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家的小娇娘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庄氏直到天擦黑才回到韩家庄,踏进家门,就见家里静悄悄的。 东西厢都点着灯,屋门紧闭着,倒是正房那边黑灯瞎火的。 她踌躇了一下,就往正房那边走去。掀开门帘子走进去,抬头就对上正坐在炕上韩老栓的大黑脸。 「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韩老栓有些阴阳怪气道。 庄氏没有理他,去了一旁凳子上坐下。 韩老栓继续道:「小海到处找你,哭得不得了,我对他说你去找你亲儿子去了。」 庄氏唰的一下自凳子上站起来,往西屋跑去,「你丧心病狂!」 西屋里黑漆漆的,庄氏抖着手去把灯点燃,就看见小儿子歪在炕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自打那次后,韩老栓便在韩小海耳边有意无意说周进的事,说他搬到附近的一个村子落户,说他娶了媳妇,媳妇怀了孩子,还说周进提了几次让庄氏跟他过去住。等庄氏发觉已经晚了,小儿子总怕她会扔下他跟大儿子走了,连私塾都不去了,还是她百般安抚再三保证,才又去私塾。即是如此,每日下了学,韩小海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找娘。 庄氏恨韩老栓,更恨他掐准自己的命脉,也因此她明明知道儿媳妇大着肚子,儿子又出远门了,却是没办法上门。这次还是终于忍不住了,才趁韩小海去私塾上学之际,偷偷跑去大溪村。 庄氏摸着小儿子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韩老栓像鬼一样的走到她身后来,「心疼什么,我以为你不心疼他的。」 庄氏当即就想站起来和他厮打,她此时心里藏着恶鬼,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人才好,可当眼神触及到熟睡中的小儿子,她僵硬而紧绷的身子却又顿住了。 一个声音从她牙齿缝里挤了出来,「你给我滚!」 韩老栓嗤笑一声,扭头而去。 庄氏明白那嗤笑是什么意思,在韩老栓走后,双肩一下子塌垮下来。 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死,为什么不让她死!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新上任的爹娘来说是混乱的。 虽有梅氏和程婆子两人在一旁搭手,可孩子要吃奶,晚上自然只能跟卢娇月睡。而周进又不愿意搬去西屋,也因此他跟卢娇月过上没白天黑夜的日子。 时间对两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时钟是跟着小点点转动的。 小点点还小,肚子里装不下东西,半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白天黑夜都是这样,吃完了就要尿就要拉,白天还有梅氏和程婆子在一旁帮忙,等晚上的时候,周进觉得两人辛苦,既要照顾母子俩,还要忙着做家务做饭,也不忍两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晚上守夜,便自己亲自上阵。 点点醒了,把她抱过来让媳妇喂奶,点点拉了,给她换尿布,偶尔还帮着洗尿布,现如今的生活颠覆了周进的整个世界。 偶尔也会很烦,心想这孩子怎么不消停。可见她以肉眼程度的长大,小脸蛋褪红变白,整个人粉嘟嘟的,吃奶的时候小嘴儿一动一动,偶尔还会瞅着爹翘翘嘴角,那整颗男儿心就这么化了。 按梅庄毅的说法是,周进现在是二十四孝好爹爹。 梅氏曾在私下和卢娇月议论,说当爹的就要这么磨一磨,才懂得心疼孩子。男人不像女人,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感觉到胎动,那种母爱是与生俱来的,而男人的父爱需要后天培养。 这是梅氏生了四个孩子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据她所讲,当初卢明海就是这么被折腾过来的,所以才会这么爱自己的这几个孩子。 对于这一切,卢娇月并不懂,但她可以明眼感觉到周进的转变。例如男人都是粗手粗脚的,周进以前也是,连洗个碗都能打破好几个,现如今他给点点换尿布,几乎可以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地步,比起她娘都不差,自然比她这个除了喂奶,总是在一旁指挥的人强。 「摊上这样一个男人,你得攒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梅氏说。 这是福气吗? 好吧,就当它是吧。 卢娇月每日窝在温暖的炕上,能躺绝不坐,日日吃好的喝好的,除了瞌睡因为给孩子喂奶,被折腾得零零碎碎,但其他时候还真不用她操心。 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抱着那么小的襁褓,来来回回走着哄,有时候卢娇月也会热泪盈眶。 她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 感激上苍。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临近点点满月的前几天,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就在商量着当天摆酒的事。 这次周进没打算让家里人自己操持,有时候他也挺闹不懂村里这些人的。明明是大喜事,是与大家分享喜悦之时,却总是为了摆酒把一家子人甚至亲戚们都折腾的人仰马翻。 他如今也不是没钱,就拍板下来请人来做。 请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班子来家里,至于其他的零碎活儿大家分分也就做了。为了不劳烦亲戚,他特意没请梅二虎,而是另外找了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大班子。 第2章 也因此当日一家人都穿得十分体面,卢明海和周进进进出出招呼来吃酒亲戚们和村民,而梅氏则领着卢娇月抱着小点点和一群村里妇人们闲聊。也就卢广义和桂丫稍微辛苦了些,要照顾着各处以及给每个桌上安排上菜的事。 经过一个月的悉心调养,此时的卢娇月一点儿都没有刚完孩子的狼狈,被养得油红似白的。尤其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夹袄,配月白色的缎裙,梳了个微微有些歪的侧髻,脑后簪了一根蝴蝶金簪,看起来格外艳光照人。 再加上如今奶孩子,胸前更加丰盈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桃子,褪去了青涩,终于成熟了起来,有一股独属已婚妇人的娇媚韵味。 不过此时卢娇月的脸上,带着一丝明眼可见的狼狈。 无他,皆因村里这些大娘大婶们跟她说的话题太诡异。 「奶好吗?」 「娃儿可够吃?」 「想当初我生我家xxx的时候,那奶好的,直往外喷。」 零零总总,差不多都是在讲诉娃儿吃奶的事。卢娇月素来是个脸皮薄的,往常也很少出门,一时间还真转不过来身份,只能羞红着脸埋着头坐在一旁抱着孩子不出声,听着她娘帮她回答。 「奶够吃,当初给她下奶家里杀了十几只鸡。进子是个疼人的,大冬天出去下河给她捞鱼炖汤,顿顿都补,孩子一个都吃不完……」 实在不是周进这么冷的天还要折腾自己,他本想去县里买现成的,可老丈人说旁边就是河,还用得着出去买?尤其这寒冬腊月的,县里可不好买新鲜的鱼,鱼要新鲜吃了才养人。 卢明海一面对女婿这么说,一面给女婿讲诉当年梅氏生孩子时,自己下河捞鱼的‘趣事’。都这么着了,周进也只能下河。 想起这茬,卢娇月就想笑,可听到她娘说孩子一个都吃不完,天天挤了往墙上泼,她又红起脸来。 至于为什么会红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边正说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这人是个自来熟,没人招呼她,自己就进门了。一进来就凑到这边妇人堆里来,笑眯眯地和一众人打着招呼,并对梅氏母女俩道:「这就是我那小外甥女吧,长得真好,瞧这眼睛黑亮亮的。来,给姨抱抱。」 此人正是卢娇梅。 梅氏和卢娇月有些诧异,要知道卢娇梅自打那次后,就再没过上自家门。平日里听人说她极少出门的,咋就今天来了?尤其自家今天并没有请大房一家。 都知道卢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恩怨,本来大家还有一些尴尬的,可卢娇梅泰然自若的样子,和一点儿都见外的做派,反倒让人尴尬不起来。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将孩子往她面前凑了凑,手却是揽着孩子没丢。 「她有些怕生。」 卢娇梅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而是伸出纤白的手指逗了逗点点的小脸蛋。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个银锁。「我这个做姨的没啥好给的,特意去买了个银锁,小孩子带银好,压灾镇难,以后大富大贵。」 「这可怎么要的!」看着那亮晃晃的银锁,卢娇月慌忙道。 有村里的大娘插言:「腊梅也太大方了。」 「就是,好漂亮的银锁,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卢娇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啥,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姨呢。」说着,就把银锁往点点襁褓里塞,卢娇月怕硌着孩子,只能拿到手里,攥进手里来,才发现只是薄薄的一片,不禁心里一顿。 不过想着人是好意,到底还是感谢地笑了笑,可紧接着下来她就笑不出来,因为人群中有几个大婶和小媳妇围着卢娇梅就吹捧起来,言语之间总是拿卢娇梅大方说事,给奶娃子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说她待二房亲近,待外甥女上心,而卢娇月看似谦虚,实则一点儿推拒的意思都没有。 按理说这事应该怪不着卢娇梅的,毕竟她也管不住别人嘴,可卢娇月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梅氏见女儿神情不对,趁机找了孩子要喂奶的借口,将卢娇月拉了出来。 两人避去里间,梅氏问道咋了。 卢娇月也没瞒她,把手里银锁片递了过去。 梅氏搁在手里摸了摸,顿时呸了一口:「跟她娘一个做派,就是个表面光,喜欢踩着人给自己做脸。」 正说着,周进走了进来,问道:「咋了?」 当着男人面,卢娇月自然不好袒露自己的小心思,让她和周进怎么说?说嫌弃人家送的礼太小,还说人家不该那么厚脸皮默认下来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这种事是难以启齿的,只能随便找了借口将他敷衍过去。 堂屋里,卢娇梅眼角扫到那个一闪即过的高大身影,眼睛不禁一亮。 第3章 等再次出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的。 卢娇梅眼光扫到这里,就笑着迎了上来,「月儿,这是你男人吧,以前还没见过呢。」 卢娇月有些不能适应对方那异常灿烂的笑容,虽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笑成这样,但心里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能矜持地笑了下,道:「这是我丈夫,姓周,上次堂姐来他不在,出远门去了。」 「听说妹夫是做生意的,不知道做什么生意?我以前的夫家也是做生意的。」卢娇梅转头笑盈盈问着周进。 周进并不擅长和妇人打交道,正准备随便敷衍两句,把这妇人打发了,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他。 他忙道:「娘,庄毅来了,我去招呼。」 梅氏点点头,对女儿说:「你外婆他们来了,咱们出去迎一迎。」又对卢娇梅道:「梅子别见怪,今天客人多。」 卢娇梅笑脸僵了一下,「咋会呢,二婶赶紧忙吧。」 梅氏拉上抱着孩子的女儿就走了,不过她并没有让卢娇月出去,而是自己迎了出去。天冷,孩子还小,免得出去招了风。 不多时,梅家一众人就进来了。 梅二虎边走边道:「就你们外道,请人来做干什么,你二舅舅就是做这个的。」 周进在一旁陪着笑,梅庄毅帮着解释:「进子还不是心疼二哥你,想着平日里别人吃你忙着,今天让你空下来好好喝上一盅。」 梅老汉两口子也帮周进和梅氏他们说话,笑斥道儿子不识好人心。 见到卢娇月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一家人都围了上来。看孩子的看孩子,柳氏则拉着卢娇月感叹说她都当娘了。 梅氏招呼道:「外面人多,爹娘你们进来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西屋,卢娇梅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她本想着大家都是亲戚,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的,哪知从始至终都没人将她看进眼里。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阴霾,就在这时,卢大伯一家人到了,她忙堆起笑迎了上去。 这顿酒席一直吃到后半响才算罢,村里其他来吃酒的人早就走了,就是亲戚们和稍微亲近的一些人家留的久些。 将亲戚们各自送走,二房一家子留下来帮忙收场。 其实也用不上他们干什么,因为做酒席的班子已经忙上了,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自然要帮着收尾,卢明海几个男人只用负责带着人把从村里借来的桌椅板凳都还回去就行了。 卢娇梅留下来要帮忙,却被梅氏给婉拒了。 「梅子今天穿这么漂亮,留下来做这些埋汰活儿作甚,还是赶紧归家去,免得家里人担心。至于这些重活,你个妇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无奈,卢娇梅只能扭头走了。 卢娇月开席后就没出来,外面太吵,点点要睡觉,她只能留在屋里陪着,中午饭还是程婆子端进来给她吃的。待外面客人渐渐散去,小点点又醒了,奶娃子总是事多,换尿布喂奶,一场下来将她哄睡,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 等外面忙完,天已经擦黑了,周进走进来,「女儿睡了?」 卢娇月歪在炕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点点头。 「程大娘把饭已经做上了,待会儿你吃点儿就睡下,也跟着忙了一天。」 「别说我,你不也是。」 吃过饭,两口子便早早睡了。 周进倒还想干点儿别的,可一来媳妇刚出月子,怕她身子还没养好,二来也是实在太累。 一家三口躺在一张炕上,都沉沉地睡去了。 卢娇梅刚踏入屋门,就对上胡氏的大黑脸。 「你去哪儿娘都没意见,但不准你去捧二房家的臭脚。」 胡氏也不是个傻的,中午饭点儿的时候没见女儿,想着今天周家摆酒,她心里就有数了。她忍不住在饭桌上抱怨了几句,男人倒没说啥,公公却说梅子去走动走动也好,说不定能修复两家的关系。 听到这话,胡氏自然黑了脸,可当着面又不好说什么。正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卢娇梅回来了,自然爆发出来。 「娘,不是我说你……」 卢娇梅刚说了一句,就被胡氏打断:「是你是我娘,还是我是你娘,你娘用不着让你教,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去哪儿娘都没意见,但不准你去捧二房家的臭脚。」 这还是自打卢娇梅回家后,胡氏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态度与她说话。 卢娇梅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到底还是压抑了下来,解释道:「我没去二叔家,是去的周家。」 「周家和二房家有什么区别?你忘了周进是二房的女婿?」 「可你不也说是女婿了嘛,又不是自己儿子,女婿有一天也能不是女婿的……」卢娇梅一时不小心将心里头打得主意说出来,她当即就想岔开话,只可惜胡氏已经反应过来。 第4章 「你是啥意思?难道你——」胡氏面色怔忪起来,有些急了:「你竟然在打这种心思,可你之前也没见过那周进,怎么就看中了那种人?」 「那种人怎么了?难道你要让我在村里找个泥腿子嫁了,一辈子过着粗茶淡饭像你这样的日子?再说了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爹还有我那好兄弟是怎么想的,巴不得我一辈子不嫁出去,我的那点儿银子都给家里花才好!」卢娇梅柳眉高挑,满脸不屑。 胡氏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你是我生的,我自然想你好,前头那次已经把你给耽误了,娘就想给你找个好的,让你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卢娇梅撇了撇嘴,「那行,我现在找到好的了,我看中了卢娇月男人。」顿了顿,她又道:「我的事你少管,我自有主张,你若以后还想我孝顺你,你就别拦我……」 正说着,卢广仁推门走了进来。 他也是个没眼色的,似乎一点都没看出两人的异样,舔着脸就凑到卢娇梅身边来了,「大姐,你手里有钱没,给我点儿。」 卢娇梅心气正不顺,翻了他一眼:「你又要钱做什么?我不前两天才给了你两钱银子。」 卢广仁心里暗自咕哝,两钱银子能作甚。可面上却是陪着笑道:「还不是你那侄儿,我看他瘦得厉害,就想买点好的给他娘补补,好添点儿奶水。」 卢娇梅哼了一声:「没那个好命,倒生了个富贵的身子,真是个不中用的。」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碎银角子递了过去。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她,想当初小胡氏生妞妞的时候,奶水多的吃不完,临到她,就是不见多起来。谢谢大姐了,赶明的你那小侄儿长大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孝敬你。」 「行了行了,赶紧去吧。」 卢广仁忙不迭地就出去了。 待他出去后,卢娇梅斜睨着胡氏:「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挖空了心思挖他姐这点儿防身钱,还指着我在这家里一辈子给他养儿子。你要是为我好,就别管我的事。等我嫁去周家了,想要多少银子我往家里搬多少银子,我看周家的家底挺丰厚,能嫁过去我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见胡氏不说话,她又道:「你是清楚我性格的,我想干啥你拦不住,与其把我逼走了,不如让我在附近找户人家嫁了,这样以后我还能孝顺你和我爹。」 丢下这句话,卢娇梅就进里屋去了。 东厢,见卢广仁进来,邱翠荷问道:「要到银子没?」 卢广仁点点头,跟着呸了一口:「我姐现在越来越小气了。」 邱翠荷瞥了他一眼:「我让你听我的就没错,你姐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家里不嫁出去,等她嫁出去后,她的银子可就成别人家的。趁着现在,咱们能往手里扒拉就多扒拉些,也免得以后咱们再去过那种穷日子。」 卢广仁皱起眉,「这话不用你说。」 「那银子呢?」邱翠荷管他要银子。 卢广仁当即甩脸道:「你天天在家奶孩子,要银子作甚,银子我自己收着!」跟着又说了一句我出去有事,人便走了。 邱翠荷脸色难堪地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突然自炕上下了来。她先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抱起炕上的孩子就出了屋。 也没去正房,反倒去了西厢。 