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逍遥传奇》 第1章 翠微月色(上)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皓月当空,江南翠微阁上人满为患。 人都说,翠微阁上有三妙,桂花酒,钱塘潮,中秋月。 于是,每逢中秋佳节,便有无数文人骚客齐聚于此,喝酒,观潮,赏月。 “咚”,小鼓一敲,说书的小老头儿清了清嗓子,“请君听,玉蝶杯。” 小老头身边站着个小姑娘,乌黑的辫子,圆溜溜的大眼睛,穿一袭粉色的衣衫,显得十分的精灵可爱,待老头说完,便轻启樱口,声音却如出谷的黄鹂,嘤嘤呖呖,煞是好听。 “翡翠夜光色,青蝶欲双飞。倾壶甘醴人欲醉,夜色微,明月何事不肯归。风穿松竹晚,客有星月陪。须是东风好,花香里着衣上鞍高歌回。 玉杯盛琥珀,素手舞青梅。主人好酒客开怀,信手挥,广陵响绝渐流水。桂魄照绮户,菊香透罗帏。晓寒生白露,梼橹去千山览尽依旧醉。” 一曲唱完,满座豪客无不叫好。 小老头收拢鼓锤,朝四下里作了一个揖,开口说道:“诸位,可知这词里写的玉蝶杯,却是何物?” 小姑娘开口接道:“爷爷,我知道,乃是蜀中唐门镇门之宝。” 小老头点点头,说:“不错,世人都道蜀中唐门只擅毒物暗器伤人,却很少有人知道,唐门至宝玉蝶杯,却乃是为救人而生!” “哦?爷爷,这怎么说?” “嘿嘿,这可是江湖秘事,岂能随口说出?”小老头捋着颔下胡须,神秘的笑道。 这时就有小厮端着赏钱的盘子,在酒桌间来回游走,有那好听故事的,乐善好施的,都掏出多多少少几枚铜钱来扔进盘子里。 “玉蝶杯?洒家也想听听这江湖秘事!”说话间,一条魁梧大汉从楼梯上来,这大汉头顶烧了戒疤,身上裹了灰不灰,青不青的百衲衣,手里提一条乌漆嘛黑的混铁杖,是个和尚。 这和尚从怀里掏了掏,掏出拇指大小的一块银锭,隔着四五张桌子,抬手一扔,正把银子扔在了小厮手中的盘子里,楼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好声。 “是弥勒寺的慧远大师,少见少见。”小老头呵呵一笑,点破了和尚的身份。 “你这说书的怎也识的洒家?”慧远瞪起了眼睛。 “哈哈哈哈,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大师远道而来,既然想听这江湖秘闻,不妨坐下喝杯桂花酒,听小老儿我细细讲来。” “哈,也好,待我听完了再问你也不迟。”慧远坐下来,敲了敲桌子,“小二,来两壶桂花酒。” “和尚喝酒,也不怕佛祖怪罪么?”这声音七分英气里带了三分娇媚,飘忽不定,似是从外面传来的。 “洒家喝了酒照样念经,是哪个宵小之辈藏头藏尾的,有本事现身出来!”慧远大声喝道。 他话音方落,光秃秃的脑门上就被人拍了一巴掌,慧远大喝一声,伸手就抓,却哪里抓得住,就见一个人影在他手底下滴溜溜一转,众人眼前一花,就见窗台上多了一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算不得绝色佳人,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眼神里又暗藏了三分的妖娆,属于那种初看不觉惊艳,却让人不自觉的想去亲近的女人。 慧远一见她,不由得变了脸色,“阿弥陀佛,原来是拈花手陆巧儿,洒家的轻功不如你,但洒家的禅杖却不怕你。” “哎呀,原来是酒肉不忌慧远大和尚,巧儿的食量不如你,但巧儿的酒量却不输你。”陆巧儿把慧远的话模仿的惟妙惟俏,顿时惹起了一阵偷笑声。 “哼,陆施主也是来找人的吧?洒家有正事要办,不与你斗!”慧远愤愤的坐下来。 陆巧儿抿嘴一笑,也不去缠他了,“那说书的,我也想听听那玉蝶杯的秘事,若是有意思,姑娘我便去那唐门借来玩玩。” 小老头儿微微一笑,既然赏钱收到了,也不再卖关子,“那玉蝶杯,相传乃是上古神农氏的遗物,将酒倒入杯中再饮下,便可解世间百毒,当年唐门的祖师于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玉蝶杯,凭借着这玉蝶杯可解百毒的神奇效用,遍尝世间毒物,并对天下之毒分门别类,花了数年时间写成《万毒经》一书,自此开宗立派,于是有了唐门一脉。那玉蝶杯更是被奉为唐门至宝,代代相传。”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唐门的玉蝶杯如此神奇,自然也引起了无数人的觊觎,无数江湖豪客想要将其据为己有,或巧取豪夺,或暗中偷取,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打它的主意。” “直到三十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六合刀。” “六合刀同唐门一样,擅使毒物暗器,以暗杀为业,短短数年造下了无边杀孽。甚至有不少武林名宿都命丧其手,其中,就有当时唐门的掌门人唐珏山。唐珏山死后,唐门至宝玉蝶杯也不翼而飞,许多人认为,玉蝶杯是被六合刀抢了去了。” “由于六合刀造孽太多,天下的武林人士对其深恶痛绝,于是由武当出面,联合武林中的志士仁人,合力绞杀六合刀的门人,终于使六合刀在武林中销声匿迹,再无半点踪迹。但是,玉蝶杯却也从此下落不明,成为了江湖中的一桩悬案。” 陆巧儿撇撇嘴,说道:“说来说去,都是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说的。” 小老头儿嘿嘿一笑,说:“陈年旧事?这却不见得。” “爷爷,这位姐姐说的对呀,这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呀。”一旁的小姑娘开口道。 “嘿!”小老头儿用手中的鼓锤挽了个花儿,说:“我要是说,那六合刀,和那玉蝶杯,又重现江湖了呢!” 只听“咚”的一声,慧远一顿禅杖,豁然站起身来,道:“那老儿,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从何处得知这些故事?!” 陆巧儿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要打起来了。” 小老头面不改色,神情自若,“小老儿只是一个说书的,走南闯北,道听途说,慧远大师你信与不信,却不管小老儿的事了。” 陆巧儿嘻嘻一笑,鼓动道:“大和尚要打说书的,妙啊!” 慧远面色变了变,他毕竟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若是传出去他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儿,那可真是颜面尽失了。他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张大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好一个道听途说,好一副伶牙俐齿,本公子原本是来找人,不想竟能见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余牙老前辈,真是幸会幸会。”说话间,一个翩翩公子从楼下走上来,此人神采飞扬,一身白色长袍,手中一把素白折扇,端的是神俊非常。 小老头嗤笑出声,说:“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是浪荡无依的小老头罢了,又怎敢劳柳君逸柳公子挂怀。” 楼上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他就是江南柳家的大公子?” “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柳家大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是来找人,找谁的?” 柳君逸面带和煦的微笑,向着慧远和陆巧儿点点头,自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点了一壶桂花酒,几碟小菜,自斟自饮起来,却不再说话。 众人这时也感觉气氛有些奇怪,这许多江湖人士齐聚于此,且都是来寻人,他们要找的又是什么人呢? 那叫余牙的小老头儿也不再说话,自顾自的掏出一杆旱烟抽了起来。慧远听到余牙的名头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柳君逸,默不作声的坐了回去。陆巧儿更是倚在窗台上,一只脚荡荡悠悠,看着外面的一轮明月,轻轻的哼起了小曲。 不多时,又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陆陆续续从楼下走上来,这些人有俊有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称得上千奇百怪,楼上本来空的座位就不多,后来的江湖豪客就干脆靠墙而站。 有些客人察觉到事情不对,结了账匆匆离去了,却也不乏一些一心想要看看热闹的,酒壶空了又添,始终不愿离开,一时间,整个酒楼上寂然无声,气氛煞是诡异。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事情发生,有些人实在熬不住,又走了不少。小二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拎着酒壶在座位间来回穿梭,话也不敢多说一句。酒楼的掌柜在楼梯上向上张望,脸色焦急,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来,谁知道这许多江湖豪客所为何事而来,万一闹起事来他这酒楼也不用开了。 陆巧儿突然停下了哼唱,她静静地看着楼下,突然从窗台上跃下。 “来了!” 二楼的这些豪客顿时精神一震,连那些不明就里的酒客也都来了精神。 能让如此多互不相识的江湖豪客齐聚于此,这人到底是谁? 楼梯上传来了清晰有力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楼梯口。 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穿着一身青衫,衣着甚是普通,头发也不簪,就这样披在身后,模样也不出众,只是眉间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为他增添了几分魅力。 酒客们看到等来的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不由得有些失望。而诸多江湖人士却是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那年轻人站在楼梯口,环顾了一下四周,苦笑着摇摇头:“诸位,这又是何苦?” 柳君逸抱拳在胸,朗声道:“散人有难,在下断然不能坐视不理。” 楼上诸人纷纷点头,“正是,断然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今日之事,因我而起,自我而终,诸位不必牵涉其中。诸位大恩,玉某记得了。”年轻人说罢,躬身作了一揖。 “散人说的哪里话。”慧远走上前来,“当年我弥勒寺有难,散人仗义相助。今日散人有难,洒家也自当相助。否则传扬出去,人都道我弥勒寺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一番话又引来无数人的赞同。 “大和尚原来不坏啊,真是意外呀。”陆巧儿哼了一声。 “巧儿。”年轻人冲她点了点头。 “别看我,我可不是来帮你的,我只是想来看看热闹。”陆巧儿揉了揉鼻子,依靠在窗台上,抬眼望天,看也看不见他一眼。 那说书的老头儿余牙也牵着孙女走过来,笑呵呵的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说:“江湖四少,铁血玉箫。人称逍遥散人的玉逍遥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玉逍遥微微一愣,欠身施礼道:“不知前辈名号?” 柳君逸凑过来,说:“散人,这位是铁断余牙余老前辈。” “原来是人称铁面无私的铁断余老前辈,失敬失敬。却不知前辈今日为何在此?玉某与老前辈今日应是初见吧?” 不待余牙回答,窗外就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玉逍遥,不想你请了这许多人助拳,我不如你,我只请到了余老前辈,来为你我了断今日之事。”话音落下,窗外翻进一个人来,穿一身黑色劲装,腰间带一把饕餮吞鞘的宝剑,手上戴一副鲨鱼皮的手套,他稳稳的立在窗棂上,仿佛那根细细的木头是铁铸的一般。 “唐夜麟,别来无恙啊。”玉逍遥微微笑道。 来的这人,正是唐门少门主唐夜麟,也是武林中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玉逍遥,一年之期已到,你的伤想必也好了。今日你我一决雌雄,请余牙老前辈做个见证,条件不变,若是我赢了,你说出唐七那个叛徒的下落。若是你赢了,此事便就此作罢,我便不再逼你,如何?” “哈哈哈哈哈,”玉逍遥仰天大笑,“唐夜麟,你也忒小看玉某了,去年我没答应你这个条件,今年我也不会答应。我今日来,只为赴你之约。若是玉某侥幸赢了你,那便请你不要再来纠缠玉某,若是玉某输了,唯一死而已。” 唐夜麟冷笑:“看来你是死也要保那个小畜生了?” 玉逍遥把衣襟向后一甩,凛然答到:“正是!” 第2章 翠微月色(下) 夜,渐深了。 翠微阁上起了风,微凉。 遥远的天边悬着一轮血色的圆月,照着奔腾的钱塘江。 却如这月色中的翠微阁,在一片宁静之中,藏着汹涌的暗流。 玉逍遥和唐夜麟相对而立,一言不发,如山岳竦峙,气势压人,又如大江对流,卷起波涛万丈! “请。”玉逍遥伸出了手。 “得罪了!”唐夜麟低喝一声,纵身而起,双手如同花间翻飞的蝴蝶,一时间,不知多少暗器从他手中飞出,只见整个翠微阁二楼,都已被笼罩在一片寒光之中。 玉逍遥也不用兵刃,只一双手,如行云,如流水,在寒光中来去自如,他所过之处,地上响起一片叮叮之声,尽是被他接住又扔下的暗器。 “好一手逍遥游。”唐夜麟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声,在扔出暗器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向玉逍遥逼近,玉逍遥亦是如此,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已是贴面而立,因前行所激起的劲风将对方的头发吹的飞扬起来。 唐夜麟一掌向玉逍遥胸口打去,如此近的距离,本是避无可避,但玉逍遥的手掌却贴着两人之间的缝隙打去,隔开了唐夜麟的手。 两人几乎是在方寸之间挪移,手掌上下翻飞,唐夜麟出手如同毒蛇出洞,迅猛有力,角度刁钻。玉逍遥出掌却如清风拂面,不露痕迹。 两人又对了一掌,借着这一掌拉开了距离,分开站定,眉梢鬓角都已见了汗。 “逍遥游果然名不虚传。”唐夜麟吐出一口浊气,微微一笑。 “天毒掌,玉某领教了。”玉逍遥也微微一笑,却是有些勉强。 唐夜麟摘下了手上的手套,丢在一边,又解下腰中代表唐门掌门威信的名剑分天,也丢在地上,这才笑笑说:“玉逍遥,你可走眼了,天毒掌,自然是有毒的。”说完他暗运内力,很快的,他的掌心就布上了一层深紫色。“这才是真正的天毒掌,若是挨上一下,当时便会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哼哼,你可要小心了。” “姓唐的,用毒算什么本事!”陆巧儿娇喝一声。 唐夜麟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她的叫嚣,反而是看向玉逍遥,“玉逍遥,你若是怕了,只消说出唐七那厮的下落便可。” “他这是激将法,逍遥你不要理他!”陆巧儿着急的叫到。 玉逍遥看向陆巧儿,轻轻的摇了摇头,对唐夜麟道:“玉某说了,技不如人,唯有一死而已,唐夜麟,你出手吧。” “好,玉逍遥,这天下能让我唐某心服口服的人不多,同辈之中,只有你玉逍遥一人而已。唐某,必全力以赴,取你性命。”唐夜麟肃然道。 “唐兄,请了。”玉逍遥也用上了敬称。 唐夜麟挥掌击出,顿时带起了一股腥风。玉逍遥侧身躲过,左手成刀,去切唐夜麟的手腕,唐夜麟却不缩手,反而是掌势一变,打向了玉逍遥露在外面的脖子,玉逍遥握掌成拳,去打唐夜麟的胸口。 两人一改刚才的试探,一动手就是杀招,招招欲取对方性命,一时间,杀气腾腾,逼得旁观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杀招一起,玉逍遥顿时险象环生,他要时时提防不要沾到唐夜麟的双手,唐夜麟却无所顾忌,一出手必取对方要害。如此此消彼长,玉逍遥顿时落入了下风。 陆巧儿握紧了手,慧远也攥紧了禅杖,柳君逸的折扇也不扇了,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声之中达成了默契,只要是玉逍遥一露败相,哪怕舍了性命不要,也要将他救下来。 转眼间,战局急转直下,玉逍遥左支右绌,显得十分勉强,又用穿着衣衫的地方硬挨了唐夜麟两掌,嘴角已见了血迹,想来若不是万毒掌胜在诡异而非掌力的话,玉逍遥早就受了重伤了。 陆巧儿脸色一寒,就要出手,但她身形刚一动,就见眼前一花,余牙已挡在了她面前。 “陆姑娘,子曰,非礼勿动。” 余牙说着,鼓锤闪电般伸出,啪啪打在她身上的两处大穴上。陆巧儿只觉浑身酸软,余牙旁边的小姑娘伸手一扶,把她放在了一把椅子上。 “陆姑娘,乖乖坐着不要动啊。”小姑娘嘻嘻笑道。 一旁也想出手的众人看了这一幕,不禁悚然,余牙已多年不在江湖上露面了,在场的众人中,几乎无人想到他的武功如此之高,连以轻功名动江湖,被人称为拈花手的陆巧儿都不是他一合之将。一时间,竟无人再敢有所动作。 只听场中玉逍遥哈哈笑道:“唐兄,你的鲨鱼皮手套,玉某就借来用用了!” 众人听他声音中中气十足,不像受伤的样子,不禁诧异的把注意力再次转向了场中,只见玉逍遥不知何时捡起了唐夜麟扔在地上的手套,并且戴在了手上。 “好!”柳君逸带头叫起好来。 有了这双手套,玉逍遥不再畏手畏脚,很快扳回了局面,场中的局面再次焦灼起来。 “锦衣卫千户杨天赐杨大人到!”楼下有人喊到。 楼上众人俱是一惊,不知锦衣卫的千户突然来访是何用意,就听楼下一片跪倒之声,楼上众人也连忙跪倒,生怕不经意间惹下杀身之祸。 玉逍遥和唐夜麟也停了手,对看一眼,俱感万分惊异。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从楼下涌上来许多腰悬绣春刀的锦衣卫,分开两边站好,绣春刀柄就握在手中,随时准备着拔刀在手。 “玉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楼梯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玉逍遥叹了口气,转身单膝跪倒,说:“草民玉逍遥,参见杨千户。” 杨天赐不急不慢的走上来,在玉逍遥面前站定,嘴上甚是亲热:“玉公子,当年京师一别,不想竟能在此地偶遇,真是意外啊。” 玉逍遥笑道:“只怕不是意外吧。” “哈哈哈哈。”杨天赐俯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讲话。旁边这位,想必就是唐门少主唐夜麟吧?” 唐夜麟不卑不亢的答到:“正是。” “人都说唐门的少主是个倔东西,果然如此,却不知上几道刑之后,是否还能如此硬骨头。” “千户大人有话直说,不必如此装腔作势。”唐夜麟冷冷道。 “嘿嘿,果然是个硬骨头。”杨天赐自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旁边有锦衣卫立马拿了一副银酒杯来,杨天赐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斟了一杯酒。 “本千户要和这两位江湖上的朋友聊聊。”杨天赐端起酒杯来,轻声说道。 锦衣卫马上开始动手往外赶人,那些江湖豪客自然不愿轻易离去,还好现场有余牙这样的老人明事理,知道暂时不宜与官府发生摩擦,这才将众人劝了下去,不过众人依然不愿离去,就这样站在翠微阁门外,与锦衣卫隔门对峙。 “人都出去了,杨千户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玉逍遥叹了口气,说道。 “哈哈,玉公子纵然不是国公之子了,这话里依然透着一股贵气啊,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杨天赐笑道。“那杨某也就不遮遮掩掩了,我今天来此,就是想让你们为我办两件事。” “什么事?”玉逍遥问。 杨天赐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找出金刀老六。” “金刀老六是谁?”玉逍遥问。 “就是六合刀的幕后黑手,这不可能。”唐夜麟说,“金刀老六在三十年前那一战中就已经死了,六合刀也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了。” “那看来就是有人借用了他的名号,不过我不在乎,你们只管把人带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天赐说。 “锦衣卫为什么要在乎一个江湖门派?”玉逍遥不由得有些好奇。 “玉公子是聪明人,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出答案来呢?”杨天赐神秘的一笑,接着又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二,把玉蝶杯带来给我。” 唐夜麟闻听此言,顿时怒目圆睁:“玉蝶杯乃是我唐门至宝,至今仍下落不明,且不说我们去哪里找来玉蝶杯,即便是找到了,也理应物归原主,绝不会拱手交出。” 玉逍遥也摇摇头,说:“杨千户,不知你为何会找上我二人,又为何能肯定我二人甘愿为你驱驰呢?” “哈哈哈哈,玉逍遥啊玉逍遥。”杨天赐指着玉逍遥大笑道:“要不然我怎么说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呢,一针见血啊。” “事情说完了,时候也不早了,杨某还要回去歇着,就不陪你们二位秉烛夜谈了。”杨天赐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一个月的时间,谁先找到,这人就是谁的了。” 锦衣卫簇拥着杨天赐如潮水般退去,那些普通人早已被锦衣卫的气焰吓得落荒而逃了,剩下的江湖豪客们见锦衣卫退去,连忙跑了上来,却见玉逍遥和唐夜麟两人相对而立,静静地注视着玉逍遥手中拿着一对短刃。 “是他?”唐夜麟问。 “是他。”玉逍遥点点头。 “看来是非要如此不可了。”唐夜麟逼视着玉逍遥。 “非要如此不可。”玉逍遥点点头。 “逍遥?”陆巧儿走上前一步。 “唐公子?”余牙也走上前来。 玉逍遥和唐夜麟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余老,今日有劳您了,此间事情已了,我们走吧。”唐夜麟走上前去,对着余牙说道,接着,他又转过身来,对玉逍遥道:“前路漫漫,长夜无灯,玉兄多加小心。” 玉逍遥也拱拱手,“此去诸般凶险,若是侥幸不死,玉某来日必与你把酒言欢。” “珍重!” “珍重!” 唐夜麟和余牙爷孙俩噔噔噔噔走下楼去,逐渐走远了。 “不打了?本姑娘还等着看热闹呢!”陆巧儿刚才被余牙一招治住,直到锦衣卫上来才被解开穴道,这会儿自觉面子上挂不住,说起话来很是凶狠。 玉逍遥苦笑一声,道:“巧儿姑娘,慧远大师,柳公子,诸位朋友,今日助拳之情,玉某铭记在心。”说着深施一礼。 众人连忙还礼。 “诸位,玉某如今有事在身,今日不能与诸位把酒言欢,来年中秋,还是此时此地,我与诸位再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好,玉公子有要紧事,尽管去做便是。”众人纷纷表态。 “喂。”陆巧儿出声叫住了玉逍遥。 “巧儿姑娘。”玉逍遥的脸上又浮现起了苦笑。 “什么姑娘,要叫我仙子。”陆巧儿皱着鼻子说。 “巧儿仙子,还有事吗?”玉逍遥只得苦笑。 陆巧儿别过脸去,不去看他,口中问道:“你要去做的事,危险吗?” “九死一生。”玉逍遥说。 “那我陪你去。”陆巧儿脱口而出,继而觉得有些害羞,赶紧遮掩道,“否则万一你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巧儿。”玉逍遥柔声道。 “嗯?”陆巧儿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玉逍遥轻轻的抱住了她,在她额头浅浅一吻,“谢谢。” 陆巧儿的脸像是傍晚的夕阳,又像是新娘头上的红盖头,红彤彤,滚烫烫。 然后她就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片黑暗袭来。 “玉逍遥,你这个滚蛋……”她话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玉逍遥轻轻扶住了她,将她扶在椅子上,对还未离去柳君逸说:“柳公子,就拜托你照顾她了。” 柳君逸点点头,“散人放心。” 玉逍遥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翠微阁外。 月红如血。 第3章 侠客行 怡红院是金陵城里一家不起眼的小妓院。 就像各地几乎都有一座叫醉仙楼的酒楼一样,全天下每座城里似乎也都有一个叫怡红院的妓院。 金陵城里的这座怡红院,有几个长得还不错的姑娘,酒也卖的便宜,故而老主顾也不少。 “汪汪汪汪汪。”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狗叫声,继而传来的是恩客和姑娘们嘻嘻哈哈的大笑声。 “好狗儿,乖狗儿,再叫两声给爷听听。”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宽大的藤椅上,他身上穿了一身小厮的短衣,怀里拥着一个说不上有多漂亮,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手里却拿了一把与他身份极不相称的折扇。 一把紫檀做柄,丝绸做面,镶金嵌玉,琉璃吊坠的折扇。 他就用这把极其名贵的折扇轻轻敲打着跪在他身边的那人的脑袋。 那是一个贵公子,穿着名贵的苏锦的衣服,头发也用一根漂亮的缎带束在脑后。 但如今名贵的苏锦就跪倒在尘埃里,跪倒在泥泞中。 这贵公子像一条狗一样跪在这个年轻人身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脸上满是泪水和泥沙。 “大侠,大侠,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年轻人轻轻的用扇柄敲打着贵公子,嘴里笑道:“什么时候狗也能讲人话了?叫!”说着用扇柄重重的敲在贵公子的肩膀上。 这一下把贵公子敲趴下在了地上,他趴在尘埃里,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年轻人从盘子里捡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噗的一口把葡萄皮吐在了贵公子的头上。“呸,真是个怂货,小爷又没切你根手指什么的。” “得了,小爷今儿也玩够了,你跪下来,给这位姑娘磕三个响头,说三句你错了,我就放你走。”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贵公子一听这话,连忙爬起来,也顾不得哭了,朝年轻人怀里拥着的姑娘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滚吧。”年轻人躺在躺椅上,看都不看他一眼,手里的折扇轻轻晃了晃。 贵公子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向外扑腾着跑去,还被绊倒了一次,惹得院里的众人笑的更厉害了。 “慢着!”年轻人忽然低声喝道。 贵公子顿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动一下。 “小爷我最见不得就是打女人的人,若是让我知道你再犯一次,小心你的狗头!”年轻人冷哼一声,手中一动,折扇化为一道流光飞出,擦着贵公子的肩膀而过,只听哚一声,这柄折扇插入了庭中的一根柱子中,小小的折扇,没根而入。 贵公子连连点头,也不待年轻人再次发话,掉头落荒而逃。 “哎哟,大爷啊,您一走,于公子肯定会回来报复,我这院子可怎么干下去呀!”老鸨畏畏缩缩的靠过来。 年轻人摸了摸下巴,“哎呀,是呀,只顾得教训那畜生教训的爽了。” 那姑娘在他怀里也哭哭啼啼,“求大爷救命,大爷这一去,奴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哎呀哎呀,我就是路见不平,哪里想那么多去了,要真想那么多,我不就跟玉逍遥那个王八蛋一样了么!”年轻人破口大骂道。 “好你个风里虫,居然在背地里骂我。”随着一阵大笑,从房顶上跃下来一个人,整整三层楼的高度,那人却如同一片羽毛般,轻飘飘落在了院子里。“你不去杀人,又来做龟奴了?” 来的正是玉逍遥。 “嘿,我风离龙自爱做我的龟奴,你管得着么。”那年轻人说。 “我若是不管你谁来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玉逍遥说。 “爷爷我就是管杀不管埋,我管的了她一时,又管不了她一时,自己没有本事,死了也怪不了别人。”风离龙大气的不得了。 玉逍遥摇了摇头,不再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一锭银子,递给了老鸨,“这牌子,是庆王府的牌子,他若是再敢来,拿牌子给他看,他便不敢来了。这银子,给这姑娘赎身,让她走吧。” “大爷!”那姑娘跪在地上,哭到:“我要是离开了这院子,又能去哪里呢?求大爷买了我吧,求求您了!我愿意做牛做马伺候您!” “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当你这样的大侠的原因,这你是管还是不管?”风离龙嗤笑道。 玉逍遥又掏出一锭银子来,弯腰轻轻放在那姑娘身前。 “走吧。” “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你又帮得了几个?” “能帮得了几个就帮几个。” “像今天这姑娘,你又不在她身边一直跟着,这次你帮得了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能帮几次就帮几次。” 风离龙摇摇头,“你这人,活的真累!” “那你为何要出手帮她?”玉逍遥问。 “小爷就是看不惯打女人的男人,我不是帮她,只是心中不平罢了。”风离龙满上了酒,“我这才叫逍遥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身后是与非,喝酒。” “哈哈哈哈。”玉逍遥不由大笑起来,“说得好,喝酒!” 酒是劣酒,一贯钱能买两大坛,风离龙还嫌酒馆老头卖的忒贵了,但两人依然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好不快活。 喝酒,喝的不是酒,是人。 人对了,喝什么酒也就无所谓了。 “说吧,你这次来找我又有什么麻烦事?” “唐七落在锦衣卫手里了。”玉逍遥放下了酒碗。 “他就算落在唐门手里被抽筋剥皮跟我也没有关系。”风离龙又倒满了酒,“满上。你要是非要去救他,可别算上我。” “锦衣卫杨天赐找上了我,开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找到金刀老六和玉蝶杯。” 风离龙倒酒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坛子里的酒灌满了碗,从碗里溢了出去。 “哎呀,可惜了。”风离龙叫了一声可惜,随手把还装了半坛酒的酒坛扔在一边,酒坛顿时摔了个粉碎,里面的酒淌出来,浸湿了地面。 “你不肯帮我这个忙?” “是那个死了的金刀老六?” “是的。” “是那个丢了三十多年的玉蝶杯?” “是的。” “那这酒不能喝了。” “为什么?”玉逍遥问。 “喝了酒我就是你的朋友,就不得不跟你一起去做这些荒唐的事情,去找一个死了三十多年的人和一个丢了三十多年的杯子?那我一定是疯了。”风离龙说。 “好。”玉逍遥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 “好?”风离龙眯起了眼睛。 “我本就不该来找你。”玉逍遥说,“此事太过凶险,也太过荒唐了。” “可是你就认识一个做杀手的朋友,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呢。”风离龙说。 玉逍遥默然无语。 风离龙端起了酒碗,仰头喝干了碗中的酒。“好。”他说。 “好?”玉逍遥看着他。 “谁让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呢。”风离龙大笑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玉逍遥哈哈大笑起来,眼里都笑出了泪。他举起酒坛来,酒灌入了喉咙,也洒在了他的脸上。 “酒!”玉逍遥把酒坛递给了风离龙。风离龙依样而为,一口气喝光了坛中酒。 “六合刀重现江湖,这事到现在也都是尽是些捕风捉影,连半个可信的消息都没有。”风离龙说。 “六合刀本就是一个暗杀组织,作为一个杀手,你就没听过什么风声?”玉逍遥问道。 风离龙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想了又想,这才犹犹豫豫的说道:“近日倒是有这么几件事,确实有些奇怪,但未必和六合刀有关。” “什么事?”玉逍遥问。 “就上个月,锦衣卫忽然大肆出动,四处搜捕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杀手,来抓我的就有几个百户,可惜本事都稀松平常,都叫我丢到江里喂鱼去了。我被追的烦了,才躲到青楼里去享享清净,谁想到我天生的劳碌命,还没躲上几天就被你揪出来了。”风离龙摇头叹气道。 “这可能就跟杨天赐想要抓捕金刀老六有什么关系吧。第二件呢?” “你可听过梅上雪?”风离龙问。 “风中花无影,梅上雪无痕。就是那个杀人无形,如梅上之雪,无迹可寻的杀手组织梅上雪?” “不错,若说六合刀再现江湖,最先有所动作的就是如今的顶级杀手组织梅上雪了,毕竟同为顶尖的杀手组织,六合刀对梅上雪的威胁太大了。” 玉逍遥点点头,“正是。” “说巧不巧,就在江湖上刚出现六合刀重现江湖的流言的同时,梅上雪也向许多单干的杀手发出了梅帖。” “梅帖?” 风离龙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白色的帖子来,在帖子上,画着一树傲雪白梅。除此之外,再无半句话。 “这事什么意思?”玉逍遥不解的问道。 “梅帖有两种,红梅帖,白梅帖。红梅帖专取人性命,若收到此帖,三日内必定暴毙。” “从无意外?” “雪上梅从不失手。”风离龙肃然道。 “那白梅帖呢?” “就是募集帖,意味着你的实力可以加入雪上梅了。” “哦?就这么简单?”玉逍遥有些意外。 “简单?”风离龙嘿嘿一笑,“收到白梅帖,两月之内,若不肯加入雪上梅,就会收到红梅帖。” “那雪上梅如此猖狂?”玉逍遥眉头一皱。 “就是如此猖狂。”风离龙点点头,“想来再过几天,我这张梅帖就要到两月之期了。” “那你不怕?” “有何可怕?”风离龙笑道,“我一直想见识见识,梅上雪到底有多厉害。” “那此事既然有过先例,又有什么奇怪的?”玉逍遥道。 “奇怪的是白梅帖以往最多一年才发出一张,这次却一口气发出了几十张之多。” “事反寻常即为妖,梅上雪如此反常的举动背后一定隐藏了什么。”玉逍遥沉吟道。 “可是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此事会和六合刀有关?” “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玉逍遥微笑道。 “怎么去?我们连梅上雪在哪里都不知道。” 玉逍遥含笑不语,指了指他手中的梅帖。 “哦?你是说?”风离龙的眼睛顿时亮了,“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风里忽然传来一股焦糊味。 “不好了,怡红院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大街上有人喊了起来。 玉逍遥和风离龙对视一眼,长身而起,施展轻功朝怡红院赶去。 只见那个被风离龙教训一顿后跑掉的于公子换了一身衣服,跟在一个身穿斗牛服的年轻人身后,带了许多锦衣卫,叉着腰站在着火的院子前,那身穿斗牛服的年轻人颐指气使,不许别人前去救火。老鸨披头散发的趴在他身前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撕的零七碎八,一众怡红院的姑娘却不见了踪影。燃烧着的怡红院里,传来了惨烈的嘶吼和哭嚎。 玉逍遥和风离龙纵身落在那个年轻人面前,冷冷的看着他。 “表哥,就是那个人。”于公子指着风离龙大声喊道。 身穿斗牛服的年轻人一挥手:“来人呐,将这两个放火的恶贼给我拿下!” “哈哈哈哈!”风离龙怒极反笑,手掌在腰间一摸,一把软剑出现在他手中。“孙子们,记住了,杀人者,风离龙!” 火,还在噼噼啪啪的烧着。 放火的人,却都已经死了。 大街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尽是锦衣卫的尸体。 有两具无头的尸身跪在被烧毁的妓院前,两颗头颅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地上。 一如贡台上的祭品。 杀人的人却已经走远了。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那老鸨看着跪在面前的两具尸身,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她笑着站起来,一左一右的抱起了两颗头颅,转身,投入了还在燃烧的火焰当中。 第4章 梅上雪(下) 解语楼是扬州城里最大的青楼。 也是扬州城里最好的青楼。 解语楼不仅仅是一座青楼,也是扬州城里最大的赌场,和最好的乐坊。 每到华灯初上,解语楼的楼头就会挂上一盏红灯笼。 一盏画着妖艳的血色梅花的红灯笼。 每到这时,就会有无数的达官显贵,纨绔公子,江湖豪客从四面八方涌来。 或是凭栏听曲,饮一壶清茶。 或是在婀娜多姿的风尘女子的陪伴下,在地下的赌场里一掷千金。 或者什么都不做,任软玉温香在怀,琼浆玉液在杯,一尝极乐之乡的味道。 更有无数自诩风雅的世家公子,文人骚客们,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听琴姑娘抚一曲琴。 琴姑娘就是解语楼的头牌,没人知道她的芳名,也没人见过她的样貌,有人说她是个绝世美女,也有人说她是一个样貌丑陋的奇女子,无论何种猜测,都没有得到过证实。 人们只知道,当琴姑娘的琴声响起,你便会忘却这世上的一切烦忧,仿佛这世间唯有清风,唯有明月,唯有这让人沉沦的琴声。 所以人们就叫她琴姑娘。 曾经有世家名门的贵公子捧出了黄金万两,也曾有武功盖世的豪侠痴等数年,只求一睹琴姑娘的芳容,最后却都铩羽而归。 有琴姑娘的解语楼,一直是以繁华著称的扬州城里最繁华的所在。 但今晚,解语楼虽然灯火通明,却没有了往日的喧嚣。 因为解语楼的楼头,挂着的是一盏白色灯笼。 一盏画着淡雅出尘的雪白梅花的白灯笼。 这表示解语楼今晚不再接客。 慕名前来的豪客们望着那盏白灯笼摇头兴叹,郁郁而去。 没有人知道,这座扬州城中最出名的青楼,正是梅上雪的所在。 夜风渐起,明月初升。 梅上雪的首领,解语楼的老板娘,雪夫人,半卧于软塌之上,轻轻把玩着一件物事,沉吟不语。 那是一把金刀。 苏青坐在雪夫人的下首,面前摆着一张琴,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轻轻拂过,清越的琴声如流水般划过庭中的月色。 梅上雪名下四十四名杀手在庭中肃然而立。 这四十四名杀手都是江湖中最顶尖的杀手,但江湖中却从未有人听过他们的名号。 无名的杀手,才是最好的杀手。 这四十四名杀手站立在庭中,气息内敛,一动不动,如同四十四个木雕石塑一般。 庭中忽然起了一阵风,清越的琴声忽然高昂起来,带出了无尽的杀伐之气,琴弦应声而断。 苏青停下手,指尖已见点点血迹。 “解语楼上闻琴音,从此不再羡昆仑。琴姑娘的琴声竟能让人忘却昆仑仙境,可谓一绝。今日有幸得闻,也不枉金某来此一遭。”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影在前楼上飘飘落下,那轻盈的身姿,竟让人以为他们是御风而来一般。 两个人轻飘飘落在了那四十四个杀手和雪夫人之间的空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前面的那人穿了一身白袍,脸上罩着一张精美的金色面具,后面跟着的那人穿一身青袍,脸上带着一张银色面具。 “金刀老六?”雪夫人仍旧半卧在榻上。 “雪夫人。”前面那人十分有礼貌的见了一礼。“果然,闻名不如见面。雪夫人风韵犹存,不减当年。” “你不是他。”雪夫人淡淡的说。 “哦?” “真正的金刀老六,在三十年前已经死了!”雪夫人目光灼灼,逼视着眼前这人。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你就当我是个从当年残存下来的鬼魂吧。” 雪夫人收起了逼人的目光,眼波流转,“一个昔日的鬼魂,来我这小小的青楼,想要做些什么?” 金刀老六却不回话,只是四下看了看,说道:“人道是解语楼诸般消遣,犹如天上人间。可是此时此地却无酒无宴,无琴无曲,更没有红袖添香,真是让人大失所望。这难道就是雪夫人的待客之道吗?” 雪夫人紧紧的盯着他,却看不出那张金色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良久,雪夫人才收回目光,她轻轻笑了起来,“青儿,你的礼貌哪里去了。” 苏青盈盈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掌。 穿着青衣的小厮如流水般走出来,摆好了案几,端出了美酒佳肴,又换了一张琴来,放在了苏青面前,一排排的舞姬穿着华裳走出来,在堂上站好。 “请。”苏青敛衽抬手,轻声道。 金刀老六真就大大咧咧的坐了下去,他身后的带银色面具的那人侍立在一旁,为他添上了一杯酒,金刀老六看也不看,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好酒。” 苏青坐好,琴声自她指尖轻轻地流淌出来。 一时间,堂上庭中粉黛如云,红袖蹁跹。 金刀老六似乎沉浸在了琴声里,左手在腿上轻轻打着节拍,右手端着杯子,一杯一杯的喝着美酒。 好像他真是来此地享受的豪客一般。 一曲奏罢,舞姬们停下了曼妙的身姿,苏青挥了挥手,她们就如来时一般又退了回去。 “真是人间极乐啊。”金刀老六抚掌叹道,“只可惜,今晚之后,此间万种风情,便无人得见了。”话到最后,杀机已现。 “呵呵呵。”雪夫人轻笑道,“你这话,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苏青面色一寒,手指拨动琴弦,琴声中杀气直冲云霄。 那四十四个人动了,四十四道杀气锁定了金刀老六和他身后的那人,或软剑,或短匕,夺魂索,定人针,破空无声追命镖,来去无踪血蚕丝,四十四件专为了杀人而生的利刃从背后袭来,将他们罩在了一片寒光之中。 金刀老六安然不动。 他身后的那个人也没动。 四面的楼顶上,一阵寒光乍现,在月色中一闪而逝。 四十四件兵刃落地,四十四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重重的摔落在了尘埃里。 “暴雨卫!”雪夫人再也不能保持淡定,她身形一动,眨眼间已来到了庭中,她俯下身去仔细的查看着倒在地上的杀手。 金刀老六悠然的喝着杯中的酒。 雪夫人站起身来,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果然是暴雨卫!三十年前六合刀借以搅动江湖的秘密杀手队伍!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昔日残存的鬼魂罢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雪夫人厉声质问到。 “哈哈哈哈!”金刀老六站起身来,仰天大笑,“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我要什么?我要这六合八荒,江湖群雄,唯我独尊!” “荒唐!”雪夫人斥道,“不管你是不是昔年的那个鬼魂,你都不可能得偿所愿!” “秦雪儿!”金刀老六忽然大声呵斥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年的教诲了!” 这个名字一出口,雪夫人顿时花容失色,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他早就已经死了!” “夫人?”苏青走过来,轻轻的扶住了雪夫人。 金刀老六的语气缓和下来,“只要你肯回到我的身边来,你依然是我的雪儿。” “要我回去?”雪夫人咬牙切齿的说,“我宁愿去死!” 说着,她身形一动,雪白的手掌从袖口探出,向金刀老六攻去。 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闪电般出手,挡住了雪夫人的攻势。 “夫人!”苏青焦急的喊道,“青儿来助你!” “不许动。”苏青眼前一花,金刀老六已绕到了她的身后,她只觉腰间一酸,身上的几处大穴已经被封住了,她痛哼一声,晕死了过去。 金刀老六抱住了她,轻轻地把她放到椅子上,“你若死了,以后我还能去听谁的琴。” “小心了!”带着银色面具那人轻喝一声,声音竟是异常的年轻,他的手穿过雪夫人的重重封锁,一掌印在了她脖颈下面裸露的肌肤上,一击得手,便抽身退去。 “哼,雕虫小技。”雪夫人轻哼一声,就欲起身向前,但刚提起一口气来,就觉浑身一僵,动弹不得了。 金刀老六轻轻环住了她的腰,身形一转,把她放在了苏青旁边。 “你中的是唐门的天毒掌,初中掌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不过半日之后,便可行动自如。不过,若是不及时服下天毒丹,这毒性便会逐渐蔓延全身,一月之后,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金刀老六的声音像是蜜糖一样,甜蜜而又温柔。 “我改变主意了。”他说,“你这解语楼确实是人间极乐之地。若要毁了它,那真是焚琴煮鹤了。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了。” 金刀老六转过身去,缓缓的朝外面走去,那个银面人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门,金刀老六的声音隔着前楼远远的传来。 “记住,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清风穿堂而过,吹起了层层帷幔。 玉逍遥和风离龙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直到雪夫人讲完了良久,他们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夫人,玉某有三个疑问。”玉逍遥伸出了三根手指。 “玉公子请讲。” “如夫人刚才所讲,您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活了,但是风兄却是在两个月前就接到了梅帖,难道说,您在这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对付六合刀了吗?” 雪夫人点点头,“不错,早在两个月之前,当我刚听到有关六合刀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着手对付他门了,梅帖也是在那时发出的。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他们来的那么快。” “嗯。”玉逍遥点点头,“第二个问题,这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雪夫人的眸子暗了下去,“半月之前。” “那也就是说,您现在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好,”玉逍遥紧紧的盯着那张绝美的脸庞,“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金刀老六,是什么关系?” 雪夫人摇了摇头,说:“关于这点,恕我无可奉告。” 玉逍遥长身而起,风离龙也跟着站了起来。“如此,我们告辞了。” “且慢。”雪夫人出声道。 “夫人请我们来,想必是有事相求,但夫人却对我们二人不肯尽言,多说无益。告辞。”玉逍遥头也不回的道。 雪夫人迟疑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出声。 层层帷幔在夜风里轻轻飘动着。 玉逍遥二人已然远去。 “夫人?”苏青出声问道,“为何不对他们言明?” “凡事有求而可得者,可以求之。有求而不可得者,亦不能强求。”雪夫人摇了摇头,道:“随他们去吧。” “我们花了大力气把他们请来,夫人又对他们说了那么许多。就这样让他们走了,岂不可惜?”苏青不解的道。 雪夫人轻轻笑了起来,“那玉逍遥聪明绝顶,我的用意他哪还不清楚。若是只有那风离龙,我可能还要费许多口舌。但是,对玉逍遥而言,我说的这些,已经足够了。” 苏青仔细思量了一番,逐渐醒悟过来。 “只可惜。”雪夫人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苏青问道。 “只可惜,玉逍遥和唐门那人关系匪浅,说不定他可以拿到万毒丹。”雪夫人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青儿愿意为夫人去唐门求药!”苏青跪了下来。 “傻孩子。”雪夫人抚摸着苏青的头发,“那天毒丹乃是唐门不外传的宝物,哪有轻易给你的道理。造化有命,生死随天吧。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去歇着吧。” 苏青退了出去,房门也被她轻轻带上。门关了,风也没有了,一屋子的帷幔不再飘舞,有气无力的垂了下来。 雪夫人从卧榻上轻盈的站了起来,哪里还有半分重伤垂死的样子。她轻轻哼唱着小曲,用手在身后的墙上的某个地方拍了拍,一部分墙面吱呀吱呀向后退去,露出了一条向下的密道,雪夫人就从这密道走了下去。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密室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其数量之多,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就在这些金银珠宝之中,立着一副架子,架子上盖着一层白布。 雪夫人走过去,伸手掀开了那层白布。 架子上,那四十四颗头颅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第5章 把酒夜话 夜已深了。 金陵城外的这家野店却还亮着灯。 开店的是个佝偻着腰的小老头,他正蹲在灶台前,往里面添着柴。 灶上咕噜噜炖着一锅肉排骨,香气从锅里飘出来,弥漫了这家小小的店。 玉逍遥和风离龙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风离龙的眼神一直在瞟着那口炖着肉排骨的大锅。 从雪夫人那里出来后,玉逍遥问风离龙,“怎么样?” 风离龙摸了摸肚子,砸吧砸吧嘴,说:“听故事听饿了,走,喝酒吃肉去。” 金陵城里自然还有深夜开门迎客的大酒楼,但风离龙却不想去那种地方,非要拉着玉逍遥从城墙上翻出来,找到了这个荒郊野外的小野店里,点了一坛老酒,又喊着老板炖了一锅肉骨头。 “老魏,肉排骨好了没!”风离龙放下酒杯,敲着桌子大喊大叫道。 “急什么。”魏老头吹胡子瞪眼的顶了回来,“还得拿小火煨一会儿才行。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说着嘟嘟囔囔的又去添柴,“大半夜的跑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来你这里自然是吃肉了。”风离龙理所当然的道,“酒没了,添酒!” “酒缸在哪里你还不知道?自己添去!”魏老头儿气鼓鼓的道。 风离龙也不生气,自去添了一坛酒回来。 玉逍遥看了不禁好笑,“你这会儿倒成了添酒的小厮了。” “那又如何。”风离龙满不在乎的道,“小爷我又不是没做过小厮。” “你还做过龟奴。”玉逍遥笑道。 “可惜没做过解语楼的龟奴。”风离龙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改日到可以去看看。”玉逍遥说,“龟奴逛青楼,倒是别有风情。”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两个人又默契的沉默下来。 柴在灶里噼噼啪啪的燃烧着。 肉排骨咕噜咕噜的在锅里翻滚着。 魏老头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 “会是唐七吗?”风离龙问。 玉逍遥放下了酒杯,“希望不是。” “不过?” “不过,天毒掌乃是唐门绝学,历代以来唯有唐门的门主和继承者可以修习,唐七当初就是因为偷学天毒掌,才被废了武功逐出唐门。”玉逍遥说。 “那也有可能是唐夜麟?甚至是唐门门主唐宗泽?”风离龙皱起了眉头。 “雪夫人说了,打伤她的是个年轻人。” “那就是唐夜麟了!”风离龙说。 “唐门少主么?”玉逍遥摇摇头,“我觉得不像。” 风离龙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猜来猜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来说说,那会是谁。” 玉逍遥苦笑一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目前来看,有这三种可能。” “第一,银面人是唐门少主唐夜麟,但以唐夜麟的傲气会愿意这么顺从的跟着金刀老六?我觉得不太可能。” “第二,唐七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修复了被废掉的经脉,还加入了六合刀。那他的短剑是怎么落入锦衣卫手里的呢?疑点太多了。” “第三,这是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偷学了天毒掌,这个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不过也要纳入考虑的范围里。” “嘶。”风离龙龇牙咧嘴的摇了摇头,“这三个猜测好像都不太靠谱。” “但至少这是个线索,找到银面人,也就找到了金刀老六。” 风离龙竖起了一根手指,“还有解语楼。你觉得金刀老六会在那里吗?” “不知道。”玉逍遥摇了摇头。 风离龙掰着指头数了数,“唐门,唐七,锦衣卫,解语楼。现在有四个地方需要去查,我们却只有两个人。” “不,”玉逍遥伸出手来,指了指外面,“不是两个,而是三个。苏姑娘,外面风大,何不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苏青从门外走进来,说,“小女子唐突了。” 风离龙坐在凳子上,双目看天,叹气连连。 “风公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不想见到苏青吗?”苏青微笑着问。 “我若是不想见到仙子姐姐,这会儿早就跑了。”风离龙无精打采的说。 “你会舍得这锅肉?”玉逍遥打趣道。 风离龙说:“肉自然舍不得,但是麻烦我却也不想沾。” “风公子觉得苏青是个麻烦吗?” “唉,仙子姐姐自然不是个麻烦,但仙子姐姐却是带着麻烦来的。我自然是想见到仙子姐姐,但又怕姐姐带来的麻烦,所以十分的烦恼啊。”风离龙抓了抓脑袋,露出了一副苦恼的样子来。 这有趣的说法让苏青不由得掩嘴一笑。 玉逍遥叹道:“若说这天下能哄女孩子开心的,风兄你得算一个。” 一句话说的风离龙眉飞色舞。 苏青笑过后,正色道:“刚才二位的对话,苏青都听的清清楚楚。” 玉逍遥微微一笑,其实他们刚出来不久,就发现苏青也跟了出来,风离龙恶作剧心起,这才非要翻出城来喝酒,刚才两人说笑聊天,迟迟不提正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隔墙偷耳,似乎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吧。”玉逍遥微笑道。 “玉公子忘了,苏青是个小女子,可不是君子。”苏青冲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玉逍遥不由一乐,“苏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吧。” “苏青愿助二位公子一臂之力,一起找出金刀老六。” “苏姑娘这话说错了。”玉逍遥摇摇头。 苏青不解的看着他,“哪里错了?” “明明是你们找上我们,如今却怎么成了你来帮助我们了呢?”玉逍遥含笑道。 “我和夫人确实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援手不假,”苏青说,“却不是非你们不可。可是就我所知,玉公子的朋友有可能被金刀老六控制住了,也有可能是失陷在锦衣卫手里,不管如何,玉公子肯定不会弃朋友于不顾,所以有没有我们,玉公子你最后都会和金刀老六对上。所以如今的形势是,如果你们想找到金刀老六,就需要苏青的帮助,但是苏青却未必需要二位的帮助。” “女人太聪明的话,可不会招男人喜欢。”玉逍遥说。 “男人觉得自己比女人聪明,一般都是自作聪明。”苏青毫不退让的对上了玉逍遥的眼睛,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相视一笑。 “成了!”风离龙又拿出一个酒杯来,满上酒,“仙子姐姐,请!” 苏青端起了酒杯,却被风离龙按了下去,“唉,仙子姐姐,在喝这杯酒之前,小弟有一个不情之请。” “风公子请讲。” “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是否能请姐姐以真面目示人呢?”风离龙挤眉弄眼的道。 苏青愣了愣,似乎很是为难。 “风兄只是玩笑话,苏姑娘不必当真。”玉逍遥举起了酒杯,“请。” 苏青笑了笑,说:“风公子说的对,若是精诚合作,怎能再遮遮掩掩。”说着,她伸手到耳后,轻轻的取下了脸上的面纱。 玉逍遥和风离龙一时呆住了。 人间有绝色,可以忘俗尘。 只不过这绝色美人的嘴角边,趴伏着一道刀疤,狰狞可怖,让人望而生畏。 苏青又笑了笑,这笑容里多了许多的苦涩和无奈,她轻轻的把面纱挂了回去。 风离龙抬起手来噼噼啪啪抽了自己一顿嘴巴子,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风公子!”苏青伸手去拦,却被玉逍遥挡了下来。 风离龙打完了自己耳光,又从凳子上跳下来,双膝跪地,指天发誓道:“我风离龙指天立誓,不管上天入地,我必诛杀此人!” 苏青眼角已泛起了泪花,“风公子,你要杀谁?” 风离龙正色道:“对你做出这种事的人!” 苏青摇了摇头,说:“风公子,不用费心了,我已将他杀了。” 风离龙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姐姐,我……唉!以后姐姐一句话,叫我死我也去了。”说完,他端起酒坛来,咕咚咕咚,竟将半坛酒一饮而尽。 肉排骨已在锅里炖的酥软。 想吃肉排骨的人却已醉倒在了桌子上。 玉逍遥哼唱着小曲,用指节轻轻的敲着桌面来打节拍。 苏青也喝多了,她右手支颏,眼神迷离,静静地看着桌上摇曳的灯火。 魏老头儿蹲坐在灶台前,下巴一点一点,也睡着了。 风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乱糟糟的也分不清有多少马。 苏青迷惑的睁大了眼睛,但反应却已经慢了下来。 玉逍遥恍如未觉,依旧在轻声哼唱。 魏老头儿被马蹄声惊醒过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手里的木柴塞进了快要熄灭的炉灶里。面对这半夜诡异的马蹄声,他竟丝毫不怕。 马蹄声逼近了,从门口看出去,能看到影影绰绰许多骑士正在朝这家野店扑来。马蹄声到了近前,又分散开来,整家小店四面八方都是杂乱的马蹄声,不一会儿,这四面八方的马蹄声也安静下来。 苏青看向玉逍遥。玉逍遥冲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指了指外面。 “锦衣卫办案,里面的人滚出来!”外面传来了高声的喊叫。 玉逍遥拿起酒杯来,张了张嘴,无声的说出了“门口”两个字。 苏青不解的看着他。 “锦衣卫办案,里面的人……唔!”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玉逍遥手中的酒杯已然不见了。 苏青轻轻的笑了起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袭击朝廷命官!”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老子是锦衣卫的百户郑左州!里面的人报上名来。” “郑百户是吧?”玉逍遥淡淡的道。 “不错!你是哪条路上,报上名来。”那郑左州耀武扬威的呵斥道。 “我听说过你,你之前是在道上混的吧。”玉逍遥不骄不躁,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你是谁?”郑左州的声音有些迟疑。 “自己打自己三个耳光,然后滚进来。”玉逍遥淡淡的道。 苏青轻轻抿着嘴,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十分好笑,哪有被抓的人让抓人的人自抽耳光的。 但玉逍遥偏偏就能。 “你……哦,不,里面的是哪位大人?”郑左州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姓杨,服飞鱼。”玉逍遥轻描淡写的道。 “是……是是……是杨千户到了么?”郑左州磕磕巴巴的说。 “哼!”玉逍遥不再说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门口传来啪啪啪三声亮响,一个肥胖矮小的声音从门口滚了进来,他也不敢抬头看,进来就跪倒在地上,一口气磕了四五个响头。 “属下不知道千户大人到了,刚才冒失了,千户大人恕罪,恕罪。” 苏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玉逍遥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把这个百户诓了进来。 “郑百户深夜到此,是受了何人的唆使呢?”玉逍遥不冷不热的问道。 郑左州的头紧紧抵着地面,口中道:“不敢瞒大人,属下是听别人说,杀了我儿子和外甥的那两个贼人就躲在这里喝酒,这才带人连夜赶过来抓人,没想到惊扰到了千户大人,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是何人所说?”玉逍遥眉头一皱。 “这个……” “说!”玉逍遥低喝一声。 “属下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那人戴了一个银色面具。” 银色面具? 苏青瞪大了眼睛,一团怒火从她眼底烧起来。 “很好。”玉逍遥点点头,“让你的人滚吧,你留下来,给我倒酒。” “是,是。”郑左州连连点头,别过头去冲着外面喊到,“听见了吗,千户大人让你们快滚,给我滚!” 马蹄声踏踏踏踏的远去了。 郑左州趴伏在地上,浑身颤栗。 玉逍遥又喝了一杯酒,才对着他轻声道:“郑百户,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谁。” 郑左州应了声是,这才颤巍巍的抬起头来,这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颤抖的手指抬起来,指着玉逍遥和苏青,“你,你们,你不是杨千户!” 玉逍遥指了指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风离龙,说:“这是杀了你外甥的贼人。”又指了指自己,“这是杀你儿子的贼人。” 郑左州脸色苍白,爬起来就想往外跑,一根筷子飞来,打在他的后颈处,郑左州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看来今晚的肉吃不上了。”玉逍遥摇摇头,丢下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把风离龙抗在了肩膀上,“我们走吧。” “真可惜了这锅肉了。”魏老头儿站起身来,伸手从滚烫的锅里捞出一块肉来,看也不看桌子上的银子和倒在地上的百户,自顾自的把冒着热气的肉丢进了嘴里。 “嗯,烂了。” 第6章 江湖风波恶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诗仙李太白的这首七言绝句写的是自三峡至江陵的这一段长江水路。自古以来,长江水道就是自东方入蜀的一条重要通道。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风平浪静,江面上舟楫往来,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玉逍遥站在船头,任清风拂来,衣袂翻飞。 那一晚过后,他们便离开了金陵城,风离龙北上京师,去锦衣卫那里打探唐七的消息,玉逍遥则和苏青一道,取道长江,前往蜀中唐门。 “为何不直接去解语楼找人?”风离龙问。 “解语楼太过显眼,既然银面人已盯上了我们,只怕解语楼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玉逍遥解释道。“况且如今敌暗我明,不如先从锦衣卫和唐门查起,以策万全。” 风离龙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说我做不了你这样的人,想来想去要累死个人。要我说,就冲到解语楼把人找出来,一剑杀了便是了。” “以玉公子之见。我们三人,谁去锦衣卫?谁去唐门?谁去找唐七?”苏青出声问道。 “我去找锦衣卫的麻烦。”风离龙迫不及待的道,“小爷早就想去锦衣卫的大牢里转两圈了,说不定还能遇上几个冤家对头。” 苏青眉头微蹙,“锦衣卫如今已经下了海捕文书要拿风公子,公子只怕一露面就被抓起来了吧。” 风离龙微微一笑,说:“仙子姐姐不要小瞧了我,莫说是锦衣卫的大院,便是那皇宫,我想去也是随便去得。” “哦?风公子莫不是有什么秘法?”苏青问道。 风离龙伸出一根手指,“那我就露一手给姐姐看看。”他大袖一挥,遮住了自己的脸,等放下手来时,出现在苏青面前的竟是另一个人的模样了。 “这世间竟有如此奇术!”苏青不由得赞道,“我也见过易容之术,却没有一种能与风公子的这门秘术相比,千面陌客,原来如此!” 玉逍遥笑道:“苏姑娘,你千万别夸他,你一夸他,他又该说当年在川蜀之地的奇遇了。” 风离龙洋洋得意,“玉逍遥,你就是嫉妒小爷,你若是像小爷这般随时化身万千,也不会惹一身的风流债了!” “咳咳。”玉逍遥面有囧色,赶紧扯开话题道:“锦衣卫这一边定下了。那苏姑娘就和我往蜀中走一趟吧。” “哎?等等!”风离龙大叫道,“凭什么要仙子姐姐和你一道啊?” 玉逍遥看他着急的样子不由好笑,偏偏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说:“我之前没说吗?唐七就在白帝城附近,此去蜀中唐门正好顺路。” “哎呀!”风离龙一跺脚,“早知道我就不抢了。” 玉逍遥故意逗他,“你若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风离龙把胸膛一挺,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里有后悔的道理!” 玉逍遥哈哈大笑,“那就预祝你一路顺风了,大丈夫。” 苏青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嬉笑打闹,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和风离龙在金陵城外分了手,玉逍遥和苏青便去江边雇了一艘客船,船夫是个白胡子老头儿,年纪虽大,身子却也算壮实,能走得了远路,看上去很是老实。本来说要入蜀的时候,船夫嫌路太远,有些犹豫,玉逍遥直接扔了一锭银子给他,船夫马上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苏青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来到玉逍遥的身边。 “玉公子似乎有心事?”苏青眨眨眼,问道。 玉逍遥笑了笑,垂下了眼帘,“苏姑娘真是兰心蕙质。” “是想起了那位叫唐七的朋友吗?”苏青问。 玉逍遥点了点头,“一别经年,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苏青轻轻叹道:“玉公子是不是在担心,万一唐七就是银面人,你该如何面对他?” “不是他。”玉逍遥摇摇头,“一定不是他。” “可如果万一呢?” 玉逍遥猛地转过头来,紧紧的盯着苏青。苏青的眼神没有半点躲闪,就这样同玉逍遥对视着。 良久,玉逍遥苦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船头,并肩而立,任凭清风吹拂。 船夫站在船尾,一下一下的摇着橹,看着这对儿年轻人的身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是不是想起了他那年少时的时光? 想起了那个肆意张扬,放浪形骸的年纪。 和那个穿着水绿衣衫的姑娘。 只是这时光匆匆,就如这江水奔涌,一刻不停。 不同的是,在这江水中,他可以摇着橹逆流而上。 可在这无情的岁月面前,他也只得随波逐流。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夫把船摇近了岸,在码头边系上,对玉逍遥道:“公子爷,此去不远有一处渔村,虽然小,倒也有一家小店可以吃饭歇脚,公子爷不妨去看看。” 玉逍遥点点头,“好,你这船上的鱼汤虽然香,只可惜没有酒。苏姑娘,你意下如何?” 苏青点点头,“去歇歇脚也好。” “就从这条小路往西去,看到灯光便到了。”船夫说。 “船家,你不一起去吗?”玉逍遥问。 “我那锅里还有半锅鱼汤,热一热就行了。”船夫笑了笑。 玉逍遥点点头,“也罢,你要喝酒的话我给你带一壶回来。”说着就和苏青下了船。 “公子爷。”船夫又出声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玉逍遥问。 “公子爷,你真是个大好人。”船夫说,“这里夜路难走,公子和姑娘小心一些。” 船夫说的没错,这里的夜路果然难走,因为沿着江边的缘故,不少地方很是泥泞,走起来十分吃力。 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前面有什么灯光,也不知船夫说的小渔村到底在何处。 “不好!”玉逍遥忽然大叫一声,身形一动,如鬼魅般在草上掠过,向下船的地方跑去。苏青也是神色一动,纵身跟了上去,她的轻功竟然不弱玉逍遥丝毫。 破旧的小码头还在,船夫和他的船却已经不见了。 四下里是一片荒野,黑漆漆的不见半点灯火。 “哈哈哈哈哈哈!”玉逍遥忽然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苏青好奇的看着他,她不知道,在这种绝境之中,这个男人为何还能发出如此爽朗的笑声。 “玉公子在笑什么?” “当然是笑我自己啦。”玉逍遥直起了腰,抹掉了眼角的泪,“笑我真是这天底下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自以为聪明绝顶,能把锦衣卫的百户耍的团团转,却被一个忠厚老实人畜无害的船夫给耍了。仔细想一想,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了。” 苏青被他逗得也笑了起来。 “这样才对。”玉逍遥说。 “玉公子说什么?” “你应该多笑一笑,你笑的样子很好看。”玉逍遥说。 苏青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灼灼的看着他,“苏青平日里总是笑着的。” 玉逍遥摇了摇头,“那样的笑是笑给别人看的,不是因为想笑才笑的。” “你又怎么知道呢。”苏青问。 “因为,”玉逍遥无声的笑了笑,“我也总是为别人而笑啊。” 江上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萦绕在江面上,在微弱的月光的照耀下有如仙境。 玉逍遥和苏青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的看着这美妙的光景。 “或许,我应该感谢那个船夫。”玉逍遥说。 “为什么?”刚才玉逍遥的一句话后,苏青似乎随意了一些。 “第一,他让我知道了,我没有自己自以为的那么聪明。第二,若不是他,我们未必能见到如此美景。” 苏青转过头来看着他,“还有第三吗?” “第三,”玉逍遥嘴角翘了起来,“让我在这荒野之中,还能有佳人相伴,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苏青又笑了,是那种发自真心的笑,“玉公子,你为什么总能这么乐观呢?” 玉逍遥出神的望着江上的白雾,“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苏青说:“正巧长夜漫漫。” 玉逍遥沉默片刻,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出身于怎样的家庭之中,他曾经如何的放荡不羁,他是如何解开了震惊朝野的玉玺迷案,又是怎样背上了不忠不孝的恶名,被众人所唾弃,被自诩侠义的江湖正道所排斥。 “就是在那时,我结识了唐七和风离龙这两位好朋友,唯有他们不在意我的坏名声,愿意和我把酒言欢,快意江湖,愿意与我出生入死,赴汤蹈火。” “那时,唐七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世间,不如意事八九,不妨常想一二。” “不妨常想一二。”苏青不由得轻声重复了一遍。 玉逍遥点点头:“哪怕再坏的一件事中,也总会有那么一两点不怎么坏的地方,不是么?不过,我更喜欢风离龙的说法。” “哦?”苏青来了兴趣,“风公子又怎么说?” “他说,再麻烦的事,也不过是一把剑,一壶酒的事情。”玉逍遥轻轻笑了起来,“把麻烦的事情一剑斩了,再去买一壶酒来喝,那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苏青抿嘴而笑,“还真有风公子的风格。” “所以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绝望的事情啊,绝望的,只是人而已。”玉逍遥道。 “玉公子,”苏青拿手一指江面,“你看那是什么?” 薄薄的雾中出现了一点亮光,缓缓向这边飘来。 玉逍遥微微一笑,说:“是我们的好事来了。” 那点亮光越来越近了,隐隐有琴声从亮光中传来,这琴声空灵清幽,与当前这秋江月色相互应和,隐隐有大雅之意。 玉逍遥想起雪夫人讲的那个故事来,不由笑道:“琴姑娘,是同道来了。” 苏青微微颔首,道:“此人是个中高手。” “那不妨以琴会友。”玉逍遥打趣道。 “且让苏青来试一试他。”苏青抿嘴一笑,低下头去,细细听着夜风中的琴声,少倾,她抬起头来,冲着江面,撮口长啸,啸声以内力而发,激越清远,与琴声相互应和,竟是天衣无缝。 那琴声似是起了好胜之心,节奏逐渐快了起来,如玉瀑飞溅,又如雨打芭蕉,急急密密,喁喁切切。苏青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色,啸声也愈加高亢起来,隐隐压过了琴声一头。琴声又随之一变,其声更急更切,竟把清幽空远的琴声弹出了浓浓的杀伐之意,有如千军万马越过江面,呼啸而来。 正当玉逍遥要看看苏青会如何应对时,苏青却倏然收住了声音,那琴声一下没有了对手,发出铮的一声高音后,就戛然而止了。 苏青居然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说:“他的琴弦断了。” 就如高手对决,致命一剑挥出,对方却转身而去,不去接这一招,这一剑上的力道无处可去,反而会伤及自身一样,那琴声陡然没了对手,弹琴的人收力不及,以致绷断了琴弦。 那亮光中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哪位好朋友在同陈某玩笑?” 这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被江风送来,依然十分清晰,足见说话的人内力十足。 玉逍遥扬声回到:“在下逍遥散人玉逍遥,不知江上的是哪位朋友?” 那声音却不再回答,片刻之后,只听桨声阵阵,不一会儿,那亮光就从江心来到了近前,原来是一艟画舫,画舫上灯火通明,船舷边站了一人,见到玉逍遥二人后,那人拱了拱手,道:“原来是逍遥散人在此,不知旁边这位仙子是?” 苏青盈盈一拜,道:“小女子苏青。” 那人点点头,道:“原来是苏仙子,失礼了,刚才的啸声想必就是仙子所发吧?在下泗陵散人陈也行。如此良辰美景,二位若是不弃,不妨上船来喝杯酒,小叙一下可好。” 玉逍遥哈哈笑道:“只要有酒,便是刀山火海也能去得,何况是陈兄的画舫呢。”说着纵身一跃,已跃上了画舫,苏青也如一片落叶般,轻盈的落在他的身边。 画舫上除了这陈也行之外,却还有七个人,其中还有一个高鼻阔额的胡人,这七人或坐或卧,形态各异,但个个气息悠长,显然都是已然内功大成的高手。 玉逍遥目光一凝。 陈也行已经伸出手来,向舫中一让。 “散人,请吧。” 第7章 泗陵散人 江上风清月微明。 刚才清脆的浆声不知何时已诡异的消失了。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唯有熏香袅袅。 连这画舫上的这八人,在玉逍遥和苏青上船之后,也都一言不发,甚至连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清风徐来,夜色微凉。 苏青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莫不是一艘幽灵舫? 招呼他们上船的陈也行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笑的高深莫测。 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物从他们身前无声走过,双手捧书,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苏青既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他的读书声。 难道这就是船上的幽灵? 苏青有些茫然,她看了看玉逍遥,玉逍遥也在看她,两人对视一眼,都轻轻摇了摇头。 陈也行微微笑着,目光指向了船舱里。 船舱里,有两个人正在掷骰子赌酒喝,其中一个是那个高鼻阔额的胡人。有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用一把锉刀挫着指甲,他旁边坐了一人,正拿着一条小虫子在喂一只巴掌大小,全身火红的蜥蜴。最奇怪的是坐在最里侧的两个人,竟然蒙着眼睛在对弈。 这寻常而又荒唐的一幕在一片寂然中莫名的可怖。 苏青忽然伸手抓住了玉逍遥的衣袖,整个人无力的靠在了他的臂膀上。 平静的江面上忽然起了一阵狂风,刹那间波涛汹涌,浪起如山,这小小的画舫如同一片落叶,被汹涌的巨浪高高的抛上天空,几乎可以触及九天之上的明月;转瞬间又跌落到了水底,四面都是高高的水墙,仿佛下一刻那千万吨水就会倾泻在他们身上,将他们连同这画舫碾为齑粉。 陈也行就在他们旁边稳稳的站着,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那神秘莫测的微笑,他的手还伸在半空,指着船舱的方向。 玉逍遥恨不能冲着他那张微笑着的脸狠狠打上一圈,打断他的鼻梁,打落他的牙齿,看他是否还能笑的出来。 巨浪向着他们狠狠打了下来。 陈也行的手依然坚定的指向船舱。 玉逍遥举起手来,巨浪定在了半空中。 不要用眼去看,用心去看。 陈也行下盘极稳,掌心有着厚厚的茧,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应该是个用刀或者用剑的高手。 甲板上的月光灯光都很微弱,勉强能辩人,那书生却能自在读书,眼力必定相当过人,应该是用暗器的行家。 那两个下棋的人眼不能见,必定是听声辩位,且能记下敌我所下之棋路,听力和记忆力都异于常人,想必也是暗杀的行家。 那个在挫指甲的人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的手,那是一双晶莹如玉,比这天底下大多数女人的手都要美的手,事反寻常即为妖,他的这双手想来不可小觑。 那个在喂蜥蜴的人是个圆脸小胖子,长得一脸和善,但他手中的那条蜥蜴殷红如血,不像凡品,此人大概应是个用毒的行家。 然后是掷骰子赌酒的那两人,看上去平平无常,唯有酒量极大,桌上摆着两个口大如盘的海碗,碗中满溢着美酒,地板上随手扔着四五个空坛子,那胡人想是赌输了,手里提了一个大酒坛,正就着坛口大口大口的吞咽着酒水。 用心去看。 巨浪在头顶摇摇欲坠,迫不及待的想摧毁他的最后一丝意识。 用心去看! 熏香! 我们刚一上船,就中了这毒。 除了闻到的熏香的味道,不可能有别的了。 可是他们为何没有迟迟不动手?是在等什么吗? 陈也行为何始终指着船舱? 两个对着坛子喝酒的人,为何要在桌上摆两个满着酒的海碗? “如此良辰美景,二位若是不弃,不妨上船来喝杯酒···” 酒! 那两碗酒不是给别人准备的,正是为他们准备的! 玉逍遥眼睛一亮,右手环抱住站立不稳的苏青,奋力提起了体内最后一点内力,冲进了船舱里,抓起桌上摆着的海碗来,如长鲸吸水般,把碗里的酒尽数吸入了肚子里。 巨浪轰然拍下。 玉逍遥睁开眼睛,江上风平浪静,明月隐隐,哪还有什么巨浪的影子。 周围的读书声,行酒令,掷骰子,子落棋盘种种声音 他扶稳了怀里的苏青,端起另一碗酒来,想把这救命的酒给她灌下去,可苏青此时早已失去了意识,酒水进了嘴里,顺着嘴角又溢了出来。 她的呼吸此刻已经细若游丝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掉一般。 玉逍遥仰头喝下了碗中的酒,俯下了身去。 这酒流过两人的唇齿间,流进了她的喉咙里。 唇与唇轻轻碰在一起。 像是春日的雨后,一缕阳光越过枝叶的间隙,轻拂过刚被雨水滋润的花瓣。 柔软,冰凉。 却又如此的温暖。 “人都说逍遥散人,聪明绝顶,风流无双,所言不虚。”陈也行笑吟吟的看着玉逍遥和苏青。 苏青听到他说到“风流无双”,不由得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嘴唇,伸到一半又连忙放了下去,脸上红的如同新娘身上的红衣。 玉逍遥四仰八叉的坐在地上,样子一点也不潇洒,“我却没想到陈兄请我们上的是要命的船,喝的是救命的酒。” 那把玩着蜥蜴的小胖子走过来,说,“来这船上的人里,十个倒有九个想不到那碗酒的玄妙,散人中了我这条茕茕的毒后,居然还能支撑到把酒喝下去,佩服,佩服。” “茕茕?”玉逍遥把这名字在嘴里咀嚼了两遍,嘿然笑道,“寂然无声,茕茕孑立。茕茕,好名字,好名字。却不知几位是什么人,为何要同我们为难?” 那小胖子呵呵一笑,拿手挨个指去,说:“那个老是笑呵呵的是晨曦剑陈也行,那个酸秀才是杨家枪的传人杨奉孝,老是在挫指甲的那个是回风舞柳掌于柳韬。蒙着眼下棋的那两个疯子,左面的那个大胡子是神霄指林霄,右面那个方脸的汉子是衍东拳东方城。在拼酒的那两个莽夫里面,那个胡人是西域有名的刀客阿曼,另外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胖子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瀚海刀刘文瀚,这俩都是使刀的,至于我,毒龙王王春阳就是了。” “晨曦剑陈也行?”玉逍遥微微一愣,“陈兄的绰号不是泗陵散人吗?” 王春阳哈哈一笑,拿手指了一圈,道:“谁告诉你泗陵散人是一个人了。” 玉逍遥苦笑,“原来如此,那诸位为何又要与我们为难呢?我可不记得曾经得罪过你们八位。” 杨奉孝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玉匣来,轻轻放在玉逍遥面前。 苏青生怕其中有诈,想要伸手阻止,但玉逍遥却已经伸手把它打开了。 于是两人都愣住了。 那玉匣里垫了一层软软的黑色天鹅绒,在那天鹅绒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把小刀。 一把金色的小刀。 八位泗陵散人聚拢过来,同时念道:“六合八荒,此刀独尊。” 玉逍遥只觉嘴里都充斥着苦味,又是六合刀,他早该知道。 “那诸位下毒却又留下解药,我们解毒后却又不赶尽杀绝,又是为了什么?” “散人聪明绝顶,何不猜一猜。”说话的是那个瀚海刀刘文瀚。 玉逍遥略一思索,道:“金刀老六可是有话给我?” “有。”阿曼放下手里的酒坛子,“一个字,死。” 话音刚落,他已出手,一把洗月弯刀向着玉逍遥当头劈下。 刀光胜雪,一室生寒! “叮” 刘文瀚不知何时拔刀在手,用刀背挡住了洗月刀。 “且慢!” 玉逍遥苦笑,虽然所中之毒毒性已解,但一时半会儿他还无法动用内力,此时若是动手,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他看了苏青一眼,苏青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两位,若是要下手,不妨利索一些。”他说。 阿曼盯着刘文瀚,道:“你可是要拦我?” 刘文瀚点点头,“不错。” “阿曼,”林霄开口了,“若不是唐公子,你我兄弟早已是冢中枯骨了!难道你忘了不成?” “不曾忘。”阿曼冷冷的道,“杀了他,我自裁以谢。” 玉逍遥忍不住问道:“林兄,敢问是哪位唐公子?” 林霄冷冷看了他一眼,却不再愿意开口。 王春阳呵呵笑道:“自然是唐七公子了。” 玉逍遥的一颗心沉到了底。 难道唐七真是那银面人? 他怎么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若真是他,他为何不来找我? 东方城走上前来,轻轻拨开了刘文瀚和阿曼的刀,说:“你我八人当初结拜之时就曾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今日死在这里,又置我等于何地呢?” 于柳韬在后面轻轻叹了口气,“唉,这笔买卖做的亏了,若早知道,当初我八人死在蜀中便好了。” 陈也行拔剑在手,将剑尖抵在了玉逍遥的胸口上。“若是不杀了此人,你们也知道刀主会如何处罚我们。” 其余的七人都闭上了嘴,连王春阳也收起了笑呵呵的表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怎么的责罚才能把这八个高手吓成这样? 玉逍遥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不过。”陈也行话锋一转,“唐公子对我等有再造之恩,他嘱托的事,我等若是做不到,又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杨奉孝摇头晃脑的叹道:“既不能死忠,亦不能死义,与蝼蚁有何异哉!” 陈也行长叹一声,将手中剑扔在了地上,忽然仰天大笑三声,道:“死忠是死,死义也是死!罢了罢了,这世上,再无晨曦剑矣!” 他就这样大笑着走了出去,走出了光明世界,走进了外面的黑夜之中。 寂静的夜风里,响起了“扑通”一声巨响。 水花落下来,砸在船舷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来。 杨奉孝继续摇头晃脑的道:“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舍生而取义者也!” 他唠唠叨叨的念叨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少倾,外面又传来了一声巨响。 于柳韬站起身来,说了句“这笔买卖做亏了。”也走了出去。 王春阳把掌中的蜥蜴轻轻放在桌子上,爱恋的摸了摸那颗布满鳞片的小脑袋,说:“茕茕啊茕茕,你以后可是真的要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说完这句话,他默默站起身走了出去。 阿曼和刘文瀚扔下了手中的刀,肩并着肩走了出去。 东方城和林霄互相看了看。 东方城笑着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林霄笑着回应:“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两人哈哈大笑着,互相扶持着迈入了黑暗之中。 “扑通”声接连响起,连绵不绝的水花砸在船舷上,如同下了一场小小的夜雨。 为泗陵散人而下的夜雨。 这雨过后,世上再无泗陵散人。 苏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玉逍遥出神的看着地上散落的武器,眼角隐隐有泪花闪烁。 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这世上有多少仪表堂堂的体面人说过这句话。 可当选择来临之时,又有几人能做到? 又有几人能配得上这场夜雨? 转眼间,这画舫上已变的空空荡荡。 琴弦断,书卷散。坛里酒未空,局中棋已残。 尘埃里,刀与剑。茕茕孑立后,江上夜风寒。 玉逍遥默默的将散落在地上的武器收拾起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一起。 那把小小的金刀躺在玉匣里,映着船上的灯光,像是一只明亮的眼睛。 闪烁着嘲笑的光芒。 玉逍遥抬起手来,朝着那只玉匣狠狠的拍了下去。 掌起处,坚硬的玉匣已尽成齑粉,在一堆玉粉之中,那把金刀依然躺在天鹅绒上,那光芒深深的刺痛了他。 “玉公子,你看!”苏青低呼一声,从那天鹅绒下面抽出了一张字条。 “明日午时,白帝城中,正义祠里,与君把酒。” 这艘本来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画舫忽然动了起来,响亮的浆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江面被船首分开,哗哗的敲打着两侧的船舷。 第8章 疑是故人来 就在苏青和玉逍遥被这张纸条吸引的时候,这艘无人的画舫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夜色里响起了响亮的浆声。 “这船上莫非有鬼?”苏青惊呼道。 玉逍遥冷笑道,“只怕是有人装神弄鬼!” 依然只有桨声阵阵。 玉逍遥伏在地板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说:“船下有夹层,人在夹层里。” 苏青不可置信的说:“泗陵散人已然投江自尽,会是谁在给他们下命令?” “或许是,他们在出发前就已经收到了命令。”玉逍遥晃了晃手里的字条。 苏青眉头微蹙,“金刀老六?” 玉逍遥摇了摇头,说:“可这纸上的字迹,看着却像唐七的。” “但却是装在盛有金刀的匣子里。”苏青出声提醒道。 玉逍遥想了想,把字条收了起来,说道:“不管是谁,明日午时我们就能知道了。” 苏青指着脚下道,“何不捉个人上来问问?” 玉逍遥在船上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通往下层的通道,他举起掌来想要打透地板,却没想到木质的船板之下,竟是一层铸铁的铁板。玉逍遥拍拍手,苦笑道:“除非是放火烧船,否则是没办法把下面的人逼出来了。” “那现在呢?”苏青问。 玉逍遥拿起一坛酒来,将半坛酒浇在了地面上,又仰头喝下了剩下的半坛酒。 “现在,我们喝酒。” 船上摆了好多酒,玉逍遥也喝了好多酒。 这酒是为了谁而喝,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是为了舍生取义的泗陵散人? 还是为了可能身陷囹圄的唐七? 还是为了已喝的双颊绯红的苏青? 玉逍遥发现,苏青只要喝多了,就会两眼迷离的盯着一样东西看,比如说,他。 “我脸上开花了吗?”玉逍遥打趣道。 苏青用力摇了摇头,坐立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玉逍遥赶紧伸手扶住了她,她却用力的推开了他的手。 “你为什么要救苏青?”她听起来不仅醉了,还很生气。 “我为什么不能救你?”玉逍遥反问道。 “苏青却没叫你来救。” “那玉某又怎能见死不救。”玉逍遥又喝下了一海碗的酒,这海碗,正是刚才盛着解药的那对海碗。 “我是死是活,与你又有何相干?!”苏青嗔道。 玉逍遥放下了海碗,淡淡的道:“那我救与不救,与你又有何相干?” 苏青嗔怒的盯着他。 玉逍遥也静静的看着她。 苏青忽然笑了起来,她眼里明明含了泪,却偏偏开心的笑了起来。 “玉逍遥,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玉逍遥轻轻点头,“很多女孩子都这么说过。” 苏青吃吃的笑着,模仿着陈也行的口气道:“逍遥散人,聪明绝顶,风流无双,果然不假,果然不假。”她说着这话,上身向他倾斜过去,到了最后,她嘴里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已经吹到了玉逍遥的耳朵上。 玉逍遥不动声色的侧身让开,伸手扶住了她,淡淡的说:“苏姑娘,你醉了。” 苏青看着他,眼里似有无尽的哀怨,“那你为何还不醉?” “不是不醉,是不敢醉。” 苏青眨眨眼,认真的问道:“为何不敢醉?” 玉逍遥苦笑:“我只怕我醉了,就做不成君子了。” 苏青的眼神暗淡了下去,“那你方才救我的时候,就君子了么?”她质问道。 玉逍遥避开她逼视的目光,说:“嫂溺叔援,从权而已。” 苏青眼中的泪珠扑簌扑簌的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衣服上,染湿了那白色的衣衫。她忽然伸出手去,揭开了脸上的面纱,指着脸上的伤疤问:“是因为这个吗?” 玉逍遥无法再闪躲了,他伸过手去去触碰她的脸。苏青下意识的想要闪躲,但玉逍遥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 他望着她,眼里只有无限的温柔。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脸上的伤疤上。 苏青把脸靠在他的手上,不可自抑的哭了起来。 那眼泪流淌在他的手心里,如热血般滚烫。 外面传来的喧哗声吵醒了苏青,她睁开眼来,又被明媚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昨夜的宿醉还在困扰着她,嘴里又干又涩,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一样。 眼睛逐渐适应了阳光的亮度,她睁开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 她还在那艘画舫上,身上盖着玉逍遥的袍子,手边的几案上摆放着一碗水。她推开身上盖着的衣服坐了起来,拿起水来喝了一口,起身站了起来。 玉逍遥就倚靠着门框坐着,一条腿搭在门槛上,见到苏青醒了,微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 “苏姑娘醒了。” 苏青想起昨夜自己酒后失态的样子,不禁又红了红脸,对着玉逍遥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到哪里了?”说着话,她越过玉逍遥,走出了船舱。 比之昨夜飘然出尘的夜色,白日里的长江却又是另一番景色。 宽阔的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往来穿梭,捕鱼人张开了渔网,细细的网丝上闪耀着阳光;渡船的船夫撑着一支长长的竹蒿,高声唱着当地的小曲;还有的渔船上站了一排戴着项圈的乌鬼,那渔夫一吹哨子,这些乌鬼纷纷张开翅膀,钻入水去,不一会儿又叼着鱼从水里钻了出来,渔夫就从它们嘴里夺下鱼来,扔到船上。 两岸是如斧劈刀削一般的峭壁,像是从天而降了两面巨大的城墙,隔着江遥遥对峙,峭壁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林木,不时有猿猴的啸声从那林木中传来。 就在这两面绝壁的压迫之下,在宽广的江面上,突兀的探出来一座小岛,岛上绿树成荫,在枝叶掩映中,隐隐约约显出了层层红墙青瓦。 玉逍遥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拿手一指那座小岛,说:“那就是白帝城了。” 画舫缓缓停在了码头边,浆声如同当时出现时一般整齐划一的消失了。 “昨夜···”苏青咬了咬嘴唇,“你可后悔吗?” “后悔。”玉逍遥说,“也不后悔。” “哦?”苏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作为一个男人,我很后悔。”玉逍遥眨眨眼睛,“但作为一个男人,我不后悔。” 这话真是自相矛盾,若是在别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苏青一定会认为他疯了。 但玉逍遥这么说,她却听懂了。 作为一个男人,昨夜风光如此旖旎,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会后悔。 但同样作为一个男人,玉逍遥自有他的坚持,乘人之危绝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他也不后悔。 苏青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君子不乘人之危么?” “我可不是什么君子。”玉逍遥苦笑,“我只是个大混蛋而已。” 千年之前,蜀郡太守公孙述在此地观白龙出井,以为是天降吉兆,于是自立为白帝,在此建都,白帝城由此而来。 长长的山路两边,有无数摊贩沿路叫卖,有卖糖人的,有卖字画的,也有卖木雕的手杖和竹制的长笛的,山路上游人如织,热闹的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 苏青是见惯了扬州的繁华,倒不觉得这里有多热闹,只是觉得这处岛城也能如此繁华十分奇怪。 玉逍遥微微一笑,指着山巅的那座小城道:“你可知道如今白帝城里住的是谁?” “是谁?”苏青被勾起了好奇心,难道竟是哪位有名的人物? “千年前,公孙述建城于此,自立为白帝,但这城里供奉的却不是他,而是和这座城大有关系的另外几个人。”玉逍遥说。 “难道是在白帝城托孤的刘玄德?”苏青也是十分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还有诸葛亮,张翼德。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第四个人。” 苏青立马反应过来,“武圣关云长?!” 玉逍遥点点头,“自从有了关云长的像,便有那开香堂的来这里拜码头,有那跑江湖的来这里拜财神,有的求义,有的求财,人就多了起来。那白帝公孙述却就这么被人给遗忘了。” “身前诸般功名,帝王也好,将相也罢,最后不过是一尊木雕泥塑罢了。”苏青轻轻叹息道。 “何如逍遥江湖,浪迹天涯来的快活。”玉逍遥接道,“不过,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也去给关帝爷上柱香吧。” 苏青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公子且等一下,苏青去去就来。” 玉逍遥好奇的看着她,之间她走到那个卖木雕竹笛的小摊前,蹲下身来挑来挑去,也不知再选些什么,挑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摊子上拿起了一样东西,交了钱,拿着拿东西走了回来。 那是一支竹笛。 “苏姑娘还会吹笛子?”玉逍遥好奇的道。 “请君为我倾耳听。” 苏青抿嘴一笑,就站在这山路上,站在人群中,轻轻的把那竹笛凑在嘴边吹了起来。 明明只是一支廉价的竹笛,在她的手里却如有了魔力一般,一时间,风止了,树静了,唯有江水轻轻拍着岸边的岩石,遥遥的应和着她的笛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停了,来来往往的游人也都不走了,时间在这条山路上失去了力量,唯有那清脆的笛声在这山里盘旋徘徊,在每个人的耳边心头回响着,诉说着。 直到这笛声停了,许多人还痴痴等在原地,不肯离去。 那个卖笛子的小贩走过来,把一把钱交在了苏青手里,“姑娘,钱还给你。” 苏青摇摇头,说:“这怎么能行?!”说着要把钱递回去。 小贩坚决不收,他说:“姑娘的笛子吹的好,这笛子我送给你也心甘,这钱我是说什么也不能收了。” 苏青微微一笑,说:“这笛子不是买给我的,是送给我身边这位公子的,这钱,你必须得收下。” 小贩争执不过,最后只肯收一半的钱,这才开开心心的去了。 “送给我?”玉逍遥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我可不会吹笛子,送给我,不是糟蹋了吗?” 苏青把笛子塞到他手里,笑着说:“公子不会吹,可以向苏青请教呀。” 玉逍遥笑着点点头,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竹笛,说:“好,我一定好好的学,只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 苏青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是啊,玉逍遥,你可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笨蛋了。” 有人在旁边轻轻笑了起来,那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们两人的耳朵之中。 “没错,玉逍遥,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第9章 六合秘史(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除了眼前的这人,玉逍遥不知道还有谁能当得起这句话。 一年前,他与他在此分别。 此去经年。 他为了眼前这人和唐门决裂,还和唐门少主——那个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唐夜麟以命相搏。 他为了眼前这人义无反顾,毅然与江湖中最神秘最危险的组织为敌。 不为了别的,只为了这人曾远赴塞外,一人对抗塞外最大的帮派驼铃帮,为他取来了救命的药草。 只为了这人曾经为了他,身中七十余处刀伤,有三次几乎命丧黄泉。 只为了两个字。 朋友! 正是蜀中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玉逍遥笑了,像是春风吹皱了春水。 “唐七。” 唐七眨眨眼,也笑了起来。 “玉逍遥。” 和好朋友喝酒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更何况是趁着秋高气爽,登临城头,一观夔门天下雄。 玉逍遥与唐七举杯对饮,把酒临风。苏青昨夜宿醉方好,有些不胜酒力,便拿了酒坛,在一旁默默为他们添酒。长江上浩浩风来,吹起了他们的衣袂。 “你还好吗?”玉逍遥饮尽了杯里的酒,问道。 唐七轻轻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来找我?”玉逍遥又问道。 唐七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 玉逍遥苦笑:“可它偏偏找上了我。” “他就是那夜的银面人。”苏青忽然道,“那一夜,他就在金刀老六的身边。” 玉逍遥不再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唐七,他知道,唐七一定会给他一个答复。 唐七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你可知道六合刀的来历?” 不等玉逍遥回答,他就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三十六年前,唐门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叫做唐枫。” “唐枫八岁就被当时的唐门门主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十岁的时候,他就已能做出唐门所有的毒药,十五岁的时候,他的暗器功夫就已经傲视同侪,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唐门内最年轻的药师和最厉害的高手。” “这样的人物,本能成为唐门下一任的门主,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事业。只可惜,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却是出身于唐门的旁支。” “这也就注定了他无法修习唐门内最厉害的一门功夫,天毒掌。” “他曾经连败门内的九位高手,以向唐珏山证明自己已有学习天毒掌的资格。但是,天毒掌历来只有门主和少门主可以修习,所以,纵使他已是唐门年轻一代中最杰出的弟子,唐珏山仍然拒绝了他。” “天毒掌对于用毒的高手来说,就有如万两黄金之于一个守财奴一样,非要把它弄到手才肯甘心。唐枫对于天毒掌日思夜想,竟到了入魔的地步,他竟凭着自己对于唐门功法和毒方的理解,从天毒掌的招式里倒推出了天毒掌的修习方法。” 苏青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世间难道真有如此聪明绝顶的人物?” 从招式倒推功法的修习方法,这其中的难度不亚于从一把宝剑倒推出它锻造的过程,采的是哪座山上的铁,用的是哪座矿里的煤,用多热的火焰花多久的时间将它融化,又用了多少锤将它锤炼成型,打成世间无双的宝剑。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 唐七却肯定的点点头,说:“是的,他几乎做到了,他用自己推演出来的功法,几乎就修炼成了天毒掌。” “几乎?”玉逍遥问道,“也就是说他始终没有成功?” “是的,”唐七说,“因为天毒掌的最后一式,也是威力最大的一式,白骨露於野,需要在七日内服下唐门所有种类的毒药才能练成。” “那岂不是必死无疑?”苏青问道。 唐七说:“几乎是必死无疑。” 苏青皱起了眉头,“就算是天毒掌天下无双,这代价也太大了吧?难道他有什么必须要修炼这掌法的理由吗?” 唐七笑了起来,他对玉逍遥说道:“你身边的女人总是这么聪明么?” 玉逍遥笑了笑,“或许是因为聪明的女人总是喜欢笨男人。” 唐七轻轻叹了口气,说:“你能说出这句话来,说明你是个聪明人。” “没错,唐枫之所以拼上性命,也要修习这门掌法,是因为他有一个不得不这么去做的理由。” “一个人,一个女人。” “唐珏山有一个小女儿,名叫唐芷兰,当时正是及笄年纪,长得亭亭玉立。或许美人都爱英雄,唐芷兰对于唐枫也暗生爱慕之情,在唐枫修习天毒掌之前,他们二人已在私下约定了终身。” “本来若是唐枫开口,唐珏山必定很乐意把女儿许配给他。唐枫却觉得自己只是个外门弟子,是个无名小辈,配不上唐门门主的女儿,他决心去闯荡江湖,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为自己挣下赫赫声名,好让唐芷兰风风光光的嫁给自己。” “可是少年人总是容易冲动,在唐枫离开唐门的前一夜,两个面对着离别之苦的恋人一时冲动,犯下了一件让他们悔恨终身的错误。” “唐枫毕竟是个天才,他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在江湖里闯下了和他相配的名声。他载誉而归,归来面对的却是唐珏山的滔天怒火。” “原来唐芷兰在那一夜竟怀上了他的孩子,在他归来之前三个月,就已经生下了两个孩子,未婚先孕,竟还是自己爱徒的私生子,让向来好面子的唐珏山大为光火,不仅把唐芷兰关了起来不准他们相见,还罚唐枫面壁思过三年。” “其实唐珏山也许只是一时糊涂,也许他当时只是打算给这个徒弟一个教训,也许过上几天他的气消了,也会默许唐枫和唐芷兰的婚事。” “但向来心高气傲的唐枫却无法忍受这种屈辱,在这种屈辱感的推动之下,他对天毒掌的渴望变得更为炽烈。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够无师自通的学会天毒掌,就有资格问鼎门主之位,也就有资格迎娶唐芷兰了。” “这想法未免太过偏激了吧。”苏青说。 唐七点点头,“或许天才的想法往往偏执,但唐枫就这样做了,他苦心研习,竟在三个月里就推出了天毒掌的前二十三式,唯有第二十四式,纵使他聪明绝顶,却也无法修习。” “因为,要修习这一式,需要用到唐门的至宝,玉蝶杯。” “要修习这一式,须在七日内服下唐门所有种类的毒药,其间每日在毒发之前以玉蝶杯饮酒解毒,七日之后,所有毒药的毒性就汇聚于掌心之中,直到此时,天毒掌才算大成。” “可是唐门遗失玉蝶杯已经三十余年了。”玉逍遥皱眉道,“那你和唐夜麟又是如何修习天毒掌的?” “所以现在的天毒掌只剩下了前面的二十三式,最后一式,已被束之高阁了。” 苏青又为他们各添了一杯酒,这才问道,“那唐枫和六合刀又有什么关系呢?” 唐七说:“我接下来要说的正是这个。” “虽然没有玉蝶杯,唐枫却始终不肯放弃。他硬是凭借着自己对毒性药理的理解和强大的内力,将体内的毒性压制了六日,整整六日!” “可到了第七日,唐枫已然力竭,再也无法压制体内的毒性,几乎就要功亏一篑,横死当场。” “为了救自己的情人,唐芷兰为他偷来了玉蝶杯。唐枫在玉蝶杯的帮助下,终于练成了天毒掌。” “就像每一个爱情故事里,有情人都难以修成眷属。在唐枫神功大成之时,唐珏山也发现玉蝶杯不见了,他一路追来,正看到唐芷兰帮助唐枫修习天毒掌的一幕。” “唐珏山遭到女儿和爱徒的背叛,盛怒难当,便和唐枫动起手来,唐枫虽然神功初成,却依然不是唐珏山的对手,眼看唐枫招架不住,唐芷兰便想要上前拦住父亲,可能在她想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抵不过她对唐枫的感情,所有的错都能用在父亲膝前撒娇的方式来得到谅解。” “只可惜,她错了。” “唐珏山在盛怒之下,并没有看到女儿冲上前来的身影,他打出了致命的一掌,天毒掌的第二十四式,白骨露於野。” “当唐芷兰瘫倒在唐枫的怀里,双眼逐渐失去了光芒,唐珏山才知道自己已铸成大错。唐枫抱着怀里的唐芷兰,哭的撕心裂肺。” “唐枫带走了唐芷兰的尸身,并立下誓言,要杀尽唐门之人,以泄今日之愤。” “他因为痛恨自己修习天毒掌才害死了唐芷兰,于是立下誓言,从此不再使用这门他拼着性命才学来的绝学,而是改用了他最拿手的另一项本领,暗器。” “三年之后,金刀唐枫之名响彻江湖,他手中那把小小的金刀,就是当时江湖中人最为忌惮的索命符。他成了江湖里最厉害,也最有名的杀手,只因为这天下,已没人能逃过他手里的那把小小的金刀。” “或者说,他是这么以为的。” “他杀了很多人,别人雇他去杀的,来杀他的。但是,他心里最想杀得那个人,却还是活的好好的。因为他怕,他怕自己会失手,毕竟他会的所有的招式,都是唐珏山教他的。” “直到有一天,他觉得有把握杀掉唐珏山了,于是,他便找上门去,要取唐珏山的性命。” “唐珏山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之后,一蹶不振,等到唐枫来杀他的时候,他像是在三年里老了三十岁一样,已成了一个迟暮的老人,唐枫笑了,这样的一个老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呢。” “但他还是失手了。” “因为唐门还有数十名弟子,还有数位内力高深的长老。” “纵使唐枫惊才绝艳,但是好虎难敌群狼,他杀了七名唐门弟子,还重伤了一位长老,最后还是铩羽而归。” “唐珏山还活的好好的,但唐枫却身受重伤,差点一命呜呼。” “此战过后,唐枫痛定思痛,他发现,一个人再厉害也打不过一群人,只要你身边的人够多,哪怕堆也能把对手堆死。” “于是他又花了两年时间,杀了更多的人,也迫使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他麾下的杀手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及至后来,有许多杀手慕名而来,自愿为他效命。” “两年后,六合刀成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当唐枫带领着六合刀的杀手再次找上唐门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就把唐门中的高手解决了个七七八八。当他走上唐门的大堂之时,他看到唐珏山端坐在门主之位上,身上的气息已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可能灭掉了。” “这对曾经的师徒,如今的死敌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着对方。岁月都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唐珏山固然从一代武林名宿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小老头儿,唐枫却也从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之王。” “唐珏山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动手吧,了解了这段恩怨吧。但看在芷兰的份上,放过唐门吧。” “唐枫终于如愿以偿,为他的恋人报了仇,他放过了唐门的其他人,却带走了玉蝶杯,相当于是毁了唐门一半的传承,也算是变相的实现了他当年屠灭唐门满门的誓言。” “之后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唐枫在复仇的路上得到了权力,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在复仇之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整个江湖,但他日益膨胀的野心也为他带来了灭顶之灾,六合刀被武林群雄联手绞杀,化名为金刀老六的一代枭雄唐枫也就此陨落。” “那那个孩子呢?”苏青问,“那个唐枫和唐芷兰所生的那两个孩子呢,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唐七笑道:“所以我说苏姑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你总是能一针见血。” 玉逍遥不禁哑然,因为就在几天之前,杨天赐在翠微阁上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唐七说:“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虽然是唐门的叛徒,但他们的外祖父毕竟是唐门的门主,所以他们也被当成了唐家人来对待。当然,他们的身世也被当成了唐门的一个秘密,再没有人说起过。” “再后来,唐彦正继任了唐门门主,他也是这两个孩子的舅舅。只不过,他年过三十尚且膝下无子,于是就将其中一个孩子认作了义子” “唐门门主很喜欢这个义子,就为他起了一个十分吉祥的名字。” 唐七顿了顿,缓缓说出了那个名字。 “唐夜麟。” 第10章 六合秘史(下) 苏青再次为两人满上了酒。 玉逍遥举起杯子,却迟迟不肯喝下去。 唐门少主竟然是六合刀的幕后主使?这着实是匪夷所思。 唐七又喝了一杯酒,幽幽道:“你可是在想,唐夜麟真的是金刀老六吗?” 玉逍遥点点头,“就算唐枫是唐夜麟的祖父,那唐夜麟也不见得就是金刀老六。” 唐七道:“你可知道,这个故事,我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玉逍遥看着他,将信将疑的问道:“唐夜麟?” 唐七点点头,“方才所说,乃是三十年前的六合刀。今日的六合刀,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还记得,我是因何被逐出唐门的么?” “偷学天毒掌。”玉逍遥说。 唐七笑了笑,“不错,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不是么?但是,你可又知道,我所学的天毒掌,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虽然聪明,但也绝非唐枫那样的人物,不可能倒推出天毒掌的修习方法。”玉逍遥说。“所以必定是有人传授与你。” 唐七放下酒杯,看着天边浩浩的长江,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我和多年前的唐枫一样,是个外门弟子,但是因为天赋极高,被门主破例收入门下。那一年,我十一岁,唐夜麟十二岁。因为年纪相近,所以我和他颇为聊得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一切开始于三年前。那是一个春天,天气很好,我们正在院子里闲聊,有个师弟说起来前几天在后山看到了一只白色的猿猴,十分罕见。唐夜麟见猎心喜,非要拉着我去找一找,说是捉住了回来献给门主,说不定又能讨得什么好处。” “他是少门主,平日里又像兄长一般待我,我自然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少年人都喜欢玩闹,后山又不是什么凶险之地,我便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那师弟也没有骗人,我们在后山没找多久,就看到了那只白色猿猴,但是山中林密,那猿猴又极擅攀援,想要抓住它,谈何容易。但我们又不肯放弃,于是一逃一追,就跑进了山林深处。” “唐夜麟年纪比我大,轻功比我好,追了不一会儿,我就落在了他后面,很快就不见了他的影子。我只道追不上了,便放慢了脚步,心想不论他抓到抓不到,一会儿便会回来寻我,后山我们去的多了,也不担心会在林中迷路。” “也记不清往前走了多久,我忽然听到前面有说话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好奇,要知道,后山虽然大,却也是唐门的产业,既没有砍柴的樵夫,也没有巡山的弟子,只有偶尔需要用到药草的时候,门主才会打发人来,寻常是见不到半个人影的。那会是谁在说话呢?” “我怀着好奇心,悄悄靠了过去,躲在一株大树后面偷偷看去,只见有两个人正在林间的一片空地里谈话,其中一人正是唐夜麟,另外一个却是未曾见过的一个白胡子老头。我待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却觉得眼前一花,唐夜麟对面的那个白胡子老头竟然就此不见了。然后,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只见到唐夜麟在我身边,那个白胡子老头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问唐夜麟,他却郑重其事的警告我,不准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再让我赌咒发誓之后,我们就趁着夜色回到了门里。” “自此之后,唐夜麟和我之间便有了隔阂,有时候我去找他,他却不在门里,问师兄弟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我心里,依然把他当做一个值得敬佩的兄长,所以那一天的事,我从没向其他人提起过。” “但唐夜麟似乎却不这么想,我时常发现他会偷偷的盯着我,有时候,我在房里打坐,也会发现有人在门外窥探,等到追出门去,却连人影也看不到。我知道,他一定是怕我偷偷把那日的秘密说出去。” “虽然常常失踪,但他的武功进境却越来越快。门主对此并无怀疑,反而十分开心,几个月之后,门主当着众人的面宣布,要将天毒掌传给他。” “要知道,唐夜麟以前虽然挂着少门主的名头,却是有名无实,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个继子。门主正值壮年,若是哪一天添一个儿子,他的少门主之位就不保了。但是门主却把天毒掌传授给了他,也就意味着不论如何,他的少门主之位是坐稳了。” “虽然他不再亲近我,我在心里却还是为了他感到高兴,于是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他重修旧好。那一夜,我去后厨偷了一坛酒,溜进了他的房里,在房中等了许久,他才从外面回来。见到我,他有些意外。我对他说明了我的来意,对他这许久以来对我的冷落也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情。” “或许是我的肺腑之言打动了他,他坐下来,开始同我喝酒。那是我们第一次喝酒,谁都不会喝,被烈酒呛得咳嗦连连,看着对方流下的眼泪和鼻涕,我们不由得捧腹大笑。” “他对我说了很多,他说自己有很多秘密,如果让我知道的话,害怕反而会害了我,所以他这么久以来一直躲着我,其实是在保护我。” “我那时候还年轻,又喝了酒,只觉得这个兄长说什么都是对的,于是又发下毒誓,愿意替他保守秘密。他似乎也很感动,接着酒劲,他提出了一个十分疯狂却又让我无法拒绝的提议。” 玉逍遥挑起了眉头,他已经猜到了唐夜麟的提议,“他要传授你天毒掌?” 唐七凝重的点点头,似乎又回想起了那一夜,那段兄弟二人把酒言欢的时光。 “就如我刚才所说,天毒掌是每一个唐门弟子的向往,连我也不例外,能修习天毒掌对我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但我也知道私自偷学天毒掌,轻则废掉全身修为,重则直接乱棍打死。所以面对他的提议,我犹豫了。” “但是他却告诉我,唐门之中,除了门主之外,就只有我和他最为亲近,以后他做了唐门之主,我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到时候有他为我撑腰,唐门之大,又有谁能奈我何。” 苏青再次为他二人添上了酒,“所以你就答应了?” 唐七苦笑:“只怪我当时年少,一时冲动,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他白天在门主那里学习天毒掌,晚上再来教我,他确实是个很好的老师,在他的帮助下,我学起来也很快。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当初的那股冲动渐渐过去了,我开始考虑偷习天毒掌的后果。” “当时答应的时候不觉怎样,后来越想越怕,于是我去找唐夜麟商量,想要向门主坦白,他阻止了我,叫我不要多想,只要不在人前显露这门功夫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见他这么说,我也担心会连累他,于是就半信半疑的答应了下来。” “直到一年前在与鬼哭猫笑的决战中,我迫于无奈使出了这门功夫,终于被门主发现,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他对玉逍遥说。 玉逍遥沉吟着点了点头。 苏青眨眨眼,“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玉逍遥接道:“当时唐门门主唐彦正废掉了他的修为,要他供出是从何处学得了天毒掌,他宁死不说,唐彦正想出手打死他,却被我给拦住了,我带着他离开了唐门,将他安置在这里养伤。” 他顿了顿,笑道:“当初,我们也是在这里喝了一碗酒才分别的。” 苏青疑道:“玉公子只身闯入唐门,还能带着唐七公子安然离去,那岂不是比当年的唐枫还要厉害了?” 玉逍遥哈哈大笑,说:“我可比不了唐枫,我当时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为有两个人替我殿后,为我挡住了追兵。两个人,两柄剑,挡住了整个唐门!”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骄傲的表情,似乎是在为自己能有这么两个朋友感到无比的自豪。 “其中一个肯定是风离龙风公子。”苏青道,“那另一人是谁?” 唐七笑了,“苏姑娘说错了,那不是一个人。” 玉逍遥也点点头,“没错,那不是一个人,是一把剑,一把血剑。” 苏青恍然大悟,这江湖上拥有血剑这个带着满满的杀伐之气的名号的,只有江湖四少,铁血玉箫中的那位血公子薛情了。 薛情的名声,是用七十多个人的鲜血铸就的,七十多个恶徒,七十多个江湖上有名有号的高手。 俱是一剑封喉。 这七十几条性命,造就了血剑薛情的赫赫威名。 苏青不由得露出了向往之情,仿佛看到了风离龙和薛情执剑而立,面对着数十名唐门弟子的冲击,岿然不动,犹如海浪拍击下傲然屹立的礁石。 两个杀神,两把凶兵。 便是这天下最坚固的壁垒。 玉逍遥也为自己能有这样的朋友而自豪,但是,现在不是炫耀的时候。他敲了敲石墙,唤回了苏青的思绪。“那你为何又出现在了金刀老六···或者说,唐夜麟的身边呢?” 唐七喝了一杯酒,继续讲了下去。 “你走之后不久,唐夜麟就找到了我。” “很奇怪,我见到他的时候却不愤怒。我不怪他当时没有替我说情,我也不怪外面传言说他亲自出马来抓我。我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哥哥,他却这样对我,但我见到他时,却一点也不愤怒。” “我当时已然是个废人,这世间的纷纷扰扰,也已与我无关,被恩师废掉修为,逐出师门,我早就心灰意冷了。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竟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但这解脱却没有来到。” “他说他当时没有勇气站出来替我说情,自觉是辜负了我,如今之所以主动请缨要来抓我,就是为了不让别人插手此事,只有如此,他才能保护我。” “我又一次被他说动了,他跪在我面前,哭着发誓,要助我修复经脉。他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他离去了半月,回来时,带着满身的鲜血和一瓶丹药。留下了丹药后,他又离开了,去满天下的追杀我。” “那瓶丹药果然有着神奇的功效,我修养了三个月,断掉的经脉居然修复了七七八八。这时候,他又回来了,看到我的伤好了,他也十分的高兴。于是我们又喝了许多酒,一如当年他说要传授我天毒掌的那一个夜晚,他又提出了一件疯狂的计划。” “他向我讲述了唐枫的故事。原来,那年我在后山见到的那个老头,不是别人,就是唐枫,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当年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但他的确做到了,六合刀一夜间烟消云散,王图霸业转眼成空,他心灰意冷,于是又偷偷转回了唐门,那是的唐枫,心中所想,唯有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了。” “可是造化弄人,当唐枫得知自己的孙子唐夜麟成了唐门的少门主,而且和他一样天赋极佳,他的心思又活了。他找到了唐夜麟,把自己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唐夜麟,不仅是在武功上的造诣,还有有关六合刀的种种秘事,尽数都说给了他。” “但就在不久前,唐枫死了。” “他怎么死的,唐夜麟没有说,他告诉我,唐枫留给他一大笔财富,他准备用这份财富重建六合刀,不仅仅是要继承他祖父遗志,也是为了能给我一个庇护,给我一个重回江湖,一展才学的机会。” “他向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六合刀将不再是当年的六合刀,我们将用自己的想法去把它塑造成一个正统的江湖门派。” “于是你就相信了他?”玉逍遥问。 唐七摇摇头,“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他的话,我又怎会全信,可是,这么一个让我可以不用再担心唐门的机会,我又如何能拒绝。”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何况,我又怎能甘心就此退隐江湖,就此寂寂无闻的了此残生呢。” 玉逍遥举起杯子来,他不是要喝酒,只是想遮掩自己眼里复杂的情绪,唐七心中所想,他又如何不懂,可是,这么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那你来找我,只是想给我讲故事么?”玉逍遥尽量压抑住语气里的激动。 “不。”唐七说,“我来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 “什么事?”玉逍遥还是问了出来。 “阻止唐夜麟!” 第11章 青青陌上柳 夕阳西下。 天边江上一片殷红如血,连同岛上的红枫一起,肆意地把这天地染做一片血红。 这片殷红倒映在玉逍遥的眼眸里,也倒映在他手中的酒杯里。 “为什么?”他问。 唐七望着天边的晚霞,他的双眼也被晚霞染得一片血红。 “他已走得太远了,或许他的本心是好的,可是他和唐枫一样,已经在权力这条路上走的太远了。若不阻止他,我怕他也会落得唐枫一样的下场。” “那你为什么不劝劝他?”玉逍遥问。 唐七苦笑:“如果我能劝得了他的话,我就不会暗中让泗陵散人相助了。” 听到这几个字,玉逍遥的脸色顿时黯然下来。唐七察觉出了事情不对,问道:“怎么了?他们八人为何不来见我?” 苏青低声道:“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唐七喃喃道,“怎么会?你杀了他们?” 玉逍遥摇摇头,把那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唐七听。 唐七先是愕然,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玉逍遥啊玉逍遥,枉你聪明一世,竟会被这种小把戏骗过去。” 玉逍遥被他笑的一愣,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难不成他们没死?”苏青也反应过来。 “那是你们不了解他们几个的为人。”唐七笑道,“这八个人凶猛如虎,狡猾如狐,才不会如此轻易迈入死地,更何况,他们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谙熟,哪里会就这样被淹死呢?他们多半是左右为难,干脆来了个假死遁逃。只怕我们从此再见不到这八人了。” 苏青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难怪苏青当时还觉得他们如此随意的就赴死了,原来是演戏给我们看。” 暮风吹来,玉逍遥被风一吹,只觉得有些头晕,“老了老了,这才几坛酒,便已不胜酒力了。”他想从矮墙上跳下来,但身子一晃,就要摔倒,唐七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一起带倒在地。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玉逍遥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唐七躺在地上,看着玉逍遥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开怀大笑。 玉逍遥也笑了起来,“你还不是一样,还有脸来说我。”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手臂软软的却用不上力气。 苏青弯下腰来,蹲在他面前,面纱后面那张脸此时在最后一缕夕阳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的娇嫩。 “要我扶你吗?” 玉逍遥勉强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她依然像是九天的仙子,不落凡尘。他依稀能看到面纱后面那个浅浅的微笑,那么美,那么真实。 苏青轻轻架住了玉逍遥的胳膊,将他翻了个身,靠着城墙坐了下来。 “很意外,是么?”她问。 玉逍遥苦笑,他现在全身上下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这是什么毒?”他问。 苏青轻轻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毒,确切的来说,这是一种迷药,名叫美人笑,无色无味,等你发现时,你早已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美人笑?”玉逍遥眨了眨眼,“就像你的笑一样么?” 苏青的眼神回避了一下。 “就像我的笑一样。” 玉逍遥轻轻阖上了双眼,“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你想要什么。” “你是个聪明的男人。”苏青说,“但聪明的男人在聪明的女人面前总是会变得很笨。” 唐七躺在地上,跟玉逍遥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但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所以,这又是你惹得风流债么?为什么却连我也放倒了?” 苏青俯下身,像一名仙子在俯视地上的蝼蚁一般,“你不记得我了么?” 唐七苦笑:“我应该认得你么?” 苏青说:“解语楼,梅上雪。” “我记起来了,你是弹琴的那人。”唐七说,“这么说,雪夫人已经死了?” “不,她没死,我是来问你要解药的。”苏青说。 唐七说:“你觉得唐夜麟会让我把解药带在身上么?” 苏青道:“那你也能配的出解药来。” “只怕那解药配出来,你家夫人也已经死了。”唐七冷冷的道。 苏青轻轻笑了起来,“她若是死了,你便也得死。” “我可不想死。”唐七说,“非但如此,我还想好好地活着。” “这可由不得你。”苏青说。“我本不想如此做,但既然解药不在你身上,我只好带你去找有解药的人了。” 有解药的人,自然就是唐夜麟了。 “苏姑娘。”玉逍遥出声道,“你不必如此。我可以帮你的!” 苏青转过身来,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玉逍遥,你真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 她轻轻把脸凑过去,近到能感觉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然后,她俯下头去。 隔着面纱,两张柔软的唇,轻轻的碰在了一起。 玉逍遥看到了她眼角的泪光。 那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苏青抬起头来,眼角的泪痕已然风干。 夕阳落下了山去,那一层柔软的红色也消失在群峦后面,夜色带着冰冷而坚硬的青黑色蔓延过来。 “你不必担心,明日日出之时,你身上的迷药自会散去,到时···”下面的话她却说不下去了。 “到时我回去找你。”玉逍遥缓缓道,“你带着一个人,想必走不快,我很快就能追得上你。你若不想我追你,就该杀了我。” 苏青幽幽的道:“你若是想追,便来追好了。” 玉逍遥瞪着她,“你莫不是很想让我追上?” 苏青不再说话,她右臂一伸,居然单手就把躺在地上的唐七抓了起来。 原来她不止轻功好,内力也十分的精深。 唐七被苏青提在手里,兀自笑道:“玉逍遥,想不到这次我们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分别。” 玉逍遥瘫坐在地上,无力动弹,只好眨了眨眼,说:“被美人提着带走,也不枉为一桩美谈。” 说完,两人就以这样好笑的方式对望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二位真是好雅兴!” 山道上传来一声大笑,似乎在应和着他们的笑声。 苏青的脸色变了变,她把唐七放在一边,一脸戒备的盯着山道。 一个穿着飞鱼服,配着绣春刀的人沿着山道,不急不缓的走了上来。 “玉公子,翠微阁一别,别来无恙否?” 玉逍遥看到那人,也是一愣,“杨天赐?”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锦衣卫千户杨天赐。 