而出,刺破窗户“噗嗤”一声射入人的体内。 威德神情微变,率先飞步往外疾追,那人受了伤沿路留下血迹,不过瞬息便被威德追上。 威德大手一捞,抓住那黑衣人后脖颈,严声问:“你是何人?” 黑衣人见被威德追上,目光闪烁片刻,直接咬破齿间毒囊。 威德暗道不好,掰开他下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等到杨昶和阿威姗姗来迟,那人已是一具尸体。 处理细作不需要将军亲自动手,杨昶和阿威直接开始搜身。 此人显然十分谨慎,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 然而越是如此,越让威德起疑。 杨昶请罪:“属下无能,未发现线索。” 威德道:“你且将他口中毒囊取出,暗地里请军中本事最好的大夫查出此毒何来,切莫打草惊蛇。”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二人背后,阿威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将军府多发事端,钦天监内却一派和平。 华怜自从入职钦天监,很少有人传他做事。 皇帝恐怕对他还有很高的戒心,圣意在上,华怜身边的人都不怎么敢跟他说话。 这些天见得最多的人反而是皇帝。 这天皇帝又来传召华怜,天禄阁书房内,皇帝居上位,华怜跪坐在侧。 皇帝一接到探子的密报,就把华怜喊来了,指着案几上的密函问华怜:“你猜猜朕喊你来做什么?” 华怜温声回他:“陛下,可是威德将军出事了?” 皇帝笑了,“爱卿心比比干多一窍,连占卜都不用就能猜出朕要说什么。” 华怜摇了摇头,“民间关于威德将军的谣言愈演愈烈,臣亦有所耳闻。” 皇帝似乎有些疑惑,问华怜:“你从前既然是威德的部下,怎么也不听你这些天替他辩解求情?” 华怜听到传闻的时候,就已卜算过是何人所做。 谣言的源头,正是阿威。 其实从华怜被皇帝带走,阿威却没任何表示,华怜就猜测此人身份有假。 在真正的阿威看来,华怜才是真威德将军,若阿威是他的忠实部下,恐怕都要急死了。 这次的占卜,更是让华怜坐实了阿威心存歹意。 只是他不明白,阿威从中挑起皇帝和威德的矛盾目的何在? 如果阿威就是魔神,他为何不直接动手,在魂石之中将自己诛杀? 而是千方百计地去害威德将军? 害死他的过去威德将军,对魔神的好处在哪里? 出于疑惑和谨慎,华怜这才没有草率行动,替威德求情。 只怕皇帝也靠一些手段,查到是将军府的人散布的谣言了。 见华怜沉默不语,皇帝冷声道:“怕不是你也知道这事是将军府自导自演,还要栽赃在朕的头上!” 华怜不卑不亢:“陛下,微臣不敢。” “将军府里的人有什么不敢的。” 皇帝显然是被这事气无语了,一把将密函摔到华怜面前,斥道:“朕从不知道,威德竟也有如此心机!” 华怜捡起密函迅速翻阅,果然和他猜测的大差不差,皇帝查到是将军府里的下人散布的谣言。 在皇帝看来,阿威和阿猫阿狗是一样的,都是受威德指使。 否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敢做这种同时得罪皇帝和威德两个人的大逆不道之事。 更重要的是,皇帝安插在将军府的线人死了。 当然,这事皇帝不会跟华怜去说,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承认死的细作是他自己的人。 但结合将军府在民间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就很值得推敲了。 他的线人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阴谋,才被将军府杀人灭口? 谣言背后,威德更大的图谋是什么? 未知的阴谋是皇帝完全无法容忍的,尤其是这个阴谋来自一个手握兵权的庞然大物。 华怜知道皇帝在气头上,便没有说话,证据面前他替威德说再多,也只会助燃皇帝的火气。 不如等皇帝冷静下来,再想办法去调查阿威身份。 看着华怜沉默淡然的脸,皇帝忽而话锋一转,行至华怜身边,俯视道:“前世之时,你可有对朕产生一丝一毫爱意?” 华怜微讶,抬眸去看皇帝,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前世。 但还是笃定地回答他:“王公子救命之恩,妙善永世不忘。” 皇帝却一摆手,连尊称都免了,“我要听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妙善可曾爱过我王杣。” 见皇帝目光沉沉,华怜沉默良久,回答他:“爱,只是此爱无关风月,是恩人、亦是知己。” 上辈子求之不得的爱人,如今近在咫尺。 只要皇帝愿意,得到华怜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殿内寂静到针线落地可闻。 许久,皇帝长长出了口气,松开紧握的拳头:“罢了,你退下吧。” 这皇椅也该换本将上去坐坐 将军府。 阿威来报。 “将军,毒囊已查明,内含毒物射干、甘遂 、京大戟 、莞花 、商陆 、牵牛子...... 合在一起都是些剧毒之物,别说是人了,就算神仙来了都活不过三刻!” 杨昶在一旁听着,惊声道:“等等,甘遂我怎么记得是西南地区特供给朝廷的?手下的兄弟从前护送过西南的官队,我还有印象!” 杨昶拱手抱拳,瞳孔地震般朝威德看去。 威德淡声道:“本将也记得。” 阿威顺势推测:“难道说,难道说那细作是陛下的人?” “陛下何故如此啊?竟怀疑我们将军至此吗!还派人来听墙角!” 杨昶简直要被气笑了。 阿威焦虑道:“将军,这下不好了,咱们在明天子在暗,怕是要出事!” 威德低垂眉眼,侧撑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阿威,你跟随本将已久,可有何主意?” “属下愚钝,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阿威挠挠头,似乎真的头脑空空。 不过又嘟囔了一句:“皇帝心可比女人心更难揣测,要是能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就好了。” 听了这话,杨昶灵光一闪,抱拳提议:“将军,情势逼人,何不用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威德略一点头:“本将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此举凶险,恐难有人能够胜任。” 阿威听了,直接跪地请命:“属下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好。” 见阿威如此积极,威德笑了,轻拍阿威肩膀道:“不论打听到什么消息,保命要紧。” “属下领命!” 随着阿威离开,杨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擦了擦额角细汗。 “总感觉这小子说话像演戏,一点没把人放在眼里,是错觉吗?” 威德颇有些意外地瞥了杨昶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也感觉到了违和之处。 却也只是淡然道:“阿威忠心耿耿,何曾不将人放在眼里过,你怕是最近累了,回去好好歇着。” ———————————— 钦天监内。 华怜正在打坐调养身体,忽而听到屋外有细微声响。 “将军?将军你在里面吗?” 阿威微若讷闻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华怜起身打开窗户,果然看到了阿威的身影。 “将军!”阿威似乎没想到华怜真的在,双眼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华怜没说话,只侧过身示意他进来。 阿威越窗而入,单膝跪地道:“将军,属下来迟了,望将军恕罪。” 华怜眉间微蹙,复又转为平静:“无妨,有什么话起来说吧。” 阿威也不推辞,站起身后告诉了华怜他发现的一切:“将军府内的妖孽实在是厉害,连杨副将军也瞧不出他的虚伪,却不想他的阴谋意外被我发现,他竟有谋逆称帝之心!”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证据——一本魔修心得手札。 华怜简单翻阅,里面正是魔神的自传。 按自传所写,魔神顶替了威德将军身份,并且决定取代皇帝的位置,他要完成洪荒秘境中未完成的杀伐之道。 等华怜看完手册,阿威又道:“属下为了阻止他的阴谋,不得已用谣言的方式引起天下人注意,又杀了陛下安插在他身边的探子,只求陛下警惕,提前做好那妖邪逆反的准备。” 原来是这样。 听阿威这么一说,倒也算是说得通他的行事逻辑。 只是...... 华怜捏着手中的册子,先不提正经人写不写日记,魔神心血来潮写起了日记,就不怕像现在这样被别人看去吗? “将军,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屋外忽而传来嘈杂叫喊:“皇帝急召,宣文武百官入殿!” 华怜将手册递还给阿威,嗅到了空气中风雨欲来的气息。 如同一场大戏,铺垫许久即将引来高潮的情节。 阿威离开钦天监不知去向,华怜随百官入殿,听到众人窃窃私语,讲的都是关于皇帝遇刺一事。 据说一炷香之前,有人在皇宫行凶,试图暗杀皇帝,所幸皇帝谨慎,设法将刺客反杀。 此次召集百官,恐怕就是为了此事发作。 威德为武将之首,位列前沿,看起来比华怜提早到了许久。 “皇上驾到!” 皇帝坐上龙椅,宣众爱卿平身,开门见山地另左右拖出刺客尸体,掷于大堂之上。 “众爱卿可识得此人。” 皇帝的声音不怒自威,示意众人看清刺客面目。 竟然是阿威! 华怜瞳孔微缩,一时间竟不知道眼前这阿威是真是假。 若是真,刚才和他交谈的阿威是谁? 若是假,那真阿威又去了哪里? 不论是真是假,现在问题最严重的,这刺客在皇帝眼里都是威德的人。 皇帝能堂而皇之地把尸体丢在这供所有人对峙,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刺客的身份。 杨昶如遭雷劈,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阿威尸体,他和将军只是让阿威去刺探情报,谁让他去刺杀皇帝了啊! 刺杀失败就算了,还丢了性命,也没做好伪装,给将军惹下大麻烦!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杨昶盯着阿威尸体,看起来恨不得像是要把他盯出两个窟窿。 事到如今,威德不得不站出来认领:“陛下,此人是末将下属,名为阿威。”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威德疯了,竟然敢去刺杀陛下!”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恐怕是有阴谋!” “什么阴谋阳谋,证据确凿。” “刺杀不成被陛下逮个正着,我早就说过威德狼子野心,断断留不得。” “肃静。” 随着天子开口,那些躁动又被压制下来,只是朝堂之上暗中涌动的风云却更加澎湃。 “威德,你可有话要说。” 威德脱口而出:“我看你这皇帝坐的也够长了,这皇椅也该换本将上去坐坐。” 此言一出,不光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堪称惊恐,连威德自己,都有些吃惊地扫视了一眼群臣。 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激战,助阵 不仅如此,威德更是大步流星一把从侍卫腰间夺过佩剑,飞身直取皇帝项上人头! 威德只觉得身体沉重,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 哪怕他的意志在极力抵抗,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地朝皇帝冲了过去!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 哪怕所有人都看见了,却根本无法跟得上这位天下第一人的速度,就连靠的最近的杨昶,也只堪堪抓住威德的半片衣角。 而威德,正如一道流光,和从前华怜入魔杀死皇帝那天几乎一模一样! 这场面,几乎就是过去的复刻! 电光火石之间,华怜动了。 杨柳枝如同一帧一帧的慢动作,朝龙椅之上挥去。 明明他捻着杨柳枝的手看起来近乎缓慢,那甘露却切切实实比威德的剑更快一步抵达皇帝面前! 只听“铛——”一声脆响,闪着寒芒的剑尖刺在泛着金芒的光圈之上。 杨枝甘露中的【崩坏】debuff见效,剑身开始寸寸崩坏,直震得威德掌心发麻。 御前侍卫这时才在大将军当朝行刺皇帝的可怕场景中回过神来,嘶声大喊:“陛下遇刺,护驾!护驾!” 刀剑已毁,威德双掌凝起无名业火,火焰质黑而斑亮,如两条黑鳞反光的蟒,静默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华怜眼神微凝,从那两团黑炎中,他感受到了魔神的气息。 这一击,不是凡人可以承受的。 扭曲的火光模糊了威德的面容,他的声音似是来自深幽,缥缈阴沉:“华怜,你处处坏我好事,如今本尊以杀伐证道,看你如何拦我。” 杀伐证道。 原来魔神的目的是为了让实力更进一步! 若是被他得逞,本就不是实力巅峰的华怜恐怕更加难以抗衡! 华怜明白,此时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便于群官中排众而出,立于魔神身前,直面黑炎之威。 “你们...”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时无语,看看威德又看看华怜,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难道他也是他们争斗的一环吗? 杨昶更是面色惨白,比吃了一斤砒霜更难看,大步横在华怜和威德中间,直视着威德颤声问:“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将军?!” 就算要谋反,也不该这样光明正大啊! 众目睽睽之下,就是长一万张嘴,也无法为威德辩驳半分,这对威德的名声来说是毁灭性的! “别碍事,走开。” 威德只闲闲一挥手,杨昶便倒飞出去七八米远,被华怜救下后又想冲回来质问威德。 华怜怕杨昶激起威德杀心,索性给他施了【定身】buff,叫他站在原地只能看不能动。 眼见威德和华怜在大殿之上施法互搏,杨昶挣扎到双目赤红,大声喊:“将军,将军你疯了吗!” “连兄弟们的命,你也不在乎了?!!!” 火蛇席卷中,华怜听到了魔神的回应。 “聒噪。” 魔神虚晃一枪,看似要去杀死喋喋不休的杨昶,实则趁华怜不备,弑神枪于虚空中破风而出。 那枪不愧为神器,它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比普通刀剑快了何止十倍。 如有一道闪着寒芒的劲风刮过,华怜侧身疾退,臂弯处仍旧被带走一大片白衣。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弑神枪刺中的就该是他心脏。 一击不中,弑神枪再次遁入虚空,似蛰伏在幽暗草丛中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给予华怜致命一击。 平平无奇朴实无华的柳枝甘露再次出现,不紧不慢地朝威德飘去。 魔神看着这缓慢似蜗牛爬行的甘露,几乎想笑。 他承认他的本体是有几分本事,惹得人人愿意舍命跟随,只是他的战斗能力,实在是令人发笑! 这一两滴雨露,还不够他手下四大魔将塞牙缝的。 虽说如此,他却没有自大到硬接下这滴缓慢飘行的甘露。 只是魔神很快发觉,不论他如何闪躲,这滴水都跟长了眼睛似的,拐着弯往他身上飞。 魔神躲了几次,看着手持玉净瓶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的华怜,只感觉火气喷涌。 他平静的表情,松弛淡然的站姿,简直跟看耍猴的一样! “散!”魔神威德不再躲闪,以黑炎硬接甘露,试图用业火驱散雨滴。 没想到跟一拳打到棉花上一样,那甘露晃荡出几层波纹,随即没入了黑炎之中。 魔神顿感不妙,立刻收回业火黑炎,却讶然地发现体内业火再也不受控制,任凭他如何催使,也只安安静静待在体内,一派祥和。 正是华怜柳枝甘露中的【止戈】buff发挥了作用。 魔神威德收回前言。 他表情微变,刚才是他太过小看华怜。 只是光有这点手段,还是不够看。 二人再次你来我往交手数次,在魔神的步步紧逼下,华怜身上已染上血痕。 魔神耐着性子观察了华怜许久,确定他没藏着什么别的底牌,这才冷冷一笑。 谋划了如此之久,终于可以收网了。 就在华怜独木难支之时,只听得天空一声雷霆惊震。 似乎天上被捅了个窟窿,从云上飞出来几个人影。 “师弟,我来助你!” “师兄,我来助你!” “大士,我来助你!” “我也来!” “我也来!” 普贤、太乙、杨戬、伪装成阎罗王的弑神道、地藏王,秘境之中能来的都来了。 一时之间,空中飞舞着各色法器仙术,齐齐往魔神身上贯去! 华怜讶然地看着他们,不等华怜说些什么,普贤跟老母鸡护鸡仔似得,把华怜往背后一揽。 “师弟,你且看着,师兄自有降服魔神的手段。” 普贤等人来的突兀,却实在是及时,让华怜得以喘息。 他本不擅长近战,就像未来的网游中以法师羸弱的近战能力抵抗狂战士,没被秒杀已经十分难得了。 有了普贤等人的助阵,朝堂之内更加热闹,所有人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着这场“神仙打架”,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杨昶在看到威德受伤时发出阵阵惊呼,喊威德小心。 普贤等人人多势众,不多时威德已见颓势。 就在他败局已定时,却突然朝华怜的方向冲了过来! 共同的伤痕 躲藏在黑暗中的巨蟒终于露出獠牙,朝华怜张开血盆大口。 时间仿佛都缓慢下来,耳边只听到其他人的叫喊:“小心——!” “嗡——” 澎湃到几乎涤荡一切的巨大力量自华怜发梢处发出,珍珠宝莲发簪散发出温柔却强大的莹莹白光,如一枚偌大的茧,将华怜包裹其中。 又将魔神威德震得手臂静脉寸寸破碎,倒退着咳出一口血沫。 是普贤送给华怜金簪中的法力融合了珍珠宝莲,迸发出的超绝力量! 华怜身后,甚至虚虚出现了普贤和宝德娘娘法天象地的幻影。 两抹幻影如同被惊扰了宝藏的恶龙,毫无感情机制的眸光朝魔神威德淡淡睥睨而去。 只一眼,魔神威德借用的人类肉身,便不可自制地七窍流血。 要不是有强大的魔神神力在人将威德体内运转,恐怕人将威德当场便会暴毙! 这便是真正的神怒! 人!不可直视,不可亵渎! 片刻后,幻影化为虚无,太乙乘胜追击,拂尘朝魔神打杀下去:“且让我除了这祸害!” “师弟!慢!” 眼见太乙要下死手,华怜顾不上别的,连忙驱使宝莲发簪抵挡。 “铛”的一声,拂尘被震退,太乙眼中满是讶然。 连普贤也问华怜:“师弟,这样好的机会,你这是何意?” 眼见尘埃落地,解除禁制的杨昶飞扑到威德身上,护住了威德残破的身体:“要打要杀冲我来!别伤害我家将军!” 人将威德仰面朝天,眼耳口鼻中满是鲜血,仿佛和世界隔了厚厚一层血膜,连呼吸都很费劲。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只是身体之破败,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被群臣簇拥着躲在一旁的皇帝也走了出来,众人齐齐朝普贤等人叩拜行礼:“拜见仙人!仙人庇佑!” 普贤等人并不理会皇帝等人的行礼,这只不过是魂石的幻象罢了,和从前妙善的心魔境是一样的。 更重要的,是处置魔神,完成洪荒秘境的挑战。 普贤劝华怜:“师弟,你不杀他,我们便无法脱离秘境,只能等死,这是何苦?” 华怜声音温柔,朝倒在血泊中的威德看去:“师兄,你看那是谁?” “自然是魔神罗睺。”普贤皱眉,不明白华怜这样问的用意。 华怜摇了摇头,“不,这是人将威德,是我的过去。” 普贤更加不解:“就算如此,这也只是魂石中一道幻影,如今魔神罗睺附身其中,正是杀死他的好时机!” “师弟,我知你本性纯良,但别在这时候犯糊涂,你不杀他,来日只怕要被他杀害!” 华怜苦笑:“师兄,他是魔神,也是威德,如今我们把他杀了,岂不是做实威德帅强叛上,是真正的逆臣贼子。” “师兄,你疯了!”太乙被他气的捶胸顿足,拂尘直指威德:“谁会在乎魂石中虚无缥缈的名声啊?!” 华怜默默无语了很久,似乎在沉思。 终于下定决心,直视着太乙的眼睛,眸光深邃声音笃定:“我在乎。” 又看向普贤闪烁的眼神,重复道:“师兄,我在乎。” 因为在乎,所以无法释怀,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入魔。 这是他身为人将威德的荣耀,哪怕是魂石之中,也没有肆意剥夺的权利,更不容许有别人随意玷污他的过去。 这一瞬间,魔神威德竟然从华怜的眼神中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影子。 是不容置喙的信念,亦是为世人不解的执拗。 而此时此刻,竟然只有魔神威德能够共情华怜的心情。 也只有他明白,人将威德对他们一魔一佛来说,代表着什么。 他是他们共同的过去,是他们人生的分水岭。 是荣耀,是耻辱,是成功,是失败,是一念神佛,亦是隐秘的伤痕。 不论对菩萨华怜,还是魔神阿威,人将威德都是他们共同的伤疤,赤裸裸地横在那里。 地上七窍流血的残破之躯,几乎是他们过往的真实写照。 魔神阿威本以为华怜对人将威德只有嫌弃厌恶,这令他入魔的黑历史只会让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他竟然还惦记着威德的尊严和荣耀。 化为五道分身,伪装成普贤、太乙等人的阿威被华怜掷地有声的“我在乎”三字震的半晌无言。 他看向地上和死人没什么两样的威德。 明明同样是他们的过去,他却做了什么? 凡人之躯本就承受不住过于汹涌的神力,更何况是魔神之力。 就算没有那宝莲发簪,人将威德的身体也撑不了太久。 他为了自己的谋划,利用了威德,害得他几乎身死。 但,不该是这样。 害的人将威德如此凄惨的人,不该是他阿威。 他阿威,才应该是最看重荣耀,最在乎威德结局的人! 华怜并不知道他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给魔神阿威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他掀起裙摆,跪坐在威德身边,轻轻拍了拍杨昶肩膀:“杨将军,劳烦让一让。” “我死都不会让的,除非你先杀了我!”闻言,杨昶把威德搂的更紧了。 华怜只能无奈道:“你不让开,我怎么救你家将军?” “?” 杨昶半睁着眼睨他,显然不敢相信他是来救人的。 “少假惺惺了,你又是在将军背后散布谣言,又是在将军身边刺探情报交给皇上,现在装什么好人,别把我当二百五!” 此言一出,皇帝满腹疑惑:“什么散布谣言刺探情报,朕怎么不知道是他。” 眼见阿威的谋划要被杨昶这大嘴巴戳穿,阿威只好操纵分身太乙,一巴掌把杨昶扇飞。 “你废话太多了,耽误我师兄救人。” 我不会放弃你 功德甘露顺着柳枝滴入威德口中,于脉络中细细修补威德的身体。 不多时,威德不再流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华怜的脸,只用气音问了一句:“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意我的名声。 你究竟是谁,为何愿意搭救于我。 你究竟是谁? 华怜握住他鲜血淋淋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我是谁不重要,但你对我很重要。” 千千万万个日月,华怜不曾忘记过威德的孤独,不曾忘记过那段无人理解的过往。 在记起曾经犯下的罪孽后,更不敢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他从不把这些诉说给任何人知晓,只静静地承受着那道疤痕带来的伤痛。 如今溃疡的伤口再次赤裸裸横在他面前,华怜决定做些什么。 听华怜这样说,威德便不再追问,皱眉道:“他还在我体内,我能感觉到。” 见华怜置若罔闻,依旧为他治疗,威德忽而笑了。 “我若是你,定不会心软。” 威德微微偏头看向空荡房梁,换位思考,他若是华怜,绝不会放过体内的魔神。 “我知道。” 华怜平静回他,他知道威德的杀伐果断,毕竟那是曾经的他自己。 可也正因为那是他的曾经,现在的华怜不会这样做。 “我不杀魔神,是因为我不惧他。” 想了想,华怜还是朝威德解释道:“你看我身边这些人。” 见威德的目光缓缓落在普贤等人身上,华怜淡笑:“如今我已不是孤身一人。” 从前,总是威德一人扛起所有。 如今,华怜身边站满了愿意舍命相救的神佛。 威德从来痛恨打了小的又来老的这样的剧情,却无法对华怜生出半分厌恶。 他看着普贤等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威德不是没有像现在这样伤重过,只是从不知道原来自己除了身体劳累,心也如此疲乏。 若是没有华怜出手相救,只怕他和他的部下,都要落得难以想象的凄惨下场。 也许是不能更糟了,看着华怜平静沉稳的面容,威德忍不住问:“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他一心为国,却连番遭到猜忌暗算,就算没有魔神,境遇却也好不到哪去。 仿佛全世界的风霜刀剑全往他一人身上倾斜,势要逼得他神志毁灭。 华怜无法告诉他这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只能轻声安慰:“将军,世人皆苦。” 威德惨笑一声:“世人皆苦,我为世人打太平,谁又为我鸣不平?” “若不是你,只怕我的下场比之今日也好不了多少。” 此时此刻,恰如从前威德入魔那天夜里的彼时彼刻。 华怜铁了心要拉他一把,他握紧着威德的手,目光从未如此确信:“威德,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他对着曾经的自己许下承诺:“不论多少次、不论何种情境,我不会放弃你。” “你的荣耀亦是我的荣耀,你的伤痛亦是我的伤痛。” 你就是我,我从来不曾否定你的存在,否定我自己的过去。 不论过往是非对错,我愿意一力承担。 大殿内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一行泪自威德眼角浅浅溢出,周围的所有逐渐化为泡影。 在华怜惊讶的眼神中,威德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一瞬间,魂石结界解除,华怜又站在洪荒秘境之中。 只是四周一片黑暗,没有普贤,没有太乙,更没有别的什么助阵的人。 又只剩华怜独自一人。 远远的,虚空之中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手持长枪,身着大麾,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 每一步都在黑暗中踩出一片属于华怜的,不为人知的记忆。 那是他和魔神共同的凡间记忆。 直到记忆来到最后那句:“我在乎”,那手持长枪的人影变了。 少年将军的英姿再次出现在华怜面前,那双陌生又熟悉的锐利凤眸,正含笑看着自己。 “观世音。”威德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虚空中回响。 “你......” 华怜还未从惊讶中回神,眼中略带不解。 他记得普贤师兄说过,魂石之中非厮杀不得解脱。 他本想替威德正名,将魔神赶出威德体内,最后再与魔神决战。 在魂石之内布局许多,华怜相信自己有能力办到。 只是没想到魂石结界竟然自行解除了。 眼前之人究竟是魔神,还是威德? 似乎是看出华怜心中疑惑,威德开口了:“我是魔神,亦是威德。” “不仅如此,魂石之中的普贤、太乙,都是我。” 威德的话却让华怜越发迷茫,他蹙眉问:“既然如此,魂石之中你为何针对人将威德,而不将我杀死?” 威德便将自己的谋划全盘托出:“杀死威德,就是杀死恶尸,让你误以为融不回恶尸便可断了你的大道仙途。” “而我也能金蝉脱壳,离了你去证明我自己的‘道’。” “这比杀死你还要遭受你身边那群疯狗的追杀要划算许多。” 华怜震惊于恶尸的心机深沉,若不是他自己吐露自己的计划,恐怕现在他都被蒙在鼓里。 华怜从没想过,他也能够如此狡猾残忍的一面。 仙途被断,对神佛来说相当于慢性自杀,甚至比直接陨落更加残酷。 许多神佛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迷失自我,走上邪途,亦或是自暴自弃,道心毁灭。 若是他真的杀了威德,如今已经中计,就算是元始天尊、如来佛祖来了,都救不了他。 最多只能给他的慢性自杀判上缓刑。 华怜难得的感到胆寒,看向威德的眼神不由变得凝重。 “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这回倒是威德目露疑惑了,扬眉问:“不是你说的,‘不论多少次、不论何种情境,不会放弃我’吗?” 见华怜愣在原地,似乎还在消化他要保护的,和想要杀死他的是同一个人这个消息,威德伸手取下华怜发簪。 威德朝华怜摊开掌心,莲花形状的珍珠在威德手中熠熠生辉。 他浅浅一笑:“现在,机会来了。” 他是个疯子 “什么.....?” 华怜看着宝莲发簪,一时间猜不透威德的想法。 威德只是笑,将发簪放入华怜手中。 他说:“就用母亲的遗物,刺入你心口,用你的心头血起誓。” “令我威德从此不再是你心魔,证明我威德从今便是自由身!” “这便是对我最大的救赎,如何?” 威德有了自由身,华怜却失去了融回恶尸心魔的机会。 只一瞬间,华怜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威德想要的结局,和在魂石中杀死他得到的结局是一样的! 甚至规避了华怜反向操作的风险,利用华怜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对他进行道德绑架! 这是在把华怜架在火上烤。 答应就是自断前程,不答应就是放弃过去,损害道心。 不论答不答应,对华怜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威德丝毫不怕华怜拒绝,就算拒绝那又怎样? 秘境之中华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最差的结局也是他杀死华怜,被元始天尊他们追杀。 他还有运筹帷幄,逆风翻盘的机会。 华怜从没感觉母亲的遗物是如此烫手,威德不仅要杀人,还要诛心! 想到这,华怜看着手中发簪不由苦笑:“你就如此恨我?” 威德无所谓地摊开手:“不,我不恨你,如果不是你,我只会更加不留情面。” “你在魂石之中的话亦对我有所感触,可惜这话,实在是来的太晚了。” “若是成魔之前,说不定我会被你打动,可惜......” 威德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问华怜:“此时此刻,若是让你被我融合,从此以后再没有自己的思想,受我摆布,你愿意吗。” 他本想用华怜的答案嘲讽华怜,却不想华怜竟然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我愿意。” “你我本为一体,互为阴阳两面,不论是你被我融合,还是我被你融合,都是一样的。” “记忆叠加记忆,性格融合性格,不存在谁受谁摆布一说。” “就算我性情大变,那也只说明是我作为华怜的一面道心不定,是你威德技高一筹。” “......”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威德扬起的嘴角沉沉下压。 又是那样不受控制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掌控,背驰了他的计划。 虽然只是假设,华怜又做出了他意料外的决定。 威德沉默许久,第二次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吐出那两个字:“疯子。” 这疯子,竟然不怕他威德的人格更胜一筹,往后为人处世再不像他华怜自己。 若是行为都不像他自己了,那自己还是自己吗? 华怜这是在拿自己的记忆和威德的记忆豪赌! 威德只觉得他的自大执拗比自己更加疯狂,疯狂到他竟然产生了一丝退意。 听威德骂他疯子,华怜却松开紧握着发簪的手笑了,反将一军道:“怎么,你不敢吗?” “你怕了?” “......” 威德冷眼看着华怜,扯了扯嘴角:“你这激将法也太低级了。” “有效即可。” 不等威德拒绝,华怜朝空中高高抛起发簪。 无数梵音、佛手于华怜身后化为具现,积蓄已久的力量蓬勃而出。 千万道功德光环照亮了一方黑暗,挤挤攘攘的大光明将属于威德的黑色驱赶到一处偏僻角落。 直到此刻,威德才睁大双眼,意识到华怜真正实力的恐怖。 魂石之内的打斗,最多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罢了! 他一直留了一手! “为什么?!” 威德到现在都不明白,魂石之内华怜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何不展现真正实力? 若不是他扮作普贤等人助阵,以华怜当时的实力只怕是会被他磨死! 华怜口中吐出的梵音化为阵法,兜头笼罩在威德身上。 他淡淡一笑:“你我本是一人,只是道义相左,你能想到那些谋划,怎么我不能有自己的应对之策么?” 他们或许性格处事是迥然相异,智商却是差不多的,甚至于因为华怜经历的磨难更多,比威德更多了几分阅历城府。 只是那些城府总是被华怜隐藏的很好,叫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以为观世音至纯至善,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块无瑕美玉。 可是对于华怜来说,有些东西他不是没有,只是平时用不上罢了。 魔神威德,就是他黑化之后最好的体现。 善良并不一定是愚钝盲目的,有智慧有锋芒的善良,更值得肯定。 一只巨大的佛手轻捻发簪,刺目的光晕自珍珠宝莲处迸发,那光芒迎风便涨,只消片刻就将威德笼入其中。 弑神枪笼罩着黑炎,如一条巨龙朝佛手刺去。 隐隐约约的黑刺破了无瑕的白,如同一滴泼墨滴入水中,在空中荡漾出一圈圈波纹。 威德的本事远不如此,魔力催动下,黑与白的较量好似棋盘两边,你来我往无比焦灼。 只是这次的较量不再小打小闹,而是赌上了二人的全部! 到底被秘境削弱了几分实力,眼见白光势弱,华怜咬破舌尖。 佛门道门两种秘法于他体内如阴阳两仪缓缓旋转。 平时互不干涉的两种系统如今却似最为亲密的两条游鱼,头尾交衔地快速转动起来。 强行将两种力量融合,华怜嘴角溢出鲜血。 不适与刺痛于五脏六腑内泛出。 随之而来的,是成几何倍翻涌的力量! 一时间,威德创造的虚空领域佛光大胜,如同被黑茧缠绕住的蝴蝶,奋力扇动七彩霞光做的翅膀。 “咔、咔、咔”只听几声脆响,黑色的领域便如破了壳的鸡蛋寸寸皲裂。 五彩佛光自内而外华光大放,照的天地一片炫目至极的敞亮。 秘境结束,奖励结算 远方,好不容易破开束缚的杨戬、太乙二人怔然望向那通天彻底的光芒。 太乙呐呐问:“这…这是孔宣出世了?” 杨戬第三只天眼缓缓睁开,看向佛光中央最耀眼那道身影,回应太乙:“不,是凤凰涅盘。” 狂风冽冽,黑炎拼命抵挡无孔不入的梵音功德。 华怜似一片羽毛,被佛手轻轻托举至空中。 从前破败的白衣恢复飘渺,他的瞳孔折射出不可直视的纯净之金,满头乌发也被功德冲刷为最无瑕的白。 平静着微微半阖的狭长凤眼无端透露出神性的仁慈与冷酷,那一眼之下,天地为之色变。 与之相对的,魔神威德瞳孔黑中泛红,恍惚如同来自地狱的幽暗火焰,满是残忍、邪恶、肆虐、毁灭。 黑与白、正与邪、善与恶于此时此刻赌上了双方所有实力。 不论是威德还是华怜,都不再有丝毫隐藏,将自己最强大的一面展现于天地。 威德挥舞弑神枪,汹涌的魔潮震的空气翻滚出阵阵破碎涟漪,朝华怜心脏直刺。 华怜再强,终究没有弑神枪那样杀伤性超绝的神器,比起攻击力,威德自认无人能出其右! 看着如流星箭矢般不可阻挡的长枪,华怜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微抬眼皮。 威德身上的多重debuff终于开始生效。 【麻痹】【迟钝】【破防】 那是华怜一开始就在他身上下的阵法,看似毫无作用,实则一直在等待机会! 如果是正常情况,威德在阵法施展的瞬间就会意识到不对,可惜【麻痹】和【迟钝】侵蚀了他的意志。 华怜没有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两个顶级的战斗几乎是以瞬来计算的。 没有一分一秒多余的空闲,每一瞬都是生死存亡的关键节点。 在这样高强度的法力对抗下,威德中招了。 “破。” 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捻莲花佛印,在弑神枪刺中他心脏的那刻,华怜发动了最后一个buff——【破防】 威德眼睁睁看着华怜被弑神枪捅个对穿,面上却没有丝毫慌乱,好像受了致命伤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血液自华怜心门口涌出,在大量功德法力的冲刷下,不再是红色,而是澄澈到透明泛金琼浆之色。 那金血仿佛游蛇,顺着弑神枪身上的纹路迅速蜿蜒,朝威德心门口钻去。 而威德一直引以为傲的护体魔焰,此时却在华怜的阵法buff下失去效果。 威德大感不妙,试图将弑神枪从华怜体内拔出,却惊讶的发现平时如左右手般好用的长枪,此时却牢牢镶嵌在华怜体内,仿佛生了根,任凭威德如何用劲都无法撼动。 白连着黑,正连着邪,心连着心。 华怜微抬眼皮,眸中是令威德胆寒的笃定。 他低声道:“你道心不稳,这一战,你会输。” “什么......” 威德盯着心脏处涌进来的金血,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喃喃,便陷入了被功德洗涤的轮回。 明明只过了一秒,却仿佛度过了千百载光阴。 威德再次睁眼,看到的却是皇帝。 这是...什么? 他不是在和观世音决战吗? 正在他愣住的片刻,华怜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这是你第三次轮回,只要你以杀伐得证金身,开辟出一条魔神大道,自会脱离此处。” “你囚禁我?” 威德匪夷所思的声音自口中传来:“堂堂观世音,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折磨我一小小心魔?” 华怜的声音却带着笑意:“不,此处是我用亿万功德为你量身打造的试炼之地,你在此地造的所有杀孽只会反噬在我身上,更有利于你于天地证道。” “若是你在千百次轮回中无法得证大道,此地便会灰飞烟灭,我会将积累的所有失败记忆返还于你,届时你便是真正的输了。” 众所周知,道心和实力是直接挂钩的。 华怜为了避免威德试炼失败道心受损,每次轮回前都会抹去威德记忆。 如果威德失败数千次,最后一次性返还给他的记忆,很可能会直接摧毁威德的道心,叫他怀疑自己选择杀伐魔道是否是种错误。 到那时,哪怕华怜不做什么,威德也不再是他的对手。 而相反,若是威德真的在此地得证金身...... 华怜微微一笑,这对他来说,更加有利。 威德成就大道全靠他一手策划,付出了无数功德打造这试炼之地。 这里面的因果全都要算在他观世音的头上。 简单来说,就是威德的成就越高,欠华怜的因果就越多。 相当于华怜花费功德雇佣威德打工,威德打工越卖力,华怜这个老板收益越高。 欠下的因果多了,到时候威德就是想要对华怜心生歹念都很难。 这是天地宇宙之间的法则,不是威德可以抗衡的。 华怜作为筹谋了这一切的人,只要静静等待即可。 而威德,哪怕知道了华怜的打算,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一来,他没有相应的底蕴积蓄与华怜的无边功德抗衡。 二来,这对威德来说也是一种机遇。 若是真的能在此处成就大道,他便再也不怕消散于天地被华怜吸收,毕竟他到时候就是天地承认过的存在,不论华怜做什么也不能剥夺他存在的证明。 威德还在功德之地中轮回,华怜却回到了洪荒秘境之中。 只听到一声贯彻天地的钟鸣,许久不见的洪荒系统版面再次出现。 【魔族——败!】 所有进入地狱级难度的神佛都从面板上看到了这则消息。 紧接着就是秘境宣告: 【秘境结束,成就结算中,请诸位神佛准备脱离......】 成就结算的画面,每个人按照在洪荒秘境内贡献的高低和任务的完成度都是不同的。 一幅少年将军的泼墨山水画自华怜面前缓缓展开。 如同游戏的大结局cg,浩瀚真实,摄人心魄。 画面中简要出现了华怜在秘境中的高光时刻,最后是结束总结。 【华怜,尊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 【选择难度:噩梦】 【心魔融合度:80%】 【任务完成度:100%】 【秘境奖励:九霄弑神枪(残破)】 【元凤锦织素罗衫(完美)】 【大道长命缕(一次性消耗)】 女娲、菩提和观世音 弑神枪的强大自是不必多说,就算是残破品质也不是一般神器可以比拟的。 可惜和华怜的风格迥然相异,对华怜来说并不是太适用。 世人应该很难想象观世音拎了把长枪带头冲锋的画面。 华怜将之丢进羊脂玉净瓶中温养保存,等待送给有缘人。 而完美品质的素罗衣,真真正正让华怜眼前一亮。 这是由元凤身上罕见的白色翎羽锦织而成,光泽美好浑然天成。 更为难得的是它古朴低调,不似凤凰族大部分装饰品那么繁复华丽。 素雅的白点缀着恰到好处的银,非常符合华怜审美。 华怜决定得空换上素罗衣。 最后一件珍品【大道长命缕】,华怜最为重视。 他从上面,隐隐约约感知到了最后一道心魔的线索。 只是显然时机未到,再去探索也是徒然。 华怜收起透明丝线状的长命缕,顺从秘境的意志,脱离出去。 洪荒秘境将华怜直接传送回了南海紫竹林。 华怜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换件衣服,就被竹林外等了不知道多久的诸路神仙蹲住。 巨灵神:“菩萨!菩萨大事不好了!” 托塔天王:“菩萨!天庭有难,求菩萨出手相助!” 