三房一家子搬出去后,这西厢自然空了下来。又不是独门独院,还是乡下的房子,自然不好卖,平时就锁着放在那里。乔氏的想法是,自家不住也不便宜大房,哪知这房子还是让大房给要了过去。 是卢老汉和崔氏亲自出面的,卢娇梅回来了,家里没地方给她住,本来她是可以住卢桂丽那间屋的,但她嫌那间屋不够宽敞。家里如今的生计指着孙女,无奈老两口只能舔着脸上门求三儿子。 乔氏是个泼辣的,但卢明山不是,终归是自己的爹娘,一个空房子,卢明山想着能少一事是一事,就把屋子还了回来。 如今卢娇梅一个人住三间屋,别提多敞亮了,她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家具回来布置了一下,只可惜这屋子是多年的老屋,堂屋里还砌着炕,怎么布置都是无法和城里比的,即是如此也是卢家最体面的屋子。 胡氏正站在堂屋里,也不知道发什么呆。邱翠荷走进来就道:「娘,你帮我看着会儿蛋蛋,我出去散散,成日里憋在家里,闷气得慌。」 「你不会让小胡氏帮你看?」胡氏下意识道。如今家里的活儿几乎都是小胡氏干的,胡氏从来不沾手,自然也习惯了。 邱翠荷撇着嘴道:「你要不想让你孙子早早没了命,你就把孩子交给她吧。」 其实不用邱翠荷说,胡氏也会意过来这茬,如今小胡氏在卢家的地位越来越低,俱是因为邱翠荷生了个儿子,而她没有。蛋蛋本来因为早产,身子就不怎么好,把孩子交到小胡氏手里,即使小胡氏敢接,胡氏也不敢给。 第5章 胡氏把孙子接了过来,「行了行了,蛋蛋我帮你看着,这大冬天的出去散什么散,也不怕冻得慌。」 「我在家里憋了几个月了,出门的日子有次数……」 胡氏懒得和儿媳妇掰扯,连连挥手赶她走,「行了行了,早点回来。」 邱翠荷扭身出了西厢,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灶房门口的小胡氏,还冲她得意一笑。 看见邱翠荷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小胡氏褪下身上的围裙,也跟了出去。 这两日卢娇梅频频上门,嘴里说平时寂寞得慌,村里又没有聊得来的人,就想找卢娇月说说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卢娇月自然不好甩脸子,可就是烦得慌。 要知道她如今不便,喂奶给孩子换尿布,慌手慌脚,身边还坐着一个不识趣的人,换谁她都得烦躁。尤其卢娇梅来了,周进只能避开,往日里小两口一起侍弄孩子,倒也自有乐趣,如今这种快乐被打破。 今日卢娇梅又在周家呆了一下午,还是卢娇月实在忍不住说自己要睡一会儿,她才离开。 卢娇梅走后,周进来到东屋。 「人走了?」 卢娇月点点头,眉宇之间全是倦怠。 倒是周进精神奕奕的样子,他要避嫌,索性就躲在西屋睡觉。人睡好了,自然精神足。 周进看了媳妇一眼,道:「以后你这堂姐再上门,让程大娘找个借口将她打发了。反正家里和大房那边早就闹翻了,也用不着维系这么一个人。」 卢娇月听出他话里的机锋,问道:「咋了?」 周进摇了摇头,「没啥,你堂姐这个人看着不像是个正经人。」 卢娇月还想问,点点却突然哭了起来,之后自然又是老一套,喂奶换尿布,等把孩子哄睡了,卢娇月也累得厉害,周进让她去睡一会,她自然忘了问这茬。 晚上醒来后,吃了饭,卢娇月又想起这事来,忍不住又问了周进一次。 周进犹豫了下,道:「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广济赌坊在丰源街,丰源街是县里有名的花街,里面的花娘最是多……」见卢娇月有些急眼,他忙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有碰过里头的姑娘。」 「真没有?」 「真没有!」 卢娇月点了点头,选择相信男人。 周进这才又道:「我每天从里面进进出出,见过的花娘不计其数,你那堂姐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他没有敢说有不少花娘想勾搭他,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方才只是提了一句,媳妇就急眼了,再说详细点儿,恐怕今儿晚上不用睡觉了。 卢娇月诧异道:「这怎么可能?我听我娘说她是男人死了,又没个孩子,才从外地回来的。」 「你娘也是听她自己说的,她消失了这么多年,突然回来了,她说的话你们就信?」 卢娇月陷入沉思,说实话她倒从来没有怀疑过卢娇梅的话,只是下意识觉得这种事对方不可能说谎。可就如周进所言,卢娇梅一去八年才归,谁知道她在外头经历了什么,谁能保证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她。 尤其她为人处事本就有问题,想当初她跟人跑了,她娘没少私下里暗骂,骂她坑人,更怕她会连累自己以后出嫁,要不然她娘也不会那么尽心尽力帮着大房把这件事瞒下来。包括她三婶也是,要知道她三婶一直和胡氏不对盘,她那么喜欢到处说道的人,那次也把嘴闭紧了,俱因这种行径在乡下是骇人听闻的,害了她自己也就罢,一旦走漏出去,家里的姑娘全部都不用嫁了。 「可她是跟那个货郎跑了,怎么可能会从那个地方出来?」卢娇月还是觉得有些不信。 「那谁知道呢,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过两日把狗大叫过来,那家伙是个狗鼻子,没少和那些人在一起厮混,是不是干过那行,他用鼻子都能闻出来。」 「那么邪乎?」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两日,周进还真把狗大给叫来了。 狗大如今日子过得逍遥,周进忙着生意,可县里那片又不想丢手,就交给了他。现如今他每日就是在赌坊里晃悠两下,便四处跑着撒欢子、去哪儿撒欢?自然不用说,肯定是找他那至今数目不明的老相好。 他倒想和周进他们一同去做生意,只可惜周进手边没有能用得上的人,县里那片也只能他先接下来,待再过两年培养出得力的人手,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寒冬腊月的,出去一趟能冻死狗,狗大自然也没兴致去找老相好,不免就闲了下来。成日里闷在屋里发霉,一听周进这边有事叫他,立马杀了过来。 来后,周进将事情同他一说,他顿时乐了:「进哥你跟嫂子可真有情趣,为了验证这点儿小事,就把我从县里给拽了过来。」 第6章 卢娇月还有些不能习惯这些汉子们在一起打得嘴官司,忙找了个借口,就抱着孩子回东屋了。 周进笑骂:「行了,你嫂子脸皮薄,别有事没事调侃她。」 狗大嘿嘿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卢娇梅再次来时,就见周家多了一个长得十分斯文俊秀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直裰棉袍,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卢娇梅见过这样的男人,一般这种长相打扮的人,都是书生,说不定还有功名在身。 「娇月,这位是?」卢娇梅眼光闪了一下。 「这是进哥的朋友。」 卢娇梅娇笑了一下,睇了狗大一眼,「看着倒不像,我妹夫是做生意的,难道这位也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之间,她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先是看狗大,又去看周进,眉目之间全是风情,眼神黏糊糊的,倒是没去看与她对话的正主卢娇月。 之前因为卢娇月总是和卢娇梅独处,心里只顾烦躁了,自然没注意观察过对方的表情。这次置身事外,她倒是看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来。 她心中那股不舒服感更加重了,与此同时一种独属女人的警惕心,让她脊背不禁地绷直起来。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碰到天敌。 周进看了媳妇一眼,这傻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了。 其实周进早就对卢娇梅的心思洞如观火,她曾不止一次背着卢娇月和周进搭话,只可惜周进懒得理她,又不想当面闹出来,才会一直没戳破。要不然那日他也不会和卢娇月说出那样的话,甚至只是为了这种很无聊的想法就把狗大从县里叫过来。 如今见媳妇如临大敌的模样,周进不觉得女人吃味的样子丑陋,反而觉得很想笑。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点点的哭声,周进便使着卢娇月进去了。他也没停留,跟着也进屋去了,临走时对狗大使了个眼色。 狗大这次来自然不是光为了辨别卢娇梅是不是从那地方出来的,还有别的用处。周进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东屋,卢娇月怔怔地将点点抱起来喂奶。 见周进走进来,她下意识道:「她是不是对你有啥不好的心思?」 周进也没打算瞒她,而是揶揄道:「你总算看出来了?」 男人这种表现,卢娇月自然不可能多想,只是略有些羞愧道:「怪不得你说让程大娘打发她,不让她来咱家了,我真没想到她竟会……」 「好了,她怎么想与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卢娇月一挑眉:「那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 好吧,男人太坦荡荡,卢娇月实在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说出来。 自然又说到卢娇梅身上,「你说她到底咋想的,你都有媳妇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想到这里,她就很生气。这卢家的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卢娇杏对卢桂丽,再是卢娇梅对她,也幸好男人是个好的,没对她产生什么歪念头,要不然…… 想着卢娇月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可不准备对她有什么歪念头,要不然、要不然……」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威胁之言。 「要不然你咋样?」周进调侃。 卢娇月想了一会儿,才硬气道:「我就抱着点点回娘家,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你娘家就在隔壁,我越道墙就过去了。」 「我跟你和离!」 本是打算逗逗她的,可顺着她话联想下去,周进就觉得不能忍受,遂搔搔她的鼻子,道:「好了,你想哪儿去了,我可看不中这种女人。」 「那你看得中哪样的?」 周进真佩服女人的小心眼,一句话也能被抓住漏洞。他笑了笑,欺身过来,「我就看得中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这么不要脸的一句话,倒是让卢娇月红了脸。明明都老夫老妻,孩子都有了,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突然明白为啥她娘总是和她爹使小脾气,原来这是属于夫妻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周进看着媳妇如羊脂白玉般的脸颊上,一点点晕上红霞,甚至蔓延到脖子里,隐没在夹袄的领子下,不禁眼光暗了一暗,身上也有些热了。 他就势俯首亲了过来,一下子就叼上那宛如花瓣般的唇上。在上面磨蹭了两下,就伸舌探了进去。 「呜……」 她单手推着他,嘴里含糊不清道:「女儿……」 周进气馁地坐直起身,先看了看有没有压着女儿,才道:「晚上让程大娘搬去西屋,让女儿跟她睡,要喂奶的时候再抱过来。」 卢娇月起先还不明其意,跟着立马就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这事不成,你可千万别跟程大娘说,到时候该让人笑话了。」 第7章 「笑话什么?你难道不想给咱女儿再生个弟弟?」 自然想,可是—— 卢娇月只要一想到两口子为了那啥,让女儿晚上去跟别人睡,就有一种很浓烈的羞耻感。 「这事不成,等点点再大一点吧。」她打着商量。 「那你晚上不准再拒绝我,她这么大点儿孩子,懂得个屁。」 卢娇月实在不想跟男人讨论这个问题,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咱们快出去吧,留两个人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周进表面上没说什么,实则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晚上就把女儿拎远些放着,不让她再睡在两人中间。 两人出去后,发现堂屋里竟只剩下狗大一个人正坐在那里喝茶,卢娇梅却不知所终。 「人走了?」 狗大答非所问:「进哥,我有九成的把握,这女人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从她的做派、眼神以及对付男人的手段,寻常良家妇女可不会这路数。」 事情至此,卢娇月听到这话,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了。 周进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狗大又道:「用不用我帮你和嫂子把这女人弄走?」之前周进就将卢娇梅对他有不良心思的事和狗大说了。 周进挑眉:「你看中她了?」 狗大笑得猥琐,「不是我看中她了,是她看中我了。」 很难以想象这种笑容竟会出现在这么斯文的脸上,反正卢娇月是被狗大给笑懵了。狗大眼光扫到她脸上的表情,当即变了脸,装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我嫂子这么好的人,还给进哥你生了这么漂亮的闺女,我可不能让那种女人把你们给霍霍了。嫂子,你说是不是?」 他先讨好地对卢娇月笑,又对周进道:「进哥,难不成你对她有什么心思?」他一副很不敢苟同的样子。 卢娇月被他给逗笑了。 周进笑骂:「滚你小子的,别拿老子开涮,那种女人你愿意弄去就弄去,别惹出什么麻烦来就行了。」 「这怎么可能?就她那点儿小道行,也就是我吹吹灰的功夫。」说着,他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不过我还会回来的,这段时间我可能会频繁上门,嫂子你可别嫌弃我。」 「当然不会。」卢娇月道。 狗大对两人点点头,便甩手走了。 事后,卢娇月问周进:「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没人勉强她,难道你愿意她天天把劲儿都使在你男人身上?」 卢娇月赶忙摇摇头。死贫道不如死道友,既然如此,还是死道友吧。 「狗大是个知道轻重的,他不会随便乱来的,即使乱来,也是那女人心思不正。」 卢娇月点点头。 之后,狗大频频上门。 凑巧的是,每次狗大来,卢娇梅都会主动上门。 周进两口子自然不会不识趣,屡屡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是这般几次后,狗大不再来了,卢娇梅也不再来了,周进对卢娇月说这两人勾搭在一起了,卢娇月除了无语,也不能再有其他的反应。 又到了年关,一如往昔村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为着新年做各种准备。 梅庄毅体恤外甥女两口子刚新婚就分离,如今又添了个孩子,就把外面的事一应接了过来。有胡三等人的帮衬,周进出不出面并不是太重要,于是周进便在家里陪媳妇养娃,顺道忙着家里过年之事。 日子过得繁琐而又平静,这种平静的日子是周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明明有理想有抱负,可看着媳妇和女儿,又觉得即使就这么守着她们一辈子也不错。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村里又沉寂下来,如今天还冷,差不多要等到开春外面化了冻,外面才又会热闹起来。 点点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跟满月时的她又是一个样儿,现如今的点点吃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儿像藕节似的,知道冲人笑了,也学会哭了。 第一次见女儿流眼泪,可把周进两口子吓了一大跳,要知道点点以前哭可从来都是干嚎的。 卢娇月忙把梅氏找了过来,梅氏笑道:「小娃子就是这样,大人哭都知道流眼泪,你以为小娃娃不懂?」 两口子当即囧囧然。 点点会流眼泪了,似乎又娇气了一些,这孩子脾气也大,也不知随了谁,举凡有点儿不乐意了,就嚎嚎大哭起来。哭的声音又响又亮,一双随了卢娇月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让人瞅着恨不得把心掏给她。 这不,梅氏说小奶娃是三翻六坐七爬爬,让卢娇月没事就把屋里烧暖和些,将点点的小棉袄给褪了,给娃儿穿薄一些,好让她学着翻身。这几日点点也摸到窍门了,先把两只小胖腿儿扬起来,举得高高的,小身子使劲往一旁扭,好不容易侧过身来了,却怎么也翻不过来,又倒了回去,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第8章 当爹的心疼,忙要上去帮她,却被当娘的制止了,「娘说了,让她自己来,总不能翻身总让大人帮吧?」 小点点似乎听到娘在说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瞅了过来,瞅了一会儿娘,又去瞅爹,可爹也不来,她抽了两下小鼻子,也不哭了,继续奋斗自己的。 瞅着女儿的小表情,周进差点没被乐开花,对卢娇月道:「这小屁孩子,居然还有眼力界儿。」嘴里看似笑骂着,实则那得意劲儿别提了。 卢娇月笑嗔了他一眼,道:「你当她永远是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就在这时,梅氏过来了。 她一脸怪怪的表情,坐下后就道:「我听你三婶说,梅子找人了。据说那人在你俩成亲时出现过,好像是进子的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是谁,你们知道这事不?」 卢娇月和周进对视了一眼,她可不擅长撒谎骗人这事,尤其还骗的是自己娘,就由周进出面回答。 周进装得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硬着头皮道:「还有这事?三婶咋知道的?」 梅氏呸了一口,「还不是梅子做派太招眼,你说寡妇找下家,也没人会说什么。可她倒好了,还没嫁过去,人男方三天两头就上家里去。村里早就有人在议论了,你三婶也是听人说了,才悄悄关注了一下。」 这所谓的悄悄关注,自然是爬院墙看热闹,这事二房上上下下谁都知道。按理说这样有些不应该,不过现如今乔氏也就只有这么个乐趣,自然没人制止她。 「那男的据说挺有钱,行走赶着马车,长得也很体面。你们真不知道是谁?」 卢娇月心里一跳,就想道出实情来,却见周进装得一副沉思的模样,说:「会不会是狗大,他前阵子有事来过两趟家里,娘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卢娇梅老上家里来,两人碰见过两次。」 男人都这么说了,生为媳妇的只能打掩护,卢娇月连连点头,「还别说,真有这事!」 梅氏睇了两人一眼,也没再说其他,而是转身去逗小外孙女去了。 梅氏这反应反常,小两口不禁心虚起来。卢娇月偷偷朝周进递了个眼神,周进便找借口出去了,她则坐到梅氏身边来,看着她逗点点玩。 「如今长大了,知道哄你娘了。」梅氏瞅了女儿一眼,道。 卢娇月干干地笑了一下,娇声道:「娘——」 梅氏打断道:「行了,我知道进子是个稳重的,别闹出什么事就行了。」 见梅氏主动戳破,卢娇月也不敢再隐瞒,老实坦白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说进子他们说梅子在花楼里呆过?」梅氏皱着眉道。 卢娇月点点头,「不过也不敢确定,可她扭头又搭上了狗大,我倒是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的。」 梅氏连连唏嘘道:「怎么就成这样了?这孩子在外面究竟碰上了什么事,不是跟那货郎跑了吗?」 