杨天赐笑呵呵的走上来,挡在苏青面前,“想必这位就是解语楼的琴姑娘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苏青冷冷道:“让开。” “哎,琴姑娘何必如此呢。”杨天赐呵呵笑道,“当年杨某也曾在解语楼听过琴姑娘的琴声,虽然未曾谋面,却也算是老相识了。如今这么多好朋友在这里,琴姑娘何不在此再一展琴技呢?” 苏青面色一寒,轻叱一声,整个人向杨天赐扑了过去。 “莫急莫急!”杨天赐脸上笑容未变,已将苏青的掌式尽数接了下来,甚至连腰间的刀都未曾动用。 苏青身形一动,身上的衣衫犹如被风吹起一般,地上的落叶,路边的红叶被片片卷起,如飞刃,如利剑,瞬间将杨天赐包围了起来。 杨天赐猝不及防,吃了个亏,身形暴退,稳稳落在了山道前,依然将苏青的去路堵了个严严实实。他抬起手来,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有细细的血丝从伤痕里渗了出来。 “好一招千山暮雪。”杨天赐冷笑一声,面色已变得狰狞,他大手一挥,“围起来!” 无数的锦衣卫从山林里钻了出来,一个个手上赫然都拿着连弩,人影密密麻麻,将这处山腰的平台围了个严严实实。 玉逍遥笑道:“千户大人好大的威风。” 杨天赐看着他,说:“若不是这么大的威风,又怎能让你玉公子借去狐假虎威呢?” “大人要拿的既然是他,又何必拦小女子的路呢?”苏青道。 杨天赐哈哈大笑,“几位既然都在,杨某当然是想请几位一起去锦衣卫的大牢里喝喝茶,聊聊天了。更何况,琴姑娘的琴声,可是让杨某日思夜想呢,怎能就这么放你走。” 苏青忽然嫣然一笑,说:“千户大人若想听琴,不妨改日来解语楼小坐,今日却是不怎么方便了。” 杨天赐目光一凝,“若是杨某人不想让琴姑娘走呢?” 苏青笑道:“那就要看杨大人是否能留的下苏青了。” 几十只连弩瞬间对准了苏青,杨天赐呵呵笑道,“那苏姑娘自认为能从这里逃出去么?” 苏青不甘心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唐七。唐七苦笑道:“苏姑娘,虽然在下很想跟你一起走,不过在下毕竟是身不由己啊。” 苏青轻轻叹息一声,说:“也罢,让我同玉公子讲一句话,我便随你走。” 杨天赐笑道:“想不到苏姑娘对玉公子还真是情深义重,讲吧。” 苏青轻轻走到玉逍遥身边,蹲下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苏姑娘?”玉逍遥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苏青将嘴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玉公子,保重!” 说完这话,她抬手搭上一边的矮墙,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从矮墙上翻了下去,跳下了山崖。 玉逍遥不由得愣住了。 “不要追!”杨天赐抬手制止了想要追去的锦衣卫,笑吟吟的走到了唐七身边,“那只是道小点心,这位才是我们今天的主菜。” “杨天赐!”玉逍遥大喝一声。 “玉公子,你我的约定可还尚未完成。”杨天赐笑道,“不过,这份大礼我就收下了。” 唐七卧在尘埃里,苦笑道:“不想我竟成了如此抢手的人物。” “且慢!”玉逍遥道。 杨天赐转过头来,“玉公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玉逍遥笑吟吟的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什么事?” “自从那夜在翠微阁上一别之后,我就一直在想的一件事。” “锦衣卫为何要插手江湖中事,你又为何指名道姓的要金刀老六和玉蝶杯。这件事我想了很久。” “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 杨天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玉逍遥,不要想着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玉逍遥淡然一笑,说:“自永乐朝以来,锦衣卫势力逐渐壮大,不仅成了朝廷里的第一大势力,还网络了诸多像你这样的武林高手,锦衣卫的任务也变得逐渐复杂,不仅要监视朝中的大臣,还要谨防江湖上出现第二个明教。所以,锦衣卫不在江湖中,却又在江湖中,不是武林门派,又超然于武林门派。” 杨天赐铁青着脸,说:“这些都是废话,这又跟我要你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玉逍遥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个超然于所有门派之上,监察天下武林群雄的组织,不正是金刀老六所想要的么?” 杨天赐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简直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杨大人心里比我清楚。”玉逍遥微笑着,看杨天赐的表情,他知道他猜对了。“而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杨大人想必同雪夫人一样,中了天毒掌了吧?” 杨天赐更是吃惊,嘴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猜的。”玉逍遥淡淡的道,“苏青本来是想借我来接近唐门,为雪夫人取得天毒丹,只不过机缘巧合,她见到了唐七,所以才突然下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杨天赐冷冷道。 “正是她让我想到了你,如果你真的中了天毒掌,那么就只有两个方法可以解你身上的毒,一个是天毒丹,另一个就是玉蝶杯了。所以,你让我和唐夜麟去找玉蝶杯,就是为了解你身上的毒!”玉逍遥盯着他,“杨千户,我说的对也不对?” “哼哼。”杨天赐冷笑两声,“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中天毒掌呢?” “其一,”玉逍遥抬起手来,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当年凶名赫赫的夜游神向来独来独往,如果不是身受重伤或者怕被什么人袭击,你为何走到哪里都带着这么多护卫?” “其二,”玉逍遥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以你夜游神的轻功身法,方才纵使不敌,也不至于被一招千山暮雪所伤,所以结合第一点来看,你必定身受重伤。” “其三,”玉逍遥微微一笑,忽然一跃而起,他身上的迷药不知何时已经解了,“我的确是在故弄玄虚拖延时间!” 第12章 白帝风起 “怎么?”杨天赐大吃一惊,“你不是?!” 玉逍遥面上闪过了一丝黯然。 “原来如此。”杨天赐道,“我只道她弃你而去,不想她还是把解药留给了你。” 转眼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唐七道:“就算你身上的迷药解了,又能如何?他可还在我的手上。” “你想要的又不是他。”玉逍遥道。“放了他,我自会履行承诺,将玉蝶杯交到你手上。” 杨天赐拔出腰间的绣春刀来,横在唐七的脖子上,“玉逍遥,你以为在场的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是么?你之前以为唐七在我手上,才肯替我做事,如今唐七真的落在我手上了,我岂有放他离开的道理?” “你就不怕我药性过了再在你身上印一掌?”唐七悠然道。 “哼,莫要以为我怕了你这小辈!”杨天赐冷笑一声,“纵使我不小心中了你一掌,可你的短刃不也是落在了我手里。” 玉逍遥上前一步,锦衣卫顿时一阵骚动,无数的机弩对准了他,随时准备把他打成筛子。玉逍遥看也不看他们,冷然道:“杨天赐,你待如何?” “玉逍遥,我也不难为你。”杨天赐指了指地上的唐七,“这人我留下了。你我之间的约定还是没变,抓到金刀老六,拿到玉蝶杯,到那时,我自会放了他。” 玉逍遥伸出一只手来,伸向杨天赐,“若是我不肯呢?” 杨天赐目光一冷,手上的绣春刀轻轻颤动,划破了唐七的皮肤,一丝丝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了出来,“那我便杀了他。” 玉逍遥道:“你若杀了他,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一时间,两人之间杀气冲天。 有那从上空掠过的鸟雀,被这杀气所惊,发出不安的啼鸣,仓皇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杨天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玉逍遥,你莫要唬我,你的逍遥游即便天下无双,又怎能敌得了我这七七四十九张机弩,你只要动一动,立马万箭齐发,将你射成刺猬。” 他得意洋洋的看着玉逍遥,“你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人罢了。” 玉逍遥忽然轻轻出了口气,笑道:“谁说我是一个人了。” 杨天赐忽然听到一声奇异的声响,这声音如泣如诉,他只觉有一条毒蛇游过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站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右手拿了一把软剑,这软剑现在正缠在他的脖子上。 杨天赐脸上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你是谁?” 那个锦衣卫哈哈一乐,把手伸到脸上抹了一把,那张脸就变成了另一张脸,“爷爷伺候了你一路,你倒来猜猜爷爷是谁好了。” “风里虫,你来了。”玉逍遥终于放松下来,只要有风离龙在,他就不用担心了。 风离龙看着他,却是一脸的苦涩,“玉逍遥,我这次对不住你了。” 玉逍遥正感诧异,就看到锦衣卫中间忽然起了一阵风,这风所过之处,机弩纷纷落地,一个个锦衣卫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们觉得很奇怪,上一秒还在胳膊上的手为何突然不见了?他们愣了短暂的一瞬,接着就感到手腕上一阵剧痛传来,鲜血喷涌了出来。 待这阵风停了,有十余个锦衣卫就此失去了右手。 半山腰里响起了一片惨嚎之声。 那风停在了玉逍遥面前,身上还穿着锦衣卫的服色,脸却是从未见过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他张开嘴,吐出来的却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的声音。 “玉逍遥,你没想到,我也来了吧。” 玉逍遥先是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瞪了风离龙一眼。风离龙抬头看天,看也不看他,全当没有看到。玉逍遥只得苦笑,“巧儿,你怎么也来了?” “哼,”陆巧儿冷哼一声,伸手一摸,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我来看看,我们的风流浪子玉逍遥的魂又被哪位姑娘给勾走了。” 玉逍遥颇感尴尬,又狠狠瞪了风离龙两眼。 杨天赐强颜笑道:“原来有着杀手之王之称的千面陌客风离龙,和拈花手陆巧儿陆仙子都在我的手下,真是让人好不意外。” 风离龙嘿嘿笑道:“乖孙,这几日爷爷伺候你伺候的可爽?” 杨天赐想到这几日风离龙在他身边日夜相随,若是想要取他的性命,就算是他有九条命也不够,想到这里,他不禁吞了口口水,“千面陌客,果然名不虚传。” 陆巧儿柳眉一横,“风里虫,你跟他废话什么,把他一剑杀了就是了。” 风离龙不敢得罪她,只能拿眼偷偷看玉逍遥。 玉逍遥轻轻拉住了陆巧儿的手。陆巧儿脸上一红,就要挣脱。但玉逍遥冲她微微摇了摇头。陆巧儿赌气的别过头去不去理他,却还是顺从的被他拉到了身后。 “杨千户,”玉逍遥开口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天赐面如死灰,他被风离龙一招制住,他手下有十余名锦衣卫现在还抱着断手在地上哀嚎呢,剩下的人投鼠忌器,也不敢乱动,这些人一个个目光躲躲闪闪,都不敢去看那个瞬间斩断了十余只手的女魔头。“罢了,今日是我大意了,人你留下,我这就走。” “千户大人,你刚才不是很嚣张么?”陆巧儿在玉逍遥身后忍不住冷嘲热讽,“你那股张狂劲儿去哪儿了?” 杨天赐被她说的涨红了脸,但刚刚服了软,又不好意思再说几句场面话,只好冷哼一声。 风离龙笑着拍了拍杨天赐的头,说,“乖孙,这几日爷爷被你像条狗一样呼来喝去,临走之前,你也给爷爷当条狗如何?” 杨天赐一张脸涨成了紫色,嘴巴紧紧闭着不去理他。 风离龙笑吟吟的扯紧了手中的软剑,杨天赐的脖子上顿时又多了一圈血痕。 杨天赐睁开眼,怒视着风离龙,后者笑嘻嘻的看着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杨天赐的内脏抽搐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会杀了他。 “汪汪汪。” “哈哈哈哈哈。”风离龙放声大笑,“锦衣卫的千户大人学的狗叫就是不一样,不愧是朝廷的走狗,跟野狗果然不同,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手中的软剑陡然收回,如一条灵蛇般轻轻缠在了他的腰上。 杨天赐睁着一双恶毒的眼睛狠狠的盯了风离龙两眼,他从衣袖里抽出一方锦帕来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一言不发的带着手下急匆匆的离开了。 唐七躺在地上,看到杨天赐离开,他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风离龙皱起了眉,瞪起了眼,“姓唐的,你笑什么?!” 唐七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只是觉得,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蠢材。” “你说什么?”风离龙怒道。 唐七不急不忙的道:“你叫他孙子,自称是他爷爷,却又让他学狗来叫,那他是狗,你岂不就是狗祖宗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陆巧儿和玉逍遥也跟着大笑起来。 风离龙气的直挫牙,他恨恨的道:“所以小爷才懒得来救你,你这张嘴实在是讨厌。” 笑过之后,玉逍遥道,“风离龙,你把他扶起来吧,他这样说起话来不免会难听些。” 风离龙咬牙切齿的道,“要扶你自己去扶,小爷才不会去扶他。” 玉逍遥摇摇头,正想说什么,身子忽然一软,陆巧儿惊呼一声,赶紧扶住了他。 “你身上的迷药不是解了吗?”陆巧儿问。 玉逍遥苦笑,“这药性果然厉害,我方才也是强撑着站起来的,若不是你们及时出现,只怕我一出手就露馅儿了。” 陆巧儿眼里气出了泪花,“那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玉逍遥摇摇头,“只怕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吧。” “你被她害成这样还替她讲话?!”陆巧儿气的一甩手,把玉逍遥摔在地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玉逍遥躺在地上,悠悠的道,“你若不来,我不就死了么?” “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陆巧儿嘴上这样说着,还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喂,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在这里打情骂俏。”唐七挤眉弄眼的道,“我牙都酸倒了。” 风离龙伸手把他捞起来抗在肩上,对正冲着他们翻白眼的陆巧儿摆了摆手,说:“我带他去城里找家客栈,这上面风大,陆姐姐你们不要待太久才好。”说着嘻嘻一笑,纵身消失在了山路上。 “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玉逍遥见他们走了,赶紧转移话题。 “你还好意思说?”陆巧儿白了她一眼,“那一日我醒了后,就不见了你,柳君逸那家伙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气的我把他吊到了房梁上。” “你没把他怎么样吧?”玉逍遥讪讪道。 “放心,姑娘我下手有轻重,只是把他吊起来了而已。”陆巧儿想了想,又补充道:“还顺手劈坏了他几件家具而已。” 玉逍遥苦笑着摇了摇头。 “后来我想起来,那个姓杨的东西来找过你,说不定跟着他就能找到你。于是,我跟着他们,从海宁一路跟到了京师,却迟迟不见你的身影。” “在京师又呆了几天,我见那个杨天赐天天深居简出,神神秘秘,就忍不住去他房中窥探,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不想在他房里正遇到了风里虫那个呆子。于是我干脆就让他也给我换了一张脸,混进了锦衣卫里,又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 玉逍遥心中一暖,虽然陆巧儿没说,但他知道,她肯定是为了找出自己的行踪才甘冒大险潜入锦衣卫的,想到这里,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陆巧儿的一双柔荑。 “巧儿,谢谢。” 陆巧儿脸上一红,嘴里却道,“谁稀罕你的谢谢了。” 月亮升起来了,银白色的月光倾泻在山腰里,撒在了两人的身上。 月色虽美,又怎及得上眼前的美人。 那万里长江上柔软的波涛,又怎比得上陆巧儿那一头柔软芬芳的秀发。 最难消受美人恩。 玉逍遥看着陆巧儿那羞红的脸庞,心中一荡,将她轻轻拥入了怀里。 陆巧儿轻轻挣扎了一下,“这次不许你再把我丢下了。” 玉逍遥轻轻点了点头。 陆巧儿停止了挣扎,乖乖躺在了他的怀中。 夜风很轻柔,似乎也不想惊扰了这对佳人。 此刻似是永恒。 “时候不早了,想来风离龙也找好了客栈了,”玉逍遥轻轻抚摸着那头柔软顺滑的长发,“我们去城里找他们吧。” “嗯。”陆巧儿点点头,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站的起来吗?” 玉逍遥点点头,“我没事了,药性已经过了。” 月色微明,山路难行,玉逍遥伸出手去牵住了陆巧儿,两个人沉浸在这月色里,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生怕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安谧。 一路无话,两人很快下了山,来到了小小的白帝城里,客栈也很好找,白帝城里酒家虽多,客栈却只有一个,就是眼前的这座正义客栈。 风离龙正坐在正义客栈楼下的大堂里自斟自饮,不亦乐乎,看到玉逍遥他们进来,不有的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们在上面太快活了,舍不得下来了呢。” 陆巧儿柳眉一横,嗔道:“你这风里虫,又皮痒了是不是?” 风离龙最怕女人,尤其是怕陆巧儿这样又漂亮又厉害的女人,当下赶紧求饶,“陆姐姐别生气,我错了,我自罚一壶。”说着他端起酒壶来,如长鲸吸水般把壶里的酒尽数喝了下去。 “哼。”陆巧儿白了他一眼,不再理睬他,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唐七呢?”玉逍遥看了看大厅里,没有看到唐七。 风离龙手不离酒,指了指楼梯,说:“我嫌他在这儿碍着我喝酒,就把他自个儿丢在楼上的丙字房里了。” 玉逍遥摇摇头,这一对儿简直是欢喜冤家,凑在一起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我去看看他,一会儿下来与你喝酒。” 风离龙举起酒杯,说:“你去吧,我自陪陆姐姐在这儿喝酒。” 玉逍遥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找唐七问个明白了,唐夜麟,六合刀,金刀老六,玉蝶杯,整件事疑云密布,充满了不安的感觉。 他来到丙字房前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应声。 “不好!”玉逍遥大叫一声,撞开门就冲了进去。他冲到床前,床上铺着被子,被子鼓鼓的,下面像是躺了一个人。 玉逍遥伸手掀开了被子,下面真的躺了一个人。 一个死人! 第13章 生死棋局 听到玉逍遥的惊呼声,正在喝酒的陆巧儿和风离龙对望一眼,身形一动,已直接从大堂翻上了二楼,他们看到丙字房的房门打开,也不及细想,一先一后掠进了房里。 玉逍遥呆呆的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那个人。 那个死人。 风离龙只看了一眼,就惊呼出声,“杨天赐?!” 陆巧儿微微皱眉,“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玉逍遥寒着脸,说:“那恐怕就只有问问他本人了。” 他伸出手去,去检查杨天赐的尸身,在摸到尸体脖子上的那一圈血痕时,玉逍遥微微一愣,他竟在杨天赐的喉咙里摸到了一件硬物。他双指轻轻发力,将那件硬物从伤口里逼了出来,在看到那东西时,三个人不禁都愣住了。 那是一把金色的小刀。 杨天赐喉咙里的血这时才冒了出来。 杀他的人精准的把小刀刺进了他喉咙上的那圈血痕里,小刀留在了里面,以致血流不出来,若不仔细检查,从外面却是看不出来。看杨天赐脸上兀自还带着狞笑,想必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刀取了性命。 风离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快的一刀。” “唐七呢?”陆巧儿问道。 玉逍遥轻轻摇了摇头。 “咣当!”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三人回头看去,之间一个小二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脚边还散落着许多酒坛的碎片。 “啊!杀人了!杀人了!”小二回过神来,尖叫着跌坐在地上。 外面忽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竟似有许多人的样子,风离龙目光一寒,走到窗边往外面看了一眼。 “是锦衣卫!” 玉逍遥却不是很惊讶,“想必是杨天赐布置的后手,恐怕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已经遇害了。” 风离龙邪魅一笑,手在腰间一抹,已拔剑在手,“杀出去?” 陆巧儿也是一脸跃跃欲试。她掌心寒光一闪,几条细细的丝线出现在了手中,这是她赖以成名的兵器,名为多情丝。 玉逍遥摇摇头,“这事多有蹊跷,只怕杀人的那人——不管是不是金刀老六,把尸体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陷害我们。不要恋战,先冲出去再说,若是被人发现,只怕说也说不清了。” 风离龙点点头,“分头走!” 话说完,他团身从窗户里冲了出去,只听下面一声号令,机弩轧轧的声音和弩箭破空而去的尖啸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风离龙的大笑声从外面远远的传来,“孙子们,有本事来追我啊,哈哈哈哈!” 玉逍遥把金刀收在袖子里,“巧儿,你不要动,我先冲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再趁机逃走。” 陆巧儿手中多情丝一动,房中的桌椅顿时被切成了几块,“不准你再丢下我!” 玉逍遥苦笑,“好,那你跟在我身后。” 他们刚走出房门,就听到几声巨大的闷响,四支碗口粗细的弩箭穿破墙壁射了进来,那弩箭前段有着狰狞的倒刺,后端还连着一条小臂粗细的绳子。 “不好!”玉逍遥面色一变。 “拉!”外面传来一声大喝。 那四支弩箭顿时被连着的绳子扯紧,那倒刺紧紧咬在了墙上,那堵墙不堪重负的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呻吟声,只坚持了三四息,便在那巨大的拉力之下轰然倒塌,溅起了漫天的尘土。 两个人影从这尘土里飞了出来,稳稳地落在那堵墙的残躯上。 “好一个霸道的锦衣卫!”玉逍遥怒喝一声。 尘土落下,他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这景象让他也不由得有些吃惊。 只见四周密密麻麻为了不知有多少锦衣卫,就连周围的房顶上也站满了人,这人数比杨天赐带来的多了几倍不止。 更让人心惊的不是这许多的锦衣卫,而是正对着店门口的那几人。 四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大官在前面一字排开,个个气息绵长,比那死了的杨天赐还要略强一筹,但让玉逍遥在意的不是这四名高手,而是这四人中间的那位。 明明是杀气冲天的阵仗,他却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五十几年的岁月已经洗去了他的锐气,他穿了一身素白的长袍,像是一个漂泊半生也未能考取功名,只好屈居乡野的教书先生。 但这个教书先生就这样安然坐着,好像周围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如同草芥一般。 他面前还摆着一张棋桌,棋桌两端分别放着黑白两色的棋盒,他对面还空着一张座位。看到玉逍遥出来,他微微一笑,“散人,何不来下盘棋。” 那淡然的语气,就如同是两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在一个闲适无聊的午后,在自家门口的小巷子里偶遇,招呼着对方来下盘棋,好打发这个无聊的下午一样。 但是周围虎视眈眈的都是拔刀在手的锦衣卫,那四名穿飞鱼服的高手更是让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就好像你走进来一处狼穴,周围的恶狼围着你,随时都可能从你身上咬一块肉下来,这时候狼王出现在你面前,笑呵呵的邀你共进午餐一样。 陆巧儿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她掌心一动,就欲出手。 “指挥使亲临,玉某哪敢不从。”玉逍遥居然真的答应了下来。 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竟是锦衣卫中官职最高的指挥使?! 玉逍遥伸手捏了捏陆巧儿的手,从那废墟上信步走了下来,径直走到那指挥使的面前,坐在了那个空的座位上。 “谁先?”指挥使问。 玉逍遥看了看面前的黑色棋盒,道:“黑子先。” 指挥使笑道:“好,你是小辈,我让你先。” “不敢。”玉逍遥伸手捻了一枚棋子,下在棋盘上。 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张棋桌和盒里的棋子,居然都是用美玉雕琢成的。 远处传来了几声怒斥,几个人影穿过房顶上层层的锦衣卫,朝这边奔来,跑在前面那人不时回身刺出几剑,但跟在他身后追逐的三个人却似乎不想与他动手,只是轻盈的避开剑锋,又紧紧追上来。那些锦衣卫见他跑来,都默契的让开一条路,然后又紧紧衔在他身后。 在前面逃跑的那个身影赫然是刚刚逃出去的风离龙。 只见他在屋瓦间几个起跃,被迫落在了这片空地上。他身后的锦衣卫见他落下,便不再追,只是密密麻麻的把他围了起来。 风离龙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剑收了起来,破口大骂道:“岳非容,慕容义,钱断山,亏你们几个还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不想做了锦衣卫的狗之后这么没有骨气,都不肯与小爷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只知道凭着人多追我,算什么能耐。” 那三人冷冷的看着他,却不与他争吵,他们的任务就只是把风离龙堵在这里,任风离龙怎么叫骂,他们也不理睬。 风离龙骂累了,怏怏不乐的走到陆巧儿身边,问道:“玉逍遥又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陆巧儿看也不看他,铁青着脸道:“下棋。” 指挥使抬起眼皮打量了风离龙一眼,说:“就是他和你杀了我锦衣卫的一个总旗?” 玉逍遥落下一枚子,“指挥使是想要替那个总旗报仇吗?” 指挥使淡淡笑道:“那种废物,杀了也就杀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杨千户可不是那种小鱼小虾。” 玉逍遥心头一动,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杨天赐才刚死,指挥使就到了楼下,这也太过诡异了,而且他都没上楼去,怎么知道杨天赐已经死了呢? “指挥使明察秋毫。”玉逍遥淡淡道,“自然知道人不是我们杀的。” 指挥使落下一子,已将一小片黑子围了起来,“吃。”指挥使将围死的黑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我说人是你们杀的,那就是你们杀的。” 玉逍遥挑起了眉头,捻起一枚黑子,“那指挥使是定要拿我们归案了?” 指挥使轻轻用手摩挲着下巴,“那要看你了。到你了。” “看我?”玉逍遥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现在我手上有你的两个朋友。”指挥使抬手指了指站在一边的陆巧儿和风离龙,“我要你拿两条人命来换。” 玉逍遥道:“我若不肯呢?” 指挥使摆了摆手,那四名站着的飞鱼服连同刚才追着风离龙的那三人同时抽出了兵刃,向陆巧儿他们扑了过去。 风离龙哈哈一乐,大喊一声:“来得好!”拔剑迎了上去。 陆巧儿手中多情丝闪动,也对上了三人。 “你觉得凭他们几个能制得住千面陌客和拈花手?”玉逍遥道。 “谁说要靠他们几个了。”指挥使轻轻捻起那几枚从棋盘上拿掉的黑棋,手指轻弹,几枚棋子“嗤嗤”破空而去。 玉逍遥忽然动了,他身形飘忽一动,又坐回了位子上。他张开手来,那几枚棋子已乖乖的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棋子还是拿来下棋比较好。”他淡淡的道。 “好一招逍遥游。”指挥使轻轻鼓起了掌。 随着他掌声响起,旁边的屋顶上忽然跃下了几个人,他们之间张开了一张大网,向陆巧儿和风离龙当头罩了下去。 陆巧儿两人和那七人打成了平手,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却不想当头罩下一张大网,风离龙怒斥一声,就欲突围,却被身前的几人逼了回去,转眼间已被罩在了网中。 指挥使笑道:“我这天罗地网却也不错。” 玉逍遥面色铁青,“指挥使到底想要怎样?” 指挥使伸出了两根手指,“我说过了,你替我杀两个人,我就把你的朋友交给你。” “否则?” “否则,”指挥使又从盒中捻起一枚棋子,“他们就是杀害杨千户的凶手,按我大明律例自当凌迟处死。” 玉逍遥长吸一口气,压住了胸中的怒气,“你锦衣卫中能人无数,想杀谁杀不了?为何偏偏找上我?” 指挥使落子,又封死了一片黑棋,“不是我找上你,是有人指明了要你去做这件事。” 玉逍遥一愣,继而恍然大悟,他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那把插在杨天赐喉咙里的金色小刀,轻轻放在棋盘上。 “是他?” “是他。” 玉逍遥叹道,“我本以为是杨天赐,却没想到是你。” 指挥使喃喃念道:“六合八荒,此刀独尊。” “那为何是我?”玉逍遥问。 “有人想要你死,有人却偏偏不要你死。”指挥使说,“所以那人很伤脑筋,所以他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我若杀了人,别人就会以为我也是六合刀的人,到时自然有无数的人想要我的命,我若想活命,就只能乖乖任他摆布了,是么?”玉逍遥苦笑。 指挥使道:“你替他杀了人,你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杀了我?”玉逍遥问。 指挥使微笑着摇摇头,“我说了,有人不想让你死,所以你自然不会死。” “不过我的朋友却必须要死了!”玉逍遥仰天叹道。 “况且你不杀那两人,那两人也必死无疑。”指挥使说,“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玉逍遥看了看网中的两人,陆巧儿也在看他。风离龙却在污言秽语的骂着锦衣卫的八代祖宗。 “好,我答应你。”玉逍遥说,“你要我杀谁?” 指挥使呵呵笑道:“散人果然是聪明人。那两个人想必你都认识,且也不难找。” 玉逍遥一颗心沉了下去。 “第一个,”指挥使又落下了一颗子,“唐门门主唐彦正。” “唐彦正。”玉逍遥只感觉自己喉咙里堵了一块破布般难受,他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名字,也落了一子。 指挥使笑的更开心了,“第二个,武当的玄霄真人。” 玄霄真人正是武当的上一代掌门,也正是他联合武林群雄,剿灭了三十年前的六合刀,如今的玄霄真人早已卸下掌门之位,退隐山林了,想不到六合刀还是不肯放过他。 玉逍遥竭力压制住自己体内激荡的真气。 “好!”他说。 指挥使微微一笑,又落下一子,缓缓的站起身来。 “玉逍遥,你输了。” 第14章 唐家夜云 麻子店是一处小小的酒馆。 之所以叫麻子店,是因为这里的店主人王大麻子长了满脸的麻子。 麻子店开在巴郡城里的码头边。 因为在码头边,所以王大麻子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 有那做小本生意的买卖人,能为了一个铜子儿跟你讲上半天。也有那刚跑完水镖的镖师,能往桌子上大气的拍出一张宝钞。但更多的是在码头上做工的苦哈哈,累了一天后来他这家小小的店里要一杯掺了水的浊酒,点一碟豆子,缩在角落里吃着自己带的干粮,默不作声。 但像今天这位一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这人身上穿着讲究的长袍,浑身却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和一股股的酸臭味儿,要不是看他衣着考究,和他往柜台上拍出的那锭银子,王大麻子肯定会忍不住把他轰出去,看他的邋遢样,只怕是巴郡城里的乞丐都比他要干净。 “酒!肉!有多少上多少!要快!”那人着急的样子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 玉逍遥此刻感觉自己真的是饿死鬼投胎了。 他离开白帝城,坐的还是去的时候那艘画舫,指挥使亲自把他送上的船。 船上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那张断了弦的琴依然摆放在船头,船舱里还散落着七八个空了的酒坛子,还有几坛未开封的好酒,甚至他当时和苏青喝酒用的那对海碗也还放在原地。 苏青用的那只海碗上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胭脂红,宛若一朵美丽的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秋风。 那诡异的浆声又响了起来,画舫破开水面,离开了白帝城。 指挥使站在岸边,含笑目送他远去。 也不知船行了几日,玉逍遥在船上醉了醒,醒了醉,开始是因为无聊才喝,后来就变成了不得不喝。 因为船上的东西都被他吃完了。 玉逍遥曾用力敲打那层铁板,希望船舱下面的人会给他送上一些吃的东西来。但他敲了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回应,最后他敲得累了,就躺在地上睡着了。 后来连酒也喝完了,玉逍遥只好躺在船舱里,靠着早年学的辟谷之术苦熬。 好容易熬到了船靠岸,不等船停稳,玉逍遥就从船上翻了下来,找了一家最近的酒馆就钻了进去。 这个时间,这家小店里人不是很多,要再等一会儿,等太阳下山了,那些做工的放了工,这里才会热闹起来。 酒和肉很快就上来了,酒是烈酒,肉也是过了夜的牛肉,味道自然不怎么样,玉逍遥此时也没得选,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硬是吃出了美味佳肴的感觉。 “再来些肉!”玉逍遥转眼间已吃完了一盘肉,拍着桌子大叫道。 王大麻子有些诧异,刚才见他给的银子多,就多给他切了不少肉,约莫有一斤,就是一条比他两个还粗壮的大汉也该吃饱了,这人怎么还要? 王大麻子诧异的摇着头,又去切了一盘牛肉来。 玉逍遥风卷残云的又吃完了一盘肉,这才长舒一口气,靠在桌子上一口接一口的喝起酒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些做工的工人下了工,三三两两的来到了这家小店里,他们路过玉逍遥的身边,闻着他身上那股浓烈的酸臭味,都不由得捂起了鼻子,皱起了眉头。 “麻子,你店里进了个乞丐哈。”有人说。 “就是的,太臭了,给他轰出去算了。”有个常来的熟客笑嘻嘻的说。 “咚。” 王大麻子把一碗烈酒重重的放到那人面前,“轰出去?凡是拿了钱的,都是我王大麻子的客人,谁敢轰出去?” “没错,哪怕他没有付钱,你们谁又能把逍遥散人轰出去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麻子店的门帘被人掀开了,一个年轻的这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了这家店里。 玉逍遥听到有人提起他,抬眼望去,心中不由得暗赞一声,真是个俊俏的人物! 这人唇红齿白,面色如玉般晶莹剔透,一双眼睛顾盼神飞,很是张扬。他的头发在身后散着,用一条丝绦系住,身上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衫,是用上好的云锦裁成,裙角衣袂上用细细的针脚绣着漂亮的花纹,看手法是苏绣大师一针一线的绣成,他手上带一双青黑色鲨鱼皮手套,腰间悬着一个锦绣的囊袋。 他一走进来,就好像一只高傲的仙鹤走进了一处鸡窝里一样,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避开了他扫过来的目光,自惭形秽的低下头去。 王大麻子也惊呆了,他开店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迎来这么尊贵的客人。 那这人毫不理会周围人歆羡的目光,仿佛他的存在就是要这群底层的蝼蚁仰望的。 但他又很享受这种目光,所以他故意走的很慢,把云锦上的苏绣晃得水波一样。 他带着这些目光坐在了玉逍遥对面,他的头高高的昂着,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正在向他的对手炫耀自己的羽毛。 只可惜,玉逍遥并没有看他的羽毛。 因为玉逍遥正忙着喝酒。 这人坐在玉逍遥对面,静静的坐着,他在等玉逍遥先开口。因为有前辈曾告诉过他,在这种情况下,谁先开口,谁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但是玉逍遥偏偏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还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喝着酒。 这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但又不甘心先开口说话,于是只好自言自语,“看来有些人不仅是聋子,还是瞎子。” 玉逍遥还是不说话。 这种沉默像是一柄利剑,深深的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能忍受别人恨他,怕他,甚至是骂他,但他忍受不了这种被人无视的滋味。 往往越是优秀的人物,越是想要拼命吸引别人的注意,就好像开屏的孔雀一样,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 所以往往这种优秀的人,最是忍受不了别人的无视。 这人涨红了脸,忽然出手,几枚闪着寒光的毒针从他指缝中飞出,直冲玉逍遥的面门而去。 出手的一瞬间,这人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是唐门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在这么近的距离出手,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脸而发,断无不中的可能。 如果玉逍遥真如传闻中一般厉害,能接住这几根毒针,那针上的毒也能让他痛不欲生。 玉逍遥轻轻叹了口气,他拿着喝酒用的小酒杯,在眼前一晃,轻描淡写的将这一招几乎避无可避的杀招接了下来。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玉逍遥把杯子倒扣在桌面上,摇头叹息道:“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喝杯酒,你为何非要跟我为难呢。” 这人面上涌现出一丝怒色,“你可知道我是谁?!”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玉逍遥拿起酒壶来,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说完这句话,直接就着壶嘴大口喝起酒来。 “那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何在这里么?!”这人的怒气更甚了。 玉逍遥干脆连理都不理他,晃了晃空了的酒壶,似乎颇为惋惜。他拿手轻轻一掷,那酒壶在空中翻着跟斗,越过了一个酒桌,越过了三个人,稳稳的落在了柜台上。 “再添一壶酒。”玉逍遥懒懒的喊道。任谁在大江上不吃不喝的飘上几天,心情想必都不会很好,玉逍遥也是,尤其是在旁边还有一个烦人的家伙时,他已打定主意,如果这个这人再多说一句话,他就把他打晕,好痛痛快快的喝酒。 这人眼珠转了转,忽然收起了脸上的怒气,呵呵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为何在这里,我却知道你为何在这里。” “哦?”玉逍遥终于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你来这里是为了杀人,对不对?”他冷笑。 “谁说的?”玉逍遥这次更惊讶了,他没想到,自己刚刚下船,就已经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哼哼。”他眼中寒意大盛,“玉逍遥,你好大的胆子,整个蜀中都是我唐门的地盘,你却大摇大摆走进来,还扬言要取我唐门门主的性命!今日,我就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我蜀中唐门的手段!” 玉逍遥苦笑,这消息自然是六合刀有意散播出去的,一来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已经把他逼到了唐门的对立面,二来如果唐彦正死了,那么全天下都知道是他玉逍遥动的手,他想说也说不清楚了。 “这位公子,”玉逍遥道,“你只怕弄错了两件事。” 这人被他说的一愣,“哪两件事?” “第一,蜀中虽是你唐门的地盘,但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不得你唐门来管。”玉逍遥目光冷了下来,“第二,就凭你,也想来管教我?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人被他说的一张脸涨成了青紫色,他一拍桌子,双手一翻,一阵青色的毒烟喷了出来。 玉逍遥冷哼一声,他正憋了一肚子的气要撒,当下一踢桌子,整个人凌空跃起,避开了那阵毒烟,稳稳落在了这人身后。 这人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转过身去,整个人借着转身的力道跃起在了半空中,但本应该在他身后的玉逍遥却不见了。 他再转身,还是看不见玉逍遥的人影,他额上冷汗顿时流了下来。 那些看热闹的酒客却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那这人虽然看不见,他们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因为玉逍遥就躲在他的背后,不管他如何腾挪翻转,玉逍遥始终在他背后一寸处,不远不近,就仿佛附身在他身上的鬼魂一样。 这人也发觉了不对,他伸手到腰间的袋子里去,就欲抓出一把药粉或者暗器来向后打去,却猛然感觉后颈一凉,他的大椎穴已被人拿在了手心里。 “动一下,死!”玉逍遥在他身后轻轻道。 这人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呆立在原地,脸上汗出如浆。 “店家,我的酒呢?”玉逍遥问。 王大麻子颤巍巍的把满上酒的酒壶送了过来,又赶紧溜回了柜台后面。 玉逍遥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将一壶酒尽数喝了下去,将空了的酒壶往地上一摔。 这人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 “门外的朋友,若是再不进来,你蜀中唐门可就少了一位天才了!”玉逍遥沉声道。 门帘一掀,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这个人约莫有五十来岁,留着考究的小胡子,身上也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衫,但却只是普通的料子,他手上戴了一副破旧的鲨鱼皮手套,腰间悬的却是一个皮囊。 “逍遥散人,别来无恙啊。”他走进来,却不看玉逍遥手里的那人,而是面带微笑的冲玉逍遥拱了拱手。 “原来是唐门的二长老唐彦义,真是好久不见。”玉逍遥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叔父!”那人看不见身后的情形,又挣脱不开,只得大叫道:“叔父,你来的正好,快助侄儿一起拿下这个狂徒!” “胡闹!”唐彦义板起了脸,“逍遥散人是和你大哥齐名的豪杰,你还不知死来找他的麻烦,若不是散人手下留情,你以为你还有命在么?还不快向散人道歉。” 这人赌气的闭上了眼,不再说话。 玉逍遥松开了手,“早就听说唐夜麟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唐夜云,在江湖上也闯下了不小的名声,原来就是你。” 一席话把唐夜云说红了脸,他恨恨的一跺脚,也不理唐彦义,自顾自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唐彦义笑道:“这人人不懂事,散人不要往心里去。” 玉逍遥坐回了凳子上,伸手请唐彦义坐下,“二长老亲自到此,想来不是找玉某喝酒的吧?” 既然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玉逍遥索性放开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不如见招拆招。 唐彦义坐下来,笑呵呵的道:“江湖上传言,说散人到蜀中来是为了取我门主的性命,可有此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玉逍遥淡淡的道,“怎么,二长老也想出手拿下玉某么?” 唐彦义连忙摆了摆手,“若是老朽年轻的时候,说不定还会忍不住出手,只是老朽如今也是半只脚埋进土里的人了,哪里还会像你们年轻人一样争强好胜呢。” “二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唐彦义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门主听说散人时隔一年又回到了蜀地,想请散人去门中坐坐,喝杯热茶。” 玉逍遥沉思片刻,道:“热茶倒是不必了,唐门的酒却是极好的,不妨去喝两杯。” 唐彦义哈哈一笑,说:“散人真是个爽快人,请吧!” 第15章 杀机动 玉逍遥这是第二次来唐门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是为了他的朋友而来,身边还有两位要好的朋友,两位绝世的剑客。 那时候的唐家堡,在他眼中是一座黑暗的,狰狞的巨兽,高门大宅里隐藏着无数的危险,一步走错,便有性命之危。 但就凭着他们三人,却硬是从天下闻名的唐家堡里救出来一个人,虽然几乎是九死一生,却也一战成名。 但今日的唐家堡却与往日不同。 阴暗肃穆的唐家堡处处张灯结彩,上上下下洋溢着一片喜庆的气氛,不仅唐门弟子穿红挂翠,就连穿堂过户的小厮也都在腰间系了红色的束腰。 玉逍遥站在唐家堡的院子里,不禁有些茫然,唐门这是唱的哪一出? 他走进唐家堡的正厅,只见正厅里也是一样的喜庆,大厅两侧还摆上了待客用的桌子,俨然是在准备一场盛宴的样子。 唐门门主唐彦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位上,他是一个看上去就很威严的中年人,一双眼睛不怒自威,下巴和鬓角的络腮胡修剪的十分整齐,他个子不高,身形却很匀称,虽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但身上的皮肤仍像一个年轻人一样紧致。 虽然唐彦正一脸肃然,但玉逍遥仍从他的眼角眉梢看出了一丝淡淡的喜意,但他城府极深,把这一丝喜悦之情隐藏的很好。 “玉逍遥。”唐彦正见玉逍遥进来,也不起身,只是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已紧紧盯住了他。 “唐门主。”玉逍遥和唐七唐夜麟平辈论交,当下以见长辈的礼仪见了一礼。 “那日大闹我唐门,你好大的威风。”唐彦正冷冷的道。 “义之所至,情不自已。”玉逍遥不卑不亢的道。 “哈哈哈哈,好一个义之所至,情不自已!”唐彦正突然大笑了起来,“我门下弟子众多,能有你这般豪气的却只有麟儿一人。” 玉逍遥听他提起唐夜麟来,心中一动,“大公子可好?” “他还在满天下的抓你救走的那人。”唐彦正目光闪烁,“倒是你,还敢来我唐门,还放言要取老夫的性命,当真是胆子不小!” “玉某人的胆子一向不小。”玉逍遥道。 唐彦正目光一冷,“这么说,你果然是来取老夫性命的么?” 玉逍遥对上了他的目光,“那要看唐门主怎么看了。” 唐彦正微微颔首,“这许多年来,要取老夫性命的不知有几何,你猜他们都在哪里?” 玉逍遥道,“既然门主还坐在这里,那想必他们都已经在地下了吧。” 唐彦正冷笑道:“你若执意要动手,不妨先去后院看看,看那花开的如何。”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悠悠地道:“以血肉之躯养出的花,果然比别处开的灿烂许多。” 玉逍遥笑了,他说:“唐门主请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危言恐吓我吧?” 唐彦正目光一凝,浑身散发出了慑人的杀气,他整个人如同突然变成了一头猛虎一样,仿佛随时都可能从座位上跃下来将玉逍遥撕碎。 玉逍遥仍然是懒洋洋的站在原地,好像全然没感受到这股有如实质的杀气似的。 唐彦正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笑道:“玉逍遥,人都说你胆识过人,果然不错。” “门主若是想杀我,我现在就不会安然站在这里了。”玉逍遥说。 那充斥着整个大厅的杀气忽然收了回去,唐彦正的身子松了下来。 “不论江湖上传言是真是假,你在此时来到蜀中必有所图,老夫又岂能对你放任不管。”唐彦正道。 “那唐门主想怎么做?”玉逍遥微微一笑,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反问道。 “今日是我唐门大喜的日子,老夫近日喜得一子,今日遍邀蜀中的诸位好朋友赴宴同乐。你若执意动手,正好明日整个蜀中的豪杰都在,老夫便与你做个赌局,你我在众人的见证下决一死战,若是老夫输了,自把这条命输给你,还不叫旁人难为与你。若是你输了,好说,也一样把命留下就是了。” 没想到这唐彦正老而弥辣,虽然身为一门之主,狂气却不减少年,竟能提出这种以命相博的赌局,也可见他对自己的功夫十分自信,料到玉逍遥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若是出其不意的偷袭,玉逍遥有六成把握能将他毙于掌下,但若是正面对上,玉逍遥自忖胜算不超过两成。 这简直就是一场必死的赌斗。 玉逍遥看着唐彦正,只说了一个字。 “好!” 唐彦正赞赏的点点头,“年轻人,好胆气。老夫也不是那种不懂待客之道的人,明日决战,今夜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美酒,佳人,尽管说。” 玉逍遥苦笑道:“美酒自是必不可少,佳人却不必了,若是能有一缸水让我洗个澡,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门果然待客有道,洗澡用的大木桶里装满了水,底下的火烧得旺旺的,桶面上热气蒸腾。 玉逍遥安逸的躺在木桶中,很是享受这种热气蒸腾的感觉。他微微闭着眼睛,明天将是生死一战,他必须要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可有人偏偏不想让他好好休息。 唐夜云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有如一只矫健的猿猴,从树梢上飞跃而来,轻轻落在玉逍遥头上的树枝上。 他对自己的轻功很自信,也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但是玉逍遥今日一招就制住了他,这让他对自己的身手不再那么自信了,他伏在树枝上悄悄的向下看去。 玉逍遥靠在桶壁上,眼睛微微闭着,如同睡着了一般。 唐夜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毒,玉逍遥今天落了他的面子,他若不杀了玉逍遥,只怕会终生被别人耻笑。 可他没有想到,输赢本是兵家常事,何况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输给了誉满天下的逍遥散人,只怕换个人,还要出去炫耀一番。 只是唐夜云毕竟年轻气盛,又是少门主的弟弟,背后又站着诺大的一个唐门,在蜀中可以说是横行无忌,今日在玉逍遥手下栽了跟头,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去。 他从腰间的囊袋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小心翼翼的拔开瓶塞,将瓶身缓缓向下倾斜着。 一滴惨绿色的粘稠液体从瓶口缓缓滴了出来,向着玉逍遥洗澡的木桶滴了下去。 看似睡着了的玉逍遥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拿手一拍水面,无数水花朝着那滴液体迎了上去。 水花如雨般落下,木桶中的玉逍遥竟已不见了。 唐夜云暗叫一声不好,转身就逃,后颈一痛,大椎穴又已被人拿住了。 还带着热气的水顺着他的后颈流入了衣服了,让他浑身一阵颤栗。 “我已饶了你一次,你不该三番两次的来招惹我的。”玉逍遥在他身后冷冷的道。 唐夜云硬着头皮道:“那又怎样,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唐家堡里,你难道还敢对我动手么?” “你在动手前,就应该先做好觉悟。”玉逍遥伸手点住了他的穴道,然后松开了手。 唐夜云尖叫着从树上跌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了树下的木桶里。 木桶里的水如同开了一般沸腾起来,唐夜云惨叫一声,哀嚎着从桶里跳了出来。 “眼睛!我的眼睛!” 他捂着眼睛,在地上滚成了一团,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已变得一片血红,有血水从裂开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有几条人影从远处掠了过来,唐彦正,唐彦义赫然也在其中,他们冲过来,落在唐夜云的身边。 “羽仙露?!”唐彦义看到唐夜云的惨状,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羽仙露是唐门中极为歹毒的一种毒药,虽然颜色翠绿,但若是滴入水中,便无色无味,有人喝下后,五脏六腑顿时就被灼伤,神仙也难医,若是浇在人身上,一小瓶的剂量便足以将一个大活人化为脓水,有如脱去肉身,羽化成仙一般,故被称为羽仙露。 唐彦正面沉如水,用戴着鲨鱼皮手套的手,一把将唐夜云身上被水弄湿的衣服扯了下来,扔的远远的。接着,他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将包中的药撒在了唐夜云灼红的皮肤上,虽然皮肤的红肿开裂没有好转,但至少血是止住了。 玉逍遥已穿好了衣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是你做的好事?”唐彦正沉声问道。 “这你应该问他。”玉逍遥道。 唐彦义怒道:“好你个玉逍遥,你去年上门夺人,今日又用这种歹毒的手段伤我门中的弟子,你真道我门中无人了么?” 玉逍遥冷笑,“那依二长老的意思,难道我就该乖乖躺在木桶里,等他用这种歹毒手段来伤我了不成?” “你本事高过他许多,出手制住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下此毒手?”唐彦义道。 “杀人者,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玉逍遥看了看地上兀自哀嚎不止的唐夜云,“我对他手下留情,他可曾对我手下留情?若不是玉某有一技傍身,岂不是就要被他害死了!到时候,二长老想必只是摇头叹息,说两句可怜可怜吧!” “你!”唐彦义不由得一时语塞。 “老二!”唐彦正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玉逍遥说的不错,夜云技不如人,栽在自己下的毒里,要怪也只能怪他学艺不精。来人,把他抬出去,送回房里去,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 两个唐门弟子戴好手套,抬起了唐夜云,转身跑出了这处小院。 “玉逍遥,”唐彦正看着他,道:“不管此事起因如何,你终究是伤了我门中的弟子,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玉逍遥仰天冷笑。 “但在明日决战之前,你还是我门中的客人。我会吩咐下去,不准外人再来找你寻衅滋事,明日你我一决生死,我自会让你明白,唐门是如何对付敌人的。” 唐彦正走了,唐门的人跟他一起离开了这处小院,甚至连童子仆役也都退了出去,小院里顿时清净了下来。 玉逍遥看了看那桶洗澡水,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这个澡是洗不成了。 他伸手从木桶旁边拿起了苏青送他的那支竹笛,这许多天来,这支竹笛一直被他带在身旁,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这么做,竹笛很廉价,他也不会吹笛子,带支笛子在身边,颇有些附庸风雅的嫌疑。 也许是因为苏青吧。 但苏青已经走了,走之前还摆了他一道,让他陷入了绝境,却又留给他一线生机。 还有那临别时的轻轻一吻,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故意做弄他。 玉逍遥本以为自己很懂女人,但现在他却发现,他对于苏青的心思一无所知。 男人觉得自己比女人聪明,一般都是自作聪明。这话是苏青说的,玉逍遥发现,她这句话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支竹笛,又想到了风离龙和陆巧儿,想到风离龙,他满心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风离龙此时想必在哪家青楼妓院里扮成龟奴逍遥快活呢;想到陆巧儿,他心里又是一痛,陆巧儿对他芳心暗许,他却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江湖浪子,又能给得了她什么呢?原本是想要保护她,最终却还是没能做到,他实在欠她良多。 想到这里,玉逍遥只觉心头郁郁难平,竟把手中竹笛当成了剑,将逍遥游的掌法化作了剑法,就这样在院子里舞了起来,一时间,满院笛影重重,剑气冲天。 一片黄叶从树上轻轻飘落,晃晃悠悠的落向了大地。 玉逍遥拿手一指,笛子围着黄叶上下翻飞,笛影连成了一片,但黄叶悠然下落之势竟丝毫不受阻碍,也没有被笛子舞动的风吹动,就仿佛玉逍遥手里的笛子是一支幻影一般。 幻影骤歇,又汇聚成了一支竹笛,那片黄叶悠然落在笛子上,停住不动了。 玉逍遥冲着那片黄叶轻轻吹出了一口气,一片完整的黄叶在刹那间碎成了千万片,从笛子上散落下去。原来那笛子看似没有阻碍黄叶的下落,实际上却已在这短短的几息之间在干脆的黄叶上敲击了无数次。 小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轻笑声,“你这样用这笛子,岂不是辜负了将它送你那人的一片心意了。” 玉逍遥抬头,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美的女人! 第16章 蝶语如风 玉逍遥见到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好美。 但再看第二眼,却似乎又不是那么美了。 他再细看时,终于发现了这个女人的不寻常之处。之所以看第一眼时觉得她美艳不可方物,是因为她的那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好像随时会滴出水来的眼睛,所谓楚楚动人,用来形容这双眼睛最是恰当不过,任何一个男人见到这双眼睛,第一时间便会生出一股守护的欲望,任何人被这双眼睛看上两眼,都会身不由己的沦陷其中。 再看第二眼,觉得她不是那么美了,是因为她脸上的其他地方长得实在是平平无奇,只可用清秀来形容。但有了这双眼睛,一切顿时就不一样了。 就好像一处平平无奇的山,既没有险峰峻峦,也没有满山花海,任何人见到这座山峰,都会把它和这世上随便一座无名的山搞混。但这座山的山顶上,却有着一汪清澈动人的仙泉,是随便哪一座山上都难以见到的美景,于是这座山也便成了一处绝佳的风景。 这个女人年龄不大,约莫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她也有着令大多数女人都嫉恨的曲线,这个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小院门口,莲步轻移,向他款款走来。 玉逍遥收起了手上的竹笛,“我以为唐门主已经下令不准门中人接近这里了。” 那女人说:“整个唐门中,唯独我他管不了。” “哦?”玉逍遥挑起了眉头。 那女人却不理会他的惊异,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玉逍遥微微一笑,也在桌前坐了下来,轻轻将手中的竹笛放在了桌子上,“这位姑娘,不知道怎么称呼。” “妾身姓顾,名蝶语。”顾蝶语说。 “蝶语,好名字。”玉逍遥轻轻点了点桌上的竹笛,“刚才蝶语姑娘说我这样用这笛子,是辜负了送我这笛子那人的一番心意。却不知道姑娘又怎么知道我这笛子是别人送的呢?” 顾蝶语嘴角含笑:“看玉公子刚才以笛作剑,却不似寻常剑法那般凌厉,倒是有股绵长悠然之意,细细看来,却更像是一门掌法,久闻玉公子的逍遥游掌法独步武林,想必是临时起意,把掌法化作了剑法使了出来。公子既不善使剑,又不懂吹笛,却还把这支笛子带在身边,想必是对公子来说很重要的人送的。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玉逍遥苦笑,他发现他又遇见了一个聪明的女人。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玉逍遥忍不住问道。 “你猜我是什么人?”顾蝶语斜了他一眼。 玉逍遥沉吟道:“听姑娘适才的口气,好像跟唐门主关系匪浅,但是你又不姓唐,姑娘莫非是唐门主的养女?” 顾蝶语轻轻一笑,对这个猜测不置可否,“妾身是谁,对玉公子来说很重要么?” 玉逍遥说:“那我总可以知道,蝶语姑娘是为何而来吧?” “名满天下的玉逍遥住进了唐家堡里,妾身忍不住好奇,就过来看看,这个理由可以了吧?”顾蝶语笑吟吟的问。 玉逍遥发现,当一个女人不想让你知道一件事的时候,你从她嘴里就什么也问不出来。 “那姑娘见也见过了,为什么还不走?”玉逍遥反问道。 顾蝶语横了他一眼,魅惑天成,“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玉逍遥道:“瓜田李下,君子避之。玉某虽然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何况是蝶语姑娘这么美的女人,这麻烦一定也不小。” 顾蝶语掩嘴而笑:“这许多年来,敢说我是麻烦的,玉公子还是头一个。” “玉某万分荣幸。”玉逍遥站了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蝶语姑娘,恕不远送。”说着竟要转身离去。 “且慢。”顾蝶语叫住了他。 “姑娘还有什么事么?”玉逍遥头也不回的道。 “翠微阁一战,公子是赢了还是输了?”顾蝶语问。 正题来了,玉逍遥打起精神,转过身来,看着她道:“没有输。” 顾蝶语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关心的神色。 玉逍遥接着道,“却也没有赢。” 顾蝶语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是平手?” 玉逍遥摇摇头,“虽是平手,但唐兄略胜一筹。” 听到玉逍遥这么说,顾蝶语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玉逍遥将她脸上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她虽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毕竟年纪太小,还没有学会如何完美的隐藏自己的情绪。想到这里,玉逍遥轻轻叹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蝶语姑娘若是想问唐夜麟的事,直说便是,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顾蝶语被他看破了心事,脸上一红,神情却随之黯淡了下来,“整个唐门之中,唯有他我不能随意过问。”她说。 这个自称唐门门主都奈何不了她的女子,却不敢随意过问唐门少主的事情,玉逍遥觉得整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但他也知道此中必有难言之隐,便闭上了嘴,静静等待下文。 顾蝶语默然半晌,静静想着少女的心事。过了半晌,她才好像记起了玉逍遥这个人的存在一般,“时间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玉逍遥淡淡的道,“其实姑娘若想问唐夜麟的事,问就是了。” 顾蝶语黯然道:“妾身已说了,我本不应该过问此事的。” “但玉某又不是唐门中人,又有什么干系?”玉逍遥道。 顾蝶语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本想站起来的,听到这句话又坐了下来。“那,公子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玉逍遥回想着他和唐夜麟仅有的几次见面,“唐兄这个人,有如一把宝剑,锋芒毕露,却又极为刚正。我这么说,姑娘满意么?” “就这样?”顾蝶语有些失望。 玉逍遥也再如此问自己,唐夜麟真的是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么?他记得唐夜麟咄咄逼人的眼神,记得他自信而张狂的语气,也记得他和自己的惺惺相惜,还有他在面对杨天赐时的不卑不亢,就像他说的,在他眼里,唐夜麟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宝剑,寒光四射,锋芒毕露,他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光芒,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光芒。 但在唐七的口中,唐夜麟却是另外一个样子,心机深沉,醉心权谋,时而是一个热心肠的兄长,时而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甚至有可能是六合刀的幕后主使。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唐夜麟? “玉公子?”顾蝶语见他迟迟不说话,不由出声叫道。 玉逍遥收回了思绪,“那蝶语姑娘还想知道些什么?” “他···他真的如江湖上所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么?”顾蝶语问。 玉逍遥点了点头。 “你能跟我说一下他的故事么?在唐家堡,他们从不肯告诉我这些。”顾蝶语说。 玉逍遥只好搜肠刮肚,把之前听到过的关于唐夜麟的种种传言一一讲给她听,有几件他甚至都不记得主人公是否真的是唐夜麟了。 但顾蝶语不在乎,她手肘支着石桌,双手捧着香腮,眼睛一眨不眨,听得津津有味,直到玉逍遥讲完了自己知道的所有的故事后,她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说:“原来他是这样的人么?” “那在姑娘的眼里,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玉逍遥忍不住问。 顾蝶语别过脸去,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但是姑娘的心里却还记挂着他。”玉逍遥淡淡道。 顾蝶语露出了一个自嘲的微笑:“呵呵,记挂着他么···” 她忽然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了,妾身多有搅扰,玉公子莫怪。” 玉逍遥摇了摇头,也站了起来,“那我送送姑娘。” 顾蝶语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似是在犹豫什么。 “姑娘还有什么事吗?”玉逍遥问。 “今晚的宴会,玉公子会去么?”她问。 “唐门主让我在此休息,可没请我赴宴。”玉逍遥笑道。 “那妾身请公子今夜赴宴,不知可否?” 玉逍遥婉拒道:“不必了,玉某去了,有些人怕是要不开心了。” 顾蝶语忽然变了脸色,微怒道:“别人的开心就如此重要么?为什么不能自己开心呢?” 玉逍遥被她这莫明的怒气弄得一愣,随即笑道:“蝶语姑娘这句话,若是让我一位姓风的朋友听到了,一定会引为知音。” 顾蝶语面色缓和了下去,“是妾身孟浪了,妾身会在宴上为公子留个位置,公子去与不去,就随公子的便吧。”明明只是邀人赴宴,她却说出了一股凄凉无助之感,“公子留步吧。” 玉逍遥目送着她远去,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竟没来由的感到了一种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沧桑之感。 月亮升起来了,不远处的院落中亮起了红彤彤的灯笼,人声也逐渐沸腾起来,想是唐彦正口中的那些蜀中豪杰正陆续赶来,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也被夜风送来,连同那饭菜的香气一起,钻进了这处小小的院落里。 玉逍遥静静的坐在石桌前,感受着这份喜庆的喧嚣,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也不知那些忙昏了头的下人会不会记得给他送一份饭菜过来。 山风轻轻吹过,这小院里更显凄凉。 玉逍遥忽然站了起来,正是,若明日是必死之战,那今夜何必还要顾虑这许多呢,他已做了太多让别人开心的事,为什么不让自己也开心一次呢,想想看唐彦正和唐彦义在宴席上看到他时的样子,玉逍遥顿时觉得这件事好像也蛮有意思的。 他拿起桌上的竹笛,大步走出了这处小小的院落,向着人声鼎沸处走去。 唐家堡今夜可谓是高朋满座,唐门散下了帖子,蜀中这大大小小的门派谁敢不给个面子,于是都纷纷备好了礼物,呼朋唤友的赶来赴宴。 宴席已经摆好了,好酒好菜流水般送了上来,川蜀一带最喜吃辣,一道道菜上尽是红彤彤的辣椒,与大厅中悬挂的大红灯笼相映成趣,让人看了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唐彦正坐在主位上,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挂满了和煦的笑意,频频向席上诸人敬酒,他过了不惑之年才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不得不说是喜事一桩,也难怪他如此高兴。 但他的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席上的宾客察觉到了主人的变化,慢慢安静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 玉逍遥大摇大摆的从正门门厅里走了进来,对着唐彦正拱了拱手,“唐门主,恭喜恭喜。” 唐彦正冷冷哼了一声,不满地道:“散人不在院中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玉逍遥笑道:“院中虽然清净,却没有这里的好酒好菜,不免有些遗憾。” “散人请回吧,老夫自会叫人备一份酒菜给你送去。”唐彦正冷着脸道。 “慢着!”后堂忽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玉逍遥眼前一亮,顾蝶语从后堂转了出来。 “玉公子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怎么能赶他出去?” 唐彦正见了顾蝶语,脸色一下子温柔下来,听完她的话之后,却是有些不豫,当着诸多宾客的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挥了挥手,命人又端了一把椅子上来,让玉逍遥坐下。 玉逍遥也不谦让,大摇大摆坐了下来,也不夹菜,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赞道:“好酒!” 让他这一闹,席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冷,席上诸人看看唐彦正,看看玉逍遥,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下去。 顾蝶语自站在唐彦正下方,说:“即是给孩儿庆满月的,为何不把孩儿抱出来给大家看看。” “对对对。”唐彦正唯唯诺诺的说,“来人,快去把孩儿给夫人抱来。” 玉逍遥在下面看的暗暗心惊,一惊得是唐彦正身为唐门门主,居然真的对顾蝶语这个小姑娘言听计从,二惊得是看上去年纪轻轻的顾蝶语,竟是唐门的门主夫人。 那她和唐夜麟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这样想着,门口忽然响起了下人的通传声。 “大公子唐夜麟到!” 第17章 唐门盛宴(上) 满座宾客尽放下手中杯筷,向门口看去。 玉逍遥只觉嘴里的酒已淡然无味。 他怎么回来了? 他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回来? 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唐门少主唐夜麟踏着夜色,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衣服虽然因赶路而不再光鲜亮丽,但他的人却依旧神采奕奕。 他那矫健的步伐,挺拔的身姿,如电的双目,无处不彰显着他的骄傲,一如当初玉逍遥在翠微阁上见到他时的样子。 也正如玉逍遥所说,唐夜麟真的像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宝剑,光华夺目,锋芒毕露。 唐夜麟走到唐彦正面前,一整衣襟,双膝跪倒在地,“孩儿拜见父亲,恭喜父亲再添一子。” 他明明只是唐彦正的继子,却偏偏把这个再字念得又清又重。 唐彦正微微颔首,道:“麟儿一路上辛苦了。来人,给少门主看座。” 唐彦正也把少门主这三字念得又清又重。 唐家堡的奶妈抱着个小婴儿从后堂走了出来。顾蝶语从她手里接过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的摇着,哄着,脸上的幸福之情不言而喻。 但她自始至终没有看唐夜麟一眼。 “夜麟见过姨母。”唐夜麟站起身来,向她施了一礼。 顾蝶语的眼神始终没有从孩子身上离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唐夜麟又对唐彦正道:“父亲,孩儿还给父亲带回来一件礼物。” “哦?”唐彦正道,“什么礼物?” 唐夜麟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一个抱着古琴的女人。 玉逍遥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忘记了呼吸。 苏青轻轻走过他的身边,竟似全然没有看到他一般。她走到厅中,盈盈一拜。 “见过唐门主。” “这位是?”唐彦正问道。 唐夜麟道:“孩儿知道父亲素好雅乐,这位是孩儿特意从扬州解语楼请来的琴姑娘。” “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琴姑娘?”唐彦正道。 唐夜麟含笑点点头:“正是那位琴姑娘。” 玉逍遥看着那个熟悉的倩影,伸手握住了腰间的竹笛。 苏青几日前还和自己在白帝城,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回到扬州再赶到蜀中。 唐夜麟又是如何遇到她的,他将她请来又有何图谋? 玉逍遥只觉得这一切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了。 “门主想听首什么曲子?”苏青问。 “不知道琴姑娘会弹些什么曲子?”唐彦正和蔼的问道。 苏青沉吟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今日唐门主有这么多知己朋友在,可谓一喜。小女子就为门主弹一首高山流水罢。” 唐彦正道:“此曲甚好。” 苏青敛衽低头,“那小女子献丑了。” 一拨琴弦动,再拨风入松。苏青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舞动着,如同两只于花丛中蹁跹的蝴蝶,在琴弦跳着优美的舞蹈。 琴声如风语,如松吟,时而似高山巍巍,时而又如流水潺潺。一时间,满座宾客忘却了自己还在俗世的宴会上,却好似置身于山林之间,超然于俗尘之外了。 一曲高山流水让席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直到琴声袅袅渐绝,众人还久久的沉浸在那绕梁的余音中。 半晌,唐彦正方才回过神来,鼓掌赞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老夫能得闻琴姑娘的琴声,足以慰平生之愿了。” 苏青轻轻道:“门主谬赞了。” 唐彦正道:“琴姑娘远路而来辛苦了,来人,给琴姑娘看座。” 苏青道:“谢门主,但苏青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门主应允。” 唐彦正无可无不可的道:“琴姑娘请讲。” 苏青拜道:“愿先为门主敬酒,方敢开口。” 唐彦正点点头,自有那小童子端着酒壶酒杯走了过来,苏青敛衽倒酒。那童子又端着倒满的酒杯拿给唐彦正,唐彦正举杯饮尽,“琴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青拜倒在地,口中道:“小女子想求一丸解药。” 唐彦正点点头:“原来是为了求药而来,不知琴姑娘要哪种的毒的解药?” 苏青道:“能解天毒掌的天毒丹。” 这话说出来,既在玉逍遥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那日苏青下药迷倒他和唐七,就是为雪夫人求一丸天毒丹,没想到却被杨天赐横插一手,最终空手而归,玉逍遥早就料到她会来唐门求药,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唐彦正却很是惊讶:“琴姑娘是为谁求药?” “为我的一位故人。” “那琴姑娘可以回去了。”唐彦正淡淡的道。 苏青抬起头来,“唐门主莫非不肯赐药?” 唐夜麟上前道:“原来琴姑娘愿意同唐某回来是为了这事,琴姑娘有所不知,我唐门的天毒掌只求制敌,不求杀敌,故而就算中了天毒掌,只需修养数日便可恢复,用不到天毒丹的。” 苏青讶道:“那天毒丹?” 唐夜麟笑道:“这在蜀中也不算什么秘闻了,告诉姑娘也无妨,天毒掌的前二十三式都是为了伤敌制敌,故而无需解药,只有已经失传的第二十四式,白骨露於野,才是致命的招式,天毒丹也正是专为这一式准备的。” 苏青沉吟道:“如果我说,我的那位故人,中了那一掌之后,整整一月,胸前的黑手印都未退去呢?” “你说什么?!”唐彦正双目圆睁,猛地站了起来。 苏青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父亲?”唐夜麟出声道。 唐彦正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他缓缓的道:“如此,请琴姑娘先去后堂稍歇。” 唐彦正如此失态,实属罕见,但他既然不愿在人前说,在座的宾客也不好开口相问,生怕犯了忌讳。 玉逍遥却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唐七曾经对他言过,要想练成天毒掌的第二十四式,非要有玉蝶杯不可,也难怪唐彦正会如此失态。 唐彦义从席上站起来,这位唐门的二长老,竟亲自将苏青送去了后堂。 唐彦正却还沉得住气,又坐了回去,同席间诸人说笑起来。 顾蝶语似是累了,在唐彦正耳边说了些什么,抱着孩子也转去了后堂,但是玉逍遥注意到,她在临走之前朝着唐夜麟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玉逍遥眼见唐夜麟被一群唐门弟子围在中间脱身不能,唐彦正更是不肯往他这里看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了宴席。 “客人可是要回房歇息?”几个仆人正坐在廊下喝酒聊天,见他出来,有一人赶忙凑了过来。 “你去忙别的吧,我识得路。”玉逍遥说。 那仆人巴不得他不劳动自己,赶紧应了一声是,又溜回去喝酒了。 玉逍遥转到大厅侧面,看看四下无人,便一跃而起,跃起了一人多高,他足尖在墙上一点,又借力跃起,右手轻轻一伸,已勾住了屋檐,整个人便翻身上了屋顶。 他放心不下苏青,还是要去看一看。 他来到后堂的屋顶上,揭开了一片瓦看了下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点着两盏灯,但是苏青和唐彦义却都不在。 玉逍遥转念一想,已然明了,想是唐彦义觉得此事太过隐秘,将苏青带去了更安全的所在。 但是,他们去了哪里呢? 夜幕中的唐家堡,点点灯火点映其中,恍若天上坠落的星辰,那影影重重数不清的屋顶铺满了庭院,想要找到这两人,真比登天还难。 玉逍遥摇摇头,只得按下心中的念头,他正打算原路返回,却听到下面传来吱呀一声。 唐夜麟推开门走了进来。 玉逍遥心中一惊,难道他发现自己不见了? 但唐夜麟却不是来找他的。他在房中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人,但那人不在屋子里,他又侧门里走了出去。 难道他是去找唐彦正和苏青的? 玉逍遥心中一动,悄悄地跟了上去。 唐夜麟出了后堂,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好在唐家堡里处处种满了大树,玉逍遥在树梢房顶上纵越,远远的坠在唐夜麟后面。 唐夜麟来到一处小屋子前,向四周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玉逍遥纵身来到那处屋顶上,揭开瓦片看了进去。 这个屋子像是那个仆役住的地方,房间里的铺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此时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却不是唐彦义,也不是苏青。 而是顾蝶语! “你还知道回来。”顾蝶语的语气里充满了怨念。 唐夜麟走过去,轻轻握住了他这位姨母的手,深情地道,“我这次回来,便是为了你。” 顾蝶语甩开他的手,冷笑道:“少门主,你现在不怕你那位父亲发现了?” 唐夜麟道:“我既回来了,便不怕他了。” 顾蝶语道:“那你还给他带了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回来,你明明知道他的性子,不是讨好他又是想做什么。” 唐夜麟冷笑道:“我今日给他的,来日我必加倍的索回!” 顾蝶语冷冷的道:“你要等他死了再索回,只怕要等上几年了。” 唐夜麟道:“不用几年,过了明日,他必死无疑。” “玉逍遥?”顾蝶语皱起了眉头,“他和你尚在伯仲之间,你都奈何不了你父亲,更何况是他呢。” “他不是我父亲!”唐夜麟愤懑的道,“他和我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顾蝶语的脸颊,语气又转为了痛苦,“更何况,当他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把他当做父亲了。” 顾蝶语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语气却有所缓和,“你怎么就能确定玉逍遥一定能赢?” 唐夜麟爱恋的看着她:“你不必知道细节。你只要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顾蝶语的眼泪流了下来,哀怨地道,“你当初将我双手奉上时,怎么不说是为了我?” “蝶语。”唐夜麟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那时我还不够强大,没有办法保护你。但现在我有能力了,我不会再让别人将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他轻轻的拥住了顾蝶语,亲吻着她的额头,“你放心,我现在已足够强大了,我会保护你的。” 顾蝶语趴在他的怀里,轻声的抽泣着。 过了半晌,唐夜麟才和顾蝶语分开,“孩子呢?让我看看。” “在床上睡着呢。”顾蝶语道。 唐夜麟走到床边,凝视着床上的那个小小婴儿,“真像,真像。” “像我还是像你?”顾蝶语道。 “眼睛像你,嘴巴像我。”唐夜麟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 玉逍遥安静的离开了,他已看的太多,也已听得太多。 有一些他始终未想明白的事,此时也渐渐有了眉目。 今夜的唐夜麟是个多情的人,也是个可怜的人。 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有人以身殉情,这世间岂非有太多的恩恩怨怨,因情而起,以情而终。 但玉逍遥想不明白的是,唐夜麟为何敢肯定自己一定能赢。 他到底有什么阴谋? 这阴谋是不是和苏青有什么关系? 夜风吹来,玉逍遥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一个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唐夜麟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闪发光,“你看到了?” 不等玉逍遥回答,他又肯定地道:“你看到了。” 玉逍遥淡淡的道:“我本不想看到的。” 唐夜麟叹道:“可你还是看到了,不是么。” 玉逍遥闭上了嘴。 “就算你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唐夜麟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因为你一定不敢说出去。” 风离龙和陆巧儿的影子在玉逍遥眼前闪过,他说:“麻烦已经够多了,我又何必自惹麻烦。” “很好。”唐夜麟点点头。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静静的看着玉逍遥,半点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玉逍遥叹道:“我虽然喜欢在高处吹风,但也喜欢在吹风的时候喝点酒暖暖身子。” 唐夜麟点点头:“好,那我们便寻一处有酒喝的地方吹风。” 唐夜麟当先带路。玉逍遥苦笑一声,只得跟上,风迎面吹来,吹透了他的衣衫,吹凉了他的胸膛。 夜色正浓。 第18章 唐门盛宴(下) 唐夜麟选的地方是唐家堡的一处楼阁上。 小阁上果然有酒,而且还是好酒。 小阁上也有风,高处的夜风自然分外的凉爽。 从小阁里大开的窗户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唐家堡外无数的崇山峻岭,雄奇的山峰在夜色中失去了颜色,变成了一副安谧的水墨画。 墨痕山欲浅,野旷风自柔。 依稀能听到前厅处传来的喧闹声,盛宴仍未散去。 唐夜麟和玉逍遥面对面坐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玉逍遥举起酒杯,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唐夜麟问。 玉逍遥道:“你可知道喝酒,最不可缺的是哪三样东西?” 唐夜麟道:“喝酒便是喝酒,有酒还不够吗?” 玉逍遥摇摇头,道:“酒之一物,上至圣明天子,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不爱喝酒的。但是,酒也有很多种喝法,如果喝法不对,还不如不喝。” “哦?”唐夜麟看着他,“哪些喝法。” 玉逍遥悠然道:“第一,无菜不喝。” 唐夜麟奇道:“无菜不喝?” 玉逍遥点点头,“正是,有菜无酒是为不美,有酒无菜是为不欢,好酒若配上好菜,味道相得益彰,自然能多喝几杯。所以无论富贵或是贫贱,只要喝酒,都要配上一碟菜,或是澄阳湖的大闸蟹,能配五十年的竹叶青;或是一碟青豆一盘花生,也能佐一杯浊酒。但若连青豆花生也没有,喝酒便少了许多乐趣。” 唐夜麟点了点头,道:“那第二样东西呢?” 玉逍遥道:“第二,无闲不喝。” 唐夜麟道:“这世间,只怕闲之一字,最难做到了。” 玉逍遥道:“正是,所以忙里偷闲,才显得这闲暇尤为可贵。须知喝酒一事,最能误事,所以若有事在身,喝酒也喝不痛快。或是操劳了一天,趁晚风微凉时小酌一杯;或是等到阴雨天气,偷得半日闲暇,邀上三五好友,谈天说地,开怀畅饮。那时喝酒,方能品的酒中真味。” 唐夜麟道:“那第三又是什么?” 玉逍遥微微一笑,说:“第三,无话不喝。” 唐夜麟问:“何为无话不喝?” 玉逍遥道:“你可知喝酒,最忌清冷。喝酒若喝的清冷了,自然倍感无聊与孤独,这世上,哪还有比孤独二字更令人心碎的,举杯消愁愁更愁,所以喝酒之时,若是无话,那这酒到了嘴里,也就成了苦酒。这世间还有比苦酒更难以下咽的么?只怕是没有了。” 唐夜麟看着他,“你觉得这酒很苦么?” 玉逍遥点点头,“苦若黄连。” 唐夜麟放下杯子,说:“好,此地无菜,你我二人也不闲,那就只好以话下酒了。” 玉逍遥道:“洗耳恭听。” 唐夜麟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勾引姨母的不孝子?” 玉逍遥摇摇头,说:“若只以眼前所见就去评判一个人是个什么人,那不免有失偏颇。所以你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唐夜麟笑道:“只怕世上之人,像你这般清醒的却是不多。” 玉逍遥道:“众人皆醉我独醒,那只怕众人都以为醉的是我了。这未必是件好事。” 唐夜麟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其中的恩怨,只怕要从两年前说起了。” “那时,我是巴郡城里如月坊中的常客。如月坊是个好地方,有酒喝,有曲听,但我之所以常去那里,却是为了一个人。” “顾蝶语?”玉逍遥道。 唐夜麟点了点头,“其实她不姓顾,她自幼就卖身给了青楼,原来的名姓早就忘记了。青楼的老鸨昔年也是个风雅的人,见她生的漂亮,就给她取了蝶语这个名字。好听的名字配上好看的人,自然分外的引人注目。” “蝶语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学什么都学的很快,尤其擅长吹箫,于是,在她长成之后,很快就成了如月坊的头牌。” “偶然间,我去了一次如月坊,听到了她的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当时就觉得,这便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了。” “于是,我买了她的一夜,如月坊的头牌,价格自然是高得离谱,但我花了大把的银子,却只是和她喝了一夜的茶。” 玉逍遥不由笑道:“深夜闺房,与美人对坐饮茶,也是一桩美事。” 唐夜麟笑了笑,接着道:“自那之后,我便常常去她那里,听她吹箫,与她喝茶,现在想来,当时诸般寻常之事,现在却显得尤为难能可贵了。” “后来,老鸨来找到我,说是巴郡城中有位公子也看上了蝶语,想用大价钱将她买回去。” “老鸨的意思我自然明了,她无非是想我出手竞价,借此坐地起价而已。但一想到今后就无法见到她了,我还是忍不住出了手。” “最终我花大价钱买下了她。但是唐门少主若只是来往烟花之地,被别人看到最多说一句年少风流,但若是将一个歌妓买回家里,就免不了被人说浪荡无形,有辱门风了。” “所以我隐瞒了她的身份,并给了她顾这个姓,对外只说这是我买回来的乐师。” “我那时还很高兴,以为自此之后便能与她长相厮守了。她教我吹箫,我教她习武,闲来无事便去游山玩水,或是斗草下棋,或是煮茶饮酒,自然是无边的快活。” “只是好景不长,唐彦正听说我买回了一位乐师,尤其擅长吹箫。他这个人素好雅乐,平时也喜欢抚抚琴,吹吹箫,一旦听说了此事,便向我讨要蝶语,说要向她请教乐理。” “我的这一切都是唐彦正给的,何况他只是想向蝶语请教,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于是,我亲自将蝶语送到了他院里。” “第二天,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也来不及同蝶语道别,就匆匆而去,这一去,就是两个月,等我回来时,却发现蝶语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姨母。” 唐夜麟说道这里,凄然笑道:“只怪我当时自作聪明,隐瞒了蝶语的身份,也隐瞒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是以门中人都以为她只是个乐师而已。唐彦正还颇觉夺了我的乐师,有愧于我,还特意赏赐了我许多东西。” 唐夜麟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就是我的好父亲,他给我名声,给了我地位,却将我最爱的人从我身边夺走了,还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说要补偿我,哈哈,补偿我?”唐夜麟摇着头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佛说众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你一人就占了其三,也难怪你心中苦闷。” “哪三苦?”唐夜麟问道。 玉逍遥道:“你与恋人分别,是为爱别离苦,你心中怨恨唐彦正,却又时时与他相见,是为怨憎会苦,你想得到顾蝶语而不能,是为求不得苦。” 他喝下了杯中酒,喃喃道:“有情皆苦,众生有情,众生皆苦,众生皆苦。” 众生有情,众生皆苦。 唐夜麟站起身来,道:“酒喝完了,话也说完了,我们回去吧。”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玉逍遥不由奇道。 唐夜麟道:“难道不行么?” 玉逍遥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事情?” 唐夜麟道:“这些话我憋在心中许久了,早就想找个人一吐为快了。” 玉逍遥道:“可是你我并不是朋友。” 唐夜麟笑道:“有些话,可以对敌人说,却不能对朋友说。” 玉逍遥也笑道:“只因为你的敌人说的话,你的朋友是一定不会相信的,是么?” 唐夜麟道:“那你的朋友说的话,你是信还是不信?” 玉逍遥笑不出来了。 唐夜麟自顾自的走下了楼梯,道:“走吧,这一夜还长着呢。” “最后一个问题。”玉逍遥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能赢?你还做了什么?” “因为我赌你能赢。”唐夜麟微微一笑,“我这个人的运气一向很好。” 夜已深了,席上的客人也都已喝醉了。 唐彦正虽然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子,却也是一个很好的主人。 一个很好的主人,加上一桌好酒好菜,想不喝醉都难。 玉逍遥和唐夜麟从门口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趴在了桌子上。 “麟儿,你到哪里去了?”唐彦正招呼他们上前道。 唐夜麟道:“孩儿见玉公子一人在外面吹风,就去陪他聊了聊。” 唐彦正不置可否,道:“你上前来,我介绍几位前辈给你认识一下。玉逍遥,你也来。” 玉逍遥情知这必是明天的公证人,于是跟着唐夜麟一起走了过去。 唐彦正身边站了三人,最左边是位老者,高额隆鼻,身高八尺,一双大手跟蒲扇似的,一脸不怒自威的模样;中间那人年纪最大,看上去已有七十多岁了,佝偻着腰,拄着根拐杖,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最左边那人是个中年文士,面色白白净净,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身上穿一身考究的青色长袍,虽然已经入秋,但他手里还拿着一柄雪白的折扇。 唐彦正指着最左边那位老者道:“这是翻山掌岳青松岳五爷,一双铁砂掌练得出神入化,论辈分比我还要高一辈。” 他又一指中间那个拄着拐杖的小老头,道:“这是铁拐仙李古言李老爷子,是我蜀中武林的老前辈了,今日能应邀前来,让我唐门蓬荜生辉。” 李古言嘿嘿笑道:“什么铁拐仙,都是江湖旧事了,现在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他说完这句话,深深的看了玉逍遥一眼。 唐彦正道:“老爷子过谦了,您是人老心未老。” 接着他又一指最右边那个中年文士,道:“这位是我蜀中鼎鼎大名的生死判白不平白先生,向来是嫉恶如仇,明辨是非。” 白不平一收折扇,冲二人矜持的点了点头。 唐夜麟和玉逍遥对这三人一一见礼。 “玉逍遥。”唐彦正转向了他,“我特意请了这三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来裁断我们明日之决,你可有异议?” 玉逍遥笑道:“三位前辈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玉某当然没有异议。” “好。”唐彦正点点头,“你与我唐门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就在明日做一个了断吧。” 岳青松一开口,有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朵生疼,“既然唐门主赏脸,请我们做这个公证人,我们必定不偏不倚,秉公而断。” 白不平笑道:“玉公子年纪轻轻,就敢向唐门主邀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气可嘉呀。” 这句话明褒实贬,看似是夸奖玉逍遥有胆气,实际上却是在说他有勇无谋,不知死活。 玉逍遥心里雪亮,自己一个外人,向蜀中的名门挑战,蜀中武林中,凡是和唐门没有仇的,又有几个是希望自己能赢的呢。 他微微一笑,从旁边拿过一杯酒来,说:“小子猖狂无知,不想还劳动了诸位前辈,真是该死,这杯酒,我敬诸位。”说着一饮而尽。 李古言把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道:“不知生,不畏死者,莽夫而已。若知生,而不畏死者,义士是也。玉小子,你是哪一种?” 玉逍遥道:“晚辈只怕是个莽夫了。” 李古言嘿嘿笑道:“未必未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候不早了,小老儿先回去歇着了,明日一战,让人颇为期待呀。” 李古言一走,白不平和岳青松也都告退了。 唐彦正刚想对唐夜麟说些什么,就见到唐彦义一脸慌张的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他走到唐彦正身旁,附身对他耳语了几句。 唐彦正听完了那几句耳语,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对唐夜麟道:“麟儿,为父乏了,你且在厅上招呼客人,为父去歇一会儿。” “孩儿知道了。”唐夜麟低头道。 唐彦正站起身来,脚下有些踉跄不稳,好像是喝多了一般,唐夜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父亲?”唐夜麟沉声问道。 一时间,唐彦正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他用力的攥住唐夜麟伸过来的手臂,面色凝重,轻轻对他说了一句话。 玉逍遥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唐彦正的口型。 正巧,他也知道怎么去读唇语。 但他仍然不敢相信唐彦正嘴里说出来的那句话。 因为那句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 唐彦正说:“我中毒了。” 第19章 真真假假 如果说天下武功出少林,那么天下百分之九十的毒药,都出自唐门。 所以任何人都可能中毒,唯有唐门门主不可能中毒。 这天下还有什么毒药能瞒过唐门门主的眼睛呢? 唐夜麟凑在唐彦正耳边轻轻说着些什么,似乎是在讲笑话。 唐彦正微微笑着,任由唐夜麟把他扶了出去。 玉逍遥死死地盯着唐夜麟的表情,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但这毒,十有八九就是他下的。 或者是苏青替他下的。 唐彦义走了过来,有意无意的拦住了他的去路,眼中寒光闪过,“玉公子,请随我来。” 玉逍遥一愣,他忘了,在别人眼中,他是来杀唐彦正的,唐彦正中了毒,他的嫌疑最大。 他笑着摇了摇头,说:“悉听尊便。” 他正想看看唐夜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唐彦义站着不动,他在等玉逍遥先走。 他似乎很怕玉逍遥会就此跑掉。 玉逍遥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迈开步子,朝后堂走去。 到了后堂,他却又是一惊。 除了唐彦正和唐夜麟之外,居然还有三个人也在。 “玉公子好手段啊。”白不平迎了上来,手里挥着折扇,冷笑道,“表面上要光明正大的决斗,暗地里却派人偷偷下毒,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玉逍遥冷笑道:“白先生倒给在下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在下可真是当不起啊。” 唐夜麟出声道:“白先生,在下也不相信下毒的会是玉公子。” 岳青松张开巴掌,把一张纸条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开口道,“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玉逍遥伸手拿起那张纸条来,不由得苦笑起来。 上面写着:“若要解药,今夜四更时分,后山山神庙,请玉公子逍遥带天毒丹来换。” 信尾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一个“琴”字。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岳青松瓮声瓮气的道。 “与他废话什么,先把他拿下来再说!”白不平冷哼一声,把手中折扇一收,将扇子当做了一支判官笔来使,虚晃一笔,向玉逍遥眼睛攻去。 那笔来的又急又猛,玉逍遥在间不容发的瞬间闪身避过,手掌在扇柄上轻轻一推。 这一推虽然看上去极为轻柔,恰似秋风落叶一般,但时间角度却把握的极好,白不平一心要一击得手,是以力气用的老了,被他这掌一推,扇子像旁边荡去,胸前顿时空门大开。 玉逍遥左掌跟上,向白不平胸口拍去。 白不平心中一惊,高手相争,全凭胸中一口气,这口气若是被拍散了,失了后招不说,气血激荡之下,还会受不轻的内伤。 但玉逍遥的手却在他胸前停了下来,手掌微微贴在他的胸口,劲力含而不吐。 白不平脸色微微一变,后招再也使不出来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本想拿下玉逍遥显显本事,却不想在玉逍遥手下连一合都未走完。 “承让了。”玉逍遥微微一笑,放下了手。 白不平脸色铁青,恨恨的瞪了他一眼,退了回去。 “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岳青松站了出来,沉声道,“你的本事都在手上,我的本事也在手上,不如你来接老夫两掌如何。” 玉逍遥冷笑道:“难道诸位不分青红皂白就想用强么?若是如此,在下奉陪便是了。” “岳五爷,先不要着急动手。”李古言顿了顿拐杖,站了起来,“玉小子,我们这些老头子刚准备去休息,就被唐二爷叫来了这里。老人容易乏,所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要好好回答。” 玉逍遥道:“前辈请讲。” “唐门主所中之毒,是不是你下的?”李古言眯着一双眼睛问道。 玉逍遥肯定的道:“不是!” “好。”李古言说,“我信你。” “李老前辈?!”白不平着急的道。 李古言转过头去,盯着白不平,一字一句的道:“我说了,我信他。” 白不平颇有些愤愤不平,“可是!” “白先生。”唐彦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由唐夜麟伺候着,“有劳你了。不过,我也相信李老爷子的话。” “就算这毒不是他下的,那妖女留这么一张字条,此事也与他有莫大关系,要不然那妖女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又怎么要让他去送天毒丹?”白不平道。 “正是!”岳青松道,“姓玉的,你倒是解释一下这其中的道理。” 玉逍遥环视着房内的诸人,岳青松板着一张脸,似乎玉逍遥要是说不出来他就会出手一般;白不平轻轻摇着折扇,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李古言拄着拐杖,双目微闭,似是不想再过问;唐彦正面色青灰,闭口不语,想是正在以内力压制体内的毒性,但看他额上的汗涔涔而下,显然并不容易;唐夜麟脸上满是对父亲的关切之情,一时间竟也分不出真伪;唐彦义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用身子挡住了门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玉逍遥略一思衬,已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唐夜麟将苏青带来,却只说是自己特意请回来的琴师,推说自己并不知道苏青的目的,一句话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苏青又是以求天毒丹的名义下的毒,这样纵使有人怀疑唐夜麟与此有关,只要苏青不认,别人也无法可施。苏青得手后,又写了张纸条嫁祸给自己,成功将众人的目标引向了自己。 虽然其中也有些许漏洞,但再加上唐夜麟的少门主的身份,这些漏洞也就算不上什么漏洞了。 更何况,最清楚这一切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把真相说出来,即使他说出来了,又有几人会相信。 因为你的敌人说的话,你的朋友是不会相信的。 玉逍遥摇摇头,说:“我解释不了。” 唐夜麟说:“二叔,你不如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一遍,我们再参详一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唐彦义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道:“我刚才奉门主的命令,将那妖女带到了后堂,那妖女耍诈,出其不意用迷药迷晕了我,我醒来之后,就发现她不见了,然后我就在桌子上发现了这张纸条,才知道门主中了毒,就匆匆跑了出来,正碰到了要去后院歇息的三位,我将事情跟他们说了,想请三位做个见证,免得拿下玉逍遥之后别人说我唐门仗势欺人。然后就去了前厅去通知门主,就是这样了。” 唐夜麟道:“诸位以为如何?” 白不平抢先道:“这事情最明白不过了,玉逍遥与那妖女必然早已约定好,取天毒丹是假,要谋害唐门主是真,想来就算玉逍遥拿了天毒丹去换解药,那解药必然也是假的。” 玉逍遥道:“我本来就约定了与唐门主明日比武以定生死,又何必多此一举,用下毒这种龌龊的本事?” 白不平一摇折扇,得意地道:“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你先四处散布要杀唐门主之事,故意引起唐门的注意,又大摇大摆的现身巴郡,这样天下人都以为你是要堂堂正正的与唐门主决战,没人会觉得你会用下毒这种卑鄙的手段。” “但是,你明知自己不是唐门主的对手,又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白白送死呢?” “所以,你一定有其他致胜的手段,那就是,下毒!” 白不平瞟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接着道:“于是,你找来了那个妖女,让她假借求药之名,暗中下毒,这样大家都会以为她是为了逼唐门主拿出天毒丹来,才铤而走险,这样就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了。” “哦?”玉逍遥道:“那如果真是我做的话,我又为什么要琴姑娘留下纸条,把矛头指向我自己呢,岂不是自相矛盾。” 岳青松缓缓点了点头,道:“对啊,我们当时正是在纸条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才把他跟这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如果他真是幕后主使,为何又要这么做呢?” 白不平哈哈一笑,道:“这正是玉逍遥的高明之处,他早就算准了如果他这么说的话,我们就会相信他的鬼话,认为他不是幕后主使。但正所谓兵不厌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他这样做固然能撇清自己,但也有些欲盖弥彰了。你想,那妖女为何不写你的名字,不写我的名字,甚至不写将她请回来的唐少门主的名字,单单要写玉逍遥的名字呢,正是因为她想要让我们以为,玉逍遥是与此事无关的。” 唐彦义点点头,“听白先生如此说来,玉逍遥果然是包藏祸心。” 岳青松也不由的点头赞同,“白先生分析的可谓鞭辟入里,解开了许多可疑之处。” 玉逍遥斜眼看着他们,冷冷笑道:“那敢问白先生,如果这毒真是我所下的,我为何不直接将唐门主毒死,岂不省了我许多麻烦。” 白不平拿折扇一指玉逍遥,“看来我不把你的盘算都说出来,你是不肯心服口服了。” 玉逍遥道:“晚辈洗耳恭听。” 白不平道:“你之所以不肯下毒毒死唐门主,其因有三。第一,唐门乃是用毒的行家,若以对毒药的药性理解而言,唐门主更是江湖中的第一人,所以能把唐门主这种高手立时毒死却又能不被发现的毒药,这世间几乎没有,所以你只能选择慢性的毒药。第二,你让那妖女以求丹为名下毒,好将你自己撇开,但若是将唐门主立时毒死了,这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第三,你的本意并不是杀死唐门主,而是借这毒药削弱他的实力,他已应了你明日之约,你若是以言相逼,唐门主也只有带着中毒之躯应战,你便可在正面的决斗中堂堂正正的将唐门主杀死,以成全你自己的名声。” 说完,他摇着手中的折扇,幽幽地道:“玉逍遥啊玉逍遥,你心机如此深沉,思虑如此周密,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 玉逍遥不怒反笑,道:“听白先生这么说,我都觉得下毒的人一定是我了。” 岳青松一拍桌子,怒声道:“玉逍遥,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 就连唐夜麟也摇了摇头,说:“玉逍遥,我本以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看来,我真是看错你了。” 唐彦正的眼里也流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白不平说的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不怀疑。 白不平环视众人的表情,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深,当目光扫过李古言那张不为所动的脸庞时,他不禁微一皱眉,又展颜笑道:“老爷子,您以为此事如何呢?” 李古言悠悠道:“小老儿年龄大了,耳朵不太好使,只听到了白先生你说的话,却没有听到玉小子的话,脑子里实在糊涂的很呐。” 白不平脸色有些难看,勉强笑道:“既然老爷子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听一听玉逍遥还有什么要说的吧。” 玉逍遥道:“小子没有白先生这么一张利嘴,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唐二爷,不知可否。” 唐彦义道:“哼,你问吧。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玉逍遥道:“第一,唐二爷说,刚才一到后堂就被琴姑娘迷晕了,是也不是?” 唐彦义道:“不错。” 玉逍遥微微一笑:“据我所见,唐二爷到了后堂不久,门主夫人也带着孩子转回了后堂,如果唐二爷晕在屋子里的话,那门主夫人难道没有看到唐二爷吗?如果门主夫人看到了唐二爷,也看到了琴姑娘所留的纸条,那为何不去告诉门主呢?” 唐彦义一时语塞,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玉逍遥又道:“其二,唐二爷刚才说醒来之后见到纸条,才知道门主中了毒,是也不是。” 唐彦义犹豫半晌,不置可否。 “小老儿这句话听的清楚,唐二爷刚才确实是这么说的。”李古言道。 玉逍遥笑着冲李古言点点头,拿起了那张纸条,递给了唐彦义,道:“那请问唐二爷,这张纸条上可有写中毒之人是谁?” 唐彦义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一只手哆哆嗦嗦,不敢去接那张纸条。 岳青松从旁边接过纸条来,扫了一眼,道:“上面确实没有写中毒之人是谁。” 玉逍遥道:“那唐二爷又是怎么未卜先知,在看到纸条之后就知道中毒的一定是唐门主呢?” 第20章 笛声断 唐彦正满面怒容,也不顾因为压制体内毒性而变得苍白的脸色,拿手一拍桌子,上好的一张梨花木的桌子竟被他这一掌给拍裂了。 “老二,说!” 唐彦义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咬了咬牙,道:“其实···” 话还没说完,唐彦义忽然纵身而起,朝着最近的那扇窗户奔去。 他的武功本也不弱,轻功又是唐门弟子最擅长的基本功,所以他这一下去的极快,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掠到了窗边。 但他快,有人却比他还要快。 李古言手中的拐杖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如同一阵风一样,轻飘飘的掠了过去,竟然后发而先至,抢在唐彦义之前到了窗边。 唐彦义大喝一声,手中寒光一闪,一片暗器就向李古言打去。 李古言既然号称铁拐仙,一身的功夫都在他手中的那对铁拐上,只见他把手里的铁拐轻轻划了一个弧,轻描淡写的就将那一片暗器挡了下来。 唐彦义一击未能得手,出路又被李古言堵住,顿时身形一转,想要去另外一个窗户。 但是玉逍遥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唐彦义怒吼一声,欺身一掌打去,掌心腥风遍布,显然藏着剧毒。 玉逍遥伸手从他掌下穿过,去打他的手腕。 打蛇打七寸,凡是掌法也最怕被击中手腕,因为手上的力道变化全靠手腕,手腕如果被击中,不管多厉害的后招都无法施展出来了。 是以唐彦义不敢让玉逍遥这一掌打实,手到中途变掌为啄,去啄玉逍遥的手腕。 玉逍遥却忽然回掌,一把包住了唐彦义的手,手中劲力外吐,只听咔啦一声,唐彦义的手腕竟硬生生被折断了。 唐彦义痛呼一声,身形再退。 岳青松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给我躺下吧。”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正拍在唐彦义的背上。 唐彦义踉跄了两步,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白不平也抢上一步,手中折扇啪啪啪打在唐彦义身上的几处大穴上,唐彦义闷哼一声,双腿一软,跌倒在了地上。 唐夜麟自始至终都安静的呆在唐彦正身边,一点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唐彦义跪坐在地上,口角兀自带着血痕,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死死盯着玉逍遥。 唐彦正气血上涌,此刻脸更白了,唐夜麟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来递给唐彦正,却被他一把推开。 “老二,说!” 唐彦正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唐彦义咬着牙,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白不平把折扇一摇,说:“唐二爷,你又何必如此呢?我知道了,你不肯说,可是因为幕后主使就在这间屋子里,你怕遭他的毒手?” 唐彦义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变得无比的惊恐。 “唉。”唐夜麟轻轻叹了口气,“二叔,这么多年,父亲待你可不薄,你就说了罢。” 唐彦义面色变得一片死灰,他摇了摇头,对玉逍遥道:“玉公子,对不住了···” 他这句话注定说不完了,因为他的眼睛已经凸了出来。 这具失去了生命的躯体重重的倒在了地板上。 “还有高人在此!”白不平惊呼道。 “咔啦”一声巨响,李古言已经团身越出了窗外。 玉逍遥凑到唐彦义的尸身边,正准备蹲下来仔细查看,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他。 “你待要怎么样?”岳青松沉声问。 玉逍遥道:“自然是看看他怎么死的了。” 白不平冷笑道:“是查看死因,还是要毁尸灭迹?” 这几句话的功夫,李古言又从窗外掠了回来。 “老爷子?”唐彦正出声问道。 李古言摇了摇头,“小老儿真是老了,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只怕是此事的幕后主使。”唐夜麟道。 白不平看了一眼玉逍遥,道:“也有可能是某人伏下的杀手。” 玉逍遥冷笑:“白先生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含沙射影。” 白不平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唐彦义临死之前说了你的名字,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岳青松也大喝道:“是不是你怕唐二爷说出你的秘密,才安排了人布下杀招?!” 玉逍遥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道:“二位一味的指责在下,怎么不去看看唐二爷是怎么死的呢。” 李古言已从唐彦义的胸口拔出了一根银针,银针的针头乌黑,显然有着剧毒。 “这是?”唐夜麟仔细的看了看那根银针,不由得惊呼一声,“这是春风化雨针。” “春风化雨,无影无形。”白不平接口道,“这不是唐门的独门暗器么?” 唐彦正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 “玉逍遥,唐门中还有你的内应?!”岳青松大声喝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玉逍遥放声大笑,“看来无论如何,二位是一定要把这口锅扣在我的头上了!” “诸位。”唐夜麟幽幽接口道,“我已经知道外面的高手是谁了。” “是谁?”岳青松和白不平齐声问道。 唐夜麟道:“唐门之中,春风化雨针能使到如此境界的,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他拿手指了指唐彦正和他自己,“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 “那第三人是谁?”白不平问道。 这次换玉逍遥说话了,他说:“第三个人,就是唐门的叛徒,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唐七。” 不等别人说话,玉逍遥又道:“看来这口黑锅,是一定要我来背了。” 白不平指着玉逍遥,冷笑道:“老爷子,事到如今,已然真相大白了。你还信他么?” 李古言拄着拐杖,铿锵有力的道:“我信他。” 岳青松摇了摇头,劝道:“老爷子,你可不能有私心呀,凡事都要秉公而断,唐彦义临死之前指认他,杀人灭口的又是他的至交好友,这可是他亲口说的。你难道还要包庇他么?” 李古言道:“小老儿从不包庇任何人。但是,我信他。” 岳青松叹了一口气,似乎不明白李古言为何如此的死心眼。 玉逍遥暗自苦笑,他知道事已至此,他说再多也是无用,干脆就闭口不言,冷眼旁观了。 唐夜麟道:“诸位,多说无益,我父中的虽然是慢性毒,但也不能久拖,如今之计,我们应该想想怎么拿到解药。” 白不平冷笑:“若要玉逍遥去拿解药,拿回来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解药。” 唐夜麟道:“但是若不让他去换解药,只怕琴姑娘不肯换药。” 岳青松道:“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妖女所在,又何必如此啰嗦,我们几人一起前去,还怕拿不住妖女,搜不到解药么?” 李古言道:“你能想到,她为什么想不到?她既然报出了所在,必然已有了脱身之策,我们一起前去,万一打草惊蛇,拿不到解药,又该如何?” “这···”岳青松被问住了。 唐夜麟沉吟道:“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唐彦正强忍痛苦,道:“麟儿但说无妨。” 唐夜麟道:“既然我们想要解药,玉公子又想自证清白。不妨如此这般。” 玉逍遥看着唐夜麟,他第一次发现,唐夜麟的眼神竟是如此的险恶。 这世间有信佛的,有信道的,有什么都不信的,也有什么都信的。 老百姓中的大多数人属于最后一类。 身在凡世,不免会有诸般苦难,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哪怕什么祸事也没有,生活本是岂非就是最难的一件事。 所以,或是为了求一个心安,或是为了祈求能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帮助自己,解救自己,或者仅仅是为了从生活的痛苦中瞥见一丝光明,人们出于这样或那样的目的,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神灵,膜拜着一个又一个的偶像。 所以做生意的要供奉财神,走江湖的要拜关二爷,行船的要祭祀龙王爷,种地的农民要拜土地公,做饭的厨子要贴灶王像。 而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户,靠山吃山,自然要拜山神。 是以天下处处都有山神庙,有的远近闻名,自然香火鼎盛;有的远在深山,必然破落荒凉。 眼前的这座山神庙就是那破落荒凉的一类。 这座山神庙不知是何人所建,也不知何年所起,想来也有无数人来朝拜过,但自从唐门财大气粗,从官府手里买下了这座后山之后,这里就逐渐破败了。 这座庙的庙门不知道去了哪里,屋顶也塌了一半,神座上的山神像也已破败不堪,断裂的干泥中露出参差不齐的草杆,早就不见了本来的面目。 玉逍遥迈步走进了庙里,只觉得这本应充满神圣气息的地方此刻竟然如此的阴冷。 “玉公子。”苏青从神像后面转了出来。 “苏姑娘。”玉逍遥道。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玉逍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丢给了苏青。 苏青看也不看,直接收进了袖中。 “解药呢?”玉逍遥问。 苏青丢了一样东西过来,玉逍遥伸手接住,张开手一看,是一粒药丸。 “口服即可。”苏青道。 “为什么?”玉逍遥问。 黑暗中看不清苏青的表情,但玉逍遥觉得她笑了笑。 “玉公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许了你什么?”玉逍遥问。 苏青道:“只有这粒天毒丹而已。” 玉逍遥问:“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它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么?” “雪夫人对我来说,比命还要重要。” 玉逍遥不说话了,他默默的看着苏青。 苏青明白了,“他并没有打算让我就这么离开,是么?” 玉逍遥点点头,“他要我亲手杀了你。” 苏青道:“那你要这么做吗?” 玉逍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手上有我在乎的人。” 苏青笑了,“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她的笑声里竟带了一丝的解脱。 玉逍遥伸出手去,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那支竹笛。 苏青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说:“这只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玉逍遥道:“也许只是很少会有人送我东西的缘故吧。” 苏青道:“可是我却不能教你吹笛子了。” 玉逍遥淡淡的道:“可是我却很想学。” “会吹笛子的人有很多。” “可是没有人能吹出你的笛声来。”玉逍遥道。 苏青伸出手来,轻轻搭在了那支笛子上。 “那我就再为君吹一曲吧。” 悠远的笛声在这座荒山的小庙里响了起来,明明是清脆空灵的笛声,在苏青的演奏下竟然有了箫声一般的悠远和凄然。 玉逍遥轻轻拍着手,为她打着节拍。 两人仿佛都忘了身在荒山小庙之中,又或许,两个人根本不愿意去想这件令人哀伤的事。 一曲罢,笛声兀自在小庙上空,久久徘徊。 苏青双手持笛,手上忽然用力,咔嚓一声,那支竹笛已断为两截。 她轻轻将断掉的两截竹笛扔在地上,好像连同那些记忆一起,都扔掉了。 “动手吧。”苏青说,“我欠你的。” 玉逍遥忽然出手,他的身形如鬼魅一般,在这荒凉可怖的小庙里掀起了一阵疾风。 疾风吹起了苏青的头发,掠过了他的脸庞。 他人已在苏青身后。 “为什么?”苏青问。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玉逍遥轻声道。 他俯下身,捡起了那两截断掉的竹笛,珍而重之的揣进了怀里,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山神庙。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月光照在了山神像上,他忽然发现,那座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像,有半张脸居然还是完好的。 山神像上的那一只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仿佛看透了这尘世的悲欢。 他回到了唐家堡,看到唐夜麟和李古言三人正在后门的门口等着他。 “解药呢?”唐夜麟问。 玉逍遥伸手把瓷瓶抛给了他。 白不平看了看他身后,冷笑道:“玉公子为何没把尸体带回来?” 玉逍遥淡淡的道:“我放她走了。” 白不平一愣,眼神如剑般射向他,“玉公子莫非不想自证清白了?还是已经承认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玉逍遥傲然道,“是生是死,悉听尊便!” 第21章 五岳为轻 阳光照进了唐家堡的正厅。 昨夜的宴席已经撤去,桌椅也都已被搬走,连地面上都擦得干干净净。 玉逍遥站在大厅中,只觉得昨夜的种种犹如一场幻梦。 李古言坐在左边的椅子里,双手支在拐杖上,眼睛微微闭着,似乎是睡着了。 白不平扇着扇子,在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不时向后堂的门口看去。岳青松虽然也坐在椅子上,但目光也是定在了后堂的门口处。 唐夜麟站在主位旁陪着,脸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虽然一夜未睡,但除了李古言之外,所有人都一点困意也没有。 白不平又踱了几步,“啪”一声把扇子一收。 “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唐门主?” 唐夜麟微微摇了摇头,道:“多谢白大侠挂怀,家父已服下解药,如今正在以唐门秘法疗毒,想必不久就会出来了。” 正说着话,有个家仆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走得很急,当他走过玉逍遥身边的时候,玉逍遥甚至听到了他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 这个家仆走到唐夜麟身边,附耳对他低语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交给了他。唐夜麟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然后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少门主?”白不平看他脸色不对,忍不住出声问道。 “无事。”唐夜麟强笑道,“只是不知道哪位朋友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什么小玩笑?”岳青松开口问道。 这话一出口,他马上就知道不必问了。 因为有两个壮如铁塔的昆仑奴已经抬着一样东西走了进来。 一口精致的雕花楠木棺材。 就连李古言都睁开了眼,略带惊异的看着这两个昆仑奴。 但这两个昆仑奴把棺材放到厅中,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唐夜麟,却见这位少门主紧紧抿着嘴,就这样默默的看着那两个昆仑奴走出了门外。 白不平大喊一声:“哪里走!”揉身近前,一把折扇瞬间连点了两名昆仑奴身上的五处大穴。 若是换了随便一个人,被点了这五处大穴,也得立时瘫倒,半天也动弹不了。 但这两名昆仑奴却恍然未觉,既没有瘫倒,也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看也没看白不平一眼,就这样走了出去。 白不平一时愣在了那里,竟忘了再去阻拦。 “没用的。”李古言道,“这是昆仑铁侍,自幼便用秘药浸洗身子,养成之后,不但寻常刀剑难伤,就连周身穴道也都被封闭,再加上一身怪力惊人,一般的高手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白不平连忙顺阶而下,“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高手呢。” 李古言转向唐夜麟,淡淡的道:“少门主,如果小老儿没有猜错。那盒子里放的应该是一把金刀吧。” 此言一出,除了玉逍遥心中冷笑之外,其余人皆是一惊。 “金刀?六合刀?!”白不平失声道。 唐夜麟默默点点头,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黑色天鹅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把金色的小刀,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写的什么?”岳青松问。 白不平已然抢先一步,将纸条拿在了手里,“知门主大限将近,特备上等楠木棺一副,望笑纳。金刀老六。” “玉逍遥!”白不平转过身来,“这又是你的诡计,是不是?!” 玉逍遥不由笑出声来,“难道阁下以为我就是金刀老六不成?” 白不平道:“谁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金刀老六是谁,是你也说不定。” 玉逍遥悠悠道:“我可以向阁下保证,如果我是金刀老六的话,阁下此时一定不能站在此地与我讲话了。” “你!”白不平一时涨红了脸。 玉逍遥微微一笑,不再理他。 白不平冷笑道:“哼哼,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等唐门主出来···” 玉逍遥接口道:“那也是唐门主将在下怎样,不是白大侠你将在下怎样。” “不要弄嘴!”岳青松冷然喝到,“唐门乃是我蜀中武林的领袖,与唐门作对,便是与我等作对!玉逍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 “何事让岳五爷这么大火气?”唐彦正从后堂走了出来,拱手道:“李老爷子,岳五爷,白大侠,有劳三位费心了。” 李古言三人赶忙回礼,口称哪里哪里。 “父亲。”唐夜麟赶上去,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唐彦正。 唐彦正毕竟是一门之主,看到盒子后,脸色只是微微一变,然后轻轻地盖上盒子,对于逍遥道:“原来如此,老六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只不过,这棺材嘛。” 