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药香妻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江太傅倒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体下铺展延伸,染红了他的素袍,染红了地上的浅色理石。 殿内侍奉的宫女和太监面无表情地低着头。 卫瞻早就说过这世上骗了他还能活命的人不过两个,显然江太傅不在其中。江太傅潜伏在他身边不停送消息至京,那些西行路上的追杀又有多少是从他那里送出去的路线消息卫瞻原本还想利用他,却也只是暂且。从江太傅背叛他的那一刻起,卫瞻必然不会留他性命。 他们是师徒,可更是君臣。 江太傅对他纵使有千万种好,一个不忠足以磨灭一切。 而卫瞻得知江太傅欺骗他那些药对霍澜音身体无害就是个罢了,终于将卫瞻的所有耐心耗尽,提前收网。 卫瞻抬眼看着地面上已经凉了的尸体,缓缓开口「江文隆误食歹人毒害孤的毒酒,替孤丧命。护徒之心日月可鉴。为官三十余载,政绩卓卓,堪为贤臣之表率。追贤正公,升正一品。发棺送乡,风光大葬。」 说完,卫瞻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他起身往外走,经过江太傅身边,脚步顿了顿,却也没垂眼看他。卫瞻脚步稍顿,继续往外走,立于门口望向庭院。红墙之下的垂柳已经枯了,亦不见麻雀绕柳叽叽喳喳的景象。 犹记得小时候,他正是站在那片红墙下第一次见到江文隆,郑重作揖的情景好似还在昨日。 连生母都可以推他入深渊,其他人的背叛又算得上什么 起风了。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大殿,很快会将所有血迹擦拭干净,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皇后的车队到达静安寺时,已经过了午时。静安寺准备了斋饭,皇后和朝臣女眷先入雅室用斋饭,然后下午再进行拜佛祈福。 皇后先行进了雅室休息。其他女眷缓步前往静心池洗手。 长安郡主洗了手,笑着转身想和李青曼说话,可是她一回头,发现站在她身后的人不是李青曼,而是霍澜音。她顿时上演了一出何为变脸比翻书还快,脸上的笑顿时消了,细眉拧起,眼中写满了嫌恶。到底是顾忌着佛门圣地,她压低了声音冷笑一声,道「佛门清净之地,竟然允许你这样脏的人进来,简直是对佛祖最大的玷污」 霍澜音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恼,低声问「郡主为何觉得我脏我脏在哪里与男人欢好就是脏那郡主日后婚嫁之后也要独守空房,将夫君推到妾室身边弄脏姬妾这样郡主就可以干干净净了」 「你」长安郡主瞪圆了眼睛,怎么也没有想到霍澜音会在佛门圣地说这样污脏的话,更没有想到霍澜音胆敢顶撞她 「哦」霍澜音恍然,继而嫣然一笑,「差点忘了,郡主痴心霍将军多年,一直求嫁不得。想来是会一直干干净净的。」 「你好大的胆子」长安郡主脑子一下子炸开,一并炸开了她所有的理智。她扯出腰间的长鞭,作势想要朝霍澜音抽过去。 鞭子还没有落在霍澜音的身边,被一只枯树般的大手抓住。 「阿弥陀佛」扫地僧长吟一声,松了手。双手合一,默诵经文。 「阿弥陀佛」殿内所有的僧人齐声,声音低沉,在大殿内响起长长的余音。 佛像嘴角拈着一抹笑,好似看透一切。 「怎么了」长宁郡主从后面快步赶过来,先是瞪了长安郡主一眼,才询问。 「哼」长安郡主愤愤转头。 长宁郡主顿时觉得头疼,也不知道三皇叔平日里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然将长安养成这样刁蛮的性子。 长宁郡主只好看向霍澜音,询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竟在佛门之地起争执」 霍澜音眼角有些红,既委屈又无措,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郡主,许是我的不对,是我不够好,不要怪长安了。」 她的委屈里又逐渐浮现几抹隐忍和善意,眼角的一点湿意瞧得人心疼。 若论演技,霍澜音何曾输过旁人。 这个长安郡主几次三番招惹霍澜音,霍澜音忍了两次,已是忍无可忍。她也发现根本没必要容忍这个刁蛮的郡主。 「你撒谎满口谎话」长安惊了。霍澜音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地颠倒是非 「我可说错了什么才惹得郡主厌恶」霍澜音蹙眉询问,「又或者是我撒谎,郡主大可说出来。让众人评评理。」 霍澜音知道长安郡主是不敢在大庭观众之下将刚刚那番低语说出来,她还是要脸面的,否则也不会压低声音来嘲讽她。 「你你」长安郡主怒火中烧,再次朝霍澜音挥鞭。 「长安」 长安郡主听了父王的声音,立刻收了鞭子,欢喜地想要父王给自己做主。 「父王,我」长安郡主回头望向门口的方向,脸上的表情顿时僵在那里。 二王爷和三王爷皆站在门口,而除了他们两个,霍平疆也在。 长安郡主顿时一慌,脸颊发烫,手中的鞭子也落了地。 「胡闹。」三王爷皱眉。 「父王」长安郡主小跑着过去,拉着三王爷的手臂撒娇,「不是女儿胡闹,实在是那个女人讨厌得很。浑身一股烟花巷女子的俗香味道寺中的香火都遮不了她身上的怪味儿」 第2章 长安郡主一边说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霍平疆。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霍平疆的目光落在霍澜音的身上 长安郡主顿时觉得委屈极了。这个一身怪香的狐狸精该不会不仅勾了太子爷的魂儿,还勾了霍将军的魂儿吧 长安郡主先前只是嫌弃霍澜音,再因她天生刁蛮,单纯厌恶霍澜音而已。可倘若霍澜音胆敢勾引霍平疆,长安郡主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不管是谁,都不能打霍平疆的主意。她可以不嫁给霍平疆,一直单相思下去。可是倘若有朝一日别的女人要嫁给霍平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所有胆敢接近霍平疆的女人,她都要杀了 「今日是祈福日,不得在佛门之地喧闹。」三王爷皱眉斥责。 长安郡主努努嘴,只好暂时低下头去。 三王爷又对着殿内的僧人道歉。 翠风从后面进来,奉了皇后的命令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安郡主这才觉得自己的确莽撞了,只好低着头躲在了父王的身边。 三王爷竖眉看向女儿,道「你若再不懂事,立刻回家去惹了皇后休息,还要连累为父亲自向皇后娘娘告罪。」 「女儿再不敢了」长安委屈地说道。她盼着霍平疆能帮她说话,可是瞥向霍平疆时,霍平疆面无表情,并不多看她一眼。 她心里越发不舒服,更是以她刁蛮的逻辑更记恨霍澜音了。在她的逻辑里,正是因为霍澜音的存在,才让霍平疆看见了她今日不温柔的一面,甚至是出丑被父王训斥的样子。 长安郡主恶狠狠地瞪了霍澜音一眼,气得咬牙。 可霍澜音并没有看向她,霍澜音偏着头正微笑着在和纪雅云说话。 三王爷令翠风禀告,求见皇后。翠风进去一趟,再次出来请三王爷进去。三王爷临走前叮嘱长安郡主「安分些。」 「女儿知道了」长安郡主低着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三王爷刚走,七星带着卫瞻送来的衣服赶来。他朝着霍澜音恭敬行礼,笑着说「夫人,大殿下说傍晚山上要起风,令奴带了棉衣和披风。」 霍澜音让山河将东西收了,又给了七星赏。 长安郡主翻了个白眼。不过卫瞻的这个举动,到底是惹了不少人向霍澜音投来羡慕的目光。 「澜音姐姐,太子哥哥对你可真好。」纪雅云有些失落,她拉住霍澜音的手,「你到底有没有帮我在太子哥哥面前说话呀」 霍澜音的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纪雅云实在太过单纯,对她也的确很好。就算有着别的目的,可也是光明正大的。霍澜音想着一定要寻个合适的机会,与纪雅云促膝长谈。纪雅云是个好姑娘,她不该这样卑微,霍澜音更不忍骗她、敷衍她。 三王爷跟着翠风去了皇后暂歇的雅舍,他立在门口,笑着说「娘娘,长安不懂事,扰了娘娘休息。本王亲自给娘娘告罪了。」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雅舍内传来皇后慵懒的一声「进来。」 皇后梳洗过,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正在对着桌上铜镜描眉。雅舍不大,黑白色调的摆设也极其简单。而在这间素雅的黑白色调中,一身红衣的皇后越发显得明艳照人。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三王爷心动不已。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赶到皇后身后,在皇后身后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了她。 红风目不斜视,翠风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眉眼不动地立在檐下。 三王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嗓音低沉「我们很快就会在一起了。皇兄这皇帝做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这天下都是我们的」 皇后蹙眉,厌烦道「不要碰我,我还怎么画眉。」 三王爷感觉得到这几年皇后对他态度的转变,可是他不觉得这个女人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毕竟她最大的把柄就在他的手上,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的娘娘,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本王劝你不要一时糊涂,混乱皇室血脉可是天大的罪过。若是皇兄知道敏之不是他的骨血,你以为你还能活命你以为整个纪家还能活命恐怕要落得一个血流成河,骂名留史的后果」 三王爷瞧着皇后的神色,他的手搭在皇后的肩膀温柔摩挲。威胁过后,三王爷重新放柔语气「扶敏之继位,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 皇后恼于三王爷的呼吸拂在她的颈旁,她摔了眉笔,凤目含愠「谁跟你一家三口本宫何时说过敏之是你的孩子」 三王爷双目噙笑,胸有成竹,说道「敏之断然不可能是皇兄的儿子。」 皇后指尖儿挑起三王爷的下巴,眉眼间尽是嘲弄。她说「就算敏之不是皇子,为何就一定是你的儿子」 皇后嫣然一笑,凤目中的嘲弄绽放开来,令人目眩神迷。 「你」三王爷微怔,「娘娘,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气话呵,娘娘不该拿这种事情说笑。」 皇后伸手,结果红风递过来的帕子,对着铜镜,饶有趣味地轻轻擦拭画歪了的远山眉。 三王爷的脸色逐渐变了。 第3章 「不可能。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他重复。 皇后重新画眉,没理他。 三王爷忽然弯下腰,双手握住皇后的肩膀,转过她的身体。他看着皇后,脸上的表情亦怒亦笑「告诉本王,你是在开玩笑。」 「松手。」皇后皱眉。 三王爷不仅没松手,握住皇后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咬牙切齿「告诉本王,你的男人除了皇兄只有本王一个,只有本王一个」 三王爷握着皇后肩膀的手在发抖,他的身体矮下来,单膝跪在皇后的面前。 敏之不是他的儿子可怎么可能这些年,他遣散王府姬妾,膝下无子,只一个长安郡主。他给皇后当牛做马,任她差遣、任她打骂,拼尽全力为他们一家三口的未来铺路,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很快就要成功,现在告诉他敏之不是他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你说话啊」 皇后压下心里的厌烦,挑起眼尾妩媚笑起来。她轻轻弯腰,手背抚过三王爷的脸颊「瞧瞧,瘦了这么多。这几年,你可真是辛苦了。」 三王爷抓住皇后的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小表情。 他再次问「敏之是我们的儿子对不对」 皇后动作温柔地理了理三王爷的衣襟,声若蛊惑「傻瓜,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呢」 一声傻瓜,听得三王爷心里酥了大半片。三王爷却不知道皇后说的是心里话,在她心里面前这个男人傻得不能再傻。 前面女眷在静心池洗过手,纷纷在客房短暂歇息,等着祈福开始。霍澜音走进庭院,想去寻李青曼。 她出了屋还没去寻李青曼,就遇见了卫了。 「是你」卫了有些意外。他到底不是硕婉公主那样无忧的年纪,叫不出「皇嫂」。 「对了,我刚刚去找主持不知道母后歇在哪间雅舍。你可知道」卫了问。 霍澜音点点头「瞧着娘娘进去的,二殿下是要过去吗」 「对。麻烦带路。」卫了挠了挠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霍澜音。 他暂且不想,跟着霍澜音去雅舍寻母后。 卫了跟着霍澜音往雅舍走的路上,琢磨着该怎么称呼霍澜音。 霍姑娘好像不对劲,她是皇兄的女人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哪里能这样称呼呢 夫人好像也不对劲,她毕竟还没有嫁人。再言以卫瞻的身份,她的女人也不大方便这么称呼。 皇嫂好像也不行 脑仁疼。 卫了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霍澜音,又悄悄吸吸鼻子去闻她身上好闻的香味儿。卫了心想皇兄当真是好眼光,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这样美好的奇女子。这次回宫,他决定劝皇兄早日迎娶霍澜音。这样他再见到霍澜音时,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称呼发愁。再者说,这么美好的姑娘,就应该早点娶回去才踏实放心嘛。 卫了还是个孩子心性。 霍澜音和卫了到了雅舍,翠风行礼后禀告「三王爷因为长安郡主的事情正在与皇后娘娘说话,二殿下稍等片刻。」 「知道了。」卫了随口说。 霍澜音却有些讶然。当时在静心池,三王爷便说要去见皇后娘娘亲自告罪。可是后来她已经回了客房,过了一会儿才出去遇见卫了,带他过来。过了这么久,三王爷还在这里 霍澜音也没多想,只以为三王爷借口长安的事情来见皇后娘娘谈其他的事情。毕竟据她说知,往年皇后带着朝臣女眷来静安寺祈福的时候,几位王爷并不会过来。 兴许是有其他很重要的事情吧。 三王爷很快出来,与卫了客套了两句,问了几句他的功课,便离开了。卫了向霍澜音道谢,谢她的领路,开开心心地走进雅舍去寻母后。 霍澜音也不敢多留。她还记得上次被卫瞻强硬从栖凤宫带走的事情。宫中人喜怒无常,她怕多留一会儿多惹麻烦,匆匆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她倒是歪打正着刚好遇见了李青曼。 李青曼蹙着眉,面带愁思,手里握着一条画着符文的红绸。 「李姑娘,这是要去哪里」霍澜音询问。 「去梧桐林,给姜聆挂一道祈愿符。」李青曼唇角抿出一抹笑,温声回话。 霍澜音的视线落在李青曼手中的红绸,道「李姑娘和姜姑娘的的关系应该很好。」 「那倒没有。」李青曼浅笑着摇摇头,「我与她不算熟悉,倒是读过不少她的诗词文章。我只是觉得她那样出色的才女,如今因为身体困在深闺有些可惜。她幼时便喜欢那片梧桐林,好些诗词中有提到那片梧桐林。今日她愿意跟着皇后娘娘过来,想来是很想念那片梧桐林,可惜身体不允许又要半路折回去。」 李青曼轻叹了一声,继续说「一会儿祈愿开始,也没什么时间单独为她祈福,只好趁着眼下闲暇时,为她在梧桐林挂一条祈愿红绸。」 李青曼的声音很好听,给人一种温温柔柔的和善感觉,说什么都像娓娓道来。听得霍澜音有些唏嘘。她说「虽然不太了解姜姑娘的事情,不过听你这般说,竟觉唏嘘和惋惜。我也想为她挂一条祈福符,不知道会不会太冒昧。」 第4章 「善举岂有冒昧一说」李青曼含笑反问。 霍澜音便也去取了一条祈愿红绸,和李青曼一起往梧桐林去。霍澜音也没有想到静安寺的后面会有这么一大片梧桐林。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正在轻扫落叶,看见霍澜音和李青曼过来,两个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主动帮忙抬来梯子。 李青曼和霍澜音一前一后踩着梯子,将手中的祈愿红绸亲手挂在梧桐高枝上。 红绸随风轻轻地飘晃。 不仅一条红绸,整棵梧桐树上挂满了红绸。 祈愿红绸上本来写下生辰后再写祈愿的内容。可李青曼和霍澜音都不知道姜聆的生辰,只写了一句愿姜家姑娘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霍澜音合上眼,又双手合十,对着红绸默念了一遍祝福。她睁开眼睛,望着满树的红绸,不经意间发现别的红绸上也写着姜聆的名字。 霍澜音又翻看了几条红绸,更为讶然地发现这棵梧桐树上所有的红绸上全部写满了姜聆的名字。红绸颜色深深浅浅,一看就知道这些红绸都是不同时间系上来。 而且,都是一个笔迹。 李青曼立在梯子下面,仰头望向上面的霍澜音,解释「这课树上悬挂的所有红绸应当都是霍小将军系上的。」 霍佑安霍澜音黛眉轻蹙。 她就听闻霍佑安和姜聆青梅竹马,更得圣上赐婚,可后来姜聆生病,单方面解除了婚约,霍佑安却并不承认婚事已作废,仍待姜聆为自己的未婚妻,苦等她多年。 可霍澜音还是有些意外,实在是因为霍佑安给她的印象算不得好。并非她恶意揣摩霍佑安,只是下意识地没有认为他是那样专情又深情的人。 这世间人大多都是带着偏见看待旁人的。 霍澜音不多想,提着裙角从梯子上下来,和李青曼一起往回走。她们是趁着闲暇时候匆匆过来,也不敢耽搁,怕耽误了前面的祈愿。 李青曼温声开口「霍姑娘,我虽与你不熟。却想多说一句,京中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要因为旁人的言论让自己心中郁结。」 霍澜音知道李青曼是在说长安郡主的事情,她感激一笑,道「多谢李姑娘提点。」 李青曼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又过了一会儿,霍澜音瞧了一眼李青曼的神色,才说「李姑娘,我今日受人之托,要带一句话给你。」 李青曼微微怔了一下,转瞬间猜到了让霍澜音带话的人是谁。她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心里跟着慌乱了一瞬。 霍澜音弯唇一笑,望着李青曼的目光多了几分亲昵。 「兄长说,他那日所言句句属实,请李姑娘莫要一时草率做出决定,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告知他。」 李青曼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胡乱点了下头,说「我晓得了,多谢霍姑娘带话。前面的祈福要开始了,我们快些走吧。」 李青曼加快了脚步,霍澜音也不再多言,沉默地一并往回走。 李青曼眼前不由浮现那一日周自仪挺拔立在厅中的身姿,他朝她作揖的情景。他那日说的每一句话,好似还在耳边。 「李姑娘当心。」霍澜音扶了李青曼一把。 李青曼因为走神,被绊了一下,幸好霍澜音扶了她一把。李青曼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极了,说「让霍姑娘看笑话了。」 霍澜音弯起眼睛,眼角噙着笑。她莫名觉得身边这个姑娘就是她日后的嫂子了,错不了。 两个人很快走到前院,前院果然已经忙碌了起来。将要走进人群前,霍澜音忽然凑到李青曼耳边,小声说「我兄长是天下最好的男郎。」 李青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去看霍澜音时,霍澜音已经松了手,去寻纪雅云了。 李青曼悄悄舒了口气,总觉得今日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不好了。她用手背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确定没有发烫,才气定神闲地朝人群走去,拿出她相府女儿的从容气派来。 祈福仪式着实冗长。霍澜音混在其中,忍受着。她不由去想,倘若朝廷采用了兄长的提议,实行改良育种、解甲归田等方式,百姓一定能获得更好的收成,比来寺庙祈福更有用处。 文武百官的家眷绝大多数都是身娇体弱,娇养着长大,繁复冗长的仪式下来,这些女眷都有些疲惫吃不消,一个个神情远没有来时的精气神。终于等到仪式结束,一个个也不耽搁,纷纷上了马车,只盼着早些回家。 车队先一起回宫,到了宫门前,皇后换了软轿回栖凤宫,文武百官的女眷们各自乘坐着自己家的马车回家。 晚上的风果然大了起来,山风将卫瞻派七星送来的披风展开,仔细给霍澜音穿戴好。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要就这么回家,还是去东宫一趟。 崔欣媛瞟了一眼,故意阴阳怪气地说「这就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吧真是好看得很。」 明明是夸赞的话,可是被她尖细的嗓音说出来,实在听不出来善意。 在她身边的宋家桃也不说话,只要适时掩唇轻笑了一声,便够了。 第5章 任是谁一天当中被多次挑刺,也不会心情好。霍澜音忽然觉得很烦。她想起在凤寿宴之前,卫瞻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有谁让你受了委屈,你又一时应对不了。那就记下来,等你有了本事再自己弄死他们。」 行吧,她现在还动不了这些人。 原本霍澜音还想着来日方长,可如今觉得这群人没完没了,实在是恼人得很。看来她要让自己早一点有本事,开始计划给她们些教训。不过暂时来说,弄死还不至于。 霍澜音原本还犹豫是要直接回家还是去东宫一趟,卫瞻没有提前说过,可以他的性子,若是又计较起来,忽然发脾气呢不过被崔欣媛这一搅,霍澜音不愿意在这儿等了,那些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心烦。 「走吧。回家。」霍澜音带着山河,坐上回家的马车。 不远处,长安郡主早就坐在了马车里,但是她的马车没有走,停在一旁。她挑开车窗前的帘子,朝外望去,亲眼看着霍澜音上了马车。 长安郡主的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竟然胆敢让她在霍平疆面前出丑,那她非要给霍澜音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她这个郡主的厉害。 她的目光追随着霍澜音的木车,期待着。 霍澜音刚上马车没多久,就觉出来马车的不对劲。她连赶车都不会,可是能够感觉得出来这马车不如早上进宫时更稳当。 下一刻,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霍澜音身子跟着晃动,头撞到了车壁,疼得她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边的山河尖叫了一声,顿时慌了神。 外面也有人在尖叫。 霍澜音赶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抓着车壁的棱柱往前挪,一脚踹开了车门,至少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便看见她乘坐的马车前面的马和后面的车厢分开来,车夫落在地上,车厢下面的四个车辕也不知道遗失了几个,整个车厢朝一侧倾斜着,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朝一侧滑滚。 长安郡主笑了,笑得很开心。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霍澜音从车厢里滚出来的狼狈样子,最好摔断了胳膊腿儿,啧。 然而下一刻,长安郡主脸上的笑僵在那里。 她眼睁睁看着霍平疆不知道从哪里出来,骑着他的汗血马朝霍澜音飞出去的车厢飞奔而去,秋风吹起霍平疆身上的披风,带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霍澜音握紧棱柱,对慌了神的山河说「不要慌,抓着我的手,我们跳下去」 「我我」山河想说她不敢。可是她望着霍澜音冷静的目光,纵使随着车厢的摇晃,她身子晃得厉害心里怕得厉害,却也在一瞬间冷静了些。她使劲儿点头,像抓住一抹希望似的抓住霍澜音的手。 下一刻,车厢的倾翻忽然停了下来。 霍澜音惊讶地回头。 霍平疆单手拉住沉重的车厢,向她伸出另一只手,道「小姑娘,似乎不太小心啊。」 霍澜音悄悄松了口气,将手递给霍平疆。她的手心碰到霍平疆掌上厚厚的茧,一种莫名的踏实安心感觉从手心传来。 长安郡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平疆将霍澜音从倾倒的车厢里牵出来。 他牵她的手 他牵她的手 长安郡主气愤地从马车里钻出来,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霍澜音。这个女人果然勾引了她的霍将军 长安郡主的眼睛瞬间红了,她多希望置于险境的那个人是她自己那样的话,她的霍将军就可以像一个英雄一样来救她,来牵她的手 长安郡主心思飞快流转。她已是恨死了霍澜音,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参见大殿下」 长安回头,看见卫瞻脚步匆匆,急切地迎上霍澜音。 长安郡主心头跳了跳。既然霍澜音这个狐媚坯子两边勾搭,她一定要拆穿她的面目,让大殿下知道她的水性杨花,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卫瞻脚步匆匆赶到霍澜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问「可伤到了」 「幸好得霍将军相救,没什么的。」霍澜音心有余悸地说。 卫瞻瞥了一眼倾翻在地的马车,又回头环视了一圈还没有散尽的人群。他收回目光,冷着脸牵起霍澜音的手,道「先去东宫。」 「属下失职,殿下恕罪」侍卫们脚步整齐划一地赶来,跪地领罪。 「彻查。」 「是」 霍澜音被卫瞻牵着刚往前迈出一步,疼得蹙起眉,她这才发觉脚踝刚刚不知道磕到了哪里。 卫瞻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干脆直接将霍澜音抱了起来。身子悬空的那一瞬间,霍澜音有些不知所措。她总觉得当众如此,有些不甚雅观。她下意识地望了霍平疆一眼,霍平疆偏着头,正在和身边的一个侍从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霍澜音特别不希望自己留给霍平疆的印象不好。 霍平疆忽然回过头来,刚好对上霍澜音的目光,霍澜音不由怔了怔,迅速反应过来「刚刚多谢霍将军相救。」 第6章 霍平疆点点头,笑了一下,随口道「你这孩子护别人的时候颇有番不要命的架势,但是不太会保护自己。这不行。」 卫瞻垂眼深深看着霍澜音,抱在她腰上的手越发用力。他抱着霍澜音大步往前走,回了东宫吩咐宫人去请太医。 他将霍澜音放在床边,在她面前蹲下来,去脱她的鞋袜。 「只是磕碰了一下,没有伤得很厉害。」霍澜音说。 卫瞻没有说话。 霍澜音瞧着卫瞻不太高兴的脸色,说「你不要生气。」 「上马车之前可有让人检查过自己可有多留心过」卫瞻声音有些沉。 「忽略了」 卫瞻确定霍澜音的脚踝只是磕了一块淤青,的确没有伤到筋骨,才放下心来。他放下霍澜音的脚,抬眼看向她,仍旧板着脸「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下次会记住的。」 霍澜音垂下眼睛,唇角却轻轻翘了起来。 卫瞻皱眉「你笑什么」 霍澜音抿着唇摇头,不肯说。 卫瞻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忽然凑过去,在她的耳朵尖咬了一口,威胁「你笑什么」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才声音低低地温语「以为你会发脾气踹椅子,然后在我身边加派人手彻底保护起来。日后我每日见了谁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向你禀告但是你没有,你让我要保护好自己。」 「然后你就高兴了觉得我把你当人了嗤。」卫瞻斜瞥了她一眼,语气中透露了几分无奈,「你男人没那么蠢,不是不知道你要什么。」 「是吗」霍澜音眸光流转,忽然弯下腰,在卫瞻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又迅速退开,板着脸说「不小心撞上的。」 卫瞻裂开唇角,笑了。他也没起身,干脆由蹲为坐,懒懒散散地盘腿坐在地上,说「泥泥,承认吧,你喜欢孤喜欢得不得了。矜持让你板着脸,其实你现在恨不得把孤拉上床榻撕衣啃吮至天明。」 霍澜音愣住了。气恼之下脸色微红,她又收了情绪,轻轻挑起眼尾,妩媚一笑,温温柔柔地开口「殿下说的是自己吧」 「就当是吧。」卫瞻起身,动作粗暴地将霍澜音推倒在床榻上,俯下身来。 「咚咚咚」 「启禀殿下,太医到了。」 霍澜音偏过脸,忍着笑。 卫瞻黑着脸,再一次在她的耳朵尖狠狠咬了一下,疼得霍澜音蹙起眉推他才肯罢休。他起身,将霍澜音也拉起来,然后理了理她鬓间的长发,将她的耳朵完全遮起来,然后才宣太医进来。 既知道霍澜音只是磕了块淤青,没什么大毛病,太医给霍澜音诊脉时,他没留在殿内陪同。 他大步走出去,脸上的所有笑意都收了起来,阴冷得可怖。 他原本想让霍澜音暂且适应一番京中的嘴脸,可是她的身份到底是她的短板,只要她一日没成为太子妃,一日就要有人用她的身份拿捏她、欺辱她。 即使她能应对,他也舍不得了。 卫瞻大步往恭贤殿去。 「父皇眼下可在忙政事」卫瞻问外门的宦官。 「启禀大殿下,皇后娘娘刚刚带了补汤过来。陛下眼下应当正在与皇后娘娘说话。」 卫瞻皱眉。 皇后也在 卫瞻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皇帝和皇后坐在一块,皇帝喝着皇后送过来的补汤,而皇后拿了殿内的水果来吃。 卫瞻行过礼,皇帝问「听我儿脚步,这是有事。」 「是。」卫瞻开门见山,「皇儿老大不小了,想立太子妃生孩子。」 「咳咳咳」 「陛下慢些。」皇后轻轻为皇帝拍着背。 皇帝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唇角,他将帕子随意扔到桌上,瞥着卫瞻,问「那个来自西泽的女人奴籍之女」 「是。」 皇帝欲言又止,最后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帕子,又使劲儿扔了一次,怒道「孤是如何教你的美色误国,你日后还是娶个丑的回来为妙」 卫瞻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 皇帝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皇后,忽然觉得有些打脸。他咳嗽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将那套对卫瞻说教无数次的说辞重新说了一遍「为帝者,是天生的孤家寡人。狠心绝情纵横捭阖,人心人命皆在你掌握之中,任你操控。任何人和事皆不可成为你的弱点,任何可能成为你弱点的人和事,任何想要要挟你的人,诛之。」 卫瞻垂眼,在心里默念了下一句「不过,天大地大,皇帝老子最大。」 皇帝也想到了后一句。他顿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后面那句心里话告诉这小子 他摸了摸脸,烦躁地说「不行换个身份好的,丑的。」 他在卫瞻开口前,挥了挥手「没得商量,下去罢。孤要忙政务了」 卫瞻并不意外,淡然道「儿臣告退。」 第7章 皇后轻笑,亦道「补汤已经送到了,陛下喝了臣妾也安了心。臣妾也告退了,不扰陛下处理政务。」 卫瞻和皇后一前一后离开,出了大殿,卫瞻并没有立刻走,而是立在原地,等着后面的皇后走过来。 「皇儿是在等母后」 卫瞻道「帮我娶她。」 皇后唇角噙着笑,将不知何时落在卫瞻肩头的一片枯叶拾起,慢悠悠地问「理由」 卫瞻缓缓道「对您来说,我娶这样一个身份低下的女人应当是莫大利处的吧」 皇后似笑非笑地望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长子,似乎琢磨了一会儿,她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母后成全。」卫瞻颔首,然后直接转身,大步离开,并不想逗留和她多说。 他知道这个女人能办到,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里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女人办不到的。 皇后望着卫瞻的身影走远,轻叹了一声。 回到栖凤宫,她懒洋洋坐在彩凤绣凳上,一边拆着护甲,一边说「去将那份名录暗中送给周自仪。」 翠风蹲在她面前给她捶腿,闻言惊了一下,诧异问「娘娘打算出手了」 「毕竟母子一场,这孩子都求到我这儿了,哪能不顺手帮一把」皇后悠悠笑着,「身份不够,那就往上提。没有兄父,不是还有个周家。也幸好还有这么个周自仪。就看周自仪敢不敢站出来检举了。」 翠风说道「那份名单涉及甚广,虽说周大人刚正不阿,恐怕也没有勇气拿着那些罪证上表。那几乎是与半个朝廷为敌,只要周大人站出来,能不能扳倒那些臣子先不说,他的性命恐难保。」 「那咱们就试试看,他是否真如他所说愿以一腔热血献江河。」皇后慢悠悠地摘下发间步摇,「这世上说大话的人那么多,真正看清生死义无反顾的贤士没几个。也不知道这个周自仪算不算上一个。他若敢站出来,就算死了,倒也流芳百世了。」 是夜,周自仪回家途中遇到一伙黑衣人,黑衣人悄无声息将他擒至人迹罕至的角落,然后将一个盒子塞给他,然后消失不见。 周自仪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七八个厚厚的小册子和一些书信。 卫瞻从恭贤殿回到东宫,霍澜音侧坐在床沿睡着了,她一双腿悬在床下,鞋子也未脱。 卫瞻在床边坐下的刹那,霍澜音眼睫颤了颤,醒了过来。 「你回来了。」她慢吞吞坐起来,带着几分困倦。 「今日去祈福累到了」卫瞻问。 霍澜音点点头。 卫瞻探手至霍澜音的腋下,去解她的衣带。 「我要回」 「闭嘴。」 霍澜音半眯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卫瞻,困倦地低下头,将下巴搭在卫瞻的肩上,嗡声说「殿下,我头疼。」 卫瞻皱眉,他将掌心覆在霍澜音的头顶,霍澜音蹙起眉。卫瞻便将霍澜音的长发拆了,这才发现她头顶肿起一块。 「在马车里撞到的太医没给看」卫瞻的语气中已带了怒意。 霍澜音摇摇头,嗡声说「我忘了和太医说。」 「这事也能忘」卫瞻瞪了霍澜音一眼,作势想要喊人进来再召太医。 霍澜音及时捂住了卫瞻的嘴。 「小事,肿了一点点而已,都没有流血。用不着请太医的。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的。」霍澜音的声音很轻,像隔了一层雾似的,「流血那要多疼呢」 卫瞻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下。而后有些烦躁地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他乜着霍澜音,语气不善「我早就说过,你既然是我认定的女人,我必然要得到。不管你愿也不好不愿也好,身上已经有了我卫瞻的烙印。既是我的女人,保护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再提那件事情,连想都不要去想」 卫瞻忽然很烦躁。 他不希望她跟他回京只是因为他救她的那一次,哪怕她写满小册子他的优点也不能让她对他的本身动心 「我送你回家。」卫瞻冷着脸起身。 霍澜音拉着他的袖子,等卫瞻低下头看她,她蹙着眉说「夜里冷,不想走。」 「霍澜音,你想做什么」 霍澜音十分诚恳地说「我想做什么早就说得很清楚。从先前宁死也要逃走,到后来努力让自己去喜欢殿」 卫瞻打断她的话,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所以还没努力出结果」 四目相对。 霍澜音十分冷静,她松开攥着卫瞻袖子的手,淡淡道「若是殿下不稀罕那就算了。我走就是了。」 霍澜音起身,直接往外走。 卫瞻一窒,像有什么在胸口堵着。他用力拉住霍澜音的手腕,将她用力拉回来,摁倒在床榻上。 他死死盯着霍澜音的眼睛,再一次想掐死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算了,一了百了。 可是他不舍得啊。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卫瞻咬牙切齿。 第8章 霍澜音双手搭在他的后颈,拥着他。她弯唇一笑,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魅语「让让」 卫瞻无奈,他低下头,将脸埋在霍澜音的颈间,用力去吸她身上的味道。 罢了,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留给她,沧海桑田日落月升,他总能一点一滴挤进她的心里,慢慢渗透盘横,直至占据她的一整颗心。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霍澜音就从东宫回家。只因卫瞻要一早起来上早朝,她便也跟着早起。 回到周家,她刚去看望了母亲。莺时禀告宝意求见。 「宝意」霍澜音有些惊讶,宝意为何来寻她 若说起来,周玉清纵使有许多缺点和做得不对的事情,可是他能容下赵氏与旁人所生的宝意留在府中,且以表少爷的身份处之,这份容人之度,还是让霍澜音有些意外的。 「三姑娘。」宝意朝霍澜音作了一揖,他笑起来唇红齿白,「世事变迁,如今倒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如何行礼,若有错事,您别生气。」 「你清楚我我也清楚你,的确用不着讲这些虚礼。只是不知道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宝意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兄长最近很是操劳,昨夜又熬了一个通宵。今天早上我听兄长身边的小厮清风说,兄长今早一阵眩晕,想来是通宵达旦的影响。」 「哥哥又一晚没睡」霍澜音蹙起眉。 宝意顿了顿,脸上挂上几分不好意思「说来惭愧,兄长一直是我的榜样。可我深知自己距离兄长的差距。如今看着兄长如此耗神操劳,实在担心兄长身体。可我在府中身份特殊,又不好去劝兄长。家中旁人劝兄长兴许收效甚微,可三姑娘若是好生劝一劝,兄长兴许会听。」 「好,我会劝劝哥哥的。」霍澜音轻轻点头。 宝意笑了,眼神甘澈。 其实霍澜音也没太大信心能劝得动周自仪,周自仪向来十分有主意,他决定的事情,极少听别人的意见而更改。 霍澜音不由想起李青曼来。若说起来,她并非周自仪的亲妹妹,虽然她与周自仪坦坦荡荡,可面上总要避嫌。再言,等母亲身体稍微好些能够下床,她就要搬离周府。到那时候,还是有个嫂子劝着兄长更好。 霍澜音和李青曼接触不多,可她莫名觉得李青曼也是个有主意的聪明姑娘。若她成为自己的嫂子,说不定真的能劝住哥哥。 接下来的今日,周自仪更是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这对于周自仪来说,都是很少见的事情。 周自仪在查那些账本信件的真实性。纵使以他的官职,查这些事情很难,可他总不能冤枉好人,凭白做旁人的棋子。 「到底是谁希望我将这些东西公布于世」周自仪沿着河边缓步而行。 周自仪心里清楚,背后的人是将他当成了棋子。他若真的献出这些名录,恐性命不保。 可是,只要这些账本都是真的,他做这棋子又如何他甚至不怪背后人将他当成棋子。他早就想铲掉朝堂中的贪官、庸官,苦于没有证据。如今这么多的证据摆在眼前,他高兴还来不及。 「小心」 「救命啊,快来人啊」 「快让开」 不远处的人群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周自仪寻声望去,看见远处上游的木桥忽然坍塌,上面的行人和车辆跌进下面的河水中。 这河虽不深,可水流稍微有些急。而且如今是深秋,跌下去就算不淹死,也是要染上风寒的。 一道纤细的人影从马车里落出来,顺着河水向下飘着。那个女人不会水,一边呼救,一边拍打着水面。 这样只会呛进去更多的水。 周自仪立刻跳进深秋冰凉的河水中,朝着女人游过去。女人从上游往下飘,他从下游逆着水流往上游。 「救命,救命」 「把手给我。」还未游到她身边,周自仪朝她伸出手。 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因为不识水性,挣扎中整个人没进水中,再下一刻从水面漏出头时,忍不住一阵咳嗽。 周自仪拉住她的手腕,缓声安慰「没事了。」 女人又回头望了他一眼,不过周自仪没有注意到。他将女人拉到怀里,手臂紧紧箍着她的细腰,将她拖抱到河边。 女人瘫倒在地,忍不住一连串地咳嗽。河水打湿了她的衣裳,婀娜尽显,玲珑有致。秋水刺骨得寒,颤栗让她的身子显得更加柔若无骨。 周自仪皱眉。他别开视线,朗声道「无意冒犯姑娘,情急之下,来不及顾虑太多。可既对姑娘清白有损,理应负责。然而在下有未婚妻,所以此事理当」 「周大人,我是李青曼。」李青曼打断他的话,生怕他说出什么以命来偿的惊人语。 然而从周自仪的表情上,李青曼发现周自仪并不知道她的名字。李青曼贝齿轻叩,有些无奈地小声补充了一句「李家六姑娘,你的未婚妻」 周自仪明显愣了一下。他重新看向李青曼。片刻之后,他迅速脱下他湿漉漉的长袍,披在李青曼的身上,将她湿漉漉的纤细身子裹起来。 第9章 「虽也湿了,可多裹一层,总归要暖些。」周自仪认真说道。 李青曼迅速低下头。她冻得脸色发红,遮掩了她双颊上迅速攀上的绯红。 周自仪的手臂穿过李青曼的膝下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子悬空,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自仪抱起了她。她心里猛地跳快了两拍,继而忽空。 她想说拒绝的话,可是一抬眼,看见周自仪目视前方,眉宇之间一片光明磊落。 他发间滴落一滴秋水,落在李青曼的脸颊。李青曼迅速偏过脸,将脸靠近周自仪胸膛,然后小心翼翼用指腹抹去落在她脸上的那一滴水珠儿。然后,她慢慢收拢手指,将指尖儿攥紧手心。 又过了七八日,是卫了的生辰。他如往常一样只是请了些平日交好的朋友,连宴都不算开。 桂德顺弓着腰给皇帝研磨,他暗中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批阅奏折累了,他才笑着趁机开口「陛下,今日是二殿下的生辰,您打算赏赐什么」 皇帝「哦」了一声,道「你去国库寻个合适的东西送过去。」 「是。」桂德顺点头领命。对于皇帝的态度,他一点都不意外。这些年二殿下的赏赐多大都是他挑选的。明面上,陛下对两位皇子都很好,可他作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却知道皇帝对两位皇子的态度完全不同。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让之也快要过生辰了。」 「还有一个月。」 皇帝皱着眉。半晌,他又叹了口气,语气不善,道「桂德顺,依你看这混小子非要娶那女的孤要是下圣旨令他迎娶旁人或者干脆杀了那个女人,你觉得他会如何」 「这以大殿下的脾气恐怕、恐怕」桂德顺斟酌着语句,「奴愚见,万事不该破坏陛下和大殿下之间的父子情。」 半晌,皇帝轻叹了一声。颇为无奈地自语「谁让老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惯的他」 桂德顺正在收拾长案上的书册,没听见皇帝的话。他也没有胆子再问一遍。 三王爷如往常一样来看望卫了,送来自己很早前就准备好的生辰礼。 卫了正将硕婉公主抱在腿上,喂她吃东西。他赶忙放下硕婉,开心地说「三皇叔,您今年又送我什么好玩的东西啦」 三王爷眉开眼笑「敏之,你过来看。你一定喜欢。」 皇后带着翠风和红风过来,看见卫了兄妹和三王爷在一块说说笑笑,她几不可见地扯起唇角,勾起一抹嘲意。 「母后」卫了立刻放下三王爷送来的稀罕玩意儿,开开心心地朝皇后跑过去,讨好要礼。 皇后每年倒是不会送他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亲手下厨做一碗福糕罢了。 皇后这双手肌若凝雪,她极其爱护自己的这双手,一年当中下厨的次数实在是少。 卫了大口吃着福糕,高兴地说「吃了母后的福糕才算长大了一岁。」 三王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寻了个机会,单独去见皇后。 「如今复封太子的诏书虽然还没有颁下来,可满朝文武都以太子之礼待卫瞻。