「谁知道呢,她自己害了自己,能怨上谁?」卢娇月的口气有些小埋怨,显然是记着之前卢娇梅想对周进使歪心思的事,「她自己立身不稳,鬼心思那么多,咱们可没强迫她,是她自己和狗大搭上的。娘,你可别忘了之前她对你女婿可是心思不纯,你可别同情她。」 梅氏戳了她额头一下,笑骂道:「用得着你说,你当你娘喜欢胳膊肘往外拐?不是我说你,你反应未免也太迟钝了,这是进子在乎你,主动就帮你解决了。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有你哭的。」 「要真是那种人,我也不会嫁啊。」卢娇月颇有些大言不惭。 梅氏嘴里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 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梅氏才又道:「你跟进子说,让他和那狗大说,差不多就算了。终归她姓卢,别闹得到时候不好看,连累你们脸上也没光。」 「娘你放心,进哥他心里有数着呢,另外狗大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狗大日里进出大溪村,没少被村民们看见。 渐渐关于卢娇梅攀了个有钱人的说法,在村里越传越广。 没少有人羡慕眼红,可同时因为这种行举到底是有违世俗的,私底下没少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都说卢家大房一家人如今是只看银子,不要脸了,这寡居在娘家的寡妇,竟能勾得人主动找上门来。 虽狗大从没对卢娇梅做出什么过格之举,也没在卢家久待过,顶多就是和卢娇梅说说话,或者留在卢家吃顿饭上面的,可无奈外人不知道啊,都说卢家大房人不要脸,让自家闺女在家里就和人厮混起来。 反正难听的话很多,不过如今众人皆知二房三房和大房闹崩了,倒也没人往其他两房身上攀扯。 对于外面种种流言蜚语,大房一家人可没听进耳里,只当是村里人眼红嫉妒。无人嫉妒是庸才,家里在村里沉寂太久,如今有人嫉妒才说明自家的日子过得好。 第9章 就在这风头浪尖之时,卢老汉又折腾想买地了。 问村里不少人家打听,有没有人家想卖地的。没少被人从家里骂出来,主动问别人要不要卖自家地,不是意有所指骂人家要破家?乡下人,不到要破家的地步,谁会卖赖以为生的地?! 其实卢老汉真没有什么歹意,不过是因为当初自家卖了地,没少被村里人暗里笑话。如今家里情况好了,自然想告诉大家卢家还没败,只可惜心情太迫切,选择的方式也有些错误。 卢老汉蔫头耷脑回去,自然又落了一家人的埋怨。 卢娇梅也气得嘴唇直打哆嗦,说自己如今已经被村里人戳碎了脊梁骨,当爷爷的还乱添乱。卢老汉被数落的恼羞成怒,可又不想得罪有钱的孙女,只能一头扎回屋里,又坐在炕上抽起旱烟来。 胡氏将女儿硬拉回屋里。 「他总归是你爷爷,你个做小辈的这么说他,你让你爹的脸往哪儿搁?」 卢娇梅一把甩开胡氏的手,去了炕上坐下,「咋?天天吃我的喝我的,我还不能发点儿脾气了?!他闹腾着要买地的时候,咋没想想我是他孙女?有这种当爷爷当爹的,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买地了,家里有银子买地?」 说到最后,卢娇梅连连冷笑。 胡氏静默了一瞬,才软声道:「你也别怪你爷爷和你爹,你想你若是嫁进苟家,咱家家底太薄,总是有些不像话。你爹你兄弟有本事了,你在苟少爷面前脸上也有光,总比娘家人天天上门打秋风的强,也免得你日后怄气。」 卢娇梅哼道:「说来说去,还是想逼着我给家里买地。」 胡氏叹了一口气,「娘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胡氏就走了。 胡氏走后,卢娇梅一个人坐在炕上脸色忽晴忽阴。 当年她瞎了眼,跟着那样一个油头粉面万事不中的人跑了。等她和那人无媒苟合成了亲后才发现,原来那人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城里的房子倒是有,破瓦房两间,还不如自己家。也是城里人,可惜光棍一条,没爹没娘,周遭邻居没一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起初那人骗她说,当年他父母早逝,这些人见自家房子值钱,就想强卖强买。他不愿意,就把附近几个邻居都给得罪了。之后过了两个月卢娇梅才发现,哪里如他所言,明明是他偷鸡摸狗不干正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可他偏偏就捡窝边草啃,人家还不恨死他。 当初若不是在城里实在混不下去了,那人也不会担着货去乡下赚点儿口粮银子。即是如此,那货还是赊欠别人的,他胡吃海喝在自己面前充大方,没多久就把赚来的银子连本带利给花光了,人家上门要账,自然又在家里闹了一场。 也是那个时候,卢娇梅才知道那人真正的底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已至此,她根本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卢娇梅也是个性子泼辣的,硬是逼着那人出去做工赚钱养家糊口。那人倒也去了几天,可没几天就坚持不下去了,只是卢娇梅日日在家,自然不知道这人又在外面干了什么。 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人将她卖了,卖进了勾栏院。 卢娇梅几次都想过要死,可真事到临头才发现,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老鸨多得是手段收拾她,来回折腾了几次,她也不折腾了,就那么在勾栏院里待下来,做起了皮肉生意。 自那以后,卢娇梅就把男人的真面目给认透了。 谁对谁是真心?不过是你想我身子,我想你银子! 她惯是个有手段的,将老鸨哄得很好,也有很多恩客固定会来找她。做了几年下来,手里也攒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没人愿意一辈子呆在勾栏院那种地方,卢娇梅自然想过要赎身。等终于攒够了银子,她便自己将自己赎了出来。 天大地大,等卢娇梅出来后,才发现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孤身一人在外,而这世道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过艰难。 自然想到了大溪村,那个从小她生长的地方。 也是经历了太多,想过回那种平静的日子。其实想想也挺好,回到家乡,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以后的日子也能过下去。 不过卢娇梅也清楚自己短板,举凡在勾栏院里呆过的女人,都会被灌一碗绝育药。她是不能生的,所以嫁人之事还得细细筹谋,以她的容貌嫁个没成过亲的,也不是找不到,可成亲后一直不能生,恐怕日后还得折腾。 也因此卢娇梅才会盯上周进。 其实一开始卢娇梅并没有打算想找周进这样的人,可乡下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她以前虽做得是下贱行当,可日里也是锦衣玉食。回家后,卢娇梅适应了许久,才适应乡下的日子。 粗茶淡饭一辈子,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第10章 且卢娇梅更没预料到的是,家里如今的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差,地没了,就剩个房子。一家子都张着嘴只会吃饭,却没几个能挣钱的,而她的回来,恰恰解决了家里的难题。 也是卢娇梅太注重自己的脸面,当初她为了怕人笑话,特意扯出了个有钱寡妇的幌子。家里人都知道她手里有钱,自然没少捧着她,捧着捧着她就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情况。 其实卢娇梅手里并没有多少钱,别看勾栏院的老鸨跟她关系不差,可提到银子,那就是爹娘都不认,更何况是她个花娘。赎身银子开得很高,等她给自己赎了身,手里不过也只剩了两百多两银子。 若不是这样,卢娇梅也不会想到要回家,这点儿银子看似不少,可在城里连个泡都翻不起来。她孤身寡人一个人,又没个进项,难道以后年纪一大把还指望卖肉,还不如早早回去找个人嫁了算了。 就这么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卢娇梅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等她反应过来家里是个无底洞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回头路,人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只能继续待下去。 于是村里最有钱的周家,便进了她的眼底。 现如今她已经不想以后什么的了,只想赶紧找个人嫁了,赶紧摆脱家里这群人,当然有钱自然最好。 至于苟少爷,完全是个意外,卢娇梅没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好,竟会碰到这么一个合她眼缘的。比起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周进,自然是小白脸苟少爷比较能入女人眼。 也是卢娇梅上当没上够,上次便栽进那个驴屎蛋子外面光的小白脸手里,如今又碰上一个。 不过此时的卢娇梅显然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她正在想她娘之前说的那事。 卢娇梅对狗大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县里人,家里有点小钱,如今和周进合伙做生意。 这样一个家世长相都不算太差的人,家里人怎么会同意娶她一个寡妇进门,所以卢娇梅必须给寡妇身上刷成金漆。也就是说她家里情况必然不能太差,就算是乡下人,也得有些家底,且家世清白。另外她本人也得有一定的资本,来打动对方的家人。 一个容貌过人,身家万贯的寡妇,想必这一切都不是难题。 卢娇梅转身从炕柜里翻出一个小箱子,这个箱子里装了她全部身家。 她打开看了看,里面有几样金首饰,还有一百多两银子。 她摸了摸那几样首饰,也幸好有这些,才不至于让她牛皮吹破。而苟少爷也一直没怀疑她的所言。 她又摸了摸那张银票,和几个银锭子,坐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张银票揣进怀里,推门出去了。 给家里买地是势在必行,其实卢娇梅也清楚,而卢家其他人也清楚,也因此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因为清楚,卢娇梅才恨,等着,等她嫁进苟家,她一定一定不会再进娘家门。就算再进娘家门,娘家人也别指着还能从她手里榨出半钱银子。 这么想着,卢娇梅掀开正房的门帘子,对坐在里头的卢歉笑道:「爷爷,你别怪我,我刚才也是一时气上了头。你不说要买地吗,有看中的没?」 卢老汉手里的旱烟袋当即惊喜得掉落下来。 还别说,虽村里骂卢老汉的人不少,还真让他找了一家卖地的。 是村里的一个富户,姓马。马家的儿子有出息,在桃源镇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又开了个杂货铺。马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有出息,儿媳妇也生孙子了,老两口就想卖了家里的地搬到桃源镇去。 马家的地算不得是最好上等良田,但也不差,有十亩上等田,还有十五亩沙地。这二十五亩地买下来,差不多需要一百七十两银子。 卢娇梅没想给家里买这么多地的,在她想来买上十亩意思意思就算了,她手里还得留点儿银子。哪成想一下子要买这么多,几乎将她手里的银子一下子掏了个精光。 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话是她说出口的,且本村人自然在本村有地才好,另外马家也不分着卖。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全买了下来。 将地契拿到手里的时候,卢老汉高兴得几乎没跳起来。 他活了这一辈子,还没拥有过这么多地,早先年一家子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下十七亩地,哪曾想分家后,几乎都被败了出去。如今手里捏着二十五亩地的地契,卢老汉老泪横流,他对得起卢家的列祖列宗。 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溪村。 以前没周家的时候,马家算得上是村里数得上号的富户,俱是因为马家是村里地最多的人家。如今马家的地卖给了卢家大房,这卢家大房顿时跃身成为村里数得上号的富户。 人人都说卢明川会生孩子,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大的财富。可这事是羡慕不来的,谁叫人家会嫁女儿,女儿也嫁得好,嫁了个有钱男人死了,家产都是女儿的了。如今女儿给家里买了地,这马上又要嫁给有钱人了。 第11章 一时之间,村里众多重男轻女的人家对家里的女儿都和颜悦色起来,谁也不敢说以后家里不会出个‘卢娇梅’,这倒是许多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连着多日,大房一家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卢老汉来回倒腾几天,都没发泄出来心里那股子欣喜劲儿,就拍板说家里要摆酒,村里一般哪家要是有大喜事都是要摆酒的。其实也就是想村里人面前显摆显摆,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卢娇梅被气得胸口生疼,如今家里虽有了地,但银子可没半钱。想摆酒,自然还得她出银子。 给家里买地几乎将她手里所有的傍身银子花了个空,现如今还要让她出银子摆酒,卢娇梅心里几乎在滴血。可刚摆出几分不愿意的模样,就被卢广仁埋怨,说摆场酒也不过就花个三五两银子,大姐手里那么多钱,还在乎这一点儿? 卢娇梅内伤在心,谁也不怨,就怨她当初太要脸,非要扯出个有钱寡妇的幌子。可这也不能怪她,她一个‘寡妇’回娘家居住,若是不表现出几分有钱的样子,估计在家里呆不了几天,就会被弟媳妇们甩脸子。如今这世道可万万没有出嫁女回来啃娘家的事儿,更何况,她怎么有脸将自己之前的丑事说出来。 都叩了九十九个响头,自然不在乎这一拜。 卢娇梅几乎是咬着牙,又拿出了三两银子给胡氏。心里自然又将娘家人怨了个底朝天,都当她是冤大头,给她等着,总有一日…… 经过这么两下一折腾,卢娇梅手里的银子已经见了底儿。可关键她还不能当家里人说,只能强颜欢笑。 也因此,她心里更加急切了,在狗大上门来找她时,她又提了提啥时候娶她过门之事。 狗大当面没说什么,敷衍了她几句,扭头就往周家来了。 「进哥,不行了,我得赶紧撤,那卢娇梅上杆子让我娶她,都提了几回了。」说完,他又抱怨道:「你说我亏不亏,便宜没占着一分,还被人给赖上了。」 周进笑着道:「改天我请你喝酒。」 「那敢情好,过些日子再吧,我最近大抵是不会来这里了。那女人要是找上门,你就说我出远门了,反正这茬你得帮我应付过去。」要不是为了周进,他也不会被这种女人缠上,所以狗大一点儿都没觉得这要求过格。 周进很爽快地点点头:「行。」 大房要摆酒,几乎请了村里所有的人,就是没请二房和三房,也没请周家。 梅氏知道后,脸色十分难看。 实在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大房做得太难看了。早先二房家办喜事,是没有特意上门请谁来吃酒的,都是村里人知道后主动上门的。之所以会这样,也是不想闹得太难堪,别人都请了,不请自己亲爹亲大哥?甭管私底下怎么样了,这种明摆着打人脸的事,以二房两口子的厚道性子是做不来的。 可大房那边偏偏反倒其行,也不知是想显摆的心思,还是怎么,竟然挨家挨户上门请人到时候来喝酒。全村人家的门槛都踏了,唯独就是漏了三家。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是什么? 梅氏气得不轻,卢明海脸色也十分不好。 而三房那边,乔氏只差没把卢明山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不长记性,他倒是还记得爹娘,可惜爹娘早就忘了他,只差没将他这个当儿子的脸往地上踩了又踩。 乔氏还记着卢明山把房子还给老两口那事,连声骂道那房子就当是给狗住了。 卢明山也十分恼火,连着几日脸色都阴得能滴出水来。 倒是卢娇月出于提前知晓卢娇梅被狗大坑了这事,心里倒没有这么多不平,反而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实在不是她幸灾乐祸,而是大房那边干得这一出一出,都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大房摆酒的事,在村里闹腾了几日,才终于平息下来。 事后自然有村民发现这一端倪,没少有人在背后议论。有人戚戚然,有人说当老子的太小心眼,也有人说这老卢家现在竟然闹成这样,父子几个对着打擂台,自然也没少有人背地里看笑话。可不管怎么,大房一家如今在村里又站起来了。 等大房一家子好不容易忙完这一摊子事,扭头才发现那苟家少爷竟然多日没上门了。 不禁去找卢娇梅问情况,可卢娇梅自己心里都没底,她怎么好当家人说。这两日家里人个个喜笑颜开的,可她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的,嘴角都燎了个大火泡。 在家里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卢娇梅实在等不住了,主动上周家大门来打听消息。 门是程婆子开的,见到她就拉下了脸。 「你找谁?」 「程大娘,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娇月堂姐,我找她说说话。」卢娇梅满脸堆笑。 程婆子顿时呸了一口,「还堂姐,给咱家难堪的时候,咋记不得是亲戚了?我寻思前段时间频频上咱家门的是你啊,咋就翻脸不认人了!如今找上门来作甚,快走快走,咱家可没有个有钱的富户亲戚。」 第12章 说完,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卢娇梅错愕脸,反应过来后,自然将家里人给怨上了。 她就说做事不能太过格,全村人都请了,就是漏了二叔三叔还有周家。可她娘她爷她奶都说当初二房家办喜事时,也没请家里。 可那能一样吗?二房家办喜事可没有请谁,都是村里人自己上门道喜的。而家里这次摆酒,却是大张旗鼓挨家挨户的说,打得主意就是给二叔三叔家没脸,至于周家不过是顺带上的,谁叫周家是二房家的女婿。 看似情况一样,实则道理却不一样。当初大房一家是自己没脸上门,而这次大房是摆明了当着全村人面不给二房和周家人脸。 既然不给人脸,也别怪别人摔门不给她脸。 卢娇梅越想越恼火,嘴角刺拉拉的疼,心里更怕周进会记恨自家从中搅合她和苟少爷的好事。她甚至想,这苟少爷多日没出现,会不会就是被周进给搅合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恐慌又是愤怒,回家后就当家里人面发起火来。 听完卢娇梅的话,大房一家子也不禁心慌起来。 家里如今是有地了,可有钱女婿也想要啊,村里谁不知道卢娇梅马上就要嫁给县里的富户了。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可真就是脸都丢光了。 卢老汉几个男人都要脸,胡氏也不愿对二房示弱,几个人都阴着脸不出声,倒是崔氏连连叹道当初不该这样,这下子把人家给得罪死了,真搅合了孙女的婚事,那真是…… 「说够没,少说一句会死?!」卢老汉摔了旱烟袋怒道,「苟家少爷那么喜欢梅子,是他周进一个人能搅合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卢老汉心里也没底,他不过是拉不下这个脸罢了。就因为自己一时小心眼,把孙女的好事给霍霍了。 「梅子你别担心,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卢娇梅安抚道。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可连着又过了几天,狗大还是没露脸,这下大房一家子可真急了。 