他说着话,轻轻把手放在了棺材上,也不见他手上有何动作,棺材就这样碎裂开来,哗啦啦散落了一地。 玉逍遥眼神一凝,看来唐彦正中的毒已经全清除了。 难道唐夜麟还有什么后招不成。 白不平拿手一指玉逍遥,道:“不知唐门主要如何处置此子?” “如何处置?”唐彦正似乎没有听懂他这话。 “正是。”白不平道:“此子包藏祸心,又故意放走下毒之人,种种嫌疑,均指向此子。唐门主若要拿下此子问罪,我等三人愿意做个见证。” 唐彦正摇了摇头,道:“白大侠难道忘了,老夫请诸位前来是为了什么了吗?” “这···”白不平迟疑道。 岳青松道:“难道唐门主还要履行诺言,与玉逍遥一战吗?” 唐彦正点点头,道:“不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夫若不能说到做到,岂不叫天下人耻笑么。” “可是···”白不平还想说些什么。 唐彦正伸手阻止了他,“白大侠无需多言,老夫心意已决。” 李古言道:“唐门主说的有理,言而无信,未知其可也。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不妨等这一战结束之后再说。” “玉逍遥。”唐彦正转向他,道,“你是晚辈,老夫且让你三招。” 玉逍遥道:“如此,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已团身冲了上去,右掌去打唐彦正的右肋,唐彦正道一声来得好,也不还击,腰身一扭,如同柳枝一般轻盈的躲了过去。 但玉逍遥的左掌已经在等着他了。唐彦正如此一躲,倒好似把胸膛故意凑到了他手上一般,玉逍遥掌心劲力一吐,唐彦正脸色微变,竟身不由己的倒退了几步。 玉逍遥微感诧异,他不想自己竟能如此轻易得手,双掌紧追而上,又是一掌拍在唐彦正的肩头,唐彦正竟也未能躲过去,结结实实的挨了他这一掌。 唐彦正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不知是因为没能躲过玉逍遥的这两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好,很好!”唐彦正点了点头,“那老夫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唐门的天毒掌力吧!” 玉逍遥没有答话,脚下一点,欺身向前,他深知在唐彦正这等高手面前,只有抢攻,方可获得先机。 唐彦正大喝一声,脸上冒起了一层青气,他的内力比唐夜麟要精纯的许多,是以竟连脸上也有了青气。他闪身避过玉逍遥的左手,右手带着虎虎风声,向玉逍遥当头拍去。 这一下若是拍实,只怕玉逍遥就要横死当场。 间不容发之际,玉逍遥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团身向前,身子滴溜溜一转,从唐彦正身旁溜了过去。 唐彦正饱含劲力的一掌,竟然就此拍空了! 玉逍遥更觉奇怪,当日在翠微阁上,他与唐夜麟生死较量,只觉二人在身法上不相上下,只是唐夜麟的天毒掌以诡异稍胜一筹而已,以唐彦正的身份修为,怎会比不上唐夜麟呢。 唐彦正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转身又是一掌拍出。 玉逍遥轻轻松松的就躲了开去。 “且慢!”玉逍遥高声叫道。 唐彦正停下手来,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的脸色以由青转灰,脸上没有了丝毫血色。他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的脸色,却也察觉出来自己的内力似乎出了些问题。 厅上众人都是高手,自然也都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父亲!”唐夜麟往前迈了一步。 唐彦正伸出手去,阻止了唐夜麟接下来的话,“玉逍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玉逍遥道:“既然唐门主身上余毒未清,在下也不愿趁人之危,不如改日再战吧。” “哈哈哈哈,好笑啊,好笑。”唐彦正大笑道。 玉逍遥道:“不知唐门主以为哪里好笑?” 唐彦正拿手一指他,“我笑你,道貌岸然,惺惺作态,一副伪君子的样子,什么余毒未清,什么改日再战。大丈夫一诺,风里雨里去得,刀山火海就去不得了吗?!莫说我身上余毒未清,就算老夫今日只有一根手指头能动弹,也要与你分个生死!” 玉逍遥默然良久,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在下愿意奉陪!” 唐彦正的脸色越发的黯淡了,几乎已看不到丝毫的生气。 玉逍遥的掌风越来越强,越来越密,几乎已将唐彦正团团围住了。 唐彦正的步伐越来越混乱,招架也越来越吃力。一次躲闪不及,玉逍遥一掌击在了他的胸口,唐彦正脸上浮现出一片诡异的潮红,脚下踉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下身来,接着,一大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泼洒在了地上。 唐彦正抹了抹嘴角,硬生生把第二口血咽了下去,冷冷的看着玉逍遥,道:“这是生死之战,你不用假惺惺的手下留情。” “得罪了!”玉逍遥目光一冷,右手缓缓拍出,唐彦正伸手去拦,但这看似极慢的一掌竟如云如烟一般,缓缓穿过唐彦正的漫天掌影,向他的胸口印去。 “住手!”唐夜麟高声喊道。 玉逍遥却恍如未闻,这一掌缓缓的拍在了唐彦正的胸口。 唐彦正眼睛圆睁,喉头一动,这次却没喷出血来,只有一丝血从他嘴角缓缓流淌出来。 “很好,很好。”唐彦正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唐夜麟赶忙上前将他扶住,把他扶到了椅子上。 唐彦正坐在椅子上,试图伸出手去抓住唐夜麟,唐夜麟赶紧抓住他的手,把耳朵凑了过去。 “唐门···” 唐彦正的手臂软软的垂了下去,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唐门掌门,蜀中的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唐夜麟伸手,轻轻为他阖上了双眼。 玉逍遥从唐夜麟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竟隐隐看到了一丝悲伤。 他是否在后悔。 毕竟他也曾将这个男人称为父亲。 “玉逍遥!”白不平咬牙切齿的道,“你果然尽会用些下作的手段!” 玉逍遥没有理睬白不平的叫嚣,他对着唐彦正的尸身遥遥一拜,转身就走。 “慢着!”岳青松站起身来,“你想去哪里?” 玉逍遥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此间诸事已了,岳五爷还有什么事吗?” “岳五爷。”唐夜麟蹲在唐彦正的身侧,握着那只正在逐渐失去温度的手,“让他走。” 这话声音虽不大,但却铿锵有力,唐彦正已死,门主之位就落在了唐夜麟身上,唐门门主,是岳青松也不能小觑的人物。 白不平却依旧不依不饶,“少门主,下毒毒害唐门主的定是此人,少门主要置父仇于不顾,岂不是令我蜀中武林人士心寒么?” 唐夜麟站起身来,道:“第一,我没说要置父仇于不顾,玉逍遥,你听好,你能走出这道门,是因为你和家父的约定,但你出了这道门之后,这约定也就履行了,此后,我唐门定会追杀你至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唐夜麟又看向白不平:“第二,白大侠,自今日起,唐某就是唐门门主了,请白大侠不要再记错了。” 白不平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强笑道:“既然如此,那白某就先行告辞了。” 唐夜麟道:“白大侠慢走。” 李古言站起身来,慢悠悠的道:“唐门主,想来此间也没有小老儿的事了,那小老儿也告辞了。” 不等唐夜麟回答,他已自顾自的走到玉逍遥身边,给他递了个眼色,传音道:“玉小子,要想活命,就跟我走。” 第22章 玉蝶现 玉逍遥一愣,李古言已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李古言领着他出了大门,一辆马车从旁边驶过来,停在两人的面前。 “玉小子,跟上。”李古言低声说了一句,颤巍巍的爬进了马车里。 玉逍遥回头看去,唐夜麟站在大厅的门口,正冷冷的望着他。 他深深看了唐夜麟一眼,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空间不是很大,硬邦邦的座椅也算不上舒服,玉逍遥和李古言抵膝而坐。 李古言嘿嘿笑道:“小老儿的这辆马车太过简陋,你可不能嫌弃啊。” 玉逍遥道:“不敢。不知老爷子为何要约在下同行呢?” 李古言向后靠在了马车的车壁上,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闭上了眼睛,“哎,人老了就容易瞌睡,你先让我睡一会儿。” 说着,他竟呼呼的睡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驶下了山路,但听得窗外时而流水潺潺,时而熙熙攘攘,时而又冷冷清清,车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暗淡,马车里也逐渐的阴沉下来。 等到玉逍遥都快看不清李古言的脸了,马车才摇摇晃晃停了下来。 李古言睁开了眼,说:“玉小子,下车吧。” 玉逍遥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眼前是一处寺庙,破落斑驳的庙门紧闭着,门边长满了荒草,门前的石阶上也布满了青苔,显然已荒废了许久了。 李古言爬下了马车,径直走到庙门口,以手轻轻在门上扣了三下,稍一停顿,又扣了两下。 “是谁?”门里有人问。 “是我。”李古言道。 庙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缓缓的打开了,开门的是个穿着青衣的年轻人,他先是冲李古言点点头,又上下打量了玉逍遥一番。 “人都来了么?”李古言道。 “都在里面了。”年轻人点了点头。 “好。”李古言回头看了看玉逍遥,“玉小子,还等人来抬你么?” 玉逍遥满腹的疑惑,却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闭上嘴跟了上去。 穿过阴暗破落的大雄宝殿,出现在玉逍遥面前的是一个长满了荒草的小小院落,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小小的院落里此刻竟站满了人,这些人或背剑,或挎刀,有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窃窃私语,有的则独自站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看到李古言走进来,大部分都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恭敬的冲李古言行礼,也有那么几个看上去就颇高傲的人物,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李古言也不与他们交谈,带着玉逍遥穿过这处院落,走到正室的门口,伸手推开了屋门。 屋子的中央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烛火被门开时的风吹到,剧烈的摇曳了几下。 围着这张小桌子,坐了七个人,见李古言进来,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对他身后的玉逍遥,则是恍若未见一般。 “事了了?”坐着的人中有人出声问道。 李古言点了点头,道:“一如所料。” 闻听此言,有几人点了点头,便无一人再开口说话了。 李古言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玉逍遥依样坐在了他旁边。 竟无一人出声,好像他坐在这里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样。 这种古怪的气氛使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就连那烛火也是一般的黯然无力。 若不是这几人还在呼吸,玉逍遥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坟墓里了。 烛残小窗明,月影半墙深。 就这样枯坐了不知多久,只听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屋中人个个端坐不动,目光却已转向了门口。 门被推开了,一个人站在了门口。 玉逍遥微微眯起了双眼,居然是他! 唐七朝屋内的人恭敬的一揖,道:“今日之事,有劳诸位了。” 李古言开口道:“没什么劳不劳的。今日之事,果然如你所言。” 唐七道:“那各位肯相信我了么?” 除了玉逍遥外,屋内诸人互相看了看,默默点了点头。 “若此事真如你所言,我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刚才开口的那人道。 “小子绝不敢欺瞒各位前辈。”唐七道。“尤其是峨眉派的掌门人。” 玉逍遥闻听此言一惊,那人竟然是以一路听风剑法威震江湖,与蜀中唐门齐名的峨眉派的掌门商月庭,那岂不是说在座的都是能与商月庭齐名的江湖前辈了。 商月庭淡淡的道:“诸位以为如何?” 李古言道:“若真如唐家小子所言,唐夜麟包藏祸心,弑父夺权,自然留他不得。” 又有一人道:“此子诚然该杀,不过这毕竟是唐门内务···” “哼。刘兄莫不是老糊涂了?唐夜麟既然是金刀老六,那便是我蜀中武林的公敌,又管他什么唐门内务呢?”一人道。 “不错。”商月庭出声道,“六合刀三十年前造下无数杀孽,尤以我蜀中武林受损最甚,今日在座的诸位,无一不是与六合刀有着深仇大恨的,今日六合刀重现江湖,于情于理,我等都不能坐视不理。” “那这人怎么办?”有人指着玉逍遥道,“无论如何,他是替六合刀动手的人,唐彦正也是死在了他手上。” 李古言悠悠道:“唐彦正死在他手上不假,不过唐彦正也算是求义得义。况且下毒的也不是玉逍遥,他只不过是被唐夜麟那厮利用了罢了。” 商月庭看着玉逍遥,沉声道:“玉逍遥,你怎么说?” 玉逍遥看着座上诸人,冷然道:“在下杀死了唐门主不假,但诸位,哼,恐怕也和唐门主的死脱不了干系!” 在座诸人有的愕然,有的惭愧,更多的则是愤怒。 商月庭沉下了脸,厉声道:“玉逍遥,你说什么?” 唐七暗中冲他摆了摆手,玉逍遥全当没有看到,自顾自的说道:“我说在座的诸位,怕是也跟唐彦正唐门主的死脱不了干系。” “诸位明知唐门主今日会死于玉某掌下,却仅仅为了确认一个猜想,就连出言警告也不肯。诸位不杀伯仁,伯仁却因诸位而死。诸位扪心自问,不觉心中有愧么?” 商月庭道:“哼,妇人之仁。那六合刀是我蜀中武林的大敌,若不是唐门主的牺牲,我等又怎么能确定唐夜麟是否金刀老六呢?若我等出手救了唐门主,六合刀必将另寻目标,兴风作浪,到那时只怕死伤更多。我等虽然做法欠妥,却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大局?!”玉逍遥冷笑,“诸位担心的更多的,怕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吧!” “岂有此理!”商月庭怒道:“你竟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有人冷笑道:“他只不过是在寻一个借口替自己开脱罢了。” 玉逍遥推开唐七伸过来拉他的手,长身而起,“玉某敢作敢当,唐门主是死在我手上的,诸位若想主持所谓的公义,不妨现在动手吧!” 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都拿眼睛看着商月庭。 商月庭怒目圆睁,但真的在此时向玉逍遥出手又不符合他的身份,况且若是他出手的话岂不是就是默认了玉逍遥说的有道理,是以他也迟迟不肯动手。 “呵呵呵呵。”李古言笑道,“玉小子你坐下。果然是少年人,胆气壮。唐门主的死,既不能怪我们,也不能怪你,这笔账应该算在六合刀的头上,算在唐夜麟的头上。诸位说,是不是?” 商月庭点了点头,“李老爷子说得对,这笔账,应该向六合刀去算。” 唐七悄悄拽了拽玉逍遥的袖子,低声道:“坐下,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玉逍遥缓缓摇了摇头,道:“今日,玉某算是见识到什么是江湖道义了!此事既然是蜀中武林之事,便与在下无关了!告辞!”说着也不顾唐七的阻拦,决绝的走了出去。 他走出门外,只见院子里的人都对他怒目而视,想来他在屋子里的那番话已经被他们听了去了,这些人大抵都是屋子里那八个人的徒子徒孙,听他如此辱骂自己的师尊,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玉逍遥冷冷的扫视着他们,迈步向前,那些人没有师尊的命令,也不敢随意拦他,就这样任由他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忽然间,一阵寒气袭来,一柄明晃晃的剑从人群中刺出,直冲玉逍遥的左肋而去,这一招若是刺中,必然穿心而过,有死无生。 玉逍遥冷哼一声,出手如风,在剑身中轻轻一弹,那把剑顿时脱手而飞,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出两三丈去,斜斜的插进了地里。 “以阁下这样的峨眉剑法,想要杀我,只怕还要等个四五年。”玉逍遥冷笑道。 “子羽!”商月庭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让他走!” 那个丢了剑的峨眉弟子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听到师父的声音,狠狠的瞪了玉逍遥一眼,转身走回了人群中,连剑都不好意思去拔了。 没有人再敢来拦他,玉逍遥大步走出了大雄宝殿,那个守在门边的年轻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替他打开了庙门。 小庙建在半山腰里,四下里荒无人烟,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山下。夜已深,小径两边参天的松柏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但玉逍遥只觉这也比那间屋子里的人更加可爱。 “玉逍遥!”唐七从后面追了上来。 玉逍遥停下了脚步。 唐七走到他的身边,轻叹一声,道:“我只道这几年来的经历已经磨平了你的棱角,没想到如今你还是如此的锋芒毕露啊。” 玉逍遥苦笑一声,道:“胸中不平,不得不一吐而快。” 唐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陪你走走。” “你不用跟他们谋划了么?”玉逍遥道。 唐七道:“他们是前辈高人,胸中自有渠壑,又哪里用得着我出谋划策呢。只要他们能把唐夜麟拖在唐门,这就够了。” 玉逍遥冷笑道:“这群人若是这般各自为战,勾心斗角,只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唐七叹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苛责他们。你杀唐彦正,是为了救你的朋友,他们冷眼作壁上观,不也是为了他们的子弟门生么?” 玉逍遥默然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啊,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这世上,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江湖中,人人都道义字当头,可是这义,又该是怎样的义呢?匹夫之怒,血溅五步,这真的就是义了吗?” 唐七道:“我虽然讨厌风离龙,但却觉得他有句话说的很对,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想的太多,婆婆妈妈的不干不脆。这江湖,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什么侠义道德,不过就是这杀戮的遮羞布罢了。” 山间冷风吹过,玉逍遥猛然打了一个激灵,也不只是因为这阵风,还是因为唐七的这番话。 良久,玉逍遥才道:“你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唐七微微一笑:“我想,在我说之前,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吧?” 玉逍遥点了点头。 唐七道:“你先问吧,我的话,等你问完了再讲也不迟。” “那晚以春风化雨针杀死唐彦义的,是你?” 唐七点点头:“不错。” 玉逍遥问道:“为什么?” 唐七道:“我若不杀了他,他必然把下毒的事扣死在你身上,到时候,只怕连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玉逍遥苦笑:“他若活着,或许还能还我一个清白,可他死了,这口黑锅不也扣在我身上了么。” 唐七道:“他死了,别人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他若活着,却必然会咬死你。” 玉逍遥又道:“那日在白帝城,你又为何不辞而别?杨天赐又是何人所杀?” 唐七道:“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时间我再细讲给你听。你只需知道,当时杨天赐偷偷跑进来,是想抓我回去,唐夜麟突然现身,一刀杀死了他,然后强行将我带走了。” “他对你还真是有情有义。”玉逍遥道。 唐七叹了一口气,道:“他待我很好,我也一直拿他当哥哥,正因如此,我不能让他再继续错下去了。” 玉逍遥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满满的萧瑟之意,兄弟阋墙,想必对他来说也很难吧。 玉逍遥道:“我问完了,到你了。” 唐七低声道:“你可记得雪夫人?” 玉逍遥点点头,苏青的脸庞又浮现在他眼前。 唐七又道:“你可知道,唐夜麟为何一定要雪夫人臣服于他?” 玉逍遥道:“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唐七点点头,道:“因为雪夫人手中有一样东西,是唐夜麟一定要拿到手的。” “什么···”这话问了一半,玉逍遥忽然恍然大悟,“难道是···” 唐七接道:“不错,正是玉蝶杯!” 第23章 强敌环伺 玉逍遥忽然想到苏青所说的,雪夫人是被天毒掌的第二十四式所伤,以致有性命之危,但如果玉蝶杯在雪夫人手里的话,那雪夫人就是在说谎,如果她在说谎,她为什么还要派苏青不顾性命的来取天毒丹? 如果雪夫人没有说谎,那难道是唐七在说谎? 玉逍遥恍然回到了在唐家堡的那一夜,唐夜麟看着他,认真的问道。 “那你的朋友说的话,你是信还是不信?” “玉逍遥?”唐七把他从回忆当中拉了回来,“你在想什么呢?” 玉逍遥道:“我在想,如果玉蝶杯在雪夫人那里,那苏青为何说你是用天毒掌的第二十四式打伤了雪夫人呢?” 唐七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为什么唐夜麟一定要取得玉蝶杯的缘故了。” 玉逍遥道:“洗耳恭听。” 唐七道:“雪夫人是被第二十四式打伤,这点不假,玉蝶杯在她那里,这点也不假。因为,唐枫找到了不用玉蝶杯也能修炼第二十四式的方法!” 玉逍遥道:“既然如此,那唐夜麟为何还非要得到玉蝶杯不可呢?” 唐七道:“因为这种方法不是很完善,虽然可以借助内力和天毒丹来压制体内的毒性,但每过一段时间,这种毒性都会突然发作,而且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发作的也越来越厉害,这样下去,如果没有玉蝶杯的话,我和唐夜麟早晚都会死在体内的毒上。” 玉逍遥道:“那你们怎么知道玉蝶杯就一定在雪夫人的手上?” 唐七道:“第一,雪夫人早年曾在唐枫的手下,而且关系匪浅,这一点,唐夜麟也跟我提起过,他说雪夫人是三十年前那一战中极少数的幸存者,玉蝶杯很可能就在她手上。第二,当日我用第二十四式伤了她,这也是唐夜麟吩咐的,为的就是试探玉蝶杯是否在她手上。” 玉逍遥沉吟道:“所以雪夫人如果没有玉蝶杯或是不想暴露这个秘密的话,就一定要想办法得到天毒丹。所以唐夜麟让我交给苏青的天毒丹一定是假的,雪夫人吃下假的天毒丹如果没死的话,那玉蝶杯就一定在她手上!” 唐七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玉逍遥道:“所以我们现在只需去找雪夫人,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就知道玉蝶杯是不是在她那里了。” “你说错了一点。”唐七道,“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做。” “哦?” 唐七道:“我现在还不能公开和唐夜麟为敌,所以我不能与你同去,况且,如果我去了,雪夫人未必肯把玉蝶杯交出来。” 玉逍遥苦笑道:“就算我去了,玉蝶杯这等至宝,雪夫人也肯定不会交给我。” 唐七道:“雪夫人是不会,可有人会啊。” 玉逍遥只觉手腕上一凉,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全身上下立时僵住了。 唐七轻轻扶住了他,让他靠着一棵树躺下,“不用担心,一刻钟之后自会缓解,再过片刻便能行动无虞。” 玉逍遥想说些什么,但他嘴边的肌肉也已僵硬,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 唐七又拿出一颗药丸来,放在了他手里,并帮他轻轻合上了手指,“这是天毒丹,以备不时之需,放心,这颗一定是真的。” “记住,拿到了玉蝶杯,我们也就抓住了唐夜麟的软肋,到时说不定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还有,也能救我这条小命一次。” “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把唐夜麟拖在蜀中的。” 唐七唠唠叨叨了许多,玉逍遥只得静静的听着,他连眨一下眼皮也做不到。 山下忽然传来了马车的辚辚声,一辆马车穿破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人影从车上跳了下来。 陈也行看着他,笑嘻嘻地道:“散人,不想你我在此地又相遇了,真是缘分啊。” 唐七拱了拱手,道:“陈兄,有劳了。” “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唐公子替我等开脱,要不然我等只能寻一处山林终老去了。”陈也行道,又对玉逍遥笑道,“玉公子,长夜漫漫,我们还是尽早上路吧。” 车帘放下来的那一刻,唐七对着玉逍遥深深一揖。 车帘落了下来,玉逍遥没能看清他的脸。 玉逍遥与陈也行乘车到了巴郡,那画舫虽然还停在岸边,不过为了避人耳目,陈也行还是租了一艘小渔船,在长江上顺流而下。这一路上,两人除了喝酒,就是聊天,倒也悠闲自在。但陈也行却只说风月,凡是和六合刀有关的人或事,一概闭口不谈,玉逍遥干脆不问。是夜闲来无事,玉逍遥见月色很好,便问船家要了一根鱼竿,坐在船头钓鱼。 “散人好兴致啊。”陈也行提着一个酒葫芦,笑嘻嘻的走过来。 今夜月明风清,江面平滑的如同一面镜子,他们的小船上船头船尾都挂了灯,昏黄的灯火让他们的小船清晰的倒映着水面上,这倒影随着船行带起的涟漪,轻轻地在水中摇晃着,犹如一片幻境。在小船后方的水面上,那涟漪碎了水中的明月,又轻盈的荡漾着把那千百个月亮聚拢成了一轮明月。 陈也行在他身边坐下来,道:“此情此景,可当得起苏东坡的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之句了。” 玉逍遥低声吟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杆江上钓月明。唉,真是如神仙一般了。” 陈也行笑道:“既然是如神仙一般,玉公子还有什么好叹息的呢。” 玉逍遥道:“苏东坡还有一句,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岂不是更合此情此景么?” 陈也行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之笑道:“玉公子正当成名立业之时,何必要做这种儿女之态呢。来来来,喝酒喝酒。” 玉逍遥接过酒壶来,喝了一口,问船家道:“船家,行了一天了,为何不歇息一下?” 船家呵呵笑道:“公子莫急,前面就到夷陵了,咱们到了那里再歇息。” 果然就如船家所言,不一会儿的功夫,玉逍遥就听到前面传来鼎沸的人声,吆喝声,其间还夹杂有阵阵丝竹声,这种种声音随着江面飘来,让人恍若从仙境一下落入了凡尘。 玉逍遥下船上岸,看了看身边的陈也行,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看还在船上的船家,出声道:“船家,你也一起来吧。” “不了不了。”船家连连摆手,“我凑合着吃点儿就行了。” “那可不成。”玉逍遥笑道,“你辛苦一天了,今天这位大侠做东,请你吃点好的。” 陈也行看了他一眼,也笑道:“正是,船家,相逢即是有缘,一起来吧。” 那船家连声道谢,终于下了船,与他们一道向夷陵城内走去。 天色虽晚,繁华更胜,路两边的酒楼茶肆,瓦子勾栏在一盏盏灯笼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奢靡,喝酒的,吃饭的,赌钱的,声音鼎沸;跑堂的,卖笑的,杂耍的,也都在脸上挂上了笑容。 陈也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手却暗中按住了腰间的宝剑。 “似乎有些不太对啊。”他若无其事的对玉逍遥道。 不用他说,玉逍遥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个尖嘴猴腮的赌棍,蹲坐在街边赌桌旁的凳子上,把手里骰盅晃得哗啦啦直响,眼睛却不时向他瞟来。有个卖笑的姑娘倚在二楼的栏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中的手绢飘舞间,隐隐露出用丝线织成的一只白色蜘蛛来。还有个丈八高的大汉在路边杂耍,手里的大铁棍挥舞的虎虎生风,俨然是个实心的真家伙,入手怕是有百十来斤沉,但在这个大汉手里就如一根树枝一样挥舞的轻松自如。 还有更多的人,背着剑,挎着刀,有道士,有和尚,玉逍遥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尼姑。 “青城派,燕子坞,毒王宗,碧云寺。”陈也行看着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脸色逐渐凝重起来,“那个背剑的看着像第五胥,那个卖笑的小姑娘只怕是蛛娘子的门下,怎会有这么许多正邪人士汇集此处?” 玉逍遥苦笑:“你说,我们现在回船上去还来得及吗?” 有两个青城派的弟子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你就是玉逍遥?”左边那人手按剑柄,冷冷的道。 玉逍遥道:“我倒正希望不是我呢。” “没错了。”右边那人点点头。 两人齐齐伸手拔剑,但手刚按在剑柄上,两人却都不动了。 因为玉逍遥的手已经按在了他们的剑柄上。 两个人使足了力气,涨红了脸,但那剑却稳稳的停在剑鞘里,一动也不动。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两位既然拔不出剑来,不妨我们好好的聊一下吧。” “呸!”左边那人朝他吐了口唾沫,一脸不屑的道:“你这条六合刀的狗,用计暗害了唐门门主,居然还想打武当的主意!你真当这世间没有正义了吗?!” “正是!”右边那人也是一脸凛然,“我兄弟二人技不如人,却也不愿在你手下受辱,你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玉逍遥默默松开了手,在那两人愕然的目光里,侧身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哈哈哈哈!名门正派的人,果然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个尖嘴猴腮的赌棍一边出言讥讽,一边打开了手中的骰盅,“开!豹子,通杀!哈哈哈哈哈,拿钱拿钱。” “你说什么?!”左边那个青城弟子呛啷一声把手里的剑拔了出来,“你有胆再说一遍!” 赌棍嘿嘿一笑,道:“我说···” 他忽然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瞬时就到了那个青城弟子旁边。那个青城弟子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就要刺出。 但赌棍的出手比他更快,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青城弟子眉心一点,这个年轻人就不动了。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目光投向了这里。 又是呛啷一声,这个青城弟子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然后他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的眉心处,赫然嵌着一颗骰子。 “你也要来一颗么?”赌棍手上把玩着另一颗骰子,笑吟吟的问剩下的那个青城弟子。 那个青城弟子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对他的话如若未闻,一点也不见了刚才舍生取义的劲头。 你从别人那里听到某位大英雄舍生取义的故事,于是热血沸腾,于是立誓愿为道义牺牲奉献。 因为听来的故事里,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听起来总是一件轻易而又光荣的事,倘若死了,便能流芳千古,倘若没死,那更是能名扬江湖。 但只有当别人的生命活生生的从你眼前消失的时候,你看着那双失去了光彩的眼睛,然后才会意识到,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热血冷却,凝结,变成了恐惧,变成了怯懦。 于是,这个刚才还豪言壮语的年轻人转身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陈也行握紧了手中剑,问道:“鬼手崔济?” 赌棍伸出手来,他的一双手干枯瘦削,果然如鬼手一般。 周围的人听到这个名字,有一半倒悄悄的溜走了。 崔济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上下打量了玉逍遥一番,道:“就是你小子杀了唐彦正那老贼?” 玉逍遥淡淡道:“不错,阁下可是要寻仇?” “不不不。”崔济摆了摆手,“我和那老贼可没什么关系。只不过唐门出了五千两银子要拿你,正巧我这人好赌,最近手风又不顺,倒是想拿你的脑袋去换点赌资,你意下如何啊。” 陈也行低声道:“走,此人棘手。” 玉逍遥苦笑:“那也得走得了才行啊。” 这时,人群中又走出一人,却是一个貌美的妇人,那妇人看了看崔济,笑道:“崔老鬼,在场这么多同道,你要想独吞,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崔济目光微微一凝,尖声笑道:“蛛娘子,想不到你也来趟这趟浑水了。” 蛛娘子正要说话,人群中却响起了一声响亮的佛号。 “阿弥陀佛,这趟浑水,老衲也来趟一趟,两位意下如何!” 第24章 杀人夜 街边的小赌桌已经没有了赌客,只剩几粒骰子静静的躺在桌子上。茶楼酒肆的店小二匆匆的上了门板,从门板的缝隙里偷眼瞧着。也有一些不怕事的看客,或远远站着,或站在楼上的护栏里,偷眼往下瞧着。 巡夜的捕快来了又去,行色匆匆,对如此多的江湖豪客视若不见。 那个船家木愣愣的站在陈也行的身后,却是动也不敢动。 一个慈眉善目的矮胖和尚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身上连件像样的僧袍都没有,只穿了一件灰不溜秋的百衲衣,脚上踢踏着一双破草鞋,甚至连脚指头都露了出来。 这和尚一出来,很多人都笑了起来。 “这和尚,你莫不是混丐帮的么?”有人大声喊道。 于是笑声更大了。 但崔济没笑,蛛娘子也没笑。 他们看着这个人,甚至隐隐有些畏惧。 玉逍遥朝那和尚行了一个大礼,道:“原来是法净大师到了。” 法净的名号一出,那许多笑声生生被压回了喉咙里。 江湖上很少有人没有听说过少林寺五大高僧,笑佛陀法净大师的名号。 法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玉施主,老衲想请施主随我去少室山上喝喝茶,不知道施主可否答应。” 崔济上前一步,冷笑道:“秃驴,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要太霸道了!” 法净微微笑道:“崔施主说得对,你不妨先动手吧。” 崔济微微一愣,他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他知道,围观的人之所以不动,不是因为不敢动,而是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受了伤的猛虎,也不一定是一只疯狗的对手。 更何况,这里不但有疯狗,还有野狼。 还有几头和他一样的猛虎。 崔济看向蛛娘子,朝她递了个眼色。 蛛娘子眼中秋波流转,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 法净笑道:“崔施主既然不愿动手,那就请玉施主同贫僧走一趟吧。” 玉逍遥道:“若是在下不肯呢。” 法净口念佛号:“阿弥陀佛,那贫僧只好出手了。” 话音刚落,法净身上的衣服突然如充满了气一般鼓胀起来,他本就矮胖,这一来更是如同一个圆滚滚的西瓜一般。 陈也行正欲拔剑,却被玉逍遥轻轻按住了。 “陈兄,多谢一路相送。”玉逍遥说完,径自往前迈了一步。 法净吐气开声,整个人也如一颗西瓜一般向玉逍遥滚去,两只拳头犹如两条出海的蛟龙一般直冲玉逍遥的面门,拳力至刚至猛,正是正宗的罗汉伏虎拳。 面对这刚猛的招式,玉逍遥自然不敢硬接,他脚下一滑,整个人轻飘飘的向旁边一闪,左手如风吹柳枝一般向法净的右肘打去。 法净大喝一声,顿足错身,整个人忽然转了九十度,一拳打向玉逍遥的心口。 这一拳劲力极大,甚至还未近身,玉逍遥就感觉胸口被拳风冲的微微一滞,他不敢怠慢,左手撤回,右手闪电般弹出,在法净的拳头上轻轻一按,整个人借力跃起,从法净的头顶向后翻去。 法净却如长在了地上一般,下盘稳稳立在地上,双拳却如雨点般向身在半空的玉逍遥身上招呼过去。 只听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拳掌交击声响过,玉逍遥竟借着他的掌力,身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的落在了旁边酒楼的二楼上。 “小心!”陈也行忽然大叫一声。 玉逍遥只觉不妙,脚在栏杆上轻轻一踏,反掌向后打去,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根尖端带刺的铁鞭携着寒风抽了过来。 玉逍遥此时已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那铁鞭来势凶猛,眼看避无可避,这一鞭就要抽在他身上了。 使鞭子的,正是那个拿着蜘蛛手绢的小姑娘,明明是杀人的招式,她脸上却偏偏带着甜甜的笑容,仿佛她的鞭子要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陀螺一样。 但她的笑容却忽然消失了。 因为玉逍遥忽然变掌为握,轻轻一捞,就将那根鞭子抓在了手里,倒好似是那个小姑娘故意把鞭子送到他手里一样。 玉逍遥就像一只猴子一样,抓着铁鞭顺势荡去,正荡到楼下的柱子上,他足尖在柱子上一点,手上忽然发力,轻飘飘的又落回了地上。 那个小姑娘被他一扯,鞭子来不及松手,只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撞破了楼上的栏杆,被玉逍遥拽了下来。 这一交手笔写来虽长,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小姑娘就已经跌落尘埃了。 “小心了!”这一声却是法净喊的。 声音落下,玉逍遥来不及细想,整个人往后倒去,险而又险的避过了法净打来的一拳,他不等倒下,手掌在地上一拍,人又弹了起来,脚步轻移,正好让过了法净,绕到了他的身后。 法净不待拳劲使老,右脚踏地不动,左脚在地上划了一圈,整个人似陀螺般转了起来,左拳带风,向后横扫而去。 崔济忽然动了,此时法净正好背对着他,他如鬼魅般贴地滑了过来,左手成爪,狠狠的向法净后心抓了下去。 看似正在观望的蛛娘子也动了,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白色的长鞭,看样式,竟和那个小姑娘使得铁鞭有几分相似,蛛娘子纵身跃起在空中,手中用力一甩,长鞭如一条灵蟒般绕过崔济和法净,向玉逍遥的后心打去。 两人好似早已有了默契一般,同时出手,竟想要将玉逍遥和法净同时拿住。 玉逍遥若要接住法净的这一拳,那法净势必会伤在崔济的掌下,他若想要避开法净的这一拳,法净固然能躲开崔济的毒手,他却必定会被长鞭打中。 这已是必死之局! 这两人都是自法净身后发动了进攻,是以玉逍遥看的一清二楚,他面对着法净的逐渐放大的拳头,忽然转过了身去,右掌如风一般向长鞭拍去。 法净见他露出后心给自己来打,拳头不禁为之一滞,耳听身后恶风阵阵,知是有人偷袭,竟然借着转身的力道就地滚倒,手掌在地上连拍两掌,向一边跃了出去,稳稳的站了起来。 玉逍遥这一下实在赌的很险,高手过招,从未有主动将自己的后心暴露给敌人的道理,他反其道而行之,法净果然不敢打实,既然没有打实,便还有余力变招,足以应付崔济的偷袭。 倘若法净来不及收手,只怕他立时就要伤在法净的手上。 崔济一击未能得手,又抽身退了回去。 蛛娘子眼眸一转,长鞭一抖,也收了回去。 崔济看了蛛娘子一眼,道:“不如你我合力,先打倒了这个老秃驴再说。” 蛛娘子微微一笑,道:“很好。” “阿弥陀佛。”法净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两位施主真是好心机啊。” 玉逍遥道:“既然如此,三位不妨慢慢打,在下先行告辞了。” 崔济和蛛娘子不由得一滞,没错,若是他们和法净打起来,玉逍遥自然可以趁乱遁逃,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崔济嘿嘿笑了起来,这让他那张瘦削的脸看起来更加的狰狞了,“看来今日是筹不到赌资了,玉逍遥,咱们青山不改,有缘再见吧。”说完也不看蛛娘子,纵身飞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间就不见了。 蛛娘子眼睛一亮,也收起了鞭子,冲着玉逍遥抛了个媚眼,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这两人一走,在场的人慢慢也反应过来,不一会儿就走光了。 与其两虎相争,倒不如做在一旁窥伺的野狼。 法净道:“玉施主现在可以跟老衲走了吗?” 玉逍遥道:“不能。” 法净道:“不能?” 玉逍遥摇了摇头,“我要跟你走,一定会害死你,那我岂不是罪过大了。” 法净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能阻止六合刀继续为恶,便舍的老衲这一身臭皮囊,又有何妨。” 玉逍遥道:“我还是不能跟你走。” 法净道:“为何?” 玉逍遥道:“因为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是如果我要跑的话,你却也拦不住我。” 法净不说话了,轻功本不是他所擅长的,但却正好是玉逍遥所擅长的。 玉逍遥笑道:“看来大师今天是没办法把在下带走了。” 法净道:“那也不见得。” “哦?”玉逍遥微微一笑,正想答话,却只觉肋间一酸,已被人点了穴道。 他想不到有人的手法竟然能这么迅疾,迅疾到他察觉的时候穴道已经被封闭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出手的居然是那个木讷的船家。 船家摘下了头上的草帽,抹去了脸上的污泥,露出本来的面目来。 玉逍遥苦笑:“原来这几日为我撑船的竟然是武当的闫长老,我真是好大的面子。” 陈也行本来已把剑拔了出来,听到玉逍遥如此说,不由一愣,失声道:“云上燕闫铁柔!” 闫铁柔憨厚的笑了笑,道:“是俺。” 陈也行还剑回鞘,一声不吭,拔腿就跑。 闫铁柔把手上的污泥搓成个泥丸,屈指弹飞了出去,竟发出了嗤的一声。闫铁柔说:“倒下吧。” 陈也行忽然转身拔剑,剑光一闪,他的身子在空中回旋一周,落地后片刻不停,三两个起落间就没了影子。 闫铁柔咦了一声,道:“竟然是晨曦剑,俺还以为他们八人早就不问世事了呢。” 法净呵呵笑道:“泗陵散人么?他们也有许多年未曾露面了,想不到也和六合刀搅在了一起。” 闫铁柔道:“玉逍遥,看来你的朋友也弃你于不顾了。” 玉逍遥道:“我们本就不是朋友。” 闫铁柔咧嘴一笑,“那最好。若是俺有这样的朋友,怕是一定会很伤心。” 玉逍遥笑了,他说:“那倒未必。” 法净道:“闫长老,此地耳目众多,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明日一早上路。” 闫铁柔点了点头,道:“俺门下有几个弟子在此接应,我们去与他们会和吧。” 武当弟子的功夫怎么样,玉逍遥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几个弟子的品味一定很差。 虽然他不是一个挑剔的人,但恐怕除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之外,任谁在这污水四溢的烂泥巷里走上一会儿,起码得有三天吃不下饭去。 明明刚才的街上那么的繁华,灯火如繁星般点缀在两旁的店铺上,但这里别说灯了,就连微弱的烛火都没有。刚才的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这里却是一片寂静,只有草丛里的虫鸣声断断续续的传来,还夹杂着一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咳嗽声。 玉逍遥的双腿动弹不得,被闫铁柔架着胳膊几乎是拖着在走,但偏偏他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靴子里的湿黏,再加上穴道被封,血脉运行不畅,那冰冷的感觉从脚底传来,从他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里又钻了出去。那各种动物粪便和腐烂的垃圾混合在一起的恶臭,一阵一阵的冲击着他的鼻孔,他极力压制着,才不让自己吐出来。 又这样走了一会儿,玉逍遥实在忍不住了,他说:“闫长老,你大可将我腿上的穴道解开,这样你就不用这样架着我走了。” 闫铁柔笑道:“你可别想着骗俺,你那逍遥游的身法天下无双,你要是想跑,俺可拦不住你。”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那能请你把我扛在肩上么,再这么下去,我的腿可就废了。” 闫铁柔道:“俺可舍不得花那力气,还得防着一会儿有那不开眼的来抢你。” 玉逍遥长叹一声,任命的由着他这样拖着自己。 法净一言不发的走在一旁,脸上的微笑连变也不曾变一下,仿佛脚下踩的不是污泥,而是青石板铺成的康庄大道一般。 玉逍遥笑道:“大师好定力。” 法净道:“心中淡然,脚下自然淡然。玉施主若是有心,老衲不妨为你讲一夜佛法如何。” 玉逍遥的面色忽然一变,他苦笑道:“大师,看来今晚的佛法是讲不成了。” 闫铁柔缓缓停下了脚步,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木讷的眼中忽然寒光四射。 法净低头看了看地面,虽然没有灯光,但借着明亮的月光,他还是看到了褐色的污泥中那一丝丝的鲜红。 玉逍遥抬头看去,只见晴朗的夜空中,一轮红月高悬天际。 好一轮血红月! 好一个杀人夜! 第25章 鬼哭猫笑 这条小巷位于夷陵城的西侧,这里房屋矮小破落,泥土为墙,茅草作顶,连个小小的院落都是极少见的,街上更是污水四溢横流,恶臭丛生。 只有那些最低贱,最穷苦的老百姓才会被迫蚁聚在这里。 这本是一个绝佳的藏身处,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会想到来这里找人。 那些武当弟子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忘了,无论怎样的隐藏,难免都会露出蛛丝马迹。 而杀手刺客正是最善于寻找蛛丝马迹的人。 所以他们都死了。 他们不仅死了,连脑袋也被人摘了。 玉逍遥见过杀人,也杀过人,但眼前的这幅景象依然让他胃部一阵抽搐。 法净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双手合十,轻声道:“罪过,罪过。” 闫铁柔哎呀一声,玉逍遥就被他抛在了地上,只见他双拳紧握,目呲欲裂,俄顷,竟从眼角流下来两行血泪。 在他们面前,五个武当弟子被人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地上。 之所以说是整整齐齐,是因为中间一字排开了五具尸体,尸体上的头颅四肢却都被摘了下来,头颅和头颅放在一起,左臂和左臂摆在一起。 就像卖肉的屠夫,要把猪前腿和猪后腿分开来卖一样。 玉逍遥靠着门框,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他已不愿再看眼前的惨象。 闫铁柔深深的呼吸了几下,以正宗的内功心法将内心的愤怒压了下来。他走上前去,仔细的查看着尸体。 “闫长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看一下四肢和头颅的断面,是不是参差不齐?”玉逍遥道。 闫铁柔闻言一惊,仔细查看,果然如此,“你如何知道?”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因为那是被人生生从身体上撕裂下去的,不是用刀剑斩断的。” 法净恍然大悟,沉声道:“阿弥陀佛,原来是他们。” 玉逍遥低声吟道:“鬼哭夜惊魂,猫笑愁杀人。除了鬼哭猫笑,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手段。” 闫铁柔道:“尸体尚有余温,他们肯定还未走远!” 法净看着玉逍遥,道:“他们也是六合刀的人?” 玉逍遥道:“他们是不是六合刀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肯定是冲着我这颗脑袋来的。” 闫铁柔几乎咬碎了口中钢牙,“来得好!来得好!俺今晚就要宰了这对鬼猫!” 刚才还在抱怨外面的恶臭,现在玉逍遥竟然觉得那股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至少比这几乎将人淹没的血腥气要来的好闻一些。 秋夜的风里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有隐隐约约的哭声从风中传来。 玉逍遥精神一振,正要开口,却见闫铁柔和法净一齐来到了门口,紧紧盯着对面的茅草屋顶。 玉逍遥抬眼望去,只见两粒绿莹莹的火焰飘荡在半空中,犹如两粒鬼火。 这两粒鬼火忽然消失了,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眨眼的功夫,鬼火又出现在了地面上,一抖一抖的向三人飘来。 借着月光,玉逍遥终于看到了那鬼火的本体。 一只纯黑色的猫。 这只猫的皮毛油光水滑,在月光下闪烁着水波一样的光,它步态优雅,丝毫不怕生人,想来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 玉逍遥也见过出没在这种陋巷里的猫,无一不是脏兮兮的,浑身的毛打着缕儿,眼睛里闪着生人勿进的凶光。 和眼前的这只猫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乞丐与帝皇的区别。 毕竟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连自己都未必能喂得饱,哪里还有心情养猫呢。 如果这只猫出现在哪家贵妇小姐的膝上,或者散步在那处高宅大院的院子里,玉逍遥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但这只猫偏偏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条破落的小巷里。 黑猫优雅的走到他们面前,然后蹲坐下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好有灵气的一只猫。”玉逍遥道,“就算这只猫会讲话,我也一定不会感到奇怪。” 黑猫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它咧开嘴来,发出来一阵如指甲划过瓦片般刺耳的笑声。 “奴家的大礼,不知各位收到了没有。” 它竟然真的讲话了,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猫当然不会讲话,讲话的人必然就在左近,但这声音就如从猫嘴里发出来的一样。 “妖女!”闫铁柔爆喝一声,纵身向前,就去抓这只浑身上下透着邪气的黑猫。 堂堂武当长老,武林名宿,要抓一只猫,那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黑猫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闫铁柔的一双大手死死拿住。 “咯咯咯咯。”黑猫又从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渗人的笑声,那小小的猫嘴一张,忽然吐出一口黑气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猫竟然也能暗算人。 闫铁柔也没想到,所以他被这口黑气喷了个正着。 “啊呀!”闫铁柔大叫一声,抬手把黑猫扔了出去,那黑猫三两个纵越间,消失在黑夜里。 法净指出如风,啪啪点了闫铁柔身上几处穴道,又从袖中掏出一粒丹药来,喂进了闫铁柔的嘴里。闫铁柔盘腿坐倒,五心朝天,开始运功化解体内的毒性。 那隐隐约约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更近了。 法净低声道:“两位最好捂上耳朵。” 闫铁柔点点头,捂上了耳朵。玉逍遥却在一旁苦笑道:“大师,你倒是把我胳膊的穴道解开啊。” 法净也不多说,伸手解开了玉逍遥双臂的穴道。 玉逍遥赶紧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法净身上的百衲衣又被内力激荡的鼓胀起来,他吐气开声,大喝道:“妖邪,还不现身!” 这一声是灌注了佛门真气的狮子吼,即使玉逍遥捂上了耳朵,被这声音一震,也觉得胸口血气翻涌,久久不能平静。 那哭声似乎是被这声狮子吼震慑了,竟就此打住了。 玉逍遥吐了口气,道:“好厉害的佛门狮子吼,要是刚才你用上这一招,我非得跪地求饶不可。” 法净摇了摇头,刚才他不用狮子吼,是因为围观之人中有内力者大有人在,他一出招难免会伤及无辜。此时此地,有内力的人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必是包藏祸心之辈,是以才无所顾忌。 “咯咯咯咯咯。”那刺耳的笑声又在黑暗当中响起,让人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随着这阵笑声,黑暗中走出来一个女人。 看到她的时候,玉逍遥几乎以为是那只黑猫成精了。 她并不黑,恰恰相反,她的肌肤似一张上好的宣纸,纤细,洁白,在月光下甚至都隐隐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泽。在这如纸般白皙的肌肤外面,罩着一袭纯黑色的毛皮大衣,同那只黑猫一样的黑色。 但让玉逍遥想到那只黑猫的却不是她的穿着,而是她那优雅的姿态,她那慵懒而又冷傲的神情,以及,那一对翠绿色的眼眸。 诡异而又美丽的翠绿色眼眸。 “大师这般生气,莫不是不喜欢奴家的礼物。”她在离门口三尺远的地方站住,一双眼睛笑盈盈的看着法净。 法净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想必就是猫笑了,施主造下了无边杀孽,不日将祸及自身。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她掩嘴轻笑:“大师真是有趣,难道不知血海无边,回头无岸!?” 她的声音由轻而重,由缓而急,说道岸字的时候,她口中忽然也喷出一道黑烟,这黑烟迅速把她笼罩起来,遮掩了她的身影。 闫铁柔正在运功压制毒性,眼见这一幕,以为猫笑要跑,也顾不上余毒未清,一跃而起,要去抓那团黑雾。 那黑雾却陡然炸开,一条丈许粗细的绿鳞巨蟒陡然从黑雾中射出,血盆大口张开,向着闫铁柔当头吞去,似要把他吞进肚子里一般。 闫铁柔面对巨蟒,夷然不惧,双足立定,右掌收于腰边含而不发,左掌画圆推出,正是正宗的太极拳。 一人一蟒撞在一起,只听“啵”的一声,那巨蟒又化作了团团黑雾,逐渐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原来那巨蟒竟是幻术。 “咯咯咯咯咯。”猫笑已趁着黑雾遮掩跳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对着下面的三人发出阵阵冷笑,然后转身就跑。 “妖女休跑!”闫铁柔气急,他的五位爱徒就断送在这个女人手上,他心中如何不恨,如何不急。 转眼间,两人已消失在了黑暗中。 玉逍遥道:“大师,如果你待会儿也要去追人,不妨先把我腿上的穴道也解开。否则若是我死了,这笔债恐怕就要落在大师头上了。” 法净在他身上点了几下,非但把他手臂的穴道点上了,也把他嘴上的穴道点上了。 现在玉逍遥想表示抗议,就只能歪歪眼珠子了。 那隐隐约约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绕着这间屋子来回盘旋,时而在左,时而在右,飘飘渺渺,极不真切。 法净盘腿在玉逍遥身边坐下,口中低声的念诵着经书,他已打定了主意,绝不离开玉逍遥半步。 那哭声绕了几圈,忽然停歇下来。 停了大概有几息的时间,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不是那隐隐约约的鬼哭了,而是变成了婴儿响亮的嚎哭。 玉逍遥无奈的闭上了双眼,他知道,法净也要出去了。 法净果然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那哭声忽然停了下来,俄顷,又在稍远的地方响起。 法净越追越远,也终于不见了身影。 玉逍遥看着屋子里被摆的整整齐齐的那五个“人”,心中叹道,看来只有我和你们了。 这也许还不错,因为死人至少不会害人。 一只干枯瘦削的大手忽然从门外伸了进来,搭在了玉逍遥的肩膀上。 这只手上的指甲深深的嵌入了玉逍遥的肉里,几乎触碰到了他的骨头。 但玉逍遥非但没有办法逃,甚至连叫也叫不出来。 唯有默默等死。 “看来你这颗脑袋最终还是我的了。”崔济在他身后嘿嘿笑道,“别怕,我可不是那对鬼猫,我会用刀子的。” 一把冰冷的小刀架在了玉逍遥的脖子上,寒意彻骨。 但这小刀却割不下去了。 因为有个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你若割了他的头,那奴家就只能摘了你的头了,咯咯咯咯咯。” 崔济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猫笑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后,他却未能发觉,这等轻功,只怕他想逃也逃不了。 “在下这就走。”崔济道。 猫笑笑了,笑的很愉快:“想要来偷我的东西,还想这么一声不吭的走,哪有这种道理。” 崔济眨了眨眼,道:“那你想怎样。” 猫笑说:“留下一条胳膊一条腿吧。” 崔济怒吼一声,五指弯成鹰爪状,胳膊不可思议的转了个弯,右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反手向身后的猫笑抓去。 他曾用这一招杀死过好几个在背后偷袭他的人,都是出其不意,屡试不爽。 所以他对这一招很有信心。 但他这一抓却抓空了。 他来不及体会被恐惧擭住的滋味,整个人忽然从玉逍遥头上翻了过去,钻进了这处小小的屋子里,他踢乱了地上的碎肢,撞倒了摆放着头颅的桌子,撞破了对面的那面土墙,像一头被猎人追赶的猎物般,慌不择路的逃着。 但他没能逃出去,实际上,他刚撞破墙就被人丢了回来。 猫笑盈盈的穿过墙上的大洞走了进来,右脚轻轻踏在崔济的手臂上,她的笑声很尖锐,但她的声音却很柔软。 “咯咯咯咯咯,别怕,我不会用刀子的。” 这本是崔济刚才对玉逍遥说的,此刻却被反过来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猫笑轻轻拉住他的一条手臂和一条腿,轻轻一扯。 就像把一枝花从它的枝杆上摘下来一样。 崔济惨嚎一声,生生的痛死了过去。 那只黑猫优哉游哉的从门外走进来,看也不看玉逍遥一眼,径直走到崔济身边,起劲的舔舐着崔济身上流出来的血。 虽然已经被封上了穴道,但玉逍遥依然能敏锐的感觉到,这片死寂如坟茔的陋巷不安的骚动起来。 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窥伺的野狼们正在离去。 但玉逍遥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他知道,离去的这些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还留下的那些人。 猫笑伸出舌头来,像那只黑猫一样,轻轻舔舐着手指上的血迹,她笑盈盈的看着玉逍遥,眼中的绿光更盛了。 第26章 螳螂捕蝉 罩在头上的布袋拿开的一瞬间,明亮的灯光刺痛了玉逍遥的眼睛,他眨了眨眼,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子,屋子里到处都点燃了蜡烛,将整个屋子照得犹如白昼,黑红两色的帷幔从柱子两端垂下来,古典而大气。桌子椅子都是上好的红木制成,桌子上摆着时兴的水果,冰裂纹的酒壶和酒盅。对面是一排楠木书架,上面摆满了一卷卷的书籍。 这分明是哪处豪门的书房。 猫笑把手上的布袋扔到了一旁,在玉逍遥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随手从果盘里拿起了一个鲜红的苹果,在手上把玩着,笑吟吟的看着玉逍遥。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还不杀了你?”猫笑问。 玉逍遥眨眨眼。 猫笑看着手上的苹果,说:“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聪明绝顶的玉逍遥,竟然变成了这只猫玩弄的老鼠。 他觉得这件事太好笑了,但他却笑不出声来,甚至连咧咧嘴都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再次眨眨眼。 猫笑咯咯咯的笑起来,“让我猜猜,这是猜不到的意思?” 玉逍遥再眨眨眼。 猫笑道:“我想你这是在求我替你解开嘴上的穴道。” 玉逍遥眨眨眼。 猫笑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在玉逍遥的脸上轻轻划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额头。 “听说你的这张嘴最擅长骗女孩子了,我才不敢给你解开呢。咯咯咯咯咯。”猫笑掩着嘴笑弯了腰。 书房的窗户忽然被人撞开了,一个黑衣人翻了进来,在地上滚了两滚,滚到了猫笑的脚边,停住不动了。 这是一个面色黢黑的男人,身材瘦长,如同一根竹竿一样。 猫笑看着这个男人,不满地道:“鬼儿,你不知道走门的么?” 那男人躺在地上,道,“猫儿,你看不出我受伤了么。” 猫笑冷笑:“连一个老和尚都搞不定,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鬼哭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哭丧着脸道:“那和尚可是少林寺的高僧,我为你拼了命才回来,你就不能对我好一些么。” 猫笑也站起身来,整个人往鬼哭身上贴去,一双白皙的小手从鬼哭衣服的间隙溜了进去,轻轻地滑动着。 于是鬼哭不说话了,他眯着眼睛,伸手抱住了猫笑,口中道:“好猫儿,乖猫儿,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猫笑把头轻轻靠在他胸膛上,道:“好鬼儿,我知道你很辛苦。不要怕,不要怕,我们很快就不用辛苦了。” 这句话说完,鬼哭脸上的表情忽然凝结了,他狂吼一声,一双手猛地把猫笑推开,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两步。 猫笑那只白嫩的小手上沾满了腥红的鲜血,她咯咯笑着,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手上的血。 “你···你···”鬼哭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朝夕相伴的女人。 他想说些什么,但生命的活力从他脸上渐渐消失了。他重重的摔倒在木质的地板上,空洞的眼睛圆睁着,望着屋顶。 他终究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鲜血从他衣服里渗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猫笑朝玉逍遥抛了一个媚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么?” 玉逍遥眨眨眼。 猫笑看着地上的尸体,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你可知道,我也曾经疯狂的爱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了他,甚至不惜抛弃了曾经我拥有的一切。” 猫笑叹了口气,道:“可是你知道,一年,两年,十年,天天对着同一副脸孔,是一件多么让人厌烦的事么。” 猫笑走过去,轻轻抚摸着尸体的脸颊,“当你对一个人厌烦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他曾经的甜言蜜语是多么的令人反胃。” “更何况,他只有在想要我的时候才对我甜言蜜语。” “你说,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更让人恶心。” “偏偏他还以为他还深爱着我,怎也不肯让我离开,哪怕我对他已经不耐烦了,他还是死缠烂打不愿放手。” 猫笑忽然出手,一掌拍碎了那颗黢黑的头颅,“所以,我只能让他去死了。” 玉逍遥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理会她,也不想再看眼前这一幕。 “可是,”猫笑继续道,“他死了,我居然又念起他的好了,你说奇不奇怪。” “你不用念他的好的。”一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玉逍遥忽然睁开了眼睛。 因为这个人他认识,正是曾经去翠微阁为他助拳的江南柳家的大公子,柳君逸! 柳君逸还是一如既往的俊才非凡,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柄翠玉做鞘的宝剑,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方美玉。 猫笑看到他走进来,一双眼睛都在笑。 柳君逸走到近前,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猫儿啊猫儿,辛苦你了。” 猫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只要你开心就好。” 柳君逸从怀里掏出一方织锦的手帕来,轻柔的为猫笑擦拭着她手上的血迹。猫笑看着他,眼里满满的幸福与温柔。 若不是玉逍遥刚见过她拍碎了一个人的脑袋,说不定真的会把她当成是哪家情窦初开的少女。 柳君逸为猫笑干净了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桌上有水果,你拿去吃吧,我要同他说会儿话。” 猫笑此刻像极了一只乖乖的猫儿,很是顺从的拿起刚才把玩的那颗苹果,坐到一边吃了起来。 玉逍遥看了看鬼哭的尸体,又看了看猫笑那张看上去天真无邪的笑脸,忽然很想吐。 柳君逸伸手解开了他脸上的穴道。玉逍遥活动了一下下巴和舌头,此刻他真切的觉得,原来能说话真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有些我们以为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直到失去以后,我们才能懂得它的珍贵。 他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一个字。 “酒。” 柳君逸笑了起来,他从桌上拿起酒壶,为玉逍遥满了一杯酒,喂他喝了下去。 他明明只要解开玉逍遥的穴道,玉逍遥便能自己拿酒喝了,但他偏偏没有,他偏偏选了这种麻烦的方式。 玉逍遥喝了一杯酒,满足的吐了口酒气。 “你不是来救我的。”玉逍遥淡淡地道。 柳君逸含笑点了点头,他是世家子弟,也相当有世家子弟的涵养,无论什么时候,他脸上总是挂着这种淡淡的微笑,既不会让人觉得高冷,也不会过分的亲近。 也许猫笑就是沦陷在他的这微笑里,玉逍遥想。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柳君逸道:“我们当然是朋友。” 玉逍遥低头看了看动弹不得的身体,道:“我可不这么觉得。” 柳君逸笑道:“朋友有难,我这不是来了么。” 玉逍遥道:“可你却不愿意替我解开穴道。” 柳君逸道:“我一旦解开你的穴道,这件事就复杂了。我一向喜欢简单一些。” 玉逍遥道:“怎么个简单法?” 柳君逸微微一笑,又替他斟了一杯酒,道:“喝酒。” 玉逍遥于是又喝了一杯酒。柳君逸再次为他斟满了一杯酒,却不着急喂他,只是端在手里,缓缓的道:“那朋友有难,你是帮还是不帮?” 玉逍遥眨眨眼,“那要看是怎样的朋友,又是怎样的难?” 柳君逸又喂他喝下了一杯酒,“不是什么大难,只是五千两银子的小难。” 玉逍遥笑了,“江南柳家这么大的家业,你会少这五千两银子?” 柳君逸道:“我本来是很有钱的。” 玉逍遥一愣,“本来?” 柳君逸忽然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喝酒?” 这句话问的不着边际,甚至有些多余。玉逍遥点了点头。 柳君逸道:“你知不知道喝酒伤身?” 玉逍遥又点了点头。 柳君逸道:“你既然知道喝酒伤身,却偏偏还要去喝酒,为什么?” 不等玉逍遥回答,他自顾自的接了下去,“因为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毛病,都会有自己的嗜好,有些嗜好,你明明知道不好,却没有办法戒掉,是不是?” 玉逍遥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倒知道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柳君逸问。 玉逍遥道:“有个人去问大夫,怎样才能长命百岁。大夫问他,酒最伤身,你喜欢喝酒吗?这人摇摇头。大夫又问,色最减寿,你沉迷女色么?这人又摇摇头。大夫说,那你要长命百岁做什么呢?” 柳君逸哈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说,这个大夫倒是洒脱得很。” 玉逍遥也笑道:“若是因为怕伤身而不去喝酒,这世间岂非少了很多乐趣,那就算活的再久又有什么意思呢。” 柳君逸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玉逍遥眨眨眼,“你的毛病是什么呢?” 柳君逸轻轻吐出了一个字,“赌。”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这比我的毛病还要要命。” 柳君逸道:“我自小就是柳家的大少爷,还未及冠名下就已有了五家绸缎铺,四家酒楼,两间当铺。我喜欢学武,家里就为我找来了江南最好的武师,传授我高明的武艺。到了懂得男女之事的年纪,我想要的女人,不等我开口,都会主动的投怀送抱。” “金钱,武功,女人,这些都太轻易到手了,所以我反倒厌烦了,我对这些东西提不起一点兴趣来。” 柳君逸的眼睛里发着光,“只有赌,只有在赌的时候,别人不会在乎我是谁。你见过赌桌上的赌徒么,哪怕是天王老子坐在他们对面,他们的脑子里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他的钱赢过来。” “我从小赌到豪赌,赌光了身上的钱,就把铺子拿去赌,铺子赌光了,我就拿身边的女人去赌。”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你不会相信,我那六个小妾换来的赌资,竟然顶的上一间上好的铺子了。” 他笑着,眼神却暗淡了下去,“最后,我连身边的女人都赌光了。我本来以为我会就此罢手了。” 玉逍遥道:“但是你没有。” 劝赌徒戒赌,劝酒徒戒酒,这本来就是世间最难的两件事。 柳君逸道:“没有。” 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虽然没有了钱,没有了铺子,没有了女人。但我还有一群”好朋友”!” “那群好朋友借给了我许多赌资,于是我又逍遥了一阵子。” “直到前两个月,我那常年在外行商的父亲回家了,我的好朋友们听说了,兴高采烈的提着好酒好肉来登门拜访,并把我这些年写下的欠条一并拿了来。” “为商之道,不过就是一个信字,别人拿了欠条来,那你就得把钱拿出来。更何况,我这些好朋友里,有许多的家世背景是连我们柳家都得罪不起的。” 柳君逸苦笑道:“我父亲替我还了钱,却也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已经不再是柳家的大公子,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赌徒罢了。” “什么?!”刚才还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吃苹果的猫笑听到这句话,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你没钱了?” 柳君逸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猫笑的手微微颤抖着,“那你说你要娶我,要让我做柳家的大少奶奶?” 柳君逸道:“自然也是骗你的。” “男人!男人!”猫笑恨急,嘶声笑道,“咯咯咯咯咯,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柳君逸端坐不动,面带微笑的看着猫笑,“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 猫笑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扭曲了,她死死的盯着柳君逸,大口的喘着粗气:“我要,我要,我要你死!” 她张牙舞爪的冲柳君逸冲了过来,眼看就要碰到柳君逸了,她脚下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苹果····苹果里有毒!”猫笑惊恐的大叫起来。 柳君逸伸出手去,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听话呢?” 猫笑拿怨毒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她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刚才一动气,那毒性就顺势侵入了她的心脉。 柳君逸缓缓把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道:“你若求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猫笑咯咯咯的笑了几声,她的眼中竟充盈着泪水。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倒在地上的鬼哭爬了过去,但没爬多远,她就再也爬不动了。 她挣扎着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触碰鬼哭的尸体。 她是不是已经后悔了,后悔不该背叛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她终究为这背叛付出了血的代价。 那只手僵在了半空,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触摸到那个人了。 永远没有了。 第27章 绝处逢生 烛火轻盈地跳跃着不祥的舞蹈,鲜血从鬼哭身下蔓延到了猫笑的手上。 柳君逸轻轻叹了口气,“她若求我杀了她,本不用受这么多苦的。” 玉逍遥道:“或许她当初就不应该相信你。” “相信我?”柳君逸笑了,“当一个女人厌倦了她的男人,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更加年轻,更加俊朗,不仅非常有钱,还比她的男人更加厉害的男人,你觉得这个女人会拒绝么?” 柳君逸看着猫笑的尸体,“不,她不会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拒绝。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玉逍遥看着柳君逸,好像刚刚认识了这个男人,“你就是如此替自己开脱的么?” 柳君逸道:“散人,你又错了,我何须替自己开脱?我只需要告诉世人,是我杀了鬼哭猫笑,你觉得会有人去追究我是怎么杀死他们的吗?” 玉逍遥道:“可是我看到了。” 柳君逸摇了摇头,道:“散人,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可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蠢材。” “哦?”玉逍遥看着他。 柳君逸道:“事情是这样的,鬼哭猫笑杀了你,然后我赶来救我的朋友,但是来晚了,我就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玉逍遥接道:“这样你为我报了仇,就有了侠义之名,杀了鬼哭猫笑,就有了江湖声望,而且还可以偷偷去领唐门的赏金。” 他叹了口气:“一石三鸟,你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柳君逸开心的笑了,他说:“这是不是一条绝妙的计策?” 玉逍遥只能承认:“是的,这确实是一条绝妙的计策。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柳君逸以一副胜利者的口吻道:“当然,我们毕竟是朋友么。” 玉逍遥道:“这五千两银子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么?” 柳君逸道:“如果是一年之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钱是王八蛋,不花是混蛋。” 玉逍遥问:“那现在呢?” 柳君逸幽幽地道:“现在?现在,钱还是王八蛋,但却是一个我无法得到的王八蛋了。当你习惯了有钱的生活的时候,你会发现,原来没有钱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到甚至连活着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行。” 他停顿了一下,说:“所以,是的,那五千两对我来说很重要。” 玉逍遥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你动手吧。” 柳君逸把剑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等一等!”玉逍遥忽然道。 柳君逸道:“怎么,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玉逍遥笑道:“我忽然发现,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柳君逸冷笑:“你最好不要是想拖延时间。” 玉逍遥道:“怎么会,我们是朋友,我只是想劝告你不要犯错误。” 柳君逸问:“什么错误?” 玉逍遥拿下巴点了点躺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我来问你,鬼哭猫笑是怎么杀人的?” “这有什么···”柳君逸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你是说?” 玉逍遥点点头,说:“鬼哭猫笑杀人,从来都是把人的脑袋从身体上扯下来,可从来不会用剑。” 柳君逸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玉逍遥露出了一个愉快的微笑:“所以如果你用剑杀了我,你怎么跟别人解释呢?” 柳君逸咬牙切齿的道:“我需要跟别人解释么?!” “当然,”玉逍遥道,“我虽然有几个很混蛋的朋友,但他们毕竟还没有你这么混蛋,我死了之后,他们肯定是要找上你的。” 柳君逸道:“那又怎样?” 玉逍遥道:“不巧的是,我的朋友里面正巧有跟鬼哭猫笑交过手的人,他们如果恰巧因此发现是你杀了我,想必不会介意用你的脑袋来扬名立万的。” 柳君逸脸上阴晴不定,剑已架在了玉逍遥的脖子上,但他却迟迟不敢割下去。 玉逍遥笑道:“所以如果你肯放了我,我自然会告诉别人,是你除掉了鬼哭猫笑,那时候你在江湖上,就有了大大的名声了。而且还不用失去我这个朋友,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柳君逸还剑入鞘,阴沉着脸在那里沉思着。 玉逍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妨倒一杯酒,边喝边想。” 柳君逸果然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是一杯,两杯,三杯,直到整整一壶酒都被他喝了个干净。 玉逍遥叹息道:“你可真不是个合格的朋友,你应该给我也来一杯的。” “闭嘴!”柳君逸把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他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又看了看玉逍遥,脸上神色变幻,犹豫难决。 紧接着,他把牙一咬,起身站了起来。 “你想通了?”玉逍遥问。 “不错。”柳君逸道,“我想通了。” 他紧紧的盯着玉逍遥,笑道:“我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摇晃着,车轴转动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吱呀声,让玉逍遥很是怀疑这个马车会不会突然散掉。 马车是柳君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上面没有顶棚,大概是用来运载货物的,上面的木头都已经开始腐朽破烂,破旧到连把它劈来做柴都嫌费事的程度。拉车的那匹老马更是骨瘦嶙峋,浑身上下挑不出三两好肉来。 柳君逸换了一身粗布的衣服,脸上抹了泥,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的脸庞,他的剑藏在了马车下面,乍一看过去,就是一个赶车的车夫,哪里还有江南柳家大公子的半分影子。 玉逍遥躺在马车上,也改换了样子,他的肤色被柳君逸用某种汁液抹的蜡黄,脸上粘了胡须,还贴了麻子,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按柳君逸的话,他是一个生了病的哑巴,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玉逍遥躺在马车上,他身下还垫着一层稻草,那竖立的草杆刺挠着他的脖颈,让他感觉很是难受。路两旁的树枝在他的上方伸展开来,阴影和阳光交替着在他的脸上流淌过去。 他虽然很聪明,但柳君逸却也不是笨蛋,柳君逸想出来的方法,甚至连他都有些佩服。 “我可以把你活着交给唐门,这样那些想替你报仇的人就找不到我头上了。” “虽然杀死鬼哭猫笑这样的大功劳没办法记在我的头上,但至少我有了钱,还能留下一条小命来,也算是不亏了。” 玉逍遥承认,柳君逸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很无耻。 聪明而又无耻的人,往往能在这个江湖上混的很好。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头待宰的猪,被捆绑好了,正在送往屠宰场的路上。他忽然觉得这很好笑,因为他吃过很多猪肉,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上和它们一样的路。 马车吱扭吱扭的停了下来,现在已是晌午了,玉逍遥都能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柳君逸当然也饿了,正巧路边有家茶馆,生意看起来还不错,于是他把马车停了下来,打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放心,我会给你带两个饼回来。”柳君逸拍拍马车的边缘,说道。 玉逍遥闻到了炊饼的香气,于是感觉更饿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歪过头去,透过马车上开裂的缝隙,他正好能看到那个烙饼的大锅。 柳君逸走过去,买了几个大饼,又买了一碗汤,又急急的走了回来,他生怕自己不在马车边会发生什么变故。他坐回了马车上,啃起了大饼喝起了汤,但看他龇牙皱眉的样子,这种粗食显然不合他的口味。 饿肚子的时候看别人吃饭会更饿,玉逍遥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干脆转过头去,看着一旁的风景。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是个脸上带了一道刀疤的中年男子,男子低头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坐在马车上的柳君逸。 柳君逸嘿嘿一笑,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道:“大爷,你也想吃饼么?” 男子并不答话,只是冷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声不吭的转身走开了。 柳君逸又低头啃起了自己的饼,一点也没有慌张的意思。 玉逍遥在心中暗叹一声,他可从来没有想到,堂堂的柳家大少爷,装一个车夫竟然能装的这么像,看来江湖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柳君逸啃完了自己手里的饼,又伸了个懒腰,一抬手里的马鞭,嘴里吆喝着,驱赶着马车离开了这处茶馆。 玉逍遥听着自己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不由得苦笑起来。 车行了没有多远,就听后面传来阵阵马蹄声,马蹄声很急,转眼就到了近前。 “前面的,把车停下!” 这吆喝声响起的时候,马还在他们后面,声音落下的时候,几个骑士已经兜着马把他们团团围住了,玉逍遥从马车中看去,中间有一个正是那个刀疤脸。 柳君逸无奈,只好停下了车,点头哈腰地道:“几位大爷,有什么事吗?” 刀疤脸看了他一眼,对同行的人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他。” “你车上载的是什么人?”有一人沉声问道。 柳君逸道:“回爷的话,是我的一个亲戚,是个哑巴,身上得了病,我带他去看大夫的。” 问话的那人道:“不用带他去看大夫了,我就是大夫。” 柳君逸强颜笑道:“这位爷您真会开玩笑,我们还急着见大夫,您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走了。” “呵呵。”那人冷笑一声,厉声问道:“我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君逸装出吓了一跳的样子来,诺诺地道:“我只是个车夫,车夫。” “车夫?”那个刀疤脸冷笑道,“车夫会有你这么一双嫩手?你也太小看我们铁杀门了吧!” 柳君逸被他拆穿,也不慌张,笑道:“原来是铁杀门的好汉,想不到能一眼看穿在下的伪装,真是佩服。不知诸位拦住我的车有何贵干?” “哼哼。”领头的那人道:“有何贵干?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这后面运的是谁?” 柳君逸笑道:“他是谁,跟各位有什么关系么?” 那人道:“大有关系,我们铁杀门的兄弟在夷陵城里得到消息说,唐门要抓的那个玉逍遥昨天是被鬼哭猫笑掳了去,今天一早,鬼哭猫笑被人发现死了,但玉逍遥却不见了。我怀疑,你这后面运的,就是玉逍遥,是不是?!” 柳君逸道:“原来如此,那诸位可真是搞错了。” 话音一落,他已经摸出了藏在马车下面的那口长剑。长剑在手,他人已纵身而起,剑锋直指那个带头的男人。 他本不是弱手,他的剑法也不错,又加上是突然袭击,那个带头的侧身想躲,却还是被他一剑刺中了肩膀,大叫一声,落下马来。 “就是他,兄弟们杀啊!”那个疤脸见老大落地,赶紧大叫起来。 “好胆!”柳君逸怒喝一声,手中长剑舞作一团。只见剑光胜寒,鲜血四溅,又有两人人被他刺中,惨叫着落下马来。 但双拳不敌四手,好虎难架群狼,对方人数占优,武功虽然比柳君逸差了些,但也不是一招都过不了,拼着伤了四五个人,在刀疤脸的带领下,他们终于把柳君逸按在了地上。 那个刀疤脸过去扶起了领头的那人,两人互相搀扶着,气喘吁吁的走到马车边上,刀疤脸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来,仔细的看着玉逍遥的脸比了比,点点头道:“老大,就是他了,他就是玉逍遥。” 带头的那个一手捂着自己的肩膀,大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玉大侠解开穴道。” “是是。”刀疤脸连忙伸出手去,在玉逍遥的几处穴道上按摩了几下。 玉逍遥大喘了一口气,从马车里坐了起来,对那个领头的拱了拱手,道:“这位铁杀门的兄台,大恩不言谢,这个恩情,玉某记下了。” 那个汉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玉大侠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哦?”玉逍遥疑惑的看着这个汉子,“玉某不记得之前有见过兄台啊?兄台何出此言?” “呵呵,”那个汉子笑了起来,“玉大侠有所不知,在下仇献闻,我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那小弥勒寺的慧远大师!” 第28章 又见故人 当仇献闻把柳君逸丢在他面前的时候,玉逍遥忽然有种很荒诞的感觉。 他以为是朋友的人,为了区区五千两背叛了他。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却为了一个义字舍身前来救他。 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奇妙。 柳君逸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他。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柳君逸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道:“要杀便杀,何须假惺惺的。” 玉逍遥从地上捡起了柳君逸的那把长剑,拿手指一弹,雪亮的剑身顿时发出了一阵龙吟之声。 “好剑!”玉逍遥赞道。 柳君逸紧闭着嘴,脸色一开始发白,虽然他极力克制着,但他的手还是在微微发抖。 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已经贴在了柳君逸的脖子上。 似乎是因为剑刃太过冰冷,柳君逸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 玉逍遥道:“你若求我,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柳君逸猛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玉逍遥。 这句话本来是他对猫笑说过的,他当时手握着宝剑,自以为掌握着生杀大权,智计在握,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俯视着那个趴在地上的女人。 那个被他欺骗过的女人。 但现在,他已不再手握长剑,他已不再高高在上,他只是一个跪倒在尘埃里的可怜虫罢了。 寒气从剑刃上蔓延出来,几乎将他整个冰封,这寒气擭住了他的心脏,狠狠的挤压着,蹂躏着。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我···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求求你。”柳君逸跪在地上,拼命的磕着头。 玉逍遥难以相信,这个刚才还铮铮傲骨的男人,现在竟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向他磕着头,祈求饶命。 这哪里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柳家大公子,这不过是一个被死亡吓破了胆的懦夫罢了。 玉逍遥举起长剑,手指在剑身上连弹数下,只听一阵脆响,那把精钢打造的长剑就这样被他弹的碎裂开来,那碎片叮叮当当掉在地上,掉在柳君逸的眼前。 玉逍遥淡淡地道:“既然没有做好死的觉悟,为什么要害人呢?” 柳君逸抬起手来,狠狠的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你走吧。” 柳君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你让我走?你肯放我走?” 玉逍遥道:“我曾经拿你当朋友,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从现在起,我玉逍遥再没有你这个朋友。你走吧。” 柳君逸跳了起来,一头钻进了树林里。 仇献闻撇撇嘴,道:“这要是我的朋友,老子非得把他的脑袋削下来,卖友求荣的小人,呸!” 玉逍遥摇摇头,道:“仇兄,你的伤不要紧吧?” 仇献闻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笑道:“没事没事,小伤而已。不知玉大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玉逍遥道:“我要往金陵去。” 仇献闻道:“玉大侠,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玉逍遥道:“仇兄请讲。” 仇献闻道:“现在夷陵城里到处是你的图形画影,不仅混黑道的想拿你换银子,就连正道的人也都道你是六合刀的帮凶,吵嚷着要抓你,现在玉大侠你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码头,只怕都会立马被他们发现。” 玉逍遥笑道:“无妨,只怕他们抓不到我。” 仇献闻嘿嘿一笑,道:“我也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起过,说玉大侠的逍遥游身法天下无双,要论轻功,更是当世少有,但是好虎不敌群狼啊。更何况,你如果上了船,他们在江上拿你,只怕玉大侠轻功再好,也是难以逃脱。” 玉逍遥点点头,“这倒也是。” 仇献闻道:“依在下之见,玉大侠不妨先到我们门中一坐,一来,我师父也在夷陵城中,刚好可以来与玉大侠一聚。二来呢,暂避一下风头,稍歇两日,到时别人只道玉大侠你已然走远了,就不再寻访,到那时再走也不迟啊。” 玉逍遥似笑非笑的盯着仇献闻,也不答话。 仇献闻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嘴上强笑道:“玉大侠以为如何呢。” 玉逍遥道:“好主意,就是不知道,这主意是阁下想出来的呢?还是别的什么人想到的呢?” 仇献闻脸色微微一变,装作若无其事的道:“玉大侠真会开玩笑。这自然是在下的肺腑之言了。” 玉逍遥笑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玉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仇献闻让他的手下让了一匹马出来,给玉逍遥骑着,他把肩上的伤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笑呵呵的与玉逍遥并辔同行。他的手下在后面跟着,脸上带着看上去极其别扭的微笑,就像有人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硬逼他们笑似的。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离开了大路,走进了一片竹林,走上了一条蜿蜒的小路。 风起竹篁,翠玉幽深。 仇献闻脸色愈加的不自然了,他抿着嘴,不时伸手抹去额上的汗珠。 玉逍遥笑道:“仇兄,你还好吗?” 仇献闻挤出一个微笑来,漫不经心的回道:“还好还好。” 玉逍遥看了看前面,又问:“我们还有多远能到?” 仇献闻敷衍道:“快了快了。” 玉逍遥觉得有趣,于是又追问道:“是不是有人在等我?” 仇献闻道:“有的有的···”话一出口,他反应了过来,苦笑道:“玉大侠,你莫要捉弄在下了。” 玉逍遥笑眯眯的看着他:“那仇兄怎么满头大汗啊?” 仇献闻闻言,下意识的抹了一下额头,手上顿时被汗浸湿了。他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强笑道:“是肩上的伤太疼了,所以才这么多汗,又有点恍惚,玉大侠不要见怪。” 玉逍遥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怕仇兄力有不逮,没办法把我带到地方。” 这句话一语双关,说的仇献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玉逍遥微微回头,拿眼去瞄跟在后面的那几人,只见他们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了,有人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仇献闻赶紧打了个哈哈,“玉大侠,你看,前面就到了。” 玉逍遥抬眼一看,马已行到了竹林的尽头,眼前一片开阔,青青的草地上有一条溪水环绕,溪水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寨子,寨子的门口挂着一块有些破烂的牌匾,上面书着“铁杀门”三个大字,虽然拙朴,倒也别有一番雅致。 入了寨子,仇献闻当先带路,领着玉逍遥来到了正厅。 正厅上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五六样精致的小菜,但奇怪的是,桌上只备了两份碗筷,也只摆了两把椅子。 玉逍遥笑道:“仇兄莫不是想与在下把酒对饮?” “不敢不敢。”自从进了大厅,仇献闻似乎连呼吸都更加小心了,他谦卑的低着头,说:“玉大侠请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这样说着,真的就退了出去,退出去之前还把门带上了。 虽然刚过了午时,但大厅里还是有些阴暗,阳光从高处的窗户照下来,照在桌子上的饭菜上。 玉逍遥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中午还没有吃过东西。 仇献闻还没有回来,想必他应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了。 不管是谁想见自己,这个人都始终没有要露面的意思。 玉逍遥抽了抽鼻子,大模大样的坐在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就喝了下去,嘴里赞道:“好酒!” 他既喝了酒,又拿起筷子来,开始夹桌子上的菜吃,他已有许久没有这么好好的吃一顿饭了,所以他吃的很急,吃的很快,一大桌子菜很快都进了他的肚子里。于此同时,桌上的那壶好酒也都倒进了他的嘴里。 吃饱喝足了,依然没有人露面。 玉逍遥也不着急,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惊醒过来,耳边听到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玉逍遥很是得意,睡觉也算是他的拿手本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想睡,他就总能睡着,只要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他马上就能清醒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玉公子还能睡得着么?”这个声音很轻柔,像是一阵春风吹拂过他的心田。 玉逍遥凌空翻了一个跟头,落地时人已朝向了门口。 苏青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站在门口,冲他微微笑着。 “苏姑娘···”玉逍遥欲言又止。 苏青盈盈走到他面前,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脸,口中道:“玉公子,你···近来可好?”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能吃能喝能睡,再好不过了。” 苏青掩嘴笑了起来,“你这么能吃能喝,就不怕酒里菜里有毒么?” 玉逍遥看看苏青,苏青也看看玉逍遥,两个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 他们都想到了白帝城的那坛酒。 玉逍遥道:“看来喝酒果然不是一件好事。” 苏青眨眨眼,道:“那不妨喝些茶醒醒酒吧。” 桌上的残羹剩菜被很快地撤了下去,仇献闻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把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又有一个汉子捧着一套茶具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又赶紧退了出去。 玉逍遥看到那汉子端进来的是茶,不由得微微一皱眉,又见这么一个粗壮的汉子竟像酒馆里的跑堂小厮般战战兢兢,又不由得觉得好笑。 “你是怎么把他们这么呼来喝去的?”玉逍遥忍不住道,“这个法子我倒是想学一学。” 苏青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放在了桌子上。 一张红梅贴。 玉逍遥不禁笑了,“看来这个法子我是学不来了。” 他顿了顿,终于开口问道:“苏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青道:“我前几日就到了夷陵,听说到处都在图形画影的要抓你,于是就找上了这个铁杀门,让他们留意你的动向,不想他们竟还真的把你找回来了。” 玉逍遥疑道:“那个仇献闻真是慧远大师门下?” 苏青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笑着点了点头,“他以前确实是慧远大师的弟子,后来还俗了,这一次若不是我找到他,只怕他就把你押到武当山去了。” “武当?”玉逍遥道,“为什么要去武当?” 苏青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就在几天前,你还在唐门的时候,江湖上有十余个大小门派的掌门在一夕之间被六合刀暗杀,于是江湖上人心惶惶,武当同少林联名向天下群雄发出了除魔令,要效法三十年前,再次集结起来,势要消灭六合刀。” 玉逍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夷陵城中有这么多的江湖人士。” 苏青道:“正是,六合刀在世人眼里神秘莫测,从不公开露面,但是有一个人除外。” 玉逍遥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你说的那个笨蛋莫非是我?” 苏青点了点头,道:“如今无论正邪,都已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玉逍遥端起茶杯来,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感觉那股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慢慢化开。 “还不算太糟。”他说。 苏青看着他,“还不算太糟?” 玉逍遥点点头,说:“这茶喝起来是没有那么糟糕。” 苏青哭笑不得,只得轻轻的摇了摇头,道:“玉公子,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玉逍遥自信地笑道:“我有几个很好的朋友,我的运气一向也不错,更何况,只要是我想逃,这天下就没人能追得上我!” 他冲苏青眨眨眼,道:“所以你看,我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呢?” 苏青被他逗笑了,轻轻举起了茶杯,道:“江湖险恶,玉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玉逍遥颔首笑道:“苏姑娘的话,我会记在心里的。”他也举起了茶杯,袖子从他手腕那里滑落下去一截。 苏青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玉逍遥的手腕。 “这是?”苏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是天毒掌?” 第29章 风起竹篁 玉逍遥默不作声的抽回了手臂,拉上了袖子。 苏青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玉逍遥赶紧转移话题:“你为何没去找雪夫人?” 苏青笑了笑,脸上露出了似是伤心又似是解脱的神情,“她死了。” 这下轮到玉逍遥吃惊了,“死了?!” 苏青看着他,道:“那粒天毒丹根本就是假的。” 这个玉逍遥当然知道,如此看来,玉蝶杯并没有在雪夫人的手上。 不过也未必,如果玉蝶杯真在雪夫人手上,她说不定已猜到了金刀老六在用假的天毒丹在试探她,那她很有可能就是以诈死来逃避。 “玉公子。”苏青看着他的手腕,道:“是那个人么?” 玉逍遥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苏青咬咬嘴唇,默默的为两人斟上了茶,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看得出玉逍遥不想多说,所以她也不问。 聪明的女人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于是气氛一时沉默了下来,两个人隔桌对坐,默默的喝着杯子里的茶,却不觉得尴尬,仿佛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一样。 仿佛一直都是这样一般。 玉逍遥看着面前的佳人,心下一阵恍惚,连日来的厮杀,阴谋,追逐,都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这一辈子的记忆,似乎就只有手里的这杯茶,和眼前的这个人而已。 苏青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玉逍遥问:“苏姑娘在笑什么?” 苏青道:“我忽然想到,这间屋子本是用来喝酒吃肉,谈论刀尖上的生意的地方,但如今,你我却在这里喝茶,真是有趣。” 玉逍遥也笑了起来,他连说了三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苏青眨眨眼,道:“哪里好了?” 玉逍遥道:“苏姑娘也知道说笑话了,这难道不好么?” 两个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玉逍遥道:“我来的路上,看到寨子外面有一片竹林,若要喝茶,那里是个不错的去处。” 苏青微笑着看着他,道:“那就如君所愿吧。” 这处竹林也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头了,随处可见碗口粗细的竹子,更粗壮的甚至如小树一般,风一吹来,竹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有些已经泛黄的竹叶被风一吹,悠悠的落了下来,像是下了一场竹叶的雪。 苏青和玉逍遥并肩而立,任凭竹叶悠悠落在他们的头上,肩上。 “真好。”苏青轻轻的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仰面向天,让穿过竹叶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带着清香的竹叶从她脸庞上划过。 飒飒的竹叶声隔绝了尘世的声响,也容易让人忘却尘世中的种种烦恼,玉逍遥轻轻闭上了眼睛,不见了人马行声的馀烈,只听见一片萧瑟的孤独。 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冰凉而柔软的触感,他睁开眼睛,苏青也在静静的看着他。 他反手,将触碰着他指尖的那只柔荑抓在了手里。 苏青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忽然转身投入了他的怀里,那火热的嘴唇也贴了上来。 两团孤独而炽热的火焰轰然碰撞在了一起。 竹林的地面比想象中的要舒服,散落在地上的竹叶铺成了一张柔软的大床。 人语已微不可闻,只剩下风起竹篁的飒飒声。 一片黄叶飘落下来,落在了他的眼上,玉逍遥伸手把它拿了起来,放在眼前慢慢把玩着。苏青靠在他的胸口,一头如瀑般的黑发覆盖在他身上,像是一缎上好的黑色锦缎。 玉逍遥将她拥在怀里,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想问的问题。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苏青的身子微微一僵,“我不知道。”她说。 苏青说:“我自小就是从雪夫人身边长起来的,她教我功夫,教我弹琴唱曲,教我怎么杀人。我从懂事起,所知道的就是听从夫人的命令,除了她的命令,其他的都不重要。” 玉逍遥道:“可是,现在她死了。” 苏青眼里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说:“是的,她死了···她死了,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还能做什么···” 玉逍遥道:“你就没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么?” 苏青苦笑道:“我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除了杀人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玉逍遥忽然握住了她的手,道:“那是雪夫人给你的人生,现在她死了,你不必再这么做了,现在你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苏青喃喃地道:“为自己而活么···” 玉逍遥点点头,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道:“不急,不急,你可以用此生剩下的时间慢慢去想清楚。” 苏青嫣然一笑,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听,说:“听,好像是流水的声音。” 那的确是流水的声音。 原来是玉逍遥见过的那条小溪穿过了竹林,潺潺的流淌着,水面上闪耀着阳光,泛着粼粼的波光,溪水很是清澈,能看清水里的游鱼和水底的小石头。 苏青看着溪水,眼睛里闪闪的发着光。 她转过头来,对玉逍遥说:“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想做的事么?” 玉逍遥点点头。 苏青笑了起来,笑的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脚伸到这溪水里去。” 她说做就做,很快的把脚上的鞋袜除了个干净,把那一双纤纤玉足伸进了有些冰冷的溪水里,顿时浑身一阵颤栗。 玉逍遥问:“你之前从没这样做过么?” 苏青摇了摇头,“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在西湖上,看到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采莲小姑娘就这样,赤着脚坐在船边,把脚伸进湖水里,轻轻的踢着水。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玉逍遥问:“在想什么?” 苏青道:“当时我在想,我若是把身后船舱里的那几具尸体扔进湖里,不知道会不会被她看到。” 她说完,轻轻笑了起来,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一样。 玉逍遥却笑不出来,当别的小女孩还在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美好的岁月的时候,她却被训练成了一个冰冷的杀手,一件高雅的工具,就连在水里泡脚这样的小事,在她看来都是一件奢侈的享受。 “你不要来试一下吗?”苏青笑着看着他。 玉逍遥道:“我只怕我一下水,这片水就脏了。” 苏青轻轻笑了起来,“我想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你下来陪我。” 玉逍遥道:“好,只要你不后悔。” 苏青眼神坚定的看着他,道:“不后悔。” 溪水果然很凉,但一旦适应了,就会觉得还是很舒服的。 苏青忽然挑起了水花,溅在了玉逍遥身上,看着玉逍遥狼狈的样子,她掩嘴轻轻笑了起来。 她简直像是变回了一个小女生一样。 玉逍遥却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寒意,比脚下的溪水还要冰冷刺骨。 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抱住了旁边的苏青,整个身体突然向旁边平移出去一丈远近。 只听嗤的一声,平静的水面上被激起了一道笔直的水花,一路延伸到了对岸。 玉逍遥看直了眼睛,他知道,这水花绝不是暗器打出来的,只有劈出的剑气能激起这样笔直的水花。 而这个世界上,能用剑发出的剑气的高手,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每一个对他来讲,都是非常棘手的人物。 “好一个玉逍遥,好一招逍遥游。”有人从竹林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短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手里拿着一把翠绿如玉的宝剑。 玉逍遥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这个人的轻功,绝不在他之下。 玉逍遥看了看他手上的那把剑,认出了眼前这人是谁,“竹叶青?阁下是第五胥?” “不错,”第五胥点点头,手中的长剑指着玉逍遥,“天下第五的第五胥!” 这个第五胥是个狂人,也是个剑痴,他自幼习剑,年方二十便已罕逢敌手,于是他四处找人比试,历经大小数十战,只输给过四个人,他又恰好姓第五,于是便自称是天下第五的第五胥。 玉逍遥看他刚才发出的那道剑气,心里暗自思量,这人只怕不是天下第五也差不多了,至少他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能使出这样的剑。 “阁下莫非也是来抓我的?”玉逍遥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苏青前面。 “哼。”第五胥不屑地道,“莫要把我和那些人相提并论,你是不是六合刀的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玉逍遥道:“那阁下是为何而来?” 第五胥道:“江湖四少,铁血玉箫。这八个字听得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我一直想找血剑薛情比试一下,看是他的剑厉害,还是我的竹叶青更快。但是我一直找不到他,你既然能和他齐名,想必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不如与我比试一番,如何?” 玉逍遥一阵头疼,看来第五胥这个剑痴的外号果然名不虚传,一上来就要和人比试。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看到竹林深处又走出一个人来,于是他笑了起来。 第五胥道:“你莫非觉得我在说笑?” 玉逍遥摇摇头,道:“我只是在开心,我不用和你比试了,因为你找的人已经来了。” 走过来的那人果然是薛情,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他走的不快,但却很稳,即使手上抓着一个人,他依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五胥看着薛情,忽然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薛情走到近前,把手里的人丢在地上。 那人的穴道已被封住,身子动弹不得,被薛情这么一摔,脸朝向了玉逍遥,竟是个熟人。 玉逍遥笑道:“柳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柳君逸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恐。 薛情面无表情的看着第五胥,“这人是你带来的。” 第五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好像他随时会消失一样,“不,是他带我来这里的。”第五胥说。 薛情点点头:“很好。带上他,滚。” 第五胥一愣,忽然大笑起来,他说:“我一直以为我很狂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狂。” 薛情冷冷的看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薛情说话有个特点,那就是从来不说问句,哪怕是在问别人问题,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像是在陈述某件事实一样。 第五胥拿剑指着薛情,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薛情道:“不知道。” 第五胥颤抖的更厉害了,他把牙咬得咯咯直响,“很好,那就让我来告诉你。” 话音一落,竹叶青在空中闪过一道寒光,直指薛情的喉咙。 “叮!” 竹叶青停在了半空中,它没有刺进薛情的喉咙。 因为薛情已拔出了剑。 一口血红色的剑! 血剑! 血剑的剑尖稳稳的顶住了竹叶青的剑尖,不论第五胥如何催动,都不能前进半分。 第五胥大喝一声,抽剑回身,剑舞生寒,再次向薛情攻去。 但无论他如何进攻,薛情总是在他出手之后才出手,每次出手,血剑的剑尖都直指第五胥的要害,第五胥若是不收手,非但伤不了薛情,自己还会丧命在这把血剑下。 就这样又过了十余招,第五胥忽然撤剑退去,他横剑当胸,稳稳站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原来他久攻不能得手,急火攻心,竟然气的吐了血。 薛情收剑回鞘,淡淡地道:“很好,你走吧。” 第五胥愣了愣,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原来我的剑法在你眼中仅仅是很好么?” 薛情道:“剑法很好,心境差了些。” 第五胥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薛情,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良久,他才点点头,道:“好,血剑薛情,一年之后,再来比过,如何?” 薛情道:“很好。” 第五胥转身就走,看也不看地上的柳君逸。 柳君逸的一张脸已变得煞白,他看着玉逍遥,呜呜的哭了起来。 薛情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拿脚一挑,一踢,柳君逸顿时飞入了竹林深处,摔得不见了踪影。 玉逍遥笑道:“这可真是滚了。哈哈哈哈。” 薛情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玉逍遥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薛情开口了,他看着玉逍遥,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 “我来带你去武当。” 第30章 江湖道义 玉逍遥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要我跟你去武当?” 薛情点点头,他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更不喜欢重复自己说的话。 苏青道:“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玉逍遥看着薛情,忽然笑了起来,“是的,我们的确是朋友。” 苏青不解的看着他。 玉逍遥忽然大声道:“好,我和你去。” 苏青愣住了,一时间,她觉得玉逍遥不是疯了,就是傻了,因为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傻到自投罗网。 玉逍遥当然没有疯,他也绝不是一个傻子,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玉逍遥道:“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 他这话即是说给薛情听的,也是说给苏青听的。 苏青当然明白,但她还是不懂,“柳君逸也是你的朋友。”她说。 玉逍遥笑道:“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他看着薛情,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薛情点点头,道:“我也相信你。”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玉逍遥相信薛情,是因为他知道薛情绝不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他知道薛情绝不会害他。 薛情相信玉逍遥,是因为他相信玉逍遥绝不会是六合刀的人。 两个人都对对方身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但两个人却又绝对的信任对方。 这真是天底下最没有道理的事情了。 但这又本是再应当不过的事。 所谓朋友,不就是那个当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你做错了,仍然始终选择相信你的那个人么。 薛情说:“若我错了,由我来杀你。” 玉逍遥道:“再好不过了。” 朋友当然也应该是那个当你做错了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纠正你的人。 苏青摇摇头,只觉得眼前的这两个男人都疯的可以。 她既然无法劝阻玉逍遥,那至少有一件事是她还能做的。 “那我陪你去。”她说。 “去哪里?”玉逍遥问。 苏青看着他,说:“去武当。” 玉逍遥也看着她,“你知道武当是什么地方么?” 苏青点点头,道:“知道。” 玉逍遥问:“那你还要陪我去?” 苏青笑了,她说:“没错。” 玉逍遥眨了眨眼睛,他想问为什么,但他不敢问出口。 他怕这个问题一出口,就会伤了苏青的心。 但苏青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太懂玉逍遥眼里的神情了,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我现在可以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了?” 玉逍遥点点头。 苏青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陪在你的身边,不管要去哪里。” 当一个女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一个男人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什么也不说,因为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所以玉逍遥只是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伸手点住了她的穴道。 苏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玉逍遥说:“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君子,我是一个混蛋。” 他转过头去,不去看苏青的眼睛,“对待一个混蛋最好的方法,就是忘了他。” 他说完这句话,大步的走进了竹林,一直到走出了这片茂密的竹林,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薛情默默的看着这一切,默默地跟在他身边走出了竹林。 玉逍遥忽然停下了脚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一个混蛋?”他问。 薛情道:“你不是。” 玉逍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不是?我刚把一个把自己都给了我的女人扔在了那片竹林里!这难道还不够混蛋么?” 薛情淡淡地道:“你是为了保护她。” 玉逍遥大声道:“我当然是为了保护她!” 薛情道:“所以你不是。” 玉逍遥摇摇头,道:“你如果真的这么想,就说明你真的太不懂女人了。” 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着后面那片青翠的竹林,竹影深深,早已不见了苏青的身影,他喃喃地道:“在女人眼里,一个男人抛弃了一个女人,哪怕是再好十倍的理由,也改变不了这个男人是个混蛋的事实。” 薛情道:“你很懂女人?” 玉逍遥幽幽叹了口气,道:“不,我不懂。” 薛情道:“至少你可以回去告诉她。” 玉逍遥苦笑,“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我抛弃了她是为了她好么?” “不,”他深情地看了这片竹林最后一眼,似是想将此时此地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不如相忘于江湖吧。”他说 他终于转过头去,一直进了夷陵城,他再也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跑回去,忍不住与她永远地留在这里。 但是他不能。 他们走进了一家茶馆,闫铁柔和法净都已经等在了这里,同一张桌子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一个身材高挑的的中年男人。 玉逍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剑过飞雪的点苍神剑郭一飞,他不但是点苍派的掌门人,更是一名绝世的剑客。 法净脸上还是带着千年不变的微笑,看见他们进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薛施主果然说到做到。” 郭一飞捋着颔下的胡须,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看上去总是一副愁眉苦眼的样子,他说,“我早就说过,这个世上,能真正制得住玉逍遥的,恐怕就只有薛情了。” 玉逍遥苦笑,这话说得并不对,至少在座的人里就有一个人曾经制住过他,虽然靠的是偷袭,但确确实实的制住了他。 这个人现在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看他,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对闫铁柔来说,夷陵是他几位爱徒的葬身之地,虽然凶手已经伏诛,但心中的悲痛又岂是能随意抹平的。 薛情淡淡的道:“他是自己跟我来的。” 郭一飞的脸色很难看,他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又是点苍派的掌门,薛情这话几乎是在公然的打他的脸,但他城府极深,自然不会将这不满写在脸上。 玉逍遥却明白薛情这话的用意,薛情当然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会得罪郭一飞,但是同时也表明了两点,第一,薛情和他玉逍遥还是朋友,所以玉逍遥肯跟他乖乖回来,第二,如果玉逍遥不是无辜的,当然就不会自愿和他一起回来了。 玉逍遥大模大样的坐下来,道:“现在我来了,我们几时去武当?” 法净道:“我们不去武当了。” 玉逍遥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去武当了?” 薛情也显得有些吃惊,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法净说:“不错,因为鄙寺的住持师兄和武当的苍松真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玉逍遥挖了挖耳朵,道:“难道是我听错了?他们来这里不会是为了早点见到我吧。” 郭一飞道:“你?你还不值得劳动那两位的大驾!” 法净说:“因为夷陵城里刚出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说出来,玉逍遥非但连想都想不到,反而觉得十分可笑。 法净说:“你可听过燕子坞的名头?” 玉逍遥当然听过,燕子坞一手掌管了长江水道上过半的生意,不仅富可敌国,更是高手如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帮派,燕子坞的大当家李燕云更是一代豪侠,不仅身手高强,更是仗义疏财,时常救济在江上混饭吃的苦哈哈。 法净说:“李燕云今早起来,发现卧室的门上插着一把金刀。” 金刀,自然是金刀老六的金刀。 玉逍遥道:“金刀老六的意思当然不会是请他喝茶了。” 法净点点头,道:“连月来,江湖各处遇害的掌门都是这般,在遇害的前几天收到一把金刀,且金刀上都带有一张字条,若是不照字条上说的去做,在数天内就会一命归西。” 玉逍遥道:“所以,李燕云的字条上写着什么?” 法净低颂了一声佛号,却不愿说出字条上的内容。 他不说,郭一飞却忍不住道:“字条上写着,三日之内,要他奉上你玉逍遥的人头。” 有人点名要自己的人头,本是一件恐怖的事,但是玉逍遥却笑了起来。 郭一飞道:“你觉得很好笑?” 玉逍遥笑着说:“不错。” “为何?”郭一飞问。 玉逍遥说:“六合刀要杀我,这岂非证明了我不是六合刀的人。” “非也非也。”法净摇了摇头。 玉逍遥问:“大师不这么想?” 法净道:“六合刀要杀你,有可能是因为金刀老六怕你泄露他的秘密,所以要杀你灭口,也有可能是故意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你不是六合刀的人,更有可能,他们是在声东击西,说是要杀你,其实是要救你。” 玉逍遥不笑了,他摸摸鼻子,道:“好像是有这些可能。” 郭一飞冷笑,道:“你们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反而更加坐实了你是六合刀的人这一事实。” 玉逍遥苦笑,“好像确实是这样。” 一直不开口的薛情开口了,他从不说废话,所以一开口就直入主题,“那现在呢?” 法净道:“现在,我们等。” 他们等的自然不会是少林寺和武当派的掌门,即使飞鸽传书,即使快马加鞭,苍松真人赶到这里也要五天时间,少林寺的住持法觉大师还要更晚一些。 所以他们等的自然是李燕云。 好在燕子坞的总舵离夷陵不是很远,李燕云通过飞鸽传书联系上法净和闫铁柔之后,就立刻往夷陵赶来,他们从下午等到了晚上,等到明月初升,华灯初上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李燕云。 几乎所有人看到李燕云的第一眼,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商人,而不是长江水道上的霸主,燕子坞的大当家。 玉逍遥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胖的连肚子都快坠到地上,两个腮帮子顶的上两个山东大包子的大胖子,竟然会是以一手燕子三抄水名动江湖的李燕云。 李燕云晃悠悠的走进门来,之所以说晃悠悠的,是因为他一走动,那一身的肥肉都在上下晃动。他身上穿的那件云锦苏绣的华裳,几乎能装得下三个人去。他十个手指头上带着十个明晃晃的金戒指,十个戒指镶嵌着十种不同的名贵宝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他的腰带也极其华丽,是一条镶了美玉的金腰带。 这几乎就是一个行走的金库,玉逍遥心中暗想,他也想不通,这样一个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暴发户土财主的人,是怎么当上燕子坞的大当家的。 李燕云晃到他们面前,以一种极其滑稽可笑的姿势作了一揖,道:“事出紧急,多谢少林与武当能为在下出面,真是感激不尽。” 闫铁柔只是从鼻孔里出了口气,只当答应了。 法净笑呵呵的站起来,道:“李大当家不必客气,江湖救急,自然义不容辞。” 李燕云搓着手,笑道:“还是要谢,还是要谢。不知道贵寺的法觉大师和武当的苍松真人什么时候能到?” 法净道:“快则三五日,便可到此。” 李燕云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强笑道:“三五日,有些太长了吧。”说着这话,他忍不住拿眼看着玉逍遥。 