我们不能再等下去,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皇后已极其厌烦他,连敷衍都懒。她懒懒道「有话快些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让你再出手一次。」 皇后眼尾轻挑,笑了。她道「本宫与他的关系如今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本宫怎么可能再得手。」 「你有办法,肯定有办法,只要你想。你们是母子,他这次回京并未向你出手,定然是顾念着母子之情。」三王爷成足在胸,「皇兄那边我可以办到,卫瞻那里还是你下手比较靠谱。」 皇后凤目微怒,她盯着三王爷,声音忽得变得尖利「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没有。哈,我能做什么。」 银光一闪,皇后手中的匕首划过三王爷的鬓间,一绺儿发丝割断缓缓飘落。 三王爷顿时脊背生寒,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眸中含愠的皇后。 「你、你你做什么护夫心切,不过是个不贞不忠的」 「什么声音」卫了望向偏殿的方向,「是母后那里」 他急忙飞奔过去,院内的护卫也不敢耽搁,拔剑冲过去。 殿门被踹开,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皇后立在大殿正中,她低着头,正拿着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三王爷倒在地上,鲜血从他颈间汩汩涌出来,在他身下蔓延。因为疼痛,他的身体本能地弹动着。 跟着一并过来的富家子弟和侍卫,见到这一幕皆是骇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母后可有受伤」卫了压下心里的惊惧,跑到皇后面前,他要保护母后。 皇后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意一扔,帕子轻飘飘地落地,刚好遮了三王爷死不瞑目的脸。 她温柔地摸了摸卫了的头,说「敏之不怕。你三皇叔酒后失态,意对母后不轨,所以母后把他杀了。」 第10章 皇后一袭雍容华贵的红色宫装,眼中含着笑,从容而立。 殿内殿外的人,不由噤了声。 卫了张了张嘴,缓了好半天,才讷讷点头「母后没事就好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 皇后和卫了一起往外走,走到大殿门口,皇后回过头望向三王爷的尸体。她的目光颇有深意,三分嘲意,两分唏嘘,至于剩下的五分藏在凤目深处,不得窥。 周家,霍澜音腰背绷直坐在椅子上,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儿司徒十三正在为她施针。 「小阿音再坚持一会儿,只差最后两针喽。」司徒十三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两针刺入霍澜音的虎口穴位。 司徒十三又叮嘱「记住了,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万不可受伤生病再服药。最近天儿已经冷了,屋子的炭火也该生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退一万步讲,就算染了风寒,也不要随意服药。所有的药对你现在的身子都有损。」 霍澜音弯起眼睛来,柔声说「司徒爷爷,你每次过来给我施针都要说这些话,我都记下啦,肯定不会忘。再说了,我身边的这几个丫鬟也都记着呢」 司徒十三笑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 「姑娘姑娘」莺时提着裙子小跑着跑进屋。兴许用「冲」比「跑」更合适些。 山河想说莺时这样的举动不合规矩,将来进了宫是要出岔子的。可毕竟莺时在霍澜音身边时间更长,她哪有资格去说她只能在心里为以后进宫的日子担忧着。 「怎么了急急燥燥的。」霍澜音问。 莺时大口喘息了两声,才说「不好了,大爷出事了」 霍澜音脸上的笑一僵,顿时变了脸色,急问「我哥哥怎么了」 「大爷击了跪天鼓」 霍澜音心头跳了跳。 这跪天鼓又叫鸣冤鼓,只有朝臣可以击鼓鸣冤。但凡跪天鼓响起,天子亲理,于金銮殿伸冤。若非冤案,击鼓者刺字服狱十二载。 「哥哥状告了谁」霍澜音实在想不通周自仪会去状告何人。 莺时脸色发白,急促地说「大爷以北衍百姓之名伸冤,状告朝臣三百二十七人」 霍澜音猛地站起来,却忘了手上的银针,银针磕在桌角,更深地刺进她的肉中,丝丝血痕从针孔周围渗出来。 司徒十三「哎呦」了一声,赶忙给霍澜音拔针。 霍澜音怔怔立在那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思考她能为兄长做什么。 「山河,随我进宫去」 卫瞻本来打算去卫了的住处送一份贺礼。可他不想在那里见到皇后,所以只派人将贺礼送过去。打算等晚些时候不会撞见皇后,再亲去一趟。不久,他就得了周自仪擂了跪天鼓的消息。 「父皇那边怎么说」 「陛下午后歇着,暂且还不知道这事儿。宫人没敢喊醒陛下。」 卫瞻颔首。 他略一沉吟,按兵不动,只在东宫等消息。跪天鼓一响,皇帝必然要亲审。 卫瞻在东宫中等了一阵子,前头又有消息传来,说是皇帝午后醒来已经得了消息,正要亲审。 卫瞻这才令人取了朝服换上,往前殿去。 他刚走出东宫正门,迎面遇见了长安郡主。 「太子哥哥」长安郡主小跑过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说。」卫瞻的视线越过长安郡主,望向远处的霍澜音,眼中浮现一抹讶然。 「那天跟着皇后娘娘祈福回来,霍澜音的马车出事,其实是她自己做的手脚」 「然后呢」卫瞻问的心不在焉,目光仍落在远处的霍澜音身上,看着她的脚步略显焦急。 为了她兄长急成这样卫瞻的脸色冷下去。 长安郡主继续说「太子哥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她是看见了霍将军同行,故意使出来这样一出苦肉计,博同情最后霍将军果然上当了她这是明晃晃地勾引霍将军啊太子哥哥你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这么不知足,居然敢对不起你」 长安郡主喋喋不休,终于注意到卫瞻的心不在焉,顺着卫瞻的视线转过身去,看见逐渐走近的霍澜音时,忽地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咬了下唇。 卫瞻已经从她身边走过,迎上霍澜音。 「侍卫怎么放你进宫的」卫瞻刚问完,他视线下移,落在霍澜音的胸口。那枚被布条裹了那么久的扳指终于重见天日,系挂在她的颈上。墨绿的扳指盈盈泛着光泽,贴在她雪色的肌肤上。 「他们看见这个,就放我进来了。」霍澜音纤细的指尖儿搭在胸前的扳指上,微凉的触觉染上她的指腹。 卫瞻眼角染上了一丝浅笑。因她为兄长脚步凌乱的气闷,忽得散了些。 霍澜音瞧着卫瞻的神色,弯唇垂眸,忽然觉得她兴许早就该拆了这枚扳指的布条。 卫瞻收起脸上的笑,轻咳一声,重新板起脸「为你哥哥的事情」 霍澜音下意识地点头,继而又摇头,忙不迭地解释「我进宫来寻你不是为了求你帮忙,而是觉得你这里会得消息更快些。」 第11章 长安郡主很是生气卫瞻理也不理她的态度,她几步追上去,愤愤道「太子哥哥,我是真心实意为你好才会说这些话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可是你妹妹,完全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要相信我说的话呀」 卫瞻忽然很烦躁。他睥着长安郡主,不耐烦地说「就你这脑子,连使坏都学不会,趁早打消嫁给霍将军的念头。别说霍将军,他儿子都看不上你。」 长安郡主呆在那里,犹如五雷轰顶。 霍平疆俨然是她的死穴。自打懵懂少女时,一见倾心,她就像入了魔一样,非他不嫁。所有人都哄着她,说她一定能心想事成,说霍平疆这样冷面铁血的男人一旦将她装进心里,必然死心塌地,把她捧在手心里 纵使也有个别人劝她放弃,谁也不曾用卫瞻这样的语气 「你瞪什么」卫瞻越发烦她,「别在这里发疯,孤不会惯着你那些臭毛病。」 长安郡主双唇颤了颤,忽然指向霍澜音,怒不可遏「是她果真是她蛊惑了太子哥哥」 卫瞻直接拍开她的手,暴躁地说「离你皇嫂远些」 皇嫂。 又是这个称呼 上次从硕婉公主口中听到这个词儿,长安郡主已经很意外了,如今亲自从卫瞻口中听来,更是惊得不得了。惊骇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向后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望向卫瞻,讷讷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变了自从这次回京你就变了」 再也不是印象里那个温文尔雅风度无双的太子哥哥了 卫瞻连理都没有理长安郡主。他看向霍澜音,道「我现在要去前殿,有消息会送过来。」 「好。」 卫瞻刚往前迈出一步,又停下。他转过身,指了指长安郡主,道「知道长安一片善心想要留下来给你皇嫂解闷。可你皇嫂风尘仆仆赶来,需要休息。你回罢。」 「我我你你她、她」 长安郡主顿时语无伦次起来。虽说从小到大,她和卫瞻的接触并不算太多,可到底是堂兄妹,每次相见,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这还是长安郡主第一次被卫瞻如此说,而且还是当着低下的霍澜音的面儿,当着那么多宫女太监的面儿。她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接受不了,整个人呆怔在地。 卫瞻根本没理她,大步离开。 霍澜音也打算对长安郡主视而不见,带着山河经过长安身边,径直走进东宫。 卫瞻刚走出没多远,宫人从外面急匆匆赶来,行色匆匆。 霍澜音和长安郡主都望过去。 小太监望了一眼霍澜音和长安郡主,将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儿赶忙压下去,又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仔细禀告。 霍澜音的心不由悬了起来。莫非哥哥那里那么快就有了消息莫非这小太监是顾虑她在这里,才低声禀告。 卫瞻愕然地回头望了一眼。 霍澜音后知后觉,卫瞻不是看她,而是看长安郡主。 卫瞻冲霍澜音摇摇头,看来并非哥哥的事情,霍澜音顿时松了口气。 霍澜音所料不错,小太监向卫瞻禀告的事情正是刚刚发生在卫了住处,皇后亲手杀了三王爷的事情。 卫瞻往前殿去的路上,忽然五脏六腑一阵绞痛。这阵绞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他右臂上的长久酥麻。 卫瞻皱眉。 他不信邪,不打算驱离盘桓在体内的邪功,打算将阴阳咒化为己用。经过努力,他习得了阴阳咒的第九重。然而阴阳咒一共有十重,只要还没有练到最后一重,终究是个麻烦。 回京之后事务繁多,他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继续练阴阳咒。 皇帝午休起来,因梦里杂乱,心情不算太好。刚一起来,就得知三王爷酒后失态意欲对皇后不轨,反倒被皇后亲手割了脖子这样令人震惊的消息。 愤怒、不敢置信。 他刚打算去栖凤宫看望皇后,且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偏跪天鼓又被人擂响。 「哪位官员在擂鼓」皇帝问。 他的心思早就飘到了栖凤宫,甚至打算将亲审之后延后。 「你说什么」皇帝得知何人为何擂鼓之后,皱起眉,倒也不急着往栖凤宫去了。 霍澜音在东宫等着消息。东宫很大,宫人更是处处可见。霍澜音走到哪里,哪里的宫人都不会拦着她。偌大的东宫,她往来无阻。她推门进了卫瞻的书房。卫瞻的书房比她想象中要更为静谧,诗画高悬。 急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做些旁的,稳稳心神。她从书架中寻了本诗册来读,以来平心。 她读了三两首诗后,才忽然反应过来这本诗集的作者就是卫瞻。应当是他早些年,还是小少年时所写。 霍澜音再继续读下去时,便多了几分认真。从这些诗词中去揣摩卫瞻的心境和少年抱负。 一个人的真我总是能通过文字悄悄展现。 她在卫瞻的诗词中看见了金戈铁马,看见了山河壮阔。 心神一动,霍澜音忽然不那么为周自仪担忧了。人人心中都有着独一无二的山河,为凌云志义无反顾的姿态本就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壮美。周自仪踏上这条路时,早就料想过所有后果。霍澜音相信哥哥选择擂动跪天鼓时,定然怀着一颗赤诚的赴死之心,唇角噙着笑坚定而从容。 第12章 方方正正围起一个家,家是一个整体,家中的每一个人却是独立的个体,为自己的人生路负责,当他为矛决绝刺出,作为家人就是立在他身后最坚实的盾。 即使是最坏的结果,他既从容赴志,她亦当释然,为他欢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小太监举着灯笼依次点亮长长甬路两侧石灯里的烛火。 霍澜音将诗集收起来,指尖儿抚过书架上一本本书册,想象着卫瞻在这间房读书明理慢慢长大。 她蹲下来,指腹抚过落地书架最下一层的木格子上,上面用小刀刻出来一只小乌龟。 是卫瞻小时候干的 也只能是他,谁敢往太子爷的书架上乱刻呢 霍澜音翘起唇角,眸光里闪着盈盈的笑。 是不是卫瞻也会成为她的家人兴许,她余生都要留在宫中,日日与他为伴。晨起他上早朝时,她会为他穿上朝服,送至殿门。白日里,或懒懒卧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或与他们的儿女相伴,或有了兴致调香雕玉。晚霞烧满天时,她立在殿门等着他回来,将暖融融的手炉塞进他的手里。 「主子,您怎么哭了」山河慌了。 霍澜音用指腹压了压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她弯唇摇头,默默起身。 这样的未来太美好,美好得不太真实。她隐约想起来,在很久之前她也想象过这样的未来。那个时候,她是周澜音。明明也就是一年多以前罢了。 她将手压在心口,拇指轻轻拨了一下胸前的墨绿扳指。重新捡起了往昔深闺里无忧的梦。 七星匆匆寻到书房。 「有消息了」霍澜音瞧着七星的脸色十分不好。 七星擦了擦额上的汗,开口「禀主子,殿审时,陛下身体突然抱恙,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赶了过去。殿审之事被推迟了。大殿下如今在陛下身边照料,大殿下让奴带话给您,您若困了,放宽心早些歇下。要是想回家,您吩咐一声就可,只是他实在走不开不能送您。」 一时之间,霍澜音倒是不知道该松了口气,还是该更担忧。她问「陛下的身体如何了为何会突然抱恙可是殿审时动了怒。」 「这」七星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殿下的确有动怒,且吐了血。」 霍澜音顿时惊了。整个北衍人都知道早些年战乱,天子在战乱中多次受伤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年岁大了,更是时常抱恙。吐血这恐怕有些严重。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家,她留在东宫等卫瞻回来。 卫瞻守在父皇的床榻旁,脸色铁青。 中毒他一直知道父皇身体不好,却不知道父皇中了毒。在这森严的皇宫之中,天子竟然中了毒。 荒唐 太医们紧张地围在一起小声商量着。朝臣在外殿候着,等消息,忍不住窃窃私语。实在是今日在大殿上,天子一口血喷出的场景实在太触目惊心。 皇帝皱着眉醒过来,他看向卫瞻,说道「让外面的臣子都回家去,不必在宫中守着。」 只是这样一句话,就引得他一阵粗重的喘息。太医赶忙过来为他重新诊脉。 卫瞻摆了摆手,着人传令下去。 跪在外面的文武百官得了圣意,刚起身,皇后的凤銮赶到,他们再次跪下行礼。 皇后下了凤銮,拖着曳地的长长裙摆,穿过百官,快步走进殿内。 卫了心里如焚地跟在她身后。 「陛下。」皇后疾步走到榻前,坐在床沿,俯身去瞧皇帝的神色。 阖着眼的皇帝听见皇后的声音,忽得睁开眼直直看着她。他抓住皇后的手腕,微微用力。 腕上的疼痛感袭来,皇后蹙了蹙眉。她忍了疼,温声询问「陛下觉得如何了」 皇帝没有答话,直直望着她,好像想要从她的这双盈盈凤目,一直看到她的心底。 皇后似有若无地笑着,磊落地对上他的目光。她的腕上一松,是皇帝松开了手。 皇后自然地偏过头,询问太医皇帝的状况。 「回娘娘的话,陛下中了毒。毒量虽不多,可是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若想将陛内的毒素全部清除,着实有些难度」 「中毒」皇后笑了。 她脸上的笑忽地一收,瞬间冷若冰霜,质问「陛下是如何中毒的」 「回娘娘的话,臣在陛下的茶盏内侧发现了残留的毒。」 皇帝一阵咳嗽,皇后回头去看他,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卫瞻。发现立在一旁的卫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目光是赤裸裸的怀疑。其实连皇帝也是怀疑她的吧 皇后轻笑。 卫瞻望着皇后,开口「来人,传孤旨意,陛下中毒,御膳房和陛下身边的宫人难辞其咎。自上至下领鞭刑,尽数遣换。」 「不妥。」皇后直起身,正视着卫瞻的眼睛,「陛下中毒一事岂能如此草率揭过。依本宫之意,责令有司严加拷问,势必揪出幕后凶手。」 卫瞻沉默地审视着自己的母后。他总觉得自己早就看透了母后的筹谋,又不确定究竟有没有看错。 第13章 皇后向前一步,凑近卫瞻,在他耳畔低声询问「怎么,皇儿是怕查出幕后凶手是母后,到时候很难做吗?」 卫瞻瞳仁猛地一缩,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成拳。 即使是阴阳咒的事情,他多希望母后告诉他是一场误会,是她的身不由己。然而不过是他可笑的希望罢了。 时至今日,父皇也遭到了暗算。 「母后说得对,是该彻查。」卫瞻听见自己沉沉的声音。他的每一字都咬得很重。 体内阴阳咒的力量悄悄运转,卫瞻眸中漆色的旋涡中染上一丝红。 皇帝睁开眼睛,静静看着对峙的母子两个,几不可见地皱眉,又合上眼。 「父皇是不是难受」卫了趴在床边。 皇帝偏过头目光扫过卫了的五官,没有开口的打算。 娴妃和良妃匆匆赶来,硕婉公主在母妃的怀里朝床榻上的皇帝伸手。她红着眼圈一直喊「父皇父皇」 「婉婉乖,不要吵到你父皇了。」娴妃摸摸女儿的头,自己的眼睛却也红红的。 皇帝清醒着,可是他觉得很疲惫,连眼睛也不想睁开。合上眼,眼前浮现二十年前纵横沙场的血与汗。然而如今的他再也拿不动当年驰骋疆场的战戟。他这一生啊,都耗在了北衍。 「孤无碍,都退下。」 娴妃急忙说「陛下,臣妾留下来照顾您好不好」 往常每次都是她陪着皇帝身边,皇帝总是夸她体贴周到。然而这一次皇帝没有允。 皇帝服了药,令所有人都退下。只太医在外间一边守着,一边商讨着医治之法。 卫瞻退出内殿,却也没有回东宫,留在外殿听太医们的商讨。 卫瞻在外殿留了很久,直到外面起了喧哗。 「什么人胆敢在外面闹」卫瞻冷声问。 「是长安郡主」小太监跪地解释,「长安郡主得知三王爷的死讯,哭哭啼啼跑来求陛下做主。」 卫瞻烦躁地问「她不知道父皇身体抱恙」 小太监不敢答声。 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长安郡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卫瞻暴躁地想要踹开脚边碍眼的矮凳,想起父皇在内殿歇着,努力克制了一下。他阴沉开口「将她赶出宫去」 「是是」小太监赶忙起身出去。没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消失了。 太医劝「大殿下,陛下所服毒量并不重,需要日后慢慢排毒。今夜不会有事。殿下还是回去休息吧,莫要伤身。」 卫瞻望了一眼内殿的方向,这才离开。 卫瞻前脚刚走,一道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潜进内殿。 「陛下。」 皇帝躺靠在床头,手里翻看着一份名录。正是今日周自仪提交上来的名单。 「说。」皇帝目光甚至没离开手中的名录。 「启禀陛下,当年极为受皇后娘娘看重的那个侍卫已经死了。」 「确定是真的死了」皇帝又是一阵咳嗽,才继续说,「怎么,死的」 「属下亲自开棺证实,并非假死。至于死因,属下查到当年的宫女,证实当日那个侍卫没有照料好皇后娘娘的爱马,使得那匹西域良驹病死,皇后娘娘也差点跌马受伤,所以娘娘下令将那个侍卫乱棒打死。」 皇帝皱眉。 他对那匹西域良驹有点印象,哪儿来的,怎么没的,却都没什么印象了。毕竟那几年北衍百废待兴,他整日忙碌朝政。 皇帝挥了挥手,令黑衣人下去。 他十分费解。 皇帝原以为皇后是为了帮助三王爷篡位,可是三王爷被她杀了。 皇帝亦猜过皇后是为了纪家,为了她的父兄谋权。可是在这份周自仪递上来的名单中,写了好几位纪家人。这几位大臣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以皇帝对纪家人的了解,似乎也不像有着那么大野心的逆臣。 如此只剩下最后一个猜测。他年长皇后十九岁,迎娶她时,她不过是十五岁的蓓蕾年纪。皇帝只好猜测她当初嫁得心不甘情不愿,甚至心有所属,筹谋多年为了报复他和纪家,为了和她爱的郎君团聚。可是她居然杀了卫了的生父。扶植卫了与情郎团聚的猜测,便也不成立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一片寂静中,皇帝愁眉自语。 半晌,皇帝沧桑的目光中闪烁起亮光。手中的名录跌落,他惊得失措。 这是自他二十年前起兵复国后,多年不曾再有过的震惊、不淡定。 他的眼前浮现多年前,立后之日,第一次见到皇后的场景。不过十五的年纪,一身正红凤服款款走来,曳地的裙角吻过百砖,她美艳的容貌中没有半分小女儿的羞怯。 画面一转,已是他们婚后。时日太久,他已经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她那日不甘的目光。 「只因我是女子」 那是他记忆中,向来从容优雅的皇后唯一一次失态。 第14章 「原来原来是这样孤的皇后啊哈哈哈」皇帝拍榻大笑。 皇帝终于理清了心中疑惑,那边在回东宫路上的卫瞻却心情阴翳暴躁。 明明还没到寒冬,他却觉得刺骨的寒。 谁都知道皇家薄情的道理,可事到如今,他还是觉得遍体生寒。红砖绿瓦金碧辉煌之内,不知掩藏了多少肮脏和冷血。他生于皇家,注定今生离不了夺权。他不由又去想,日后他终身困在这红墙绿瓦之内,是否有朝一日也会日渐冷漠,甚至冷血。 权利当真可以让人变得不择手段变得人不像人究竟是因为他太容易得到而不齿,还是因为别人错了 每当他情绪阴沉时,体内的阴阳咒便会悄悄运转,使他变得更为暴躁。回到东宫,他远远看见书房里的灯是燃着的。 是那个嫌命长的狗东西在他的书房里他大步走去,一脚踹开书房。 两排书架间露出最里面的长长檀木书案。霍澜音伏在桌上睡着。卫瞻的踹门声,让她揪起眉心,眼睫颤了颤,迷迷糊糊醒过来。 卫瞻怔了怔,穿过书架走到长案前。 「你回来了。」霍澜音揉着眼睛坐直身子。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袖子上的褶皱压在她雪白的脸蛋上,留下一道红印子。 「没回家」卫瞻用指腹沿着她脸上的那道红印子捻过。 「陛下可还好」霍澜音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她整个人还是迷糊的,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卫瞻想问她为什么没回去,又怕得到天冷不想走这样的答案。他不问,就可以当成她是担心他。 他用手指头去戳霍澜音的额头,将她的脑袋戳得向后仰。 「把自己洗干净没有」 霍澜音用手心捂在自己的额头,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卫瞻「啧」了一声,俯身,手臂探过她膝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走出书房,往寝殿去。 他将霍澜音放在床上,霍澜音坐在床上又是一连打了两个哈欠。卫瞻阴着脸,看着她的嘴慢慢张大打哈欠,看得他都想打哈欠,在霍澜音将要张开嘴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卫瞻黑着脸捂住了她的嘴。 霍澜音眨眨眼,抬起眼睛仰望着身前的卫瞻。 望着霍澜音的眼睛,卫瞻舔了舔牙齿,捏住了霍澜音的鼻子,然后眼睁睁看着霍澜音的眉头拧起来,推开他的手。 「清醒了」卫瞻问。 霍澜音揉着自己的鼻子,闷声问「什么时候时辰」 「早就过了子时。」 霍澜音反应迟钝地「哦」了一声,她踢了鞋子,爬上床,抱着被子往里侧一滚,然后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 卫瞻看得目瞪口呆。 「霍澜音,你是睡糊涂了这不是你的床。是孤的床,是每次拉你过来睡觉,你都不乐意的那张床。」 霍澜音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啧。」卫瞻转身到床尾的衣架旁宽衣,外衣被他扯下随便搭上上面。他换了寝衣躺在床榻外侧,望向霍澜音。 霍澜音背对着他躺在床里侧,几乎贴着里墙,离得他很远。被子裹在她的身上。被子很厚,却也遮不住她完美的曲线。纤细的腰,还有撑起了的臀。 卫瞻抬脚,踢了踢她的屁股。 霍澜音继续往墙里侧缩,这下倒真的是贴在了墙上。 「泥泥,别抢我被子啊。」 霍澜音动了动,扯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她滚过来,贴着卫瞻,手中攥着的被子扬了扬,盖在了两个人身上。 被子里是她的香,她的身上暖暖的。而卫瞻的身上带着从外面刚归的寒意。 霍澜音缩了缩脖子。 卫瞻垂眼看她,只看得见她微翘的长长眼睫,羊脂雪肌的脸颊,细长的玉颈,微微松开领口露着横斜的锁骨,石榴红的柔软心衣若隐若现。 卫瞻心里很躁。 他忽然扯开霍澜音的上襦,力气之大,直接将她的衣带扯断。他埋首在霍澜音的胸口,用力去吸她身上的味道。 霍澜音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下,滟滟眸光中一片清澈,毫无半分迷糊。她抬手,轻轻拥着卫瞻的后脑,青丝触在手心。 很多事情,霍澜音并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卫瞻需要陪伴。 霍澜音慢慢合上眼,两个人相拥而眠。 寅时两刻,叩门声将霍澜音和卫瞻吵醒。 「什么事」卫瞻不耐烦地开口。 门外的小太监听出卫瞻口气的不耐烦,心中一骇,只好硬着头皮禀告「启禀陛下,周大人家中失火,火势很大」 周大人 半眠半醒的霍澜音瞬间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惊呼「母亲」 母亲病重不能下床,如何在火海中逃命 霍澜音急匆匆往家赶,此时方觉得周府和皇宫的距离竟像是天与地一般遥远。 还没到,隔着一大段距离,霍澜音推开车门,朝周府的方向张望着。 第15章 已是下半夜,最是夜深人静漆黑一片的时候。可是离得那么远的距离,还是能看见周府升起的火光和浓烟。 路不算平坦,车辕颠簸了一下,霍澜音身形一晃,差点跌下去。卫瞻手臂在她的细腰间一捞,强势地将她捞回怀里。 「还没到,你看着也没什么用。」 霍澜音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来。她红着眼睛,声音哽咽「你不知道,我母亲的命真的太苦太苦了」 母亲幼时亲眼看着全家死于西蛮人手中,吃不饱穿不暖流浪十年后嫁给曾经的小厮,而后男人战死儿子走失,她不得不大着肚子逃难以至于从富家小姐沦落为奴籍,原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偏偏养在膝下十六年的女儿被有心人调换 霍澜音哽咽着絮絮说着母亲的过往,心疼得要命。 「就算在母亲最苦的日子里,她也没忘了尽她所能去帮助那些家人死在战乱中的可怜人。我想让母亲不再苦,我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是母亲的身体」 霍澜音泣不成声,眼泪一颗颗落下,滴落在卫瞻的手背。 卫瞻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却一时之间笨拙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马车在周府前停下来,霍澜音早已立在车边,等车停稳,立刻跳下去,卫瞻跟在后面。而那些卫瞻带来的御林军,更是立刻开始扑灭大火。 霍澜音冲进火前的人群,抓住周荷珠的手,急问「荷珠我母亲呢,你可看见我母亲了」 周荷珠刚想说话,看见后面的卫瞻。都已经是下半夜了,太子爷还亲自送霍澜音回家难道传闻是真的太子爷真的要娶霍澜音不是药引不是侍妾,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荷珠,你说话呀」 周荷珠回过神来,说「哥哥进去救她了。」 纵使方寸大乱,霍澜音也敏感地感觉到了周荷珠语气的生疏。她理解周荷珠恨她怪她与她生疏与她决裂,可是周荷珠在提起姚氏的时候怎么可以是这样漠然的语气她可以尝试去理解周荷珠平日在周家为了避嫌为了生母远离姚氏,可是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怎么可以这样不在乎姚氏的生死 往日十六年,母亲何曾亏待过她 霍澜音的心一沉,不管周荷珠对她如何,她都可以尽量去谅解、忍让。可是她不会原谅周荷珠对母亲的漠不关心。 霍澜音松开她的手,转身朝着火海疾走。 卫瞻拉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进去做什么你有力气扑火,还是有能耐救你母亲出来不要给旁人添乱。」 「我不进去,我就是想离得更近一些」霍澜音咬唇,努力忍下眼里的酸涩。热浪扑面,炙热难忍,将她眼角的湿意一并烤干。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觉得呛,又要大口地咳嗽。 那边正在安慰家人的周玉清看清卫瞻,顿时一凛,赶忙迎上去,带着家人行礼。 卫瞻扫了一眼,周家人个个略显狼狈,却并无过分恐惧和悲痛。他问「可是预先做了准备」 「回殿下的话,今日犬子归家命家仆夜间巡逻,当时不解其意,此时方明白他恐怕早就料到有人对他下手。」 卫瞻略一沉吟。周自仪今日状告朝臣三百二十七人,这其中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若是平常,谁也不敢在他擂了跪天鼓这样敏感的时期动手,然而适逢今日父皇吐血昏厥。下手之人定然是以为这个时间父皇对此事无暇顾及,所以才铤而走险。 「主子」流春和落月几个丫鬟赶忙迎上过来。虽然周自仪早有防备,可是京城许久不曾降过雨雪,天干物燥,这火一起,火势越来越大。大家从周府逃出来,下人们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马车。 「我母亲如何了」 三个丫鬟顿时脸上发红,羞愧地低下头。 「当时表少爷在,他背着夫人。夫人让我们不要回头,先跑出去。可是当我们跑出来才发现表少爷和夫人没有跟上来」 霍澜音还想问莺时去了哪里,就看见周自仪背着姚氏,从火海中走出来。 「哥哥」霍澜音先是看见火海中的周自仪,才看见他背上的母亲。 「母亲」霍澜音赶忙飞奔而去,将母亲从周自仪的背上扶下来。 莺时跟在后面,熏了一脸黑,呛得直咳嗦。 周自仪冲进去的时候,将自己从头到脚淋湿,抱着一坛子水浇到姚氏的身上,才背着她往外跑。 然而姚氏体弱,即使是这样在大火前,她还是因为被浇了水冻得手脚冰凉。 周自仪简单交代了两句,转身就冲进火海。 「自仪,你还进去做什么那么多下人不够你用还是怎么着」赵氏急得死死抓着周自仪的手。 「宝意被压伤了腿,走不了。下人不知的位置。」 周自仪趁着赵氏发怔的刹那推开她的手,再次进了火中。 「音音,母亲没事。」姚氏对霍澜音温柔笑着。 「手好凉。」霍澜音蹙着眉,赶忙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母亲的身上。 第16章 肩上一沉,霍澜音疑惑地回过头,对上卫瞻的目光。他解下身上的玄色外袍,搭在霍澜音的肩上。他的袍子很暖,也很宽大,搭在霍澜音的身上,曳着地。 卫瞻有些惊讶地看了姚氏一眼。他对姚氏有些印象,当初在西泽,这个女人固执站在雪中,固执地等在院外,一等就是一夜。 什么钢筋铁骨也受不得那样的不珍惜。 不过一年而已,这个妇人竟瘦得脱了相,眉眼间的温柔倒是未曾变。尤其是在路上听霍澜音讲过她母亲的过往之后,卫瞻越发觉得姚氏经历这么多仍能心存善念温柔真淳,更是难能可贵。 不多时,周自仪又将宝意背出来。 宝意在背着姚氏的时候,不小心被倾下的架子砸到,架子上有火,他的腿骨虽侥幸不曾折断,却有一大片烧伤。 而周自仪在火海中两进两出,长衫衣摆烧毁,手臂上也落下了烧伤。 原本,霍澜音担心母亲的身体,知道她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才没有立刻搬去霍府,只想等着她身体好些了,再搬走。 如今周府一片废墟,火苗还没有完全被扑灭,看来是必须现在就搬过去了。 可是周家其他人呢 若不是母亲连下床都不能,霍澜音早就搬走了,并不想和除了周自仪外的周家人再打交道。 霍澜音想要狠狠心不管周家人,可是瞧着哥哥手臂上的伤,她又不忍心。以她对周自仪的了解,哥哥是不可能只身跟她去霍府,不管周家人的。 霍澜音只好将周家人也暂时接去霍府住下,至少等哥哥将旧府邸重修或找到新住处。 她转念一想,到了霍府,她是主、周家人是客。这般一想,她倒觉得没什么了。 去往霍府的路上,霍澜音一直很担忧母亲的身体。她守在母亲的身边,眉心紧蹙,每每当母亲睁开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又立刻摆出笑脸来。 霍澜音和周府一大家子的老老小小赶到霍府时,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 山河和落月前一步去叩门,府内管家很快起来,着仆人点亮整个霍府的灯。 正门大开,有奴仆规矩地立在两旁。每个人都是从睡梦中醒来,可是毫无半点困顿,个个规矩又得体。 看得周家人惊奇不已。 周家人越往里走,越惊叹于霍府的气派。 周荷珠眼眸转动,忍不住问「澜音,你何时有了这样像宫殿似的住处」 霍澜音这才想起卫瞻来。 为了照料母亲,来时,她并未和卫瞻同乘,而是和母亲坐在一辆马车上。她低下头,摸了摸肩上玄色的宽大袍子。 「不久前大殿下赐下的。」霍澜音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望去。 然而她并没有瞧见卫瞻的身影。 没跟进来吗 「莺时,山河,你们几个扶着母亲先进去休息。管家,你为周家人安排下住处。」 「主子放心。」管家躬身回话。 霍澜音将姚氏的手交给莺时,提着曳地的宽袍,朝着门外跑去。 周荷珠伸长了脖子,望着霍澜音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样气派的府邸,她连见都没有见过,竟是霍澜音的 凭什么她是奴籍丫鬟时,只能做她霍澜音的丫鬟。而如今她是主子,霍澜音是奴籍丫鬟,霍澜音却能得太子爷的赏而她竟然还要沦落到借住在霍澜音的宅院 若他日太子爷当真十里红妆娶她进门,她又当是何等心酸 凭什么呢 「荷珠,走了。」宋氏催促。 周荷珠收回视线,扶着宋氏继续往前走。 霍澜音跑出府外,看见卫瞻的那辆马车还停在最前面。她松了口气,赶忙小跑过去,踩着脚凳上马车。 「殿下」 她拉开车门,看见卫瞻倚靠在车壁,一手搭在额侧,阖着眼。 睡了吗 霍澜音顿时抿了唇。 半晌,卫瞻才低沉地「嗯」了一声,带着几分倦意。 霍澜音钻进车厢,挨着卫瞻坐下,动作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腕,温声说「反正这里离宫也不远,进去小睡一会儿吧。误不了早朝的。」 「不了,等下就走。」卫瞻没睁眼。 过了一会儿,卫瞻肩上忽然一沉。他讶然睁开眼,看见霍澜音靠在他的肩上。 「做什么小鸟依人状」卫瞻问。 「我留在这儿陪殿下。」 卫瞻问「不担心你母亲了」 霍澜音仰起脸望着他「殿下此时也记挂着陛下的身体吧」 卫瞻扯起唇角笑了一下,道「等着,很快让你改口。」 第二日早朝,陛下未至,只令人颁布了复封太子的诏书。且令卫瞻于他养病之时,代理朝政。 就连三二七案也一并交给了他处理。 下早朝时,已过了午时。卫瞻压了压额角,乘着銮舆回东宫。他坐在銮舆上,阖着眼闭目养神,隐约听见不远处的喧闹。 第17章 「何人喧哗」 「启禀殿下,是长安郡主和三王妃一大早进了宫,跪在陛下殿外求见。跪了一上午,陛下未曾召见后,长安郡主去寻娴妃、良妃,两位娘娘皆未曾接见,便在宫中哭闹起来。」 卫瞻「哦」了一声,他嗤笑一声,道「近日事务繁忙,未曾找她,她倒是送上门来。」 小太监察言观色,询问「殿下,您可是要召见三王妃和郡主」 「倒也不必。」卫瞻随口下令,「传孤旨意,三王无礼犯上乃为大不敬之罪。长安郡主刁蛮任性,乃至骄纵失善,逞一时之气,行下三滥手段谋害他人。即日起查封信王府。将卫鸿信、卫言敏贬为庶人,未曾召见不得入宫。」 小太监一凛,应声去办,心中却唏嘘不已。 堂堂王爷、郡主,往日风光无限,一朝落罪,贬为庶民,家破人亡。再高贵的身份再多的荣华富贵,性命也不过握在上位者的手中。天子让他让生他就生,天子不留他的性命,轻飘飘的一句话断送往日情分,直接将其从云端打进泥土里,不得翻身。 小太监回头望了一眼卫瞻,默默觉得等太子爷登上帝位,定然比陛下更加雷霆手段不会心慈手软。 卫瞻略显疲惫地回到东宫,宫女素星询问可要招膳。他未应声,只问了两句陛下的情况。 「这几日都是娴妃在照顾父皇」 「回殿下的话,娴妃去过几次,每次只待半个时辰左右便会离去。陛下大多一个人,将身旁的宫人也撵了。」 卫瞻眯起眼睛,想起昨夜去看望父皇时的情景。偌大的宫殿,父皇孤单地躺在床榻上,身量消瘦。身为九五之尊,受万人朝拜,如今竟要落得被亲人下毒的凄惨下场。 卫瞻不忍去看。 「殿下,已过了午时,还是用些膳食吧。」素星再次忍不住开口。 卫瞻抬头,环视整个大殿。以前他不喜吵闹,东宫内的宫人被削减,宫人更是不得喧哗。整个东宫的太监和宫女们各做各的事情,安安静静的。如今卫瞻却觉得这份安静令人不适。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今日初几了」 「回殿下的话,十一月初十。」 卫瞻微怔,立刻道「备马车,孤要出宫。」 马车刚驶出皇宫,忽然飘了雪,竟是今岁的第一场雪。起先不过小雪粒,转瞬间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周玉清正为三二七案犯愁。他怎能不犯愁,那场火分明就是有人伺机报复。更别说最近几日周自仪朝堂上被针对,出入皆有人跟踪。他真担心哪一天周自仪不清不楚死在了外头 周玉清正愁着,听小厮说卫瞻进了府。霍府不是他的家,他连消息都不是第一刻得到,他得了消息赶忙去迎接。他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看见卫瞻的影子,卫瞻已经迈进了后院的月门。 霍府的后院,他是进不得的,只好憾然离去,离去前吩咐自己的小厮盯着这边的动静。 霍澜音蹲在雪地上,偏着头去看火炉里的红薯。鲜红的斗篷裹在她的身上,铺展在雪地上。 「澜音姐姐,还要多久才能好」纪雅云坐在一旁。她蹙着眉,怀疑地望着简陋的火炉,「你说这个炉子烤出来的红薯很好吃可是真的」 「很快就好了,好不好吃,你一会儿就知道了。」霍澜音接过莺时递过来的扇子,轻轻扇动着火苗。 李青曼挨着纪雅云坐在小杌子上,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纪雅云虽然人单纯了些,可是在京中人缘却莫名好。李青曼十分欣赏姜聆的才华,总想去拜会却因不算熟悉而不敢贸然前往。而纪雅云倒是时常跑到京中各个女儿家做客。今日李青曼本来是想和纪雅云一起去姜家看望姜聆,可还没到姜家,就得到姜聆今日不在家的消息。本该打道回府,可纪雅云不愿意无功而返,所以转了目的地,邀李青曼一起来找霍澜音玩。 李青曼知道周家全家借住在霍府,也知道周自仪最近忙完公事后,一直留在周府,费心督工,甚至亲力亲为,想要尽快修葺火后的狼藉,早日搬回去。 所以,她应该遇不见周自仪的吧 想起上次河边相遇的场景,如今再相见总觉得尴尬。她不想见到周自仪。 至少现在不想。 「好像是好好闻哦澜音姐姐,还要多久呀」纪雅云催促。 「很快了。莺时,换个大些的扇子给我。」霍澜音没回头,将手里的扇子向一侧递去。 霍澜音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另一把扇子,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回过头去,视线里是一片玄色。她的视线慢慢上移,直到看见卫瞻的脸。 「殿下」霍澜音颇为意外,手中的扇子落在雪中。 背对着的纪雅云和李青曼急忙起身行礼。 「免了。」卫瞻弯下腰,捡起落在雪地中的扇子,拍了拍上面的落雪,递给霍澜音,问「吃过长寿面了」 「还没熟,母亲在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 卫瞻有些意外地问「你母亲给你做」 第18章 「是。母亲执意要做。」霍澜音望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她收回视线,令丫鬟搬来椅子给卫瞻坐。 「什么长寿面」纪雅云一下子反应过来,「澜音姐姐,你今天生辰」 「是。」霍澜音微笑点点头。 「哎呀,怎么也不说一声呢」纪雅云皱着眉,不高兴了。 所有的喜怒哀乐一向都写在她的脸上。 她的两腮越来越鼓,气鼓鼓地说「你都不说一声,我们两个来了礼物也没备,倒成了我们失礼了。你怎么那么讨厌」 霍澜音一窒,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怎么解释。论交情论关系,她没有把生辰告知纪雅云都是没什么错处的。可纪雅云认为她错了,而且生气了。霍澜音只好轻哄「下次一定会告诉你的。」 李青曼也去哄纪雅云「如今知道也不迟,我们还能将生辰礼备上的。」 「那倒也是。」纪雅云立刻就笑了。 卫瞻懒得听小姑娘们凑到一起时的谈论,只觉得幼稚又无趣。他捡起一旁的木棍,随便拨着火中的红薯。 「哎呀。」 霍澜音回头去看,见卫瞻不知道怎么把火里烤着的红薯扒拉了出来,落在雪地上。 卫瞻随手丢了手里木棍,面无表情地向后靠着藤椅椅背。 霍澜音假装没看见,她蹲下来去捡红薯,红薯很烫,烫红了她的指尖儿,她赶忙抓了一捧雪。 「差不多已经可以吃啦。」霍澜音握着长筷子,将火炉里的红薯一个个捡出来。 纪雅云和李青曼的丫鬟赶忙为自己的主子将红薯黑漆漆的皮剥去。 霍澜音蹲在那儿,自己小心翼翼地剥着皮儿,烫得她每剥一小点,就要吹一吹。 李青曼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纪雅云直接问出来「那么烫那么脏,你怎么能自己剥呢你丫鬟的手断了吗」 霍澜音含笑摇头,随口说「自己剥了吃更觉得香甜。」 「是吗」纪雅云半信半疑,让丫鬟闪开,自己来剥。然而她的手指尖儿刚碰到红薯,就惊呼一声,收回来手。 「烫死了」 李青曼也试了一下,蹙着眉收回手。 霍澜音已经将手里的红薯剥得七七八八,她说「你们两个人的手太嫩了,还是让下人啊」 她的手腕忽然被卫瞻握住,红薯落地。 霍澜音看着雪地上软烂喷香的红薯,顿觉惋惜得不得了。 「做什么呀」她蹙着眉,扭头去看卫瞻。 卫瞻没理她。他握住霍澜音的手腕,另一只手一点一点仔细摸着她的掌心、她的每一根手指。她剥红薯将手染脏了,可卫瞻浑然不在意,脏了他的手。 霍澜音起先还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当她反应过来,忽然觉得无措。她想将手收回来,微微用力,却没能挣脱开。 「也挺嫩啊。」卫瞻撩起眼皮看她,「她们比你手嫩」 「大概吧」霍澜音终于把自己的手抢了回来。她胡乱将手在帕子上擦了擦。 「太子哥哥,你可以」纪雅云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她想说太子哥哥可以看看她的手,比较一下是不是她的手更嫩。可是话到嘴边,她望着卫瞻和霍澜音 卫瞻皱着眉,看向霍澜音,脸上写着不满。霍澜音低着头,拿着长筷子在火炉里夹红薯,可是她好半天没夹上来。 纪雅云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她收回自己的手,从丫鬟那儿拿来银匙,挖了好大一勺红薯才吃。 姚氏坐在桌边,费力握着刀切面条。往年她是自己和面,今年实在是没这个力气,才让稻时帮着和面。她自己将面切好,扶着灶台边站起来,将面条倒进锅里。 稻时在一旁扶着她,仔细瞧着她的神情气色。往日下床走不了几步的姚氏,今日倒是精神了不少。 面终于煮好,稻时扶着姚氏在一旁坐下。她一边盛面一边问「夫人,今年还是给二姑娘送一碗吗夫人」 姚氏回过神来,缓声说「不了。」 稻时也不多嘴,手脚麻利地干活。 姚氏不能吹风,煮好了面,她就回屋里躺着去了。几个丫鬟将面端到了外面。 霍澜音也没进屋,就在庭院中摆了张方方正正的桌子,冒着热气的面条摆在桌子上。 霍澜音双手捧着碗边儿,热度从她的手心一直传进她的体内。她说「是你们两个说好不要加菜,只吃我原本打算吃的东西的。」 「伯母亲手做的吗好香的哦」纪雅云翘着嘴角,开始吃。 李青曼看了卫瞻一眼,心下十分诧异。虽然她和纪雅云是说不要格外准备饭菜,可是霍澜音就用这样的面条招待太子爷们瞧上去的怠慢,何尝不是另一种别人无法比的亲密关系。 