魔家四将:“菩萨,有妖猴,那妖猴孙悟空把凌霄宝殿砸了!” 华怜:“......” 木吒适时开口:“师父,父亲他们已经等了您很久了,那孙悟空不知抽了什么风,狂性大发,连十万天兵天将都降伏不了他。” “?” 华怜记得玉帝邀请了孙悟空参加蟠桃盛宴,这泼猴怎么还是大闹天宫了? 为了让孙悟空免受未来五指山囚禁之苦,华怜忙前忙后,甚至连未来西游的路都铺好了。 哪知道刚出秘境,这猴子还是走上了老路。 “这是何故?”华怜微微蹙眉。 “菩萨,那孙悟空自秘境中脱出后,便于天庭内寻找一名为‘莲花’的仙官,见众仙不知,竟擅闯九耀天宫,翻了众仙神籍,还打伤前来阻止的紫薇大帝,携神籍逃之夭夭。” 李靖满腹疑惑,如今观音菩萨回归,他终于能够吐一吐苦水:“菩萨,这莲花也不知是哪来的妖仙,引得孙悟空如此癫狂,如今不只是孙悟空,天庭也在寻他。” 木吒越听越不对劲,虽说他不知华怜化名,却隐隐约约觉得不对。 又是孙悟空在意之人,还跟天庭有关,名字恰好还是他师父名讳的颠倒...... 不会就是他师父吧?! 木吒被自己的猜测震的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侧目偷看华怜脸色。 “......” 观世音,也就是“莲花”本人,被这一消息震撼的半晌无语。 他又想起菩提祖师对孙悟空说的话: “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师父说出来就行了,从今往后不准你说是我的徒弟,我也不再见你。” 当初不解其意,如今却感同身受! 如果说威德现在在给华怜打工,那孙悟空现在就是在给华怜欠债! 倘若所有神仙都知道孙悟空为了寻找观音大士真身搅得天庭鸡飞狗跳,那华怜便会背负因果,往后谁见了观音大士,都能由这档子事求大士帮忙,道德绑架华怜。 最简单的例子: 太上老君:金丹被猴子吃了,现需要xxxxxx材料,菩萨,这猴子是你的人,你也不想他背负因果吧? 华怜:...... 天上的烂账何其之多,哪怕孙悟空只是在他们门口踩了一脚,他们也好说这笔烂账是孙悟空害的。 由此把责任过错全推到孙悟空头上,叫孙悟空往后赚取的功德拿来赔罪,让这泼猴白白当了个打工人。 华怜平定东海海祸,安顿地府内乱,暗箱操作孙悟空参加蟠桃宴,就是为了消除他身上的业障,避免孙悟空沦为天庭打工人的局面。 所谓西行,就是如来佛祖雇孙悟空给唐僧当保镖还债。 天庭众人看孙悟空路上遇到那么多艰难险阻,吃尽了苦头,心里也能平衡许多。 最重要的,西行可以操控,就在华怜眼皮子底下,再乱也乱不出他手掌心。 若他不管此事,谁知道天庭会用什么手段磋磨孙悟空。 只是这泼猴,长大之后越发野性难驯,做事只顾开心,全然不顾后果。 想到被打伤的紫薇大帝,华怜头痛地合上了眼睛。 他需要和女娲娘娘打通电话,好好商议对策。 他只是答应照顾孙悟空启蒙,没想到会把自己搭进去啊! 只能说不愧是老祖,比他了解孙悟空多了,知道孙悟空总会惹事。 他就是太过心软,不愿断了和孙悟空的启蒙情分,如今才会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李靖看华怜面露难色,还以为连观音大士都算不到妖仙“莲花”的身份,抱拳道:“菩萨,那妖仙恐怕只是孙悟空狂性大发的借口,菩萨不必放在心上,还请菩萨出手,擒获妖猴才是。” 华怜随口应下把李靖等人打发走,拨通了女娲娘娘的电话。 女娲秒接:“孙悟空一事我已知晓。” 女娲安抚华怜:“此事由我而起,紫薇大帝那里我来摆平,委屈菩萨了。” “无妨。”华怜知道这也不是女娲能够控制的,并不会怪到女娲身上。 他问女娲:“孙悟空祸乱东海、撕毁生死簿、偷吃仙丹、卷走神籍、打伤紫薇大帝、砸了凌霄宝殿、自立为齐天大圣,为妖王魁首,条条桩桩皆是因果,女娲娘娘意为如何?” 华怜越清数,女娲越是惭愧,早知道如此棘手,她便不把观世音卷入其中了。 女娲长长叹息,无奈道:“泼猴罪孽深重,自有命数,大士就由他去吧。” 华怜摇了摇头:“撒手不管只怕他惹出更大的乱子。” 就在二人交谈时,华怜又收到了菩提老祖的传音。 华怜直接将老祖的传音接入,通话由二人变为三人。 “师叔。” “菩提。” 菩提老祖和女娲娘娘简单打了声招呼,二人于孙悟空拜师之前已经交谈过,自不必多说。 女娲找了观世音启蒙,菩提老祖传道。 如今孙悟空闯祸,世上顶顶有头有脸的三人汇聚在一起,共同决定孙悟空的未来。 悟空知错。 加密通话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女娲、菩提、观世音达成共识,女娲又许了华怜不少好处,最后决定由华怜出面跑一趟。 菩提千叮咛万嘱咐:“孽徒不知天高地厚,你速速去与他撇清关系。” 女娲也帮腔:“泼猴桀骜难驯,还是先保全自身要紧。” 回忆起菩提和女娲的拳拳叮嘱,华怜心下微暖,立刻动身飞往花果山。 “齐天大圣”的旗帜迎风招展,孙悟空立于群山之巅,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蹬藕丝步云履,身披锁子黄金甲,金箍棒撑于身侧,正百无聊赖地翻阅着抢来的神籍,底下群妖无一不憧憬拜服。 这是他们的妖王,把天庭十万天兵天将打的落花流水,败逃而归! 见有人自天上来,孙悟空放下手中书册,一双火眼金睛朝远方沉沉看去。 天庭之人打不尽、杀不绝,来了一波又有一波,烦不胜烦。 为了护住花果山,他立于山峰之巅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直到看清远方那人身影,孙悟空才松开了紧握着武器的手。 是莲花,莲花终于来了! 华怜刚一落地,就听到孙悟空惊喜的声音:“莲花,我寻你许久,你终于来了!” 说着,孙悟空快步跳跃,落到华怜身侧,火眼金睛上下检查华怜的身体,似乎在确认华怜没有受伤。 见华怜神色淡淡,不似从前温和且有笑意,孙悟空莫名有些忐忑。 他拉过华怜臂弯,朝他展露山下自己一手缔造的妖魔大军。 山下密密麻麻的妖气魔气直冲云天,哪怕是华怜,都隐隐约约感到不适。 他邀功道:“莲花,自从你在秘境中说你要以杀伐证道,我便为此筹谋了一切,只等你从洪荒秘境归来。” 华怜在秘境中见到过威德的所有记忆,因此意识到孙悟空是把他误认为威德了。 孙悟空在现实中等的不是他观世音,而是魔神威德。 倘若华怜在秘境中落败,出来的是威德,他和孙悟空二人恐怕真是要搅得天翻地覆。 给三界重新洗牌也不是不可能。 华怜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心魔在这儿还设了这么大一份“大礼”给自己,一时间竟然无语到莫名笑了一下。 孙悟空见华怜笑了,喜不自胜,拉起华怜恨不得立刻将华怜介绍给所有大妖。 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就见华怜收敛表情从他手中抽回了衣袖。 带有神性的眉眼朝孙悟空扫去,孙悟空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从没见过莲花这个样子,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佛,只能供人叩拜,叫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亲昵之心。 在华怜的眼中,他再看不到从前的半分宠溺包容,沉静肃然到严厉的地步。 “莲花?”孙悟空倒退一步,有些无措的喊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华怜垂眸,轻捻佛印,身后的功德光环缓缓浮现,当着孙悟空的面恢复成观世音一贯模样。 眼见华怜恢复真身,孙悟空没有半刻欣喜,心底的不安反而越发浓烈,叫他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悟空。” 直击人心的梵音自华怜口中传出,他看向孙悟空的眼睛隐隐透出佛光:“回头是岸。” “你..你是观世音?” 孙悟空不笨,相反,他非常聪明,哪怕只见过观世音的女相,也立刻意识到了眼前此人正是观世音。 气质气场一模一样,只是化为了男相而已。 一时间,莲花就是观音大士的消息冲击的孙悟空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只惊愕地看着华怜,像是在看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竟然是观音大士不厌其烦地教他伦理道德。 竟然是观音大士每晚抱着他哄他入睡。 竟然是观音大士陪他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童年。 竟然是观音大士! 怎么会是观音大士? 孙悟空既疑惑又震惊,那秘境之中的魔尊也是观音大士? 原来观世音真实的大道是杀伐之道吗? 到底现实中是真实的观音,还是秘境中是真实的观音? 他此次前来,又是什么立场? 孙悟空再三用火眼金睛确认,莲花就是观音大士,绝不是观音假扮来骗他的。 又想到师父菩提老祖从前对待莲花的种种特殊,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他的莲花确实是观世音。 “回头是岸?”孙悟空重复华怜的话,问他:“回什么头,哪里是岸?” “随我去向天庭请罪。” 华怜看着孙悟空满是信任的眼睛,到底是心软了。 这小猴到底阅历尚浅,心思单纯,又能怪他些什么? “请罪?” 孙悟空咀嚼着这两个字,真心实意地问华怜:“莲花,悟空何罪之有啊?” 华怜将孙悟空所作所为桩桩件件列举说明,告诉他后果。 孙悟空眸光越发黯淡,却不是后怕。 他不怕上刀山下火海,不怕什么因果报应,他只是不明白,如果连为莲花筹谋这一切都是错的,那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他怔怔看着华怜,看着华怜严厉肃然的眼睛,想伸出去的手到底垂在了身侧。 “菩萨。” 孙悟空第一次喊华怜尊号,而不是喊他莲花。 从孙悟空嘴里听到这声“菩萨”,华怜竟恍惚觉得陌生。 孙悟空很想问华怜,是否对华怜来说,他孙悟空让他丢脸了,他是否让华怜觉得耻辱。 但天不怕地不怕的孙悟空,话到嘴边,却怎么都无法说出。 他怕了,他怕华怜真的这样觉得,他不敢问。 便只低着头,轻声说:“菩萨莫要生气,悟空知错了。” 杨戬:你可以骑在玉帝头上拉屎,但不能连累观音大士 女娲菩提和华怜达成的共识是叫这猴头吃吃苦头,华怜只管与他撇清关系即可。 此次华怜降临花果山,也是为了叫孙悟空回头不要当着众仙戳穿他莲花身份。 只是看着这不可一世的妖王朝他低下头颅,颓然失落地认错,华怜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甚至想这是否是女娲的阴谋,派这可爱可恶的猴头前来惩罚他。 见华怜只是站着,半晌没动,孙悟空上前一步,轻轻摇晃他的衣袖。 声音委屈又可怜:“菩萨,别生气了,只要菩萨开心,悟空愿意请罪。” “......” 华怜再也维持不住冷肃表情,低眉看向孙悟空,眸光仁慈哀伤:“若不是我今日阻止,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推翻天庭?纵容世间妖魔横行?” 在华怜看来,就算是他的心魔蛊惑孙悟空,也不该叫他做到如此地步。 “如此善恶不分,你如何向老祖交代。” 听华怜把话说的这么重,孙悟空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华怜。 那天庭处处是规章制度、流程举步维艰,人人满嘴虚伪的仁义道德,在孙悟空看来和魔窟无异,只是换了种方式吃人罢了,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存在的意义。 他只是想知道莲花的真实身份,便受到百分阻挠万分嘲笑,将他这弼马温贬低的一文不值,其中委屈谁又能感同身受? 他反抗天庭,全怪天上那些神仙自大傲慢,若不是他们出言嘲讽在先,他也不会怒砸凌霄宝殿。 他孙悟空一不是懦夫,而不是缩头乌龟,如何忍得? 他更没有放任妖魔横行世间,只是把他们收归麾下,好对抗天庭。 怎么在莲花看来,就是善恶不分了? 孙悟空满腔怒火怨愤无处发泄,几乎暗地里咬碎盘牙,硬是低着头没让华怜看清他的表情。 心中的刺痛化作泪水滴落在地上,哑声道:“菩萨,别告诉师父,我去请罪便是。” 看到孙悟空的眼泪,华怜心里也不比他好受,阖目道:“罢了,你且随我去南海紫竹林反省吧。” 华怜前脚刚带着孙悟空回紫竹林,后脚就收到了菩提的传音。 “你如此纵容这猴头,只怕他会惹出更大的祸端,届时你又该如何?” “你救得了他一时,难道要管他一世?” “怜儿,莫要心软,速速将这猴头送出南海。” 听菩提老祖劝告,华怜并不言语,只轻叹一声将孙悟空的模样投影给菩提。 猴头墩身抱膝团成一小小团,似乎感知到什么,朝菩提的方向失魂落魄地看去,眼中盈着微不可察的水光。 “......”菩提说不出话了。 这到底是他的徒弟,他知道孙悟空本性不坏,只是脾气急了点,浮躁不成气候。 “师父?” “是师父吗?” 看着这泪眼汪汪的小猴喊他,菩提也心软了。 嘴上却训斥道:“早知你如此顽劣,便不该教你这身本领!” 孙悟空起身朝虚空跪拜,额头深深埋于掌心之中,声音哽咽:“徒儿不孝,任由师父责罚。” 只听闻一声叹息:“你这孽障......”菩提的声音便断了连接,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任凭孙悟空如何寻找都不得见。 这是暗示华怜,这件事他全权交由华怜负责,不再过问了。 天庭那边知道孙悟空被华怜带走,立刻派人前来紫竹林追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戬。 华怜在竹林里静心打坐,孙悟空难得端正,在一旁看书磨性。 得到华怜允许,木吒将杨戬请进了竹林院内。 “杨戬?” 见到熟人,孙悟空眼睛一亮。 他听了杨戬的话,吃了兜率宫的金丹,九千年的蟠桃,果然受用无穷。 天庭与他激战之时恰巧杨戬也在洪荒秘境内没与他交恶,因此哪怕杨戬是天庭的人,孙悟空的态度也不算冷淡。 杨戬点点头算是与他打过招呼,反而不如从前热情。 孙悟空皱眉看向杨戬,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态度。 杨戬见他神情茫然,忍不住道:“孙悟空,你闯祸就算了,怎么还拉上了观音大士?” “如今外界议论纷纷,大士都被你害惨了!” 听杨戬上来就说这些,华怜蹙眉打断:“真君言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观音大士不愿提,杨戬便不再这事上多嘴,直白道:“玉帝命我追回孙悟空,给天庭一个交代。” 华怜正在暗箱操作,无数分身也在各界打点关系,替孙悟空善后,此时还不能将孙悟空交出去。 便推辞道:“妖猴性格顽劣,不如先在南海紫竹林磨磨脾性,届时定会亲手送至天庭请罪。” 杨戬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猜到观世音的谋划,也相信观音大士有这样的能力替孙悟空摆平灾祸。 只是...... 杨戬面色复杂,玉帝凌霄宝殿被砸,颜面扫地,正在气头上,此时此刻就是观音大士的面子恐怕也不顶用。 不交出孙悟空,他怕玉帝做事会更不留情面。 那个人的心狠,杨戬早已亲身领会过,更何况这还只是只天生地养的妖猴。 这件事杨戬已经全部了解完整,天庭固然傲慢,却不曾害人,孙悟空却是奔着掀桌子去的。 就像别人在你家门口吐了口痰,你却去别人屋里点火烧屋。 一个是没素质,一个是蓄意报复。 性质完全不同。 杨戬早知这猴头本事不小颇有个性,却不想他脾气如此暴躁,行为也胆大包天。 其实孙悟空哪怕骑在玉帝头上拉屎,杨戬也不会多说些什么,他本来也不是什么恪守规章制度的老古板。 只是这次牵连到观音大士,这就让杨戬忍不住皱眉了。 孙悟空大闹天宫一事莫名给观音抹上黑点,别人哪里知道这猴头是什么来历,只知道是观音大士救走的,便把他看做是观音大士的人。 多少神佛都在背后说观音大士认人不清,帮亲不帮理,犯了佛戒。 要不是华怜这么些年经营的人脉在替他说话,早就被告状到如来佛祖那里去了。 甚至于哪吒那暴脾气都不听敖丙劝告,当着玉帝的面跟那些说观世音不是的仙官打了几架,被禁足在天庭不得外出。 杨戬违心说了几句玉帝爱听的,这才谋得此次差事,来南海紫竹林拜访华怜。 火烧花果山 杨戬劝道:“菩萨,此时玉帝正在气头上,左右这猴子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不如先送去,也好慢慢经营。” 他这是在提醒华怜,这个时候落了玉帝面子,恐怕玉帝要发癫,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听杨戬这么说,华怜也有些犹豫。 杨戬怕玉帝发癫,华怜何尝不怕孙悟空发癫。 两个人都不是善茬,到时候天雷勾地火,那还了得? 眼见观音大士为难,杨戬干脆去问孙悟空:“此事因你而起,不如由你来做决定。” “你与我走是不走?” 华怜并未出声阻止杨戬,到底他不是孙悟空的母亲,不必过度包办代替。 孙悟空放下书,看了看华怜,又看了看杨戬。 扭头道:“不去,那玉帝老儿说不定要怎么折辱俺老孙,俺怕受不住把他给打了。” 杨戬见他不肯也不强求,好意提醒道:“孙悟空,你不是三岁稚童,也该替观音大士想想。” 孙悟空没有回应,只面无表情地侧眸睨他一眼,又捡起书读去了。 他有多在乎观音大士,旁人又知道几分? 孙悟空也不屑于去证明自己,只把杨戬不中听的话当耳旁风。 杨戬返回天庭,只说孙悟空顽劣,不肯跟他天庭请罪,半字不提华怜。 玉帝心知肚明,要不是观音大士包庇孙悟空,杨戬断不可能空手而归。 但也不愿去深究菩萨护短,只把火气撒在孙悟空身上。 下令道:“那妖猴召集三界邪魔,端的是祸害无穷,杨戬,命你血洗花果山,除尽花果山众妖!” “杨戬领命。” 杨戬率兵前往花果山,没了孙悟空坐镇,花果山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几分气候。 天兵天将在玉帝的旨意下见妖就杀,不留活口。 杨戬心下微沉,这要是被孙悟空知道了,恐怕又是新一轮报复。 那孙悟空连别人嘲讽他两句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这种血海深仇? 杨戬使出法天象地,表面上在打杀花果山妖孽,实则本体于暗中嘱咐花果山群猴:“你们且去躲上一躲,否则性命不保。” 猴子们见过杨戬,知道杨戬是他们大王的兄弟,再加上天兵天将一路杀伐,纷纷听从杨戬的话四散而逃。 杨戬见时机成熟,便下令放火烧山。 三昧真火之下,整座花果山都被映成了血红色的世界,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妖怪满眼惊恐,来不及发出尖叫便被冲天的火舌卷入其中。 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一片狼藉的花果山,群猴后怕不已。 若不是二郎神提点,他们拼了命的往山外逃,此时猴群只怕十不存一! 大多数猴子眼中都挂着泪水,在心中祈祷:“大王,快回来吧。” 无边无际的大火照的黑夜宛若白昼,玉帝监督着花果山,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将花果山全部摧毁,这才命杨戬率天兵返回。 正在禁足的哪吒知道此事,又惊又怒,在屋内来回踱步:“我跳,这下梁子结大了。” “孙悟空要是知道,别说是认罪了,只怕会暴起摘了玉帝人头!” 敖丙也暗自皱眉:“这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孙悟空早晚要知道的。” “这怎么弄,孙悟空的实力我是知道的,他的法力在我之上,到时候也就杨戬能够拦上一拦。” “二郎真君火烧花果山已经惹了一身骚,他犯不着为天庭卖命至此。” 哪吒想想,到时候杨戬不肯管天庭这烂摊子,只怕玉帝会摇更牛逼的神佛前来降服孙悟空,那才叫是灾难。 咬了咬牙,决定将敖丙送出禁地:“你去把这事告诉给观音大士,叫观音大士想办法,快去!” 话音刚落,敖丙旋即化作一条小龙朝南海飞去。 紫竹林内。 木吒替自家师父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神仙,正想日常把天边飞来的小龙忽悠走,却听到华怜传音:“放他进来吧,是哪吒挚友。” 木吒便替敖丙推开院门,邀敖丙进屋。 袅袅檀香中,华怜正在梳理未来的西游线,无数透明肉眼不可观察的世界线微缩在华怜指尖。 敖丙不得已出声打扰:“菩萨,大事不好了。” 闻言,华怜将世界线随手挥散,垂眸看向敖丙,淡笑道:“来我这的,似乎少有什么好事。” 敖丙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低声道:“菩萨,恕敖丙唐突。” “无妨。”华怜只是看他紧张和他开个玩笑,并没有怪罪敖丙的意思。 敖丙便一五一十把杨戬火烧花果山的事和华怜说了,忧心忡忡道:“菩萨,如今只有您能看住孙悟空,切莫叫他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得知这一消息,华怜深深皱眉。 怎么他筹谋西游的功夫,又冒出个火烧花果山的幺蛾子。 敖丙的话只是管中窥豹,为求来龙去脉,华怜当即捻印卜算。 还没等华怜掐完一个完整的佛印,就听到木吒惊恐的大喊:“孙悟空,你发什么神经!你给我站住!” 敖丙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他们的谈话被孙悟空偷听了去。 华怜和敖丙几乎是瞬移出门的,入目便是换上战甲,脚踏祥云,手持金箍棒正和木吒对峙的孙悟空。 “你是莲花徒弟,俺老孙不愿伤你,让开!” 华怜一看这阵仗便明白大事不好,孙悟空恐怕是真的听到他们谈话了。 本身华怜并没有在院落内设置什么隔音结界,也不曾想会有人偷听他和谁的谈话。 敖丙来的突然,他的心又挂念着别的事情,就算再未卜先知,也没有事事卜算的逻辑。 只是一个疏忽,竟然生出祸患! 木吒已经和孙悟空打了几个来回,自知不是孙悟空对手拦不住他,便把华怜搬出来,怒目圆瞪道:“死猴子,连大士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孙悟空耐心几乎到达极限,只冷着脸挥舞长棍:“我让你让开。” 莲花的眼泪 这一棒刚要落到木吒身上,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悟空,住手!” 正是华怜。 紫竹林内,孙悟空已待了数日有余。 平常孙悟空最喜去后院华怜种的沙地、水地、土地挖宝。 挖到了什么宝贝也不会私自带走,而是兴冲冲的跑到华怜那去问法宝来历用途。 来紫竹林的这几日孙悟空毫不认生,似乎已经把这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家。 家里的所有都要了解,都要知晓。 不光是地里那些神器法宝灵药,就连莲花池内的鲤鱼都没被孙悟空放过。 今日孙悟空正挖了地里的法宝,又化身蜻蜓逗弄池子里的鲤鱼,就看到敖丙匆匆忙忙的来了。 他对敖丙有几分印象,秘境之中知道他是哪吒的朋友,因此多了些关注。 孙悟空原就要去找华怜问法宝用途,便没有变回真身,远远地跟在敖丙身后。 紫竹林竹院内有一内室书屋,那是华怜藏书的地方。 鬼使神差的,孙悟空以蜻蜓姿态蹲在书屋窗沿下偷听。 本以为是哪吒那小子惹了什么事来找莲花帮忙,没想到竟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知道杨戬火烧花果山的消息,孙悟空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赶回去救场。 连华怜和敖丙的对话都没听完,就使了身法神通速速离去。 木吒日常在院子里干活,正看到孙悟空满脸怒容的凶态,这才有了对峙那一幕。 金箍棒在临近木吒身体一寸的地方停下。 孙悟空转身俯视华怜,却没有从筋斗云上下来。 不说是孙悟空,就是别的什么神仙在站着的菩萨面前腾云驾雾,本身就是一种很不尊重的行为。 孙悟空却顾不得那么多了。 华怜并不在意这些虚礼,看孙悟空还愿意面对自己,心下微松。 便放柔了声音劝他:“悟空,你先下来,此事未知全貌,还需从长计议。” 孙悟空澄澈的眼眸中隐隐透露出哀怒,声音也不似平时清亮:“莲花,花果山是俺家,家里遭此大难,俺必须回家看看。” “我知道你心急,只是此时你若离开紫竹林,便又给了天庭把柄,你可知道?” 不知为何,听到华怜这样的话,孙悟空只觉心口绞痛,强忍泪意道: “花果山是俺和小莲花的家。” “那里有榕树爷爷,有白眉猴佬。” “有山、有水、有花有草。” “那里东临大海,一年四季都结满了桃儿,风一吹,整座山都是甜的。” “俺和小莲花在山上放风筝,云也高,风也高,树也高。” “菩萨。”说着,孙悟空从云上降落,朝华怜的方向深深一叩拜:“求菩萨放手。” “俺不怕什么把柄不把柄,只求菩萨放我走。” 孙悟空的话惹得华怜亦回忆起过去,陪伴孙悟空的那段岁月,何尝不是他悠闲自在的日子。 花果山被烧,华怜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静。 曾经亦有一场大火,几乎毁了他整个人生,华怜明白孙悟空的感受。 可正因为他经历过,饱受过折磨,才更不想孙悟空也吃那些苦头啊。 华怜问他:“我若是放你走,你去做些什么?” 孙悟空只低着头掩饰眸中恨意,重复道:“那是我家,我总该去看看。” 华怜怎么会不明白他心中所想,直白道:“不,你是要去报复,去释放你心中愤恨。” 听华怜毫不留情地刺破他心思,孙悟空猛然抬起头,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喊:“是!我孙悟空顽劣暴虐,睚眦必报,只是个不堪大用、难登大雅的妖猴罢了!” 孙悟空站起身,手背仓促拭去面颊泪水,不去看华怜的眼睛:“你管了那么久,难道还能管我一辈子?” 又定定地直视华怜,语气不容置喙:“俺孙悟空天生地养,自己的命自己扛。” 本身他也知道待在南海会给华怜带来许多麻烦,不如借由此次机会,离开这里,也能还紫竹林一个清净。 孙悟空说的那些话,半是真心半是假意,不看莲花说的那句是假,看着他说的却是真。 除了心魔境,世上很少再有这样令华怜心神剧颤的时刻。 他含泪望向孙悟空,望向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猴子。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这样默默看着他,那雾蒙蒙的眸子,又似乎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 光是看着,就足够叫孙悟空心如刀绞,仿佛被海水淹没,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地步。 木吒看师父被孙悟空惹哭,不由想起心魔境内种种。 本以为观音大士融回心魔再不会受伤,没想到这猴子竟惹得大士落泪! 他恨不得冲上去把这死猴子宰了煲汤,好给华怜补补身子把眼泪补回来! “我真是忍不了一点!” 木吒冲了上去,哪怕明知打不过孙悟空也试图把他揍醒。 “噗嗤——” 是吴钩剑刺入肉体的声音。 木吒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孙悟空不是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吗,怎么会...怎么会? 他为什么不躲?! 华怜、敖丙亦是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从没想到孙悟空会在木吒的攻击下受伤。 木吒根本不善杀伐,别说是孙悟空了,就是敖丙跟他对打,也不一定受伤啊! 木吒怔怔看着吴钩剑在孙悟空身上刺出的血洞,喃喃问:“你..你怎么不躲啊?” 孙悟空却根本不看木吒,甚至连身上的伤都仿佛不是他的一样。 只定定看向华怜,那目光太过幽深复杂,叫华怜都无法看透。 他说:“菩萨,你要么把俺老孙杀了,要么放俺走。” 孙悟空只觉得身上的吴钩剑,比起心中痛楚不值一提,甚至有些畅快。 他宁可挨上千刀万刀,也不肯再体验这锥心刺痛。 他不想让他的莲花为难,也不想连累莲花。 那日杨戬的话外之音他不是听不出,只是想跟莲花待在一起,假装听不懂罢了。 他确实是个天生自私自我的妖怪,不论落到何种地步都怨不得别人。 莲花的眼泪,比杀了他还难受。 孙悟空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他叫这世上最善良的人伤心了。 他十恶不赦,他罪不可赦。 他说:“你若是不放俺走,从今往后,俺们便是仇人。” 金蝉子:你还是打的少了 “你这混账!” 木吒怒不可遏,他师父有多偏袒孙悟空,没人比他更清楚。 要不是他是观音大士徒弟,他都要嫉妒死孙悟空了! 这死猴子竟然说出这样狼心狗肺的话,真是气炸人也! 连旁观的敖丙都觉得孙悟空这话说的太过,暗自庆幸还好哪吒不在,否则场面只怕更加混乱。 华怜拉住抄起板砖的木吒,于风中无声伫立。 他自问能说的已经全部告诉孙悟空,利弊因果丝毫不差,最多只是不想猴儿愧疚,隐没了自己的存在。 猴子不见棺材、不撞南墙不肯回头,他就算再说百句万句,又有何用? 紫竹林的风似乎从未如此萧瑟过,吹得人眼中刺痛。 华怜抬眸,恰好看到天上一闪而过的飞鸟。 鸟儿离了竹林,飞往不知名的远方,华怜不知道它是否心存依恋,却也明白自己阻拦不得。 他看向孙悟空,眼中再无半分优柔,轻声道:“罢了,罢了。” “孙悟空,你走吧。” 木吒、敖丙惊讶地看向华怜,没想到他真的会让孙悟空走,看来孙悟空的话,是真的让菩萨伤心了! 孙悟空也没想到华怜会这么容易就妥协,一时间也有些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华怜不再看他,拂袖转身,宽大的素罗衣被风卷起一角,牵动着孙悟空的心微微颤抖。 他的身影于竹林中渐渐隐没,连带着整片竹林院落也消失不见。 孙悟空只听得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叹息:“孙悟空,从此以后你莫要再来寻我......” 很快,这声叹息也跟着眼前的景色消失无踪,徒留孙悟空一人呆站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他口中苦涩,想要牵扯嘴角,却怎么也勾不起一个表情。 看着周围陌生的枯树梧桐,孙悟空难得意识到了他的莲花本事有多大。 竟然只一瞬间,就和偌大的紫竹林消失于无踪,没有通天伟力,如何做得? 甚至就连孙悟空,也做不到带着花果山消失于世间。 莲花很强!非常强!强的超乎他想象! 只可惜...... 孙悟空闭了闭眼,将眼中悲伤掩去。 现在还不是伤感的时候! 他鎏金般闪耀的双眼迸发出强烈的恨意,那恨席卷着狂风,吹得孙悟空长红麾狂舞,一个蹬地,整座山随之一震。 再去看时,他已经离开十万八千里了。 西方,盂兰盆会。 由如来佛祖主持召开,此次沙龙不止邀请了众佛陀,亦邀请了道教大仙。 金蝉子、普贤、文殊、观世音俱在,道教的镇元大仙和深居简出的毗蓝婆菩萨都来了。 华怜难得嘴角没挂着一抹浅淡温柔笑意。 熟悉他的神佛多少了解到最近的事情,纷纷朝他投去同情目光。 观音大士这段时间为了那孙悟空,沾染不少因果。 有知道孙悟空真实背景的更是替华怜感到不值。 观音大士这是真碰着硬茬子了,那猴头不光不感激观世音,还逃离了南海,真是油盐不进。 华怜心情欠佳,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端坐于莲花之上静心打坐。 普贤文殊等人不忍心打扰他,却给了一旁的金蝉子机会。 “观音大士。”金蝉子刚给镇元大仙传了茶,顺道飘至华怜身边。 金蝉子和华怜交往不多,也就曾经在佛会上远远见过几次。 可关于观世音的传闻却一直不绝于耳,他很早之前就想拜访一下观世音了。 然而大家出了事才会去找观世音,他没什么理由去找华怜。 离得近了,金蝉子才发现观世音比传闻中更加缥缈出尘。 绝美温润的长相只一眼便觉可亲。 他将茶盏亲手交给华怜,吸引华怜注意力道:“从前远远见过大士几面,大士可认得我。” “自然认得。”华怜接过茶,二人简单互行佛礼。 金蝉子在众佛之中亦算的上是有名。 只因他的真身异于常人,是只大妖。 他本为洪荒凶灵中的五虫之首六翅天蝉,真身虽然不大,却禀天地贪婪之气所生,是贪的精华,专食六道生灵,食量如无底之洞。 光能吃还不算,还防御力极高,无惧刀枪水火。 这么厉害一大妖照理说很少会入佛门,金蝉子其实也不是自己想入的,而是当年结茧化蝉时被接引道人捡漏,带着他一起去听了鸿钧老祖讲道,这才欠了佛门因果,拜于如来佛祖麾下。 自从入佛以来,金蝉子每日吃斋念佛,许久不曾尝过六道活物,人鬼仙神的滋味恍如隔世。 金蝉子见华怜态度温和,不显抗拒,便坐在他身边同他耳语。 “观音大士可是为那孙悟空忧愁?” 华怜自是知道此事瞒不过那些有实力的神佛,点点头承认:“是也,孙悟空劣根深种,难以管教。” 能叫观音大士都觉得棘手的妖怪,金蝉子实在是有几分好奇了。 他想了想,以自己的经验给华怜出主意:“大士有所不知,妖以实力为尊,你还是打的少了。” “?” 闻言,华怜颇有些意外地看了金蝉子一眼,似乎金蝉子的性格和他想象的有所不同? 他不确定金蝉子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却也淡淡笑开了:“如此说来是我的过错。” “哎,你怎么说这话。”金蝉子深深皱眉,却在看到华怜笑容的时候意识到华怜不是真的谴责自己。 众佛之中千篇一律的圣母白莲花他看的多了,像观音大士这样特别的还是头一个,六翅天蝉本就不似真佛纯善,因此更觉华怜有趣。 “我还以为你真要把责任归到身上,外面那些人可都是这么说的。” 金蝉子不止一次听到类似于“真羡慕这猴子被观音大士搭救,以大士的性格,这猴子翻了天也有大士兜着”这样的话了。 华怜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金蝉子何必取笑。” 在文殊普贤虎视眈眈、磨刀霍霍的眼神中,金蝉子兀地托起华怜手掌,置于自己掌中。 另一只手在华怜掌心细细描绘,当场给华怜算起了运势:“我看你命脉如山海连绵,只是偶有风霜刀剑,每当烦恼忧愁之时总有贵人扶持。” 金蝉子掌心宽厚,笑容灿烂,对华怜道:“若有机会,我替你教训这猴子。” 镇元大仙恍然大悟 盂兰盆会身份尊贵的神佛极多,华怜难得没有坐在如来佛祖身侧,毕竟前面还有普贤文殊两个师兄。 这倒给了金蝉子可趁之机,拉着华怜躲在文殊普贤身后窃窃私语。 佛祖正在上面讲经,金蝉子也在下面小话不断。 “你今天怎么恢复男相了?” 华怜看了看佛祖,确定佛祖没注意到自己,才用气音回他:“来时情急未曾注意。” 金蝉子点点头,可惜道:“你这身行头素美极了,若是女相必定倾国倾城。”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调戏他? 华怜不动声色地横他一眼:“金蝉子休要胡言。” 金蝉子见华怜有些恼了,有些无措的搓了搓鼻子,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偷吃禁果还得劲。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华怜手臂,颇有些低三下四的模样:“你别不高兴,我替你教训孙悟空出气。” 华怜微微偏头不去理会这聒噪的天蝉。 金蝉子神情难得紧张,也不敢去戳他了,期期艾艾地:“你怎么不说话呢,你理我一理。”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你知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唉,都怪孙悟空,害的你心情不好。” “我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华怜耳边都是金蝉子的声音,连佛祖说什么都听不太清,只好扭头回他:“我没生气,你快静心听讲罢。” 一直默默关注的文殊普贤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侧过了身子。 他们本坐在华怜和金蝉子前面挡住了佛祖的目光,现在身体微微一侧,恰好能让佛祖看到金蝉子。 至于华怜,还是被他们两个人的身体挡的严严实实。 经还没讲完一半,如来佛祖忽然看到金蝉子脸上挂着荡漾的笑,好比铁树开花。 他是了解金蝉子的,虽说金蝉子入了佛门,心却一直不定,对大乘佛法并无钻研亦无敬仰。 在一众或思索或皱眉或淡笑的神佛之中,金蝉子的笑显得尤为突出。 突出到突兀的地步。 如来佛祖看着金蝉子沉默两秒,见金蝉子还是没有收敛,有些好笑地问他:“金蝉子,不知你悟出了什么道理,如此开怀?” 被点名的金蝉子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地站起身,用“花容失色”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压根没听佛祖在讲什么,哪能悟出什么道理。 眼见金蝉子要当着众神佛的面社死,华怜以手撑面,躲在普贤背后侧过头朝金蝉子唇语。 金蝉子绝处逢生,连忙按照华怜的口型回答佛祖:“求趣取无上菩提者,要净自心,福田方净。” “不见一物名为见道,不行一物名为行道。” “本净明心非别处,惟在众生妄心中。” 如来佛祖满意沉吟,笑容不减,意味深长道:“此言非悟性超绝之人不得出,有佛如此乃我佛门幸事,金蝉子,你坐罢。” 金蝉子长出一口气坐了回去,朝华怜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也是被观世音搭救过的人了! 华怜微微摇头,示意金蝉子有什么话结束再说。 金蝉子不再敢光明正大的和华怜聊天。 可是这佛学沙龙实在是又沉闷又无趣又漫长,金蝉子灵机一动,朝华怜弹去一张纸条。 不是他不会传音,而是在这么多实力强大的神佛面前传音,和裸奔没什么两样,每一个字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他还不如刚才那样呢。 轻而小的纸条随着抛物线滚落到华怜怀里,就看到金蝉子朝他疯狂眨眼。 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为报答菩萨仗义相助,特赠菩萨千年蝉壳一枚。” 华怜将纸条翻至反面,果然看到一片薄若无物的透明蝉壳。 蝉壳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才能被纸条包住一同送来,却生的精美异常,犹如透明琉璃,巧夺天工。 金蝉子见华怜诧异地看过来,边偷摸往文殊背后躲边伸手指了指自己,用口型说:“这是我幼时蜕的壳,也有千年道行,入药可包治百病。” 金蝉子自以为事情办的隐蔽谁也没看到,坐在观音左手边的镇元大仙却瞧得清清楚楚。 他们这是...这是在....? 镇元大仙目露疑惑,镇元大仙稍加思索,镇元大仙恍然大悟。 不多时,一枚人参果也出现在华怜怀里。 “?” 华怜扭头朝镇元大仙的方向看去。 镇元大仙学着金蝉子只动口不发出声音:“小小见面礼,菩萨见笑了。” 观世音在民间的名气越来越大,发展前途势不可挡,他和金蝉子难得坐在观世音身边,是该有所表示。 以后有什么事也好叫观世音帮衬帮衬。 这种略施小惠就能叫观音大士出手相助的买卖,不要太划算。 文殊普贤感受到背后的动静,眼角抽搐,他们已经很努力在挡着了,但也不要把如来佛祖当成瞎子啊! 镇元大仙和金蝉子浑然不觉,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眼见如来佛祖已经朝这扫了好几眼,华怜只好先收起纸条蝉壳人参果,若无其事地熬到盂兰盆会结束。 不等镇元大仙和金蝉子挽留些什么,华怜就急匆匆地回了紫竹林,只给二人留下一句礼貌的多谢。 镇元大仙是地仙之祖,不知礼仪也是正常,金蝉子却是如来佛祖弟子,佛会上开小差开的忘乎所以放飞自我。 而华怜夹在两个人的中间,被如来佛祖盯着好不自在。 此时还留下来寒暄叙旧就是太不给如来佛祖面子,只得先回去避避风头。 人参果离了镇元大仙,在华怜怀里哇哇的哭,任凭他怎么哄都不见好转。 华怜甚至都怀疑这小东西是不是镇元大仙送来折腾他的了。 好在他和木吒都耐心极佳,二人轮流宽慰人参果,终于让它情绪平复下来。 却说金蝉子和镇元大仙因盂兰盆会结缘,结束后镇元大仙一拍额头,想起一桩事。 他掏出一块小小红肚兜,发愁道:“我那人参果胆怯异常,离了我便要啼哭不休,唯有这小肚兜能叫他们停止哭闹。” “观音大士去的匆忙,我这法宝还没给呢。” 金蝉子听了,笑道:“这有何难,大仙且将肚兜给我,我给菩萨送去。” 哪吒求救。 华怜去参加盂兰盆会,孙悟空也没闲着。 盂兰盆会结束不久,人参果刚被华怜放进襁褓里睡着,就听到木吒喊:“师父,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 华怜扶额,示意他小声:“人参果刚睡下,又出什么事了?” 师徒二人走出屋内,坐在院落中一处石桌旁。 木吒先给华怜倒了杯水,又连给自己倒了三杯一口气喝光。 “那孙悟空回天庭寻仇,打死烧山的天兵天将,又打伤杨戬,现在正在凌霄宝殿跟玉帝对峙呢!” 华怜听到这,陡然攥紧了捏着茶杯的手,随后又缓缓松开。 “二郎真君伤的如何?” “啊?”木吒听到意料之外的问题一愣,他还以为自己师父会更关心孙悟空,没想到第一句问的竟然是二郎真君。 “那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正打在二郎真君背上,据说真君吐了口血就走了,似乎是受了内伤。” 华怜闭了闭眼,将金蝉子前不久给他的蝉壳递给木吒。 “木吒,你把这蝉壳捣碎了碾成粉末,送去给真君内服。” “是,师父。”木吒接过蝉壳,小心翼翼地观察华怜神情,悄声问:“那孙悟空,师父您真的不管了吗?” 华怜摇了摇头,“我管不了,自有人来收他。” 他管不住孙悟空,自有更厉害更心狠的神佛去管。 自古慈母多败儿,哪怕他是佛,也免不了俗。 不等木吒把蝉壳送去真君殿,杨戬倒是先来了。 见华怜在紫竹林内,杨戬松了口气,神态自若地坐到他身旁,丝毫没有受伤的疲态。 华怜有些讶异,不是说受了内伤么?这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真君你...?” 杨戬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菩萨不用担心,孙悟空那一棍子用的力不到二成,我是装的。” 