郭一飞不满的冷哼一声,将随身的长剑拿出来放在桌上,道:“大当家的不用害怕,有我们几人在,谅那个金刀老六也不敢胡来,大当家的只管放宽了心。” “是是是。”李燕云唯唯诺诺的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说着这话,还是忍不住拿眼睛去瞟玉逍遥。 玉逍遥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脸色却忽然一变。 他忽然一探手,一掌击向李燕云,这一掌又急又猛,悄无声息,李燕云不由得大骇,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正是这一步救了他。 所有人都看到金光一闪,一件物事已经被玉逍遥抓在了手里。 若不是玉逍遥突然出掌,李燕云不退那一步,这件物事此刻已在李燕云的脑袋上了。 玉逍遥摊开手来,所有人都看到了躺在他手心里的那件东西。 一把金色的小刀。 第31章 金刀再现 看见那把金刀的一瞬间,李燕云的脸色霎时变的煞白。 薛情拔剑在手,几乎在玉逍遥抓住那把金刀的同时,他人就已到了门外。 夜风吹起路边的垂柳,细长的柳条在风中飞扬着。 长街寂寂,哪里有什么人影。 李燕云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稳,玉逍遥搭了一把手,将他让在凳子上。 “多谢。”李燕云诺诺地道。 郭一飞看着他,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法净道:“李施主不必惊慌,这几日你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李燕云连忙拱手道:“甚好甚好,不知几位可有了落脚的地方?” 法净道:“就在此地落脚。” 李燕云道:“在下在这夷陵城内尚有一处房舍,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妨移步寒舍,可好?” 法净几人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比起客栈来,私人的府邸防卫更严密一些,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提议。 法净微笑道:“阿弥陀佛,既如此,那就多有打扰了。” 李燕云不愧是燕子坞的大当家,这处房舍虽然面积不甚大,倒也十分的精致,有正厅,有侧房,有亭台,有连廊,连院中也是别有风景,俨然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 李燕云去了后面安排去了,给玉逍遥他们引路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是伶俐的小童子,他在一旁引路,却不时拿眼睛来看玉逍遥。 玉逍遥觉得很是有趣,问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小童被他这么一问,也不知避讳,直截了当的问:“你就是玉逍遥?” 玉逍遥点点头,“是我。” 小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大家都说你是个大坏蛋。” 玉逍遥笑了,“你看我像么?”他问。 小童摇了摇头,认真的道:“看上去不像。” 郭一飞在后面冷哼一声,道:“小朋友,看上去不像坏人的可未必就不是坏人,要知道,坏人最善于骗人了。” 小童看了看郭一飞,又看向玉逍遥。 玉逍遥冲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小童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有五个人,客房却只有三间,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法净率先开口道:“不如我和玉施主睡一间房,郭掌门和薛施主睡一间房,闫长老独自睡一间房,如何?” 玉逍遥当然没意见,只要不让他和郭一飞或者闫铁柔睡一间房,他就没什么意见。 李燕云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想是刚才安排事情忙坏了。他笑呵呵的来到众人近前,道:“闫长老若是不介意,我想和您老人家住一间房。” 闫铁柔闷闷的点了点头,自顾自的走进了一间房里去。李燕云赶紧跟了上去。 郭一飞和薛情打了个招呼,也回房间去休息了。只剩下玉逍遥、法净和那个小童还站在院子里。 玉逍遥招招手,将那个小童唤过来。 “我问你,你这庄上可有酒么?” 小童点点头,道:“有的。” 玉逍遥道:“很好,那麻烦你去帮我拿一坛酒,拿一个碗来,可好?” 小童犹豫道:“可是老爷···” 玉逍遥道:“我们是你家老爷的客人,贵客。你只管拿酒来,我去同他讲。” “好。”小童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法净一边同他向屋里走,一边道:“玉施主还有心思喝酒?” 玉逍遥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喝酒还重要么?就算是天塌下来,那也得先喝一碗酒,要不然清醒着死了,那才可惜。” 法净摇了摇头,道:“酒是穿肠毒药,玉施主还是少饮些酒才好。” 玉逍遥道:“所以我不喜欢和尚,尤其是你这样的和尚。因为你们非但自己不喝酒,还要劝别人不喝酒,着实烦得很。况且,”他冲法净微微笑道,“我若是喝死了,岂不随了你们的愿了。”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法净笑着摇摇头,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已然入定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童抱着一坛酒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跑到了玉逍遥面前。 玉逍遥拍开酒坛的泥封,拿鼻子一闻,乐道:“好酒,好酒。” 小童摇头晃脑的道,“那是自然,这是酒窖里最好的一坛酒了。” 玉逍遥笑道:“你这小馋猴子莫非也学着偷酒喝了?” 小童摆了摆手,“这东西难喝死了,我才不要喝呢。” 玉逍遥道:“那你怎知这是最好的一坛酒?” 小童道:“因为我听老爷说过,这坛酒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 玉逍遥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道:“不错,不错,我就是贵客。” 他想了想,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来,塞进了小童的手里。 小童慌了,连忙把玉佩还给他,“这可不行,这我可不能要。” 玉逍遥把脸一板,道:“你给我送了一坛好酒,那你就是我的朋友,朋友送给朋友的东西,怎么能说不要呢?” 小童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问道:“我们是朋友?” 玉逍遥一脸认真,“当然。” 说着,也不顾小童的反对,玉逍遥就把这枚玉佩塞进了他的衣服里,“你叫什么名字?”玉逍遥问。 小童摸着胸口处的那枚玉佩,开心的道,“我叫小鱼,水里游的小鱼。” “很好,小鱼。”玉逍遥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朋友,你去休息吧。” “嗯。”小鱼高兴的点点头,兴冲冲的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小声的道:“其实我不喜欢刚才那个干瘦的伯伯。” 他说的当然是郭一飞,玉逍遥笑了,他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喜欢他。” 小鱼走了,门也关好了,玉逍遥倒了一碗酒,优哉游哉的喝了起来。 已经入定的法净忽然睁开了眼,他有些好奇的看着玉逍遥。 玉逍遥端着酒碗,道:“怎么,我脸上开花了?” 法净摇摇头,道:“你这么喜欢交朋友?” 玉逍遥喝干了碗里的酒,仔细咂摸着嘴里的味道,好一会儿才道:“这世上真正能让我开心的事情也就那么几件了,喝酒算一件,交朋友当然也算一件。” 他是一个浪子,孤独本就是浪子的定义。 酒和朋友岂非是慰藉孤独的灵魂的两剂良药。 法净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或许我们真的看错你了。” 夜已深了,坛中的酒也喝干了,玉逍遥趴在桌上,好像已经醉了。 一个人喝的闷酒,当然更容易喝醉。 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划破了这宁静的夜空。 玉逍遥忽然跳了起来,砰地一声撞开门冲了出去。 院子里人影闪动,法净,薛情,郭一飞前后脚的冲了出来,唯独缺了闫铁柔和李燕云。 “不好!”郭一飞大叫一声,冲到闫铁柔那间房间的门口,手中剑光一闪,那扇厚实的木门已被悄无声息的劈成了两半,四人一股脑的挤进了屋子里。 只见闫铁柔头朝着屋门倒在地上,喉咙里汩汩的往外流着血,李燕云跪在他身边,紧紧的捂着他的脖子。 郭一飞脾气最急,抬起一脚来把李燕云踢了出去,他俯下身去探闫铁柔的鼻息,随即面色一肃,轻轻摇了摇头。 法净闭上了眼睛,低声的念诵着佛号。 玉逍遥轻轻咦了一声,蹲下身去,从地上的血泊里捡起了一把金色的小刀。 金刀,又是金刀。 寒光一闪,郭一飞已经把剑架在了李燕云的脖子上:“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燕云脸色煞白,浑身如筛糠一样在颤抖着,他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的手上沾满了闫铁柔的血,当他忍不住用手背去擦脸上的汗的时候,就把鲜血抹在了自己脸上,让他看起来既诡异又好笑。 “我···我···我刚才在睡觉,就觉得有人在房间里站着,我以为是···是六合刀的人,就坐了起来,结果发现那人原来是闫长老···我就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他就倒了下来,然后···然后,他脖子里就开始往外喷血,我吓得大叫了一声,赶紧捂住了他的伤口···然后,然后你们就进来了···”他磕磕巴巴的说完这一番话,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脚下一软,又坐倒在了地上。 郭一飞道:“那你之前就没听到什么声音么?” “没有···什么也没听到。”李燕云使劲咽了口口水。 郭一飞厌恶的看着他,似乎想不透这么一个懦弱的人是怎么当上燕子坞的大当家的。 玉逍遥抽了抽鼻子,忽然道:“你们喝酒了。” 李燕云道:“闫长老的心情不是很好,我就陪他喝了几杯。” 玉逍遥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的金刀,忽然道:“这是个警告。” 郭一飞看向他,“你说什么?” 玉逍遥晃了晃手里的金刀,道:“这是个警告,既然六合刀能杀得了闫长老,自然也能杀得了他,这是在督促他尽快下手。” 法净点点头:“只怕确实如此。” 李燕云惊恐的道:“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玉逍遥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六合刀能悄无声息的杀得了闫长老,那自然也能以这种手段暗杀我,那为什么他们却偏偏不来杀我,而一定要逼你来杀我呢?” “为···为什么?”李燕云问道。 玉逍遥道:“因为他们要逼你就范,你只要杀了我,那你就是他们的人了,那你以后就只能是他们的人了。” 李燕云嗫嗫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他才道:“那我要怎么做?” 玉逍遥指了指他,道:“你现在大可放心,因为在三天之期到来前,他们绝对不会来杀你,当然也不会来杀我。”他说着这话,看了看法净几人。 郭一飞冷哼一声,却不开口,闫铁柔和他武功不相伯仲,他现在已不像刚才那么自信了。 法净道:“阿弥陀佛,我们还是先把闫长老的尸身安顿好吧。” 所谓安顿,只不过是将闫铁柔的尸身放回了床上,仓促间也找不到白布,只好将就着用被子覆住了他的尸身。 所有人都没了睡意,干脆点起了灯,一同守在闫铁柔的尸身旁。 玉逍遥看着床上鼓起的那一包,不由得轻轻叹息了一声。 闫铁柔还沉浸在失去爱徒的悲痛里,转眼间自己却也丢了性命。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灯火在烛芯上噼啪的跳动着,将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犹如群魔乱舞。 天一亮,李燕云就着手安排人去置办棺材和寿衣,闫铁柔死了之后,他变的更加神经质了,小鱼仅仅因为从他身后走过惊到了他,就被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不只是他,那把金刀的阴影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整整一天,几个人几乎都没有开一次口。 吃过了晚饭,几个人又站在客房前。 李燕云低着头,紧张的搓着手,他看上去实在是怕的不行了,哪怕舍下脸去也要来睡客房,也要跟这些高手在一起。 但现在显然没有人想跟他住一间屋。 所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玉逍遥忽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我虽然很想陪各位在这里吹吹风,但吃饭睡觉乃是人生大事,我现在要准备做大事去了。” 没有人动,甚至连薛情都没动。 玉逍遥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他伸手拍了拍李燕云的肩膀,“李大当家的,咱们今晚睡一屋吧。” 李燕云连忙点了点头。 郭一飞脸上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但他很快掩饰住了,他轻咳了两声,道:“也好,那我们三人今夜就挤在一间房里吧,也好有个照应。” 最大的问题解决了,五人分成了两拨,走进了两间客房里。 李燕云走在玉逍遥后面,轻轻掩上了门,他一回身,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因为玉逍遥几乎是和他贴面而站。 李燕云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干笑道:“玉公子,这是何意?” 玉逍遥问:“你晚上打不打呼?” 李燕云摇了摇头。 “很好,”玉逍遥道,“有酒么?” “酒?”李燕云愣住了。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我闻到这屋子里有酒香,所以,你一定在屋子里藏酒了,是不是?” 李燕云微微一愣,立马换了一张笑脸,他说:“人都说玉逍遥是个天字第一号的酒鬼,我原来还不信,谁想到竟是真的。”说着,他从桌子下面拎出一坛酒来。 玉逍遥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32章 原形毕露 客房里不仅有酒,还有酒碗,李燕云此时如同一个好客的主人,提起坛子来,为玉逍遥满上了一碗酒。 玉逍遥把碗端起来,闻了闻,赞了一声,“好酒!” 李燕云笑呵呵的搓着手,道:“自然是好酒。” 玉逍遥静静的看着这碗酒,却一点没有打算喝掉的意思。 李燕云迟疑道:“散人不喜欢这酒?”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想,闫长老昨晚喝的是不是也是这酒?” 李燕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干笑了两声,道:“散人这是何意?” 玉逍遥道:“闫长老喝了你的酒,结果死了。那你说,我喝了这碗酒,是不是也会死?” 李燕云这下连笑也笑不出来了。 玉逍遥却笑了起来,他说:“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大当家的不要见怪。”说着,他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又赞了一声:“好酒!” 李燕云这才舒展开了眉头,又为他添了一碗酒。 李燕云倒酒倒得很殷勤,玉逍遥喝酒喝的也很快。 若是主人好客,客人断然没有不会喝醉的道理。 所以玉逍遥很快就醉倒了,他趴在桌子上,手里还端着酒,嘴里却已经打起了呼噜。 李燕云本来喝的两颊通红,醉眼迷离,但是玉逍遥一醉倒,他却立马清醒了过来,两双眼睛闪烁着阴鸷的光芒,不仅没有了醉意,甚至连平日里表现出的软弱也不见了踪影。 “散人?散人?”他伸手推了推玉逍遥。 玉逍遥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就再无反应了。 “是谁?!”李燕云忽然跳了起来,低喝了一声。 玉逍遥仍然趴在桌子上打着鼾,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李燕云满意的点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全身上下的肥肉随着这一口呼吸有规律的颤动起来。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看上去懦弱无能的商人,而是变成了那个纵横长江水道的燕子坞大当家! 他手上金光一闪,一把金色的小刀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这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要怪我。”李燕云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一道寒芒闪过。 窗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劝你不要动手。” 木质的房门忽然碎裂开来,四散飞溅的木屑当中走出来两个人,正是法净和郭一飞。 站在窗外的那人当然就是薛情了。 李燕云那粗大的手指一翻,手上的金刀已然不见了,眼光闪动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懦弱的大胖子。他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啊~”已经醉倒的玉逍遥忽然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他看了看法净和郭一飞,道:“你们来的还不算太晚。” 郭一飞冷着脸道:“不错,该看的都看到了,该听的也都听到了。” 李燕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道:“诸位,咱们可是有什么误会?法净大师,这···这···” “阿弥陀佛。”法净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失望之色。 “你不明白?”玉逍遥笑着问道。 李燕云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 “那好,我来给你讲明白。”玉逍遥围着他踱起了步子,“昨天晚上,闫长老遇害,我们大家都以为是六合刀下的手,目的是逼你动手,是不是?” 李燕云道:“这还是散人你自己说的。” 玉逍遥道:“没错,但这并不是事情的真相。” 他停在了李燕云的面前,缓缓的道:“真相就是,闫长老是被你杀死的!” 李燕云大吃一惊,“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杀闫长老?” 玉逍遥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目的有两个。” “其一,转移视线。你通过杀死闫长老,营造了一种六合刀通过杀死你身边的人来恐吓你,让你尽快下手杀我的假象,既然对方能悄无声息的杀死闫长老,那在座的人里就没有人自信能躲过这种暗杀,于是人人自危,就不会有人注意你的小动作了。” 李燕云兀自辩解道:“什么小动作?” 玉逍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杀我。” 他继续说了下去:“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当你第一次见到我,你就已经动了这个心思,也是,比起被人杀来,杀人总是一种更好的选择,你是个生意人,当然更懂得这一点。” “于是你表现出一副懦弱胆小的样子来,让别人看轻你。但是我现在是重点看管对象,无论何时都不可能独自一人,你也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你杀了闫长老,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提出让剩下的人住一起,你和我住一间屋子这种主意来,这样就给你营造了方便杀我的机会。” 李燕云道:“我们住一间屋子这个主意可是是你提出来的,与我无关!” 玉逍遥笑道:“我不过是替你省了一些口舌罢了,大家都知道,在你身边是最危险的,所有人之中唯有你和我是六合刀暂时不能杀的人,所以我们住一间屋子,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当我提出这个建议来的时候,你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这难道没有问题么。” 李燕云冷笑道:“说来说去,这些都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已,有什么证据?” 玉逍遥道:“当然有证据。”说着,他冲郭一飞递了个眼色。 郭一飞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领进一个人来,正是那个小童小鱼。 玉逍遥在小鱼面前蹲了下来,道:“小鱼,我问你,昨天你有没有给你家老爷房里送酒?” 小鱼挠了挠脑壳,使劲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很好。”玉逍遥站起来,道,“既然小鱼没有给你房间里送酒,就说明昨天你房间里的酒是你早就备下的,你昨天一进府就去安排事情,说不定安排的就是这件事情,是不是?” 李燕云道:“胡···胡说,那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客房里待客的!根本不是我刻意安排的。” “哦?”玉逍遥笑了,“可是昨晚,我的房里却没有放着酒,唯一的一坛酒还是小鱼给我送来的。” 李燕云道:“那又怎样?” 玉逍遥指了指桌上的酒坛,道:“可是我今晚一进房间,这坛酒就已经在这里了,难不成大当家的住哪间屋子,酒就在哪间屋子里不成?” 李燕云嗫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玉逍遥道:“所以我推测,你自觉不是闫长老的对手,于是就先将闫长老灌醉,然后正好下手,对不对?” 李燕云道:“就算我和闫长老喝了酒,也不能证明是我下手杀了他。” “没错。”玉逍遥拍着自己的脑袋道:“你是一个又胆小又没本事的人,谁会怀疑是你杀了闫长老呢。这个问题真是太头痛了,我得躺下来想想。” 他说躺下来,就真的躺了下来,他没有躺到床上,而是躺到了地上,头朝着房门脚对着墙的躺到了地上。 李燕云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看得出来,玉逍遥躺倒的姿势和位置同闫铁柔遇害时一模一样。 玉逍遥躺在地上,问道:“郭掌门,你杀过的人多,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是这样死在地上,致命伤在喉咙那里,那对手应该是从哪里发起的攻击呢?” 郭一飞拿手一指他们刚才喝酒的桌子,淡淡的道:“那里。” 玉逍遥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道:“不错,如此看来,难道凶手是从屋子里发起的攻击?” 他摸了摸下巴,做出思索的样子来,又问道:“郭掌门,如果你是凶手,你会从哪里进来发起攻击?” 郭一飞仔细的打量着这间屋子,客房不大,房梁上根本藏不住人,窗户也很小,靠窗的还是一张桌子,此刻桌子上摆放着酒坛和酒碗。 郭一飞拿手一指门口,道:“只能从门口进来。” 玉逍遥道:“不错,但如果凶手是从门口进来,为何还要费事的走到桌子这里发起攻击呢?” 他一拍手,道:“所以,凶手不是从门口进来的,而是一直坐在桌子这里。” 他走到桌边坐下,又站起来,走到刚才躺下的地方,嘴里道:“闫长老本来在桌子边喝酒,喝的有些醉了,于是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想去外面透透风,当他走到这里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他,于是他回过头来,就看到金光一闪,那把金刀已插进了他的喉咙里,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郭一飞点点头,目光闪动的看着李燕云。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李燕云的额头上冒出来,他伸出手去,抹了一把汗。 玉逍遥道:“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哪一点?”郭一飞问。 玉逍遥道:“李大当家的知道金刀老六杀人的手法,一刀封喉,于是也就照着这样做的。但我亲眼见过,被金刀老六杀死的人,是不会流血的,因为他的刀会把伤口封的死死的。” 他看着李燕云,道:“可惜,李大当家的却不知道这一点。” 李燕云忽然笑了起来。 玉逍遥愣了愣,道:“难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李燕云笑道:“你果然聪明,几乎都被你说对了,就只有一点你没猜到。” 玉逍遥问:“是什么?” 李燕云说:“我之所以将闫铁柔灌醉了之后再杀死他,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而是因为当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你们都会以为我很弱。” 他整个人忽然跳了起来,手中金光闪动,身形飞掠,那把金刀瞬间就到了玉逍遥的喉咙上。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大胖子居然可以这么灵活,轻功居然这么高强,甚至连法净和郭一飞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一寸短,一寸险,那把小刀本来是用作暗器的,仅仅只有三寸来长,比绝大多数的短刃都要短的多,此时却被李燕云当做近身武器来用,简直险到不能再险了。 这刀来势太凶,玉逍遥只有退。 但他的身后已是窗户,那小小的窗户根本不能容一个人钻出。 所以他已无路可退。 李燕云脸上露出了狞笑,虽然被拆穿了把戏,但他还是可以杀了玉逍遥,他还有机会逃出这里,他还能活下去。 但他忘了,窗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和一把剑。 一抹血色刺穿了窗户,从玉逍遥的颈边擦过,血色的剑尖直指李燕云的喉咙。 李燕云忽然狂吼一声,脚下一点,一顿,整个人有飞快的退回了房间里。 他的喉咙上,缓缓的渗出了一点嫣红。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惧之色,这一剑实在太快了,也太准了,若不是他退得快,他的喉咙早已被洞穿了。 郭一飞拔出剑来,但他的脸上隐隐也有震惊之色,他也看到了那一剑。 如果那一剑是冲着他来的话,他是否能接得住呢? “阿弥陀佛。”法净道,“李施主,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 玉逍遥三人已经在他周围站定,这三个人都是万中无一的高手,要想从他们手中逃脱,简直难比登天。 但他们都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小鱼贴着郭一飞的身子愣愣的站着,显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燕云忽然伸出手去,一把将小鱼捉了过来,抓在了怀里。 郭一飞举剑去拦,居然没有拦住他。 李燕云嘿嘿笑道:“放我走,或者他死。” 小鱼的嘴唇已然吓白了,他被李燕云抓着,动也不敢动。 “让开!”李燕云爆喝一声。 法净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郭一飞看看他,猛地一跺脚,也闪开了身子。 李燕云施展开他那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若一阵疾风般从两人中间溜了出去。 玉逍遥起身追上,高声喊道:“把那孩子放下!” 小鱼从外面飞了进来,正砸向要追出去的玉逍遥,玉逍遥伸手一接,轻轻化解了他冲过来的力道。 小鱼轻轻的抽泣着,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好了,没事了。”玉逍遥轻轻抱住了他,低声安慰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孩子,但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小鱼轻轻松开了放在玉逍遥心口的手,他的手心里是一把金色的小刀的刀把,刀身则没入了玉逍遥的心口。 玉逍遥松开了手,仰面倒了下去。 第33章 牵织机 眼前是一片混沌。 混沌不是黑暗,混沌是一种难以表述的状态,似乎是空无一物,似乎又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画面。 他似乎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又似乎看到了文武百官山呼万岁的场景,一转眼他又回到了童年,在奶妈的怀里自在的吸吮着手指。 一道寒光闪过,将他从中间劈了开来,他转过头去,那道寒光变成了一个人, 即像是苏青,又像是陆巧儿。 她张着嘴,好像在对自己说着什么。 但那声音太嘈杂了,他根本分辨不出来。 于是一切又复归混沌。 但嘈杂的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像是要驱散这片混沌。 他吃力的睁开眼,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胸口那里传来隐隐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哼出声来。 “你醒了。”有人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胸口的疼痛。他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他眨眨眼,看到薛情抱着剑坐在一边。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醒来,会在身边看到一个男人。”玉逍遥呲着牙说。 若是风离龙在这里,多半会和他斗上一阵嘴,才不管他是不是受了伤。 但薛情就是薛情,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醒了就好。” 玉逍遥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问道:“我昏过去了多久?” 薛情道:“半天一晚。” 玉逍遥笑了笑,“我还以为我会死。” 薛情道:“刀伤不致命。” 玉逍遥摸了摸心口,那里绑着厚厚的绷带,想来是那把小刀太短了,小鱼的力气又小,所以并没有捅进他的心脏,“那我怎么会昏倒?”他问。 薛情道:“刀上有毒。” 玉逍遥又问:“那我怎么醒来的?” 薛情道:“有解药。” 玉逍遥苦笑,薛情向来如此,绝不会有半句废话,也绝不多说一个字。他躺在床上动了动手,动了动脚,发现没什么问题,于是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面怎么那么吵?”玉逍遥揉着脑袋问。 薛情站起身来,道:“大家都来了。” 玉逍遥知道,这种时候,与其听薛情解释,还不如自己出去看看,于是他套上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还是李燕云的那处小院子,但一夕之间多了很多人,看打扮就知道都是江湖人士。 听到屋门打开,有几个人朝这里看了一眼,但随即就收回了目光,显然,他们并不是因为玉逍遥才聚集在这里的。 有个道士打扮的小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两眼,施了一礼,问道:“阁下可是逍遥散人玉逍遥?” 看到这个小童,玉逍遥就想起了小鱼,不知道那个小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点了点头,“是我。” 小童侧身道:“散人请随我来。” 玉逍遥忍不住问:“去哪里?” 小童道:“去该去的地方。” 玉逍遥被他的回答逗笑了,他迈开步子,跟上了这个小童。 他们过长廊,穿庭院,来到了正厅,一迈进门口,玉逍遥不由微微一惊。 正厅之上,正对着门口的主座上,端坐着两人,一僧一道,正是如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少林寺住持法觉大师,和武当的掌门苍松真人。 但让玉逍遥感到吃惊的并不是这两人,而是坐在右边副手上的那个教书先生一样的人物。 锦衣卫的指挥使! 指挥使微笑的冲他点点头,仿若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除了这三人,厅中还坐着七八人,无一不是中原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不是一方豪杰,就是哪一大派的掌门,点苍派的掌门郭一飞也在其中。 见玉逍遥走进来,苍松真人轻咳一声,开口道:“玉公子,你可知道我们为何将你请至此处?” 玉逍遥长叹一声,道:“诸位想必以为我是六合刀的人吧。” 苍松真人摇了摇头,道:“指挥使已将此事的真相与我们言明了,你也是被逼无奈,此事怪不得你,六合刀才是幕后的元凶。” 玉逍遥道:“那不知叫在下来还有何事?” 指挥使笑道:“叫你来,是因为你大概是在座诸人中最了解六合刀的人了。接下来的事,需要借你的一臂之力。” 玉逍遥不知指挥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道他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知道他到底对众人说了些什么。 所以玉逍遥干脆闭上了嘴,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法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开始吧。指挥使?” 指挥使点点头,站了起来,道:“今日在座的诸位中,有些人可能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在我说正事之前,我要先说一句,我曾经为六合刀做过事。”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玉逍遥更是愕然,他不知道指挥使为何突然说出这个秘密。 指挥使伸出双手,平息了堂上的争吵,道:“诸位可能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那下面,我要请出一个人来,也许他能解答诸位的疑惑。”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手。 一个圆滚滚,肥嘟嘟的身影从后堂走了出来,正是昨晚逃走的李燕云。 玉逍遥总算知道,薛情口中的解药是从哪里来的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李燕云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指挥使指了指李燕云,道:“此人就是燕子坞大当家李燕云,两日前,他收到一枚金刀,要他来取玉逍遥的脑袋,他一声不吭的就来了,还杀死了武当派的闫长老。李燕云,可有此事?” 李燕云脸色煞白,身如筛糠,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指挥使又问:“那我问你,你为何甘心被六合刀驱使,做出杀害他人这样的事情来?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吗?” 李燕云苦笑一声,道:“不是。若我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做出杀害闫长老这样的蠢事来。” 指挥使步步紧逼,“那你是为了什么杀人?” 李燕云摇摇头,道:“我不能说。” 指挥使道:“你不说,我来替你说,是不是因为你的家人已经落入了六合刀的掌控之中?” 李燕云忽然抬起头来,满脸的震惊之色,“你···你怎么知道!” 指挥使苦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你的家人,就是我命锦衣卫偷偷绑了去的。” “什么!?”李燕云又惊又怒,眼睛已变得通红,他忽然跳起来,伸手去抓指挥使。 但未及李燕云及身,指挥使伸手一指,一点黑光从他手里掷出,打在了李燕云的足三里上,李燕云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指挥使淡淡地道:“你要怨我恨我,也由得你去,但你先听我说完。” 李燕云跪在地上,眼里依旧散发着噬人的凶光。 指挥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匣来,放到李燕云面前,道:“打开看看。” 李燕云打开匣子,忽然大惊失色,匣子失手落在了地上,一只断手骨碌碌从匣子里滚了出来。 “这是···这是···”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李燕云头上冒出来,他嘴唇颤抖着,目光盯在那只断手上,再无法移开半寸。 指挥使俯下身去,轻轻捡起了那只断手,他抚摸着这只断手,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温柔来。 “你放心,这不是你家人的手。”指挥使道。 李燕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指挥使道:“因为这只手,原来属于我的孙女。” 法觉闭上眼睛,低颂了一声佛号,面上隐隐有不忍之色。 指挥使捡起了那个锦匣,把断手轻轻放了进去,他的动作十分的轻柔,仿佛怕弄疼了这只手一般,然后,他珍而重之的把锦匣放回了怀里。 此时的他,不再是叱咤风云的锦衣卫指挥使,而是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记挂着孙女的老人。 “她的名字叫樱樱,樱花的樱,才十五岁,已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指挥使陷入了回忆里,仿佛那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正站在他的面前,“对一个老人而言,她就是我的珍宝,我的掌上明珠。” “但是今年七月,她忽然就不见了,从她住的小楼里忽然消失了,就像一阵烟一样,不见了踪影。在她的梳妆台上,却多了一把金色的小刀。” 指挥使眼中有寒芒闪过,“三十年前的那个组织,我也曾听说过,也知道这是他们的标记,我不知道时隔了三十多年,他们又从那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我的樱樱到底去了哪里。” “于是我派出了所有的锦衣卫,就算要将京师翻个底朝天,我也一定要找到我的樱樱!” “但我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却找到了我。” “樱樱失踪的第二天晚上,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出现了,他说樱樱就在他们手上,还拿出了樱樱随身带着的玉佩。” “他们说,只要我听他们的话,他们就绝不会动樱樱一根汗毛。” “我当然不甘心受他们操控,于是,我一边按他们说的去做,一边暗暗派出我最信任的部下杨天赐,去查访他们的下落。” 指挥使看向玉逍遥,道:“接下来的事,玉公子也知道一些,杨天赐传书给我,说有了线索,我就带人匆忙赶往白帝城,等到了白帝,杨天赐告诉我,唐七就是银面人,但他还没有抓到唐七。” “于是我随他一起到了那家客栈里,在那里,我见到了唐七,他的身形果然和银面人一模一样,就在我以为要得手的时候,金刀老六出现了。” 说道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金刀老六一出现,就一刀杀死了杨天赐,随后,他拿出这个锦匣来,丢给我,说,如果我还这样背着他们偷偷搞小动作的话,他们就会把樱樱送回来,一点一点的送回来。” 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的,两行眼泪不知何时已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堂上众人沉默着,他们被指挥使的故事深深的撼动了,谁也不知道,这个老者的心里此刻正在承受多大的煎熬。 李燕云默默地低下了头,喃喃道:“原来你同我一样···” 指挥使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是斗不过他们的,而且诸位当中也有不少人的家眷同样也是失落在六合刀的手中,所以,我拼上这条老命,愿意举锦衣卫之力,同诸位江湖豪杰一起,共同扳倒六合刀!” 法觉点点头,道:“正是,六合刀为恶江湖,其心不小,我们不能坐视不理,今日···” 他话还没说完,李燕云忽然大叫一声,猛然跳起了一丈多高,又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他就这样蜷缩在地上,手脚抽搐着一蜷一伸,像是在用织布机织布一样。他的一张脸已变成了深紫色,上下牙齿死死咬在了一起,嘴角已泛起了白沫。 玉逍遥离他最近,当下也不及多想,纵身飞掠过去,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防止他不慎咬断自己的舌头。堂上众人随即围了过来。 “他中风了?”有人问道。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不,好像是中毒了。” 指挥使忽然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牵织机?!” 牵织机正是当年毒死南唐后主李煜的毒药,也是唐门世代相传的一种药方。 有人惊呼道:“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玉逍遥心头一惊,他知道那人指的是什么,今日正是六合刀给李燕云的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不成功,便是死。 眼看李燕云全身的抽搐越来越剧烈,众人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这就是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么? 这种毒药极为罕见,又是唐门的不传之秘,仓促间哪里找的来解药? 于是众人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李燕云在极度痛苦中慢慢死去。 “我有解药!”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喝。玉逍遥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全身一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门口看去。 一个穿着青袍的银面人站在门口,在众人的目光中,他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那张俊俏的面孔。 唐七用沉稳有力的声音把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解药。” 第34章 秉烛夜谋 唐七的出现太过匪夷所思,所以堂上竟一时没了动静。 指挥使看到他,却忽然笑了,“你来了。”他说。 唐七点点头,说:“我来了。” 在座的除了法觉和苍松之外,无不露出了惊疑的神情,他们看看指挥使,又看看唐七,不明白这两人为何走到了一起。 玉逍遥想到了他上次跟唐七见面时的情景,想到了那间破庙里的武林人士,心中顿时了然。 “救人要紧。”唐七不理众人诧异的目光,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掰开他的嘴。”唐七说。 玉逍遥掰开了李燕云的嘴,从唐七手里接过了药瓶,将瓶中的药倒进了李燕云的嘴里。 李燕云服下药去,渐渐的安稳下来,呼吸也平复了,只是一时半会怕是醒不了了。 苍松真人道:“将他带下去吧,稍候再来发落他。” 有两个武当门下进来,抬走了李燕云。 指挥使走到门边,四下看了看,把门关上了。 玉逍遥朝唐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唐七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郭一飞道:“指挥使,这是怎么一回事?” 指挥使微微一笑,道:“方才我说道,有不少江湖豪杰的家眷都被六合刀扣留了,若要击败六合刀,第一要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在哪里,第二就是要救出那些人质来,然后才能集天下人之心,给六合刀致命一击。” 郭一飞点点头,道:“话是如此,可这三样事到现在我们也是没有一点头绪,又要从哪里做起呢。” 指挥使道:“这正是我请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出面召集大家的原因。” 唐七接道:“因为我知道,你们的家眷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郭一飞忍不住道:“什么地方?” 唐七拿手一指西方,道:“就在蜀中,唐家堡!”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郭一飞更是失声道:“难道唐门就是六合刀?” 唐七摇摇头,道:“唐门不是六合刀,不过,如今的唐门掌门,唐夜麟,却是六合刀的幕后主使——金刀老六!” 法觉轻轻摇了摇头,道:“唐施主,这已非你第一次在老衲面前这般说了。老衲还是那句话问你,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话?” 玉逍遥了然,原来唐七的那个故事,不止对他一个人讲过。 唐七道:“在下既然敢在众人面前露面,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双手捧着,呈给了法觉。 法觉伸手拿起,原来是一面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几个字:峨眉派掌门亲令,背面则是一把长剑的图案。 苍松咦了一声,从法觉手里拿过这面令牌来,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点头道:“老道我多年前曾见过这面令牌,这确实是峨眉派掌门的牌子。” 他看向唐七,问道:“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唐七道:“正是峨眉派掌门商月庭商掌门亲手交到在下手里的。” 苍松道:“他给你这块牌子做什么?” 唐七道:“不久前,在在下的协助之下,商掌门终于证实了唐夜麟就是金刀老六这件事,于是在峨眉派的带领下,蜀中群雄围攻唐家堡,谁料···” 玉逍遥一挑眉头,道:“果然失败了么?” 唐七点点头,道:“唐夜麟,或者说金刀老六,心狠手辣,居然命人将毒药倒入了山涧之中,围攻的蜀中群雄不明就里,喝了山涧里的水,纷纷中了毒。好在这毒经过溪水的稀释,已经不致命了,但是大家还是丧失了战斗力,反而被唐门围在了后山上。” 他指了指苍松手里的牌子,道:“在下临危受命,从商掌门那里领了这块令牌,特来求援。” 苍松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来去自如的?” 唐七笑道:“明面上,我依然是六合刀的二把手,唐夜麟暂时还没有怀疑到我头上,是以我才被授以此等重任。” 法觉道:“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我等自当出手相助。” 唐七大喜,对众人郑重的施了一礼,道:“如此,多谢诸位了!” 指挥使道:“那我去安排,多备些马车,吩咐沿路的驿站早做准备,务必早日赶到。” 法觉道:“甚好,有劳大人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该走的人也都走了,刚才还很热闹的大厅顿时变得空荡起来。 但玉逍遥还没走,他知道,唐七一定有话要对他说。 唐七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道:“走,我请你喝酒。” 玉逍遥笑了,他说:“要喝酒,还要再叫上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是薛情。 薛情不喜欢喝酒,因为喝了酒的手就不稳了,不稳的手就没办法拿好剑,这对一个剑客而言是大忌。 但玉逍遥来找他,他自然不会不去,他虽然不喝酒,但他也从不会拒绝朋友。 于是玉逍遥和唐七大碗的喝着酒的时候,薛情却在小杯的喝着茶。 唐七看着薛情手里的茶杯,道:“有时候我很好奇。” 薛情停下来,拿眼睛看着他。唐七道:“你和风离龙,你们两个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剑客,但你们两个,一个跟玉逍遥一样,嗜酒如命;另一个却滴酒不沾。真是奇怪,奇怪。” 薛情道:“不奇怪。” “哦?”这下连玉逍遥也来了兴趣,他问:“怎么不奇怪?” 薛情道:“我学的是剑术。” 唐七道:“风离龙也是用剑啊。” 薛情摇摇头,道:“他学的是杀人之术。” 唐七对玉逍遥说:“我发现他们还有一个截然相反的地方。” 玉逍遥道:“一个话特多,一个话特少么?” 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玉逍遥端起酒碗来,忽然叹了口气。 唐七咽下口中的酒,道:“你叹什么气?” 玉逍遥眼中有一丝黯然闪过,他说:“我对不起风离龙,也对不起巧儿,毕竟是我让他们卷入了这件事情当中。” 唐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是我让你卷进了这件事情里。不过好在唐夜麟忙着围攻蜀中群雄,让我有机会发现了关押他们的地方,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将他们都救出来!” 薛情道:“我也去。” 唐七拍手道:“那最好不过了,来,就为了这件事,也当浮一大白!” 玉逍遥喝干了碗里的酒,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情来,“雪夫人死了。”他说。 唐七微微一愣,半晌,他苦笑了一声,道:“看来玉蝶杯也不在她的手上。” 他忽然看向玉逍遥,问道:“对了,你身上的天毒掌力?” 玉逍遥道:“放心,我已吃了药了。” 唐七点点头,“那就好。” 玉逍遥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你怎么办?” 唐七黯然道:“事到如今,还能怎样,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罢,他强打起精神来,道:“不说这些,喝酒!今晚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夜深了,人还未睡去。 小桌上点起了蜡烛,一张草图铺在了桌子上,围着桌子站着四个人,指挥使,玉逍遥,薛情,还有唐七。 唐七指着桌子上的草图,说:“这就是唐家堡的布局图了,我们要救的人就在这里。” 他指的地方写着两个字,私狱。 “私狱?”玉逍遥道,“唐门还有这种地方?” 唐七道:“此地是原是关押唐门的仇家和犯了门规的弟子的地方,唐夜麟继任门主之后,就将这里用来关押那些人质。” 玉逍遥问:“那唐门弟子不会起疑心么?毕竟他们不是六合刀的人。” 唐七道:“正是,所以唐夜麟将看管私狱的人换成了六合刀的人,但是私狱的外围却依然有唐门的弟子护卫。” 玉逍遥沉吟道:“所以就算我们得手,也很难带着那么多人从里面冲出来。” 唐七道:“不错,鉴于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唐夜麟已经加强了唐家堡的护卫,到处都有守卫和暗哨,再加上唐家堡内部本就机关重重,这件事实在是九死无生的一件事。” 指挥使沉声道:“再难也要做。” 唐七看了他一眼,道:“不错,再难也要做。如果不救出这些人质来,只怕群雄都有所顾忌,不免畏手畏脚。” 玉逍遥道:“要不然我们来个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指挥使道:“何为栈道?何为陈仓?” 玉逍遥拿手一指前门,道:“我们可以让众人聚集在前门,吸引唐夜麟的注意力,然后从后面绕进去,将人质从后面带出来。” “不行。”唐七摇摇头,“兵临城下,只怕唐夜麟会更加小心,说不定还会铤而走险,此是下策。” 他仔细的端详着草图,忽然一拍桌子,道:“有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 唐七笑道:“你们可知道一个门派之中,最为紧要的是什么地方?”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唐七道:“你们不是门派中人,自然不会知道。”他拿手一指,道:“就是这里!” 玉逍遥道眼前一亮,道:“藏书阁?!” 唐七道:“不错,唐门的藏书阁中放满了唐门自创立以来所有的毒药解药的配方,机关暗器的图解,还有种种门派秘闻,绝对是门派的核心所在。” 玉逍遥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我们要如何做?” 唐七拿手指点了点草图,轻声道:“烧了它。” 玉逍遥忽然瞪大了眼睛,这一招,实在是太毒了,简直相当于毁了唐门的门派传承。 指挥使却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道:“此计甚好,藏书阁起火,唐门弟子一定会蜂拥而至,前去救火,那我们就只需要对付看管私狱的六合刀众就可以了。” 唐七道:“只怕接下来也未必容易对付。” 玉逍遥道:“怎么说。” 唐七指着私狱道:“看管私狱的,自然是唐夜麟最信任的心腹,也都是个中高手。” 一直没开口的薛情道:“有几人。” 唐七道:“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铁断余牙,另一个是断肠剑独孤鸿。” 玉逍遥悚然,道:“就是郭一飞的师弟,曾经的点苍第一剑独孤鸿?” 唐七道:“没错,此人虽然剑法高出郭一飞不少,但贪财好色,最终被逐出门墙,不知怎的,也被唐夜麟给笼络了去。” 玉逍遥摇摇头,道:“果然是两个狠角。” 薛情静静的听完,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很好?”唐七看着他。 薛情又说了两个字:“我来。” 唐七想了想,道:“这两人不容小觑,须再有一个人陪你去。”说着,他看了看玉逍遥。 玉逍遥却摇了摇头,他说:“我觉得烧藏书阁这件事情更有意思。” 唐七道:“可是藏书阁守卫也很森严,如果我去的话···” 玉逍遥打断了他的话:“你已不是唐门的人了,但你还是六合刀的人,你去了,说不定能唬开余牙和独孤鸿。所以,你陪薛情去杀人,我去放火。” 唐七似乎很是为难,迟迟不愿出声。 指挥使道:“我觉得此计可行。” 唐七看了指挥使一眼,踌躇道:“既然指挥使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指挥使道:“那我就带着锦衣卫在外面负责接应你们。” 唐七挠了挠头,道:“这也是一件麻烦事,如你们所见,唐家堡背靠高山,左临深渊,右边是后山林,也就是商掌门他们被围困的地方,防卫也很严密,我们若要救人,只能从前门那里把他们带出来。” 唐七见众人有些不解,于是解释道:“唐家堡之所以叫唐家堡,就是因为那里已经被唐门修成了一个堡垒一样的地方,围墙甚高,大门却不是很大,门洞很深,而且还有精钢铸的落门,那道落门一旦落下,就万难打开了,那么只要门楼上有两个唐门的弟子在,落下了落门,那我们就插翅难逃了。” 玉逍遥眼珠一转,道:“这有何难。” 唐七道:“难道你有主意了?” 玉逍遥看向指挥使,笑道:“那就要借指挥使的锦衣卫一用了。” 第35章 天雷动 夜半子时,唐家堡。 满天的乌云遮住了星光月色,玉逍遥藏身的房顶上伸手不见五指,这种夜晚,别说是找藏书阁了,就连方向都难以辨别。 玉逍遥却并不担心,他有一种奇异的本领,只要是看过一眼的东西,无论是书还是地图,他就绝不会忘记,只要是去过一次的地方,他就能把走过的路记在脑子里,下次再走,哪怕是蒙着眼睛他也能走对路。 所以他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记住,值夜的守卫会在子时换岗,来交接的人刚刚睡醒,意识最为松懈,那就是你的时机!” “快进快出,一旦得手,马上离开!” 行动之前,唐七这样说道。 玉逍遥笑道:“我说不定可以带两本唐门秘籍出来,以后再高价卖回给他们。”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谁想唐七却厉声道:“不可!” 他似是也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连忙道:“救人事大,不可大意。”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夜色中的唐家堡,滚滚雷声随之而来,像是战斗前响起的澎湃鼓声。 玉逍遥借着这一道闪电,辨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他纵身而起,有如一只夜枭般划过天空,轻轻落在对面的屋脊上。 唐七果然有办法,他找来一辆运菜的马车,花了五十两银子买通了那个车夫,然后他们三人藏在菜筐里,轻而易举的就混了进来。 他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见藏书阁的轮廓了,藏书阁的门口点着灯,仅仅照亮了值守的两名唐门弟子。 就如唐七所说,藏书阁附近没有屋子,就是为了避免有人借着高明的轻功从附近的房顶上跃到藏书阁的二楼。 远处有两名唐门弟子提着灯,嘟嘟囔囔的走过来,想是在抱怨这见鬼的天气,下半夜的值守想必很难熬。 玉逍遥也很担心这个天气,万一突然下起雨来,那就功亏一篑了。 他看着那两个过来换班的弟子,眼珠一转,人已如一只壁虎般从墙上游了下去。 “真是倒霉,早知道就不同那厮换了,搞不好今夜还得淋雨。”其中一个唐门弟子抱怨道。 “要说只能说你命不好,现在只能盼着这雨不要下下来了。”走的稍微靠前的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说道。 但他却没有等来期待中的回应,他回头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弟子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 “吴大明,吴大明你跑到哪里去了?”他有些慌张的冲着身后的那一片黑暗喊道。 “别叫了,我去方便了一下不行啊。”他旁边有人道。 这人转过头去,看到刚才消失的吴大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在了他的旁边,手里的灯笼已经灭了。 “你先跟我说一声不行啊,吓死我了。”那人抱怨道,“你灯怎么灭了。” “不小心掉地上了。””吴大明”含糊的道,“摔灭了。” “算了。”那人摆摆手,道:“快走吧,去晚了那两个孙子该骂娘了。” 等他们来到藏书阁前面的时候,那两个守夜的弟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有一个抱怨道。 “你就知足吧,”走在前面的那人道,“说不定下半夜会下雨,可淋不到你们。” 那两个弟子咕咕囔囔的抱怨着离开了。 “你看那是什么?””吴大明”忽然拿手一指。 “什么?”那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后颈忽然一阵剧痛,他强撑着眩晕感转过头去,灯火下的那张脸根本不是吴大明。 “你不是···”他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玉逍遥伸手扶住了他,道:“是的,我不是吴大明。” 他将晕过去的那个弟子拖到对面的墙边,又伸手点了他的穴道,转身掠入了藏书阁。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唐家堡某处的一间柴房里,唐七睁开了眼睛,略微有些不安的看着天空。 薛情就坐在他身边,那把血剑横放在他的膝头,他微微闭着眼睛,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东面的夜空忽然亮了起来,然后越来越亮,竟像是又升起了一轮太阳似的。 唐七安静下来,他在等待时机。 远处隐隐传来了喧闹声。 “怎么了?”他听见有人高声问道。 “走水了!”有人大喊。 随即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 薛情忽然站起身来,收起了长剑。 他的一对眸子,在黑夜中散发着摄人的光芒。 独孤鸿此刻很烦躁,他像一只叫春的猫一样不安的来回走动着,但这座地牢太过狭小,根本没有太大的空间供他活动,于是他看起来像是在原地转圈一样。 他已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了,虽然那人给了他很多银子,多得他下半辈子都花不完。但他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需求旺盛的男人,所以他需要女人。 这里关押着许多女人,虽然有一些凶巴巴的母老虎,日夜吵闹不休,但也有那么几个玲珑标致的姑娘。 但这些女人,他却偏偏一根手指都不能碰。 就好像一个漂流在海上的人,明明渴的要死,却不能俯下身去从那片浩瀚汪洋中取哪怕一丁点的水喝。 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种事情更折磨人的了。 余牙靠在一边的土墙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那烟火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像是一粒血红的眼睛。 独孤鸿忽然跑过去,从余牙的手里抢过了旱烟杆,大口的吸了两口,然后被呛得咳嗽起来。 烟味非但没有缓解他内心的躁动,反而让他更加难受了。 余牙嘿嘿笑了起来,道:“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对女人有兴趣了。” 独孤鸿一挑眉头,正想说些什么,眼神却微微一动。 他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两个人正在走下来。 他压抑住自己躁动的内心,目光朝那条台阶看去。 唐七笑眯眯的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 余牙迎了上去,他疑惑的看了唐七身后那个年轻人一眼,道:“你怎么来了。” 唐七道:“我来给两位传个口信。” “什么口信?”独孤鸿迫不及待的问,“是不是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唐七摇摇头,道:“藏书阁失火了,老六担心是有人来趁机劫人,叫我下来看看。” 独孤鸿冷笑道:“来得好,没有女人,见点血也是好的。” 余牙却是一皱眉,问道:“是谁敢来劫人?” 唐七微微一笑,道:“就是我!” 他话音刚落,一对手掌就打在了余牙的肩膀上,这么近的距离,再加上余牙根本没想到唐七会突然发难,整个人被唐七打飞了出去。 独孤鸿仓啷一声拔出剑来,一道黑影已挡在了他的面前。 薛情道:“你的对手是我。” 独孤鸿冷笑,“你?你又是谁?” 薛情拔出了他的那把血剑,冷冷的盯着独孤鸿。 “血剑?”独孤鸿道,“原来是你。” 薛情淡淡的道:“我不想杀你。” 独孤鸿楞了一下,大笑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薛情道:“你的心不稳。” 独孤鸿问:“那又如何?” 薛情说:“所以你的剑上有杀意。” 独孤鸿更不明白了,“剑是用来杀人的,剑上没有杀意,那应该有什么?” 薛情淡淡的道:“什么都没有。” 独孤鸿一愣,随即狂吼道:“你敢唬我!” 这句话说完,他已刺出了十八剑,用的正是正宗的点苍剑法,刺的都是薛情周身的要害。 正如薛清所说,他已把心头的欲火转换成了杀人的欲望,所以他的剑上满是杀意。 薛情对那漫天剑光视而不见,他似乎看不见独孤鸿这个人,也看不见他手里的剑,所以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所以他的心里也没有波动。 然后他刺出了一剑,这一剑又快又稳,像是一道疾光,又像是一道闪电。 但是这一剑上却没有一丁点的杀意。 就像是春花绽放,就像是落叶悠悠。 血光一闪,独孤鸿的剑光就碎成了千万片,他愣住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薛情手里的那把剑。 那把剑已刺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到死他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还有如此之快的剑法。 薛情收剑,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好像刚才只是刺穿了一片落叶一般。 那边唐七和余牙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余牙虽然厉害,但吃亏在刚才未曾防备之下被唐七偷袭了两掌,那两掌震伤了他的双肩,他本是把手里的旱烟杆当判官笔来使,此时双臂酸软,根本用不上力道,很快就被唐七逼入了绝境之中。 薛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没有半分要动的意思,但他站的位置已经把出口封死了,余牙想逃,就得经过他身边。 但是余牙不敢冒险,他已看到了薛情的那一剑,他根本没有自信能接下那一剑来。 终于,唐七抓住了余牙的一个破绽,手中寒芒一闪,几枚透骨钉就打入了余牙的胸膛中。 余牙的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杆旱烟了。 旱烟杆掉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来,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响声,余牙也倒在了地上。 玉逍遥贴着唐家堡的高墙站着,他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在这种漆黑的夜里,除非是拿着灯笼凑上去看,否则是绝对看不到他的。 他看着东边冲天的火光,内心微微有些愧疚。 这一把火,几乎是烧光了唐门数百年来的传承。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紧接着,漫天大雨随着滚滚雷声落了下来。 黑暗中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正朝这边逼近过来,这些脚步声隐藏在雨声中,几乎细不可闻。 玉逍遥压低了声音问道:“是谁?” “是我。”唐七笑嘻嘻的从雨中走了出来,“计划成功了。” 无数的妇孺老幼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他们互相搀扶着,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薛情从后面走了过来,同他走在一起的,还有风离龙和陆巧儿。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所以玉逍遥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筒来,这是锦衣卫用来互相联络的东西,也是今晚他们能否逃脱的关键。 他轻轻一拽烟花筒下面的引线,一道火箭从筒中飞出,在半空中爆了开来。 “大家最好往后退一退。”玉逍遥笑道,“接下来的动静可能会有点大。”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步,闪开了那面墙。 大雨还在下着,他们在雨中静静的等候着,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后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与呼喊声,显然唐门里也有人看到了那支火箭,有大批的人正在往这边赶来。 “是不是他们没看见?”唐七忍不住问道。 玉逍遥摇摇头,面色凝重的盯着眼前的那堵墙。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有几个孩子也许是因为淋了雨,也许是被这阵仗吓到了,放声大哭起来。 那脚步声更近了。 薛情默默的拔出剑来,往后面走去。 唐七拿眼睛去看玉逍遥,只见他抿着嘴,眼中隐隐藏着一份焦灼。 “什么···”后面响起了一声呼和,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薛情已经动手了。 玉逍遥眼睛忽然一亮,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来了”,他说。 只听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这雨夜,紧接着是“嘭”的一声闷响,一支碗口粗细的弩箭穿破了高墙,钻了进来。 一声又一声的闷响接连响起,一支又一支的弩箭穿破了高墙,紧紧的卡在了墙上。 脚步声与呼和声更近了。 惨呼声不断响起,但却没有一个人冲到人群里。 “拉!”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声巨响,随着这声巨响,他们眼前的这堵高墙在巨弩的拉力之下轰然倒塌,露出了外面的光景。 指挥使微笑着站在几辆弩车前面,在他身后的,还有许许多多穿着劲装的锦衣卫。 “玉逍遥。”指挥使笑道:“老夫没有来晚吧。” 被解救出来的人质从倒塌的高墙上逃了出去,被锦衣卫带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辆辆大车里。 薛情忽然从黑暗中飞掠出来,他那一声黑衣如今显得更黑了,不只是因为这雨,还因为那些血。 又一道闪电亮起,玉逍遥转头看去,看到屋顶上站着一个人。 唐夜麟站在屋顶上,与他冷冷的对视着,眼中满是怒火。 第36章 烟雨画不成 雨停了。 乌云散去,朝霞初生,林中的空气湿润而又清新。 水珠在草叶上轻轻的滚动着,映着朝阳的影子,变得玲珑剔透。 唐夜麟负手站在林中,安静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凭露水沾湿了他的发梢,染寒了他的衣裳。 林中升腾起了雾气,很快的消匿了远方的景色,将眼前的一切染成了乳白色。 这岂非就像现在的他,看不清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他抬起手来,手掌一翻,掌心出现了一把金刀。 就是这把小小的金刀,给了他他所想要的一切。 但这把小刀却不是他的,是他在昨晚的那场火后,回到房间里发现的。 有人将这把金刀放在了他的床头,一起放在那里的还有一张字条。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深林里的这座破庙前。 半朽的山神像用仅存的一只眸子盯着他,面上无悲无喜。 雾深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唐夜麟精神一振,目不转睛的盯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很好,来吧,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很早之前他就有了这种预感,预感到这一切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他开始有这种预感,是峨眉派带人来兴师问罪的时候,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自己被人背叛了。 但他不愿意相信,那个他最信任的人,那个一直在帮助他的人,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呢? 直到昨夜的那场大雨,浇醒了他长久以来自欺欺人的幻觉,那道霹雳闪过天空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他曾经最信任的脸,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他站在雨里,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因为这个世上,只有那个人最清楚他的弱点。 于是他抛下了他身边的弟子,飞奔回到房间,只看到了那把金刀,和那张字条。 仅此而已。 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雾气里走了出来。 唐夜麟道:“你来了。” 那人说:“我来了。” 唐夜麟听到那个声音,浑身一震,他忽然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而是一个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是你!?”他失声道。 “是我。”那人说,“看来是时候让我们好好地聊一聊了。” 浓雾散去了,阳光又照进了幽谷。 唐夜麟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雾也在逐渐的散去。 他们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他们的声音从破庙里飘出,飘入了幽谷,散落无影,无迹可寻。 那人临走前,唐夜麟忍不住问道:“你可有把握?” 那人沉吟了一会儿,轻声笑道:“我若说有把握,那一定是骗你的。” 唐夜麟点点头,说,“多谢。” “不必了。”那人走了几步,又停下身来。 “还有什么事吗?”唐夜麟问。 那人犹豫了一下,道:“无论如何,活下去!” 唐夜麟笑了,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是死,最难的事,就是活下去。 他顺着山路往回走去,山路悠长,他走的很慢。 但山路再长,走得再慢,也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唐夜云就在尽头等着他。 唐夜云的身形还是一样的欣长,但他的样貌却已变的丑陋不堪。他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变得坑坑洼洼,布满了虫子一般的疤痕。 他虽然活了下来,还养好了伤,但他还是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了代价。 但让唐夜麟欣慰的是,自己的这个弟弟经过那次的教训之后收敛了很多,不再是当初那个猖狂的小公子了。 “哥哥。”看到兄长回来,唐夜云赶紧凑了上来,“法觉大师和苍松真人到了,一起来的还有青城,点苍,华山等诸多大派的掌门人,他们都在前门处等着你呢。” 唐夜麟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哥哥。”唐夜云叫住了他。 “什么事?”唐夜麟停下了脚步。 唐夜云走过来,盯着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是峨眉,然后是少林和武当,全天下有一半的门派都跑到咱们门口了。” 唐夜麟避开了他的目光,默然无语。 “门主!”唐夜云大声道,“这到底怎么了?我唐门到底怎么了?” “该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唐夜麟淡淡的说。 唐夜云低下了头,他不愿让兄长看到他眼睛里的失望。 唐夜麟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道:“夜云,如果我死了,就由你来继任唐门的门主之位。” 唐夜云不知所措的抬起头来,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唐夜麟没有在意他表露出来的疑惑,继续沉声说道:“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唐门,永远是我唐家的唐门,也只能是我唐家的唐门!” 唐夜云看出了兄长眼中的恳求,他把所有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用力的点了点头。 “很好。”唐夜麟拍拍他的肩膀,“现在,让我们去会一会那些武林名宿们吧!” 唐家堡正门。 这里原来本是最能显耀唐门威严的地方,无论是暗藏玄机的门楼,还是那六七丈高的围墙,都彰显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但此刻,这里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衣鲜甲明的锦衣卫在右侧列好了队伍,手里端着神机弩,腰间悬着绣春刀。一个个神情肃穆,杀气凛然。 左边却是诸多武林人士,各门各派的掌门和门中的好手都在其中,虽然杀气不逊锦衣卫,但在气势上比整齐划一的锦衣卫明显弱了几分。 法觉大师,苍松真人和指挥使散人,并肩站在最前面,静静的看着正门的门口。 与他们对峙的,则是唐家堡内的诸多弟子,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脸上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则是茫然。 唐七站在人群之中,手心里已沁满了冷汗,虽然整件事里出现了很多预料之外的情况,但他今天站在这里,就已经成功了九成。 他环顾四周,薛情,风离龙,陆巧儿都在,偏偏少了一个玉逍遥。 这么重要的时刻,玉逍遥跑到哪里去了? 他问风离龙,风离龙却说:“我又不是他老子,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未及细想,就听到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 唐夜麟出来了。 唐夜麟站在门口,扫视着眼前的这群人。 要覆灭我的,就是他们么? 他这样想着,还是抱起了拳,“诸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法觉往前一步,道:“阿弥陀佛。唐门主,我等前来,是为了两件事情。” 唐夜麟道:“大师请讲。” 法觉道:“第一,希望唐门主能放了被围困的武林人士,并解了他们身上的毒。” “这个好说,”唐夜麟道,“只要他们答应不再找我唐门的麻烦,我自然就放了他们。” “如此甚好。”法觉点点头,道:“第二件事,就是希望唐门能交出金刀老六来。” 听到这个名字,无论是门外的武林人士,还是门内的唐门弟子,全都骚动起来。 唐夜麟笑道:“我也想成全大师,只可惜我门内并没有这个人。” 苍松真人上前一步,沉声道:“唐夜麟,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么!” 唐夜麟道:“在下不明白。诸位要找金刀老六,就应当去六合刀找,来我唐门耀武扬威,是想做什么?” 指挥使也站了出来,拿手一指唐夜麟,道:“因为你唐夜麟,就是金刀老六!” 唐夜麟放声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唐夜云从兄长身后站了出来,道:“诸位,我唐门立门数百年,虽然不是名门大派,但也不容这样的污蔑。” 指挥使笑道:“是不是污蔑,一问便知。”说着,他往人群中看去。 唐七默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了门前。 唐夜麟静静的看着他,如同破庙里的那座神像一般,无悲无喜。 “果然是你。”他淡淡地说。 “师兄。”唐七仍用过去的称呼来叫他,“别再错下去了,承认吧。” “错?”唐夜麟苦笑着摇摇头,道:“我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相信你。” 唐七指着身后的众人道,“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了,再撑下去也没什么用了,难道你还想连累你身后的唐门弟子吗?” 唐夜麟的表情微微一僵,他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些人的目光。 他怕他看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唐七道:“只要你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肯解散六合刀,就不会有人再流血了。” 唐夜麟看着他,眼神变得很奇怪,“流血?”他问道,“流谁的血?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 “师兄!”唐七哀求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只要你愿意解散六合刀,我愿以性命担保,保你无恙!” “不要再说了!”唐夜麟厉声道,“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有唐夜麟,唐门门主唐夜麟,没有什么金刀老六!” 他扫视着对面那一道道冷冽的目光,道:“你们要动手,那就动手吧!” 指挥使笑了起来,“你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我们怎么动手?” 唐夜麟凛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搞得那么冠冕堂皇!” 指挥使道:“冠冕堂皇?那倒不见得。卑鄙无耻,却是有的。” 他拍了拍手,锦衣卫的队伍两边分开,两名锦衣卫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唐夜麟的眼神变了,似是温柔,似是哀伤。 顾蝶语抬起头来,两只美丽的眸子里噙满了泪水。 唐夜麟看向指挥使,眼睛了充满了愤怒,他说:“你想对她做什么?!” 指挥使不再是那副儒雅的样子,一张脸冷若寒霜,他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淡淡地道:“你对我孙女做了什么,我就要对她做什么,这么说,你懂了么?” 法觉叹了一口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指挥使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指挥使摆了摆手,道:“大师不必多言,老夫心中有数。唐夜麟,你看着她!” 唐夜麟身子一震,紧紧的盯着他们。 旁边有人递上了一把刀,指挥使伸出手去,缓缓的把刀拔了出来。 唐七哀声道:“师兄!” 指挥使平举起了刀,指向顾蝶语,刀刃映着阳光,反射出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唐夜麟的眼睛。 唐夜麟轻轻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刹那,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勇气。 “没错,我是金刀老六。”唐夜麟低声道。 指挥使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你说什么?” 唐夜麟睁开眼睛,一字一顿的道:“我说,我就是金刀老六!” 唐七的嘴角掠过一抹微笑。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所有的野心与柔情,所有的信任与谋划,都在这一刻,彻底的结束了。 “哥哥!”唐夜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告诉他们,这不是真的!” 唐夜麟看着顾蝶语,顾蝶语也看着他,没有千言万语,只有一个温柔而绝望的对视。 “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么?”唐夜麟凄然一笑。 顾蝶语冲他嫣然一笑,默默地摇了摇头。 一种莫名的恐惧忽然泛上心头,“不要!”唐夜麟失声喊道。 但是已经晚了,顾蝶语用力往前一挣,撞在了指挥使平举的刀尖上。 绣春刀的刀身深深的没入了那个年轻而美丽的躯体。 “蝶语!”唐夜麟纵身而起。 “咻!” 一支弩箭从锦衣卫的队伍中飞出,伸进了唐夜麟的胸膛里。 唐夜麟痛的闷哼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顾蝶语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她看着唐夜麟,嫣然一笑。 “夜麟,我们···来世再见···” 唐夜麟挣扎着扑了过去,他的衣服染上了尘土,他的头发散落下来,他的血渗了出来,染红了胸口。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终于抱住了那具尚还温热的躯体,他抱得那么紧,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一样。 那箫声仿佛又响了起来,一如他与她初遇时的那个清明。 她在台上,他在台下。 她放下手中的箫,与他对视一眼。 于是两个人就都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视线一阵模糊,他已看不清她的样子了,他的身子正在慢慢变冷。 也好,他想,就这样随她去吧。 蝶语如风,泥燕诗成,何处是你笔下的城。 一笑一流连的风景,是半纸惆怅的清明。 烟雨画不成。 第37章 机关算尽 唐七现在很高兴。 因为今天是他继任唐门门主之位的日子。 曾经的唐门弃徒,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唐门的门主,这种变化真是妙不可言。 他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一个月里死了两位门主,这是唐门自立派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 尤其是上一任门主居然是六合刀的幕后主使,这对唐门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原本按照父死子继,兄死弟及的门规,应当推举同样身为旁系血脉的唐夜云为门主,但鉴于唐夜云的嫡亲哥哥的身份,唐门新推举出的几位长老又不那么肯定了。 这时候,唐七出现了。 他虽然也是旁系血脉,但他在被逐出门墙之前,原本就是唐门中的翘楚。再加上藏书阁被烧,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身怀天毒掌绝技的人。 单凭这些当然还不足以说服那些古板的长老们,但是如果再加上少林,武当,峨眉,崆峒,点苍,青城,华山六大门派的掌门人的荐书,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还记得荐书里的那些用语,“天资聪颖”,“生性纯良”,“侠义为怀”,“大义灭亲”等等等等,简直把他夸到了天上去。 于是,在这个唐门的威望落到最低谷的时刻,像他这样一个能被世人认可的唐家弟子就成了最合适的继承人。 他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着身上的那件天蓝色的长袍,那是历代门主在大典上才会穿的长袍,如今穿在了他的身上。 礼钟响了起来,意味着宾客已经入席,大典即将开始。 唐七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走出了房间。 这场继位大典应该是唐门自立派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典礼,一是因为唐门急需用这场典礼挽回门派的声誉,所以办得极为隆重。 但更主要的是这次大典宾客,几乎所有参与过前几日唐门之变的掌门都留下来观礼,甚至连苍松真人也赫然在列,只有法觉大师不喜这些俗务,只留下了法净代为观礼。 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指挥使居然也破天荒的留下来观礼。 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锦衣卫长久以来几乎都是站在了江湖的对立面,江湖上的大小门派虽然多少也会给锦衣卫几分薄面,但更多的则是抵触和不屑。 但现在不一样了,唐门之变锦衣卫出力颇多,就连营救人质,最后依靠的也是锦衣卫。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江湖中人对锦衣卫的看法也逐渐有了改观,那些曾被六合刀威胁过的门派更是对锦衣卫感恩戴德,交口称赞。 所以指挥使出席这次的唐门继位大典,也就变得不那么突兀了。 唐七在几位长老的陪同下,缓缓走进了观礼的场地,按照祖制,他先是祭告天地,然后是拜过祖先,一整套典礼既繁琐又无趣,等祭完祖先,就已经到了晌午。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事,授剑。 唐门弟子从来不用长剑,最长的兵刃也不过是短剑匕首之类,所以唐门的掌门之剑也是一把短剑。 这把短剑是仿照着鱼肠剑打造而成,剑身不过五六寸长,不仅轻薄,而且锋利,剑柄上则铭刻着一行小字,写的是“唐门门主亲传之剑”。 只要唐七从捧剑的长老手中接过这把剑,这一仪式就算完成了。 捧剑的长老走的极慢,这样才能走出威仪。 唐七眼看着那把剑离自己原来越近,一颗心不由的跳跃起来。 纵然他心智过人,此刻手心里也沁出了汗珠。 那长老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高声道:“此为唐门门主亲传之剑,掌此剑者,即掌唐门。日月昭昭,威仪如令。” 念完了这段话,那长老看向唐七,道:“唐门,第四十八代门主唐七,接剑!” 唐七长出了一口,伸出手去拿剑。 “且慢!” 唐七微微一愣,伸出去拿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玉逍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走了进来。 唐七笑了,他说:“玉逍遥,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呢。” 玉逍遥没有理会他的招呼,径直走到场中,拿手一指唐七,大声道:“此人不能继任门主之位!” 这一下,不仅观礼的宾客愣住了,就连唐七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玉逍遥,你这是什么意思?”唐七沉声喝道,“我怎么就不能继任这个门主了!?” 玉逍遥冷冷的看着他,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因为你就是金刀老六!” 观礼台上一时鸦雀无声,他们怎也想不到,玉逍遥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苍松真人肃容站起,道:“玉逍遥,这话可不能胡说!几日前,唐夜麟就已在众人面前承认了他是金刀老六,此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未必。”玉逍遥道:“唐夜麟承认自己是金刀老六,实属被逼无奈,根本不是实情!” 苍松真人皱起了眉头,道:“被谁所逼?实情又是如何?” 玉逍遥道:“真人,您可知我手中的婴儿是什么人?” 苍松一愣,“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么?” “大有关系。”玉逍遥道,“因为这个婴儿正是唐夜麟和顾蝶语所生,在此之前,这个婴儿连同顾蝶语一起,被唐七绑了去,就是为了拿来要挟唐夜麟,逼他就范!” 指挥使坐不住了,“玉公子,”他出声道,“唐七把那女人交给老夫,就是怕唐夜麟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手段虽然下作了一些,却也不能因此就说他是金刀老六吧。” 唐七接口道:“正是,行非常之事须用非常手段,你若要因此怪我,我无话可说。但你要说我才是金刀老六,这个名头,实不敢当!” “是吗?”玉逍遥冷笑一声,“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三十年前的那个金刀老六唐枫,正是唐夜麟的亲生父亲,所以唐夜麟才能凭借着他父亲遗留下来的财富和秘密,让六合刀重现江湖,是不是?” 唐七道:“不错。” 玉逍遥道:“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清楚,如果唐夜麟真是金刀老六的话,那他重组六合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想继承他父亲的遗愿,一统六合么?” 唐七道:“或许如此。” “错!”玉逍遥大喝一声,“大错特错,如果唐夜麟想隐藏在幕后,控制着六合刀一统江湖的话,那他为什么要除掉唐彦正,坐上门主之位呢?这样岂不是更容易暴露自己么?” “那是因为他和顾蝶语有私情,他想从唐彦正手里抢回顾蝶语。”唐七道。 “又错!”玉逍遥道,“他既然能暗中重组六合刀,又能这么多年隐忍不发,他的城府不可谓不深,试问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毁了自己的心血呢?” 唐七道:“这其中的缘由,我又怎么知道?” “但我知道。”玉逍遥道,“因为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根本就不是唐夜麟,而是你!” 唐七笑道:“我?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逍遥道:“我原来也想不通这一点,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所谋求的,正是唐门门主的位子!” 唐七道:“可笑,这门主之位是诸位前辈抬举我,又不是我主动求来的!” 玉逍遥问道:“唐门之中人才济济,为什么偏偏会选中你呢?” 不等唐七回答,玉逍遥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是你扳倒了金刀老六,是你揭露了唐夜麟的阴谋,也是你救出了被关押起来的人质,所以大家都信任你,支持你,是不是?” 这些唐七当然无法否认,于是他说:“不错。” 苍松不解的问道:“这不是正说明了唐七不可能是金刀老六吗?” 玉逍遥道:“但是诸位不觉得,这一切也太顺利了一些么?以六合刀显露出来的势力,为何还要借唐门的地方来关押人质?既然那些人质是六合刀操纵人心的依仗,唐夜麟为什么只派了两个高手守卫?如果唐夜麟真是金刀老六,那为何唐门之变时始终不见六合刀内其他人的影子?” 苍松迟疑了,“这···确实有些不太寻常。” 玉逍遥道:“那是因为六合刀根本就不在唐夜麟的掌控之中,或者说,六合刀根本就不存在,这一切,都是唐七的一场阴谋。” “六合刀根本就不存在?”指挥使摇了摇头,“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玉逍遥笑道:“指挥使大人,敢问你知道的六合刀内部的人有几个?” 指挥使不说话了。 玉逍遥道:“江湖上都道六合刀是一个神秘而又可怕的组织,很少有人知道其内部成员的身份,那是因为,六合刀内部根本就没有多少人。” “就我所见过的,泗陵散人是唐七的朋友,余牙是唐夜麟的朋友,独孤鸿据说和唐夜麟也有交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整个六合刀里,恐怕也就只有这几个人了。” 指挥使忍不住道:“可是只有这几个人如何在江湖中兴起那么大的风浪···啊,我知道了!” 玉逍遥点点头,“看来大人你也想到了,六合刀是只小狐狸,根本没有力气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但锦衣卫可是一头实实在在的老虎,六合刀所谓的浩大的声势,说穿了,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唐七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干笑一声,道:“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这一切都是唐夜麟的阴谋罢了。” “不要着急。”玉逍遥道,“接下来就到你了。” “你利用了唐夜麟对唐彦正的怨恨之心,引诱他加入了你的计划,先是放出谣言去说六合刀重现江湖,许多人都知道六合刀和唐门的恩恩怨怨,所以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除掉唐彦正,而且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然后这时候我出现了,你担心我会顺着线索追查到你身上,于是干脆主动露面,依仗着我对你的信任将我诱入了歧途,并顺势借我的手除去了唐彦正,好让唐夜麟继位。” “这是你计划的第一步,唐夜麟夺回了顾蝶语,还继承了门主之位,可谓是得偿所愿,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已经掉入了你设好的陷阱。” “在这之前,你就已经找到了峨眉派的商掌门,向他讲了那个你同我讲过的故事,但是商掌门不是我,他不会轻易的相信你,于是你告诉他唐夜麟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杀死唐彦正,好继承门主之位。最后唐彦正果然死了,商掌门于是对你的话信以为真。” 玉逍遥伸出两根手指来,道:“这是你计划的第二步,让唐夜麟做你的替死鬼,同时赢得天下群雄的信任。我说的对不对?” 唐七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玉逍遥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但是这些还不够,你想要坐上唐门门主的位子,光靠信任是不够的,还得让群雄都欠你的人情,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站在你这边!” “所以你控制锦衣卫四处绑架人质,以此来要挟各大门派,然后再出面相助,让天下人都以为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以为你是大义灭亲。最后再由你主导救出人质,于是,你唐七就真的是恩泽天下,四海归心了。” 玉逍遥看着唐七,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这些,就是你全部的计划了!” 唐七冷笑道:“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玉逍遥道:“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个关于唐枫和唐夜麟的故事?” 唐七冷冷的看着他。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那真是个好故事,所以为了看一看那个故事中你没有讲出来的部分,那晚我去烧藏书阁的时候,顺手拿出了这个。”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来,对苍松道:“真人,我还抱着孩子不方便,能劳烦您一下么?” 苍松半信半疑的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本册子,看了一眼封面,疑道:“唐氏家谱?” 唐七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玉逍遥道:“第八十九页第三行,麻烦您读出来。” 苍松依言翻开这本古旧的家谱,朗声念道:“唐七,生母,唐芷兰;咦?这里为什么没有写生父是谁?” 玉逍遥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唐七,眼里满是哀伤和失望。 他说:“因为唐七的生父,就是唐门的叛徒,三十年前叱咤风云的金刀老六。” “唐枫!” 第38章 解语楼头 玉逍遥说完这句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揭露了唐七的阴谋,那又怎样。那些死了的人永远不会活过来了。 而他也永远的失去了一个朋友。 过了好久,唐七黯然摇了摇头,道:“玉逍遥,你知道,我一向都很佩服你。” 玉逍遥扭过脸去,不想再去看他。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了,他们之间已无话可谈。 若你已不再信任一个人,哪怕千言万语都只不过是废话。 唐七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闪电般伸出手去,从捧剑的长老手中夺过了那把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玉逍遥刺了过去。 他的武功果然很高,甚至比唐夜麟还要高出不少。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那把短剑的剑尖就已到了玉逍遥的眉心。 但玉逍遥就是玉逍遥,他还有那天下无双的逍遥游。 剑尖距他眉心已不足一寸,玉逍遥忽然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风筝一样轻飘飘的向后退去。 但唐七的目标却并不是他。 玉逍遥只觉左手一空,怀里的婴儿已被唐七抢了过去。 那柄短剑收了回来,抵在了婴儿那小小的脖子上。 玉逍遥又飘了回来。 “站住!”唐七大叫一声。 玉逍遥只能站住,他看着唐七,沉声道:“唐七,你不是这种人。” 唐七微微一笑,道:“那你为何不试试?” 玉逍遥不敢试,他连动都不敢动。 “很好。”唐七点了点头,“山长水远,我们有缘再见吧。” “把那孩子放下!”苍松怒喝道。 唐七笑的很愉快,他一边往门外退去,一边说:“真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大喊大叫的,万一我被你吓到了,手一抖,这条人命就得算到你头上了。” 玉逍遥道:“你要拿他怎样?” 唐七笑道:“我怕你们来追我,自然是要把他带在身边了。” 玉逍遥道:“好,你走吧。” 这时唐七已走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对玉逍遥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他没能说出口来。 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点血红色的剑尖从他喉咙里冒了出来。 薛情收回了剑,面无表情的看着唐七转过身来,一脸的惊恐。 唐七是个高手,高手能感觉到别人的杀气,但是刚才,他什么也没感觉到。 所以他才会放心大胆地走到门口,才会放心大胆的转过身去想要嘲笑玉逍遥两句。 薛情还剑入鞘,伸出手去,轻轻地从唐七手里接过了那个孩子。 唐七忽然想起了那个夜晚,薛情在出手之前与独孤鸿的对话。 “所以你的剑上有杀意。” “剑是用来杀人的,剑上没有杀意,那应该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薛情的话。 玉逍遥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薛情越过唐七的尸体,抱着那个婴儿走到了玉逍遥跟前,轻轻递给了玉逍遥。 婴儿仿佛刚刚被惊醒,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玉逍遥,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他是在为他的父母而哭么? 还是为这世间所有的悲伤与不幸而哭? 唐夜云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玉逍遥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把孩子递给了他。 唐夜云将孩子抱在胸口,轻轻的晃动着。于是,婴儿渐渐止住了啼哭。 “多谢。”唐夜云轻声道。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终于稳重起来。 玉逍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望着他怀里的婴儿,那双眼睛是那么的纯净,没有沾染半点世俗的尘埃。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玉逍遥轻轻说道。 唐夜云说:“他还没满月,只有个乳名,叫箫儿。” “箫儿,箫儿。”玉逍遥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渐渐的露出了一抹苦涩的微笑。 “这名字很好。”他说。 一个月后,扬州。 玉逍遥走在扬州城里最繁华的大街上,左边是繁华的运河古道,河边栽着一行婆娑的垂柳。右边则是扬州城里的公子哥最流连忘返的烟花之地。 此时华灯初上,正是青楼一天之中最忙碌的时刻,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笑语晏晏,在路边挥舞着粉帕招揽生意。 那倚门卖笑的,既有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有娉娉袅袅的豆蔻少女,香雾如云,粉汗如雨。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若世间有极乐之地,那一定就是这里了。 但玉逍遥却一点都不快乐。 他怅然若失的走着,避开了想来揽客的粉臂柔荑,躲开了横冲直撞的鲜衣少年。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来这里。 或许在心底,他仍然记挂着她。 但她还会在这里吗? 就算她还在这里,她会原谅自己么? 就算她原谅了自己,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罢了。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停在了在这条街上最奢华的那家青楼门口。 青楼的楼头挂着一盏红彤彤的大灯笼,灯笼上画着一支血色的梅花。 灯笼下面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 解语楼。 如今解语楼原来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但那盏红灯笼却依然高高的挂着。 像极了往日的幽灵。 玉逍遥站在长堤边的柳树下,柳枝被风吹起,拂过了他的脸颊。 像是那一日,在竹林中,她的头发掠过他的脸时的感觉。 他静静的看着那盏红灯笼,却迟迟不肯迈动脚步走过去。他怕她还在这里,他更怕她不在这里。 那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就把这当做一次无声的道别吧。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直到冰冷的夜风吹寒了他的衣衫。 该走了,所有的相遇,终究都会以离别收场。 他走出去几步,又依依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盏血红的灯笼。 像极了他们初见时,她身上披的那件血色的披风。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回了头。 但再次迈出去的脚,却迟迟不能动弹了。 因为有一阵琴声随着夜风飘来,送入了他的耳朵。 他默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轻轻的抚着琴弦。 素白的衣衫,血色的披风,欲透不透的面纱,眼波流转,顾盼嫣然,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姑娘急急的走了过来,打量了他两眼,道:“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房间里燃着熏香,桌子上摆上了酒壶,他与她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良久,苏青轻轻叹息一声,道:“你还是来了。” 玉逍遥只说了一个字,“是。” 苏青哀怨的道:“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玉逍遥叹了口气,抓起酒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青道:“你来见我,只是为了喝酒么?” 玉逍遥摇摇头。 苏青说:“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玉逍遥又饮了一杯酒,“我是个混蛋。” 苏青眨眨眼睛,道:“就这些么?” “就这些。”玉逍遥点点头。 于是又是沉默,玉逍遥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 “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怪你。”苏青忽然道。 玉逍遥道:“可是我怪我自己,无论如何,是我把你丢在了那里。所以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混蛋。” 苏青嫣然一笑,“你能这么说,至少说明你是所有混蛋里最可爱的那一个。” 玉逍遥绷着脸端着酒杯,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回来?”玉逍遥问。 苏青托着下巴,眼中充满了茫然的神色,“我还能去哪里呢?”她轻声道,“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除了这里,我想不出我还能去什么地方。” “那这里的主人现在是谁?”玉逍遥又问。 苏青眨眨眼,笑道:“是一个很漂亮的老板娘哦。” “是吗?那我倒真想见一见。”玉逍遥打趣道。 苏青笑道:“你已经见到了。” 玉逍遥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恭喜你了,苏老板。”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道不能自已。 “你要做的事情做完了?”苏青道。 玉逍遥点点头,“完了。”他说。 “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苏青问。 玉逍遥道:“还能做什么,无非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罢了。” 苏青眼里闪过一抹黯然,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沉吟道:“那你就没有想过稳定下来?” “稳定下来?”玉逍遥问道。 “是啊,比如说,当个老板什么的。”苏青说着,低下头去,声音渐小如蚊蚋。 玉逍遥看着她羞红的双颊,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的动摇。 漂泊了这么久,或许真的应该找个归宿了。 但是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见玉逍遥不说话,苏青的双颊褪去了红润,变得雪白,她抬起头来,眼睛里似是泛起了一层雾气。 玉逍遥张口想说些什么,苏青已把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你不用说,我懂。”苏青道,“一个男人总有一些他非做不可的事情。” 玉逍遥轻轻叹了口气,道:“谢谢。” 苏青笑道:“谢我做什么。”她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跟我说一说,那之后发生的故事吧。” 于是玉逍遥开始讲了起来,从李燕云的诡计讲到那场雷雨之夜,从他与唐夜麟的那场会面讲到唐七之死,他心里清楚,这些话已没有什么意义了,苏青并不是真的想听这些故事。 只不过是想多把对方留住一会儿而找的借口而已。 所以玉逍遥讲的很慢,苏青听的也很认真。 玉逍遥多么希望这个故事永远也讲不完,于是他们就能忘却所有的忧虑,把这个故事讲到天荒地老。 但故事还是讲完了。 苏青问道:“所以最后唐夜云继承了门主之位?” 玉逍遥点点头。 苏青叹道:“唐七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 玉逍遥道:“只可惜他把这聪明用在了错误的地方。” “也是。”苏青道:“他竟然能把指挥使都玩弄于股掌之间,锦衣卫都奈何不了他么?” 玉逍遥道:“指挥使当初本想让千户杨天赐暗中查访,不料却被唐七识破,不但杨天赐丢了性命,指挥使的孙女也因此丢了一只手。” “杨天赐?锦衣卫千户杨天赐杨千户?”苏青忽然问道。 玉逍遥疑惑的点了点头,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苏青道:“杨千户是我家夫人的好友,以前经常来我们楼中做客。” 一个模糊的想法闪电般的从玉逍遥的脑海里闪过,他再去想时,却没有了头绪。 苏青继续道:“不过奇怪的是,自今年七月份起,杨千户就没有再来过,反而是以书信的方式和夫人来往。” “书信?”玉逍遥跳了起来,“那些书信还在么?拿来我看一看。” 苏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那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找来。” 没过多久,苏青就拿着一叠纸条走了进来,说道:“都是信鸽来往,所以只有只字片语,只怕没什么好看的。” 玉逍遥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些字条,拿到烛火下翻阅着。 “事关重大,须缓缓图之,勿急。” “我已见到那人,你所料没错。” “将东西藏好,他近日内或要去寻你。” “他们确是父子,你又猜对了。” “他已起疑,我需得另想办法。” “如果如你所说,此人可用。” “事成矣。他不日将往你处去。” 一张张字条,一句句简短的话,看似凌乱不堪,但玉逍遥隐隐觉得,这其中必然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是什么人能让雪夫人和杨天赐不敢再见面,只能以这种方式联络?那个“他”究竟是谁?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蜡烛忽然爆开了一朵灯花,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 玉逍遥猛然抬头,“我错了,我错了,竟然是他!竟然是他!” “什么是他?”苏青不解的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玉逍遥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苏青问道。 玉逍遥看着桌子上的字条,一条清晰地线索已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我要去见一个人”他说。“一个掌控了天下的人。” 第39章 玉蝶杯 再见到玉逍遥,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苏青吃惊的发现,仅仅一个月未见,玉逍遥竟然变得如此憔悴。 他的眼眶红肿着,似乎已多日未睡了,他的唇上和下巴上长出了一层硬硬的胡茬,让他看上去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苏青看着他那一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睛,什么话也没有问。 有些事情,她不问,玉逍遥也会告诉她。 如果玉逍遥不愿意告诉她,那就说明她不该问。 知道这个道理的女人很多,但真正懂得这个道理的女人却很少。 苏青默默的安排了一桌酒菜,摆到了玉逍遥面前。 狮子头,烫干丝,三套鸭,松鼠鳜鱼,一道道菜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但玉逍遥却看也不看那些菜一眼,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他喝光了壶中的酒,于是苏青又替他添了一壶。 等他喝完了五壶酒之后,他终于醉倒在了桌子上。 苏青把他安置到了自己的房间,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心中愁肠百转。 第二天,玉逍遥酒醒了,于是又接着喝酒,这一次只喝了四壶,就忍不住抱着栏杆大吐特吐起来,吐完了,他就地躺倒,就这么睡着了。 第三天,苏青又摆满了一桌子菜,但这次,却没有酒。 玉逍遥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沙哑的问道:“酒呢?” 苏青淡淡地道:“被你喝光了。” 玉逍遥茫然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苏青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找酒喝。”玉逍遥道。 苏青气急,“你难道是想要喝死自己吗?” 玉逍遥愣了愣,凄然一笑,道:“那又如何。” 苏青愣住了。 玉逍遥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外走去。 苏青忽然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玉逍遥没有躲开,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巴掌,脸上迅速的红肿起来。 他从没想过苏青会动手打他。 苏青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但你就这么认输了么?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玉逍遥么!?还是那个无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依然能笑着面对的玉逍遥么?!” 玉逍遥胸口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问道:“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正义吗?” 苏青摇摇头,她说:“我不知道。” 玉逍遥道:“这说明你是一个明白人。” 苏青道:“但我现在一点也不明白。” 玉逍遥道:“我原以为这世上是有正义的,但现在我才知道,那有什么所谓的正义,不过就是利益既得者的一面之词罢了。” 苏青问:“所以你就这么投降了么?” 玉逍遥道:“这个世道,黄钟毁弃,瓦釜雷鸣。我既不能改变它,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呢?不如就这么醉生梦死,落个逍遥快活。” 苏青默然良久,缓缓道:“我想起一个故事来,你要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到时你若还是要走,我不会再拦你。” 玉逍遥点点头,说:“我在听。” “我曾经接了一单活,目标是一个穷酸而又迂腐的老学究,我杀过很多人,这个老学究可以说是这些人里面最奇怪的一个。” “这个老学究做过大官,据说得罪了很多人,现在被罢了官,住在他一个当知府的学生家里。平日里深居简出,很难见到他的踪影。” “为了引他露面,我做了很多功课,最后发现,这个老头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屈原的离骚和九歌。” “有喜好就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我的机会。” “虽然离骚这种晦涩难懂的古曲已经很少有人会唱了,但对我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只用了半月时间,我就编出了离骚的新谱。” “然后我乔装打扮,去到知府大宅附近的酒楼里,在那里卖唱,唱来唱去,只唱离骚这首曲子。” “没过多久,这件事就传到了知府的耳朵里,于是知府就派人把我请了去,去给他的老师,那个老学究唱离骚。” “老学究听完我的曲子,忽然问我,说,你是来杀我的吧?” “我很是吃惊,一是我没想到他会猜到我的来意,二来我也没想到他竟会那么淡定。” “老学究却对我说,在他上奏折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所以当他听到我唱的离骚后,他就知道我一定是来杀他的了。” “因为现在没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会去学这种古调了,他说。” “我一点也不惊慌,因为在场的只有我们两人,纵使被他识破了,我也能随时取他的性命,但是我没有着急下手,因为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如此地淡定。” “他对我说,雇我的那人是个祸国殃民的奸臣,虽然那个奸臣权势滔天,但他既然眼见此贼为恶,那是断然不能坐视不理的,哪怕说出来之后他会身败名裂,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那也是在所不惜。” “我问他,既然别人都不说,那你为什么还要说?你明明知道说了也没有用的。” “他大笑起来,他说,大丈夫做事,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本心,为什么一定要求一个结果呢?” “但你最后还是杀了他?”玉逍遥道。 苏青点点头,说:“他果然很喜欢离骚,他是吟诵着离骚里的句子,坦然赴死的。我杀过那么多人,从没有见过一个人死前的眼神竟能如此的坚定而坦然。” 玉逍遥问:“他吟诵的是什么句子?” 苏青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吟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玉逍遥把这句话又细细的咀嚼了两遍,忽然一拍桌子,放声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是我着相了!就像风离龙说的,遇见不平之事,一剑斩了便是,何必问那么多前因后果,是是非非,哈哈哈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苏青问道。 玉逍遥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指指自己的心口,说:“只要这里还有正义,那这天下,就还有正义。” 苏青的眼睛也亮了,她认识的那个玉逍遥终于又回来了,“那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玉逍遥眨眨眼睛,道:“我要先吃光这一桌子的菜。” 他果然很快的吃光一大桌子的菜,菜吃完了,他的精神也彻底恢复了。 “接下来,”玉逍遥道:“我们要做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两日之后,解语楼的楼头忽然挂起了一条大大的字幅,上面写着五个大字:“玉蝶杯在此。” 这条字幅一挂出来,果然就像玉逍遥所说,立马轰动了整个武林,无数的江湖豪杰涌向扬州,想要去解语楼里一探究竟,但毫无例外的都被拒之门外。 远在千里之外的新任唐门门主唐夜云也得到了消息,据说正在连夜赶来,要取回这件唐门至宝。 一时间,整个江湖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扬州城里的这家青楼上。 同时,玉逍遥公然现身解语楼,整晚都大模大样的坐在解语楼头饮酒,旁边还有解语楼的女主人,那个神秘的琴姑娘在一旁抚琴。 这种作态更是引来了无数的猜测。 一连五天,夜夜如此。 直到第六天,解语楼头忽然挂起了那盏白灯笼,而玉逍遥和琴姑娘也没有现身。 此时,玉逍遥和苏青正静静的站在中庭,一把金色的小刀在玉逍遥的指间来回翻飞着。 金刀是一大早出现在门口的。 唐七和唐夜麟都已经死了,那这把金刀又是谁送来的呢? 一条黑色的人影从房顶上轻轻飘了下来,落在了他们面前。 黑色的人影,带着金色的面具。 “玉逍遥。”那人说话了。 玉逍遥轻轻笑了起来,“我是应该叫你金刀老六呢?还是指挥使呢?” 那人楞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去,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正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指挥使道。 玉逍遥叹了口气,“我其实早就应该想到,锦衣卫就是六合刀,而你指挥使,才是真正的金刀老六。” 指挥使问:“你还知道什么?” 玉逍遥道:“我还知道,唐七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是三十年前忽然失踪的唐枫,那个真正的金刀老六。” 指挥使,或者说唐枫笑了起来,“现在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你是怎么发现的?是雪儿告诉你的?她一定还没死吧,她现在人在哪里?” 玉逍遥摇摇头,道:“雪夫人已经死了,但她和杨天赐来往的书信给了我灵感,让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哦?”唐枫微微眯起了眼睛,“怎么说?” 玉逍遥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杨天赐是你最信任的手下,你曾派他暗中寻访六合刀的踪迹,是不是?” 唐枫点了点头。 玉逍遥道:“我一直以来都有许多疑问,杨天赐为什么会找上我?他和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用唐七来威胁我,那时他是否就已知道了唐七的身份?要不然他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和唐七扯上关系?还有,杨天赐让我去查访六合刀的同时,还让我找到玉蝶杯,这二者之间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关联,他到底是什么用意?” 唐枫问:“那你现在想通了?” “想通了。”玉逍遥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杨天赐当初在翠微阁上拿出唐七的短刃,是想让我以为他抓住了唐七,并以此来要挟我,但现在想来,他当时可能是根本不是在威胁我,而是在暗示我,唐七和六合刀有着某种联系。” “及至我看到杨天赐给雪夫人的书信,再联想到我和雪夫人第一次见面,他跟我讲的那个故事,种种线索,都将我引向了唐门。我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们是故意在将我引向唐门。” “然后我又想到白帝城的那个夜晚,你说是金刀老六赶来,杀死了杨天赐,带走了唐七。我当时听来,自然以为你说的是唐夜麟。但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却发现了几个漏洞。” “什么漏洞?”唐枫问道。 玉逍遥道:“其一,唐七来找我,想让我对付唐夜麟,自然就不能让唐夜麟知晓,所以当时杀死杨天赐的根本不可能是唐夜麟。既然不是唐夜麟,那想必是另一个武功高强的人杀死了杨天赐,带走了唐七,那如果这个武功高强的人也是唐七的朋友,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的话,那这个人为何自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然后我突然意识到,那个晚上,出现在那里的,确实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而且同样也是一个暗器高手,那就是你。” “那晚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轻轻松松的就接住了你发出的棋子,甚至有些过于轻松了,现在想来,你当时必是隐藏了实力,不想让我注意到你。” 指挥使笑道:“我当时确实也骗过了你。” 玉逍遥笑了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漏洞,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 指挥使道:“我在听。” “后来在夷陵的时候,你拿出了那个装有断手的匣子,当时连我在内,所有的人都被你欺骗了。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是那么的重视你的孙女,当时在白帝城的那个夜晚,你刚刚收到装着你孙女断手的匣子,又怎么会好整以暇的跟我下棋呢?” “啊,哈哈哈哈。”指挥使笑了起来,“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 玉逍遥道:“所以,确实是金刀老六杀死了杨天赐,只不过这个金刀老六不是唐夜麟,而是你!” “但这时,另一个问题来了,你为什么要杀死杨天赐?”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杨天赐发现了你的秘密。” “这些问题我本来没想明白,但杨天赐的这些书信把我所有的疑问都串了起来。” “三十年前,雪夫人曾是你身边的人,所以她应该和你很亲近。但是当她听说六合刀重现江湖的时候,第一反应却是疯狂的扩招实力以图自保,并且找来了她的老相好杨天赐一起谋划此事,这说明她身上没有你觊觎的东西。” 这句话说的很奇怪,唐枫问:“什么东西?” “玉蝶杯。” 第40章 落花听雨 隔壁的丝竹声隐隐约约的传来,愈发衬出这小院的死寂。 玉逍遥看着唐枫的脸色,然而一无所获。 “我为什么要觊觎玉蝶杯呢?”唐枫问。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唐七虽然骗了我许多,但至少在一件事上他没有说谎。” 唐枫问道:“什么事?” 玉逍遥道:“他因为修炼了不完整的天毒掌功法,时日已然无多了,所以他需要玉蝶杯来续命,所以他甘愿冒着被我识破的风险也要让我去找雪夫人,去找玉蝶杯。” 唐枫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道:“但你觉得玉蝶杯不在秦雪儿身上?” 玉逍遥点点头:“我当时也觉得雪夫人是诈死,为了掩盖她藏有玉蝶杯的这一事实。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玉蝶杯若是在她身上,她大可拿出来和你做交易,而不是非要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唐枫悠然道:“所以因为玉蝶杯不在她身上,但我肯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所以她只有以命相搏。” 玉逍遥道:“不错,所以杨天赐才要我去找玉蝶杯,因为他觉得如果找到了玉蝶杯,他就有了和你讨价还价的筹码。” 唐枫点点头,道:“确实,若他们拿出了玉蝶杯,我倒是可以饶他们不死。” “但是,帮助唐七执掌唐门,却并不是你的最终目的。”玉逍遥道。 唐枫笑了,“我原以为你想不到这一层的。” 玉逍遥道:“所以唐门只是个幌子,用来吸引别人的目光,好让大家注意不到你真正想做的事。” “经此一事,你锦衣卫的势力,明里暗里都对江湖上的大小门派有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力,这种无形的影响力,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最可怕的。” “不错。”唐枫笑道,“小小唐门,如今已不在我的眼中,六合八荒,此刀独尊,这才是我平生所愿。只不过这刀却不再是天下人所畏惧的六合刀,而是江湖人所敬仰的绣春刀!” 说着,他长叹一声,道:“三十年前,我年轻气盛,总想着以力压人,却不知以力压人,力尽则死。于是我用了三十年时间才悟出一个道理,你不但要叫别人怕你,还要叫别人敬你,这就是敬畏之心,有了天下人的敬畏之心,我才能将这天下玩弄于鼓掌之间。” 玉逍遥苦笑,他说:“所以你自信这计划是能成功的。” “是一定能成功。”唐枫道,“如今在江湖中,我已是能与法觉苍松平起平坐的人物了。” 玉逍遥道:“所以,不管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的。” 唐枫笑道:“不错,因为所有的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 玉逍遥伸手拿出那叠信来,道:“那这些呢?” 唐枫道:“自然也是假的。” 玉逍遥道:“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唐枫微微笑道:“现在,我说什么,他们就一定会信什么。” “不错。”玉逍遥叹息一声,双指搓动间,那一张张信纸就化为了纸屑,被风一吹,满院飘舞。 如同一场下在深秋里的雪。 “所以,不管我是去找当今的圣上,还是找法觉大师,苍松真人,都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我所说的话。”玉逍遥道。 唐枫道:“我知道你去找过他们。” “但你并不在乎。”玉逍遥道。 唐枫摇摇头,道:“如我所说,我说什么,他们就会信什么。尤其是圣上,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御笔亲批的。” 玉逍遥冷笑道:“他们不信我,是因为那一日在唐门,唐七被薛情一剑杀死,你根本就没有什么表现,所以他们不肯相信唐七是你的儿子。” 他盯着唐枫,一脸的愤怒与不屑,“一个人,竟然为了权势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亲生儿子,而且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唐枫,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怕,也最卑鄙的人!” 唐枫居然还能面不改色,他说:“没有玉蝶杯,七儿本来也活不久了,于他而言,这倒算是一种解脱。” 玉逍遥眼中满是鄙夷之色,他早该想到,唐枫城府之深,绝不会被他三言两语轻轻激怒。 “不过,”唐枫的话一转,“他总归是我儿子。” “所以呢?”玉逍遥问。 唐枫道:“所以,你最好看好你的朋友。” 玉逍遥悚然动容,薛情的剑法虽然天下无双,但也绝不可能是唐枫和他的锦衣卫的对手。 唐枫拿起金色面具来,像是揉一张纸一样轻轻的把那面具揉成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发出了叮当的金铁交击之声。 不论那面具是金的还是铁的,唐枫能那么轻松的把它揉成一团,这种功夫玉逍遥非但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说明单凭这一双手,唐枫就已经是一个顶尖的高手了。 唐枫看也不看那团面具,轻声道:“今夜,就是金刀老六最后一次露面了。从今天起,江湖上只有锦衣卫,再无六合刀。”说罢,他轻轻转过身去,似是要就此离去。 “且慢!”玉逍遥高声叫道。 唐枫停下了脚步。 玉逍遥道:“我知道这么多,你就不打算杀了我以绝后患?” 唐枫没有转身,他轻轻笑道:“我忽然发现你是一个妙人,或许我以后还能用得上你。” 玉逍遥眼珠一转,道:“那如果我又发现了什么证据呢,到时我便会向天下人揭露你的真实面目,你就不怕么?” 唐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逍遥道:“薛情是我找去的,人虽然是他杀得,但你要算,也应该算在我头上。” 唐枫终于转过身来,他奇怪的看着玉逍遥,道:“难道你想一心求死?” 玉逍遥道:“我只是想试试,我接不接得住你的暗器。” 苏青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交锋,此刻听到玉逍遥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不禁大吃一惊,但是对玉逍遥的信任让她没有开口,眼眸中却已充满了担忧之色。 唐枫笑了,“你接得住如何?你接不住又如何?” 玉逍遥道:“我接得住,那此事就此罢休,你不能再去找薛情的麻烦,我也绝不会在来找你的麻烦。” 唐枫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那接不住呢?” 玉逍遥道:“接不住,我自然就死了,就当我替唐七偿命了。” 唐枫道:“你替七儿偿了命,我自然就不能再去找薛情的麻烦了。” “不错,”玉逍遥点点头,“你敢赌么?” 唐枫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玉逍遥,我现在竟有点喜欢你了,那你且来接我三子试试。” 玉逍遥上前一步。 苏青在他身后轻轻说了一句,“小心。” 玉逍遥点点头,眼睛已紧紧盯住了唐枫的一双手。 唐枫缓缓抬起手来,一枚黑色的棋子出现在他指间。 “第一式,落花。” 唐枫一扬手,那枚棋子晃悠悠的向玉逍遥飘过去。 之所以说飘过去,是因为这棋子的来势甚缓,就如一片凋零的花瓣一般,悠然而至。 玉逍遥却皱紧了眉头。 所谓暗器,自然是越疾越好,让人防不胜防。但快了自有破空之声,容易被人察觉,慢了自然声小,但力道也自然会变弱。 难道唐枫在故意放水? 虽然这样想着,但玉逍遥却丝毫不敢大意,他纵身迎上,掌影翻飞,向那枚棋子轻轻触去。 只是轻轻一碰,玉逍遥脸色却是大变。 因为他在那刹那间的触碰间感觉到,这棋子上竟然蕴含着绝大的力道,足以穿透他的身体,打断他的骨头。 他瞬间改变了掌式,若说那枚棋子是一瓣落花,那玉逍遥的双手就在刹那间变为了两只绕着花瓣飞舞的蝴蝶,一触即分,始终若即若离。 他的身形也随着那枚棋子向后退去,看上去倒好像是他在带着那枚棋子在飞一样。 他一直推到苏青的身边,手掌在那枚棋子后面成新月状,一勾,一带,以右脚为轴心,轻轻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那棋子也随着他的手绕着他身子转了一圈,然后被他轻轻抓在了手里。 苏青看不出深浅来,只觉得这两人的动作都慢吞吞的,好似在跳舞一样。 她却不知道,若不是玉逍遥一直用巧劲在化解棋子上的力道,此刻即便他接住那么棋子,只怕手也已经废掉了。 唐枫眼睛一亮,赞道:“好,我这式名为落花,那你这化解的手法可以叫做蝶恋花,很好,很好。” 玉逍遥抹去额头的寒水,轻轻甩了甩手,微微笑道:“再来!” 唐枫道:“第二式,听雨。” 话音一落,第二枚棋子脱手而出,却是平平无奇,只是一般的暗器手法。 玉逍遥刚想伸手去接,那棋子忽然在半空中炸裂开来,化为了无数碎片,破空而来。 以指力将玉石制成的棋子捏的欲碎不碎,再以内力掷出,飞至半途棋子即碎为千百片,如骤雨忽至,令人无从防守,是为听雨。 玉逍遥在厉害,也只有两只手而已,又怎接得住这许多的碎片。 苏青不由的惊呼出来。 若是以玉逍遥的轻功造诣,虽然接不住,但想全身而退还是不难。 但他不能退,他退了,就输了。 输了,薛情就得死! 所以他不能退! 却见玉逍遥原地一转,身上的长衫已经到了手中,他竟以长衫为网,一下将那些碎片网在了其中,兜身一转,轻轻化去了其中的力道。 “妙啊,”唐枫一拍手,道:“以衣为网,居然能以这种巧妙地方式接住我的听雨,假以时日,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似是浑然没有将这场赌约放在心上。 于是玉逍遥的心更沉重了。 “最后一式了。”他说。 唐枫微微一笑,道:“这一式,只怕你是接不住了。” 玉逍遥笑道:“不妨一试。” 唐枫摇摇头,道:“年轻人,总要撞几次南墙,才知道天高地厚。” 他这次拿出了一枚白子。 “第三式,惊雷!” 白子果如一道雷光一般,但却不是向着玉逍遥去得,而是冲天而起,笔直向上。 唐枫笑道:“我说了,你接不住的。” 玉逍遥确实没想到,唐枫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耍诈。 但这枚棋子,他必须要接到。 他使了一招旱地拔葱,冲天而起,右手在二楼的栏杆上一勾,脚尖在楼板上一踢,整个人跃起了有三四丈之高,斜里下朝唐枫的上方飞掠过去。 黑暗的夜空中,有一枚白色的棋子,携着尖锐的风声落了下来。 唐枫又拿出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玉逍遥伸手,一把抓住了落下来的白色棋子。 苏青眨了眨眼,她为玉逍遥感到高兴,因为他终于赢了。 但她却笑不出来,因为她衣服上胸口的位置破了一个小洞,鲜血正慢慢的从洞里涌出来。 唐枫手上的棋子不见了,因为那颗棋子正嵌在苏青的心口里。 白色的棋子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叮叮当当的滚远了。 “你赢了。”唐枫笑的很开心,“但不要以为你能左右我,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唐枫已经走了,玉逍遥的心也已经凉透了。 苏青躺在他的怀里,微笑的望着他,泪水从眼角慢慢滑落。 “这···才是···我的男人。”她气若游丝,但还能说出话来。 玉逍遥张开嘴,但却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青说:“其实,我···一直在···在骗你。雪夫人···没有···死。信···信是她要我交给你的···” 玉逍遥摇了摇头,轻轻道:“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知道···”苏青笑了,“你···是个好···好人,雪夫人···说···做完这事···她可以放我走···” “我···我还以为···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在一起了···” “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雪夫人教我杀人···我不听···她就会···会伤害我···我脸上的疤···疤就是···这么来的。” “对不···对不起,我不想骗你···可是···我不···” 玉逍遥说:“我知道,我明白的。” 玉逍遥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在她的脸上。 “真好···”苏青说。 玉逍遥紧紧的抱着她,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苍白,他竭力不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嘶哑,“什么真好···”他逼着自己去问,他逼着自己去和苏青说话。 因为这是他们此生最后的对话了。 苏青喃喃的道:“我原以为···此生···没有人会为我哭泣,原来···还是有的···真好。”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好···” 一个月之后。 “所以,苏姐姐死了?”风离龙问。 玉逍遥点点头。 风离龙喝下一大碗酒,重重的把碗砸在桌子上,然后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去?”玉逍遥问。 “你当然知道我要去做什么。”风离龙笑了起来,但他的眼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既然给苏姐姐留下那道疤的人还没死···” 他停下来,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远处一只鸟飞过来,忽然惊啼一声,笔直的落了下来,它竟已被风离龙周身的杀气给吓死了。 “我当然是要去···” 风离龙冷冷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杀人!” 不久后,扬州出了一件大事,有个女人的头颅被挂在了解语楼的楼头。 有江湖传言说,那是梅上雪的雪夫人的人头。 (玉蝶杯·完) 第41章 血玉狮子 徐三鹰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这个年纪,已经是个老人了。 有些人到了这个年纪不服老,也有些人到了这个年纪就会倚老卖老。 但徐三鹰两者都不是。 他在年少时也曾白衣仗剑走天涯,他在壮年时也曾文武货与帝王家。他曾是个游侠儿,也曾是六扇门的总捕头。 但如今,他已远离了刀剑与热血。如今,他只想好好地享受生活。 因为他已经老了。 一个人若肯承认自己老了,而且能够享受这个过程,那这个世界上就很少能有令他烦心的事了。 人生的起起伏伏,恩恩怨怨,于他而言,不过是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而已。 所以他现在就种种花,养养鸟,闲来沏一壶茶,倦了就在藤椅上小憩一会儿。 想睡就睡,这本身就是一种福气。 所以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这一日午后,春阳正暖,春风正柔,他搬了藤椅在桃梨树下,看着一树花开如雪,在这花香中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他恍惚觉得有人在晃他,于是睁开眼来,看到女儿烟烟正站在他身边,一脸得意的笑容。 徐三鹰风雨半生,一直没有子嗣,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他的夫人才替他生下了徐烟烟,老来得女,徐三鹰自然对这个女儿宝贝的不得了。 “爹爹,我刚写了一首诗,你看看写的好不好?”徐烟烟说着,把一张宣纸递了过来。 纸上墨痕未干,显然是刚写上去的。 徐三鹰溺爱的揉着女儿的头发,说:“好,让爹爹来看看,我的烟烟写的什么。” “唔,豆蔻不嫌清昼长,只喜东园好韶光。枝头黄鹂两三声,梨花惊起一树香。” 徐烟烟骄傲的仰起头来,道:“怎样?写的可还好?” “好,好的很。”徐三鹰虽然也知书断句,但肚子里的墨水全都用在破案上了,对这种文雅的玩意儿实属一窍不通,但他觉得即是女儿写的,那一定不差了,“我家烟烟要成第二个李清照了。” “我知道李清照。”徐烟烟道,“她是咱们济南有名的女词人。” “没错。”徐三鹰笑呵呵的拍了拍徐烟烟的脑袋,“我家烟烟肯定不比她差。” “对了,爹爹,你书房的那只小狮子能给我吗?”徐烟烟问道。 “小狮子?”徐三鹰有些发懵。“什么小狮子?” “看上去像是一只用血玉制成的小狮子,”徐烟烟看着徐三鹰逐渐发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爹爹你不知道?” 徐三鹰忽然跳了起来,他虽然老了,但身手却依然十分矫健。 “砰”地一声,书房的门被他撞了开来,尘埃在阳光下四散飞舞。 桌上的砚台里还残留着余墨,旁边整齐的叠放着一叠宣纸,一只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血玉狮子静静的蹲在宣纸上,玉狮子身上的血丝在阳光下如水波般晃动着,在纯白色的宣纸上投下两个血红色的影子。 如同两块小小的血斑。 徐三鹰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扶住门框,缓缓的坐倒在地上。 那只血狮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裂开的大嘴似是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徐三鹰挣扎着扑过去,状若疯狂的把血狮子抓在手里,用力的扔出了窗户去。 徐烟烟站在门口,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竟已被吓得呆住了。 但这只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几天,这只血玉狮子就如鬼魅一般,频繁的出现在他面前。他要睡觉,掀开被子,血狮子就躺在床上,他要吃饭,血狮子就出现在他的饭碗里,最可怕的是他在藤椅上午睡,一觉醒来,血狮子就趴在他的胸口与他对视。 他曾试着扔掉它,砸碎它,把它锁进盒子里,但不管他怎么折腾,这只血狮子总会默默的再次出现,有如一对阴魂不散的幽魂。 徐三鹰一天天的憔悴下去,他整日整日的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见人,就连徐烟烟去见他,都被他骂了出来。 他还吩咐家仆买来了大量的神香和纸钱,徐家人日夜都能看到他屋子里隐隐的火光,闻到从屋子里飘出来的香火味。 “莫不是中邪了?”徐夫人十分担忧,连忙派人去灵岩寺请来了不语禅师。 不语禅师是徐三鹰的多年好友,他敲开了书房的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书桌已改成了香案,铜炉里香烟袅袅,供奉的却是只血玉狮子,徐三鹰呆坐在地上,正在往一个铁桶里添着纸钱,他听见有人进来,呆滞的抬起头来,目光有如一潭死水。 “老友,你这是···”不语禅师忍不住问道。 徐三鹰呵呵的笑了起来,声音如同是从幽冥里传上来的一般,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徐三鹰翻来覆去的说着同一句话,突然晕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纸钱散落了一地。 眼见徐家人七手八脚的把徐三鹰抬进了卧房里,徐夫人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了。 “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冤魂索命不成?” 不语禅师摇摇头,道:“神鬼之说,向来难测。我且为他诵一晚心经,助他安心定神,有什么话,不妨等他醒来再问。” 人已散去夜已深,不语禅师犹在徐三鹰的床边为他诵经祈福。 又一次念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的时候,不语禅师突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朋友,既然到了,何不进来坐坐。” 但没有人回应他。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巨大的影子出现在窗户上,硕大的头颅,蓬松的毛发,赫然竟是一只狮子的形状。 一直昏睡不醒的徐三鹰忽然直挺挺的坐起身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口中道:“来了···来了···还是来了···” “谁来了?”不语禅师紧紧的盯着窗户上的影子,问道。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狮吼,震得窗户上灰尘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不语禅师瞪大了眼睛,难道外面真的是一头狮子? 徐三鹰一声不吭的从床上跳了下来,躲开了不语禅师伸来抓他的手。 “来啊!出来啊!”徐三鹰大声喊着,从门里跑了出去。 他跑出去的一瞬间,窗户上的巨大狮影忽然不见了。 不语禅师暗叫一声不好,跟在徐三鹰身后飞掠了出去。 徐三鹰就呆呆的站在院子中央,也不喊,也不动,似乎突然间就僵住了。 不语禅师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告诉他不要太过激动。但不语禅师突然发现这句话实在是多余了。 因为徐三鹰已经死了! 他的喉咙上有一道血痕,鲜血正从那血痕里缓缓流出。 所以不语禅师一拍他的肩膀,徐三鹰就倒在了地上。 不语禅师伸出去的手愣在了半空中,久久没有收回去。 徐家人听到这边的动静,闹哄哄的赶了过来,一看到地上躺着的人,走在最前面的徐夫人闷哼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徐烟烟那粉嫩的小脸也失去了血色,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泪顺着双颊滑落下来。 “这是什么?!”一个打着灯笼站在窗户边的徐家人忽然大叫一声。 不语禅师心中一动,飞掠过去,接着那人手中的灯火,他看清了地上那处凹陷,凹陷的形状像是一个巨大的猫爪印。 不语禅师蹲下身去,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个爪印上,居然还无法完全覆盖住。 他想到了刚才那个巨大的狮影,一颗心沉了下去。 难道刚才真有一头狮子在窗外?那是这头狮子杀死了徐三鹰么?这头狮子又为什么要杀死徐三鹰? 不语禅师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了窗台上。 窗台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血玉狮子,一双通红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狮子···血狮子!狮子成精啦!”旁边有个人忽然尖声叫到,他扔下灯笼,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三丈远。 徐烟烟忽然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那只血狮子,狠狠的向窗台上砸下去,血玉的狮子在石质的窗台上撞得粉碎,刺破了徐烟烟的手掌,殷红的鲜血流出来,将碎裂的狮子染得更加姚艳。 “把我的爹爹还给我,还给我!”徐烟烟声嘶力竭的大喊着,泪珠从她粉嫩的小脸上滚落下来。 不语禅师微微闭上了眼睛,似是不忍再看眼前的这一幕惨剧。 “大师。”徐夫人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过来,“大师,我家老爷···他是怎么死的?”她话未说完,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不语禅师摇了摇头,道:“此事太过诡异,贫僧也不敢断言。” “是不是有人害死了他?大师,你告诉老身,是不是?”徐夫人哽咽道。 不语禅师道:“贫僧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但贫僧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徐夫人擦去脸上的泪水,“请大师明示。” 不语禅师道:“徐施主曾在六扇门供职,这种事,六扇门一定会管,还请夫人马上修书一封,送交六扇门查办。” 徐夫人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不语禅师道:“有,贫僧还要去找一个人,如果说天下还有一个人可以查明此事的真相,那就一定是他了。” “这人是谁?”徐夫人问道。 不语禅师轻轻说出了那个名字。 “玉逍遥!” 第42章 灵岩茶韵 不语禅师不用去找玉逍遥,因为玉逍遥就在灵岩寺里。 炉上的小火轻轻舔舐着壶底,壶中的水是袈裟泉里的水,甘甜而味美,拿来泡茶最合适不过了。 不语禅师轻轻提起壶来,冒着热气的泉水冲入了白瓷茶杯里,深绿色的茶叶在水中打起了转,幽幽的茶香随之飘了出来。 “贫僧以为你不喝茶的。”不语微微笑道。 玉逍遥嗅了一口茶香,思绪已经飘到了夷陵城外的那处小小寨子。苏青长长的睫毛眨动着,眼中笑意盈盈,“那不妨喝些茶来醒醒酒吧。” “喝酒喝的多了,总要喝些茶来醒醒酒的。”他淡淡的说。 不语禅师点点头,道:“所以俗事见的多了,不妨听听佛理也好。” 玉逍遥笑了起来:“你这老和尚,怎么喝个茶也能扯到佛理上去?” 不语禅师肃容道:“错了。” 玉逍遥一愣,“错了?” 不语禅师道:“所谓禅茶一味,饮茶即是参禅,这本也是一种修行。” 玉逍遥笑道:“如此说来,喝酒也是参禅了。” 不语禅师道:“哦?如何说。” 玉逍遥眨眨眼睛,道:“常言道,酒后吐真言,可见喝酒一事,最能明心见性,岂不也算是修行?” 一席话把不语禅师也说笑了,“这么说,贫僧倒可以让寺中弟子以喝酒来代替饮茶了。” 玉逍遥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倒情愿到你门下当个小沙弥。” 不语禅师莞尔一笑,又把话题带了回来:“所以贫僧一直觉得玉施主你很有慧根,今天愿与你讲讲佛理。” 玉逍遥连忙道:“罢了罢了,大师既说了,饮茶即是修行,那我饮茶就好了。” 不语禅师道:“你既不愿听佛理,为何又来寺里?” 玉逍遥默然不语,自苏青死后,他已心灰意冷,又怕陆巧儿来寻他,干脆就躲到了灵岩寺里,日日听这晨钟暮鼓,但求一份清静而已。 不语禅师又道:“你既不愿听佛理,那贫僧就讲个故事吧。” 玉逍遥道:“大师请讲。” 不语禅师道:“你可知北茶之道,正是源于我寺。” “哦?”玉逍遥来了兴趣。 不语禅师道:“唐开元年间,我寺祖师降魔师开创了禅茶之道,此后,茶道才逐渐在北方流行开来。” 说道这里,不语禅师微微一笑,道:“降魔师不仅是一位精通佛理的高僧,也是当时有名的高手,据说他曾经降服了江北十二巨盗,造福了无数百姓。” 玉逍遥微微有些失望,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江湖上的故事。 不语禅师见他不愿再听,话题一转,道:“玉施主虽然不在我佛门中,但惩恶扬善的侠义之心却与降魔师如出一辙···” 玉逍遥打断了他的话,道:“老和尚,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要拿这些捧人的话来说。” 不语禅师也不以为忤,道:“玉施主果然心思机敏,贫僧今日请你喝茶,是想请玉施主出山,去调查一桩奇案。” 玉逍遥摆摆手,道:“不去。” 不语禅师似乎早料到如此,问道:“难道玉施主就打算在此终老一生了么?” 玉逍遥道:“那又如何?” 不语禅师道:“施主若有此打算,贫僧愿为施主削发。” 玉逍遥笑道:“那可不成,当了和尚既不能喝酒,也不能近女色,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 不语禅师道:“施主心中既然还有许多未了之事,那为何又在此盘桓不去呢?施主既不肯出世修佛法,那又何不入世诛心魔呢?” 玉逍遥默然不语,只是轻轻举起了手中的茶杯,淡淡地道:“不如饮茶。” 从禅房里出来,玉逍遥只觉得心中更乱,不语禅师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荡。 “既不肯出世修佛法,那又何不入世诛心魔呢?” 他晃晃脑袋,将这句话从脑海中赶了出去,嘴角却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笑。 诛心魔,说的何其简单,他的心魔太过强大和狡猾,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难道真要在这里躲一辈子么?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问他。 暮风和畅,他信步走出了寺门,身后响起了僧人们做晚课的诵经声,寺门前的路两边落满了松针,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松香。 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人。 年轻人站在青檀树下,有着极为英气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他腰间挂了一把剑。 年轻人见他走来,把手轻轻放在了剑柄上,杀气冲天而起。 玉逍遥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他的杀意,也没有看到他放在剑柄上的手,就这么走了过去。 “站住!”年轻人忽然大喝一声。 玉逍遥当然不会站住。 一声龙吟,长剑在暮色中闪过一抹血色,剑尖直指玉逍遥的咽喉。 玉逍遥不动声色,身形一滑一转,人已到了年轻人身后。 年轻人反应也很快,抽剑回身,一招回门望月,剑尖直刺玉逍遥后心。 玉逍遥猛然转身,手指轻曲,一指弹在了剑身上。 那长剑发出一声悲鸣,脱手而出,斜斜的插入了旁边的青檀树上,剑身兀自摇晃不止。 年轻人眼中掠过一抹惊讶,但随即掩藏起来,“玉逍遥?”他问。 玉逍遥淡淡地问:“有事?” 年轻人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玉逍遥道:“与我何干。” 年轻人气乐了,“我叫江渔火。” “我应该认得你么?”玉逍遥问。 江渔火道:“这不重要。” 玉逍遥懒懒的道:“既然不重要,你说他做什么。” 江渔火被他噎的一愣,沉下脸来,说道:“我问你,不语大师拜托你的事,你可答应了?” 玉逍遥道:“与你何干。” 江渔火冷笑道:“你最好是没有答应,这是六扇门内部的事,不是你该插手的。” 玉逍遥问:“话说完了吗?” 江渔火道:“说完了。” 于是玉逍遥很干脆的离开了,甚至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江渔火默默去拔下了他的剑,走进了寺院内。 玉逍遥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远处看着江渔火,他很好奇,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来找他的麻烦,又为什么不愿意让他插手此事。 人总有好奇心,聪明人的好奇心尤其重。 所以玉逍遥又偷偷溜了回来,远远地坠在江渔火的后面。他忽然发现,他那颗死寂的心,竟然又开始跳动起来,自苏青死后,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未有过了。 江渔火没有察觉到玉逍遥的跟踪,径直走进了不语大师的禅房,他似乎对这寺里的路很熟悉,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玉逍遥心念一动,攀着廊下的柱子纵身上了屋顶,轻轻俯下身去,静静的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你来的很快。”这是不语禅师的声音。 “是。”江渔火说道,“弟子近日就在泰安办案,问听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 不语禅师问:“你去见过你师娘了吗?” 玉逍遥几乎惊叫出来,江渔火在不语禅师面前自称弟子,那他的师娘···难道是不语还未出家时的妻子? 江渔火道:“见过了,师父的遗体我也见到了。” 玉逍遥这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人,跟不语禅师并没有关系。 不语禅师道:“生死无常,你不要太过伤心。” 江渔火道:“弟子晓得。” 不语禅师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极为蹊跷,你师父死的也古怪,我本来找了一人,想请他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江渔火道:“您说的是玉逍遥吧,我们已经见过了。” “哦?”不语禅师道:“你师娘跟你说了?” 江渔火道:“是小师妹对我说的。不过此事不需要他过问了。” 不语禅师问道:“这么说来,你可是有线索了?” 江渔火道:“正是,我来此就是想向您求证的。我师父遇害的那晚,您出去之后,可曾见到什么人?” 不语禅师默然良久,想来是正在思索,过了半晌,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未曾看见有什么人。” 江渔火道:“这就对了,我看了师父的伤口,是一剑封喉。能一剑杀死师父,让尸身不倒,说明此人剑法极高。能在您出来的瞬间远遁,说明此人轻功极高。” 不语禅师道:“确实如此,不过江湖中这样的高手虽然不多,但也有十指之数,你又从哪里查起呢?” 江渔火道:“在师父遇害的那几天里,出现在济南府附近的用剑高手却不多,而同时符合以上两点的则只有一个人!” “是谁?”不语禅师问道。 江渔火道:“薛情!” 不语禅师道:“血剑薛情?” 江渔火道:“就是他。我怀疑,他就是凶手。” 玉逍遥的一颗心沉了下去,他的人也随之沉了下去。他使出千斤坠,压破了屋顶,坠进了禅房里。 “玉逍遥!”江渔火拔出剑来,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不语禅师微微摇头,道:“你本可以走门的。” 玉逍遥道:“直接下来快一些。” 江渔火问道:“玉逍遥,你想怎样?” 玉逍遥道:“没什么,只是这件事,我突然想管上一管。” 江渔火冷笑:“你是听到你朋友有难,所以忍不住出手了么?我告诉你,如果杀人者是薛情,谁来都救不了他。” 玉逍遥微微一笑,说出一句话来。 “若杀人者是薛情,我亲自动手把他绑了交给你。” 第43章 血狮遗踪 徐府的门前挂起了如雪的白幡,做白事的唢呐队在院子里吹着吵闹而又凄凉的曲子,今天是徐三鹰停尸的第三天,明日遗体就要下葬了。 玉逍遥站在门口,看着江渔火掏出一根白色的布带来系在腰上,这是弟子的丧仪。 “走吧。”江渔火说。 该来祭拜的人都已经来过了,所以此时的徐府显得有些冷清。玉逍遥跟在江渔火后面迈进了灵堂,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江渔火还是规规矩矩的在棺材前扣了九个响头。 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走过来,穿着一身孝服,两只眼睛又红又肿。她走到近前来,轻轻回了一礼,道:“江师兄,你回来了。” 江渔火点点头,道:“烟烟,师娘在哪里?” “在后堂,刚睡下。”徐烟烟好奇的看了玉逍遥一眼,问道:“这人是谁?” 玉逍遥施了一礼,道:“在下玉逍遥。” “玉逍遥?”徐烟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敛衽轻轻一拜,道:“烟烟见过玉公子。” 江渔火道:“你不用同他这么客气。怎样,你要从哪里查起?”后半句是对玉逍遥说的。 玉逍遥打量着停在屋子中央的那口棺材,问道:“我可否开馆验尸?” “什么!”江渔火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了,“不行!” 玉逍遥道:“薛情的剑我见过,我只要看一眼他脖子上的伤口,就知道是不是薛情的剑所伤。” 江渔火冷笑:“你和薛情交情匪浅,自然想怎么说怎么说。你若想看伤口,我可以给你描述一下,你若不信我,大可去找仵作问一问。开棺验尸是绝无可能的!” 玉逍遥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既然这个办法行不通,“那麻烦带我去徐三鹰的卧房外面去看一看吧。” 江渔火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多半在想,此人也不过如此。 “好啊,那你自己过去吧。”他笑道。 玉逍遥苦笑,看来这位江公子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为难了。 徐烟烟瞪了江渔火一眼,柔声道:“玉公子稍候,我去喊徐叔来。” 徐叔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双鬓虽已见斑白,但却不显老态,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说起话来如同洪钟大吕一般。 对于这样一个管家,玉逍遥实在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玉公子看出什么来了?”徐叔不动声色的道。 玉逍遥道:“徐叔早年可是当差的?” 徐叔眼睛一亮,问道:“玉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玉逍遥道:“你走起路来,步伐沉稳,精气含而不露,显然是个练家子。你右手虎口处有层老茧,在行动间总是有意无意的想伸手去搭腰间的什么东西一样,所以我猜你善用的兵器应该是配在腰间的佩刀。” “哦?”徐叔道,“为何一定是刀?剑也可以配在腰间。”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诚然,但是用剑讲究轻巧灵动,用刀则讲究大开大阖,我看徐叔你下盘功夫很稳,想来是用刀的行家。” 徐叔又道:“即便用刀,也不见得是当差的。” 玉逍遥道:“徐三鹰徐老爷以前是做什么的?” 徐叔道:“六扇门总捕头啊。” 玉逍遥道:“正是。徐叔您和徐老爷年纪相近,武功又好,还在徐府当管家,我猜徐叔您和徐老爷一定有同袍之谊。” 徐叔点点头,道:“不语大师当时说要请你来的时候,我还有所怀疑,如今一见,说不定你真的可以查出是谁害了徐大哥。” 但愿如此,玉逍遥心中暗道。 他略一沉吟,问道:“徐叔,您觉得徐老爷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叔摇摇头,道:“豁达,大度,是个好捕头,也是条好汉子。” “那他有什么仇家吗?”玉逍遥又问。 徐叔道:“仇家?他的仇家可是遍布天下。毕竟六扇门的职责就是缉拿不法的江湖人士,这本就是一件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差事,抓的人多了,杀的人也多了,还能没几个仇家?” 玉逍遥点点头,接着问道:“那,您认识薛情吗?” “薛情?江湖上传言的那个血剑薛情?”徐叔摇摇头,“只是听说过。到了,就是这里了。” 玉逍遥心中有些纳闷,徐府的管家,也曾是徐三鹰昔年的手下,都只是听说过薛情的名字。那江渔火为何会怀疑到薛情头上去呢?就单凭一处剑伤么? 他收起心中的疑问,问道:“不语大师说晚上在房间里,曾见到窗户上有一个狮影,是哪个窗户?” 徐叔想了想,指着靠门的一扇窗户道:“是这扇。” 玉逍遥走到窗前,蹲下身来,果然在草丛中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狮子脚印,他摸了摸地面,又把整个手掌按了上去,再抬起手来,那些被手压平的草又慢慢竖了起来,地面却没有凹陷下去。 他想了想,单手撑地,整个人倒了过来。 徐叔看他的眼神顿时像在看一个呆子一样。 玉逍遥放下腿来,依旧蹲在那里,这次的地面上,被他按的稍稍向下凹陷了少许,但依旧不如那个狮子的脚印显眼。 他用手抚摸着那处脚印的边缘,陷入了沉思之中。 太阳渐渐的升到了高处,墙壁的阴影慢慢缩回了墙根。 草丛之中,忽然有丝红光,一闪即逝。 玉逍遥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丝红光,他拨开草丛,轻轻的捻出了一样东西来。 徐叔凑了过来,看清玉逍遥捻着的是什么之后,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竟是一根约有一指多长的血红粗毛。 “这是!?”徐叔不可置信的惊呼道。 玉逍遥喃喃道:“好像真是某种动物的毛发。” 徐叔一脸惊恐,“是血狮子,一定是血狮子!” 玉逍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将血色毛发装了进去,道:“是真是假,我要去找个人来问问才敢肯定。” 他又仔细的将窗前窗后的地方查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下什么地方。 “接下来还要看哪里?”徐叔仍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迷信。 “去书房看看吧。”玉逍遥道。那既然是血狮子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想必一定有着什么含义。 徐叔点点头,依旧头前带路,但脚步却已略显虚浮。 徐府的书房不是很大,毕竟徐三鹰以武立家,又没有儿子,所以书房只是附庸风雅的摆设而已,玉逍遥听不语禅师说徐三鹰曾在书房里烧香化纸,但如今屋子里已看不出半点痕迹,想来是已经打扫过了。 玉逍遥凑到书架跟前,细细看了一遍书目,发现大抵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佛经,想到徐三鹰和不语禅师是多年好友,这倒不奇怪;第二类是各种经义注解,却是儒生看的书。最奇怪的是第三类,却是一些诗集词选,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是一本《漱玉词》。 “徐老爷经常来书房吗?”玉逍遥问道。 徐叔摇摇头,道:“老爷向来不喜读书,只是偶尔进来读读佛经。” “那书房都是谁在用?”玉逍遥又问。 徐叔笑了:“小姐喜欢读书,所以常到书房来,这些诗词集什么的,都是她的。” 玉逍遥点点头,心中疑惑更甚。 若是血狮子是冲着徐三鹰来的,那为何会出现在徐三鹰不经常来的书房里?这其中是有什么寓意么?还是惑人耳目的烟雾? 玉逍遥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心中忽然一动。 “徐叔,徐老爷遇害前后,可曾发现书房有丢过什么东西?”他问道。 “这个···”徐叔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道:“这书房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不可能是谋财害命吧。” “那书呢?”玉逍遥追问道。 徐叔苦笑道:“我大字都识不了几个,这书房里的书名我都认不全,又怎么会知道丢了哪些书呢?” 玉逍遥问:“那你家小姐呢?” 徐叔点点头,道:“要是书房里丢了什么书,小姐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自从出了那事之后,小姐就再也没去过书房。” 玉逍遥道:“那我去找她来看一看。” 他们不等回到灵堂就远远地看见了徐烟烟,在后院的柳树下,和江渔火抱在一起。 徐叔似是已见怪不怪了,低声说道:“老爷上个月刚把小姐许配给江公子,原来定的今年八月成婚的,唉···”说着,他摇了摇头,道,“公子你自己去吧,这种事,总不能让我这个老人撞见,少年人毕竟脸皮子薄啊。” 徐叔悄悄的走了,玉逍遥也不愿撞破别人的好事,于是故意走出了很大的声音来。 江渔火果然放开了徐烟烟,狠狠的朝他这边瞧过来。徐烟烟一张脸则红成了晚霞一般。 “你不去查案,来这里做什么?”江渔火寒声道。 玉逍遥硬着头皮走过去,说:“我遇到了一件难题,想请徐小姐帮个忙。” “玉公子请讲。”徐烟烟道。 玉逍遥于是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徐烟烟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同公子一起去书房里看一看。” “我也去。”江渔火说着,拿眼睛剜了玉逍遥一眼。 玉逍遥正想说些什么,鼻中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他抬起头来,看到一股粗大的黑烟自前院中升起。 他和江渔火对望一眼,两人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灵堂失火了! 第44章 灵堂大火 灵堂的火烧的正旺。 两天人影飞掠过来,在熊熊烈火前停下了脚步。 “怎么会起火呢?”玉逍遥道。 江渔火冷着脸,火焰在他眸子里跳跃着,“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逍遥道:“我的意思是,这把火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烧起来了呢?” 江渔火马上明白过来,“你是说,有人在毁尸灭迹?” 玉逍遥道:“只怕是有人不想让我见徐老爷子最后一面。” 江渔火道:“那放火的人自然也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玉逍遥悠然道:“薛情只会用剑,不会放火。” “那可不一定。”江渔火道,“这把火不一定是他放的。” 玉逍遥忽然道:“你似乎对薛情成见很深?” 江渔火道:“我对他并无成见,只是靠证据说话而已。” 玉逍遥指了指灵堂,道:“你的证据现在要烧毁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江渔火问。 玉逍遥四下看了看,看到院中有一口养着荷花的大缸,他纵身掠过去,扑通一声跳进了缸里,浑身湿淋淋的从缸里跳了出来,头上还顶着一张荷叶。 江渔火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你疯了么?!你这是要做什么?”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我去把徐老爷接出来。” 说着,他裹着湿淋淋的衣服,一头冲进了火场中。 江渔火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把牙一咬,用力跺了跺脚,也学着玉逍遥的样子把自己弄湿了,转身冲进了熊熊烈火中。 他觉得自己一定也是疯了。 到处都是浓烟,到处都是烈火,到处都是噼噼啪啪的燃烧声。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坠入地狱。 烈火浓烟中,他已辨不清方向,更别说去找玉逍遥了。 燃烧声中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他忽然感到一股炽热的火焰向他的顶门袭来,来不及细想,他就地一滚,还未等站稳,就听咔啦一声脆响,一根冒着火的房梁在他身后摔成了两段。 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江渔火心里一惊,就要还手。 但那只手显然没有给他还手的机会,将他一把拎了起来,他只觉身子一轻,咔嚓一声撞破了正在燃烧的窗户,从屋子里面飞到了外面。 江渔火在地上一滚,趁机摆脱了那只手的掌控,不等站起身来,他已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我若是你,就不会拔剑。”玉逍遥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咳嗽起来。 江渔火讪讪的收起了长剑,“原来是你,我还以为···” 玉逍遥直起身来,板着脸道:“以为什么?以为是鬼么?” 江渔火冷哼一声,转开了话题,“你可看见了棺材?” 玉逍遥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点了点头。 “怎样?”江渔火急切的问。 玉逍遥苦笑,“棺材整个都烧起来了,实在无处下手。” 徐叔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大队年轻人,他一看到玉逍遥和江渔火,连忙高声喊道:“两位公子,你们没事吧?!” 江渔火迎了上去,道:“徐叔,您去干什么了?” 徐叔指着后面那队正在架水龙抽水灭火的年轻人,道:“我见起火了,就去找水龙队了。” 玉逍遥也走了过来,问道:“那您可曾见到放火的人?” 徐叔摇了摇头,道:“我刚从后院回来,就看到浓烟,近前来才发现火势已经很大了,于是就赶紧跑去找了水龙队来。” 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水龙队终于浇灭了灵堂的大火,灵堂前水汽弥漫,湿热难当,黑灰色的脏水在石板上四溢横流。 玉逍遥和江渔火走进了余热未退的灵堂,站在了已被烧成一团漆黑的棺材前。 “你若想看,不妨就趁现在看吧。”经过刚才一事,江渔火对玉逍遥的态度多少好了一些。 玉逍遥苦笑:“怎么?现在倒可以看了?” 江渔火望着那一团漆黑,被烟熏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反正肯定是要换棺材的了,看吧。” 虽然火已经灭了,但是棺木仍然烫手,玉逍遥伸手击飞了棺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不忍之色来。 棺材里原本铺着锦绣的内衬,如今也变作了黑漆漆一团,躺在棺材正中央的那具尸体,也已被火烤的变了形,难以分辨本来的面目,焦糊的空气里又夹杂了一丝烤肉的香味。 那几个水龙队的年轻人围过来,想要看看热闹,见到眼前这一幕,连忙跑开去,趴在一旁大吐特吐起来。 玉逍遥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去,轻轻拂过尸体的脖子,他拨开那焦糊的外皮,看到了那道伤口。 “如何?”见他半天不说话,江渔火忍不住问道。 玉逍遥收回了手指,低下头去,“是他。” “是谁?”江渔火问。 “薛情。” 他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尽管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这个结论,但他见过薛情杀人,也见过被薛情所杀之人的伤口。 所以他知道,这的确是薛情的剑法。 但他也敢肯定,这绝不可能是薛情做的。 这件事处处充满了古怪,但他又说不上来这种古怪的感觉是从何而起。 “在想什么?”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我在想,放火的人为什么要放着把火?” 江渔火道:“自然是毁尸灭迹了。” 玉逍遥道:“那为何一定要等到我来了才放这火?如果要毁尸灭迹,不应该早就做了么?” 江渔火的眼睛一亮,“那你怎么想?” 玉逍遥道:“他一定是怕我发现些什么疑点,一些只有我能看出来的疑点。” “剑伤?”江渔火挑起了眉头,“你说过,你一眼就能看出伤口是不是薛情的剑所伤。” 玉逍遥点点头,道:“可是我现在依然能辨认出尸体上的伤口来,这毕竟不是皮外伤。” 他仔细打量着尸体,那种难以言明的感觉越来越强。 “或许放火的人故意想让你看到尸体?”江渔火犹疑道。 故意想让自己看到尸体?玉逍遥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莫明的光芒,为什么放火的人会故意想让自己看到尸体呢? 玉逍遥忽然道:“我一看到尸体,就肯定了人是薛情杀的。是不是?” 江渔火点点头,道:“不错。” 玉逍遥又道:“那谁会故意想让我看到尸体呢?或者说,如果我指认出薛情是杀人凶手,对谁而言最有利?” 江渔火道:“有两种情况,第一种,火是我放的,为了让你亲口承认薛情是凶手。” 玉逍遥接口道:“但你肯定不会用这种办法。” “不错。”江渔火一脸黯然,“师父待我恩重如山,而且,我也根本用不到以这种方式向你证明。” 玉逍遥道:“那就只剩下第二种情况了,火是真正的凶手放的,但这凶手,却不是薛情。” 江渔火点点头,道:“如果我们因此认定了薛情是凶手,那真凶就能逍遥法外了。”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如果你不再针对我,我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江渔火却冷冷的道:“现在既然已经知道薛情不是真凶了,这件事也就用不到你插手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六扇门就好了。” “那可不行。”玉逍遥笑道,“有人把黑锅扣在了我朋友的头上,我总得知道为什么。” 江渔火问道:“他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么?” 玉逍遥道:“我只知道,若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他也一定会来管一管的。” 江渔火忽然道:“但我们不是朋友。” 玉逍遥眨眨眼,说:“不是。” 江渔火笑道:“虽然不是朋友,但一起喝一杯酒,却还是可以的。” 玉逍遥也笑了,他拍了拍江渔火的肩膀,道:“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现在,我们先去书房,看看徐小姐有没有什么发现,然后再去一起喝一杯。” 虽然还有很多令人烦恼的事,但玉逍遥现在却很高兴,不管是喝酒,还是交朋友,都会让他感到高兴。 既然今天解决不了这许多事情,那不妨暂且将俗务抛之脑后,只管杯中酒,眼前人,但求一醉,且尽逍遥。 两人肩并肩来到了书房前,一路上话虽不多,但先前那种隔阂却也不复存在了。 “烟烟,你有什么发现吗?”江渔火推开了书房的门,脚下忽然一顿,“烟烟?” 房中无人回应。 江渔火好像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一样,抢进了书房,却又忽然站住不动了。 “怎么了?”玉逍遥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徐烟烟并没有在书房里,这里就像他刚才离去时一样的安静,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了书案上。 一只血玉雕成的小狮子安静的蹲在书案上,淡淡的血色纹路在阳光中流转着。 江渔火走过去,挪开了那只血玉狮子,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已变得煞白。 玉逍遥默默的从他手上拿过了那张纸,纸上的墨痕还未干。白色的宣纸上用正楷工工整整的写着八个没头没尾的字。 “明日子夜,黑虎泉畔。” 江渔火忽然拿起那只雕刻精美的血玉狮子,用力的砸在了地上,溅起了千万片碎玉,碎了一地血红。 第45章 万狮堂 小小的房间里,昏黄的灯火照亮了三张面庞。 “老爷以前的仇家?”徐叔摇摇头,“老爷的仇家有很多,但我想不出谁会做这种事情来。而且老爷都已经···他们还绑小姐做什么?” 江渔火寒着脸,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张纸。 玉逍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显然是约我们明日黄昏到黑虎泉边见面,他为什么要约我们见面?约我们见面却又不提条件,这真是怪事一件。” 他说了一大堆,江渔火却如若未闻,始终一言不发。 “江老弟有什么想说的吗?”玉逍遥问。 江渔火忽然豁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玉逍遥起身拦住了他,“你要去做什么?” “救人!”江渔火咬牙切齿的道。 “救人?”玉逍遥道,“你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救?” 江渔火冷冷的道:“我回六扇门去召集人手,就算把整个济南府翻过来我也要把烟烟救回来!” 玉逍遥放开了手。 那是他的未婚妻,他有这个权利决定要去做什么。 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正是许多少男少女内心所憧憬的爱情么。 “玉公子,”徐叔走过来,“你有什么主意?” 玉逍遥看着江渔火远去的背影,愣了半晌,淡淡地说:“我的注意就是,上床睡觉。” 睡觉实在是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事,有的人头沾枕头就能睡着,有的人却整夜整夜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玉逍遥的本事就在于,只要他想睡,他随时都能睡着。 有人可能对此很是不屑,睡觉能算什么本领? 却不知道,只有睡足了觉,人才会有精力,才能更好的去思考,去把事情做得更好。 所以这实在是一项很了不起的本领。 玉逍遥睡醒了一觉,已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昨天那场大火很有可能是凶手在声东击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劫走徐烟烟。 第二,既然凶手约他们见面,说明凶手必有所图,他不肯明说,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他要等见面的时候再提要求,第二是他确信看到字条的人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什么。 那么,江渔火是否就是那个知情人?他知道些什么?这和徐三鹰的死又有什么关系?那个血玉狮子又意味着什么? 他躺在床上想到头疼,也没想出这其中的玄机来,于是他从床上跳了下来,穿好了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行而不思则罔,思而不行则殆。 既然再想下去也想不出什么来,那不如就再去走走看看。 他溜达着出了徐府,走了不多远,就是一条街市,有那卖肉的屠夫守着自己的小摊,一脸威风;也有那半夜摘了菜赶早进城的农民,为了半个铜子儿和人吵得不可开交;买菜的大妈捡便宜买了好菜,脸上喜不自胜;挑胭脂水粉的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忽然就笑红了脸。 徐府的丧事传遍了这个小城,但也只有徐三鹰的家人会伤心难过,不会再有更多人了。 玉逍遥忽然想起了陶潜的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但徐三鹰尚且没有托体同山阿,他的死也有太多值得说道的地方。 穿过闹市,七拐八拐,玉逍遥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一家私塾门口。 今日的私塾里冷冷清清的,没有孩子的读书声,玉逍遥敲敲门,不等主人应门,就抬脚走了进去。 齐先生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看了玉逍遥一眼,又低下头去。 “老朋友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玉逍遥打趣道。 齐先生头也不抬的道:“我怕打了招呼,藏得那几坛酒又要飞了。” 玉逍遥笑道:“今天是来访友,不是来喝酒的。你大可放心。” 齐先生道:“你访友访的就是我的酒,别以为我不知道。” 玉逍遥揉了揉鼻子,环顾四周,笑道:“所以你这私塾终究还是关门了?” 齐先生冷冷的道:“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教而不化么?今天是三月三,千佛山有庙会,我放学生们去赶庙会了。” “学生去赶庙会,先生却在这里读死书?”玉逍遥摇头晃脑的道:“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说的大概就是你了。” “你懂个屁!”齐先生从书堆里跳起来,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我这叫治学问,说了你也不懂,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玉逍遥优哉游哉坐了下来,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来,一边道:“你治的顶多算杂学,也能叫学问?” 齐先生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那个瓷瓶,“学问就是学问,种地是一门学问,江湖自然也是一门学问。”他用手捻出了那根红毛,“这是什么?” 玉逍遥苦笑:“我要是知道就不来问你了。” 齐先生拿手指搓了搓这根毛发,有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最后还放到嘴里吮了吮。 “要是你哪天中毒死了,那我真是一点也不意外。”玉逍遥道,“看出这是什么的毛来了吗?” “没看出来。”齐先生白眼一翻,道,“不过倒是尝出来了。” 玉逍遥一挑大拇指,道:“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这是什么毛?” 齐先生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是牛毛。” “牛毛?”玉逍遥愣住了。 齐先生点点头,道:“我还知道这根毛是从哪里来的。” 玉逍遥眼睛一亮,“哪里?” 齐先生伸出手来,伸到玉逍遥面前。 玉逍遥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来,放在他手上,忍不住道:“你到底是做学问的还是做商人的?” 齐先生喜滋滋的接过钱去,道:“我的兴趣是做学问,我的工作是教书,我的副业就是给你们这些人排忧解难,所以,我全都是。” 他把瓷瓶又递还给玉逍遥,说道:“由此往西,过三条街,有一处万狮堂,你可在那里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玉逍遥点点头,站起身来,忽然一跃而起,从房梁上摸下一壶酒来,还不等齐先生反应过来,他端着酒壶就跑了出去。 齐先生追出门去,却只远远的看到了一条影子,他站在门口,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玉逍遥,你个混蛋!偷我酒!你下次有本事别来找我!” 远处传来了玉逍遥开心的大笑声,于是齐先生更生气了。 过了三条街,一壶酒已经喝完了,想到齐先生那气急败坏的脸色,玉逍遥更开心了。 他把酒壶随手揣进了怀里,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万狮堂的招牌。 他走进屋里,有个小老头立马凑了上来,连连道:“大爷,您来的不巧。” 玉逍遥心下纳罕,这万狮堂怎么看起来像是一处店铺呢。“怎么个不巧法?”他问道。 小老头笑嘻嘻的说:“咱堂里的狮子都出去了,今天不是庙会嘛。现在店里是一头狮子也没有了。” “狮子?”玉逍遥惊道,“你这是什么地方?” 小老头笑嘻嘻的道:“大爷您这话问的,咱万狮堂可是咱整个济南最大的杂耍班子!” “杂耍班子?”玉逍遥不由得愣住了,齐先生让他来杂耍班子做什么? 难道这万狮堂和那血玉狮子有什么联系不成? 他这样想着,从怀里逃出了那个小小的瓷瓶,捻出了那根红毛,递到小老头面前,问:“劳驾,您看一下,这是您店里的东西吗?” 小老头不明所以的接过那根红毛来,仔细的看了看,笑道:“这是咱家舞狮头上的毛,错不了。” 玉逍遥眼睛一亮,看来自己的确来对了地方,“那最近有人在您店里订舞狮的头么?” “这个···”小老头抓了抓头发,似乎很是为难。 玉逍遥伸手摸出一锭银子来,交到了他手里,“麻烦了。” 小老头不动声色的收起了银子,笑道:“大爷您太客气了,订做狮头这种事,狮子刘最是清楚了。” “狮子刘?”玉逍遥问道。 小老头笑道:“正是,大爷你应该能在后面的屋子里找到他。” 玉逍遥道了一声谢,掀开门帘,走进了后面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里堆满了架子,架子上挂着一张张完工或者没完工的舞狮皮,有的架子上还挂着几个活灵活现的舞狮头,想来都是出自狮子刘之手。 “狮子刘?”玉逍遥试探着叫了两声。 他绕过架子,忽然发现墙角堆着一堆还没完工的舞狮皮,靠近这堆舞狮皮的架子却是空空如也。 玉逍遥心念一动,伸手掀开了那堆舞狮皮。 狮皮下面藏着一个老头,一脸的惊恐,嘴巴张的又圆又大,衣襟上渗满了鲜血。 玉逍遥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在他的脖颈上,果然发现了一道剑伤。 和徐三鹰的尸体一模一样的剑伤。 狮子刘被人杀死在了这里,那刚才那个老头是谁? 他浑身的寒毛忽然竖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飞身往前一扑,只听嗤啦一声,身后的衣袂已被劈成了两端。 好险!玉逍遥暗叫一声,就地一滚,回身站了起来。 只见一道血红的影子一闪,一头浑身血红的“幼狮”从架子上站起来,朝他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第46章 群狮相戏 几乎就在转眼间,那颗狰狞的狮头就已到了近前,血盆大口张开,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来。 那牙齿寒光闪闪,似乎一口就能咬下他的脑袋来。 普通的舞狮自然不可能装这么锋利的牙齿,这分明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玉逍遥不退反进,一掌拍在了那颗头颅上,发出铛的一声巨响来,这狮子头居然是钢铁铸成的! “狮子”似乎被这一巴掌拍的有些发晕,就地一滚,又转入了架子后面。 玉逍遥眼神闪动,忽然纵身掠上了架子。 放眼望去,一屋子都是狮头和狮皮,哪里能分辨出刚才那头幼狮来。 玉逍遥笑道:“你既不肯出来,那在下就告辞了!” 他说走就走,脚尖踏着架子,几个起落间,人已到了门口。 他好像真要离开了。 但他知道,刚才出手袭击他的那人是一定不会让他就这么离开的。 果然,就在他迈步要出门的时候,那人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一道血色的影子约了起来,血色幼狮一对爪子上寒光闪闪,带着令人心惊的破空声向他抓了过去。 玉逍遥忽然伸出手去,在那只伸过来的狮爪上轻轻一搭,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听嗤啦一声,那只狮爪连着半条长毛的袖子被他拽了下来。 他右手拿着那只狮爪,挥手挡下了左边狮爪的进攻。 金铁交击声短促的响起,一阵火花四溅,两只狮爪一触即分。 血色幼狮向后一跃,拉开了和玉逍遥的距离,一双阴鸷的眼睛从张开的狮口里冷冷的看着玉逍遥,被撕断了袖子的右臂露在了外面,那只手竟意外的苍老。 玉逍遥看了看手中的狮爪,原本只是类似于护手一样的狮爪上,镶嵌着几枚一寸来长的短刃,变成了一件十足的凶器。 “狮子刘果然好手艺。”玉逍遥将那只狮爪扔在地上,笑道。 那人听到他的话,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玉逍遥道:“死的那人不是狮子刘,你才是狮子刘,对不对?” 那人缓缓举起了左手的狮爪来,咔啦一声轻响,原本只有一寸长的短刃猛然向外伸出,暴涨到了六七寸。 玉逍遥道:“你这又是何必,我只是想和你聊聊而已。” 那人挥动左手,舞出一片寒光,慢慢的向玉逍遥逼近过来。 玉逍遥轻叹一声,道:“看来你是不想和我好好地聊一聊了。” “了”字刚出口,他的手忽然动了,猛然探入了那一片寒光之中! 他莫不是疯了? 但玉逍遥自然没疯,他的手探进去,那片寒光忽然就不见了。 因为玉逍遥已经紧紧捏住了一根短刃,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止住了对方的攻势。 他手指用力,咔嚓咔嚓几声,就以把那狮爪上的短刃全都掰断了,精钢打造的短刃在他手上竟像树枝一样脆弱不堪。 “现在。”玉逍遥收回手来,“我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了么?” 那人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来,低声的说了一句话。 玉逍遥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不由的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问道:“你说什么?” 那铁质的狮头忽然张开了大口,一大股白烟从狮头里喷了出来。 玉逍遥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屏住了气息,整个人已如一只大鹏般贴着地面向后滑出了两丈远。 白烟散尽,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后面传来几声轻响,玉逍遥身形飞掠,从后门追到了院子里。 但院子里也没有人,只有一个幼狮头在地上滚来滚去。 玉逍遥心念一动,攀着梁柱飞身上了屋顶。 屋顶的青砖灰瓦在他眼前向四面蔓延出去,像是一头盘卧在大地上的巨龙身上的片片青鳞。 在不远处的一片青鳞上,赫然扔着一件血红的舞狮皮。 玉逍遥踏着瓦片屋檐,几个起落,落在了那件狮皮旁边,伸手将那件狮皮捡了起来。 狮皮尚在,人却不见了。 玉逍遥俯视着城中盘根错节的大街小巷,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墙角一个偷偷窥视的人影。 那人自然也看到了玉逍遥望过来的眼神,一晃就不见了。 “还想跑。”玉逍遥冷笑一声,扔下了手中的狮子皮,纵身追了上去。 那人对济南的大街小巷很是熟悉,总是能在玉逍遥快要接近的时候一转一钻,于是就暂时从玉逍遥的视野里消失不见了。 但玉逍遥也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轻功和眼力,总是能在那人冒出来的一瞬间追上去,就这样始终不远不近的缀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逃一追,不觉远离了闹市,眼看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玉逍遥却隐约听见了不远处鼎沸的人声。 他抬起头来,千佛山已近在眼前。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这一城山色,指的自然就是千佛山。 玉逍遥忽然想起齐先生说的,今日是三月初三,正是千佛山一年一度举办庙会的日子。 如果让那人逃进逛庙会的人群中,就算是他玉逍遥也只能铩羽而归。 眼前已近山道,再无房舍可供躲藏,玉逍遥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轻盈的落在地上,很快缩短了和那人之间的距离。 那人头也不回,挥手扔出了一样东西来,嘭的一声在地上爆开了一团紫色的烟雾,一下子遮掩住了玉逍遥的视线。 玉逍遥冲出烟雾,那人已没入了茫茫人海,渺无踪影。 玉逍遥念头一转,也混入了逛庙会的人群之中。 千佛山的庙会果然热闹非常,似乎半个济南府的人都来了,有那来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自然也有来问姻缘的痴男怨女,还有只是单纯喜欢热闹的少男少女,男男女女,摩肩接踵,挥袖如云,挥汗如雨。 玉逍遥如一条游鱼般在人群中游弋着,一双眼睛如同最警觉的猎犬一般来回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那人好像就此消失了一般,茫茫人海,却又到哪里去找。 远处传来阵阵的锣鼓声,哨子声,还夹杂着围观众人的阵阵叫好声,玉逍遥心中忽然一动。 如果那人真是狮子刘的话,那他会不会就躲在舞狮队里? 他穿过人群,很快的来到了舞狮的广场前。 若说南方的舞狮更注重狮子的威猛,那北方的舞狮就更加的灵活,有那两人扮成的大狮子,也有像刚才那样一人扮成的小狮子,在场地上纵横腾挪,一会儿翻滚,一会儿又翻过身来,四只脚将一条凳子蹬的团团旋转,却如一阵旋风一般。 山东自古以来习武成风,这些舞狮之人身上竟也带有不弱的功夫,舞起狮子来也别有一番威风。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原来那领头的武师举起手中的绣球,口中忽然喷出一团火来,那绣球眨眼间已变成了一团火球。 那武师将火绣球在空中挥舞的虎虎生风,口中的哨子一声疾过一声,两大两小四头狮子张牙舞爪,围着他团团转动,四张大口开合间不时去抢那只火绣球。 这一幕实在是惊险又刺激,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了阵阵的叫好声。 武师忽然一扬手,将火绣球抛起在了空中。 人群中一阵骚动,后面的人似乎在用力的往前挤,想要看清楚这一幕。 有人被挤得站立不稳,猛地推了玉逍遥一把。玉逍遥一个没留神,已被推到了场中。 那火绣球朝着他迎头落下来。 这一切似乎是事先设计好的一样,只是一瞬间,玉逍遥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头狮子围了上来,从狮皮下伸出来七八只手脚,有的攻他双眼,有的打他胸口,还有几条腿扫向了他的下盘。 只一眨眼,玉逍遥就已陷入了绝境之中。 锣鼓声密如雨点,却如战阵中的杀伐之声。 哨子声于是更尖锐了。 玉逍遥左脚抬起,在一只来踢他的腿上轻踏一脚,双手左推右挡,格开了两只打过来的手臂,身子如一片随风飘摇的柳叶一般,从另外的那几只手脚中抽身而出,借着左脚的踩踏之力冲天而起,迎向了那个落下的火绣球。 他手掌一探,轻轻抓住了火绣球没有燃烧的抓手,当他落下来的时候,那个火绣球如同流星锤一般,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扫向了那四头狮子。 四头狮子被火绣球逼退开来,依然将玉逍遥团团围住,四颗硕大的头颅低了下去,轻轻靠在地面上,像是在向他躬身行礼一般。 围观的群众并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玉逍遥飞身抢球,四头狮子向后跃出,继而摆出了万狮朝宗,一连串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堪称精彩绝伦! 于是人群中的欢呼声更响亮了。 玉逍遥心下却甚是疑惑,从刚才四头狮子的进攻方式和出手的力道来看,这几人似乎并未想致他于死地,更像是在出手教训他一样。 难道他们和狮子刘不是一路的?那他们为何又要来攻击自己? 这实在太说不通了。 哨子声再次响起,三长一短,只有四声。 四头狮子得到了讯号,忽然抛下了玉逍遥,又转去围绕着武师转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还会舞狮子。”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 玉逍遥转过头去,看到齐先生站在人群的前面,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第47章 北极楼上 玉逍遥将火绣球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个稀烂,没好气的道:“我倒知道你是个混蛋。” 齐先生笑道:“当然,因为只有混蛋才能和混蛋做朋友。” 玉逍遥问道:“你是专程跑来看我笑话的么?” 齐先生道:“我才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呢,我是来做一笔生意,顺便看到了你的笑话而已。” 玉逍遥眼睛一亮,“生意?什么生意?和狮子有关系么?” 齐先生道:“我虽然是个混蛋,但却从不出卖自己的客人。” 玉逍遥问:“对朋友也不能例外?” 齐先生摇了摇头,道:“对钱都不能例外,何况对朋友。” 玉逍遥笑了:“朋友在你眼里难道还没有钱重要么?” 齐先生道:“钱能养活我,但朋友不能,有钱就有朋友,但有朋友却不一定有钱,所以,钱当然比朋友重要。”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你虽然是个混蛋,倒也是一个可爱的混蛋。” “因为我喜欢钱么?”齐先生问。 “不,”玉逍遥摇摇头,“因为至少你会说实话。” 齐先生笑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倒可以帮你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玉逍遥似乎浑然忘记了他刚才被群狮围攻的狼狈情形。 齐先生道:“你不想找到刚才那几个舞狮的人?” 玉逍遥道:“当然想,只不过不是为了报仇,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他们。” 齐先生伸出了手。 “这也要钱?”玉逍遥道。 齐先生不急不缓的道:“我是做情报生意的,这自然也算是情报。” 于是玉逍遥乖乖的掏出了银子。 他会去卖情报的朋友家里偷酒喝,也会去卖酒的朋友家里去问免费的消息,但却绝不会将这两者反过来。 你明明知道你的朋友是情报贩子,却非要以朋友的名义从他那里获取免费的情报,那我敢向你保证,慢慢的,你的朋友都会远离你。 你可以不照顾朋友的生意,但却绝对不能让朋友做亏本的生意。 齐先生收起了银子,只说了一句:“随我来。” 大明湖畔有座北极阁,北极阁旁有座北极楼。 北极楼是一家酒楼。 齐先生和玉逍遥走进了北极楼,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齐先生,您来了。”小二很熟络的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要点些什么呀今天?” 齐先生指了指旁边的玉逍遥,说:“今天这位爷请客,上点好菜。” “您说,我记着。”小二乐道。 齐先生道:“来一盘九转大肠,一碟一品豆腐,一只八宝布袋鸡。再来一壶泉水酿的好酒。” “好来。”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厨。 玉逍遥苦笑:“我几时说要请你吃饭的?” 齐先生悠然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亦喝酒乎?何况你偷了我的好酒,当然要再赔一桌给我了。” 玉逍遥道:“那只怕我得再去偷你几壶酒才行。” 齐先生道:“下次我若知道你来,一定先把家里的酒都喝光。” 菜很快就烧好摆上了桌,九转大肠色泽金黄,鲜香诱人,布袋鸡也炖的恰到好处,鸡肉的香气几乎将人喉咙里的馋虫勾了出来。 齐先生也不多说,赶紧夹起了一段大肠丢进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起来。 “我还以为我们是来找人的。”玉逍遥不着急吃菜,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齐先生满足的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道:“你说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玉逍遥问。 齐先生又撕下一条鸡肉,道:“我们不是来找人的,是来等人的。” “哦?”玉逍遥眼睛亮了。 齐先生道:“等待总是很难熬,所以等人的时候不妨先祭祭五脏庙。你若不吃,我不介意多吃一些。” 玉逍遥夹起一段大肠来,道:“钱是我掏的,谁不吃谁是王八蛋。” 当他们开始喝鸡汤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嬉笑喧哗的声音,玉逍遥精神一振,转头向门口看去。 只见六七个少年勾肩搭背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腿上胳膊上还绑着未来得及除下的狮毛裤。 “正主来了。”齐先生喝了一口鸡汤,悠然道。 玉逍遥站起来,向那几个少年迎了过去。 那几个少年当然也看到了他,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警惕的打量着他。 “看来几位还认得我。”玉逍遥笑道。 “你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冷笑一声,“要是想找回场子来,爷们儿几个也愿意陪你再比划几下。” 玉逍遥道:“比划倒是不必了,只不过有几句话想要问一下几位。” 那少年笑道:“爷们儿是来喝酒吃饭的,不是来和你聊天儿的。”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是没得聊了?” 少年道:“没得聊。” 玉逍遥笑道:“那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几个少年一下来了兴趣,七嘴八舌的道,“赌什么?”“怎么赌?” 玉逍遥道:“我就站在这里不动,你们一起来拉我,若是能把我拉动半步,就算你们赢,若是拉不动,那就算我赢,如何?” 少年们对望一眼,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高个少年道:“那我们赢了如何?你赢了又如何?” 玉逍遥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道:“这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若是你们赢了,这银票就归你们,若是我赢了,我只要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 金钱在前,少年们又都是心比天高的好儿郎,哪里会不答应。 “来吧。”玉逍遥摆好了架势,伸出手来。 少年们围上来,十来只手抓住了他伸出来的手臂,用力的拉扯起来。 齐先生看着这一幕,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勇则勇矣,可惜没带脑子,他伸出手来,你们就去抓他的手么?” 几个少年鼓足了力气,挤出了一头大汗,玉逍遥却连半寸都没有动过。 刚不可久,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几个少年已累的气喘吁吁,再也使不上力气来了,于是纷纷松开了手。 为首的那个高个儿少年抱了抱拳,道:“好汉,这下我服了你了。” 输了就是输了,绝不拖拖拉拉,胡搅蛮缠,玉逍遥忽然觉得这群少年倒也是一群可爱的人。 “你问吧。”高个儿少年说。 玉逍遥问道:“你们刚才在山上和我为难,是谁吩咐你们的?” 高个儿少年说:“是胡大哥跟我们说的,就是舞绣球的那个,他说你跟刘叔过不去,让我们出手教训你一下。” “刘叔?你是说狮子刘么?”玉逍遥问。 高个儿少年点了点头。 玉逍遥又问:“狮子刘和你们这个姓胡的大哥是什么关系?” “他俩是师徒。”有个少年抢着道。 玉逍遥道:“那你们的胡大哥现在在哪里,你们知道么?” 高个儿少年道:“他刚才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不过来的路上他说他要先去湖边办点儿事而,就让我们先过来了。” 玉逍遥点点头,把那张银票交到了他手里,道:“多谢几位了,今天的酒钱算我的。” 少年们又惊又喜,高个儿少年一挑大拇指,道:“你是条好汉,咱们济南人最喜欢好汉,在济南,你要是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儿,大可来找我们兄弟几个。哦,对了,我叫万飞,叫我飞子就行。” 玉逍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飞子,我记住了。我叫玉逍遥。” “啊!”万飞一下张大了嘴,“你···你就是那个,那个逍遥散人?玉逍遥玉大侠?!” 玉逍遥笑道:“我是玉逍遥,可不是什么大侠,我只不过是你们几位的朋友而已。” 万飞忽然使劲挺了挺胸膛,一张脸激动的通红,“玉大侠,不,玉大哥,承蒙你看得起我们兄弟,以后你一句话,风里风里来,火里火里去!” 玉逍遥很开心,因为他忽然发现,济南真是一个交朋友的好地方,尤其是这些赤诚热血的少年们,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和这样的人交朋友,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齐先生没有跟出来,按他的话来说,吃完了饭自然要去喝些茶,消消肚子里的食儿。不过临走前他还给玉逍遥留下了一句话。 “你若是在湖边找不到他,不妨去湖心岛上找找。”他如是说。 玉逍遥一向很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所以他直接去找了岸边租船的老头儿。 租船的老头儿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你找的是胡家的胡一吧?他确实刚从我这里租了船。” 于是玉逍遥也租了一艘小船,自己摇着桨,往湖心岛划去。 湖心岛上绿树成荫,远离尘嚣,是一处安静的所在,是以有不少少男少女在此幽会,湖心岛的岸边三三两两的泊着六七艘小船。 玉逍遥系好了船,信步走上了小岛,小岛不大,但绿树掩映,让人不能一览全貌。 那个胡一会在哪里呢? “啊!杀人啦!”岛的另一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玉逍遥心头一沉,他还是来晚了! 第48章 朋友相疑 青草柔软而芬芳,草丛中几朵小花展开了花瓣,迎风招展。阳春三月,正是万物生机勃勃的时候。 但眼前的这个少年却永远的失去了生机。 他的眼睛圆睁着,死亡前的一瞬间的绝望和惊恐依然停留在他的脸上。 玉逍遥伸出手去,轻轻为他阖上了双眼。 他的致命伤也是在脖子上,一剑封喉。 和万狮堂里的那个死人一样,和徐三鹰一样。 难道这一切的幕后真凶真的是薛情么? 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人?他和那只血玉狮子又有什么关系?狮子刘呢?他们之间又有什么阴谋? 尸体上还有余温,凶手应该还没走远。 玉逍遥忽然跳了起来,因为他忽然想到,这里是湖心岛,四面环水,乃是一处绝地,凶手杀了人之后必然不会久留,若要离开这里,只能划船! 他像是发了疯一样,围着湖心岛跑了一圈。 然后他发现自己真是一个大傻子,湖面上来来往往的小船,远的近的约有十几艘,又哪里分辨的出哪艘是他要找的小船呢。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玉逍遥划着船,载着胡一的尸体划回了岸边,租船的老头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的转身就跑。 玉逍遥干脆就在船上坐了下来,这才刚过了午时,他就已见到了两个死人,这件原本就十分诡异的凶杀案如今更显得扑朔迷离。 他累了,他现在只想歇一歇。 小船系在码头上,随着荡漾的湖水轻轻的摇晃着,风从水面上吹来,湿气重带着阵阵寒意。 最先赶来的却不是官差,而是他刚刚结交的几位朋友。 万飞一个箭步跨进了小船,船身猛地摇晃了几下,万飞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苍白。 “你杀了胡大哥?!”万飞大声质问道,他的手轻轻的颤抖着,不只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不是。”玉逍遥淡淡地道。 泪水从万飞的眼眶里团团的打着转,他咬紧了牙关,说:“很好。” 玉逍遥看了他一眼,“很好?” 万飞道:“若是你杀了胡大哥,那我就只能杀了你为他报仇了。” 玉逍遥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转向了湖面,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万飞慨然道:“舍生取义,死又何妨!” 玉逍遥转过头来,看着这少年目中的火焰与泪水,忽然问:“那我还是你的朋友么?” 万飞道:“是。” 玉逍遥忽然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我就去帮你把真凶找出来。” 万飞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少年人的热血就像是一壶烈酒,又在玉逍遥心中燃起了火焰,眼前哪怕是关山万重,他相信自己也能咬着牙走下去。 他又回到了万狮堂,毫不意外的看到万狮堂前围满了六扇门的捕快。 有个捕快看到他走过来,迎上前来,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走!” 玉逍遥道:“我来找江渔火。” 那个捕快微微一愣,将信将疑的问道:“你认识江头儿?” 玉逍遥微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看上去很是年轻的江渔火居然还是六扇门的捕头。 江渔火听到声音,从里面走了出来,只看了玉逍遥一眼,吩咐道:“放他进来。” 玉逍遥走上前去。江渔火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玉逍遥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你们发现那具尸体了?” 江渔火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具尸体?” 玉逍遥道:“我不仅知道这里有具尸体,还知道是谁杀的。” 江渔火眼中目光闪动,沉声问道:“是谁?” 玉逍遥说:“狮子刘。” 江渔火疑道:“你是从何处知道这个名字的?” 玉逍遥道:“你有你的门路,我自然也有我的门路。” 江渔火道:“那你知不知道死的是谁?” 玉逍遥苦笑:“有人告诉我那是狮子刘,但我现在知道,那肯定不是他。” 江渔火点点头,道:“确实不是。因为死的是我六扇门里的捕快。” 这次轮到玉逍遥吃惊了,“难道你们一直在怀疑狮子刘?” 江渔火却摇了摇头,道:“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又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玉逍遥道:“那我们就只能把狮子刘找来问一问了。” 江渔火苦笑:“若是这么容易就好了。看到那边没有。” 玉逍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搓着手,正在接受一个捕快的问话。 “那是万狮堂的堂主万德顺,他说狮子刘平时就住在后面的小院里,在本地也没有什么房产,除了堂里的人之外,几乎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狮子刘在哪里。” 玉逍遥想了想,问道:“那我能去问他几个问题么?” 江渔火一抬手,道:“请便。” 玉逍遥支开了那个正在问话的捕快,上下打量了一番万德顺,忽然发现他和万飞长得有些相像,“你是万飞的父亲?”他问。 万德顺点点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变,“我家小飞他怎么了?!” “他没事。”玉逍遥道:“我是他新交的朋友。” 万德顺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喃喃道:“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玉逍遥问:“你认识狮子刘多久了?” 万德顺说:“差不多有十年了。” 玉逍遥又问:“他平时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 万德顺苦笑道:“他这个人就很奇怪,除了喜欢喝酒,就是造狮子,我们堂里的舞狮头舞狮皮都是他造的。” 玉逍遥点点头,道:“除了这些呢?” 万德顺想了想,道:“没别的好说的了,他既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女人,更没见他身边有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道:“整整十年,他都几乎没出过什么岔子,也没惹过什么麻烦,怎么,怎么···” 玉逍遥打断了他的话,“那他的徒弟胡一呢?他俩是什么关系?” 万德顺说:“胡一啊,胡一是个好孩子,他想学老刘造狮子的手艺,就拜了老刘为师。他怎么了?他没事吧?” 玉逍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含糊带过:“他和万飞在一起呢。他的功夫好像不错,是跟谁学的?” 万德顺说:“都是跟鄙人学的,我们吃杂耍这口饭,身上或多或少都会些武艺。” 玉逍遥又问:“那胡一在城里还有什么亲近的人么?” 万德顺摇摇头,“他的家人都住在乡下,平日里就和我家小飞住在一起,要说亲近,他和小飞最是亲近了。” 玉逍遥暗骂自己刚才没长脑子,刚才在湖边就应该先问问万飞的。但在当时那种情境下,他实在不愿意再去打扰万飞了。 “不过,”万德顺又想起了什么,“我听我们家小飞说,胡一最近好像和珍珠院里一个叫翠翠的姑娘走得很近。” “珍珠院?” 万德顺连忙解释道:“就在西城,是一家小青楼。” 玉逍遥了然,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去那种地方也不奇怪。 江渔火走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玉逍遥嘴角一勾,问道:“你逛过窑子么?” 江渔火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窑子?” 玉逍遥道:“就是青楼,花钱喝酒睡觉的地方。” 江渔火脸色微红,冷冷的道:“我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玉逍遥更觉好笑,继续道:“你不会没去过吧。” 江渔火寒声道:“说正经事!”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正经事?接下来的正经事就是你和我一起去青楼里,找人喝喝酒,聊聊天。” 去青楼自然不能走着去。 玉逍遥说:“你若想要老鸨乖乖听话,除了大把的银子之外,还得坐一辆好车去,这样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会乖乖的听着。” 江渔火微微皱眉,道:“六扇门办案,难道还要遮遮掩掩的不成?” 玉逍遥笑道:“你若说你是六扇门的人,那那些市井小民哪里还敢说实话?” “所以?”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所以,接下来,要按我的办法来。” 所以他们坐在了一辆宽敞而舒适的马车里。 马车是六扇门的人找来的,不但舒适,而且华丽。玉逍遥和江渔火坐在马车里,穿的像是两个出来寻花问柳的富贵子弟。 “你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江渔火忽然道。 “哦?”玉逍遥笑吟吟的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江渔火道:“珍珠院是一家小青楼,去的人都是平头百姓,又哪里需要搞这么浮夸。” “所以?”玉逍遥问。 江渔火道:“所以,你是在找机会和我独处,所以你一定有话要跟我说。” 玉逍遥道:“我确实有句话想问你。” “你说。” 玉逍遥道:“那张字条上的话你是否还记得?” 江渔火奇怪的看着他,道:“自然记得,明日子夜,黑虎泉畔。” 玉逍遥道:“凶手留下这张字条,自然不会是让我们空手去把人接回来。” 江渔火道:“但是他也没有明说他想要什么。” 玉逍遥盯着他的眼睛道:“他没有明说,是因为他知道,看到这张字条的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江渔火猛然睁大了眼睛。 第49章 珍珠院 看到江渔火的反应,玉逍遥暗中提起了内力。 但江渔火很快就放松下去,“你觉得我知道劫匪要的是什么?”他问道。 “你不知道么?”玉逍遥反问道。 江渔火道:“所以你认为那张纸条是写给我的?” 玉逍遥道:“我昨天临时决定要过来,那纸条总不可能是写给我的吧。” 江渔火说:“而且烟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所以凶手绑走烟烟是冲着我来的。” 玉逍遥不说话了,江渔火所说的和他所想的丝毫不差,他已无需再多说什么。 江渔火攥紧了拳头,沉声道:“如果那纸条是写给我的,如果我身上有什么是劫匪想要的,哪怕是我的这条命,我也愿意拿来换烟烟平安无事!” 玉逍遥沉吟道:“那如果也不是写给你的,那会是写给谁的呢?” 江渔火忽然道:“你莫忘了,除了你我之外,还有一个人能看到字条,或者说,应该看到字条的本该是他!” 玉逍遥悚然道:“徐叔!” 江渔火点点头,道:“其实徐叔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怎么会?”玉逍遥惊道,“徐叔难道不是曾在徐三鹰手下做事的么?” 江渔火摇了摇头,道:“很多人都这样以为,但我在六扇门的文档里专门查过这个人,却根本没有他的丝毫记录。” 玉逍遥奇道:“那他怎么会在徐三鹰身边当管家?” 江渔火道:“我曾经问起过师父这个问题,师父只说徐叔是他的朋友,让我不要想太多。” 玉逍遥道:“如此说来,徐叔的嫌疑确实最大。” 江渔火点点头,道:“若不是你提醒,我都不会想到他。” 玉逍遥依靠在车厢上,轻轻叹了口气,道:“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先找到狮子刘,徐叔那里应该想不到我们会怀疑他,倒是不急。” 车马辚辚,不一会儿就行到了珍珠院的门口。 玉逍遥至少有一件事没有说错,他们还没等下车,珍珠院的老鸨就亲自迎了出来。 这老鸨虽然徐娘半老,却是风韵犹存,年轻时想必也是一个美人。 只不过,再漂亮的美人,也逃不过年老色衰的命运。 所以老鸨的脸上抹了足有半寸厚的粉,还没等近身,一股庸俗的脂粉气就飘了过来,惹得江渔火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哟,两位公子,第一次来小院吧,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我跟您说,我这院子里,什么姑娘都有。”老鸨却好似没看见江渔火那嫌恶的表情,十分殷勤的招呼道。 玉逍遥微微笑道:“我表弟第一次来济南,我带他来烟花之地长长见识,但又不能让家里的长辈知道,所以,你明白么?” 他说着这话,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塞进了老鸨的手里。 老鸨的脸马上笑的跟一朵花一样,“明白,明白!您不说我也看出来了,这位小公子,怕是个初···哈哈哈哈,您放心,我这里,绝对包您满意。” 老鸨将他们让进了雅间里,脸上带着让人腻歪的笑,道:“二位公子在此稍候,我去叫姑娘们来见客。” 等老鸨退出去,江渔火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玉逍遥抓起桌子上的酒壶来,笑道:“现在我敢肯定,你一定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江渔火冷冷道:“我也敢肯定,你一定常来这种地方。” 玉逍遥笑道:“江湖浪子,风尘女儿,这岂不是绝配么?” 江渔火道:“我只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来这种地方。” 门口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玉逍遥端起酒杯,斜斜的躺进了椅子里,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 老鸨带着七八个姑娘走了进来,玉逍遥不由暗中松了口气,还好,这几个姑娘至少没有涂那么厚的粉。 老鸨笑道:“二位公子,我们店里现在能接客的姑娘都在这里了,您二位过目。” 玉逍遥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就是不说话。 老鸨不由得有些着急,生怕他们相中不上这些姑娘,这笔生意就黄了。 江渔火也在着急,他不明白玉逍遥还在犹豫什么,等了半晌,他实在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玉逍遥却点了点头,笑道:“哈哈哈,好,我明白了。” “二位公子?”老鸨不解的眨眨眼睛。 玉逍遥拿手一指江渔火,道:“我这表弟在老家那边有个相好的,叫翠翠,他离家月余,倒有些想念她了,所以他想找一个也叫翠翠的姑娘,长得好不好看倒无所谓。” “翠翠?”老鸨面露为难之色,“不瞒两位,我这院里,却是有个叫翠翠的,只不过现在在陪客人,抽不开身呐。” “哦?”玉逍遥又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来,轻轻放在桌子上,问道:“什么客人?” “这···”老鸨看着桌子上那张银票,轻轻咬了咬嘴唇。 玉逍遥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为难妈妈了,表弟,咱们走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作势要将桌子上的银票拿回来。 “唉,等等等等。”老鸨赶紧按住了银票,笑道:“公子不要着急嘛,我去给您问问,问问,您在这儿坐着别动。” 玉逍遥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了回去。 老鸨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了一个姑娘回来。这姑娘长得不算美,顶多算是中人之姿,只是嘴角一点美人痣添了三分的妩媚。 “你叫翠翠?”玉逍遥懒懒的问。 那个姑娘眼波流转,轻轻娇笑道:“公子放心,这院里叫翠翠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表弟,你觉得怎么样?”玉逍遥看向江渔火。 江渔火默默点了点头。 玉逍遥又随手指了一个姑娘,道:“好,就她们俩了。” 老鸨拿上桌子上的银票,心满意足的带着其余的姑娘们退了出去。 翠翠在江渔火身边坐了下来,于是江渔火的身子一下子绷直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玉逍遥故意不去看他那难看的脸色,问坐在身边的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姑娘娇笑道:“奴家叫芸芸。公子是要听曲儿呢,还是要···” 玉逍遥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那就喝酒吧,我喝一杯,你喝一杯,如何?” 江渔火如坐针毡,眼观鼻,鼻观心,却如老僧入定一般。玉逍遥却在一旁一杯接一杯的跟芸芸喝起了酒,好不快活。 玉逍遥喝酒极快,几乎是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倒酒,那个叫芸芸的姑娘显然也有些酒量,但是抵不住玉逍遥这般速度,很快就醉倒了。 “喝完了?”江渔火冷冷的问。 玉逍遥扔下酒杯,微微一笑,伸手又封住了芸芸的穴道。 江渔火很是不屑,“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尘女,有必要么?” 玉逍遥笑道:“你以为她醉了?她其实只是不想再喝了而已,这种小把戏,也能骗过江捕头?” 翠翠本来有些尴尬的坐在江渔火身边,听到这番对话,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了,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煞白。 “你不要害怕。”玉逍遥柔声道,“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不会伤害你的。” 翠翠紧张的点了点头。 玉逍遥倒了一杯酒,递过去,说:“先喝杯酒缓解一下。” 翠翠强作镇定的接过酒来,一半倒进了嘴里,一半倒洒在了身上。 喝了酒,她的情绪也镇定了许多,“什么问题···你···你问吧。” 玉逍遥道:“你可认识胡一?” 翠翠点了点头,道:“今晚他还说要过来的。” 玉逍遥暗中叹了口气,道:“胡一来你这里,都跟你说起过什么事?” 翠翠赶忙摇了摇头,说:“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玉逍遥深吸了一口气,他很讨厌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说出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混蛋了。 “胡一死了。”玉逍遥道,“就一个时辰前的事。” “什么!”翠翠眼中满是震惊和怀疑,“不可能,他···他昨天还说,他快要攒够钱了···他很快就能把我赎出去了···” 她喃喃的说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又有哪个女人甘于沦落在这风尘之地,无非都是生活所迫。又有哪个风尘女子不盼望着能遇见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人,早日脱离这苦海。 只可惜,比起幸福圆满的结局来,命运更钟爱残酷的玩笑。 现在,玉逍遥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混蛋当到底了,他强迫着自己说下去:“我跟江捕头就是来调查胡一遇害一事的,你如果知道一些什么,或者胡一跟你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你可以跟我们说一说。” 翠翠轻轻擦去了眼中的泪珠,在这种风尘之地,她早就已学会了习惯不幸,也早就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低下头静静的思索着,良久,她缓缓的道:“若说什么奇怪的事,倒确实有一件,不过却不是他跟我说起的。” “什么事?”江渔火问道。 翠翠说:“他手头不是很宽裕,所以来我这里从不点酒喝,但是有好几次,他却是带着酒过来的。” “自己带酒过来?这有什么奇怪的?”玉逍遥问道。 翠翠说:“自己带酒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他带的酒却是好酒,甚至都比得上我们院里最贵的酒了。” “哦?”玉逍遥和江渔火对望一眼,他们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他们来对地方了! 第50章 历下亭 在老鸨的殷勤目送之下,玉逍遥和江渔火登上了马车。 约莫走出了一条街的距离,江渔火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玉逍遥摸着下巴,道:“那酒虽然有问题,但她却根本不知道那酒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江渔火道:“也许并不是毫无头绪,你觉得万狮堂的人有可能会知道吗?”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他之所以把酒带来这里喝,恐怕就是不想让堂里的人发现这个秘密。” 江渔火点点头,道:“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有人会无故送他好酒。” 玉逍遥接道:“而且既然他几次拿的都是一样的酒,说明那个人很可能是个卖酒的。” 江渔火道:“好,我这就回六扇门组织人手,排查济南城里的酒铺。” 玉逍遥忽然道:“其实你应该多去青楼走一走。” 江渔火冷着脸,道:“为什么。” 玉逍遥笑道:“因为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只怕没等你开口就露馅了。” 江渔火道:“我只希望再也不用去那种地方了。” 玉逍遥哈哈大笑起来,掀起马车帘来,从还在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江渔火回六扇门去调遣人手,这种事情他也插不上手,所以他要去找齐先生。 如果有这样一个神秘人物隐居在闹市之中卖酒贩茶,那齐先生多少会知道些什么。 他走进齐先生的私塾时,发现私塾里居然还有两个人。 两个看上去不太可能会出现在私塾里的人。 左边的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头顶却是光秃秃的,手里还提着一根镔铁棍。右边是个尖嘴猴腮,愁眉苦脸的瘦子,嘴角边留着两抹尖尖的小胡子。 玉逍遥知道,这肯定是齐先生又在做生意了。 于是他准备退出去。来这里找齐先生做生意的人,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见不得人的。 但是齐先生却出声叫住了他。 “玉逍遥,等一等。” 玉逍遥一愣,转过身去,问:“你叫我?” 齐先生还没说话,秃头大汉和小胡子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玉逍遥看过来。 “这两位来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正好你来了,我就不费事了。”齐先生笑道。 小胡子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抬手扔在了桌子上。 玉逍遥笑了,“我跟两位好像不认识吧。” 秃头大汉不怀好意的盯着他,闷声道:“多接触接触,不就认识了么。” 玉逍遥故意叹了口气,道:“可是我最近有些忙,并不想交朋友了。” 小胡子走上前来,道:“那正好,我们也不想和你交朋友,只不过想请你走一遭而已。” 玉逍遥道:“可是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秃头大汉冷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玉逍遥哈哈笑了起来,道:“我今天早上喝了酒,中午也喝了酒,刚才还喝了几杯,现在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恐怕我都喝不下去了。” “你!”秃头大汉怒喝一声,就要动手。 小胡子一手将他拦了下来,不急不缓的道:“姓玉的,你可知道我们兄弟是谁?” 玉逍遥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胡子拿手一指那秃头,道:“这位是铁罗汉元大鲁,我是鼠三爷舒清朗,你可听过?” 玉逍遥当然听过他们的名字,这两人是江北赫赫有名的盗匪黄河九条龙中的三龙和五龙,走的是水上的路子,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极高,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找他。 舒清朗嘿嘿笑起来,道:“谅你也不可能没听过我兄弟的大名。我劝你最好乖乖的跟我们走一趟。”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以前有没有人跟你们说过。” “说过什么?”元大鲁问道。 玉逍遥道:“既然走的是水上的路子,就不要到平地上来逞威风!” 元大鲁怒喝一声,镔铁的棍子带起呼啸的风声,向玉逍遥的腰眼打去。 所谓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用棍自然以横打为主,走的是极刚极猛的路子。 玉逍遥忽然伸出手去,棍势快如旋风,他却轻轻松松就把手放在了棍子上,好似一片落叶飘落在了水面上一般。 然后他整个人也如一片叶子一般,以棍子为支点,轻轻的翻了过去。 元大鲁面色一变,抽身而退,惊魂未定的道:“难道你竟是个鬼魂?” 舒清朗冷笑道:“他若是个鬼魂,那我就是捉鬼的钟馗。” 说着,他一双手如蛟龙出水般向玉逍遥抓来,使得是正宗的小擒拿手,还未及身,带起的阵阵掌风已吹动了玉逍遥的衣衫。 玉逍遥不退反进,伸手去打他的天突穴。 舒清朗目露寒光,反手一抓,正扣住了玉逍遥的内关穴。 “玉逍遥,也不过如此。”舒清朗冷笑道。 “是么?”玉逍遥微微一笑,被舒清朗抓住的那只手如游鱼一般脱出,顺着舒清朗的手臂,连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舒清朗闷哼一声,顿时瘫软下来。 元大鲁脸色一变,就要出手,却被玉逍遥欺身近前,几乎是贴面而立,这种距离,他的镔铁棍根本就无法施展开来。 玉逍遥双手连点,瞬间已制住了元大鲁。 齐先生悠悠叹道:“你这轻身功夫,不说天下无敌,也算难逢敌手了。” 玉逍遥冷笑道:“那你为何还不逃?” 齐先生道:“我为何要逃?” 玉逍遥道:“你这般轻易的出卖了我,我当然要报仇了。” 齐先生叹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玉逍遥道:“那你还出卖朋友?” 齐先生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玉逍遥气乐了,他说:“你这人虽然无耻,倒也无耻的明明白白。” 齐先生双手一摊,道:“一向如此,所以我这人名声虽坏,做生意的口碑却是不差。” 玉逍遥道:“所以只要有钱,你也一定会说出是谁派了这两人来找我,是不是?” 齐先生摇了摇头,道:“这个却是不能。” 玉逍遥问道:“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也不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齐先生道。 玉逍遥眨了眨眼,问道:“真不知道?” 齐先生叹了口气,道:“你觉得我是有钱不赚的那种人么?” 玉逍遥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两人,说道:“这倒有意思了。” 他忽然伸出手去,拿起了那根镔铁棍,在元大鲁和舒清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那根镔铁棍对折在了一起,然后一挥手,镔铁棍就牢牢插进了墙里。 “现在,”玉逍遥蹲在元大鲁面前,道,“我要你们带我去找那个派你们来的人,明白么?” 舒清朗苦笑道:“其实你刚才大可答应的,又何必非要打这一架呢?” 玉逍遥笑道:“因为我不喜欢跟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 “那你现在怎么又肯去了?”舒清朗问道。 玉逍遥道:“因为我现在很想知道,是谁要见我。” 历下亭在大明湖的南岸,亭子上挂着一幅对联,取得是前朝诗人杜甫的《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中的一句。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此时刚入申时,附近并无几个行人。 历下亭中坐着一个灰衣老者,凭栏而望,沉浸在这眼前的湖光山色中。 舒清朗走到那老者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老者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舒清朗走过来,道:“过去吧。” 玉逍遥走到老者身边,坐了下来,看到舒清朗和元大鲁灰溜溜的走了,似乎对这老者很是惧怕。 老者缓缓开口道:“济南确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不愧是北方小江南。” 玉逍遥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接话。 老者又道:“这里是徐老的故乡,我一直想来看望他,却总是抽不出时间来。” 他转过头来看着玉逍遥,脸上尽是萧瑟之意。 “现在我好容易来了,徐老却没了···世事无常,莫过于此啊。” 玉逍遥忽然道:“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来呢?” 老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玉逍遥淡淡的道:“不知道,但是猜到了。” 老者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说说,怎么猜到的。” 玉逍遥道:“黄河九条龙,是赫赫有名的大盗,能把他们呼来喝去随意使唤的,我只能想到几个人。” “第一个,黄河老祖孙不喜,此人是黄河九条龙的师父,但据我所知,此人年岁已高,早就不问世事了,而且你看上去比黄河老祖年轻的很多。” “第二个,风闻泰山道人张疯子于黄河九条龙有救命的恩情,他若有所差遣,那九人自然无有不从,但你看上去却不是个修道之人,所以你也不是张疯子。” 老者笑道:“那你觉得我是谁?” 玉逍遥道:“除了那两人之外,锦衣卫也在招揽江湖人物为己所用,以锦衣卫的手段,要让这九人俯首听命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老者点了点头,道:“不错。” “但你却不是锦衣卫的人。”玉逍遥话锋一转。 老者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我知道你是谁了。”玉逍遥道,“锦衣卫招揽江湖人士的做法是跟别的衙门学来的,在这件事上,这个衙门做的时间更长,做的也更好,所以你只能是那个人了!” 老者问道:“哪个人?” 玉逍遥道:“六扇门总捕头,魏长空!” 第51章 历下亭 在老鸨的殷勤目送之下,玉逍遥和江渔火登上了马车。 约莫走出了一条街的距离,江渔火才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玉逍遥摸着下巴,道:“那酒虽然有问题,但她却根本不知道那酒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现在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江渔火道:“也许并不是毫无头绪,你觉得万狮堂的人有可能会知道吗?”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他之所以把酒带来这里喝,恐怕就是不想让堂里的人发现这个秘密。” 江渔火点点头,道:“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有人会无故送他好酒。” 玉逍遥接道:“而且既然他几次拿的都是一样的酒,说明那个人很可能是个卖酒的。” 江渔火道:“好,我这就回六扇门组织人手,排查济南城里的酒铺。” 玉逍遥忽然道:“其实你应该多去青楼走一走。” 江渔火冷着脸,道:“为什么。” 玉逍遥笑道:“因为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只怕没等你开口就露馅了。” 江渔火道:“我只希望再也不用去那种地方了。” 玉逍遥哈哈大笑起来,掀起马车帘来,从还在行驶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江渔火回六扇门去调遣人手,这种事情他也插不上手,所以他要去找齐先生。 如果有这样一个神秘人物隐居在闹市之中卖酒贩茶,那齐先生多少会知道些什么。 他走进齐先生的私塾时,发现私塾里居然还有两个人。 两个看上去不太可能会出现在私塾里的人。 左边的大汉满脸的络腮胡子,头顶却是光秃秃的,手里还提着一根镔铁棍。右边是个尖嘴猴腮,愁眉苦脸的瘦子,嘴角边留着两抹尖尖的小胡子。 玉逍遥知道,这肯定是齐先生又在做生意了。 于是他准备退出去。来这里找齐先生做生意的人,十个里面倒有九个是见不得人的。 但是齐先生却出声叫住了他。 “玉逍遥,等一等。” 玉逍遥一愣,转过身去,问:“你叫我?” 齐先生还没说话,秃头大汉和小胡子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玉逍遥看过来。 “这两位来我这里打听你的消息,正好你来了,我就不费事了。”齐先生笑道。 小胡子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抬手扔在了桌子上。 玉逍遥笑了,“我跟两位好像不认识吧。” 秃头大汉不怀好意的盯着他,闷声道:“多接触接触,不就认识了么。” 玉逍遥故意叹了口气,道:“可是我最近有些忙,并不想交朋友了。” 小胡子走上前来,道:“那正好,我们也不想和你交朋友,只不过想请你走一遭而已。” 玉逍遥道:“可是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休息。” 秃头大汉冷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玉逍遥哈哈笑了起来,道:“我今天早上喝了酒,中午也喝了酒,刚才还喝了几杯,现在不管是敬酒还是罚酒,恐怕我都喝不下去了。” “你!”秃头大汉怒喝一声,就要动手。 小胡子一手将他拦了下来,不急不缓的道:“姓玉的,你可知道我们兄弟是谁?” 玉逍遥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胡子拿手一指那秃头,道:“这位是铁罗汉元大鲁,我是鼠三爷舒清朗,你可听过?” 玉逍遥当然听过他们的名字,这两人是江北赫赫有名的盗匪黄河九条龙中的三龙和五龙,走的是水上的路子,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买卖,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极高,不知道怎么会到这里来找他。 舒清朗嘿嘿笑起来,道:“谅你也不可能没听过我兄弟的大名。我劝你最好乖乖的跟我们走一趟。”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以前有没有人跟你们说过。” “说过什么?”元大鲁问道。 玉逍遥道:“既然走的是水上的路子,就不要到平地上来逞威风!” 元大鲁怒喝一声,镔铁的棍子带起呼啸的风声,向玉逍遥的腰眼打去。 所谓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用棍自然以横打为主,走的是极刚极猛的路子。 玉逍遥忽然伸出手去,棍势快如旋风,他却轻轻松松就把手放在了棍子上,好似一片落叶飘落在了水面上一般。 然后他整个人也如一片叶子一般,以棍子为支点,轻轻的翻了过去。 元大鲁面色一变,抽身而退,惊魂未定的道:“难道你竟是个鬼魂?” 舒清朗冷笑道:“他若是个鬼魂,那我就是捉鬼的钟馗。” 说着,他一双手如蛟龙出水般向玉逍遥抓来,使得是正宗的小擒拿手,还未及身,带起的阵阵掌风已吹动了玉逍遥的衣衫。 玉逍遥不退反进,伸手去打他的天突穴。 舒清朗目露寒光,反手一抓,正扣住了玉逍遥的内关穴。 “玉逍遥,也不过如此。”舒清朗冷笑道。 “是么?”玉逍遥微微一笑,被舒清朗抓住的那只手如游鱼一般脱出,顺着舒清朗的手臂,连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 舒清朗闷哼一声,顿时瘫软下来。 元大鲁脸色一变,就要出手,却被玉逍遥欺身近前,几乎是贴面而立,这种距离,他的镔铁棍根本就无法施展开来。 玉逍遥双手连点,瞬间已制住了元大鲁。 齐先生悠悠叹道:“你这轻身功夫,不说天下无敌,也算难逢敌手了。” 玉逍遥冷笑道:“那你为何还不逃?” 齐先生道:“我为何要逃?” 玉逍遥道:“你这般轻易的出卖了我,我当然要报仇了。” 齐先生叹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玉逍遥道:“那你还出卖朋友?” 齐先生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玉逍遥气乐了,他说:“你这人虽然无耻,倒也无耻的明明白白。” 齐先生双手一摊,道:“一向如此,所以我这人名声虽坏,做生意的口碑却是不差。” 玉逍遥道:“所以只要有钱,你也一定会说出是谁派了这两人来找我,是不是?” 齐先生摇了摇头,道:“这个却是不能。” 玉逍遥问道:“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也不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齐先生道。 玉逍遥眨了眨眼,问道:“真不知道?” 齐先生叹了口气,道:“你觉得我是有钱不赚的那种人么?” 玉逍遥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两人,说道:“这倒有意思了。” 他忽然伸出手去,拿起了那根镔铁棍,在元大鲁和舒清朗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将那根镔铁棍对折在了一起,然后一挥手,镔铁棍就牢牢插进了墙里。 “现在,”玉逍遥蹲在元大鲁面前,道,“我要你们带我去找那个派你们来的人,明白么?” 舒清朗苦笑道:“其实你刚才大可答应的,又何必非要打这一架呢?” 玉逍遥笑道:“因为我不喜欢跟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 “那你现在怎么又肯去了?”舒清朗问道。 玉逍遥道:“因为我现在很想知道,是谁要见我。” 历下亭在大明湖的南岸,亭子上挂着一幅对联,取得是前朝诗人杜甫的《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中的一句。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此时刚入申时,附近并无几个行人。 历下亭中坐着一个灰衣老者,凭栏而望,沉浸在这眼前的湖光山色中。 舒清朗走到那老者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老者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 舒清朗走过来,道:“过去吧。” 玉逍遥走到老者身边,坐了下来,看到舒清朗和元大鲁灰溜溜的走了,似乎对这老者很是惧怕。 老者缓缓开口道:“济南确实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不愧是北方小江南。” 玉逍遥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接话。 老者又道:“这里是徐老的故乡,我一直想来看望他,却总是抽不出时间来。” 他转过头来看着玉逍遥,脸上尽是萧瑟之意。 “现在我好容易来了,徐老却没了···世事无常,莫过于此啊。” 玉逍遥忽然道:“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来呢?” 老者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玉逍遥淡淡的道:“不知道,但是猜到了。” 老者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说说,怎么猜到的。” 玉逍遥道:“黄河九条龙,是赫赫有名的大盗,能把他们呼来喝去随意使唤的,我只能想到几个人。” “第一个,黄河老祖孙不喜,此人是黄河九条龙的师父,但据我所知,此人年岁已高,早就不问世事了,而且你看上去比黄河老祖年轻的很多。” “第二个,风闻泰山道人张疯子于黄河九条龙有救命的恩情,他若有所差遣,那九人自然无有不从,但你看上去却不是个修道之人,所以你也不是张疯子。” 老者笑道:“那你觉得我是谁?” 玉逍遥道:“除了那两人之外,锦衣卫也在招揽江湖人物为己所用,以锦衣卫的手段,要让这九人俯首听命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老者点了点头,道:“不错。” “但你却不是锦衣卫的人。”玉逍遥话锋一转。 老者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我知道你是谁了。”玉逍遥道,“锦衣卫招揽江湖人士的做法是跟别的衙门学来的,在这件事上,这个衙门做的时间更长,做的也更好,所以你只能是那个人了!” 老者问道:“哪个人?” 玉逍遥道:“六扇门总捕头,魏长空!” 第52章 红黑账 风从湖上吹来,带着湿润且清凉的味道。 在春雨贵如油的北方,这种湿润的空气几近于一种奢侈的享受。 这也正是济南这个地方迷人的魅力所在。 魏长空笑了,“玉逍遥就是玉逍遥,我就知道没有找错人。” 玉逍遥叹道:“我却情愿你找错了人。” “哦?”魏长空问道,“为什么?” 玉逍遥道:“你连黄河九条龙这样的人物都能随意使唤,却一定要来找我,说明你将要说的这件麻烦事确实不小。” 魏长空却道:“对别人而言,或是如此,对你而言,却不一定。” 玉逍遥道:“你应该知道,恭维的话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魏长空道:“因为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这件事你听完以后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玉逍遥看了他一眼,这个老人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 “为什么?”玉逍遥问。 魏长空回答:“因为我会告诉你血狮子的秘密。” “血狮子的秘密?”玉逍遥皱起了眉头,他苦笑道:“这确实是一个无法让人拒绝的筹码。” “你说错了。”魏长空道,“这不是筹码,这可能是一切谜底的答案。” 于是,他们坐在历下亭的石凳上,魏长空将一件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那时候,徐老还只是个捕头,我是他的副手,我们一起破过很多案子,也抓过很过江洋大盗,武林败类。” “当时出了一件奇案,就是德王府失窃案。” “德王府就在济南城里,这件案子自然安排到了徐老头上,我和徐老一起,顺藤摸瓜,找到了当时有名的济南大侠林远的头上。” “林远是当时有名的侠士,声望极隆,且素有清名,所以当时查到他头上时,徐老还是有些迟疑。” “但本着尽职尽责的想法,我们还是搜了林府,结果从林府的柴房里搜出了一只血玉狮子,而这只血玉狮子,正是德王府失窃案中的赃物。” “也怪徐老当时立功心切,当即就把林远抓进了牢里,严刑逼供,让他交代出同党和赃物的下落来。” “但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林远做的,他又到哪里去交代呢。” “再三逼问未果,谁知这林远竟在牢中自杀身亡了。” “后来,徐老和我追着另一条线索,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大盗,经他们交代之后,才知道这三个大盗与林远是好朋友,作案之后,他们也确实是跑到了林府去避风头,但林远却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说到这里,魏长空叹了口气,道:“徐老这一生,虽不敢说是光明磊落,但却极少冤枉别人,尤其是这件事,他几乎相当于间接害死了林远,所以,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的一块疤。” “但现在,有人却把这块疤揭了开来。”玉逍遥道,“所以徐老自己就先心虚了。” 魏长空摇了摇头,道:“但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说?”玉逍遥问。 魏长空道:“刚才的只是故事,接下来才是我要拜托你做的事情。” 玉逍遥道:“那我接下来不听可不可以?” 魏长空一口回绝了他:“不行。” 玉逍遥认命的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说吧。” 魏长空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六扇门里的两本账。” 玉逍遥眨眨眼,说:“是红黑账么?我听人提起过,红账上记载着六扇门招募的江湖人士的资料,黑账上则记载着那些曾被六扇门抓起来过的江洋大盗的资料。难不成这是真的?” 魏长空点了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真的。” 玉逍遥道:“让我猜一猜,这两本账就在徐老的手上,现在徐老死了,这两本账也就不见了?” 魏长空道:“若不是我知道你的底细,我现在几乎以为这件事是你做的。” 玉逍遥道:“所以你觉得,杀人的人可能不仅仅是为了报仇,甚至,报仇本身可能就是一个幌子,偷走那两本账本才是目的。” 魏长空道:“正是,若是那两本账本落入歹人手里,只怕江湖上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玉逍遥道:“可是我想不通,江渔火为什么会把薛情牵扯进来?薛情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关于这一点,我想我可以告诉你。”魏长空沉吟道。 “哦?”玉逍遥来了兴趣,“怎么说?” 魏长空道:“薛情的父亲,和当时的林远是至交好友,不仅如此,据我们的调查,薛情年幼时曾在林家寄养过一段时间。” 玉逍遥道:“所以你觉得薛情可能是为了给林远报仇?” 魏长空摇摇头,道:“但是我想不通薛情为什么要偷账本,所以,这件事就要拜托你去查清楚了。” 玉逍遥此刻觉得自己的头一个有两个大,他看了看天色,还不算太晚,距离子夜还有三个时辰。 却不知这三个时辰里,还会有多少事情发生。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玉逍遥道,“那三个大盗如今在哪里?” 魏长空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道:“我也想帮你,可是他们现在的身份只有徐老才知道,当然,如果你能找到红黑账的话,应该也能找出答案。” 玉逍遥苦笑:“只怕到那时,我已知道了答案。” 玉逍遥从历下亭出来,想了想刚才魏长空说的话,忽然发现,魏长空看上去说了很多,但实际上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却又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落入了圈套,替他卖命。 他放缓了步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慢慢的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渐渐的,几条线索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 第一,如果真如魏长空所说,薛情和此案确有一些联系,但玉逍遥相信薛情绝不是幕后真凶。因为薛情的人就如同他手里的剑一样,直来直去,绝不会耍这么多花招。 第二,魏长空之所以放着整个六扇门不用,特意来找他,怕是因为魏长空在怀疑六扇门内有人参与了这件事,这种事是不能说的,但是魏长空想必也知道他应该能想到这一层。 第三,除了魏长空和已死的徐三鹰之外,那三个大盗恐怕是血狮子仅存的知情人了,此事怕是与他们也脱不开关系。 理清了这几点,玉逍遥的思绪也逐渐变的清晰起来,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狮子刘必然是当年的三个大盗中的一个,也是最主要的一条线索,那徐叔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个大盗呢?这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还有现在一直还没隐藏在暗处的,送给胡一酒的那人,会不会也是大盗之一? 如果六扇门内也有人插手的话,那人会是谁? 这样想着,他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徐府门前,大门上白幡招摇着,让人看了心头生寒。 他走进大门,发现烧毁的灵堂前站着一人,正是说要回六扇门调集人马的江渔火。 “原来你在这里。”玉逍遥走过去,“我正想找你呢。” “我也正想找你。”江渔火淡淡的道。 玉逍遥发觉他的语气不对,“怎么了?” 江渔火道:“徐叔不见了。” “什么?!”玉逍遥惊道。 江渔火道:“我回官署安排好了之后,就来了这里,想要跟徐叔好好聊一聊,却发现徐叔已经不见了,我问过下人,他们说徐叔一个时辰前匆匆出了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玉逍遥挑起类眉头,问道。 “因为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江渔火淡淡地道。 “什么事?”玉逍遥问。 江渔火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他,“我师父的遗体被人偷换了。” 玉逍遥失声道:“怎么会?!何时的事情?” 江渔火道:“就是那场大火前,大火烧毁的根本不是我师父的遗体,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尸体。” 玉逍遥问:“是谁的尸体?” 江渔火冷笑一声:“难道这不应该问你么?” “问我?”玉逍遥茫然道。 江渔火道:“你还记得当你看见那具尸体时得出的结论么?” 玉逍遥点了点头,道:“尸体上的伤口,恰恰证明了薛情不是凶手。” 江渔火道:“不错,我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刚才棺材铺又送了棺材过来,我将师父的遗体收敛,忽然想到了你的话,于是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尸体,结果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师父!” 玉逍遥道:“所以你觉得我为了给薛情开罪,所以故意放火,又让薛情杀了一人,放入了棺材中,好混淆视听?” 江渔火道:“很好,这是你自己招供的,可不是我猜测出来的。” 玉逍遥怒极反笑,“你莫忘了,我当时可是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一定还有帮手,”江渔火道,“你刚才也说了,是薛情杀了这人,你引开我,薛情将尸体掉包,然后放了这把火。” 玉逍遥冷笑:“看来此事一定是我做的没错了?!” 江渔火忽然冷声道:“贼子已经招认,弓弩手何在!” 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约有十余名六扇门的捕快从各处纷纷现出身形来,机弩声轧轧,一支支闪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玉逍遥。 