李青曼心里有数了,小口吃着面条。 「殿下在宫里用过午膳再过来的吧」霍澜音问。 卫瞻倚靠着藤椅,抬起头,看向霍澜音的眼睛。 李青曼和纪雅云都抬起头去看他们两个。 第19章 霍澜音收回目光,她低下头,吃了碗里的第一口面条,然后用筷子将面上的葱花和小拌菜全部挑了出去。幸好姚氏煮面本就不喜加太多的作料。挑好之后,霍澜音将面捧给卫瞻,道「母亲不知道你来,所以放了这些。」 卫瞻没说话,接过霍澜音递过来的面。 霍澜音去拿桌上另一碗来吃,刚刚捧起碗。 卫瞻又喊她「音音。」 霍澜音偏过头去看他,问「什么」 卫瞻将窝在面碗里的鸡蛋塞进她的嘴里。 「唔。」霍澜音蹙着眉,赶忙用手拿住鸡蛋,小口小口咬着吃。 雪还在下。 去年冬日的每一场雪,他们都在一起。 卫瞻拂了拂霍澜音红斗篷肩上的积雪,收手时,动作自然地用指腹抹去她唇角的一点蛋黄。 李青曼忽然觉得有点羡慕,又有些向往。 纪雅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热气腾腾的面条吃进肚子里,她忽然就明白自己可能嫁过了太子哥哥,当不了太子妃了。 她心里不高兴,却想着霍澜音今日生辰,扯出笑脸来,问「太子哥哥,我们不知道澜音姐姐的生辰所以没备礼物。你既知道,可备了礼物」 卫瞻将一支簪子插戴在霍澜音的发间。霍澜音觉得一沉,好奇地去摸那支有些分量的簪子。 她看不见簪子的样子,却看得见李青曼和纪雅云微微变了脸色。 「是皇后姑姑赏下的」纪雅云惊讶地问。 「算是吧。」卫瞻随口说。 霍澜音将发簪摘下来,放在手中打量着。那是一支纯金的凤簪,独凤立枝,雕工精致,放在手中沉甸甸的。 李青曼瞧出霍澜音不知这簪子的来历,温声开口解释「这是北衍的枝头凤,历代由皇后交给中意的太子妃人选。」 换言之,这支簪子,就代表了太子妃的身份。 霍澜音惊讶地回头望向卫瞻,卫瞻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吃着面。 霍澜音忍不住凑到他面前,低声询问「当真是皇后娘娘赐下的」 「顺手在国库拿的。」卫瞻同样压低声音,「不过没什么区别。只要愿意,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是孤给不了的。」 霍澜音慢慢收拢手指,将簪子握在掌中。 不远处,周荷珠静静望着雪中围坐的四个人。她的视线落在紧挨着的卫瞻和霍澜音身上,慢慢攥紧帕子。 今日也是她的生辰可她有什么 周荷珠的视线越过霍澜音和卫瞻,望向紧闭的房门。其实她不知道姚氏具体住在哪里,连一个眺望的方向都没有。 今日早上醒来没有长寿面吃,她有些不习惯。她知道姚氏如今整日卧病在床,应该是无法下厨吃不到了。可是听小丫鬟说,姚氏病成那样也要硬撑着下厨。然后她一直等到午后,她来到这里,看见霍澜音在吃面。 然而,没有她的那一碗。 为什么连李青曼和纪雅云都有的吃,她这个过生辰的人却吃不到明明去年今日还有啊 虽然去年莺时送来的那一碗,她让鸢时悄悄倒掉了 周荷珠黯然离开。她低着头,一路心事重重。她去寻宋氏,站走到门口,还没敲门,隐约听见屋内里的人谈到霍澜音。她心神一动,收回手,悄悄立在一旁。 「夫人每年一到天冷的时候,就爱换上这身衣裳。」丫鬟正在叠衣服。 宋氏摸着料子,轻叹一声,说「是音音做的。她做这件棉衣的时候,才十三岁。」 小丫鬟瞧着宋氏的脸色,好奇地问「夫人是想三姑娘了吗」 周荷珠忽然不敢去听答案,担心听到自己受不了的结果。她赶忙推开门,笑着说「母亲,我来看你啦」 宋氏被她突然的推门声吓了一跳,皱着眉训斥「怎么连敲门都不知道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这个所谓的「还是」是跟她以前当丫鬟相比吧可她也不想做十六年的丫鬟啊 她也想一出生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做千金大小姐啊 纵使心中有怨,她也没敢太表现出来,先是脸上露出标准性的委屈样子,然后努力扯着嘴角笑,说「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学好好改的。」 宋氏瞧着她强撑出的笑脸,有些不忍,只好放缓语气,道「今日你生辰,按理应该一家人聚聚,好好庆祝一番。看你也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咱们借助在霍府,做什么事儿都不方便。等回了周府,母亲再给你补办一个。」 「母亲对我真好」 宋氏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说道「行了,回去读书吧。母亲也有些倦了,打算眯一会儿。」 「好那荷珠不打扰母亲休息啦」 周荷珠开开心心地离开,却在出了屋后变了脸色。 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出来宋氏对她的疏离。 为什么啊宋氏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疏离的态度因为嫌弃她为婢十六年,还是因为不曾养在膝下缺了多年的感情积累没有感情积累又不是她的错。宋氏为什么还要念着那个抢了她们母女天伦之乐的假女儿 第20章 就连姚氏也在认回霍澜音之后,冷落疏远了她 周荷珠站在庭院中央,仰起脸望着灰色的纷扬雪瓣,眼角不由湿了。 身世大白,她也很想大度原谅一切,所有人都和和美美。她也很想和霍澜音像往常那样要好,否则当初在西泽她也不会去帮霍澜音。 她把一切都想得很好,可是一年过去,她发现是她太天真了。 过去十六年属于自己的,变成了霍澜音的,正如今年不再有的长寿面。原本属于自己的周家处处刻着霍澜音的印记,这是一个完全融入不进去的家。周家人说话,她很难插嘴,因为她听不懂。就算她怎么努力,也永远抹不掉小家子气的印子,纵使别人碍于周家接触她,可谁不嫌弃她呢 她该去怪谁责怪当年换孩子的赵氏可是赵氏有父亲护着,她连责怪都不能,还要在父亲面前故作大方地原谅。 还能怪谁好像谁也不能怪,谁也不能怪的结果就成了谁都可以怪。 「怎么在院子里淋雪」周自仪缓步走来。 周荷珠回过神来「哥哥」 周自仪轻轻颔首,道「天寒不宜在外面久待,早些回屋去。」 「这就回了。」周荷珠含笑柔声,「哥哥最近操忙,今日怎回来这般早」 周自仪没回答,只是将一个长盒子递给周荷珠,道「今日你生辰,看看喜不喜欢。」 「送给我的」周荷珠受宠若惊,「哥哥送我什么都喜欢」 周荷珠急忙将盒子打开,看见里面是一支蝶翼金簪,精致秀气。 「喜欢我很喜欢」周荷珠开心地笑了,眼角的余光扫过周自仪手中的另外一个盒子。 她很快收回目光,说「那我不打扰哥哥啦,这就回去啦」 周自仪颔首。 后院,几个人已经吃了面,丫鬟端来热茶。 「焚茶观雪,倒是雅致。」李青曼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周自仪出现在月门。她的手一抖,手中的茶倾洒出来些,她娇嫩的手背立刻红了。 「可烫疼了」霍澜音急忙问。 李青曼用帕子压在手背,低着头摇头,低声说「不疼的,没有很烫。」 视线里,是周自仪逐渐走近的皂靴。 她的心忽得紧张。他怎么会这个时候回家呢她不想见到他,只是一眼,她眼前立刻浮现那一日冰冷的河水中,他拉着她,将她抱上岸的画面 周自仪走到近处,对卫瞻行过礼,看见李青曼,略显意外。 「哥哥坐。」霍澜音让莺时搬椅子。 周自仪道「不了,送你个东西这就走。」 霍澜音毫不客气地去接过来,摆在石桌上,充满期待地打开盒子。 「咦怎好多小刀。周大人怎么这么不会送姑娘家礼物的。」纪雅云双手托腮,「这么小的刀,能做什么摆着好看的吗」 霍澜音的眼中却浮现惊喜之色,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盒子里的刀。她解释「这些都是雕玉的。」 卫瞻瞥了一眼霍澜音高兴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懒懒散散收回目光,继而合上了眼睛,懒得去看。 霍澜音忽然问「哥哥可也给荷珠准备了」 周自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霍澜音顿时放心了,将盒子里的小刀一把一把拿出来,在指间把玩。 周自仪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李青曼,收回视线,说道「我这便走了。」 「哦。」霍澜音所有心思都在那套小刀上,也没抬头。 卫瞻忽然睁开眼睛,暴躁地开口「纪雅云,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纪雅云正歪着头稀奇地瞧霍澜音,闻言,愣了愣「太子哥哥,你怎么赶人呢」 李青曼赶忙起身,说「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改日邀你过府小聚,你可一定要来。」 「我一定会去的。」 纪雅云叨叨念,一脸不乐意。 李青曼轻轻拉了她一把,温温柔柔地说「煮茶观雪,怎能缺了赏梅。我在家中亲手栽了许多梅,不如和我一起去瞧瞧。」 「还有你酿的米酒」纪雅云问。 「有的。」李青曼弯唇。 周自仪侧首,望了一眼李青曼的手背。 周自仪收回目光,先一步离开。他走路自然是比身后的姑娘家们快些的。 纪雅云贴在李青曼耳朵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嫁给他呀」 李青曼心里忽得一慌,生怕周自仪听见似的。分明她也知道这个距离周自仪根本听不见。她急急小声说「还不知道嫁不嫁呢」 「你要是不想嫁到周家,我帮你呀」纪雅云拍胸脯。 「我」李青曼抬眼望着纪雅云,努力稳了稳心神。她语速飞快「你发间的步摇歪了。」 「诶」纪雅云停下脚步,歪着头去摸发间的步摇,「哪里歪了这样好了吗」 「好了。」李青曼也没看她,继续往前走。 「你等等我呐就算你讨厌周家,也不用像逃避洪水猛兽一样走得那么快吧」 第21章 两个人坐上马车,车夫刚要赶车。一个小厮从霍府急匆匆追上来。 「我家姑娘说,李姑娘烫伤了手,用这药涂一涂,就不会疼了。」小厮递上药膏。 「青曼,你的手烫伤了快给我看看。」纪雅云去抓李青曼的手。 「只是溅了一点点茶,不碍事了。」 纪雅云诧异地嘟囔「刚刚在一块的时候,澜音姐姐怎么不送咱们都坐上马车了,她才想到送药」 李青曼默不作声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药膏。丹红的小圆盒,上面是仙鹤望云的图案。 这个,真的是霍澜音送过来的 李青曼拧开盒子,一股带着杏仁的苦香飘出来。她用指腹抹了一边,轻轻涂在手背上,丝丝沁凉。 「盒子蛮好看的,像是后来配的呢。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李青曼将盒子收起来,询问「对了,你为何一直称霍澜音姐姐」 「因为」纪雅云果然又被分了心神,她拧着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因为我是要嫁给太子哥哥的,可是澜音姐姐也要嫁给太子哥哥。我原本想着,她是个好姑娘,我以后成了太子妃会好好对她,让她做侧妃,不许别人欺负她。可是后来发现太子哥哥根本不理我,只和她好。那我就只好求澜音姐姐帮我说好话喽,求人办事,自然要称她姐姐,我做妹妹啦。」 李青曼听得目瞪口呆。 「你干嘛这样看我」 李青曼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羡慕。她问「你就一定要嫁给太子吗」 「可是纪家女儿都是要入宫为后。如果我没有嫁给太子哥哥,那岂不是太丢脸了吗」 有些话,李青曼不该说。可是瞧着纪雅云单纯的眸子,她于心不忍。她试探着问「雅云,如果太子最后没有娶你呢」 「那就不娶呗。」纪雅云随口说,「哼,反正很多人都说太子哥哥看不上我。不娶就是坐实了这话,娶了就是意外之喜呀。」 纪雅云漂亮的眼睛弯成一道缝儿。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太子日后长大一点了,会不会喜欢上旁的郎君」 纪雅云不是很爱听,她扯着窗边垂帘的流苏玩儿,语气无所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嫁给谁也没什么关系呀。重要的是吃好穿好,日子无忧。啊对了,我不能跟你回家去看红梅了我怎么忘了今天要去长宁郡主家抱小猫的,她说了要送我一只」 李青曼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疼毫无道理,纪雅云心态好着呢,用不着旁人担心。 旁人都走了之后,霍澜音令丫鬟收了茶。她知道卫瞻没有喝茶的闲情逸致。 「雪越下越大了,进屋里坐吧。」霍澜音说。 卫瞻阖着眼,没说话。两条交叠而放的大长腿,换了个上下顺序。 霍澜音偏过头,将发间的凤簪摘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 「我很喜欢。」 卫瞻撩起眼皮,闲闲瞥了她一眼,又懒懒合上眼皮。 霍澜音放下簪子,凑过去,食指指腹压在卫瞻的眼上,慢慢向上撑他的眼皮。 「我这么好看,你不睁开眼睛多看看吗」 卫瞻的手掌忽然搭在霍澜音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 距离一下子拉近,霍澜音赶忙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前,低声说「别胡闹」 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下人。 两个丫鬟迅速低下头,不敢乱看。 卫瞻直接将霍澜音抱起来,起身朝屋子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径直往里走,把霍澜音放在桌子上,俯下身来,埋首在霍澜音的颈侧,用力去嗅她的味道。 「殿下,你别这样。」霍澜音急急伸手去推他,「是不是有哪个起了歹念的宫女对你下了药,你这忍了一路,来我这里解决的」 霍澜音身子一滑,灵巧从卫瞻胳膊下面逃开,轻盈地跳下桌子,含笑向后退,一直退到门口,将开着的房门关上,后背倚在门上。 「你懂的还不少。」卫瞻也不去追她,直接随意坐在桌子上,望着霍澜音,道「你那双妙手擅会调香,可会调些催情的香料」 霍澜音的目光有一瞬的躲闪,问「你要做什么」 「喂给你吃。」卫瞻说得光明磊落。 他看着霍澜音的目光逐渐变得不善起来。他总觉得霍澜音对他没性趣。 事实上,自从在小镇找到她,再到带她回京,他一直都没有再真正碰过她。他觉察得到她的不愿意。 卫瞻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桌面,臭着张脸。 卫瞻忽然站了起来。 「走了。」 说着,他直接大步朝门口走去,拉开靠在门上的霍澜音,踹开门,往外走。 「殿下」霍澜音立在门口喊了他两声,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澜音蹙起眉,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 院子里的莺时和山河对视一眼,皆摸不着头脑。山河想了想,小跑到门口,说「主子,您要不要跟进宫去哄哄太子殿下呀」 第22章 「不管」霍澜音直接转身去找姚氏。 山河急得直跺脚。她抓住莺时,说「莺时,你跟在主子身边时间久,你去劝劝主子呀」 「为什么要劝」莺时瞪圆一双杏眼,「姑娘说过男人不能惯的。」 「太子爷又不是一般的男人」山河急得声音都变了。她还想再劝莺时去寻霍澜音,就看见离开的霍澜音又折了回来,她赶忙闭了嘴。 霍澜音走到庭院里的石桌旁,拾起放在石桌上的那支凤簪。雪一直在下,金簪上亦覆了一层雪。她吹了吹上面的积雪,又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雪渍擦了,才拿着它离开。 卫瞻黑着脸回到东宫,宫人瞧着他的脸色,不禁噤声。偌大的宫殿,比起往日更加寂静。 「殿下,栖凤宫送过来的福糕。」素星行礼。 卫瞻随手掀开盖子,盖子跌在桌面,发出一阵渐轻渐无的响动。卫瞻拿起一块食盒里的福糕,细细瞧着。 只一眼,他就看得出来是皇后亲手所做。 只是事到如今,栖凤宫送过来的东西他还敢吃吗 素星温声禀告「各处送来的贺礼已经收下了,殿下可要看礼单」 「不必。」卫瞻咬了一口福糕。 今日也是卫瞻的生辰。去年今日被贬发配,路上风餐露宿,连日历也不会特别记着,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忘了一个生辰。 今年回宫,纵使礼部早就发布了免宴免贺的消息,四方贺礼还是源源不断送进东宫。 可 他又突然将口中的福糕吐了出来,抓起食盒,作势想要砸出去。可是他的手悬空半晌,最终只是将食盒重新重重放下。 素河从面前进来,瞧着这阵仗,顿时一凛。素星轻轻摇头,给了她一个眼色,让她看情况禀告,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别主动凑上来触霉头了。 素河却是不得不禀告「启禀殿下,霍姑娘刚刚进宫遇到宋家二夫人,和宋家姑娘。不知怎么起了争执,霍姑娘似乎失手推了宋家二夫人一把,宋家二夫人动了胎气,正在急召太医问诊。」 卫瞻皱眉「她进宫了」 素河心想大殿下这重点抓的似乎不太对忙说「是,刚进宫。争执是忽然起的,就是刚刚的事儿。」 卫瞻赶去娴妃娘娘的云逸宫,宫人跪拜。通禀的小宫女还没进屋,屋里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崔欣媛声音又急又委屈「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成为太子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要是真有本事蛊惑了太子殿下立你为妃,那你就是罪人,害殿下被满朝文武、被全天下黎民百姓耻笑」 卫瞻抬手,阻止了小宫女的通禀。 「欣媛」娴妃温声劝着,「不要这样说话。」 「我说错了吗除了一张脸一身香,她还有什么不仅身份低下,还心思歹毒,竟想害我的孩儿」崔欣媛委屈地红着眼睛。 霍澜音进宫路上遇见崔欣媛和宋家桃,本不想理会,直接绕开她往前走,可崔欣媛偏偏挡在她面前。霍澜音顺手推了她一把。霍澜音确定自己没使什么力气,毕竟雪刚停,地上很滑,在宫里摔了可不好看。然而崔欣媛借着她的力度,故意摔倒了。 重点是,霍澜音根本不知道崔欣媛怀孕了。她穿着宽大的斗篷,而且只怀孕三个月罢了。霍澜音又怎么可能知道她怀了身孕。 「就是」宋家桃在一旁帮腔,「不过是太子殿下一时的宠物,还真以为自己要飞到枝头了」 霍澜音叹了口气,开口「是她自己摔的,我没推。」 「你胡说」崔欣媛打断她的话。 霍澜音根本不理会崔欣媛,对娴妃福了福身子,道「到底惊到了宋二夫人,等下我会派丫鬟送来医药费。若没旁的事,我先告退了。」 「娘娘」崔欣媛抓娴妃的手。 霍澜音将手搭在肚子上,「嘶」了一声,蹙眉担忧道「这里太吵,恐影响皇儿。」 娴妃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向来温柔和蔼的她,说话竟也结巴起来:「小、小皇孙?这这这……这可不能有丝毫的欠安。陈太医还没走,我让他给你瞧瞧。」 崔欣媛和宋家桃也是一瞬间惊住了。 「那倒不必了。毕竟太子请的太医已经在东宫候着给我问诊。如此说来,已让太子殿下和太医等了很久,我实在不敢再耽搁,惹太子殿下不悦不说,甚恐误了小殿下的安康。」霍澜音手心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眉眼间噙着一抹浅浅的温柔笑意。 崔欣媛忍不住开口:「一口一个小皇孙、小殿下,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小郎君?若是生个女儿呢!」 霍澜音惊讶看向崔欣媛,反问:「若是女儿,宋二夫人就瞧不起她的出身了?」 娴妃难得露出怒态:「欣媛!不要再胡说了!」 崔欣媛心有不甘,给宋家桃使了个眼色——找帮腔。宋家桃犹豫了一下,咬咬唇,低下头没敢开口。 娴妃不敢再留人,生怕再出乱子,急忙说:「既然太子殿下和太医在东宫候着,我就不留霍姑娘了。东菱,送霍姑娘,路上仔细着。」 第23章 「是。」东菱屈膝行礼,然后悄声快步走到霍澜音身侧。 霍澜音转身往外走。 娴妃目送霍澜音的背影,看着她在门口停下来,娴妃的那颗心又提了起来,生怕节外生枝。她只想过安安分分的日子,不管是皇后也好,还是太子也好,她谁也不想招惹。 霍澜音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对上崔欣媛愤恨的目光,她悠悠轻叹了一声,略带着嘲意地开口:「当初在西泽,那些闲散人评第一美人,你不过没被选中而已,至于记恨我至此吗?」 霍澜音顿了顿,才继续说:「害我有什么用呢?就算没了我,还有第二啊。你又不是第二。」 「你!信口雌黄!」崔欣媛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上也涨了红。 宋家桃惊愕地抬起头,看看霍澜音,又看看崔欣媛,简直不敢置信。当初小舅妈不是说她抢了霍澜音的第一美人头衔,所以霍澜音才处处针对她、使劲儿欺负她吗?怎么……反过来了?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宋家桃的目光在霍澜音和崔欣媛的脸上瞧来瞧去,最后恍然大悟。谁长得好看这么明显的事情分明一眼就能分辨,她怎么被小舅妈骗了这么久…… 宋家桃懊恼不已。 崔欣媛恨透了霍澜音这种高高在上带着嘲意的目光,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当初在西泽,她就是这样永远立在枝头的姿态。如今她嫁给了娴妃的亲弟弟,身份水涨船高。她可是被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门的。而霍澜音无名无分,怎么还敢如此对她?! 霍澜音已经转了身,不想再理崔欣媛。她向来不肖于理会崔欣媛,当初在西泽是,如今在京城也是。 「霍姑娘,请。」东菱先一步推开房门。 霍澜音看着立在门外的卫瞻,怔了怔。 他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听了多少? 娴妃惊了惊,赶忙疾步赶到门口:「太子殿下过来了,外面天寒,快请进来喝一盏热茶。」 崔欣媛脸色一变,急忙掀开被子下床,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急急和宋家桃过来一起行礼。 卫瞻本想带着霍澜音赶快离开这里,却忽然改了主意。 宫人跪了一地。 霍澜音随着旁人一起行礼,卫瞻迈步进了屋,经过霍澜音身边的时候,顺手将她扶了起来。他却没有看霍澜音,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径自在上首的座位坐下,问:「有什么茶?」 「上个月陛下刚好赏赐了宁云春,听闻殿下喜欢,不如就用这茶。」娴妃若有所思看扫了霍澜音一眼。 卫瞻「嗯」了一声。 娴妃令宫女赶忙去泡茶。 这宁云春讲究一个清澈之感,茶器必须用新的。宫女急急去库房寻一套新茶器,再烧水煮茶,着实要费一阵功夫。 宫人跪了一地,卫瞻没开口,没人起身。 卫瞻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转着桌面上的一个丹青茶盏。瓷器划着桌面的声音轻轻脆脆的。 过了好一会儿,卫瞻才抬起眼睛瞥了跪地的崔欣媛一眼,恍然道:「哦,宋二夫人怀着身孕不宜久跪,起罢。」 「谢殿下。」崔欣媛将手递给一旁的丫鬟,才反应过来卫瞻让她起来,又没让旁人起来。她只好自己起身,跪得久了,等她站直了,腿上才传来酥麻的感觉。 而且她隐隐觉察出腹部的难受来。不是因为跪,因为在卫瞻没进来之前,她肚子已经觉得不舒服了。难道是因为她故意摔倒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她摔下去的时候分明拉着丫鬟一起,几乎坐在丫鬟的腿上啊!若真是动了胎气,那可就不妙了…… 宫女端着宁云春进来,一股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 卫瞻瞥了一眼,才端起茶盏,他拿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拨了拨飘在上面的几瓣茶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由地望向了他。他拨弄茶叶的动作一停,所有人同时迅速悄悄收回了目光。 卫瞻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所有人的心忽地跟着一紧。 哦,也也不能说是所有人。霍澜音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甚至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卫瞻指了指崔欣媛,道:「给宋二夫人喝罢。」 被点了名的崔欣媛一惊,简直要被吓破了胆,她不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赏赐」。 卫瞻起身,大步往外走,霍澜音默默跟了上去。卫瞻迈出门槛,又回头,道:「音音很喜欢硕婉,有空让硕婉到东宫玩。」 娴妃眸光微闪,立刻说:「好,得了空,我就让她去。」 卫瞻不再说什么,登上华舆,朝霍澜音伸手。霍澜音动作自然地将手递给他,挨着她坐下。 霍澜音坐得腰背笔直,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卫瞻略略侧身,一手支着下巴细瞧霍澜音的神情,半晌,忽然轻笑了一声。 霍澜音悄悄竖起耳朵。 卫瞻重新坐直身子,将手掌覆在霍澜音搭在膝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放心,有孤在,小皇孙一定平平安安。」 第24章 ——他果然听见了。 霍澜音装傻,板着脸「嗯」了一声。 卫瞻瞧着有趣,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指腹在她鼻尖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上轻轻捻过。他笑着说道:「娴妃会将这事儿禀上去,然后皇后会亲自过问,召太医给你问诊。到时该如何是好?」 「收买。」霍澜音一本正经地说。 「呵。」卫瞻摇头,「皇后身边的人可不缺钱与权。」 霍澜音又道:「那就只好逼他作假。」 卫瞻再摇头,问:「若是太医铁骨铮铮宁死不屈?」 一直目视前方的霍澜音这才偏过头,她冲着卫瞻轻轻弯起唇,勾勒出一个带着妩媚的笑来。她倾身,凑到卫瞻耳畔,压低了声音,婉转动听:「补上一个可来得及?」 卫瞻心口跳了跳,漆色的眸子忽地一缩。他垂下眼睛,眼睫轻轻划过霍澜音柔软的脸颊。 有些痒。 霍澜音抬眸,媚眼如丝。 她潋滟的眸光里织起铺天盖地而来的网,让他无所遁形。卫瞻深吸一口气,将手搭在霍澜音的后腰,微微用力的捏了一把,低着嗓音沉沉说道:「泥泥啊——」 话在喉间滚了滚,又被他吞了回去。 霍澜音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好似什么也没说的模样,重新坐直身子,动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望着前方。 卫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和她一起目视前方,望着前面长长的甬路,长长的红墙。 红墙绿瓦围起一座冰冷肃穆的城,不见尽头的红墙隔绝了烟火。 他覆在霍澜音手背上的手,将霍澜音的手握住了在掌中。 这座城,便也慢慢有了温度。 到了东宫,华舆停下,卫瞻却没有下去的打算。他慢悠悠地问:「泥泥啊,若孤离了这皇城,身无分文没钱没权,你可还会像当初在丰白城时,那般雕玉调香养汉子啊?」 霍澜音蹙起眉,认真思索着。 卫瞻等了太久,偏过头凝视着霍澜音的侧脸,等她的答案。 霍澜音蹙起的眉慢慢舒展开,她的唇角轻轻翘起,巧笑嫣然。她望向卫瞻,美目盼兮。 她声调婉转,温柔里沁着媚,说道:「叫声‘姐姐’来听,我就养你啊。」 卫瞻从容淡然的表情一僵,顿时变了脸色。 霍澜音唇角的笑绽开,嫣然灿烂。 她是进宫的路上才得知今日亦是卫瞻的生辰。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卫瞻比霍澜音晚出生半个时辰。 「呵。」卫瞻的舌尖慢慢舔过牙齿,他这么舔过一圈儿,就好像将霍澜音嚼碎了一回。 啊,还是被这只小狐狸发现了啊…… 他盯着霍澜音的笑眸,缓缓扯起了唇角。 「泥泥啊——孤的泥泥啊——」卫瞻皮笑肉不笑地戳了戳霍澜音的额角,看她的脑袋瓜朝一侧歪去,步摇流苏珠串儿零乱地撞在云鬓上,以来解恨。 他脸上的笑忽地一收,阴森森地瞪着霍澜音,咬牙切齿般一字一顿:「你这个……混账东西!」 霍澜音微微侧首,理了理云鬓,用一种含情脉脉的温柔望向卫瞻,那股温柔里含着几分宠溺的包容。 这让卫瞻认为她是觉得他比她小,而生出的包容。 「艹。」 卫瞻恼了。 他踹开华舆前面的搭木,跳了下去,拽下霍澜音,将她抗在肩上,大步走进东宫。 「殿下万安……」素星、素河和一并宫人跪地行礼。 卫瞻扛着霍澜音大步经过,脸色很臭。 素星和素河默默起身,好奇地望向卫瞻扛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她们两个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意外。 卫瞻把霍澜音扔到了床上。 霍澜音一边向后退,一边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本正经地说:「你轻一点,会伤到小皇孙的!」 卫瞻动作粗鲁地扯下她的鞋子扔到一旁,拽住她的脚踝将她拉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又好气又好笑,道:「小皇孙?孤已经多久没碰你了,哪来的小皇孙?莫不是怀了个哪吒?」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将手攀在卫瞻的肩,勾住他的脖子,凑过去,软湿的唇若有似无地蹭过卫瞻的脸侧和颈侧,吐气如兰,她特有的清香拂过卫瞻的耳畔。 卫瞻顿时整个人炸开,酥酥麻麻,如蚁啃噬,寸厘不放。 他垂目去看霍澜音,只看得见她长长的眼睫,还有眼睫在她皙白脸颊上投下的两道月影。 她已许久不曾这样主动勾引他。上次这般主动勾引他已不知是何年月。 他用力去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想要看她的眼睛,想要从她的这双眼睛将她看透。 若说她以前的勾引都是别有用心,重逢后的躲闪不愿又是真实存在,那她今日这般举动又算什么? 卫瞻下意识地想要去确定眼见可为实?时至今日,他尚且无法百分百分辨霍澜音的真心与假意。 第25章 霍澜音稍微向后退开一些,略偏着头,去摘发间的一长一短两支步摇。 她被卫瞻扛起时,盘发已有些乱,步摇垂下的珠串勾了她的发丝,使她一时没能将步摇摘下来。 卫瞻抬手,将她发间的两支步摇和一支素簪摘了,随手一扔,问:「为什么不戴送你的凤簪,或者那支石榴石步摇?」 霍澜音拆了盘发,青丝如瀑洒落。她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床榻上,眸色生姿,娇笑着不答反问:「殿下怕了?」 「怕什么?」卫瞻眯起眼睛。 霍澜音拾起落在床边的青玉素簪,漫不经心地挑着胸口的系带。衣带挑开,本就宽松的上襦立刻松垮着。裹在胸口的裙沿亦松,有了令人觊觎的缝隙,引人入深渊。 霍澜音用青玉素簪雕着芍药的那一头,点在卫瞻的胸口,然后缓缓下移,在他身上轻轻画了个圈儿。 眼睫颤动,她抬起的眼睛里堆着卫瞻今生见过的所有风情。她朱唇轻启,无声摆口型:「胆小鬼。」 卫瞻喉间滚了滚,用力握住霍澜音的手腕,她吃痛,纤纤素指间的簪子跌落。她用另一只手去捡簪子,又被卫瞻擒了去。卫瞻将她的双手交叠,举过头顶,压在墙壁禁锢着,欺身靠近,紧贴着她。舌尖舔过她的眼睫,他嗤笑一声,低声道:「泥泥,余生那么长,孤有一生来分辨,还有甚可惧怕?」 霍澜音温柔地笑了。 他总是这样,经不起她半分的撩拨。 床幔落下来,隔着光影。金丝玄被从床幔间露出一个角,半垂着。 「咚咚咚——」 素河硬着头皮来禀告:「大殿下,皇后娘娘派了苏太医来给霍姑娘把喜脉……」 轻晃的床幔有片刻的停顿。 半晌,屋内传来卫瞻的声音:「孤正在给音音亲自诊看。让太医等着罢!」 「是……」素河不敢再停留,提着裙子快步离开。 卫瞻刚低下头,霍澜音轻轻勾着他的脖子,软声轻语:「殿下这般受不住诱惑,忍不了勾引,日后可要管住自己,莫要旁人勾勾小手,你就跟了去。」 她用手指头轻轻点着卫瞻的额头。 卫瞻夺了她的手,微微用力地去啃咬她的指尖儿,迫切地想要将她的香甜吃进腹中。 霍澜音蹙眉,软软嗔道:「说话啊你。」 「闭嘴吧你。」 「我不……」 卫瞻只好去堵她的嘴。 霍澜音眼睛弯弯,喜欢极了卫瞻这般吃瘪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苏太医在偏殿里候着。给未来的小皇孙诊脉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儿,他可不敢马虎。 他等啊等,等啊等,上好的碧螺春饮了三壶,从阳光普照等到暮色四合。 「这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苏太医不由担心起来。如今陛下龙体抱恙,卫瞻身为太子已坐上龙椅代天子理政,距离他登基为帝不过就在眼前。如今东宫还没有太子妃,太子这次从宫外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极尽宠爱,若是诞下龙子…… 苏太医正这般想着,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素河板着脸,压下心里的不自然,客气说话:「太子殿下说霍姑娘只是由于经血不通,竟被宫外的郎中当成了怀有身孕。这样的郎中实属庸才!」 「啊?」苏太医听得呆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皇子皇孙的事情也能这样轻率?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问出疑问,只听素河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太子殿下还说,民间庸医过多,不能准确为民诊治,实在谋财有害命。若民间医者也能有苏太医的高超医术,不知要造福多少黎明百姓。」 「殿下谬赞,殿下谬赞啊……」 「太子殿下还说了,民间庸医实在该管制。若是谋财害命实在该降罪,可若真的是本身能力有限,也是无可奈何。所以,大殿下有意令太医院计划性地开设医堂,为民间郎中传授经验和知识。」 「这是大好事,臣早有此意!」 素河点头,道:「太子殿下将此事交给苏太医去办,大人莫要让殿下失望呐!」 「不敢不敢!」苏太医跪地谢恩,「感谢殿下信任,定不辱使命!」 「嗯——」素河拉长了音,「时辰也不早了,苏太医回去吧。」 苏太医走了之后,素河长长舒了口气。她用掌心扶额,稍作喘息,赶忙又转身出去,吩咐宫女仔细轻扫凝露池。太子殿下等下定然是要过去沐浴的…… 月亮慢吞吞地爬上夜幕,繁星一闪一闪地相称。 卫瞻拿着宽大的棉帕擦去霍澜音身上的水渍,也不打算给她更衣,直接用一件厚斗篷将霍澜音整个身子裹了起来。他的斗篷裹在她身上,连脚趾也漏不出来。 霍澜音打了个喷嚏。 「冷?」 霍澜音摇摇头,将卫瞻垂落在她鼻子前的发丝挪开,懒声说:「头发,痒。」 卫瞻这才将她抱起来,直接将霍澜音从凝露池抱回了寝殿。 第26章 殿内的熏香飘着淡淡的香味儿,灯火温柔。卫瞻令宫女撤走了熏香,这样寝殿内便就只有霍澜音身上逐渐晕开的淡香。 夜还未深,霍澜音已经睡着。 翌日,天还没亮,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服侍卫瞻梳洗更衣。 卫瞻抬手,噤了声。他回头看了眼榻内酣眠的霍澜音,挥了挥手,将几个小宫女撵出内殿,令她们在外殿候着。 他起身,将霍澜音身上掀翻的被角整理好。他随意翻了翻昨日霍澜音脱下来的衣服,捡起胭脂红的心衣,捧在鼻前吸了吸,然后用牙齿咬掉了一小块布条,若无其事地塞进荷包里。 他将剩下的心衣团了团塞进霍澜音搭在枕侧的手中,这才走出寝殿,梳洗过后,不等天亮就去上早朝。 霍澜音是被饿醒的。她迷迷糊糊坐起来,抬手揉眼睛,手中的心衣飘落。 她捡起心衣,指腹捻过缺了一角的地方,眉头一点一点揪起来。 「主子醒了,奴服侍您更衣。」素河进来,将干净的新衣服放在床边。 主子?这个称呼倒是有些耐人寻味。霍澜音说:「不必了,我自己来。」 「那奴让宫女准备早膳。」素河起身退出去。她再进来时,霍澜音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揉着后脑。 素河走过去,跪在床榻前,帮霍澜音穿鞋。 几个宫女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毕恭毕敬地服侍着霍澜音。霍澜音饿得很,纵使宫女挽发的手艺一绝,她还是忍不住在宫女挽发一半的时候,说道:「先不用梳了。」 梳发宫女一惊,立刻跪地求饶:「奴平时给太子殿下梳发,很久没梳过女子发髻,手法生疏令主子不喜,请主子降罪。」 霍澜音看向她,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你起吧。我只是饿了,一会儿再梳。」霍澜音又揉了揉后脑。好像是昨天晚上胡闹的时候不知道磕到哪儿了,有点疼。 霍澜音吃过早膳,刚在梳妆台前坐下,素星递给一个通体白玉雕的小盒子,毕恭毕敬地说:「这是番邦小国进贡的药,止痛止痒。主子的后脑可需要涂一些?」 霍澜音讶然。若不是素星这般说,她都没注意到自己揉了两次头。 「不用了。」霍澜音道。 对这些宫女,霍澜音不曾挑剔,但也不曾太过和善,一直是疏离的态度。 不过是见风使舵,虽未必有坏心,倒也没几分真心。她不会因为这些宫女喊她一声「主子」,就真当自己是她们的主子了。至少现在还不是。 小太监匆匆赶来,立在门口,经宫女传话,素星亲自走到门口去与他说话。 霍澜音察言观色,注意到虽然这一早上看见了无数宫女,可这东宫管事的宫女恐怕是素星和素河,她不由多看了两眼,记下这两个宫女的脸。 就连昨日跟她进宫的山河,也只是候在一旁。 「主子,皇后娘娘召您去一趟栖凤宫。」素星禀告。 霍澜音蹙了下眉,转瞬舒展开,该来的怎么都会来,没有必要担心、躲避。 霍澜音乘坐肩舆到了栖凤宫,她扶着山河的手走下去。由着栖凤宫的嬷嬷领进偏殿候着。 「霍姑娘且等一会儿,娘娘那边有些事。」嬷嬷说道。 吴吉玉正在偏殿饮茶,瞧见霍澜音进来,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淡淡收回目光。 她既没有打招呼的意思,霍澜音也没有主动的打算。她同样神情淡淡地走到一旁坐下,端起宫女递过来的香茶,驱驱路上染的寒。 对于吴吉玉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有些傲气的名门世家女罢了。她家世显赫,可京中家世显赫的人实在太多了。霍澜音早没了初听季嬷嬷介绍京中权贵时的惊讶。 两三刻钟后,翠风迈进偏殿来请人。 「我和她一同?」吴吉玉问。 翠风垂目温声:「娘娘是这样吩咐的。」 霍澜音先一步起身,款步往外走。 吴吉玉望着霍澜音的背影,皱了下眉,很快恢复她带着丝天生骄傲的淡漠感,也起了身。 霍澜音和吴吉玉一同迈进正殿,规矩行了礼。 「免礼。」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足,暖如春日,皇后穿着春日薄衫,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将手递给一旁的宫女为她修涂丹红的指甲。 一侧的桌子上,放着一幅还没有画完的万里江山图,奔腾而下的河流气势磅礴,连绵不断的群山高耸入云。绘者下笔凌厉线条豪迈,应当出自男子的手笔。 「娘娘,前几日我与母亲去万安寺祈福,路过梅林,好运得了落离大师的香料,今日送来给娘娘。」 吴吉玉身边的丫鬟将一个白玉盒呈上去,交到翠风手中。 皇后「嗯」了一声,缓缓说道:「你和你母亲有心了。」 「娘娘喜欢就好。」吴吉玉道。 皇后微微点头,翠风将白玉盒打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盒中飘了出来,整个温暖的殿内不仅有了春暖,亦有了春香。 第27章 「你父亲最近似乎遇到了些麻烦。」皇后漫不经心地说。 吴吉玉心中一凛,飞快思考起来,难道是三二七一案的事情?事实上,当日殿审念出的名字远没有三百二十七人之多。可越是这样,没有被念到名字的臣子越是要担惊受怕。难道父亲也在名单之中?吴吉玉急忙说:「父亲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既没有做过那些事,就不需要担心。他还说陛下声明,定然能还给一个清白。」 皇后唇角勾出一抹轻飘飘的笑容,说道:「嗯,本宫也觉得你父亲是贤者能臣。」 吴吉玉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揣摩起皇后今日看似随意说的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她可不相信皇后只是随口提及。 吴吉玉扫了一眼一旁的霍澜音,皱了下眉,还不曾再开口,就听皇后道:「宫里人不多,有空多进宫陪本宫说说话。」 吴吉玉又惊又喜,急忙应下。知道皇后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她很有眼色地主动告退。 自打进来,行过礼后,霍澜音一直安静地立在一旁,等着皇后问话。 皇后最后一个指甲修染完,她伸出双手仔细瞧了一番,不甚满意地放下手。这才看向霍澜音,开口:「听说你曾经设计假死骗过让之,寻了个小城凭着雕玉调香的本事隐姓埋名过日子。」 「是。」 皇后轻叹了一声,说道:「让之说本宫骗了她。可本宫骗了他什么?北衍尚武,他若习得天下第一武力,他的父皇自然高兴,器重他。那功法也的确有让人武力大增的本事,如今他不过练到第九重已有这样的威力。若是练到第十重,那还了得。」 霍澜音到底是顾虑着皇后的身份,没有反驳顶嘴。 「不过那的确是邪功,一个不留神就傻了疯了,死了也是有可能的。」皇后轻笑了一声,端起一个琉璃盏,轻轻晃着里面的酒。 一派胡言——霍澜音忍了又忍,才将这话忍在心里,没说出来。 皇后将目光从轻晃的酒盏移到霍澜音的脸上,饶有趣味地说:「说说你吧。」 霍澜音的心立刻一紧,打起精神来应对。 「明白为什么要你在的时候和吴吉玉提到她父亲吗?」皇后抿了口酒,「本宫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可别让本宫失望。」 霍澜音怔了怔,心下茫然。她垂着眼睛,瞧上去安静温顺,实则努力回忆自打迈进殿内的每一个小细节。慢慢的,思路理顺,隐约有了个不太确定的猜测。 ——那些名册和罪证是皇后暗中给哥哥的? 霍澜音抬起眼睛,目光略显游移,将要开口,皇后却抢先说:「这反应,慢了。」 霍澜音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立刻说:「民女愚笨。」 皇后却笑了:「也不妨事,想通了就好。本宫耐心有限,也不算良善人。没有达到目的的棋子留着不如毁了。你说是不是?」 霍澜音的背后顿时沁出一层冷汗,整个人入赘冰窟。 皇后起身,款步走到一侧的桌子前,拿起画笔,沿着画了一半的奔腾江海继续画下去。 原来这幅画不是出自什么男子之手,竟是妩媚美艳的皇后所画。 皇后没有再看霍澜音,注意力已经落在了笔下的山河,道:「退下罢。」 「娘娘万安。」霍澜音恭敬地屈膝行礼,悄声退下去。 一直到走下台阶最后一层,她才惊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主子,您可是不舒服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山河关切地询问。 霍澜音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细细的指尖儿果然在发抖。 「主子……」 「距离下早朝还要多久?」霍澜音问。 山河摇了摇头,道:「按理还有接近一个时辰,只是最近事多,时常耽搁,时辰就说不准了。」 霍澜音忽然想到今日好像是周自仪休沐的日子,赶忙让山河去吩咐车轿,立刻回家。 山河完全摸不着头脑,霍澜音进去时,她分明也跟着进去了。可她完全没听懂皇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这是很寻常的一场对话罢了。虽然隐约觉得皇后不会将霍澜音召过去只会唠家常。 霍府离东宫本就很近,霍澜音还没想到对策,马车已经停在了霍府门口。 霍澜音令山河去问了下人,得知周自仪今日的确休沐,而且碰巧没有回周府管理修葺一事,她也没先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去书房寻周自仪。 「哥哥!」 周自仪看了一眼霍澜音的脸色,问:「冷?我让清风添些炭。」 霍澜音摇头,急急几步走到周自仪面前,语气焦急:「暗中派人将朝中官员贪污受贿的名单和罪证交给哥哥手中的那个人,应该是皇后!」 周自仪「咦」了一声,语气略显诧异:「为兄不是没有怀疑过娘娘。只是在这份名单里,有很多纪家的人。倘若皇后添上几个纪家人的名字是为了不被旁人怀疑,没有道理今日轻易让你知道。」 周自仪顿了顿,审视着霍澜音焦虑的眸子,问:「阿音,皇后今日还与你说了什么?」 第28章 霍澜音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犹豫开口:「皇后给了我警告。她催促哥哥。倘若没有达成目的……哥哥,我担心你的安危!」