华怜又好气又好笑,问他:“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杨戬道:“我帮孙悟空救了他猴子猴孙小命,他帮我脱身天庭,两不相欠。” 华怜算是看懂了,好笑道:“真君这是避难来了。” “唉,菩萨你是没看到。” 杨戬捂住额头,一副头疼的模样。 “那猴头回花果山后便跟疯了一样,直打上九重天要玉帝血债血偿,要不是我私底下告诉他群猴无事,他怕是要血洗天庭。” “他那神通实在难缠,更有女娲娘娘金刚不坏之身庇佑,我和哪吒都拦他不得。” “.......” 华怜又心疼又后怕,若是没有杨戬暗中相助,情况得糟成什么样子。 不由垂眸道:“早知如此......” 看华怜神情不对,杨戬连忙打断他:“菩萨切莫自责,命数自有天定,非人力所能极也。” 二人正说着,金蝉子来了。 杨戬和金蝉子几乎没有交情,和金蝉子打过招呼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木吒从后院跑了出来,急匆匆地递上一包药材。 “真君,这是我师父送给你的,内服治伤。” 杨戬接过药包,朝华怜拱手回礼:“多谢菩萨。” 说完也不逗留,腾云走了。 他算了算,差不多这个时间点玉帝也该找他。 金蝉子正是来送人参果的肚兜的。 他凝视着杨戬的背影,含笑开口:“菩萨,你怎么舍得把我送你的东西转手送给别人?” 这话问的让华怜属实尴尬,他情急之下没想那么多,细细思考方觉不对。 没被看到也就算了,偏偏还被金蝉子逮个正着。 华怜便真心实意地朝金蝉子道歉:“是我疏忽了,该罚。” 言罢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便是暗示金蝉子,他观世音欠了个人情出去,希望他不要介怀。 金蝉子摇头直笑,他蜕壳没有千次也有百次,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反而安慰华怜:“我知道,你借花献佛把蝉壳送给杨戬,都是为了那孙悟空,只可惜他不能明白你的苦心。” 言罢,金蝉子取出迷你小肚兜递给华怜:“可怜你天生操劳的命,刚走了个石猴又来了个人参果。” “这是......?”华怜接过小肚兜,只觉得可爱极了。 “镇元大仙说这是人参果的心爱之物,穿上能止小儿啼哭。” 华怜面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如此甚好。” 二人正聊着,天边又飞来一人。 定睛一瞧发现是哪吒。 金蝉子不由调侃:“观世音,你这人来人往的,倒比天庭还热闹。” 短短时间相处,华怜发现金蝉子是个诙谐不拘之人,便把他逗乐的话当耳旁风不去理会。 木吒迎了上去,疑惑问:“哪吒,你不好好在天庭待着,怎么也跑来南海了?” “哎,我跳,我跳。” 哪吒急的满头大汗,风火轮劈里啪啦高速旋转发出爆鸣,拉过华怜衣袖就要带他走,“大事不好了菩萨,出大事了!” 金蝉子深深皱眉,使了法力拂开哪吒小手,淡定道:“不就是那孙悟空打上天庭了,观音大士已经知晓。” 哪吒这才看到金蝉子,嘴角抽搐道:“我跳,哪来的秃子,吓我一跳。” 他怕华怜也不以为然,连忙跟华怜说了最新战况:“玉帝请了如来佛祖助阵,谁知孙悟空连如来佛祖也照打不误,还说了些疯话。” 金蝉子好奇极了,选择性忽略这小孩喊自己秃子,问他:“你倒是说说,孙悟空说了什么?” “先杀玉帝再杀如来,他坐东方,叫菩萨守西方!” 金蝉子听了,惊愕到佩服的地步,感慨道:“好霸气的猴子,真是胆大包天,颇有些我当年吞噬六道的风范。” 哪吒用莫名的眼神看了金蝉子好几眼,就差问“你谁啊”了。 好在他还没忘了干正经事,擦擦额角细汗,急道:“先生,快走吧!再不去就晚了!” 哪吒拉着华怜右手,金蝉子同时一把拉住华怜左手,不赞同地摇头。 他出言告诫:“你既然唤大士一声先生,就不该拉他趟这趟浑水。” 哪吒差点被他气的吐血,狠狠瞪着他:“秃子你能不能别来添乱了,你懂什么!” 随后又扭头看向华怜,眼里含着一汪泪水:“先生,孙悟空快死了!他根本不是如来佛祖的对手还硬撑不肯逃,你不去救他,就真的没人能救他了!” 他和孙悟空只是惺惺相惜,并没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孙悟空的惨状叫他不忍。 他回想起那时候,先生也是这样孤立无援,一无所有。 哪吒在关键时刻没听敖丙劝告,偷摸将神龙罩借给孙悟空,这才没叫孙悟空当场肉身毁灭。 他无法装作看不到孙悟空沉默着歇斯底里的眼神。 那是在心里压了座火山,恨不得摧毁天地的恨! 哪吒想,若是他没有观音菩萨点化,陈塘关出事,他说不定还没有孙悟空那么冷静。 孙悟空打砸凌霄宝殿确实冲动,但玉皇大帝火烧花果山难道就天经地义了吗? 他哪吒不服!他替孙悟空觉得冤! 孙悟空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去祸害他家人? 说到底,他跟孙悟空骨子里就是一类人! 金蝉子救场 眼见金蝉子和哪吒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紫竹林内气氛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华怜长叹一声,从金蝉手中抽回了衣袖,无奈道:“走罢,走罢。” 哪吒喜极而泣,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呼唤敖丙化作神龙驼起二人。 洪荒试炼之中,敖丙在哪吒的助力下顺利突破,习得了青龙的穿梭虚空之法,赶路比孙悟空的筋斗云还快。 金蝉子见劝不动华怜,干脆也飞落在龙首之上。 “你来做什么?”哪吒对他的印象实在是差,他最讨厌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客”了,恨不得一脚给金蝉子踢下去。 “阿弥陀佛。”金蝉子行佛礼,倒也不恼:“小施主,我来帮观音大士的忙,你何必这么大脾气。” “哼。”哪吒不置可否,连他都帮不了大士多少,这秃头又顶几分用? 却到底比幼时多了些沉稳,没把这话说出来,只趴伏在敖丙耳边轻声催促:“快点,再快点!” 哪吒这一来一回不得不说算是神速,前后没超过五分钟。 只可惜正果级别的战斗从来不是按秒算的。 华怜等人刚到,就看到孙悟空身中佛印,口吐鲜血,撑着金箍棒半跪在地上站不起身。 而佛祖的手段却远远没有结束。 华怜刚要喊话救人,就听到金蝉子先他一步,出声道:“阿弥陀佛,佛祖手下留情!” 哪吒和华怜,包括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等人都略带惊愕地看着金蝉子,不明白金蝉子怎么也插手了。 一行隐秘的金字出现在华怜眼前:菩萨莫要出声,由着我来。 金蝉子自龙首飞往孙悟空身前,正对着如来佛祖的方向。 万丈不止的佛陀衬的金蝉子只有迷你大小,来自佛祖的薄怒压得人头皮发麻。 “金蝉子。”洪亮到贯彻灵魂的梵音从佛祖口中沉沉吐出,“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金蝉子朝佛祖行大礼,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孙悟空,缓声道:“自是为这孽障。” 此言一出,孙悟空都抬起眼皮瞥了金蝉子一眼,啐道:“哪来的秃驴多管俺老孙闲事,还不速速离去。” 孙悟空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难逃,并不想连累他人,这才对金蝉子出言不逊,想要逼他离开。 金蝉子听了,转过身单手施礼,另一只手轻抚孙悟空发旋。 “孙悟空,你是天地孕育灵气所生,又有观世音菩萨亲自启蒙,世外飞仙传授通天本领,本该取得正果,成就大道,缘何为了他人三言两语闹得如此下场?” 孙悟空想要躲开金蝉子的掌心,却在挪动中牵扯破碎五脏,咳出一口碎沫,僵道:“就是有再多的错,俺老孙也认得,要杀要剐只管朝我来!” 他这话表面上在无视金蝉子好心,实则是说给如来佛祖听的。 金蝉子见孙悟空到此时依旧没有悔改之意,便当着万万众神佛的面,审判他犯下的罪孽:“你销毁阎罗王生死簿偷吃太上老君仙丹抢走紫薇大帝神籍是为贪,你受人排挤打砸凌霄宝殿打伤天庭众神是为嗔,你刚愎自我听不进劝诫是为痴。” “种种恶因种下恶果,便有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缠绕其身。” “人生八苦你尝了个大半,越是不知悔改越是如陷沼泽,越挣扎越纠缠。” “孙悟空,我说的你可认为有几分道理?” 孙悟空用饱含怒火的火眼金睛瞪着金蝉子,扬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俺老孙不懂你们佛陀那一套一套的道理,左右不过一条烂命,我还了这天地便是!” 金蝉子摇摇头,肃目沉声:“你死了倒是一身轻松,却留下在意你之人被害的不轻。” 言罢,金蝉子的目光朝华怜的方向看去,孙悟空便看到了一双泫然欲泣的泪眼。 是观音大士来了。 原来观音大士一直都在。 他没有放弃他,最后关头,他还是来了。 以孙悟空的洞察力,哪怕是一粒微尘都逃不过他的法眼,只是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连华怜来都没发现。 金蝉子见孙悟空神情动摇、目光不再凶悍,继续道:“你可知种善因结恶果,对他们会有何等反噬?” 孙悟空立刻回眸望向金蝉子,示意他继续说。 “善如水流恶如玄墨,善小则墨满,善大则墨散,同样的,墨小则水流涓涓,恶大则水浑凝滞。” 金蝉子点到为止,看孙悟空的眼神变化,明白他已经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 “孙悟空,你若是恨极了他们,现在自尽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但凡孙悟空消散于天地,所有的恶果便要华怜女娲菩提三人均摊,对他们的修为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口气害三位正果级别的神佛,哪怕是华怜女娲菩提的仇人,都达不到这样的地步。 孙悟空本不惧怕消散于天地,却在听了金蝉子的话之后迟疑起来。 倘若这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害了师父莲花他们? 金蝉子对他滔滔不绝讲这么多,并不是为了感化孙悟空,他真正的目的是他身后的如来佛祖。 他这是在拐着弯的劝如来,猴子身后有人,再生气也不能下死手。 以如来的无上智慧,自然能看出金蝉子的小心思,他一直保持沉默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否则按孙悟空的狂妄言语,他该当场毁灭孙悟空肉身魂魄,才能让玉皇大帝等一众神仙安心。 华怜听金蝉子讲了这么多,眼中不由带上了感激。 金蝉子不让华怜亲自出面是为了让观世音避嫌,劝说孙悟空低头实则是为了保孙悟空性命,更有顶着如来佛祖怒火和漫天神佛监督的压力在上面,一个弄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此次金蝉子出手相助,何止是报答了华怜盂兰盆会的解围之恩。 甚至于对孙悟空来说,这样的救命之恩也是难以衡量的。 十世轮回换一个痛改前非 孙悟空不是蠢笨之人,自然懂得金蝉子背后谋划,咬牙道:“秃驴,你不怕搬石头砸自己脚。” 金蝉子笑了:“怕什么,这不是还有你孙大圣垫背么。” 孙悟空神情复杂,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特别的佛陀,不同于莲花的纯净至善,这秃头倒也有几分叛逆狷狂。 就在这时,如来佛祖的声音宛若雷霆自天上而来:“孙悟空,你可知罪。” 金蝉子朝他疯狂使眼色,孙悟空看了眼华怜,低下头,手背青筋根根暴起:“俺有错。” 这三个字一出来,金蝉子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这猴子还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尽管孙悟空认错,佛祖却深知泼猴本性,并不追问他错在何处,只道:“既如此,便受罚罢。” 孙悟空咬紧了腮帮子,一声不吭,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佛祖道:“罚你囚困于五指山下一千五百年不得自由,日夜反省自身。” 一千五百年! 比想象中还要漫长的时间,听得华怜颓然垂眸。 一些修为尚浅的小仙,也就活个千年,孙悟空要却要坐整整一千五百年的牢! 到时候哪怕放出来,人不死也离疯不远了! 华怜正要说话,就又被金蝉子打断。 “佛祖息怒。” 金蝉子深深鞠躬,弯腰行大礼道:“孙悟空毕竟年龄尚幼,又是灵石所化颇具慧根,望佛祖手下留情,给孙悟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佛祖问:“你如何能为他作保,断定他肯痛改前非?” 金蝉子笑了,那笑容是说不出的洒脱:“我愿用十世轮回,换孙悟空悔改,换诸位一个安心。” “!!!” “!!!” “!!!”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哪吒瞪大了双眼,几乎把敖丙的龙毛扯下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耳朵。 华怜惊讶地看着金蝉子,百思不得其解金蝉子这么做的原因。 孙悟空则是诸天神佛中最为震惊的那个,他仰视着金蝉子,佛陀身上的光晕就这样落到他瞳孔之中,几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你...你疯了么,我根本认不得你。” 孙悟空瞠目结舌地阻止金蝉子:“俺一人做事一人当,和尚,你不必如此。” 金蝉子摇头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碰到了什么好事。 他回孙悟空:“古有释迦牟尼佛割肉喂鹰成就金身,今有我金蝉子以十世轮回度你回头是岸,有何不可?” 孙悟空见他目光坚定不似作伪,一时间心神剧震,难以置信地问:“我是妖,你是佛,你凭什么如此信我?若我不肯,你岂不是白费。” 金蝉子含笑揉了揉孙悟空毛茸茸的发旋,看向华怜道:“我信不过你难道还信不过观音大士么,你若冥顽不灵,自有观世音替你兜着。” “......”孙悟空从没见过这样真诚到狡诈的人,金蝉子他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不曾欺骗,偏偏每一句都戳在孙悟空死穴上,叫他明白他的算计,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跳。 孙悟空的眼神变了,打心底里对金蝉子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他不曾言语,却在心中暗道:“和尚,你这份恩情,俺老孙记下了。” 见二人皆做好准备,如来佛祖便五指一翻,朝金蝉子和孙悟空一齐压去。 如山峦倒扣,风雨逆流,足以遮蔽苍天的无尽大手从天而降。 孙悟空想要抵抗却使不出力气,猩红一片的视线之中只有一抹金色如星辰闪耀。 在如来通天彻地的掌心之下,孙悟空听到了金蝉子的声音。 “莫要抵抗佛祖之威,待到时机成熟,自有你脱胎换骨之日!” 闻言,孙悟空便松了力道,金箍棒自空中坠落,眼睛也沉沉闭上不去思索。 等到华怜再次看去,孙悟空已经被压入五指山下,连带着金蝉子也坠入凡间无处可寻。 佛祖道:“金蝉子以十世轮回替孙悟空作保,换取孙悟空改过自新,只是妖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以儆效尤。” 华怜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便不再多说什么,和佛祖打过招呼返回南海。 倒是杨戬趁天庭忙于收拾烂摊子,于半道之中堵住了华怜。 “大士。”杨戬客气行礼。 华怜因孙悟空一事尘埃落定,心下微松,也关注到杨戬表情似乎有些不对:“真君可是心有烦忧?” 杨戬道:“我有一妹唤为杨婵,因先天体弱残缺孕育在法宝之中,如今杨婵元神充沛肉身完整,便从法宝中诞生,距今落地不足七日。” 华怜双手合十,朝杨戬道喜:“如此便恭喜真君了,家有喜事不知真君为何忧愁?” 杨戬苦笑连连,“菩萨有所不知,小妹体弱,连梅山风水都养她不得,不知是何缘故,她元神所凝的一双神目日渐黯淡,别说是使出些什么神通了,连视物都无比困难。” “真君的意思是?”华怜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听闻南海紫竹林灵脉磅礴、祥瑞遍地,杨戬斗胆,请大士大发慈悲,收容在下小妹一二。” 带孩子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华怜倒不怕麻烦,只是...... “瑶姬公主可同意了?” 杨戬颔首道:“正是母亲大人催我来寻观音大士,除了大士,旁的任何人母亲都不能信任。” “好罢。” 杨戬到底帮了孙悟空许多,华怜不曾忘记他的仗义相助,便同意了。 杨戬喜道:“如此,三日后我携小妹杨婵登门拜访,望大士莫要嫌弃。” 回了紫竹林,华怜将院落简单改造一番,变得更适合两个小家伙入住,又叮嘱木吒几句传了些真言,便马不停蹄地飞去凡间寻找金蝉子转世。 二两白银买来放生 金蝉子转世。 寻常人可能不能明白这五个字代表着什么。 但提及“唐僧肉”,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怜金蝉子除唐僧那一世有孙悟空保护,其他轮回空有一身堪比天地灵宝的肉身,却无保护自己的能力。 华怜正是知道金蝉子转世将要受尽折磨,这才前去一助。 凡间,东海之滨。 海水倒灌平原,河水将地势割裂,百姓从此以捕鱼为生,此地便成了有名水上之乡。 华怜略加思索,摇身一变,化作一提篮美妇模样落入凡间。 只见一个上穿青黛绡花衫子,下着白色百褶裙的女郎。 她面朝花树,颜若朝华,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绢白丝带轻轻挽住,身旁似有烟霞轻笼,手中提着一只鱼篮。 路过的行人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这样相貌娇美,肤色白腻美好的女子,别说这临海之地罕有,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吧! 见美娇娘提着鱼篮,一人站在集市花树下驻足不语,有胆子大的走上前同她搭讪。 乡里有些名气的秀才马金蝉正是其一。 “女菩萨。”马金蝉见她貌美成熟,不似一般豆蔻少女,便以巧言唤之。 此人正是化为女相的华怜,听到金蝉子转世的声音,微微一笑转过身来。 他装作惊讶的模样,朝金蝉子矮身施礼:“原来是马郎,小女有礼了。” “你认得我?”马金蝉意外地眨了眨眼,高兴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莲儿,家里以捕鱼为生,因父亲生病,替父在此卖鱼。” “莲儿姑娘。”马金蝉拱手行礼,暗道难怪从前没见过这曼妙女子,原来是替她父亲卖鱼的。 为了不显得突兀,马金蝉便问她:“不知你这鱼多少文钱,可愿卖给我?” 华怜淡笑着举起鱼篮,指着里面花色金红的鲤鱼道:“二两白银即可,不知马郎买去作甚?” 二两白银。 一两白银就是一千文钱,两文钱可以买一个烧饼,二两白银可以买一千个烧饼了。 马金蝉暗道略有些小贵,但买美人一笑还是值得的。 他边掏钱边回答华怜:“这鲤鱼看着鲜嫩肥美,买回去红烧滋味一定妙不可言。” 鲤鱼闻言,连忙汪了一泡眼泪看向华怜:观音大士救我!我不想被红烧啊呜呜呜——! 鲤鱼是华怜从紫竹林荷花池中捞出来的老演员,自然不会叫它落入油锅之中。 华怜收回鱼篮,朝马金蝉摇摇头:“既如此,我便不能买给你了。” 马金蝉一脸莫名,问他:“你这鱼不卖来吃卖来做什么呢?” 华怜朝他浅笑,眉眼之间俱是温柔:“自是买来放生了。” “???” 马金蝉这下是真的满头问号了,讪笑着摸摸鼻子,以为自己搭讪被莲儿看穿,她在跟他开玩笑,便赔礼道:“莲儿莫要戏耍在下。” 华怜摇摇头,认真道:“父亲再三叮嘱,要我将鱼儿卖给愿意放生之人,马郎想要红烧,我便不能卖你了。” 马金蝉暗暗吐槽莲儿父亲像是神经病,哪有人卖鱼还管这鱼放不放生的,二两银子买个放生鱼,这不妥妥有病么。 结果还没等他说话,旁边偷听的一干青年子弟纷纷一拥而上,把马金蝉挤出了人墙之外,连莲儿的衣衫都看不到了。 只听得众人你推我嚷,声音嘈杂: “我买我买。” “莲儿姑娘,我买你这鱼!” “放着我来!” “我出四两!” “我出八两!” “退!退!退!” “唉是我先来的,你给我退!” 马金蝉眼角抽搐,好么,他刚刚还嫌鱼贵,这下连鱼影子都看不到了。 正要拂袖离去,却看到同乡的石匠韦陀站在一旁,没和其他人一样眼巴巴的凑过去讨好莲儿,而是目露思索。 “韦陀老哥!”马金蝉眼睛一亮,走过去拍他肩膀打断了韦陀思绪。 “恩?金蝉老弟你怎么在这。”韦陀人高马大,比马金蝉高了一个头不止,此时挠挠头露出一个憨笑。 马金蝉扶额,被他的后知后觉打败:“老哥我早就在这了,倒是你,你不去修葺大桥,怎的也来买鱼了?” 此处临海河流众多,乡里有一条大河,河面水流湍急,靠着两岸的艄公撑船渡人,危险性很大。 韦陀双亲于河中落水去世,从此他便发誓要在大河上修一座桥,方便两岸来往,这些年他一门心思扑在修桥这件事上,连婚配也不曾考虑。 乡里乡亲的都知道韦陀修桥的原委,也乐得支持他。 韦陀道:“官府拨的修桥善款用完了,我正在为筹钱的事情烦恼,见大家都往这地方跑,我便也来凑个热闹,瞧瞧有什么凑钱的法子。” 听到鲤鱼的叫价已经来到了离谱的“八十两”,韦陀苦笑连连:“唉,你看我一身蛮劲又有何用,还不如这卖鱼女郎。” 马金蝉听他灰心,连忙劝慰:“老哥修桥补路乃是出了名的善事,哪里是莲儿能够比拟的呢,切莫自轻自贱呀。” “唉。”韦陀垂头丧气,大手搭在马金蝉肩上,同他坐于路边树墩子上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眼下能筹到钱才是最要紧的,金蝉老弟,你素来聪明主意又多,能不能想个法子帮我?” “这......” 马金蝉看着眼前众人,沉吟片刻灵光乍现。 “有了。”马金蝉心生一计,连忙侧身附耳,说给韦陀听。 韦陀听他说完,眼睛一亮,频频看向华怜的方向,犹疑着问:“说了这么多,还得人家姑娘同意才是,这么损的法子,人家能同意么?” “嗨呀老哥,你看你,格局小了吧。”马金蝉笑的蔫坏,蛊惑韦陀道:“这事若是办妥了,何愁没有银子,再说这都是为了修桥,损是损了点,但也是为了造福大家的善事。” “好罢,好罢。”韦陀被他劝的心动不已,心脏怦怦直跳,在心中默默朝莲儿道歉:为了修桥的大事,只好对不住了。 吕洞宾水面戏观音 却说华怜这边,见众人神情激昂你争我抢恨不得大打出手,华怜终于出声制止:“多谢诸位公子垂爱,只是鱼只有一条,若是诸位诚心想买,还望听小女一言。” 不多时,吵嚷的众人便安静下来,入迷地盯着他说话。 华怜从怀中取出一本佛经,含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叫我卖给谁呢?这样吧,我教你们颂经,你们谁先在一天之内学会,我就卖给谁。” 众人一听,都觉得可行,都想在他面前展露自己实力,于是便答应了。 华怜便教他们念诵《普门品》,将佛经之中的内容深入浅出地跟众人讲解。 原本嘈杂的集市不知不觉围出一大片地供华怜讲经,路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华怜所讲内容吸引,不由驻足旁听。 等华怜讲完《普门品》,马金蝉和韦陀才从如痴如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提篮美妇妙语连珠,讲经丝毫不显苦闷无趣,反而其乐无穷引得众人开怀大笑意犹未尽。 华怜将经书交给当地有些名望的先生,浅笑道:“经书交给先生拿去拓印,一日后我再来此地卖鱼。” 言罢,不等众人挽留,便转身离开了集市。 马金蝉和韦陀见状,连忙追了上去,远远吊在华怜身后,尾随了一路。 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巷子弯弯绕绕,几个转身,竟然叫他们跟丢了莲儿的身影。 韦陀正要着急,就见原本消失在巷子尽头的莲儿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依旧提着鱼篮,看向他们的眉眼弯弯,半是打趣半是疑惑:“马郎和韦大哥跟了小女一路,不知有何指点?” 韦陀头一回干这尾随别人的事,还是这么一个貌美女子,不由尴尬挠头,眼睛也不敢落在华怜身上。 倒是马金蝉上前一步,朝华怜说明了情况:“恕我们冒昧,只是有一事,想求莲儿帮忙。” 华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笑,那澄净目光叫马金蝉总觉得已经被他看穿。 马金蝉硬着头皮道:“韦陀大哥为了筹集修桥善款夜不能寐,希望莲儿能助他一臂之力。” 华怜问:“我只是一介女流,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莲儿若是肯帮忙,修葺大桥一事定能妥善完工!”马金蝉斩钉截铁,和华怜说了他的谋划。 华怜听完目露思索,问他们:“若是按计行事,有人的银两果真落到我身上,我岂不是真要嫁给他了?” “非也非也!”马金蝉连忙摇手,告诉他:“有韦大哥躲在船后,用功法震落那些银两,再怎么扔也扔不到姑娘身上。” 马金蝉和韦陀缠着华怜再三劝说,终于劝动了他。 华怜答应道:“既如此,等我讲完经书,便配合你们筹钱去。” 一日后的集市上,华怜如约而至,有半数的人背会了《普门品》。 只是来的人却更多了,不光有男人,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老人、女人,皆是来听华怜讲经的。 华怜又花了几天的功夫,给众人讲了《金刚经》《法华经》,等时机成熟,宣布道:“小女已到出嫁年龄,见此地青年才俊颇多,斗胆替自己某一媒婚事,有意者可至江边,小女于江边船上恭候各位。” 这正是马金蝉的谋划,以莲儿婚事为饵,诱骗各地豪坤怀中的金银财宝。 三日后,江边船上。 韦陀替华怜租来一座画舫花船,华怜身着华服提着鱼篮,正立于船上。 江边烟波浩渺,更衬得提篮女子清理出尘,见之忘俗。 这样的美人,哪怕得不到她的心,买回家摆在那供着,光是看见就能心情愉悦,多活几年。 江边岸上,皆站着此地有名的富豪乡坤,有的是为了给自己纳妾,有的是为了彰显豪横财力。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此时正往画舫之上扔去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引得围观众人惊呼。 “那是王家祖传的玉如意!” “天啊!这是宫里的琉璃瓶!” “陈老爷扔了一锭金子!” “那算什么,黄老爷扔了一箱金银都没砸中呢!” 如火如荼的叫喊惹得更多游历旅人驻足围观。 吕洞宾正是其中之一。 他于凡间游历于此,原本路过,看到一大帮人在江边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好奇地走了过去。 “小兄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吕洞宾道袍美髯,面若白玉,颇有仙人之姿,马金蝉见他气度非凡,便告诉他事情原委。 吕洞宾原本只是随便问问,却看到马金蝉身上佛光袅袅,似有大功德加身,顿时有些吃惊。 没想到这么巧,这人似乎是佛陀转世。 再看江面上那窈窕美女,可不就是观音大士假扮么! 吕洞宾乐了。 没想到观音大士为了筹钱,竟化身美女引得世人争先投钱。 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吕洞宾当然不会错过,于是默默不语地又观察了片刻。 却被他看出一些端倪。 那些金银有的明明就要落到观音大士身上,却中邪一样直直飞落,似是有人力干扰! 吕洞宾不禁哈哈大笑,观音大士也有耍这样小手段欺骗凡人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主意还挺损的! 却不像是观音大士传闻中一贯的作风。 吕洞宾暗自摇了摇头,如此看来,观音大士也不像传闻中那样高洁伟岸,落了些世俗之气。 眼看事件就要进入尾声,观世音也要满载而归,吕洞宾嘴角一挑,计上心来。 他拍拍马金蝉肩膀,蛊惑道:“小兄弟,你怎么不投钱给她,莫不是对她无意?” 马金蝉笑了,这是他出的点子,自然知道是投不中莲儿的,只是当着陌生人的面,他闪烁其词道:“那些豪坤老爷都投不中,我一介平民又怎么能投中呢。” 吕洞宾劝说他:“唉,你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说不定就投中了。” 马金蝉被他缠的没办法,只好解下荷包,从里面掏出三文钱朝华怜扔去。 韦陀正要击落那三枚铜钱,兀地感受到一股磅礴真气缭绕其中,他竟然阻挡不得! 不好! 韦陀甚至来不及提醒,就看那其中一枚铜钱径直落到莲儿身上,又从她身上滑落到手心。 吕洞宾请罪 “哇~!” “唔~!” “咦~!中了!中了!” “是马金蝉!马金蝉扔中了!” 人群之中顿时迸发出阵阵惊呼,有好事者已经迫不及待地呐喊。 “嫁给他!” “嫁给他!” “嫁给他!” 呼声阵阵中,华怜握着那枚铜钱,正对上马金蝉茫然的眼睛。 韦陀崩不住了,从船厢后走到华怜身边,一把夺过铜钱丢至江中。 他人高嗓门也大,半边身子就把华怜挡的严严实实,扬声道:“不闹了不闹了,莲姑娘是咱请来筹钱演戏的,可不能真嫁了他去!” “吁~!” 听韦陀这么一说,人群中又传出倒喝嘘声。 “莲儿姑娘自己说的谁扔到嫁给谁,人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就是就是,你们这是耍大家伙玩呢!” “还钱!还钱!” “不嫁就还钱!” 眼见群情激奋,韦陀就要控制不住场面,华怜出手了。 他提着的鱼篮缓缓飘至江边高空,如同呼吸般散发出绚烂至极的五彩华光。 沐浴到华光的众人无不被光芒中蕴含着的【静心】buff洗涤内心,纷纷安静下来。 就在众人视线被鱼篮吸引之时,华怜身形变化,当着韦陀的面化为原身。 背有功德光圈,神态庄严雍容,头戴宝冠,身披素锦天衣,腰束贴体罗裙。 正是观音大士一贯扮相。 韦陀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不敢直视华怜的庄严宝相,扑通一声双腿跪地,俯首深深叩拜,声若洪钟道:“拜见观音大士,观音大士大慈大悲!” 韦陀的声音一下子把众人惊醒,纷纷又惊又喜地朝华怜看去,无一不诚恳叩首,齐声呼喊:“拜见观音大士,观音大士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原来这卖鱼女郎竟然是观音大士假扮,他们竟然亲耳听观音大士讲了几天的佛经! 和卖鱼女郎偶尔有过交谈的居民激动到几乎落泪,把身上所有的钱财都掏了出来恭恭敬敬摆在面前。 这是大士在筹钱,他们何德何能让大士亲自来凡间筹钱建桥啊! 这两日没把卖鱼女郎放在心上,没去听经的人更是悔得捶胸顿足。 这辈子也许就这一次见面机会,竟然错过了! 竟然错过了听大士讲佛的机会!啊啊啊啊!!! 让时光倒流吧!!!! 他要回去抽死自己!!! 最吃惊的还要数马金蝉,他是此次事件的谋划人,早就觉得那提篮女郎面善,没想到竟然是观音大士。 他还出馊主意要把大士嫁出去,差点还娶了大士! 马金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被这样的变故震撼的半晌说不出话,只愣愣地盯着华怜,眼睛一眨不眨。 没想到他只是随口一喊的菩萨,竟被他喊中了真实身份! 华怜微微一笑,轻洒柳枝甘露将众人托起,梵音空灵缥缈,朝众人解释了事件原委。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褒扬了韦陀建桥善举,赞叹他心有大善,勉励韦陀道:“待你将桥修葺完成,自有神使来寻你。” 韦陀激动落泪,泣道:“观音大士,我没守护好你,实在是担不起你的看重。” 华怜轻抚他发旋,宽慰他:“既如此,往后你便做我身边护法,于南海紫竹林守护我可好?” “!!!” 不光是韦陀,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震惊了,羡慕地看着船上那傻大个,嫉妒的几乎吐血。 若是时光能倒退,他们也去修桥,修他个十座百座! 他们也想跟着观音大士,也想去南海啊啊啊!!! 韦陀泣不成声,只握紧了拳头,用这辈子最郑重的声音承诺:“韦陀愿舍命追随菩萨,不论万古千秋、天涯海角。” “善。” 一道佛光自华怜指尖流淌至韦陀的眉心,这是他留给韦陀的功德信物,届时凭借他的信物,韦陀便能自由出入紫竹林。 点化完韦陀,那鱼篮又自高空缓缓飘落到发愣的马金蝉手中。 华怜含笑道:“马金蝉,你帮助韦陀筹集善款有功,又将铜钱掷于我身上,我不好兑现承诺,便赐你翠竹鱼篮护你一世周全,你可愿意?” 这本来就是他让观音菩萨演的一出戏,哪里会真的让菩萨兑现承诺嫁给他。 没想到菩萨还主动提及,实在是叫他惭愧。 马金蝉苦笑着说:“菩萨,你不生气,我已经十分开心了,哪里敢奢求你的恩赐呢。” 华怜只是看着他浅笑,目光悠远意味深长:“收下吧,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马金蝉感激地朝华怜行大礼:“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多谢菩萨恩典!” 将竹篮光明正大的交给金蝉子转世,华怜也算完成一项任务。 南海还有杨戬在等着,华怜便不打算在此停留,驾着祥云于众人的呼声叩拜中飞去了。 徒在东海之滨留下一个提篮观音的古老传说。 再说吕洞宾这厢,由于不知前因后果,差点叫观音大士在凡间出了洋相。 原本以为观世音事后要找他算账,没想到他竟和没事人一样,连提都没提吕洞宾暗中使坏一事。 观音大士不说,此事便只有天知地知,吕洞宾自己知道,连被他帮助的马金蝉都被蒙在鼓里。 华怜不说,却不代表吕洞宾心安理得。 观音大士越是大度,越叫吕洞宾觉得自己不知轻重,多管闲事。 吕洞宾心下难安,便回去取了宝贝,亲自去南海紫竹林向观音大士赔罪。 一来一回间,吕洞宾稍稍耽搁了一些时日,刚踏入紫竹林地界,就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动人歌声。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 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 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 吕洞宾驻足旁听,辨认出那轻且柔的歌声正是出自观音大士。 那声音实在是太过温柔,温柔的好像暖风,轻轻吹动吕洞宾的心弦,温柔的叫人不忍心打扰,只愿听他把歌唱完。 观音大士的牛马+1 兀的,歌声停了。 似是察觉到有客来访。 木吒此时正手持金刚杵朝紫竹林外飞去。 “仙长。”高大的金刚杵把木吒衬托的小小一只,他俯身朝吕洞宾行礼。 “仙长缘何在竹林外驻足,快些请进吧。” 吕洞宾见他一副外出打扮,便问:“小师傅这是要往何处去?” “哦,师父叫我下凡去往东海之滨做些接引的差事。” 吕洞宾立即明白这是要去找韦陀去了。 看来观音大士一言九鼎,果真把那修葺大桥的大个子放在了心上。 吕洞宾对华怜又多了几分敬佩,朝木吒简单回礼后便往莲居阁内踏去。 只见典雅宽阔的莲居阁内,侧面放置着一张竹制摇篮婴儿床。 观音大士不着佩饰,身披素衣薄锦,正坐在一旁一手撑额,一手推着竹床轻轻的晃。 想来方才那动人歌声,也是唱给竹床里婴儿的摇篮曲。 吕洞宾定睛一瞧,竹床内有两个婴儿,一男一女各有仙气缭绕。 女婴身披紫霞,仙体与玉帝同源;男婴身披绿霞,隐隐约约显露出镇元大仙的庇佑。 吕洞宾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心惊这俩小娃娃是什么来头。 华怜抬眸看到来人是吕洞宾,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静音。 华怜领着吕洞宾来到院落中,这才出声道:“不知仙长前来,有失远迎。” 木吒不在身边,华怜便亲自替吕洞宾斟茶,十分亲切温和,没有半分架子。 吕洞宾只知观音大士大慈大悲、形容伟岸,却不曾想他竟如此平易近人,想到之前的事,心下更是愧疚。 看到观世音这副平静温和的模样,吕洞宾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杯茶下肚,他才迟疑开口:“恕小仙冒昧,不知那两个孩子是......?” 华怜不知吕洞宾是来做什么的,听他问起便答道:“女婴乃瑶姬三公主之女杨婵,男婴则是镇元大仙麾下人参果童子。” 原来是这样,吕洞宾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个小娃娃身上有这么浓郁的仙气。 至于为什么瑶姬公主和镇元大仙的孩子在观音大士这,吕洞宾不方便再问下去,只是暗自惊叹观音大士这人脉关系,是又硬又广啊。 华怜见他迟迟不语,以为他有事相求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道:“仙长可是有心事?” 吕洞宾轻叹一声,明白观音大士这样问是确实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他放下拂尘,解下佩剑,单膝跪地朝华怜行赔罪大礼,声音诚恳真挚:“大士心胸宽广,小仙却心有愧疚,特此前来赔罪。” 华怜这才了然,原来吕洞宾是来为他的恶作剧道歉的。 本身就算吕洞宾不做这恶作剧,华怜也会在恰当的时机显出真身点化众人。 这样的恶作剧对他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更不会耿耿于怀。 比这恶劣了百倍的事情,华怜都经历了多了。 不过既然人都来了,华怜也起了些逗弄的心思,便装作不悦的模样,撇过脸轻声道:“道长偏拿我取乐,莫不是真要我嫁与那凡人?” “!” 吕洞宾急了,连礼仪都顾不上许多,握住华怜的手情真意切道:“大士,都怨我不好,偏怪我偏听偏信,误会了大士。” “小仙绝无此意,大士莫要伤心啊!” 华怜听他这样着急,才垂眸用正眼瞧他,淡笑道:“人心叵测,我怎么知道仙长是不是真心呢。” 想到瑶姬公主和镇元大仙送来的两个孩子,吕洞宾嘴角抽搐。 就是把他全部身家都抵在这里,也比不上别人送孩子情真意切吧! 话说瑶姬公主和镇元大仙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小孩都送来了,这让别的神仙怎么活啊! 吕洞宾纠结了一会,长叹息道:“小仙身家微薄,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宝贝,不如把小仙抵押在此,为大士当牛做马,等大士什么时候不生气了,小仙再自行离开。” 吕洞宾原本回洞天福地取来的赔罪礼在对比之下黯然失色,他连拿出来的脸面都没有,更别提在观音大士面前邀功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人力最值钱,还有几分用处。 就是不知道大士看不看得上。 华怜本就在逗他取乐,看到吕洞宾这副一本正经打算把他自己抵押出去的模样,不由抿唇浅笑。 “我若是一直生气,你岂不是要一直赖在我紫竹林?” “既如此,那我便不生气了罢。” 听到观音大士含笑的声音,吕洞宾这才反应过来大士在跟他开玩笑。 心情一会紧张一会放松,情绪大起大伏波动下脸兀地涨的通红。 大..大士竟然也会跟人开玩笑,这是实在是太超乎吕洞宾的想象了! 只是这样的玩笑丝毫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只让人窃喜大士对人亲近。 吕洞宾深呼吸平复心情,缓缓站起身,认真道:“大士,小仙是真心实意想来赎罪的,还望大士莫要嫌弃。” 华怜见他坚持,思索片刻便道:“如此我确有事需要仙长帮忙,仙长可看见婵儿双目之上蒙的一层灰雾?” 吕洞宾回他:“来时确实瞧见,却不知那灰雾是何来历?” “是诅咒。”谈起正事,华怜沉下脸来,“我卜算到这道诅咒来自未来。” 灰雾蒙眼,这是在诅咒这小小女婴未来会识人不清? 吕洞宾皱起眉头:“是谁如此阴毒,竟对这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下手,实在是可恶。” 华怜点点头,嘱咐吕洞宾道:“这正是我需要道长前去调查之事。” “若是需要什么帮助,道长只管提起。” 华怜本要亲自去调查的,只是两个孩子还小,离不开人,恰好吕洞宾送上门来,他便不去客气,差遣吕洞宾做事。 观音大士的请求,吕洞宾怎么可能会拒绝,直接一口应下,再三保证道:“大士且放心,我吕洞宾答应之事一定做到!” 家有魔王初长成 这天,紫竹林里下了一场雨。 下雨过后的空气,带着丝丝飘香的泥土的气息,地面上积蓄的小水洼如同银镜,将竹林倒映成两个世界。 韦陀在别院劈竹子做些手工活,木吒则陪着华怜在屋檐下闲聊。 “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么?” 距离吕洞宾离开已经过了有些年岁,人参果得了小肚兜终于不再哭闹,杨婵也早已学会下地走路,颇有些调皮。 “师父,要不要我去寻他们。”木吒皱眉,下雨了还不回来,虽说是在紫竹林内出不了什么事,但玩心还是太大了。 华怜撑起一把纸伞,步入雨幕之中,“罢了,我亲自去。” 再说人参果和杨婵,两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岁大小的幼童此时正蹲在荷花池边,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 两小孩扯了几片荷叶用来简单避雨,杨婵手里还捉了个大螃蟹。 她一双眼睛被绸带系着,却似乎半点不受影响, 面向螃蟹开心道:“蟹蟹,你太不小心啦,落到我的手里。” 