你抱怨我,我抱怨你,抱怨抱怨就吵了起来,连着多日家里头都乌烟瘴气的,最后还是卢老汉出面拿了主意。 让家里人上门道歉。 对,就是道歉。 把态度摆出来,卢娇月毕竟姓卢,难道还能真和她堂姐记仇? 卢老汉就不信卢娇月敢当着人面说因为记恨,所以就坏了她堂姐的好事,除非她不打算做人了。拿下了卢娇月,周进还是事儿? 于是大上午的,村里有不少人家看着太阳好,都在外头晒太阳,就见卢家大房那寡妇女儿,村里出了名的有福之人卢娇梅,哭哭啼啼往村尾走去。后面还跟着大房婆媳俩连声劝着什么,这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都尾随了过去。 到了周家大门前,卢娇梅嘭嘭嘭嘭就敲起门来,边敲门还边哭了起来。 就有不少好事人在后面劝着,可卢娇梅也不说话,就是哭。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有事?」程婆子本来不耐烦的脸,在看到卢娇梅身后站了这么多人后,就是一愣。 卢娇梅哭得可怜兮兮的,「大娘,你跟娇月说一声,就当是我这个做堂姐的不对,让她出了跟我说句话。」 胡氏也跟在一旁抹着眼泪道:「就当是咱们家对不起你家,咱们不该有眼不识泰山,要说是错都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错,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也不该祸害自己亲堂姐啊……」 说着说着,她就扬声喊了起来,「月丫头,你出来,大伯母给你道歉还不成?」 看到这一出,围观众人更是惊奇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就闹得这么一出。 邱翠荷就在一边给大家描补,也不提其他,就说那苟家少爷是周进的朋友,那苟家少爷和大姑姐本来是好好的,可不知怎么人就突然不上门了。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可结合之前大房摆酒唯独撇开了卢家二房和周家,以及眼前这一幕,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是惹着不该惹的人,人家生气了,所以就从中间做了什么。 坏人姻缘可是掘人坟头的阴损事,乡下人家谁不忌讳这个,顿时都帮大房一家子说起话来,纷纷道卢娇月不应该,就算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毕竟卢娇梅可是她亲堂姐。 这正是大房一家子想要的局面,胡氏唱念做打一口一个叫卢娇月出来。 而卢娇月此时可不在自己家,而是在二房家里,早在外面闹腾起来,她最先干得不是出去和大房一家掰扯个一二三来,而是先来二房这边按住沉不住气的梅氏。 梅氏素来是个冲动性子,别看她平时挺泼辣的,她这人天生不会玩心眼,有胡氏在场,出去吵架是一吵一个输。 「娘,你可千万别激动,这事不用你出头,他们既然是冲着我家来的,我出面就行了。」 第13章 「就是娘,还有我呢,这事你别管,我去跟她们说道。」周进在一旁道。 卢娇月连忙斥他:「你也别去,她们来了一大堆老弱妇孺,你个大男人出去与她们掰扯,不管输赢都落了下成。她卢娇梅今天不是冲我来的吗,我去就是。」说着,她把点点往周进怀里一塞,扭头就往自家去了。 程婆子之前应付卢娇梅,也是受了周进的交代。此时这般情况,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能硬着头皮堵在门口,就是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卢娇月从门里挤了出去,就往正唱得一套一套的胡氏面前一站:「大伯母你找我?有啥事,说吧。」 胡氏当即就想唱起来,却被卢娇月打断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我刚才在里头也差不多听明白了。你们是认为是我搅合了她卢娇梅的好事?」 纤纤玉指一神,直指正捂着脸哭在旁边装弱势的卢娇梅。 就有好心人在一旁劝道:「娇月丫头,再不看你们终归一个姓,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万万不当做出这种事来。」 这插话的一听这话音,就是平日里妒忌二房家和周家日子过得好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 卢娇月也没给她留脸,刺道:「婶子,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咋就认为是我做了什么坏人姻缘的事,您老人家长天眼了?」 那位大娘被刺得脸上一红,一缩头就缩回了人群里去。 卢娇月又扭头望向胡氏母女两个,「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搅合了她卢娇梅的好事?」她这话说得分外不客气,也是实在恼火了,她和周进两个想过所有可能,就是没料到大房一家竟然闹这么一出,而且是直冲她而来。 邱翠荷撇着嘴在一旁道:「装得一副什么无辜样,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是你让你男人对人家苟家少爷说了什么,要不是好好的,咋苟家少爷就不露脸了。」 卢娇月冷笑道:「首先第一,咱们先不提她卢娇梅是在哪儿认识的苟家少爷。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前阵子她频频来我家找我说话,才和苟家少爷认识的。用得上人的时候,就左一个妹子长,右一个妹子短的,用不上人就不露脸了,把人脸往地上踩。当堂姐当成你这样的,那全天下的堂妹都该哭了。」 卢娇梅嘤嘤哭道:「月丫头,都是我的错……」 胡氏一脸含冤受屈的模样:「月丫头,要怨就怨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是我们不该,是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可梅子毕竟是你亲堂姐,你万万不当这么祸害她……」 卢娇月见她们又来这一套,当即寒了脸:「赶紧打住!那苟少爷不露面确实是有些事,但可不是我从中做了什么。要是大伯母记性还好的话,应该还记得那次你和大伯栽赃不成,反被抓进大牢的事吧?」 胡氏眼光躲躲闪闪,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说这事作甚?」 卢娇月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你当人家哪家娶媳妇,不事先打听好对方家世的?不怕跟你说白了吧,苟家听闻了你和大伯的曾经做过的事,觉得自己的儿子不能娶这样一户人家的女儿,所以接下来还用我说吗?」 无视胡氏母女两个苍白的脸色,她又道:「你们都说了苟少爷和大堂姐感情好,这还真不是咱们从中能搅合的。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麻烦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以后千万别再上咱家门,我可真是消受不起。」 丢下这些话,她就扭头进去了,让程婆子把门从里头关上。 直到门关上后,她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人面和人掰扯,万幸没有落下风。 怕女儿会吃亏,梅氏早就来周家这边了,站在门里面听动静。见女儿进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月儿做得对,这种人就得这么对付,狠狠地打她们脸才好。」 卢娇月没料到梅氏会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被她们气急了。」 梅氏点点头,正还想说什么,突然想起来家里灶上炖的那锅鸡。方才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她早就把灶上炖的菜给忘记了,也不知道这会儿烧干没。丢下一句话,便忙不迭地跑了。 卢娇月忍俊不住扑哧一笑,和周进对了一眼。这打发大房的法子还是周进想的,只当卢娇梅下次上门就拿这法子以绝后患,也免得她总是上门来找。只可惜低估了大房那边能作的程度,今日竟闹这么一出,卢娇月这才现学现卖今儿当众撕扯出来。 卢娇梅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愣愣地盯着胡氏:「娘,你和我爹到底做啥了?」 胡氏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还带着几分难堪,伸手去拉她:「咱们回家去说。」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插嘴:「卢老大家的,你就跟你闺女说了吧,这么大的事儿咋就提前没跟闺女吱一声?」 第14章 胡氏面孔扭曲了一下,对人群暴喝道:「说什么说,说什么说?看什么热闹,有啥好看的。」 人群顿时散开了,当然也少不了有那嘴上不饶人的,边往回走边说些风凉话。 「我就说那县里的富户少爷是瞎了眼,咋就看中这样人家的闺女?」 「你少说些成不成,没看人家已经够伤心了。」 「又不是我做的那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有啥好羞愧的。」 「我就说卢二家的闺女不是那种人,那丫头平日里就是事少的,可做不出那种坏人姻缘的事,合则算来算去是亲爹亲娘坑了自家闺女。」 「让我说这就是现世报,瞧瞧前几天得瑟的,尾巴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我看这下他们还能笑得出来……」 乡下的妇人素来泼辣,论骂架,那是一个顶俩。人家当面不跟你吵,但说出来的那话跟把人气晕过去。 这窃窃私语顺着风钻进大房几个女人的耳里,胡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上前和人撕扯,却又实在没那个脸。尤其这边卢娇梅跟魔怔了似乎,直直地盯着她:「娘,你和我爹到底做啥了?」 「回去说,回去说。」胡氏压着嗓子道。对邱翠荷使了个眼色,让她帮着自己强把卢娇梅拉了回去。 大房家里经历了有史以来第一场大闹。 卢娇梅跟疯了似的,又是哭,又是骂。哭自己命苦,哭亲爹亲娘坑女儿。 可她怎么想得到娘家之前竟然出了这么一场事,亏她当初回来见家里过得如此窘迫,还多嘴问了一句,哪知家里人瞒她说,都是因为二房三房跟家里闹分家,才会成眼前这样的。 其实不是卢明川和胡氏不想说,只是他们怎么有脸说。那件事在家里是个禁忌,是提都不能提的,卢明川是个闷不吭的性子,可是家里谁要提那事,他就跟谁翻脸。更不用说胡氏了,当初自己因为这事被休回娘家,更是心口不能揭开的伤疤。 而卢娇梅自打回村以后,寻常极少到处串门,偶尔出去碰到村里人,谁也不会不识趣的跟她说这个,可不就闹出这一场事来。 大房两口子起先理亏,也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女儿,可卢娇梅不听劝,在家里闹腾不休,两人就恼上了,把卢娇梅斥了一顿。 卢娇梅不依不饶,说一大家子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扭过头来却坑了自己一把。 这无疑是打卢老汉父子两个的脸,两人当即翻了脸,拿长辈身份压她,骂她忤逆长辈。卢娇梅可不是善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气受够了,银子花没了,公子哥也飞了,自然拿着之前给家里买地说事,硬管卢老汉要地契。 卢老汉当即被气晕了过去。 之后自然是一阵人仰马翻请大夫,等卢老汉再次醒来,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中风的事实。 倒也不是瘫在炕上,就是手脚不灵便了,半边脸也歪了,一说话就往外流口水,话也说不清楚。 这闹腾的一出一出,可是让村民看了一场大好戏。谁能想到前几日卢老汉还满脸红光地请大家吃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成这样了。 终归是自己的亲弟兄,卢大伯和卢三叔也上门来探望了,面对这种情形,他们也说不了什么,只是看看卢老汉的情况,顺道把卢家这边一直闹腾不休的事给解决了。 卢娇梅身为外嫁女如今归家,能给家里买地说明她孝顺,可她气病了亲爷爷,也是十分大逆不道的事。这件事以后不得再提,也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在中间和了场稀泥。 其实卢娇梅自打爷爷成这样了,心中就有了明悟,这个闷亏她是吃定了。若是爷爷不出事,她还能仗着人言逼家里把地契还给自己,可出了这档子事,家里人不追究她就是好的。若是她再作下去,恐怕村里头都不能容她,毕竟忤逆长辈可是在哪儿都是犯忌讳的事。 此时的她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哪怕是在外面,日子过得艰难点儿,也不至于成这样。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她也只能咬着牙硬赖在家里。没了银子,她哪儿都去不成,被家里赖了几十亩地,她就在家里当祖宗,看谁敢撵了她出去。 这几日,乔氏可真是看了一场大戏。 看得她是酣畅淋漓,连着多日定点蹲守在自家墙头上,顺道还没少往二房那边传,二房等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 虽然卢老汉中风之事令人惋惜不已,可因着之前的事,如今二房三房也不会心生怜悯。人心都是一点点这么寒下来的,亲爹的为父不慈,当儿子的不能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自然能有多远就离多远。 连卢娇月都没料到会引出这么一场事来,周进本是怕她会心里不好想,毕竟媳妇从来是个心肠软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卢娇月并没有任何的愧疚不安。 问她。 第15章 她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事又不是咱们起头的。」 其实想想也是,若是没有胡氏之前的栽赃嫁祸,自然不会有之后诬陷不成反被抓,卢娇梅不对周进动歪心思,自然不会发生之后狗大的事。没有这两件事,卢老汉这会儿也许还好好的。不能别人总是挨打不还手,天底下没这种不公平的事,所以说这真是命。 至于罪魁祸首胡氏有没有半点儿愧疚之意,反正外人是看不出来。不过最近也够她焦头烂额的了,据乔氏说,最近卢娇梅没少跟她闹腾。 卢娇梅跟卢老汉卢明川闹腾不起来,自然就扭头闹腾卢广仁了。她逼着卢广仁还之前从自己这里借的银子,胡氏在其中各种拉架,还被两边埋怨的满头包。 总而言之,最近大房那边很热闹。 而与此同时,二房家出了件喜事。 那就是桂丫怀上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别看胡氏平日里嘴上不说,实则心里头很急,这外孙女都有了,咋儿媳妇肚子还没见动静。 可当着儿媳妇的面,她又不好意思明着催,毕竟桂丫自打进门以后,里里外外都能担起来,对两老孝顺,对下面两个小叔子那更是没说的。梅氏就想晚点儿就晚点吧,儿媳妇毕竟刚进门没多久,心里头念叨着,桂丫这边有反应了。 连着几天,二房一家子都是喜气洋洋的,卢娇月也十分高兴,要知道她可早就盼着大嫂能有好消息了。 可高兴完,就不得不面对一项现实,那就是以后家里生意咋办。 现如今二房家的人手刚刚够用,卢明海管着每日磨豆腐做豆浆的事,梅氏早上和丈夫一起忙,白日里在家做家务,顺道打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而卢广义和桂丫两口子,则一个去县里摆摊,一个去镇上。当然卢明海也会帮把手,他能空出来手时,小两口就能去一处摆摊。 如今桂丫怀上了,妇人有孕头三个月坐胎最紧要,自然不能天天起早赶晚颠来颠去忙前忙后,那就是说县里或者镇上得丢开一处。当然卢明海和卢广义多操劳些也不是不行,可人也不是铁打的,哪能这么使,别钱没赚到,把人给使坏了。 自打知道桂丫怀上以后,卢明海父子俩就把事情分担了过来,连着几日外面天还没亮就起来磨豆子做豆腐做豆浆蒸包子,好不容易一摊子忙完,父子俩又各自去出摊。等中午收摊回来,两个人都累得不轻。 梅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说自己也去帮忙,可她去摆摊,家里这一摊子怎么办?一大家子吃喝拉撒总不能不管。桂丫也很心急,说自己没事,没有这么娇惯的,可她这一胎怀象有些不好,当初发现她有孕,就是突然见红了。大夫开了保胎药,让她在家里好好养着,等胎养稳了,才能干活。 桂丫也是早年有些亏空,才会这样。 卢娇月倒是提出可以帮忙,只可惜被二房两口子拒绝了。她那边还有个小奶娃,程婆子日里给她搭手,小草忙着做些琐碎活,哪有人手能空出来。 正当二房一家人发愁打算先丢开一处生意时,周进给出了个主意。 这已经是周进第二次和二房家说买个铺子的事了,卢明海听完后沉默下来。 「买铺子不怕会亏本,自己不用还能收租,而且有个铺子在外面雇人也方便一些,到时候家里的人就不用这么忙了。」周进分析道。 「咱们乡下人做活儿,哪还有雇人的,没得赚来钱只够付人家工钱。」梅氏插了一句道。她毕竟是个妇人家,眼界也是有限的。 卢娇月不赞同这种说法:「既然开铺子,生意肯定是比以前好,赚来的钱足够雇人。而且娘,你和爹也总不能就这么亲力亲为,慢慢的你们年纪也大了,还这么辛苦可不成。」 桂丫眼光闪了闪,「我觉得月儿和进子的说法成。爹、娘,其实我早就在想这件事了,咱们这风吹雨淋日日不拉,人辛苦不说,偶尔天气不好还耽误许多生意。就不提年前最冷的那一个多月了,平时碰到扯连阴雨的时候,咱们就得困守在家,这一天下来要耽误多少生意。能把这生意捡起来,不用一年咱们就能多赚个铺子钱,雇人也自然不在话下。」 梅氏也沉默下来,不用儿媳妇说她也知道。说是一年到头,实则一年十二个月,他们顶多也就只能做八、九个月的生意,剩下那三个多月近四个月,大雪封山那段时间是没办法出去的。另外总有会下雨的时候,乡下的土路经不起水泡,但凡雨势稍微大些,过着下雨的时间超过一天,那路就不能走人。 「他爹,你看呢?」她有些犹豫,不禁望向卢明海。 「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卢明海问道。 梅氏在心里算了一下,「不到一百两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差不多有九十多两。」这是二房近一年攒下来的,早先没分家,之后分家连着嫁女儿起房子娶媳妇,供两个儿子读书,又花去不少,能攒下这些来已是极为不错的了,说明二房家的生意真是个好买卖。要知道乡下人赚钱不易,像早先卢家没分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这么多银子。 第16章 卢明海皱眉道:「这点银子还不够买铺子,我之前也打听过,像咱们在县里摆摊的那条街上,一个前后两进的小铺子差不多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听他这话,说明他平时估计也没少朝这个方向打主意。 其实想想也是,随着家里开始做生意,卢明海的眼界也是越来越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拘泥于乡下人就只有种地这么一条出路。 尤其自打秦秀才说卢广智好生学上两年,下场考个秀才不在话下,他的心思就渐渐的多了起来。读书有多么费银子,卢明海虽没有见识过,但想也知道。两个儿子都在读书,真不是那个料也就罢,可若是个有出息的,家里定然是要供下去的。 供下去就得银子,而银子得赚。 「若家里真打算买铺子,我手头有银子,到时候可以……」 还没等周进将话讲完,就被卢明海打断了,「咱家可不没有找女婿要银子使的道理,你有是你有的事,咱家不能要你的银子。」 卢娇月插嘴道:「咋就不能了,又不是不还,爹你要真是想买铺子,就去买。你不要咱家银子,那就借,等家里有了再还就是。」 「就是爹,咱们都不是外人。」周进跟在后面说。 二房两口子对视一眼,又去看儿子媳妇,之后卢明海才对女儿女婿说:「进子有这个心,我这个做岳父的先在这里谢了,只是如今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说这个还有些嫌早。」 