第五十三章 狱中奇谈 玉逍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走进这厚重的牢门里。 六扇门的大牢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阴冷,潮湿,肮脏,恶臭,其中还夹杂着囚犯痛苦的呻吟声,牢骚声,和狱卒的呵斥声。 所谓形势比人强,但那十几张机弩对着他的时候,哪怕他对自己的轻功再怎么自信,也不觉得自己能从这许多闪着寒光的箭头下逃出生天。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江渔火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很配合的举起了双手,被一拥而上的六扇门捕快按倒在了地上。 江渔火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你要知道,你做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但当玉逍遥看到那张被称为床的草垛时,他很怀疑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明智了。 送他进来的狱卒拿粗重的铁链子把牢门锁的牢牢的,还狠狠的瞪了玉逍遥一眼,“好好地待着,别惹事。” “等一下。”玉逍遥叫住了狱卒,“就这样?不过堂?不审我么?” “过堂?哼哼。”那狱卒冷笑一声,转身走开了。 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兄弟,看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呀。” 玉逍遥好奇的转过头去,只见牢里某处的草垛忽然蠕动了起来,黑暗里站起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缓缓的朝他走过来。 “这是什么地方?”玉逍遥看着那人问道。 “这里啊,这里是阎王殿,嘿嘿嘿嘿,你怕不怕?”那苍老的声音道。 “哦?”玉逍遥笑了,“这里是阎王殿,那阁下难不成是阎王么?” “笑吧,趁你现在还笑得出来。”说着话的功夫,那人终于挪到了玉逍遥能看清他的地方。 玉逍遥见过很多人,美得丑的都有,但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人一样让人看了心生寒意的。 他浑身披着腐烂的草茎,连头发里都插满了烂草,他身上的味道闻起来也想烂草一样。但最令人生寒的还是他那一双眼睛,不,那不能称之为眼睛,那里只剩下两个漆黑的圆洞。他的鼻子叫人削去了一般,嘴唇也被人给割了去,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他的脸皮整个的叫人给剥了去,现在这张脸与其叫做脸,倒不如说是一团扭曲的疤痕更恰当一些。 这人或许不是阎王,但长得却像是个小鬼。 “你害怕了?”那人问道。 玉逍遥道:“我只是在想,你是惹了什么样的人物,才会被弄成这幅样子?” 那人阴森森的笑起来,“相信我,你肯定不想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理会玉逍遥,一步一步挪到牢门口,不紧不慢的晃着门上的铁锁,铁锁撞击着牢门,发出沉闷的响声来。 “来啦来啦。”刚才把玉逍遥送进来的那个狱卒不耐烦的拎着一个食盒走过来,从牢门缝里递进来。 “吃吧吃吧,早晚有一天吃死你。”狱卒放下食盒,嘟嘟囔囔的走开了。 那人拎起食盒来,又慢腾腾的挪回他刚才趴着的角落。看他走路的速度,就连一只乌龟也能比他快上许多。 他打开食盒,玉逍遥惊奇的发现,那食盒里的菜式居然格外的丰富,有鸡有鱼有汤,有两个雪白的大馒头,竟然还有一壶酒! 那人喝了一口酒,咬了一口馒头,又夹了一块鱼肉,吃的津津有味。他没有眼,却好像知道这些东西都在什么地方一样。 玉逍遥看的口水快流出来了,他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原来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了么。他学着这老头的样子,依样画葫芦的晃着锁链,不一会儿,那狱卒就走过来了。 “你想干什么?”狱卒不耐烦的问。 玉逍遥理直气壮的道:“吃饭!” 狱卒冷笑两声,道:“你当这是馆子么?想吃饭就吃饭?老老实实给我待着!” 玉逍遥拿手一指那老头儿,“那他怎么有饭吃?” “你问我我问谁去!”狱卒丢下一句话,径直离开了。 “想吃?”那老头儿问道。 玉逍遥道:“怎么?你要请我吃?” 老头儿嘿嘿笑了起来,道:“你若是不怕死,尽管来吃。” 这句话勾起了玉逍遥的好奇心,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老头儿的对面,问道:“你倒先说说是怎么个死法?” 老头儿说:“死就是死,什么死法还有分别么?” “当然有分别。”玉逍遥说,“若是被撑死,或者被你打死,我倒不妨试一试,我对自己的饭量和功夫,还是有那么点信心的。” 老头儿说:“那要是毒死呢?” “毒死?”玉逍遥不信,“这饭你吃没事,我吃却会被毒死?” 老头儿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我说过了,你若是不怕死,尽管来吃。” 玉逍遥当然怕死,但像这种诡异而又危险的事情对他的吸引力却更大。 有些事你明明没有想做,但是当别人告诫你千万不要去做的时候,你反而会想要去尝试一下。 “既然你这么说了。”玉逍遥拿起了那壶酒来,凑到鼻子前一闻,脸色立马变了。 “这酒里真的有毒!?”玉逍遥失声叫了起来。 老头儿冷冷的道:“你以为我刚才说的是什么?废话么?” 玉逍遥不信邪,于是又撕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刚嚼了两口,他就觉得自己的嘴已经开始发麻了,他赶紧把嘴里的鸡肉吐到了地上,又拼命的吐了几口口水,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老头儿嘿嘿的冷笑几声,吃的更开心了。 玉逍遥碰到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但这件事绝对算得上他碰到过的最奇怪的事。明明酒里肉里都有毒,这人吃了这么多有毒的食物,却能安然无恙,这种事情玉逍遥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怎么样?还想不想吃?”老头儿讥讽道。 玉逍遥苦笑:“现在不想吃了,倒想跟你学学这种本领。” “什么本领?”老头儿一边大嚼着馒头,一边问道,他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于是故意嚼出很大的声音来。 玉逍遥道:“毒不死的本领。” “那种本领?我可没有。”老头儿道。 玉逍遥看看食盒里的饭菜,又看了看这古里古怪,浑身透着诡异气息的老头儿,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于是他坐了回去,开始思考江渔火为什么要把他送到这里来,又怎么会恰好把他和这个古怪的小老头儿关在一起。 要说江渔火不是故意这么安排的,玉逍遥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你在想什么?”小老头儿问。 玉逍遥很惊讶,“你看不到我,却能知道我在干什么?” 小老头咕咚咕咚咽下一大口酒,道:“嘿嘿,到了我这个年纪,有些东西,不用眼睛也能看到。” “你还能看到什么?”玉逍遥更好奇了。 小老头儿阴森一笑:“我还能看到,你现在若不离开这里,只怕一会儿就要死在这里了。” 玉逍遥笑了:“我又没吃你的东西,怎么会死?” 小老头嘿嘿一声,却不再说话,拿起一根鸡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一阵镣铐声响起来,玉逍遥抬头看去,外面又押进来三个囚犯,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一个一脸凶相的大汉,还有一个文文静静的年轻人。 这三个囚犯走过玉逍遥所在的牢房门口,那胖子忽然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在灯火中闪着慑人的寒光。 “快走,看什么看!”负责押送的捕快大喊了一声。 玉逍遥看了看那个小老头,只怕这次又被他说中了。 三个新送来的囚犯被关在了隔壁的牢房里,两间牢房中间竖着一排手臂般粗细的木栏,木栏间的缝隙堪堪只能伸过一只手臂去。 押解的捕快走了之后,狱卒也跟着走了出去,还用力的带上了厚重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是玉逍遥?”那胖子走到那排木栏前,隔着缝隙问道。 玉逍遥摇摇头,说:“我不是。” “不,你是。”那胖子又露出了一嘴白牙,笑嘻嘻的问道,“你知道俺是谁吗?” 玉逍遥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俺叫屠夫,不过可不是杀猪宰狗的屠夫。”屠夫笑的更灿烂了。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杀猪。” “为什么?”屠夫慢慢把手伸进木栏间的缝隙里,双手握住了栏杆。 玉逍遥道:“因为你长得跟猪简直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屠夫忽然大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俺都舍不得杀掉你了。” 玉逍遥道:“你最好是舍不得。” 屠夫道:“可是俺收了人家的银子,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玉逍遥叹了口气,说:“你在杀人之前都这么啰嗦吗?还是说你打算把我烦死?” 屠夫嘎嘎几声怪笑,双手忽然用力,那两根被他握住的木栏杆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他又团身往前一冲,顿时就在木栏杆中撞出了一个大洞。 这一抓一撞看上去很轻松,但大牢里的木栏可不是什么烂木头,哪怕用刀砍也不见得能砍开,这胖子却轻轻松松的就把这木栏撞破了,而且玉逍遥看得出来,这胖子刚才分明用的是武当功夫里的绵掌和少林绝学金钟罩,却是两门极精深的武功。 “那么,”屠夫晃了晃脖子,“你准备好去死了么!” 第五十四章 七步杀 屠夫晃了晃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的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玉逍遥,尤其是玉逍遥的那双手。 玉逍遥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他现在感觉很饿,尤其是在他只能干瞪着眼看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会感觉更饿。 就算是一个功夫高手,在他饿的时候,最多也只能发挥出七分力气来。 所以玉逍遥现在最多只剩下七成功力,而对方显然已经为杀他做好了十成准备。 屠夫接着甩了甩手腕,从背后摸出了两把杀猪刀。 他刚才打破木栏发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都没人过来查看,那现在他从身上拿出两把刀来,玉逍遥自然也不会怎么感到惊讶。 屠夫嘿嘿冷笑一声,开口道:“你···” 这个你字刚出口,他突然就跳了起来,那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如同山岳一般压下来,两把杀猪刀带着寒风,以力劈华山的姿势向着玉逍遥当头劈去。 玉逍遥凝神,观望,上半身不动,脚下却忽然向一旁滑了出去,堪堪躲过了那两把杀猪刀。 要想赢,自然不能光躲,眼看屠夫还在半空,正是无处可躲,玉逍遥掌出如电,向屠夫的侧腰狠狠的拍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幕却远远超出了玉逍遥的预料,只见屠夫将腰一拧,竟然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的避开了玉逍遥的那一掌。 若不是亲眼所见,玉逍遥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胖子会这么灵活。 但这还没有完,屠夫躲过玉逍遥的一掌后,在快要落地之时,手中的杀猪刀在地上轻轻一点,又借着这力道弹了起来,他的双脚本来朝上,借着这一弹之力脚底已碰到了牢房的房顶,他双脚在房顶上用力一踏,整个人如流星般向玉逍遥冲过来,刀尖寒芒闪耀。 玉逍遥不得不对这个胖子又高看了一眼,在受到反击后不仅能灵活应变,还能做到脚不沾地,再次攻击,看来这屠夫不仅硬功了得,轻功也是好手。 此刀来势太急,玉逍遥不敢硬接,不过,好在他的轻功也不赖。 玉逍遥凌空跃起,竟冲着那刀尖迎了上去。 屠夫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微笑。 但玉逍遥并没有让屠夫笑到最后,他伸出手指,轻盈又准确的按在了那刺来的刀背上,借着这一按的力道,他整个人如刺猬般蜷成一团,从屠夫上空翻了过去。 屠夫一刀刺空,两个人几乎同时落地,几乎同时转身,但这一次,在屠夫反应过来之前,玉逍遥已经捏住了他两把刀的刀背。 “咦!”屠夫不敢相信,有人居然能捏住他的刀。 “断!”玉逍遥低喝一声,咔咔两下,那两把精钢打造的杀猪刀竟被他生生掰成了四截。 屠夫大惊之下,第一反应是抽身后退。 玉逍遥眼尖,看到一条黑色的鞭子从屠夫身后席卷而来,一下勒住了屠夫的脖子。 那个一脸凶相的人手里拿着鞭子的另一端,用力一勒,屠夫的脸一下变得青紫,舌头吐出去老长,竟被这一下勒死了。 玉逍遥虽然没有见过这条鞭子,但是从鞭身那紫色的纹路认出了这条鞭子主人的来历。 “七步蛇?”玉逍遥看着那满脸凶相的人。 七步蛇轻轻一抽,那鞭子好像活过来一样,从屠夫的脖子上轻轻的抽了出来。 “你知道我?”七步蛇舔了舔嘴唇,道:“没想到你还听过我的名字。” 玉逍遥苦笑:“你也是来杀我的?” 七步蛇道:“七步之内,取你的命。” 他刚才和屠夫之间的距离也是只有七步。 “那你为何要取他的命?”玉逍遥问。 七步蛇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乐意。” 他的脸本就狰狞,如今一笑更是可怕。 玉逍遥长叹一声,道:“你倒会捡便宜,知道我现在刚打完一场,力气必然有所损耗,此时出手,你占了许多便宜。” 七步蛇道:“能让自己省下一些力气总是好的。” 那文文静静的少年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可是我却不愿占别人便宜。” 七步蛇看了他一眼,眼中的不屑溢于言表,“娃娃,你也想死不成?” 少年道:“我不想死,倒想让你死。” 玉逍遥忽然察觉身后有什么动静,于是他转头看去,却看到那瞎了眼的老头儿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还有些兴奋。 玉逍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莫非这古怪的老头儿也喜欢杀人? 七步蛇让少年说的一愣,随即冷笑道:“你什么兵器也没有带,想怎么杀死我呢。” 少年冷冷的道:“用你的鞭子。” 七步蛇完全呆住了,他没想到这少年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好一会儿,他才放声大笑起来,笑的弯下了腰。 少年道:“你不相信?” 七步蛇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把鞭子一抖,甩出啪的一声空响,“娃娃,不要说大话!” 他手腕一抖,那鞭子竟像一条蛇一般凌空向少年卷去,他想像刚才对屠夫那样,直接把这个狂妄的小子勒死。 玉逍遥不由的看向那个少年,想知道他会用怎样的方法来对付七步蛇。 那少年忽然也向他递过来一个眼神,竟好像全不在乎那卷过来的鞭子一样。 一个眼神可能有千千万万种含义,除非是特别有默契的人,否则你很难读懂别人的眼神是在表达什么意思。 但那少年向他看过来的一瞬间,玉逍遥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七步蛇的鞭子绕着少年的脖子打了一个圈的时候,玉逍遥出手了。 七步蛇当然看见了玉逍遥的身影,比起眼前的少年来,玉逍遥让他更加在意,于是他手上的鞭子一抖,就要抽回来。 玉逍遥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后发而先至,在七步蛇即将要抽回鞭子的同时,他已封住了七步蛇身上的几处穴道。 于是七步蛇就真的像一条死蛇一样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 少年摸了摸脖子上的一圈红痕,仍是一脸冷漠,他这份淡定让玉逍遥也不得不深感佩服。 “现在你信了么?”少年问七步蛇。 七步蛇愤怒而又惊讶的盯着少年,寒声问道:“信什么?” 少年拾起了那根掉在地上的鞭子,道:“我会用这根鞭子杀了你。” 七步蛇失声道:“你说什么?!” 少年轻轻的将鞭子打了一个圈,用轻柔的动作套在七步蛇的脖子上,就好像在为喜欢的姑娘披上衣服一样轻柔。 “你要干什么?!”七步蛇惊恐的大叫起来。 “杀了你。”少年淡淡地道。 “慢着。”玉逍遥道。 少年不紧不慢的套好了鞭子,不紧不慢的问道:“干什么?” “你真要杀了他?”玉逍遥忍不住道。 少年头也没抬,“他刚才也是真的要杀了我。” “我没有!”七步蛇感觉自己的鞭子在自己的脖子上套紧,终于感受到了被他勒死的人士什么感觉,他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我刚才只是想唬唬你。” 少年终于套好了鞭子,他说:“这么说,你刚才杀屠夫的时候,也只是想唬唬他?” 七步蛇的脸色变得煞白,“别杀我别杀我,我有好多银子,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都给你也行!别杀我!别杀我!” 少年摇了摇头,轻轻地道:“我不喜欢银子。” “那你喜欢什么?!”七步蛇赶紧道:“女人?珠宝?名刀名剑?你说,我给你!我什么都能给你。” 少年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道:“那就把你的命给我吧。” 他温柔的勒紧了绳子,七步蛇的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珠几乎要凸出来了,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再也说不出来了。 少年似是在欣赏他临死前的恐惧,竟不肯让他死的太快。 玉逍遥叹了口气,一抬手,寒光一闪,他手里的半截刀刃嗤一声刺入了七步蛇的心口。 七步蛇双腿一软,终于死了。 少年松开了手里的鞭子,似是有些不满意,“我还以为你不会杀人。”他说。 玉逍遥道:“我偶尔也会杀人,只不过从不会为了有趣而杀人。” “我也不会。”少年说,“我只想让他多感受一下被他杀死的人是什么感觉。” “这么说。”玉逍遥看着他,“你也是来杀我的?”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玉逍遥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忽然道:“你跟薛情是朋友?” 玉逍遥点点头。 少年又说:“你跟风离龙也是朋友?” 玉逍遥又点了点头。 少年说:“很好。” “好在哪里?”玉逍遥问。 少年伸手从七步蛇的尸体上拔下了那半截刀刃,握在手里,“他们两个都是绝世的剑客。”他说,“我只想知道我和他们还差多少。” “所以?”玉逍遥看着他手里的那半截断刃,即是这把刀还完好的时候,他也只是略微觉得有些棘手,也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到危险。 少年看着他,淡淡地道,“所以,我要你接我这一剑,如果你能接住,我就不杀你。” 玉逍遥苦笑:“如果我接不住,也只能死在你的剑下,是么?” 少年道:“不错。” 玉逍遥道:“你可知道你手中拿的不是剑,是比剑短的多的多的断刃,充其量只能算把短剑。” 少年看着他,刚才还很温柔的眼神一瞬间已变得如剑一般锐利。 “短剑,也是剑。”他说。 一时间,剑意纵横,杀气冲天! 第五十五章 血狮主人 少年的手里有了剑,他整个人也变得如剑一般,锋芒毕露。 玉逍遥看着他手里还剩下的那半截断刃,忽然道“既然你用剑,那我也用剑。” 少年奇道“你也会用剑?”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不会,但我见过薛情用剑,也见过风离龙用剑。” 少年眼里怀疑的神色更重了,“这就已足够了?” 玉逍遥道“这就已足够了。” 少年眼里的怀疑褪去,他又重新变成了一把剑,他看着玉逍遥,说了四个字“很好,来吧。” “且慢。”玉逍遥道。 “你后悔了?”少年问道。 玉逍遥笑道“我只是觉得不太公平,你若赢了,自然可以那我的人头回去交差,那我若赢了呢?” 少年淡淡地道“你可以留着你的命。” 玉逍遥道“不行,这条命本来就是我的,怎么能算是我赢来的呢。” “那你想要什么?”少年问。 玉逍遥道“我也不要别的,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少年说“好。” 话已说完,剑已在手。 少年动了,他的剑已出,剑光如惊鸿,如游龙,没有半点花俏,有的只是无穷的杀意。 玉逍遥心中暗叹,这少年纵使比不上薛情和风离龙,只怕也差不了太多了。 就在他感叹的瞬间,剑芒已到了眼前。 玉逍遥的气息忽然变了,他的气息完全收敛了进去,好像完全没有看到眼前的剑光一样,好像他的手里没有剑一样。 剑法和掌法不一样,薛、风二人的剑法和玉逍遥的掌法更是截然不同。 逍遥游讲究的是灵动与变化,是克敌制胜。而那两个人的剑法却没有那么多变化,或者说,他们已经把所有的变化都融入了那出手的一剑之中。 所以,一剑足矣!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对决,也不知道玉逍遥会使出怎样的剑法,于是他犹豫了一瞬间。 这一瞬间已经足矣! 玉逍遥忽然出手!少年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半点杀气,甚至连他的剑式也没有看清,那把断刃的尖已指在了他的喉咙上。 他的剑离玉逍遥的喉咙只有半寸,但这半寸,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缩短了。 少年颓然放下手去,道“我输了。” 玉逍遥扔下了手中的断刃,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少年道“可以,不过你要先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输?” “你想不到?”玉逍遥说。 少年低头沉思片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出手的时候想看你用怎样的招式应敌,所以我的心乱了,心乱了,剑就慢了。” 玉逍遥心中暗惊,这少年竟能在短短片刻就能找出自己的问题所在,也难怪他能练出那样的剑法。 “不错。”玉逍遥点了点头,道“我见过薛情和风离龙出手,他们的招式虽然不同,风格也是截然相反,但他们的剑法却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心中无碍。” “薛情出剑的时候,是看不到对方的人的,他的眼中,只有对方的剑。风离龙则截然相反,他是杀手,他出剑只为了杀人,所以他眼中只有对方的人,而不管对方是用什么样的招式。所以他们能成为绝世的剑客,是因为他们心中的目标只有一个,而不会被其他的事情所迷惑,这样的剑,自然无往而不利。” “心中无碍么。”少年喃喃的道,“我懂了。” 玉逍遥道“那现在可以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少年道“说吧。” “是谁派你们来的。”玉逍遥盯着少年的眼睛,他确信,如果少年撒谎的话,他一定能看出来。 少年的样子却很坦荡,他说出了一个名字,“血狮主人。” “血狮主人又是谁?”玉逍遥问道。 少年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吧。” 玉逍遥暗骂自己白痴,他还想再问,但少年脸上的神色却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玉逍遥就算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也不想在撞在少年这堵墙上了。 “阿恒!”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头儿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的声音也是颤巍巍的,“阿恒,是你吗阿恒?” 阿恒?玉逍遥看着少年,这难道是他的名字? 少年却冷冰冰的道“我不是阿恒。” 老头儿似乎很是痛苦,“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对不对。” 少年板着脸,道“不是我。” “你是···你是来见我的吗?”小老头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少年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玉逍遥却看见他的眼角似是有了一抹泪光,“我只愿这辈子都见不到你。”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冲向牢门,他的身体在接触到牢门的时候忽然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那种感觉,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压瘪了一样,于是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从栅栏的缝隙之间钻了出去。 玉逍遥听说过这种功夫,似乎是印度瑜伽术的一种,中土称之为缩骨功,可以让人收缩身上的骨骼,从极小的缝隙里钻过去。 他没想到这少年身上还有这么神奇的功夫,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离开了。 老头儿在角落里愣了半晌,“他走了,是么?” 玉逍遥只能如实回答“是。” 老头儿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又缓缓的坐了下来。 玉逍遥却忽然间明白了,那些人应该不是江渔火派来的,至少江渔火要杀他,当时那么多机弩就足以把他射成筛子了,没有必要再演这么一出。 奇怪的老头儿,神秘的杀手,幕后的血狮主人,出现在徐府的血玉狮子,玉逍遥隐隐觉得这一切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而这个奇怪的老头儿就是联系这一切的所在。 所以江渔火才会用这种方式把他送进来。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玉逍遥想到他和小老头儿刚一见面的时候,小老头儿就说过,这里是阎王殿,那些杀手要来,他也早就知道了。 这世上当然不存在未卜先知的神仙,那这就说明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或者说,那些人之所以要来杀他,并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阻止他接近这个小老头儿,甚至是,把这个小老头儿带出去! 玉逍遥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点子,要打破僵局,这个点子或许有用。 他走到小老头儿身边坐下,说道“我知道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被毒死了。” 小老头儿本来不想理他,听到他这么说却有些忍不住了,“你知道?”他不咸不淡的问。 玉逍遥微微一笑,“我猜到了。” 小老头儿不说话,只是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哼,似乎很是不信。 玉逍遥道“我曾有个朋友,也是用毒的高手,他曾告诉过我,用毒杀人,并不是越多越好。” 小老头儿似乎有些惊讶玉逍遥能想到这一层,“为什么?”他问。 玉逍遥道“毒药种类繁多,但也有药性相生相克这一说,有些药明明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但若要将两味能救人的良药混合在一起,就会变成能杀人的毒药。同样,如果两种药性相克的毒药混在一起服下的,他们的毒性也就会被抵消,也就没办法杀死人了。” 小老头儿冷冷的道“虽然杀不死人,却也能让人生不如死。” 他这话让玉逍遥一阵心寒,原来在酒菜里下毒的那人并不是想毒死小老头儿,只是想让他承受中毒带来的痛苦而已。 是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个人用这种残酷的方法去折磨另一个人? 玉逍遥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他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坏人的,但却不愿意去相信人心可以丑陋的这种地步。 你可以说他善良,也可以说他太过天真,甚至可以说他是个傻子,但只有经历过人心险恶的人才知道,要保持这样一份天真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所以人们赞颂荷花的出淤泥而不染,是因为这种品质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你想不想出去?”玉逍遥问。 小老头儿的回答很简洁,“不想。”他说。 玉逍遥又问“为什么不想?” 小老头儿说“因为我还不想死。” “你一出去就会死?”玉逍遥不解的问。 小老头儿转过头来,那一双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不仅我会死,你也会死,还有很多人也会死。” “很多你在乎的人?”玉逍遥问。 小老头儿不说话了,他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萧索的意味来。 玉逍遥理解他的心情,有些人会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是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比他的生命更加宝贵。 所以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去保护那些他珍视的东西。 “我明白了。”玉逍遥说。 小老头儿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玉逍遥道“我需要做什么,才能让你愿意出去呢。” 小老头儿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说“这间牢房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问对了问题。”。 玉逍遥也笑了起来,他似乎看到一条大路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来。 既然问对了问题,那么答案又是什么呢? 第五十六章 真真假假 大牢里的气味当然不好闻。 小老头儿身上的气味则让人更加难以忍受。 虽然玉逍遥更加喜欢开满鲜花的草地,喜欢人声鼎沸的酒楼,但他现在却不得不蹲在这里,听这个浑身恶臭的小老头儿讲事情。 不过起码有一点让他好受一些。 那就是闻着这恶臭,他感觉自己不是那么饿了。 小老头儿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能猜到是谁把你送进来的。” 玉逍遥道:“我想我们想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小老头儿笑了笑,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玉逍遥道:“很好,他现在已经是个捕头了。” “徐老的眼光果然没有错。”小老头儿说起徐三鹰来,语气里带着三分的恭敬。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可惜徐老已经死了。” “什么!?”小老头儿忽然变了脸色,“那账本呢?” “你也知道账本的事情?”玉逍遥失声道。 小老头儿苦笑一声,道:“最应该知道这两个账本的人,本来就是我。” 玉逍遥愣住了,“你也是六扇门的人?” “何止。”小老头儿说,“我本来应该是六扇门的总捕头的。” 玉逍遥更加惊讶了,“你到底是谁?” 小老头儿说出了一个让玉逍遥难以置信的名字来,“我姓魏,叫魏长空。” 玉逍遥仔细打量了他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么?”自称魏长空的小老头儿问道。 玉逍遥道:“在进来这里之前,我刚跟魏长空见了一面,还聊了两句。” “所以你觉得我在骗你?”小老头儿问。 玉逍遥道:“除非你是在两个时辰内被人弄成这幅样子的,否则你绝对不会是魏长空。” 小老头儿叹了口气,道:“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已经三年了。” 玉逍遥道:“所以你绝对不可能是魏长空。” 小老头儿道:“但我偏偏就是真的魏长空。” 玉逍遥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一愣,道:“难道还有假的魏长空?” “有。”小老头儿笃定的说,“你见到的那个就是。” 玉逍遥又笑了,这次笑的更大声了。 “你还是不信?”小老头儿道。 玉逍遥道:“我见的那个若是假的魏长空,就算他骗得过我,又怎么能骗得过六扇门里的人呢?” 小老头儿沉默了,他是不是已无话可说了呢。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还记得你见到的魏长空长什么样子吗?” 玉逍遥当然记得,他的记性一向很好,只要是他见过一面的人,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很好,”小老头儿说,他颤巍巍的站起来,朝着牢门口走去,他走的很慢,甚至双腿都在发抖。 玉逍遥看的出来,他体内的毒性开始发作了。 小老头儿走到牢门处,站在火把的光下,对玉逍遥说:“你过来,好好看看我这张脸。” 玉逍遥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了过去。那张脸既恐怖,又丑陋,换在别的地方,他甚至不会看上第二眼,但现在,他却满怀着好奇审视着这张脸。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看出了一些眉目来,他努力的想象着,如果这张脸上的眼睛,鼻子和嘴唇还在的话,会是怎样一个样子。 他想象出来的样子,居然跟魏长空的样子有七分的相似! “你看出来了。”小老头儿道,这不是一个问句,是因为他相信,像玉逍遥这么聪明的人,一定会看出什么来。 如果看不出来,那他接下来的话也就不用说出口了。 玉逍遥下意识的点点头,忽然想到他看不到,于是就说:“看出来了,你真是魏长空?” 小老头儿道:“如假包换。” “如果你是魏长空,那外面那个是谁?”玉逍遥问道。 魏长空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易容术,可以把别人的脸皮剥下来,贴在自己脸上,然后他就可以变成那个人。” 玉逍遥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说···我见到的那个魏长空戴着你的脸?” 魏长空的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恨意,“不错!”他说。 玉逍遥道:“他扮作你的样子,整整扮了三年?” 魏长空道:“确切的说,是三年两个月零八天。” 玉逍遥默然,他不敢想象,一个人被剥了脸皮,剜去双眼,被人扔在这腐朽阴暗的大牢里,还要每天承受毒药的折磨,就这样在虚无中,怀着这种刻骨铭心的仇恨生活了三年两个月零八天,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魏长空继续道:“他为了不让别人认出我来,还剜去了我的双眼,又用毒药改变了我的声音,这样一来,就没人会相信我才是真正的魏长空了。” 玉逍遥问道:“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你毒哑,或者干脆杀了你?” 魏长空冷笑道:“他杀了我,就享受不到折磨我的乐趣了,他毒哑了我,就听不到我痛苦的惨叫了。” 玉逍遥看的出来,就算是经受了整整三年的折磨,这个老人的意志也没有屈服,反而是心中的仇恨与日俱增,变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玉逍遥试探着问道:“这个人,是不是就是血狮主人?” 魏长空冷笑一声,“就凭他也配?他只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 玉逍遥心中暗惊,如果连如今六扇门的捕快都只是这个血狮主人的小卒子的话,那这个血狮主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问魏长空,魏长空也只是摇摇头,“我从未见过这个血狮主人,只是听人提起过他的名号而已。” “那假冒你的人是谁?”玉逍遥又问。 魏长空道:“他叫花六郎,外号三妙书生。” 玉逍遥道:“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 魏长空冷笑道:“因为他原本在十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了,不过却不是自愿的。” 玉逍遥有些明白了,“他被你们抓起来,还被写进了黑账里?” 魏长空道:“不错,凡是写进了黑账里的人,哪怕是出了狱,也会处在六扇门的严密监控之下,他住在哪里,交往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都会被六扇门的探子一一记录下来,哪怕他在裁缝铺偷了一根针,我们都能立马把他抓起来。” 玉逍遥道:“这怎么听起来像是锦衣卫纠察百官的手段?” 魏长空道:“因为这手段本来就是跟锦衣卫学的,不过我们监视的对象,不是文武百官,而是江湖人士罢了。” 玉逍遥点点头,道:“所以他才对你怀恨在心,这么报复你?” “不仅如此。”魏长空道,“我们当初在追捕他的时候,他和他的女人在一起,在逃脱追捕的时候,他的女人掉水里淹死了,于是他就把这件事怪到了我的头上。” 玉逍遥了然,这种人他也见过,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一定要把罪过都推给别人,好像这样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似的。 最让人不愉快的一点是,这样的人非但不罕见,反而有很多,十个人里面,你总能见到一两个这样讨厌的人。 “那红黑账又是怎么回事?”玉逍遥道,“他为什么会要我去找红黑账?” 魏长空道:“这不奇怪,红黑账上的人,十个里面倒有十个想把这两本账本毁了去的。” 玉逍遥不觉得事情会有这么简单,他隐隐感觉到那个从未露面的血狮主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远不止毁掉两个账本这么简单。 他又问道:“我还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是由历任总捕头来保存的,为什么会在已经卸任的徐三鹰家里?” 魏长空道:“这本是六扇门的秘密,不过说与你听也无妨。按照惯例,上一任总捕头挂印之后,还会继续保管这两个账本,一直到一年之后,才会决定要不要交给现任的总捕头,这也是留给前任总捕头一个观察的机会,以确定现任的总捕头是否真的可以托付。” “那你是什么时候继任的?”玉逍遥问道。 魏长空道:“三年两个月零九天之前。” 玉逍遥道:“也就是说,你在继任的第二天就被抓起来丢到了这里?” 魏长空点了点头。 玉逍遥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沉思道:“花六郎并不知道你们的这个传统,也就是说,他本来以为红黑账那时会在你身上。” “啊!”魏长空叫了起来,“不错,一定是这样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太笨,所以才想不到这一点。而是因为在他看来,这个规矩是明明白白的,所以他先入为主的以为花六郎也会知道,所以他才没有想到过花六郎并不知晓这个规矩的这一情况。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就好像我们每天都在呼吸空气一样,久而久之,我们就忽略了空气的存在,所以才会发生骑驴找驴这样的笑话。 玉逍遥继续道:“所以,花六郎很可能在一开始就是冲着红黑账来的,当他发现红黑账没有在你身上时,他就扮成了你的样子,想从徐三鹰那里骗来账本,但是徐三鹰可能对他也有所怀疑,所以整整三年了,都没有把账本交给他。” 魏长空道:“所以他就起了杀心,杀死了徐老。” 玉逍遥道:“但他来找我帮他找账本,说明账本还没有落在他手上。” 如果账本不在杀人的人手上,那又会在谁的手上呢?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五十七章 三人成虎 魏长空讲的故事让人难以置信,而故事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一星半点的真相则更加让人心寒。 玉逍遥忽然想起了那个假的魏长空说的那个故事,现在想来,花六郎多半是想借这个故事遮掩血狮主人的存在,并将他的注意力引到薛情身上去。 但如果他想要自己为他去找那两个账本的话,一定会在这个假的故事里插入一些真实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说的全是假话,稍微聪明一些的人很容易就能拆穿他,更别说是像玉逍遥这么聪明的人。 但如果一个人说的话有七分是真的,三分是假的,那么九成九的人都会上当受骗。这就是说谎的技术。 所以玉逍遥敢肯定,那个故事里关于薛情的那一部分多半是假的,但关于那三个大盗的故事,却一定是真的。花六郎之所以不肯说那三个大盗如今的身份,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魏长空,所以他也不知道。 但魏长空却可能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魏长空冷笑,“他们三个人都是我亲手抓住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第一个就是这个三妙书生花六郎,他不但能装成别人的样子,还能模仿别人的声音,当初就是他假扮成王府的人,摸清了宝库的位置。” 花六郎是三盗之一,可以说既出乎玉逍遥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来,花六郎不愿意说出三盗的身份,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如此看来,花六郎想必是怀疑另外两人偷走了账本,剩下的两个人中,狮子刘想必是其中之一。 魏长空说出了第二个人的名字,果然被玉逍遥猜中了,“第二个人叫疯子刘刘不易,以前的名字不用了,现在改名叫刘长,就躲在济南府的万狮堂里。” 玉逍遥不由得笑了,疯子刘现在不叫疯子刘,改名叫狮子刘了,不过看那天的架势,倒不难想象出他曾经是怎样的一个疯子。 魏长空又说出了第三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却是玉逍遥打死也想不到的。 “第三个人叫齐峰,外号千手千面,现在在济南府里教书。” “齐先生!”玉逍遥失声道。 魏长空道:“你认识他?” 玉逍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何止认识。” “那你最好小心一点,这个人老奸巨猾,只讲生意不讲人情,若是你价钱出的够高,他连自己的老娘都能卖给你。”魏长空提醒道。 玉逍遥除了苦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这还真是我认识的齐先生。若不是你这么说,我只怕还会认错人。” “所以你觉得红黑账一定在刘不易或者齐峰的身上?”魏长空道。 “我不知道。”玉逍遥坦白承认,“但如果花六郎这么觉得,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卖酒的人找不到,徐叔也失踪了,狮子刘也不知道藏到了哪里,那齐先生就是唯一的线索了。 玉逍遥现在只希望齐先生还没有消失。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着的草茎,说:“我要走了。” 魏长空说:“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话要我带给江渔火?” 魏长空听到这个名字,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不必了。”他说,“知道他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玉逍遥本来还想问那个叫阿恒的少年的事情,但又怕勾起魏长空的伤心事来,于是就按下不提了。 而且他有预感,他一定会再见到那个少年。 厚重的牢门上挂着沉重的大铁锁,一般人没有钥匙根本奈何不了这种大锁。 但幸好玉逍遥不是一般人。 他伸出手去,轻轻一掰,手指粗细的锁条就被他掰断了,然后他推开牢门,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牢门大敞四开着,小老头儿却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他仍然蜷缩在角落里,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玉逍遥推开通往狱卒房间的门,要出去,这里是唯一的道路。 狱卒的房间里当然有狱卒,不过玉逍遥还没将那几个狱卒放在心上,他有把握在那些狱卒发出声音之前点住他们的穴道。 而且他也很好奇,如果那几个狱卒看到他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会不会感到很惊讶。 于是他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然后,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房间里确实有人,五个穿着狱卒衣服的人,歪七扭八的躺在地上,或是在咽喉,或是在胸口,各有一处致命的伤口。 这五个人当然不会对玉逍遥的出现感到惊奇,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是谁杀了他们?难道是那个叫阿恒的少年么? 玉逍遥仔细查验了一下他们的伤口,发现都是剑伤,而且是跟他之前发现的尸体身上一样的剑伤。 难道这些人都是薛情杀死的?! 看着地上倒着的五具尸体,玉逍遥内心对薛情的信任也动摇了,如铁一般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无论是伤口的形状,还是一剑致命的死法,都像极了薛情的风格。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古老的故事,说是孔子的弟子中,有一个叫曾子的,是一个品行优良的乖学生。 有一天,曾子的母亲坐在院子里,有人走过来对她说,不得了了,你儿子杀人啦! 曾母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呢?于是曾母笑了笑,没有相信。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跑进来,对她说,不得了了,你儿子杀人了! 于是曾母开始有些担心,但她仍然相信自己的儿子,于是就把那个人骂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跑进来,又说了同样的话,说曾子杀人了。 于是曾母相信了,她赶紧跑了出去,因为她以为自己的儿子真的杀人了。 现在玉逍遥觉得自己就是曾母,而这些尸体就是叫喊着曾子杀人了的那些人。 曾子当然没有杀人,但玉逍遥现在却不敢肯定薛情是不是也没有杀这些人。 因为薛情和曾子不一样,薛情真的杀过人。 玉逍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外面已经繁星满天,他算了算自己在牢里耽搁的时间,发现距离子夜只剩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了。 想到这个问题,一个疑虑又升上了他的心头。 花六郎是在为血狮主人做事,那么血狮主人叫人绑架徐烟烟是为了勒索徐叔,勒索的自然就是红黑账,那花六郎为何还要让自己去找那三个大盗呢? 又或者是他们别有所图? 看来这个问题只能留到子夜再说了。 至于现在,现在他要找一家还开着门的酒楼或者饭馆,先好好地吃个饱饭,然后再去找齐先生问个清楚。 他自然知道,如果自己去的晚了,齐先生很可能也会像狮子刘和徐叔一样消失,但他也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他不知道面对齐先生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齐先生的功夫怎样,所以他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所以他要先吃饱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才能将事情做得更快更好。 他走过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小酒馆。 酒馆的门口挂着一面陈旧的酒旗,旗子下面亮着一盏灯,灯下面有一张桌子,桌子上趴着一个人。 玉逍遥走过去,敲了敲桌子,“老板,起来做生意啦。” “啊?”老板睁开朦胧的睡眼,抬起头来,下意识的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玉逍遥坐在长凳上,问:“你这里有什么?” 老板想了想,说:“还剩下几个没卖出去的大包子。” “好。”玉逍遥道,“给我来两个大包子,要是有酒的话,也来上一壶。” 老板答应了一声,跑进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热腾腾的大包子和酒一起端了上来,月牙形状的大包子足有手掌那么大,皮儿虽然不薄,能装的馅儿却很多。 玉逍遥咬了一口,口中的香气此刻竟比大酒楼里的好菜更让人满足,他说:“原来济南的包子跟济南的人一样,不但大气,而且实诚。” 老板嘿嘿的憨笑两声,说:“不但实诚,而且好吃。” 玉逍遥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有酒壶,却没有酒杯,他又笑道:“难不成你们济南人喝酒都用壶喝吗?” 老板笑道:“济南人用不用壶喝酒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最喜欢用壶喝酒了。” 玉逍遥眨眨眼睛,看向那个憨厚的老板。 老板又说话了,但这一次他的声音却变了,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多,还带一点京腔的声音:“小爷亲手给你热的包子,是不是比别的东西更好吃?”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冲玉逍遥眨了眨眼睛。 玉逍遥不由得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指着这个老板,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不去做龟奴,倒改行跑来卖包子了。” 这个老板当然就是风离龙。 风离龙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来,笑嘻嘻的在玉逍遥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因为我忽然发现,卖包子是个好营生,比起龟奴来,起码不用受人气。” 玉逍遥吃完了手里的包子,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风离龙道:“我是一个杀手,当然是哪里有人给我杀我往哪里走了。” “这次你又要杀谁?”玉逍遥又问。 风离龙还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只说了一个字。 “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五十八章 又是血狮 玉逍遥咽下口中的包子,眨了眨眼睛,忽然大笑起来。 风离龙坐在那里,等玉逍遥笑完了,他才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玉逍遥道:“我觉得你没有。” “那你为什么笑?”风离龙问。 玉逍遥道:“因为我这一天已经遇到了太多荒唐的事了,现在我随随便便找个地方吃个宵夜,都能碰到要杀我的人,而这个人恰好又是你,这真是再荒唐不过了。” 风离龙也同意,“如果这种事情写进故事里,只怕作者多半会被说成是个疯子。” “但偏偏你就真的出现在了这里。”玉逍遥笑着摇摇头,“所以我觉得这种事情实在太好笑了。” 风离龙像变戏法一样摸出两个酒杯来,一边倒酒一边说:“人生无常最平常,世事本来是荒唐。所以,喝酒!” 玉逍遥笑道:“你若不做杀手,倒可以去做个诗人。喝!” 两人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好烈的酒,像是一团滚烫的火焰从喉咙里流了下去。 杯中酒已尽。 那心中的情呢? 那如酒一般火热滚烫的友情,是否也像这杯中的酒一样,已经一滴不剩了呢? 玉逍遥见过风离龙的剑法,他的剑法莫测如神鬼,动静如风雷。 这样的一柄剑,玉逍遥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接住。 曾经生死相交的朋友,如今却要一决生死了。 果然,人生无常最平常,世事本来是荒唐。 风离龙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问道:“可以了吗?” 玉逍遥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以了。” 两人之间的桌子忽然从中间断为两截,一道如惊雷般的剑光从桌子下面挑起。 玉逍遥连人带长凳忽然到了一丈之外,他刚才若是退的晚上半分,此刻只怕已如那张桌子一样了。 纵使如此,他胸前的衣服也被剑气割出了一道裂痕。 “哈,好险。”风离龙微微一笑,却不再动手,他把软剑又收回了腰间,举起左手来晃了晃。 他的左手里还拿着那壶没有喝完的酒。 玉逍遥仍然坐在长凳上,忽然间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好像他一直没动过一样。 “这若是个玩笑,那一点也不好笑。”玉逍遥苦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酒壶来,喝了一口。 风离龙眨眨眼睛,笑道:“我倒觉得这是我碰到过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玉逍遥道:“刚才有一瞬间,我以为你真的要杀我。” 风离龙又从他手里夺回了酒壶,喝了一大口酒,笑嘻嘻的说道:“那是因为,在那一刻,我确实是真的要杀你。” “为什么?”玉逍遥问。 风离龙道:“因为我很好奇,你那天下无双的逍遥游,是否能躲得过我这一剑。” “但你却没有使出全力来。”玉逍遥道。 风离龙笑了,“因为如果杀了你,这天下就少了一个能和我喝酒聊天的混蛋了。” 玉逍遥道:“可是你号称从不失手,不杀我,不是砸了你的招牌了么?” 这番话说着好笑,听着更好笑,倒好像玉逍遥在求着风离龙来杀自己一样。 玉逍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也知道风离龙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跟自己开这么一个玩笑。 风离龙道:“第一,我不是号称从不失手,我是确实从来没有失过手。第二,我想杀的人,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杀,我不想杀的人,你就算说破天我也不会动手。第三,我不杀你,砸的可不是我的招牌,是冷斐的招牌。”他说完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像刚做完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一样。 “冷斐又是谁?”玉逍遥问道。 风离龙道:“冷斐是济南府的第一号杀手,外号冷面罗刹,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玉逍遥还是没听懂,“那你不杀我,跟砸他的招牌有什么关系么?” “有关系!”风离龙嗤嗤笑着,“太有关系了!因为接了你这单活的,不是我风离龙,而是他冷斐。” 玉逍遥问道:“那为什么是你来杀我?” 风离龙笑的更愉快了,“因为接这单活的时候,我就是冷斐。”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说错了,你不应该去做诗人,你应该去当和尚。” “为什么?”风离龙问。 玉逍遥道:“因为你说的话,我简直一句都听不懂。” 风离龙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边笑边说:“你当然听不懂,这是另外一个荒唐的故事。” 玉逍遥看了看天色,道:“虽然我很想听你讲这个故事,但可惜我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你最好讲短一些。” 风离龙道:“事情很简单,当那个要杀你的人找到冷斐的时候,我刚把冷斐杀了。” “这么巧?”玉逍遥道,“你杀冷斐做什么?” 风离龙冷笑,“因为他该杀。” 不等玉逍遥问,他就继续说了下去,“这个人前前后后一共娶了八个老婆,现在却只有一个,你猜为什么?” 玉逍遥猜不出来,于是风离龙说:“因为他前面七个老婆都死了,被他活活打死的!” 玉逍遥道:“这种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风离龙道:“因为雇我去杀他的人,就是他的第八个老婆。” 玉逍遥点了点头,道:“这人确实该杀。那之后呢?” 风离龙笑道:“之后?我杀了他之后,就有人来找他,但那人好像不认识他,反倒是把我当成冷斐,直接把信给了我。” “什么信?”玉逍遥问。 “当然是要杀你的信。”风离龙从怀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玉逍遥,说:“就是这个。” 玉逍遥展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三个字,用血一般的朱砂笔写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当然就是他的名字。 但让玉逍遥在意的不是这三个字,而是信的末尾画的那个小狮子。 血红色的小狮子。 风离龙看出他脸色不对,于是问道:“你知道是谁要杀你?” 要杀他的人当然是那个神秘的血狮主人。 冷斐自然也是血狮主人手下的一个小卒,屠夫,七步蛇,少年阿恒也都是血狮主人的手下。 这些人无疑都是很厉害的角色,却都甘心被血狮主人驱使。 玉逍遥从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敌人,甚至还没有露面,就已经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玉逍遥道:“我知道他的名号,但我不知道他是谁。” 风离龙道:“看来你又卷入了一些很麻烦的事情啊。” 玉逍遥默默把信叠起来,收在怀里,“我该走了。”他站起身来。 风离龙还是懒懒的坐在凳子上,嘴里却说:“你要知道,如果你开口请我帮忙的话,我是一定不会拒绝的。” “不用了。”玉逍遥道,“这次的麻烦···比你想象的还要麻烦。” “一路走好。”风离龙举起酒壶来,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玉逍遥本已走出了五六丈,却又突然折返回来。 风离龙笑嘻嘻的看着他,“你不会这么快就想我了吧。” 玉逍遥道:“你这人自作多情的本事快要赶上我了,不过,我确实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风离龙的眼睛亮了起来,“困难吗?”他问。 玉逍遥点点头,“十分困难。” “危险么?”风离龙又问。 玉逍遥还是点点头,道:“万分危险。” “哈!”风离龙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说吧,什么事。” 夜色又深沉了几分,距离子夜只有短短一个时辰了。 血狮主人的势力无疑是庞大的,但玉逍遥已看出了这庞大的势力中的一处漏洞。 在大牢里,七步蛇杀死了屠夫,阿恒又杀死了七步蛇,虽然他们都是为血狮主人做事,但他们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互不相属,彼此之间也不了解,甚至还会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这可能是血狮主人制衡他们的一种方法,但这种方法也让玉逍遥有了可乘之机。 而且现在他也能看出来,花六郎,狮子刘和齐先生三人之间一样也存在着问题和矛盾,所以齐先生才会将他引向狮子刘,而花六郎也才会把矛头对准狮子刘和齐先生。 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玉逍遥的机会。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齐先生。 小小的私塾里一片漆黑,没有半点灯火。 这个时候,齐先生应该已经睡下了吧。 也有可能,齐先生并不在这里。 不管怎么样,只有走进去才能知道齐先生在不在里面,只在外面猜来猜去是不可能猜出结果的。 于是玉逍遥推开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他并不怕被人发现,实际上,他反而想让齐先生知道他来了。 他故意走出了很大的脚步声,但齐先生并没有出现。 于是他干脆扯开嗓子喊了起来,“齐先生,你又把酒藏在哪里了?”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齐先生会不会就是那个绑架徐烟烟的人?也许他现在已经带着徐烟烟去了黑虎泉那里。 这种可能当然是有的,而且很大。 那他现在赶去黑虎泉那里,应该还来得及。 他转过身去,目光扫过了墙上的那个大洞,那是他折断了元大鲁的铁棍后,掷在墙上插出来的大洞。 于是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出神的盯着那个大洞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脑门。 “啊!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其实真相一直都摆在他的眼前,只是他没有看到而已。 原来他也是是个骑驴找驴的人。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五十九章 雌雄莫辨 看着墙上的大洞,玉逍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明明就摆在他面前,却被他忽略了的事。 花六郎要元大鲁和舒清朗来找他,首先找到的就是齐先生,也就是说,花六郎和齐先生,一直以来,都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 所以花六郎派人来找齐先生,所以齐先生会让他去找狮子刘。 也就是说,他们怀疑的主要目标,就是狮子刘刘不易。 但是这和徐烟烟被绑架又有什么关系呢? 玉逍遥忽然又想起了江渔火所说的,关于徐三鹰的尸体被人调换一事,这件事也非常可疑。第一,他不觉得江渔火会是那种欺师灭祖的人。第二,既然江渔火不是真心要陷害他,那么这件事可能就是故意透露给他的。 这样想来,这件事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杀死徐三鹰的人并不是薛情,那具有着薛情剑伤的尸体只怕也是伪造的,伪造尸体的人在灵堂上放的那把火,为的就是将尸体烧的面目全非,让人无从辨认。 那这个人为什么要嫁祸给薛情呢?难道是薛情的某个仇家?那其他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又怎么解释? 玉逍遥只觉得这件事就像一个洋葱一样,他剥开了一层,发现里面还有一层,他解开了一道迷题,后面就有十个谜题在等着他。 其实解开这个谜题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薛情,当面问个清楚,但不管杀人的那个人是不是薛情,他都像是一个幽灵一样,总能在玉逍遥发现他之前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通往私塾二楼的楼梯上忽然亮起了一点光,有脚步声响起,很轻盈。 这脚步声绝对不是齐先生的! 玉逍遥把目光投向楼梯,于是又看到了一件让他目瞪口呆的事。 一个美丽的少女端着一盏灯,正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披散着头发,身上罩着一件粉色的轻纱,像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盈盈的走下楼梯,走到了玉逍遥的面前。她默默的注视着玉逍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这个少女竟是那个少年剑客阿恒!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阿恒说。 玉逍遥苦笑:“我没想到你居然···” “居然是个女孩子,是么?”阿恒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因为你不敢想象一个女孩子也能使出那样的剑法,是么?” 玉逍遥发现,少女阿恒比起“少年”阿恒来,虽然不再那么冷漠了,但却更加的咄咄逼人。 玉逍遥是个聪明的男人,聪明的男人都知道,当女人开始咄咄逼人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嘴闭上,那些不肯闭上嘴的男人,往往都死的很惨。 所以玉逍遥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阿恒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子,见不得女人比你们强,见不得女人比你们厉害。” 玉逍遥苦笑,他心中暗道,我可没有这样说过。 阿恒说:“可是我偏偏要做给你们看,我要让你们知道,女人并不比男人差,你们男人能做到的,我们女人一样可以做到。” “我相信。”玉逍遥说。 这次轮到阿恒闭上嘴了,她看着玉逍遥,一脸的惊疑。 她手上的灯发出了昏黄的光芒,照亮了相对而立的两个人的脸庞。 “你···你说什么?”阿恒犹疑的问。 玉逍遥又说了一遍:“我相信。” 阿恒问:“相信什么?” 玉逍遥道:“我相信,最多五年之后,这个世界上最有名的剑客,一定是一个叫阿恒的女人。” 阿恒的脸上泛起了两朵红晕,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的娇媚可爱。 “阿恒是我的乳名,我叫魏雨兰,春雨的雨,兰花的兰。”她说。 玉逍遥说:“雨中之兰,真是个雅致的名字。你是魏长空的女儿?” 魏雨兰忽然板起了脸,道:“我不认识什么魏长空。” 玉逍遥忽然想到了在牢里的那一幕,魏雨兰明显不想与魏长空相认,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窥探别人的隐私这种事,玉逍遥一向不喜欢。 所以他换了一个话题,“那魏姑娘为何会在这里?” 魏雨兰说:“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玉逍遥愣住了。 “是的,”魏雨兰笑了,“你来的实在太慢了,所以我还顺便洗了个澡。” 玉逍遥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魏雨兰说:“如果你不是太聪明或者太笨的话,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玉逍遥苦笑:“我实在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赞美还是挖苦。” 魏雨兰眨了眨眼睛,说:“一般女孩子这么说的时候,多半就是在赞美你了。” 玉逍遥道:“只可惜,从来没有女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魏雨兰浅浅一笑,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一时间,万种风情,都在这灯火之中。 “那也从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等过你么?”魏雨兰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只怕是连半次也没有发生过。” “为什么?”魏雨兰的声音很轻柔,“你虽然说不上有多英俊,却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啊。” 玉逍遥道:“只可惜,我是一个浪子,更可怜的是,我还是一个混蛋。” 魏雨兰抿嘴一笑,说:“混蛋的人,我见过不少,可像你这样承认自己是个混蛋的,可是一个也没有见过。” 玉逍遥道:“那大概是因为我是所有混蛋里面最混蛋的那一个吧。” 魏雨兰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胸膛上,如春风吹起了柔软的柳枝,轻轻掠过他的胸膛,“我倒是觉得,你是所有混蛋中最可爱的那一个。” 玉逍遥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得提醒你,我可不是一个君子。” 魏雨兰轻轻咬住了下唇,羞涩的笑道:“我知道。” 玉逍遥说:“所以如果你想用美人计来留住我,只怕是找错人了。” 魏雨兰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脸上还是带着迷人的微笑,但这笑容却已有些僵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呢。” 玉逍遥暗自叹了一口气,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眼前的少女自然是个美人胚子,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说不会发生一些什么故事,只怕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魏雨兰已轻轻拉住了腰间系着的丝带,只要她轻轻一扯,那就势必会发生些什么了。 玉逍遥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拉住丝带的那只手。 她的手凉凉的,像一块冰一样。 于是玉逍遥的心也凉了下去。 “你是想帮我解开,还是不想要我解开?”魏雨兰看着他,眼神如一汪春水。 “你不用这么做。”玉逍遥道。 “可是你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呢。”魏雨兰浅浅的笑着,话语中却充满了无限的诱惑。 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希不希望自己就是此刻的玉逍遥? 如果你是此刻的玉逍遥,你又会怎么做? “我已看得足够多了。”玉逍遥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他不想伤害眼前的这个女人,更不想用另一种方式来伤害她,但现在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你既然想证明你比男人要强,为何还要如此作践自己呢?” 这句话像是一记鞭子一样,狠狠的抽在魏雨兰的身上,她眼中的春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火山,那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喷出来,想要把玉逍遥烧成飞灰。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魏雨兰甩开玉逍遥的手,向后退出两步。 玉逍遥继续道:“虽然我很想自作多情,认为你是真的喜欢上了我,只可惜,我对自己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 魏雨兰冷笑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要证明自己的话,是不需要依附任何男人的。” 魏雨兰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她手上的烛火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你都知道什么?”她冷声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玉逍遥淡淡地道,“我只是猜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魏雨兰紧紧的盯着他。 玉逍遥说:“比如说,你就是魏长空不愿意走出大牢的原因。比如说,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想在这里,而是你背后的那个人让你在这里等我。再比如说,你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我,而只是想暂时拖住我。” 魏雨兰冷冷的盯着他,道:“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什么话?”玉逍遥问。 魏雨兰说:“你不是一个可爱的混蛋,你是一个纯粹的混蛋!” 玉逍遥笑了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 魏雨兰冷笑着走了出去,她带走了那盏灯,留下了一句话,“我只希望今晚过后,你不是一个死了的混蛋。” 玉逍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说道:“如果今晚过后,我还活着呢?” 魏雨兰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如果你还活着,说不定我真的会喜欢上你。” 玉逍遥笑了,他笑的很愉快。 长夜漫漫,子时将至。 而故事,才刚刚开始。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章 黑虎泉畔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更声。 已是子时。 玉逍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魏雨兰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只怕他赶到黑虎泉时,那里早已人去泉空了。 出现在那里的会是谁?徐叔?狮子刘?还是江渔火? 抑或是齐先生和花六郎? 那个神秘的血狮主人会出现在那里吗? 想到所有的谜团可能马上就要揭晓了,玉逍遥只觉得浑身一阵颤栗,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兴奋。 他已能听见泉水汩汩的流淌声,黑虎泉已近在眼前了。 但泉边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还是来晚了么。 黑虎泉的泉眼在洞里,泉水自洞中溢出,从三个石雕的虎头中流出,汇入河中。 洞中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朝他招了招手。 是熟人?还是陷阱?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他身形一闪,如蜻蜓点水般在水面上一点,人已贴在了洞中的石壁上。 “你来晚了。”黑暗中有人低声说。 这是江渔火的声音。 玉逍遥笑了笑,也压低了声音,“也许你应该早点把我关进去。” 江渔火说:“其实我本来没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 玉逍遥问:“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江渔火说:“当我发现花六郎找上了你的时候,我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玉逍遥默然,这整件事情太过诡异离奇,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江渔火说:“如果你相信了花六郎的话,那我就不得不对付你了。” 玉逍遥道:“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开始对付我了么?” 江渔火道:“我只是不喜欢你,并不代表我想与你为敌。” 他停顿了一下,居然罕见的笑了,他说:“和你这么聪明的人为敌,实在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玉逍遥道:“我倒觉得自己笨的像一头牛。” “哦?” 玉逍遥一本正经的说:“因为我发现自己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江渔火还想说什么,远处已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黑暗中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 那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洞口附近停了下来。 然后是短暂的寂静。 又一个脚步声从另外的方向响起,又有人过来了。 刚才的脚步声轻,这个脚步声更轻,但再轻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也会显得格外响亮。 “是你?”这句话不知道是先来的人说的,还是后来的人说的,但玉逍遥对这个声音记得很清楚。 他第一次去万狮堂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把他诓去了后面,还差一点就杀死了他。 这个人当然就是狮子刘刘不易。 “我却没想到是你。”另一个声音道。 这是徐叔的声音。 可惜黑暗中看不清江渔火的表情,但玉逍遥敢肯定,江渔火此时的表情一定和自己一样,满脸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字。 “东西在哪里?”刘不易问。 接着是一阵沉默,徐叔好像把什么东西抛给了刘不易。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不易的声音里似乎充满了困惑。 “东西已经给你了,是不是该放人了?”徐叔问道。 “什么?”刘不易似乎更加困惑了。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既然东西到手了,为什么还不肯放人?”远处传来了齐先生的声音,转瞬之间,那声音已近在咫尺,“刘兄,你这么做实在是不应该啊。” “齐峰!”刘不易怒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先生呵呵冷笑几声,道:“什么意思?这只怕要问你了吧?怎么,东西到手了,你就想抵赖么?” “我!”刘不易似乎怒不可遏,但他又很快平静下来,大笑道:“不管这事是不是我做的,起码账本在我手上了。姓齐的,你有本事就来抢啊。” 徐叔怒道:“姓刘的,你想抵赖不成!” “哼!不知所谓。”刘不易冷哼一声。 “想跑!?”齐先生大喝一声。 紧接着是衣袂破风之声,转瞬间,两个人已去的远了。 徐叔的声音忽然冷冷的响起来,“洞里面的,该看够了吧。” 玉逍遥心中一惊,江渔火却已从石壁上松开手落了下去,轻轻在水面上一点,人已掠了出去。 玉逍遥自然也只能跟着出了洞。 徐叔冷冷的看着他,目光睥睨间,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快意江湖的时候。 “我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徐叔说。 江渔火道:“我本来也不想让他在这里的,可他偏偏还是来了。” “你信得过他么?”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如银铃般悦耳动听的声音。 玉逍遥惊讶的转过头去,却看到本应被绑架的徐烟烟从一块巨石后面盈盈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跟他所想象的场景完全不一样,实际上,他从没想到过今夜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但徐烟烟就站在他的面前,非但没有半点被绑架的样子,反而是比他早上见到的那个柔弱的小姑娘更多了几分的神采。 江渔火沉吟道:“他不但肯为了自己的朋友拼命,也愿意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伸张正义,所以,我相信他。” 徐烟烟看了玉逍遥一眼,似乎还有些迟疑。 徐叔却道:“既然江少爷说了相信他,那我也相信他。” 徐烟烟轻轻点了点头,道:“也好,这件事情,多一份力量,便能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不好!”玉逍遥却忽然道,“一点也不好!” “哪里不好?”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因为我现在一点也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完全不知道你们到底再说什么,所以,不好,一点也不好。” 江渔火道:“我可以在回去的路上慢慢解释给你听。” 玉逍遥道:“如果我不想听呢?” 江渔火道:“你不想听?” 玉逍遥道:“其实我想听极了,但我害怕我听了之后,就必须要加入你们正在谋划的事情了。” 徐烟烟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听?” 玉逍遥道:“因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我是为了薛情而来,如今我已猜到,薛情只怕跟这件事半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呢?”徐烟烟盯着他问道。 “所以我要走了。”玉逍遥道,“我要找一张大床,好好的睡上一觉。” “你不能走。”江渔火冷冷的道。 玉逍遥笑了,是冷笑,“怎么,难道你们还想留下我么?” 徐烟烟拉住了江渔火的袖子,道:“让他走吧,反正这件事本来就跟他没有关系。” 江渔火却坚定的道:“不,他不能走。” 他转向玉逍遥,道:“你说错了两件事。” 玉逍遥转过身去,不管江渔火要说什么,他都不想再听了,他已听到了太多的故事与谎言了,但这些事没有一件与薛情有关系,他现在怀疑,整件事就是一个陷阱,薛情是一个诱饵,而他就是为了咬住诱饵而掉进陷阱里的野兽。 所以现在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江渔火道:“第一,这件事确实和薛情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 玉逍遥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你说什么?” 江渔火却不去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道:“第二,你是不是已经把万飞这个人忘了?” 济南不是扬州,也不是苏杭,济南几乎没有那种通宵达旦的夜市。 所以此时济南的大街上冷冷清清,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就在这冷清的大街上,忽然驶过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说不上华丽,却也十分的讲究,是那种真正的大户人家才会用的马车。拉车的马是两匹高头大额,膘肥体壮的骏马,赶马的人虽然上了年纪,但鞭子挥舞起来却带着响亮的破空声,显然身手不错。 马车里面很宽敞,也很舒适。 现在,这宽敞而舒适的马车里坐着三个人。 玉逍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江渔火和徐烟烟坐在他的对面,江渔火还是一脸冷若冰霜的样子,徐烟烟则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玉逍遥道:“我脸上开花了么?” 徐烟烟笑道:“你脸上若开了花,那一定很有趣。” 玉逍遥道:“所以你是觉得我有趣才看我的么?” 徐烟烟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笨蛋。” 玉逍遥把手一摊,说:“我大多数时候都很聪明,只有少数时候会很笨。” “比如说?”徐烟烟看着他。 玉逍遥道:“比如说,现在坐在这辆马车里,这一定是我这辈子最笨的时候了。” 江渔火冷冷的道:“如果你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的话,那你就不应该坐在这辆马车上。” 玉逍遥道:“我宁肯承认自己是个笨蛋,也不愿意变成一个不守信用的混蛋,我既然答应了万飞要替他找出凶手,那就自然要说到做到。” “何况。”玉逍遥微微一笑。“谁说我毫无头绪了。” “哦?”徐烟烟笑的眼睛弯弯的,像是一枚新月,“那不如你说来听听。” 玉逍遥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但我能猜到,今晚有一个人本应该出现,但却偏偏没有出现。” “谁?”徐烟烟问。 玉逍遥说出了那个名字:“花六郎。” 江渔火脸上的寒霜微微融化了一些,他正想开口说话,脸色却忽然变了。 风中忽然间多了无数破空声,像是有千万支利箭,正冲着马车飞来。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一章 千钧一发 那大概是两三年前的一个夏天,天气热得很,蝉在外面无休无止的叫着,铜壶在火上咕嘟咕嘟的烧着,素白的瓷杯里静静的躺着几叶绿茶。 玉逍遥斜躺在草席上,任山间的清风吹过,“刹那即刹那,永恒即永恒,为何佛说刹那即永恒?” 不语禅师微微笑道:“人生本是虚妄,有人终其一生,不见真法,所谓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而有些人,枯坐菩提树下,一朝开悟,得闻世间真谛,便只在须臾间,亦即是永恒。” “太难,听不懂。”玉逍遥摆摆手。 不语禅师提起铜壶来,将开水缓缓注入杯中,于是茶香四溢,稍稍冲淡了暑气。 “可曾见花开?”不语禅师道。 玉逍遥点点头,道:“当然见过。” 不语禅师道:“花开只是刹那,芳华转瞬凋零,但花开的那一刹那,却将永远的印在你的心中,此即为永恒。枝头的花虽会凋谢,但你心头的花却会常开。” 玉逍遥又问:“那何时可得永恒?” 不语禅师道:“只有见花谢了,才会明了花开时的美丽。” 玉逍遥道:“所以只有见了死亡,才能悟透生死真谛么?” 不语禅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口中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 那茶香,那蝉鸣,那带着暑气的熏风,忽然之间全都不见了。 一根粗短的弩矢刺破了马车的车窗,打着旋从他眼前慢悠悠的飞过。 他看到江渔火的嘴巴慢慢张大,似乎想喊些什么。徐烟烟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与惊恐。 这一切好像都被放慢了千万倍,他甚至能看清弩矢的木杆上细腻的纹理。 只有见花谢了,才会明了花开时的美丽。 那么,他是要死在这里了么? 纵使他有天下无双的逍遥游,但他只有一双手。 而现在,有千千万万支弩箭正冲着他们飞来,即使他能抓住一支两支,也会被剩下的射成筛子。 已是死局! 就在这生死关头,他忽然想起了法净和尚。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风流浪子玉逍遥,在临死之前想到的不是美人,却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大和尚。 但如果法净和尚在这里,使出佛门狮子吼来,只怕瞬间就能将这许多弩箭震落吧。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犹如一道霹雳一般,瞬间将他惊醒了。 狮子吼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学,不过只是需要高深而精纯的内力罢了。 那只弩箭擦着他的鼻尖缓缓飞过,玉逍遥伸出手去,将这支弩箭抓在了手里。 一声如惊雷般的“滚”从马车中发出,声音里灌注了极其精纯的内力,瞬间就将所有逼近马车的弩箭震得微微停顿了一下,丁零当啷的在地上掉成了一片。 时间在这刹那间恢复了原样,他听见了马的哀鸣长嘶,整个世界都倾斜过来,他先是躺倒在了车厢壁上,又掉到了车厢顶上,一片黑暗的混乱中,有人撞在了他的身上,不知道是江渔火还是徐烟烟。 随着一声巨响,他觉得自己像一只布娃娃一样被扔在了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喉头一阵发甜。 那是鲜血的味道。 他静静的躺在黑暗之中,好一会儿才喘平了胸中的那口气,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将翻倒的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你还好吗?”这是江渔火的声音。 玉逍遥长出了一口气,道:“至少还没死。” 徐烟烟说:“我也没事。” “咔嚓”一声,有两只手从马车两边伸了进来,就像撕开了一张纸一样,轻而易举的将偌大的一辆马车撕成了两半。 那两个将马车撕开的人正站在马车两边,冷冷的看着他们。 玉逍遥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其中一人打了个招呼:“齐先生,好巧。” 江渔火和徐烟烟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不远处,拉车的那两匹骏马倒在地上,身上插满了弩矢,雪白的毛发已被染成了鲜艳的血红,徐叔就倒在那两匹马的旁边,腿上插着几根弩矢,手里握着那根马鞭,一双愤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齐先生和站在他对面的狮子刘。 周围站了一圈六扇门的捕快,有的手里举着火把,有的手里端着机弩,闪着寒光的弩箭对准了他们。 “你们···怎么会···”江渔火脸色灰白,显得极为惊讶。 狮子刘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现在应该正在自相残杀?” 齐先生笑的很愉快,“二桃杀三士,确实是很聪明的一手。” 第三个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冷冷的道:“但你应该想到,纵然那两个账本是桃子,我们也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 这第三个人自然就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假扮成魏长空的花六郎。 花六郎叹了口气,道:“绑架自己没过门的妻子?这确实是很高明的一步,我们一开始确实落入了你的圈套。” 狮子刘道:“但你不应该杀死胡一的,胡一一死,我就明白过来了。” 齐先生接着道:“所以我们就将计就计,演了一出好戏给你们看。” 听着这三个人讲话,玉逍遥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这三人讲起话来默契无比,一句接一句,虽然是三个人所说,却像是从一张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玉逍遥不敢想象这三个人联手时会是怎样的情景,狮子刘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如果这三个人联手,玉逍遥也没有赢的把握。 过了半晌,江渔火才吐出一口气来,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失望:“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们了,不过你们说错了一件事,胡一并不是我杀的。” 齐先生道:“这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永远不要认为你的敌人很笨,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你就是最笨的那个人。” 狮子刘道:“不过我们在这里却不是为了来给你上课的。” 花六郎道:“我们只有一个问题,真正的红黑账在哪里?” 江渔火铁青着脸,沉声道:“我不知道。” 狮子刘活动了一下筋骨,朝倒在地上的徐叔走了过去。 “你们要干什么?!”江渔火怒声道。 花六郎道:“把红黑账交出来。” 江渔火的眼睛里藏着一抹寒光,“我说了,我不知道红黑账在哪里。” 狮子刘附身拽住了徐叔的衣领,嘴上哼着小曲,将徐叔一路拖了过来,在地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血痕。 于是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了一阵痛苦地惨叫声。 徐烟烟已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两只小手用力的抓紧了江渔火的衣袖,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着。 “你···”江渔火大怒之下,往前迈出了一步。 “嘣”弩机的弦声响过,一根弩箭划破夜空,黑色的箭尖在江渔火的瞳孔迅速放大着。 一只手伸了出来,如闪电般抓住了那根疾飞中的弩箭。 玉逍遥笑道:“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小孩子的玩意儿,怎么能随处乱丢呢?” 有掌声响起,花六郎轻轻地拍着手,缓缓道:“玉逍遥果然是玉逍遥,不过,我很好奇,你能接住多少弩箭呢?” 玉逍遥把手里的弩箭扔在了地上,他明白花六郎是在威胁他,而且这个威胁直接而有效,所以他唯有乖乖屈服。 那种仅凭着一腔热血行动,而不会分辨利害关系的人,不是莽夫,就是蠢货。 狮子刘已经把徐叔拖到了他们面前,齐先生微笑着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一张机弩,对准了徐叔的胸口。 “玉逍遥,我知道你爱赌,你要不要跟我赌一场?”齐先生笑着问道。 “赌什么?”玉逍遥道。 齐先生道:“赌是我手中的弩箭快,还是你的手快。” 玉逍遥道:“只可惜,我从来不拿生命当赌注,不管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齐先生道:“但我却很喜欢这个游戏。” 他右手的食指轻轻弯曲,就要扣下机弩的扳机。 他相信,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是贴身而发,就算是玉逍遥,也不可能在那一瞬间接住这根弩箭。 他笑的很愉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痛快过了,只要那个人还在,他就无法随心所欲,不要说杀人,就算是杀只鸡他都要提心吊胆。 但隐忍了这么多年,那个人终于死了,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但这还不够,最重要的东西他们还没有拿到,他们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种时候的人往往是最疯狂的。 就像一个饿极了的人,当他看见一只冒着香气的烤鸡的时候,你又怎么能奢望他还会残存着理智呢? 齐先生已经等不及要尝尝鲜血的味道了。 他也的确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不过却是他自己的鲜血。 他手上的机弩掉在了地上,因为他拿着机弩的那只手上正插着一根筷子粗细的弩箭。 弩箭本来在玉逍遥的脚边,但没有人知道那根弩箭是如何到了齐先生的手上,就连站在玉逍遥身边的江渔火也只是看到人影一晃,齐先生手中的机弩就已掉在了地上。 花六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举起了右手,于是数十张机弩举起来,却不是对准他们,而是对准了躺在地上的徐叔。 夜风吹来,火把上的火焰被吹得晃动起来,于是人影也随着火光在地面上晃动着。 一时之间,犹如群魔乱舞。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二章 绝妙好计 夜风清冷,血月如钩。 十余只火把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照亮了江渔火苍白的面孔。 鲜血从齐先生的手上一滴一滴流下来,落在了尘埃里。 齐先生脸上的表情却很奇怪,即像是惊讶,又像是茫然。 狮子刘看着齐先生,眼中闪烁着讥嘲的光芒。 花六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来,也许是因为他的脸上戴着的是魏长空的脸,所以才看不出表情来。 那数十张机弩对准了地上动弹不得的徐叔,数十点寒芒如夜空中的繁星一般。 这繁星虽美,却能致命! 花六郎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江渔火,他的右手高高抬起,随时都会放下。 “我只数三声。”花六郎道。 “一。” 江渔火紧咬着牙关,春夜的风很凉,他的额头却已见了汗。 “二。” 花六郎的声音稳如磐石一般,他的手又抬高了几分,似乎随时都会放下来。 “三!” “我手上没有红黑账。”江渔火终于出声了,“但我知道真正的红黑账在哪里。” 花六郎问道:“在哪里?” 江渔火说:“你放了徐叔,我去拿来给你。” “好啊。”花六郎如是说。 他高举的手重重的落了下来。 数十根弩矢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如骤雨落地一般,转瞬间将徐叔射成了一个刺猬。 徐烟烟双眼一翻,倒在了江渔火的怀里。 “不要跟我讲条件。”花六郎淡淡地道,“现在,红黑账在哪里?” 江渔火冷笑一声,道:“在一个你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花六郎道:“那你最好去找来给我。” “若是我不愿意呢?”江渔火挑衅的看着他,“怎么,你要把我们都杀了么?” 花六郎叹了一口气,道:“我一向不喜欢杀人,不过,好在今晚我不用再杀人了。” 他的话说完,狮子刘和齐先生就走了过去,把徐烟烟从江渔火的怀里扯了出来。 花六郎悠悠地道:“我要借你的法子用一用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法子。” 狮子刘打了声呼哨,长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速度很快,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他们面前。 狮子刘和齐先生架着徐烟烟上了马车,花六郎跟在后面也走了上去。 车门关上了,花六郎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 “明日午时,黑虎庙见。” 马车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六扇门的捕快们如退潮般隐入了黑暗之中。 于是,长街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两个活人,一个死人。 长街又变得寂静而冷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一般。 残灯如豆,酒在杯中。 江渔火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他已醉眼朦胧。 是什么让他喝醉的? 是这酒,还是那人? 玉逍遥有很多问题要问,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 于是他只能陪着江渔火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酒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情,忘记所有的忧愁与烦恼。 但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因为酒醒了之后,你会发现,那些让你烦恼和忧愁的东西仍然在那里。 喝酒改变不了什么,遗忘也改变不了什么。 所以喝酒只是无奈之人的无奈之举。 玉逍遥喝多了,拿着筷子敲着酒杯,大声唱了起来。 “长铗归来兮,食无鱼!长铗归来兮,出无车(读居,一声)。食呀食无鱼,出呀出无车。饮无美酒醉,睡无美人妻!” 他翻来覆去,唱的只有这一首,虽然是首古曲,却让他唱的跟街边乞丐数的莲花落一样。 江渔火道:“你知不知道你唱的像在敲破锣一样。” 玉逍遥说:“我知道啊。” 江渔火说:“那你为什么还在唱?” 玉逍遥道:“我只是想到了那个弹着剑唱这首歌的人。” 江渔火道:“他怎么了?” 玉逍遥道:“他是一个穷光蛋,没鱼吃,没车坐,既无美酒在手,也没有美人在怀。但是好在他有本事,他一边唱着这首歌,一边帮人解决了很多麻烦,所以最后他既有鱼吃,也有车坐,美酒美人也都有了。” 江渔火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逍遥道:“我在想,如果他像我们两个一样,只会坐在这里喝酒唱歌的话,那是不是就不会有美酒美人了。” 世间事无难易,只在为与不为而已。 这本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也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道理。 江渔火眼中的醉意一扫而光,他的腰身也直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 玉逍遥道:“不错。” 江渔火道:“其实这件事情本身很简单,只是有些地方你没有看到而已。”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已经差不多要猜出来了。” 江渔火道:“你如果猜不出来,我才会感到奇怪。” 玉逍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外面的这个魏长空是假扮的,是因为你一直在和真的魏长空联系,是么?” 江渔火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当我听说徐老遇害的时候,就知道肯定是花六郎下的手。” 玉逍遥道:“所以我在万狮堂见到你,说出狮子刘这个人来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你早就知道他参与了这件事。” 江渔火道:“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查到他头上。” 玉逍遥笑了笑,说:“接下来的就是我的猜测了,你知道是这三个人杀害了徐老,也知道他们的目标是红黑账,还知道这三个人并没有拿到红黑账,于是你就定下了这个二桃杀三士的计划,对吗?” 江渔火道:“我其实原本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拿到了红黑账。直到我发现齐峰和刘不易并没有从他们藏匿的地方消失,我才敢肯定。” 玉逍遥马上听懂了他的话,“他们都是有野心的人,如果他们拿到了红黑账的话,肯定会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换个身份去享受人生了。” “不错。”江渔火点了点头,“所以我把这一切都跟烟烟说了,让烟烟假装被绑架,以此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玉逍遥道:“如此一来,他们三人就会认为红黑账可能在你身上,而绑架徐烟烟的,一定也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 江渔火道:“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们做的,所以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承认,这样一来,三人就会互相猜忌,都以为是对方想要独吞。” 玉逍遥道:“所以不管今晚是谁先来,你只要让徐叔把假的账本交给他,另外两人就一定会认为这事是他做的,于是三人自相残杀,而你就可以从中渔利。” “不是渔利,是复仇!”江渔火目光灼灼,“我知道是他们囚禁了魏师叔,也知道是他们杀害了我师父,但他们太强大了,无论是武功还是势力,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能用计谋来击败他们。”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江渔火说:“本来是的。” 玉逍遥道:“我现在只希望你还能有其他计划。” 江渔火苦笑,“我也希望如此。” 玉逍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红黑账在哪里?” 江渔火道:“不知道。” 玉逍遥想了想,端起酒壶来,给江渔火和自己各满上了一杯酒。 江渔火看着他,说:“我以为你刚才的话的意思是不能再喝酒了。” 玉逍遥说:“那现在除了喝酒我们还能做什么?” 江渔火沉吟了一会儿,道:“好像没什么可做的了。” “那为什么不喝酒?”玉逍遥理所当然的道。 江渔火举起酒杯来,却没有喝,他说:“还有一个人我们没有考虑到。” 玉逍遥的眼睛亮了,他问道:“哪个人?” 江渔火说:“那个卖酒的人。” 翠翠说过,胡一在死之前,曾经带过好酒到她那里,而那种好酒,无论如何是胡一买不起的,但翠翠并不知道是谁送了这些好酒给胡一,于是他们的线索也就断了。 “你觉得是送酒给胡一的人杀了胡一?”玉逍遥道。 江渔火说:“有这种可能。” 那个人为什么要送酒给胡一?是不是要胡一替他去做一些什么要紧的事情?而这要紧的事情,也是要命的事情,所以胡一才会被杀。 狮子刘说,胡一死了之后,他才发觉事情不对,说明胡一与这件事情有着莫大的关系。 所以送酒给胡一的那个人与这件事情也有莫大的关系。 现在红黑账既不在花六郎等人的手上,也不在江渔火的手上,那会不会就在这个神秘人的手上呢? “你知道那人是谁?”玉逍遥问。 江渔火道:“不知道。” 玉逍遥喝干了杯中的酒,站起身来就走。 “你要干什么去?”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既然你不想说实话,那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再见。” 他说着这话,人已到了门口。 “慢着!”江渔火站了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玉逍遥道:“因为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你就不会拦我了。” “你···”江渔火哭笑不得,“好吧,我确实查到了那个卖酒的在哪儿,不过···” “不过你并不想让我知道是吗?”玉逍遥道。 江渔火默默地点了点头。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三章 庭院深深 已喝干的酒杯中又添满了酒。 玉逍遥端着酒杯,端到了江渔火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当一个人把酒杯端到你面前的时候,那就只有一种意思。” 这种意思当然就是喝酒。 于是江渔火接过了酒杯,但他没有喝下杯中的酒。 “我总该知道,这杯酒为什么而喝吧?”他说。 玉逍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来,道:“为朋友。” “为朋友?”江渔火问道。 玉逍遥已喝下了自己杯中的酒,他看着江渔火,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为朋友!” 江渔火忽然读懂了玉逍遥的眼神,于是他笑了,笑的很愉快,他一仰头,杯中酒已干。 玉逍遥明白,江渔火不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自然是因为那个人很危险,江渔火不愿意让他为了自己去冒险。 江渔火也明白,喝了这杯酒,他们就已是朋友,有些朋友是可以愿意为了你去冒险的。 玉逍遥恰好就是这种朋友。 当两个聪明人在一起的时候,有很多话是没必要说出口的。 朋友这两个字,就已足够了。 江渔火放下酒杯,只说了两个字。 “谢谢。” 玉逍遥眨眨眼,“就这些?” 江渔火道:“我知道,你是那种愿意为了朋友而去冒险的人。” 他笑了笑,继续道:“但我却恰恰是那种不愿意让朋友为了我去冒险的人。” 玉逍遥张大了嘴,足够塞下一个鸡蛋去了,他没想到,江渔火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不管怎样,你都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好朋友。” 江渔火道:“好朋友要告诉你一件事。” 玉逍遥道:“我洗耳恭听。” 江渔火道:“薛情和这件事确实有关系,但他也确实没有杀那些人。” 玉逍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江渔火坦然的承认,“是的。” 玉逍遥苦笑道:“那你当初在不语大师的禅房里说的那些话···难道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好让我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江渔火摇了摇头,道:“我本来就不想让你插手这件事,当时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你在偷听,我并不信任你。” 玉逍遥道:“那你说薛情和此事有联系,又是怎么回事?” 江渔火道:“据我所知,血狮主人和薛情之间,似乎有些恩怨,所以他才将那些人伪装成被薛情杀死的样子。” 玉逍遥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计划的可怕之处。 如果六扇门认为薛情是杀人凶手,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去追捕薛情。 薛情如果配合六扇门进行调查,就会落入暗中控制了六扇门的血狮主人手里,只怕不仅会死的不明不白,还会被诬陷成杀人凶手。 薛情如果拘捕或者逃跑,那就更加坐实了他的嫌疑,血狮主人就能光明正大的追杀他,那薛情也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危。 这是一条不论怎么走都是死胡同的死路。 唯有抢在六扇门找到或者抓住薛情之前,找出幕后的真凶,才能化解这次危机。 玉逍遥肃容道:“多谢。” 江渔火笑道:“你不必谢我,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就已是我最大的荣幸。” 朋友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壶热酒。 所以玉逍遥已经醉了。 他虽然醉了,但他的步伐却很稳。 他正在大路上大步的走着,他走的很快。 因为他急着去见一个人。 江渔火说:“你放心,六扇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薛情的。” “为什么?”玉逍遥问。 江渔火微微一笑,说:“因为我已经将他请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玉逍遥不相信,因为他了解薛情,薛情的眼中只有他的剑,除了剑以外,这个世界上能让他在意的事情几乎没有。 所以薛情几乎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所以他才能练成那绝世的剑法。 江渔火看出了他的怀疑,于是,江渔火说了一句话,一句能让玉逍遥相信的话。 他说:“我只对薛情说了一句话,玉逍遥有麻烦了。” 玉逍遥相信,如果他有了麻烦去找薛情,薛情一定会来帮他。 正如薛情有了麻烦,他毫不犹豫的就来了。 信任,正是因为这种信任,朋友二字才显得格外的可爱。 夜风吹在他的脸上,却吹不醒他的醉意。 他循着江渔火指给他的路,在小巷中七拐八拐,找到了那扇朱红色标着记号的小门。 他抬起手来,准备敲门,门却忽然自己开了。 从门后闪出一个人来,一个出乎玉逍遥意料的人。 魏雨兰手里提着灯笼,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道:“你来晚了。” “什么来晚了?”玉逍遥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白痴一样。 魏雨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走入了门后的小院。 玉逍遥苦笑一声,乖乖跟了上去,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似乎是他的天敌,她的每次出现都会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小院幽深而寂静,高大的梧桐树在夜空中舒展开枝丫,厚重的青石桌凳在夜色中如同盘卧的巨兽,北方的园林如同北方的大汉一般,粗犷而大气。 魏雨兰似乎不想说话,只是在前头默默的带着路。 玉逍遥干咳了一声,道:“我还没死。” 魏雨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回答也没有丝毫犹豫,“今夜也还没有过去。” 玉逍遥看着周围深沉的夜色,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逍遥硬着头皮继续问。 魏雨兰仍然没有回头看他,“那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的很没有道理,玉逍遥说:“我以为另一个人在这里。” “他在这里。”魏雨兰回答道,“还有一个人也在。” “是谁?”玉逍遥忍不住问道。 魏雨兰说:“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这种神秘的感觉激起了玉逍遥的好奇心,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正在寻找宝藏的冒险者,正随着一个魔女走向未知的终点。 在终点等待他的,会是一杯好酒,还是一把利剑呢? 这种事情,只有走到终点的人才知道。 这岂非也是冒险的魅力之一。 魏雨兰带他走进了一间屋子,但让他惊讶的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还以为···”玉逍遥道。 他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魏雨兰火热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这个吻甜蜜而悠长。 当两片嘴唇分开的刹那,玉逍遥甚至有些惆怅。 “谢谢。”魏雨兰说。 玉逍遥苦笑,他知道,当一个女孩子在亲完了你之后再加上一句谢谢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要谢我?”玉逍遥道。 魏雨兰说:“因为你虽然是个混蛋,但有时候却也是个君子。” 这自然是在说不久前在私塾中那次短暂的温柔。 玉逍遥苦笑:“我不是君子,但也不会强迫一个女人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魏雨兰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她手中的灯笼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庞,这一幕,几乎同在私塾时别无二致。 “若我现在是自愿的呢?”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柔情。 玉逍遥没有说话,他的心却已动了。 他有些怀念那个吻的味道了。 魏雨兰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庞。 在那一瞬间,玉逍遥忽然希望薛情不在这里,那样的话,这里就只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两个多情的人。 但魏雨兰的手却忽然用上了十分的力气,一巴掌抽在了玉逍遥的脸上。 玉逍遥摸着自己的脸,刚才的温柔与火热早已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真的一点也猜不透眼前这个女人。 魏雨兰冷笑道:“你们男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玉逍遥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跟我来。”魏雨兰转过身去,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玉逍遥只能苦笑着跟上。 这处宅邸居然不小,但他们走了这么久,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又穿过一处院门,玉逍遥忽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魏雨兰领着他穿过一片小小的竹林,又来到了一处院子。 院子的中央有一汪清泉,泉水边有一座小亭子,厅中点着一盏灯,灯下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薛情。 另一个人看上去和薛情差不多的岁数,一双明亮的眼睛温柔的如同他身旁的清泉,唇上的胡须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修剪,嘴角带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这是一个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忍不住想亲近的人。 但这样一个人,此刻却静静的坐在一张轮椅上,身上盖着一条雪白色的绒毯。 这个人也看到了玉逍遥的眼神,玉逍遥也没有刻意的去掩饰他眼中的惊讶。 但他没有生气,他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和而优雅,他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温柔,“正如玉公子所见,请恕在下不能起身相迎。” 他冲着玉逍遥身边的魏雨兰点了点头,道:“想必玉公子已经见过拙荆了。” 拙荆的意思,就是妻子。 玉逍遥看着身边的魏雨兰,笑容不由得僵在了脸上。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四章 灯下美人 魏雨兰将灯笼轻轻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走到那人的身后站住,犹如一个贤惠的妻子一般。 那人坐在轮椅上,却主动向玉逍遥伸出手来,玉逍遥只能走上亭子去,也握住了他的手。 “在下铁秋痕。”那人微笑着说。 这个名字玉逍遥当然听过,不仅听过,而且很熟悉。 江湖四少,铁血玉箫。血是薛情,玉是他玉逍遥,而排在第一位的铁,自然就是指铁秋痕了。 “久仰。”玉逍遥眼中的敬佩之情是发自内心的,铁秋痕昔年曾是六扇门第一名捕,成名比玉逍遥还要早上一些,但在他名声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突然急流勇退,不仅退出了六扇门,也退出了江湖纷争,但他为人乐善好施,又素有侠义之名,江湖上的朋友有难,但凡来找他帮忙,就绝不会被拒之门外,所以又有小孟尝之称。 玉逍遥虽然与他齐名,但彼此之间却素未谋面,这还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会面。 如果不是魏雨兰在的话,这场会面想必会更加愉快一些。 薛情看着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玉逍遥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这几个字已经足够,他们之间也无需太多的语言作为注脚。 铁秋痕笑的很愉快,他一向是一个喜欢交朋友的人,尤其当这两个朋友是两个名满天下的侠客的时候,他笑的就更开心了。 玉逍遥却很奇怪,“你难道算准了我要来?” 铁秋痕道:“既然薛情在这里,我想你一定会来的。” “所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玉逍遥问。 铁秋痕笑了笑,就算是默认了,他说:“现在已是凌晨,两位一夜未睡,想必已经乏了,我已让人打扫好了客房,两位不如先去睡个好觉,明日里我备好酒席,与两位同饮。” 铁秋痕的眼睛在笑,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自信和骄傲,“两位放心,只要到了这里,任何的麻烦都不会跟进来的。” 魏雨兰已提起了桌子上的灯笼,声音又变得如冰雪一般冰冷,“两位,请随我来。” 大概是刚才和江渔火喝酒喝的太急,玉逍遥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痛了。 铁秋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主人,客房被收拾的很干净,还特意用熏香熏过,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却又不会让人感到腻歪的香气。 大床柔软而舒适,正是那种可以让人浑身放松的床铺。 薛情就住在隔壁的房间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但是玉逍遥却睡不着,因为魏雨兰一点也没有要出去的样子。 玉逍遥看着魏雨兰,魏雨兰也看着他。 终于,玉逍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走?” 魏雨兰道:“你想我走?” 若是换一个女人来说这话,玉逍遥想必会好好地考虑一下,但魏雨兰说出这种话来,他却巴不得她会立马离开。 魏雨兰的眼眶却似是有些红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她问。 玉逍遥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你当然会那么觉得,你认为我既然已经嫁人了,就要谨守妇道,是不是?!”她的声音简直犹如冰锥一样,不仅冰冷,而且尖锐。 玉逍遥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既不是一个君子,也不是一个卫道士,更不是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儒生,但他确实觉得魏雨兰不应该这么做,背叛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一个褒义词。 魏雨兰已经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于是她的笑容更冷了,不仅冷,而且失望,“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只在乎女人是不是贞洁忠烈,却根本不在乎女人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玉逍遥忍不住问道。 魏雨兰冷笑,“就算我说了,你又会在乎么?” 玉逍遥从床上站起来,问道:“这里有酒吗?” 蜡烛被点起来,酒杯中也已倒满了酒。 玉逍遥和魏雨兰对坐在桌边,他们已喝了两杯酒,于是魏雨兰的双颊飞起了两片红色的云霞。 烛火下的魏雨兰,不仅可爱,而且让人怜惜。 玉逍遥叹了口气,他现在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骄傲少年联系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魏雨兰已经卸下了伪装。 此刻的她,不是杀手,不是剑客,也不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名捕铁秋痕的妻子。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当他们又喝下一杯酒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你没有猜错,我确实是魏长空的女儿,阿恒是我的乳名。” “铁秋痕曾经是我父亲最得力的手下,所以在我十六岁那一年,我就已经被许配给了他。” “那时候的铁秋痕,是天下第一名捕,是玉树临风的浊世佳公子,是无数痴情少女心目中的偶像,所以,能嫁给他,是那时候的我觉得最幸福的一件事。” 玉逍遥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这个故事一定有一个转折,一定有但是这两个字。 但是这两个字,似乎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但是。”魏雨兰说,“五年前,他在办一件大案时,中了别人的暗算,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心灰意冷,退出了六扇门,也正是在那一年,我父亲把我嫁给了他。” “虽然他残废了,但我却没有嫌弃他,我一直把他当做是我的英雄,我愿意用我的余生去陪伴他。” 魏雨兰眼中的光芒慢慢的暗淡了下去,她的声音也从温柔如水凝结成了冰冷而坚硬的坚冰。 “但整整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我们做了五年的夫妻,他却连碰都没有碰过我。” 玉逍遥默然,他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是忧伤?是惆怅?是无奈?还是怨恨? 魏雨兰就像是那笼子里的金丝雀,有着光鲜亮丽的表面,但那种被囚禁一般的孤独,又有谁知道。 魏雨兰说:“所以我恨他,我恨他们!我把所有的仇恨都融入了我的剑法之中,我要向他们证明,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我却丝毫都不比他们差,我要向他们证明,纵使没有了他们,我一样也能活得很好!” 她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但她眼里的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忽然冷笑道:“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姓铁的,我们虽有夫妻之名,却连一天夫妻都没有做过。” 玉逍遥叹了口气,他现在总算知道魏雨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一个人若和一个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人一起生活五年,明明很无聊,明明很痛苦,却要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束缚着,无法躲避,亦无法逃离,那么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这本是一件很荒唐的事,但这样的荒唐事,岂非是处处可见。 世事本来是荒唐。 “那血狮主人呢?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玉逍遥问,他不愿再在刚才的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他已看的太多太多。 提到这个神秘的血狮主人,魏雨兰的表情却很淡然,“我只是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而已。” “什么交易?”玉逍遥忍不住道。 魏雨兰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即像是讥嘲,又像是幽怨,“我坐在这里,你却只想着问他的事情么?” 玉逍遥当然懂她的意思,但他却只能装出不懂的样子来。他说:“我只是对这桩交易很好奇而已。” 魏雨兰道:“交易就是交易,我给他他想要的,他给我我想要的,如此而已。” 玉逍遥苦笑,魏雨兰这番话简直跟没说一样,他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他想要什么?你又想要什么?” 魏雨兰冷冷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样,她忽然站起身来,说道:“夜已深了,玉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要走?”玉逍遥有些吃惊。 魏雨兰嫣然一笑,道:“怎么,你现在又不想让我走了?” 不等玉逍遥说话,她又收起了笑容,板起了脸,冷冷的道:“我想留下的时候你要我走,我要走了,你却想让我留下。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玉逍遥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就是试图跟一个女人讲道理。 魏雨兰已提起了灯笼,走到了门边。 玉逍遥忽然道:“如果你还想找我喝酒的话,我随时都愿意奉陪的。” 魏雨兰的脚步停住了,她背对着玉逍遥,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如果你现在要我留下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留下来。” 玉逍遥问:“真的?” 魏雨兰说:“如果你不再问什么问题的话。” 玉逍遥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他拿起酒壶来晃了晃,酒壶中已经没有酒了。 “我虽然很想让你留下来,只可惜我已经没酒了。”玉逍遥笑道。 房门被重重的打开,又被重重的关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门外传来了魏雨兰的声音,“玉逍遥,你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玉逍遥看着桌上的两只酒杯,喃喃道:“只可惜,有些时候,做一个混蛋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他躺倒在了那张柔软而舒适的大床上,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但有人好像故意不想让他睡,就在他的眼皮刚刚合上的时候,有人在他窗外,轻轻的叩响了他的窗棂。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五章 一间密室 玉逍遥躺在床上,他当然听到了那几声叩击窗棂的声音,但他并不想动。 也许是魏雨兰去而复返了,也许是薛情想过来找他聊一聊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实在都不想从这张床上起来。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门没有关。” 窗外那人忽然阴森森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就如夜枭的嚎叫一样,让人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张了开来。 玉逍遥敢肯定,这声音既不是薛情的,也不是魏雨兰的。 上一刻他还躺在床上,软趴趴的像一条死狗,下一刻他已经到了窗前,整个人撞破窗户跳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刚才发出那种阴笑的又是谁? 玉逍遥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薛情就住在隔壁,他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隔壁的房间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走到薛情的门前,轻轻推了推门扇,门没有栓上,很容易就被推开了,玉逍遥像一只灵猫一样,在门开的瞬间闪了进去。 