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最近很多贪官想要害周自仪,霍澜音都没有太担心,今日皇后的警告,却让她不寒而栗,当真觉得皇后轻易可以要了哥哥的命。 周自仪脸上挂着温和的浅笑,道:「阿音,为兄一直认为你明白,你懂得。今日怎么忽然慌成这样?」 「我只是觉得皇后一举一动让人捉摸不透。她必然不是单纯想要除掉朝中的贪官,一定别有用心,有她自己的目的。」 「那又如何?」周自仪轻笑,「倘若能除掉朝中污贪之暗,为兄便做这棋子,也是无妨。」 霍澜音沉默下来。 兄长可以为了自己胸中的正道,不顾生死义无反顾。可是她不能。她只是个凡夫俗子,自私的凡夫俗子。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是她所愿,家人平安顺遂亦是她所愿。 周自仪含笑摇头,道:「阿音……」 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周自仪的话。 清风敲门,匆匆忙忙进来,禀告:「不好了,来了好多官兵!」 霍澜音心中一沉。 官兵在周自仪的书房中翻出了反诗。霍澜音急忙夺来去看,的确是周自仪的笔迹,但以霍澜音对兄长的了解,这首诗的遣词造句绝对不是周自仪写的! 周家人赶过来,惊慌成一片,赵氏又哭又闹,周玉清不停说着好话,整个庭院一片嘈杂。 霍澜音望向被官兵押解的周自仪,事到如今,他的脸上仍然挂着儒雅的和煦笑容,从容不迫。眼前的一切未来的危险好像都与他无关。 「清者自清,不必担心。」——这是他留给家人的话。 临走前,周自仪犹豫了一下,将霍澜音叫到面前,温声道:「一切都当按程序来走,不要去求别人帮忙。为兄自有分寸不需你去求情,你也莫要难为他。」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湿湿泪光盈在眸上。 霍澜音艰难点头。周自仪颔首,从容地含笑转身。 当日周自仪没有回来,周家的下人都说他被打进了天牢,再也回不来了。 霍澜音坐在月下,心中空空的。 「音音。」姚氏走出来。 「母亲!」霍澜音惊了,赶忙去扶她,「您怎么出屋了?」 「不碍事的,今日觉得好了些。」姚氏在石凳上坐下歇了好一会儿。 「母亲若能每日下床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是好的。」 姚氏点了点头,道:「倒也希望活得更久一些,要不然哪里舍得音音。」 霍澜音不敢想母亲的身体。 半晌,姚氏感慨道:「虽然你没了亲哥哥的庇护,可你周家哥哥对你极好,大概也是上天的一种补偿。」 霍澜音弯唇。什么亲的假的?周自仪就是她的兄长,唯一的兄长。 周自仪临走前不准她去跟卫瞻求情。霍澜音一直陷在挣扎中,走不出来。 可她也没能犹豫太久,因为三日后,卫瞻出事了。 三日后的早朝,卫瞻忽然发病,伤了朝臣,若不是霍平疆等几位武将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已经血流成河。 卫瞻发病的时候,皇后正在烦心。 三二七案中那些贪官罪臣几乎没有是被冤枉的,只不过是犯事儿大小不同罢了。皇后承认,她当然夹带私货。可若这些人当真两袖清风没有一丁点错处,个个都像周自仪那般顶天立地,也不至于被她抓住这些把柄。 皇后的目的是想将这满朝文武进行一场大清洗。能够暗中换上自己的人最好,就算只能更换极少的自己人,朝廷大量人员调动提拔新人,无疑也是对旧势力的强有力打击。 她没有看错周自仪,此人果真无畏生死,捅出这震惊朝野的大案。不过皇帝身体不佳已七八日不曾上早朝,都由卫瞻代理。若时间久了,再想将卫瞻赶下去无疑十分困难。 她必须加快脚步。 但是,卫瞻故意压下了三二七案。虽然他在朝堂上震怒誓言彻查,可是进展呢?这案子如今实实在在地僵持住了。 是以,她才暗暗敲打了霍澜音,让她去催促周自仪再做进一步的动作。当然了,她又不可能将所有赌注都压在周自仪的身上,周自仪不过是那枚打头阵的棋子。她还安排了其他重臣,最近就会在朝堂上做出别的大动作来。 可是周自仪因为反诗入了狱? 别说是皇后不信,就连朝中旁的大臣也不相信这是周自仪所为。人人都以为是三二七案中牵扯到的大臣做出反击,以来谋害周自仪。 但是皇后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所以,她暗中派人去调查了此事。 暗探渗透半个北衍的皇后,着实花了些力气才查出来。 「你确定反诗是太子派人送进周自仪书房的?」皇后脸上的表情是一旁的翠风、红风极少见到的威严。 「是。属下确定!」 第29章 「竟然才查出来!」皇后随手拂了桌面上价值连城的宝瓶。 黑衣人立刻跪下:「属下失职!」 「太子送到霍澜音身边的几个宫女做的?」皇后又问。 「不是。是周家身份尴尬的那个表少爷,赵宝意。」 皇后凤目中一丝讶然,怒意倒是稍消。她微微向后靠,倚着椅背,美艳的脸庞上这才有了平日里的慵懒傲然来。 「退下罢。」皇后挥了挥手,黑衣人退下,殿内只剩下翠风和红风两个属下。 皇后轻轻扯起唇角,笑道:「我儿终于怀疑三二七案的幕后人是本宫。」 翠风跪在皇后身边为她捶腿,开口:「人人都以为是三二七案中牵扯的大臣报复周大人,却没人想到是太子殿下对周大人的另一种保护?」 「错。」皇后揉了揉眉心,「他是不是有心保周自仪尚待研究,拖延朝臣大清洗之事才是真的目的。」 翠风皱眉:「娘娘,若太子殿下继续代理朝政,恐对娘娘的大事不宜。陛下的身体又……」 皇后想到仍旧卧床的皇帝,心下烦躁,骂道:「三王爷这个混账东西居然给陛下下毒。陛下也是个蠢的,连眼皮子底下的身边人都摆不平,给小人可乘之机!」 这话,翠风可不敢接了。 三王爷本可以不用死那么早,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暗中对天子下毒。他还有利用价值,皇后才忍耐他颇久。可震怒之下的皇后,直接将他杀了。棋子千千万,丢掉一颗,还有旁的。大不了多费些心思。 皇后自诩非善类,可即使为了大事有所为,亦当有所不为。 「咚咚咚……」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这在规矩森严的栖凤宫,是极少发生的。 红风疾步赶去开门。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发病,伤了许多大臣,如今被霍将军、秦将军钳制住,尚且未恢复神智!」 皇后猛地站起来,惊问:「划伤他的血也不能止住他的暴戾?」 「霍将军试过,没有用处!」 皇后的脸色逐渐冷下去。 卫瞻非要反其道而行,修习阴阳咒,企图彻底掌握这门功法。如今他卡在第九重,不上不下。他表面上压制了阴阳咒,且获得了强大了力量,可实际上,邪门之力岂是那么容易掌控?邪力死灰复燃不过早晚之事。 「太子如今在哪?」皇后问。 「已经被两位将军强制带回了东宫。」 「宣江太傅立刻赶去东……」皇后忽然想到江太傅已经死了。她也没有想到卫瞻绝情冷血至此,在得知江太傅是她的人之后,不念幼时师徒之谊杀了他。 皇后立在殿中。半晌,才开口:「红风,令影卫寻找一个叫司徒十三的人。找到后,立刻带去东宫。」 「是。」红风领命。 皇后难得连衣服也没换,直接去了东宫。 纵使有了心理准备,见到卫瞻的时候,皇后还是惊了惊。卫瞻被沉重的铁链捆绑在床上。鸦发散乱,露出一双猩红的眼。他身上的衣服乱了,全然没了往日的高傲模样。体内的痛苦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挣扎,铁链撞击声,还有重床晃动声。 太医院的太医们几乎都到了,围在一团,不停商议着对策。 皇后朝锁着卫瞻的床榻走过去。 「娘娘且慢!」 素星急忙拦住了皇后的脚步,道:「这铁链未必锁得住殿下,以防万一,娘娘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这样的铁链也能挣脱开?」皇后的目光扫过两指宽的铁链。那铁链在卫瞻的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 「是,刚刚殿下挣脱开一次。几位将军不得不又加了几道锁链。」 皇后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往前。隔着段距离,望着被绑在床上的卫瞻。不由想起他小时候,还是刚刚会走路的年纪,生了病,她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时隔多年,她仍然记得当年心疼。 然而这一回,是她亲手将他推进了深渊。 「娘娘?」翠风轻唤。 皇后回过神来,转身走到外殿叮嘱了太医几句,又叮嘱侍卫将东宫围住,以防卫瞻失控。 皇后迈出大殿,一股冷冽地寒风迎面扑来。冬天了,天气越来越冷。栖凤宫里温暖如春,她过来的时候也没加衣,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寒冷。 「娘娘,当心身体。」翠风展开臂弯里的狐绒斗篷。 皇后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也没有登上凤舆,缓步往栖凤宫走回去。 翠风不敢多言,默默跟在后面。 走了没多久,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皇后抬眼,前方是好似没有尽头的红墙。飘落的皑雪沉甸甸地落满她的青丝。 曾经,她有着疼爱她的父母,感情深厚的兄弟姐妹,宠她敬她的皇帝丈夫,两个出类拔萃的孝顺儿子。未嫁时,她是享有盛名的美人贵女,嫁了人她是云端的皇后,日后会成为太后。 第30章 她简直拥有了一切,活成了天下女子嫉妒的模样。 皇后忽然开口:「翠风,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跟在后面翠风往前快走了两步,回话:「奴的父母家人死于战乱,奴自幼跟在娘娘身边做事。娘娘心想事成便是奴所愿。」 「还有呢?真正你想要的,自私一些。哪怕是些觉得不到的东西。」 翠风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奴想上战场,想着帅服,想在史册留名。」 她双目中的光很快熄了,黯然下去。她知道这些不可能。紧接着,她听见皇后轻笑了一声,说:「这有何难。」 翠风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前方的皇后。 「去年,本宫随口问了红风,这孩子说想开学堂教书,听孩子们喊她先生。可是她当时连字也不识得几个。」 翠风忽然想到从去年某一日开始,红风每日晚上都要读书背诗。才一年而已,她已经认识了绝大部分常用字。 翠风的心忽然猛地跳跃着。 「别以为本宫会帮你们,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皇后懒懒打了个哈欠,神色中带了几分疲态。 她没有回栖凤宫,而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帝的宫殿。 娴妃正在殿内伺候。见皇后到了,娴妃赶忙下跪行礼。 「退下。」皇后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娴妃低着头,视线里只能看见皇后的裙角。她恭敬地退了下去。 皇帝睡着。 皇后没有唤醒他,只是坐在龙床旁,一言不发默默陪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舍就有得。她要的有点多,早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 当日下午,霍澜音才得知卫瞻在早朝时发病的消息。她匆匆赶去皇宫,可是皇宫戒备森严,侍卫被往日多了三倍。纵使她拿出了卫瞻的扳指,宫门侍卫也不放行。 她竟是,不能进宫! 霍澜音何其后悔,后悔没有早一日进宫,留在东宫里也好过今日这般连见都见不到卫瞻。 霍澜音苦苦等了三日,竟还是没有等来好消息。卫瞻一直都没有上朝,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无限的担忧几乎将她淹没,如今多事之秋,见不到卫瞻,她害怕宫中有人对他不利。 母亲病着,兄长入狱,连卫瞻也生死未卜。食不知味夜不能眠。 到了第四天早上,卫瞻还是没有上早朝。 霍澜音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要采取行动。她要见到卫瞻,她要知道他的生死。 霍澜音去找了霍佑安。她刚到霍府,迎面遇见正要出门的霍佑安。 霍佑安挑眉:「找我?」 「是。请霍小将军帮忙,我想进东宫。」霍澜音诚恳道。 霍佑安急着出门,随口敷衍:「进东宫?如今宫中乱成一片,你就别去添乱了。」 霍佑安越过霍澜音,霍澜音赶忙再次拦住他,急急问:「霍小将军,你最近见过他是不是?他如何了?」 「怎么?那么担心失去荣华富贵?」霍佑安不耐烦,「别添乱,现在的东宫没人护你。」 霍澜音咬唇,将央求的话咽回去,转身砸霍府大门,要见霍平疆。 「你做什么?」霍佑安竖眉。 霍澜音没有理他。 管家打开门出来,瞧见这一幕,迟疑地看向霍佑安,等着他的吩咐。 「想要找我父亲,让他带你进宫?」霍佑安问。 霍澜音还是没有理他,对管家说:「烦忙通报一声,民女霍澜音有事求见霍将军。」 「我父亲不在家。」霍佑安说。 霍澜音没回头,询问管家:「霍将军什么时候会回来?」 霍佑安翻了个白眼。 「这……不太清楚。」管家视线越过霍澜音,望向霍佑安。 霍佑安无奈,大步走了两步,拉住霍澜音的小臂,将她转过来,没好气地说:「能不能不要胡闹了?」 「你不帮我,我不麻烦你。也请你不要干涉我的事情!」 霍佑安叹了口气,道:「我父亲不仅不在府中,也不在京城。至于我……我自己都进不了东宫,怎么带你进去!」 「连你也不能进宫……」霍澜音喃喃自语。她垂下眼睛,望着随风轻晃的裙角,眸色黯然,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重。 霍佑安审视着霍澜音的表情,语气稍微缓了缓,问:「你当真是关心让之?」 「你真的没有办法送我进东宫吗?」霍澜音仰起头来,眼中攀着一丝希冀,「昏迷也好,发作也好,他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的。他离京前往西荒的路上,我陪在他身边那么久,比宫女更能照顾好他!我……我是他的药啊!兴许我可以帮上忙呢?」 霍佑安沉吟了片刻,才说:「我可以试试帮你把想法送进宫里去,至于能不能被准许进宫陪着他,我也说不准。」 「好!只要你肯帮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万分感激。」霍澜音诚恳道。 第31章 霍佑安微微抬着下巴,俯视着面前的小姑娘,想起当初霍澜音厌恶卫瞻远离卫瞻,如今见她又如此担心卫瞻,他心里竟生出一种快感。 呵,如果霍澜音从一开始就安分些,他也不至于讨厌她至此。枉他当初还觉得她可怜,可她后续的操作实在是让霍佑安反感无比。就算霍澜音现在跑来求他想法子要进东宫照顾卫瞻,霍佑安也并没有完全信任她。 不过他之所以愿意帮她,正是因为霍澜音的最后一句话。是啊,她曾经是卫瞻的药。兴许对卫瞻的身体大有用处。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毕竟如今卫瞻这个样子,他的确担忧烦心。 「行了,回家去罢,有消息我会派人告诉你。别在我家门前拉拉扯扯。」霍佑安理了理袖子。 等等,刚刚不是他主动拉住霍澜音小臂的吗? 霍澜音深吸一口气,待霍佑安看向她时,她扯起唇角堆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来,说:「霍小将军太生泛了,你又不是没抱过我。」 「你!」 「我等霍小将军的好消息。」霍澜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也不再去看霍佑安那张臭脸,转身上了马车。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纪家。 她自然不能只等着霍佑安的好消息,还要想些别的法子才成,所以她打算去找纪雅云。皇后是纪雅云的亲姑姑,兴许纪雅云可以出入皇宫? 然而让霍澜音失望的是,纪雅云也不能进宫。不过纪雅云说她会想法子求求父亲和祖父,也让霍澜音等消息。 等等等。 霍澜音只能等消息。 卫瞻为霍澜音选的霍府本就离东宫很近,回家的路上,霍澜音挑开窗前垂帘,望向不见尽头的红墙。 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可是红墙围了一个圈,将她和卫瞻隔开。红墙相隔,一里一外,再多的关心和急切,也迈不过这堵红墙,到不了他的身边。 红墙外巡逻的侍卫是往日多了很多很多。 霍澜音轻叹一声,放下帘子。马车到了家,霍澜音心事重重地下了马车往回走,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抄手游廊里的周荷珠。 周荷珠在屋子里闲着无聊,随便出来走走,刚好遇见霍澜音回家。她的目光追随着霍澜音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将手搭在廊柱上,问身后的鸢时:「你说,若太子永远都好不了变不回正常人了,她会怎么样呢?」 鸢时吓了一跳,事关太子,她哪里敢接这个话?她吞吞吐吐:「奴……奴不知……」 周荷珠搭在廊柱上的手微微用力,望着前方的目光变得很空很空,她声音轻轻,好似自言自语:「若真是如此,她也怪可怜的。那我可得好好对她……」 霍澜音若过得凄惨,周荷珠当然愿意照顾她帮助她,或者说施舍她。否则的话……看着这样的宅邸,周荷珠像是患上了心魔,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嫉妒。她的手指用力抠进廊柱,留下了印子,亦折断了她的指甲。 鸢时偷偷去看周荷珠的神色。尚未身世大白前,周荷珠与她同时周府里的丫鬟,相识也有些年头了。后来周荷珠回归周家千金的身份,鸢时成了她的丫鬟。鸢时总觉得眼前的周荷珠很陌生,不再是当年那个目光澄澈十分爱笑总是露出一对小虎牙的荷珠了。 变得……有些可怕。 霍澜音又等了三日,每一日都度日如年,她派人想方设法打听卫瞻的消息。可如今的皇宫只许进不许出,宫外任何人都不知道卫瞻的情况。 民间早已议论纷纷。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中毒,太子发病。不可能一直停着早朝,这些日子从北衍各地送来的奏折堆积得像一座小山。 于是,卫了被推出来暂时代理朝政。有卫瞻这个太子皇兄在,卫了一直不曾严厉要求过自己。正如幼时母后教他的道理,若想平平安安,不必锋芒太甚。于是,他开开心心地读书,也开开心心地享受皇子生活。 就算他有些天分,这些年的放纵,猛地将他推出来处理朝政,实在是难为了他。于是二王爷和丞相大人从旁协助。 高处的龙椅似乎随时都可能易主。 三日后,霍澜音终于有了消息。霍佑安亲自登门,脸色却不是很好。 「有消息了?我可以进宫了吗?」霍澜音急急问。 霍佑安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他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如果让你进宫去照顾让之,但是你可能会付出些代价,甚至丧命。你还愿意去?」 「什么代价?」霍澜音警惕地问。 霍佑安不答反问:「你知道司徒十三吗?」 「知道。我很小的时候被司徒爷爷救过命。」霍澜音点头。豆_豆_网。 霍佑安双手抱着胸,交叠的两只手臂不太自然地换了上下的位置,默了默,才开口:「你可还愿意再做让之的药?」 霍澜音怔了怔,忽然想起司徒爷爷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没病的人吃了三个月的药。这药仍潜在体内,至于影响嘛……我暂且说不好。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将那些东西从身体里赶出去。不能再用药了,只能靠针灸来慢慢调理着。」 第32章 「记住了,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万不可受伤生病再服药。最近天儿已经冷了,屋子的炭火也该生了。可千万别染了风寒。退一万步讲,就算染了风寒,也不要随意服药。所有的药对你现在的身子都有损。」 霍佑安审视着霍澜音,见她沉默着,似有些走神。他嗤笑了一声,道:「果然。」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问:「需要我做什么?像以前那样以身为药?」 霍佑安明显愣了一下,颇为意外地多看了霍澜音一眼。他说:「具体的我也不知。收拾一下,跟我进宫去。」 「多谢。」霍澜音说。 「你不必谢我,并非我帮你走动才让你有机会进宫陪让之。而是领了皇后的命令带你进宫。就算你不愿意,也会被绑着带进东宫。」霍佑安忽然觉得心里很是烦躁。 「我知道了。仍旧多谢你。」霍澜音神色淡淡,转身让莺时和山河收拾东西。皇宫里什么都不缺,也没有太多东西要带,丫鬟很快就将东西收拾好。 霍澜音回去收拾换衣时,霍佑安没有留在厅中,而是立在庭院里候着。他等了没多久,霍澜音就带着山河和莺时走了出来。打萍、流春和落月三个人则被霍澜音留在了府中。 打萍追出来:「主子,夫人让您把这棉衣带着。她本来想亲自出门送你的,可是实在不太舒服……」 霍澜音摸索着棉衣,她抬头望向母亲房间的方向,心里酸涩。她吩咐了几个丫鬟悉心照料,狠狠心转身往外走。 一路沉默,霍佑安将霍澜音送到东宫时,忽然开口:「霍澜音,其实有时候我是真的看不懂你。」 已经到了东宫,霍澜音满心都是卫瞻。下了软轿,急急去见卫瞻,根本没在意霍佑安说了什么。 「霍主子?」素星的面色瞧上去十分憔悴。她赶忙迎上去。 「殿下呢?」霍澜音脚步不停,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不同于东宫外面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东宫内却是静悄悄的,宫人比往常还要少上许多。 霍澜音越走越急,最后几乎变成小跑,寂静的殿内响着她哒哒的脚步声。她畅通无阻赶到卫瞻的寝殿,推开殿门。 「霍主子?」素河收起惊讶,赶忙行礼。 这几日,就算再如何担心,霍澜音也不曾湿了眼角。见到卫瞻的这一瞬间,她的眼泪却一下子落了下来。她的整颗心都要被湿漉漉的眼泪淹没。 ——只要能救你,哪怕以命来换,我也要做你的药啊。 卫瞻被绑在床上,两指宽的铁链将他整个人缠了一道又一道,紧紧勒着他,勒破了他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的衣服自发作后不曾换过,又脏又破。他的头发也早就散开,凌乱地铺在枕上。 霍澜音越是往床榻迈步,血腥味儿越浓。这些都是他被铁链勒破而流出的血。 他面色憔悴,瘦了一大圈。 这才几日啊。 「霍主子,您当心。」素河出声提醒,「殿下一直没恢复神智。要么这样昏昏沉沉睡着,要么醒来就会发病……」 霍澜音仿若未闻,径直走向床榻,在床边坐下。她的目光一直凝在卫瞻的脸上,开口:「打些热水进来,还有梳子。他不会喜欢自己这个样子的。」 素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外面的宫女去办。 热水很快端进来,素河悄声拖着床头小几更靠近霍澜音些,令宫女将热水放在上面。她亲自拧干了帕子,递给霍澜音。她又不忘叮嘱一句:「霍主子,倘若觉察出殿下的不对劲,您立刻喊一声,外面的侍卫就会进来。」 听了素河的话,霍澜音的视线下移,从卫瞻的脸,移到他身上沉重的铁链上。她细软的指腹抚过冰凉的铁链,心想这么多条铁链缠在他的身上,他一定身下硌得慌,身上压得慌。 可霍澜音也知道不能解开。她压下心里的不舍得,弯下腰,握着帕子一点一点仔细地去擦卫瞻的脸。不忽略任何一个小细节,却又顾虑着他的伤口。 她想着卫瞻或许会突然醒过来,会认识她,或者不认识她?像当初在西泽时那般掐住她的脖子。 可是没有,卫瞻一直沉沉睡着没有醒来。 一道道铁链将卫瞻缠绕,他身上的衣服脱不下来。霍澜音只好尽力将他身上能擦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也没法子换掉他身上的衣服,只让宫女重新换了一床被子。然后她坐得稍微往上了一些,仔细为他梳发。指腹在他的头顶轻轻摩挲,不经意间碰到那块疤,她的指尖儿颤了一下,轻轻压了压。 然后,霍澜音沉默地坐在床边,默默陪着卫瞻。 许久之后,素河轻声问:「霍主子,该用晚膳了。您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奴吩咐下去。」 「芙蓉羹。」霍澜音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霍澜音的眼泪再次滚落。 这是霍澜音第三次体会将要失去他。 第一次在永林山,那个伴着狼嚎的黑漆漆夜晚。她看着陷入昏迷的卫瞻陷入剧烈挣扎。跑掉,就是永绝后患的彻底自由。可同时他会葬身狼腹,永不再见。 第33章 第二次在丰白城,彼时他失去太子身份身无分文又内力尽失,却尽全力护着他。泪水模糊视线,她眼睁睁看着鲜血从他头顶淌下来,脏了他的脸。 「这一次……」霍澜音俯下身来,伏在卫瞻的胸口,近距离地去听他的心跳。 霍澜音忽然觉得好疲惫。 「你上次不是问我倘若离开皇宫,你没了身份地位没了钱银傍身,我可会雕玉调香养着你?你问时只是玩笑话,如今想来,我却愿是真。这个皇城冷冰冰的,若你真做倦了这太子,我们离开也好。寻一小城,姐姐雕玉调香养着你啊,让让——」 霍澜音说着说着,弯着眼睛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先是无声地哭,眼泪簌簌落下,紧接着小声呜咽着。她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咬着唇,藏起自己的呜咽。 「霍主子。」素星从外面走进来,「几位为太子殿下诊治的太医都在偏殿,他们请您过去。」 素河端着芙蓉羹进来,忍不住说:「吃了再去吧!」 霍澜音低着头,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为卫瞻掖了掖被子,起身往偏殿去。 「司徒爷爷?」迈进偏殿,霍澜音的眼中浮现一抹讶然。紧接着想起霍佑安的话,倒也释然。 司徒十三叹了口气,望着站在门口的霍澜音,欲言又止。到底是他从鬼门关门口救回来的小姑娘,如今却要…… 宫女端上来一碗药。 「你可想好了?」司徒十三皱着眉,忍不住问。 可他分明知道事到如今,根本没有霍澜音选择的权利。就算她不愿,这个吃人的皇宫也会变出无数双手来压住她,将药灌她喝下去。 「想好了。」霍澜音轻轻浅浅地笑了。她接过宫女递过来药,浓郁的药味儿扑鼻。她昂首,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苦药入腹,打开记忆的门,过往一次次为药引的画面重重叠叠浮现眼前。 司徒十三又一次叹息,然后为霍澜音把了脉。 然后,霍澜音被带回了卫瞻的寝殿。卫瞻身上一道道铁链被解开。殿内抬进来一桶热水,然后所有宫人退了出去,将房门落了重锁。 霍澜音指腹抚过卫瞻的眉眼。 「你不喜欢药的味道,你说药的味道很臭。」 热水是霍澜音让宫人准备的。她衣衫尽去,泡在热水中。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儿迅速因这热水晕染开,整个寝殿内充满了她身上那种特殊的好闻香气。 他不喜欢的药臭味儿,自然也淡了。 美人出浴,霍澜音赤足踩着绒毯,朝床榻走去。水珠缓缓滚落。 栖凤宫中,皇后眉心紧锁地靠在美人榻一侧。她一手扶额,问:「她是自愿去的?」 「回娘娘的话,在还没有召她进宫前,她已求过霍小将军和纪家二姑娘,想要进东宫照顾太子殿下。今日霍小将军与她说让她再度为药引之事,她没有丝毫地犹豫答应。得了药,亦是一饮而尽。」 半晌,皇后悠悠轻叹了一声。 「重重宫墙围住的华殿住久了,倒不常见这样的患难真情。若她不幸丧命,日后倒是可以追封为妃了。」 皇后起身,拖着曳地的裙摆,绕过落地屏,进了内殿歇息。她担心卫瞻,不想他丧命,可她也有别的重要事情来做,凭白担忧是没用的,不如好吃好睡明日有了精神,再议他事。 卫瞻醒来时,望着屋顶有一瞬糊涂,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是何时。 他撑着起身,顿觉得身体里的每一寸都伴着疼痛。而这种疼痛里夹杂着可怖的力量。 他知道,那是阴阳咒的力量。 卫瞻的记忆一点点在复苏。 他隐约听见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很是压抑。像是离得很远的距离。卫瞻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 「殿下!」素星吓了一跳,端着的铜盆落了地,响起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旁人。宫人和侍卫匆匆赶来。 卫瞻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素星被卫瞻的那一眼吓了一跳,本能地跪地行礼。看着卫瞻从她面前经过,素星后知后觉卫瞻的眼睛似乎恢复了正常。她的心噗通噗通跳着。 难道太子殿下已经痊愈了? 卫瞻继续往前走,穿过跪了一地的人群。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所有跪地的宫人都心中一凛,生怕他再次入魔发作。 卫瞻转过头,看向一个方向,然后就转了方向,下意识地朝那边走去。 素星疑惑地抬头,望着卫瞻走向的方向,怔了怔,眉心逐渐蹙起。 卫瞻经过月门,迈进一个僻静的小院。整个东宫都是他的地方,他对这个小院的印象却不深。 再往前走,隐约听见莺时的声音。 刚刚的哭声是莺时? 卫瞻忽然大步往前走,一脚踹开了房门。 「姑娘,您出来好不好?莺时这里有蓉酥糕呢……」莺时几乎趴在地上,望向床下。 听见踹门声,莺时立刻生气地说:「别吓着我家姑娘!」 第34章 她一回头,看见来人是卫瞻,莺时吓了一跳。 卫瞻的视线越过莺时,看向那张床。他缓步走过去,在床前蹲下来,望向昏暗的床底。 他看见一双怯生生的眼睛。 那是霍澜音的眼睛,也不是霍澜音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一只手握住了卫瞻的心,狠狠地捏下去,将他捏碎。 「音音,出来。床下脏。」卫瞻朝霍澜音伸出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沉稳,可是递出去的手却有一丝发抖。 卫瞻抬着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好像等尽了余生的耐性,霍澜音还是没有出来。 「来人,把床挪开。」 侍卫进来费力抬起床往外挪,躲在黑暗中的霍澜音无所遁形。她拼命向后退着,抱头缩在床角,口中小声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音音?」卫瞻愤怒地去掰她的手去抬她的脸,强迫她看他。 霍澜音眼中的惊慌逐渐消失,望着他,慢慢露出一个属于孩子似的单纯笑脸。她朝卫瞻张开双臂,甜甜地喊:「让让——」 「回殿下的话,很多药残留在这位姑娘体内。这些药有补药,也有毒物。毒物虽用量极少,也并非剧毒之物。可到底是毒,必对人体有损。」 「可能伤四肢、可能伤神智、可能影响生育、可能致器官早竭。暂无根除之法,只能慢慢调理。日后尽量不要服用任何药物。」 ——这是当初太医对卫瞻说过的话。 卫瞻阖着眼,立在庭院中,不知站了多久,皑皑白雪落满他的肩。 他睁开眼睛,问:「是谁的主意?」 素星低着头,小心回话:「太医院得出的治疗方案,上禀了皇后娘娘,得娘娘应允,才将霍主子召进宫。霍主子并非被逼迫,是她自愿的。」 卫瞻挥了挥手,让素星退下。 他又在院中立了许久,才进了殿内。早就候着的宫女为他脱下积满寒意落雪的外衣。卫瞻的脚步几乎没怎么停顿,继续往内殿走去。 莺时蹲在床边,正在给霍澜音穿鞋。 霍澜音耷拉着头,一手软软撑在床榻上,另一只手困顿地揉着眼睛,垂在床下的两条腿轻轻晃着。 「醒了?」 莺时一怔,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儿,向卫瞻行礼。 卫瞻走到床边,从莺时手里接过霍澜音的鞋子,蹲在霍澜音身前,为她穿鞋。 霍澜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落在卫瞻的身上。紧接着,她木木的表情逐渐变了,翘着唇角开心地笑了,欢欢喜喜地喊:「让让——」 卫瞻「嗯」了一声,食指勾进鞋后一提,为她将鞋子穿好。 「让让——」霍澜音又不开心了。 卫瞻把她的另一只鞋子也穿上,才抬眼看她,问:「又耍脾气不肯好好穿衣服?」 霍澜音眨眨眼,茫然地望着卫瞻。 她听不懂。 卫瞻闭了一下眼,偏过脸去,努力克制着。 「让让……」霍澜音伸出手来,攥着他的衣襟晃了晃。 卫瞻又「嗯」了一声应她,冲她扯起唇角笑了。 霍澜音望着他,便也跟着笑了。 卫瞻压了压情绪,接过莺时递过来的衣服,给霍澜音穿衣。他一边絮絮说着:「今天要回家看望你母亲,音音可还记得你母亲?」 他以为霍澜音听不懂这样长的句子。 「阿娘……」 卫瞻为她系带的动作一顿,惊讶地抬眼看她,看见霍澜音眼睛红红的。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凑过去将浅浅的亲吻落在她的眉心。他握着霍澜音的手,耐心地问:「音音,见了阿娘之后还跟着让让回来吗?」 霍澜音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卫瞻。 「如果回了家见了你的母亲,你不舍得走,就会再见不到我了。」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眼睛,霍澜音却移开了视线。卫瞻的目光追随着霍澜音,随她看去。 霍澜音微微仰着头,望着床幔顶端缝制的一圈儿流苏装饰。 「拿剪子来。」 卫瞻亲自剪掉一块,霍澜音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卫瞻手里的那串流苏,直到卫瞻将那串流苏放在她手里,她才咧开嘴角,灿烂地笑了起来。她将流苏举在脸前,晃了晃,盯着晃动的流苏,好奇得像个孩子。 她就这样专心地玩着,也不嫌无聊,乐此不疲。好长时间之后,她才停下动作,歪着头去看卫瞻。 卫瞻一直望着她。 他冲她笑着。 霍澜音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流苏,然后双手捧给卫瞻。她眨眨眼,干净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舍不得。 「真乖。」卫瞻将她递过来的流苏握在掌中。 霍澜音眨了眨眼,歪着身子,靠着床边。 山河端着早膳进来,霍澜音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了。 第35章 直到卫瞻将那串流苏重新递到她面前晃了晃,她瞳子滴溜溜地转动,又笑了。她伸手去拿,指尖儿还没碰到流苏,又去瞧了卫瞻一眼,然后收了手,将双手背在身后。 「送你。」她声音小小的。 「那么不舍得还送我做什么……蠢货。」卫瞻拉过她的手腕,将流苏强硬地塞进她的手心。 霍澜音摊开手心里的流苏,好奇地用另一只拨了拨。很快,她就被这个流苏吸引了,忘了这是送给卫瞻的东西。 卫瞻将霍澜音抱到了桌子前坐下,霍澜音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又低着头,继续玩手心里的流苏。 卫瞻习以为常。他调了酱汁,洒在栗蓉羹上,褐色的粘稠羹汁上晕开一层白。他盛了一勺,递到霍澜音嘴边。不用他说,霍澜音张开嘴,乖乖吃了。 她已经很近没有自己吃过东西了,别人也不知道她如今还会不会用筷子。 霍澜音甚至不知道饱饿,只要是卫瞻喂给她,她就会一直吃下去。为此,卫瞻不得不更留心她的小动作、小表情,来确定喂她多少。 将霍澜音喂饱,卫瞻才换了筷子,自己吃。不过刚吃了一口,肩头忽然一沉,他偏过脸去,看见霍澜音靠在他的肩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那个被她爱不释手了一早上的流苏串子随意丢在一旁。 每当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就是困了,想睡觉。 「不行。」卫瞻说。 霍澜音哼唧了两声,转过脸,用脸蛋蹭了蹭卫瞻的肩。 「你母亲想你。」卫瞻将她鬓间的发理了理,「现在不逼你去,日后你好了,会怪我。」 卫瞻的眸色瞬间暗下去。她可当真有朝一日会康复?他杀了那么多太医,仍然没人治得好她。 「娘……娘……阿娘……」霍澜音的声音低下去。她眼睛向下垂着,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 如今幼儿般智力的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一会儿就能见到你母亲。」卫瞻宠溺地亲了亲她的眼睛,「音音要乖,乖乖回家,也会乖乖回来,对不对?」 卫瞻继续哄着她:「等回来,就做我的妃子。」 霍澜音眨眨眼。 卫瞻轻笑了一声,又说:「等回来,有糖吃。」 这下,霍澜音弯着眼睛甜甜笑了起来。她捧起卫瞻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讨好似地蹭了蹭。 霍澜音总是很怕冷,有时候夜里睡着会哭着醒来。卫瞻问她怎么了,她会抱着卫瞻的脖子发抖,卫瞻才知道她冷,纵使殿内的炭火已烧得很足。 走出寝殿,霍澜音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可她还是觉得冷,缩着肩,紧紧靠在卫瞻身侧。 卫瞻已许久未曾出过东宫。华舆刚一出东宫,立刻被几个守在那里的大臣拦住。 「您不能再不上早朝了啊!」 「让开。」 这皇帝,谁他妈爱当谁当。我只要我的音音。 「太子殿下,如今陛下身体抱恙。朝中政务堆积如山,虽二殿下聪慧且有王爷和丞相大人辅佐,可许多大事堆压未解,还请殿下定夺啊!」 霍澜音坐在卫瞻身侧,低着头玩临走前随手拿的一个手鞠。听见粗重的大臣声音,她好奇地抬起眼睛望去。冷不丁看着好几个穿着深色朝服的高壮男子,她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 「让开。」卫瞻再度开口。 「殿下三思啊!」几个大臣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拦住华舆。 手鞠落在地上,上面拴着的小铃铛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来,最后滚落在大臣脚边。 卫瞻的脸色冷下去。 几个大臣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那个救了卫瞻却损了智的女人。再看一眼卫瞻的脸色,顿时心头一紧。自从卫瞻醒来已过去了十来日,这十来日,他对这个女人的重视和耐心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很多人说,这个女人救了太子的命,也要了他的魂,让他入了魔。 「来人,将这几个臣子扔出宫。」卫瞻的声音是冷的,阴翳的目光亦笼着一层寒意。 侍卫操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匆匆赶来,拖起跪在地上的臣子。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几个臣子高呼。 「走……走……回去。」霍澜音侧着身,拼命往卫瞻身后躲,攥着卫瞻的衣角,往回拽。她不想见到旁人,低着头,将脸贴在卫瞻的后背。霍澜音吓坏了,恨不得将自己缩成米粒大小,不停往卫瞻身后躲。 卫瞻转过头望向霍澜音的刹那,像忽然变了个人。所有的冰寒如春冰乍破,一瞬间温暖如春。 「他们都走了,都走了。音音不怕。」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像哄着小孩子一样的耐心。 霍澜音抬手扯着兜帽使劲儿往下拽,想将自己的脸遮起来,红色的兜帽下只露出她的一个尖尖的小下巴。 卫瞻将她从身后拉出来,拉住她的手腕,发现她在发抖。卫瞻深吸一口气,下令折回去。 第36章 霍澜音这个样子,今日定然是不能强硬带她出宫了,只能明天再哄她回霍府。 霍澜音一双瞳子滴溜溜地转着,望着下方的路。嘴里呢呢喃喃数着:「一二三四五……」 卫瞻侧耳,凑过去,温柔地问她:「音音在数什么?」 霍澜音捏着兜帽的沿儿,动作缓慢地一点一点往上掀,直到望见卫瞻的眼睛。她的眼睛一下子弯起来,开开心心地说:「回去啦!」 她认了出来,这是回去的路。 「嗯,回去。」卫瞻将她的手拉过来,拢在手心里。她的手很凉,要给她暖着。 回了殿内,霍澜音没了刚刚的害怕,提着裙角跑进去。这让守在门口的宫女准备为她脱下斗篷的宫女措手不及。 殿内很暖和很暖和,没有讨厌的风。热气拂面,霍澜音开心地笑了。 厅中正中央的地方摆着一方圆桌。霍澜音扯着斗篷的两襟,像只小蝴蝶似得绕着圆桌跑了一圈又一圈。 整个厅内伴着她咯咯的笑声。 宫女们低下头。素星一个眼色,令殿内的宫女全部退了下去。 霍澜音跑了几圈,终于累了,脚步慢下来,慢悠悠的样子像踩在棉花上。 晕…… 桌子那么近,霍澜音伸出双手想要去摸,可怎么就摸不到呢?而且越来越远了。她急了,眉头揪起来,又哼唧了两声。 脚步一歪,她倒在卫瞻的怀里。她在卫瞻的怀里仰起脸来望着卫瞻,笑了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 「晕……」 「不怪你,是桌子的错。抬出去烧了。」 素星领命,转身出去吩咐小太监进来搬桌子,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霍澜音歪着头,看着几个太监进来把桌子搬出去。她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想什么?」卫瞻弯下腰来,让自己与霍澜音平视。 他不舍得霍澜音抬起头来看他,所以他尽量弯下腰与她平时。 霍澜音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冲卫瞻笑。 自从那以后,她总是喜欢笑,一直一直笑。简单的、单纯的、真心的笑容。 曾经让卫瞻无数次渴望的——她没有目的纯粹开心。 卫瞻忽然想,她这样简简单单每日都能开心的笑……也挺好的。 ……就是有点傻乎乎的。 她以前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什么都心里明镜似的。如果将来他知道自己这么傻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 这般想着,卫瞻不由笑了。 霍澜音好奇地打量着卫瞻,用手指头去戳卫瞻的嘴角。 「睡回笼觉。」 为了今日带她回家,她起得比往常早了点。也就这么一点点,闹了一早上脾气。 「嗯嗯!」霍澜音使劲儿点头,嘴角翘得不能再翘。她主动去拉卫瞻的手腕,拽着他往寝殿跑去。 她跑呀跑,一回头发现卫瞻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她歪着头,苦恼地望着卫瞻。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呢?」霍澜音又嘟囔了一遍。她想不明白,干脆不走了,蹲在地上使劲儿想。 卫瞻弯腰,问:「音音,说出来,让让帮你想。」 霍澜音揪着眉头,慢吞吞地抬起头去看卫瞻。然后她揪着的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她伸出手来,去量卫瞻的腿。 「长!」她忽然笑出声来,一下子蹦起来。 「走走!」她想通了,就拉着卫瞻的手继续往寝殿跑去。 进了寝殿内殿的门,她松开卫瞻的手,提着裙子快步跑向床,一屁股坐在床边,张开双臂,连双腿也抬起来。 卫瞻走过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话她:「连脱衣服都不会了。」 霍澜音声音又软又甜:「音音乖乖——」 她这是在学卫瞻前几日哄她要听话时的口气。 卫瞻有意逗上她一逗,问:「怎么个乖法?」 霍澜音歪着头,迷茫地望着卫瞻。 卫瞻顿了顿,换了个问法:「音音有多乖?」 霍澜音眨眨眼,使劲儿想。 想呀想。 「唔。玉、香……养让让!」 卫瞻刚抬起的手僵在那里,猛地转头望向她。 霍澜音被卫瞻的反应吓到了,抬起的双腿耷拉下去,双臂也放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卫瞻的脸。 卫瞻抬手,掌心抚着霍澜音的脸,隔着一层湿,凝望着她的眼睛。 「以前骂你是满心算计的小狐狸,总想着要你乖乖听话。如今……」卫瞻的手在发颤,「如果时间倒流,我宁愿不带你回京,给你自由。」 「不哭,让让不哭哦!」霍澜音吓坏了,她伸出手,用手心去接卫瞻的眼泪。 泪水落在她的手心,沿着她的掌纹晕开。她低着头看了看,好奇地舔了舔手心的泪。她的眉头很快揪起来,望着卫瞻抱怨:「苦!」 第37章 如果是以前,只要她皱眉,卫瞻立刻就会来哄她,可是这一次,卫瞻没有来哄她。霍澜音茫然地等着,后来等了好久好久,也没有等到卫瞻来哄她。 而且卫瞻的目光让霍澜音觉得害怕。 他怎么了? 霍澜音将双手背在身后,两只手的手心相贴,蹭了蹭手心里的湿意。 「别哭了,别哭了……」霍澜音的声音小小的。 卫瞻的眼神让她不敢看,让她想要逃避,可是她又忍不住抬起眼睛偷偷去看卫瞻脸上的表情,看了一眼,立刻匆匆别开脸,然后再偷偷看一眼。她做错事情了吗?是因为她做错事情才惹他不高兴吗?可是霍澜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只好凑过去,身子微微前倾,去舔卫瞻脸上的眼泪。 「苦,眼睛会苦,不要眼睛苦。舔干净不苦……」 她难得说这样长的句子。 明明觉得苦,可是她怕他的眼睛苦。 卫瞻握住她的手腕,向后退了退,轻轻合眼,压下眼底的惊涛骇浪。