卢娇月忙道:「爹,这事可耽误不得,嫂子如今大着肚子,咱家的生意又不能不做。等铺子买了,咱们就能雇两个能干的活计,到时候你和我大哥都能清闲一些。让我想最好在县里和镇上都买一个,这样一来以后的事就更少了,你和大哥就管着往那边送货,东西由伙计卖就成。就算不放心,找个人在旁边盯着,我嫂子如今只是不适合在县里镇上和家里来来回回跑,看着人干活应该是没问题。」 梅氏斥她:「瞧你这口气大的,买铺子跟买白崧似的。」 卢娇月不禁尴尬一笑,不过也别说,如今她还真没把百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她自己有私房,男人又是个会赚钱的,这趟从外面回来,家里的银子又翻了一倍。虽因下趟出去还需要做本钱,不能全部动用,但挪个几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这买铺子的事,之前周进就跟卢娇月说过,两人也算过二房现如今手头能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钱,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全了,周进才开这个口。也因此卢娇月才会如此大包大揽,俱是因为周进早就发过话。 「进子,你可千万莫怪,这丫头就是个没心眼的,可不是那种将夫家的银子往娘家倒腾的糊涂人。」梅氏替女儿解释。 周进失笑:「娘,月儿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咱两家不用如此外道。」 既然这事说定了,次日卢明海便去县里镇上打听上了。要知道买铺子这事可遇不可求,好地段的铺子,不到万不得已东家不会卖,地方不好的可不成,要知道做这种吃食的小生意,就得人多。 不过也真巧,二房家在县里摆摊的那条街上,恰恰有家店的东家正打算卖铺子。消息是陈叔告诉卢明海的,那家店离陈叔的古玩店不远,是个杂货铺,平日里生意不好不坏,也就混个肚儿圆。这东家的儿子在府城做生意,如今儿子有出息了,老两口就打算去府城和儿子团圆,不准备回来了,于是准备把这铺子兑出去。 这消息还没放出去,是因为这老两口和陈叔熟,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所以事先露了口风。这条街的铺子从来抢手,要是早放出消息的话,估计也轮不上卢明海。 对方要价也算不上高,一百八十两银子。前后两进,前面一个大通间儿,后面两间屋子,可以用来住人,也可以用来放货。 卢明海回来说后,次日二房一家人连同卢娇月和周进,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就去看铺子了。 说起来是个小铺子,其实这铺子并不小,就是位置有些偏,没有临正街,而是靠拐角往里的位置。其实想也知道,这种地段若是在正街的话,也不会只卖一百八十两。因为是在拐角处,所以铺子呈不规则形状,有点像是一个小正方形套了个长方形。门脸虽小,但里面大,另外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再往里是两间屋子,院子角落里还有间灶房。 与二房家在乡下的房子自是没得比,但小是小,可五脏俱全。尤其是院中有井,这可颇得二房一家子的待见,做豆腐离不了水,虽然暂时是不用在这里做豆腐的,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口井总是好的。 见二房一家眼睛都在井上打转,那东家笑呵呵地道:「咱们这地处的铺子不少,但有井的铺子却不多,这铺子是祖业,这口井还是我爷爷那会儿的时候打的。井水可甜可凉了,也不用像其他铺子那样,用水还要去街口那处大井里挑。这是陈老弟与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开口了,所以我要买铺子的消息就没放出去,要不然光凭这口井,就有不少开酒肆食店的上门。」 第17章 也确实,这不算人家说大话,县里自然和乡下不一样,人口密集房子也多,并不是家家户户都适合打井的。二房一家在这条街上摆摊的日子不短,知道许多铺子用水都是从街口那处井里挑来的,不过在这条街上做吃食以及会住家的店并不多,估计这家也是这条街上的老居民家里才会有井。 可能因为经历过一场旱灾,周进对井这东西格外另眼相看,想当初他起房子的时候,就在家里打了两口井。前面院子里一个,后面菜园子里还有一个。要是他来买铺子,光这口井就让他愿意掏钱了,不过这毕竟是岳父家的事,他能出主意,但是不能越俎代庖。 「行。」卢明海拍板道。 以这条街上的行情,像这样大小的铺子一百八十两有些贵了,至少比行情价贵了二十两,不过光可这口井也值得这二十两。 卢明海当即就掏了银子,和老东家以及陈叔去签契。这个时候,一般签契都是需要中人的,刚好陈叔就当这个中人。之后两家还要去县衙一趟,因为这地契房契还要换名儿,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等忙完这一场事,也到了后半响,二房一家说要找个地方请陈叔吃饭,陈叔却道以后两家就是街坊了,有的是机会。也是看这拖儿带女的,知道二房一家不太方便。今天卢娇月将点点也带出来了,包着厚厚的襁褓,让她爹抱着。小家伙也听话,这大半日都没有哭。 二房一家也没有矫情,道过谢又约定开张那日请陈叔上铺子里吃饭,一家人就急急忙忙回家了。那老东家搬家还需要些时日,约定的是十日后将铺子腾出来。 突然买了这么大个物什,虽然累,但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回去后,梅氏特意下厨做了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男人们还喝了酒。尤其是卢明海喝得满脸红光的,让梅氏直斥还没咋滴就这么得瑟。 五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能是因为心情急迫,连着多日二房一家都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到了这一日,卢明海两口子并卢广义去收铺子,站在空旷的铺子里,一家三口的脸色都充满了喜悦。这天周进也去了,他是去当车夫的,等回来后他对卢娇月说,买铺子真不错,以后有机会家里也买俩铺子,就放在那里吃租子,也是一个进项。 卢娇月不置可否,嗔他想一出是一出。买铺子的钱是不缺的,可铺子往外赁,也得有人操持。这马上天气暖了,周进就要出门了,卢娇月在家里看孩子,哪有这功夫去干这个。再说了,买铺子也得看机会,二房家这是机会好,才买到这么合适的铺子。地段不好的铺子倒是不少,关键租出去吃租子也租不起来价钱啊,何必去费这种功夫。 周进想了想觉得媳妇说得有道理,他也是看老丈人家置产了,一时有些心热,此时想想真犯不着去费那个功夫,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等碰到有合适的了,还是要买下来的。银子放在那里不会生银子,只有花出去才能钱生钱。 按下不提,铺子拿到手,接下来就该布置了。其实让梅氏来想,家里也用不着买这么大个铺子。不就是买个豆浆包子,顺道卖卖豆腐,这么大的店面用来卖这些小东西真是亏了,后面有一大片儿都用不上。 「谁说用不上?咱们现在虽不开食肆,但也可以里头放几张桌子,人家过来买吃食,带走或者坐在这里吃都可以。也不拘只卖豆浆包子,弄点儿粥饼子什么的放在铺子卖,也不是不行。」卢明海持不同意见。 「那得多少人手才够啊。」 卢广义笑道:「娘,铺子都到手了,剩下的可以慢慢来,到时候不是要雇人吗,你还怕没人手?」 之后,二房家的小摊子最近贴了张告示,告知大伙儿小摊马上就要转到不远处的铺子里去了。有些客人不识字,不过二房一家见有人来摊上买东西时,都会多说上一句,告知大伙这个好消息。一些熟客们俱是纷纷恭喜,连道以后不怕下雨下雪没地处买豆浆了。 等到开张的这一日,一些亲朋好友俱是不辞远路上门道喜,因为离之前摆摊的地方不远,所以几乎没流失客源,甚至生意比以前更好。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天下午,乔氏突然上门。 她行事匆忙,面色急切,说要借车。 梅氏问过才知道,原来卢娇杏那边已经发动了。这卢娇杏也是发了邪气,明明肚子疼得在炕上直打滚,就是不愿意配合,非说要等到乔氏来,才愿意生孩子。无奈,杜寡妇只能让女儿跑来大溪村传话。 终归究底,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别看平日里乔氏提到卢娇杏就恨得牙痒痒,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一听这要债的说要等她去了之后才愿意生,便赶忙来二房借车。 「接生婆请了没?杏丫头没事吧?」哪怕是看在三房两口子面子上,梅氏也得关心两句。 第18章 「谁知道呢,那杜家的丫头说也说不清楚,我这心里急得直上火。」 「别急,进子在家,我让他去套马车,马车跑得快。」梅氏说了一句,便急匆匆往周家那边跑去。 不多时,卢娇月也跟过来了。 「我估摸着杜家那边还得有事,就把月儿叫上了,咱们母女俩同你一起去,去了也能帮把手。」梅氏对乔氏解释道。 「这怎么好,月儿家还有奶娃子,当娘的大抵离不了身。」乔氏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面上却满是感激。 二嫂的意思她懂,卢娇杏在杜家是个见不得人的,杜家那边为了杜廉的名声,大抵是不愿意请接生婆。杜寡妇和杜鹃儿指望不上,这边多几个妇人去帮忙,也免得到时候临时现抓瞎。 当然这也仅限她们自己在这里想,事情到底如何,暂且还不得而知。 「三婶,没事的,程大娘在家里看着,我中午那会儿奶涨挤了一些出来,点点要是饿了,让她热一热就能吃。再说也去不了多久,说不定只是咱们多想了,我去了就能回来。」 乔氏忧心忡忡的,「我巴不得是多想了,可要不是没办法了,那死丫头不会闹着非要让我去。你别看她平时闷不吭的,实则在我面前最要脸……这真是生了个前世来追债的孽障啊……」 正说着,周进那边马车已经套好了,小草赶过来报信。三人匆匆忙忙去了周家那边,卢娇月跟程婆子细细交代一番,才坐上马车。 「娘,月儿,家里你们别担心,还有我呢。」桂丫站在马车旁道。今天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不在家,两人上县里收拾铺子去了。 母女两人对她点了点头,周进便赶着马车驶出大门。 从外面把杜鹃儿载上,一行人便往杜家赶去。一路上乔氏套杜鹃儿的话,哪知她什么也不说,可把乔氏给气的。 到了杜家,杜家院门紧闭,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堂屋门也是紧闭的,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家里没人。 杜鹃儿下车去拍门,不多时杜寡妇便出来开门了。她蓬头垢面的,衣襟也被扯乱了,见到乔氏,就急匆匆将她一把拉进屋。 「你那好女儿,真是能够折腾的……」她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氏硬扯着衣领子逼问:「杏儿呢?接生婆请了没?」 杜寡妇顿时不说话了,她扒拉开乔氏的手,往里头走去。 「请什么接生婆,不过是生个孩子,自己在家生生也就得了。乡下人哪有那么精贵的,好多妇人生孩子在田埂子生的也不在少数。」 听到这话,乔氏顿时暴起就想开骂,还是后头跟进来的梅氏一把将她拉住了。 「先进去看看杏儿的情况再说。」 两人急匆匆往里面走去,卢娇月和周进是后进门的,她递给周进一个眼色,让他先坐一会儿,便也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密不透风,点着油灯,看起来昏昏暗暗的,窗扇上还钉上了棉帘子,怪不得从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卢娇杏一个人躺在炕上,面色苍白而扭曲,汗流如注,正痛苦呻吟着。旁边站了一个人,她正想伸手去做什么,却被卢娇杏拼命挪动身子躲了开,杜寡妇见此,忙走了过去,一把将卢桂丽推开。 「你做什么?没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还不出去!」 「娘,我就是想给她擦擦汗……」卢桂丽委屈地叫了一声,便去了一旁站下,人还是没有出去。 一看见乔氏出现了,卢娇杏便宛如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她伸出一只手臂,往乔氏这个方向抓着。 「娘……」 看见卢娇杏这样儿,乔氏心里再多的埋怨也没了,忙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 「咋了?杏儿,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很疼?你别怕,妇人生孩子都是很疼的。」 卢娇杏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这种笑容是她脸上从未见过的。 「娘,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乔氏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后面跟进来的梅氏和卢娇月看到这一幕,也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你这个傻丫头,娘跟你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这家人有什么好的,你为啥偏偏要朝这个火坑里跳……」 杜寡妇在一旁听得不愿意了,咋咋呼呼道:「咱家咋了?怎么就成火坑了?就算是火坑,也是你女儿愿意的!」 乔氏当即跳起来就想去和她厮打,梅氏走过来一把拽住她,「别跟她扯这些,赶紧去请个接生婆来,杏儿这个样子恐怕也等不住了,孩子最要紧。」 乔氏忙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被杜寡妇冲出来打断了。 「请什么接生婆,我都说了不过是生个孩子,自己在家生生也就得了,乡下人哪有那么精贵的,好多妇人生孩子在田埂上生的也不在少数,咋换她卢娇杏就不成了?」 第19章 卢娇月看着这样的杜寡妇,此时的场景突然和记忆中的一幕重合。当年她流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杜寡妇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只是换了一个说法,她跟杜廉说不给她请大夫,乡下女人干活累着了流掉孩子的不在少数,在家躺两日就行了。 杜廉听信了杜寡妇的话,就任她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可孩子一直不掉,就那么硬生生的挂在肚子里,眼见她在床上躺了两日,人都快疼没气儿了,杜寡妇怕出了人命,才慌慌忙忙去请了个接生婆。 当时她不懂,事后才知道,她之后一直没能再怀上,就是那次伤了身子。 突然一股怒火如惊涛骇浪似的朝她打来,卢娇月通红着眼走了上去,她很激动,嗓子和手都是抖的。 「你愿意在田埂上生孩子那是你的事,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能不能积点儿德,你这么待人,就不怕日后报应在自己身上,断子绝孙?」 杜寡妇听了这话,当即炸了开,骂道:「你这死丫头咋说话的?会不会说话,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老娘打死你,咒老娘断子绝孙,你个……」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背后紧紧地钳住她的臂膀,杜寡妇吃疼回头,就看见寒着一张脸的周进。 「说话给我放尊重一些,信不信今天你骂出一个脏字,我就让你这张嘴以后都不能再说话!」 「是她先诅咒老、诅咒我的!」杜寡妇像一只被掐住翅膀的鸡一样,在周进手底下挣扎着。 周进一把将她搡了开,「我媳妇骂你那是给你脸!她骂你,你听着。你骂她,就不行!」 「这还讲不讲理了!」 杜寡妇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关键她哭还掐着嗓子哭,那声调就像夜猫子嚎。 「进哥,你别理这老虔婆,这里等不得,你赶紧去请个接生婆来。」 杜寡妇顿时不哭了,张开手拦在就要往外走的周进身前。 「不行,这是杜家,不是你们卢家,我说今天不准请接生婆,就不准。」 「凭什么不准?这是我女儿,我说要请就一定得请。进子你快去,别理这老贱货,杜寡妇我告诉你,你那一套别对我使,我不是胡氏,我跟你们玩不了心眼。但是我告诉你,今天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们杜家人全部活撕了,你信不信!」乔氏涨红着脸,鼓胀着眼睛,恶狠狠地对杜寡妇说。 她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极为丑陋,哪个歇斯底里的女人都好看不起来,可在卢娇杏的眼里,却很美。 确实如乔氏几人所想,杜家人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给卢娇杏请接生婆来生孩子的。 请了接生婆,这风声就走漏了,杜家就只有一个男人,上门来给小姑侍疾的侄女儿,突然大了肚子要生孩子了。 那孩子是谁的,还用别人猜吗? 杜寡妇又没有个可以放心的亲戚家可以托付,娘家那边不用说了,胡氏那边两人也是一肚子隔阂,卢娇杏也只有在杜家生产。 卢娇杏心里大抵也有数,前些日子就一直在家里闹腾,可这次杜廉没有帮她,别看平日里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在自己的前程上头,却是分外有主见。杜寡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反正也不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一个劲儿往杜寡妇头上推。 而杜寡妇在杜家,就是个扮黑脸的,自然不会由着卢娇杏的性子。先是安抚,安抚不成就镇压,这家里没一个人是向着卢娇杏的,越接近产期,她心里越是焦虑不安,才会提前发作。 在乔氏等人来之前,卢娇杏还想的是把乔氏找来,她一定不会看着自己出事,到时候自己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继续接着和卢桂丽斗。 其实并不是卢娇杏突然改了吃斋念佛,不对卢桂丽动手,而是她身体根本撑不住。自打她怀上后,精神就十分萎靡不振,反应也有些大。头几个月吐得昏天地暗,好不容易不吐了,身体又各种不舒服起来,例如嗜睡、腰酸、吃不下,尤其她日里还要防着卢桂丽对自己下暗手,也仅仅只够自保而已。 可这种念头却在自己躺在炕上疼得满头大汗,杜廉不但不安抚她,反在杜寡妇的唆使下离开,而杜寡妇对她的痛苦置之不理,只是让她使劲儿把孩子生出来,以及卢桂丽眼含期待却又带着恶毒的窥视中,一点一点的淡了去。 直到她娘来—— 当时硬顶着一定要乔氏来的时候,卢娇杏还在幸灾乐祸的想:她肯定是要来的,来了后却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帮着自己把孩子生出来,还要好好的保护她。到时候等她生下孩子,并不会听话跟她走,反而会把她气走。 永远的气走最好! 可当看着乔氏面带焦急向自己冲过来,紧紧的拉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很疼,让她不要怕,并涨红着脸跳嚣要活撕了杜家人时,卢娇杏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那种心思也终于消失了。 第20章 她突然在想,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就如同她娘所说,她明知道杜家是个火坑,为什么还要硬赖着不走?顶着自己的脸皮不要,和自己小姑抢男人。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杜廉真是自己的良人吗?在杜家待产的这些日子里,其实卢娇杏早已将杜廉的面目看穿。这是一个懦弱无能且无耻的男人,他心里各种脏,却从不诉之于口,也从不表现出来。看似杜寡妇是杜家最令人憎恨的人,可真是这样吗? 