房间里面和外面一样,一个人也没有。 薛情到哪里去了? 也许薛情去找铁秋痕聊天喝茶去了,玉逍遥倒希望自己能相信这个说法,但他知道薛情不会有那种闲情逸致。 他突然想到了刚刚离去的魏雨兰,这个神秘莫测的美人方才在他屋里与他喝酒聊天,是不是就像是在私塾里一样,仅仅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呢? 那这次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想到了来时穿过的那一间间空无一人的屋子,这么大的一座宅子,为何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就算是凌晨,主人都未睡下,总该留几个下人仆妇伺候吧?甚至连送他们到客房这种小事,都是由魏雨兰这个女主人来做,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或许魏雨兰就是怕他发现这其中的不寻常,所以才有了那香艳的一吻,也正是因为那个吻才让他心绪不宁,没有发现这些蹊跷之处。 玉逍遥走出了屋子,顺着墙壁翻身上了屋顶,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天上的那轮新月也无法照亮这座府邸中最阴暗的角落。 整座府邸也如这夜一般漆黑而寂静,连半点灯光都看不到,黑沉沉,阴森森,如同一座鬼宅一般。 那提着灯的魏雨兰又去了哪里了呢? 他在黑夜之中极力辨认着这座府邸的布局,如果能找到府邸中的主屋,也许就能找到铁秋痕,找到铁秋痕,他或许就能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只可惜,玉逍遥既不懂风水,也不懂建房子,所以他看来看去,还是两眼一抹黑。 然后他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既然铁秋痕乘的的是轮椅,那轮椅在地上走过,应该就会留下痕迹。 于是,玉逍遥一边向刚才的那处院子走去,一边为自己的聪明和机智感到骄傲。 走在这所像是鬼宅一样的大宅子里,他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很兴奋。 不语禅师说得对,他确实不适合做和尚,因为他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越危险越神秘的事,越能吸引他,佛家管这叫六根不净,六根不净的人当然做不了和尚。 他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很快来到了那处院子,在亭子外面,他也果然发现了两条细细的车轮印。 为了在黑暗中看清这车轮印,玉逍遥不得不弯下腰去,使自己尽量贴近地面,自己此刻看上去一定像是一条大狼狗一样,他想。 他沿着车轮印,穿过庭院,七拐八拐,拐到了一间大屋的门口,这间大屋也和这所宅子里其他的大屋一样,没有半点灯光,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既然车轮印消失在了这里,那铁秋痕一定也在这里面。 于是玉逍遥走过去,用力拍了拍门。 他等了一会儿,屋里始终没有动静,于是他更加用力的拍了拍门。 这次他等的更久一些,既然铁秋痕双腿瘫痪了,那想必应门会需要更长的时间吧。 但这次,他又错了。 铁秋痕非但没有来应门,甚至连回应的声音都没有。 玉逍遥绕着大屋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扇半掩着的窗户,他推开窗户,纵身翻了进去,不管怎么样,至少他已经敲过门了。 这间屋子很大,布置也很典雅,房间里面还有一整面墙的书柜。 但这间屋里也没有人! 车轮印到门口消失了,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这一切都证明这间屋子里确实应该有人,而且这人还没有出去。 但玉逍遥偏偏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这间屋子就像一道迷题一样摆在他的面前,而解谜,恰恰是玉逍遥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情。 很快,他就在那面大大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拿不下来的书,拿不下来的书,自然是焊死在书架上的。 一本焊死在书架上的书,除了是机关之外,玉逍遥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用。 他伸出手,用力将那本书按了下去,轧轧的机关声传来,书架向一旁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向下的隧道来。 一条秘密的隧道当然是通向一个秘密的地方,一个秘密的地方当然也藏着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秘密。 那铁秋痕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那恐怕只有走进去才知道了。 于是玉逍遥沿着隧道走了下去,他的脚步轻巧的像一只狸猫,他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自信。 隧道很快走到了尽头,隧道的尽头有光,看到那光,玉逍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有光,就说明这里有人。 地面上那么多间的屋子,却连一点光也没有,连一个人也看不到,玉逍遥虽然不怕,却也觉得很压抑。 现在他总算看见光了,他只希望自己也能看到人。 隧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斗室,斗室里放着一张桌子,两条凳子,桌子上有一盏灯,凳子上却没有人。 玉逍遥走过去,看到桌子上有一方酒壶,两只酒杯,杯中还有残酒。 灯还亮着,酒还没喝完,这说明就在刚才,这间斗室里还有人。 那现在呢?现在人到哪里去了? 玉逍遥的目光落在了桌子后面的那扇门上。 门是给人走的,斗室里没有人,人自然是走到门后面去了。 玉逍遥打量着这间奇怪的斗室,只觉得这里与其说是一间密室,不如说是一处门房。 一个本来就很隐秘的所在,为什么还要设一处门房呢? 玉逍遥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 于是玉逍遥推开门走了进去。 想不明白的事,也许只有亲眼看到了,才会明白。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六章 黑白无常 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在你见到之前你会怀疑,第二种则是,就算你见到了你也不愿意相信。 玉逍遥现在碰到的事情就属于第二种。 他走出了那扇门,一步踏入了荒野之中。 至少,在他看来,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片黑暗的荒野,只不过,这黑暗之中还有斑斑点点的星光。 玉逍遥听过一个关于方士的故事,传说有方士在墙上画一扇门,随手推开,就能远到千里之外的地方。 他是不是也走过了这么一扇门? 他回头看了看,桌椅酒杯俱在,桌上的灯火甚至还被吹得晃动了几下。 如果这是梦境,这也是他做过的最奇怪的一次梦了。 最奇怪的是,这片荒野中的星星是在地上,而不是在天上。 玉逍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荒野的风里带着湿润的气息。 他轻轻带上门,往前踏出一步,迈入了这片旷野中。 他的眼睛慢慢的适应了眼前的黑暗,于是他终于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原来这里并不是一处旷野,而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洞穴,那些星星自然也不是星星,而是一盏盏灯笼。 他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于是他朝着那呻吟声走过去。 很快,他走到了一盏灯笼下,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大吃一惊。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铁制的牢笼,牢笼里面锁着一个人,一个几乎看不出人样来的人。 他的头发像是一团乱草一般,干枯蓬乱的胡子已经垂到了胸前,他赤着膊,干瘪的如同一具干尸一般。 当玉逍遥走近这具干尸的时候,这具干尸忽然动了,他的头忽然歪向了玉逍遥,两只无神的双眼呆滞的看着他。 这具“干尸”居然还活着! 干尸开口了,他喃喃的说着:“水···水···” 玉逍遥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梦了。 他往前面看去,前面有着数不清的灯笼,每一个灯笼下面,都有一个铁笼子,几乎每个铁笼子中,都锁着一个人。 这些人,有的形销骨瘦,就如他刚见到那个“干尸”一样,有的则还能勉强认出样子来,那些能认出样子来的,他勉强认出了几个,过山风冯立山,活阎王闫成术,立地太岁钱四宝,这些人都是曾经都是声名狼藉的江洋大盗,或者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 但眼看这些人被人像对待待宰的牲畜一样锁在这狭小的铁笼里,玉逍遥的心中也升起了一丝不忍。 最让玉逍遥感到心惊的是这些人的眼神,那是一种死了的眼神,他们看到玉逍遥,既不惊讶,也不欣喜,他们的眼睛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 玉逍遥想不出来,到底要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些人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些人诚然罪大恶极,该千刀万剐,但像这样被锁在笼子里,不死不活,也有些过于残酷了。 玉逍遥忽然在一个笼子前停住了脚步,这个笼子里的人居然是他的一个熟人。 “柳君逸?”玉逍遥忍不住惊道。 柳君逸从笼子里抬起头来,茫然的看向玉逍遥,他的眼神全然没有焦点,明明玉逍遥就在他面前,他却好像看不见一样。 “你还记得我吗?”玉逍遥问。 柳君逸茫然的看着他,嘴巴张的大大的,一缕涎水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柳家大公子的模样。 远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玉逍遥四下看了看,这片洞穴十分的空旷,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玉逍遥看到了一个空着的笼子,也来不及细想,他伸手打开笼门,飞身钻了进去。 要想把一粒沙子藏起来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粒沙子扔进沙漠里。 所以玉逍遥也钻进了笼子里,还把笼子里的铁链子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一圈,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囚犯。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玉逍遥瘫在笼子里,眯缝着眼打量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又高又瘦的那个穿着一身白衣,头顶着一顶高高的白帽,手上拿着一条明晃晃的铁索,又矮又胖的那个则穿着一件黑衣,头顶着一顶尖尖的黑帽,手里捧着一个黑黝黝的算盘。 这两个人莫不是传说中地府索命的黑白无常? 他莫不是无意间闯入了地府之中? 玉逍遥一生见过无数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他从不信鬼神之说,若说这世上有鬼,那也一定是在人的心中,而不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 不过他很快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忽然发现,就算这世界上真的有鬼,也绝不会是眼前的这两个。 因为这对黑白无常站在灯光下,脚下踩着自己的影子。 鬼是没有影子的,这种事情,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 黑白无常走到一个铁笼前停下来,又矮又胖的黑无常拨弄着手上的算盘,发出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这声音似乎是某种暗号一样,玉逍遥看到旁边的笼子里,柳君逸的眼中忽然有了神采,他惊恐地望着四周,不住地抽泣起来。 于是周围的笼子里也都有了动静,有的人在哀嚎,有的人在呻吟,有的人在破口大骂,好像在一瞬间,这些人全都死而复生了一样。 又高又瘦的白无常把手中的铁链一抖,大声喝道:“安静!” 于是这些人果然安静下来,只有一个人,那个骂人的人,还在不住口的叫骂。 白无常冷哼一声,那长长的铁链被他挥舞起来,粗重的铁链子飞起来,一头穿过了那个铁笼子的缝隙,重重的击打在叫骂的那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顿时没了动静。 玉逍遥心中一惊,能在光线这么差的情况下,将粗重的铁链准确的穿过铁笼那一指多宽的缝隙,还能一下将那人打的晕死过去,这个白无常显然是个使鞭的高手。 黑无常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冷冷的盯着那个笼子里的人,阴恻恻的笑道:“吴礼兴,外号黑心虎,先后因劫财,劫色害了十三条人命,可是你?” 笼子里那人惊恐的喊道:“不是我,你不能抓我,不是我!” 黑无常道:“没错了,就是他,锁走!” 白无常打开笼子门,将铁链哗啦一声套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七章 阎罗殿 眼见白无常锁住了吴兴礼,黑无常冷笑一声,手指滑过算盘,又弹出一阵奇异的节奏。 玉逍遥听见这节奏,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脑子中也变得浑浑噩噩,就好像有一次他跟人比赛转圈,原地转了几百圈之后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快褪去了,玉逍遥清醒过来,看到黑白无常锁着吴兴礼已走出了好远,而吴兴礼好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在黑白无常的后面。 玉逍遥再去看柳君逸,发现柳君逸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他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这种控制人的法子,玉逍遥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如果黑无常是以算盘敲击声来控制这些人的话,那自己又为什么没事呢? 铁秋痕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人关在这里,那对黑白无常又是什么人,他们要把吴兴礼带去哪里? 这整件事都透着一股荒诞而恐怖的味道,谁知道他继续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如果你要玉逍遥在这种时候放弃追查,原路返回,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玉逍遥轻轻地打开铁门,闪身溜了出去,朝着黑白无常离开的方向追去。 古书上有个故事说,有个渔人穿过一片桃花林,误入了一处世外桃源。 玉逍遥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误入桃花源的渔人,不过他误入的不是桃花源,而是阎罗殿! 在这阴暗的地下世界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座阎罗殿,一座红砖青瓦,勾心斗角的森严大殿。 大殿的正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居然真的写着“阎罗殿”三个大字。 阎罗殿里的会是谁呢?是阎罗王,还是铁秋痕? 玉逍遥想起他在灵岩寺偷听江渔火和不语禅师对话的事情来,好在阎罗殿的两边皆是石壁,他没怎么费力气就顺着石壁来到了房顶上,他轻手轻脚的揭开了一块瓦,灯光从下面透了出来。 玉逍遥把眼睛凑了上去,于是看到了极其荒诞的一幕。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公堂,公堂两侧摆着一排的杀威棍,吴兴礼就跪在两排杀威棍中间,脖子里还挂着黑铁的锁链。黑白无常就站在他身边,各把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牢牢的按住了。 公堂上的桌子还是空着的,黑白无常也没有说话,他们显然还在等一个重要人物。 公堂后面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升堂!” 随着这声高喝,有三个人从后面走了出来,看到这三个人,玉逍遥的眼睛都直了。 这三个人是两前一后的走出来的,前面左边那人长了一颗又白又长的脑袋,居然是颗马头,右边那人长得却是一颗牛头。 玉逍遥早该想到,既然有了黑白无常,有了阎罗殿,那当然也会有牛头马面了。 而走在牛头马面身后的那人,不是铁秋痕又是谁! 玉逍遥仔细的看着铁秋痕的步态,发现他不仅没有瘫痪,步伐甚至还很轻便,腿上的功夫想必不弱。 那他为何要在人前作出瘫痪的样子来呢?如果他没有瘫痪,他为什么又要退出六扇门呢? 牛头马面在公案两侧站好,铁秋痕也坐到了公案后面,他把惊堂木一拍,问道:“吴兴礼,你可知道这是哪里?” 吴兴礼吞了口口水,僵硬的摇了摇头。 铁秋痕道:“此处就是阎罗殿,就是清算你罪孽的地方!” 吴兴礼一下瘫软在了地上,他看着公案两旁的牛头马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俗话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那反过来讲,那些亏心事做多了的人,一定会害怕鬼神来敲他的门。 更何况,现在已不是来敲门这么简单的事情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再加上一个铁面阎王,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换一个胆小的来,恐怕就要去见真的阎王了。 但吴兴礼此刻还能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嘴里还哀嚎着:“阎王爷饶命,阎王爷饶命啊!” 如果不是怕被人发现,玉逍遥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吴兴礼趴在地上,战战兢兢,身体去筛糠一般抖着。他这么趴着,黑白无常自然没办法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了。 而且看他这幅可怜虫的样子,黑白无常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按着他了,他已吓成了这样,难道还敢跑不成。 吴兴礼等的就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这一刻。 他杀人越货的时候,有时也会碰上一两个硬点子,而对付这种硬点子的办法,一个当然是跑,当发现自己跑也跑不了的时候,就要装孙子,装到所有人都觉得你确实是个孙子的时候,你就可以寻找机会逃跑,甚至成功反杀! 所以当黑白无常放松了警惕的那一刻,他突然贴着地面向后溜了出去,瞬间就拉开了和黑白无常之间的距离。 然后他就像一只蛤蟆一样,凌空翻了个跟头,人已到了门外。 人一落地,吴兴礼就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拼命的向外跑去,人在绝境下的潜能是巨大的,所以吴兴礼跑的速度也很快。 但他的速度再快也没用。 黑无常拿出了他的算盘,铁算珠敲在铁算盘上,又发出了那种令人恶心眩目的声音。 吴兴礼在奔跑中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一般,脚步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在他停滞的这一瞬间,白无常手中的铁链子哗啦啦飞了出来,那铁链像是一条灵蛇一样,绕着吴兴礼的双腿绕了一个圈,把他绑得结结实实的。 白无常手一抖,铁链子拽着吴兴礼又飞了回来。 从吴兴礼逃跑,到他被白无常抓回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在这期间,铁秋痕就端坐在公案后面,一动也没动,不仅他没动,就连那两个牛头马面也没动。 吴兴礼又被按倒在了公案前,他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 “吴兴礼!”铁秋痕把惊堂木一拍,道:“你藐视法纪,盗取财物,奸淫掳掠,害人性命,恶贯满盈!” 铁秋痕伸手从公案上的签盒里抽出了一根血红色的签子,“啪嗒”一声扔在了吴兴礼的面前。 当玉逍遥第一次看到铁秋痕时,他见到的是一张如春风般和煦温柔的脸,而现在,铁秋痕的脸却狰狞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从这恶鬼的嘴里说出了一句话,一句让玉逍遥心惊肉跳的话。 “今日,本王就判你受油锅之刑!”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八章 出手相救 铁秋痕的话音落下,吴兴礼已瘫倒在了地上,黑白无常一人一边,黑无常伸出手去,一把将已瘫软如死狗一般的吴兴礼搀了起来,搀着他走出了这可笑又可怖的阎罗殿。 牛头马面也随之走到了大殿门口,齐声高喊道:“架油锅!” 他们的声音不仅中气十足,而且还蕴含着极其强大而精纯的内力,足以将他们的声音传遍整个洞窟。 玉逍遥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他虽然很想去看看吴兴礼被带去了哪里,也想看看这所谓的油锅之刑是不是真的把人下油锅炸了,但牛头马面就站在门口,如果他从屋顶上下去,势必会被牛头马面看到。 所以他只能这样趴着,等牛头马面自己走开。 但牛头马面却好像喜欢上了门口这块地方,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他们站着的位置,只要一转身一抬头就能看到玉逍遥。 所以玉逍遥只好把身体伏的低低的,尽量让自己和屋顶融为一体。 大殿里忽然有了动静,铁秋痕从公案后面走了出来,走到了大堂上,他负着双手,似乎在想什么,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他正好走到了玉逍遥的正下方。 若是他此刻抬起头来,一定就能看到玉逍遥。 不过运气好像还站在玉逍遥这一边,所以他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 玉逍遥听到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欢呼声,大殿前方的石壁被火光照的如黄昏一样,如果此时有人从前面走来,一眼就能看到趴在房顶上的玉逍遥。 但幸好,没有人往这边走,铁秋痕听到了欢呼声,也看到了火光,于是他走出了大殿。 他一走出大殿,牛头马面立马跟了上去,俨然就是两个忠实的护卫。 玉逍遥目送着他们越走越远,暗中松了一口气。 铁秋痕似是听到了这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感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座被火光照亮的阎罗殿。 阎罗殿的屋顶上,青色的瓦片笼罩在宛如朝霞般的火光里。 铁秋痕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向外面走去。 阎罗殿内,玉逍遥小心翼翼的靠在窗边,透过窗户向外看去,直到看着铁秋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才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从铁秋痕出门,到他那危险的回头一顾,只有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玉逍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如同一片秋叶般飘落在地上,在落地的一瞬间,他人已闪进了大殿里。 这一下简直险而又险,若是他下来的晚了那么一秒,或者是落地的时候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发出来,想必铁秋痕都已经发现他了。 如果铁秋痕在这里看到了他,那大概就得吩咐多烧一锅油了。 玉逍遥虽然很喜欢吃炸鸡,但对把自己变成炸鸡这种事情却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他又在大殿里呆了一会儿,确认不会有人再过来了,这才闪身出了大殿,朝着那火光的源头走去。 洞窟还是那个洞窟,笼子还是那些笼子,不同的是,那些笼子中间的空地上烧起了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口漆黑的大铁锅。 一口足以把一个人完整的装进去的大铁锅! 吴兴礼被铁链子绑着,就吊在大铁锅的正上方,此时油刚刚烧热,青烟袅袅升起,将吴兴礼熏成了暗红色。 此时的吴兴礼就像是一头待宰的肥猪一般,不但被绑的死死的,还在痛苦的哀嚎。 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囚徒激动的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被吊起来的吴兴礼,他们的眼睛里映着铁锅下的火光,显得莫名的狂热。 他们就像是围在赌桌边的赌徒,而吴兴礼就是摆在桌子上的牌九,每当吴兴礼有气无力的发出一声哀嚎,这些人像摸到了一手好牌一样,发出大声的欢呼声,疯狂的大笑声。 他们好像已经忘记了,吴兴礼前一刻还和他们一样,被锁在笼子里。 他们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也许就是下一个吴兴礼。 也许他们知道,也许他们曾经试过反抗,也许他们曾经试过逃跑,但他们现在还像野兽一样,被人锁在那小小的铁笼里。 所以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里也像一只野兽一样,活的浑浑噩噩,他们仅有的清醒的时刻,不是在受刑,就是在看人受刑。 看别人受刑总比自己受刑要好的多,不仅好,而且有趣,而且热闹。 这就好像菜市口那些看杀头的人一样,他们并不在乎杀得是谁,他们只在乎那头颅飞下,鲜血溅出时那一刹那的刺激和痛快。 所以这人嚷着,叫着,笑着,欣赏着别人的痛苦。 这一群悲哀而可笑的看客。 玉逍遥看着那一张张丑恶且狰狞的嘴脸,几乎要忍不住吐出来了。 于是他不再看他们,而将目光转向了站在场地中央的铁秋痕,还有侍立在他身边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铁秋痕背负着双手,正好背对着玉逍遥,他抬头看着吴兴礼,一言不发,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油锅上的青烟更重了,已如清晨的朝雾一般浓稠。 吴兴礼此时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他已被热油熏得连喊叫的力气都已没有了。 铁秋痕忽然举起手来,朗声道:“时间已到,行刑!” 于是笼中的囚徒的又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玉逍遥既不能再看下去,也不愿再听下去了。 他发现自己错的太离谱了,这里确实不是地府,因为这里比地府还要可怖! 但他也没有要救吴兴礼的意思,因为他既不是一个君子,也不是一个滥好人。 黑心虎吴兴礼的名字他是听过的,也自然知道吴兴礼的种种恶行。 他落得这样的惨死,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所以玉逍遥打算转身离开,他要穿过密道,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把这下面发生的这些诡异而可怖的事情彻底忘掉。 他最后看了一眼铁秋痕,却发现铁秋痕并没有看着将要被丢进油锅里的吴兴礼。 因为铁秋痕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身边的牛头马面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玉逍遥刚想转身,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 “动一下,死!” 铁链哗啦啦的坠落下去,吴兴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嘭的一声巨响过后,世界又归于寂静。 只有隐隐肉香传来。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六十九章 所谓正义 油锅中的肉还在滋滋的响着,玉逍遥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 虽然他刚才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吴兴礼身上,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毫无防备,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接近他的,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他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张长长的马脸,和一颗硕大的牛头。 牛头的手里捏着一对判官笔,笔尖隐隐对准了玉逍遥身上的几处大穴,不管玉逍遥往哪个方向逃脱,他都能瞬间出手将玉逍遥制住。 马面手里没有拿兵器,但他的腰间悬着一把长剑,他的眼睛则上下打量着玉逍遥的眉心和咽喉,眼中不时有一丝阴冷的光芒闪过。 如果说牛头是一头择人欲噬的猛虎,那马面就是一条让人不寒而栗的毒蛇,安静,而且致命。 如果玉逍遥面对的是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的话,玉逍遥自信自己还有取胜的机会,但如果同时对上这两个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门房里。 他下来的时候,门房里有酒,却没有人。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房间里面挤满了人,却没有酒。 他坐在桌子旁,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个人站在他的四周,像是四堵墙一样将他围困在了核心。 这场面不仅诡异,而且十分压抑,玉逍遥看着这四个人,觉得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水桶里。 活人被装进水桶里的感觉当然很不好受。 但这四个人却好像很享受这种压迫别人的感觉。至少在黑白无常的脸上,挂着的是一副让人恨不能打断他们鼻子的阴森的笑脸。 牛头马面当然不是没笑,只是他们的笑容隐藏在了那可笑又可怖的面具之下,但玉逍遥看他们的眼神,觉得他们脸上只怕也是这样一副尊容。 玉逍遥很好奇,在这样两个面具之下,隐藏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出手去摘掉牛头马面的面具的时候,那扇分割了两个世界的门打开了,铁秋痕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站到了玉逍遥面前,负着双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四堵墙就自己走了出去,还轻轻的带上了门。 玉逍遥看着铁秋痕,忽然笑了起来。 “玉公子为何发笑?”站在玉逍遥面前的铁秋痕不再是那个把人扔进油锅里的铁面阎罗,而是那个会为了等一个朋友等到凌晨的小孟尝。 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他的笑容和煦而温柔, 玉逍遥说:“因为我忽然发现,那些将你我并列的人简直就是瞎子。” “哦?”铁秋痕坐在了他对面,“为什么这么说?” 玉逍遥道:“因为就算给我一百年的时间,我也养不成你这种气质。” “什么气质?”铁秋痕问。 玉逍遥道:“这种让人甘愿俯首帖耳的气质。” “你以为他们是在为我效劳?”铁秋痕道。 “难道不是么?”玉逍遥反问。 铁秋痕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他们之所以在这里,并不是为我效劳,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哦?”玉逍遥微微一笑,对铁秋痕的这个解释并不如何信服。 “你可知道这里关的都是什么人?”铁秋痕问。 玉逍遥道:“我认得吴兴礼,我知道他是一个该死的人。” “但你觉得我把他丢进油锅里太过暴虐了?”铁秋痕问道。 玉逍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说了一句,“我不喜欢。” “但你却没有救他。”铁秋痕道。 玉逍遥说:“因为我这个人不但怕麻烦,而且怕死。” 铁秋痕笑了,他说:“如果你怕死的话,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盯着玉逍遥的眼睛,说:“你我都很清楚,你当时之所以没有出手,是因为你也觉得吴兴礼确实该死。” 玉逍遥沉默,沉默的意思就是默认。 铁秋痕继续说道:“你知道吴兴礼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玉逍遥摇了摇头。 铁秋痕说:“三个月之前,吴兴礼以入室盗窃的罪名将一名崔姓少年活活打死,随后便霸占了那少年的妻子,这个年轻的女人不堪凌辱,在被吴兴礼强占的第二天就投井自尽了。这次仅仅是他残害的十三条人命中的两条!像这样的人,该不该杀?” 玉逍遥道:“该杀!” 铁秋痕道:“崔姓少年的父母一纸诉状,将吴兴礼告上了衙门,你猜那狗官是怎么判的?” 不待玉逍遥回答,铁秋痕冷笑道:“最后结果是吴兴礼无罪,崔姓少年的父母倒要赔偿吴兴礼二十两银子!” 玉逍遥愕然,他能猜到吴兴礼必然不会被判罪,却想不到为什么被害的一方反而要出钱赔偿。 铁秋痕淡淡的道:“因为那狗官居然说崔家的儿媳弄脏了吴家的水井,要让他们赔二十两银子给吴家,好再挖一口水井。”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是玉逍遥能听出他内心的那种愤怒。 此时的铁秋痕就像一座死火山,外表波澜不惊,云淡风轻,内里却孕育着足以毁灭世界的怒火! 明明是他打死了崔家的儿子,害死了崔家的儿媳,却反过来要崔家赔钱给他,理由竟是崔家的儿媳淹死在他们家井里弄脏了他家的水。 这简直是一个让人能笑出血来的笑话。 因为这个笑话本就是用鲜血写成的。 “所以,既然官府不抓他,那就由我来抓他,既然官府不肯判他的罪,那就让我来主持公道。”铁秋痕说的很平静,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玉逍遥沉默不语,虽然铁秋痕说的义正言辞,但他隐隐感觉这种做法有些不妥,私设刑堂,滥用私刑,这种做法未必会高明到哪里去。 铁秋痕道:“所以,梅兰竹菊四君子并不是为我效劳,他们只是和我一样,看不惯这天下不平之事,见不得那些恶贯满盈的败类逍遥法外,所以他们自愿留在这里,不是为我,而是为了这世间的正义。” 这世间的正义么? 玉逍遥的耳边又响起了吴兴礼临死前的惨叫。 这样的正义,真的是正义么?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章 长风听雪 玉逍遥不知道哪个更加好笑,是铁秋痕口中的正义,还是那四个被称作梅兰竹菊的“鬼差”。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于是他站了起来,问道:“那我可以走了么?” “你要走?”铁秋痕似乎很惊讶。 玉逍遥伸了个懒腰,说:“我只是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那现在呢?”铁秋痕问。 “现在?”玉逍遥说,“现在我只想回去睡觉。” 铁秋痕点了点头,说:“好。” “好?”玉逍遥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要有一场争论,甚至要以暴力来结束,却没有想到铁秋痕会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开。 铁秋痕说:“你本就是我的客人,客人要回去睡觉,主人又怎么能说不呢?” 玉逍遥心中一动,他说:“主人?血狮主人?” 铁秋痕摇了摇头,说:“是长风阁主人,不是血狮主人。” “长风阁主人?”玉逍遥奇道。 铁秋痕说:“长风阁是我的书阁,长风阁主人自然就是我。” 他看着玉逍遥,殷勤的说道:“玉公子是否想看一眼我的书阁?” 玉逍遥看到铁秋痕眼中殷勤的神情,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说:“好。” 铁秋痕果然有一间书阁,他的书阁果然也叫长风阁。 长风阁的门前挂着一副对联,写的是: 御长风,观九州奇景。 闲听雪,落一室书香。 书阁里已经有了三个人了,他们站在那里,看向玉逍遥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呆子。 玉逍遥看到他们三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一个呆子。 江渔火说:“我们等你好久了。” 魏雨兰的眼睛里也氤氲着笑意,“我们以为你还会再快一些。” 薛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玉逍遥恨不得马上转身离去,只可惜铁秋痕就站在他的身后,而且已经把一只有力的右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于是玉逍遥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进去。 魏雨兰说:“这难道就是天下闻名的玉逍遥?” 江渔火道:“不,他现在一定觉得自己是一只被人关在笼子里拎来拎去的小白兔。” 玉逍遥冷冷的道:“你说错了,我不是小白兔,我是一个乌龟王八蛋。” “为什么?”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因为只有乌龟王八蛋,才会结交你们这种混蛋的朋友。” 铁秋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不必怪他,这件事情,是我要他瞒着你的。” 他轻轻摆了一下衣袖,一股极柔的力道击在门上,书阁的门轻轻的关上,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发出来。 玉逍遥悚然,用衣袖带起劲风关门,只是个小小的把戏,江湖上随便那些杂七杂八的高手都能做到,但是若要关门而不发出动静,这种对于力道的把控简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起码他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铁秋痕却似乎没有看到他眼里的惊讶,自顾自的说道:“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所以我也不敢随意向你透露。”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可以向我透露了?”玉逍遥问。 铁秋痕说:“因为你没有救吴兴礼。” 玉逍遥道:“难道刚才只是做戏给我看的?” 铁秋痕摇了摇头,说:“不仅仅是做戏,吴兴礼的死,是他罪有应得,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试探你。” 玉逍遥苦笑,难怪他潜入的那么顺利,原来是铁秋痕故意放他进去的,也难怪他找不到魏雨兰和薛情,原来他们也在配合铁秋痕一起在戏弄自己。 “那你试探出了什么?”玉逍遥问。 铁秋痕道:“起码我知道了你不是一个满口道德仁义的伪君子。” 玉逍遥把手一摊,道:“那是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君子。” 铁秋痕说:“所以我们才会找上你。” “我们?”玉逍遥疑道。 铁秋痕笑道:“我跟薛情也有几年的交情,但我得知这件事牵扯到了他的时候,我就将他请到了这里,他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就推举你加入。” “但是你不认识我,你也不相信我,是么?”玉逍遥道。 铁秋痕点了点头,道:“雨兰和渔火一开始也不相信你,但我想,你也许真的有一些独特的人格魅力,你们这才相处了不过短短一日,他们就极力的向我推荐你了。” 虽然玉逍遥对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件事情很生气,但能被像魏雨兰和江渔火这样的人认可,着实也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情。 所以玉逍遥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生气了。 铁秋痕说:“虽然他们都这么说,但我还是对你有所怀疑。” 玉逍遥道:“所以你就设计我,让我在“无意”中见到了你的秘密?” 铁秋痕道:“若你是胆小之人,只怕也不会走到密室;若你是那种自诩正义之士,只怕在地穴里就已和我动起了手,根本不会耐下心来听我说完那番话。” 玉逍遥道:“所以你就相信我了?” 铁秋痕道:“我相信我所见到的。” 玉逍遥说:“那你们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加入你们的计划?” 铁秋痕道:“因为接下来的计划中,我们还缺少一个重要角色。” 玉逍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那个重要角色?” “没错。”铁秋痕点了点头。 玉逍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说:“再见!” 他转过身去,推开门走了出去。 “你要走?”铁秋痕问道。 玉逍遥道:“我说了,我要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哪怕洪水滔天,只要不浇在我头上,我是绝对不会醒的。” 铁秋痕道:“我以为你能够贯彻自己内心正义的男人。” 玉逍遥说:“我曾是。” “曾是?”铁秋痕道。 “是的。”玉逍遥说,“直到我喜欢的女人死在了我的面前为止。” 他又想起了唐枫那快若流光的一式惊雷,想起了苏青胸口绽开的那一朵姚艳的血红。 这世间若真有正义,那即便没有他玉逍遥,这正义也还在。这世间若没有正义,那即便多一个玉逍遥,又能如何呢? 他已经厌倦了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信条去拼命,去牺牲。不管是牺牲的是别人,还是他自己,他都不想再看到了。 他只是为了他的朋友而来,现在他的朋友没事了,他也要离开了。 “那你对万飞的承诺怎么办?”江渔火问。 玉逍遥疲惫的摆了摆手,说:“我自然会去查找真凶,但我不想再参与你们任何的计划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一章 杨柳依依 玉逍遥走出了那扇朱红色的小门,漫步在沐浴在晨曦中的青石小路上,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咕噜的叫着,这才想起来这曲折离奇的一夜里,他只吃了风离龙热给他的几个大包子而已。 他闻到了一阵香气,于是就顺着香气走了过去。 小清河边,垂柳荫下,有着一个小小的早点摊,早点摊的主人是一对看上去很老实也很和善的夫妻俩,卖的则是济南府特有的甜沫。 甜沫不是甜的,而是咸的,憨厚的老板告诉他,这甜沫是用自家的泉水酿成的,绝对的独门秘方,是别处尝不到的美味。 于是玉逍遥喝了一大碗甜沫下去,顿时感觉胃里暖暖的。 玉逍遥看着这对操劳的夫妻,心中涌起了一股热流,他忽然很羡慕他们,他们起早贪黑,辛苦操劳,他们的日子也许过得很平淡,但这种平淡岂非也是一种幸福? 而且,他们还有彼此的陪伴,有一份稳定的营生,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个能对视一笑的面孔,这些是不是也是玉逍遥这样的浪子求之不得的幸福? 玉逍遥又要了一碗甜沫,当老板走过来时,他问:“你们这个摊子开了多久了?” 老板颇为自豪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玉逍遥道:“两年?” 老板摇了摇头,笑道:“错了,是二十年!” 玉逍遥又问:“那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怎么样?” 老板说:“很好啊。咱一不偷,二不抢,靠自己的一双手吃饭。咱也不求名,也不求利,做个小本买卖,能养家糊口,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对啊,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这世间太多的烦恼与纠葛,有太多太多是因为不知足这三个字。 老板笑呵呵的去招呼别的顾客了,他脸上的笑容朴实而满足,他的招呼声里也包含着热情。 玉逍遥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回味着他那番平淡而又充满了智慧的回答,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为自己叹气,他名满天下又如何?他武功绝世又如何?到头来,他还不如一个卖早点的过得幸福而愉快。 也许他应该在这里住下来,也开这样一个早点摊,不再过问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把那些浮名,换了浅吟低唱,不,不是浅吟低唱,浅吟低唱太文雅,也太悲伤,倒不如换成这一碗热乎乎冒着香气的甜沫。 那时,谁会来做他的老板娘呢? 也许陆巧儿会愿意陪着他,他们会住在一间白砖青瓦的小屋里,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还要有一潭清泉,有一棵垂柳。 他们会住在一起,朝夕相对,每天天不亮,陆巧儿就会扭着他的耳朵,把他从床上拽起来,让他去院里的清泉里去挑水,然后一起准备做甜沫所需要的材料,然后一起挑着担子,推着小车,找这样一处杨柳依依的小河边,为来吃早点的人端上一碗又一碗热乎乎的甜沫。 他们也许不会赚很多钱,但只要能吃饱饭,也就足够了,然后再过几年,他们也许会有一个大胖小子,或者是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如果是姑娘的话,大概会像陆巧儿一样厉害。 然后孩子会长大,他们就带着孩子一起去卖甜沫,他们张罗着招呼顾客,孩子就会在一边安静的玩耍。 一阵吵闹声打断了他的遐想,几个穿着短衫,腰里挂着刀剑的少年吵吵闹闹的走过来,大摇大摆的占了几个桌子,有人坐不下,于是又轰走了几个还在用餐的食客。 老板的脸色顿时变得像苦瓜一样,又不敢得罪这几个恨不能把脸扬到天上去的少年,于是只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一碗一碗的甜沫端了上去。 少年们咋咋呼呼的喝完了甜沫,又呼呼啦啦的离开了。 他们没给钱。 老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样一来,他这一早上就等于白干了,但他又实在没有胆量敢追上去问那些少年们要钱。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陌生的食客站了起来,拦住了少年们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少年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一脸嚣张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玉逍遥道:“也不想做什么,只不过要让你们把饭钱付了而已。” 少年们哄堂大笑起来,看玉逍遥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一样。 为首的少年更是冷笑道:“给钱?你让我给钱?” 玉逍遥道:“你很喜欢笑?” 少年一愣:“你说什么。” 他甚至连玉逍遥的动作都没看清,就觉得自己身上一麻,于是吃吃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但想停却停不下来。 一众少年惊恐的看着他,看着他笑的脸色发紫,然后是苍白,额头上滚下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眼神中满是恐惧。 “把饭钱付了。”玉逍遥淡淡的说。 一个少年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了几粒碎银子,跑回去交到了早已看傻的老板手里。 玉逍遥解开了少年身上的笑穴,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去,继续喝起了自己那碗甜沫。 少年们像是看到了鬼一样,灰溜溜的逃走了。 玉逍遥继续想,如果有这样的少年敢去他的摊子上捣乱,他一定一手一个,把他们全都丢进河里去。 但如果,如果他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呢? 他忽然想到了那二十两银子的挖井钱,想到了那两条人命。 那个老板站的离他远远的,想要过来感谢他,却又不敢动弹。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遇见了这些少年,想必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那他们遇见的若是吴兴礼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呢? 那群少年又风风火火的回来了,似乎还多了几个人,老板和老板娘躲在煮甜沫的车子后面,瑟瑟发抖。 玉逍遥却没有动,因为他看到,领头的正是万飞。 万飞自然也看到了他,脚步随之一滞。 “飞哥,就是他。”那个刚才被点了笑穴的少年有万飞壮胆,也不害怕了,指着玉逍遥就说。 万飞却忽然转过身来,噼噼啪啪抽了他几个耳光,把那个少年抽的蒙了神。 玉逍遥叹了口气,丢了两个铜板在桌上,走过去拍了拍万飞的肩膀,说:“叫他们不要再难为这对夫妻了。” “是是是,玉大侠,不,玉大哥!”万飞赶忙点头。 玉逍遥点点头,向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您要走?”万飞问,“去哪儿?” 玉逍遥笑了笑,说:“去给你找凶手!”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二章 书阁密谋 那扇朱红色的小门跟他离去时一样,关得严严实实的。 玉逍遥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扇朱红色的小门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而昨晚种种的神奇经历,不过一场诡异而荒唐的梦罢了。 他敲了敲门,等待着有人来给他看门。 他知道,这扇门虽小,但门后的宅子却很大。 所以不一定会有人听到他的敲门声,也不一定会有人来给他开门,也许有,但他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乎就在他把手放下的同时,这扇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江渔火从门后露出脸来,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惊讶,“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他说。 玉逍遥笑了笑,道:“但你猜不到是什么让我回来的。” “是什么?”江渔火问。 玉逍遥笑着说:“两碗甜沫。” “甜沫?”江渔火傻了眼。 “对,甜沫。”玉逍遥笑的很愉快,“你有时间也应该去喝一碗。” 那两碗甜沫确实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他当然可以任由那群少年离去,但他做不到,因为他没法做到视而不见。 如果他也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如果他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会不会也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帮他一把? 他也许没有办法做到维护天下大义,他也没有能力去救助所有那些被压迫,被欺负的人,但至少,他可以尽己所能去帮助他见到的那些好人,去打倒那些他知道的坏人,他有这个能力去做这样的事情,那他就应该去做。 因为他记得他对苏青说过,只要他心中的正义还在,那这个世界上就还有正义可言! 铁秋痕、薛情、还有魏雨兰正在长风阁里悠闲地喝着茶,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 看到玉逍遥走进来,薛情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玉逍遥说:“是,我回来了。” 铁秋痕笑了,他说:“薛情说的果然没错,你果然回来了。” 玉逍遥也笑了,他说:“我去喝了两大碗甜沫,喝的饱了,自然想找点事情做。” 魏雨兰说:“你是在说自己是吃饱了撑的吗?” 玉逍遥道:“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会跑回来管你们的闲事?” 铁秋痕正色道:“这可不是一件闲事,实际上,这是一件足以令朝野震动的大事!” 玉逍遥说:“那你最好从头说起,我一宿没睡,现在脑子里好像装了一团浆糊。” 铁秋痕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扮成瘫痪的样子么?” 玉逍遥说:“是因为坐轮椅比走路要舒服?” 铁秋痕笑着摇了摇头,说:“是因为要骗过一个人。” 玉逍遥的眼睛亮了起来,“血狮主人?” “血狮主人。”铁秋痕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仿佛哪怕只是提一下这个名字,他都要郑而重之的对待。 他拿手指了一圈屋子里的几个人,说:“实际上,连你在内,我们现在之所以在这间屋子里,都是因为他。” “哦?”玉逍遥挑起了眉头。 铁秋痕说:“三年前,我发现了新任总捕头魏长空的真实身份,之后,我辗转找到了真正的魏长空,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得知了血狮主人的存在。” “我知道单凭我自己,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我假装双腿被敌人所伤,借故离开了六扇门,来到这里,韬光养晦,暗中积攒力量。” “那下面关着的那些人?”玉逍遥问。 铁秋痕叹了口气,说:“那些人本来应该呆在六扇门的大牢里,但他们都被血狮主人纳入了麾下,所以他们都被放了出来。” 玉逍遥道:“所以他们又都被你关了起来?” 铁秋痕说:“这其中有渔火的一大半功劳。” “那魏雨兰呢?”玉逍遥又问。 魏雨兰说:“我的故事你岂非都知道了。” 玉逍遥说:“我不知道我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魏雨兰嫣然一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说的是真话呢?” 玉逍遥不禁哑然,魏雨兰说的不错,如果魏雨兰再说个故事来骗他,他也不见得能分出真假来。 一个女人要骗一个男人,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尤其是魏雨兰这种漂亮的女人。 魏雨兰说:“你如果非要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这种话的意思,往往是要对方拿出些什么东西来交换。 玉逍遥当然懂这种意思。 于是他说:“我要用什么来交换你的真话?” 魏雨兰说:“活过今天。” “就这么简单?”玉逍遥笑了。 “你错了,”魏雨兰说,“这一点都不简单。” 铁秋痕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接下来你要听到的,将是一次非常危险的行动,如果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玉逍遥叹了口气,说:“你实在不应该说非常危险这四个字的。” “为什么?”铁秋痕问。 玉逍遥笑道:“因为我已经等不及想知道到底会有多危险了。” 江渔火说:“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卖酒的人吗?” 玉逍遥当然记得,“我记得你说过那人很危险,所以你不想告诉我。” 江渔火点点头,道:“那人确实很危险,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对付他的计划。” “他就是血狮主人?”玉逍遥问。 江渔火道:“没错,我们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查出了血狮主人的真正身份。” 铁秋痕接着道:“我们本来想再积蓄一些力量,只可惜,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允许我们这么做了。” 玉逍遥说:“因为红黑账?” 铁秋痕道:“不错,有红黑账在,我们随时都可以东山再起,但如果红黑账落入了血狮主人的手里,那整个六扇门,甚至半个中原武林,都会落入血狮主人的掌控之中,到那时,只怕我们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江渔火道:“而且,血狮主人对徐老下手,说明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此时再不出手,那就永远都没有出手的时机了。” “所以。”玉逍遥说,“血狮主人的真正身份到底是什么?” 铁秋痕说:“你应该认识他,他就住在曲水亭街北边的王府里。” 玉逍遥这下彻底愣住了。 “你是说,德王?”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三章 水榭杀机 德王住在德王府里。 德王府就在曲水亭街的尽头。 玉逍遥,薛情,江渔火就站在德王府的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坐在轮椅里的铁秋痕。 王府的门房接过铁秋痕递过的名帖,只是扫了一眼,马上就变了脸色,他只说了一句稍候,转身就跑进了王府里。 “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玉逍遥问。 铁秋痕说:“没错。” 玉逍遥道:“这真的是你们的计划?” 铁秋痕说:“没错。” 玉逍遥有气无力地道:“如果不是你疯了,那一定就是我疯了。” 铁秋痕笑了,他说:“我没有疯,你当然也没有疯。” 玉逍遥说:“那我只能说,这个计划简直就是一坨狗屎。” 铁秋痕说:“你觉得我们不会用这么光明正大的方式来刺杀血狮主人?” 玉逍遥说:“只有疯子,或是傻子,才会做这种白痴的事情。” 铁秋痕微微一笑,道:“不错,所以,德王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是来杀他的。” 玉逍遥恍然大悟,这就好像两个人在下棋,赌对方的生死,双方正在焦灼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突然掀翻了棋桌,一剑把对方给杀了。 现在他们就要做这个掀翻桌子的人了。 王府的门房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玉逍遥认识,正是当年一把钢刀威震山东山西十八路好汉,以一手五虎断门刀名扬天下的断山虎严寒。 严寒笑着迎了出来,口中道:“没想到江湖四少中的三位今日竟一同登门造访,还有当今的六扇门第一名捕江老弟,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快,里面请,里面请。” 玉逍遥有些吃惊,昔日威震山东山西的断山虎竟然变成了王府的下人,竟然还能摆出这么一副殷勤的面孔,这真是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趣事。 王府自然有王府的气派,且不说那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单单王府院子里的那池泉水,就比别处的泉要壮观一些。 泉水清可见底,碧如翡翠,泉水旁种满了垂柳,清风一吹,柳枝蹁跹,碧波荡漾,虽是北方,却如江南。 泉水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濯缨泉”三个大字。 濯缨泉边有一处水榭,水榭里此时已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德王,另外两个人,一个做道士打扮,另一个却是个和尚。 德王今年也已近天命之年,但精神矍铄,虽然鬓边华发已生,但眼中的却依然充满了神光。 看到玉逍遥他们走进来,德王笑道:“姓玉的小子,你还记得孤王么?” 玉逍遥也笑了,他说:“记得,我小的时候,王爷去过我家。” 德王说:“你这娃娃,记性真好,只可惜你那父亲···” 玉逍遥淡淡地道:“往事如风,王爷无需挂怀。” 德王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正是,正是。我这王府里平时清冷的很,今日你们几个年轻人肯来拜访我,孤王心里着实高兴。” 铁秋痕笑道:“能得见王爷真容,应该说是我们的荣幸才对。不知这两位又是?”他的目光看向了后面那两人。 德王一指左边那个道士,说:“这位是如意山的何道人。” 铁秋痕眼睛一亮,道:“就是那位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的何道人?” 这个人玉逍遥也知道,何道人是如意八卦掌的正宗传人,算是武当的旁支弟子,江湖传言,何道人早年曾上武当山,与武当掌教苍松真人比武,以一招之差惜败,但纵使如此,他也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了。 何道人微微一笑,说:“何道人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是因为不知道何处有大道,只能委身红尘里,逍遥天地中。” 德王又一指右边那个和尚,说:“这位是法净大师。” 玉逍遥笑着冲法净大师点了点头,道:“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法净脸上依然挂着那飘然出尘的微笑,他微微颔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玉施主,三位施主,法净有礼了。” 德王说:“我们正在这里说佛论道,听到树上喜鹊叫,就来了你们几位好朋友。严寒!” 严寒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王爷,您吩咐。” 德王说:“吩咐下去,让厨房里多做几道好菜,今天中午,我要留这几位好朋友在这里吃饭。” 江渔火忽然站了出来,冷冷地道:“吃饭就不必了,我们来找王爷,乃是为了一件私事。” 可以看得出来,江渔火毫不留情的驳了德王的面子,让他很是不高兴,于是他的语气冷淡下来,“那不知几位有什么事呢?” 江渔火说:“我们来找一个人。” 德王的声音更冷了,“怎么?六扇门查案子居然查到本王头上来了么?!就是魏长空来了,他也不敢这么放肆!” 江渔火道:“王爷何必这么生气,我们还没说要找的是谁呢。” 德王说:“原来你们不是朋友。严寒,送客!” 江渔火还想再说,严寒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他脸上的笑容也已经不见了,他把手一身,冷冷的道:“请吧!” 江渔火却没有挪动半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厉声道:“朱长仁,你看看这是什么!” 德王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脸上不由的涌现出一丝愠怒,当他再看到江渔火手里的东西时,愠怒又转为了震惊。 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血玉狮子。 江渔火冷笑:“你总算还认得这个东西,是么?” 德王脸上震惊的神色退去,眼里却闪过一丝杀气,他说:“我看错了,原来你们是来送死的!” 他说完这话,何道人和法净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挡在了德王的面前,严寒也冷哼一声,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玉逍遥暗中叹了一口气,他们本来只是为了对付德王而来,现在却又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三个对手,局势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清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却吹不散这水榭里浓浓的杀气。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四章 虎头蛇尾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濯缨泉既然叫濯缨泉,自然是因为它的水很清。 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蔚蓝的天空,缥缈的白云;倒映着岸边的玉柳,斑驳的石栏;倒映着临泉的水榭,和水榭里的八个人。 法净大师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这是何意?” 江渔火道:“还请大师让开,这事与大师无关。”他摩挲着手里的血玉狮子,冷笑着看着德王,“我们只是来找这血狮主人算一些旧账而已!” 法净道:“诸位施主间的恩恩怨怨,本来与老衲无关。” 德王听他这么说,脸色不由一变。 法净接着说了下去:“只不过老衲在王爷府上做客,有人要为难主人,客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铁秋痕微微一笑,道:“大师说的不错,只不过这事事关江湖公义,大师又怎么能为了小节而舍弃大义呢?” 法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诸位说明白,若错在王爷,老衲自然会让开。” 玉逍遥苦笑,他们本来是想趁德王不备,以雷霆手段拿住他,但法净却突然横插一手,现在这种情况,若是不把话说清楚,法净是绝对不会让开的,但如果把话说清楚了,那就相当于彻底撕破脸皮了,若不能马上拿住德王,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算他们出手制住了法净,还有严寒和何道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旦动起手来,势必是一场乱战,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不敢说一定能抓住德王。 所以他们现在已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说不能说,动手自然也不行,就算现在退去,德王也未必能让他们如意。 铁秋痕的计划虽然简单直接,但他也没有料到法净和何道人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这个绝妙的计划现在已变成了一个糟糕透顶的计划。 但是好在,计划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玉逍遥笑着指了指江渔火手中的血玉狮子,说:“我们怀疑这血玉狮子跟一桩凶案有关,素闻王爷是赏玩金石玉器的行家,于是特地来找王爷辨认一下这血玉狮子,看是否能找到一些线索。” 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似是而非,根本经不起推敲。 但是这番话也是一种表态,玉逍遥看得出来,现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自己这一方,还是德王那一方,都不想撕破脸皮,把事情搞僵,那不如就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各退一步,再做打算。 江渔火瞬间领会到了玉逍遥的意思,尽管他很是不情愿,但还是勉强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德王冷冷的看着他们几个,道:“怎么?你们以为本王是玉器店里的师傅么?” 玉逍遥道:“当然不是。” 德王说:“既然你们不是本王的朋友,本王也不是玉器店里的师傅,那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江渔火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玉逍遥刚想走,却听到德王说道:“玉小子,你要小心些,千万别交错了朋友!” 玉逍遥回过头去,德王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说:“交错了朋友,是会死人的。” 玉逍遥微微一笑,说:“王爷的教诲,在下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长风阁里。 铁秋痕的脸色很不好看。 今天本来应该是一次雷霆行动,但最后却这般虎头蛇尾的收场了,纵使他的涵养功夫再好,此刻也笑不出来了。 江渔火的脸色也不好看,若不是他当时那么莽撞的亮出血玉狮子来,也不至于落到那种骑虎难下的境地。 薛情倒是一脸淡然,事实上,这世上只怕很难有能让他动容的事情了。 屋子里的气氛很是压抑,玉逍遥托着下巴,轻轻地敲击着桌面,现在细细想来,今天的这次行动确实有些糊里糊涂,而且有太多的疑点了。 江渔火说要去找一个卖酒的,德王显然不是卖酒的,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德王是血狮主人的话,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跟狮子刘联系,还要在中间再多一个胡一? 他回想起今天早上在书阁里的那番密谈,他当时度过了一个漫长而诡异的夜晚,一天一夜都未休息,那时候正是他最困顿的时候。 就像那时他说的,他脑子里当时就像是一团浆糊一样。 所以他未能察觉到这其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 然后就在这种糊里糊涂的状态之下,他就糊里糊涂的跟着铁秋痕和江渔火去了德王府,然后又糊里糊涂的出来了。 这简直是一笔糊涂的不能再糊涂的糊涂账。 玉逍遥苦笑,他发现,睡觉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过,好在他现在清醒过来了。 于是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德王怎么会去卖酒呢?” “什么?”江渔火一愣。 玉逍遥说:“我记得你说,我们要去找一个卖酒的人,但德王明显不是那个卖酒人。” 江渔火说:“这点我没有跟你提起过么?” 玉逍遥摇了摇头,说:“没有。” 江渔火说:“德王虽然不卖酒,但在他名下,却有一处酒坊。” “那胡一呢?”玉逍遥又问,“胡一跟德王,或者说和血狮主人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江渔火说:“德王的身份隐藏的很好,据我们调查,德王从来不直接和花六郎他们联系,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由胡一在中间代为转达。” 玉逍遥道:“所以花六郎等人也不知道德王就是血狮主人?” 江渔火说:“应该是这样的。” 玉逍遥说:“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德王的身份的?” 铁秋痕接口道:“不是我们发现的,是雨兰发现的。” 玉逍遥奇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魏雨兰在为血狮主人,或者说德王做事?” 铁秋痕说:“我知道,因为她本来就是我们这一边的。” 玉逍遥想到魏雨兰那忽冷忽热的态度,想到她那以假乱真的演技,不由得苦笑,这真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 他忽然跳了起来,道:“魏雨兰呢?她现在在哪里?” 铁秋痕的脸色也变了,他说:“她应该在这里等我们的。” 魏雨兰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是不是他们今天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她? 她是不是已经被德王抓起来了? 玉逍遥的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五章 新的计划 铁秋痕已经走了。 他说:“雨兰是因为我而遭遇了危险,我不能让你们再承担这份危险。所以,这一次,让我一个人去。” “这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玉逍遥说,“你最好把我也算上。” 铁秋痕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德王现在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我们都去了,只怕也是九死一生,这么做太不明智了。” 玉逍遥说:“那你自己一个人去就很明智了么?” 铁秋痕笑了,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这与是否明智无关,这是我的责任。” 所以铁秋痕走了,他走的很干脆,也很决绝。 这一去,可能是刀山,也可能是火海,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去了。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玉逍遥回过头去,发现江渔火的脸色也开始发白。 于是玉逍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担心,他会没事的。” “是。”江渔火吞了一口口水,“可是烟烟会有事。” 他的脸色已近惨白,他说:“我原本以为我们能抓住德王,这样就可以逼花六郎放人,但现在计划失败了,我担心烟烟也会有危险。” 玉逍遥暗中叹了口气,江渔火虽然很聪明,但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做事总是容易冲动,但往往冲动过后,才明白过来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薛情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那就走吧。” “走?”江渔火愣了,“去哪里?” 薛情说:“去六扇门,找花六郎。” 江渔火苦笑:“我们没有红黑账,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 薛情说:“那就杀了他。” 玉逍遥发现,薛情和风离龙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不管眼前的问题有多难多复杂,这两个人都只会用一种方法解决。 拔剑斩之! 江渔火摇了摇头,说:“只怕花六郎死了以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烟烟了。” 他说:“只可惜我当初的离间计失败了,要不然,也不会连累徐叔惨死,也不会导致烟烟被抓···” 他说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离间计···离间计···啊,有了!” 玉逍遥问道:“你有主意了?” 江渔火说:“没错,上次我最大的失误,就是把一本假的红黑账交给了狮子刘,既然是假的,那就一定有破绽,所以才会被花六郎他们一眼识破!” 玉逍遥道:“可是我们也没有真的红黑账。” 江渔火神神秘秘地道:“谁说我们非要有账本不可呢?这一次,我们要空手套白狼!” “哦?”玉逍遥来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江渔火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的赌术怎么样?” 玉逍遥不好赌,尤其在柳君逸那件事以后,他基本就告别了赌这一字。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赌,事实上,他不仅会赌,而且是个赌术高手。 要赌,自然就要找赌坊。 但是玉逍遥现在却站在一个酒坊前。 江渔火说:“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德王名下的酒坊吗?” 玉逍遥当然记得。 江渔火说:“那不仅是一个酒坊,还是一个赌坊,一个地下赌坊!” 一个王爷要开一家赌坊,自然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为什么要开一家地下赌坊呢? 当然是因为这个赌坊里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江渔火说:“这个赌坊是整个济南府最大的地下赌坊,整个济南府的地下交易,也几乎都在这家赌坊里完成。” 玉逍遥问:“我要去这家赌坊做什么?” 江渔火说:“当然是去赌!” “赌?”玉逍遥挑起了眉头,“跟谁赌?” “一个一定会出现在那里的人,”江渔火说,“狮子刘!” 玉逍遥迈步走进了这家酒坊。 酒坊的主人正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看到他走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挪回了算盘上。 “店里都是好酒,自己挑选,谢绝还价。”店主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玉逍遥看的好笑,真不愧是王爷家开的酒坊,连一个小小的店主人都一脸的傲气。 他走近柜台,按照江渔火的吩咐,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来,拍在柜台上,说道:“我要上好的梅花酿。” 店主人总算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新客?” 玉逍遥道:“新客。” 店主人把柜台上的银子收了起来,朝后面点了一下头,道:“自己进去吧。” 玉逍遥掀开门帘,走进了后堂,一个魁梧的大汉走过来,示意他把手举起来,又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摸出了一沓银票来,大汉点了点银票,默默点了点头,打开了身后的门。 门后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看到这个密道,玉逍遥不由得想起了铁秋痕的卧室里的那条密道。 那个密道通往一个人间的地狱,那这条密道又会通往哪里呢? 这条密道的尽头是一处既富丽堂皇,又乌烟瘴气的宽阔大厅。 说这里富丽堂皇,是因为这里的地面是用整块的大理石砌成的,不但平整,而且大气。地面上铺着波斯手工的地毯,踩上去像是踩在草地上一样,柔软且舒服;四面的墙壁上挂着许多春宫图,有不少还是唐解元的真迹;高高的吊顶上吊着硕大的烛台,将这处地下赌坊照的如白昼一般明亮。这大厅的每一样东西,都充斥着一股奢华而糜烂的气息。 说这里乌烟瘴气,是因为这里的人,这些人的穿着也如这件大厅一样奢华,他们手下排出来的银票更是让人目眩,更不用说那些穿梭于人群之中,袅袅婷婷的侍女们。这里充斥着刺耳的喧哗声,放肆的大笑声,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和女人身上的脂粉味,这些声音与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能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沦陷在这里。 玉逍遥闻着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 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侍走过来,轻轻挽住了他的胳膊,她巧笑嫣然,领着玉逍遥往这销金窟的中央走去。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六章 一场赌局 玉逍遥笑的很开心。 当一个男人身边有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很漂亮的时候,那么这个男人一定会很开心。 玉逍遥身边的女侍不仅漂亮,而且还很年轻。 这让玉逍遥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所以他连走路的步子都欢快了许多。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女侍眼波流转,在玉逍遥身上扫来扫去,好像要把他身上带的银票全都扫出来。 玉逍遥笑了,“这里,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可不是第一次来。” 女侍说:“我们这里,可跟别处的赌坊不一样哦。” 玉逍遥问:“有什么不一样?” 女侍说:“在我们这里,用钱可以买到您看到的所有东西。” 玉逍遥打量着她姣好的面容,曼妙的身躯,意味深长的问:“所有东西?” 女侍嫣然一笑,同样意味深长的说:“所有东西。” 玉逍遥说:“很好,我正好看中了这里的波斯地毯。” 女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难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个木头?自己就站在他面前,他眼里看到的却只有那该死的地毯? 玉逍遥不是不懂这女孩的意思,若是再往前十年,他或许不介意春宵一刻掷千金,但是现在,他可怜她们,也尊重她们。 倚门卖笑风尘误,回首看尽薄幸人。 这些误入风尘的女子,往往更多一些幻想,她们幻想着会有一个年少多金的风流公子,或是一个英俊痴情的多情书生,会把她们从这泥潭里拉出去,于是她们笑着迎接一个又一个的客人,软语温存,痴痴幻想,但那些人来了又走了,枕榻暖了又凉了,那个幻想中的英雄始终没有出现,回首看去,只有一个个薄幸人无情的嘴脸。 玉逍遥实在厌倦了做这样的薄幸人。 既然不能给她希望,那就不要给她希望。 这种做法虽然残酷,虽然无情,但却很有效。 所以女侍脸上的笑容已不再温柔,她虽然还在笑,但却是那种职业化的微笑。 “公子想要玩些什么?”纵然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她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间隙,玉逍遥已经发现了目标,江渔火没说错,狮子刘果然在这里。 玉逍遥指着狮子刘所在的那一桌,问:“那桌在赌什么?” 女侍说:“赌大小。” 玉逍遥说:“好,那就赌大小。” 狮子刘的心思全放在了赌桌上,甚至连玉逍遥走近了都没有发觉,直到玉逍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狮子刘茫然回头,看到玉逍遥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老朋友,又见面了。”玉逍遥笑道。 狮子刘却似乎有些慌张,“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 玉逍遥笑了:“去酒馆是为了喝酒,来赌坊当然是为了赌钱了。” 狮子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玉逍遥道:“怎么,这么着急离开吗?” 狮子刘说:“我欠你钱么?” 玉逍遥摇了摇头,道:“不欠。” 狮子刘说:“那我走不走与你有什么关系?” 玉逍遥从怀里抽出了那沓银票,笑道:“因为我刚好想与你单独赌一局。” 狮子刘看到银票,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赌什么?”他问。 玉逍遥道:“用这些银票,赌你的一句话。” “一句话?”狮子刘奇道。 “不错。”玉逍遥说,“你赢了,这些银票就是你的了,你输了,我只要你的一句话。” “哼哼。”狮子刘冷笑一声,“你是想问徐烟烟的下落吧,休想!” 玉逍遥道:“那除了这句话呢?” 狮子刘迟疑了,他看着玉逍遥手里的银票,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既然这样。”玉逍遥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只能去找别人赌了。阁下要是想走的话,那就走吧。” 狮子刘咬了咬牙,道:“好,我跟你赌!但是,有关徐烟烟的事,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好。”玉逍遥笑了,“一言为定!” 赌大小是最简单,最基本的一种赌法,三个骰子掷下去,朝上的点数加起来超过九就算大,没超过就是小。 玉逍遥拿起骰子和骰盅,说:“既然我只要你的一句话,那我们就一局定输赢,如何?” “好,痛快!”狮子刘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银票,问道:“你赌多少?” 玉逍遥把手里的银票拍在了桌子上,道:“整整五千两,不多不少。” 狮子刘的红着眼盯着桌子上的银票,咽了口口水,道:“那就开始吧。” 骰子在骰盅里面咕噜噜滚做一团,玉逍遥盯着狮子刘,狮子刘却在盯着他手里的骰盅。 玉逍遥忽然想起了柳君逸,那个把自己的一生赌了进去,把自己从柳家大公子赌成了阶下囚的柳君逸,他在赌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狮子刘的这般模样? 他又想起了江渔火说的那番话,江渔火说:“狮子刘视财如命,又好赌成性,只要你拿出大把的银子跟他赌,他就一定不会拒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来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玉逍遥将骰盅盖在桌子上,问道:“大还是小?” 狮子刘自信满满的说:“小!” 玉逍遥知道,像狮子刘这种赌徒,已经能从骰子在骰盅中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大小,所以他说小,那就一定是小。 玉逍遥微微一笑,伸手去揭骰盅。 狮子刘的眼睛立马盯住了玉逍遥的手。 江湖上有许多手法可以暗中操纵骰子的转动,这个狮子刘自然也知道,所以他盯紧了玉逍遥的手,只要玉逍遥一出千,他马上就能发现。 但是玉逍遥却始终没有动静,他轻轻揭开了骰盅,三粒骰子朝上的点数分别是二、二、三,七点小。 玉逍遥微笑着把手边的银票推给了狮子刘,说:“真可惜,你赢了。” 狮子刘心底虽然还有些怀疑,但他那赌徒的本能却已在他想清楚之前,就将桌子上的银票收进了自己怀里。 “不对!”当他把银子放进怀里以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玉逍遥道:“我说了,我想赌你的一句话,就是这样。” “什么话?”狮子刘问。 玉逍遥问:“你肯告诉我?” 狮子刘说:“我只想知道你想问什么。”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为什么要说?”玉逍遥冲他眨了眨眼睛,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好像刚刚把五千两银子输出去的不是他一样。 狮子刘捂着怀里的银票,望着玉逍遥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呆在了原地。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七章 可爱混蛋 那个女侍还跟在玉逍遥身边,赌坊的规矩就是,客人不走,她们就不能离开半步。 “你这就要走?”女侍问道。 玉逍遥拍了拍身上,说:“如果再赌下去,我就只剩身上的这件衣服可以赌了,可惜的是,就算把这件衣服当了,也当不了几两银子,而且到时候,我恐怕就得光着屁股回去了。” 女侍捂着嘴轻轻的笑了起来,她说:“像您这样的公子,若是光着屁股回去,一定会有不少大姑娘盯着你看。” 玉逍遥也笑了,他说:“若是我再年轻个五六岁,只怕看得人会更多。” 女侍笑完乐,又眨了眨眼,说:“您跟那位客人有仇么?” 玉逍遥奇道:“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女侍轻轻瞟了他一眼,说:“我可不是个呆子。” 玉逍遥轻轻叹了口气,说:“确实,像你这样聪明的姑娘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女侍轻轻低下头去,强颜笑道:“若我不在这里,只怕会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公子会难过的。” 玉逍遥心中一动,他又想起了苏青,苏青岂非也和眼前的这个姑娘一样,误入风尘,身不由己。 他说:“我说谎了。” “什么?”女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玉逍遥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张银票,说:“其实我这里还剩下一张银票,不过不多,只有一百两而已。” “最后一张了么?”女侍问。 玉逍遥点了点头,说:“最后一张了。” 实际上,他刚才输出去的五千两都是江渔火给他的,他身上只有这一百两了。 女侍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她的手很暖。 “既然是最后一张了,就不要拿来赌了。”女侍说。 玉逍遥有些愕然的看着她,似是不相信自己刚听到的话。 女侍看着他的表情,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又说:“其实一般我会想办法让你把这一百两花掉的。” 玉逍遥问道:“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呢?” 女侍说:“就当是你刚才那句夸奖的回报吧。” 玉逍遥笑了笑,把银票塞进了她手里,说:“我还想请你帮个忙,这些,就当做是报酬吧。” 女侍握紧了手里的银票,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道:“公子请讲。” 玉逍遥说:“带我去走后门。” 像这种地下赌坊,一般都会有一个后门,好方便那些来路不明的客人偷偷离开,这家赌坊也不例外。 女侍把他带到了后堂,对守在一扇门口的两个大汉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大汉上下打量了玉逍遥几眼,闪身让开了门口。 玉逍遥走到门口,却感觉后面有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他回头看去,那个女侍也在看着他。 “我叫晓晓,拂晓的晓。”她说。 玉逍遥笑了,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说:“我叫玉逍遥。” 他在进去的时候已经决定了不做一个多情的混蛋,不要再给这个叫晓晓的姑娘一份缥缈的希望,但当他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在晓晓的心里留下了一笔。 他明白先是的残酷,也知道给别人一份虚无的希望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但我们又怎么能怪他呢,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毕竟玉逍遥就是玉逍遥,他本来就是一个多情的浪子。 他不喜欢看到别人受苦,也不喜欢看到别人难过,他虽然时常装出一份十分混蛋的样子来,但他的心底却柔软的像是天鹅绒的枕头。 所以当他看到别人受苦难过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帮助别人,虽然他经常因为这样做而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虽然他也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但当见到别人有麻烦的时候,他还是会一面骂着自己是个笨蛋,一面出手相助。 所以有些时候他就是个混蛋,但却一定是最可爱的那个混蛋。 从后门走出来,是一处逼仄的小巷。 玉逍遥伸了个懒腰,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阵杀气袭来。 他猛然转过身去,双手一拍,一把剑已被他夹在了手里。 江渔火放开了手里的剑柄,说:“我本来以为能唬到你的。” 玉逍遥笑了笑,把剑丢还给他,说:“狮子刘已经上钩了。” 江渔火道:“很好。” 玉逍遥却忽然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 “你说。”江渔火的心情显然很好。 玉逍遥说:“你是怎么知道狮子刘一定会在这里的?” 江渔火说:“这就是身在公门的好处,你总能找到一些愿意把消息卖给你的人。” 玉逍遥点了点头,问:“那接下来呢?” 江渔火说:“接下来,我们去看一场好戏!” 玉逍遥怎么也想不到,江渔火说的好戏竟然会是在六扇门内。江渔火带着他大摇大摆的从大门里走了进来,直接来到了后院的一间书房里。 “这是什么地方?”玉逍遥问。 江渔火说:“这里原本是济南府的捕头办公的地方,现在则是六扇门总捕头魏长空,哦,不,是花六郎的临时办公地点。” 玉逍遥一愣,道:“所以我们是把自己装进盘子里送到别人的餐桌上了么?” 江渔火微微一笑,说:“别急,谁把谁装进盘子里还不一定呢。” 他们等了没一会儿,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有三个人。 门被推开了,花六郎当先走了进来,齐先生和狮子刘就跟在他的后面,如今徐三鹰已经死了,虽然还没有找到红黑账,但他们至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了。 花六郎的表情很平静,好像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在这里;齐先生也只是微微一惊,看到花六郎没有表示,他也没有说话。 狮子刘却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玉逍遥,脸上的表情比见了鬼还可怕。 玉逍遥还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老朋友,又见面了。” 狮子刘忽然一跺脚,整个人向后倒掠而去,他退的速度很快,几乎就在玉逍遥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院子里。 他的轻功虽然比玉逍遥要差些,却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了。 但他快,有人比他还快。 花六郎身形一晃,已到了狮子刘身前,还没等狮子刘反应过来,他已轻飘飘拍出了一掌。 这一刻,恐惧凝结在了狮子刘的脸上。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八章 当庭对峙 转眼间,狮子刘已倒在了地上。 玉逍遥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他和狮子刘交过手,也和齐先生有过短暂的交锋,这两人也许算得上一流的好手,但绝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以为花六郎的本事就算大一些,也应该和狮子刘他们两个相差无几。 但现在看来,花六郎刚才的那一掌,玉逍遥也没有自信能硬抗下来。 “大哥···饶命啊···”狮子刘跪在地上,他被刚才那一掌打的气血不通,似乎还断了两根肋骨,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花六郎放下手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问你,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是。”狮子刘有气无力的说。 花六郎问:“你刚才在哪里?” 狮子刘看了一眼站在花六郎身后的玉逍遥,低下头去,说:“在赌坊。” “在谁的赌坊?”花六郎又问。 “在德王的赌坊。”狮子刘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没法抵赖,因为玉逍遥输给他的五千两银票还在他的胸口躺着呢。 花六郎寒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去德王的赌坊?” 狮子刘说:“去赌钱。” 花六郎的声音更冷了,“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去德王的赌坊?!” 狮子刘咬着牙,梗着脖子道:“去赌钱!” 花六郎怒喝道:“我要你再说一遍,是去赌钱!?还是去见德王!?” 狮子刘还是那句话,“去赌钱!” “很好。”花六郎伸手扶住了狮子刘的肩膀,“很好。” 他用力一扯,狮子刘的一只肩膀咔嚓一声脱了臼,狮子刘闷哼一声,额头已见了汗。 “你是不是早就投靠了德王了?”花六郎问。 狮子刘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有···” 又是咔嚓一声,狮子刘的另一只肩膀也被卸了下来,他脸色苍白的已如纸一般。 花六郎又问:“红黑账是不是被你交给了德王?”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狮子刘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依然咬紧了牙关,“大哥···我···我没有···” 花六郎冷笑:“你没有?你没有?!” 他站起身来,一脚将狮子刘踹的飞出了三丈远,正撞在院中的一根柱子上,狮子刘顺着柱子委顿下来,躺在了地上。 “济南府有那么多赌坊你不去,偏偏要去德王的赌坊?”花六郎慢悠悠的迈着步子朝狮子刘走了过去,“怎么,你当我不知道德王悬赏五十万两求购红黑账么?” 狮子刘一张口,一口鲜血从嘴角泛了出来,“大哥···我错了···我···我不该···” 花六郎已走到了狮子刘的面前,他俯下身去,单手掐着狮子刘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你不该?你确实不该。老三。” 齐先生走上前两步,“大哥···” 花六郎冷冷的注视着狮子刘的眼睛,口中问道:“老三,兄弟叛我兄弟者,该如何?” “大哥···”齐先生还想在说两句。 “该如何?!”花六郎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 齐先生低下了头,说:“必杀之。” “大哥···饶命···”狮子刘涨红了脸,双脚不住地扑腾着,“饶命···” 花六郎说:“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说出红黑账在哪里来。” “我···我不···知道···”狮子刘断断续续的说。 花六郎冷哼一声,随手将狮子刘扔在了地上。 狮子刘趴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把气喘匀。 “站起来。”花六郎冷冷的道。 狮子刘依言站了起来。 花六郎说:“你我三十年的兄弟,我信你。” 狮子刘长长舒了一口气,道:“谢谢大哥。” 花六郎又说:“但你不该玩弄我对你的信任。” “大哥!”狮子刘的脸色变了。 花六郎回头看了一眼这边,江渔火整了整衣襟,从玉逍遥身边施施然走了过去。 “小人!”狮子刘对江渔火怒目而视,“大哥,你别忘了,这小子昨晚还试图挑拨我们呢!” “我确实是在离间你们没错。”江渔火笑道,“但是如果你没有反叛之心,我又哪里来的挑拨的由头呢。” 狮子刘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渔火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我一早就知道了你跟德王之间的交易——关于红黑账的交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因为我买通了一个人,胡一!” 见狮子刘不说话,江渔火继续说了下去,“我当初买通胡一,只是想借他来监视你,没想到你却用他来和德王联络,所以,我只花了五十两银子,就买到了这个消息。” 狮子刘的脸色铁青,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早用目光把江渔火杀死一万遍了。 看到他的目光,江渔火却很愉快,于是他说的也就更愉快了,“所以我就想到了离间你们的这个主意,我知道,如果你拿到了红黑账,一定会藏起来,偷偷交给德王,好自己独吞那笔赏银,所以我安排了黑虎泉畔的那场会面,为的就是当着他们两个的面把红黑账交给你!” 狮子刘大声道:“可是那本红黑账是假的!” “不!”江渔火说:“我给你的红黑账是真的,你拿给他们看得红黑账才是假的!” “你胡说!”狮子刘怒道。 江渔火转过身去,对花六郎说:“我既然要离间你们,又怎么会拿出一本假账本来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花六郎冷冷的道:“没错。” “所以,”江渔火又看向狮子刘,“你用假的账本骗过了他们两个,却偷偷把真的账本拿去,卖给了德王,对不对?” 狮子刘道:“你血口喷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的账本!” “没有么?”江渔火说,“如果真账本不在德王那里,我们今天去找德王又是为了什么?嗯?!如果你和德王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交易,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德王的赌坊里?” “你···你···”狮子刘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渔火又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把账本交给德王,至少德王说你没有把账本交给他。” 他在狮子刘面前蹲了下来,缓缓说道:“花大人,哦,不,是魏大人,要的只是红黑账而已,你只要说出了红黑账的下落,或许可以不用死。” 狮子刘眼睛一亮,他看向江渔火,发现江渔火也在笑着看着他。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七十九章 尔虞我诈 玉逍遥看着侃侃而谈的江渔火,一时有些恍惚。 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年轻,也是这么自信。 “我说···我说···”狮子刘垂下了头,“红黑账···确实在德王手上。” 江渔火微微一笑,走回了玉逍遥身边。 花六郎长出了一口气,他拍了拍狮子刘的肩膀,说道:“你毕竟还是我的兄弟。” 狮子刘连连点头。 “但是。”花六郎语气一转,“规矩,就是规矩。” 语毕,他一掌拍在了狮子刘的胸口。 “大哥!”齐先生不由得上前迈出了一步。 花六郎松开了手,任凭狮子刘的尸体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玉逍遥更加吃惊了,因为他发现,花六郎刚才拍出的那一掌,竟然是以凶狠毒辣而闻名,在十大魔功中排名第五的摧心掌! 玉逍遥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这很多人里就有以摧心掌闻名天下的小须弥宫宫主颜清云,但现在看来,颜清云的摧心掌只怕还比不上花六郎的这一掌。 一掌摧心,一招毙命,花六郎的这一掌已经登峰造极了。 但好在,他暂时不用头疼花六郎这个问题了,因为花六郎接下来一定会去找德王的麻烦。 花六郎在意的不仅仅是那五十万两,他更在意红黑账上有关他的记录,不管是谁,只要拿到了这些记录,就等于捏住了他的七寸。 所以他决不能让红黑账落在别人的手里。 所以玉逍遥现在和江渔火坐在了一辆马车上,和他们坐在一辆车里的还有刚被花六郎放了的徐烟烟。 徐烟烟虽然还有些发抖,但已经慢慢镇定下来了,她镇定下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计划如何?” 江渔火说:“成功了三分之一了,刘不易已经死了。” 徐烟烟默默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了江渔火的怀里。 “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这一切?”玉逍遥不可思议的看着江渔火。 江渔火点了点头,道:“不错。” 玉逍遥奇道:“那你怎么知道狮子刘一定会将红黑账交给德王?” 江渔火说:“第一,我曾经告诉过你,狮子刘是一个视财如命的人,他如果拿到了真的红黑账,一定会偷偷交给德王,好独吞这笔钱。” “如果?”玉逍遥不解的看着江渔火。 江渔火微微一笑,道:“这是这个计划里最绝妙的部分,因为狮子刘拿到的账本,的确是假的。” 玉逍遥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既然狮子刘拿到的是假的账本,那不管他会不会把账本交给德王,花六郎他们看到的都会是一个假账本。” 江渔火说:“不错,如果我直接告诉花六郎,说狮子刘被德王收买了,花六郎一定不会相信,反而会打草惊蛇。” 玉逍遥道:“所以那第一次离间计是假,因为你料到狮子刘一定会有对策,也猜到以花六郎的老谋深算,不会这么轻易上当。” 江渔火笑道:“第一次离间计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只是为了在花六郎的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然后我们去找德王,也就是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血狮主人,花六郎当然会派人监视我们,他也一定会以为我是去找德王索要红黑账了!” “等一下。”玉逍遥皱起了眉头,“如果德王是血狮主人的话,他既然已经找了花六郎等人去找红黑账,为什么又要单独收买狮子刘呢?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江渔火道:“据我所知,德王掌控了济南府的地下世界,那么红黑账里应该也有关于他的记录,他怕以花六郎的城府,很可能会将红黑账据为己有,甚至反过来要挟他,所以才做了两手准备。”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也算合情合理,毕竟他们不是德王,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德王的想法。 江渔火道:“无论如何,只要花六郎相信我们去找了德王,再加上狮子刘本来就被德王收买了,这两件事一结合,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玉逍遥说:“所以当你知道狮子刘去了德王的赌坊的时候,你才要我过去,就是为了要我在花六郎面前证明狮子刘和德王之间有着联系?” 江渔火道:“所以我才要你故意输银子给狮子刘,这叫人证物证俱在,他想抵赖都不行。” 玉逍遥说:“既然红黑账不在德王那里,那狮子刘为什么要说谎呢?” 江渔火说:“因为他想活,我向他暗示,花六郎只想知道红黑账的下落,并不一定会要他的命。” 玉逍遥恍然大悟:“所以他只能说红黑账在德王手里,想着把花六郎的注意力转移到德王身上去。” 江渔火说:“但花六郎还是把他杀了,倒省了我的麻烦。” 玉逍遥叹道:“这确实是一个绝妙的计划!” 江渔火自豪的说:“更绝妙的是,现在花六郎一定会去找德王的麻烦,要德王把红黑账交出来。” 玉逍遥说:“但是真正的红黑账根本不在德王手里,所以德王一定拿不出来。” 江渔火说:“没错,所以他们一定会打起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我们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可惜,你的计划虽好,却忽略了三点。” 江渔火坐直了身子,紧张的问道:“哪三点?” 玉逍遥说:“第一点,你收买了胡一,却没料到胡一会因此被杀;第二点,你成功的挑拨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会害的徐烟烟被抓,徐叔惨死;第三点,你确实把花六郎的目光吸引到了德王的身上,却没有想到这会把魏雨兰置于危险之中。” 玉逍遥每说一点,江渔火的脸色就会黯淡一份,等玉逍遥说完了这三点,江渔火的脸像是刚吃完了一个榴莲——连壳吞下去的那种吃法。 “这些都是我的错。”江渔火说,“我确实没有料到这些危险,我···” 他低下头去,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八十章 德王之约 玉逍遥从徐府走出来的时候,严寒就等在大门口了。 江渔火在陪着徐烟烟,玉逍遥的那一番话让他很不好受,但他也知道,玉逍遥并没有说错。 有时候,最伤人的反而是真话。 所以玉逍遥将他们两个留在了房中,他要去德王府走一圈,他现在有些担心铁秋痕,还有魏雨兰。 他一出徐府的大门,就发现严寒已经等在外面了,严寒的身后还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一辆有着王府记号的马车。 “玉公子。”严寒很有礼貌的上前打了个招呼。 看到严寒,玉逍遥不由得楞了一下。 是铁秋痕被抓住了么?还是出了什么新的状况? “严总管。”心里这样想着,玉逍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但严寒却只字未提铁秋痕的事,只说:“玉公子,我们家王爷已在湖山楼上备好了酒菜,恭候您的大驾。” 玉逍遥淡淡地道:“我若不想去呢?” 严寒说:“那也无妨。” “无妨?”玉逍遥乐了。 严寒说:“王爷说了,你若是朋友,自然会去。” 玉逍遥说:“我若不去,那就不是王爷的朋友了,是么?” 严寒说:“既然不是朋友,那也没必要去了。” 玉逍遥笑了,他说:“好,我去。” 他说:“多一个朋友,自然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于是他坐上了那辆马车。 王府的马车,自然比徐府的马车要舒服,但是,坐在他对面的这人,却让他一点都不舒服。 严寒冷着一张脸,那神色跟之前他们在王府见面时简直判若云泥。 跟这样一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玉逍遥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 于是他打算说几句话,哪怕是几句废话,也比这样枯坐着好受。 他说:“我很好奇。” 严寒看了他一眼,说:“好奇什么?” 玉逍遥道:“昔日的江洋大盗断山虎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王府的管家了呢?” 严寒说:“我欠王爷一条命。” 玉逍遥说:“据说你还有个哥哥,叫翻山虎严烈,怎么不见他呢?” 严寒冷冷的道:“我想你肯定见过他。” “有吗?”玉逍遥奇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严寒说:“因为他改了姓,现在他叫徐烈,生前曾是徐府的管家。” “徐叔!”玉逍遥失声道,“他是你哥哥?!” 严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来,道:“你没想到吧,昔日的严氏双虎竟双双变成了别人家的总管,很好笑吧。” 玉逍遥却笑不出来,他沉吟道:“你和你哥哥,一个侍奉德王,一个侍奉徐三鹰,德王和徐三鹰,他们的关系很好么?” 严寒只说了四个字:“莫逆之交。” 玉逍遥看着严寒,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他还想再问,严寒却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最好把问题留给王爷。”他说完这句话,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玉逍遥。 玉逍遥只得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严寒的话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要说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湖山楼算得上是济南府的第一高楼,据说天气晴朗的时候,登上湖山楼的楼顶,向北可以纵观大明湖全貌,向南则可以一览千佛山的景色,故称湖山楼。 德王地位崇高,他设的酒宴,自然就在湖山楼的最顶楼。 湖山楼是济南府最好的酒楼,但这酒楼的楼顶,却异常的简朴,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一个人而已。 这个人自然就是德王。 德王见到他,脸上不喜也不怒,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坐。” 于是玉逍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德王却不看他,只是盯着他身后的千佛山,愣愣的出神。 良久,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我和老徐常常来这里喝酒聊天,一转眼,他人已不再了,世事变幻,沧海桑田,无外乎此啊。” 玉逍遥说:“生死之事,是天道轮回。天道不变,变得只有人心而已。” 德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道:“是啊,天道不变,变得只有人心罢了。就像老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杀伐果断的狠角儿,老了之后,最喜欢的事却是养养花,喝喝茶,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影子。” 玉逍遥说:“那你为什么还要下手害他?” 德王睁大了眼睛,忽然笑了起来,“这就是你听到的么?是我杀了老徐?” “难道不是么?”玉逍遥说。 德王说:“你说呢?” 玉逍遥说:“我原来是这么以为的。” “那现在呢?”德王问。 玉逍遥说:“现在,我没有那么确定了。” 德王又问:“那你原来为什么觉得会是我呢?” 玉逍遥说:“一开始,我也不敢肯定,但是当江渔火拿出那只血玉狮子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的眼神,虽然你隐藏的很好,但我能看得出来,你和那只血玉狮子之间,确实有着某些联系。” “你很聪明。”德王说,“但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确实认得那只血玉狮子,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楼梯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是谁!”严寒身形一闪,已挡在了楼梯口。 楼下传来一个玉逍遥很是耳熟的声音。 “六扇门总捕头魏长空,特来拜见王爷!” 玉逍遥心中暗道,来得好快! 德王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摆了摆手,沉声道:“上来吧。” 花六郎负着双手,施施然从楼下走了上来。 德王说:“魏老总今日到此,所为何事啊?” 花六郎笑道:“听说今日德王在湖山楼头宴请宾客,下官特意送来美酒佳人,聊以助兴。” 他拍了怕手,果然从楼下走上来七个人,两个俊俏的后生走在前面,抬着一个大大的酒缸,后面跟着五个如天仙一般的美人,身穿锦绣长裙,衣袂飘飘,似是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德王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沉声喝道:“姓魏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六郎淡淡地道:“下官专程找来了天魔七杀来助兴,王爷您又何必生气呢。” 仓啷一声,严寒已拔出了腰间的刀来。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八十一章 湖山楼头 天魔七杀,是江湖上新近崛起的一个杀手组织,虽然出现的时间不长,但是已经有很多成名已久的武林人士栽在了他们手上。 而他们面前的这两男五女正好是七个人。 德王此刻稳坐如泰山,面上虽有愤怒之情,却毫无畏惧之色。 “姓魏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六郎哈哈大笑:“王爷,你我之间就不用绕弯子了吧,红黑账在哪里?” 就在玉逍遥以为德王会勃然变色的时候,德王却冷笑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册子,说:“就在本王这里,你有胆量过来拿么?” “很好。”花六郎满意的点点头,“我请王爷喝酒!” 话一落地,两个抬着酒缸的年轻人忽然一抬手,把酒缸扔在了半空中,两个人扎马下腰,各拍出一掌,击在了酒缸上,那酒缸在半空之中,滴溜溜转着向德王飞去。 “好胆!”候在一旁的严寒大怒,飞身上前,一掌拍在了酒缸上,只听啵一声,诺大的酒缸被他一掌拍碎了,破碎的陶片和缸中的酒水如同开花一般四溅开来。 随着这酒水一同飞出的,还有一个人,一把刀。 谁也没有想到酒缸里面还能藏着人。 严寒当然也没想到。 所以当那一刀劈来的时候,他才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刀。 但是已经太晚了。 刀光如惊鸿一闪,酒水落地,已变成了花瓣一般的殷红。 严寒甚至连刀都还没拔出来。 玉逍遥看清了从酒缸里跳出来的那人,不由又吃了一惊。 这人居然是齐先生! 齐先生收起了刀,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轻轻擦去了脸上的血痕,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腐儒。 但见识了那惊鸿般的一刀后,没有人还会觉得他是一个穷酸书生。 “秋风刀客齐峰!”德王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惊讶。 齐先生终于擦净了脸上的血渍,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吟道:“明湖西畔问垂柳,我刀孰与秋风烈。秋风刀客这个名号,今日算是重出江湖了。” 德王阴沉着脸,说:“你既然已经归隐,又何必再回来呢?” 齐先生笑道:“做一个情报贩子,一个教书先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又笑着冲玉逍遥点了点头,说:“老朋友,又见面了。” 玉逍遥苦笑:“我们还是朋友?” 齐先生道:“当然,不管是教书的齐先生,还是秋风刀客齐峰,都是你玉逍遥的朋友。” 玉逍遥站起身来,道:“你这是想让我不要插手这里的事么?” 齐先生说:“这里本来就没你什么事,不是么?” 玉逍遥说:“我若是不肯走呢?” 齐先生说:“那我齐某人今天只好少一个朋友了。” 花六郎已让开了楼梯口的道路,沉声说道:“请吧。” 玉逍遥轻轻摇了摇头,道:“可惜,王爷手里的账本,我也想要。” 花六郎说:“那就是不走了?”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不走了。” 德王也站了起来,站到了玉逍遥的身边。 “我若是死了,保管好这账本。”德王说着,把账本递到了他手里。 玉逍遥愕然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又在耍什么把戏。 德王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小心铁秋痕。” 玉逍遥手里拿着账本,一时愣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这一瞬间,德王已经冲了出去,嘴中大笑道:“齐峰,接我一拳!” 齐先生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见他冲过来,把刀一亮,一招力劈华山朝着德王劈了下去。 花六郎却不去看他们,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玉逍遥手上的账本,“玉公子,你是自己把账本送过来,还是我自己去拿?” 玉逍遥把账本揣进了自己怀里,笑道:“你若有本事,尽管来抢好了。” 花六郎冷哼一声,道:“天魔七杀!” 那七个年轻人应了一声,七个身影朝玉逍遥飞扑过来。 十条流云长袖,还有两把快剑,一瞬之间,已笼罩了玉逍遥身上十二处大穴。 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都不是很高,但是七个人联手,正好弥补了互相之间的弱点,而且,一个人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而他们七个人,却有十四只手,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十四只手了。 但他们忘了,玉逍遥的这两只手又岂是普通的手可以比拟的! 曾经有人说过,玉逍遥的两只手,比得上别人的一百只手,这虽然有些夸张,但区区十四只手,玉逍遥还没有放在眼里。 这两只手已经出手了。 于是,那十条配合的无比精妙的流云长袖忽然间就缠绕在了一起,还没等那五名少女惊呼出声,那两个少年手里的两把快剑就已经将这十条纠缠在一起的长袖一斩三截了。 七个人一击未中,抽身就撤。 但是玉逍遥的一双手还在。 他双手闪出一片虚影,转眼间已点住了这七人的穴道。 于是湖山楼的顶楼中响起了一连串的倒地声。 然后那些被斩断的流云长袖才如落花一般,悠悠然落下,盖在了那七人的身上。 一瞬之间,胜负已分。 而另外一边,德王用一双拳头迎战齐先生,竟然还隐隐占了上风。 “玉逍遥不愧是玉逍遥。”花六郎叹道,“我花费了数年心血培养出来的顶尖杀手,在你手下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 “那你为何不自己来试试。”玉逍遥看着他道。 “很好。”花六郎说。 他忽然出手,目标却不是玉逍遥,而是离他更近的,和齐先生激战正酣的德王! 德王一瞬间就察觉到了花六郎的偷袭,他想抽身而退,齐先生却忽然加紧了攻势,德王若是要躲开花六郎的偷袭,免不了就要伤在齐先生的刀下。 就在他欲退不能的这一瞬,花六郎一掌落下,正拍在了他的后心上。 德王脚下一个踉跄,齐先生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下确实出乎了玉逍遥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红黑账在自己手上,花六郎一定会冲着他来,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切已成了定局,德王已经落在了花六郎的手中。 花六郎笑道:“好了,王爷,现在,把真正的红黑账拿出来吧!”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第八十二章 兄弟阋墙 花六郎笑得很开心,玉逍遥却愣住了。 德王拿手一指玉逍遥,说“本王手里只有一本红账,现在就在他手里。” 花六郎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德王说“你以为这是玩笑?” 花六郎说“你会蠢到把真的红账交给一个陌生人?我觉得不像。” 德王笑了,他说“老徐把账本交给本王的时候,曾经说过几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其中之一就是玉逍遥。” 玉逍遥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实际上,他不仅没有和徐三鹰打过交道,在这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和六扇门打过交道,那徐三鹰为什么会信任一个没有见过面的自己呢? 花六郎目光灼灼,却已经有些笑不出来了。 “账本是徐三鹰给你的?”他沉着脸问。 德王冷笑道“是老徐死之前交给我的。” “不可能!”花六郎说,“你既然有了一本红账,为什么还要高价悬赏红黑账?!” 德王说“我在济南府势力这么大,如果我不放话出来的话,你们岂不是要找上我了。” 这下,不仅花六郎的脸色难看,齐先生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毕竟当初,花六郎以为是狮子刘把账本卖给了德王,这才痛下杀手。 德王继续说道“你们当初就应该直接下杀手的,而不是用那种鬼鬼祟祟的手段,要不是你们搞的那些手段,老徐也不会察觉你们的阴谋,这本红账也到不了本王的手上。” 花六郎说不出话来,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一双阴鸷的眼睛却紧紧盯住了玉逍遥。 德王说“你既然已经知道账本在谁的手上了,还不快放了本王!” 花六郎冷笑道“放了你,放了你好让你跟我作对么?” 德王怒道“私杀皇亲国戚,形同造反,你敢么!” “为什么不敢?”花六郎理所应当的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背后的那人是谁,就应该知道,对他来讲,要杀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王爷,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德王的脸色刹那间变的苍白,“我可以告诉你黑账在哪里。”他说。 “不必了。”花六郎笑道,“既然知道了红账在你这里,那我差不多能猜到黑账会在哪里。” “你不能杀我!”德王高声喊道。 花六郎直直的盯着玉逍遥,轻轻的挥了挥手,说“杀了他。” 齐先生手中刀光一闪,这个刚才还威风八面的王爷就倒在了地上。 他那个想要告诉玉逍遥却没有说出口的秘密,也随着他的死永远的隐藏起来了。 “现在,”花六郎看着玉逍遥,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玉逍遥道“怎么,你还等着我给你送过去么?” 花六郎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好!” 好字刚一出口,他整个人已如鹰一般飞扑上来,摧心掌施展开来,朝玉逍遥胸口拍去。 花六郎一动,齐先生也跟着动了,他手中的刀舞出了一片刀光,还未及身,已经寒气逼人。 虽然还未交上手,但是两个人带给他的压力要远远超过已经瘫在地上的天魔七杀。 掌风刀光已至身前,玉逍遥忽然一侧身,手指在齐先生的刀身上轻轻一弹,整个人已向一旁掠开,堪堪躲开了花六郎的一掌。 齐先生手中的刀被玉逍遥一弹,控制不住的向花六郎荡了过去。花六郎身形一矮,使出了一招铁板桥,硬生生躲过了齐先生手中的刀锋,继续向闪在一旁的玉逍遥追去。 玉逍遥一闪之间,已到了栏杆边,再往后,就是离地七八丈高的边缘了。 这种高度,就算是以玉逍遥的轻功,摔下去也是有死无生。 所以,他已无路可退。 但他也无需再退。 花六郎闪过了齐先生,虽然拉近了与他的距离,但是也挡在了他和齐先生的中间,这也就意味着,玉逍遥暂时不需要同时对付两个高手了。 花六郎的摧心掌虽然可怕,但玉逍遥的逍遥游毕竟也是天下无双的功夫。 只是一个错身,两人瞬间已对了三十余掌,花六郎非但没有讨到好处,还被玉逍遥穿花寻柳的一掌印在了胸口,向后退出了三步。 “大哥,我来助你!”齐先生大喝一声,刀光如虹! 花六郎身体一震,手上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他往下看去,一截尖尖的刀刃从他的胸口刺了出来。 “呵···”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血沫就从嘴里溅了出来。 齐先生看着他,眼神冷的如冰一般。 “为···”花六郎张大了嘴,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为什么是么?”齐先生扶住了他的肩膀,咬牙切齿的道“二哥死的时候,心里也在想着和你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齐先生按着他的肩膀,把手中的刀从他体内抽了出来,鲜血顺着伤口流出,立马就染红了衣服,“因为我不想死。” “你连二哥都不放过,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放过我。” “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你到了下面,记得替我向二哥问好。” 他后面的话,花六郎已经听不见了。 花六郎倒在了地上,倒在了离德王不远的地上,两个仇人的血流淌着,渗透着,最后交融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你我来。 齐先生又拿出他的手帕来,轻轻擦拭着刀身,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 好想要将这几十年的兄弟情义一并擦去一样。 玉逍遥就这样站在那里,静静的看齐先生擦去刀上的血。 他忽然问道“刀上的血可以擦净,那心中的血呢?” 齐先生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的说“心中的血,可以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玉逍遥从怀里掏出那本红账来,说“这账本你还想要吗?” 齐先生苦笑一声,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留着吧,我要找的,不是这一本。” 红账上记录的是六扇门内部的的腐败与恶性,黑账上记录的才是江湖人士的各种秘密。 玉逍遥又问“就算你找到黑账,把它烧了,又能怎么样?那就可以抹杀你的过去么?” “不,”齐先生说,“但是那可以让我重新活一次。” 玉逍遥问“这次你要怎么活?” 齐先生笑了笑,说“换个地方,继续做个教书先生。” 玉逍遥默然良久,轻轻道“那祝你好运。” “谢谢。”齐先生笑了。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一截短短的剑尖,从他的喉咙处,悄无声息的伸了出来。 第八十三章 泛舟明湖 齐先生倒了下去。 直到他死,他都不知道是自己怎么死的。 在他倒下去的尸体边上,江渔火慢慢将手中的剑插回了剑鞘之中。 “你没事吧?”他问道。 玉逍遥默默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齐先生,齐先生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但却已失去了光彩。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江渔火,说自己很好么?顶楼上倒着四具尸体,风里都带着血腥气,这能算好么? 还有他的老朋友,那个既混蛋又可爱的齐先生,他只想跟过去一刀两断,找个地方做一个真正的教书先生,了此残生。可是齐先生就倒在他面前,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还在盯着他。 这能算好么? 玉逍遥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怪罪江渔火,毕竟是花六郎、狮子刘和齐先生三人一起谋杀了徐三鹰,德王说出了这件事,花六郎也承认了这件事。江渔火为了复仇杀死了齐先生,玉逍遥也没有理由去指责他的不是。 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江渔火身边走过去,径自走下了楼梯。 “等一等。”江渔火从后面叫住了他,“德王有告诉你什么,或是交给你什么东西吗?” 