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除了眼角还有些湿,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儒雅温柔的浅笑。 「好了。音音要乖乖脱了衣服睡觉。」 「嗯嗯!」霍澜音使劲儿点头。 她乖乖坐好,等着卫瞻给她脱了外衣,乖乖躺下来,乖乖抱着枕头,乖乖眨巴着眼睛望向卫瞻。 卫瞻揉了揉她的头,轻声哄着她:「睡吧。」 霍澜音仔细看了一眼卫瞻的眼角,确定他没有再哭,才翘着唇角闭上眼睛睡觉。 卫瞻坐在床边,安静地凝望着霍澜音酣眠的睡颜。他无数次这样安静地长久地望着她。 只有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才觉得安心。 他怕再一个不注意,就弄丢了她,就伤了她。 情长岁短,余生都不够承载。 许久之后,卫瞻在床外侧侧躺着,近距离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霍澜音。 莺时轻手轻脚地关了门,走出寝殿。她迈步走进庭院,微微仰起头,任由细小的雪粒落在她的脸上。 心里酸酸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自己,任由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砖石上。 她心疼啊! 她不管旁人怎么说,说霍澜音舍身救人也好,说霍澜音命好就算傻了也能被卫瞻捧在手心里也好……她只想她的主子好起来! 偌大的东宫一点温度都没有,今年冬天比去年冬天还要寒冷。彻骨的寒,寒到了心里,寒得她心口插了一柄冰刃。 卫了下了早朝,低着头,垂头丧气的,脸色也不甚好。他没有乘銮,直接走回去。宦官跟在后面,小心等着伺候。 卫了很心烦。 他不想回去,他去了东宫找卫瞻。可是卫瞻早就有交代,霍澜音睡着的时候任何人来找,皆不见。 卫了更是心烦。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去栖凤宫找皇后。 「我儿何事?」皇后握着笔,正在红木长案上练书法。 卫了犹豫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终于狠心问出来:「母后,那些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闻?」皇后随口问。 「他们说……他们说……」卫了又吞吞吐吐起来,那些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又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 皇后今日心情不错,也不催,继续兴趣十足地练习书法。 「他们说……母后毒害父皇和皇兄,有意扶儿臣上位,暗中指使大臣令儿臣代理朝政。儿、儿臣愚笨……更容易受钳制,这样……这样……」卫了盯着皇后脸上的表情,「这样您就可以垂帘听政!」 皇后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听了卫了的话也没什么意外。如今宫中多变,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间各种传闻五花八门,能够传到卫了耳中没什么好意外的。 「给你父皇下毒的人不是本宫,若你不信这结果尽管自己去查。你皇兄修炼的功法的确是本宫给他的。至于扶植你上位,本宫垂帘听政……」 皇后轻笑了一声,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递给身旁的宫女。她好笑地轻飘飘看了卫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在跪地小宫女举过头顶的盆中洗手。 她说:「本宫没这个兴趣。」 卫了怀疑地看着皇后。 「母后……」 皇后重新将目光落在刚刚写完的大字上,忽觉得不甚满意,随手揉了扔掉,语气中也略有了几分不耐烦:「敏之,让你代理朝政是大臣的意思,你若怀疑那些大臣是本宫指使……」 皇后顿了顿,因为卫了的不够聪慧而有些心烦。她喜欢聪明人,说话不会累。可卫了是她的儿子,她还要勉为其难地给他解释。 「你父兄出事,让你代理朝政还需要旁人暗中指使?」皇后反问。 卫了怔了怔,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样的发展好像的确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不需要旁人暗中指使。 第38章 「可、可是……」卫了又疑惑了。那些来前想了多日的事情,好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皇后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她略带嘲意的轻笑了一声,道:「垂帘听政?躲在帘子后面不能见人?那也太委屈本宫这容貌了。」 皇后爱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卫了明显没想到皇后会这样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若想你父皇早日康复,就多督促太医院。你若想你皇兄管那些朝堂烂摊子,就去找你皇兄。你若想为你父兄分担,就自己争点气。别永远像个小孩子似的,只长个子不长脑子。马上十三了,你皇兄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出入军营,比你年长一岁时已经带兵打胜仗立了军功。而你,听了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就连自己的判断都没有了!」皇后说着说着,语气里的斥责让卫了的脸不由涨红。 自小,他就怕母后。不仅是他,甚至连卫瞻小时候也极怕皇后。 卫了使劲儿低着头,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如兄长,所有先生都说皇兄天赋惊人,而他不过资质平平。没有人会用皇兄的标准要求他,因为他永远追不上。 「可是……」卫了终究是抬起头,鼓起勇气质问皇后,「母后,您为什么要害皇兄!您做这些究竟是为了支持谁掌权?外祖父?舅舅?还是哪个王爷?」 皇后厌烦至极。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缝补不了。纵使她今日对卫了说的话都是真话,可他又能信几分。 「本宫倦了,退下罢。」皇后拂袖转身,不急不缓的步子往内殿去。 卫了神色黯然,纵使没有得到答案,也只好行礼。 「母后康安,敏之告退。」 皇后绕进内殿,坐在窗下,望着桌角的一瓶红梅,若有所思。许久之前,她慢慢勾唇,挽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笑意来。 「娘娘。」红风走进来,「太子殿下求见。」 「哦?」皇后惊讶地挑眉。 红风瞧着皇后的脸色询问:「娘娘,您见还是不见?」 「见啊,当然见。本宫这宝贝儿子这个时候求见,倒是出乎意料。本宫倒想知道他所为何事。」 皇后也没出去,直接在内殿见卫瞻。 卫瞻迈步走进来,也不行礼,开门见山:「我需要你的懿旨,需要你主婚。」 皇后眸中闪过一丝错愕,她直接笑出来,问:「让之,你莫不是开玩笑吧?你当真要立那个傻姑娘做太子妃?也不怕被满朝文武乡野市井嘲笑?落在史书中,也是个骂名。」 卫瞻出来一趟,心里惦念着霍澜音。不知道她睡醒了没有,不知道她有没有找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无聊发闷。他不想和皇后多说,直接随口道:「那就先立了太子妃,再废了这太子罢,贬为庶民都成。」 他曾答应过给她太子妃的位子。所以他一定要给,即使她已经不记得了。即使做一天的太子妃。 他当然可以直接下令操办大婚事宜,可是他要给她封立太子妃的完成流程,这需要皇后。 皇后收了笑,正色起来。 卫瞻的视线落在床角的一个拨浪鼓上。翠风看见了,赶忙将它捡了起来,跪地领罪:「硕婉公主早上过来玩时落下的,奴未能及时收拾。」 「把它给我。」卫瞻伸手。 翠风愣了一下,赶忙起身将拨浪鼓递给卫瞻。 卫瞻转了转手柄,拨浪鼓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来。卫瞻阴沉的脸色忽然柔和下来。这个拨浪鼓可以拿回去给音音玩。说不定她会喜欢这个。 这东西,算意外收获。 卫瞻转着手里的拨浪鼓,口气随意:「我越是胡闹,于母后的计划越有益处才对。大婚事宜母后看着办吧,骂名随意,却不能草率。旁人有的,她也要有。就这样,儿臣告退。」 卫瞻略微颔首,转身往外走。 皇后望着卫瞻的背影,一时觉得茫然。 她刚从卫了的身上印证了龙生龙凤生凤的道理,卫瞻却又推翻了这个说法。他的父皇母后皆不是痴情人,不想他却这样……痴情至荒唐、偏执至可怖。 卫瞻赶回东宫,远远就听见了霍澜音的哭声。 最近她总是笑,已经很少哭了。听见她哭,卫瞻心中立刻一紧,快步走了进去。 霍澜音坐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不好好穿,衣襟歪了,露出里面杏色的心衣。她咧着嘴哭,像小孩子那样毫无形象,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偏偏仗着过人的美貌,她这样小孩子的哭法并不难看,让人觉得她哭得肝肠寸断,是发自内心的难过。瞧着反而让人更加心疼不已。 「音音。」卫瞻走到她身边,在床边坐下,问:「怎么了?」 「痛!痛!呜呜呜……」霍澜音将自己的手递给卫瞻看。 她右手食指的指甲尖儿断了一点,磕进肉里,指尖儿红了,有血。 莺时红着眼睛说:「想给主子上药,主子不让碰。」 卫瞻瞳子立刻一缩。他拉过霍澜音的手,捏着她的手指递到唇前轻轻吹着。 第39章 「吹吹就不疼了。」卫瞻哄着她。 霍澜音吸了吸鼻子,望着卫瞻委屈地摇头。 明明就还是很疼…… 「让让骗人……坏让让!」霍澜音瞪了卫瞻一眼,偏过头去,转头的那一刹那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儿掉落。 卫瞻盯着那滴落在她裙子上的眼泪,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偷偷转过头来看卫瞻,刚好撞上卫瞻的眼睛,霍澜音心虚地飞快转过头去,又轻哼了一声。 切,才不理你这个骗子。 卫瞻转了转手里的拨浪鼓。 霍澜音微微偏着头,竖着一侧的耳朵。 卫瞻再转了一下。 「吧嗒吧嗒。」 霍澜音的耳朵尖动了动。 卫瞻坐在霍澜音身后,将拨浪鼓往前送,凑到她耳边又「吧嗒吧嗒」了两声。 霍澜音缩了缩肩。 卫瞻转动拨浪鼓的动作停下来,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霍澜音蹙起眉,黑漆漆的眼眸在黑白分明的眼眶悄悄朝一侧挪,去看靠近她脸侧的拨浪鼓。 她也不转过身看卫瞻,接过卫瞻递过来的拨浪鼓,开心地笑了。她转呀转,看着两个小锤子在鼓面敲呀敲。她一会儿低着头玩儿,一会儿举高高,仰着头去看举起来转呀转的拨浪鼓。 把手上的疼都给忘了。 卫瞻见她笑了,这才转过头,看向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想给霍主子修剪指甲,一不小心没有掌握好力度弄疼了主子。请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宫女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她使劲儿磕着头,身子在发抖。 卫瞻回忆了一下霍澜音发红的指尖儿,他「哦」了一声,随口道:「拉下去把她的手砍了。」 小宫女一惊,当场吓白了脸,三魂七魄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婆子进来拉她的时候,她连反抗和挣扎都没有,完全吓傻了。 霍澜音歪着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继续玩了。 素星和素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忧虑。 ——最近太子殿下因为霍澜音降罪责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玩够了吗?」卫瞻摸着霍澜音的耳垂。 霍澜音转过头来,茫然地望着他。她使劲儿想了想,将手里的拨浪鼓递给卫瞻——给他玩! 卫瞻笑了一下,接过来。然后拉过她的手,从莺时那里拿了药来,仔细给她涂抹。 凉凉的药膏刚碰到她的手,她的手立刻往后缩,她吸了吸鼻子,又要哭。 可是她看一眼放在一侧的拨浪鼓,瘪瘪嘴,没有再躲,由着卫瞻给她涂药。 「这才乖。」 涂完药,卫瞻轻轻握着她纤细的手指,俯下身来轻吻她的手背。 「没有人能再伤害我的音音,不怕,所有坏人都不会再靠近咱们音音了。坏人都该死。」卫瞻慢条斯理地将她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好。 霍澜音听不懂他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已经重新被那个拨浪鼓吸引住了,她从卫瞻的胳膊下滚了一圈儿,捡起那个拨浪鼓,滚到床里侧躺着玩了起来。 下午,卫瞻召见了司徒十三。 「她小时候生病,是你救了她的命。」卫瞻懒散靠坐在椅子里,两条大长腿一立一横地随意支着。 司徒十三忙说:「医者,尽心尽力救治病人是本分。」 卫瞻低着头,转着拇指的扳指,说道:「你和江文隆是同门。」 不是疑问句,只是随意的一个陈述。 司徒十三不由怔了怔。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江太傅在世时应当也不会愿意跟别人提起和他同门之事…… 他不隐瞒,如实道:「是。」 卫瞻撩起眼皮看他:「这回送到霍澜音手里的那碗药,也是你写的药方?」 司徒十三早就听闻太子殿下最近喜怒无常,除了面对霍澜音,面对旁人都没什么好脸色,重罚了许多人。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司徒十三忽然感觉不妙,恐怕凶多吉少。 他赶忙跪地,俯首道:「草民只是按照上头的旨意,开出可以让殿下苏醒过来的方子。至于是否采用,这不是草民所能决定的事情。」 司徒十三咬了咬牙,又继续说:「阿音这孩子小时候很是乖巧可爱,当年能救她一回,也算是善缘一场。如今看着她以身为药,老朽甚是于心不忍。若不是没有旁的法子,若不是她心甘情愿,草民亦不愿如此!」 卫瞻嗤笑了一声,道:「你怕什么?怕孤一个不高兴砍了你的人头?」 司徒十三不敢言。 卫瞻的目光在司徒十三的脑袋上扫了一圈,又说:「不过,最近的确很想杀人解闷。既然人是被你那碗药伤的,让她恢复正常也当是你的责任。你这人头先寄着,若治不好她,自己送给给孤。」 司徒十三一凛,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逃过一劫的庆幸,还是对未来的担忧。 第40章 他说:「草民定然竭尽全力。」 「就这废话?」卫瞻一下子站起来,变得非常不耐烦。 「可暂以药浴养之!」 卫瞻一脚踹在司徒十三的肩膀,怒道:「她不能再用药不是你说过的屁话?」 司徒十三一下子栽歪倒地,他重新跪好,说:「启禀殿下,当初草民的确对她说过不能再服用药物,可为的就是防止损身。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已……已不能再恶化。用药尚有一线生机,若再拒绝药物,恐……她会一直如此。」 卫瞻蹲下来,拉着司徒十三的衣领。 「你最好有办法。」 他阴森森地笑了。 分明是张风光霁月谪仙人的俊美容貌,脸上却挂着阴森邪戾的笑。仿佛除去了他身上最后的一丝仙气,当初的谪仙人早就跌落,又从人间狠狠跌进地狱。 当夜临睡前,卫瞻吩咐宫人按照司徒十三的方子,给霍澜音准备了药浴。 卫瞻倚靠在门边,低着头,夕阳从外面照进来,他半边身子陷在阴影里,连疲惫逃避的表情亦陷在阴影里,不被人所见。 最近一直都是卫瞻亲力亲为地照顾着霍澜音的一切,他一边心疼着一边享受着照顾霍澜音的过程。可每每帮霍澜音洗澡的时候,他总是异常煎熬。 偏偏霍澜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损了神智后,变得特别怕水,如果把她一个人放在水中,她会哭着挣扎。所以每次都是卫瞻和她一起进去,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她会很乖地趴在他的怀里,任由他一点点帮她擦洗。 「殿下,药浴已经准备好了。」素河走来禀告。 卫瞻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带着还没来得及完全掩藏的疲惫。 霍澜音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瓶子里的梅红。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望向门口,看见是卫瞻,她立刻开心地笑着张开双臂:「让让——」 卫瞻将一粒糖豆塞进她张开的嘴巴里。 「唔唔!」霍澜音吓了一跳,紧接着甜味儿在她唇舌间晕开,她才知道卫瞻喂了她一颗糖。 她立刻弯着眼睛笑起来,然后咔嚓咔嚓地将糖咬了吃。即使糖果很硬,霍澜音也喜欢咬着来吃。 她总是很喜欢清脆的声音。 卫瞻瞥了一眼被霍澜音扔到角落的拨浪鼓,心想拨浪鼓的声音还是不够清脆,兴许可以令匠师用玉石做一个。 一回过头,霍澜音的手几乎快要戳到卫瞻的脸上。 ——这是一块糖不够,又跟他要呢。 「去洗洗就给你。」 霍澜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哼哼唧唧地站起来,低着头用额头蹭卫瞻的手臂。 ——她这不是不愿意,而是勉为其难地同意。那意思仿佛是在说我:我已经做了退步,你可得多拿几块糖来哄我才成。 往常都在温泉池中沐浴,今日霍澜音攥着卫瞻的衣角,跟进偏殿,看着木桶皱起眉。 「臭!」 卫瞻也皱着眉,浓郁的药臭味儿让他想吐。 「能不能自己洗?」卫瞻黑着脸。 霍澜音摇头,使劲儿摇头。 卫瞻觉得自己在这偏殿里多待一会儿,这脑子就要被药臭味儿熏得脑子炸开。他努力克制着暴躁,双手握住霍澜音的肩,俯下身来于她平视。 「音音,你自己乖乖在浴桶里泡一会儿,有糖,有好多糖。」卫瞻晃了晃一个湛蓝的小瓷瓶,他每次给霍澜音糖果吃都是从这个小瓷瓶里倒出糖粒。 霍澜音一看见这个瓷瓶,眼睛就亮了起来。 「嗯嗯!」她使劲儿点头。 「去。」卫瞻握着她的肩膀,将她往药浴浴桶推了推。 霍澜音回过头来,歪着小脑瓜看了卫瞻一眼,冲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低着头认真地脱衣服。 药臭味儿逼得卫瞻大步退了出去,他一口气走出一段距离,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他没有立刻走开,忍着恶心,听了听,直到听见偏殿里传出水声,这才离开。 他黑着脸往正殿去,步子忽然停下来,回头望向偏殿的方向,皱起眉。 他又遮了回去。推开门,看见霍澜音站在浴桶外面,弯着腰去泼浴桶里的水,水洒了一地,也洒了她一身。上襦还穿上她的身上,衣襟却解了开,里面的心衣被她脱了下来,系在她的口鼻。 ——她嫌弃药的味道太臭,要捂住鼻子嘴巴才行。 听见推门声,她转过头去,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怯生生地望着卫瞻。 作弊被抓到了…… 看着卫瞻一步步朝她走来,霍澜音吸了吸鼻子就想哭。她哼唧了两声,委屈地说:「臭臭,臭臭!」 一瞬间,卫瞻想起往昔霍澜音一次次面不改色喝药的模样。他甚至曾感慨她竟不嫌弃药的味道重,喝药如饮水。 原来,她也会嫌弃药的味道臭。若是现在再喂她喝药,她是不是会因为味苦而哭鼻子? 第41章 卫瞻将捂着她口鼻的心衣解开,目光复杂地望着她,也不说话。 他不说话,霍澜音以为他不高兴,去攥他的手,将他的拇指攥在掌心里晃呀晃。 可是卫瞻一声不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哄他不好用了吗?还是要被推到水里去吗?还是那么臭那么脏的水。 「让让坏!」霍澜哼唧两声,耍小脾气地甩开卫瞻的手。 卫瞻回过神来,他捏了捏霍澜音的脸,耐着性子哄她:「让让陪你一起好不好?」 霍澜音眨了眨眼睛,歪着头,视线落在卫瞻腰间的小瓷瓶。然后她的视线跟着卫瞻的动作,眼巴巴看着他从小瓷瓶里倒出一粒鹅黄色的糖豆豆塞进她的嘴里。 霍澜音笑了。 她咔嚓咔嚓咬着糖豆豆,任由卫瞻给她脱衣服。当卫瞻将她抱进浴桶里的时候,她拧着眉哼哼唧唧地不愿意,可是一回头看着卫瞻脸色阴沉,她瘪瘪嘴,低着头不说话了。 卫瞻让霍澜音坐在他的腿上,粘稠的药液浸了两个人的身体。他垂着头,阖着眼,药蛊的作祟,他不得不努力克制着体内的暴戾,忍受着这让他想要发疯的药臭味儿。 许久之后,卫瞻忽然觉得不对劲。向来爱动不安分的霍澜音竟然过了这么久一点响动都没有。他睁开眼睛,发现霍澜音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卫瞻握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震惊地发现她的脸色几乎是惨白。 霍澜音睁开眼睛,而她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 「音音?」卫瞻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霍澜音的身子忽然剧烈颤了一下,紧接着开始一直发抖。 「不要!不要!」她想从浴桶里逃出去,拼命地挣扎。 她这样剧烈的抗拒是卫瞻没有想到的,他也不敢阻拦,只好暂时由着她。 霍澜音从浴桶里逃出来,地面的水渍让她滑到,她蜷缩着,抱着膝,不停地发抖,一直断断续续地喊着不要。 卫瞻赶忙追出去,怕她冷,拿了衣架上的长衫盖在她的身上。 霍澜音忽然尖叫了一声,像个小孩子一样哭着喊:「不要,你不要捅我!」 卫瞻为她盖长衫的手僵在那里。他抬头,望向浴桶。殿内潮湿昏暗。似曾相识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那些曾经于他而言的温柔餍足,于她而言又是什么?即使她伤了脑子变成小孩子也不能忘记那些恐惧吗? 她怕黑怕水,是因为他在黑暗的房间和浴室里给她留下太多不美好的记忆吗? 卫瞻落荒而逃。他一身狼狈脚步凌乱地出了偏殿,令守在外面的莺时进去照顾霍澜音。 莺时看了眼卫瞻的脸色,赶忙小跑着进了偏殿伺候。 卫瞻将手压在心口,几乎抑制不住那颗心撕裂般的疼痛。卫瞻在偌大的宫殿跌跌撞撞,他弯下腰,手肘压在廊柱间的围栏,一动不动。 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头,眸中殷红一片。搭在围栏上的手掌成爪,微微用力,围栏裂开,被他握了一掌的粉末。游廊轰然倒塌,他一动不动,任由廊柱倒塌,压在他的身上。 痛吗? 倒也没有什么感觉。 卫瞻将近子时才回去。 往常这个时间霍澜音已经睡了,她一直贪睡懒床。可是今日没有,她托腮坐在窗下,窗户映出她磕头虫一样一点一点的头。 「让让——」听见推门声,霍澜音一下子站起来,张开双臂朝卫瞻跑过去紧紧抱住他。她在他怀里仰起脸含笑望着他,她伸出一只手拍着卫瞻的胸膛,学着卫瞻平时哄他的语气:「让让不生气哦,音音乖乖。」 他知道她很乖,他走之后,她没有再哭,乖乖让莺时伺候着泡在药桶里,一点都没有哭闹。 怎么还不理她呢?霍澜音急了,她跺了跺脚:「回家,明天回家哦。」 只要卫瞻能笑出来,霍澜音愿意听他的话,跟他出门了。 卫瞻摸了摸她的脸,冲她温柔地笑了起来。 霍澜音开心了,傻乎乎地笑起来,然后才敢打哈欠,双手捂脸,轻轻去蹭卫瞻的肩膀。 霍澜音像没有骨头似地靠着卫瞻,等着他抱上床,等着他帮她脱衣换衣,等着他帮她盖被子。 而她什么都不用做,靠着卫瞻打哈欠,懒洋洋的。 卫瞻俯下身下,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然后熄了灯,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霍澜音身边躺下来。 「让让……」霍澜音的声音低低的。 「嗯。怎么?」 霍澜音哼唧了两声,不安分地在被子里转身凑近卫瞻,她问:「音音!泥泥!让让!」 卫瞻颇为意外,她怎么知道「泥泥」这个称呼? 霍澜音急了,因为卫瞻不懂她的意思,她又哼哼唧唧起来,再重复一遍:「让让!音音!泥泥!」 「慢慢说,多说几个词。」卫瞻十分耐心。 ——如果她不能康复如初,他就慢慢教会她一切,领着她重新长大一回。 第42章 霍澜音想了一会儿,又迸出一个词儿——「喜欢?」 尾音轻扬,是疑问。 「喜欢什么?你喜欢泥泥还是喜欢音音?」卫瞻一边温声与她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绺儿她的长发缠在指上,一如曾经。 霍澜音着急地摇头:「不是我,是让让!是让让!」 「让让在这里。让让喜欢音音。」 霍澜音急得快哭出来了,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她使劲儿吸了口气,说道:「让让喜欢音音,不喜欢泥泥!」 「嗯?」 霍澜音重复:「让让喜欢音音!不喜欢泥泥!不许喜欢泥泥!」 卫瞻心神一动,她不知道泥泥也是她? 「好,让让只喜欢音音,不喜欢泥泥。」 霍澜音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抱着卫瞻的手,偎在卫瞻的怀里安心地睡觉了。 今日莺时与她说了好多过去的事情,她不喜欢听莺时说话,因为莺时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红着眼睛随时要哭出来似的。所以每次莺时与她说话的时候,霍澜音总是心不在焉。今天莺时说了那么多,她只记住一句让让喜欢泥泥。 让让不能喜欢泥泥,让让是她的。 睡梦中,霍澜音使劲儿抱着卫瞻的胳膊,翘起了唇角。 卫瞻却久久不能入眠。 泥泥和音音? 他当然更喜欢泥泥,那只会生气会逃跑会勾引他,总是惹得他恨不得掐死她的小狐狸。 不过即使泥泥变成了音音,小狐狸变成了小白兔。 他也爱她。 用他的全部。 翌日清晨,霍澜音乖乖坐在床边由着卫瞻给她刷牙洗脸穿衣服。她知道今天要出去,去冷冷的外面。可是昨天她把卫瞻惹哭了,她今天要乖乖,一点都没有乱发脾气。 往外走的时候,霍澜音提着裙子小跑到门口,自己拿过山河手里的斗篷来穿。她将将毛茸茸的斗篷裹在身上,伸手向身后扯着兜帽戴上,大大的兜帽遮了她大半的脸。 今日穿了心斗篷,又暖又软。兜帽两侧各有一个雪白的毛绒球,霍澜音这下有了玩具,回霍府的一路上都专心致志地玩着白绒球。 本来姚氏早就得了消息昨天霍澜音会回家,她等了又等,最后落得失望一场。得知霍澜音回来的日子改成今日,她又一大早起来,如今天寒,她的身子再不能去外面等着了,甚至连站立太久都支撑不住。她只好坐在窗边,时不时掀开窗户往外望,还让稻时几次三番到前院看看,即使前院早就安排了人守着,一有消息立刻就会送过来。 她心急啊! 霍澜音出了事,稻时本来想瞒着她的,就怕她身体吃不消。可是周荷珠过来看望她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 稻时吓坏了,就怕姚氏受了惊身体受不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姚氏虽难过担忧,倒也算冷静。 稻时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姚氏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 在姚氏再一次催稻时去前院看看的时候,霍澜音下了马车,掀开宽大的兜帽,望向眼前的气派府邸。 「有印象吗?」卫瞻问。 霍澜音指了指挂在高处的灯笼。 卫瞻顿时黑了脸,说:「下次给你弄个好看的,那个太大了不能玩。」 霍澜音嘟嘟嘴,也不抗议,乖乖放下了兜帽。视线几乎遮了大半,只能看见一点了。不过她也不在意,觉得很好玩似地抱住卫瞻的胳膊往前走。 「参见太子殿下。」 周家人和一干奴仆跪地行礼。 周荷珠在跪地行礼的人群中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霍澜音,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彻底傻了。可是霍澜音的脸被斗篷的兜帽遮着,她看不见霍澜音的脸。只能看见她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得体,亦完全没有她往日的温婉端庄。 周荷珠不由猜测着如今的霍澜音是不是目光呆滞,流着口水说胡话?说不定吃喝拉撒都解决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尿裤子…… 这般想着,周荷珠的目光落在霍澜音的裙子上。她不由目光闪烁。就算霍澜音变傻了也能穿上这样好的华裳…… 霍澜音好奇地掀开斗篷打量着跪地的人群,看见宋氏的刹那,她脚步停下来。 「怎么了?」卫瞻问。 霍澜音眨眨眼,指着宋氏,喃喃:「阿娘……」 宋氏一怔,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霍澜音。 不仅是她,旁人也皆是一惊。 周玉清眼中闪过一道异色,瞬息间心里有了谋算。 卫瞻将她的兜帽扣下来,遮住她的眼睛,说:「你认错人了,她不是你阿娘。」 「她是呀!」霍澜音掀开兜帽,仰头望着卫瞻,目光充满了执拗。 周玉清赶忙说:「殿下,拙荆毕竟和音音有着十六年的母女亲情,这份朝夕相处的感情是不会因为重重变故磨灭,必然是刻在心底、融在记忆里。」 第43章 霍澜音松开卫瞻的手,好奇地朝宋氏走过去。她蹲在宋氏面前,更近距离地仔仔细细打量着她。 这样近的距离,望着霍澜音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杂的目光,铺天盖地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宋氏脑海,几乎让她的头快要炸开。她想起霍澜音小时候,想起曾经她的一颦一笑。再想起身世大白后,自己对她做的事情、对她说过的话,宋氏心里好像同时有一百根细针扎那么难受。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发抖。 「咦?」霍澜音低下头望着宋氏发抖的手,她将手贴在宋氏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用哄小孩子的语气:「不冷哦!」 宋氏的眼泪一下子滚落。 「音音!」 霍澜音回过头,看见远处的姚氏。 纵使姚氏的身体撑不住,纵使丫鬟再怎么拦,听说她到家了,姚氏还是执意出来接她。 从她的住处到这里不算太远的距离,她由两个丫鬟扶着,却感觉走了好久好久,此时终于远远看见霍澜音,她停下来,唤她一声,又是一阵重重的咳。 霍澜音歪着头,遥遥望着宋氏,清澈的眼眸浮现一抹茫然。她回过头看了看落泪的宋氏,又眨巴眨巴眼睛瞅着远处的姚氏。她再次转过头对着宋氏,从腰间扯出帕子来递给宋氏。 「不哭哦。」 宋氏用颤抖的手接过她递来的帕子。 霍澜音学着卫瞻往日哄她的样子,拍了拍她的头。宋氏喉间哽咽,泪如雨下。 下一瞬,霍澜音站了起来,提着裙子,朝姚氏飞快跑过去。她一口气跑到姚氏面前,气喘吁吁的。然后,弯着眼睛甜甜笑起来。 卫瞻满意地走向霍澜音。就算所有人都说霍澜音变傻了,卫瞻却知道他的音音即使变成了小孩子,也是聪明的小孩子。她分得清对错,只是善良罢了。所有百转千回的情感都在她的心底,她什么都懂。 「音音,你母亲走不动。扶着她。」卫瞻道。 霍澜音茫然地望向卫瞻。 「退开。」卫瞻下令稻时不要再扶姚氏。 稻时松手,姚氏的身形晃了晃。霍澜音猛地睁大了眼睛,往前迈出一步,扶住姚氏。 「好孩子……」姚氏目光复杂的望着霍澜音。 稻时赶紧走到姚氏另一侧扶着她。 霍澜音观察着稻时的动作,模仿她调整了姿势更好地扶着姚氏往前走。 她扶得那么用力,即使没有稻时,也能扶得稳稳的。 卫瞻落后了一段距离,望着霍澜音的背影。他眼尾扫过一丝柔和的笑。 霍澜音忽然回过头寻找,在看见卫瞻就在她后面不远处时,她这才开心地笑起来,卫瞻冲她点点头,霍澜音安心地转回头继续扶着姚氏往前走。 卫瞻并不想打扰她们母女的相处,姚氏不能久站定然是要回屋躺着去的,他若跟去也不方便。 周玉清赶忙迎上来,毕恭毕敬:「殿下,雅舍已经扫洒停当,外面天寒,还请殿下过去歇息。」 卫瞻瞥了他一眼,道:「周玉清,孤若没记错你是借住。就不必拿出主人的架势了。」 「不敢!」周玉清一惊,赶忙跪地。 卫瞻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这府邸是他送给霍澜音的,熟悉得很,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带路。 一直沉默着退到一侧的白管家赶忙跟上卫瞻,随时准备伺候着。他早就看周家这一家子不顺眼了。周自仪入狱,霍澜音出事后,周家人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府邸的主人,周家的下人也没什么规矩,时常闲话。白管家早就看他们不顺眼。 卫瞻这般说话,白管家颇有出了一口气的感觉。 卫瞻刚举起茶盏,小太监七星进来禀告:「殿下,霍小将军求见!」 「呵,这是去东宫被拒之门外,如今追到这里来了?」卫瞻不耐烦地放下茶盏,「让他进来。」 「听说你要立霍澜音为太子妃?」霍佑安一脸的不敢置信。 卫瞻问:「你过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是!」 「没商量,不必说了。」卫瞻烦躁道。 「让之!」霍佑安极了,「你是不是疯了?眼下是什么时候?正是动荡的时候啊!你先前在朝堂上发病伤了大臣,已经让天下人议论纷纷。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政绩、战功,都快被那些臣民遗忘。若你这个时候再立一个傻子为正妃……」 卫瞻抬起,目光凌厉,一片冰寒。 霍佑安知道卫瞻这是不爱听他这样说霍澜音,他叹了口气,稍微放缓了语气,继续说:「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我说的是事实!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支持你的人会越来越少。没有任何一个臣民愿意自己的天子是个疯子!你当真就要眼睁睁看着属于你的皇位被他人抢去?想想你中毒卧床的父皇!想想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受到的天子教育!你的天下你的江山通通都不要了!」 卫瞻听得很不耐烦,道:「不要把这些事情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 第44章 「我不是责怪霍澜音!」霍佑安脸色也变得极差,「纵使我以前觉得她不好,这次她愿意牺牲自己来救你。我也不会再认为她配不上你。可我希望你冷静一点!现在你的眼睛里只有一个霍澜音,再也装不下其他。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普天之下的臣民是如何议论你的,看一看你的大志凋败成何等模样!」 卫瞻悠闲地喝着茶,理都不理他。 霍佑安扶额,顿觉挫败感。 「让之,我也是仗着这些年的交情才敢来对你说这些话。你要是怪罪我,或是像重责别的劝谏大臣那般罚我杀我,我也认了。可自幼一起长大,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你如今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可你就没有想过以你的身份当真能够抱得美人闲散度日?最后的上位者,不管是谁都不会容你活命。」霍佑安顿了顿,「还是你以为皇后娘娘会顾念母子情放你一马?」 卫瞻的目光微凝。 霍佑安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让之,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不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一腔凌云志的天之骄子!」 「你就当我受了刺激吧。」卫瞻随口说。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几乎接不上话,怒道:「多大点事儿啊?你非要我像劝个小姑娘似地劝你?」 卫瞻嗤笑了一声,笑道:「被亲娘害,被从小敬重的老师背叛,一直疼着的弟弟还他妈不是亲生的,看中个女人还变傻了。老子就他妈就没资格受刺激了?」 卫瞻用玩笑的语气,说得云淡风轻,他指了指自己的头,道:「坏了。」 「什么?什么叫一直疼着的弟弟还他……还不是亲生的?」霍佑安懵了。 卫瞻没吱声,悠闲地倒了两盏茶,递给霍佑安一杯。 「不喝。」 「爱喝不喝不喝拉倒。」卫瞻将递过去的酒盏往地上一摔。 霍佑安看着卫瞻支着腿一副二流子的模样,特别想爆粗,到底是顾念着卫瞻的身份,那脏话忍了回去。 他再次放缓语气,说:「让之,江山和美人并不冲突,这是你当初说过的话。自己说的话被你吃回去了?你大可坐上帝位,将万里江山握在手里……」 卫瞻打断他的话,说:「我皇帝老子还没死。」 霍佑安又是被一噎,无奈道:「好好好,我失言!我说的是日后成吧?」 霍佑安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主意。 「让之,让之!你说,太子妃有什么了不起,你疼霍澜音就应该送她坐在皇后之位啊!」 卫瞻像看个白痴一样看着霍佑安。 「我又说错了?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事情,你干嘛非要放弃一个,二选一?」 卫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诚恳道:「佑安啊,你不要每次在姜姑娘面前都像个闷葫芦似的。若是你在她面前也能口若悬河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早把人拐回你霍家了。」 「……不是,好好说着正事你说什么姜聆啊!」 卫瞻反问:「原来姜聆不是你的正事?」 霍佑安深吸一口气,无力反驳。 山河脚步匆匆地跑过来,面露焦虑。 卫瞻脸色一沉,没等她开口,先问:「怎么了?」 「殿下降罪。霍主子忽然哭闹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奴几个哄不好她……」 卫瞻立刻起身,大步往后院走去。 霍佑安立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脑海中浮现上一次见到霍澜音的情景,想起她坚决要陪在卫瞻身边,不惜以身为药的决绝。 她当真如传言那般变成了小孩子的神智? 那么个聪明狡猾的姑娘,忽然变成小孩子一样笨笨的,倒是有几分可惜。 霍佑安心里有几分不忍,又因为有些好奇,不由也跟上了卫瞻的脚步,想去看霍澜音一眼。 卫瞻还没进屋,就听见了霍澜音的哭声。又是那种小孩子的哭法,不顾形象,五官都揪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霍佑安跟过去,眼睁睁看着卫瞻走进屋中,他却是不方便跟进去了。 他听着霍澜音的哭声,眼前浮现霍澜音曾经那双潋滟中泛着明灿的眼睛,心里不由产生一阵唏嘘之感。 卫瞻进屋不久,霍澜音的哭声慢慢小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就完全听不见了,连啜涕声也无。 霍佑安心下感慨,感情这回事果真是两个人的事情,心中占了几分只有自己最清楚。至于旁人的目光倒是变得无关紧要了。 霍佑安忽然又想起了姜聆。 每次只要一想起姜聆,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闷疼。这种疼痛已经折磨了他很多年。 也许卫瞻说的对,他在姜聆面前太过被动。如果他再主动一些,再强势一些呢? 他知道姜聆心中是有他的。 想起姜聆的身体,霍佑安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决定现在就去找姜聆,哪算用抢的,也将要姜聆扛回家去! 第45章 「咳咳咳……」 霍佑安刚刚转身,身后的屋内传来一阵姚氏的咳嗽声。霍佑安皱了下眉,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音音如此,殿下费心了。咳咳咳……」姚氏的声音很低,带着久病的沙哑,若有似无地传到霍佑安耳中。 霍佑安转身,望向窗户的方向。关着的窗户隐约映出里面几个人的身影。 他莫名觉得姚氏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哪里听过。姚氏没有再开口,他重新琢磨了一遍,却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这个声音。 霍佑安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猛地回过神来,停下了脚步。这间屋子,他可不方便进。 他失笑摇头,觉得自己今天果真是被卫瞻的态度气糊涂了,连规矩都忘了。他又看了一眼落在窗户上的人影,转身往外走。 走到前院的时候,他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远处游廊下的阴影处,周荷珠一巴掌打在一个丫鬟的脸上。他多看了一眼,才大约觉得那人可能是周荷珠,至于被打的丫鬟鸢时,他自然是不认识的。 毕竟与他无关,他也不方便插手管别人府里的事情,匆匆离开霍府,翻身上马,心事重重地往姜家去。 然而他骑马走了没多久,家里的小厮骑快马追来,满脸喜色:「小将军,霍将军回家了!」 霍平疆已经离京很久了。他手握重兵,若非特殊情况得天子召允不会出现在京城,边疆之地离不开他,京城之地亦不敢容他。 霍佑安一怔,望了一眼姜家的方向,还是调转马头,挥动马鞭,骑快马赶回家去。 从下人口中得知父亲在后院,霍佑安连衣服也没换,直接大步往后院去。 「父亲!」 「嗯。」霍平疆应了一声,他随意看了霍佑安一眼,问:「瞧着你这身衣裳倒不像是当值。」 「京中官多事少没有边疆那么忙,何况儿子如今当的差又是闲差。」霍佑安跨坐在石凳上,问:「父亲,您不是被特允今年留京过年吗?这次离开可是边疆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回了汾南一趟。」霍平疆道。 霍佑安愣了愣,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神色也跟着一黯。 战事停歇后,霍平疆每年夏天都会回一趟汾南,这是霍佑安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次霍平疆忽然离开,竟也是回了汾南。 霍佑安想问什么,又不知道怎么问。不由沉默下来。如今的汾南不过是一座死城,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里仍旧没有从战火的阴影中走出来,就连周边的百姓若是有能力者也纷纷搬离。因为人们都说每到夜里,汾南城总是能飘出来哭声,那里有太多北衍被活活烧死的冤死亡灵。 霍佑安对汾南没有太多印象了,离开时他还太小。只记得处处都是慌乱的人群,所有人都在逃难。哪哪儿都破破烂烂的,时不时就能在路边看见人的尸体。 那个时候,他不过两三岁罢了。 「你李叔一家这次从边疆来京,他们年岁大了,边塞之地苦寒,早就该来京修养。」 霍佑安问:「李叔一家子还要在咱们家做工?」 霍平疆点头,道:「你李叔一家不愿凭白受恩惠,自然还是要留在府里做事的。你闲时交代一下,让他和陈管家一并管事。」 「那倒无妨。他与陈管家本来就共事过,行事风格相近。我只是觉得他们夫妻年岁大了,有些不舍。毕竟当年若不是他们夫妻,我也活不下来。」 「你知恩图报是好,也当尊重他们的意愿。」 霍佑安连连点头:「父亲说的我都明白。」 其实当年的救命之恩,霍佑安也不大记得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保留了些记忆,还是从旁人口中日日听来的事儿潜移默化当成了记忆。彼时汾南人听说西蛮敌军将要杀到,信的人慌乱逃命,不信的人留在汾南等着北衍的军队赶来守城。 据说他母亲当初是信的,可是她身怀六甲,晕吐浮肿跑不动逃不掉。所以她将所有的钱银和粮食交给了隔壁李家,央李家逃命时带走霍佑安。 李家离开汾南的第三日,西蛮人围城,北风助阵,嚣张的大火席卷了汾南。大火一连烧了多日,火焰漫天。逃离的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含泪望着故土葬在火海中,那些没有逃走的亲朋与乡里成了火海里的亡魂。 霍佑安凑到霍平疆面前,神色郑重起来,问:「父亲这次在京中多久?何时回边疆?」 「问这作甚?」 「父亲,我是觉得如今朝中动荡。您不该那么早回去,不若留在京中待命?不管是谁有了歹念,都要掂量一下您手中的兵权。」 霍平疆看了他一眼,一眼看透儿子的心思,说道:「你若有当皇帝老子的心就去折腾,若只想做臣子就安分些。皇宫之中哪个做皇帝,与我无关,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霍佑安一愣,又是被狠狠地噎了一口。 ——今儿个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冲。 