还有杜寡妇,一个自私贪婪无耻卑鄙的老虔婆,这样的婆婆,难道她真要一辈子去面对?她真的要把卢桂丽斗死,然后自己日日去面对这两个人,一辈子面对? 卢娇杏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又一个寒颤,止也止不住。 「娘……」卢娇杏强忍着疼,嘶喊。 正拽着杜寡妇不让她去拦周进的乔氏,突然顿住了动作。她扭过头来,却依旧抓着杜寡妇不丢,任凭杜寡妇伸手挠自己脸。 「杏儿,你别怕,再等等,一会儿接生婆就来了。」 卢娇杏笑了起来,「娘你别拦她……」 乔氏当即僵住脸,眼中充满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还要犯傻,向着这老贱人?」 周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梅氏和卢娇月都转头看向卢娇杏。 卢娇杏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中万分羞愧,脸上却依旧在笑。 「娘,你别拦她,我不在这里了,我跟你回去。」 「你说啥?」乔氏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娘,我跟你回去,我错了,我现在改,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 乔氏的脸已经被杜寡妇的爪子挠了好几下,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不管不顾,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直到杜寡妇又挠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搡倒在地上。 「你想好了?」 卢娇杏点点头,「对不起……」话没说完,她突然哭了出来,哭得声音很大,一面哭一面道:「对不起,娘。对不起,二伯母。对不起,月儿姐。对不起……」 ‘月儿姐’这个称呼是很久很久以前卢娇杏这么唤卢娇月的,那时候两人还小,都还是任事不懂的年月。后来卢娇杏慢慢懂事了,就再也不叫卢娇月为月儿姐了,而是堂姐。即使是这堂姐,也是敷衍的成分占大多数。 乔氏也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冲了过去,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卢娇杏。 「你这个死丫头啊,你让娘操碎了心。你记住,就算老娘天天打你,你也是老娘女儿,一辈子都是!你只要想改,就来得及,就算你爹不干,老娘也让他干!走,咱们回去!」她说着,就一把要将卢娇杏从炕上搀起来。 梅氏上来劝阻:「就算要回去,也得让杏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会儿……」 卢娇杏打断道:「二婶,我想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顿了下,她又道:「别怕我出事,这是我自己找的,老天要是想收了我,就让他收,说明我坏事做尽,这是报应来了。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自己家里……」 接着,她便推开乔氏,自己从炕上挪了下来。她刚想朝前走一步,就控制不住要往地上溜,乔氏一把搀住她,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一把,道:「走,咱们回去。」 梅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忙上前去帮扶,卢娇月也跟着要去帮手。 这时,周进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吧。」 不容分说,他去炕上拿了床被子,往卢娇杏身上一罩,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卢娇月明白他的意思,立马上前把被子往前扯了扯,将卢娇杏的头脸盖住。 之后,周进便抱着人出去了。 杜寡妇早就被惊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当即就想起身去拦,却碍于方才被搡倒在地磕了腰,疼得没办法起身。她扭曲着脸,冲卢桂丽和杜鹃儿吼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杜鹃儿倒是跟出去了,卢桂丽却是一动也不动。 光凭杜鹃儿一个人,怎么可能拦得住周进几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呆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和杜寡妇说,杜寡妇哀嚎一声:「我的孙子啊……」 一路疾驰回到大溪村,到了三房家里,此时卢明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见马车驶进家门,他忙上前问道卢娇杏怎么样了。 他从外面卖货回来,已经从卢娇娥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往杜家那边赶,周进一行人就回来了。 乔氏顾不得跟他说话,先吼着让一旁的卢娇娥去关院门,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帮着周进将人抱了出来。 第21章 卢明山跟在周进身边亦步亦趋,他当然也看到被子里有个人,只是看不清头脸。 「这是杏儿?」 没人理他,几人脚步急促冲进屋子里。将人放在炕上,周进扭身就出去请接生婆了。 梅氏一面帮着乔氏把被子掀开,一面让卢娇月去烧水,卢娇娥虽不清楚情况,但一听要烧水,当即扭头去跑了出去。 直到此时卢明山才看清被子里的女儿,卢娇杏头发凌乱,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下嘴唇都被咬烂了,且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卢娇月见势不妙,忙道:「娘,我家里有参片,我去拿些过来,你们千万别让她晕过去了。」 这参片还是当初她生产时,家里提前备下的。妇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指不定啥时候就接不上劲儿了,一般有钱人家都会备一根老山参在家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当初卢娇月生产的时候,梅氏特意嘱咐过,于是卢娇月就在家里备了一根老山参,只是当时她没用上,如今倒是能拿来应应急。 乔氏连声道谢,卢明山还想追着问,却被乔氏一把推开。 「问什么问,没看杏儿这会儿人都快不行了,你赶紧去灶房里烧热水,顺道让娥儿准备些吃食来,我现在去找些布,你去找些晒干的茅草或者麦秸……」乔氏这会儿人都糊涂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卢明山只能慌忙跑出去。 不多时,卢娇月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她拿出切好的参片,就往卢娇杏嘴里塞去,并让她含着别咽进去了。 在这种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让人度日如年。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可周进还不见回来,卢娇杏含了参片,人已经清醒多了,正在梅氏的安抚下吸气呼气,乔氏在一旁给她擦汗。 「进子咋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周进急匆匆进来了,手里还抓了个接生婆。 正是当初给卢娇月接生的那个婆子。 「大娘,你快来帮我女儿看看。」接生婆刚站稳当,就被乔氏拉了过去,她忙一面拍胸口,一面喘着气道:「让我喘口气儿,别慌别慌。」 嘴里这么说着,她人也没耽误,赶忙掀了被子看卢娇杏下身的情况。 「还没出头,不过羊水已经破了。你们去打盆热水来,留两个人在这里帮忙,另外有酒没?」 「有有有,都有。」 之后自是一场人仰马翻,卢娇月和周进以及卢明山被撵了出去,就梅氏和乔氏留在屋里帮手。 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传了出来,周进忍不住小声凑在卢娇月耳边道:「你当初生孩子的时候,也没叫成这样。」 卢娇月翻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卢娇杏已经憋了很久了,在车上的时候,她就一直忍着没叫,就怕会惹来别人的主意。即使这会儿她也是掐着嗓子叫的,卢娇月生过一个孩子,听得出来。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卢娇杏生得很快,天还没擦黑,孩子就生了下来。 是个女儿。 卢娇月看了一眼,胖嘟嘟的,就是哭声有些有气无力的。 将接生婆送走,又塞了银子叮嘱她嘴把紧门,这接生婆也是个有眼力界的,拍着胸脯说出了这门她就望了这茬事。 忙完这一摊子,时候也有些不早了,梅氏和周进两口子告辞打算回家,乔氏们满脸感激,连声道谢,并坚持要将他们送到门口。 「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别送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你忙,我过两日再带着月儿过来探望杏儿。」梅氏边说边往卢明山那里看了一眼。 从始至终,卢明山就一直黑着脸,乔氏将卢娇杏带回来,还多了个孩子,即使乔氏想留,恐怕也要先过了他这一关。 乔氏也明白这些,连连点头。她跟着忙前忙后,这会儿头发衣裳都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回家的路上,梅氏叹了口气道:「你三婶他们以后要难了,你三叔肯定拗不过你三婶,要光是杏儿还好说,弄个孩子在家里,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卢娇月也是面色戚戚然。 人一旦走错了路,想再回头要付出比旁人想象的更多,可谁叫自己当初错了? 不过她也是挺佩服卢娇杏的,知道当断则断,没有在杜家的那个火坑里继续呆下去。若是她上辈子能有她这个勇气,恐怕也不会到了那种地步。 只是再苦再难,日子也总是得过的,只要心够清明,人够坚毅,以后的日子应该能过下去。 「恐怕杜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略有些担忧地道。 周进道:「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来,再说了,真让他们知道卢娇杏生了个女儿,恐怕也不会纠缠什么。」 第22章 梅氏点点头:「幸亏杏儿生了个女儿,要不然这事儿还麻烦。」 就如同他们所言,杜家人次日就来了,还是偷偷摸摸来的。 乔氏并没有撵他们出去,而是让他们看了卢娇杏,又看了孩子。 「人你们是不用想带走了,大的小的都不能。」 这是乔氏给出的答复,她很坚决。 而杜家人见生了个女儿,虽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到底没攀着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去。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卢家三房喜欢养就给他们养! 等杜家人走后,卢明山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作吧,大的弄回来也就算了,还弄个小的在家里头。这突然蹦出个奶娃子来,你打算怎么瞒下去?」 乔氏瞪着眼睛道:「那不是你女儿,那不是你外孙女儿?我告诉你卢明山,你要是想把她们母女俩撵出去,就把我一块儿给撵走得了。我们仨不碍你的眼,你自己过你的日子去。」 说完,她转身就往西屋去了。 西屋,就像杜家那间屋子一样,窗户上钉着棉帘子,封得严严实实。屋里光线很暗,就靠一盏油灯照亮,卢娇杏半靠在枕头上,身边放了个襁褓。 看着乔氏进来,她撑起笑道:「娘,你帮我去问问二伯母,看那山民还要不要我,别瞒着,将实情告诉人家,我没别的要求,只要能让我把女儿带过去就成。」 「杏儿……」乔氏震惊了一下,忙道:「你别怕你爹,他就是个纸老虎,有我在,他不敢撵了你出去。」 乔氏永远都是这种性格,哪怕心里再柔弱不堪,说话也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卢娇杏垂下头,掩住眼中的泪水。她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小奶娃很乖,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能见光,打从生下来就极少哭。 「我不是因为怕我爹撵我,我只是不想害了你,害了爹,害了娥儿,害了六郎。」她抬起头来,笑了笑:「娘,你别怕我不能吃苦。而且,我也不想让我女儿以后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当个没爹的孩子。你跟那人说,只要他能待我女儿好,我一辈子都死心塌地跟着他。」 乔氏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静默了一会儿,她点点头道:「好。」 屋门外,卢明山站在那里,眼中隐隐有晶莹闪过。 卢娇杏的事,二房一家人都知道了。 可除了惋惜和感叹,他们也帮不了什么。 天气一天一天暖了起来,春风拂过大地,土褐色的土地渐渐焕发出无限生机。又到了春耕之时,村民们开始走出家门,前往田间。 梅庄毅特意上门了一趟,和周进商量再次南下的事。两人商量了一番后,周进决定这一趟不去了,留在家中。如今女儿还小,家里都是老弱妇孺的,老丈人一家个个都忙,他还真不放心一出去就是几个月。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转眼间卢娇杏就出了月子。 周进特意往山里去了一趟。 也幸亏当初乔氏还存着想把女儿带回来的念头,没将话和那猎户说死,所以那边还一直等着。周进这趟进山就是受乔氏所托,将卢娇杏的事跟那猎户说说,若是他愿意的话,就来家里让三房两口子看看,顺道也让他看看卢娇杏和她的女儿。 等周进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那个猎户。 那个猎户并不介意卢娇杏已非完璧,也不介意她有个女儿,只要她能真心实意地和自己过日子就行。不是这猎户将自己看得太低,而是他们那个山坳子里实在不好娶媳妇。即使有人家花银子买了媳妇,也得提防着媳妇哪天趁人不注意跑了,想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太难。 三房两口子在家里见了山子。 小伙子个头高,人长得也不差,就是黑了点儿,一笑一口大白牙。人很腼腆,可能是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跟人说话时有些局促,总是拿手去搔脑袋,但看得出是个还算不错的小伙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乔氏不禁想,若不是个山民就好了。可转念又想,若不是个山民,人家也不会要自己女儿。顿时又伤心起来,对西屋指了一下,「我女儿就在里头,你去见见吧。」 山子点点头,心情忐忑地往那屋走去。 他原本想着可能要见到一个长相普通的姑娘,甚至可能是丑陋的,要不然别人咋不要她呢,哪知却看到一个仙女一般的姑娘用同样忐忑的眼神看着自己。 山子当即就一愣,紧接着狂喜从心里一点点冒了出来,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叫山子,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女儿当自己亲闺女待,只要你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一定会待你好的,家里有一个馒头,就都给你吃,也给你闺女吃,我不吃……」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懊恼地直搔自己脑袋。 第23章 卢娇杏望着对方纯净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 她看得出这是个好人,也许她未来的日子还有期待。 卢娇杏就这么跟山子走了,连婚礼都没有办。 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除了她当初在家时穿的几身衣裳,剩下的都是乔氏给小甜甜的东西。 哦,对了,小甜甜就是卢娇杏女儿的小名,她希望自己女儿以后的日子能像泡在蜜罐里那么甜,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奢望,但卢娇杏还是这么寄望着。 走的那一天,乔氏没有出面,她怕自己实在忍不住将女儿强留下来。山里的日子太苦,她真没办法想象女儿该怎么熬下去。 周进驾着马车驶出大门,屋里站在窗子后头的乔氏又开始忍不住的抹起眼泪来,见男人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她掩饰地擦了擦眼泪,嗔怪道:「我就说生丫头片子做什么,这一跟别人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记着回来。」 卢明山知道媳妇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遂安慰道:「过个一两年,她肯定是要回来的,总得把甜甜的事瞒过去。」 乔氏没有说话,去了炕头坐下。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喃喃道:「也不知道那丫头能不能受得住山里的苦,山里的野兽那么多……」 卢明山叹了一口气,去了她身边坐下。 「你也别担心,等过两年不行了就让两人回来,到时候让那山子跟我一起做个小买卖,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经过卢娇杏的事情,卢娇月更加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幸福。 有爹有娘,有兄弟,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人生的幸福莫过于此,卢娇月并不是一个对外在需求太多的人,她感恩且知足。 这次周进打算不出去,呆在家里的日子就多了,两口子日子过得琐碎而美满,日里除了围着女儿转,还是围着女儿转。 现如今的点点已经有五个月大了,能直起身子趴在爹爹怀抱的她,显出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平日里精力十分旺盛,卢娇月突然发现以往女儿总是睡了吃吃了睡的好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周进也是个有耐心的,点点喜欢四处被人抱着看,他就抱着她在自家院子里走走转转,偶尔也会去村里走走,带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村里偶尔碰见村民们,也会有人上前凑趣两句,夸夸点点这孩子长得白嫩,眼睛大,人也听话。当父母的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也因此周进这个素来在人前是个冷脸的,也化去了脸上的薄冰,会和村民们说上两句话,渐渐的也和村里的人熟悉了起来。 卢娇月倒也想抱着女儿玩,可惜点点现如今近二十斤的重量,可不是她细胳膊细腿儿能抱动的。倒也能抱,就是坚持不久,也因此她就是个陪练的。周进抱着点点在外面兜圈,她偶尔也会跟出去,一家三口走在村间的小道上,是一处比较亮眼的风景。 村里人人都说卢老二家闺女是个有福气的人,为了娶她,嫁的那个男人特意来村里扎根,夫家也建在娘家挨根儿。男人又能赚钱,性子也体贴,村里听婆娘话的男人不少,再没见过哪家男人成天抱个奶娃子四处溜圈儿的。 