螃蟹在荷花池修炼多年早已诞生灵智,此时被杨婵捉住,反抗也不是顺从也不是,两只大眼婆娑道:“婵宝宝,不用谢,求求你放了我就行啦!” 人参果笑的发抖,红绳扎着的冲天辫一晃一晃,荷叶上落下的细密雨珠噼里啪啦打在螃蟹身上,他指着螃蟹道:“谢什么呀,婵宝宝在喊你名字呢!” 螃蟹大囧,八个长长的蟹脚无措的一抓一抓,两根大鳌僵着不敢乱动,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杨婵狡黠一笑,提议道:“这样吧蟹蟹,你速来听大士念佛讲经,我考你几个问题,你若是能够答上,我便将你放了如何?” 螃蟹连连挥动大鳌表示答应:“你考吧你考吧,随便你怎么考!” 一个小娃娃,还能出多难的考题,螃蟹咧着嘴笑了。 杨婵和人参果对视一眼,嘿嘿怪笑,提溜着螃蟹就给它架到早已准备好的火堆上。 人参果已经忍不住口水晶晶,“还是烤的香啊~” “!!!” 螃蟹骇然失色,这才意识到上当,哀叫连连:“哎哟哎哟,救命!小祖宗们,你们饶了我吧!” 杨婵刚要说什么,小耳朵忽然一动,连忙把螃蟹扔回荷花池中,又伸出小脚丫子把火堆踢翻,朝人参果又轻又急道:“不好了果果,大士来了!” “!” 人参果大惊失色,“大士怎么来了,难道我上回拿小白兔擦屁股的事被告发了?” “嘘!”杨婵赶紧让他别说了。 可惜华怜不是聋子,自然把两个孩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额角也有些跳的厉害。 不知什么缘故,似乎他带的孩子都一身反骨,都爱干些招猫逗狗的调皮事。 前两日竹林里的小白兔泪眼婆娑地跑来告状,说人参果问它掉不掉毛,它说不掉,人参果就拿它擦屁股,它再也不干净了! 小兔子从来安分守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华怜抱着它哄了好一阵,才叫兔儿断了轻生的念头。 虽说人参果吸收天地之灵气,从不沾染尘埃,但这样的行为,还是让竹林里一众小动物闻风丧胆,各个见了他绕道而行,生怕哪天被人参果逮住去擦屁股。 再说这杨婵,更是个混世魔王转世,比之人参果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从启蒙开智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独创了许多童谣。 什么“我就要哭,我就要闹,一宿一宿不睡觉,手里拿着安睡药,拿根小绳要上吊”这样的顺口溜还算好的,最气人的是给小动物们送新衣服。 拔了兔子的毛去送小猫,拔了小猫的毛去送狐狸,拔了狐狸的毛去送小马,拔了小马的尾鬃去送狮子。 没有她做不到只有她想不到,害的小动物们心惊肉跳,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人参果虽然调皮,却没什么心思,天天傻乐呵,杨婵却满肚子坏水,两个人干的坏事,总有一大半是她出的,丝毫没有学到观音大士半分静雅。 华怜都不知道杨婵这身本事是继承谁的。 华怜逮住人参果和杨婵,一人打了一记屁股,好笑道:“我打个座的功夫,你们倒祸害起我紫竹林里小动物了。” 杨婵和人参果揉着小屁股,亦步亦趋地跟在华怜身后,也不敢吭声,只嘿嘿的笑。 看来大士没有真的生气,这段日子避避风头,等大士去忙,就又可以快活了! 华怜却没有打算真的放过这两个皮孩子。 哪吒孙悟空尚且知道不轻易伤害生灵性命,杨婵和人参果却打算把螃蟹精烤了。 要不是他亲自来寻他们,螃蟹精不知道能不能逃过此劫。 若是寻常没有开启灵智的生物,他们烤了也不打紧,螃蟹精修行不易,就这么被烤了也太过倒霉。 华怜领着两个孩子来到藏书阁平时念书的地方,使了去尘的法术将他们洗漱干净。 他问杨婵:“婵儿,若有人要把你捉去吃,你可高兴?” 杨婵瘪瘪嘴,装作要哭的模样,“不高兴,不高兴,大士不要把婵宝宝送去给别人吃。” 华怜看出她假哭,也不戳穿她,只道:“既如此,你为何平白无故要烤了那螃蟹吃呢?” 见杨婵一声不吭,人参果坐不住了,脆生生抢答道:“大士,是我嘴馋,婵宝宝这才给我捉的!” 闻言,杨婵和人参果抱作一团,嚎啕大哭:“果果!我对不起你啊!” “婵宝宝,是我对不起你啦呜呜呜!” 华怜被他们吵得头疼,连忙打住,严肃道:“紫竹林内的动物修行不易,你们往后莫要伤及他们性命。” 两小孩见观音大士生气,连忙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点头答应。 “不光是紫竹林内的动物,世上生灵皆要有敬畏之心,切不可随意伤害他人。” 杨婵发现了盲点,举手提问:“大士,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可以打我和果果的屁股?” “......”华怜有些无奈:“你犯了错,我自然要罚你,有时不只是打屁股。” 杨婵摸了摸眼上绸缎,自言自语道:“哦,原来只要别人犯错,就能去打他。” “......”眼见孩子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策马狂奔,华怜及时出声打断:“婵儿,不要总想着打人,别人犯错你总该跟他讲道理,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哦!婵儿听明白了!” “要先讲道理,讲不通再打!” “......” 夜枭和月亮 不知不觉,紫竹林迎来了冬天。 天上的雪还没落下来,地上就蒙着一层白白的霜,竹林里起了薄雾,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似乎云端仙境。 院子里。 木吒给两个小孩煮了鸳鸯锅,他们大人早已辟谷,小孩却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嘴馋的紧。 杨婵吃的打了个饱嗝,揉揉肚皮开心的朝木吒露出一个笑容:“木吒哥哥,大士什么时候回来呀?” 木吒是知道这小魔王的本性的,警惕的看她一眼,嘴角一抽:“做什么,你又有什么坏点子了?” 见杨婵瘪嘴,一副不开心的模样,木吒轻敲她脑袋:“大士晚上就回来,你安分着点。” 又戳了戳人参果鼓鼓囊囊的小脸,劝道:“你也好少吃点,这都快圆成啥样了,回头大士都认不得你。” 人参果呼咻呼咻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皮,天真道:“我把自己吃的圆圆的,别人就不会把我看扁了!” “......这话你听谁说的。”木吒扶额,瞪了杨婵一眼,用眼神告诉杨婵我知道是你教他的,人参果没这个智商,根本不懂啥是圆啥是扁。 “算了,你们两个小懒虫,吃完跟韦陀大哥修行去。” 人参果放下勺子挠了挠头,疑惑问:“木吒哥哥,为什么我和婵宝宝什么都没做,你却说我们是懒人呀?” “你还好意思问!”木吒恨铁不成钢,把杨婵和人参果一人一脚踢出院子。 师父不在的日子他又当爹又当妈的,可把他累死了! 两小孩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怎么又惹到木吒了。 杨婵拉着人参果去找韦陀,笑得开怀:“果果,俗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木吒哥哥一定是羡慕我太有才了。” 人参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都怪我还不够缺德。” “嘿嘿,你是男孩子,随便啦!” 得知大士晚上就要回来,杨婵难得没和人参果去竹林里祸害小动物,两个圆滚滚的小团子躲在韦陀这烤冬笋吃。 紫竹林里的冬笋脆嫩可口,丝毫不似凡间涩嘴,哪怕是生啃也跟水果似的,清甜的很。 杨婵太无聊了,就缠着韦陀给他们讲故事。 韦陀于凡间长大,倒也有不少有趣的民俗故事哄得两个孩子高兴。 “韦陀哥哥,你上回讲的捧珠龙女的故事,我和果果还没听够,还要再听。” 杨婵拉着韦陀衣袖,歪着头含羞带怯的期待模样,摸了摸眼上绸缎。 她知道,韦陀大哥最心软了,总不会拒绝她和人参果的要求。 韦陀在篝火旁擦拭着心爱的金刚杵,闻言揉揉杨婵毛茸茸的小脑袋,眼中盛满了宠溺。 放低了粗犷厚重的声音,微笑道:“好吧,今天再跟你们讲个夜枭和月的传说。” “啥是夜枭?”人参果揪了揪小辫子,疑惑的问。 杨婵回道:“夜枭就是猫头鹰啦。” 韦陀点点头,杨婵虽然调皮,功课却不曾落下,天资十分聪颖。 “在很古老的过去,有一只夜枭,不捉田鼠也不捉草蛇,每天夜里只盯着天上皎洁的月亮。” 故事里的夜枭勾起了人参果的好奇心,他问:“那它吃什么呀,它不会饿么?” 韦陀又摸了摸人参果脑袋,示意他稍安勿躁:“没错,月亮也是这么想的。” “月亮就问夜枭:夜枭夜枭,你不去田里捉吃的,每天看着我做什么呢?” 两个小家伙听得入迷了,一动不动地竖起耳朵。 “夜枭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明亮美丽的存在,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你,只是看到你就觉得开心了!” “哇~!” 杨婵和人参果难得听韦陀讲起关于爱情的故事,纷纷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对于还是孩童阶段的他们来说,韦陀的故事,实在是太迷人,太动听了。 人参果急不可耐,催促问:“月亮答应他了吗,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韦陀笑笑,摇了摇头:“月亮看着夜枭,伤心的说:我们离得太远了,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啊?” 孩子们一听,顿时急了:“这怎么办?夜枭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他肯定很难过。” 人参果想着想着,都要哭了,杨婵还算冷静,出主意道:“夜枭可以修行法术,等功法大成再去找月亮。” 韦陀将他们从地上抱起,一手一个捞入怀中走向睡房。 “夜枭没有难过,也没有苦练法术,它只是飞到小河边,对着月亮的倒影悄悄亲了一口,就飞走了。” 两个孩子睡在柔软的床上,半晌回不过神。 杨婵想问问韦陀,夜枭这算是和月亮在一起了吗?后来怎么样了呢? 但韦陀只是替他们掖好被子,很快离开了房间。 恰好天上等待了许久的白雪皑皑落下,华怜驾着祥云伴着大雪从天边飞回。 此次回来,他还带上了捧珠龙女,因为从前的缘分,从今往后龙女也将在紫竹林内长住。 龙女得知大士这养了两个孩子,好奇的想要去看一看。 华怜便领了她去见杨婵和人参果,认一认脸熟。 但见人参果和杨婵躺在床上,一个眼中泪珠摇摇欲坠,一个抿着小嘴若有所思,都是有心事的模样,没有半分睡意。 华怜有些奇了,从前他回来,杨婵和人参果早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来要抱抱,没想到他才出去几日,就看到他们竟也有这样满腹心事的时候。 “真是好可爱的一对小娃娃,你们在想什么呢?” 龙女从华怜身后探出身子,率先出声。 杨婵和人参果这才发现大士回来了,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一边一个黏在华怜宽阔的长袖上。 听了夜枭和月亮的故事,他们心里有些憋闷,只有和大士贴贴,才不至于那么难受。 杨婵用灵识感知了一下刚才开口的人,朝她开口:“咦,你就是韦陀哥哥故事里的捧珠龙女吗?” 龙女点点头,意识到杨婵看不见,便道:“是我,方才见你们似乎有些心事,这是怎么啦?” 还没等两个小孩七嘴八舌的把夜枭和月亮的故事说完,吕洞宾便深夜来访。 他找到杨婵眼中灰雾的线索了。 观音大士原来是老演员了 龙女被留下照顾孩子,华怜和吕洞宾去莲居阁中商议要事。 吕洞宾眉头紧锁,沉声道:“那咒术,是女娃娃杨婵自己下的。” 见华怜凝眸似有疑惑,吕洞宾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全说了出来:“我从灰雾溯源,寻到源头来自未来,便使了神通去见了杨婵,她情绪激动,似乎怨恨自己识人不清,我叫她解除咒法她不肯,我便回来了。” 神仙随意穿梭时空是大忌讳,真要追究那就是犯天条的大罪。 但为了完成使命,吕洞宾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穿梭未来虽然危险,却是获取消息最快捷有效的手段,万幸他没遇上什么岔子,也不敢多加逗留这才匆匆深夜折返紫竹林,只怕夜长梦多。 如果说将三界比作是一场盛大的游戏online,那么那些成就大道修成正果的神佛就像是游戏里的npc,不管玩家选择的游历路线是哪个,npc只有那一个。 修为不够深刻的神佛,则如同玩家一般,不同的世界线里有不同的流速,不同的等级。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杨婵的灵魂是一个游戏账号,那这个账号就是专属于杨婵的,别的什么人都不能登录,除非用什么bug手段按下不提。 登录杨婵的账号,能看到不同世界线上杨婵不同的等级,从1级到999级,应有尽有。 如果是观音大士登入有着999级杨婵账号的世界线,对999级的杨婵不会产生影响。 但如果是1级的杨婵账号偏偏去登入了999级的杨婵账号世界线,那么999级的杨婵账号就会被迫登出,独立于三界之外等待1级账号离开她才能回归。 至于华怜这样的正果神,他们的账号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一个,他们独立于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去任何一个世界线都很难找到,要通过特殊的方法去特定的地方寻觅,才能找到。 比如菩提老祖的斜月三星洞,登入方式就不被世人知晓,只有老祖自己才能让想进的人进入。 而华怜的南海紫竹林,登入方式是公开的,只要去打听打听就能知道,这也是为何诸天神佛最喜欢来找他的原因之一。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世界线流速不同,正果神对世界线造成的影响也是深远的。 比如如来佛祖在10级的孙悟空世界线里把他压入五指山,那么在20级30级40级乃至999级的孙悟空世界线里,都会有10级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入五指山的故事。 不用如来佛祖连轴转的去每条世界线把孙悟空打一顿,世界线自己会自动修补这段剧情,而如来佛祖只要出面一次即可。 这也是为什么正果神很少会显于人世的原因,他们的一举一动影响都太持久了,若是随意出入人世,怕引发什么不好修复的bug。 华怜能够随意穿梭世界线,大部分情况也是散尽功法只留肉身,这样就相当于抹除了他npc的身份,以玩家的形式登入。 以玩家的形式登入世界线,哪怕在那条世界线毁天灭地(实力不够智商来凑),对别的世界线也是没有影响的。 但他如果用观音大士的npc身份去毁天灭地,那就是真正的毁天灭地了。 所以不要怪观音大士为什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跟奥特曼一样每次只有三分钟的显圣时间。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啊! 观音大士其实早就来了,只不过是实力较低如同凡人一般的玩家,等他人前显圣实力暴涨,那就是用回了npc的身份,必须得速战速决。 简而言之,大道众生追求的长生不老、跳脱五行,其实就是想要账号唯一罢了。 我的过去就是我的将来,我即是我。 凡人的命数可以在世界线上被正果神卜算预测甚至是操控,正果神的过去将来却是无法被窥探的。 吕洞宾穿梭未来的行为就是用了些方法,去未来的世界线把未来的自己顶号登出,冒着风险寻找杨婵失明的原因,找到后就赶紧回来了。 毕竟承担风险的不是别人,正是未来世界线上的他自己。 没人知道他耽搁太长时间,未来的自己会遭遇什么。 但不是正果神却被挤出五行之外,没有成就大道的灵魂可能会受到创伤。 玉帝禁止诸天众神穿梭时空,不只是为了三界和平,也是为了保护某些不知死活的神仙他们自己,不至于被无知害死。 而吕洞宾带回来的消息,简单来说就是来自未来的杨婵大号,出于某种心理给过去自己的baby杨婵小号下了个诅咒。 如果不能消除诅咒,可能对现在的baby杨婵造成不好影响。 对于“杨婵”这个实力还不够对抗天地因果的“玩家”来说,影响其他世界线上的事件是非常困难并且后果难以预计的。 对于外行来说,可能觉得现在的自己改变了过去自己的选择,就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影响未来。 但对于像华怜这样深谙因果轮回之道的内行来说,他们知道事情远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并不是修改了过去的故事,就能改变未来那么简单的。 比如说,999级的杨婵修改了过去,导致1级杨婵死亡,按照推论,999级的杨婵也该死亡,毕竟没有过去,怎么能有未来? 但是这正是悖论出现的地方,1级的杨婵死亡了,那哪来的999级杨婵去扼杀1级杨婵? 连1都没有,何谈999。 没有999,那1怎么会死? 这样的悖论会导致两条世界线产生bug,程度轻的悖论影响个人,程度重的悖论则会影响整个世界的运转。 未来的杨婵给幼时的自己下咒,思来想去都绝不是一件好事。 华怜广袖一挥,指尖轻触,于虚空之中将未来杨婵存在的世界线梳理出来,正看到世界线颤动。 虽说能够承受杨婵这样的bug行为,却还是有些影响。 为了方便区分,华怜将未来杨婵存在的世界线称之为“婵香”,他现在所在的世界线称之为“当下”。 华怜打算安顿好龙女,便启程去“婵香”的世界看一看,看看这个被他从小养在紫竹林里的孩子,未来又遭遇了什么。 宛宛类卿,已是人间绝色 婵香世界线,华山,西峰顶下。 “不知是观音大士前来,有失远迎。” 杨戬感知到有人上山,神识一扫,立即从山峰别院走出,亲自迎接华怜到来。 华怜已从世界线上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礼貌的问了杨戬一句:“不知真君缘何将婵儿关押于山峰之下?” 杨戬将华怜请入院中,锐利如剑的浓眉紧紧锁在一起,冷哼道:“都怪凡间一刘姓妖男勾引我妹妹,害得她犯了天条差点被剥去仙骨,我为保下婵儿,这才私自将她扣押,以平人怨。” 提起这事,杨戬差点要被气死。 杨戬放杨婵下界历练,结果一个不留神杨婵就大着肚子回来了,欢天喜地的告诉杨戬他要当舅舅了。 杨戬看她肚子,气的一个仰倒,颤着手问这是谁的孽种,赶紧打掉。 杨婵脾气也犟,回嘴杨戬他不乐意她就去乐意的人那,结果刚离了梅山,还没等她去紫竹林找观音大士,就被得知消息的玉帝逮住了。 玉帝要按天条处置杨婵,杨婵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就在这时,杨戬突然出现了,二话不说当着所有人的面抽了杨婵一巴掌,把她痛骂一顿,又不由分说把杨婵压入华山之下,命令梅山兄弟看守。 天庭众神被杨戬的暴怒发火惊呆,不少人纷纷为杨婵求情,生怕从来刚正不阿不近人情的司法天神一怒之下把自己妹妹宰了,这才勉强平息此事。 就连瑶姬都被杨戬丝毫不留情面的狠厉手段吓住了,生怕杨戬学他舅舅大义灭亲,一连求了杨戬好几日。 杨戬对母亲的原话是这样的:“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才将将改过自新,我关杨婵伍六七八百年也不为过。” 瑶姬公主哭哭啼啼:“都怪我,都怪我给婵儿立了不好的模范,叫她与我犯下一样的过错,戬儿你将我一并关了去吧,我心里内疚的厉害!” 于是瑶姬公主如愿以偿,和杨婵一起被关在了华山之下。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一脸懵逼的瑶姬:“......” 被司法天神连老母都关这一行为震撼到的天庭众人:“......” 玉帝毕竟是经历过杨戬担山赶日的,知道他不似常人所说的无情,看似雷厉风行的举动背后其实是为了保护瑶姬和杨婵,但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也没有人闹着喊着说给杨婵的惩罚太轻了,反而求情的人很多,玉帝便顺水推舟,将这糟心事推给了杨戬,叫他自己看着办。 杨戬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赶紧返回华山暗中观察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状态如何。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逼杨婵死,甚至连杨婵肚子里的孽障都看在杨婵的面子上叫她留下来了。 杨婵却到底阅历尚浅,不知自己和心爱之人结合有何不妥,神与人为何不能相爱。 她不是不知道这条天条,只是从未将其放在心上,母亲的故事更为神与人相爱蒙上了一层禁忌的浪漫色彩。 若不是母亲与凡人私自结合,又哪来的她杨婵诞生于世? 杨婵也曾问过瑶姬公主是否后悔,但瑶姬公主只是看着她很慈爱的微笑,告诉杨婵若是再来一次,为了杨戬和杨婵的诞生,她还是会这么选择,哪怕粉身碎骨。 杨婵从前只是感慨母爱的伟大,如今却能和瑶姬感同身受。 杨婵本以为能够获得和她遭遇一致的母亲体谅,却不曾想瑶姬泪眼朦胧道:“婵儿,是母亲错了,当年母亲还有半句话压在了心里,只怕你觉得母亲冷漠,如今却悔不当初。” 杨婵愣住了,问她:“母亲,你想说什么?” 瑶姬道:“凡人终究是凡人,一世轮回之后,他便再也不记得你是谁,如今提到你父亲,我也只剩下一些回忆,那些刻骨铭心的感情,是会随着时间消逝的!” “啊?”杨婵呆呆的,看着瑶姬,从没想到一向仁慈善良的母亲会说出这样近乎“无情” 的话。 瑶姬继续道:“倘若我不知你和戬儿是我孩子,我从不曾认识你们,那以如今的我来选择,我不会和你父亲在一起。” “我愿意粉身碎骨生下你们的原因是我爱你们,与你父亲无关。” “甚至就算我将你父亲前世记忆唤醒,他也不是从前那个他了,我的爱人他还活着,他灵魂从未消亡,但我爱的那个他却死在那一世,再不能寻回。” 举个简单的例子,华怜在魂石之中将王杣转世的回忆唤醒,却不能叫皇帝变得跟王杣一模一样,最多只是添加许多好感。 哪怕灵魂相同,到底经历不同,性格脾气也就不一样了。 你会因为知道前世的自己和某人爱死爱活,这辈子继续和他\/她爱死爱活吗? 也许你上辈子爱的那个他\/她,早就变了,而这辈子的你,也变了。 爱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是阶段性的,是需要共同维护经营共同成长的。 所谓天长地久的爱情,不过是两个耐心的人共同呵护同一朵花罢了。 而人和神相爱,注定做不到这样。 人若是不加修炼,抵达和神一样的境界,一世之后所有的记忆洗尽,只留神一人呵护名为爱情的花朵,这又有什么意思? 除非这神是世间罕见的痴情犟种,否则大部分神都会后悔。 后悔生下一个血统不再纯粹的孩子。 若是生下的子嗣没什么成就普普通通,那他从小就要受到别人的冷眼和非议,有人甚至会怨恨自己的生母生父。 对人神不能相恋这一律法最为维护的,反而是这些人神之子。 只是杨婵到底特殊,从小被杨戬送去紫竹林寄养,说是受尽宠爱也不为过。 华怜忙是忙了点,却脾气好耐心佳,十分疼爱杨婵。 他不在的时候,更有龙女、木吒、韦陀、人参果等人陪伴杨婵。 杨婵确实调皮,却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也不曾见识人心险恶。 在天庭直面杨戬的怒火,属实是叫她吓坏了。 直到瑶姬和她一起被关在华山之下,她还是有些懵的。 但是摸摸肚皮里的孩子,杨婵铁了心道:“母亲,你不认识刘彦昌,不知道他至仁至善,是我见过最像菩萨的男人,不论怎么样,我都要把孩子生下来!” 杨戬见杨婵冥顽不灵,眼中狠意一闪而过,一声不吭地杀去凡间,要打得那名为刘彦昌的妖男生不如死。 却见那妖男弱风扶柳,缠绵病榻,烧的满脸绯红还要爬起来抓着杨戬的手,嘴里“婵儿婵儿”的叫着。 最令人杨戬头痛的,是这妖男竟然真的和观音大士有两分相似。 从某些特定的角度看来,好像观音大士变成凡人,柔弱的靠在你身上,全身心依赖你一样。 难怪杨婵铁了心要给这妖男生孩子,杨戬几次抬起巴掌想要狠狠抽这畜生两个耳光。 却在看到他那张脸的片刻又萎靡了下去。 宛宛类卿,纵使只有一分相似,已是人间绝色! 对着这张脸,杨戬实在是下不去手! 舅舅,你能不能做我父亲? 刘彦昌烧的胡话连篇,虚弱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死了。 “水...好渴......” 杨戬忍了一肚子火,三尖两刃戟在地上扎出三个深深的窟窿,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怒喝一声“操”转身去给刘彦昌倒水。 这地方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自那之后便跟吃了炸药似得,谁跟他提起刘彦昌,便是狠狠触了他的霉头。 再说杨婵,怀胎十月生下一男婴,取名为“沉香”。 月子里,一会求杨戬放她去找刘彦昌,一会又求杨戬去找观音大士,杨戬看她产子辛苦,就没说什么狠话,只通通拒绝了。 事件在沉香学会说话时出现了变化。 沉香早慧聪颖却沉默寡言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寻常小孩一岁半左右便要喊人,沉香却三岁也不曾喊过一句娘亲。 直到沉香五岁,开口喊的第一个人却不是杨婵,而是杨戬。 小小的沉香拉着杨戬大麾,磕磕绊绊的喊:“舅..舅舅。” 杨戬从未如此开怀过,大手一挥就把法宝开山斧送给了沉香。 开山斧作为威力巨大的神器,可以力劈高山,斩断阻隔,一斧下去,地动山摇,有劈山之能。 被杨戬使了法术缩小,以长命锁姿态挂在沉香胸前作为护身底牌。 再说刘沉香这个小孩,长相大半继承了杨婵的美貌,又有几分刘彦昌的英气,将刘彦昌长相最好的优点继承去了,隐约间亦有观音大士的清和风采。 小沉香对杨戬这个舅舅十分崇拜,天天跟小跟屁虫似得黏在杨戬后边。 后来天庭众人都知道,沉香出没的地方必有杨戬身影。 要是你半夜看见有个小孩在你院子里玩耍,千万别上去招惹,很大可能是司法天神来你家逮你来了,赶紧收拾收拾包袱跑路吧! 自己妹妹在坐牢,杨戬便担负起一半父亲的责任,将自己对妹妹的疼爱全都投射到沉香身上。 等沉香懂了伦理纲常,就问了杨戬一个令人咋舌的问题,他问:“舅舅,我能喊你父亲吗?” 杨戬气笑了,又板下脸严厉拒绝:“当然不行,我是你母亲亲哥哥,自然不能做你父亲!” 沉香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歇斯底里。 小孩子不知舅舅和父亲的区别,只知道父亲是除母亲外和他最亲的牵绊,他偏要杨戬做他父亲,其余的谁都不要! 杨戬斩妖除魔百万,捉拿罪仙数千,却从没如此头大如斗过。 沉香日日纠缠,询问杨戬他的父亲是谁,为何从不现身,是不是已经死了。 杨戬被缠的烦了,告诉他刘彦昌还活着,沉香就天真道:“是不是我父亲死了舅舅就能当我父亲了?” 杨戬:“......?” 最后还是一次外出任务时偶遇哪吒,哪吒给出的点子。 哪吒看着跟狗皮膏药一样黏在杨戬怀里的沉香,摸着下巴“嘿嘿”一笑。 “二郎神,不如你将这小娃娃送去凡间,给他和生父一个相处机会。” 杨戬一听,差点没上去给哪吒一拳,气极反笑道:“神经,害我莫名笑了两下,不是你外甥你说的倒是轻巧。” 哪吒倒也不恼,知道杨戬这是还没想通,便摇摇头点明道:“唉,叫你把小孩送去凡间是为了断了他的念想,省的往后这孩子总想起自己还有个亲生父亲不曾见过。” 杨戬刚想拒绝,却止住了口。 他愣了一愣,发现哪吒说的有理,只是他私心不肯放这小外甥离开他罢了。 想通之后,杨戬连招呼都没和哪吒打,就火急 火燎回了华山。 他把沉香丢给杨婵,自己飞去梅山足足冷静了三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才下定决心要将沉香送去凡间。 沉香几乎哭昏过去,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舅舅怎么突然舍得把他送给别人,满脑子都是舅舅不爱他了,要把他丢掉。 杨戬又不好说我送你下凡是为了让你对你爹死心,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天上做个逍遥小神仙,别跟你妈和你奶一样把私会凡人的传统继承下去。 对沉香这个年纪来讲,说了也是白说,不如留到他成年之后,再把苦心全盘托出。 杨婵和瑶姬对沉香下凡这事也没什么异议,于是杨戬便闷声把沉香送走了,只在他身上放了些金银财宝,护身符咒。 目光转向刘彦昌这边。 刘彦昌只是个糊纸灯笼的普通凡人,若不是得了杨婵青睐,连温饱都是问题。 杨婵离开前给刘彦昌留了一笔财富,这才叫刘彦昌日子没那么难过。 只是杨婵一去不回,从此杳无音信,这么些年过去,刘彦昌便再次为自己的生计担忧起来。 他相貌俊逸,哪怕三十多岁亦如二十出头一般,皮肤白皙面颊丰盈,除了体质差了点,家境差了点,学问差了点,心性差了点,品行差了点,智慧差了点,其他的都还算不错。 这副好皮相被当地的富豪之女王桂英看上,有心娶了刘彦昌入赘王家。 王桂英是家中独女,深受王老爷宠爱,尽管长相一般,却颇有些寻常女子没有的胸襟。 她志向从不在姻缘,而是家国大义,从小便假扮男人,出入行商,游历了大好河山,心中自有沟壑。 由此她对伴侣的需求也不一样。 王桂英不缺财富,不想嫁去王公贵族富商豪坤家里做个囚鸟,从此再无机会翱翔天际,便把目光放在了宜室宜家、需要依附他人才能存活,相貌俊美的刘彦昌身上。 王家为大小姐去打听刘彦昌的过往。 王府下人问刘彦昌:“我家小姐中意于公子,不知公子可曾婚配?” 刘彦昌微微犹豫,回答他:“没有,我孑身一人,不曾婚配。” 王府下人观察到刘彦昌家中有一精致珠钗,似是女子所有,又问他:“不知那发簪是何人所戴?” 刘彦昌咳嗽两声,红着脸说:“这是家中小妹遗物,留着做个念想。” 王府下人又去周围打听一二,确定刘彦昌这些年确实没和什么女子来往,这才回了王府,告诉王桂英这个消息。 也就是当天夜里,杨戬把沉香送来了。 他怎么敢! 杨戬不愿和刘彦昌说话,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把人给劈了,就留了封书信在刘彦昌桌上。 沉香坐在木桌的凳子上,失魂落魄,半晌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直到刘彦昌回家,沉香才勉强抬起头,神色失落胆怯。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沉香细细看刘彦昌,对他相貌并不排斥,只是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以后自己会面临些什么。 刘彦昌看到家里突然出现个大孩子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将杨戬的书信看了,这才知道杨婵为他诞下一子,正是眼前的孩子——沉香。 一时间,刘彦昌又惊又喜、又忧又怕。 他刚答应王家的亲事,现在又冒出个大儿子,若被王家知晓,岂不是要怪罪于他? 刘彦昌问沉香:“你可知我是谁?” 沉香刚想答应,却犹豫了一刻,缓缓摇头:“不知。” 刘彦昌顿时窃喜,不知道在脑子里思考了些什么,半晌又颓然坐下。 “算了,还是告诉你为好,到底是我的骨肉。” 沉香不知他在碎碎念什么,只把自己当个聋子哑巴。 刘彦昌道:“你是我儿子,从今往后你便叫刘沉香,你可知道?” “不要,我有名有姓,我叫杨沉香。”沉香果断拒绝。 “唉,随便你吧。”刘彦昌倒不纠结沉香姓氏的问题,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成功入赘王家。 想到这,他忽而有了个主意。 “爹这儿的东西你随便拿随便吃,但是爹要你答应,不得踏出此屋半步。” “为什么?”沉香疑惑地盯着他,不能出去玩,那得多闷呐。 “我很难跟你讲明白,我的事你是不会懂的。”刘彦昌闪烁其词,含含糊糊道。 “为什么?”沉香不依不饶。 刘彦昌被追问的没办法,于是吓唬沉香:“总之这儿很危险,外面有吃小孩的妖怪,我怕你被妖怪抓走,好心提醒你,不听就算了。” “好吧。”沉香到底只有五岁,想不到别的什么刘彦昌不叫他出门的理由,微微点头答应。 刘彦昌继续嘱咐道:“对了,若是有人来,你千万要躲起来不能应声。” 见沉香又要问那三个字,刘彦昌抢答道:“自然是为了保护你,你是仙女之子,想要把你抢去的坏人防不胜防啊!” 沉香跟着杨戬确实捉拿过许多丧尽天良的恶人妖魔,知道确实有那样的例子,便又信了刘彦昌几分。 日子过的飞快,刘彦昌的婚期已至,今早他将沉香塞入衣柜,嘱咐他千万不能暴露。 沉香就待在漆黑的柜子里,在心里默默的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数到一,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肚子也饿得痛起来。 捂着疼痛的胃,沉香眼睛也渐渐发酸,他想起母亲柔软灵巧的手,想起舅舅宽阔温暖的胸襟。 沉香眼中蓄满了泪水,这狭窄的黑宛如择人而噬的诡异黑洞,要将沉香整个吞没其中。 他想要喊母亲,想要喊舅舅,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被世界抛弃,他们不要他了。 小小的嘴巴蠕动几下,只哼出一声哽咽,又咬紧牙关不去乱想。 再说刘彦昌与王桂英大喜,王家为求排面,抬了整整十箱嫁妆送给刘彦昌。 婚礼之上,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吃不完的美味珍馐,除了新娘样貌不如杨婵绝美,其他的都叫刘彦昌喜不自胜。 刘彦昌大醉三天三夜,又与王桂英翻云覆雨了一番,这才想起来家中衣柜里还有个儿子在等他。 刘彦昌先是一惊,随后又想:这小子瞧着是个机灵的,应该不至于傻到真的在柜子里憋了三天,再说他要是饿了,自然而然会出来寻些吃的。 沉香在衣柜中经历了绝望的两天两夜,终于放弃等待刘彦昌,年仅五岁的孩子头一回自己学着外出寻些吃食。 只是他人生地不熟,很快迷路了,路上被强盗抓走,又经历了数次死里逃生的险境。 刘彦昌五天后回去寻沉香,没看到沉香反而松了口气,以为他回了天上,把沉香带来的财宝仔细搜罗起来纳为己有。 一年后。 沉香一身乞丐打扮,蓬头垢面,来到了王府门前。 门口的家丁刚要把他赶走,他就说自己是刘彦昌的儿子,是来寻亲的。 家丁不敢大意,连忙跑去通报给王桂英。 此时王桂英已从王老爷手中继承大半家业,可以说是家中的顶梁柱主心骨。 刘彦昌每日饮酒作乐,身材走形她也不甚在意,只当家里养了只金丝雀儿。 她和刘彦昌诞下一子唤为秋歌,一门心思投在培养秋歌身上。 等见了沉香,只是一眼,王桂英就知道眼前这孩子必定是刘彦昌的亲身儿子。 无他,那眉宇间难以描述的美如出一辙,世上再无他人能够复刻。 王桂英被骗,狠狠教训了刘彦昌一顿,却还是把沉香收入府中,以长子的身份客气对待。 沉香入了王家,却不见半点笑颜,只冷冷地看着刘彦昌,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期间,杨婵无数次通过术法看到沉香受尽苦楚,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剜心的折磨。 她求杨戬去将沉香接回,杨戬却道:“连这点苦楚都克服不了,我就是为他筹谋再多都是白费。” 往后沉香若要成就大道,吃的苦楚何止是这些,说是开胃菜都太简单了! 杨婵终于真心实意的后悔了,后悔到肝肠寸断的地步。 她对杨戬说:“哥哥,我以为他是那夜枭,我愿做一枚下凡的月,却不知我有眼如盲,连是虫是龙都分不清。” 刘彦昌送给王桂英的,是杨婵亲手缝制的香囊。 刘彦昌讲给王桂英的,是杨婵从小听来的佚名趣事。 就连他说给王桂英的真情告白,都和说给杨婵的情话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如同演员在不同的剧场对不同的女主角演绎同一场戏。 叫杨婵从前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她从前最爱抚摸着刘彦昌那张脸,如今却恨不得将他皮肉剥离下来。 他怎么敢顶着和观音大士几分相似的面孔做出这些恶心的事。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五奇菩萨被砍 转眼间,就是十年。 这一年地方来了个神仙,号称大慈大悲五奇菩萨。 这一年沉香十六岁,秋歌十岁,正是在学堂考学的年纪。 五奇菩萨手持五朵金莲,发髻上别五朵金花,似男非女,容颜之冷傲不敢叫人直视。 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论是点石成金亦或是起死回生的本领,都叫地方府尹大开眼界,佩服的五体投地,被地方府尹奉为上宾。 学堂的夫子是地方最有名的教书先生,威望颇高,素日和府尹关系颇佳,地方府尹曾经就是他的学生。 夫子听闻仙人在此地驻足,尤其高兴,特去求了府尹请菩萨学堂内讲学。 五奇菩萨同意了,不光同意,还宣称要挑选学堂内有根骨的孩子带去修行。 这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学堂内,乌泱泱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年龄有大有小。 这些孩子听说菩萨来学堂收徒,兴奋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个个大清早就来学堂排队,期望着自己能入菩萨的眼。 万众瞩目下,五奇菩萨终于出现了。 四个小童簇拥着五奇菩萨站在最高处,他眼神冷然的看着下方一众学子,面无表情。 人群之中顿时迸发出哗然惊叹的躁动,又在五奇菩萨无情冰冷的眼神下归于平静。 菩萨的表情好可怕,看得人心底发寒。 这就是神仙的威势吗? 不少学生在心底碎碎念,不敢抬头去打量菩萨。 秋歌激动的小脸通红,得益于他的沉香哥哥,他是听着神仙志怪的故事长大的,对寻仙问道这样的奇事总是充满好奇,为了听故事,整天黏在沉香屁股后面的都是寻常。 沉香却双手环胸抱臂,眉眼耸耷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都说外甥像舅舅,随着年龄的增加,除了眉宇间那抹类似,其余五官倒和杨戬越长越像,颇有几分“小杨戬”的气场。 秋歌拉着沉香的手,拼命往队伍前面挤,沉香一声不吭,只默默使了些手段,分开拥挤的人群。 王姨娘对他有养育之恩,他沉香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之徒,因此对王姨娘的儿子秋歌总有几分照拂。 秋歌和沉香像两条灵活的鱼,一下就挤到了队伍前列,秋歌两眼放光,满是新奇:“哥哥,我看到五奇菩萨啦!这就是菩萨呀!” 话音刚落,沉香还没来得及回应,菩萨旁边的一个小童就直直地看了过来,一把将秋歌从队伍里拖出来,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直呼菩萨名讳!” 秋歌悚然一惊,害怕冒犯了菩萨,叫菩萨厌恶自己,连忙跪下认罪,面色惨白道:“我..我是王秋歌,对不起菩萨,我不是故意的。” “哼!”那小童趾高气昂地啐秋歌一口,狠狠翻了个白眼。 沉香眉头紧皱,手也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 这什么狗屁菩萨,架子那么大。 五奇菩萨听到动静,抬眸朝这地方瞥了一眼,这一眼倒叫他眼前一亮。 舌头也不自觉地伸出来,绕着鲜红的嘴唇舔了一圈,没叫任何人发现。 接下来就是排队验根骨,所有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期待自己是那个菩萨口中“根骨极佳”的天选之子。 十来岁的少年,正是爱做梦爱幻想的年纪,不论菩萨瞧着有多不好接近,他们眼中都带着炽热殷切的期待。 若是被菩萨选中,未来也就一步登天了! 这可是比做官还要难得的好事啊! 只可惜一个接一个的孩子走到菩萨面前,菩萨摸了摸根骨都是摇头。 秋歌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等到他的轮次,他刚兴冲冲的要上去,又恍然想起什么犹豫着回头,问沉香:“哥哥,你要不要也试试。” 沉香淡淡道:“不了,你自己去吧。” 在最难的时候,他都没有寻过杨戬,更何况是一个从未听闻的菩萨。 说实话,就那仕童展现出来的风度,糊弄糊弄普通人还可以,他杨沉香真看不上。 五奇菩萨的眼神若有若无地落在沉香身上,见他没上来,眼中闪过一丝沉沉的光。 秋歌一张圆润小脸紧张的通红,结结巴巴道:“菩..菩萨,到我啦。” “恩。”五奇菩萨低沉的声音灌入秋歌耳朵,苍白滑腻的手指如一条冰冷的蛇在秋歌身上游走。 秋歌后背的鸡皮疙瘩兀地都起来了,汗毛根根紧竖着,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似得,心底害怕的厉害。 “菩...菩萨,好了吗...”秋歌的声音微若蚊呐,几乎是从嘴里呼出来的,他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牙齿紧紧咬在一起方不至于腿软的跪下。 好可怕,好可怕。 盯着菩萨艳红到几乎滴血的嘴巴,不知道为什么,秋歌莫名其妙害怕的想哭。 “呵呵。”菩萨忽然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冷腻的手指捏着秋歌的脸,听不出情绪道:“你倒是敏锐...” 秋歌不知道菩萨指的是什么,只哭丧着脸,祈祷菩萨早点结束。 沉香看着眼前一幕,眉毛越皱越紧,只觉得无比怪异。 他小时候跟着杨戬也见过不少神仙,大多数神仙周身气场或淡然或凌冽,但都是一身“正气”,很少叫人心生反感。 但这个五奇菩萨,却叫沉香生出了一股莫名厌恶,明明是端正俊美的脸,在沉香看来却显得阴森妖异,不怀好意。 正在沉香心底警惕疑惑时,五奇菩萨的手忽然从秋歌脸上转移到他头上,不阴不阳道:“是个好苗子,本尊送你一道仙气。” 言罢,一缕灰色的薄雾便从秋歌头顶飘出,那薄雾恰是秋歌的模样,灰蒙蒙的表情惊恐,似乎藏着秋歌的灵魂。 