「父亲怎能这么想?」霍佑安站起来,「您怎么能容忍乱臣贼子作乱不轨?」 第46章 「你父亲是打仗的。我的战场在北衍边疆,而不是皇城中那些皇勋贵族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不克扣军粮昏庸残民割地损疆,龙椅谁坐都没什么区别。」 霍平疆不甚在意地举起酒樽,对雪饮酒。 一天之内,霍佑安在两处碰壁,心里万分别扭。他想了想,继续反驳:「可如果新帝克扣军粮昏庸残民割地损疆呢?」 霍平疆笑了一下,道:「如果你老子下一刻被酒呛死你磕几个头?」 「啊?」霍佑安瞪大了眼睛。 「在我这里没什么如果。日后事日后言。」 「父亲!您的热血洒过北衍江山,当年您和陛下一刀一戟杀出来的太平……」 「混账小子!你老子还没死,热血还在身体内淌着。」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霍平疆再一次打断他的话,说道:「皇帝老子在宫里安心养病,太子忙着谈情说爱。如今连为父何时离京都要管上一管。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说说你,老大不小连媳妇也没娶上,要不干脆净身进宫当太监去罢。甚是合适。」 霍佑安目瞪口呆。他凑到霍平疆面前,一脸的不可思议:「老爹,您喝醉了吧?」 「一边玩去。」霍平疆推了他一把。 纵使霍佑安自幼习武,霍平疆毫不客气的这一巴掌,也让他有些吃不消,肩膀隐隐发疼。他揉着肩膀,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酒坛子,无奈地转身往外走。 得,他也不管成了吧? 没病不用养病,未婚妻不跟他谈情说爱,他还不爱喝酒。那他去斗蛐蛐行了吧? 「艹,这季节没蛐蛐……」 霍平疆一个酒坛子砸过来,霍佑安堪堪接住。 「再说脏话打断你的狗腿!」 霍佑安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得,跟卫瞻学坏了。不,是被卫瞻气坏了。 谁也不知道霍澜音为什么哭。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进了屋,十分乖巧地坐在床边,听母亲说话。 姚氏瞧着女儿变成这样,心里酸涩不已。她絮絮叨叨地和女儿说话,问她好不好,说她以前的事情,说着说着,红了眼圈湿了眼角。 霍澜音一直很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忽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伤心极了。 姚氏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着她。几个丫鬟也都过来哄她,拿来她平时喜欢玩的小玩具逗着她。 可是霍澜音一直哭一直哭,谁哄都哄不好。丫鬟们实在是担心她哭坏了嗓子,惹得太子殿下怪罪,山河这才匆匆赶去禀告卫瞻。 卫瞻进来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姚氏,蹲在霍澜音身边,耐着性子哄她:「阿娘没有哭,她只是生病了眼睛不舒服。」 霍澜音眨眨眼,疑惑地望着卫瞻,半信不信。 姚氏惊讶地望向女儿。原来是因为她哭了,所以霍澜音跟着哭了? 「真的?」霍澜音歪着头。 「真的。」姚氏整颗心潮湿着,声音哽咽。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起来,软软地说:「阿娘乖乖喝药哦。」 「好。好。好……」姚氏轻轻点头。 霍澜音留在姚氏身边一直到傍晚,卫瞻看着霍澜音十分依恋母亲的样子,心里不甚舒服。虽然他早就料到了会这样,可是这段时日霍澜音满眼都是他,总是绕在他身边黏着他。而近日带她回家,她这个小没良心的竟把他丢到一旁,连个眼神都不给。 「回宫了。」卫瞻声音发沉。 霍澜音揪着眉头摇头,将脸贴在姚氏的肩膀上。 卫瞻眉头跳了跳,他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霍澜音的眼睛,问:「忘记答应我乖乖出宫,也要乖乖回去的?」 霍澜音眨眨眼,坐在床边没动。 甚至卫瞻拿糖豆儿来哄她,也舔舔嘴唇还是不肯走。 卫瞻的脸色阴沉下去。 霍澜音拧着眉,抬手攥住卫瞻的袖子晃了晃,她有好多话想说,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好急好急,哼唧了两声,眼巴巴望着卫瞻。 姚氏侧过脸一阵咳嗽,然后劝女儿:「音音听话,回去罢。下次再回来看我。」 「下次?」霍澜音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 她又转过脸来看向卫瞻,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着卫瞻。 「下次!下次!」她大声朝卫瞻说。 卫瞻沉着脸,半天才点了头。 霍澜音立刻灿烂地笑了,她一下子蹦起来,抱住卫瞻的脖子,使劲儿去亲卫瞻的脸。 「啵啵啵……」 一声又一声。 屋内的下人齐齐低下头去。姚氏亦觉得有些尴尬地别过脸。 就连卫瞻都觉得有些不自在,至于脸色自然早就柔和下来。他手掌握住霍澜音的腰,将挂在他身上的霍澜音扯开。 卫瞻一脸嫌弃地用手背蹭了蹭脸上的,口水。板着脸说:「去,自己把外衣穿好。」 「嗯嗯!」霍澜音像只翩飞的小蝴蝶一样,跑到门口去拿斗篷自己来穿。 第47章 姚氏望着女儿无忧的笑脸,她的脸上亦染上了几分温柔的浅笑。这是这浅笑不能深究,里子到底是苦的。 她不敢想女儿的未来会如何,她也不敢赌卫瞻会永远宠着她的女儿。 姚氏没有坚持送霍澜音出府,只立在门口目送她被卫瞻牵着走远,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姚氏轻叹一声,转身回了屋,忽然一反常态地吩咐稻时今晚多加了两道菜。 「哎!哎!」稻时赶忙应着,飞快跑去厨房吩咐。 姚氏胃口一直不好,每日吃不了多少东西,一整日颗粒不进也是常有的事情,更别说大夫开的补药。今日她胃口变好竟破天荒地自己点了菜,稻时高兴不已。 姚氏扶着桌子,努力弯腰,费力捡起地上的一串红玛瑙手串。这是莺时给霍澜音带着玩的,霍澜音走的时候,这手串不知道何时落在了地上。 纵使没什么味道,姚氏晚上还是吃了不少东西。稻时见状,赶忙端来太医开的补汤。姚氏竟也喝了小碗。 「夫人就该这样!」稻时笑得乐不拢嘴,「要是姑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 稻时一怔,惊觉失言,低声说:「姑娘会好起来的,等姑娘好了,夫人也会好起来的!」 姚氏微笑着,摩挲着手中那串红玛瑙手串。 她不是愚蠢至殉情的人,可也不是惜命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些年把用来调养身体的钱银全部用在帮助那些更需要的鳏寡孤独者。 先前,霍澜音虽然经历了苦难。可姚氏知道她的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是个坚强的人,像她的父亲一样。她相信她的女儿即使短暂不幸,也会努力给自己拼一个好的未来。她一直对霍澜音有信心,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而她身为母亲,一无所有,并不能帮霍澜音多少,说不定还会拖累女儿。 她不会主动赴死,却也觉得短寿没什么坏处,还能早些见到冥府中等着她的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姚氏慢慢收拢苍白干枯的手指,握紧掌中的手串。 她的女儿病了,病得厉害。未来不可知,女儿以后说不定会被抛弃、会被人欺负、会活不下去。她得好起来,她得努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才能照顾女儿的余生。 霍澜音回去的路上一直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地偎在卫瞻身边。马车不小心颠簸了一下,下巴磕在卫瞻的手臂上,她也没什么反应。 「明天还带你回家。」 栽歪靠在卫瞻肩膀的霍澜音一下子坐直身子,腰背挺直,冲卫瞻露出特别灿烂的笑脸。 「嗤。」卫瞻冷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霍澜音的脸,「你故意等着我这话吧?小狐狸傻了也是只小狐狸……」 霍澜音的眼睛弯成了一道缝儿。 因为卫瞻答应第二天还能出宫回家见母亲,当天晚上她特别乖地主动跑进偏殿去泡药浴。 当然了,卫瞻得陪着她一起才行。 这回卫瞻做了准备,浴桶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零食糖果,还有霍澜音喜欢玩的小东西,甚至放了一本书,若她不想吃也不想玩,他就给她讲故事。 他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让她再想起在浴室里不好的记忆。 第二天,卫瞻还在睡着,霍澜音却已经早早醒来,她双手托腮望着卫瞻,等了又等,他还是不醒,霍澜音急了。她鼓起软软的两腮,朝卫瞻吹了一口气。 卫瞻皱了下眉,却很快舒展开,继续睡着。 霍澜音哼唧了两声,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凑过去舔了一下卫瞻的眼睫。 「还不起,还不起!」霍澜音嘟起嘴。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揪了一根卫瞻的眼睫毛。 卫瞻眼皮跳了跳,黑着脸睁开眼睛,却忽地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眸,澈如山间静潭,潋如波中月。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她的眼睛里只有他,正如他的心里也只剩下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以为她回来了。他的泥泥回来了。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你醒啦!」霍澜音开心地笑了。 卫瞻那颗心忽然停跳了一拍。 哦,他的泥泥还没有回来。 卫瞻温柔地揉了揉霍澜音的头,掌中的力度忽地加重,翻身将她压在一旁,合上眼,吻她。 即使,现在的她根本不知何为亲吻。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动情吻她。 然而他再如何深情,她也不懂。她会哭会叫,会大声嚷嚷着疼,和以往完全不一样。 卫瞻俯下身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用力嗅她身上的香味儿。从这熟悉的气息间奋力回忆过去的她的一切。 「泥泥,泥泥——我的泥泥啊——」 她理他那么近,他却觉得是天与地的距离。抱着她,对她的思念在疯狂生长。 霍澜音委屈地擦眼泪,眼泪从眼角流进鬓间的发里。她用手去拍打卫瞻,哭着抱怨:「我是音音,我不是泥泥!呜呜呜……」 折腾了很久,又重新梳洗过,已经是中午了。霍澜音心心念念想回家,可是一场大雪覆下来,阻了通行。 第48章 「天放晴了再回去。」卫瞻说。 霍澜音咧着嘴想哭,卫瞻将一粒果子糖塞进她的嘴里。她「呸」的一声把糖吐了出来,重重哼了一声,使劲儿去瞪卫瞻。 殿下的宫人个个低着头,谁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生怕被迁怒。然而下一刻,卫瞻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混账脾气越来越大了。」 霍澜音吐舌头扮鬼脸。 卫瞻却只是笑。他笑够了,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椅子里低着头,装出难过的声调:「音音只想回来,不要让让了。」 霍澜音歪着头看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心里进行了八百呼和思想斗争,然后她蹲下来,捡起刚刚吐到地上的那块糖递给卫瞻面前。 卫瞻黑着脸,开口:「你这混账……豆_豆_网。」 霍澜音将手里脏兮兮的糖塞进卫瞻的嘴里,弯着眼睛不停地咯咯直笑。 卫瞻刚伸出手,霍澜音以为他要打她,闭着眼睛歪着头朝一侧躲。卫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捏着她的脸,让她张开嘴,把嘴里那颗脏兮兮的糖喂给她吃。 「让让坏——」霍澜音刚一张嘴,嘴里那颗糖就被她咽了下去。 她「呜呼」一声,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射出舌头想要往外吐,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啧,原来你还知道那玩意儿脏不能吃啊。」卫瞻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漱口水,又拿起棉帕擦了嘴,把帕子扔回托盘里。 不多时,太医院送来司徒十三为霍澜音写的药方。司徒十三原本不过民间郎中,是卫瞻将他扣留在了太医院。 卫瞻瞥了一眼药方,立宫女去煎药。 霍澜音撇撇嘴。 当喂她喝药的时候,她果然不肯好好喝,一会儿捂着肚子说肚子疼,一会儿捂着脑袋瓜装头疼,实在不行,就装作呛着了,使劲儿咳嗽,把卫瞻喂到她嘴里的药吐出去。 卫瞻使劲儿捏她的脸,有气发不出,闷声道:「退化成孩童?原来你孩童的时候就这么狡猾一肚子小算计的?」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 卫瞻黑着脸,只好忍着药蛊作祟,一边容忍对药臭味儿的恶心,一边将汤药含入口中,一口一口喂给霍澜音,逼得她喝得一滴不剩。 霍澜音缓慢地眨眼,长长的眼睫扫过卫瞻的脸颊,到底是不胡闹了,乖乖由着卫瞻喂药。 可若卫瞻换回以前的方式让她自己喝,她又要绞尽脑汁地抗拒。几次试探下来,卫瞻倒也放弃了。每日亲自喂她吃药,同她一起泡药浴。 没多久,霍澜音整个人被卫瞻养得旁了一圈,卫瞻倒是消瘦了下去,五官更为凌厉了些。 这一日,卫瞻将绕着鱼缸疯跑的霍澜音抓回来,握着她的手给她修剪指甲。栖凤宫的人过来,请卫瞻过去一趟。 「还有!」霍澜音抬起脚,将脚趾头往卫瞻的脸上戳。 前来传信的嬷嬷低着头,非礼勿视。 卫瞻朝霍澜音的脚背拍了一巴掌,才拉着她的脚踝搭在膝上,仔细给她修剪脚指甲。直到给她穿好了鞋袜,卫瞻才起身往栖凤宫去。 明天就是除夕,如今宫中四处可见大红之色,各宫的太监和宫女们也是个个忙碌不已。 卫瞻去见皇后时,殿内除了皇后身边的翠风和红风,还多了一个穿着异族服侍的妇人。 「母后事务繁忙,今日召见不知所为何事。」卫瞻面无表情,连行礼也时分敷衍。 长宁郡主当初送给皇后的那只黑猫已经长大了许久,慵懒地趴在皇后的腿上。皇后饶有趣味地握着梳子给黑猫儿梳毛,一边口气随意地说:「给你除去体内的药蛊。」 卫瞻有些意外地瞥了皇后一眼,道:「药蛊?母后知道的可真不少。」 皇后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本宫亲自放进你体内的,又怎会不知。」 卫瞻咬着牙,目光复杂地望向皇后,他轻笑了一声,道:「母后还真是坦坦荡荡。」 「虽说没人信,可本宫真的极少说谎话。因为没必要。」 卫瞻视线扫过那个异族妇人,道:「母后既然亲手放进去,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取出来?」 皇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腿上的黑毛递给红风,她换了个姿势,倚靠着美人榻一侧的靠枕,慢悠悠地说:「给你植入药蛊,自然是为了让你的身体抗拒所有的药物,不能将阴阳咒的邪功之力从体内驱逐出去。可你没有将阴阳咒的邪力赶走,反而选择炼化,将其化为己用,如今更是练到了第十重。这药蛊对你来说自然没了用处。听闻让之最近为了那个傻姑娘,日日抗衡着药蛊的作用与药打交道。瞧瞧,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都没往日俊俏了。本宫瞧着于心不忍,所以帮你将药蛊赶走。」 皇后顿了顿,又道:「当然了,我儿若不信本宫是为了除去你体内的药蛊,而是想害你。你大可走就是了。」 卫瞻凝视着皇后。 皇后神情悠闲吃着葡萄,任由卫瞻打量着。 第49章 半晌,卫瞻抬脚踹插在桌下的椅子,将椅子踹出来,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 那个边疆少数民族的妇人走过来,在卫瞻身边蹲下来,道:「殿下请伸手。」 她在卫瞻的指腹划破,又拿出一个形式古怪的铜瓶,任由从里面爬出的一只小虫子靠近他的指腹,触动一对细短的触角。不久之后,卫瞻眼睁睁看着一条之后蚂蚁腿大小的小虫子从他的伤口爬出来,瞬间被触角缠走。 妇人手脚麻利地收了铜瓶,那古怪的小虫子顿时看不见,像没有出现过。卫瞻望向自己的右手,一方帕子扔到他的手上。 「擦干净再走,脏死了。」 卫瞻抬头,皇后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往偏殿去了。 卫瞻回头望着皇后的背影,若有所思,心里生出几分怅然。自从霍澜音病后,他几乎没有再去想除了霍澜音以外的事情,更是许久不曾有过这般复杂微妙的心境。他坐在那里未动,环视整个殿内。这是过往他每日早上都要来请安的地方,甚至不止过来一趟。这屋子,有太多他这些年的记忆。 「呵。」卫瞻自嘲地笑了一下,起身离开。 卫瞻去栖凤宫没多久,纪雅云就到了东宫。这不是这段日子里,纪雅云头一回来东宫找霍澜音了。起初卫瞻并不想霍澜音接触外人,可偶然发现霍澜音并不讨厌纪雅云。又觉得如今的霍澜音接触的人实在是少,也有些可怜,倒是默许了纪雅云时常进东宫来陪霍澜音玩。 只是这次纪雅云来东宫的时候,不是像往常那样自己来,她还带来了吴吉玉。 今天早上吴吉玉去纪家寻她闲聊,两个姑娘家说说笑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上午,纪雅云言谈之间无意间提到这几日有空要进宫陪陪霍澜音。吴吉玉便说她也很想看望霍澜音。 想到霍澜音如今的情况,纪雅云着实有些为难,担心惊扰了霍澜音。可是挨不住吴吉玉的软磨硬泡,纪雅云勉强同意带吴吉玉进宫。 「咱们事先说好了哦,澜音姐姐现在很怕生,不喜欢和外人玩。她可能不记得你了。如果她不喜欢和你玩,我只好派人先送你出宫了哦。」纪雅云说。 吴吉玉连连点头,笑着说:「就知道雅云最好了,总会想法子帮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霍姑娘那样容貌出众的好姑娘变成如今这样有些唏嘘,心下不忍,想去看望她,也是祝她早日康复。」 「澜音姐姐一定会早日康复的!」纪雅云觉得吴吉玉说得真诚,开心地带着昨日寻到的小玩意儿,打算进宫拿给霍澜音玩儿。 纪雅云和吴吉玉到东宫的时候,霍澜音正坐在青瓷大广口鱼缸前,拿着一根孔雀尾巴毛逗弄着里面游来游去的红鲤鱼。 这样的季节,宫内的几条河和湖都结了一层冰,看不到鱼戏荷藕的画面。卫瞻令人凿了湖面上厚厚的冰层,捉了几尾红鲤鱼放在鱼缸里给霍澜音解闷。 殿内温暖如春,几条红鲤鱼慵懒地游来游去。 「澜音姐姐,这个是送给你的!好不好看!」纪雅云晃着手里的一个桃粉色的面具。 霍澜音的注意力很快被纪雅云手中的面具吸引去了。她的眉头揪起来,神情特别专注地盯着面具看。 跟在纪雅云身侧的吴吉玉好奇地审视着霍澜音,见她没有眼歪嘴斜有点失望,可是瞧着她的眼神知道她的确是「病」了。 「澜音姐姐?」纪雅云又晃了晃手里的面具,「你喜不喜欢呀?」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地说:「不倒翁……」 「什么不倒翁?这个是面具呀,上面也不是不倒翁的图案,是桃花,特别漂亮的桃花呀。现在是冬天,等天暖和了,桃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看桃花!」她敲了敲面具上的图案。 霍澜音摇摇头,说:「不要这个。」 「你不喜欢?」纪雅云皱眉。 霍澜音点头,又摇头,太多的话堆在她的肚子里,她说不出来。她急急说:「要不倒翁的。」 纪雅云听不懂她说什么,只好把面具递给她玩。 霍澜音低着头,摆弄着这个面具,她用手指头在面具的两侧脸颊画来画去。别人也看不懂她在画什么。 ——她在画不倒翁,红色的不倒翁。 纪雅云叹了口气,苦着脸对吴吉玉说:「澜音姐姐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吴吉玉脸上挂着遗憾,道:「真是让人觉得惋惜。」 纪雅云急忙又说:「可是澜音姐姐一定很快就会康复!」 「霍姑娘人美心善,自然会如此。」吴吉玉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她目光下移,落在面前巨大的青瓷鱼缸上。 她来的时候听宫人说了,卫瞻被皇后叫走了。吴吉玉琢磨了一番,以如今皇后和卫瞻的关系,卫瞻恐怕不会在栖凤宫停留太久,兴许他很快就会回来。 如今卫瞻不上早朝,闭门谢绝见客,整日留在东宫陪着霍澜音。旁人想要见他一面实在是难得很。 可霍澜音如今傻了,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吴吉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轻轻扯起一丝得逞的笑容来。 第50章 ——虽然她还没有开始,却因为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而十分开心。 她拿起霍澜音随意扔到地上的孔雀绿羽,拨弄着鱼缸里的水,引得鱼缸里的鱼儿游来游去。 「这鱼儿真是好看。」吴吉玉放下手中的孔雀绿尾羽,挽起袖子来,伸手进鱼缸里去捉鱼。 前一刻懒洋洋的鱼儿,却忽然游得快了,轻易从吴吉玉的手边溜走。 霍澜音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她抬起头,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着水里四处逃窜的红鲤鱼。她瞧得很专注,目不转睛的。 纪雅云在一旁笑话:「吉玉,你怎么像小孩子似地抓鱼玩呀!」 吴吉玉回之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 纪雅云愣了愣,看了霍澜音一眼,顿时了然,吴吉玉这是在主动要和霍澜音一起玩呢! 「我也来!」她也挽起袖子,伸手进鱼缸里抓鱼。 霍澜音坐得腰杆更直了,完全被她们两个在水中乱抓的手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就连放在膝上的那个面具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澜音姐姐,你要不要一起来抓鱼儿玩呀!」纪雅云笑着问。 「嗯嗯!」霍澜音使劲儿点头。 「姑娘!」莺时阻拦地拉住霍澜音的手,「水凉,咱们不玩。」 「要玩!」霍澜音推开莺时,胡乱地挽了挽袖子,跟着吴吉玉和纪雅云一起伸手进水里捉鱼。 她随意挽起的袖子很快滑下去,飘在水面。 莺时劝不住她,没有办法,只好赶忙帮霍澜音好好挽起袖子。然后她退到一旁,眼睛一直盯着霍澜音,忧心忡忡,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鱼缸里的水溅出来,弄湿了一地,也弄湿了围在鱼缸旁三个人身上的衣裳。 鱼缸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响亮,由大至小在东宫慢慢传开。 卫瞻恰巧归来,离得很远,隐约听见一点声响。他不确定是什么摔了,大步往里走,去找霍澜音这个捣蛋鬼。 卫瞻还没走近,就看见了那个碎了的鱼缸。几个小太监和宫女正在收拾打扫。 她摔着了?伤着了?吓着了? 卫瞻加快步子,随手抓起打扫的小太监,问:「人在哪?」 「启禀殿下,主子弄湿了衣裳,正在偏殿换衣。」 卫瞻松了手,大步往偏殿去。这样的天气被冷水弄湿了衣服,恐怕是要着凉的。 他推开偏殿的门,随之响起一道惊恐的尖叫声。整个东宫中各司其职的宫人都不由吓了一跳,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过去。 卫瞻揉了揉耳朵。 在这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这么恐怖。那战场上的号角声都稍逊一筹。 霍澜音也吓着了,手里的面具掉到地上,呆呆望着吴吉玉。 吴吉玉双手捂住胸口,无论是她的尖叫还是她脸上的表情,都明晃晃写着「羞愤欲绝」的心情。 卫瞻面无表情,是看破一切的漠然。 跟在卫瞻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赶忙低下头,不敢乱看。 纪雅云从外面快步跑进来,望着殿内的这一幕,惊在原地。 吴吉玉哭哭啼啼地穿好衣服,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逃命似地往外跑,横冲直撞。经过卫瞻身侧时,卫瞻及时往一侧迈出一步。要不然,她还真说不准要撞到卫瞻的身上。 卫瞻嗤笑了一声,就连吩咐宫人去照看吴吉玉都没有。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径直走向霍澜音,在她面前蹲下来,问:「弄湿了?」 霍澜音这才回过神来,她眨眨眼,抬起手臂,捏着袖子给卫瞻看。可是握在手心的袖子并不是湿的。 她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说:「换过了。」 卫瞻捡起地上的面具,翻过来看了看,递给她:「又谁给音音拿好玩的东西了?」 霍澜音指向纪雅云。 纪雅云立在一侧发呆,连霍澜音指向她,她都不知道,更是没怎么听见霍澜音和卫瞻的对话。她脑子里在仔仔细细回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每一个细节。 卫瞻瞥了纪雅云一眼,收回视线,晃了晃手里的面具,说:「来,我给音音戴上。」 霍澜音摇头,慢吞吞地说:「不要这个。」 「那就扔了。」卫瞻随手想要将面具扔出去,手腕却被霍澜音拉住。 「要的,要的!不扔!」 卫瞻随手将面具塞给她。 霍澜音歪着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在一旁发呆的纪雅云忽然回过神来,丢下一句「我下次再来找澜音姐姐玩」,匆匆走了。 纪雅云没有回家,她直接去了吴家。 「我们姑娘受了委屈,自从回来一直在哭呢……」 纪雅云被吴家的丫鬟领去吴吉玉闺房的路上,一直听着小丫鬟愁眉苦脸说着吴吉玉的委屈。 「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纪雅云随口说。 第51章 还没进屋呢,纪雅云就听见了吴吉玉的哭声。等她迈步进了屋,发现吴吉玉的很多家人都在屋子里,安慰着吴吉玉。 「吉玉,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纪雅云开口第一句就这般说。 吴吉玉哭得快断了气,一旁的吴家夫人红着眼睛说:「纪姑娘,我们吉玉这般恐怕不能好好招待你了。」 纪雅云咬了下嘴唇,望着吴吉玉道:「我就几句话,或者就在这儿说也成。反正他们都是你的家人,都关心着你。也不是非要瞒着旁人不可的秘密。」 吴吉玉的脸从湿漉漉的帕子里抬起来,看向纪雅云,她吸了吸鼻子,将家里人劝了出去,就连屋内的下人也撵了出去。 这是要单独跟纪雅云说话了。 纪雅云是个喜怒都挂在脸上的人,她能忍这么久已经十分不容易。等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屋内只有她和吴吉玉两个人的时候,她重重冷哼了一声,生气地瞪着吴吉玉,说:「你故意的!你根本不是去看望澜音姐姐,你在利用我进宫勾引太子哥哥!」 「雅云,你这话说的奇怪,我做什么了?我今日受了这样的委屈,你不仅不安慰我,还要这样血口喷人吗?」 「受了委屈?」纪雅云气得瞪圆了眼睛,「我可就没见过谁家姑娘不小心被旁的男子看了身子后,会是你这样的反应!恨不得嚷嚷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就是!」纪雅云指着吴吉玉,气得脸都红了,「你就是想嫁给太子哥哥!」 吴吉玉也不哭了,她摔了手里的帕子,一脸高傲地瞥着纪雅云,冷笑道:「想嫁给太子有什么奇怪的?这世间女子想要嫁给太子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不是也很想嫁给太子?还早就不知廉耻地自认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带着侍卫跑去寻太子,凭白让旁人看笑话。到最后也没得殿下青睐,连个傻子都比不过。」 纪雅云气得肚子疼。 「我是想嫁给太子哥哥,可是我行得正做得端!我想嫁给他,就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能嫁给他我高兴,嫁不得他我也不气不恼。才不会像你这样在暗处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纪雅云气得胸口起伏脸色发红,「吴吉玉,你平日里最是一副清高的模样。看不得这个没学识、那个没底蕴。鼻孔朝天,不可一世!还以为你多冰清玉洁,没想到能使出这样令人不齿的手段来!」 吴吉玉咬牙:「你以什么身份来说教?说旁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在生什么气?气我捷足先登抢了你以为会属于你的位子吗?」 「当然是气你不要脸!」纪雅云跺脚,「吴吉玉,你要是能嫁给太子,我纪雅云名字倒过来写!」 吴吉玉抿唇,带着嘲意地轻笑了一声,偏过脸去。 纪雅云转身往外走,还是没有回家,再次进了宫,气冲冲地去找卫瞻,劈头盖脸的一句:「太子哥哥,你不要因为负责去娶吴吉玉这个坏人!」 卫瞻正在给霍澜音做一个手鼓,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懒得理她,修长手指扯着红绳一道一道缠在手鼓上。 纪雅云气得跺脚,她在屋子里绕了两圈,停在霍澜音面前。 霍澜音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两只手里各抓着一个酥饼,咬一口这个,咬一口那个,吃成了小花脸。她弯着眼睛,冲纪雅云甜甜地笑,将手里其中一个酥饼递给纪雅云。 「我不吃!」纪雅云重重叹了口气,「澜音姐姐,你快点康复呀!赶快清醒一点才能拦截那些小狐狸精们呀!你要是再这样笨笨的,太子哥哥早晚被别人抢走!」 「狐狸?」霍澜音好奇地想了一会儿,「唔,音音是小狐狸。」 卫瞻看向霍澜音。 「不是说你!」纪雅云简直就是干着急,她闷声嘟囔:「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哇……」 反正霍澜音这边是说不通了,纪雅云又跑到卫瞻面前,特别认真地说:「太子哥哥你要是娶吴吉玉那个坏人,我就我就……」 「就如何啊?」卫瞻将手鼓修理好,扔给霍澜音玩。这才正八景打量着面前的纪雅云。 「我就……我就……我就脱衣服!」 卫瞻眼中的嫌弃毫不遮掩。 「对对,不仅我脱衣服,我还要找一大帮丑的坏的姑娘过来一起脱衣服!」 卫瞻揉了揉额角,语重心长地说:「雅云啊,孤瞧着你脸色不是太好。恰巧这里有一副驻颜修肌的膳食方子,为兄送你了。」 「嗯?脸色不好?」纪雅云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卫瞻吩咐宫人拿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几道菜名,然后递给纪雅云,道:「行了,这就回去吃去罢。」 「哦……」纪雅云一边往外走,一边低着头去看纸上的菜名。 「天麻炖猪脑、熏卤猪脑、滋养开窍汤、香菇猪脑蒸蛋、猪脑花……」 立在殿内的宫女低下头,努力忍着笑。 卫瞻脸上也带着几分笑,他一回头,一个面具杵在了他的脸上。他略微调整了一下角度,才能从面具的孔洞往外看,看见霍澜音耷拉着嘴角不高兴。 第52章 「不对。」她说。 卫瞻一直都知道霍澜音什么都记得,只是智力退化成小孩子了。这个面具当然不对,他以前的面具雕着凶神恶煞的猛兽。 「不倒翁……」霍澜音瘪着嘴,忽然就委屈起来了,为什么他就不懂她的意思呢? 卫瞻一怔,这才明白霍澜音为何今日一直一会儿嚷着不倒翁一会儿嚷着面具。他摸了摸她的头,好声哄她:「对,不倒翁面具。有两个呢。」 霍澜音前一刻一脸的委屈,这一刻瞬间笑了起来,眼睛里装着星河。 卫瞻找到那两个面具,交到她手上。 ——粉色的,脸颊两侧画着红色不倒翁的面具。 分别在不同的两个地方得来的面具。 「戴!」霍澜音将面具贴在卫瞻的脸上。 卫瞻无奈。先前霍澜音多次想让他戴这面具,他都黑着脸拒绝。这回,倒是毫无抵触地戴上了它。然后他把另外一个给霍澜音戴好。 两个人相对而坐,戴着相同的粉色面具。面具遮了他们的脸,只能看见彼此的眼睛,还有对方眼中的自己。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清澈的眼眸中浮现几许茫然。她望着卫瞻的眼睛,慢吞吞地说:「你留着,你都留着呢。」 「对,我都留着,你给我的一切,我都留着。」卫瞻低下头靠近她,两人以额相触。两面薄薄的面具相隔,却隔不断从对方那里感觉到的温暖。温暖丝丝缕缕,织网般将两个人紧密缠绕。 卫瞻就知道,她都记着呢。 霍澜音如今不够聪明的小脑瓜里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慢慢抬起手来,将自己的手搭在卫瞻的手背上。 卫瞻反手握住她的手,修长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交。 霍澜音垂眼,望着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似懂非懂。 过年时,宫中自然要举行宫宴。即使如今宫中形势复杂,早就在准备的宫宴也未曾被取消。 宫人一次次就宫宴之事请示卫瞻,可卫瞻懒得管,宫人多问一句,他便让人去找皇后。皇后却也将事情都推了,把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推给了娴妃。 娴妃又要照顾陛下,又要管着宫宴的事儿,又要时不时挂心一下小公主,竟成了宫中最忙的人。 「娘娘,太子殿下可会到场?」下面的人请示。 「这是必然的。就算他什么事儿都不管了,这宫宴也是必然要参加的。」 宫人皱着眉:「那个女人也会出席?这座位该如何设置?若那个女人在宫宴上发病……」 娴妃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东宫没传消息过来,估计以太子殿下这段时日对那个女人的重视,大抵是会带去的。她现在这样子,若是安排和其他女眷坐在一起,说不定会出什么意外。太子殿下也未必准她离了眼。座位不必格外设置,太子殿下应当会带在身边的。」 娴妃所料不错,她刚吩咐完没多久,东宫过来人传来卫瞻的消息——他果真要带着霍澜音,且让她坐在他身侧,无需格外设座。 莺时蹲在霍澜音面前,给她整理着裙子。她忧心忡忡,面带愁容。她并不赞成卫瞻带霍澜音去宫宴。毕竟霍澜音如今这个样子若是闹出什么笑话,引得旁人嘲笑…… 自从霍澜音病了,莺时就没有再笑过。纵使莺时也知道霍澜音更亲近山河不喜欢她正是因为她总是苦着脸,而山河会逗着她和她一起笑。 可莺时实在笑不出来。 眼看着就要出发,莺时咬咬牙,鼓起勇气去找卫瞻。 「嗯?」卫瞻听完莺时硬着头皮说完的顾虑,他轻笑了一声,随意地说:「她是孤的妃子,光明正大,不必藏着掖着。谁若笑她欺她,杀了便是。」 莺时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卫瞻,心中一片复杂。有感动,也有怀疑。她不由想起了昨日吴吉玉离开时的样子。深宫复杂,她本来就觉得自己很笨,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如今霍澜音也不能教她做事了,她更时常觉得茫然。只不过她觉得若太子爷当真要立霍澜音为太子妃,应当不会那么容易吧? 卫瞻带着霍澜音赶去宫宴时,宴厅早已坐满了人。 卫瞻牵着霍澜音的手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刹那,满厅的喧嚣在瞬间停下来,每个人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将或惊讶或好奇的各种目光望向霍澜音,继而才起身行礼。 「免礼。」卫瞻脚步不曾停歇,牵着霍澜音继续往前走,穿过朝臣及家眷。 霍澜音今天很开心,因为她很喜欢卫瞻给她准备的这件新衣服。走路的时候,她低着头好奇地瞧着自己的裙角,厚重的正红宫装很沉,随着她每走一边,脚边仿佛绽开一朵鲜红的花儿。 霍澜音觉得好漂亮,走路的时候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这样脚步绽出的花儿就会一朵大一朵小。 一双双眼睛望向霍澜音,看着她走路跳脱不似闺秀,听着她悦耳的咯咯笑声。 「好看!」她仰起头来望着卫瞻。她看见了好看的东西,要邀卫瞻一起来看。 第53章 「对,好看。」卫瞻回望她的那一眼,温柔地令大殿内的人瞠目结舌。 人人都知道自从太子殿下修习邪功,性情大变,暴戾阴翳。整个京城,已经太久没有出现过那个风光霁月的谪仙人太子殿下了…… 然而,那个暴戾阴翳的太子殿下原来也还存着温柔一面,而他将所有的温柔都只留给了身边的……傻姑娘。 卫瞻牵着霍澜音走到帝后下面的位置坐下。 「掉了!」霍澜音指着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球球。 那是她今日出门时,随手拿在手里玩的一个小玩具。 卫瞻弯腰,将毛茸茸的小球球捡起来,塞到她手里。霍澜音握着软软的小球球,往卫瞻的脸上压,看着圆圆的小球球被压扁,开心地笑了。 卫瞻耐心十足,没有任何的不悦,甚至看向霍澜音的目光是由始至终的温柔。 ——看得旁人不由噤声,怀疑自己看错了,一个个匆忙低下头,不敢多看,唏嘘不已。 有人小声抱怨:「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到底是个傻子。一个傻子而已,可惜了太子殿下……」 旁边的人不赞同地摇头,低声说:「你却忘了那个女人是如何傻掉的。」 先前瞧不上霍澜音的那个姑娘咬咬唇,不说话了。 望着卫瞻和霍澜音两个人的一双双眼睛逐渐变了,从好奇、诧异,逐渐变成了羡慕。 「其实也挺感人的不是吗?听说那个姑娘是为了救太子殿下才成了这样,太子殿下也是个重情的。没有因为那个霍姑娘变成这样而嫌弃她、抛弃她……」 当然了,也有人持有一种很怀疑的态度。 有人小声对身边的丫鬟阴阳怪气地说:「男人嘛,是很看重恩情这个东西的,可是恩情和感情还是很有距离的。再说了,太子殿下就算一时感动,日子久了,怎么会对一个傻子死心塌地呢?就算是寻常男子都做不到的事儿,他身为太子爷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要我说……那个霍姑娘现在瞧着是挺让人羡慕的。可是谁知道人前人后是不是一样的呢?就算人前人后一样,谁知道日后又会如何呢?我总觉得她将来的下场不太好……」 「你们听说吴家姑娘在东宫换衣服被太子爷撞见的事儿了吗?其实说起来,吴家姑娘不管是家世还是才学还是相貌样样都是顶好的。在咱们京中,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都说纪家出皇后,可明显宫里对纪雅云不太满意。如此看来,吴吉玉倒也不是没可能……」 「若说以前不太可能,如今却是未必了。这是连清白都毁了。就算是顾虑吴家,太子殿下恐怕也会娶了吴吉玉吧?」 「要我说,即使不是正妃,也当是侧妃。」 「那么那个傻姑娘呢……」 「就算太子爷喜欢那个傻姑娘,把她捧在手心里也不可能立她为妃啊。你想什么呢……」 周围一阵窃笑。 毕竟是宫宴这样的场合,议论自然是有的,却谁都不敢说的太多,关于霍澜音和卫瞻的议论暂且停了下来。 吴吉玉今日自然也来了,她必然是要顶着压力和各种看戏的目光过来。她已经为了未来赌上了名声,今日当然要搏上一搏。 赢了,从此成为天下女子钦羡的女子。 若是赌输了…… 不,她是不会输的。 ——她有这个信心。 「哼!」纪雅云重重地冷哼了一声。她出发的动静实在不小,惹得周围的人都望了过来。 吴吉玉心下一沉,看了纪雅云一眼,又默默收回目光。她有些后悔,昨日就不该承认下来,纪雅云这个脑子,昨日她继续哄骗纪雅云说不定她就信了,也不知道会省下多少麻烦,说不定还可以继续利用她。 不过吴吉玉转念一想,也没什么,纪雅云这个脑子,连成为阻碍都算不上。利用她一次也就算了,以后怕是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纪雅云若作祟捣乱,吴吉玉还看不上眼呢。 今日不仅宫中举行宫宴热闹非凡,民间何尝不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贺新岁。处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牢狱之地,也贴了几张福字。狱卒大半归家,留下执勤的聚在一起,不顾往日的森严规矩,吃酒打牌。 不过这是狱卒的热闹,再往深处走,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了天牢深处,仍旧是一片阴森死气,偶尔能听见痛苦的呻吟声。一个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犯人没有哪个有过年的心思。 天牢这样的地方,能活命出去的极少,就算有,也要脱了一层皮,谁还管什么年不年。 纤细的影子映在走廊灰色的墙上,脚步声轻轻,不似狱卒。或卧或坐的犯人好奇地通过重铁牢门往外看,盯着那道穿过走廊的倩影。 有人从草垛床上跳下来,跑到门口伸出手去想要抓,被领路狱卒手中的鞭子一鞭子抽了过去。 「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呆着!」领路狱卒大声吆喝。 「姑娘……」 第54章 跟在后面的四个丫鬟低着头,双肩缩着,有些害怕。 李青曼拉了拉宽大的兜帽,尽可能地低着头遮面,脚步也越发快了些。 「李姑娘,到了。前面那间牢房就是了。不能太久,我也不好回避,要不然不好交代,您可多担待。」领路狱卒弯着腰,语气卑微,哪里还有半分刚刚吆喝犯人时的架势。 「有劳。」 身后的丫鬟赶忙从袖中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狱卒,说:「新岁还要当差,这位大哥不容易,拿去买酒和大家一起吃。」 「多谢李姑娘,多谢李姑娘!」狱卒眉开眼笑,拿了银子退到稍远些的地方。这个距离,牢房中发生的事情几乎不会逃了他的眼,而若声音小些他却是听不见的。 周自仪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狱卒,给他带进来一支笔。李青曼来的时候,他正用毛笔蘸了水,在狱中的墙壁洋洋洒洒地写诗作文。 李青曼指尖儿捏着兜帽的沿儿,望向周自仪挺拔的背影。 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周自仪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影。李青曼飞快松了手,让宽大的兜帽垂下来遮了脸。牢中昏暗,她遮得严实,周自仪只看得出来来者是个女子,却看不清她的容貌。至于跟在后面的丫鬟,也面生得很。 李青曼稳了稳心神,迈过刚被狱卒打开的牢门,走向门口不远处的一张脏兮兮的破旧小方桌,然后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件一件摆出来。 桌子那样小,她带来的饭菜那么多样,摆了一层,插空交叠摆上第二层。 「阿音?」周自仪询问。 李青曼摆放碗碟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将丫鬟递过来的最后两道菜也默默摆好。 周自仪逐渐走近,看清她摆放碗碟的手,认出这人不是霍澜音。 李青曼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将蹭到食指上的一点汤汁擦去,然后朝着周自仪福了福,默默转身往外走。 「李姑娘?」 李青曼的脚步停下来,没有转过身,背对着周自仪,温声开口:「霍姑娘如今病着,所以托我送些吃的过来。」 周自仪略一思索,就知道李青曼这话漏洞太大,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揭穿,朝着李青曼的背影作了一揖,道:「多谢李姑娘。」 李青曼咬咬唇,微微蹙着眉,短暂的挣扎之后,才开口:「周大人莫要忧虑,不会有事的。」 周自仪早就想明白了,所谓的陷害不过是有人希望他不再牵扯在三二七案中,他自来了天牢,倒也从未担心过自己,却是时常担忧外面的形势。 「李姑娘可方便对在下说些外面的事?」周自仪问。 李青曼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如今周自仪身在牢狱中,外面的很多事情不必告诉他,免得他担忧。可真的见了他,当他这样问她,她倒是不想隐瞒。 「如今二王爷和父亲一起辅佐二皇子代理朝政。」 「什么!」周自仪惊了,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拉住李青曼的手腕,想要将她拉转过身。 