在当下这个社会里,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不干家务活不哄孩子几乎已是约定俗成。妇人们成日里忙了田里的事,忙家里的事,忙完还要忙孩子的事。 在她们的脑海里,孩子天生就该是女人家哄的,可现在看着那么高个头的一大男人,熟稔的抱着一个小奶娃,偶尔小奶娃闹起来,他也会低声轻哄,驾熟就轻地摇了摇颠一颠,或者软下脸来和小奶娃说上两句话,那眼红劲儿别提了。 再有男人从田里回来岔开大腿坐在炕上当大爷的,她们都会拿人家周家的男人来比较,将自家男人好一通数落。你有人能赚钱吗,你有人个头高长得俊吗,你有人家那家底吗? 都没有?还不赶紧去帮着做活去,没看见崽子鼻涕都快流到嘴丫子了,当爹的也不知道帮着擦一擦。 当然男人们偶尔也不那么听话,会反讽上两句,你有人家卢老二家闺女长得水灵吗,有人家那么软和的性子吗? 没有?那干甚非要拿周家的男人来比。 有两口子拌嘴几句,搭着手就把活儿做了,也有拌着拌着就打起来的。总而言之,村里最近十分热闹,这倒是周进两口子始料未及的事。 这些日子二房一家人忙得连轴转。 县里的铺子已经开张了,生意极为不错。桂丫做主又在店里添了几样粥点卖,另外店里也雇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娘,负责做些煮粥之类的琐碎活儿,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负责跑堂以及招呼客人。 至于桂丫,她则负责收钱,因为她还没坐稳三个月,这些日子梅氏每天都会去县里给她帮手。而卢明海和卢广义,一个还是在镇上摆摊,一个则是几头儿跑。 第24章 因为家里人都很忙,也因此五郎和卢广智兄弟两个这阵子都在周家吃饭。 这日卢广智回来,带了个好消息。 昨日县里发了榜,会在一个月之后开童生试,秦秀才打算让他下场试试手。 说这事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桌上吃饭。 有周进两口子,还有卢广智、五郎,程大娘她们不跟着一起吃,卢娇月说了几次,她们都不上桌,开始是在灶房吃,还是卢娇月再三说了,她们才端回自己屋里吃。 这会儿周进正让闺女坐在自己腿上,拈着一个小勺子喂她喝米汤。他个人高,手大脚大,大腿一弯,足够小点点在他腿上坐得很舒服了。小屁股坐在爹爹大腿上,小身子半靠在爹爹怀里,就像是坐那皇帝的龙椅一般十分安逸。 周进就着这种别扭的姿势,一小勺一小勺往闺女嘴里喂米汤,小点点是个胃口好的,爹爹勺子一递来,刺溜就是一吸。这一出也不知是谁教她的,梅氏说再没见过五个多月的奶娃子吃饭像她这么顺溜的。 听到这话,周进大手极稳的继续喂女儿,只是抬了抬眼,倒是卢娇月惊讶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筷子给扔了。 不是她沉不住气儿,而是她真没有想到二弟已经到了可以下场去试手的水平。她见过秦秀才,是个很严厉认真的读书人,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说明在心里已经认可卢广智如今的水平。 「那你有把握没?一个月后开试会不会有些赶了?」此时的卢娇月,显然已陷入焦虑且亢奋的状态,心里非常激动,却又十分忐忑。 卢广智笑着含蓄道:「先生说了,这次只在体验,不拘一定要考个什么成绩出来。」 听到这话,卢娇月连连点头,「也是,你心里不要太有负担。能考上就考上,不能考上还有下次呢。」 「我看智儿行。」当姐夫的言简意明,又埋头继续去喂女儿吃米汤。 等二房其他人回来后,都听说这一好消息。 就如同卢娇月一样,二房其他人也是即自豪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庄户人家供个读书人不易,这也是二房家有个可以谋生的手艺,要不然指不定日子过得怎么窘迫。而且卢广智学的日子毕竟还短,家里人也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考上,如果考不上会不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 卢明海甚至安慰卢广智说,让他不要心里有负担,如今家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只要他想读,就一直供他读下去。卢明海私下安慰完儿子,梅氏抽空也跟儿子说了一句,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连卢广义都跑来跟二弟表态,让他不要心里有负担,今年不行,明年后年再考。 卢广智当着家里人面并没有说什么,虽然先生跟他说过,以他现在掌握的东西,过童生试应该没问题。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下场,他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其实卢广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考出个模样来替家里人争脸。他这两年虽极少出门,一门心思就扎在念书上,但村里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都传了一些进他的耳里。村里有不少人笑话他爹娘痴心妄想,儿子都这么大了,竟然送去念书,别书没念到,倒把人给念傻了,还说他家都是钱多了烧得慌。 各种难听的话枚不胜举,因为怕他知晓,他娘即使生气也都是背着他的。 卢广智并不是傻的,他虽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则这一切都记在心中。此时的他迫切地需要有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秦秀才大抵也是看出他这种心思,才会让他下场。 童生试又分两场,分县试和府试。 县试就在县里考,由本县县令当主考官,过者可参加府试。府试一般在县试的两个月后开考,在当地的府城考,由本府的知府主持。如果县试府试两考皆过,即能被称为童生,也算是正式跃入读书人的行列。 当然这不过是科举之路的开始,只算踏出小半步。考上童生以后,方可参加院试,院试通过者即为秀才,并被纳入地方生员,可入府、县学,称为入学。能成为生员者,自此功名加身,也算是进入士大夫的低等阶层,有免除徭役,减免苛捐杂税,见官不跪等等特权。 时下社会阶层固化,由农到士,看似简单,实则难倒了千千万万的寒门学子。 这一个月里,二房一家更加忙了,周进也跟着忙前忙后俱因参加童生试之前,所需要办的琐事太多。先需去县衙礼房报名,并填写亲供。所谓的亲供,也就是本人籍贯、体貌特征以及父母各三代人存亡,以及身份之类的详细资料。 为了保证不出疏漏,周进甚至把自家名下的地转了三亩到二房家名下。之前二房家的地被卢老汉要走了,虽从身份上来算,二房一家还算是农,但若是追根究底,还是有些纰漏的。 报名之后,便是忙着结保之事。 结保需五童连保,还需一位有功名在身的人为之具保。五童连保是参加这次童生试的五个参考之人互相结保,若有一人出了问题,五人连坐。具保则意义同之,不过是需要有功名在身的人担保。需保证参考之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 第25章 秦秀才本身具有功名,可以为卢广智具保,难就难在这五童连保之上。 乡下读书人本就少,一个村难得出几个,为了找四个参考之人结保,不光周进忙着托人四处打听,连梅家那边都被卢明海两口子托上了。 人倒并不难找,熟人托熟人,也能凑够人数。可因这结保之事非同小可,本身大家并不相熟,也怕会被对方连累,也因此这一个月的大半时间都忙着摸清对方底细去了。 幸好虽是折腾了些,到底没出什么纰漏,到了当日开考之时,卢广智被二房一家人以及周进两口子顺顺当当送到考场大门前。 考场大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等候,俱是一家子齐出动。待考场大门开启,从里面走出来十多名衙役,先叫名,被叫名到的学子提着考蓝上前去。待搜身之后,方可进入考场。 此时天还只是麻麻亮,考场大门前燃着了许多灯笼,场中万籁俱静,大家都噤着声看着被先叫名的学子被衙役搜身。 这搜身可不光只是随便搜一搜就好了,鞋履需脱下,发髻需散开,衣襟也需打开露出中衣,简直有辱斯文。只可惜你只要想进考场,就必须经历这一遭,此举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作弊。 因为在县衙这边有李水成的老关系在,周进提前就找人打了招呼,所以负责搜身的衙役也没为难卢广智,按着章程办事,随便看看就让他进去了。一旁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俱因衙役让他把中衣也解开查看。 其实这不过是下面办事的衙役找借口想要好处,不过是小小的童生试第一场,上面也看得没那么重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真碰上故意跟你较真的小鬼,你也拿他没门。有那懂行之人一走过去,就先用袖遮手去塞银子,银子塞得让对方满意了,人家掀掀眼皮子也就让你过去了。 这年轻人显然是个不懂行的,涨红了脸半响,到底还是忍着辱将中衣解了开。 见此,刚走过去的卢广智心有余悸,却连头也不敢多回,就往考场里走去。 不光是他,二房一家人也是如此。当初卢娇月说让周进找找关系打声招呼,他们没当回事觉得不用这么慎重其事,还是卢娇月坚持,最后周进才特意托了人跟县衙礼房那边的人打了招呼。 朝中有人好办事,可不光只体现在进门搜身上,这县试要考五场,当日考完,当日出场,次日再来。在里面整整要呆五天,有人在里头照应着些,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月儿,你咋知道这些事的?」见儿子进了场,梅氏也有心情去说些闲话了。 卢娇月道:「我也是听小舅舅提过一次这事。」 她并没有说是因为上辈子杜廉经历这种场合多了,偶尔在考场中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来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她才会知道这些事的。她二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并不希望他会被一些琐碎事所干扰。 看方才那被搜身的年轻人,涨红着脸步履凌乱的往考场里走,考试需平心静气,气稳则神稳,看那人心绪浮动的样子,恐怕这场大抵是不会过了。光顾去想之前受辱不顺之事,哪还有心思去答题。 见卢娇月这么说,大家也没怀疑。在众人的心里,梅庄毅就是一个无所不知,你说啥他都能接上几句,且能说得头头是道的本事人。 俗称见多识广。 「那咱们是就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去?」见大部分学子都进场了,卢明海问道。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见有许多家长并没有离开,而是摆出一副要等下去的架势。 卢娇月噗呲一笑:「爹,你可别学他们,这要到傍晚的时候才会开门放排。当然也有提前放排的,到时候咱们早点儿来就行了,不用一直等在这里。」 卢明海有些不信女儿说的话,不禁望了望女婿,抱着孩子的周进点点头,他事先打听过,是这种规矩。 「那咱们就走吧。」 梅氏还有些不想走,「要不然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等着。」 卢明海没好气拉她一把:「这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铺子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等到后半响再来。慌什么慌,咱儿子一定行。」别看卢明海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乱的。 男人都这么说了,梅氏也只能听着。 之后一伙人回到铺子里,此时铺子已经开了,桂丫正在里头招呼着。店中已经有许多客人来吃早食,二房家的早食做得又干净卫生,味道也不差,所以最近生意挺不错。 有这么多人帮忙,今天店里可不用担心人手不足了。因为知道今天大抵要晚上才能回去,所以周进两口子特意将点点也带了出来。点点这会儿有些闹,小脸儿光往卢娇月胸前凑,估计是饿了,两口子便抱着孩子往后头去了。 午饭是在店里随便吃的,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梅氏连连催促去考场那边。 第26章 一伙人再次杀去考场,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考场大门打开,走出来十多名参考的学子,而卢广智恰恰就在其中。 「咋这早就考完了?」 卢广智说得很含蓄,「提前答完考卷,我还在里面等了一会儿。考场不单独放人出去,需凑够了人数才能开门放排。」 梅氏还想再问问儿子考得咋样,被男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卢明海笑道:「估计你也累了,咱们先回去,回去后让你娘给你做顿好吃的补补脑。」 卢广智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驴车上的卢明海对梅氏道:「你们娘们就是多嘴,有啥好问的,别把儿子问心慌了,后面还得考四场。」 梅氏委屈地瘪了瘪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其实这道理她也懂,就是忍不住。 整整连考了五天,整场县试才算罢。发案在五日后,也就是说五日之后就能知道结果。 耐着性子等了五天,发案当日二房一家子又全员出动,在榜上找了又找,才在中间的那一圈儿中找到卢广智的名字。 「我儿子考上了!」卢明海爆出一声大喝。 他激动得简直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手脚都没处放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一旁看榜众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此人丑态毕露,不禁心中讥诮。 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过是过了童生第一场,有什么好激动的?!可想想这次全县就取了五十名,能在五十名之内,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忍不住就有那看榜的家长过来问情况,听说卢广智今年才十六,这还是第一次下场,大家都是赞叹不已,讥诮的心情也淡了许多。 在哪儿有能力的人都是招人羡慕的,家里出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可不怪人家这么激动。 「恭喜恭喜啊。」 卢明海满脸荣光,哈哈直笑:「同喜同喜。」 卢广智这次考了第十八名,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从县里回来后,他当即就去了牛角村一趟找秦秀才,也不知秦秀才与他说了什么,只是回来后卢广智更加勤奋了。 以往吃过晚饭会看一会儿书,但顶多看到亥时就会歇下,可现在几乎每每都是过了三更还不熄灯。且日日都是如此,白日里也不出房门,就闭门在屋里苦读。 梅氏见此,心里暗暗发愁,却又不敢去跟儿子说,生怕耽误了他的学业。闲时忍不住跟女儿唠了几句,卢娇月回去想了想,隔了两日去找卢广智。 连着熬了多日,卢广智现在整个人几乎是一种亢奋的状态,脸皮本就生得白皙,现在更是苍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嘴唇都起皮干裂了,双眼更是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卢娇月将手里的汤搁在一旁桌子上,来到他书案前。 卢广智知道大姐来了,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沉浸在摆放在面前的书卷上。卢娇月站在一旁瞅了一会儿,见弟弟看了半晌,书卷也只不过翻了一页,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伸手将书拿了过来,又去桌旁把汤端来搁在卢广智面前。 「这汤是昨儿晚上熬的,整整熬了一夜,先别看了,歇会儿眼睛。」 卢广智也没说什么,端过汤就一饮而尽,然后便找卢娇月要书。见大姐不给他,他才无奈道:「姐,汤我已经喝了,你把书还给我。」 卢娇月搬了张椅子过来,摆出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模样。卢广智虽心中急切,到底尊敬大姐的心思占多数,便老实地坐在那里,也不提要书的事儿。 「大姐现在问你,你是真的喜欢念书做学问,还是只是想通过念书来实现替家里人争脸的想法?」 听到大姐这一针见血的说法,卢广智不禁怔了一下。 「大姐以前只当你喜欢,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卢广智有些狼狈,没有敢去看大姐眼睛:「我确实是喜欢,大姐你不要瞎猜。」 「真的?那我怎么看你失去了从前的平常心?」 说完这句,卢娇月叹了口气又道:「咱家确实不富裕,但如今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好。这么说吧,有家里来钱的这门路在,你即使不念书以后随便开间铺子,或者摆个小摊,都能维持生计。这两年你忙了,大姐也出嫁了,咱们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少,但我依稀还记得当年你去私塾第一天的那天早上,背着大姐给你缝制的书囊,那满脸喜悦的样子。大姐虽是个妇道人家,但能分得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我知道秦先生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一天比一天更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笨鸟先飞,有志不在年高,这些都是好的。而大姐今天来跟你说这番话,不是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大姐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希望你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兴趣使然才能一门心思投在上头,就好比外婆的那门手艺,娘怎么都学不进去,因为她不喜。而大姐喜,所以大姐愿意去学,愿意去钻研,愿意去付出时间付出努力,然后收获努力的成果。」 第27章 「你念书亦然。你已经很努力,很用功了,至于能否考得上重要吗?考得上自然是好,考不上咱们也不损失什么,千万别失去自己的平常心。难道你没发现你的心开始乱了,默书也感觉越来越吃力?为什么不去放松放松,让自己可以静静心,去看看身旁除了书卷以外的东西?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很久没跟家里人说过话了,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只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担心。」 卢广智静静地听着,羞愧感如排山倒海而来,几欲将他淹没。 「大姐……」 卢娇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好了,别多想,没有一个好身子即使你再会念书也无用。县试只考五场,当日考完,当日出场,若是换成春闱,一气儿连考九天,你难道不知道有许多人不是学识不够,而是身体支撑不了才会名落孙山。」 听到这话,卢广智忍不住一愣,「大姐,你咋知道的?」 卢娇月心中一哂,「我听小舅舅说的啊。」 「小舅舅真厉害,竟然知道这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梅庄毅,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谁在想他。 