而秋歌本人,则一动不动,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像是呆住了。 沉香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普通人看不到人的魂魄,他却因为是天眼的血脉,一眼看出那薄雾正是秋歌灵体,哪有神仙给凡人度仙气,要把凡人魂魄抽出来的! 凡人魂魄离体,小则昏迷痴呆,大则当场死亡,总而言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沉香当机立断,扯下胸口吊坠,那吊坠入手变大,变成一柄坚不可摧的石斧,以破空之势朝五奇菩萨砍去。 只一刀,五奇菩萨便被劈成两半,惊愕地看向沉香。 沉香顾不得人群中轰然迸发的尖叫,拉着秋歌往家的方向扭头就跑,速度之快如同一缕疾风。 说什么慈悲菩萨,不过是一张披着人皮的鬼罢了 众目睽睽之下,五奇菩萨被砍,四大仕童当场就死了一个,地方府尹知晓,当即震怒。 在五奇菩萨的示意下,地方府尹下令,命王家拿子偿命。 王府之内。 王桂英因商外出,不在府中,老家主又于三年前去世,府内能主事的只有刘彦昌一人。 刘彦昌又惊又惧,命仆从将沉香叫到大堂,拿起长棍劈头盖脸就要打在沉香身上。 沉香一个箭步躲开,反而叫刘彦昌身体一晃,差点一头磕在柱子上。 “逆子!你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敢躲!” 刘彦昌怒不可遏,又自知不是沉香对手,举着长棍气得双鼻煽动,脖子涨的通红。 沉香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却并不反驳。 只是他这个无声轻蔑的表情,把刘彦昌气的更厉害了,“呼哧呼哧”站在原地几乎匀不过气。 “如今秋歌陷入昏厥,府尹大人叫我拿子偿命,你说!你说!你说怎么办!” 刘彦昌指着沉香,手指剧烈颤抖,看起来像是羊癫疯发作了一样。 沉香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反呛刘彦昌:“怎么办?你是我爹,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咯。” 这样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刘彦昌的眼睛,却诡异的叫他冷静下来。 他差点就在情急之下逼沉香去府尹大人那里认罪了,这样不对。 若是折了沉香,他岂不是要落一个虎毒食子的臭名。 刘彦昌眼睛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这事本就不该他管,等他拖上一拖,叫王桂英回来再做决断! 想到这,刘彦昌深吸一口气,朝沉香缓和了脸色,冷声道:“罢了,到底是我儿子,我不会叫你去死,这件事容我再想想办法。” 闻言,沉香像见鬼一样扫视刘彦昌两眼,要不是天眼看不出变化,他差点以为刘彦昌被什么别的东西附身了。 好在王桂英收到消息,当天晚上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府中。 她一身外袍风尘仆仆,还没来得及换就飞奔入秋歌房中,看着不省人事的秋歌,泪水无声流下。 “儿啊,娘来晚了。” 沉香和刘彦昌随后进入秋歌房内,看着悲痛欲绝的王桂英,沉香抿了抿嘴。 “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桂英没看刘彦昌,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沉香。 这个孩子素来心事重重却不失稳重,不是那种会随意惹是生非的性子。 她得知此事,实在是太过震惊,难以置信沉香会突然暴起杀人。 见沉香迟迟不语,王桂英哭了:“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呀,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你连对菩萨喊打喊杀呀!” 刘彦昌顿时帮腔:“混账东西,你娘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沉香只觉刘彦昌聒噪,冷眉看他一眼,神情阴鹜凌厉。 刘彦昌被他吓得倒退一步,随后便是涌上心头的羞耻与愤怒! 他竟然被他儿子吓到了,该死! 沉香朝王桂英行礼道:“夫人,说什么慈悲菩萨,不过是一张披着人皮的鬼罢了。” 刘彦昌急忙道:“就算他是鬼,你也不该去打他呀!” 见王桂英和沉香都用怪异的眼神看他,刘彦昌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说,恶人自有天收,你去出这个风头,不是害了我们大家吗?” 见沉香冷笑连连,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刘彦昌脸都红了,求救般看向王桂英:“夫人,如今官府前来拿人,我们如何是好啊?” 还不等王桂英说话,刘彦昌又自说自话道:“先说好啊,我答应了沉香,绝不会将他交出府去的,沉香毕竟是我儿子。” 王桂英差点被刘彦昌的话气死,颤声问:“怎么,沉香是你儿子,秋歌就不是你儿子了么!你这话是要舍了秋歌去了?!” 她早知道刘彦昌空有一副皮囊,内里是个草包,却不知道他竟蠢笨至此,连讨论两个儿子的去留都不知道要避嫌。 竟然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 刘彦昌见王桂英发火,连忙讪笑,讨好的去拉王桂英胳膊:“娘子,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两人黏在一起,沉香撇开眼睛,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房间。 他站在月光下,遥遥凝视着残缺的月亮,心头又涩又冷,知道这个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天下之大,竟没有他沉香一个家。 沉香扯了扯嘴角,实在是牵强不出一个笑来。 听着房内的争吵,他不自主的想着他的母亲,他的舅舅。 他握着重新变回挂坠的开山斧,无声喃喃,问出了这么多年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 杨婵哭了。 看着投影出来的沉香,她跪坐在沉香身边,掩面悲泣。 这些年她不知道为沉香的事哭红了多少次双眼,几乎要把她幼时不曾流的泪全部流光。 庞大的悲伤和后悔笼罩在杨婵心上,叫她痛苦的一个字都无法吐露。 她宁可这样的惩罚报应在她身上,也不想沉香从小受到这样的折磨。 “哥哥。”杨婵跪伏在地上,泪水滴滴落在地面石板之上。 杨戬正坐在她对面,看不出神情浅淡。 杨戬道:“五奇鬼,四鬼尽盲,唯有一鬼披以人皮视物,喜食凡人魂魄,此鬼是沉香的劫数。” 这样的鬼怪对杨戬来说,只不过是随手消灭的喽啰,对沉香来说,却是足以害他小命的致命恐怖。 杨婵恨道:“若不是我识人不清...沉香也不会......” 杨戬冷声打断:“休提此事,我杨家儿郎怎会怕这区区恶鬼,待他彻底于那刘彦昌死心,我便接他回来。” 杨婵静静的,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为了沉香,她该有所行动了。 你怎么穿着大士的衣服 身披素白缥缈仙衣,手持半截杨柳,面若盘玉,宝相庄严。 这端庄柔美到近乎神圣的容颜,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沉香面前。 正是观音大士女相模样。 沉香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握着开山斧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你是谁!” 细细观察,沉香还发现她莫名眼熟,说不上来的亲切。 女子道:“我是南海观世音,特来凡尘搭救于你。” 观音大士? 沉香眉头皱的更紧,他幼时常常从母亲和舅舅口中听到观音菩萨的事迹,也知道观音大士对母亲和舅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只是这么些年,他从未见过。 若是幼时,沉香听她这么说很快就会相信,可惜在凡间的这么多年,他见多了恶意,不再那么好骗。 他手持的开山斧不曾放下,眼神冷然,质问道:“你说你是观音大士你就是了?我还说我是如来佛祖呢。” 观世音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朝沉香伸出手。 沉香连忙后退躲过,厉声道:“离我远点!” 她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只这么看着沉香也不说话。 沉香莫名被她这样的眼神刺痛内心,好像自己的抵抗会深深伤害到她一样。 可是他根本和观音大士没有交集啊! 从小到大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交情。 “你别这个表情,好像我怎么你一样,你走吧,我不需要谁来帮我。” 沉香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就见她放下柳枝,摇身一变,变成一朵萱草花落在沉香手中。 沉香烫手般想要把萱草花丢出去,却见花叶微微颤抖,似在无声哭泣。 他犹豫了,想了想还是把花放在床头,坐在一旁捂住了半张脸,半垂着眼轻声喃喃:“你现在来,又有什么用。” 沉香逃走了。 当着府尹衙役的面,逃出了王府。 他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到没有任何人能够跟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绝尘而去。 那朵萱草花,在临走前被他抓在手里。 萱草花问:“我们去哪?” 呼啸的风从沉香耳畔刮过,他抿唇,声音冷肃:“去杀人。” “杀谁?” “五奇菩萨。” 萱草花便垂下花瓣,贴在沉香指腹上,轻轻的柔柔的,似乎在安慰他:“去吧,我陪着你。” 沉香笑了,“你们佛陀菩萨不是一向最仁慈,怎么我去杀人,你不阻止?” 萱草花卷起一枚叶子,摇了摇:“那不是菩萨,那是五奇鬼。” 她将五奇鬼的特质告诉沉香:“五奇鬼有一主鬼四个小鬼,主鬼受到致命伤会拿小鬼抵命,若是要将其消灭,需得先斩杀其余小鬼。” 这也是沉香当时明明用开山斧把五奇鬼劈成两半,五奇鬼却依旧不死的原因。 它拿扮成仕童的小鬼抵命去了。 要是不把其他小鬼杀死,它总能借此复活。 沉香凝神沉思,脚下却丝毫不慢,几个起跳飞趴在地方府尹屋顶之上。 他们绝对想不到,他还敢兜了个大圈子转回来杀人。 逃跑只是障眼法,要想永绝后患,还需消灭带来灾难的源头。 萱草花牢牢抱住沉香手指,叶子往下面左边房间一指:“就在那,五奇鬼在和府尹谈话。” 隐约间,二人听到孩子的哭声,那声音极其微弱,若不是沉香耳力异于常人,只会以为是“呜呜”风声。 沉香朝哭声传出的方向寻去,在萱草花提示下找到一处暗室。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都是一个个被塞住嘴巴,呜呜哭泣的孩子。 沉香被这样的画面惊住,瞳孔骤缩。 萱草花道:“五奇鬼不食有福之人、不食大善大恶之人,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乾坤未定,正是五奇鬼心仪的口粮。” 沉香暗杀五奇鬼只求自保,没想到误打误撞能救下这么多小孩。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斧柄,眼神坚毅:“今日,我必杀之。” 萱草花替他出谋划策:“不如你放一小孩出去当做诱饵,届时自有两小鬼一个追着外面,一个来看里面。” 沉香说:“我只有一人,分身乏术,你不介意外面那小孩去死,倒也算良策。” 萱草花轻笑,于暗室中变回观音大士模样,朝沉香道:“你忘了,我是来助你的,届时你只管去追外面那只,暗室这边交给我。” “好。” 沉香当机立断,没说什么废话,挑选其中看着较为机灵的孩子叫他逃跑。 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萱草花的计策显然是有效的,他们按计杀死两只小鬼,引来了最后一只小鬼和五奇鬼。 府中灯火通明,到处是叫喊哭声,有官兵的,有小孩的。 一片混乱中,沉香沿着墙根折返暗室,却看到五奇鬼正和观音大士激斗。 五奇鬼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观音大士降服,却见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被五奇鬼击飞出去,撞在墙上凹出一个深坑。 沉香当机立断,趁乱劈死最后一只小鬼,断了五奇鬼重生的法门。 又朝五奇鬼丢出开山斧,逼得它不得不退让,空出身位给沉香救人。 沉香将观音大士扶起,给她擦去嘴角血迹,神情严肃:“你怎么样了,还能站起来吗?” 她摇了摇头,看着沉香,眸光似有万千爱意:“不用担心我,你去将它降服。” 沉香只觉得她的眼神实在是太烫了,他有多久没再见过这样饱含爱意的眼睛? 这过分的熟悉眼睛,几乎叫他落泪,忍不住轻声道:“母亲...” “观音大士”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正是杨婵。 我偏要争一争 沉香背着杨婵,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泥泞的田野中。 他和五奇鬼进行了一番恶战,成功杀死五奇鬼,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地方府尹却不知道他供养的菩萨是鬼怪,命官兵捉拿沉香。 沉香二话不说,就背起杨婵跑了。 杨婵落在沉香背上,风很大,沉香的背却很稳,带着少年特有的鲜活生机。 沉香托着她双腿,把她朝上捞了捞,他时不时吐一口血沫,却不曾停下,走的异常坚定。 杨婵闭着眼,静静的,忽然笑了。 她问沉香:“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沉香一扯嘴角:“我想起来萱草花的意义,就差不多猜到了,你不变成那花,我早就把你丢了。” “这样看,我这伪装也太失败了。”杨婵轻轻叹息,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地步。 她太轻了,轻到像一朵绵绵的云,叫沉香没有半分踏实的感觉,他宁可杨婵是个胖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也不想杨婵这样轻。 “这些年,你怎么不来看我。”沉香本以为自己无法把这话问出口,又或者会忍不住想哭,却发现自己只是很云淡风轻的,若无其事的问出来了。 “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沉香忽然又变了主意,只稳稳托着杨婵,像是背着他的整个世界。 杨婵捏了捏他的脸,轻声道歉:“对不起,都是娘的错,叫你吃那么多苦。” 沉香别开脸,有些别扭:“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再说,是舅舅把我丢下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婵收回手指,虚虚搭在沉香胸前,忽然道:“你看天上,像是要下雨了。” “想下就下吧,老天爷随心所欲,我管不了他。” 虽这样说,沉香却加快了脚步,朝记忆中附近一处破庙跑去。 奔跑中,轰隆隆的雷打起来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砸在沉香脸上,他几乎听不到杨婵的声音。 要不是还背着杨婵,他几乎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太过思念母亲而产生了幻觉。 “娘...” “嗯?” 杨婵听到沉香的呼唤,勉强睁开眼,用衣袖给他在头顶遮雨。 她身上已经湿透了,冰凉的雨水顺着她面颊落入衣领,冷的厉害。 她为了沉香私自出狱,没敢让杨戬知道,也因此耗费了太多法力心力。 杨婵累了,累的想睡觉,但又不舍得睡。 再过一会,她就要回去华山了,不然会连累哥哥。 沉香似有所感,在雨中问她:“你是不是要走了?” 杨婵不舍得骗他,只能点点头,“我出来太久了,不得不快些回去。” 沉香说:“你别走了,跟我一起逃吧。” 他终于有机会将在心中幻想了无数次的画面细细描绘给杨婵听。 “我有开山斧,可以保护你,到时候我们去玉影山上去住,那儿钟灵俊秀,日出特别漂亮,山下就是集市,你和我相依为命,我们可以在山上建一个家。” 杨婵的手指蜷缩在一起,泪水和雨水混合着,混合着,落在沉香衣衫上。 她说:“娘做错了事,要去赎罪,对不起。” 一声惊雷,似要将沉香的梦击得粉碎,天暗的厉害,记忆中的破庙也远远的看不到一丝痕迹。 沉香甚至开始怀疑,那儿真的有可以躲雨的庙吗? 还是他太渴望了,一切只是幻想? 明白杨婵要离开,沉香忽然冷的厉害,一直支撑着他的意志,也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他真的太孤单了。 整整十年。 王夫人再客气,也只是把他当成外人,刘彦昌又从不施舍他的亲情,细数下来,沉香下凡这么久,与凡间的羁绊竟然淡的可怜。 沉香讽刺的想,就算他死在那里,也只怕当天就被裹着麻布埋了,没人会在他的坟前流一滴泪。 他真的太想念杨婵了。 直到过了这么久,沉香才明白,思念这东西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寡淡,反而历久弥坚。 幼时再微不起眼的一个细节,一件小事,也足以撑起他整个世界,叫他挺过这暗无天日的十年。 他不想杨婵走。 “娘,如果天神和凡人相爱是罪,要你我骨肉分离,那我宁可从未出生过。” 沉香走的艰难,脚底已经被冷雨浸透,衣服凉凉的贴在身上,发丝凌乱地粘着面颊,可他就是不肯停下休息,只这么走着,走在瓢泼大雨之中,像是座迷失方向的孤舟。 杨婵终于能和瑶姬感同身受,她哭着说:“我后悔遇到你父亲那样的混账,却从不悔生下你,若是再来一次,我也愿意。” 沉香抬头看向天上,刺骨的雨水直直砸入他眼睛,他却一眨不眨,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很快,连破庙的影子都没看到,最先出现的是天边一身战甲威风赫赫的杨戬。 他仰头直视杨戬,看着他从小最敬佩的那个人,轻轻将杨婵从背上放下。 他放低了声音,少年略带青涩的声线却执拗的可怕:“娘,我沉香偏要与这贼老天争一争。” “沉香!”杨戬一直在暗中默默观察着他们,看到沉香这个模样,半是心疼半是欣慰。 不愧是他杨家儿郎,他对得起杨婵。 与此同时,一个绝妙的计划从杨戬脑海中浮现。 有资格做沉香成就大道路上最大障碍的,为何不能是他杨戬?! 杨戬冷厉到不近人情的声音自天上传来:“还不速速将你母亲交出,我看在你是我外甥的面子上,饶你一死!” 沉香没有回话,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开山斧。 这是他舅舅送他的礼物,是舅舅曾经疼爱过他的证明。 曾经最亲近的人,如今只能兵戎相见,沉香忽然很想笑。 于是他真的笑了,在滂沱大雨中笑的癫狂若疯魔。 开山斧直指杨戬,喝道:“好!二郎神,你想抓我母亲,不如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杨戬:惊天谋划?不,我只是想握观音大士的手 杨戬当然不会杀了沉香,相反他为沉香付出太多。 华怜注意到杨戬身形萧瑟,连素日来的战甲都不曾穿戴,而是简单穿着一身玄黑常服。 过去的事情瞒不过观音大士法眼,杨戬不曾与任何人谈及他的挣扎,却在看到华怜的片刻,情绪似洪水般涌了出来。 华怜问他:“为了杨婵母子,你受尽委屈,若是愿意,你可随我去南海,暂避惊涛骇浪。” 世人不理解杨戬,只看到他对沉香喊打喊杀,将杨婵无情镇压于山穹之下,其心狠手辣令人瞠目咋舌。 华怜却注意到杨戬身上的因果纠缠,这场劫难不只是面对沉香杨婵,同样席卷在杨戬身上。 杨戬在这场浩劫中,付出太多牺牲太多,甚至连司法天神的职位,都为了他的谋划,暂且搁置。 能让杨戬这样近乎燃烧自己的,世上也就只有他的亲人了。 杨戬却只是淡淡笑开了,他握着华怜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上,缓声道:“无妨,菩萨你陪我片刻罢。” 华怜陪他坐了一会,杨戬松开手,轻声叹息:“快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见华怜目露疑惑,杨戬解释道:“沉香学成一身本领,历经人生八苦、五阴炽盛,待他杀上天庭劈开华山,玉帝自会派我出面谈判,届时我假装不敌,便能趁此机会诏安沉香,杨婵的罪名也能一同抹除,若是处理得当,就是天条也能改上一改。” 杨戬早就演了天庭数回,也不差这最后一回。 就是看到观音大士,哪怕知道华怜绝不会去告密,内心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他每次碰着观音大士,不是在演戏就是去演戏的路上。 华怜被杨戬的苦心绸缪打动,深深看着杨戬。 既然如此,他更不能叫杨戬的付出因为世界线紊乱白费。 他将杨婵双目失明的事告诉杨戬,杨戬紧皱眉头,显然对此事并不知情。 “婵儿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这样的法术施展起来定不会悄无声息,我却不曾察觉,这不应该。”杨戬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更了解他妹妹的实力几斤几两。 要是杨婵能当着他面不声不响做到这样的地步,她早就离了华山杀穿天庭了,还能等到现在? 而且诅咒过去自己失明的动机也站不住脚啊。 若是过去的杨婵眼盲,便不会对刘彦昌这个凡人感兴趣,那么之后的所有故事也都不会发生。 世上没有沉香,杨戬依旧是司法天神,杨婵也只是个紫竹林里出来,被众人宠翻天的快乐小神仙。 单单是第一条“世上再无沉香”,便足以叫杨婵和杨戬绝对不会去做逆转因果的事。 华怜也觉得杨戬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他亦确信吕洞宾不会骗他。 如果这道诅咒不是杨婵下的,那还能是谁?他下的目的是什么?杨婵又为什么认下来? 这一刻,华怜和杨戬脑中同时浮现出一个人,一个能完美解答这三个问题的人。 沉香。 华怜随着杨戬,去山牢水府中探视杨婵。 杨婵坐在一朵偌大的荷叶之上,身体斜斜地趴在比人还高的花瓣旁,神情十分萎靡。 听到动静,杨婵偏头看了一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大士来看她了! 杨婵顿时坐直了身体,背挺得笔直一扫以往懒散模样。 她用余光扫了眼华怜身后,有些高兴有些忐忑:“大士,你来看我了。” 不知道人参果有没有和大士一起来。 南海一别,竟是她与童年玩伴人参果的最后一面,在漫长的坐牢生涯中,杨婵总会忍不住回忆与人参果在一起的快乐童年时光。 华怜摇头,看着憔悴的杨婵,温柔如水的眼眸似有哀伤:“婵儿,你犯错了。” 杨婵的背一下子就软了,好像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似得,连杨戬在一旁都顾不上,扑到华怜膝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可是有些事,她没办法说给杨戬和瑶姬听,她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忽然找到了大人,找到了主心骨,就这么死死抱着华怜的腿,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浮木。 华怜蹲下身,爱怜地抚摸杨婵发旋,反而安慰她:“婵儿乖,不哭了。” 杨婵缓了半天,才逐渐收敛了情绪,哽咽道:“大士,都是我的错,是我私会凡人,害了所有人。” 杨戬被她害的人人畏惧厌恶,沉香被她害的三界不容,她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瑶姬当年不拼命保下她性命就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带给她爱的家人无穷无尽的折磨吗? 那她宁可自己从未诞生到这个世界上过。 华怜却垂眸否认:“我说的犯错,不是你私会凡人。” “啊?”杨婵茫然的抬起头,看向华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华怜没时间在这慢悠悠讲清前因后果,便直接点明:“我说的犯错,是指你纵容沉香,逆改因果,致使幼时的你双眸失明,不可视物。” 杨婵心底悚然一惊。 这件事只有她和沉香两个人知道,甚至连杨戬都没告诉,大士是怎么知道的?! 很快,杨婵又释然了。 大士知道这世间的任何秘密,想来其实都不意外,毕竟那可是观音大士啊...... 见杨婵的表情细微改变,华怜便知道他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 他并没有用功德卜算因果,也没有去找沉香验证真实,那话是他用来诈杨婵的。 杨婵到底只是聪颖,城府不深,对华怜也不设防,被华怜点破后干脆全都认了。 杨婵用手背擦去泪水,低声道:“大士,你别怪沉香,他都是为了我。” 杨戬自以为他的伪装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却根本没想到历经三灾五劫的沉香成长到一种可怕的地步。 他完美继承了杨婵的聪颖,杨戬的谨慎,又有天眼庇佑,再加上百折不挠的意志和矢志不移的目标,举手投足间已有成神之姿。 拥有强大实力后,沉香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打上天庭,劈山救母,而是悄无声息的调查,当年杨戬为何将他丢入凡间。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在和哪吒见了一面后,杨戬才改变的主意。 哪吒当时说的话对幼时的沉香来说太过深奥,他听不懂,记忆中只剩下哪吒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于是沉香只能想尽办法,暗中和哪吒打通关系,这才明白当年杨戬的想法。 大哥哥,饭饭饿饿 自从得知杨戬真实意图后,沉香心中仅存的那点怨气,也荡然无存了。 从前面对杨戬的围追堵截,他不解、委屈、绝望,甚至觉得杨戬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如今却在各种细节处,察觉到杨戬伪装之拙劣。 明明多次把沉香逼入绝境,却总有各路神佛莫名其妙出手相助,沉香要不是从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差点忍不住想笑。 与此同时,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 这一切真的值得吗,这样做对杨戬的好处又在哪里呢? 沉香想不出来。 他又设想没有他存在的世界,杨婵和杨戬又该是何等的风光。 杨婵身上不再有私会凡人的污点,哪怕真的情动,在观音大士庇佑和杨戬庇护下,寻到的丈夫一定比刘彦昌好千倍万倍。 杨戬也不会失去神职,被三界人人害怕唾弃,骂他心狠手辣、丧尽天良。 明明他们那么好,他母亲值得全世界最好的男人去疼爱,他舅舅的良苦用心值得全天下震撼敬仰。 却偏偏因为他沉香,为了让他成神,踏上了一条歧路。 沉香一想到未来自己的神位是踩着杨戬得来的,就恶心的想吐。 他不想要,也不需要。 他沉香有他自己的傲骨,与其这样,他宁可自己从未出生。 于是沉香追根溯源,找到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刘彦昌那张与观音大士有几分相似的脸。 恰巧沉香又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一张无视时空致盲的古老秘方。 如果这不是命运在暗示些什么,沉香是不会相信的。 原本只是稚嫩幼苗的念头在致盲秘方的催动下,很快成长为参天大树。 沉香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他没有过多犹豫,就对杨婵使用了秘方。 被施法的杨婵自然知道是沉香做的,她反对过,恳求过。 但是沉香铁了心要改变过去,眼见杨婵要向杨戬揭发自己,沉香当着杨婵的面剖开自己丹田。 他告诉杨婵,要他用舅舅的牺牲换取前程,他宁愿一死。 杨婵这时候才从沉香的口中明白杨戬付出了多少,深受震撼与打击。 如果只有她自己,她拼死也要保下沉香,可偏偏却还牵扯到了杨戬。 她含着泪默认了沉香的行为,并且在吕洞宾找上门来的时候,主动认下罪孽。 吕洞宾来去匆匆,前因后果一概没讲,她怕吕洞宾是玉帝派来的时空警察,要抓捕沉香。 直到华怜找到她,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华怜把逆转时空会发生的恶果告诉他们,听得杨婵和杨戬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杨婵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杨戬却是知道的,他只恨自己发觉的太晚了! 要不是观音大士特来告知,那未来会发生什么,连杨戬都无法控制。 杨戬气的笑了一下,没想到事情都快结束了,沉香还在这埋了个“惊喜”等着他。 他真是无比确认沉香流着他杨家人的血了,这老老少少如出一辙的“意外”,真不是谁都能给的。 杨婵却十分了解沉香,惴惴不安的绞着手,咬唇道:“大士,只怕沉香知道了,也会想其他办法阻止哥哥,他不肯成神。” 她是真的怕沉香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作为母亲,没人比她更能了解沉香的执拗。 华怜看他们为难,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便去见他一见,劝说一二。” 杨婵杨戬喜不自胜,观音大士办事,他们十万个放心! 二人同时朝华怜行大礼拜谢,华怜受了他们的礼,朝凡间飞去。 西风萧瑟,屋顶上仅剩的几根茅草随着风消失在天边,茅草下的瓦片也破了个大洞,透出其中隐隐约约摇曳的光。 沉香背着吕洞宾赠与的沉香宝剑,腰间别着杨戬给的开山斧静坐在柴火旁,火光闪烁,照着他的面颊忽明忽暗。 在杨戬的安排下,他先后拜师吕洞宾、铁拐李、何仙姑、孙悟空,学到无边神通。 只是一想到自己这一身成就全是杨戬苦心经营来的,沉香就再没有半分骄傲喜悦。 沉香但凡稍微舒服一点,为某事感到快乐,就会自然而然的想到杨戬正在为他负重前行,内心便充满悔恨愧疚。 他不惜报复性的惩罚自己,从不住暖和屋子,也不吃可口食物,一切都按照存活的最低标准来。 只有实力,是他一直认真对待的。 他深深明白,若是没有相应实力,他连得知真相的机会都不会有,更别提改变现状。 华怜想了想,化身为一小乞儿敲响了破败的房门。 沉香听到动静打开门,只看到一个冒着短短发茬的毛茸茸脑袋。 眼前这孩子低着头,约莫只有十一二大小,身形瘦弱衣衫褴褛。 沉香用天眼扫视他片刻,才冷冷开口:“你找谁?” 华怜颠了颠手中破碗,低头弓腰,只装作一普通小乞丐的模样,低声下气道:“大哥哥,赏口饭吃吧。” 沉香接过他手中破碗,去厨房给他挖了两大勺昨天的剩饭。 “给。” 沉甸甸的碗塞到华怜手里,他却没接住,饭连着碗一起摔到地上,撒的到处都是。 华怜连忙蹲在地上捡米,沉香这才发现这个一直低着头的小乞丐,似乎是个盲人。 他在地上漫无目的的摸索着,眼见手就要被摔碎的土瓷破碗刮伤,沉香大手一捞,就拎着他后衣领站了起来。 “掉地上就别捡了。”沉香脸色不好看,这个孩子叫他回忆起他小时候沿街乞讨那段日子。 有多艰苦,没人比他知道。 华怜果然不捡了,只是抱臂站在门口,风吹得他面色苍白,鼻头泛红。 沉香一松开手,华怜就转身要走。 沉香看到他脚上的草鞋四处漏洞,手上甚至连个盲杖都没有,他的表情却是别扭的,紧紧抿着嘴,似乎开口要饭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自尊和勇气。 这孩子,和从前的自己太像了。 明明只见了一面,说了不超过三句话,沉香却从没这样在意过。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蓦地,天上下起暴雨。 小乞丐的身影也渐渐消失在风雨之中,沉香把地上的碎碗陈米扫去,雨水冲刷大地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朝屋外看去,滂沱大雨形成一道帘幕,隐约朦胧。 这样的天气,那样的脾性,还体弱目盲,这小乞丐很快就会死吧。 沉香忍不住想,当年他还是厚着脸皮去找刘彦昌,才勉强苟活下来。 不知道那小乞丐有没有自己小时候“幸运”。 又呆坐了片刻,也许是有些无聊,沉香站了起来。 随手披了件蓑衣就朝雨幕中跑去。 天眼之下,一切都无处遁形,沉香很快找到了那个小乞丐。 华怜正站在一处废弃的观音庙中,仰头望向寺庙中破败的佛像。 这地方原本是处平原,人来人往十分繁荣,可惜一场天灾地裂,叫这附近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 这所观音庙因此废置,成为流浪汉、乞丐和镖师的歇脚地。 从观音相的积灰程度来看,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华怜爬到供桌上,撕了片衣角给观音相擦去蜘蛛网和积灰。 他擦得很认真,很仔细,连沉香出现在寺庙门口,都没有抬头。 沉香收起蓑衣,走到佛像下面,问他:“你信菩萨?” 华怜点点头,这观音像是信仰他的百姓们花了大功夫建筑而成的,许多细节镌刻的栩栩如生,他很爱惜。 “哦。”沉香没话说了,他没信仰过任何人,不能理解他们的感受。 华怜擦完佛像,从供台上摸索着往下爬,但供奉的台子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眼见小乞丐就要一脚踩空,沉香箭步过去接住他。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沉香松开手,自然而然的问。 华怜轻声说:“是诅咒。” “诅咒?”沉香起了兴趣,立即用天眼细看华怜眼上灰雾,惊讶的发现竟然与自己使用的秘法同出一源。 “你这诅咒是怎么来的?”沉香追问。 华怜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一个云游老道说的,他说我这眼睛要是运气好,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哥哥,就能痊愈。” “......”沉香总感觉他话里有话,但看到华怜认真且无辜的老实面孔,又怀疑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这诅咒毕竟关系到杨婵,沉香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 当天夜里,趁华怜睡觉,沉香取了他指尖一滴鲜血,放入宿命轮回镜中,窥视这小乞丐的过去和未来。 华怜一动不动,在鲜血滴入镜面中的瞬间给沉香编织了一段幻境。 宿命轮回镜中投射出华怜作为妙善公主的前生,沉香看到的场景却全然不同。 他在宿命轮回镜中,看到小乞丐未来有着极高的天赋与成就,小乞丐得道成仙后收了个徒弟,他为了他徒弟殚精竭虑,不惜赌上自己性命,他徒弟却在他死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追悔莫及。 和沉香一样,小乞丐的徒弟为了让小乞丐活下去,逆转因果使了这目盲的秘法,想要改变过去。 沉香极为吃惊,不仅是为这过于眼熟相似的剧情,更为小乞丐目前的处境。 在沉香暗中窥视宿命轮回镜的时候,小乞丐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身上也逐渐浮现出人之将死的黯淡灰气。 按常理推测,他要是没有追过来,小乞丐眼瞎目盲又累又饿,再失足跌落神坛没有人发现,结局就是悄无声息的死在观音像底下。 像他这样死在一处偏僻破庙里的乞丐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沉香都懒得去注意。 小乞丐的徒弟就算改变了小乞丐收他为徒的结局,却依旧没有改变小乞丐死亡的结局啊! 甚至小乞丐这辈子,连得道成仙的机会都没有,就因为这目盲的诅咒! 沉香为此悚然一惊,像是被人打了一棒一样,后怕的意识到杨婵也可能遇到和小乞丐类似的事。 若是杨婵在危急时刻因为目盲死去了怎么办? 沉香伸出手,用法术给华怜强行续命,安慰自己:“不会的,有杨戬和观音大士在母亲身边,母亲一定不会出现意外的。” 直到华怜面色重新变得红润,沉香脸色才没那么凝重难看。 他能救这孩子,在过去也一定能有人救他母亲吧? 华怜意识到时机成熟,便假装悠悠转醒,抱着膝盖说:“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什么?”沉香还没缓过神,愣愣地看着他。 华怜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睛看着前方,似有感慨:“我好像错过了什么,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沉香想到他未来是个修为高深的大能,便斟酌着话安慰:“有失必有得,有时候失去一些东西意味着你将获得的更多。” 华怜笑了,笑的有些无奈,明明看起来是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却无端显得包容,他问沉香:“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有些东西是我宁死也不肯丢弃的。” 这话一出,沉香后脖颈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华怜,又用天眼仔仔细细审视了他好几遍,确认他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变来戏耍他的。 难道真的是他命中注定要遇到这么一个如此特别的人? 沉香在小乞丐身上,竟然同时看到了他自己,杨婵和杨戬的影子。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华怜说完,又若无其事的恢复了憔悴无助模样,低眉喃喃:“若是我看得见就好了,至少我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沉香忍不住反驳:“你要是看得见,就会犯错。” 你犯的错是对你的徒弟太好,以至于害了自己性命,就跟他母亲、他舅舅一样。 华怜露出疑惑的表情,不解道:“对我来说比起犯错,目盲带来的未知才更可怕。” “哪里可怕了,那些坏事都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消失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啊。” 沉香急了。 梅开三度。 华怜静静地趴在膝盖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声音很轻:“都这样了,我还怕什么坏事呢。” 沉香这才意识到,是啊,这小乞丐现在已经很惨了,目盲带来的变化,不仅没有让他过上好日子,甚至将他得道成仙的机会都扼杀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惊恐,他不能完美左右他母亲过去的人生。 这和他预设的结局,完全不一样。 就在沉香扶着额角,满脸痛苦时,华怜拉住他衣袖,低声恳求:“大哥哥,我真的很想活下来,我想过上好日子,哪怕只有一天。” 沉香的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 哪有人生来就是为了寻死的? 他其实也很想活。 沉香对活的渴望,不比任何人小,对爱的渴望更是深切到想要哀求。 他想和母亲,想和舅舅住在凡间哪怕一处荒凉的乡间小院,每天过着简简单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 没有人会惩罚他的母亲,没有人会逼舅舅做违心之事,他沉香也只是个没经历过什么苦难的平凡人。 他的心愿那么小,那么微不足道,连凡人看了都要嘲笑没有追求。 可他沉香不论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拼尽全力豁出性命都无法做到保护自己的亲人。 他当然可以顺着杨戬的计划登天成神,然后呢?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杨戬成为他成神的牺牲品?眼睁睁看着所有人误会杨戬,叫他受尽委屈辱骂? 甚至就算他告诉世人,这一切都是杨戬的谋划,是杨戬为助他成神才做出许多看似丧尽天良的事,世人也只会抨击杨戬,骂他城府太深,骂他枉顾天条,弄到最后受罚的还是杨戬。 在世人看来,杨戬想要助沉香成神,本身就是错! 他沉香,不该存活于世,更不该登天成仙! 一切都源头,都在于沉香是罪仙之子,他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是错。 他的实力早就已经超过绝大部分的散仙,却一直不肯踏上杨戬预设的最后一步。 一拖再拖,一拖再拖。 他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凡间,心脏一边在为母亲受的苦难阵痛,一边在为舅舅的苦心经营煎熬。 