接触的那一刹那,李青曼身子僵了一下,迅速收回自己的手,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周自仪几乎是在同一刻向后退了一步,诚然道:「是在下唐突了。」 李青曼将被周自仪拉过的手背到了身后,缓缓摇头,说道:「因为……」 李青曼忽然又犹豫了。 周自仪微微侧首,垂目沉思,继而惊问:「阿音出事了?」 「你怎么知道?」李青曼脱口而出,然后才惊觉自己失言。 「果然。」周自仪轻舒一口气,「我自进来,再无她的消息。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不是那样被动的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带我出去,即使不能也定然会来相见。果然……敢问李姑娘,家妹出了什么事?」 李青曼瞧着周自仪神情泰然,似乎早就有所料。便将自己知道的关于霍澜音最近的事情都讲给周自仪,包括她知道的如今朝堂上的事情。 听了她的话,周自仪眉头紧锁,久久不言。 狱卒走过来,十分歉意地催促:「李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小的也是为难……」 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李青曼飞快地看了周自仪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她垂着眼睛,低声说:「周大人慢用。我这便走了。」 周自仪沉默,再次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李青曼刚刚迈过门口,又转过头。她掀开兜帽一点,望向周自仪,问:「周大人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吗?」 周自仪这才看见李青曼的脸。天青色的斗篷,在灰暗的牢房中很不显眼,光线昏暗,阴冷寒气,衬得她的眼睛浸着无尽的柔情之水。 可她似乎瘦了些。 「冬日天寒,李姑娘当多食些荤肉。」周自仪道。 李青曼怔怔。 「倒也没有什么话需要烦劳李姑娘相带。」 她来见他已是不妥,哪能再烦劳她带话,凭白惹旁人闲话。 第55章 李青曼胡乱点头,放下兜帽,转过身匆匆往外走。狭长的走廊两侧墙壁悬着微弱的灯光,将她纤细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自仪在小方桌旁边坐下,拿起筷子。破旧的小方桌上摆着世上最好的珍馐,不仅是菜肴花了心思,就连盛着菜肴的碗碟也精致无比。周自仪夹起一块海棠酥饼,酥饼上有着「福、寿、顺」等等过年时的吉祥话。 笔触温柔,线条隽永。 周自仪尝了一口,好似可以想象到一双妙手洗去丹蔻华脂入厨雕字的画面。周自仪的目光缓慢地游走过每一碟菜肴。 她做这些应当用了很久吧? 周自仪这顿一个人在牢狱中的年夜饭,没有酒,只有茶。他抿了一口茶。天气严寒,茶水早就凉了。 周自仪将茶盏放下,指腹探入茶盏中沾了一点茶,然后慢条斯理地在桌面写了个「曼」字。 最后一笔拖到最后,他收了手。茶渍逐渐浸透桌面,他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桌面上的那个「曼」字逐渐消失,直到看不见。然后拿起筷子,吃饭。 李青曼离开天牢,匆匆上了李家的马车,吩咐车夫回家。 「姑娘,咱们今日真的不去参加宫宴了?」 「年年都去,也没什么意思。」李青曼抱着丫鬟递过来的暖手炉,她弯下腰,将脸也贴在暖手炉上,驱驱寒。 她穿着这么多,手里还抱着暖手炉已经觉得这样冷。也不知道他在牢中是不是更难以抵抗严寒。 马车辘辘声中,李青曼回忆里刚刚见到周自仪的一幕幕。尤其是刚见到他时,他背对着她,握笔提诗的挺拔背影。 其实相见的时间那么短,哪有那么多的回忆可供一遍遍琢磨。 几个小丫鬟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笑着开口:「姑娘,奴婢瞧着周大人在牢中的生活条件也太差了些。要不要劝劝老爷帮忙从中周旋,将周大人放出来呀?」 另外一个小丫鬟也笑着接话:「也免得咱们姑娘心疼呀!」 李青曼轻叹了一声,缓缓摇头:「他不会愿意这样的。因为他是周自仪。」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懂李青曼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没敢再多问了。 而此时的宫宴,因为帝后未到,宴席迟迟不能开。 皇后从皇帝那儿出来,肃着容,拖着繁复宫装,独自去宫宴。这还是她自打入宫,第一次不是和陛下一起赶赴宫宴。 「娘娘,二王爷有重要军事求见。」太监进来禀告。 皇后问了宫女现在的生辰,召二王爷在偏殿相见。 皇后坐在上首,慢悠悠地开口:「王爷有何军事相禀?本宫怎不知王爷竟连军中事也知晓。」 二王爷看了一眼殿内的宫人,道:「娘娘,此事事关重大。」 皇后轻轻挥手,红风带着殿内的宫人退下去。 翠风立在皇后不远处,没有走。 皇后一手托腮,道:「王爷最好长话短说,不要误了宫宴。」 二王爷哈哈笑了两声,朝皇后走过去。离得近了,她的美貌便看得更清楚了些。世间男子无不爱美人,只是有的美人高高在上不可觊觎,连多看一眼都是罪。 二王爷曾经也不敢,可如今就不一样了。皇帝活不久了,皇后甚至委身过老三。那么他为什么就不行? 他立在皇后面前,俯下身来,低声道:「本王兴许可以替娘娘解忧。」 「本宫何忧?」皇后神色淡淡。 「当然是能让娘娘垂帘听政的权利……」二王爷说着,伸手抚过皇后的鬓边。 「放肆!」皇后忽得变了脸色,凤目生怒。 二王爷手一抖,讪讪收了回来,继而后退了一步。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有些丢脸,遂冷哼一声,道:「娘娘,老三可以帮你的事情,本王一样可以。」 「王爷若没什么重要的军情,便退下罢。」。 二王爷阴切切地笑了起来,他望着皇后向后退,最终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来,他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望着皇后,讥笑开口:「娘娘又何必装得如此冰清玉洁。不知为了权势委身三弟时可曾也这般装腔作势?」 皇后好笑地瞧着二王爷,凤目眸光流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神态居高临下地说:「男人啊,总是免不得自以为是和自视甚高的臭毛病。」 「哦?难道本王说错了?呵。」 皇后忽然来了几分兴致,她换了一只手托腮,神情悠闲,略思索了片刻,慢悠悠地开口:「老三这个人虽然笨了点,现在也发福了些。可年轻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姿色。」 二王爷脸上的笑慢慢不见了,他冷笑,道:「娘娘该不会是要说你同老三苟且是因为他长得好吧?」 「不止啊。」皇后神情惋惜,「他年轻的时候不仅人长得俊俏,也有几分才华。可惜啊,到底是慢慢腐烂,成了臭男人一个。」 皇后眼中的惋惜逐渐变成了嫌恶。 二王爷并不太相信皇后说的话,他摇头,笑道:「娘娘在说笑吧?你和老三偷情不是为了让他帮你,而是因为情投意合?」 第56章 「错。」皇后及时纠正他,「情投意合这词用的实在过分,能不能不要把男男女女的那点事儿动不动就说成什么情投意合。」 皇后脸上的嫌恶更浓。 二王爷觉得不可思议,摇头:「你和老三好了那么多年,就那么狠心杀了他?」 「错。」皇后再次纠正他,「只是好了几回罢了,后来都是他死缠烂打,惹得本宫厌烦不已。」 一阵沉默之后,二王爷说道:「皇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疯了?这事若捅了出去,哈!」 「王爷若没旁的事情,本宫要去宫宴了。」皇后起身,昂首往外走。 「皇后!你可考虑清楚,当真不需要本王的帮忙?」二王爷的语气中浓浓的要挟意味。 皇后经过二王爷身边停下来,道:「王爷既是觊觎权利,又觊觎本宫,真的是什么都想要啊。」 「我们可以将这说成是合作。结果会是你我都满意!」 「本宫不满意。」皇后漫不经心地抬手挑起二王爷的下巴,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的这张脸,失望地摇头,「本宫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这张脸,本宫也没胃口。不要再舔着脸缠着本宫,否则老三的结局就是你的下场!」 皇后甩开手,宽袖拂过二王爷的脸。 二王爷摸了摸被她的宽袖拂过的脸颊,古怪地笑了。 她皇后门出去,惊讶看见卫了盈着泪水的眼睛呈着愤怒。 「母后……二皇叔说的那些话我本来是不信的。可是……可是……你怎么可以……」卫了痛苦地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过。 皇后轻叹了一声,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母后!」卫了双手紧紧握住皇后的手,睁大了一双泪眼饱含希望地望着她,「母后……您告诉皇儿不是这样的! 您说谎、说笑,或者有旁的身不由己的原因,才不是……才不是那样的……」 卫了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啜涕。 「不是哪样的?」皇后温柔笑着。 她坦然的态度似乎承认了一切。 卫了甩开皇后的手,奋力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转身就跑。他接受不了,他接受不了自己从小敬爱的母后竟然、竟然…… 皇后望着卫了跑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翠风低声问:「娘娘,需不需要将二殿下追回来?」 「不必了,不必管他。宫宴已经迟了,不能再耽搁了。」皇后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她回过头,遥遥望着立在偏殿里的二王爷,慢慢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笑容。 二王爷还没有弄明白皇后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她已经转身登上凤銮,赶赴宫宴。 二王爷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他想要皇后是真的,这种想要并非出自一个男子对一个女人的喜爱,更多的是一种征服欲。他今日与皇后说的合作并非实话。相识这么多年,他对皇后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女人的野心太大,而且过分高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卫瞻的骄傲也是从皇后身上继承而来。她不会服软,更不会因为合作而委身。 ——这些,二王爷都知道。 不管皇后是为了坐拥大权垂帘听政还是扶植纪家,这都不是二王爷所愿。哪个男人不爱权利?如今正是他离皇位最近的时候。他今日过来,一为试探,而更重要的却是隔断皇后和二皇子之间的桥梁,让他们母子离心,彻底将二皇子拉为己用。 二王爷对卫了刚刚的反应很满意,他心情很好,笑着往宫宴去。 宫宴久久未开,各桌上摆着的各种瓜果零食被消耗的了许多,百官和家眷闲谈着消磨时间,时不时望向殿门口。 百官已许久不曾见过皇帝,心中猜测今日陛下兴许不会到场。 霍澜音将带来的几样小玩意儿都玩够了,无聊地晃着腿儿,好奇地望向宴席旁桌的人,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干净的眼睛里满满了好奇。 宴席之上本来就有很多人在悄悄地打量着她,偏偏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刚好撞上别人瞧她的目光,她就大大方方地冲对方笑,倒是惹得对方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了。 霍澜音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这对于醒着的她来说,十分难得。不远处有个小妹妹,脖子上挂着的金项圈在灯光的映照下特别好看,她看着看着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从椅子上跳下去,好奇地走过去。 那一桌本来言谈甚欢,见她走过来,不由都停下话头,惊讶地望着她,甚至有一丝不知所措。 其他桌的人也看了过来。 霍澜音站在桌子旁,眨巴眨巴眼,眼巴巴瞅着那个小姑娘脖子上的金项圈。 那个小姑娘叫晨儿,不过十二岁。这还是她第一次跟着父母进宫,就遇到这样的情况,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晨儿。」晨儿的母亲对女儿使眼色。 晨儿将手搭在金项圈上,眼睛有点红红的——她不舍得。 晨儿的长姐轻咳了一声,再次对妹妹使眼色。 第57章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晨儿觉得有点委屈,她好喜欢这个金项圈,这个金项圈是她自己挑选的,花了好些钱呢…… 可是她也明白母亲和姐姐的意思,此情此景,她只能割爱了。 「你想要这个吗?」晨儿小声地问。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晨儿将项圈解下来,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套在小臂上,好玩地晃动手腕,金项圈一圈一圈晃着。她跑到卫瞻面前,晃着自己的手臂给他看。 「好看的!」 「嗯,好看。」 卫瞻随意招了下手。 素星立刻吩咐下去。很快,宫人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给晨儿:「殿下有赏。」 晨儿接下来,差点没抱动。她将盒子打开,一瞬间的金光,让她的眼睛很不适应。 满眼的金首饰…… 那么多…… 晨儿忽然红了脸,对于自己刚刚的小气不舍得十分不好意思。 「晨儿,还不快谢恩。」她的母亲在她耳边急急小声提点。 晨儿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起身行礼谢恩。 这处发生的事儿,别人自然也瞧见了。都有些羡慕晨儿,恨不得霍澜音挑中的是自己的首饰。 霍澜音玩了一会儿,就把金项圈随手放在桌子上。身子轻轻晃悠着,好奇地继续去看旁人。很快,她又被一个姑娘发间的步摇吸引了。 卫瞻瞥了她一眼,说:「想要什么就去拿。」 「让让真好!」霍澜音开心地搂住卫瞻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众人纷纷避开目光。 霍佑安坐在霍平疆的身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无语地翻了几次白眼。 霍澜音开心地穿过一张张桌子,凑近这个人瞧瞧,又拉拉另一个人的帽子。莺时紧紧跟在她身后,满心焦灼。 素星跟得稍远一些,若是霍澜音拿了谁的东西,她便在小册子记下一笔——宴后,都是会有赏赐送下来的。 她身带异香,在宴桌间徘徊,像一只异美的蝶,在整个大殿洒下一道奇香。 卫瞻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含笑望着霍澜音,纵容着她。 吴吉玉盯着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霍澜音,抿着唇握紧手中的帕子。她悄悄起身离席。 一直盯着她的纪雅云想了想,带着个丫鬟悄悄跟上去。 皇后终于姗姗来迟。 在宫人尖细的通报声中,整个大殿内的人都赶忙起身,跪地行礼。 所有人一下子矮了下去,霍澜音懵懂疑惑。她转过头去,望向出现在殿门口的皇后,好奇地眨眨眼。 一瞬间,霍澜音觉得刚刚瞧着稀奇的那些亮晶晶的首饰都没有皇后发间的首饰耀目,这大殿内的人也没有谁比皇后更耀目。 霍澜音歪着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皇后瞧。 跪在一旁的莺时赶忙拉了拉霍澜音的袖子,小声提醒:「姑娘,要行礼的!」 霍澜音连看都没看莺时一眼,当莺时再一次使劲儿拽她袖子的时候,霍澜音拧着眉,「烦哦」一声,甩开莺时的手,小跑到皇后面前。 侍卫想要阻拦,皇后抬手阻了他们的动作。 霍澜音弯着眼睛开心地跑到皇后面前,她伸出手想要去摸皇后的凤冠。 旁人瞧着这一幕,无比噤声。 「不不,这个暂时还不能给你。」皇后拉住霍澜音的手,顺手将手腕上的镯子取下来给她玩。 霍澜音刚刚从别人那里也得了一个镯子。她摸了摸皇后给她的这个镯子,翘着唇角笑了:「这个好!」 「这个不是捏着玩的,是要戴在手上的。」皇后很有耐心地亲自将镯子戴在霍澜音的手腕上,满意地点点头,「腕细且白,戴着很好看。」 霍澜音不是很能准确理解皇后的意思,可是她知道皇后是在夸她。她开心地冲着皇后笑,去拉皇后的手。 皇后没有推开她,反倒是牵着她往前走。 经过卫瞻身边,皇后松了手,道:「去吧。」 霍澜音懵懂地眨眨眼,顺着皇后的视线看去,看见了卫瞻,她恍然大悟,立刻朝卫瞻跑过去,差一两步将要跑到卫瞻面前时,她伸开双臂一下子扑进卫瞻的怀里,在卫瞻的怀里仰起脸来对他笑。 ——你不要不高兴呀,我还是最喜欢你啦。 卫瞻将她晃动的步摇摆正,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霍澜音立刻松了手,乖乖地坐在一旁,坐得腰背挺直,乖得不像话。 皇后拖着长长的正红裙摆走上台阶,入座。她抬手,开口:「众爱卿平身。」 「陛下龙体微恙,如今新岁天寒,不宜赴宴,特令本宫代为贺岁。国宴亦是家宴,皆为家人。众爱卿不必拘谨,饮酒作乐,当成在自己家中即可。」 朝臣和家眷再一次谢恩。 皇后视线扫过群臣,最后落在卫瞻的身上。母子四目相对,皇后轻轻扯起一侧唇角,勾勒着极浅的笑意。她话锋一转:「不过,在开宴之前。本宫有一事宣布。」 第58章 众人已经入座,闻言,皆望向皇后。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来栖凤宫与本宫说他有意立周家霍氏女为妃。这几日本宫思来想去,霍姑娘心性纯良,其善感人。皇儿重情,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特允。」 本来就十分安静的大殿,瞬间陷入了一阵死寂当中。 皇后稍微停顿了一息,又道:「澜音这孩子身带异香,本宫每每闻了都觉得心旷神怡,仿若置身鸟语花香春意盎然时。遂,不必礼部着良时,本宫做主将婚期定在花朝节。」 花朝节二月初二,竟然只一个月了。 满殿的人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霍澜音与太子之事人尽皆知,谁都知道霍澜音为救太子而坏了脑子,人人也都知道太子宠她宠得快要上了天。 可是真的要封个傻子为太子妃? 这不是搞笑吧? 纵使太子再宠着她,给她宠爱不是足够了?何必将太子妃这样重的地位也给她?这也太荒唐了吧! 「儿臣谢母后。」卫瞻起身,在朝臣开口劝谏前,牵着霍澜音的手走出来,行礼谢恩。 霍澜音懵懵懂懂,学着卫瞻的样子跟着行礼,颇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我儿无须多礼。」 坐在不远处的二王爷笑着开口:「娘娘当真是宠着太子殿下。」 「那是自然。本宫自然是十分宠着皇儿。」 卫瞻抬眼,遥遥望着坐在高处的皇后,眸色略深。就算她有旁的目的,可是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就足够了。卫瞻收回视线,牵着霍澜音回到座位。 「娘娘三思啊!」终于有老臣站了出来。 有一个臣子站出来当头阵,自然会有旁的臣子陆续起身劝谏。一个个臣子陆续起身,不久之后,跪了一地。 卫瞻神情默然。 霍澜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大家都还在欢声笑语,现在又都跪了一地。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她敏感地感觉到气氛不太对,也不敢再乱动,乖乖靠在卫瞻身边。 当然了,那些不想卫瞻掌权的臣子也站了出来,持支持的态度。再言,皇后既然大众提了出来,又怎么可能没有事先安排。 「此乃皇家家事,我等不敢多言。」 「娘娘金口玉言,岂有收回成命之道!」 「太子殿下与周家霍氏女情比金坚,实在人神钦羡的神仙眷侣。臣,祝殿下和太子妃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霍佑安急了,侧首望向霍平疆,小声说:「父亲,您出声劝劝啊!」 霍平疆连头都没抬,随口道:「吃你的饭。」 「这……」霍佑安回头望向霍澜音,顿时觉得头大没办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皇后抬手,雍容美艳的容貌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完全忽略了那些劝谏的朝臣,缓声道:「此事无需再议。今日黄喜临门,众爱卿尽情方好。」 皇后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尖叫。 霍澜音好奇地站起来,卫瞻拉住她的手腕,没让她动。 皇后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悦。她不必吩咐,立刻有宫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久后,吴吉玉和纪雅云被带了过来。 纪雅云的裙子湿了一点,吴吉玉却是湿透了,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御寒。她跪在地上,因为冷和委屈,伏地痛哭。 「怎么回事?」 纪雅云提着裙子,朝皇后跑去,在宫人禀告前先一步开口:「皇后姑姑,吴家姐姐不小心掉到湖里去了!」 「宫中大多的湖都结了冰,人工砸开的也不够那一两处,怎就那么不小心。」 伏地恸哭的吴吉玉一怔,被纪雅云气个不轻。她紧接着放声大哭:「我不活了……呜呜呜……」 只这一句,哪里是什么失足落进湖里,分明就是自寻短见。 「吉玉,我的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吴吉玉的父母赶忙起身,赶到女儿身边。 「女儿不孝,实在是没脸活下去了!」吴吉玉伏在母亲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吴吉玉身边的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禀告:「我家姑娘最近几日终日以泪洗面,是奴没有看好姑娘。」 明明吴吉玉和她的丫鬟什么都没说,可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毕竟前几日吴吉玉在东宫换衣被卫瞻撞见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这是失了清白,一时想不通了。 刚刚阻挠卫瞻立霍澜音为妃的大臣里面,立刻有人站出来,禀告:「娘娘,吴家姑娘为京中贵女,品性才学皆是上乘。太子殿下不若同时将正妃侧妃一并封立,皆大欢喜!」 「苏大人。」卫瞻冷梆梆地开口,「你若喜欢提媒牵线,不若今日就脱了这身官府,孤赏你一身红袍去民间做媒人罢。」 苏大人一凛,赶忙跪地:「下官失言!」 霍佑安终于忍不住,起身相劝:「殿下,清白名声对女子而言何其重要。如今吴姑娘如此,殿下心善定然于心不忍。」 第59章 卫瞻撩起眼皮,遥遥望向霍佑安。 在座众人皆噤声,望向卫瞻。 也幸好说话的人是霍佑安,若是旁人,恐怕下场比苏大人更惨。 卫瞻轻笑了一声,道:「佑安这么想让孤同时立侧妃。啧,也不是不可以。却要换个人。孤觉得姜家姑娘很不错,实乃世间奇女子。佑安,你觉得如何?」 「你!」霍佑安一惊,不敢置信地往前迈出一步。 他盯着卫瞻的眼睛,下一刻,额角忽地沁出冷汗。他知道卫瞻不是在说笑,他已经在严重警告他。 「佑安。」霍平疆放下酒樽。 霍佑安回过神来,回到座位,在父亲身边坐下。 纪雅云眼珠子转来转去,看着这些臣子恨不得让卫瞻负责娶了吴吉玉,急得她气红了脸。她跺了跺脚,故意用一种诧异的语调大声说:「皇后姑姑,可是我亲眼看见吴家姐姐是自己跳下去的呀!我又没老眼昏花,不会看错的!」 吴吉玉在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望着纪雅云的泪眼里带着恨。 吴吉玉的丫鬟赶忙跪地哭着说:「纪姑娘,您赶来的时候,我们姑娘分明已经被救了上来,又怎么可能看得见我家姑娘是做落水的。」 纪雅云一本正经地说:「你错了。你看见我的时候,你家姑娘已经被人救了上来,不代表我在远处看见你家姑娘的时候她已经被救上来了。这个道理你都不懂?真笨!」 纪雅云扁扁嘴。 其实她撒谎了,她根本没看见吴吉玉是怎么跳下水的。但是她这人脑子简单,认定了就是认定了,她认定了吴吉玉是个坏蛋,所以咬定肯定是她的阴谋! 卫瞻终于不耐烦,开口:「吴姑娘。」 他一开口,这事情似乎到了有结果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包括哭哭啼啼的吴吉玉。 皇后抿了口茶,饶有趣味地打算看戏。 「当日撞见你换衣的人可不只孤一个。」 吴吉玉愣住了,猜不懂卫瞻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止他一个人?还有谁? 「小苏子、小贺子。你们当日看见什么了。」 小苏子和小贺子从后面走上来,跪地禀告。 吴吉玉怔怔望着这两个小太监,一时之间不明白卫瞻什么意思。 小苏子说:「奴不小心撞见吴家姑娘换衣,吴姑娘上身赤裸,手里抱着姜黄色心衣。」 「是吗?」卫瞻漫不经心地问。 小贺子继续说:「吴家姑娘左胸下方有一块红色的方形胎记。」 殿内死寂一片。吴吉玉整个人都在发抖,这样私密的身体位置上的胎记被大众说出来,她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寻死的意思! 卫瞻扯起唇角,笑:「呵,吴姑娘,他们两个瞧得比孤仔细。你纵使要寻人负责,他们两个更妥帖些。」 小苏子和小贺子是两个太监啊! 殿内的死寂一直在持续,就连吴吉玉呆呆望着卫瞻,连哭都忘了。 吴吉玉的母亲吓得不轻,赶忙说:「他们两个是太监啊!」 卫瞻恍然道:「哦,小苏子和小贺子是太监。所以吴姑娘找人负责还是要挑人的。这样……」 卫瞻招了招手,瞬间冷了脸色,下令:「来人,将吴吉玉身上衣物尽数除去。今日宫宴男子众多,老的少的,俊的丑的,有钱的有权的……大可供着她随意挑选负责!孤倒是要看看,她会选谁。」 吴吉玉尖叫了一声,抱紧胸口的衣服,作势要朝一侧的廊柱撞过去。幸好她的母亲及时抱住了她。 吴吉玉的父亲颤抖着跪地,颤声求情:「小女糊涂毁了今日宫宴,还请殿下降罪!」 这一幕,让纪雅云看得目瞪口呆,她向卫瞻投去崇拜的目光。这也太牛掰了吧?可惜,她嫁不成太子哥哥了,呜呜呜…… 卫瞻面无表情,毫不理会吵闹的要死要活。他翘着腿,慢悠悠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霍澜音眨眨眼,视线下移看向卫瞻的扳指。然后用手指头在卫瞻轻转的扳指戳了戳。卫瞻这才笑了,他拉过来她的手,俯下身在她的指尖吻了吻。 他心已决,无人可劝,神鬼难阻。 宫宴未歇,霍平疆先一步离席。他并未离宫,而是去见了皇帝。他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往寝殿走去,还没见到皇帝的人影,先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皇帝没歇在床上,他披着一件厚重的棉衣,坐在长案前,锁眉凝视着摊开在长案上的地图。 霍平疆还未行礼,他先招手:「你看这里。」 霍平疆走上前去,顺着皇帝的手,看向地图上北衍和西蛮相交的一片荒芜大漠。霍平疆点头,道:「是。不管是北衍还是西蛮,在这个地方的军队力量都很薄弱。」 皇帝叹了口气,怅然道:「平疆,孤不甘心呐!」 「杀过去便是。」 皇帝摇头,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纵使殿内炭火充足,他还是觉得冷,要时不时喝几口热茶,才能祛除体内的寒。 第60章 「不行了,孤这身子骨熬不到那时候了。」他苦笑,「孤也未曾想到没有战死在疆场,反倒颓死在这深宫。可惜啊可惜……」 可惜啊,他想要的大业终究不能亲眼所见。 霍平疆在宫人搬过来的椅子坐下,他习惯性地捻着腕上的麻绳,道:「寒冬过去即是暖春。陛下如今当保重龙体。待得春暖花开时,再与末将一并杀去西蛮。」 皇帝笑着摇头,道:「你还是那样子,孤却风烛残年,再拿不动当年的重戟。」 霍平疆重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皇帝,昔日战场上的兄弟。那个执重戟领万军的旷世奇才,如今两鬓斑白瘦骨嶙峋旧伤堆积。这世间最唏嘘之事,莫过于英雄迟暮。 一时之间,霍平疆也不知道如何再劝,只好沉默下来。 明明是寂静深宫,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却好像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 长久之后,皇帝长长舒了口气,沉声道:「平疆。你这名字是孤给的。不会有人比你更懂孤的遗愿。」 遗愿? 霍平疆「嚯」的一声起身:「陛下!」 皇帝抬手阻止了霍平疆的话,继续道:「这些年,北衍逐渐从战乱中走出来,休养生息。人人称赞孤光复北衍,却无人知道孤要的远远不止这些!他西蛮让我们北衍尝遍了灭国为奴家破人亡的滋味,如今不过是将原本属于我们北衍的疆土抢回来。这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不够,这不是补偿!不让西蛮尝过灭国为奴俯首称臣的滋味,孤意难平!」 他沧桑的眼中生出一团火,一如多年前执戟斩宵小。 「平疆啊……孤如今才明白古人为何求长生。壮志未酬,抱憾化土,死有不甘!」 霍平疆握拳:「陛下再给末将几年时间!」 皇帝摇头,他挺直的脊背软下去,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他脸上严肃的表情也缓了些,温声道:「今日召你过来,是有要事相托。」 「末将待令。」 皇帝眯起眼睛,望着长案上的烛火,沧桑老态的眼中浸着看透一切的城府。他说:「不要浪费时间在京中权势相斗势力相争的小事上,若被权势所诱终丧雄志。这龙椅由谁来坐,既重要亦不重要。若他日孤走后,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阻碍北衍的前行……」皇帝盯着霍平疆,目光灼灼,「取而代之。」 殿内的宫人垂着头,努力克制着激动。 灯芯忽然炸裂了一声,清脆的、细微的。 霍平疆行军礼,并不推辞,语气郑重:「末将领命!」 霍平疆退下去之后,宫人脚步匆匆迈进殿内,向皇帝禀告宫宴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临了,又禀:「……二王爷今日曾单独见过皇后娘娘。」 皇帝听着宫人的禀告,不耐烦地皱眉:「就没有什么旁的重要?竟是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宫人噤声。 皇帝觉得疲了,撑着起身,一旁的小宫女赶忙过来扶着他,一步步往内殿去。他今日下床的时间不少,是该歇着了。每走一步,皇帝都能感觉到当年的旧伤在撕咬着他。 这世上终究没有长生不老药,他知道自己这条命,马上就要到了尽头。至于那些未完成的志向终究只能静待后人。 宫宴虽要很晚才结束,可是卫瞻等到大婚之事敲定下来后,瞧着霍澜音几次揉眼睛有些困,便带着她先回去了。 刚回东宫,看见山河守在门口候着,霍澜音一下子弯着眼睛笑起来,特别开心地跑过去找山河。 跟在后面的莺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当初山河、流春几个来霍澜音身边伺候的时候,莺时觉得她们哪儿哪儿都好,自己哪儿哪儿都上不得台面,着实自卑了一阵。那时她就想着一定要跟着这几个宫里来的宫女好好学,不能给姑娘丢脸,不能因为蠢笨被赶离主子身边。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安分听话,霍澜音就不会甩开她。 可是自从霍澜音病了,莺时明显感觉得到霍澜音更喜欢亲近山河、流春几个人。 霍澜音回了屋,几个宫女立刻拿来她平时喜欢的小玩意儿。本来就在外面闷了半天的她,立刻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莺时听着霍澜音的笑声,失落地悄悄走了出去。反正现在霍澜音身边并不缺人伺候,甚至很多时候,她想去伺候霍澜音都排不上号。更何况霍澜音现在不喜欢她…… 莺时沮丧地低着头,寻了一条稍微偏僻的小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耳畔时不时响起烟花的声音,亦或是小宫女和小太监路过时的欢笑声。今日是个团圆的欢笑日。 可是她早就没有家人了,也没有什么可团圆的。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前方湖边的阴影里蹲了一道身影。上了冻,宫中各处湖泊大多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除了几处人工凿开的湖面,这些结了冰的湖人迹罕至,极少有人过来。 莺时歪着头,好奇地往前走,打量着蹲在角落里的瘦小身影,问:「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或者说一下子弹了起来。 第61章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莺时向后退了一步,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我是吵到你了吗?」 见那人一声不吭又转过身蹲了下去,望着结了冰的湖面发呆。莺时想了想,在他身边蹲下来,善意地询问:「小太监,你是在想家人吗?」 「小太……」卫了颇为无语地瞥了一眼这个蠢笨的宫女。他趾高气扬地问:「你哪个宫的?」 「我在东宫做事。」 「东宫?」卫了嗤笑了一声,「你这么蠢也能留在东宫当差?莫不是撒谎吧,我怎瞧你眼生得很。」 莺时皱眉,急道:「我可没说谎!我就是在东宫做事的。唔……不过来了没多久就是了。」 「哦,新来的啊。」卫了说。 莺时托腮,询问:「你呢?你是在哪儿当差的?」 卫了随口搪塞:「看管这湖的!」 「咦?」莺时很惊讶,「宫里的每一处湖都有专人看管的?我竟然不知道……」 「你个新来的怎么知道!」 「哦……」莺时低着头,「我的确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卫了乜着这个傻傻的小宫女,冷不丁地被莺时抓住了手腕。 「你干嘛?」 莺时笑着说:「小太监,除夕守岁家家团圆。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作伴,你多给我讲讲宫里的规矩呀!」 卫了挑眉:「你想知道吗?」 莺时想了想,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又好像想知道好多好多事情……我想成为了不起的大嬷嬷,什么都知道!不会出错,能帮主子!」 卫了无语地再次嗤笑了一声,他起身,不耐烦地说:「就这点志向?你自己琢磨吧。」 「哎,小太监。你等等!」 莺时追上卫了,拦在他面前。 卫了耐心用尽,开始摆臭脸。要不是因为他只身乱走不想暴露身份,真想治她一个不敬的罪。 莺时低着头,从斜跨的腰包里取出一袋酥饼。她拉起卫了的手腕,将酥饼塞进他手里,在他拒绝前,弯着眼睛甜甜地笑:「你待在这里很久没有吃东西吧?这是过年的酥饼,吃了它新的一年才会安康顺遂顺顺利利哦!」 卫了想要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他掂了掂手里的酥饼,有些沉甸甸的。他斜着眼镜瞥了莺时一眼,改了主意,不走了。他转身折回去,在湖边坐下来,打开酥饼来吃。一边吃一边问:「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这宫里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好呀!」莺时小跑着跟过来,在他面前盘腿坐下,碎碎问了好些问题。 纵使卫了做了些心里准备,也没想到她尽是问些白痴问题,黑着脸一一解答。 半个多时辰之后,卫了起身,说:「我得回去了。」 「对了,我叫莺时。在未来太子妃身边做事的莺时。你呢?」 卫了顿时了然——怪不得东宫里有这么笨的宫女。 「敏。」卫了丢下这么一个字,转身就走。 「闵?小闵子?」莺时小声念叨了一遍。她抬起头才发现「小闵子」已经走远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结冰的湖面,嘟囔:「不是要尽职照看这湖吗……玩忽职守小心被主子训话……」 先前的一个月,为了过年,宫中各种忙碌。原以为过了年能稍微歇一歇,如今却要为了卫瞻和霍澜音的大婚而忙得脚不沾地。 皇后有旨,一切遵照宗制,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所有窃窃私语暗中谈论这婚事的荒唐者,皆被皇后重罚。 皇后果真按照卫瞻的要求,准备给霍澜音隆重的婚典,祖上旁的太子妃有的,霍澜音全都会有。 姜聆卧在床头一角,懒懒握着一卷书来读。她身上穿着宽松的雪白寝衣,长发也是不绾不扎,服帖地垂披在她后背。窗外落雪,屋内温暖。她大多时光都是卧在床榻上读书度过。 丫鬟青笺轻手轻脚进来,为屋内的炭火又添上些。她走过来检查姜聆床头小几上的热水已经凉了,知道姜聆这是读书过于专注又忘记了喝。她又为姜聆替换了一壶,不管她什么时候想喝,随时都能有热水暖身。 姜聆翻过最后一页,眼睛从书册间抬起来。 「姑娘,歇歇眼。」青笺赶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姜聆。 姜聆接过水杯喝了水,热水入喉,整个身子由里到外暖起来。她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问:「早上我听你和云烛小声说什么呢?偷偷摸摸的。」 「哪儿呀,那不是怕吵了姑娘读书吗?」青笺担心姜聆一直读书伤眼,赶忙在床边坐下,与她说说话,「说的是霍小将军的事儿。」 她瞧着姜聆神色淡淡,没有太多好奇,也没有多少抵触。 青笺便继续说下去:「姑娘您还不知道吧?霍小将军被彻底革了职。」 姜聆这才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来,问:「因为上个月宫宴上的事情?还是又犯了旁的错处?」 第62章 「听说霍小将军酒后失言,乱论太子殿下的言行,甚至跑到东宫吓到了那位未来的太子妃。太子殿下一怒之下赏了板子。第二日他便辞了官。虽说明面是他自己辞官,可都说其实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不对。」姜聆缓缓摇头。 「什么不对呀?」 姜聆轻轻蹙眉,霍家父子酒量皆惊人。若说他直接和卫瞻起了冲突还有几分可信,酒后失言?不,这不可能。 姜聆不答反问:「霍将军还留在京中?」 「是呀。今年被特许留京过年,现在还没走呢,恐怕是要参加了太子殿下的大婚才启程。」 姜聆将卷起的书册轻轻敲着膝头。半晌,她忽然笑了。 她原本还有几分担心霍佑安的莽撞,如今却恍然大悟,不必再为他担忧。 青笺瞧着姜聆的神色,笑着说:「霍小将军对姑娘一片真心,姑娘也记挂着他。你们本就是青梅竹马自幼订婚的。为何不……」 「青笺。」姜聆看着青笺的眼睛,缓缓摇头。 青笺顿时不敢说了。 云烛从外面进来,端来姜聆的药。 又要喝药了。 姜聆将汤药一饮而尽,苦得皱紧了眉头,整个人像是淹在苦胆汁里。 云烛赶忙剥开酥纸,将雪白的桂糖递给姜聆。桂糖不算甜,入口很软。她吃完了一块,甜味儿才会在唇齿间蔓延开。 霍佑安说过刚吃了苦药就吃那么甜的糖不好,所以他给她做了桂糖。 从三年前,姜聆身边便没有再缺了桂糖。酿制桂糖的每一片桂花都是霍佑安亲手摘、洗、晾、磨,为她而做。 霍澜音盘腿坐在地上,和硕婉小公主一起玩翻绳。她几次直接坐在地上,卫瞻怕她着凉,就将整个东宫铺上了一层兔绒毯。如此,霍澜音便总是喜欢坐在地上玩。 「皇嫂,你让让我呀!我小你大,你得让让我!」硕婉公主耍赖皮地蹬了蹬腿。 霍澜音好奇地瞧着她的动作,也跟着蹬了蹬腿。 硕婉公主咯咯笑了出来。她笑了,霍澜音也跟着笑了。 卫瞻进来的时候刚巧听见一室的欢笑。他阴沉的脸上这才缓缓生出几丝温度。他弯腰,直接将硕婉公主拎起来,塞进她的奶娘怀里,说:「天黑了,回去睡觉。」 「好哦!」硕婉乖乖地应了一声。却在卫瞻转过身的时候,冲着卫瞻的背影,亮了亮小拳头,吐了吐小舌头。她发现霍澜音歪着头瞧着她,顿时吓了一跳,立刻将食指放在唇前,使劲儿摇头。 霍澜音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继而重重点头,答应保密。 赶走了硕婉公主,卫瞻和霍澜音一起吃了饭。然后卫瞻如往常那样带霍澜音去偏殿泡药浴。这一个月,一日也不曾停过药浴,虽然并没有在霍澜音身上看见什么作用。 好在卫瞻体内的药蛊已经被除去,陪着霍澜音泡药浴也没有那么难捱。 许是最近实在累得很,没过多久,卫瞻倚靠着桶壁,在氤氲的水汽里,浓郁的药味儿中疲惫睡去。他即使睡着了,双手也护在霍澜音的腰侧。 霍澜音低着头,捧着桶里的水来玩。她的手心是白的,手心里捧起的药水是褐色的。她好奇地看着褐色的药水从她的指缝一点一点流下去。 室内烛火摇曳。 清脆一声响,积雪压断细枝。霍澜音抬起头,望向窗上映出的斑驳树影。 她转过头望向身后的卫瞻,潋滟眸中如水温柔。半晌,她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卫瞻的额角。 卫瞻醒过来,惊讶地看向霍澜音。霍澜音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霍澜音眨了下眼睛,又凑过去继续亲吻他,顺着他的额角吻落至他的唇角。神情专注,丝毫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卫瞻有一瞬间的迟疑。他始终记得她病了之后第一次拉她来泡药浴时,她那样恐惧的反应。 可是,有些结总要解开。 他抚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耐心十足等着她好奇地探求,又改掉以前的强势,极近温柔地对她…… 翌日清晨,卫瞻正拥着霍澜音睡得很熟。宫女脚步微乱,闯进来禀告陛下昏厥,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赶了过去。 霍澜音被宫女禀告的声音吵醒了,困顿地揉着眼睛坐起来。 「去哪呀?让让……」她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卫瞻已经走了,只来得及看见他消失在屏风侧的衣角。 霍澜音慢慢从晨起的困顿里彻底醒过来。 皇帝的这次昏厥又引起一次动荡,好在到了下午悠悠转醒。相比于旁人的紧张,皇帝本人倒是十分平静。他一边喝着热粥,一边见了几个大臣,也算对朝臣的交代,毕竟一直不露面会人心惶惶。臣子们离开后,他又将卫瞻单独留下来,难得好兴致地拉着卫瞻陪他下棋。 皇帝昏厥后,皇后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去。直到皇帝让臣子都退下只留下卫瞻陪他下棋,她才回到栖凤宫。 折腾了大半日,她是一点东西没吃。回到栖凤宫后,才得了闲宣膳。傍晚,她正打算出宫回纪家一趟,皇帝又再次传召。 第63章 皇后过去时,娴妃正守在皇帝的床边,她伏地跪拜,在皇后在床边坐下后,动作卑微地为皇后理了理曳地的裙摆,在皇后的首肯后退了下去。 「陛下可好些了?」 皇帝靠坐在床头,手里翻看着一卷兵书。 「天色暗了,读书伤眼。日后陛下大好了再看就是。」皇后动作自然地拿走皇帝手中的兵书。 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扶孤躺下。」 皇后依言。 皇后猜测着皇帝传召她的目的时,皇后开口令所有人退下。偌大的宫殿内,便只有帝后二人。 皇帝压了压气息,开口:「孤只问你,老三对孤下毒之事,你是知还是不知?」 皇后的眼中顿时浮现惊骇。 皇帝阖着眼,神情平静,静默地等着答案。 「比陛下知道得早些。」皇后唇角轻轻勾起,「不过,陛下心里有了决断,本宫如何说就显得不重要了。」 皇后指腹抚过皇帝鬓间的华发,眉眼间蕴着似有似无的浅笑。 「孤想过杀你。」 「陛下未必杀得了本宫。」皇后神色中带着几分骄傲。 皇帝点点头,道:「谁知道呢。但孤没有对你下手是因为你没有取让之的性命。你为权入宫,在他孩童时可以教坏他可以轻易杀了他,然而你没有。为了权利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要有底线。」 皇帝重重叹息了一声,喟然道:「当年初见卿卿,孤就在你的眼中看见了野心。孤曾笑叹自既身为九五之尊,封你为后,自然能满足你的野心。缪也。皇后,过去了这么多年,孤才知道你的野心有多大。」 皇后挑眉,重新审视着皇帝。可是皇帝阖着眼面露疲态,什么也瞧不出来。她慢条斯理地给皇帝掖了掖被角,神态自若:「陛下何必将宫人全遣了出去?陛下如今的龙体犹如强弩之末,本宫可轻易用被子将陛下给捂死。