玉逍遥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去,直视着江渔火的眼睛。 “没有。”他说。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去,走下了楼梯。 德王死前,曾对他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 “小心铁秋痕。” 铁秋痕说德王是血狮主人,德王却叫他小心铁秋痕。他隐隐能感觉到,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是德王的阴谋?还是铁秋痕的阴谋? 德王今天约他在这里见面,是想要告诉他什么?德王承认自己和血玉狮子之间确实有着联系,那又是什么联系?这本红帐是徐三鹰交给德王的,还是德王从徐三鹰那里抢来的?德王为什么又要把这本账本交给他? 玉逍遥脚下一顿,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德王把红帐交给了他,又要他小心铁秋痕,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就在他顿悟的这一会儿,江渔火已经赶了上来,“你要去哪儿?”他问。 玉逍遥说“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江渔火一愣,又问“去做什么?” 玉逍遥道“去找一个人。” 这句话不仅自相矛盾,而且毫无逻辑可言,如果他要去的地方没有人,他又怎么去找人呢? 江渔火说“德王已经死了,我要去找铁大哥,你要一起来吗?” 玉逍遥说“既然德王已经死了,那铁秋痕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去不去找,都是一样。” 江渔火点点头,说“希望如你所说。” 玉逍遥看着他,忽然道“这一切也在你的计划之中么?” “什么?”江渔火一愣。 “你知道我说什么。”玉逍遥说,“顶楼上死的那些人,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么?” 江渔火说“原本的计划不就是让他们鹬蚌相争么?” “可如果德王不是血狮主人呢?”玉逍遥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渔火愣住了。 玉逍遥说“你是怎么知道德王是血狮主人的?” 江渔火说“是铁秋痕铁大哥告诉我的,他亲自查出来的,还能有假?” 玉逍遥说“那如果铁秋痕说的是假话呢?” “我···我从未这么想过···”江渔火的声音越来越低,“铁大哥不会骗我的,不会的。” 玉逍遥叹息一声,道“要想知道真假,我们最好一起去问问铁秋痕。” 江渔火道“好,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还不行。”玉逍遥道,“你忘了,现在我要去那个没有人的地方了。” 他又回到了大明湖边,回到了那个租船的地方。 他昨天乘过的那艘小船还在,租船的那个小老头也还在,小老头看见他,凑上来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公子,要租船吗?” 玉逍遥说“不仅要租船,还要租一个划船的。” 小老头儿笑嘻嘻的道“船可以租,我的人,不租。” 玉逍遥看着他,说“给银子也不租?” 小老头儿说“给金子也不租。” 碰上这么一个做生意的,要是换了别人,只怕要气坏了,偏偏玉逍遥还能笑的出来,他不仅在笑,而且笑的很开心。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玉逍遥说。 小老头儿当然就是风离龙假扮的,玉逍遥看透了他的伪装,他不仅不生气,还很开心,“你这次是怎么看穿我的?”他问。 玉逍遥说“因为我昨天刚才他的船上抗下一具尸体来,他今天见了我,怎么还可能这么淡定?” 风离龙洋洋得意的道“原来你是这么看出来的,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消看一眼,就能看出真假来。” 玉逍遥抬起手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会划船吗?”他问。 风离龙义正言辞的道“不会!” 玉逍遥手中的船桨抵着岸边,将小船从岸边推了开来。清波荡漾,春风温柔,他们飘飘荡荡,向着湖心飘去。 这就是他说的没有人的地方,因为这艘小小的船上,除了他跟风离龙,确实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直到船离岸很远,玉逍遥才放下手中的桨,问道“如何?” 风离龙说“你猜的没错,确实是假的。” “你确定?”玉逍遥问。 风离龙傲然道“在这方面,我可是祖宗,既然我说了他是假的,他就一定是假的。” 玉逍遥轻轻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他笑着拍了拍风离龙的肩膀,“改天一定请你喝酒。” 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他去搞清楚。 他从怀里抽出了那本红帐来,放在腿上。 风离龙疑道“这是?” 玉逍遥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是什么,你也没有见过这个,明白么?” 风离龙笑道“又是你那些费脑筋的事情,那你看吧,我忙了一夜,现在要睡一会儿了。” 他就这样躺在船舱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玉逍遥翻开了手中的账本,随着他手指的翻动,一个黑暗的秘密,缓缓地浮出了水面。 第八十四章 重回密室 玉逍遥又回到了徐府。 徐烟烟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正站在院子里,痴痴的看着墙角盛开的迎春花。 玉逍遥走了过去,说“烟烟姑娘。” 徐烟烟恍然回过神来,她的眼圈通红,脸上依稀还有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 “玉公子。” “你还好吗?”玉逍遥问。 徐烟烟默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玉公子,多谢你了。” “为什么谢我?”玉逍遥问。 徐烟烟说“如果不是公子你,烟烟的大仇也不会这么快得报。” 玉逍遥说“你已知道了?” 徐烟烟点了点头,说“江哥哥刚刚回来跟我说了。” 玉逍遥道“那你就应该知道,你的仇人,没有一个是死在我的手上的。” 徐烟烟说“即便如此,公子还是做了许多事,烟烟在这里谢过了。” 玉逍遥一时有些恍惚,他还记得前两次见到徐烟烟的时候,她是那么冷漠,那么坚强,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仇恨两个字。 现在,她的仇人都已经死了,她也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现在站在玉逍遥面前的,才是那个真正的徐烟烟。 玉逍遥不愿再说这件事,他问“江渔火呢?” “我还以为他去找你了。”徐烟烟说。 玉逍遥摇了摇头,说“我和他在湖山楼分开之后,还没有见到他。” 徐烟烟想了想,说“那他应该是去铁大哥府上了,他说他很担心雨兰姐。” “我知道了,谢谢。”玉逍遥说。 他走出去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德王,和令尊,关系很好么?”玉逍遥问。 徐烟烟点了点头,说“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他···”她说不下去了,两行眼泪又流了下来。 不管她再如何伪装坚强,她都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玉逍遥又来到了铁府,那扇朱红色的小门依旧,宅子里也依旧空荡寂然,如同一座鬼宅。 他在宅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昨天夜里,薛情不见了,铁秋痕也不在,就连江渔火都不在这里。 于是他直接打开了密道,顺着那条阶梯走了下去。 他走到了那间小小的门房里,上一次,这里只有两杯残酒。这一次,却有三个人正在等着他。 牛头的判官笔已经拿在了手里;白无常手里的铁索悠悠的晃动着,发出哗哗的声响;黑无常斜着眼睛看着他,把手里的铁算盘拨的哗哗响。 玉逍遥看着这三人,笑道“四君子怎么变成三君子了?” “你不应该在这里。”牛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玉逍遥说“可是我已经在了。” 牛头举起了手中的判官笔,说道“那我只好请你出去了。” 玉逍遥说“若是我不肯出去呢?” 牛头看着手中的判官笔,幽幽道“那就只好请你去死了!” 话音未落,判官笔已如利箭般激射而来,一股劲风直打玉逍遥身上的两处死穴,黑无常将算盘一拨,那追魂夺魄的声音在这小小的门房里回响起来,白无常的手一抖,那铁链如鞭子一般向玉逍遥打去。 刹那间,三个人已施展出了杀招。 “隔空打穴?”在这间不容发的瞬息,玉逍遥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有意思。” 他说了七个字,在他说到第三个字的时候,他已捉住了白无常手中的铁索,第一句话说完,他身子一侧,在间不容发的瞬息躲过了牛头手中的判官笔,说到第六个字的时候,白无常的铁索被他一扯一带,正击在了黑无常手中的铁算盘上。 七个字说完,白无常的铁索已到了他的手中,黑无常的铁算盘已被击成了七八段,铁铸的算珠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怎么会!”黑无常惊呼一声,“我的追魂音为什么对你没用?!” 玉逍遥微微一笑,从耳朵里掏出了两个小小的棉球来,“因为我听不到,所以当然没有了。” “那你刚才怎么能听到我们讲话?”白无常疑道。 玉逍遥说“我并没有听到你们讲话,我只是看到你们讲话。”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说“我只不过恰巧会读唇语而已。” “哼!”牛头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 玉逍遥道“是雕虫小技,却很管用。” 牛头寒声道“你们两个,退后。” 黑白无常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依言退到了牛头身后。 玉逍遥晃了晃手中的铁链,道“看来只剩你和我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牛头问。 “来救人。”玉逍遥说。 牛头道“救谁?” 玉逍遥笑了,“当然是被你们困在这里的人。” 牛头说“你可知道这里的人都是些罪大恶极之徒,你要救他们?” 玉逍遥说“是,也不是。” 牛头问“怎么讲?” 玉逍遥说“我要救的人却是被关在里面,但却并非罪大恶极之徒。” 牛头默默的看着他,从那牛头面具后面露出的一双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你确定?”他问。 “确定什么?”玉逍遥说,“确定他不是罪大恶极之徒么?” 牛头说“不,你确定她在这里?” 玉逍遥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他看着牛头,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明白过来。 “我确定。”他说。 “很好。”牛头说完这句话,忽然转过身去,手中的两支判官笔如闪电一般,刺入了黑白无常的喉咙里。 黑白无常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明白,牛头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对他们痛下杀手。 他们不明白,玉逍遥却已明白了。 牛头伸出手去,摘下了头上的那个牛头面具。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找来。”手里拿着牛头面具的江渔火说。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牛头既然是你,那没有现身的马面,应该就是魏雨兰了吧?” “你怎么猜到的?”江渔火忍不住问道。 玉逍遥说“昨晚你们抓住我的时候,马面腰里挂着剑,但她却没有出剑,是因为我刚刚见识了她的剑法,她只要一出剑,我就会知道是她。而且,铁秋痕身边,剑法最厉害的就是魏雨兰了,如果马面不是她,我想不到会是谁。” 江渔火说“你说的很对,只可惜,你猜错了一点。” “哦?哪一点?” 江渔火说“铁秋痕身边,剑法最厉害的并不是魏雨兰。” “而是铁秋痕自己!” 第八十五章 水落石出 门打开了,那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自己小心。”江渔火说。 玉逍遥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来么?” 江渔火笑了笑,关上了他们之间的那扇门。 有了江渔火留给他的信息,他没有花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被关在铁笼中的魏雨兰。 魏雨兰此时也跟那些关在笼中的人一样,表情呆滞,两眼无神,似是根本没有看到玉逍遥的出现。 玉逍遥按照江渔火教的方法,有节奏的敲击着生铁的栏杆,随着他的敲击声响起,魏雨兰逐渐地回过神来。 她呆呆的看着玉逍遥,好半天,她轻轻笑了起来。 虽然被关在这阴暗的地下世界里,虽然被锁在铁笼之中,但这一切都没法掩盖她脸上美丽的微笑。 就像是腐烂的淤泥里开出的一朵红莲。 “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她眨了眨眼睛,说。 “如果我没有找到你呢?”玉逍遥说。 魏雨兰说“那你就不配成为我喜欢的那个男人。” 玉逍遥说“我还没有死。” 魏雨兰说“我知道。” 她的眼神清澈的像一汪清泉,现在,这清泉中,正缓缓的泛起了波澜。 玉逍遥伸出手去,拇指粗细的铁链在他那双神奇的双手面前不堪一击。 断裂的铁链落在了地上,锈迹斑驳的笼门被打开了。 那魏雨兰呢? 魏雨兰在玉逍遥的怀里。 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像是在寒冷的冬天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一样,在她拥抱住玉逍遥的那一刻,她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眼泪落下来,打湿了玉逍遥的肩膀。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几声掌声,铁秋痕从黑暗中走出来,走到了火光里。 “真是令人感动的一幕。”铁秋痕笑道,“你能找到这里来,真是了不起。” 魏雨兰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转过身去,带着满腔的愤怒,冷冷的看着那个做了她三年丈夫的男人。 玉逍遥淡淡的道“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看到了德王想让我看到的事情。” “哦?”铁秋痕问,“什么事?” 玉逍遥从怀里拿出了那本红账,说“这里面记录的事。” “哦。”铁秋痕淡淡的应了一声,说“看来我没有猜错,红黑账果然在德王手里。” 玉逍遥说“这里面写着,三年前,你因为滥用私刑,滥杀无辜,被刚上任的总捕头魏长空赶出了六扇门,所以,你的离开,根本不是因为发现了花六郎的阴谋,对不对?” 铁秋痕冷笑道“他根本没有资格赶我离开,我在六扇门这么多年,破了多少大案要案。那些死的人,他们根本就是罪有应得,我杀他们,不过是替天行道,他魏长空又怎么能说我是滥杀无辜呢!” 玉逍遥说“替天行道?还是满足你那通过折磨他人来取乐的变态欲望?” “你说什么!”铁秋痕怒道。 玉逍遥说“我说的难道不对么?你把活人下到油锅里炸了,这也算是替天行道么?” 铁秋痕说“传说中,地府会把罪人赶下油锅,让他们受热油炸身之苦,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么?” 玉逍遥摇了摇头,说“地府之说,本意是教人知道为恶的下场,以此来劝人向善。可是你呢,关在这地下的人,你会肯放他们走么?你会肯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么?!” “妇人之仁!”铁秋痕怒斥道,“这些人都是恶贯满盈之徒,放他们走?好让他们再去为祸么?你这想法简直跟六扇门里那些老古板如出一辙!他们做了恶,那他们就应该死,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玉逍遥说“所以你就把这个老古板抓了起来,关在了大牢里,又找来了花六郎来代替他,好让你能为所欲为?!” 铁秋痕冷笑“只可惜,我把他关了三年,整整三年,他却始终不肯说出红黑账的下落,若是红黑账在我手上,这三年里,江湖上不知会少多少败类!” 玉逍遥说“所以当你得知红黑账在徐三鹰手上的时候,你就找来了花六郎三人,故布疑阵恐吓徐三鹰,就是为了让他主动暴露红黑账的所在。” 铁秋痕说“他心里清楚自己难逃一死,他就一定会在死前把红黑账交给他信任的人,我本以为能趁机夺取,却没想到他安排的滴水不漏,我竟没能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把红黑账转交给别人的。直到我发现狮子刘手下的那个小子在偷偷的和德王往来,我才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是你杀了胡一?”玉逍遥道。 铁秋痕道“这小子嘴巴不是很严,你又正在追查他,所以我只能让他永远的闭嘴了。” 玉逍遥冷笑“所以,这也是你口中的正义么?” 铁秋痕淡淡的道“要成大事,自然要有牺牲。” 玉逍遥说“所以你怀疑狮子刘有问题,正巧我也在追查狮子刘,所以你干脆就让花六郎来误导我,让我替你去查狮子刘。” 铁秋痕道“但我没有想到江渔火居然敢横插一手,把你送去了魏长空身边。若不是我还用得到他,我早将他一剑杀了!” “你本来不就计划着事成之后就杀了我么,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江渔火轻盈的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 铁秋痕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一些,不过聪明的也有限。” “哦?”江渔火站到玉逍遥身边,说“怎么,你以为我们三个人联手,还奈何不了你么?” 铁秋痕轻轻抽出了腰间的剑,淡淡的说“你们大可以试试。” 玉逍遥看的出来,这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对自己剑法的自信,正如江渔火所说,这是一个强大而又可怕的敌人。 江渔火紧紧的盯着铁秋痕手中的剑,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没错,就算我们三个联手,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但是。”他微微一笑,说“谁说我们只有三个人了!” 他忽然从身后扯出一副铁算盘,拿在手中,轻轻一挥手,金铁交击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洞窟。 第八十六章 复仇之火 江渔火手里拿的算盘是黑无常的算盘,黑无常手里的算盘虽然已经碎了,但好在他的房间里还有一副备用的算盘。 江渔火用算盘敲击出了那奇异的节奏,算盘的声音很响很清脆,在这片洞窟里飘荡着,回响着。 铁秋痕已笑不出来了,他紧紧握紧了手中的剑。 然后是短暂又漫长的寂静。 黑暗里忽然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这是牢笼门被打开的声音。 这一声轻响只是一个开始,越来越多的吱呀声响起,越来越多的门被推开了,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 他们被囚禁在这里,在黑暗中不见天日,他们绝望,但他们更愤怒。 而现在,他们愤怒的源头就站在他们面前。 此恨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我们走吧。”江渔火冷冷的看了铁秋痕一眼,说,“把他留给他们吧。” 他们穿过愤怒的人群,看着那一个个从囚笼中走出来的囚犯,这些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骨瘦如柴,有的伤痕累累,但不管他们看上去有多落魄,他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燃烧着复仇的熊熊怒火。 玉逍遥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意识到,在这样的怒火之下,没有人可以幸存。 就连铁秋痕也不行! 那些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却没有一个人来拦他们,现在,这些人的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个囚禁他们的人。 进攻来的突然而疯狂,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出的手,反正几乎所有人都动了,他们没有了合手的武器,就用手抓,用脚踢,用牙咬,他们被仇恨与愤怒蒙蔽了双眼,变成了一群野蛮的动物! 江渔火打开了门房的门,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那些人明明一回头就能看到这光芒,那些人明明只要掉头朝这边跑来,就能逃离这黑暗的世界。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但是他们没有回头,他们像是一群飞蛾一样,向着铁秋痕那盏灯火,不顾一切的扑去。 如果铁秋痕是一盏灯的话,那也一定是一盏明亮而炽热的灯,他每一剑挥出,必定绽开一朵艳丽的血色花朵,也必定会带走一条性命。 他就像是海浪冲击中的礁石一般,任凭波涛汹涌,依然岿然不动。 玉逍遥不得不承认,铁秋痕的剑法,确实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即便是薛情来了,也未必能胜过铁秋痕手中的这把剑。 就凭这些上一刻还被关在笼子里的囚犯,真的能奈何得了铁秋痕么? 现在,玉逍遥没有那么肯定了。 在他眼中,此刻的铁秋痕宛如神明一般,那些人愤怒的冲上去,只是泛起了一朵血色的浪花,就无力的倒在了铁秋痕的脚下。 凡人怎么会是神明的对手呢? 只可惜,铁秋痕并不是神,他也会累,他也会露出破绽。 他已杀了许多人,他已经很疲惫了,所以他手中的剑慢慢的慢了下来。 终于,有人扑了上去,抱住了他,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魏雨兰站在玉逍遥身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恐惧。 他们已经看不到铁秋痕了,铁秋痕站立的地方堆满了人,愤怒的人,复仇的人。 “走吧。”江渔火说,“结束了。” 他们顺着密道,又回到了地上,他们刚一露面,就立刻被几把刀指住了。 “是我。”江渔火淡淡地道。 玉逍遥这才看到,屋子里此时已站满了六扇门的捕快,他们手里提着刀,腰间挂着锁链,个个都神情紧张,如临大敌的盯着密道的出口。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玉逍遥说。 江渔火笑道“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又怎么会动手呢。” 玉逍遥也笑了,不过却是苦笑,“每当我以为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的时候,却总会发现你还有事情瞒着我。” 江渔火说“铁秋痕太聪明,又太谨慎,我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铁秋痕才是真正的血狮主人?”玉逍遥问。 江渔火点点头,说“你总算明白的不是太晚。” 玉逍遥说“其实当我在这里见到魏雨兰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的,只不过后来又见到了你跟薛情,才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也会与他为伍?” 江渔火道“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反正现在也不急了,你大可以慢慢讲。”玉逍遥说。 江渔火说“在铁秋痕囚禁了魏爷不久之后,我师父就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于是在他的安排下,我见到了被软禁起来的雨兰姐。” “当从雨兰姐那里得知了铁秋痕的阴谋之后,我就在师父的授意之下,明里暗里的开始接近铁秋痕,并成功取得了他的信任,成为了他的心腹之一。” “我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多方查找,终于找到了魏爷被关押的地方,但是雨兰姐在他手里,花六郎也已经坐稳了总捕头的位子,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我,雨兰姐,还有师父,我们三人一起定下计划,先除掉花六郎,夺回六扇门的控制权,然后集六扇门之力,以雷霆手段击杀铁秋痕,最后将魏爷救出来,重新整顿六扇门。但是···” 玉逍遥说“但是,你们没想到,铁秋痕会为了抢夺红黑账,不惜先下手为强,先一步除掉了徐三鹰。” 江渔火点了点头,说“如此一来,我们就陷入了被动之中,所以我只能兵行险着。” 玉逍遥问道“既然你和花六郎都是为他效力,那他又怎么能眼看着你们自相残杀呢?” 江渔火冷笑道“他并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他要的只有红黑账而已。而且,花六郎虽然表面上听命于铁秋痕,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生怕红黑账落到铁秋痕手上,会被铁秋痕拿来对付他,这也正好给了我机会来对付他。” 江渔火越说越得意,玉逍遥却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既然铁秋痕才是真正的血狮主人,那德王呢?他是什么?你们计划的牺牲品么?” “我···”江渔火一时语塞,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这不怪他。”魏雨兰忽然说。 第八十七章 红黑秘密 魏雨兰说“这不怪他。” 玉逍遥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 魏雨兰说“因为早在他之前,铁秋痕就怀疑德王手里会有红黑账,所以渔火他只是顺水推舟而已,毕竟,他当时只是想救出烟烟而已。” 玉逍遥摇了摇头,他对江渔火说“既然这是你的复仇,你就不应该把别人牵扯进来。” “我只是···”江渔火轻声说道,“我没想到花六郎真的敢杀一个王爷···我···” 玉逍遥抬起手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死去的德王说。”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你去哪里?”魏雨兰问。 玉逍遥说“不知道。” 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去,看着魏雨兰,道“你若是想见我,可以去灵岩寺找我。” 魏雨兰眉眼低垂,轻轻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至于你,”玉逍遥又把目光转向江渔火,好半天,他才轻叹一声,说“你好自为之吧。” 一座小小的亭子,亭子中摆着一张青檀木的小桌,桌上摆着两只白瓷的茶杯,茶杯里荡漾着青绿微黄的茶汤。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听玉逍遥讲述完这两天一夜的故事,不语禅师双手合十,面上是一副悲天悯人的佛像。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说“但我还是有几件事没有搞清楚。第一,薛情在这件事情里似乎有着不可欠缺的位置,但整件事似乎又跟他毫无关系,那他在这件事情当中究竟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不知道。” “第二,江渔火对此事太过热衷了,他在计划当中,甚至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来达到目的,如果说这是徐三鹰交给他的任务,或者说因为徐三鹰的死才让他变得这么激进,这种说法对于他这狂热的态度而言,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不语禅师问“所以你觉得江渔火如此热衷此事一定是别有目的?” 玉逍遥想了想,说“他是一个很聪明,而且很有激情的年轻人,他今年才多大?也就二十几岁,正是最富激情的时候,也许,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扬名立万,也许,他是真的嫉恶如仇,也许,他和徐三鹰的感情确实很深厚···也许吧···” 不语禅师问“你是在找一个理由说服自己吗?” “或许吧。”玉逍遥说。 不语禅师问“你在逃避什么?” 玉逍遥端起茶杯来,凑到嘴边,闻着那淡淡的茶香,“我不知道。”他说。 不语禅师说“你知道前朝佛印禅师的故事么?” 玉逍遥摇了摇头,问“什么故事?” 不语禅师说“有一日,佛印和苏轼论禅,苏轼问佛印,说,你看我像什么?佛印说,我看你像佛。苏轼又问佛印,说,那你知道我看你像什么吗?佛印说,不知道。苏轼笑着说,我看你像坨狗屎。” 玉逍遥忍不住笑道“这话说的未免太俗了,那佛印是怎么回他的?。” 不语禅师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佛印禅师就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看你像佛,你看我却像狗屎么?玉施主,你能猜出这其中的道理来么?” 玉逍遥想了想,摇了摇头,说“猜不出。” 不语禅师说“苏轼也猜不出。佛印禅师告诉他说,我看你像佛,是因为我心中的有佛,所以我见万物皆是佛。” 玉逍遥不由得笑道“那这么说,苏轼就是心中有狗屎,所以看什么都是狗屎?!哈哈哈,妙!妙!妙!” 不语禅师微微一笑,只等玉逍遥笑完了,才说“苏轼懂了,那玉施主你呢?你又懂了吗?” 玉逍遥一愣,他沉思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 不语禅师问“施主明白什么了?” 玉逍遥说“我和江渔火心中的想法不一样,所以看待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他做的事可能自有他的道理,只不过是我站在我的立场上,所以才看不懂他的所作所为而已。” 不语禅师说“那你现在能看懂了么?” 玉逍遥闭上眼睛,苦思冥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我现在只能靠猜测,但似乎哪一种猜测都不太靠谱。” 不语禅师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包裹来,放在了桌子上,他说“这样东西或许能给你些提示。” 包裹里面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本子,样式看上去也很眼熟,“黑账?”玉逍遥长舒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在你这里。” 不语禅师说“徐施主临死前,曾向我透露过两件事,其一,血玉狮子应该跟他当年做错的一件事有关,其二,如果他死了,红黑账很可能会落在坏人手里,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亲手把账本交给了我,我又将其中的红账转交给了德王保存,以免两本账本会同时落在坏人手里。” “原来如此。”玉逍遥点点头,说,“所以德王说我值得信任,这话并不是徐三鹰告诉他的,而是你告诉他的,所以他才会毫不犹豫的把账本转交给我。” 不语禅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指着桌子上的黑账说“徐施主说,要想知道有关血玉狮子的故事,可以从这两本账本里面去找,应该就会找到答案。” 玉逍遥心头一动,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历下亭中,花六郎给他讲的那个故事来,那个故事半真半假,所言不详,但那个故事中,也出现过血玉狮子。 这应该不是巧合。 他从怀中拿出那本红账来,两本账本在青檀木桌上摊开,白色的纸页上用黑色的墨书写着一个又一个黑暗的秘密,一段又一段陈年的往事。 这些往事支离破碎,彼此相互独立,却又有着某些关联,像是一串断掉的珍珠项链,这一个个的故事就是那一粒粒散落的珍珠,玉逍遥从那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寻找着他们之间的关联,终于,他将所有的珍珠都串在了一起。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段被尘封的往事,和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 第八十八章 真相大白(上) 泉城八景,相逢今日里。 湖山一色,尽在此楼中。 湖山楼的楼顶又摆上了宴席,仿佛那日的血腥与杀戮不过是春日里的一场噩梦,春风一吹,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玉逍遥静静的在楼顶坐着,他在等一个人。 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满面春风的江渔火走了上来,愉快的和玉逍遥打着招呼,“玉大哥,我正想抽时间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来找我了。” 玉逍遥笑了笑,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找你,自然是有事。” “哦?”江渔火在他对面坐下来,问道“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 玉逍遥说“自然是好事,而且,是两件好事。” “两件好事?”江渔火来了兴趣,“玉大哥请讲。” 玉逍遥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两本账本放在桌子上。 “红黑账?!”江渔火失声道。 “不错,红黑账。”玉逍遥说,“铁秋痕已经死了,这两个账本也就物归原主了。” 江渔火激动的连连点头,“好,很好,太好了。玉大哥,我代六扇门在这里谢过了。” 玉逍遥摆摆手,说“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东西。” 江渔火伸手就要把账本收起来,却被玉逍遥一把按住。江渔火一愣,干笑道“玉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逍遥笑道“不要着急,我还有一件好事没说呢。” 江渔火讪讪的收起了手,说“请讲。” 玉逍遥笑道“这第二件事么,就是恭喜你大仇得报。” 江渔火道“这事还要多亏了玉大哥你出手相助···” “等等,”玉逍遥打断了他的话,说“我还没说是什么仇呢。” 江渔火不解的看着玉逍遥。 玉逍遥说“应该说,恭喜你,杀父之仇得报。” 江渔火笑了,他说“玉大哥,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么?” 玉逍遥说“你先听我说完,再来看看这是不是一个玩笑。” 江渔火收敛笑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玉逍遥说“我自从来到济南,就一直再听故事,花六郎的故事,魏长空的故事,铁秋痕的故事,当然,还有你的故事。” “你们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更接近真相,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故事不是真相,所以故事中也就会有漏洞,你的故事也不例外。” 江渔火道“玉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逍遥说“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里,你是因为徐三鹰被杀,被迫无奈,才兵行险着,用计杀死了花六郎他们,是不是?” 江渔火点了点头。 玉逍遥说“当时我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我听了一个关于佛与狗屎的故事,我开始站在你的位置去思考,然后,我发现了一个疑点。” “什么疑点?”江渔火问道。 玉逍遥说“你从安排计划,到成功暗算那几个人,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而从血玉狮子出现,到徐三鹰被害,这期间隔了约有四五天的时间,这让我不禁好奇,这四五天的时间,你去干什么了?既然你知道了他们的阴谋,那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徐三鹰遇害才开始实施计划?如果你和徐三鹰一起谋划了这些事,那为什么徐三鹰没有把红黑账交给你,而是托付给了别人?” 江渔火苦笑道“这其中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玉逍遥打断了他的话,说“你不用解释,虽然我发现了这些疑点,但我确实没有怀疑你,因为除了徐三鹰被害这件事情之外,我想不到你还有什么动机。” 江渔火笑了笑,默默的点了点头。 玉逍遥的手指点在那两本账本上,说“直到这两本账本都到了我的手里,我才从这里面几个人的故事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江渔火还在笑,但笑的却已有些勉强,“什么有趣的事?”他问。 玉逍遥说“花六郎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血玉狮子的故事,当然,他讲的并不是全部的事实,但是,我从这两个账本里,拼凑出了故事的原貌。” “二十三年前,济南府大侠林远结交了三位好朋友,花六郎,齐峰和刘不易。但是林远不知道,或者说不在意的是,这三人是三个江洋大盗。” “花六郎三人在济南府做了一场大案,他们三人盗走了德王府里的黄金白银,古玩玉器约价值三十万两的财物,然后偷偷将这些财物藏到了林府,并找机会一批一批的运出了城。” “当时负责这件大案的是徐三鹰和魏长空,他们追踪赃物到了林府,并发现了被盗宝物中的一对血玉狮子,所以他们顺理成章的扣押了林远。” “但是没想到的是,林远在狱中不堪折辱,自杀身亡,这件事情就成了困扰徐三鹰的一个心魔。” “以上,是花六郎讲的故事,他没有讲出来的,是林远还有一个身怀三甲的妻子,在林远死后,他的妻子也就不知所踪了。” 江渔火的脸色已变得铁青,但他还是强笑道“这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么?” “大有关系。”玉逍遥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今年正好二十三岁,是不是?” 江渔火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默不作声,手中却握紧了酒杯。 玉逍遥悠悠的道“所以,你本来应该姓林,叫林渔火,对不对?” 江渔火道“我听不懂你再说什么。” 玉逍遥说“那我就再说的明白一点,刚才那个故事里出现的人物,徐三鹰,魏长空,花六郎,齐峰,刘不易,德王,他们现在全都死了,而且都是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你的手上,这样讲够清楚了么?” 江渔火干笑一声,说“魏爷明明活的好好的,正在陪着雨兰姐呢,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是么?”玉逍遥道“魏雨兰陪着的那个难道是真的魏长空么?” 江渔火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玉逍遥道“这三年里,在六扇门里当总捕头的那个,不就是假的么?既然那个是假的,牢里那个魏长空,当然也可以是假的!” 第八十九章 真相大白(下) 他没让江渔火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个当然是假的,因为我请千面陌客风离龙专程跑去看了一趟,他明确地告诉我,那个魏长空也是易容过的。” 江渔火静静地看着玉逍遥,好半天,他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玉逍遥问。 江渔火说“你讲的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只不过,我这里有一个更有意思的的故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哦?”玉逍遥说,“愿闻其详。” 江渔火说“二十三年前,林远不仅是济南府久负盛名的大侠,也是济南府第一大户,那时的林府,虽然说不上是富可敌国,但买下半个济南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时,德王府刚从德州搬到济南府,封地都被剥夺了,虽然有着朝廷供给的俸银,但根本就入不敷出,难以维系。” “所以,德王就把目光投向了林府,他找来了和林远素来交好的花六郎三人,合伙做了一个局,就是你刚才讲的血狮案,只不过,那红账里面没有记录的是,林远根本不是自杀的,而是被徐三鹰逼死的!” 江渔火冷笑道“是的,徐三鹰逼死了林远,还占了林家的大宅,现在的徐府,就是二十三年前的林府!” 玉逍遥默然,这个故事比他的故事更离奇,也更沉重。 江渔火说“如果不是我父亲提前察觉到了不对,让我母亲逃回老家藏了起来,只怕连我们母子也逃不过他们的毒手!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么?” 玉逍遥吟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应该是取自这句诗吧?” “不错。”江渔火说“只可惜,我对的不是秋心愁,而是仇恨的仇!江枫渔火对仇眠!自我懂事起,我每天都是对着仇恨睡去,带着仇恨醒来。我今生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让他们血债血偿,你以为我只用了一天来算计他们么?不,我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来筹划这次复仇!” 玉逍遥说“那是铁秋痕找到你的,还是你找到铁秋痕的?” 江渔火说“是我找上他的,他是被魏长空赶出六扇门的,魏长空也是我的仇人,我给他讲了我的故事,我的目的是复仇,他的目的是拿到红黑账,惩罚那些他眼中的罪人,所以我们就联起手来,一起筹划了这些事。你知道么,其实你没猜错,铁秋痕确实是血狮主人,因为我真正的名字,就叫林血狮!” 玉逍遥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所以当初徐三鹰见到那只血玉狮子的时候会惊慌失措,他那时就知道是林远的后人来找他复仇了,不过我很好奇,花六郎他们几人为何肯和你们合作,难道他猜不出你的身份来么?” 江渔火道“他们?当初德王顺势接管了林府的家财之后,转手就把他们三个卖给了徐三鹰。德王得到了钱财,徐三鹰和魏长空得到了名声和功劳,只有这三个倒霉蛋,什么都没得到,还在二十年里被六扇门盯得牢牢的,你以为他们心里不恨么?所以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帮我,我就可以不计前嫌,不仅不会找他们寻仇,还会帮他们拿到红黑账,销去他们的名字,让他们从此可以浪迹江湖。” “但你最后还是杀了他们。”玉逍遥说。 江渔火冷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 玉逍遥说“那铁秋痕呢?你为什么又要杀他?” 江渔火说“我和他彼此之间都知晓对方的不少秘密,我如果不先下手杀了他,只怕他拿到红黑账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所以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玉逍遥长叹一声,道“我不得不说,你确实是我见过的心计最深沉的一个人,如果我没有找到红黑账,只怕还会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所以呢?”江渔火淡淡的说“你要怎样?揭穿我么?还是把我抓起来?凭什么,就凭你的一个故事?” 玉逍遥端起了酒杯,说“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今天来,只是来跟你喝酒。” 江渔火微笑着看着他,良久,他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说“好,喝酒!” 杯中酒已干。 玉逍遥站了起来。 “你要走?”江渔火问。 玉逍遥道“这里的事已了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过,我还有两件事想问你。” “你说。”江渔火说。 玉逍遥道“第一,你为什么要把薛情卷进来?” 江渔火淡淡地道“只是为了扰人耳目而已。” 玉逍遥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又问道,“第二,你为了报仇,杀了这么多人,不只是你的仇人,还有许多无辜的人,你···后悔么?” 江渔火默默的给自己满上了酒,他举起杯子来,却始终没有喝下这杯酒去。 少倾,他说“我若说我后悔,你信么?” 玉逍遥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楼梯口,说“你们可以上来了。” 似是过了许久,有轻轻地脚步声响起来,有人一步一步的走上楼来。 江渔火茫然转过身来,正看到徐烟烟和魏雨兰从下面走上来。 他手中的酒杯掉落下去,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们···” “我们早就到了。”徐烟烟说,她又变得像一块寒冰一样,就连声音都透着一股残酷的寒意,“所以,你们说的那些话,我们都听到了。” 湖山楼的顶楼响起了龙吟之声,魏雨兰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闪着寒光的剑尖瞬息越过几丈的距离,指在了江渔火的喉咙上。 江渔火忽然笑了,他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很好,动手吧。” “雨兰。”玉逍遥静静的望着魏雨兰的背影。 魏雨兰冷笑道“怎么,你要劝我不要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么?” “不是。”玉逍遥摇了摇头,说,“我只想说,仇恨,只能带了仇恨,再不会有别的什么了。他已经被仇恨毁了,不要让仇恨再毁了你。” 魏雨兰手中的剑还未放下,玉逍遥已经走了。 他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到了,无论魏雨兰怎么选,都与他无关了。 毕竟,这个故事里关于他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第九十章 天仙楼 天仙楼是京城第一大酒楼。 说是酒楼也不准确,因为天仙楼不仅是京城第一的酒楼,还是京城第一的赌坊,京城第一的青楼,更是京城第一的乐坊。 所以,更准确的说法是,这里是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是天上遗落的宫阙,是人间筑起的仙境。 天下楼的主人叫秦千宝,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和气,他的人也长得很和气。 他个子不高,体重却不轻,但他的胖绝不会让你讨厌,而是那种让你感到舒适,忍不住想去亲近的那种肉嘟嘟的胖。 他的脸生的很白净,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所以看到他的人心情都会变得很好,所以不管男人女人都喜欢看他。 他微笑着从人群中走过去,不管见到的是王侯将相,还是乐工小厮,他都会笑呵呵的跟他们打招呼。他走过去,就像一阵春风吹过,于是每个人的脸上都会挂上像他一样的笑容。 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的天赋,正是靠着这个天赋,他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这个位置。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女人,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 所以天仙楼的存在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赚钱! 用钱可以买到最好的酒,用钱也能买到最美的女人,用钱也可以买到这世上最极致的享受,这是秦千宝的理念,也是天仙楼的理念。 这同样也是天仙楼能成为京城第一名楼的原因所在。 身为第一名楼的主人,秦千宝自然也是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关于他和他的财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在这些传说里,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据说是秦千宝本人讲述的,那个京城风雪夜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他在一个寒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夜晚来到京城,身无分文,而且饥寒交迫,但凭借着这张让人亲近的脸,他被人收留,从一个打杂跑腿的下人开始做起,又是因为他这张脸,他得遇贵人相助,开了他人生的第一家酒楼,然后一步步把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酒楼开成了闻名京城的天仙楼。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秦千宝的豪富是有目共睹的,说他日进斗金都有些保守了,甚至有传言说,把天仙楼每日的进账换成金子,都足以铸成一个和秦千宝一样大小的金人。 所以,时至今日,需要秦千宝亲自去做的事已经不多了,需要他亲自去招待的客人,可以说找遍了全京城,也凑不出五个手指头的数来。 但是现在,秦千宝却要去招呼一个客人,一个即便对他而言,也是很重要的客人。 他推开天仙楼最顶层的梅香阁的门,这扇门是用整块紫檀木雕成的,不但贵,而且重,推上去像是在推一块铁板一样,但正是这种贵重的木门,才能让每个来到天仙阁的人愿意掏出一百两的银子来,来租用这个京城第一楼的第一阁三个时辰,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财富。 但是如今,坐在梅香阁里的这个客人,却连一钱银子都没掏。 这个客人,自然就是玉逍遥。 玉逍遥屁股下面坐的是上好的云锦制成的垫子,把这种号称是“寸锦寸金”的缎子坐在屁股下面,确实有一种奢靡到足以让人飘飘然的感觉。 他面前摆着五百两银子一坛的极品竹叶青,他对面坐着有京城第一美女之称的颜小雨,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单局赌注一百两的赌局。 而这一切,他连一个子儿都不用掏。 就连这场赌局也是,赌局是秦千宝安排的,他说,你若赢了,钱算你的,你若输了,就算我的。 这简直就是把钱白送给了玉逍遥,而且一次就是一千两。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是玉逍遥好像不这么觉得,他坐在那里,一点也不高兴,非但不高兴,他的脸色可以说是愁眉苦脸。 就好像坐在他面前的颜小雨是个大大的丑女,摆在桌子上的那一沓厚厚的银票是一叠用来擦屁股的厕纸一样。 秦千宝推开门,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玉公子赢了多少?”秦千宝问。 玉逍遥推开面前的银票,说“没输也没赢。” 秦千宝对这个回答似是很惊讶,“没输也没赢?” 颜小雨嫣然一笑,说“一开始,玉公子连赢了十八场。” 十八场,就是一千八百两,足够一个小市民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了。 “这不是很好么?”秦千宝笑道。 输出去了一千八百两,还觉得这是好事,这可真是天下奇闻了。 颜小雨说“可是就在您来之前的那一场,也就是第十九场,玉公子又把他赢得钱全都输给我了。” 秦千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玉公子一场押了一千八百两?” 玉逍遥苦笑道“没错。” 秦千宝说“然后一局全都输进去了?” 玉逍遥还是苦笑“也没错。” 秦千宝转过头去,面向着颜小雨,依旧是笑眯眯的问道“难道是小雨出千了?” 颜小雨是天仙楼的花魁,不仅生的漂亮,而且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骰子牌九样样精通,尤其是像天仙楼这种地方,和客人对赌,你不仅要会赢,还要会输,赢得太多了,客人会不开心,输得太多了,秦千宝也会不开心,所以在赌之一道上,颜小雨绝对是个行家。 颜小雨说“奴家哪里敢呢。况且对手是玉公子这样的高手,奴家就算敢,也没有机会出手啊,玉公子,您说是不是?” 玉逍遥点点头,说“不错,不是她出千,是我太贪心了,想要赢一把大的,谁知道却全都输进去了。哈哈哈哈,这都是天命啊。” 秦千宝也陪着笑了起来,他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好,既然玉公子喜欢赌大的,那就让我陪您赌一场大的,怎么样?” 玉逍遥微微一愣,问道“赌多大的?” 秦千宝从怀里掏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 他拿手指点着那沓银票,只说了五个字。 “一万两,一局。” 第九十一章 八千万的麻烦 一万两白银,足以在京城里繁华的地段买一处不错的宅子,再请几个丫鬟仆人,下半辈子哪怕什么都不干也饿不死了。 这虽然算不上一笔巨款,但至少也可以说是一笔横财了。 “不必了。”玉逍遥笑道,“这钱若是算赌注,有些太大了,我赌不起。若是拿来收买我,我又嫌太少了。” “太少?”秦千宝一愣。 玉逍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我的良心可是很贵的,而且,一万两白银,对你天仙楼来讲,连九牛一毛也算不上吧?秦老板是看不起我玉某么?” 秦千宝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桌上的银票收了起来,他说“你说的不错,一万两,确实太少了。” “所以。”玉逍遥说,“我们为什么不敞开了说呢?” “说什么?”秦千宝问。 玉逍遥微微一笑,说“当然是说你要跟我说的事情。” 秦千宝看了颜小雨一眼,“小雨,你先出去。” 颜小雨盈盈站了起来,走出去的时候还顺便带上了门。 秦千宝在玉逍遥对面坐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玉逍遥说“我猜一定是有事情要我帮忙,是不是?” 秦千宝微微一愣,说“你怎么知道?” 玉逍遥叹了口气,道“你专程派人把我找来,又让你楼上最漂亮的姑娘来陪我,又叫她故意输钱给我。如果我还猜不到你找我来的原因,我还不如就把这颗脑袋抵在你这里,换两杯酒喝来的实在。” 秦千宝苦笑一声,说“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复杂了。” 玉逍遥喝尽了杯中酒,说道“我猜,你的麻烦大概跟钱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秦千宝这下更吃惊了。 玉逍遥道“若不是钱的问题,还有什么问题能让你这么着急?若不是钱的问题,堂堂天仙楼的大老板又怎么会只拿得出这一万两来?” 秦千宝苦笑一声,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还是得说,你又猜对了。” 玉逍遥悠悠地道“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能把你难成这个样子?” 秦千宝拿起酒杯来,给玉逍遥满上了一杯酒,说“其实,你刚才说错了两件事。” “哦?哪两件事?”玉逍遥问。 “第一,不是我的钱出了问题,而是很多人的钱都出了问题。第二,找你来的人,并不是我。” “不是你?”玉逍遥奇道。“那是谁?” 秦千宝说“大老板。” “大老板?”玉逍遥一愣,“什么大老板?” 秦千宝微微一笑,说“当然是天仙楼的大老板。” 天仙楼的地上有五层,地下还有一层。 地上的五层用来接客,地下的这一层用来藏酒。 所以玉逍遥一走进这地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他不由得笑道“你们大老板莫非是个酒鬼?要选在这种地方见面?” 秦千宝笑道“大老板就是大老板,既不是酒鬼,也不是酒仙,不过,接下来你要见到的,大概也只有鬼怪神仙才能做到了。” 他走到一面墙边,伸手在墙上摸了两下,那扇墙悄无声息的闪到了一旁,露出了后面的一间密室来。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密室,在这间很宽敞的密室里,有三个人。 两个死人,一个活人。 两个死人的死状吸引了玉逍遥的目光,他们一个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死的很开心,另一个脸上却带着惊恐而绝望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但让玉逍遥更在意的是那个活人,一个像一块美玉一般的年轻人。 “你就是大老板?”玉逍遥问。 年轻人欣赏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意思,“怎么?我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玉逍遥承认“我还以为你的年龄会更大一些。” 大老板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说“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你说是不是。” 玉逍遥将目光转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说“大老板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老板指了指他所在的这间密室,说“好好看看这里,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玉逍遥不明所以的环视了一圈,如实说道“一间空屋子,和两个死人。” 大老板说“那我来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失踪的价值八千万两的金银珠宝,和两个死了的绝世高手。” 玉逍遥叹了口气,说“八千万两,这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大老板说“没错,这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玉逍遥问“那这八千万两是怎么失踪的呢?这两个绝世高手又是怎么死的呢?” 秦千宝走上前来,苦笑道“三天前,当我打开密室的大门时,里面就已经这样了。而再往前一天,这些珠宝还好好地在这里面放着。” 玉逍遥问“你每天都会下来一次?” 秦千宝点了点头,说“每天都会。” 玉逍遥说“也就是说,这一屋子的珠宝,在一夜之间就突然消失了?” 秦千宝笑的更苦了,“好像是这样的。”他说。 玉逍遥说“这么多金银珠宝,如果用马车来运的话,得需要多少马车?” 秦千宝想了想,说“大概要十几辆马车来运才够。” 玉逍遥皱起了眉头,十几辆马车才能运完的金银财宝,在一夜之间就被搬空了,而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志怪里的鬼怪才能做的出来吧? 大老板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在一夜之间,在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十几辆马车的财宝偷偷运走?” 玉逍遥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大老板说“这就是我要请你去做的事情,找出到底是谁,用什么样的办法,一夜之间偷走了我所有的钱。” 玉逍遥笑了“这件事恐怕跟我没有关系吧。” 大老板说“只要你能把我丢的八千万找回来,我就分你一成。” 一成,就是八百万两。 玉逍遥说“如果你是花钱请人来替你做事,那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 “这么说,你不愿意?”大老板问。 玉逍遥淡淡地道“八千万两的麻烦,谁愿意谁是王八蛋。再见。” 他说了再见,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酒窖。 第九十二章 探奇案 秦千宝跟在玉逍遥后面走出了密室。 “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秦千宝说。 玉逍遥冷冷的道“我刚才已经回绝了大老板了,你没听到么?” 秦千宝笑了,他说“你只是拒绝了大老板给你的条件,可没说不插手这件奇案。” 玉逍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看我像傻子么?” 秦千宝说“不像。” 玉逍遥说“如果我不是傻子,如果我要着手调查此事。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接受大老板的条件,这样至少还有八百万两可拿。” “因为我了解你。”秦千宝说。 玉逍遥问“你了解我什么?” 秦千宝说“我了解你,你如果要做一件事情,那绝不会是为了钱而去做的,而是因为你喜欢才去做的。” “所以呢?”玉逍遥问。 秦千宝笑着说“所以你一定会帮我调查这件事,因为我知道,像这种稀奇又稀奇的案子,你宁肯不吃饭不睡觉,也想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逍遥默默地看了秦千宝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有没有人说过,你简直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混蛋?” 秦千宝淡淡地说“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玉逍遥说“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把这件事搞明白,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别想睡好觉了。” 秦千宝道“所以你是答应了。” 玉逍遥笑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只可惜。” “可惜什么?”秦千宝问。 玉逍遥说“可惜你的大老板不懂我,如果他要给我一千两,而不是八百万两的话,我说不定就答应他了。” 秦千宝奇道“为什么给的多了你不肯答应,给的少了你却愿意答应?” 玉逍遥笑道“第一,他给的越多,他的期望也越大,那我的压力也会越大,这样事情反而办不好。” 秦千宝说“既然有第一,那第二呢?” “第二,”玉逍遥说“八百万实在太多了,就算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也有一万张,我若有了这么多钱,就得找个地方存着,还得时时刻刻提防别人来偷来抢,所以还得找人来守着。” 秦千宝说“这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 玉逍遥说“让人头疼的还在后面,我既然不能带着这些钱行走江湖,那我就只能安顿下来,娶妻生子,添宅置业,然后被这些东西束缚的死死的,从此以后,没有美酒,也没有佳人,只有一个坐在小院里坐吃等死的地主老财。” 他似乎被自己的描述吓到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说“你看,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秦千宝说“这难道不是普通人毕生所追求的东西么?” 玉逍遥说“那你知道我追求的是什么吗?” 秦千宝摇了摇头。 玉逍遥说“听说江南有个叫唐寅的才子,写过一首诗,里面有这么几句,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这才是我追求的生活,有花,有酒,就已足矣!” 秦千宝笑道“你还真是个痴人。” 玉逍遥说“凡人有凡人的苦恼,痴人也自有痴人的乐趣。所以啊,如果大老板给我一千两的话,我就可以揣着这一千两到处跑,寻花饮酒,岂不快哉!” 秦千宝大笑起来,他说“好,如果你能找回那八千万来的话,那我就送你一千两,让你寻花饮酒,如何?” 玉逍遥也笑起来,“一言为定!”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地下的那间密室,大老板还没走,见到他们回来,大老板也不惊讶。 于是玉逍遥觉得,他的确是个大老板,因为他的这份淡定确实有种老板的感觉。 “欢迎。”大老板说。 玉逍遥很好奇“你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大老板说“我知道秦千宝一定有办法把你请回来。” 玉逍遥笑道“他确实很有办法。” “那好。”大老板点了点头,说“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大老板很干脆的离开了地窖。 玉逍遥问道“他一向都这么干脆?” 秦千宝含笑道“一向如此。” 玉逍遥又问“他既然相信你能说动我,那他为何还要亲自来见我?” 秦千宝说“大老板当然也想见见名满天下的玉逍遥。”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吧?”玉逍遥问。 秦千宝苦笑道,“不错,如果今天我没能说服你帮我这个忙的话,那大老板就会连我的小命一起带走了。” 玉逍遥叹了口气,说“如果一开始你这么说了,我肯定会帮你这个忙的的,毕竟像你这样还能请我喝酒的朋友可真没几个。” 秦千宝说“正因为你把我当朋友,我才不能告诉你这件事。” 玉逍遥当然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如果他一开始向玉逍遥说明了自己的处境,那不管玉逍遥乐不乐意帮他这个忙,那都必须要帮。 但如果是用这种方式的话,秦千宝会觉得自己是在以命相逼,硬逼着玉逍遥去做这件事。 这种事情,秦千宝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玉逍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但彼此的心意,双方都已了然。 “好了,说正事。”玉逍遥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道“这两位是谁?” 秦千宝说“武当门下,文武双剑。这两位正是张宗文张宗武兄弟。” 文武双剑的名头玉逍遥听说过,据说他们兄弟双剑合璧,已经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那会是谁杀了他们,盗走了这一库的珠宝呢? 玉逍遥看着他们脸上那夸张的表情,忽然想起一个名字来,“你知道鬼哭猫笑么?”他问。 秦千宝点了点头,说“他们不是早就死了么?这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玉逍遥说“这事跟他们两个确实没关系,但一定和他们的师傅大有关系。” 秦千宝问“鬼哭猫笑的师傅?你是说?” 玉逍遥说“猫夫人!” 第九十三章 猫夫人 猫夫人是一个传奇的女人。 女人如果想成为一个传奇,往往要付出比男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所以当一个女人能成为传奇的时候,往往就会更加引人注目。 没人知道猫夫人的真名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在风离龙之前,江湖上当得起杀手之王这个名头的,是一个叫猫夫人的女人。 猫夫人这一生杀过无数人,但能被世人所记住的,只有十二个人。 这十二个人里,有拥兵百万的大将,有名震江湖的绝世高手,也有势力遍布大江南北的一方巨擘,这十二个人活着的时候,无不是威风凛凛,声名赫赫的人物。 但他们都死在了猫夫人手上,正是这十二个人,成就了猫夫人这个名字。 春去秋来日出月落,枝头的繁花凋谢,镜中的红颜老去,而传奇,也终有谢幕的那一天。 现在玉逍遥正在去找这个传奇的路上。 夏日的午后,蝉叫的正欢畅,青石板的路面也被晒的发烫,高大的梧桐树从青石院墙内探出来,给地面上遮起了一片小小的荫凉,在这方小小的荫凉里,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只猫。 那些猫似乎一点也不怕他,见他走过来,甚至连眼皮也不肯抬一下,更不会因为他走过来而给他让路。 所以玉逍遥只能小心翼翼的绕过它们,去敲那扇隐藏在荫凉中的木门。 等了半天,门后才传来一个苍老而和蔼的声音“门没锁。” 于是玉逍遥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穿着青布衣服的老太太拄着一把铁锹,站在一块花圃前,一只狸猫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喵喵的叫个不停。 天气很热,花圃里的土刚被翻过,但这个老太太的脸上却连一滴汗都没有。 “是你啊,你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人家了。”这个老太太当然就是猫夫人了。 玉逍遥说“特意来跟您打听一件事。” 猫夫人把铁锹放在墙边,抱起了脚边的狸猫,一面笑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你的原因,你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不像那些讨厌的家伙,嘴上说着甜言蜜语,转身就想捅你一刀。” 玉逍遥奇道“难道最近有人想来找您的麻烦?” 猫夫人看了一眼那块刚被翻过的花圃,笑道“已经来找过了。” 玉逍遥悚然,原来猫夫人顶着大太阳在这里翻花圃,不是为了种花,而是为了埋人! 猫夫人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说“这土里埋了活物,就好比上了好肥,我打算在这里种几株猫薄荷,给我的乖乖们享用。你说这是不是个好点子?” 玉逍遥问道“你说的好点子,是指把人埋在这底下,还是指种猫薄荷这件事?” 猫夫人说“我觉得这两个都是好点子。幸好现在敢来找我麻烦的人少了,要不然,我还得买个大院子。” 她自觉这句话很好笑,于是就笑了起来。她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猫,那猫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来。 “你看我这脑子,你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来着?”猫夫人柔声问道。 玉逍遥说“有一件事想向您请教。我前两天见到了两个死人。” “死人有什么好稀奇的。”猫夫人说,“这天下天天都有死人,处处都有死人,就连我这小小的院子里,都埋了至少有七八个死人。” 玉逍遥说“死人不稀奇。但这两个人死的时候,一个面带微笑,一个脸露哭相,您说稀奇不稀奇?” 猫夫人说“你是说,这两个人是中了我的阴阳腐尸散?” 玉逍遥点了点头,说“我正是这么想的。” 猫夫人淡淡地道“所以你觉得是老身杀了他们?” “不是。”玉逍遥说,“您如果要杀他们,根本用不着阴阳腐尸散。” 猫夫人笑了起来,道“你几时也学会恭维人了?” 玉逍遥说“在我的脚下埋着七八个死人的时候。” 猫夫人说“人不是我杀的,不过,我知道,可能会是谁杀得。” “谁?”玉逍遥问。 猫夫人道“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玉逍遥沉吟道“如果我能把杀了鬼哭猫笑的人给您找来呢?” 猫夫人淡淡的说“那两个逆徒,死了也就死了,还值得我为他们报仇么?” 玉逍遥说“那您想要我做什么?” 猫夫人说“倒是确实有一件事,我想找个人去做,你虽然不怎么中用,但也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好了,自然就会知道我说的是谁。” 名满天下的玉逍遥,被人说成不中用,这还真是第一遭,玉逍遥只能苦笑道,“您吩咐。” 猫夫人说“我要你去做的这件事,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我要你去找一个人。” “一个人?”玉逍遥道,“什么样的人?” 猫夫人说“我儿子。” “你有儿子?”玉逍遥大吃了一惊。 猫夫人不满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是个女人,女人生下来的,不是儿子,就是闺女,这种事情你难道都不知道么?” 玉逍遥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道“那您说说这个儿子吧,他叫什么,我要去哪里找他?” 猫夫人说“他姓范,叫范少白,你能在一个叫不归镇的地方找到他。” “不归镇?”这个名字玉逍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不归镇又是什么地方?” 猫夫人神秘的一笑,说“不归镇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是一个让你去了就不想回来的地方,所有去那里的人都一去不返,要么就死在了那里,要么就沦陷在了那里,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们都不会回来了。” 玉逍遥道“所以我要去一个去了就没法回来的地方,去把你的儿子找回来?” “怎么?”猫夫人问,“你觉得你做不到么?” 玉逍遥笑了,他说“我只是觉得,这会是很有意思的一趟旅程。” 猫夫人摸着怀里的猫,也笑了,她说“这个你不用怀疑,那绝对会是一趟很有意思的旅程,如果,你能活下去,还能回得来的话。” 第九十四章 黄沙镇 黄沙镇坐落在沙漠的边缘,是方圆几百里唯一一个能称得上小镇的地方。 所以,不管你是想进入千里无人烟的大沙漠,还是刚从那除了骆驼就是闻起来像骆驼的男人的沙漠里出来,你的第一选择就是黄沙镇。 所以当玉逍遥走进这边陲小镇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竟意外的繁华。 一条宽阔的大街横贯小镇,在这条大街的两旁,各色的商铺鳞次栉比,既有来自中土的瓷器丝绸,也有来自西域的异宝奇珍,既有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原行商,也有能说一口流利官话的西域胡人。 更让玉逍遥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小镇上不仅有商铺,有酒楼,居然还有一家不小的青楼,而在青楼门口接客的,居然还有金发碧眼的胡人少女! 即使当玉逍遥走进镇子的时候,他的靴子里已进了厚厚的一层沙子,他身上的衣服轻轻一抖,都能抖出几斤的黄沙来,但但他看到这些年轻可爱的少女时,他依然感到很开心。 美丽的女人就像美丽的风景,总能让人心旷神怡。 就在他打量着这些美丽的风景时,那诸多风景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也看到了他,于是,那风景迈动着两条修长的腿,向他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不想进来坐坐么?”风景美目流转,巧笑嫣然。 有句话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眼前这道风景就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不管是从身材还是相貌来讲,都可以称得上完美。 更不用说她那一头火红的长发,那是一团炽热的烈火,能融化任何人的心灵。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美女,这也是一句很难让人拒绝的邀请。 所以玉逍遥根本没想着拒绝,就很愉快的跟着这道风景走进了这家青楼里。 “我叫阿甫热勒,翻译成你们中原话就是四月的意思。公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阿甫热勒挽着玉逍遥的胳膊,甜甜的问道,她没有半分中原女子的羞涩与矜持,有的只是似火的热情。 玉逍遥觉得这着实是一段有趣的经历,于是他说“我姓玉,叫玉逍遥。” 阿甫热勒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名字真奇怪。”她说。 玉逍遥说“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也很奇怪的缘故,所以名字才这么奇怪。” 阿甫热勒笑的更厉害了,她说“玉公子,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玉逍遥问道“看你的样子,不是西域人吧?” 阿甫热勒说“我祖上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商人,到我父亲那一代来到了大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所以我才有了这个名字,其实我还有个名字,叫做索菲娅,不过只有我家里人这么叫我。” 玉逍遥笑道“一个人有三个名字,你比我还要奇怪些。” 阿甫热勒嘻嘻笑道“玉公子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就叫我四月好了。” 四月啊,玉逍遥不由得想起了江南的四月,青石板的小巷笼罩在濛濛的烟雨里,青草正绿,花开正好。 “四月,这真是个好名字。”玉逍遥说。 于是,从威尼斯来的四月姑娘带着玉逍遥走过长廊,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屋子里。 不得不说,这家青楼虽然地处偏远,但比起扬州城里有名的青楼来,却是一点也不差,他们刚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酒壶和果盘。 琉璃制成的酒壶里装着上好的葡萄酒,酒的颜色是和四月头发一样的殷红,酒壶是放在冰盘里端上来的,酒壶外面还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在干燥的戈壁里赶了半日路,能喝上这么一杯冰镇的葡萄酒,这真是这世上最极致的享受了。 四月殷勤的为他满上了一杯葡萄酒,端到了他的面前,问道“不知道玉公子来这里做什么呢?是做生意,还是来赏风景?” 玉逍遥微微一笑,道“都不是,我来这里,是为了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哦?”四月目光流转,“那公子是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呢?” 玉逍遥笑了,他心里很清楚,在很多地方,青楼不仅仅是青楼,还是很多秘密消息的来源和交易的场所,因为男人在面对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时,难免会多说几句,而许多秘密就是从这多说的几句话中泄露出去的。 这也正是玉逍遥会乖乖地跟着四月走进来的原因,不仅是进来歇歇脚,也是为了买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玉逍遥说“我要去一个叫不归镇的地方,找一个姓范的人,你会不会恰好知道一点什么?” 他刚说完这句话,四月忽然站了起来,一手端着玉逍遥还没来得及接过去的酒杯,一手指着门口,大声道“出去!” 玉逍遥道“可是我才刚来。总得喝口酒再走吧。” 四月把酒杯倾倒过来,上好的冰镇葡萄酒从杯口流出来,流到了地上。 “请你出去!”四月冷冰冰的大声道。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刚才请我进来的是你,现在请我出去的也是你,为什么有理的总是女人,倒霉的却总是男人呢?” 四月抓起了冰盘里的琉璃酒壶,狠狠的朝玉逍遥砸了过去。 玉逍遥轻描淡写的伸出手去,那酒壶就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里,他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壶中的酒,心满意足的叹息了一声。 “你如果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四月怒声道。 “好,我走。”玉逍遥放下酒壶站起身来,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粒碎银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进来的时候,心情是美好而愉悦的,他走出去的时候,脑袋里却充满了疑惑。 他没有说出范少白的名字,所以四月的愤怒肯定是冲着不归镇去的。 这个不归镇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四月为何会对这个地方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说,这个不归镇还隐藏着什么邪恶而黑暗的秘密? 看来这一切的答案,就要从这个从威尼斯来的四月姑娘来找了! 第九十五章 哈迪尔 黄沙镇的酒馆就叫黄沙酒楼,说是楼,其实也就上下两层,上层是吃得起肉的富人商贾,下层则是喝杯酒都要捡便宜的买的小老百姓。 酒端上来的时候,玉逍遥很是庆幸,因为至少这酒里没有黄沙。 他从那家青楼出来,才看到那青楼的名字就叫黄沙楼,旁边的酒楼叫黄沙酒楼,这条街上至少有一半的店铺的名字里带着黄沙二字。 这是他在这里发现的第二件奇怪的事情。 趁着小二给他上酒上菜的功夫,玉逍遥问他“这镇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叫黄沙的铺子?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 小二对他这个问题很是惶恐,连声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放下酒菜就匆匆的离去了。 于是玉逍遥对此更感兴趣了。 可怕的自然不可能是黄沙这个名字,那就一定是黄沙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他现在很想知道这个小镇背后的故事,也急于弄清楚这个叫黄沙的小镇和那个叫不归的小镇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当他从猫夫人那里离开的时候,猫夫人只送给他一句话“要想找到不归镇,就得去一个叫黄沙镇的地方,找一头骆驼。” 骆驼是沙漠之舟,是穿越沙漠的商人必备的一样东西,所以这个黄沙镇里到处都是骆驼,就连这个黄沙酒楼的门口,都拴着四五头骆驼,整个小镇里,少说也有上百头骆驼。 可是哪一头骆驼才是他要找的呢? 不归镇,黄沙镇,骆驼,这就像是一个谜语,而这三样东西之间,也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点好东西?”一个鼻子高高的胡人说着话,自然而然的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什么好东西?”玉逍遥问。 胡人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美玉,递到玉逍遥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你看,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你看这光泽,你看着玉质,多通透!您五两银子买去,回到中原,转手就能卖到上百两!” “哦?是么?”玉逍遥笑了,“那你这么低的价格卖给我,不是亏了么?” 胡人道“您这可就说错了,这里到和田才多远啊,中原到和田又是多远啊,这东西,在中原之前,在我们这里卖的很便宜的,我看着您就觉得面善,这才让您得个便宜,要是换了别人,这块玉起码得卖到十两银子!” 玉逍遥笑了,他早年也曾锦衣玉食,对于玉器古玩,虽然说不上是行家,但是也有涉猎,这块所谓的美玉,他一眼就能看出不过是块做了假的玉渣而已,别说五两银子,就是五钱银子也嫌多了。 “你叫什么名字?”玉逍遥问。 胡人说“我叫哈迪尔,万能的哈迪尔就是我。” “哈迪尔。”玉逍遥问“你是本地人么?” 哈迪尔十分自豪的说“是的,从我爷爷地爷爷那一辈就住在这个镇上,我们家的历史几乎就跟这个镇的历史一样长。” “很好。”玉逍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来,放在桌子上,说“这是十两银子。” 哈迪尔贪婪地看着那锭银子,热情的道“最尊贵的客人,我这里还有很多好东西,你要不要再看看?” 玉逍遥说“这十两银子,不是买你的玉,而是买你的消息。” 哈迪尔的眼睛转了转,显得很是犹豫,但银子的力量还是战胜了他眼中的犹豫,他说“客人你如果要打听这个小镇的事,找我算是找对了人了。我能叫出这个镇上每一根草的名字,只要是这个小镇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玉逍遥又把刚才问小二的问题问了一遍“第一个问题,这个镇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叫黄沙的店铺?” 听到这个问题,哈迪尔的脸色也变了,变得就跟那个小二一样,他看着那锭银子,犹豫了半天,说道“这个小镇的名字就叫黄沙,所以这些店铺就叫黄沙了,就是这么简单。” “你撒谎。”玉逍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哈迪尔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完全没有了刚才忽悠玉逍遥买假货时的那股精明劲儿,他说“对不起,客人,我只知道这么多。你如果想买玉石的话,我还有很多···” “好吧。”玉逍遥摇了摇头,知道在这里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第二个问题,我要找骆驼。” “骆驼?”哈迪尔愣了愣,随即笑道“这您算是找对人了,我家里就有两头上好的骆驼···” 玉逍遥打断了他,说“我要找的不是普通的骆驼,是能带我找到不归镇的骆驼。” 听到不归镇三个字,哈迪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匆匆忙忙站起来,说“对不起,这位客人,如果您不买玉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玉逍遥叫住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放在了桌子上,说“这是一百两,买你的玉。” 哈迪尔说“我现在后悔了,我这块玉现在不想卖了。” 玉逍遥悠然道“如果我非要买呢?” 哈迪尔看着桌子上的银票,犹豫再三,说道“这块玉不值这么多钱,客人如果真的想要,我可以带您去看一块更好的玉。” 玉逍遥眼睛一亮,他说“好啊。” 他跟着哈迪尔离开了黄沙酒楼,走过了黄沙绸缎铺,走过被黄沙覆盖住的街道,三转两转,穿过一条狭窄的胡同,来到了一个偏僻且简陋的小院里。 小院里果然拴着两头骆驼,旁边的地上还有两个人,一个在抽着旱烟,另一个在给骆驼刷毛,他们的腰间都别着样式奇特的弯刀。看到哈迪尔带着玉逍遥走进来,这两个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哈迪尔,这位客人是什么人?”抽旱烟的那人问。 哈迪尔说“巴图尔大哥,这人是来买玉的。” 那个叫巴图尔的笑眯眯的走过来,道“原来是来买玉的,快,里面请。” 他嘴上说着客气话,突然伸出手去,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刀光一闪,冰冷的刀刃已架在了玉逍遥的脖子上。 第九十六章 骆驼 弯刀的刀刃紧紧的贴在他的皮肤上,在这炎热的天气里,那刀刃冷的像一块冰。 玉逍遥眨了眨眼,笑道“莫非你们不想卖玉,改成卖刀了?” “少废话!”哈迪尔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是谁派你来的?你为什么要在镇上到处打听黄沙镇的故事?又是谁让你来找去不归镇的骆驼?” 玉逍遥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哈迪尔说“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你最好老实一些!如果你不想被剥光了捆起来丢到沙漠里喂秃鹫的话!” “原来如此。”玉逍遥点点头。 他忽然伸出手去,在巴图尔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就用三根手指头捏住了巴图尔的刀。 然后这把削铁如泥的弯刀就被他轻轻地拗成了两截。 “现在,”玉逍遥把手里的那截断刃丢在一边,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 哈迪尔和巴图尔看着地上的那半截断刃,不由得面面相觑,听到玉逍遥的话,他们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那个还在不紧不慢的刷着骆驼的人。 刷骆驼的那人却连头也没回,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只是淡淡的道“阁下好身手,却不知道是哪里的英雄,为何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玉逍遥苦笑道“好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是你的人吧?” 那人说“你如果不来找我们麻烦,我们又何必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呢?” 玉逍遥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想去不归镇的普通人,你们又何必这么大反应?难道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那人放下手中的刷子,冷笑道“想去不归镇的人里面,可没有普通人,阁下这么好的身手,也一定不是普通人。我们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难道你就没有?” 玉逍遥道“就算我有,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玉逍遥,淡淡的道“因为,我就是骆驼。” 玉逍遥问道“你就是那个能找到不归镇的骆驼?” 骆驼说“以前是。” 玉逍遥奇道“那现在难道就找不到了?” 骆驼说“找不到了。” “为什么找不到了?”玉逍遥又问。 骆驼说“你问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是谁让你来的?为什么来找我?” 玉逍遥说“是猫夫人让我来的,她让我来这里找去不归镇的骆驼,好去把他儿子找回来。” 骆驼说“看来你要么是个蠢货,要么就是个欠了那个老女人天大的人情的蠢货。” 玉逍遥苦笑道“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区别。” 骆驼说“没错,所有想去不归镇的都是蠢货。” 玉逍遥说“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去不归镇的路怎么走了么?” 骆驼说“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你替那个老女人把债还了。” 玉逍遥奇道“猫夫人还欠你债?” 骆驼说“不是她欠的,是他的宝贝儿子欠的。” 玉逍遥说“所以你的确见过范少白?” 骆驼说“没错,他欠了我整整五万两。”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这就走?”骆驼问。 玉逍遥说“我现在确定了三件事,第一,你确实是我要找的骆驼。第二,你确实见过范少白。第三,你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去不归镇。所以,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骆驼淡淡的道“我只是说我现在找不到不归镇了,但我可没说我不知道怎么去不归镇。” 玉逍遥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你如果知道怎么去不归镇,那你就能自己去把债讨回来了,还会在这里敲我的竹杠?” 骆驼说“我去不了不归镇,是因为缺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玉逍遥问。 骆驼说“能找到不归镇的骆驼。” 这听起来既像一句废话,又像一句笑话,但骆驼看上去是那种既不会说废话也不会说笑话的人,所以玉逍遥看着他,等他自己解释。 骆驼却不肯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玉逍遥。 于是玉逍遥明白了“所以我给你五万两,你就告诉我能找到不归镇的方法?” 骆驼说“没错,你想要的获得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如果要去不归镇,最好牢牢地记住这句话。” 玉逍遥笑了笑,说“多谢赐教。虽然我很想买你这条消息,但很可惜,我身上只有五百两。” 骆驼说“那你最好挣够了钱再回来找我。” 他转过身去,拿起毛刷来,继续开始认真的刷起了骆驼。 “还有最后一件事。”骆驼手中的动作不停,淡淡的说道,“如果你还想在这里活下去,那就不要随便打听秘密,尤其是关于黄沙这两个字的秘密。” 玉逍遥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好人。” 骆驼说“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死了,我的五万两就真的要不到了。” 五百两银子,足够开一家小小的店铺,若是经营得当,几年后可能能赚够这五万两。 但玉逍遥既不懂经商,也没有功夫等上几年,所以他得想一个法子,想一个能在短时间内把五百两变成五万两的法子。 这样的法子他只知道一个。 他现在只希望黄沙镇上也有赌坊的存在。 这个神奇的小镇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在路人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一家赌坊,毫不意外的,这家赌坊就叫做黄沙赌坊。 一般的赌坊是到晚上的时候最热闹,现在还未到黄昏,黄沙赌坊门前已经人头攒动了。 “大哥,求求你,我明天一定还钱!”有人苦苦哀求道。 玉逍遥心中一动,朝人群中挤了进去,他像一条游鱼一般,很快的挤进了人群中央。 一个干干瘦瘦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一只手被人摁在案板上,那个摁着他的人手里举着一把刀,嘴里说道“这可不行,吴大头,你也知道,这不仅是黄沙赌坊的规矩,也是咱们黄沙镇的规矩,既然你还不上钱,那就拿手抵债。” 说完这句话,他手中的钢刀高高的举起,瞄准了那只被摁在案板上的手。 第九十七章 吴大头 举起的钢刀反射着阳光,发出耀眼的光芒。 跪在地上的吴大头脸色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钢刀带着呼啸的风声落下,下一刻,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断掌落地。 玉逍遥叹息一声,轻轻地伸出手去,像捏一只跳蚤一样,轻松的捏住了刀刃。 围观的人愣住了,吴大头愣住了,那个拿着钢刀的人当然也愣住了。 手里的刀被捏住,那个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玉逍遥,“你不怕死么?”他说。 这句话并没有一丝半毫威胁的气息,更像是他看到了一个把手伸进了烧红的炉火里的人,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你不怕烫么?”一样,不是威胁,而是惊诧。 “我怕。”玉逍遥说,“而且怕得要死,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砍他的手?” 那人说“他昨天在我们赌坊输了五百两银子,今天他没能把这钱还上,按照我们黄沙镇的规矩,要斩他一只手,以儆效尤!” 最后这个词儿用的很文雅,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很不协调,想必是从上面的人嘴里学来的。 玉逍遥伸手掏出了身上仅剩的五张银票,说“他的账,我替他还可以吗?” 那人伸手接过了玉逍遥手里的银票,说“你想当这个冤大头,那就随你。”他拿了这钱,转身回了赌坊,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玉逍遥刚才夺了他的刀这件事。 围观的人眼见没有热闹可瞧,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这位恩人,多谢!”吴大头瘫倒在地上,一只手还搭在案板上,“我姓吴,你叫我吴大头就行。” 玉逍遥打量了他两眼,他头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他的身子偏偏极其干瘦,所以反过来显得头大了许多。 玉逍遥苦笑道“你不用谢我,那是我身上最后的一点银子了,我本来还想用那银子当本,多赚一些回来呢,现在可真是两手空空了。” 吴大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恩人放心,我很快就能把钱还给您了。” 玉逍遥道“那你最好快一些,因为我现在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 吴大头说“这个好办,如果恩人您不嫌弃,可以到寒舍去住一晚,也好让我有机会报答您的恩情。” 吴大头的寒舍确实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寒舍,那是一间用破木板和稻草搭起来的小房子,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沙漠的夜晚开始冷了起来,坐在这间四处透风的房子里,感觉跟坐在外面的旷野上也想差不多。 当玉逍遥问起黄沙镇的故事的时候,吴大头虽然也有些顾忌,但看在玉逍遥救了他一只手的份上,他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话匣子。 “黄沙镇之所以叫黄沙镇,一是因为这里背靠大漠,到处都是黄沙。但这只是说给外人听的,实际上,黄沙镇之所以叫黄沙镇,是因为这个小镇被掌控在了一个叫黄沙门的帮派手里,黄沙镇上一多半的生意,都是这个黄沙门的,包括黄沙赌坊。” 玉逍遥了然,“所以要砍你手的那人说,这是镇上的规矩,实际上就是黄沙门的规矩,是么?” 吴大头点了点头,说“我偷偷的跟您说,黄沙门就是黄沙镇的土皇帝,黄沙门的话在这里比圣旨都管用,所以您在镇上,第一不要说黄沙门的坏话,第二,所有关于黄沙门的事情,您最好都不要过问!” “有这么严重?”玉逍遥有些不相信,“连说都不行?” 吴大头说“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府都不敢管,黄沙门在这镇上说要杀个把人,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最主要的是,黄沙门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所以很忌讳别人过问。” “原来如此。”玉逍遥点了点头,现在他总算明白了,当时问起黄沙镇的事情的时候,那个小二和哈迪尔怎么会那么一副表情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不归镇呢?你听说过吗?”玉逍遥问。 吴大头说“这个···关于这个不归镇,您都知道些什么?” 玉逍遥说“我只知道那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这个小镇上的所有人似乎都对这个地方讳莫如深,而且,不归镇就像它的名字,去了的人就没有回来的,所以才叫不归镇。” 吴大头把手一摊,苦笑道“您看,您知道的和我知道的一样多,我也没什么能告诉您的了。” “真的?”玉逍遥问。 吴大头苦笑道“您自己也说了,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如果连我这种小人物都了解它的话,那也就算不上什么神秘了,您说是吗?” 玉逍遥笑道“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么,你也不知道怎么去不归镇了?” 吴大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去不归镇,但是有两个人知道。” “哪两个人?”玉逍遥问。 吴大头说“一个是骆驼,一个是沙大爷。” 玉逍遥道“这个骆驼我见过了,这个沙大爷又是谁?” 吴大头说“沙大爷就是黄沙门的老大,他是整个黄沙镇上最有钱的人,也是黄沙镇上唯一能被叫做大爷的人。” 玉逍遥道“那我怎么样才能让他送我去不归镇呢?” “你不能!”吴大头说,“在沙大爷面前,你最好提都不要提不归镇这三个字。” “为什么?”玉逍遥问。 吴大头说“据说是因为不归镇的人劫了沙大爷的货,还扣了沙大爷派去谈判的人,所以凡是敢在镇上提不归镇这三个字的人,都在第二天就离奇失踪了,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们。” 玉逍遥苦笑道“如此说来,那我就只能先凑齐五万两银子了。” “五万两?!”吴大头失声道,“这么多?!” 玉逍遥道“不错,我要去不归镇,得先凑到这五万两才行。” 吴大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犹豫再三,咬了咬牙,问道“您一定要去不归镇不可吗?” 玉逍遥说“非去不可!” “那好。”吴大头一跺脚,说“这五万两银子,我替您来凑!” 第九十八章 寻宝 五万两,不是五十两,也不是五百两。对于普通人而言,五万两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巨款,有些人终其一生可能都见不到这么多钱。 所以玉逍遥并没有把吴大头的话当真。 吴大头似是看出了玉逍遥的不信任,他说“您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 玉逍遥说“你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弄到五万两,那今天又怎么会差点丢了一只手呢?” 吴大头洋洋得意的说“这您可就错了,我欠了五百两,这没错,可您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欠黄沙赌坊五百两的么?” 玉逍遥心中微微一动,他清楚赌坊里的规矩,你可以欠赌坊的钱,前提是赌坊清楚你能还得起这些钱,一般来讲,你如果带五百两去赌,赌坊最多允许你欠五十两的债,欠的再多了,除非先还清债务,要不然就会被请出去。 吴大头既然能欠下五百两的债务,说明他起码输了五千两。 如果他一次能输进去五千两的话,那也应该有能力筹到这五万两。 想到这里,玉逍遥问“你有办法筹到这么多钱?” 吴大头笑道“恩人,您要知道,在黄沙镇上,只要你肯舍了脸面,赚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哦?”玉逍遥来了兴趣,“那你有什么办法?” “这办法说出来就不灵了。”吴大头说,“您在这里稍候,我去去就来。” 他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从那张勉强可以被称作床的木板下面摸出了一瓶酒来,“夜里冷,您喝点酒暖和暖和,我很快就回来。” 沙漠的夜里确实很冷,吴大头的这间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御寒的东西,所以这瓶酒出现的真是恰到好处。 玉逍遥拔开瓶塞,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这酒不香,尝起来有些像醋,但至少很够劲儿! 玉逍遥只喝了一口,就感觉一团火从他的喉咙流进了胃里,在胃里熊熊的燃烧着,他瞬间就感觉不那么冷了。 喝了大约有三四口酒的功夫,吴大头从外面回来了,外面虽然很冷,他的头上却冒着热气,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他好像刚从一个很暖和的地方回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的包裹来,包裹展开的一瞬间,一股奇异的,香的能把人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狗肉,热乎的,趁热吃。”吴大头显得很是兴奋,不等玉逍遥搭腔,自己就先从包裹里那块烤的金黄的肉块上撕下来一条肉,丢进了自己嘴里。 玉逍遥也学着他的样子吃了一条肉,忽然感觉这破旧的小板房里温暖的像是江南的春天,于是大漠里的寒夜也就显得不那么寒冷难熬了。 “你出去就是买这个了?”玉逍遥问道。 吴大头笑道“当然不是,我出去当然是去打听来钱的路子了,这个只是随手顺来的。” 他笑的很愉快,笑的像是一只刚刚偷了一只肥硕的大母鸡的黄鼠狼。 “什么来钱的路子?”玉逍遥问。 吴大头说“这个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不能说?”玉逍遥奇道。 吴大头义正言辞的说“因为如果我说了,这钱你可能就不要了。” 玉逍遥道“如果你不说,那我怎么知道这钱能不能要?” 吴大头似乎很是为难,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道“那好吧,那我就实话告诉您吧。” “其实,在这黄沙镇的周边,有着大大小小许多宝藏,这些宝藏,要么是盗匪埋藏起来的,要么就是过路的行商藏在这里以备万一的,但您也知道,大漠十分的凶险,不管是盗匪还是行商,很可能就一去不返了,而他们留下来的那些财宝也就成了无主的东西。” “那岂不是便宜了别人?”玉逍遥道。 吴大头点了点头,说“正是如此,所以黄沙镇上也有不少人以寻宝为业,但不管是盗匪还是行商,在藏宝的时候必然会做一些防备的手段,所以一来宝藏难找,二来即使找到了宝藏,往往也会丧生在那些防备的手段之下。” “所以。”吴大头从怀里又拿出两张羊皮纸来,道“有些人就开始卖这种藏宝图,起码,顺着这图去找的话,能省下好多事情来。” 玉逍遥奇道“他们既然有藏宝图,为什么不自己去寻宝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吴大头说,“一来,我刚才也说过了,寻宝是把脑袋别在腰里的营生,不是每个人都敢去做的。二来,这些藏宝图大都是重复的,也就是说,很可能你千辛万苦找到了地方,宝藏却早就被别人给取走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 玉逍遥道“这么说来,这两张藏宝图也有可能是两张废纸咯?” 吴大头得意的笑起来,“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这两张图,可是我用一个大人情换来的两张新图,只要能找到其中一处宝藏,您的五万两就有着落了。” 寻宝这种事情,虽然并非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最好是在没有人的地方进行,以免被别人见到,起了歹心。毕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玉逍遥和吴大头趁着夜色离开了黄沙镇,两个人骑着吴大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骆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一边分享着那一壶火一般的烧刀子酒。 吴大头本来要自己去,但是玉逍遥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所以也就跟上来了。 月色清冷,月光下的沙漠如一片银色的汪洋,即使喝着烧刀子酒,寒风还是依旧拼命的在往领子里灌着,这种感觉虽然很不好受,却也很新奇。 这种新奇而刺激的感觉,正是玉逍遥喜欢冒险的一个原因。 他在骆驼上摇晃着,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的某个春日,陆巧儿陪着他在西湖上泛舟,湖面上细雨霏霏,风里面带着杏花的香甜气息,那只小船,就像这骆驼一样,轻轻的摇晃着,摇晃着,让人昏昏欲睡。 一个是杏花春雨江南。 一个是银月黄沙大漠。 一个温柔,一个粗犷。一个闲适而慵懒,一个新奇而刺激。 这岂非像极了他的人生,这岂非也正是他所追求的自由而快活的人生! 他虽然身无分文,流落异地,但他现在却很开心,开心的想要放声歌唱。 但他没有唱出来,因为吴大头忽然勒住了骆驼,指了指前面倒下的一颗胡杨树。 “就是这里了。”他说。 第九十九章 深井 倒下的胡杨树像是一条苍劲的虬龙,又像是传说中上古巨人夸父的遗骨,静静的横亘在这片戈壁上。 吴大头翻身下了骆驼,又从骆驼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了一把铁锹。他在胡杨树前来回走了几趟,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丈量距离,没过多久,他突然停了下来,把铁锹往地上一杵,说“就是这里了!” 银色的月光,荒凉的戈壁,两个大男人举着铁锹,在一棵倒下的胡杨树边挖坑,这个画面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挖了没多久,铁锹碰到了一块木板,吴大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扔开铁锹,趴在地上,拿手拨去身下的浮土,不一会儿,他就清理出一块直径约有四五尺的大木板来。 “有了!”吴大头欣喜的叫了一声,赶紧招呼着玉逍遥把那块木板移了开去。 木板的下面是一口深井,从井口看下去,只能看到黑黝黝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们这就下去么?”玉逍遥问。 “等一下。”吴大头点燃了一只火把,抬手扔进了井里,过了约有半晌,那火把还在燃烧着,吴大头点了点头,说“行了,恩人,您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又从褡裢里取出一根麻绳来,系在自己腰上,把绳子的另一端交给了玉逍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恩人,我的命可就交在你的手上了。” 玉逍遥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一个人丢在下面?” 吴大头嘻嘻笑道“恩人您若是那种人,我们两个现在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玉逍遥现在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他正在做一件以前从未做过的趣事,更是因为吴大头的信任。 信任是一件能让人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当你被别人信任的时候。 现在,他和吴大头之间的信任,就是他手中的那根麻绳,只要他松开了这根麻绳,吴大头就会被困死在井底。 玉逍遥很喜欢这种能被他人托付生命的感觉。 没过多久,他手中的麻绳就传来了动静,吴大头的声音从井底传来。 “恩人,这里有个小箱子,您先把箱子拉上去!” 玉逍遥扯动麻绳,果然感觉沉甸甸的,不一会儿,一个小箱子就被他扯了上来。 把箱子扯上来后,玉逍遥又把绳子垂下去,把吴大头从井里拽了上来。 一出井口,吴大头就迫不及待的说“快,打开箱子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于是玉逍遥很兴奋的打开了箱子的盖子,盖子一打开,一股白雾从箱子里喷出来,正喷在他的脸上,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西湖,不过这次不是春天,而是夏天,小船飘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船舱里架着一个小火炉,咕嘟嘟的煮着茶,船外是接天的莲叶,和似火的骄阳。 他坐在船头,坐在明媚的阳光里,任阳光炙烤着自己,听着那水咕嘟嘟开着,他想回身去把水壶从炉子上取下来,但全身懒懒的又不想动弹。 于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船头,看着船头划破水面漾起的波纹,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坚冰一样,正在太阳下慢慢融化。 他睁开了眼睛,火热的太阳从梦里照进了现实,他举起手来挡住阳光,才发现全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是粘稠的汗水。 终于,他慢慢的适应了阳光,也搞清楚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就躺在昨晚他们发现的那口井里。 他的腰里还系着一条麻绳,正是昨晚系在吴大头腰里的那条麻绳,但是麻绳还在,曾经绑在麻绳上的吴大头和那口箱子却不见了踪影。 现在应该已经是正午了,所以太阳才会升得那么高,阳光才会照进这口井的井底,才会把他晒醒。 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很明显,箱子里喷出来的那股白烟是吴大头放进去的,这很可能也是他为什么那么积极的自愿下井的缘故。当玉逍遥晕过去之后,吴大头用绳子帮着他,把他续到了井底,然后一个人带着那一箱子财宝跑掉了。 但也有他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吴大头为什么要让他活着?吴大头完全可以把他直接丢进井里,哪怕摔不死,也能摔成个残废,无论哪一种,都足以确保玉逍遥没有办法去找他的麻烦了。 但吴大头偏偏不辞辛劳的用绳子把他续了下来,倒好像生怕会摔死他一样。 玉逍遥想来想去,只能把这点归为是吴大头仅存的良心作怪的缘故。 但就算他想明白了这一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这深井中的一具尸体,如果时间再久一点,后来的人可能只能发现他的骷髅了。 除非他能插上翅膀飞出去,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这一个下场了。 阳光很快从井底消失了,这样井底总算凉快了一些,玉逍遥四仰八叉的躺在井底,幻想着自己正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 他想起以前听的一个故事来,那个故事里说,崂山有个道士,能不吃不喝的活上好几个月,道家里把这个叫做辟谷之术,据说这样可以把身体里的杂质都排出去,让自己更加接近仙人的境界。 玉逍遥现在不想做仙人,倒是确确实实想学一学这个辟谷之术,但是仔细想一想,若是不吃不喝的在这井底干躺四五个月,那还真不如死了的痛快。 在他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白天变成了黑夜,阴凉变成了寒冷,他把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就这样在寒冷中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当太阳再次升起来时,玉逍遥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阳世一般。 但是这实在没什么好值得庆幸的,因为他渴的嗓子了冒了烟,饿的肚子里敲起了鼓,他最引以为傲的大脑也逐渐变得困顿而混乱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一定是疯了。”他躺在井底,自嘲的大喊着。 “你没疯。”井上面居然有人在回应他,随着这声回应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条麻绳。 玉逍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章 骆驼的要求 玉逍遥曾经听说过,沙漠里的旅人在极度饥渴的情况下,会看到一些幻觉,而这些幻觉,往往就是死亡的前兆。 他盯着那根真的不能再真的绳子看了半天,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傻瓜一样,居然幻想出一根并不存在的绳子来。 于是他躺在那里,盯着那根绳子,放声大笑起来。 等到他的笑声告一段落,刚才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是准备在那里笑着等死,还是准备顺着绳子爬上来?” 这个声音不仅清晰,而且耳熟,他最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玉逍遥一翻身坐了起来,噼噼啪啪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再去看时,那条绳子还在他眼前晃悠着。 原来这不是幻象!玉逍遥开心的简直想原地翻上一百个跟头。 但当他顺着绳子爬到地面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高兴的有些早了。 攥着绳子把他拉上来的是一脸怒气的巴图尔,巴图尔身边是拿着刀对着他的哈迪尔,而那个神秘的骆驼,正靠在一头骆驼的身上,冷冷的看着他。 “好巧。”玉逍遥笑着冲他们打了个招呼,“我们又见面了。” 哈迪尔说“确实好巧,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口井里?” 玉逍遥说“我看星星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哈迪尔说“那里面的那口箱子去哪里了?!” 玉逍遥叹了口气,说“我原来以为那口箱子是无主之物,没想到却是你们的东西。” 他现在总算知道,原来吴大头说的关于行商和宝藏的事情全都是胡扯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吴大头的阴谋。 偏偏他还觉得这是一件新奇有趣的事情,自己主动的跳进了这个坑里。 他现在不想翻跟头了,倒想给自己几巴掌。 哈迪尔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井里的箱子呢?!” 玉逍遥叹了口气,说“被一个叫吴大头的人拿走了。” 哈迪尔气的暴跳如雷,“我就知道是他,那个王八蛋,我现在就去把他找来,剁成十八段!” “你不用去了。”骆驼总算开了口,他说,“吴大头既然已经拿到了钱,现在想必已经在去不归镇的路上了。” “吴大头也知道去不归镇的路?”玉逍遥奇道。 骆驼说“他不知道路,但他能用钱买到认识路的骆驼。” 玉逍遥道“我以为你才是认识路的那个骆驼。” 骆驼对此不置可否,他说“你现在不仅欠我五万两银子,还欠了我一条命,玉逍遥,你打算怎么还?” 玉逍遥又吃了一惊,他来到这个镇上,除了对威尼斯少女四月说起过自己的名字外,从未向别人透露过自己的名字,那骆驼又是怎么知道他的? 骆驼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说“很震惊么?你要知道,黄沙镇是个小镇,像你这样的人,一踏入这个小镇,就已经被至少三双眼睛盯住了,不仅仅是我,想必沙大爷也在捉摸着,名满天下的玉逍遥千里迢迢到我们这个小镇,是为了什么样的事情,或者说,是要做什么样的事情?” 玉逍遥不由得苦笑道“我有这么出名?” 骆驼说“何止是出名,有人已经把你列入了近几年江湖上最不能招惹的人之一了。” 玉逍遥说“这可就有些冤枉了,我一向懒得找别人的麻烦的。” 骆驼说“先是唐门,再是六扇门,你参与的每一件事都是足以震惊武林的大事,所有和你为敌的人,下场也都不怎么好,所以,不管你怎么说,在别人的眼里,你都是一个十足的麻烦。” 面对这样的说法,玉逍遥只能无语苦笑,骆驼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听他这么一说,玉逍遥也觉得自己确实是一个麻烦了。 玉逍遥说“事已至此,你想要怎么样?” 骆驼对他的这个态度很是满意,他说“玉逍遥果然是玉逍遥,说话做事果然都很痛快。现在你欠了我五万两银子和一条命,我也不要你拿命相抵,我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只要办成了这件事,你我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如何?” 玉逍遥说“听上去似乎很合理。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事?” 骆驼说“很简单,杀了沙大爷。” 玉逍遥苦笑道“这听上去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据我所知,沙大爷可是掌握了半个镇子的人,他如果能那么容易被杀死,只怕现在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更重要的是,我绝不滥杀无辜!” 骆驼说“你既然知道沙大爷掌控了半个镇子,那你也应该知道,你杀了沙大爷,半个镇子的人都会感激你。” 玉逍遥说“如果我死了的话,再多的感激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肯?”骆驼问。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说“最起码,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沙大爷,如果你能说服我的话,我不介意尝试一下。” 骆驼说“他开赌坊,以下作的手段让无数人倾家荡产,然后又把这些破了产的人家的闺女买去,开了青楼,你见镇上有一半的铺子是他的产业,却不知道他在吞并这些铺子的时候一同吞下了多少人的性命。要说黄沙镇里有一个人非死不可,那一定就是沙大爷了。” 玉逍遥摇了摇头,说“这还不够。” “这还不够?”骆驼问。 “不够。”玉逍遥说,“因为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杀沙大爷?我可不会相信你是什么见义勇为,惩强扶弱的人。” “我不是。”骆驼说,“我之所以要杀他,是因为他抢了我的生意。” 玉逍遥问“你的生意,那是什么生意?” 骆驼说“我原来是不归镇的采办,给不归镇运送必需的物资,把要去不归镇的人送去,把从不归镇出来的人接出来,这就是我的生意。” 玉逍遥道“不归镇上的人还能回来?我怎么听说,一入了不归镇,就再也回不来了?” 骆驼说“在以前,那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因为很少有人愿意从不归镇出来,但也绝不是没有。直到沙大爷抢走了我所有的骆驼,不归镇才真正的成为了不归镇。” 骆驼说,“你如果问我为什么要杀了沙大爷,那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如果不杀了沙大爷,不归镇上的人就拿不到补给,那么全镇的人都会死,其中就包括你要找的那个范少白!” “所以。”骆驼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让你滥杀无辜么?” 第一百零一章 沙大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玉逍遥很难想象,在这种偏远的小镇子上,居然还有这么富丽堂皇的一座宅邸。 这座宅邸就是黄沙门的核心所在,黄沙门门主沙大爷居住的沙府。 虽然叫沙府,但这座府邸里干净的没有一粒沙子。 玉逍遥在沙府家仆的带领下穿过前庭,庭中种着两棵胡杨树,地面上则整整齐齐的铺满了青石板,有两个脚上戴着镣铐的仆人,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一刻不停的清扫着这处庭院,但凡有一点沙子吹进来,他们就会立马跑过去打扫干净。所以这院子简直比太和殿前的广场还要干净。 走进会客的大厅,见到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厅的地面上用青石和白沙垒起了一方小小的水池,水池里游着几尾锦鲤,水面上飘着几朵睡莲,水边则种着水草和灌木。 如果不是他的衣服上还有着风沙的痕迹,玉逍遥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江南哪户人家的小院。 这副景象要是放在江南,当然毫不突兀,但如果是在水贵如金的大漠里,这么一池水几乎就相当于一池流动的黄金一般。 “水池若是放在外面,这鱼就养不活了,所以我想着,干脆把它挪到屋里来吧。”就在玉逍遥打量着那方小小的水池的时候,他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玉逍遥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这个中年人穿着算不上华丽,却十分的干净整洁,他的眼睛明亮而锐利,嘴唇上方有两撇修剪的十分漂亮的小胡子,他的步伐很慢,但也很从容。 “沙大爷?”玉逍遥道。 沙大爷不紧不慢的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问道“玉逍遥?” 两人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 沙大爷说“我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拜访我呢。” “哦?”玉逍遥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拜访你?” 沙大爷说“最近在江湖上最能惹麻烦的玉逍遥大老远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来,想必不是来旅游观光的吧?别的我不敢说,在黄沙镇里,你如果想做点什么事,惹点什么麻烦,那你一定会来找我。” 玉逍遥道“只可惜,我一进镇子你就注意到我了,我却直到不久前才知道你这位人物的存在,要不然,我早就找来了。” 沙大爷哈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这句话我爱听,多少曾经站在这里的人对我说过什么久仰一类的屁话,实际上他们可能在一天之前都不知道我是谁。只有你说的这么直接明白。你说的不错,在此之前,我不了解你,你也不认识我,所以,咱就把那些屁话都省了去。你来这里,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妨直说。” 玉逍遥说“我是替骆驼来的。” 沙大爷笑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被吴大头骗了,稀里糊涂的偷走了骆驼藏起来的宝藏,所以你欠了骆驼的情,才替他来我这里。” 玉逍遥奇道“你连这也知道?” 沙大爷说“我当然知道,因为吴大头偷走了钱之后,转身就用那些钱在我这里换了一头骆驼。” 玉逍遥道“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应该值不少钱吧?” 沙大爷说“粗略来算的话,大约值个七八万两银子。” 玉逍遥问“七八万两银子,才能买一头骆驼?” 沙大爷说“当然,那可是能去不归镇的骆驼,当然值得起这个价钱。” 玉逍遥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有钱了。若是我也有这么几头骆驼,我一定也会发财的。” 沙大爷笑了笑,说“说了这么多,还没说说你呢。” 玉逍遥问“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沙大爷说“骆驼让你来,是不是让你来杀了我?” 玉逍遥说“这个你也知道?” 沙大爷笑了,“这个我不知道,我是猜到的。骆驼派人来,总不可能是为了和我讲和的吧。” 玉逍遥说“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但是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沙大爷说“你敢一个人走进这个地方,你也没有害怕。” 不害怕当然不是因为不怕死,而是因为自信。 如果你确信别人奈何不了你,那你就不会害怕。 玉逍遥微笑着看着沙大爷,沙大爷也微笑着看着玉逍遥。 两人虽未动手,也没说话,但无形的交锋已在两人之间展开了。 两人比的既不是言辞,也不是武功,而是气势! 气势无形,但如果气势上输了,那不等动手,就已经先输了一半。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样的从容不怕,一样的气定神闲,谁也奈何不了谁。 良久,沙大爷才笑道“好一个玉逍遥,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两个人在气势上谁也奈何不了谁,那就只剩下一种决胜负的方式了。 但是玉逍遥却没有动手,他只是说了一句话。 “骆驼是让我来杀你没错,但是我没有答应。” “你没有答应?”沙大爷显得有些错愕。 “不错。”玉逍遥说,“我这条小命虽然宝贵,却也不能用别人的命来换。所以我拒绝了他。” 沙大爷更加惊奇了,“那你来是做什么?” 玉逍遥说“我虽然不想杀你,但我还是欠骆驼一条命,所以我来找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沙大爷说。 玉逍遥说“你把从骆驼那里抢来的骆驼还给他,那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一个人情?”沙大爷笑了,“我要你的人情做什么?” 玉逍遥笑道“你可以用这个人情让我去帮你做一件事,或者是解决某个麻烦,只要不杀人不犯法,随便什么都可以。” 沙大爷沉吟道“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提议,不过我现在想不到能有什么需要你做的,这样吧,你在我府上小住一晚,明日我再给你答复,如何?” “可以。”玉逍遥道。 “很好,”沙大爷笑道,“不管这笔交易成与不成,你都是我沙府的贵客,今晚我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第一百零二章 四月与条件 躺在客房的床上,玉逍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来黄沙镇的第一个晚上,只在吴大头那间简陋的小棚屋里待了一会儿,第二个晚上,更是差点冻死在那口深井里,现在他终于躺在了一张真真正正,... 过了片刻,四人终于到了玄云洞的最底处。一个一丈见方的寒池,不断地冒出森森寒气。钱而已不禁打了个哆嗦,四下一看,只见一处寒冰所制的石床上,云碧波的身体安静地躺在上面。 当顾佐和公仪天珩都静心凝气后,那些攻击穿透二人无形的身躯而过,却是没有一丝一毫,击打到他们的身上。 拳掌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秦可人面色一变,整个手掌只觉得软绵绵的,被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给震的麻木了。 千叶眼神飘忽不定,接过青色葫芦放回腰间。老头微微一笑,袖中一抖,便又拿出一个黑色的木盒,交给朱妍儿。朱妍儿打开一看,却是慢慢的一盒妖币。千叶看了下,大约有几千之数。 三房的人是属于高兴了,大房的人却是不高兴,这几日天天吃药,擦药,周子月脸上的伤和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毕竟这种追击和抓鬼不一样,抓鬼需要的是爆发力,一击即中。而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持久力。很显然我的持久力也是杠杠的。 果子掉在地上,他浑身冷。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突然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师兄果然是个牛-逼哄哄的人物,无论走到那里,都能有天大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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