他去劈开华山,舅舅就要背上骂名,他不去劈开华山,母亲的自由遥遥无期。 沉香无力的想要惨叫,想要悲嚎,他有时想跪地求饶,求求天庭放过他母亲放过他舅舅,有时又想把所有人杀了,屠尽每一个逼迫他们的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眼泪大滴大滴的滚出来,咬着后槽牙,眼睛紧紧闭着,颤声道:“好日子,只有我消失,才有好日子。” 华怜以为他要寻死,立即沉声道:“死了就没了,怎么可能会好。” 沉香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他边哭边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线:“不,只有我消失,别人才能好。” 华怜便问:“如果你不曾出现过,那么刚才我摔下来,谁救我?” “对我来说,你存在才是好,我还指望着你像那云游老道说的治好我眼睛呢。” 沉香看着他,说:“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可这会导致你未来遭遇不幸,我不想你这样。” “你不把这诅咒解除,对我来说才是不幸,你要是怕我遭遇什么,不如一直跟着我保护我,不然还是请你把这诅咒解除吧。” 沉香摇了摇头:“我没办法一直保护你,这不现实。” “那你不如告诉我未来会发生什么,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治好眼睛。” 沉香刚想开口答应,却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倒退两步,手撑在供台上。 “你未来会为了重要的人牺牲生命。”他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 “我愿意!也许对你来说,这是苦难,但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华怜坚定的声音灌入沉香耳朵,几乎要摧毁沉香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他说,这不算苦难。 可他明明为此付出了生命。 沉香似乎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他终于明白,杨婵和杨戬有多爱他,为了他哪怕付出再多也甘之如饴。 他不明白,是否是他太刚愎自用,忽略了母亲和舅舅的感受。 他们需要他这样做吗? 眼见沉香就要顿悟,华怜添了把火:“你既然告诉我未来我牺牲自己会让别人伤心,我便提前想办法,阻止悲剧发生。” 沉香一愣,他当然也想叫杨戬不要牺牲太多,他也在乎杨戬的命数和名声。 沉香喃喃自语:“是我太笨了,想不到好办法。” “有什么办法....办法?”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眼睛却越念越亮。 他忽然猛地抓住华怜肩膀,犹挂泪痕的面孔舒展开来满是狂喜,“你说的对,小子,你说的对啊!” “是我钻进死胡同里了,我不能消失,我不能死!” 华怜被他这癫狂的模样惊得呆住了,沉香继续道:“我要拼一把,不管结局如何,我也要去试试。” 不知道为什么,华怜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迟疑着问沉香:“那你想怎么办?” 沉香松开手,脸色忽而变得阴沉冷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杀了玉皇大帝,这天下,都由我沉香说了算。” 西天取经。 华怜没有过多停留,甚至连真身都没有在沉香面前显露,在沉香解除诅咒离开后便返回了紫竹林中。 当下世界的杨婵双眸已经变得剔透明亮。 未来的事不急于一时,华怜只是有点无奈。 沉香和杨戬不愧是血亲,连解决问题的方法都能想到一块去。 他都有点替玉皇大帝头痛。 这件事还是留给玉皇大帝自己去解决吧。 华怜难得也想当一回甩手掌柜。 他有了享清闲的念头,紫竹林便随主人心意,于世间隐没,任凭寻常神佛如何寻觅也不得见。 不知不觉,便是寒来暑往,几个春秋。 华怜静坐修行后收到如来佛祖传音,原来是金蝉子的转世,已经到第十世了。 五指山下。 一颗长满青苔的毛绒猴头静静趴在地上,他的眼皮散发着璀璨的金光,眼神却有些黯淡,似乎在回忆似乎在怀念。 正是已经被压在五行山下整整五百年的孙悟空。 山岩的夹缝中冒出几朵不知名小花,被他随手摘下咬在嘴里。 过往的时光不断在他脑中闪回,他无数次幻想、假设,如果当时他如何如何,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境遇。 如果有人问他悔吗? 孙悟空自己也说不出来。 比起后悔,更多的是遗憾。 他曾经对观音大士说过那样绝情的混账话,不怪观音大士这五百年不来看他。 他想,若是从前观音大士不来看他,他一定会想办法去找观音大士缠闹耍性,要观音大士哄哄他。 如今却再也没有了这样的念头。 他不敢。 他宁可压在这五行山下,也不愿看到华怜那双温柔到残忍的泪眼,他不想再让华怜伤心。 远方传来牧童悠扬自在的笛声,孙悟空被打断思绪,朝骑在牛背上的儿童看去。 孙悟空眼睛一亮,小孩另一只手里正拿了颗圆滚滚的桃子。 “小孩儿,小孩儿!”孙悟空扬声呼喊。 “咦?”牧童朝他看来,爬下牛背跑到他跟前,显然跟他是熟识:“老猴子,你是不是饿啦?” 孙悟空嘿嘿一笑,他不饿,就是有些馋了。 牧童看他盯着自己手中蜜桃,便把桃子递给孙悟空,安慰他:“你再等两日,我家后院的桃就都熟了,我给你摘一箩筐来!” 孙悟空被压在这五百年,周围附近的村民都知道他,一开始害怕他是妖怪,时间长了也不见孙悟空出山伤人,就没再管了。 倒是许多小孩愿意大老远跑过来和孙悟空倾诉心声,同他玩耍,给他带点吃食。 孙悟空开怀的咧着嘴,咬了两口桃子又递给牧童:“你也吃。” 牧童丝毫不嫌弃他,啃了几口还给孙悟空道:“我还要放牛呢,今天先不跟你玩了啊。” 孙悟空当即有些失落,却还是朝他挥挥手:“好吧,替我跟二牛问个好。” “嘿嘿,好!”牧童抓着孙悟空的毛手晃晃,又替他捻下头上几缕青苔,这才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孙悟空目送着牧童离去的背影,笑容也渐渐收敛变得低落。 华怜和木吒早就来了,站在孙悟空看不到的高处看了全程。 华怜轻叹一声,扬声道:“阿弥陀佛。” “谁?!”孙悟空听到久违的熟悉声音,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以为是幻听。 华怜便缓缓出现在他眼前,素纱缥缈,宝相庄严。 “昔日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竟要与小孩讨吃食,实在是可怜。” 孙悟空张大了嘴,一眨不眨地盯着华怜,连他说什么都不在意,又狠狠揉了揉眼,确定自己不是被关的发狂了。 他不敢去找观音大士,观音大士竟然主动找他来了! 孙悟空高兴的想要狂笑,又害怕愧疚难过的想要流泪,只呆呆的看着华怜,一声不吭。 木吒看他这副呆样,忍不住傲娇的一扭头,出声道:“孙悟空,我师父专门来看你,你怎么不说话。” “菩萨。”孙悟空动了动手指,没理会木吒,只仰头看华怜:“菩萨,悟空知错。” 华怜便蹲下身,盘坐在孙悟空面前,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是将我看作仇人,怎么如今又说知错了?” 孙悟空想躲又不敢躲,他怕自己的毛发弄脏了华怜的手,又贪图他掌心的温暖,便僵着一动不动。 他苦笑着说:“菩萨,你就别揭我的短了,悟空有错,愿意认罚。” 华怜意识到孙悟空这次认错是真心的,和从前到底不一样了,便含笑摇了摇头。 孙悟空敏锐的察觉到华怜的心情不错,不由眼睛亮亮的朝他看过去,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菩萨,你怎的这回有空来看俺?”孙悟空看了看木吒怀中抱着的袈裟,又问:“这是要到哪去啊?” 华怜笑道:“你倒是聪慧不减,我奉如来佛旨,到东土大唐国寻找能去西天取经的人,方才听见你的叫喊,特留残步前来看你。” 孙悟空眼珠一转,立马和自己五百年刑期将满的事联系到一起,他才不信观音大士是路过。 孙悟空想着可以重获自由,激动的眼睛都睁圆了,笑嘻嘻看着华怜,抓耳挠腮不好意思道:“菩萨,求你大慈大悲,救俺老孙出来吧。” 华怜摇头:“你这猴头罪孽深重,救你出来只怕又生祸患。” 孙悟空手指扣地,把地上的野草抓得七零八落,发誓道:“不会不会,菩萨您给指条门路,俺老孙出来后定会痛改前非。” 华怜便笑了:“天下自有救你之人,却不是我。” 孙悟空一听,精神了,观音大士虽没有一口答应,却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他迫不及待地问:“菩萨,那他是谁,在哪啊?” 华怜看向木吒怀中的锦斓袈裟,告诉孙悟空:“这便是我要去寻的西天取经之人了。” 贫僧也略通一些拳脚 “首领,要开始了吗。” 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闻言,阖上了寒星般锐利的眸子,他腮帮子咬出了凸起,整整沉默三秒,才冷声道:“启动。” 随着男人的一声令下,本就令人眼花缭乱的电子设备几乎闪烁得刺目。 “基因链分解中——倒计时十分钟……10、9、8、7……” 研究所内,无数设备连接着的男人无端悬浮在半空,神态如睡梦般安详。 “10、9……” 随着时间流逝,那漂浮的男人逐渐从发梢开始破碎,如细闪的粉尘,被另一道机器吸取。 他似乎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眉头微微皱起,嘴巴也不自觉地张开,轻声呢喃着什么。 江流握住了拳头,十指深深嵌入掌心之中。 就在那男人消失的须臾,江流靠着优秀的读唇能力,看懂了他想说的话。 “……” “……”血从江流的掌心滴落,他却始终一言不发,任由那男人化为肉眼不可见的基因分子。 直到男人彻底消失,江流合上眼睑。 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滴泪落在地面,又被宽大的军靴掩盖。 —————————————————————————————— 这是江流穿越的第三十一年,也是他作为陈玄奘的第三十一年。 也许是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才穿成了神话中西天取经的唐僧,江流得知自己西游的宿命却并不抗拒。 他很喜欢西游记的故事,也是自愿遁入空门赎罪。 只是他江流到底和书里唐僧的性格不一样,像是三打白骨精那样的桥段,江流难以想象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的眼光和手段,可比书本中的唐僧…… 江流想到这,不由冷冷一笑。 妖精?只管来试试。 他江流不光精通佛理,也略懂一些拳脚。 喧闹繁华的长安街,一个样貌慈祥身姿挺拔的老和尚,身边跟着一个年纪青青的小和尚行走在街上。 唐风开明包容,不时有路上的行人尊敬的称呼他“长老”,同华怜打招呼。 华怜一一颔首回应,带着木吒朝化生寺走去。 今日唐太宗举办水陆大会,特请大阐都僧纲陈玄奘法师在化生寺开坛讲经,超度亡魂。 江流天生智谋超群,哪怕上辈子不曾礼佛,这辈子学起佛法来却是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他在化生寺坐于高位,与一众天下僧人谈经讲道,引经据典不卑不亢,听得唐太宗频频点头,颇为敬佩。 就在此时,出现了一道苍老突兀的声音。 “货卖袈裟。” “货卖袈裟、锡杖,能识此宝者分文不取,不识此宝者重金不卖。” 唐太宗刚要喊侍卫将这不知礼数的老和尚拉出去,却看到他鹤发童颜,气度非凡,一时间竟拿不准他是否是云游高僧。 江流在看到老僧的须臾便明白,西游的主线剧情开始了。 此人是观音菩萨假扮,特来凡间指引他西行的。 唐太宗十分信任江流,几乎把江流看作国师,此时立刻朝江流看去。 江流与唐太宗对视一眼,微不可察的朝唐太宗颔首点头。 唐太宗便拦下侍卫,扬声道:“将这老和尚带回宫去。” 皇宫之中,金銮殿内。 唐太宗于皇位之上,江流立于皇位之下,离唐太宗最近的地方。 华怜站在殿中,手持九环锡杖,木吒抱着锦斓袈裟。 太宗颇喜华怜仙风道骨的长老扮相,客气发问:“和尚,你这袈裟要价几何?” 华怜回礼道:“袈裟五千两,锡杖贰仟两。” 这价值比想象中还要昂贵,唐太宗立刻侧目去看江流。 江流微微一笑,问华怜:“长老,不知你这袈裟有何好处?” 华怜便娓娓道来:“这袈裟是冰蚕抽丝,仙蛾织就,上有各种宝物。” “穿我袈裟不入沉沦、不堕地狱,坐有万乘朝礼,动有七佛随身。” 江流知道,这是观音大士给他送宝贝来了。 他朝唐太宗颔首致意,唐太宗心领神会,大手一挥,豪爽道:“既有如此神通,朕便买下赠与玄奘法师。” 唐太宗命人从华怜手中取过锡杖袈裟,叫江流换上试试。 只见那锦斓袈裟一披在江流身上,便散发出夺目佛光,无数璀璨宝石熠熠生辉,将江流衬托的不似凡人。 唐太宗大喜过望,本就知道玄奘法师非同寻常,这样看来更是超脱凡尘,似佛非仙。 侍卫正要将银票递给华怜,华怜却摆手拒绝了,浅笑道:“贫僧有言在前,能识此宝者分文不取,今见陛下明德,又有高僧弘扬大法,理当奉送。” 江流朝华怜行佛礼,华怜却摆手阻止:“且慢。” 看到江流疑惑的眼神,华怜问他:“法师方才宣讲的是小乘教法,可会讲大乘教法否?” 江流心道:来了。 他只当自己不曾听说过大乘教法,谦虚的问华怜大乘教法如何。 华怜将大乘教法的好处说与众人知晓,江流见时机成熟,便道:“既然如此,弟子愿效犬马之劳,去往西天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 江流自从推测出自己是唐僧这件事,就一直为西游在做准备。 他没想过拒绝西游这件事。 一来西游能让他得证金身,二来他现在只是个凡人,除了是穿越来的比较特殊,其他根本没什么手段和西方诸佛抗衡。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蠢货。 江流渴望强大的实力,他还有未完成的心愿想要了结。 这三十一年来,除了诵读佛经,江流最多的就是锻炼体质。 每天坚持俯卧撑五百,仰卧起坐五百,晨跑十公里,夜跑十公里,脱去袈裟,他身上是一层肉眼可见的腱子肉。 原本的唐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江流却能一拳打死一头野牛。 当然,他也知道西游世界中妖怪横行,他凡人的身体练得再极致,也比不过那些奇诡的法术。 因此江流非常期待见到孙悟空。 有他的头脑再加上孙悟空的武力,他自信西游这一路比开挂还要简单。 离间?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就算没有孙悟空,江流也还留了一手。 江流看着华怜,笑的真心实意,华怜却无端起了层鸡皮疙瘩,总感觉金蝉子这世怪怪的。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月光下的妙善公主,此图是作者用ai输入观音大士得到,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出家人,要讲究以理服人 孙悟空已经等了取经人整整几个昼夜,等的心都有些寒了。 直到那人骑着白马不疾不徐地出现在他视线之中,孙悟空一下子精神起来。 他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那人身后佛光普照,正是金蝉子转世! “师父!师父!” 金蝉子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两声师父孙悟空喊得情真意切。 听到孙悟空的呼喊,江流心中一动。 他立即策马朝孙悟空的方向奔去。 这是江流第一次和孙悟空见面,也是他们宿命的相见。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竟有些尴尬。 孙悟空心道怎么感觉金蝉子面相变了,从前到底还有几分慈悲,现在看起来却颇有些杀伐气。 江流则是没想到孙悟空竟如此俊美,一只猴子,也能帅气成这样,比他从前在影视剧中看到的任何猴子都要英气。 为了以防万一,江流还是出声询问:“你是孙悟空?” 孙悟空点点头,急迫的指了指背上的大山:“师父,悟空已经在这等了你五百年了,你快救俺出来吧。” 江流当然是要救他出来的,却不急于一时,他翻身下马,行至孙悟空身前。 “听闻你有七十二般变化,火眼金睛,金刚不坏之身,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江流好奇的看着孙悟空,“你真如此厉害?” “那是自然。”孙悟空听他这么说,傲气就上来了,“五百年前俺大闹天宫,就是玉皇大帝的宝座我也去坐过。” “哈哈哈哈。”江流见孙悟空性格和他设想的差不多,心下大定。 他就怕出现其他的穿越者,回头别把孙悟空穿了,还要他费点别的心思,麻烦。 孙悟空见江流的性格似乎和金蝉子一样爽朗,心中也有些宽慰。 他不善虚与委蛇那一套,金蝉子要是性格大变,孙悟空还真有些担心。 二人眼对着眼,笑对着笑,越看越欢喜,连即将到来的西行之路都开始期待了。 心中不约而同的想:这家伙,对我胃口! 江流说:“好,你等着,我这就上去把佛祖的压帖揭了放你出来。” 孙悟空喜不自胜,眼睛亮亮的看着江流,刚要说些劝他当心的话,就看到江流脱下袈裟,露出上半身布满肌肉的精壮身躯。 孙悟空咽了咽口水,默默的想:这家伙,是个练家子啊? 江流爬山爬的飞快,没让孙悟空等多久,就揭下了压贴。 “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长啸,孙悟空破山而出。 他开心的溜了一大圈品尝自由滋味,才姗姗来迟回到江流身边。 江流打趣他:“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孙悟空牵着他的马,边跑边回头看他:“师父,你救我出来,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二人正说着闲话熟悉,忽而从草丛里杀出一队强盗。 那队强盗约莫七八个人,各个刀上染血,面相蛮狠,甚至为首的那个腰间别了块森森头骨。 “站住!” 为首的强盗挥刀指着江流,他看江流面色红润,连马都吃的膘肥体壮,断定这和尚定然不是一般人,他看上了江流的盘缠。 孙悟空歪着头,莫名看着他们,嘿嘿一笑:“几位壮士,这是打哪来到哪去啊?” 强盗们看到孙悟空容貌,皆是一惊。 这是哪来的猴头,生的如此俊美,还会说话! 强盗连老虎豹子都打,压根不怕孙悟空,一言不合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孙悟空笑了,正要摩拳擦掌展示展示身手,却见江流一个利索的翻身,从马背落到地上,拦住孙悟空道:“你慢着,叫我去会会他们。” “?” 孙悟空有些疑惑却并不恼怒,想到江流精壮的身体,便后退一步,笑的狡黠:“师父,你若是不敌,只管喊俺老孙。” 虽说身体强劲,却到底是个念经的和尚,等他杀起来发现和他在庙里搬水撞钟不一样,就是他孙悟空出手之时。 强盗见是和尚出来迎战,差点笑死,气焰更是嚣张,对着江流的脖颈挥刀就砍。 江流一个轻巧侧躲,脚尖微微一勾,锡杖砸向向强盗手腕。 强盗的刀顿时掉落在地上,他被江流绊倒,心脏正对着刀刃,当场毙命。 江流打这些只有蛮力的强盗,跟打小孩似得,锡杖每每挥出必中一人天门额头。 强盗们昏迷的昏迷、瘫倒的瘫倒,一个个抱着头,倒在地上哀嚎,再无人敢小看江流。 围观的孙悟空:“......” 师父似乎比他想象的还强。 收拾完强盗头子,江流一锡杖杵在强盗头子脚上。 “啊——”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强盗头子抱着碎裂的脚掌满地打滚。 江流满眼不耐,冷声道:“你太吵了。” 眼见江流又要一锡杖打下来,强盗头子终于怕了,蹒跚着跪在江流面前,痛哭流涕的求饶。 “和尚爷爷,和尚爷爷您饶了小的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孙悟空在一旁笑嘻嘻的煽风点火:“师父别信他,他下次还敢。” 强盗头子抬头恨恨地瞪孙悟空一眼,又“砰砰”朝江流磕头:“大师,小的真的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求大师饶小的一条小命!” 江流摆手示意孙悟空莫急,不疾不徐道:“既如此,便将身上所有金银钱财交出罢。” “?” 强盗头子愕然地抬头看着江流,疑惑到声音都在发颤:“你...你不是和尚吗?” 一个和尚为什么会问他要钱啊! 他们到底谁是强盗啊?! 江流没理他的问题,只微微附身,笑着问他:“你给是不给?” 强盗头子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全都下来了。 这压迫感! 太可怕了这个男人,当和尚前手里高低有过几条人命! 江流明明在笑,却比山里豺狼虎豹更令人害怕。 强盗头子立马解下腰间布袋,把里面所有银两都倒出来供在江流面前。 江流这才点点头,平静幽深的目光又朝其余强盗逐一扫视。 不多时,江流面前堆满了金钱布袋。 江流翻身上马,孙悟空自动把那些布袋子拾起来,看着那些强盗问:“你们还留在这作甚?莫非想尝尝你孙爷爷金箍棒的厉害!” 强盗们赶紧连滚带爬的跑了。 孙悟空原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却听上方传来江流的声音:“悟空,你跟去山寨看看。” “怎么了师父?”孙悟空抬头看着江流,忽然被太阳刺了下眼睛。 “斩草不除根,只怕后患无穷。” 背对着太阳,孙悟空看不清江流的表情,只听到他没有情绪的声音:“倘若这些人不知悔改,便都杀了。” 你是陪我去西天,还是我送你去西天? 化作祥云陪了他们一路的华怜:“......” 连木吒都惊了,小浮云对大浮云道:“师父,金蝉子尊者竟有如此凶性,太叫人意外了。” 大浮云带着小浮云往珞珈山飘去:“只怕此次西行,有的难缠。” 照金蝉子和孙悟空这样的配合,怕不是取经八十一难变成了速通西天。 这是佛祖和玉皇大帝绝对不想看到的。 别看金蝉子和孙悟空现在如此配合默契,华怜心中却更为担忧。 西行队伍越是团结,佛祖设置的阻碍便越是困难。 这反而加剧了孙悟空和金蝉子的压力。 华怜前脚刚回紫竹林,后脚就收到如来佛祖传音。 和他想的一样,如来察觉不妥,叫华怜亲自下凡监督他们的第一难。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西行路上的第一难若是叫他们简单过去,回头被孙悟空得罪的那些神仙心中不满,就显得佛祖设置的西行像个笑话。 这件事只有叫观世音亲自去办,如来才能放心。 试图浑水摸鱼,最后一刻再出面降服黑熊精的华怜:“......” 佛祖虽然没有明说,但华怜却明白佛祖这是在暗示他:加大难度! 简而言之,就是让华怜给孙悟空他们使绊子,叫他们别那么容易通过第一关。 在别人的剧情里扮演反派,这对华怜来说还是种难得的新奇体验。 与此同时,佛祖还赠了华怜三道箍儿,分别为金箍儿、紧箍儿、禁箍儿。 佛祖叮嘱华怜切莫心软,想办法将紧箍儿套到孙悟空头上,以此约束他的行为。 孙悟空到底是华怜一手带大,他看着手中的紧箍,眸光闪动。 佛祖知道他素来偏爱这猴头,也温声宽慰:这紧箍的咒语只有他和女娲娘娘知晓,世上绝无他人能以此要挟孙悟空。 华怜轻叹一声,便带着紧箍儿离开了。 他没急着去凡间寻金蝉子他们,反而绕了一个来回,拜访了两个师兄普贤、文殊。 师兄弟许久未见,聊了好一阵近况,又恰逢黎山老母来寻普贤同游,华怜顿时心生一计。 黎山老母的伟岸身姿横跨多个时代,具有极为强大的法力。 她教出各个时代中的英雄女将,钟无艳、樊梨花、刘金定、穆桂英、祝英台等等,都为黎山老母的门下弟子,在世界线中有着不可忽视的重大作用。 华怜看向黎山老母,邀请道:“金蝉子尊者轮回西行,正是需要考验的时候,不知天尊可有兴致提点一二否?” 梨山老母在凡间往往用的是慈悲老妇样貌,在普贤他们面前却和华怜一样展现出自己真实容颜,一位天姿绰约,风华绝代的神女。 她听华怜邀请,立马客气回礼:“观音大士大慈大悲,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华怜微微一笑,立刻趁热打铁,同样邀请了普贤文殊,将自己的谋划说给三人听。 几个菩萨连连点头,梨山老母更是面颊微红,露出了略带兴奋的神色。 感觉很有趣的样子,好刺激哟! 华怜把四圣试禅心的神佛演员们都安排好,这才不慌不忙的下凡去寻唐僧师徒。 只是这一耽搁,却叫江流惹出变故来。 当华怜看到白龙马、猪八戒和沙悟净的时候,他是有些懵的。 西行之路尚未开始,谁能告诉他为何金蝉子的队伍如此齐全浩大? 猪八戒丝毫没有察觉观音大士正在他们附近,还在嘟嘟囔囔的跟沙悟净吐槽:“沙师弟,你那算什么,我才叫惨,那天大师兄金箍棒指着我老猪脑袋,师父一把抓住我后颈,问我是陪他去西天,还是他送我去西天。” 沙悟净不由自主的幻想那样的场景,朝猪八戒投去同情目光,嘴上宽慰道:“二师兄,既然跟了师父,从前的事便随他去吧。” 猪八戒哼哼两声,又跑到前面去找孙悟空,缠着孙悟空问:“大师兄,你不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么,你是怎么跟了师父的?” 总不能跟他们一样吧? 孙悟空瞥他一眼,起了逗弄的心思:“师父的手段可多了去了,你若想打听,只管问师父去!” 闻言,猪八戒偷偷用眼角余光瞄一眼白马上的江流,浑身一个哆嗦。 算了算了,他怕触了唐三藏霉头,回头被他一锡杖敲死。 猪八戒彻底被江流的暴力手段打怕了。 几人正聊着,孙悟空忽然敏锐的动了动耳朵,严肃了表情摆手道:“禁音,有人来了。” 江流不疑有他,立刻翻身下马,牵住小白龙,一双锐利的鹰目朝周围看去。 华怜目睹了全过程,又想叹气了。 这样的阵容,这样的配合,连他观世音要悄无声息的捉住唐僧都很困难,更何况是那些小妖怪了。 照理来说,观音庙黑熊精偷袈裟才是西行队伍的第一关。 江流却在观世音拜访普贤等人的时间集齐了小白龙、猪八戒和沙悟净,这效率实在是太惊人了。 孙悟空出了极大的力,这些天他几乎一刻都没闲着,配合金蝉子的想法天南地北的跑。 这样繁忙到脚不离地的生活,孙悟空上次体验还是在大闹天宫那段时间。 江流就像台精密的仪器,总是规划好了一切,还没等孙悟空从上一件事中缓过神,下一个事件又被江流揭开了。 繁忙劳累之余,孙悟空难得的有些佩服。 金蝉子的这辈子转世,心思玲珑敏捷,称得上比比干多一窍。 华怜怕他们发现,很快转身离开,等到了黑熊精附近的观音庙,看到未被降伏的黑熊精,才确定金蝉子他们这是跳过了取经路上第一关,先去拉齐队伍了。 可是,这是怎么做到的? 华怜满腹疑惑,却有些无从下手。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唐僧是那个唐僧,孙悟空也是那个孙悟空,总不能是猪八戒或沙悟净的蝴蝶翅膀? 华怜打算逆寻世界线,从过去寻找原因,却在接触金蝉子前世世界线的片刻,怀中大道长命缕散发出浩瀚神光。 他的第三劫,有反应了。 四圣试禅心 冥冥之中,一种莫名直觉告诉华怜:不能去看,还不是时候。 这样的直觉很多大能都会拥有,这是天地命运对他们的警示。 天地命运无法说话,往往会通过灵光一现的方式提点站在金字塔顶尖的神佛们。 这是上天对他们的偏爱,也是对他们刻苦修行的褒奖。 经验告诉华怜,当出现这样的直觉,最好不要跟天地对着干。 再加上金蝉子不算是普通人,是佛陀转世,窥探金蝉子的过去可能会无意中冒犯金蝉子,华怜便抓住大道长命缕,放弃了这一打算。 但有这些线索,也够华怜推测许多了。 他大致猜到可能是金蝉子上一世经历了些什么,这世才会出现这样的蝴蝶效应。 问题是,面对这样的西行队伍,他该如何完美达成佛祖的嘱托? 华怜不敢托大,立刻去找了文殊商量对策。 文殊知道后,眉头一皱,稚嫩的小脸满是严肃,沉声道:“不管他金蝉子经历了什么,西行之路不能再叫他这样一帆风顺下去。” “师兄......”华怜捏着茶杯,问他:“师兄可有办法?” 文殊思考一阵,朝华怜招手道:“有是有,师弟你且附耳过来......” 华怜便侧耳过去,越听眉毛皱的越紧,迟疑着问:“这...能行吗?” 文殊淡然一笑,拍拍华怜肩膀:“行是不行,一试便知。” —————————— 山高路远,江流师徒等人跋山涉水,一路向西。 孙悟空远远眺望到一处居所,一双火眼金睛悄无声息的扫过。 确认是凡人的普通住宅,孙悟空三两步跃至江流身边,笑着指道:“师父,你看。” “是户人家。”江流点头,恰好队伍有些时日未曾补给,这户人家来的正是时候。 沙悟净听到动静,连忙赶了上来,看到住宅眼睛一亮,略显粗犷的声音感慨道:“真是好大的一座庄院!” “嘿嘿!我们正好去化斋!”猪八戒急不可耐,率先冲了出去。 西行的队伍快速绕过曲折桥梁,临近时又慢了下来,离得近了江流才发现这处住宅立着的是白玉柱子,四周墙壁涂抹了牛奶般纯洁无垢的白漆,黄金雕刻而成的翠竹在门板上闪耀着奢靡的光,院子依山而建,足足有数十米高,抬头隐隐约约能看到院内飘摇的青色纱帘。 “这是个富贵人家啊!”猪八戒下了结论,神情之间更是兴奋。 他想推开门板,朝里面看看,却忽然想到些什么,看江流一眼收回了手。 “悟空。”江流朝孙悟空递了个眼色。 孙悟空明了一笑,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之上。 江流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前,敲了敲大门。 片刻后,门开了。 那是名极为端庄成熟的女子。 她一袭雀色衣裳,一条黛紫石榴裙,外披一件清透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臂弯处有一条用上好的淡淡烟灰丝绸做成的飘带,穿上更多一份雍容。 她面庞红润,朱唇鲜艳明媚,上层头发盘成温婉圆弧,插着几根镶着宝石的簪子,手腕上缠着一串紫檀佛珠,整个人亭亭玉立,美的犹如四月牡丹,庄重不失华贵。 此人正是普贤。 猪八戒看的都呆住了,张大了嘴,一副惊艳到失语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被师父殴打到奄奄一息的心思又重新活起来了! 他又行了! “你是何人?”普贤看着江流,微微一笑,露出疑惑神情。 江流在看到她的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如此貌美的凡人女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他这个西行僧人遇上,此人一定是菩萨假扮的,他这是遇上四圣试禅心的情节桥段了! 只是江流看着眼前这位极尽端庄的女子,摸不透她是哪个菩萨。 照理说,如此端庄华贵,观音大士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江流从前世的记忆中回忆过往,很快将观世音的身份安在紫衣女子身上。 “女施主,我们是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奔贵府告借一宵。” “哦,原来是大唐来的长老。”普贤客气行礼,却面露为难之色。 江流知道,面对他们师徒四人的考验开始了。 正在这时,另一道娇俏声音从院内传了出来,鸟雀儿似得,越飞越近。 “长姐!是母亲他们回来了吗!” 只见一翠绿倩影甩开一众仆从越众而出,于普贤身旁站定。 猪八戒再次张大了嘴巴。 只因这绿衣女子,是和紫衣女子完全不同的活泼气质,却依旧美的令人心醉。 她青绿色的披帛缭姿镶金丝边际,竹青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天水色彩绘宝莲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 她身形比紫衣女子略矮,发髻也俏皮的挽成飞天弧度,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健康的颜色,自然而然的轻弯着,不喜自笑。 这绿衣女子,正是文殊。 普贤摇了摇头,温声道:“你这小妮子又冒冒失失的,不是母亲他们,是大唐的高僧借宿来了。” “大唐来的高僧?” 文殊从普贤背后探出个头,观察了江流等人一阵,没看到孙悟空。 他心下有些纳闷,却还是扮演着角色,喜笑道:“长姐,这下家里可热闹了!” 普贤却摇头道:“毕竟有客来访,家中不能无主,还是要请母亲回来才是。” 文殊顿时露出苦恼神情,“哎呀,那可如何是好,母亲去观音庙礼佛上香,说好了要明天回来呢!” 江流敏锐的察觉文殊口中的“观音庙”,心下有些疑惑。 观音庙是黑熊精盗取袈裟发生的地方,竟然和试禅心掺和到一起了! 由于江流改变西游原本剧情,导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江流反应过来后却并不心慌,迅速改变了应对的策略。 江流提议道:“我有一徒儿神通广大,一个跟斗就是十万八千里,不如差我这徒儿前去观音庙与府上主母知会一声。” “也好,不知你那徒儿是?”普贤想了想并无不妥,便点头答应。 孙悟空也是在这个时候凭空出现的,他早在府里转了一圈,看破此处是菩萨伟力所化,其实是片荒山野岭,根本没有豪华贵院,院内的仆从更是紫竹林的鲤鱼精、螃蟹精、兔子精等老演员。 只是他却没有戳穿,笑嘻嘻地凑到普贤面前,弯腰拱手:“女菩萨,你可认得我么?” 普贤顿时略带嫌弃地带着文殊侧走两步,避开孙悟空。 这泼猴五百年前差点连累他们师弟,要不是师弟偏爱这猴头,他们还真不想理会。 “哪来的妖怪,生的如此丑陋。” 普贤皱眉,不轻不重地瞪了孙悟空一眼,“上蹿下跳成何体统。” 文殊则朝孙悟空轻哼一声:“莫非你很有名,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呢?” 孙悟空却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 他明知普贤身份,却叫他女菩萨,其实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他能逗弄菩萨,当然也能包容菩萨嘴他两句。 更何况文殊普贤向来和观音大士关系亲密,看到他们,孙悟空心头不由地有些期待。 不知道观音大士来了没有。 若是能借此机会再见一面,也是好的。 夜不归宿。 猪八戒却没有孙悟空火眼金睛,亦没有江流洞察剧情的本事,他被普贤文殊所化的“真真”“爱爱”二人迷得神魂颠倒,只想待在他们身边,并不舍得离去。 孙悟空接下这差事反而更好,就让他大师兄一个人去吧! 沙悟净思想更为单纯,压根就没多想,师父说啥就是啥,哪怕江流现在扭头就走,沙悟净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事已至此,普贤将江流请入府中,又差了两个仆人跟着孙悟空,往观音庙的方向去。 孙悟空一个翻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徒留鲤鱼精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很快又追了过去。 观音庙。 占地比普通住宅还要大上三倍的寺庙静静矗立在山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钟楼,钟楼上方挂着一口古老铜钟,钟面上刻有精美的图案和佛教经文。 庭院中的松柏四季常青,香火缭绕间佛像金身庄严,半似慈悲半似漠然的眉眼注视着前来参拜的凡人。 僧侣们在佛像前中轻声诵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纷杂声音。 这座观音庙规模实在是壮观的惊人。 连孙悟空都很少在凡间见到如此规模专门供奉观音大士的庙宇。 不过,他不讨厌。 观音庙中,孙悟空难得没有翻身上墙,而是规规矩矩的由正门大殿进入。 只见一雍容华贵、相貌出众的老妇人正坐于一旁,双目低垂手中敲着木鱼,口中默默诵读佛经。 一位白衣少女,则跪坐在佛像之下的蒲团上,背对着孙悟空。 她膝盖前端放着一张紫檀琴,一双精雕细琢般精致的手在琴上轻轻拨弄弹奏着。 琴音和僧侣们的念经声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杂乱,反而有种奇特的声韵美。 那白衣少女似乎感知到孙悟空的存在,琴音停止,她不紧不慢的回首朝孙悟空看了一眼。 孙悟空看到她白色的玉颈上戴着琉璃和拇指宝莲相间的项链,三千青丝散落在肩膀上,耳畔珍珠耳坠微微的晃。 她一身月牙裙摆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银丝裙带,外面套着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色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的黯纹莲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白色清冷,莲花却显出一抹温柔。更衬托出她的窈窕身段出尘气质。 理圆四德,智满金身。 缨络垂珠翠,香环结宝明。 乌云巧迭盘龙髻,绣带轻飘彩凤翎。 碧玉纽,素罗袍,祥光笼罩; 锦绒裙,金落索,瑞气遮迎。 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 故镇太山,居南海,救苦寻声,万称万应,千圣千灵。 兰心欣紫竹,蕙性爱香藤。 祂撑得起世界上最美好词汇。 他是落伽山上慈悲主,潮音洞里活观音。 只这一眼,孙悟空便认出,她正是观音大士。 院内住持金池长老看到孙悟空,被他俊美的猢狲模样惊到,念经声也停了下来,问说:“天色已晚,观音庙不再开放,不知施主是如何进来?” 来时也有观音庙的僧人制止过孙悟空,只是他有广大神通,定身术下谁能拦他? 孙悟空充耳不闻,连看都没看金池长老一眼,只紧盯着蒲团上的华怜,快步走到他身边,跪坐一旁。 华怜便侧身和孙悟空面对面注视着,二人同样双手合十姿态,在观音像下,一如百年前往昔。 孙悟空似有所感,不再看着华怜,而是抬头望向那高大的佛像,眼中隐约浮了一层微不可察的水光。 时间是最残酷最不讲情面的东西,从前和小莲花同吃同睡,如今却连这样端坐在一起,都机会难得。 回忆起和华怜在花果山的那段美好童年,孙悟空笑中带着薄泪,他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幼时相信了自己的直觉,没有轻易戳穿莲花身份,否则估计在他点破的那一瞬间,他的莲花就该走了。 如今能再在取经路上见上莲花,孙悟空很高兴,他不想说话,也不想任何人来打扰现在这样难得的安宁静谧。 在华怜身边,他便觉得快活极了。 华怜缓缓眨眼,看着孙悟空明知故问:“你是何人,缘何在此?” 孙悟空不是蠢笨之人,华怜不肯透露真实身份,他便也当做不知,只道:“我和师父西天取经路过贵府,想要借住一宿特来观音庙告知府中主母。” 黎山老母听了,从一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朝孙悟空笑道:“哦,原来府里来了客人,有失远迎了。” 孙悟空看出她也是菩萨假扮,便朝黎山老母行了个礼不多言语。 黎山老母却道:“我家离观音庙也有些脚程,路上一来一回怕是要晚了,老妇和女儿怜怜不便深夜赶路,还请施主你自便罢。” 孙悟空明白,她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观音大士一面,不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孙悟空看着华怜,目光有些挣扎。 华怜浅笑着看向孙悟空,轻声道:“山路难行,你又是孤身一人,若是遇到土匪如何是好?” 他扭头看向黎山老母,笑容似有深意:“母亲,不如将他留下,待明日再走罢。” 黎山老母想了想,同意了:“怜儿你说的有理,也好,叫他明日再走也不迟。” 孙悟空顿时松了口气,跟在华怜身后朝寺庙内客房走去,心里却惦记着仍在贾府的金蝉子,拔了根猴毛变成信鸽,信手一扔往贾府飞去。 贾府中。 普贤招待江流师徒吃了些斋饭,和江流在厅中闲聊。 文殊站在廊檐外,握着一把轻罗小扇,悠悠的扇。 一只身形敏捷的信鸽朝贾府内飞来,文殊一笑,使了扇子朝天上一扇。 信鸽在天上忽遇狂风,晕头转向间飞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入夜,江流点了灯坐在灯下静静的等。 一本佛经被他翻得有些松垮陈旧,直等到灯油燃尽,天空泛起鱼肚白,也没有等到孙悟空的身影。 江流低垂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孙悟空一夜未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他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没法回来? 竟然如此相似 江流一早便拉起不情不愿的猪八戒,朝普贤文殊辞别。 孙悟空一去不回,叫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文殊眨了眨灵动的眉目,忽然一拍额头道:“哎呀差点忘了,观音庙今日有斗宝大会,我和长姐本就要去,长老不如一起呀!” 江流和普贤一行人便一齐上路,朝着观音禅院行去。 观音禅院之中。 金池长老在前殿筹备斗宝大会。 说起这斗宝大会,也颇有来头。 金池长老是人间难得的寿翁,已有贰佰七十岁,于周围颇负盛名。 不知何日,有一路过的酒肉和尚看上金池长老珠光宝气的拐杖,便想了个斗宝的法子和金池长老比试。 二人同时拿出身上最特别的宝贝,交予他人评定价值,价值高的获胜。 胜者能当即获得败者的宝物。 金池长老见他是个酒肉和尚,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貌似疯癫便不放在心上,真的同他比试。 没想到酒肉和尚竟从怀中摸出一世间罕见的真珠舍利宝幢,宝幢几乎都是由纯金、檀香木打造,里头镶嵌的珍珠数量不下4万颗,此外还有水晶、玛瑙、琥珀、珍珠、檀香木、金、银等点缀,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更特别的是它里面存放了九颗真佛舍利子,金池长老毫无胜算,只能将他的金玉拐杖送给和尚。 