陛下这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还是错估了本宫的善心和胆量?」 「唔,让本宫想想。」皇后抚着皇帝的脸颊,「陛下今日与太子详谈了一个下午,看来是交代了不少事情。」 皇帝睁开眼,目光平静。 「不过是用最后的时光与妻儿多说说话罢了。」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似天子,只像一位平常的老人家。 皇后怔了怔。 「皇后想做什么就去做。于私,孤自认为没有亏待你们母子之处,也不认为该偏袒谁。」 皇后脸上的笑消失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皇帝。 「于国……」皇帝略显犹豫,「兴许孤该偏袒让之,为他铺平道路,直接杀了你,免他后患。毕竟史上从未有过。可是孤思来想去,所谓的正统未必就是对的。」 「陛下?!」 皇帝忽然笑了,他说:「想当年,孤也不过丰白城没落宗室后代,在泥洼子里长大,如今不也成为万民跪拜的九五之尊?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只要你有能力!」 皇后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怦怦怦。这是她已多年不曾有过的惊骇。 「陛下,莫不是病糊涂了……」皇后声音轻轻的。 皇帝摇摇头:「哈哈哈,孤这皇帝本就不是正统,不过靠拳头抢过来的。能者居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女子如何?血统又如何?你也好,敏之也好,旁的有能力者也罢,最后胜利者只会是有能力者。孤,不会做那腐朽的拦路人。只是唯愿你与让之追权逐利时,能念着些母子亲情……」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胸腹间有些难受,引来一阵咳嗽。 皇后回过神来,端来床头圆桌上的温水喂给他喝。 皇后静默坐在床边,望着英雄迟暮的皇帝,她的丈夫,脸色有些发白。 「行了,回去罢。」 皇后起身。 「皇后。」 刚刚转身的皇后回过头来。 「孤再问你一遍,老三下毒之事你事先知还是不知?」 皇后重新在床边坐下,俯下身来,伏在皇帝的胸口,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过,滴落在皇帝的胸膛。 「本宫不会害北衍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她为权而来,纵使没有爱情,却有对英雄的敬重。她从未想过要他的命,英雄不该被这样对待。 「好,知道了。」 皇后搭在床侧的手微微用力攥紧被褥,又松开。她直起身来时,脸上已没了泪,又变回了那个高傲华贵的皇后。 皇后走回栖凤宫,长长的路,微凉的风拂面。她面无表情,带着天生的骄傲。所过之处,宫人恭敬地伏地跪拜。 她目视前方,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知道自己选了什么路,她知道这条路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不能回头。 皇后回到栖凤宫,宫人端上来晚膳。她如往常一样,晚膳吃得很少,只端着小半碗甜汤来喝。 没多久,宫女进来禀告:「娘娘,二殿下求见。」 第64章 皇后颔首,宫女将卫了请进来。 「这甜汤的味道不错,坐下一并用罢。」皇后喝了一口甜汤。 「你们都退下!」 宫女陆续退下去,翠风和红风却仍旧站在皇后身侧。 卫了知道这两个宫女是皇后的心腹,说:「你让她们两个也退下!」 皇后摆摆手,翠风和红风这才下去。 「一会儿要到娴妃那里问事,你有什么话快些说。」皇后道。 「母后……」卫了一开口眼睛就红了,「您告诉我二皇叔说的话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我……我不是什么皇子,我是您跟三皇叔……」 卫了一直在等皇后给他解释,可是他等了一个月什么也没等到,今日终于跑来质问。 「半真半假。你的确不是你父皇的孩子,可也不是老三的。」皇后口气随意。 「你!你为什么才告诉我!」 皇后诧异看向他,道:「你以前也没问过本宫,今日问了,本宫也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怎么可以这样……」卫了拼命摇头,无法接受。 皇后不理他,继续优雅地小口小口喝着甜汤。 「怪不得我一点都不像父皇,大家也都说我资质平平远不如皇兄……」卫了愤怒地指着皇后,「你怎么可以这样从容!怎么可以这么……这么!」 卫了恨恨甩了手,对一向敬爱的母后说不出重话。 卫了哭着向后退,一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他泪流满面,哭着说:「母后,你让孩儿无地自容!这让我日后怎么面对父皇,怎么面对皇兄!」 皇后将手中的瓷碗重重放在桌子上,吓得卫了双肩缩了缩。 「同父异母的硕婉是你亲妹妹,同母异父的让之就无法面对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卫了不敢置信地摇头,「母后你怎么可以如此为自己的不守妇道强词夺理!」 「不守妇道?」皇后摔了瓷碗,猛地起身,威压侵来,「何为妇道?不过是你们这群臭男人定下的破规矩!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美其名曰开枝散叶壮大家族,实则干些左搂右抱的勾当,还要要求嫡庶手足相互关照和睦友爱。一边娇妻美妾在怀,一边咒骂女子淫荡,简直无耻至极!脸呢?凭什么只你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能三夫四姘?告诉本宫,凭什么?」 皇后抓着卫了的衣襟,将他拉起来,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不忿。 「我……我……」卫了瞠目结舌,完全回答不上来。这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皇后松了手。她眼中的熊熊烈火消散下去,转而妩媚地笑了。她温柔地为卫了理了理衣襟,慢悠悠地说:「曾经有一位臣子说——」 「即使是萤火之光,也能为白昼发一分亮。这世间能者千万各有自己发亮的方式,可总要有人以血铺路,做领头人。」 皇后嫣然而笑。 「本宫倒也没那么大的志向,没想过为天下女子求什么公平。所求所为,不过是自己活得快活。天下男子皆爱权利,谁说女子就不能爱权利地位?本宫是因为身为女子而不能活得肆意?不,不是。只是因为本宫手里的权利不够大而已。若身着龙袍,登上九鼎,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皇后眼中再次浮现那种骄傲又渴望的目光。 大殿内静悄悄的,好半天卫了才回过神来。他脸色苍白,觉得自己的母后疯了。他问:「那我的父亲到底是谁?」 「一个俊俏的小侍卫。」 「他人呢?」卫了声音发颤,脑海中迅速回忆了一遍皇后身边的所有侍卫。 「被本宫下令乱棍打死了。」皇后说得云淡风轻,「本宫将过多的心思放在他身上,恐时间久了会软了心肠陷于儿女情长中误了大事,所以把他杀了。」 一声细响。 皇后猛地转身:「谁躲在那里?」 帘幔晃动,霍澜音怯生生地站起来。 「人不见了?」 「奴该死,殿下饶命!」东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伏地请罪,无不畏惧。 打萍红着眼睛禀告:「霍主子要放风筝,奴劝说如今这个季节风大放不了风筝。可是霍主子不依,若不给她她就要闹。奴只好命人去库里寻了雄鹰风筝。霍主子玩风筝的时候,果然没多久,风筝的线被吹断了。霍主子生气让奴们去找风筝,可等奴几个回去,霍主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找!找不到人的话你们……」他摩挲着扳指,指腹尽量从扳指上吸取她的温度。卫瞻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了火气。 霍澜音失踪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卫瞻下令整个东宫的人去寻找,找了一个多时辰,不仅将东宫翻了个底朝天,而且已经开始去各宫搜寻。 「殿下!」素河疾步走进来,「栖凤宫送来消息,霍主子在那里。」 殿内时刻绷着神经的宫人悄悄松了口气,他们简直不敢想象若是再找不到霍主子,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他们。 第65章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 得了消息,卫瞻下意识地抬脚往外走,可是走了两步,脚步停下来。他微微皱着眉,漆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刚刚松了口气的宫人立刻又绷紧了神儿。 卫瞻随意将手搭在身侧的圆桌上,轻轻叩着桌沿。殿内安安静静的,只有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声。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哦也不敢开口。 叩击声忽地一停,卫瞻收起思绪,大步往外走,往栖凤宫去。 「参见太子殿下。」栖凤宫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宫人跪地行了礼。 翠风为卫瞻引路,一路往皇后的寝殿去。 卫瞻看见霍澜音的时候,她偎在美人榻的一侧,睡着了。 卫瞻的目光在霍澜音的身上迅速从上到下扫了一圈,见她完好,睡梦中的神情也很放松,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翠风压低了声音:「霍主子兴许是在宫中迷了路,不知道怎么走到栖凤宫里来。她过来的时候,手上脏兮兮的,还摸着肚子喊饿。娘娘吩咐奴伺候霍主子吃了东西,梳洗过。她便偎在这里睡着了。」 「皇后呢?」卫瞻问。 「娘娘已经歇下了。娘娘有话,殿下直接将霍主子带走就好,不必向她请安了。」 卫瞻朝霍澜音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音音?」 睡梦中的霍澜音哼唧了一声,用脸蹭了蹭美人榻的扶手,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卫瞻想要将她抱走,思忖来时外面的寒冷。那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子割。贸然抱走她,会将她弄醒吧?她没睡好,兴许还会使她着凉。 「孤今晚在这里歇。」 「啊?」翠风惊讶地抬起头,瞬觉失态,赶忙低下头,恭敬地应着:「奴,着就去为殿下准备。」 「不要吵到她。」 「是。」 翠风临出门前偷偷看了霍澜音一眼,心想太子殿下果真将这个傻姑娘放在了心尖上。要知道,太子殿下如今与皇后的关系,他连栖凤宫都不愿踏足,今日竟然为了不想吵醒霍澜音而留宿。 翠风又失笑摇头,懊恼自己的蠢笨。太子殿下不顾一切迎娶一个傻子为妃,早已经证明了一切,她又何必拿这些小细节说事。 翌日清晨,卫瞻醒来没有动,静静看着霍澜音,等着她睁开眼睛。自从霍澜音「病了」,他越发喜欢看着她入睡,更喜欢看着她醒过来,喜欢她清晨醒来时,眼睛里最先映出他的影子。 霍澜音终于醒了过来。 先是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而后眉心如堆雪般轻皱,再慢慢睁开眼睛。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朱唇微启,唇珠会轻轻滑过柔软的下唇。 「咦?」霍澜音眼中的迷茫散去,惊讶地望着卫瞻。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卫瞻会在她身边。她坐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然后「唔」了一声,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她忽然躺下来,埋进卫瞻的怀里,用脸蹭了蹭卫瞻的胸口。 「你在呐!」 她埋首在卫瞻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可藏不住声线里的甜。 卫瞻「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后脑,「小蠢货昨天怎么走丢了?」 「冷。躲躲。」霍澜音慢吞吞地说。 霍澜音的手不经意间碰到床幔,卫瞻看向轻晃的床幔。其实他小时候时常宿在栖凤宫,宿在这张床上。这殿内的一切布置,也是按照他的喜好。不过后来他年纪渐长,功课渐多,越来越忙碌,和皇后一起用晚膳然后宿在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卫瞻收回视线,道:「既然醒了就起来回家,不要赖床。」 霍澜音哼唧了两声,显然不想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出去。可是她抬起脸看了一眼卫瞻严肃的脸色,就不吭声了,乖乖坐起来。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皇后正在庭院里修剪一株腊梅。 「娘娘!」霍澜音甩开卫瞻的手,开心地朝皇后跑过去,冲她伸出手。 皇后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剪子放在她的手心。 霍澜音懵了一瞬,使劲儿摇头,说:「不是这个!」 「音音,回家了。」卫瞻催。 霍澜音看了看卫瞻,心里着急,说出的话也变得结巴起来:「娘娘答、答应的!」 皇后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笑着说:「去罢,跟红风去偏殿自己挑去。」 霍澜音这才弯着眼睛笑起来。 卫瞻黑着脸,耐着性子跟在霍澜音身后随她去偏殿。从红风口中才知道霍澜音昨天晚上向皇后撒娇,说皇后送给她的镯子好看,她还想要。皇后便随口允了她,让她随便去拿。 霍澜音挑中了好几件亮晶晶的首饰,左右为难。红风微笑开口:「娘娘说霍主子挑中了几件都可以带走。」 「真的呀!」霍澜音开心极了。 卫瞻顿时觉得不爽。难道他平时亏待她了?瞧她这个欢喜的样子。卫瞻拉着霍澜音的手,牵着她大步往回走。他要让匠师给她打亮晶晶的首饰,数不过来的首饰,让她只觉得他好。 第66章 卫瞻牵着霍澜音走了之后,皇后也从外面进了内殿,脱去棉衣,慵懒靠在椅子上,接过翠风递过来的热茶来喝。 翠风犹豫开口:「娘娘,霍主子病着不如常人聪明。您昨儿个那么哄她,她说得断断续续的。可谁也不知道她昨儿个到底听了多少,她若再想起什么对太子说起……」 皇后随意笑笑,道:「你以为太子什么都不知道?」 翠风一怔,不知如何接话。 接下来两日,霍澜音时常喊着要去找皇后。几个伺候她的宫女无法,只好去请示卫瞻。卫瞻不准,霍澜音就伸开胳膊抱住卫瞻,在他怀里仰起脸看他,甜甜地喊:「让让——」 「栖凤宫里就那么吸引你?」 「喜欢娘娘!」霍澜音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 卫瞻无奈,只好默许。 很快,到了卫瞻和霍澜音大婚的前一日。本该是宫中一片张灯结彩热闹喜庆的日子,却因为皇帝的又一次昏厥,使得宫内气氛异常紧张。 有人说,陛下活不过今夜。 还有人说,陛下倘若真的今明两日归西,那就是对卫瞻迎娶一个傻子为太子妃的举动最大的反对。 霍澜音坐在绒毯上玩着小绒球。 卫瞻看她一眼,叮嘱宫女仔细伺候。他放心不下父皇身体,匆匆赶过去守着。 霍澜音高高抛起的小绒球落下来,她却没有接,小绒球孤单地滚到角落去。霍澜音偏过头,望着卫瞻匆匆出门的背影。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干净单纯的眼眸里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 霍府。 姚氏穿着厚厚的棉衣,动作有些笨拙地在庭院里散步。 「夫人,天气太冷了,我们回去吧。」稻时一直跟在她身侧。 「我的音音明日就要大婚。她最喜欢的哥哥在牢中不能去,若我也不能到场,那也太可怜了些……」姚氏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我这身子明日能不能撑住。」 稻时说:「夫人,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一个多月,稻时都看在眼里呢。可是真的好冷,天上的云也很厚,瞧着快要下雪的样子。若再这么走下去,若是染了风寒,那岂不是更不好嘛。」 姚氏抬头望了一眼天际的阴云,这才点点头,被稻时扶着回了屋。不过回去之后,她抱着暖手炉暖和了一会儿,又在室内慢慢走着。 她怕自己再不多走一走,这身子骨越来越虚、这双腿越来越笨拙,明日会撑不下来。 纵使是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婚姻,可是她瞧得出来女儿眼睛里简单单纯的欢喜,不管未来如何,她总要站在女儿身边——祝福她、支持她,还有保佑她。 夜深了,莺时穿着厚厚的棉袄,将一个小册子藏在袖子里,小跑着出去。天寒地滑,她跑了好久,才跑到湖边,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闵子!哎呦——」她着急跑过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卫了一脸嫌弃,走过去将她拉起来。 「小闵子,对不起啊,我上次失约了……我家姑娘那天忽然失踪,我实在过不来。想让人带信给你的,可是我又不知道往哪送信给你……你别生气,别怪我呀。」 「切!」 莺时笑着去拉卫了,说:「不要生气啦,你让我背的书我都有好好背的哦!」 「就你这笨脑子能背会?」卫了斜着眼睛去看她。 「当然呀!我家姑娘以前有教我读书识字的,我认识好多字的。你给我的书上超过一半的字我都认识的。」莺时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那本书递给卫了,「喏,我背给你听。」 卫了勉为其难地接过来。他在湖边蹲下,随意翻开一页,念了个名字,听莺时来背。 「这个我会!」莺时也在他身边蹲下来,一板一眼地背起来。 听着莺时的声音,卫了望着前方结了冰的湖面,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一堆烂摊子摆在那里不知如何处理,竟要花时间来听一个小丫鬟背书。 莺时蹲得久了,腿有些麻。干脆一屁墩坐在地上,坐下时,手腕不经意间打到卫了。卫了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说:「你怎么那么笨啊。」 莺时瞪圆了眼睛,迷惑地问:「我怎么了?」 卫了默了默,说:「自己反思!」 「嗯……哎呀,我先背完再反思!还有最后两段了!」莺时果真又继续背下去。 卫了也不再想心事,听她背。在她背错的时候,没好气地指出来。 莺时忽然住了口。 「对了!」莺时忽然凑过去,眨巴眨巴眼睛,「上次我失约,你没有等很久吧!我记得那天晚上好冷的!」 「嗤。有事,没来!」卫了转过脸去。 「哦,那就好!」莺时拍了拍胸脯。 卫了夺过莺时手里的那本书,随意翻开一页塞给莺时,道:「这次回去背这一篇。行了,我走了。」 「等等!」莺时拉住卫了的手腕。 天气很冷,她的手心却有一点暖。 第67章 卫了耐着性子看向她,问:「还有什么事儿?」 「小闵子,你怎么总是不开心呀?」 「胡说!」卫了否认。 「才没有!」莺时拉过卫了的手,将他冰凉的双手放在她双手间为他揉搓着,「我知道,在宫里当差的,除了主子身边受宠的,旁的到底是做奴,会有很多很多不开心。宫女到了年龄还会出宫,可是太监却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当差的……」 莺时说着说着,觉得有点心疼。她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向卫了。 「不过既然现状改不了,我们要学会开心一些呀。我就从来没见你笑过。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说给我听。把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心里就会好受很多的!」 卫了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起了孩子气,故意逗她。他抹了抹眼角,重重叹了口气,说:「在这宫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一想到要一辈子困在宫里孤独终老怎么能笑得起来……」 莺时慌了。 「小闵子,你别哭。我留在宫里陪你就是。」莺时压低了声音,「对,做他们说的对食。」 卫了一怔,连装哭都忘了。他古怪地看向莺时,问:「你知道什么是对食吗?」 「知道呀!」莺时认真点头,「宫里好多的。就是关系最好的太监和宫女在一起玩儿!」 卫了伸出手,用力在她的额头戳了一下,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莺时像个不倒翁一样晃了晃。瞧着她这样,卫了哈哈大笑起来。 莺时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惊奇地仰着脸望向卫了:「原来你也会笑,笑起来这么好看呀!」 卫了的笑话戛然而止,黑着脸走了。 「这性子也太奇怪了吧?算了算了,我还是换个小太监骗来当对食好了……」莺时挠了挠头,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往回走。 翌日清晨,也是卫瞻和霍澜音大婚当日的清早,对这婚事的议论一直不停。 「没想到这婚事竟然成真了。堂堂太子爷竟然真的娶一个傻子当正妃。简直是北衍的笑话。」 「若是让旁国知道,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咱们北衍。一定会笑话咱们北衍将江山交给这么一个沉迷美色的太子手中!」 「哎!咱们太子爷天资卓绝,少年时立过战功、理过朝政。谁不说是国之栋梁,北衍的未来之光?谁知道今日竟会堕落至此!」 「我可真要怀疑这个女人是敌国派来的奸细,这就是一出美人计啊!」 「诶?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美?要不然也不会傻了还能迷惑太子啊。这得美成什么样子?长成天仙了不成?不可思议,不能理解!」 「要我说,就算是敌国派了奸细对咱们太子殿下使美人计,也不至于派个傻子吧?」 「如果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我简直要怀疑是上天要害咱们北衍!简直不敢想象未来将江山交给这个好色的君王,咱们北衍日后会怎么样啊!」 「这是陛下子嗣单薄,除了太子爷只剩下二皇子,听说二皇子如今代理朝政处处都要询问二王爷和丞相大人的意见,一点不能自己拿主意,实在是难当重任啊……」 「……豆_豆_网。」 今日太子立妃,虽太子妃是个傻子,可这阵仗是一点不小。朝臣和家眷,皆会出席。因为人太多,人都堵在了宫门口,一个个接受了检查盘问,才放进宫。 姚氏坐在马车里,听着这些官员的议论。稻时担心姚氏听了这些话心里不舒服再坏了身体,忙安慰:「夫人,这些人都是胡说,您别往心里去。」 姚氏含笑点点头,道:「我晓得。」 她今日难得换上一身艳色的衣裳,脸上也一直挂着笑,面对那些旁人的闲言碎语,也很从容,不甚在意,并不往心里去。 同坐在马车里的还有周家人。周玉清和宋氏作为霍澜音的养母,必定是要来的。周荷珠也跟来了。至于赵氏母女,则是没有来。 周玉清轻咳了一声,说道:「按理说,咱们不应该等在这里排队,应该有人来请咱们先进宫才对。」 宋氏有些心不在焉,没接话。 周荷珠只好接话:「父亲说的是。」 周玉清打量着周荷珠,心想今日达官显贵云集,本该是给这个亲女儿寻个好夫婿,为周家找个好靠山的机会。毕竟周自仪如今身在狱中,未来不可知。他总要为周家的未来多做考虑。可是他仔细打量了一遍周荷珠,心里又觉得惋惜——这个女儿恐难入京中贵人们的眼。 这一年多,他已经为了栽培这个女儿花了很多心思,请了很多教导先生。只是可惜时间太短,周荷珠不仅天资平平,又在丫鬟堆那样的氛围中长大,到底是不能拔苗助长。 「哎——」周玉清重重叹了口气。 宋氏这才回过神来,说:「听说宫里很忙,兴许是忽略了。再说了,瞧着这阵仗,太子殿下是真的对音音好的。这比什么都好。旁枝末节不必在意了。」 周荷珠抬起眼睛,偷偷看了宋氏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抿抿唇。 第68章 「让开——」 堵在宫处的喧嚣顿歇,整齐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个清晨,很多人都在偷偷忙碌着。比如低调出门的二王爷,悄悄联系了几位朝中颇有话语权的大臣,密谈想要二次废掉卫瞻的太子之位。 比如皇后一清早就出了宫,直接往纪家去。 行过大礼,纪温书起身,没有多少面对女儿的喜悦,神经有些紧绷。他说:「今日宫中大礼,娘娘怎么有空回家?」 皇后在上首入座,扶了扶步摇,缓声道:「下人都退下。」 退下的是纪家人,她带来的人仍旧立在厅中。 纪温书和长子纪鹤轩对视一眼。 「今日回家,是有一事想让父兄帮忙。」 「娘娘有什么交代直接吩咐便是!」纪温书道。 皇后浅笑,颔首道:「今日不要让霍平疆出现在宫中。」 纪温书一惊,张了张嘴,迟疑开口:「娘娘,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这是……」 纪鹤轩接话:「以霍将军武艺,我和父亲携手也伤他不得。娘娘这是难为我们了。」 「没让你们与他交手,更没让你们伤他。动动脑子,只要他今日不出现就足够了。」皇后垂眸,慢悠悠地转着手腕上的镯子。 纪温书忍了又忍,终于开始忍不住,直接道:「敏儿,你究竟想做什么?太子继位,你继续做太后不好吗?这是多少女人想要却永远得不到的尊荣地位!」 「不好。」皇后挥手,翠风端来一杯酒。 纪家父子两个顿时变了脸色。 「你这是……」 「毒酒。」皇后起身,缓步走向父兄。她眉眼间带着笑,缓缓道:「看来父亲对如今的荣华富贵很满意。国丈虽好,可女儿称帝,他日追封父亲一个帝称岂不是更妙?」 纪温书身形一晃,骇得跪地,大呼:「不敢!不敢!敏儿,回头是岸,莫要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古往今来哪里有女子称帝的道理!」 皇后嗤笑。 「本宫不是来寻求意见的。做皇帝的父帝和毒酒一杯,父亲可二选一。」 「妹妹!你怎么能这么逼迫父亲!」纪鹤轩挡在父亲和皇后两个人中间,盯着皇后,「我不相信这是毒酒!」 他忽然抬手打翻那杯酒,酒水落地,忽地泛起白色沫子,伴着细碎的滋滋声,地面铺着的毯子顿时被烧黑了一大片。 纪鹤轩张了张嘴,面色惨白。 翠风转身,又倒了一杯毒酒,双手奉上。 「我是你父亲!」纪温书的声音在发颤。 「是啊。」皇后温柔笑着,亲自将父亲搀扶起来,「所以女儿称帝之后绝对不会亏待父亲,将父亲的姓氏改为国姓。父亲再也不用下跪做臣子,而是做帝王。」她顿了顿,「父亲莫要辜负女儿的一片孝心。」 纪温书看着这个女儿,身体仍旧在颤栗。这是他的女儿,那个从小心高气傲不喜欢旁的女子女红下厨等手艺的女儿。她从小喜欢读书习武,读史读兵读政,读一切男子读的书。 纪温书最后尝试劝一回:「敏儿,你身为皇后一样可以为国效力……」 「父亲想多了,」皇后直接打断他的话,「本宫要的,是权力!」 「皇后、太后的权力还不够大?你要那么大的权力究竟想做什……」 皇后拿过翠风手中的那杯毒酒,递到纪温书面前。她脸上的笑也没了,已有些不耐烦。 她早就知道不必要跟男人解释。反正在男人的眼中,只有男人才能追求权力,女人只能温柔似水,暖床和生孩子。 说服纪家父子并没有花费太多口舌。皇后早就料到了,甚至连父子两个会说的话都早就猜到了,就连兄长会打翻那杯酒也都在意料之中。至于纪家父子若不答应,是不是要真的毒死他?皇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她父亲会答应的。 「如此,便麻烦父亲和哥哥了。起驾。」 「敏儿!」纪鹤轩说,「有个人想见你。」 然后,皇后在一个僻静的院落见到了那个小侍卫。 好半天,皇后才「哦」了一声。原以为死了的人,多年后重新站在眼前,免不得回忆倾洒,唏嘘怅然。 当年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如今毁了容貌沧桑疲态。他缓缓跪下来,眼中噙着泪,声音沙哑哽咽:「娘娘……」 皇后心里有些发闷。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大概是她少女时期最初的动心,最久的动心。 纪家父子守在院外,心里焦灼。 「这个人真的有用吗?」纪温书愁容满面。 纪鹤轩皱眉道:「太重感情就是女人的弱点,永远不会变!」 纪鹤轩话音刚落,皇后从屋里出来。一个人。 纪鹤轩没看见那个小侍卫跟出来,眼看着皇后面无表情地往外走,他赶忙开口:「妹妹!你做这些当真就不为敏之考虑?若是他的身份暴露……」 第69章 「你在威胁本宫?」皇后停下脚步,冷眼看向他。 「不敢。」 皇后轻嗤一声,悠悠转笑,道:「敏之先前的十三年因为他的父亲而尊贵,余下的几十年会因为本宫而尊贵。」 皇后转身,昂然离去。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皆是重重叹了口气。纪鹤轩推开房门,看见那个小侍卫的尸体无力地躺在血泊里,他就算死了,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是我猜错了。原来这些年,妹妹竟然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罢了。」纪温书终于下定了决心,「敏儿若成功,对我们纪家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只是做事要小心些,留下后路。必要时候,和娘娘划清界限,大义灭亲!」 父子两个一方面心里痒痒,对于可能得到的崇高地位怎么会不想?另一方面却又是不相信皇后会成功。 他们两个也不再多说,匆匆离家,打算按照皇后的吩咐,阻拦霍平疆今日进宫。 皇后乘坐凤銮回宫时,宫门前正堵着许多朝臣和家眷接受检查。 其实她没打算这么早动手,可是卫瞻不管朝臣劝谏非要迎娶霍澜音为太子妃,已经失了朝臣的支持,兴许也失去了民心。这简直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机会,她才决定把计划提前,早日夺权。 因为皇后回宫,堵在宫门口的朝臣和家眷皆行礼避让。周玉清直摇头,不知道第几次地抱怨:「太子怎么还没有派人来迎接咱们!」 这一次,就连周荷珠也没有贸然接话了。都已经这么久了,很显然太子爷根本没派人特意来迎接。 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眼看着就要排到姚氏和周家人。七星从宫门出来,左顾右望,看见周家的马车,小跑着赶过来。 周玉清立刻乐了:「太子终于派人接咱们了。我就说嘛,咱们的身份怎么可能和其他人一样在外面排队。」 「太子爷说,姚氏身体不适,应当回霍府休息。今日不必进宫了。」七星笑着说。 「什么?」周玉清愣住了。 旁人也是怔怔。 稻时看一眼姚氏的脸色,赶忙追问:「你确定这是太子爷亲口说的话?没有听岔了?说的当真是姚氏?」 七星笑着挠头,说:「奴哪敢传错太子爷的命令,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还请姚氏这就回罢!」 宋氏忧心忡忡:「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这样……难道音音惹得太子爷不高兴了?音音现在这个傻傻的样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惹了太子殿下……」 周玉清连连摇头,虽没有说话,脸色却是极差。 姚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外面热闹的人群,她问:「是不是音音要跟着太子出宫祭祖?」 「是。」稻时忙说,「我前几天特意去打听了封立太子妃的具体细节。是先要出宫去祭祖,然后再回宫举行大婚仪式的。错不了!」 周荷珠不咸不淡地小声说了一句:「照这情形,今日的大婚会不会取消还说不准呢。」 姚氏多看了周荷珠一眼,想说什么,又想到她如今终究不是自己的女儿,管教她的事儿不该她来做,便不说了。 姚氏不急不缓地说:「不能进宫也没什么,让马夫将马车停在音音出宫必经的路上,能看一眼也好。」 周玉清泄了气儿似的,也没阻止,随了姚氏。 和姚氏有着同样打算的百姓倒是不少,姚氏坐在马车里能够清晰地听见外面嘈杂的议论声。这些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大多都对霍澜音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们都很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祸国女人,会把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太子爷迷得神志不清。 有些议论可不算友好。 「没想到这婚事真的成了,竟然谁也没能阻止太子。」 「就是啊,真的是红颜祸水。」 「这个女人是上天派来祸害咱们北衍的吧!」 「我瞧着也未必,这帝位也不一定非要太子来坐。你们还没看出来吗?现在没几个人支持太子了。」 「对对,我听说和太子爷关系最好的霍小将军也一气之下辞官,和太子爷彻底闹掰了。」 「霍小将军可不仅仅是代表他自己,说不定还代表着他爹呢……」 「都怪这个女人!」 「就是……」 稻时担心姚氏身体,总想劝着她。可是她瞧着姚氏的脸色,却发现她淡然得很,好像并没有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忧心。 大概过去了半个时辰,霍澜音穿着隆重的正红宫装,乖乖跟卫瞻上了马车,从宫门出来,要绕都城主街一圈,再往国寺祭拜。 霍澜音以红色珠帘掩面,她低着头,好奇地捏着珠串最下面的珠子来玩。捏一捏这一颗,再捏一捏旁边的一颗。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显得又好奇,又耐心十足。 一双又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恨不得将这个神奇的女人看透。 卫瞻面无表情,只是偶尔侧过脸望向霍澜音的时候,眉眼之间会流露出几分温柔。 第70章 姚氏掀开车窗旁的垂帘,伸长了脖子望向霍澜音,即使她遮着脸,作为母亲,她还是一眼将她认出来。珠帘遮面,姚氏看不见霍澜音的表情,就通过她的坐姿、她的细小动作去揣摩女儿的心情。 先前所有的淡然都消失不见,恨不得跳下马车,跑去抱抱女儿,或者只是想要离女儿近一点,再近一点。 「车夫,能不能再往前点,跟一会儿车队?」 「夫人,实在不行啊。这儿哪哪都是人,往前走一步都可难咧!这马不是行人,人能往前挤。马要是往前挤,踩着人可就不得了哩!」 姚氏也不再为难车夫,那双眼睛一直跟着霍澜音的身影。 霍平疆骑在马背,望了一眼前往祭祀的车队,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他本该是要进宫,可是纪鹤轩前来请他到不远的酒楼相商要事。霍平疆询问何事,纪鹤轩笑着说不知,只负责帮他父亲请人。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尖叫声响起的刹那,霍平疆及时转过头去,只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一支箭刺中车队中的一匹马,一匹马嘶鸣倒地,立刻惊了其他的马。 霍澜音也不知道害怕,在颠簸的车里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车马混乱,百姓也跟着受惊四处逃跑。 卫瞻沉着脸,下令停下车队,牵着霍澜音下了马车。 「皇兄!」硕婉公主站在一旁,仰着小脸蛋,奶声奶气地朝卫瞻大喊。 卫瞻猛地回头,来不及多想硕婉小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眼看着一匹受了惊的马就要踩到硕婉小公主,他对霍澜音丢下一句「站在原地等我」,飞身救下硕婉小公主。 也就是在卫瞻转身的那一刹那,一只手捂住了霍澜音的嘴。霍澜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又松了手。 等卫瞻抱着硕婉回过头的时候,霍澜音已不在原地,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穿着寻常粗布衣的人拉着霍澜音跑进小巷深处的背影。 「追!」 卫瞻将硕婉交给身边的侍卫,立刻亲自去追。他面色沉着,并不慌乱。 在那个装成百姓的人靠近霍澜音的时候,姚氏便看见了。目睹了一切的她,吓白了脸,整个人一阵寒意。 「音音!」 她的音音「病着」,若是被坏人欺负了可怎么好?这个样子的女儿被劫走,姚氏什么都不敢去想,甚至也没心神冷静理智地分析女儿为什么会被劫走,那人劫走她女儿的目的是什么。 那一瞬间,姚氏只有一种天都要塌了的感觉。音音,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惦念,是她的一切。 她什么都顾不得,推开身边的稻时,推开车门,不顾身边旁人的阻扰,跳下马车,朝着女儿被劫走的方向,逆着人群,跌跌撞撞地追过去。即使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救不了女儿。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拥挤,慌乱四窜,有人惊呼,有人摔倒。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遥遥望着女儿被劫走的方向,眼里也只有那个方向。即使霍澜音早已经不在她的视线里。 「挤什么呀。哎呦喂,你跑错方向了!」 姚氏身体很虚,身上没多少力气,两条腿好像早就不是自己的,只是凭着一口气指使着她不停往前跑。若不是因为霍澜音,她也不会再度有了求生的念头。若女儿出事,那口逼着她硬撑起来的气儿,只会一下子灭掉。 惊慌四散的人群中,逆着人群用力往前跑的姚氏异常显眼。 霍平疆扫视周围的目光,终于落在姚氏的身上,移开,顿了顿,再移回去。 纪鹤轩正愁着发生这样的意外如何劝说霍平疆去酒楼,他一抬头,身边的霍平疆已经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霍将军!」纪鹤轩在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赶忙打马追上去。 姚氏终于跑出人群,她跑到巷口,再也没有力气,跌坐在地,望着小巷的方向,气喘吁吁。 「让开!快让开!」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 姚氏回过头,看见一匹受惊的马朝她扑过来。她用力向一侧躲避,怀中的香包掉落,她亲手做的福饼和去寺中求来的平安珠落了一地。 一声马嘶,一道银光,一个身着铠甲的高大男人。 受惊的马轰然倒地,鲜血喷溅。惹来无数目光。前一刻的慌乱,好像也缓了缓。 「多谢军爷!」姚氏朝霍平疆道了一声谢,又急急收回目光,跪在地上去捡四散而落的福饼和平安珠。 她蹙着眉,心里焦急。福饼她可以再做,可是她怕这为霍澜音求来的一百零八颗平安珠遗落了任何一颗。 霍平疆立在原地看着她,然后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走得很慢。 他在她面前停下的时候,系于腕上十八载的麻绳忽然断了,悠悠飘落,落在平安珠上。 姚氏刚要捡起那颗平安珠,指尖顿了顿,拾起麻绳。看着出现在视线里的军靴,她慢慢抬起头,望向霍平疆。 「军爷掉了东西……」 第71章 四目相对,好像失去了听觉,所有的嘈杂都不复存在。人群四散、吵闹慌乱……满地丹红的平安珠像一道屏障,将世间万物隔离。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了他们两个,默默相望。 十八年。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补丁粗衣的爱笑的消瘦少年郎。他高大了很大,不再笑,穿着威风的铠甲,有着久经战场的威严,有着岁月打磨过的从容,有着居于高位的尊荣。 她也不再是那个穿着补丁粗衣同样爱笑的温柔漂亮小姑娘。她老了,鬓间多了华发,眼角有了细纹,即使今日特意描了妆,也遮不住她的苍老。过分消瘦,已撑不起这身衣裳。一个,寻常的底层妇人。 周玉清惊道:「她怎么呆在那里拦着霍将军的路!莫不是吓傻了?荷珠,你快去将她拉走!」 「好,我这就去。」周荷珠赶忙下马车。 纪鹤轩也赶了过去。 「你这妇人,怎么拦着霍将军的路!快让开!」纪鹤轩挥鞭。 姚氏的双肩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而那鞭子自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霍平疆的目光没有移开姚氏,却准确握住鞭子。他手腕略一用力,马背上的纪鹤轩被拽得摔落在地。 将要跑到这里的周荷珠愣住了,不由停下来。 霍平疆松了鞭子,手却有一瞬间的发抖。 他动作缓慢地在姚氏面前弯下高大的身躯,冰冷的铠甲磕在地面,单膝跪在她面前。 「小姐……」他低沉的声音蕴着一丝克制的哽咽,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久违的柔和。 那年她还梳着丱发,踩着他肩膀爬上树。她坐在树枝上,弯下腰,双手去扯他的脸。 「霍石,他们都说你不会笑。你要多笑哦!」 月圆,星繁,夜风温柔地卷来桂的郁香。 他认真地说:「看着小姐,才会笑。」 姚氏合上眼,眼泪终于滚落,继而温柔地笑了。 ——他还活着,没有死于敌人的刀枪,而且做了大官,过得很好。真的是……太好了…… 「真好,真好……」她哭着低诉,「你还活着……」 「早就死了。」霍平疆打断她的话,「今日才复生。」 霍平疆起身,将姚氏抱了起来。 「我给音音求的平安珠!」姚氏伸手想要去捡。 霍平疆面色冷毅,抱着姚氏大步朝马走去。他说:「再不需神佛,你有我了。」 「可是音音……」姚氏担忧地望向小巷的方向。 霍平疆一直没从姚氏的脸上移开的目光,这才顺着她的目光朝小巷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对她说:「没事。安心。」 才爬起来的纪鹤轩看着霍平疆带着姚氏上马,目瞪口呆。他后知后觉,这个老妇人就是霍将军那个传说中的发妻?? 「那……霍将军还是那个傻子太子妃的爹?」纪鹤轩迅速给了自己一巴掌,又「呸」了一声,可再不敢说什么傻子不傻子的。 他忽然想起来今日的任务,赶紧翻身上马去追霍平疆,在后面笑呵呵地说:「恭喜霍将军和嫂子团聚!这个时候到酒楼吃一杯庆祝才行!」 立在不远处的周荷珠脸色发白,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霍澜音被人拉进小巷之后,被那人拉上一匹早就停在那里的马,朝着西面的巷子林冲去。那一片的民宅密密麻麻,小巷交纵,最是藏匿行踪的好地方。 马很快停下来,霍澜音又被拽下马,拉进一间不起眼的民宅。 「我把人带过来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善待我的家人!」男人说完,手中的匕首一横,割喉而亡。 霍澜音缩着肩向一侧躲避,躲开溅起来的鲜血。 屋内昏暗,崔欣媛慢悠悠地把玩着一把小刀。她笑着说:「怎么就傻了呢?真是可惜。」 霍澜音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好像没听见崔欣媛的话一样。她用好奇的目光将整个屋子打量完,才看向崔欣媛。然后她瞪大眼睛,指着崔欣媛,大喊:「丑八怪!」 崔欣媛的脸上有几道可怖的刀疤,毁了容。 崔欣媛顿时黑了脸,状若癫狂地朝霍澜音冲过来,抓住霍澜音的衣襟,朝她愤怒地大喊:「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的一切!」 霍澜音挣扎,红色的珠串儿轻晃。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你?在西泽的时候,你什么都压我一头!我风风光光地嫁到京城,消息传到西泽,那些人是多羡慕我……」崔欣媛又哭又笑,「可是你毁了这一切!因为你,我的孩子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了,婆婆不停往房里塞人,那些贱人抢了我相公的心!她们还毁了我的脸!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孩子,没有相公的宠爱,没有貌美!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崔欣媛大吼大叫,双眼瞪得很圆,眼白不满血丝。整个人的状况很不好,精神似乎已经出了问题。 霍澜音使劲儿挣扎,推开她,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