自那之后,金池长老便每年召开一次斗宝大会,广交天下高僧、礼佛富豪。 得益于斗宝大会,如今金池长老身家颇丰。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嵌着猫睛宝石的帽子,身上穿着翡翠毛镶金线的锦绒衫,鞋子也不含糊攒着八种宝石,他平时用的盘子是羊脂玉的,茶种是法蓝镶金的,最次的茶壶也是白铜做的。 当然,这些还都只是金池长老的“小战果”而已,他真正痴迷的还是袈裟,斗法以来,金池长老收藏的袈裟足有百件,全都抬出来时,装满了十二个大衣柜。 凡间像他这么富有的和尚,何其罕见。 华怜和黎山老母,正在整理今日斗宝要展示的宝贝。 那是一顶上有梵文的帽子。 帽子上金线编织而成的装饰犹如星辰点点,闪耀着若隐若现的光芒,它的线条流畅,颜色明黄鲜艳,材质更是柔软舒适,触感宛如丝滑的绸缎,细节之处尽显别致。 华怜将这顶帽子托在手心之中,朝孙悟空看去。 孙悟空顿时被帽子吸引住视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猴头。 他从没见过这样神气的帽子,丝毫不比他的凤翅紫金冠落了风采。 而且他隐隐约约有些预感,这帽子,似乎是莲花想要送给他的。 想到这,孙悟空心里比喝了花果山的果酿还美,凑到华怜身边,喜笑颜开道:“女菩萨,你这帽子,是要送给谁?” 华怜和黎山老母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他故意将帽子交到黎山老母手中,淡笑道:“这是我和母亲此次为斗宝大会准备的宝物,哪里能轻易送给别人呢。” 孙悟空顿时明白了他言语中的深意,狡黠一笑,既然如此,这顶帽子他势在必得! 就在二人交谈之时,江流和普贤等人一路奔波终于抵达了观音禅院。 江流说明来意,便有小沙弥引着他去找孙悟空。 远远的,他就听到了孙悟空的笑声。 “怜怜,俺老孙还有好些趣事没说哩,那日俺变成高家小姐模样,正去约见那猪八戒......” “还有我三师弟沙悟净,他住在流沙河中,每日万箭穿心不得解脱......” 江流的脚步停住了。 他只是远远的站着,旁逸斜出的树枝遮住了与孙悟空交谈女子的面容,只能看到孙悟空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江流有些疑惑,有些吃惊。 更多的,则是一种自心中升腾而起的薄怒。 他以为孙悟空是遇到什么难缠的大事,担心了一宿,没想到他却在这,与红粉骷髅打情骂俏! 这还是孙悟空吗? 江流心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孙悟空从不近女色,更是一身傲骨,怎么可能会在这讲笑话讨好别人? 这太超乎江流预计了,甚至让他有种从来不曾看清孙悟空的错觉。 猪八戒却没江流那么沉得住气,看到孙悟空和一貌美女子有说有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骂:“好你个弼马温!” “师父喊你传信,你到在这讨好起姑娘来了!你这该死的弼马温当真是阴险狡诈,竟然背着我们和女人苟且!你还有良心么你!” 孙悟空听了这叫骂,当即脸色一变。 猪八戒骂他没事,但他满嘴跑粪污了观音大士清白,这是触了他逆鳞! “呆子!休要胡言!” 孙悟空怒目而视,朝猪八戒瞪来,一个飞跳踢在猪八戒胸口:“再敢胡说八道看俺老孙不扒了你的猪皮!” 猪八戒被这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得差点厥过去,当即撑着九齿钉耙站起来,朝孙悟空破口大骂:“你这没心肝的猢狲,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夜不归宿,还敢打我老猪!” 眼见孙悟空神色越发不善,猪八戒缩了缩脖子,躲到江流身后,指着孙悟空道:“你别瞪我!有种你瞪师父去!你看师父能不能原谅!” 沙悟净看孙悟空脸色越发难看,赶紧拉住猪八戒胡乱戳指的手,“二师兄!你少说两句吧,大师兄一定是有苦衷的!” “他有个屁的苦衷,你看他那乐不思蜀的样,我呸!” 眼见猪八戒还要再骂,江流忽然发出一声怒喝:“够了!” 听到江流声音,孙悟空才缓和了表情,朝江流道:“师父,你切莫听那呆子乱讲,我昨夜确实未归,却是送了信儿回来的。” 江流并未收到信件,却相信孙悟空不会骗他,沉吟片刻后道:“罢了,左右无事发生,你方才在与谁交谈?” 孙悟空还未来得及将华怜介绍给江流,就看到华怜从婆娑的树影后走出,朝江流微微欠身。 “小女怜怜,见过长老。” 他低着头,江流看不清他的脸,就在华怜抬起头直视他的片刻,江流愣住了。 这样的样貌...... 这样的样貌...... 怎么会有和他长得如此相似的女子? 江流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华怜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菩萨的离间计 二十一世纪。 华怜浑身浴血,坐在全副武装的武装车队中。 他身上的白大褂几乎被血浸透,镜片也碎出道道裂痕勉强挂在窄长镜框中。 只是他一双眸子却亮的惊人,似乎世上没有什么阻碍,能难得倒他。 江流见过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只有大志气大才情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人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艰辛,什么样的磨难都不能磨灭他们的斗志,他们是天才,是人杰。 此次的营救任务,这位“华教授”就是核心中的核心。 为了把他从实验室救出来,江流至少损失了五个车队。 能把他救出来,极大部分也要归功于这位“华教授”自己的智慧。 这是江流和华怜的第一次见面。 江流是队伍的总指挥,不用亲自冲锋陷阵,却在对讲机中和华怜已经有过无数次的对话。 他朝华怜伸出了手,语气沉稳真挚:“欢迎回家,华教授。” ———————————————————————————————————————————— “你...” 江流的表情从平静淡然陡然变得严厉迫切,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他一把抓住华怜臂膀,连声线都无法维持稳定:“你说你是谁?” 华怜心下讶异,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震惊:“小女怜怜,不知长老这是?” “怜怜......”江流将这二字放在嘴边细细咀嚼,松开了手。 他捂着额头,摇头直笑:“哈哈哈哈,怜怜....怜怜.......” 笑着笑着,两行眼泪从他眼角滑落,他看着华怜,又哭又笑显得面容甚至有些狰狞,喃喃自语道:“你是来惩罚我的,对吗。” 华怜这下是真的被江流惊到了,他回忆片刻,确定自己和金蝉子无冤无仇,他没有任何动机去惩罚金蝉子转世啊! 华怜不由将目光转向孙悟空,略带求助之色。 孙悟空莫名皱眉,将华怜挡在身后,又松了表情,朝江流笑道:“师父,出家人讲究静心,你着相了!” 江流这才拭去眼角泪水,深深看了孙悟空一眼,拂袖而去。 孙悟空说的没错,他确实着相了。 这里和现代甚至不是一个世界,华教授也被他亲手杀死了,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是华教授呢,也许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江流心神震动,丝毫没有了追究孙悟空的心思,连猪八戒和沙悟净都不去管,自顾自的走了。 猪八戒和沙悟净刚要追过去就被孙悟空拦下,难得严肃道:“师父有心事,你们别去烦他。” 猪八戒看江流那个样子也有些发怵,闻言便和沙悟净跟着孙悟空走了。 左右这该死的弼马温还在呢,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他们。 黎山老母此时也站至一行人身边道:“怜怜,我的乖女儿,斗宝大会快要开始了,我们先走罢。” 眼见华怜和黎山老母去斗宝,孙悟空立刻问沙悟净:“沙师弟,师父的锦斓袈裟你收在哪了?” “就在包裹里呢!”沙悟净不知道孙悟空要做什么,但大师兄问什么,他从不怀疑,立刻将锦斓袈裟取出,交给了孙悟空。 “好,有了此宝,不愁斗宝大会不赢。” 孙悟空轻抚袈裟上璀璨珠宝,笑的胜券在握。 菩萨明明可以直接送给他的,还偏偏设置了那样的门槛,也是费心了。 等江流从过往思绪中走出,才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不知道孙悟空他们又去哪了。 观音禅院人来人往,皆是讨论斗宝大会精彩场面的。 “锦斓袈裟真是件宝贝,赢了那毗卢帽也是情理之中。” “是啊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奢华非凡的佛门至宝,如此也不算白来。” “这宝贝真是叫人开了眼了,不知道那猴头是如何得到的,羡慕啊。” “要是我也有一件这样的袈裟,真是死而无憾了......” 江流听着,忽然拉住其中一人,施礼问道:“施主,恕贫僧唐突,不知那锦斓袈裟是何人所持?” “啊?你没去看吗,那锦斓袈裟是孙悟空带来的,据说他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好不威风呢!” “对啊,不信你去问问,所有人都知道,都看到了。” “谢过施主。”江流没露出任何异样表情,只淡淡回了一句便朝后院走去。 孙悟空竟然有闲情逸致去参加斗宝大会,江流知道他桀骜不驯,却没想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管教。 普贤和文殊路过后院,正看到面若寒霜站在树下沉思的江流,二人对视一眼,普贤上前道:“长老,今日斗宝大会,怎不见长老身影?” 江流漠然回他:“身外之物,没什么好攀比的。” 文殊便笑开了,挽着普贤的手腕道:“长老,你徒弟孙悟空倒有件锦斓袈裟,真是个千年难遇的宝贝,我们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 “是啊,孙悟空凭借锦斓袈裟赢了我小妹怜怜的毗卢帽,我小妹只能愿赌服输,把毗卢帽送给他哩。” “毗卢帽?”江流有些惊讶,是他想的那个毗卢帽吗? “唉,正说着呢,他们来了!” 文殊忽然向不远处指去,正是华怜和孙悟空。 只见二人有说有笑,华怜抱着锦斓袈裟,孙悟空则手捧毗卢帽,笑的灿烂。 孙悟空时不时把毗卢帽放在自己头上比划却不舍得真戴,那模样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他的珍惜。 江流看着那毗卢帽,也笑了。 孙悟空不认得这帽子,他却认得。 这帽子表面上是个凡俗宝物,实际上则是如来佛祖送给观世音用来约束孙悟空的箍儿,只要孙悟空戴上,就再也取不下来。 如果念几句紧箍咒,就能叫孙悟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从而归顺降服。 他正愁没有能限制孙悟空的手段,几个菩萨倒迫不及待的送上法宝来了。 自此,江流也算看明白了菩萨的“诡计”。 他们这是在光明正大的使用离间计,离间他和孙悟空的心。 是菩萨的旨意叫我杀人放火 拉萨,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海拔3700米,依山垒砌,殿宇恢宏群楼重叠,气势雄伟。 哪怕华怜体质异于常人,习惯了南方的低海拔,在这寒风凛冽的高山之上,依然有些眩晕。 江流及时递给他一个吸氧面罩,引着他进入宫殿之内。 自从那场天灾之后,布达拉宫便被官方征召为极秘军事基地,顶尖的科学家、异能者都被保护于此。 上下高达二百多米的宫殿共有十三层,层层独立开放。 基于华怜身份的特殊和重要,江流要带他去的是第十三层,顶层。 布达拉宫被征召前,由寝宫、佛殿、灵塔殿、僧舍组成,墙壁上的历史画卷带有特殊的古典厚重,被改造后并没有将这些全部拆除,而是保留了大部分这座庞然大物的特殊构造。 第十三层。 和华怜平常熟悉的白灰实验室不同,墙面上赭色壁画甚至有些艳丽。 他用指尖轻轻在墙壁上划过,就看到仿佛有片片波纹随着他的指尖晃动。 这片建筑被施加了伟力,那波纹正是力量的光辉。 古朴实验室内,数十位顶级智慧系异能者神情凝重,齐声道:“华教授,只等您了。” ———————————————————————————————————————————————————— 孙悟空看到江流,一个箭步跳至江流身前,虚虚顶着帽子,摇头晃脑好不炫耀,开怀道:“师父,你看我这帽子如何?” 江流叫他拿来端详片刻,平静道:“是件宝贝。” 还没等孙悟空把斗宝一事跟江流细细说明,金池长老便姗姗而来。 他朝江流行了一礼,苍老的脸上笑容满面:“老朽当了一辈子和尚,还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宝贝袈裟,不知唐长老可否割爱,借老朽一晚细细观摩?” 江流刚想拒绝,就听孙悟空道:“不成不成,老和尚你来晚一步,俺已经把袈裟借给怜怜了,哪有再给你的道理。” 江流顿时皱起眉头,原来袈裟在怜怜怀中是这个原因,他本以为怜怜只是暂且帮孙悟空拿着袈裟,没想到是借出去了。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文殊普贤和华怜略一对视,普贤含笑出声打破尴尬道:“我妹妹心地善良,一向大方,既然长老喜欢,我们也愿意将袈裟拱手相让,只是这毕竟不是我小妹的东西,还是要问问三藏法师的意见。” 华怜应声将袈裟递给江流,声音轻柔似风:“长老,小女子唐突了。” 江流却低着头,不去看华怜的模样,只道:“无妨,袈裟只是身外之物,借就借了罢。” 江流这话是对华怜说的,他并不在意把袈裟借给菩萨去看,左右这袈裟原本就是菩萨送他的东西。 哪知金池长老一听这话,笑的红光满面,一把从华怜手中夺过袈裟,连连朝江流道谢:“不愧是大唐来的高僧,心胸端的是宽广!三藏法师只管放心,只这一夜,老朽明日定当归还!” “你说什么?”江流何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眉毛一横,当即就要发作。 华怜侧步行至江流身前,挡住他看向金池长老的怒目,淡笑嫣然:“三藏法师一视同仁,愿意将袈裟借给小女子,也愿意将袈裟借给金池长老,实在是令人佩服。” 江流原本怒气高涨,一听到华怜说话,像是卸了火似的,又恢复到一贯平静模样,只点点头,带着孙悟空等人一言不发的走了。 菩萨都发话了,他和孙悟空都没什么好说的,留在这也是看着那贪婪的老和尚憋火,实在是没意思。 深夜,金池长老僧舍。 金池长老坐在犀牛角制成的座椅上,抱着锦斓袈裟泪流满面,哀哭连连:“这样好的袈裟,就是让我披上一天,我死也瞑目了!” 广智和尚听到他的哭声,连忙从侧室出来,给金池长老沏茶道:“师傅,这有何难?明天您再留他们住一晚,您就再披一天,留他们住十晚,您就再披十天。” 金池长老听了,摇摇头:“唉,我就是留他们住半年,也只能披半年呐!他要是走了,还是照样拿去,怎能留的长远呢。” 广智闻言,两眼一眯,露出摄人狠意:“师傅,您要想留的长远,倒也不难。” 见金池长老感兴趣的看来,广智以手抹脖,狞声道:“只要把他们宰了,袈裟不过手到擒来。” 金池长老一听,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连忙走到观世音佛像前叩拜。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取过佛像前一罐签筒,唤来广智和尚作证:“此事有违佛法,不如叫观音大士前来定夺。” 说完,金池长老猛晃签筒,直至其中飞出一枚金签。 上面正写着——大吉! 金池长老哈哈大笑,握着广智和尚的手道:“观音菩萨显灵,这是菩萨的旨意哩,这是天意叫我获得这件宝贝袈裟啊!” “恭喜师傅,贺喜师傅!我这就去烧死他们!” 广智想起什么,略一犹疑问金池长老:“师傅,那贾家妇孺和唐三藏同住一处,若是烧起来只怕是.....” 金池长老不耐摆手:“几个女人,死了便死了,还是袈裟要紧,不用管她们。” 广智和尚又对金池长老连连吹捧,领了命下去搬柴烧火。 江流师徒和华怜同住在后院一处客房高塔中,江流住在二层,华怜等人住在六层。 寝室之中。 孙悟空坐在房梁上守夜,猪八戒沙悟净二人已经枕在地铺上沉沉睡去。 江流却还没有上床,只半开着窗户,朝漆黑的院外看去。 忽然,他出声问:“孙悟空,你可知那贾家女子是何身份?” 孙悟空怀揣着毗卢帽,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闻言收起帽子,笑着回江流:“师父心中已有定夺,何须再来问俺老孙?” 他从未小看过江流的智慧,也知道江流和普通僧人不一样,要是江流真看不出贾家女子的异样,那才叫孙悟空奇怪。 江流转过身,看向孙悟空,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你今日参加斗宝大会,为何不与我知会一声,若是输了,你又当如何?” 在孙悟空看来,锦斓袈裟是菩萨的东西,毗卢帽也是菩萨的东西,这一切只是菩萨为送他礼物搭建的借口。 孙悟空一生桀骜自由,锦斓袈裟拿了就拿了,他从没把袈裟当做是江流的财产,还真没考虑过江流的感受,也不习惯行事处处考虑他人。 但金蝉子到底是他救命恩人,孙悟空便低声道:“斗宝大会我正是有必胜的把握才会参加,不曾想过输的可能。” 二人正说着,孙悟空忽然闻到一缕不易察觉的烟熏味。 火烧观音院 “华教授,南方基地沦陷,局势不容乐观。”江流语气沉重。 维生舱内的男人紧闭双目锁着眉头,面上没有丝毫血色。 如果不是他还有细微的表情变化,几乎叫人以为是一具将行就木的尸体。 一枚闪耀着神圣光芒的碎片深埋在他胸膛之中,将他的血管映照出半透明色调。 “我快要控制...不住,滴星碎片......” 华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萧条到像是要破碎了似得。 他虚弱的朝江流伸出手,松开紧握着的手指。 纤长的掌心之中,正躺着一枚裂成四半的滴星碎片。 “这是最后的......” 江流用两只手将滴星碎片和华怜的手牢牢包裹在一起,凝声道:“滴星是唯一可以将天灾能量转为己用的手段,华教授,只有你...不能倒下。” 江流将目光转移到华怜的胸膛之上,随着华怜的疲弱,那光芒越发盛大了起来。 这样的异象纵然美丽,却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华怜的逐渐失控,他快要控制不住庞大的滴星能量了。 滴星碎片中蕴含的能量足以摧毁整个基地,连带着整个拉萨地区,都将被破茧而出的天灾毁灭。 华怜淡淡的笑了,对于自己的命运,他早已做出觉悟,只是在这之前,他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他勉强半睁着的眸子散发着和滴星碎片同样纯净到绚丽的光,声音沙哑着嘱咐江流:“我不会就这样...死,你拿着碎片...北上,我身体里的滴星......” 他实在是说不出话了,只能淡笑着指了指天空,用眼神示意江流他要完成的事。 江流沉默了很久,直到华怜再次睡去,才收起他掌中的破损碎片。 他的眼神复杂,钦佩、不忍、挣扎、残忍,难以言喻的心酸充斥着江流的心头,最终通通化为坚定。 “华教授,抱歉了。” —————————————————————————————————————————— 孙悟空一个弯腰躬身从窗户钻出去,踩在屋外瓦片之上,正看到几个小沙弥在楼下扇风点火。 一堆一堆的木柴淋了黑油,甩了火折子上去转眼窜出数丈长的火苗。 这是要烧死他们? 孙悟空心下好笑,再一想这是供奉观音大士的禅院,嘴角又笑不出来了。 这些人,真是枉为观音大士信徒,如此阴险歹毒,他们也配! 一股无名怒火陡然从孙悟空心头窜出,他从耳中抽出金箍棒,盯着那些放火僧人的眼中杀意闪烁。 他起了杀心,却在行凶片刻往高塔之上看去。 正看到华怜站在窗边,半垂着眼眸望向下方,文殊普贤站在他身旁,似乎在劝说些什么,表情也不好看。 孙悟空略一犹豫,落在这些人头颅之上的棍棒改为落在这些人腿脚之上。 那些猩红漂白的脏东西,怕是要污了观音大士的眼睛。 孙悟空将他们的腿打断,塔下顿时出现道道哀嚎惨叫,伴随着浓烟大火,犹如人间炼狱。 孙悟空阻止了他们继续放火,却无法阻止火势蔓延,高塔本是木材支撑,火势迅速从底楼向上窜去。 他正要回二楼将江流等人救出,就看到华怜在窗边朝他招手。 华怜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进孙悟空耳朵:“悟空,我们下不去。” 华怜等人封印伟力进入凡尘,为了这场火灾恢复实力,导致只能滞留三天,实在是不值得。 黑熊精熊罴 孙悟空略加思索,很快有了决断。 他拔出几根猴毛朝二楼吹去,自己则几个翻身跳跃,飞到六楼去救华怜他们。 浓烟往楼上滚滚席卷,哪怕江流早有防备,也不慎吸了点进去,顿时有些头晕目眩。 毒烟可不管你武力值有多高,对凡人肺腑的伤害是一视同仁的。 所幸猪八戒和沙悟净陪在江流身边,替他阻挡了大部分烟雾烈火。 下楼的通道已经被火舌堵住,楼下围了一圈黑油,猪八戒和沙悟净有些阻拦的手段,却不会隔空引水的法术。 三人围在窗边,沙悟净道:“师父,我背着你跳下去罢!再不走来不及了!” 猪八戒往窗外一看,差点被烧到眉毛,立刻摇头否定这个提议:“沙师弟,你是不要紧,只怕师父跟着你下去,没被烧死也被熏死了!” 几人正说着,忽然传来孙悟空的怒吼:“呆子,你背着师父飞起来就是了!还不快走!” 一块房梁被烧的断裂,正砸在孙悟空身上,他的分身顿时变为猴毛,消失在火海之中。 猪八戒被他教训,虽说知道孙悟空说的有理,却还是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这该死的弼马温,关键时候竟然用他的猴毛敷衍我们,本尊不知道躲哪里偷懒去了!” 沙悟净则一把托起江流,往窗外天边飞去,呼唤猪八戒道:“二师兄,你少说两句罢,大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我看他是去救楼上那几个美娇娘去了吧!没心肝的猢狲。” 闻言,江流扭头朝六楼看去,果然看到孙悟空背着华怜,从窗外飞出。 孙悟空和“怜怜”脸上融洽的笑容是那么刺目,叫江流看的心烦。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这些和尚不知死活害到他头上,他江流也没有忍气吞声的理由。 江流看向猪八戒,冷声道:“八戒,你引这火去往别处,务必要将观音禅院烧的一干二净。” 黑风山黑风洞中。 熊罴望着观音禅院内冲天而起的火光,心中大惊,立马唤来手下,吩咐道:“庙里起火了,我去救火,你们在府里守着,不准有差池。” 他手下是两个小精怪,作道童打扮,闻言立刻脆声答应,恭送熊罴出府。 熊罴和金池长老素有交情,和他做了几十年老朋友,金池长老能如此长寿,也有熊罴的一份功劳。 他没去管火势最严重的后院高楼,而是去金池长老的住所救人。 只是他来的时机实在是有些晚了,金池长老早就烧成一堆人骨灰碳,只余下一件袈裟被人骨紧紧裹着,于大火中散发出璀璨光芒。 这件被金池长老临死前牢牢抓住的袈裟,很快吸引了熊罴的目光。 美,实在是太美了。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这件袈裟的夺目,它对熊罴的吸引力是与生俱来的,像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色中饿鬼忽然落入温柔乡,熊罴的眼睛都直了。 金池长老哪怕死了,白骨也紧紧依附在袈裟上,熊罴厌烦的将其一脚踢开,将锦斓袈裟抱在怀中细细抚摸,犹如情郎爱抚着自己的妻子。 金池长老死了,他的遗产本该奉送给他熊罴,才不枉他这么些年教授给金池长老长寿秘法。 熊罴拿袈裟拿的心安理得。 火海中,熊罴如入无人之境,闲庭信步的走着,汹涌的火焰丝毫破不了他周身防御。 看到被火舌席卷的观音小像,熊罴目露不忍,大手一挥将小像也收入怀中,珍惜的捧着。 百年前,他本是山林中一只普通黑熊,喜食人肉,以猎捕过往路人为乐。 人是天地之灵,人吃多了,他便诞生灵智,产生了智慧。 吃人的好处多多,拥有智慧后,熊罴隐藏的更深,哪怕是最好的猎手也捉不住他,反而被他咬死果腹。 直到有一日,他捉了人正要吃,忽然冒出来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孩阻止他。 小孩说:“黑熊啊黑熊,你不要吃他,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没了他,他家的老人小孩都会饿死的。” 熊罴哈哈大笑,被小孩逗乐了:“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不吃他的话,我现在就会饿死!” 小孩纠结片刻,盘坐在原地道:“黑熊,那你把我吃了吧,我和他都是人,吃他或者吃我是一样的,你把他放走吧!” 熊罴嘿嘿一笑,眼中露出奸诈的精光,答应了小孩:“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 他一口将小孩的头颅咬下,咀嚼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只不过你和他我都要吃,哼哼哼哈哈哈!” “人肉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呐......” 熊罴正美美的吃着,那死去的小孩身上忽然暴涨出万道金光,无数功德光环落在他的尸首之上,熊罴当即认出,这小孩恐怕是佛陀转世! 他吓得肝胆俱裂,嘴里的人肉也不香了。 他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熊精,修炼不过数十年,对付对付凡人还可以,哪里是那些神佛的对手! 熊罴当即朝小孩的尸首连连叩拜,涕泗横流地请求佛陀宽恕,心底却在想着逃跑的可能。 他悔的肠子都青了,这小孩看着就和普通凡人不一样,长得如此俊俏可爱,说话也充满哲理佛性,他怎么就没意识到呢! 这个被熊罴杀死的小孩,正是华怜投放到凡间聆听苦难的化身之一。 化身一死,华怜的意识迅速归位,看着这只黑熊精,华怜若有所思。 熊罴天生地养不知善恶,不懂人伦。 在黑熊看来,吃人能增长灵智,和人吃鸡补充营养是一样的。 万物有灵,都是诞生了灵智的天地精粹,华怜并不会将他看得低人一等。 只是熊罴未加引导,不知正确的修炼途径,才会在吃人的路上越走越偏。 不知者无罪,若是把熊罴杀了,和把一个吃肉的普通人杀了没什么区别。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华怜决定给熊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便给他留了三道妙法,叫他莫要伤人,潜心修行。 熊罴大喜过望,他本以为杀死观音大士化身,不死也要脱一层皮,没想到观音大士如此仁慈,竟然给了他改正的机会! 熊罴从出生开始,就为了生存殚精竭虑,从未感受过如此温柔似水的关怀。 他忍不住抬起头瞄了一眼观音大士的真容,顿时被震撼的半晌无法言语。 直到华怜离去多年,依旧牢牢镌刻在他心中。 从那之后,熊罴便一心向佛,再不吃人。 这袈裟是菩萨给的,不能不要 孙悟空飞了几个来回将华怜等人安置妥当,朝华怜惜别道:“怜怜,你照顾好自己,俺寻师父去了。” 华怜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孙悟空的眼中满是温柔。 孙悟空一步三回头,忽然想起一件事,遥望着华怜高声喊:“怜怜,你给俺老孙这帽子,怎么戴不上啊!” 说着,他把帽子扣到头上,果真滑了下来,毛茸茸的猴头斜斜的顶着帽子,显得有些滑稽。 华怜声音轻柔却飘的悠远,“这帽子只有你师父能给你亲手戴上,你若真是喜欢,便去求他罢。” “知道了!” 孙悟空了然地摆摆手,一个筋斗云消失在原地。 文殊看他们交谈,无奈的摇头,对华怜道:“师弟,你这水快放到东海去了。” 黎山老母和普贤也笑,黎山老母温和道:“文殊师利此言差矣,观音大士精心布下此局,实则大有禅意。” 普贤的手掌搭在华怜肩膀上,全力支持道:“师弟,那唐三藏不简单,计划若是有变,你只管跟我们说。” 华怜被他们三个神佛包围着,心下感动,正要答谢,火海之中忽然窜出一道人影,打断了几人交谈。 黑熊精熊罴一手抱着锦斓袈裟,一手怀揣观音小像,盯着华怜的眼睛剧烈颤抖,双膝跪地道:“你是观音大士,你一定是观音大士吧!” 观音大士的点化之恩,熊罴铭记在心,他的尊容更是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虽然华怜现在用的是凡人女相,但那样的气质那样的容貌,熊罴绝不会认错! 文殊等人不认识黑熊精,闻言都皱眉看向他。 华怜也有些纳闷,黑熊精此时正是普通僧侣打扮,最多只是显得魁梧粗犷了些,他不认得黑熊精人类相貌。 见华怜目露疑惑,黑熊精也意识到不妥,连忙褪去伪装,露出黑熊本貌,嗡声嗡气道:“是我啊菩萨,我是黑熊精,您见过我的。” 华怜这才从庞杂的记忆中认出他来。 “你是熊罴?” “菩萨!您还记得我!” 熊罴激动的快要哭了,一个箭步窜过来跪在华怜脚边,涕泗横流道:“经您点化,熊罴安守本分潜心修炼,再没吃过凡人,如今功法已有小成!” 文殊等人对视一眼,悄然离去,将时间留给华怜自己。 华怜被熊罴点明身份,也没了隐瞒的心思,便颔首道:“不错。” 熊罴低着头一个劲的抹泪,本以为这辈子再不能见上菩萨一面,没想到今日竟有此奇遇! 他连忙问:“菩萨,您何故在此啊?” 只一瞬间,他又想起这里是观音禅院,菩萨来看看也是理所应当,赶紧换了话题道:“是我太蠢,竟然问这样的问题,菩萨,这儿不知为何闹起火灾,都怪我来的晚了,没救上火!” 当着华怜的面,熊罴真心实意的感到愧疚,张口一吐,吐出一道黑风。 那黑风迎空便涨,如同一盆冷水浇盖在大火之上,不一会便把周围火焰扑灭。 华怜看他这样卖力,微微点头视作肯定。 熊罴顿时更起劲了,不光灭火,还把烧成灰的僧人们全都聚集起来,堆成一座骷髅山。 他快速抛了个大坑,哼哧哼哧把骨灰骷髅全都埋进去,嘟囔道:“俗话说入土为安,俺送你们一程,回头再给师傅们念经超度。” 华怜看他这样做作,却摇了摇头,黑熊精口是心非,只是碍于他在场才这样做,若是他不来,黑熊精怕是另一种行为。 他拾起地上锦斓袈裟问熊罴:“你这件袈裟,是哪来的?” 熊罴眼珠一转,刚想撒谎,却看到华怜似乎能看穿任何心事的眸子正沉静的望着他。 熊罴当即歇了心思,小声道:“是我在金池长老那捡到的。” 华怜告诉他:“这是唐三藏的袈裟,只不过借与金池长老一观。” 熊罴连忙道:“原来如此,菩萨莫要责怪,我这就去将袈裟送还给他!” 熊罴想要取过袈裟,却看到华怜摇头淡笑:“熊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正因为这是他的袈裟,你才不能轻易还他。” 熊罴到底成精已久,大致猜到华怜的心意,菩萨这是要给这个名为“唐三藏”的和尚使绊子呢! 能帮上华怜一把,熊罴兴奋的鼻息都粗重了,郑重其事地拍着胸脯道:“菩萨你只管放心,有俺熊罴这条熊命在,谁都拿不走这袈裟!” 有了熊罴这一助力,华怜的计划变得更加顺畅,他指点熊罴道:“你将我和袈裟一道抢去,再留一封信给那唐三藏。” “菩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俺就是拼死也要达成使命!” —————————— 次日清晨。 距离观音禅院数里的山林之中。 孙悟空姗姗来迟,不等猪八戒跳起来说些什么,一个眼神瞪得他哑口无言。 猪八戒讪讪地坐回原位,心中暗骂,死猴子你别得意,看师傅怎么治你! 江流正坐在一处石阶打坐小憩,孙悟空握着一枚仙丹悄悄放入江流手中。 江流睁开眼,正看着他,也不说话。 孙悟空嘿嘿一笑,指着仙丹道:“这是俺从太上老君那求来的解毒丸,师父你快吃。” 江流拿着解毒丸却不放入口中,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递给孙悟空。 孙悟空挠了挠头,快速将信件阅览完毕,面上浮现出薄怒。 “岂有此理,偷了袈裟掳走怜怜姑娘,竟然还敢言语挑衅,简直找死!” 江流猜到他会如此表现,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淡淡道:“袈裟乃身外之物,贾氏母女也与我们取经之路无关,悟空,是时候离开了。” 孙悟空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流,几乎以为江流换了个芯子。 要知道,以往江流哪里肯吃这样的亏,都是别人哭着喊着送东西给他,他现在被人偷了东西还差点被烧死,竟然就这样算了! 而江流却敏锐的意识到,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去了。 若是一般妖魔鬼怪,只消孙悟空一棒子敲死了事,偏偏这些人都是菩萨,用的也都是阳谋。 菩萨的智慧难以捉摸,他刚察觉不妙,便发现自己已经如陷泥潭,深入其中。 现在还只是他对孙悟空的做法有些不满,他的脾气尚能压制,若是到后期激起孙悟空的顽劣凶性,江流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控制。 这是江流不愿看到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江流打定主意不与菩萨产生过多纠缠。 却不想简单的离开,都很困难。 孙悟空捏着信,嘴角再无笑意,轻声道:“师父,这袈裟是菩萨给的,不能不要。” 江流,是你吗? “弼马温,你这呆子,我和沙师弟护了师傅一宿,你倒好,一回来便将师傅的话当作耳旁风!” 猪八戒本就是被江流强行收服的,无时无刻不想着散伙,见江流与孙悟空起了争执,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幸灾乐祸到了极点,甚至还想在火上再浇一桶油。 沙悟净见二人僵持不下,气氛颇为紧张,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二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大师兄,师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还是听一听为好。” 孙悟空却对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径直问江流:“师父,咱们为何要如此匆忙地离开?你总得给俺一个理由。” 江流静静地看着孙悟空,缓缓摇头道:“没什么理由,只是直觉告诉我,此地不宜久留。” 孙悟空顿时觉得奇怪,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有俺老孙在此护法,师父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怕就怕你离心。 当然,这话江流不会说,他思索片刻,反问孙悟空:“罢了,既然你不怕我又何惧,你那帽子呢?” 见江流不再执意要走,孙悟空也松了口气,锦斓袈裟事小,叫他看着观音大士被黑熊精掳走,这是绝不可能的。 他脸上又重新带了笑,取出帽子道:“在这。” “你怎么不戴上?”江流语气平淡。 孙悟空想起华怜的话,笑着把帽子递到江流手中:“这帽子俺自己戴不上,要师父给俺戴。” 这话实在是太有深意了,江流不由深深看了孙悟空好几眼,接过帽子并不言语。 要不是他确定孙悟空不知道帽子的威能,他都快怀疑孙悟空这是在暗示他些什么了。 江流明白,现在他和孙悟空的关系还算融洽,也是给孙悟空戴上紧箍的最好时机。 若是回头,他不能确保未来他和孙悟空的关系会变得如何,到时候再给他戴就难了。 这道紧箍是对孙悟空的考验,何尝又不是对他的考验?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孙悟空,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复杂的神色犹如一团迷雾,让孙悟空也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如坠云里雾里。 半晌,江流垂下手,拒绝道:“你这猴头,做事多欠考虑,昨日要不是八戒沙僧他们,我还不知要吸多少毒烟,这帽子我暂且留着,待日后寻得合适时机,再给你戴也不迟!” 孙悟空看着他将帽子缓缓收起,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割舍的情感。 但想到昨日自己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拯救江流,愧疚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如鲠在喉,便没说什么。 左右他都不会离开江流,拿就拿吧,权当是寄放了。 师徒几人主意已定,便迅速收拾行李,马不停蹄地朝着黑风山挺进。 此时的黑风山,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静静地横亘在他们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熊罴的黑风洞仙雾缭绕,洞内遍布着华美玉石,堆积如山的佛卷经书,将这里装点成了仙府似得,美不胜收。 华怜踏入其中,即便是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惊叹于熊罴的心思细腻,其审美更是超凡脱俗,令人赞叹。 黎山老母等人回贾府自有安排,因此黑风洞中只来了华怜一人。 熊罴怕那些小山精野怪冒犯华怜,将他们全都遣出洞府,另做安排。 黑熊精将洞府中所有的宝贝全都搜刮出来,全部捧到华怜面前,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他一张狰狞黑脸此时却露出了极其不符合相貌的腼腆笑容:“菩萨,您喜欢什么,尽管拿,这都是俺送给您的。” 华怜拾起一条珍珠项链,莹白的珠子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明星,个个大而饱满,散发着迷人的光泽,是难得的珍品。 熊罴怕他误会,连忙道:“这都是俺斗宝大会得来的,绝没有做那烧杀掳掠的恶事!” 华怜点点头,他确实在这些宝贝上没看到杀戮之气。 都是些凡间的珍宝,比起紫竹林里那些有着特殊功效的奇珍异宝还是差的远了。 只是看着熊罴一双亮晶晶的熊眼,华怜含笑将项链叠了几圈盘在手腕上,欣赏道:“确实不错。” 熊罴见华怜喜欢,心花怒放,如登九霄云外,似飘邈仙境之中。 此刻的幸福,宛如甘醴沁心脾,又似春风拂面来,岂是外人所能领悟和感受的! 就算观音大士现在叫他去死,他也愿意! “菩萨!”想着想着,黑熊精忍不住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华怜一愣,连忙问他:“熊罴,你这是怎么了?” 熊罴用一双宽大的熊掌捂住心口,泪眼婆娑道:“菩萨啊菩萨,一想到您要离开,我就难过的止不住眼泪!” “我多想能一直陪伴您左右啊,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您,我也心满意足了!” 华怜见他哭的伤心,便道:“既然你有皈依之心,恰好我南海后山缺个看护山林的使者,待事情了结,不知你可愿意...” 华怜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熊罴心急慌忙答应的声音:“愿意愿意,菩萨大慈大悲,点化熊罴,熊罴愿为菩萨献犬马之劳!” “善。” 一道功德从华怜指尖射向熊罴眉心,这是进入紫竹林的凭证。 熊罴在这几百年间,能够违背贪婪杀戮的本能,拒绝以吃人来增长灵智,这无疑是对其坚定意志的最好证明。 一家欢喜一家愁。 熊罴得了功德凭证,在黑风洞内开心的翘脚。 孙悟空和江流面上却毫无喜色。 只因这黑风山,实在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险峻陡峭。 江流再次强调策略给几人道:“悟空你只管将黑熊精引走,八戒沙僧背着我悄悄飞入黑风洞,将怜怜和袈裟带出,在此期间切莫多生事端。” 此事事关怜怜姑娘,猪八戒自诩是个怜香惜玉的,因此也正了脸色,答应下来。 孙悟空更是不用多说,他必定会使出百分百的实力。 沙悟净一切都听江流的,更不会有其他意见。 孙悟空飞上黑风山,挥舞金箍棒一棒子便将黑风洞洞府大门砸了个稀巴烂,站在门口诱战熊罴。 熊罴被这惊天动地的一棒子敲得吓了一跳,连忙飞到华怜身边,关切的问:“菩萨,您没吓到吧!” 华怜摇摇头,嘱咐他:“孙悟空来了,你去应战罢,不用拼了性命,缠斗三刻便可回来。” “是!菩萨!” 熊罴领了命令,战意大发,兴高采烈地出门迎战去了。 黑熊精有百年道行,哪怕没孙悟空厉害,也不至于疲弱到丢了性命,华怜对他有信心。 华怜宛如一座宁静的雕塑,安然自若地坐在洞府内,静静地等待着江流出现。 这些天下来的观察,再结合文殊师兄的推测,他已经对唐三藏的真实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等到江流被猪八戒背入洞府,就听到华怜轻柔却笃定的声音: “江流,是你吗?” 滴星碎片。 这是一场规模盛大的送行。 会场宽敞庞大,足以容纳数千人,此刻却静得让人感到出奇。 人类中的顶尖战力们受命至此,守护着场内数千名科学家和研究员的安全。 而有能力将这些人汇聚一堂的,正是那位为人类在天灾中争取到片刻喘息之机的国宝级研究员——华怜。 “华教授真的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官方都已经发布通告了,再不愿意相信也得接受这个现实。” “没有了华教授,以后该如何转化天灾啊!” “唉,听说华教授举办这次大会,就是为了将他所有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众,你看那些来自其他国家的研究员,平日里一个个深藏不露,现在却跟闻着味的鬣狗一样全都跑了出来。” “华教授如此大义,可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却不懂得感恩,还在背后搞小动作......” “嘘,别说话了,华教授来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军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进入了大厅。 刹那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静气地注视着他们。 无论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异能者,还是齐聚一堂的科学家们,都心弦紧绷。 这是一个注定要载入人类史册的重要时刻。 而这一切,都源于十多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天灾。 天灾。 这简单的两个字,背后却承载着数以亿计无辜生命的消逝。 原本地球上的天灾,无外乎是地震、海啸、台风、火山爆发等等,能够被极大程度上预测发现,从而避免过大的人员伤亡。 只是他们现在所承受的天灾,毫无规律,规模浩大,难以抵挡,其恐怖程度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你能想象成千上万头天狼从天而降,择人而噬的场景吗? 这样恐怖的画面,却仅仅是 b 等级的天灾。 b 级之上,还有 a 级的音爆天灾,s 级的鬼蜮天灾等等,天灾的种类多如牛毛,令人难以承受。 光是对付某种单一的天灾,已经快让地方焦头烂额,而这些天灾的险恶狡猾,在于他们会同时降临! 越是高级的天灾包含的低级天灾就越多! 在鬼蜮天灾中,出现数百万头鬼狼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起初,人类还为觉醒异能而兴奋不已,认为看到了抵御天灾的希望。 然而,随着 s 级天灾日益频繁地出现,人类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就在大厦将倾之时,出现了一位力挽狂澜于即倒的年轻科学家。 正是华怜。 他的异能独一无二,他用“转化”二字简单地为其命名。 刚开始他只是发现他能将他人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偶然一次遭遇天灾,华怜灵光一闪,尝试将天灾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自那以后,在大力扶持下,他进行了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的实验。 终于,他成功提炼出了天灾的力量,并将其命名为“滴星碎片”。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实验的深入,“滴星碎片”登上了历史的舞台,在拯救人类的征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几乎每个大型基地,都拥有着一块完整而美丽的滴星碎片,宛如华怜胸口处的那块。 这正是华怜多年来苦心造诣的成果。 一块完整的滴星碎片,拥有着抵御一次 s 级天灾的强大力量。 至于华怜为此付出的代价,只有他身边的极少数亲信知晓。 如今,他要将自己淬炼滴星碎片的过程公诸于世。 即便在场的科学家没有转化的异能,但了解他的方法,仍然具有极高的指导价值。 人类完全可以绞尽脑汁,去模仿和复制他的伟大壮举。 华怜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过了。 他的身体在异能“回光返照”的作用下,犹如凤凰涅盘,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刻钟,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的面颊重新变得红润,思维也不再迟钝凝滞。 虽然双腿因某些缘故依旧无法行走,但对这个垂死之人来说,能够重新开口说话,已是莫大的慰藉。 他的眼中绽放出坚定的睿智之光,没有丝毫的惋惜和悔恨。 他的笑温和而从容,声音似流云般恬淡:“滴星碎片是我此生最引以为傲的成就,从技术层面来说,它被复刻的可能性高达七成。”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七成! 别说是七成,哪怕是三成也足以成为被人类趋之若鹜的瑰宝了! 所有人的人都目露惊喜,激动的面颊赤红,华怜多年来积累的威望盛高,从不说什么糊弄人的假话。 他下的结论,往往就是事实,因此在场人无一不动容。 能够复刻滴星碎片,意味着在天灾下多一枚免死金牌! 在场的都是智商顶尖的科研人员,当即也有人提出质疑:“华教授,据你这么说,我们人类前途一片大好,怎么南方基地却在不久前沦陷了呢?” 华怜并不介意他略显冒犯的质疑,淡笑着回复他:“感谢你的提问,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愧疚的事情。” “如果说现在能够复刻滴星碎片的可能性是一成,那么等我一死,就会上升为七成。” 听到这,所有人的瞳孔都剧烈颤抖了两下。 没有人再出言质疑华怜,无他,华怜这句话所包含的深意实在是太多了! 甚至有阴谋家当即猜测华怜的死会不会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了人类的未来,是不是阴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类能够得到什么。 在其他人消化这道消息的片刻,华怜含笑回眸,用指尖轻轻拍了拍身后那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江副官,把资料发下去吧。” “好。”江流微微收紧手指,朝左右暗示性的一点头,便有人发动异能,将华怜早就准备好的资料传输进所有人的电子手环中。 他的能力是通过电子设备为媒介,将消息直接传进其他人的脑海,不在现实中留下一丝痕迹。 人大多都有戒备心,只有愿意接受他传输信息的人才会成功接受信息,通过媒介传播信息是对双方的一种友好保障。 那颗流星最终没有回到天上 华怜举重若轻一声“江流”,喊的江流浑身一震。 洞府外孙悟空和熊罴的打斗不绝于耳,江流却觉得此刻分外寂静。 他三两步疾行至华怜身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什么。 华怜站起身微微一笑,淡然道:“怎么,江副官不认识我了?” “你是华教授。” 这样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气质,江流震惊地望着他,半晌不能回神。 华教授没死? 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菩萨? 难怪...难怪.... 难怪华教授如此特殊,难怪他遭遇了那些依旧保持赤诚。 他竟然是菩萨! 江流脑中似有惊雷炸响,震的他只能呆呆的看着华怜,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想道歉,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想询问,却发现自己已然没有资格。 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气氛仿佛凝滞下来。 猪八戒对他们之间奇怪的氛围感到莫名,皱着眉头嚷嚷:“师傅!别管什么副官不教授的了,赶紧离开才是要紧事啊,等会那黑熊精和大师兄打完回来了!” 江流这才如梦初醒,背起华怜垂眸道:“华教授,得罪了。” 华怜并不抗拒,静静趴伏在江流背上,等江流踩上猪八戒召唤来的祥云,才悠悠开口:“江副官,从前我们第一次见面,似乎也是类似场景。” 江流回忆起他去南方某基地救援华怜的任务。 那时的华怜受了重伤,连路都走不了,是江流背了他一路。 二人配合默契,一人指挥一人执行,这才从重重危机的s级天灾下幸存。 经过那场劫难,华怜将江流看作心腹知己,什么话都愿意告诉他。 他松弛信任的态度 ,恰如此时此刻。 江流微不可察的收紧了手指,如果是从前,他自然会玩笑似的回华怜一句,可是如今,人也非物也非。 他们的身份变了,环境变了,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和从前没有半分瓜葛。 但发生的终究是发生过,江流无法做到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华怜相处。 他深深的明白,他在华怜临死前的背叛意味着什么。 华怜想要公开的资料,普及的滴星碎片,全都被江流毁了。 那场公开演讲,最终成了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博弈。 混乱中,不知是谁的冷枪杀死了一个科学家,华怜大受刺激,吊着的那口气就散了。 他倒了。 他被江流紧急送回维生舱中,奄奄一息。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满含期望的眼神看着江流,指指天上。 按照他的设计,他死后会和体内的滴星碎片彻底融为一体,返回天上。 从此之后,他留下的意志便能影响天灾。 所谓滴星碎片,也是他变成天灾后将自己作为天灾的一部分力量进行割舍,这样人类就能获得无穷无尽的滴星碎片。 只要他还存在,就能庇护人类片刻。 然而他的美好设想,终究只是设想,那些高位上的人不明白他的把握由何而来,他们赌不起也不愿赌。 江流在他死后,取出了他胸口的滴星碎片,又将他分解为基因链,供后人研究。 比起让华怜化身天灾意志,他们更想批量制造出和华怜拥有同样能力的“人”。 华怜如流星般璀璨短暂的一生,苦心经营的所有,全都化为泡沫。 他的身份由明转暗,从一个拯救人类的科学家,变成了组织屠杀计划的阴谋家。 从此再无人感激、再无人敬仰。 提起华怜,人人都要厌恶的皱眉头,再狠狠唾弃一声:“卖国贼,不得好死。” 他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军衔、对得起天下,却唯独辜负了华怜。 换作他是华怜,他绝对做不到原谅。 江流贪婪的感受着华怜信任亲昵的态度,心中的愧疚酸楚逼得他眼角泛红。 华教授是忘记了,还是原谅他了,亦或是他成了菩萨,过去的种种已经不能再影响他分毫? 江流脑子里乱的很,手却稳稳当当的托着华怜,他的心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中,承受着煎炸般的煎熬,唯有身后之人传来的温热体温让他在炽热中保持一丝清醒。 什么孙悟空、西天取经,通通被江流扔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瘩里去了。 三人远离了黑风山,站在贾府旁的山脚下。 江流握着华怜臂膀,手心紧张的出汗,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黏在他身上,跟失了魂似的。 猪八戒大为咋舌,他只见过江流杀伐果决、嘴硬心狠的一面,如今看到他对着怜怜姑娘如此“殷勤痴缠”,比看到孙悟空讨好怜怜还要震撼。 他又去细细打量华怜,发现怜怜姑娘的姿色虽不是三姐妹中最出彩的,却绝对是最惹人怜爱的。 猪八戒越看越欢喜,心想:弼马温和唐僧都能动心,怎么就他老猪不能了? 看怜怜姑娘这莫名的模样,指不定最后跟谁好呢! 想到这,猪八戒装作莽撞的挤在华怜和江流中间,把江流拉着华怜的手撞开。 他拍着胸脯,大大咧咧地安慰华怜:“怜怜姑娘你别怕,俺老猪送你回去!” “......” 江流被猪八戒一打岔,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汹涌的情绪中骤然回神。 他盯着猪八戒黑胖的背影深深皱眉,眼神如冰,冷酷中燃烧着怒火,几乎能给猪八戒背影烫出个洞。 猪八戒猛地打了个寒颤,环顾四周。 这什么感觉,阴恻恻的。 弼马温回来了? 我应该恨你吗? 夜半三更。 猪八戒兀地从地铺上弹起来,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的看向房间里其他三人。 江流和沙僧已然熟睡,孙悟空闭眼躺在房梁上背对着他。 猪八戒静待片刻,确定他们没发现自己,这才蹑手蹑脚地往屋外摸去。 就在他离开房间的瞬间。 江流和孙悟空同时睁开了眼睛。 孙悟空倒勾着挂在房梁上,和江流面面相觑。 “这呆子果然贼心不死。”孙悟空都有些无语了。 江流早有预料,低声吩咐孙悟空:“你去变作怜怜模样,给他些苦头吃。” “是,师父。”孙悟空领命欲走,忽而又折过身来:“师父俺忽然想到真怜怜那儿没人去,岂不是要叫他白等一晚上?” “这有什么,我去不就是了。”江流平静的看着孙悟空,淡淡道。 “师父你去和怜怜撞天婚???”孙悟空惊住了,满眼疑问。 江流嘴角抽动,眸色复杂:“悟空,我自然不是去撞天婚的,你在想什么。” “喔。”孙悟空有些尴尬,应了一声干脆使出神通直接消失在江流面前。 他相信江流的人品,更知道他是个绝对不会被女色迷惑的人,叫江流去应付菩萨,孙悟空很放心。 黎山老母和华怜等人坐在大堂帘幕后,四人有说有笑,等待着猪八戒到来。 猪八戒没等到,倒是等到了金蝉子转世,黎山老母和普贤对视一眼,绝对随机应变。 “唐长老。”黎山老母款款从帘幕后走出来,装作皱眉不解的模样,还往江流身后探了几眼,似乎在寻找其他人的身影。 “长老深夜来访,可是来招婿的?” “自然不是。”江流双手合十恭敬道:“夜已深,贫僧见此处亮灯,特来提醒老母早些休息。” 帘幕后的文殊莞尔一笑,侧身贴着华怜的耳边,耳语道:“金蝉子还是那样,明明是来看你的,偏要找些莫名其妙的借口。” 江流都派孙悟空去拦住猪八戒了,要是真不想和华怜等人有过多牵扯,何必半夜三更跑过来找华怜。 更何况他之前为见华怜一面,专门还找了给小人参果送肚兜的理由,文殊要是真相信江流是来提醒他们早点睡觉的,从此以后智慧剑可以改名迟钝剑了。 华怜听文殊调侃金蝉子,忍不住也笑了:“师兄,金蝉子到底帮了我不小的忙,给他留些面子吧。” 大闹天宫那日,若不是金蝉子提前出手相救,华怜还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黎山老母听不到文殊的耳语,却也敏锐意识到江流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假装冷下脸对江流说:“既然不是来做我家女婿的,那便请你离开罢。” 江流确实有目的,明日过后他们便没有了留下的理由,能找华怜的时间也就只有今天晚上。 等到下次再见华怜,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有些话江流等不了那么久去说。 他行礼道:“夜半拜访确实唐突,只是贫僧有几句话要单独对怜怜姑娘说,还请老夫人原谅。” 黎山老母呵呵一笑,不买他的账:“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成何体统?若你肯和我女儿撞天婚做我家女婿,到时候想说几句说几句,就是留在这睡觉又有什么不可?” 她再次下了逐客令:“你不想做我家女婿,有的是人做,我看看孙长老就很不错,你不撞不如叫他来。” 江流眉头皱起,忽又笑了:“呵呵,既然如此,我便撞一撞这天婚,你且将三位姑娘请出来。” 普贤、华怜听他这么说都愣住了。 这...似乎不太符合金蝉子一贯性格啊? 文殊笑吟吟的,戳穿道:“撞天婚是假,他只不过不想白走这一趟罢了。” 师兄弟三人早有准备,从帘幕后鱼跃而出。 黎山老母也笑容满面地给江流递上一条绢彩流光的遮眼抹额。 江流见多识广,认出这条抹额是条难得的宝物。 黎山老母解释道:“这抹额不仅可用来遮目,亦有静心凝神的功效。” 江流没多说什么,将抹额系在眼前,明明不是很紧,却一丝光都透不出来,应该是抹额的特殊效果之一。 说是有静心的功效,江流却心如擂鼓。 和影视剧中的唐僧不同,他江流行事向来没什么拘束,为达目的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他心跳加速不是因为破了佛戒心慌,而是因为心里的那个人慌乱。 哪怕知道这只是菩萨给他的考验,他也无法真的装作无动于衷。 上辈子他最亏欠的那个人,他为他夜不能寐的那个人如今正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如何能让他无视? “唐长老,你可以开始了。” 黎山老母的话音落地,江流便往斜侧方迈出一步,正朝着华怜的方向。 他的脚步毫不迟疑,像是视线根本没有受阻似的,坚定得惊人。 华怜步步后退,江流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 文殊和普贤对视一眼,双双挡在华怜身前,只要江流伸手,先摸到的必是文殊普贤他们。 江流却不动了,站定于原地道:“华教授,我知道你在。” 华怜微微侧步躲在普贤身后,没说话。 “华教授,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弄明白,你是否恨我?” 江流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弄清楚华怜的态度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若是华怜还恨他,他这辈子再怎么煎熬,也绝不会再出现在华怜面前。 这是他给他的尊重。 从今往后,他只会默默变强,除非华怜有难,他不会去打扰华怜的生活。 背叛带来的锥心痛苦,他一人消化。 若是华怜原谅了...... 他便有了弥补过错的机会。 江流不奢望华怜能原谅他,但必须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于华怜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对江流未来的规划非常重要。 他不喜欢猜,也不喜欢赌。 与其往后的日子提心吊胆,思前想后,不如趁早弄清楚,早做决定。 文殊和普贤被江流莫名的问题问的有些懵了,同时扭头看向华怜。 这是在什么时候金蝉子和慈航发生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能做出让慈航可能会“恨”的事,金蝉子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半晌,华怜才轻声道:“恨?” 他似乎有些疑惑:“你觉得...我应该恨你吗?” 你们叙旧为什么要抱在一起? 倘若华怜真的仅仅是个命运多舛的凡人,他的心中或许会不可避免地滋生怨恨。 然而,他那漫长的生命历程又岂止是“华教授”这一世? 事实上,从华怜回归真身的瞬间,他便已洞悉了诸多真相。 依照他临终前的嘱托,他最后的记忆理应定格在化身天灾之上,而非如此突兀地终结。 比这更为恶劣、更为绝望的人生,华怜都已历经数次,相较而言,华教授的这一生反倒称得上顺遂。 对于在最后关头“背叛”他的江流,华怜更多的是理解。 他们的目的如出一辙,皆是为了让人类在那般残酷的天灾下得以幸存。 只是所选择的道路有所不同罢了。 甚至江流在最后关头仍对他隐瞒实情,无非是担心他知晓上头的决定后会感到心寒。 面对华怜无力改变的结局,江流选择了缄默。 金蝉子对他有恩在前,华怜并不怪他。可江流却丝毫笑不出来。 爱与恨犹如硬币的两面,没有爱又何来恨? 只在须臾之间,江流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华怜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在意。 这样的认知令江流的心脏猛地一阵钝痛。 一时间,他竟难以分辨是华怜恨他更令他痛苦,还是华怜压根不在乎更让人悲哀。 江流张了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舌根苦涩得厉害。 “华教授,你恨我吧。”江流苦笑着说道:“你恨我的话,至少我不会如此难过。” 普贤还是头一回见到上赶着央求别人恨自己的,不禁皱眉道:“难过是你自己的事,岂能强求他人?” 文殊只是微笑着,并未言语。 华怜用眼神向两位师兄示意,文殊和普贤便如被风拂开的柳枝般让开身位,叫华怜和江流得以直面相对。 华怜微微欠身,轻声低语:“长老,百态之世犹如苦海,看破红尘方为上岸,何必纠缠于往昔,珍惜当下才不觉亏欠......” 明明是温和劝慰的话语,却如寒冬的冰刀,比最刺耳的辱骂更叫人心寒。 江流面如死灰,忍不住打断:“你总是如此,总是如此看似关怀每一个人,其实谁都难以走进你的内心,我宁可你自私,又觉得你何尝不是自私的。” 华怜愣住了。他抬眸看向江流,却只能看到他坚毅如山峰的下颌线,看不到他的眼神,直觉有一股巨大的悲伤如潮水般在江流身上涌现。 文殊普贤不会轻易介入华怜的私事,二人如雕塑般鼻观眼眼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 半晌,江流眼上的抹额出现微微的濡湿,华怜便轻轻拉了拉江流宽大的僧袍。 “你别难过,你说我自私我也是会生气的。” “......” 江流被他气的要死,又想哭又想笑,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一把拥住了华怜,眉眼深深压在华怜肩膀上。 “你总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华怜猝不及防被他抱住,身体也僵住了,又不想去推情绪失控的江流,只能默默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文殊普贤。 文殊笑得如春风般揶揄,普贤眉头紧锁,二人却都没有出声。 就在几人僵持时,大门被嘎吱一声踢开。 “师父!我回来了!你们......?” 孙悟空拎着鼻青脸肿的猪八戒出现在门口,江流听到声音,如触电般猛地从华怜身上弹开,一把摘下抹额。 除了眼眶一圈是红的,别的看起来和平时别无二致。 猪八戒被“砰”的一声丢到地上,连痛叫都没发不出来,高高肿起的眼皮严重挤压到了他的视线。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没人理会猪八戒,目光全都聚焦在孙悟空和江流身上。 连华怜都被这莫名其妙的氛围搅得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你们在做什么?” 孙悟空紧紧盯着江流,神情是少有的严肃和不耐烦,犹如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江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觉得言语是如此的多余,他总不能将前世的事情和盘托出,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在场。 片刻,江流才沉声道:“没什么,只是叙叙旧罢了。” 孙悟空本就猜测江流保留着一些金蝉子时期的记忆才会如此强悍,江流跟他说他跟华怜叙旧,孙悟空并未起疑,只是…… “你们叙旧为什么要抱在一起?” 文殊闻言,背过身捂住了眼,他忍笑忍得浑身颤抖,仿佛风中的落叶。 普贤闭着眼睛,只当自己是聋哑人,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华怜伸出手,想解释两句,却被孙悟空一个凌厉的眼神阻止:“莲花,我在和师父说话,你别插嘴。” 孙悟空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看得出是江流单方面在拥抱莲花,他不想听莲花替江流解释什么,他只觉得心中烦躁无比。 江流从未料想过自己情绪失控会被孙悟空撞见,此时更是被孙悟空步步紧逼,皱眉回他:“我和华教……怜怜姑娘清清白白,如何被你说得如同偷情一般,悟空你多心了。” “……”孙悟空显然并没有被江流的说辞说服,站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用眼神无声地质问江流真实原因。 江流叹息一声,拎着猪八戒的后衣领,宛如拎着一只小鸡崽,率先走出屋外,“夜深了,莫要打扰姑娘们休息,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孙悟空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流身后离开了屋子,不忘把屋门合上,最后看了一眼华怜。 华怜朝他轻轻摇摇头,示意猴子莫要追究。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沙悟净的呼噜声,犹如灾难降临般的沉寂。 猪八戒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连一向口无遮拦的猴头都不敢咒骂,更不敢去触江流的霉头。 江流和孙悟空整晚都沉默不语,谁也不愿先提及那件事。 在月落将明之时,孙悟空一直佯装入睡的火眼金睛突然睁开,那眼中仿佛燃烧着实质般的金色怒火。 “俺要去会会那黑熊精,今日定要将袈裟夺回来!” 只要能取回袈裟,他们就会立刻离开这黑风山,马不停蹄地直奔西天! 江流坐起身,凝视着孙悟空离去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 “菩萨!菩萨大事不妙了,那猴头又杀上来了!” 华怜正与师兄们探讨他第三劫的线索,突然收到黑熊精传来的焦急传音。 “你用那黑风将孙悟空打发回去即可。”华怜示意师兄稍等,抽空给熊罴回复。 “哎呀菩萨,这次情况大不相同啊!那孙悟空就像发了狂似的,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招架,差点连屎都被他打出来了!” “......”华怜沉默了,叹息一声告诉熊罴:“罢了,你还是将袈裟还给他吧。” “好!菩萨,这孙悟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简直跟疯了一样。”熊罴又咒骂了两句便断开传音,留下华怜头疼地扶着额头。 文殊倒是笑开了:“师弟,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也省得你再费心思了。” 普贤却摇头表示反对:“终究还是把你自己牵扯了进来,慈航,你第三劫即将到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菩萨的阳谋,江流的败局 “袈裟,俺拿回来了。” 夕阳染红了屋脊,树镶上一层暗红,血滴在青色的石板上,蔓延开来,渗到树丛深处。 孙悟空一手攥着染血的袈裟,一手擒着金箍棒,一双火眼金睛在血红的夕阳下折射出慑人夺目的光。 “师父,该启程了。”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却透露出不容置哙的意味,是一贯少有的肃穆神情。 猪八戒和沙悟净都看呆了,从没见过如此神态如此可怕的大师兄,竟然比师父压迫感还高过几分,二人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用眼睛斜睨着江流,观察他的反应。 江流手捻佛珠,双目微垂,抿唇道:“悟空,你的心乱了。” “嗤。” 孙悟空笑了,随手把袈裟抛给沙悟净,收回金箍棒拍了拍手,忽然敛了气势。 他二步旁移跳到江流身侧的椅子上,侧着身子凑到江流跟前,半开玩笑似的:“师父,俺老孙心乱不乱俺自己知道,你的心乱不乱,你可知道?” 沙悟净闻言,牙酸的咬了咬后槽牙,只恨自己不能化身飞蛾躲进地缝。 猪八戒以手掩面挡住自己偷窥的眼睛,屁也不敢放,只怕被这两个活阎王一个不爽混合双打。 师父和大师兄一个人发狂还行,两个人他真的遭不住啊! 孙悟空见江流不应他,便倒了杯茶递给江流:“师父,出家人不能喝酒,俺老孙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江流神情淡淡,目光冷凝,两秒后拂开茶盏,低语道:“你虽尊称我为师傅,我却从未教导过你什么,担不起你如此大礼。” 孙悟空笑笑,倒也不气,只将茶一饮而尽,调侃道:“师父,相处了不少时日,你倒是与俺老孙生疏了。” “......”江流不想与孙悟空离心,却也不是没有脾气,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对了师父,袈裟既然已经拿回来,俺之前给你的帽子,你该还给老孙了。” 孙悟空手肘撑桌,以掌扶面,另一只手摊开掌心朝江流招了招,示意他交还帽子,面上挂着看不出喜怒的笑意。 那是他作为妖王,鲜少现于世人的城府,大部分时候,孙悟空不屑于做些虚与委蛇的事情,直来直往才算痛快。 江流闻言,抬眸看向孙悟空,二人目光交接,谁也不退让,紧张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中间,二人僵持了许久。 半晌,江流避开了孙悟空逼人的视线,从怀中取出帽子放在桌上,闭眸道:“罢了,是我输了,你拿去戴吧。” 当孙悟空拿着帽子整整齐齐的戴在头上的时候,江流知道菩萨设置的这一难,自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孙悟空知道帽子的功效是怎么回事心甘情愿的戴上,和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戴上,是两回事。 而他江流做不到让孙悟空心甘情愿的戴上金箍,也不敢赌孙悟空知道后还愿不愿意戴上金箍。 观音大士给他设置的考验,这场光明正大的阳谋较量,是他江流输了。 看着终于展露笑颜的孙悟空,江流双手合十,念起了紧箍咒。 菩萨妙语定心猿 孙悟空的痛呼咒骂传入华怜耳朵。 呼啦啦惊起一片林中飞鸟。 华怜放下手中的玉兰盆栽,起身朝窗外看去。 “慈航,差不多该启程了。”普贤推门而入,在华怜担忧的目光下缓缓摇头。 “这是他们师徒的劫,他们自会应对,你不必事事操心,还是先度过你的最后一劫要紧。” 他告诉华怜:“文殊已经布置好一切,只等你去便是,有我和他护法,你只需专心渡劫。” “师兄......”华怜有些无奈,正如江流看破不说破那般,帽子是他交给江流和孙悟空的考验。 而孙悟空的叫喊,显然已经表明了结局。 华怜赢了,但他并不为此感到开怀,无奈之余却也明白孙悟空和金蝉子之间还需要磨合、成长。 二人正说着,一只毛手忽然附上门板。 来人佝偻着身子,隐藏在夕阳将来的晦涩红云之中,冗长的光将他身后阴影打得细长一片。 孙悟空将帽子上的绒布扯得稀碎,只留下一道泛着森寒金光的紧箍如镶入骨肉中般牢牢套在他头颅上。 江流并没有像原着那般一刻不停地诵念紧箍咒,但金箍的效果依旧叫孙悟空头痛欲裂。 更让他心寒的,是送出这道金箍的人。 “菩萨。” 孙悟空听到自己虔诚、委屈的声音,他疼的眼前几乎出现幻影,却还是执拗地盯着华怜。 “悟空又做错了什么,要菩萨如此折辱俺。” 华怜凝视着孙悟空,神情温和却严肃,眼底有着怜惜也有失望,摇头道:“心猿本不定,何苦起二心。” 孙悟空忽而怒了,连一向清朗活泼的声线都在颤抖:“怎么他的心不算二心,我的心偏算二心了?我劝菩萨不要太偏心!” 他孙悟空不是没有脾气,相反,孙悟空脾气向来大得很,天不怕地不怕,连天也敢去捅个窟窿下来。 若是别的什么神佛给他这什劳子金箍,他早就恨得一棒子敲过去了,偏偏给他金箍的是为他开蒙的莲花,念咒法的是以身入轮回救他的金蝉! 这道金箍比莲花用匕首剜他心还痛,他到底在莲花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要靠这道金箍来束缚管教? 孙悟空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情绪显得足够冷静:“菩萨,你若是不信俺老孙,还寻俺护送他西行作甚,不如放俺回花果山,也好得碍人眼。” 华怜平静道:“既如此,金蝉子十世轮回的因果,你也不打算管了?” 孙悟空席地而坐,拢腿依靠在门板上,点点自己脑袋上的金箍:“有这金箍,俺能管什么?” 他撇过头不看华怜,赌气道:“俺老孙的想法不过是二心罢了,菩萨倒不如找个哑巴跟他金蝉上路,再说,若是此时跟金蝉西行的是那杨戬、哪吒,菩萨也会如此对待么?” 华怜被他说得哑然失笑,却也看懂了孙悟空的妥协。 他忍不住走过去,弯腰摸了摸石猴的脑袋,正如幼时那般。 “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天生灵猴,是唯一的孙悟空,就是杨戬、哪吒,也不能取代你的位置。” “......” 华怜这话说的,叫孙悟空浑身都舒服了,但也不能显出高兴的样子,他还要莲花再哄一哄才能好。 华怜哪里不知道他赤子般的孩童心性,便又凑在孙悟空耳边柔声低语:“待你西行归来......” 孙悟空越听眼睛越亮,抓着华怜的手,目光灼灼道:“此言当真?” “我缘何骗你?”华怜笑了。 孙悟空这才也笑了,露出了一贯的嬉闹表情,歪头道:“好莲花,好菩萨,方才悟空多有得罪,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华怜摆摆手,示意他废话少说。 孙悟空这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未来劫开启 文殊布置的秘境之中。 “慈航,你真要将威德杀伐真意投入未来境中?” “如此凶险,实在不妥。” “师弟,未来境本就险象环生,再加一个不稳定的威德神魂,只怕后患无穷。” 普贤、文殊你一言我一语地规劝华怜,华怜却铁了心道:“二位师兄不必多言,我心中自有定数。” 文殊普贤对视一眼,皆望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但他们也明白华怜看似温和,实则坚定的意志,便不再多言,目送华怜进入未来境中。 * 黑暗。 幽深无垠的黑暗。 寂静。 凛然无声的寂静。 华怜几乎以为自己这次的降临,被削去了听力、视力。 不过还好,对这样的环境华怜不算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机械的嗡鸣,华怜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嗬......”他张开嘴,只吐出一串气泡。 华怜缓了缓,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装满液体的圆柱形集装仓中,透明的玻璃盖折射着冰冷的弧光。 “嗡——” 玻璃盖伴随着机械特有的响声逐渐滑开,华怜伸出手,扶着仓身坐了起来。 一张青春靓丽的可爱小脸陡然出现在他面前。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富有朝气的圆润面颊白里透红,穿着一身白色紧身制服衣裤,脖子上则戴着金属护颈项圈,上面刻有类似于编号的数字。 她似乎一直在等待华怜苏醒,连衣服都帮华怜准备好了。 是一套款式类似的男式白色制服。 “快穿上吧,等老师回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老师?” 华怜迅速穿好衣物,女生又递给他一块崭新的金属项圈,提起那个男人,满眼崇拜,连语气都是兴奋的:“是啊,老师是我们最大的恩人,他教导我们、养育我们,这样我们才能有独当一面的本领和勇气去对抗天灾。” 华怜环顾四周,富有科技感的墙壁和电子产品证明他没有来错地方,这确实是未来境。 左上角的微型监控发散出若有若无的红光,华怜一怔,迅速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端详着眼前的金属块。 少女见他迟迟不戴项圈,解释道:“这是我们的出生证明护心片,每个人都有一块,弄丢了后果会很严重,你一定要天天随身携带才行。” “不戴会怎么样?”华怜忍不住问。 “嗯......”少女略加思索,显然是没想过这种情况,但还是解答了华怜的疑问:“有一次哥哥姐姐他们回来,好像用这事吓唬过别人,他们说拿走别人的护心片,那个人就会变成星星飞走,再也回不来了。” “反正总而言之,除了死掉,别的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摘下护心片,知道了吗?” “好。” 华怜点头示意明白,将护心片系在脖子上,冰冷的金属质感一贴近脖颈,让华怜产生了不算美妙的感觉。 少女引着他离开房间,华怜看到这是座类似于蜂巢结构的大型地下基地。 天穹之中是一望无垠的黑色,不,准确来说不该说是天穹,而是黑黝黝的地面以肉眼难见的距离悬在他的头顶之上。 这所地下基地至少有上百米深,一切光源全部来自于电子科技。 所幸光源充足,不至于让这基地显得昏暗,但也有种莫名的冰冷感。 一路上,许多穿着相同制服的年轻男女纷纷和少女打招呼。 “阿萱,他就是初始.....” “嘘。”少女对其比了根食指放在唇边,“是他,他终于醒了。” “太好了!老师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人抱着一叠资料,目不转睛的盯着华怜的脸,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不愧是初始的...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华怜优异的听力收入耳朵。 他顿时联想到那块护心片,比起少女的数码编号,他的数码编号显然复杂许多,由于过于复杂,他暂时也看不出什么东西。 但是结合一路上往来人看他的眼神和感慨,华怜额角突突直跳,心中产生了不好的猜测。 无他,不论是少女阿萱,还是其他基地里的制服男女,都跟他长得有几分肖像。 而他倒映在落地镜中的身影,更是和他作为华教授时期的样貌外形别无二致。 华教授死前,没有变成天灾本身,而是被基因分解了。 看着这些少男少女肖似华教授的面容,华怜闭了闭眼睛。 但愿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时刻准备着 华怜被少女领着熟悉基地,以及被普及一些简单的社会常识。 少女名为肖萱,他们所处的基地名为“储明”,意为储备光明的希望之地。 而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天灾不断的世界里,类似于珍贵的“救世者”的存在。 他们或多或少,都拥有着转化天灾的力量。 这个时代,亦不是华怜作为华教授生活的时代,距离华教授死亡,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转眼间就是七天。 华怜已经逐渐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一个刚从培养皿中苏醒的基因克隆人。 基因克隆是华怜自己通过观察得到的推论,并没有任何人告诉他这个消息,相反,基地里的人对基因克隆一事守口如瓶,从不谈论。 但华怜并不是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少了些确凿的证据。 他并不着急。 他要对抗的是未来劫的意志,在劫难显露之前,他需要做的,是耐心等待。 华怜的“课业”很重,作为新生儿的存在,他的课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从清晨八点一直到晚上八点,足足12个小时。 教导他的人则是基地里那些年长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和克隆人很好区分,克隆人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脖子上戴着名片。 而工作人员则是统一的黑色制服,长相也和华怜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和华怜在一起接受教育的,还有七八个克隆人,年龄参差不齐,但大多都是未成年,肖萱算是他们的学姐,但也没有毕业出过任务。 华怜发现,基地里很少有30岁以上的克隆人,准确来说,是他从未见过。 可是半个世纪过去,华教授的基因延续至今,怎么会都是些小孩和青年? “下节课是多罗尊先生的社会教育,下课。” 多功能厅内,随着教师工作人员的宣布,屋子里传来阵阵喧哗。 “老师终于回来了!” “太好了,我想死老师了呜呜呜。” “什么时候我也能跟老师一起出任务,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华怜静静地听着,看向门口的目光也露出了些许好奇和探究。 直到门口出现了一双男款旧式布鞋。 窃窃私语的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那是个身穿老式中山装,满头白发,气质儒雅的男人。 他戴着一副瘦框眼镜,衣服烫的妥妥帖帖没有一丝褶皱,年龄约摸50上下,手里捧着一叠教材,看起来不像是基地的总负责人,反而像个醉心科研的刻板老学究。 “老师。” “老师好。” ...... 众人纷纷朝那个男人打招呼,眼神皆是孺慕敬仰。 多罗尊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很高,无异于父母。 多罗尊淡笑着示意他们坐下,面容年迈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似乎保养的不错,微笑起来眼角只露出浅浅的几道细纹,时间的风霜没有磋磨这个男人,反而让他的气质越发沉淀下来,让人被他深深吸引,无法转移视线。 他说:“ 人生的意义是要奉献社会,要实现个人的价值。” 他问:“同学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都热烈的回应多罗尊:“老师,我们准备好了!我们时刻准备着!” 华怜被裹挟着张了张嘴,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