二房两口子发现一直闭门苦读的儿子突然走出房门,一大早上神清气爽的起来,还帮着在灶房忙着的梅氏干了会儿活儿。之后吃早饭的时候,还帮着端了饭菜拿了碗筷,吃过饭出门去村子里溜了一圈,正当梅氏担心儿子去哪儿了,他又回来了。 与梅氏打了声招呼,他就回屋默书去了。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像以前那样匆匆忙忙吃几口,或者不吃,而是慢条斯理吃完,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转头回屋休息。睡上两刻钟的时间,起来继续默书。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也不再三更天也不熄灯了,而是早早就歇下。 梅氏终于松了一口气,跟卢明海说这事,卢明海笑话她:「就你事儿多,咱儿子懂事着呢,你看这不是好了?」 梅氏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当娘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也就他是个男人天天粗心大意的。 事后梅氏和卢娇月唠这事,卢娇月偷偷在心里笑,却是什么也没有提。 梅氏走后,周进走了进来,「娘走了?你当初跟智儿说什么了,我看你娘家那边也就你跟他说话最管用。」 男人是个精明的,卢娇月才不认为自己能敷衍得过他,遂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也没有说,就是把他骂了一顿。 还是很多年后,一次周进和卢广智聊起这事来,才知道原来平时傻傻蠢蠢的媳妇竟是这么睿智。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自打邱翠荷生了儿子,就在卢家的地位高了起来。 尤其小胡氏日渐沉默,平时甚至连吃饭都不上桌,这更是让她得意洋洋,俨然一副自己才是正房的样子。 若是以前,邱翠荷肯定会牙花子都笑出来,自从她进了卢家大房的门,心心念念都想把小胡氏挤下去。可自打出了之前的事,大姑姐盯着她和卢广仁闹腾,她的日子就渐渐难过了起来。 也是卢广仁不是个东西,以前管卢娇梅要钱也就算了,前阵子他竟然背着人去西厢偷拿了卢娇梅的首饰。卢娇梅如今稍微值钱的东西,就剩那几样首饰了,可不是作天作地的使劲闹腾。这几日卢广仁一直没回家,卢娇梅便都冲邱翠荷来了。 按理说应该是找小胡氏,可都知道小胡氏不招卢广仁待见,卢娇梅自然不认为卢广仁偷拿她首饰是为了小胡氏母女两个。 跟卢娇梅吵了一架,邱翠荷气哼哼地出了自家大门,一路往村尾走去。 走着走着,她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便闪身进了一处院子里。若是有人目睹这一幕,就会惊讶的发现,她竟然进的是她前头那个死鬼男人家。 这处房子自打邱翠荷进了卢家大门,就荒弃掉了。钱家几个兄弟各有各的房子,这处房子破破烂烂的,也就没人刻意来占,毕竟乡下的房子大多都不值什么钱。 邱翠荷匆匆忙忙往屋里走,刚走到屋门处,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张夹杂着男人味儿的大嘴就亲了过来,她也没反抗,反而笑吟吟地嗲声道:「死鬼,这么急不可耐……」 那人也没说话,大掌就往她衣裳低下钻去。 小胡氏早就探好了,所以轻车熟路顺着屋后塌掉的一处院墙那里进了来。她十分小心,没有人看见她来了这里。 这间房子挨着钱老大家,顺着小胡氏这个视角,还能看见隔壁钱老大家的菜园子。她先绕到屋前,站在窗子根儿下听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去了屋后一间以前放杂物的矮房子里。 她轻手轻脚往外抱着柴禾,这些柴禾她攒了许多日子了,有麦秸有茅草有树枝还有从家里偷拿的柴禾,举凡能烧的,小胡氏都偷偷攒了下来。攒够一小捆便摸黑搬到这里来,这栋房子太久没人住,谁也不会闲的没事进这间屋里,她已经攒了很大一堆。 第28章 天赐良机,小胡氏等这一日很久了。 她将柴禾抱到屋前的墙根下,屋里的那对狗男女还在折腾着。按着以往的惯例,这对狗男女会折腾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她有充裕的时间。 小胡氏一趟又一趟,悄无声息地来回着,她累得浑身大汗,心里却十分爽快,甚至是亢奋的。她刚抱了一捆树枝放在墙根儿下,正打算直起腰转身再去抱,突然身边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也抱了一堆柴火,见小胡氏看她,她眼皮子连抬都没抬,十分沉默地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墙根下。之后转身往屋后去了,如果小胡氏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又去了那间屋。 果不其然,这人又抱着一堆柴火过来,放在墙根下面。 她一句话都没跟小胡氏说,小胡氏却能明白她的心情。怎么可能不明白呢,毕竟两人是同样的处境。村里虽没听说孙氏在钱家的日子过得咋样,但既然能跟邱翠荷那个贱人滚在一处,那钱老大就不是啥好东西。 两个沉默的女人就这么一趟趟来回着,充耳不闻里面正在厮混两人动静。当终于将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抱了过来,在屋前墙根下堆好,孙氏望了望小胡氏,小胡氏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她轻轻地吹了一下,火花四溅,回看了孙氏一眼,才抬手丢进柴火堆里去。 有干草引火,火很轻易地就点燃了,起先只是小小一团,然后很快的蔓延起来。 屋里,邱翠荷大汗淋漓,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将钱老大往旁边推了推。 「别压着我,重死了。」 钱老大故意又压了过来,「不让我压,想让谁压?你不是说你男人很久没压过你了?」 提起这个邱翠荷就一肚子气,以前她念着卢广仁年轻力壮,就背着大伯子和卢广仁勾搭上了。本想就做对露水夫妻,哪知被人当众揭破内幕。无奈之下,只能忍气吞声进了卢家当个劳什子平妻。 其实打一开始邱翠荷没想和钱老大再续前缘的,她再怎么淫荡,也不过是没男人夜里寂寞罢了。如今既然有了男人,自然就想好好过日子,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小胡氏是个死难缠的,卢家的破事太多,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拮据,竟然连饭都吃不上了。 要知道邱翠荷以前可从来没过过苦日子,男人没死的时候,有男人捧着养着,男人死了后,还给她留了几亩地,又有大伯子日里护着,日子也过得挺是滋润。 没有吃糠咽菜过的人,永远不知道馋肉是个什么滋味。卢娇梅没回来之前那段日子,卢家顿顿喝稀,邱翠荷熬得不得了,日里夜里都想吃口肉,不免就想到了大伯子身上。男人都是经不起勾的,再恨她之前偷人又咋样,还不是又上钩了。 邱翠荷没好气地又去推他,「你管他压不压我?你不也天天在家里压你那个黄脸婆!」 「别提她行不行,提起她就没兴致!」钱老大从她身上滚了下来,在一旁躺着。 「咋了?她又惹你了?」邱翠荷偎了过去好奇问道。 钱老大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耷拉着眼皮子养精神。 邱翠荷心里有点不舒服,别看她是偷别人的男人,可也是会吃醋的,遂坐直起来,拿起炕上的衣裳穿了起来。 「咋了,生气了?」 邱翠荷哼了一声。 钱老大笑了一下,「要不是看她给我生了三个儿子,要不是你是我那兄弟的媳妇,我也不会让你嫁去卢家。你跟她计较什么,她脸无二两肉,身上糙得像树皮,哪有你得我欢心。」 听到这话,邱翠荷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她目露哀怨对钱老大道:「当初你要把我嫁过去,我想着咱们那样也不是个事儿,瓜田李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发现了,才会嫁到卢家去的。我明白你的心思,替你着想,你可千万也要念着我才是。」 钱老大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亲昵道:「我当然记着你,就算不念其他,我还要念着你给我生了个儿子。」顿了下,钱老大又道:「啥时候瞅了机会,你把儿子抱出来给我看看,我自己的种我自己还没见过。」 「等有机会再说。」邱翠荷眼光闪了闪,敷衍道。 钱老大正想再说句什么,突然鼻子抽了一抽,「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好像是哪家做饭在烧柴火。」其实邱翠荷早就闻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乡下就这样,做饭烧炕都指着烧柴火,柴火烟大味儿也大,村里哪家要是烧了火,从打从他家门口过都能闻到。 「咋,我那贤妻良母的嫂子又给你炖啥好吃的了,这个点儿都忙活上了。」邱翠荷调侃道。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这房子隔壁就是钱老大家。当初钱老爹临终时分家,体恤小儿子身子羸弱,就特意将老屋的宅地基分出了一部分,给钱老五起了房子,也是打着就近照顾的意思,两家是院墙挨着院墙。从这边能闻到烧柴火的味道,那肯定是钱老大家的不做他想。 第29章 钱老大正想调笑回去,哪知面孔却是突然一凝,「我家今天没杀鸡,也没买肉,她个臭婆娘这会儿能炖什么!」他眼光扫到窗子外面,顿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了,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便连滚带爬到了窗子边上。 邱翠荷眼光顺着望过去,顿时大惊失色。 「着火了……」 「你不怕当寡妇?」临走时,小胡氏这么问道。 孙氏静默了一下,小胡氏原本以为她还是不会说话,却听她道:「我有儿有孙,当不当寡妇没啥区别。」 说完,孙氏就从围墙塌掉的那一处,穿回了自家后院里。 小胡氏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一笑就扭头也走了。 小胡氏回到家后,便静静地坐在屋里等村里头吵嚷起来。 确实也吵嚷起来了,可这时间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小胡氏忍不住去了院子里,站在院中听外面的动静。 「快,走快点儿,钱老五家的房子失火了。」 「听说烧出来两个人,钱老大竟然在自己死了的弟弟屋里偷他以前的弟媳妇……」 「那人烧死没?」 「没,听说被钱老大家的老二发现了,至于咋样了还不知道,咱们赶紧去看看……」 小胡氏不禁愣在了当场,竟然没烧死? 其实小胡氏的计划本就有疏漏,没油光凭一些柴火,火势根本不会烧太快。再加上也巧合了,在地里干活的钱家二儿子钱茂山突然从地里回来了,远远就看见五叔家的房子冒起了浓烟,他也没多想,当即摔了手里的锄头,就在村里吆喝了起来。 一家有难百家帮,乡下都是这样。一听吆喝声,附近家里有人的都跑了出来,个个提着水桶去帮忙扑火。 火倒是扑灭了,但钱老大和邱翠荷的奸情也暴露了。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光着身子的人被堵在屋里又蹦又跳,是个瞎子他也能看见。不过这会儿可没人去关注这个,钱老大和邱翠荷被烧得不轻。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身上都有烧伤,人也被呛晕了过去。 都差点出人命的了,这会儿自然没人去议论这些,钱老大被钱家人抬了回去,至于邱翠荷,也被听闻风声而来的大房人给抬回家了。 一路上,卢明川和胡氏以及卢广礼简直都不敢抬头。可再怎么丢脸,人也不能不管,不看其他,总得看邱翠荷是蛋蛋的亲娘。 大夫走后,胡氏唉声叹气地抹着眼泪,「这老大是不在家,在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卢娇梅倚在门边撇嘴道:「既然知道这人不是个啥好东西,咋就敢把人往家里抬。看样子这姓邱的和钱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莫是早就偷上了吧。我那好弟弟也真可怜,绿云罩顶啊。」 胡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能不能少说一句,你弟弟咋就得罪你了,你就这么盼他不好?!」 「他肯定是得罪我了,当初变着方从我身上捞钱,我现在回头想找他要几个,他就敢对亲大姐动手。还有之前我首饰丢了那事,娘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我可没有这样的兄弟。」 「你哪只眼看到是你弟弟拿的?」 「不是他偷的,难道是娘你?」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卢明川喝道,又转头对卢广礼说:「老二,你去找你大哥回来,这邱翠荷毕竟是她婆娘,这事怎么解决还得看他怎么想。」 卢广礼点了点头,人便出去了。 小胡氏一直揽着妞妞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不言也不语。 钱老大出事,钱家其他几房的人都来了。 到底这其间掺杂着丑事,见大夫说钱老大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的伤要养段时间,也都没有敢多留。 钱老大头脸被缠着白色的布,除过头脸,他身上也有几块儿烧伤,俱都不严重,但这么多处加起来,也有的他受得了。 他躺在炕上一动也不敢动,醒了以后就在那里咆哮,当然这咆哮是冲孙氏去的。 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人堵在屋里头差点没烧死,钱老大谁都没怀疑上,就怀疑上自己的媳妇孙氏了。 「爹,你说娘作甚,我娘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打小钱茂林就见他娘在他爹面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他爹对他娘平日里也是非打即骂。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他娘就想把他爹给烧死了,他娘也没这个胆子。 「就是。」钱老大的三儿子钱茂森插言。 「隔壁着那么大的火,她竟然没发现,还不是指着想把老子烧死,她好改嫁!」钱老大歇斯底里,口不择言。 一听这话,钱家几个儿子更懒得理自己老爹了。偷人偷出了笑话,这会儿还胡乱攀扯,他们娘都一大把岁数了,孙子都有了,往哪儿改嫁去。 第30章 「娘,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你去灶房做饭。」老大钱茂林将孙氏支使出去。 孙氏抹了抹眼泪,就往屋外走去。 都走出了屋门,还能听见钱老大的咆哮,以及钱茂林兄弟几个的解释:「娘都说她睡着了,她成日里在家里忙里忙外,下午有空闲了在家里歇会儿觉,有什么好怀疑的……」 只有钱茂山不这么想,因为下午那会儿他是第一个从外头回来的,帮着扑火的同时,眼角扫到他娘站在自家大门前往这边看的眼神。那种眼神钱茂山形容不出来,就是回想起来让人觉得心里发渗得慌。 见大哥和两个弟弟还在安抚暴躁的爹,钱茂山出了这间屋子。 去了灶房,孙氏正在里头忙着做饭。 孙氏是个好女人,对丈夫儿子那都是没得说的,对几个儿媳妇也是当自己女儿看待。念着儿媳妇都帮在地里做活,她寻常在家将各处都操持得妥妥当当,从不让她们忙完了地里活,还要忙家里的。 都说孙氏好,就是人沉闷了些。 钱茂山心情十分复杂,走了过去站在孙氏背后。 「娘,你下午那会儿真是在家里睡着了?」 孙氏一愣,也没解释,只是点点头。 钱茂山哦了一声,也没说其他,而是扭头从水缸里舀了一盆子水出来,帮着孙氏把搁在案板上的菜给洗了。 蹲在灶膛前的孙氏,眼眶里滴下一滴泪水,只是泪水掉落在地上,转瞬间就消失了。 卢广仁最近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卢广礼几乎找完了所有能找到他的地方,才打听到一点消息。 他顾不得歇歇脚,便又往小溪村去了,终于在一户村民家找到正在和人耍骰子的卢广仁。 「哥,别玩了,家里出事了。」 卢广仁已经连熬了两天两夜,眼睛珠子红得吓人,见弟弟来拉他,他不耐烦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什么破事都让你找到这里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说着,他还不忘死死盯住正在坐庄的一个村民手里的动作,「陈阿牛,你手可别抖,摇好了就放下。」 这屋里乌烟瘴气的,聚了不少衣衫头发皆凌乱,面上满是胡茬的男人们,看衣着打扮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看他们这群人的样子,就知道在这儿聚的时间不短了,靠墙的一张方桌上扔了几摞子盘碗,显然是这里不光管赌还管饭,怪不得都不愿意回去。 而陈阿牛正是这间屋的主人,一个三十来岁长了一对三角眼的汉子。他是小溪村出了名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的,寻常有事没事就聚上一帮同样游手好闲的汉子在家中耍。以前是耍叶子牌,最近越耍越大了,竟然玩起骰子来。 「快快快,我押大。」 「都连出十几把大了,刘海你还押大!」 「你管我押甚,我愿意怎么着。」 「我押小,我押小。」 屋里吵吵嚷嚷,简直比那市集还热闹。 卢广礼又去拉了一把卢广仁,却又被卢广仁一把推开,差点没让他摔出去。他也没去理会弟弟,而是紧皱眉头,眼神直个劲儿闪烁,一直拿不定主意。 坐庄的陈阿牛催他:「你好了没,没想好就下把再押。」 「你催什么催,这把——」卢广仁眼神来回在桌上睃了一眼,终于将手里的一把铜钱放到了右边,「我押小。」 「想好了?卢广仁你可最后这点本钱了,可别押错了,又输个精光,你前阵子欠我的银子还没还,今天又借了不少……」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阿牛你到底开不开?」一旁有人插嘴。 「就是,快开快开。」 「幸好我押了大,这卢广仁最近倒霉透顶了,谁跟他押一样的谁倒霉。」刘海撮着牙花子道,满脸得意洋洋。 一旁有人也觉得十分晦气,可下定离手,他们已经押了,自然不能反悔。 「你他妈嘴里有屎,你才倒霉透顶了。陈阿牛你快开,老子就要好好看看,我是不是真倒霉透顶了。」 陈阿牛伸手揭开摇碗上面的那个大碗,乡下人就算是聚赌,用的工具也比较简单。就是随手在灶房里拿了两个吃饭的粗瓷碗,两个碗口对扣就是摇盅了。 「真是大,都连出十把大了!」 「卢广仁你也太倒霉了,妈的又把我们连累了。」 一阵夹杂着得意的笑和唾骂声中,卢广仁灰头土脸从人堆中挤了出来。他倒还想再翻本,可惜他带来的银子早就输光了,还问陈阿牛借了不少,也输了个精光,现在只能黯淡收场。 挤出人群,他才想起刚才被他推开的卢广礼。 「找我啥事?家里出啥事了?」 卢广礼没好气地硬拽着他往外走,身后陈阿牛喊道:「卢广仁下次来记得把还我的银子带来。」 第31章 「阎王还欠小鬼儿的帐!」刚丢下这句话,他人就被拽了出去,「你拽什么拽,到底啥事?」卢广仁不耐道。 「大哥,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大姐的首饰真是你拿的?」卢广礼用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大哥,口气满是恨铁不成钢。 「什么你拿的,我拿的!到底啥事?」卢广仁眼中闪过一抹心虚,虚张声势道。 卢广礼也顾不得再说其他,拉着他就急急往院外走去。 「边走边说。」 邱翠荷刚醒过来,还没想好怎么和家里人解释偷人的事,就被人一把抓住头发拖下了炕。 「大小子,你做什么!」 「仁儿……」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你竟然敢偷人,说,你跟你那大伯子什么时候搞上的,搞上多久了!」嘴里这么问着,卢广仁手里也没歇下,劈头盖脸朝邱翠荷头脸上打去,边打边踢,状似疯魔。 邱翠荷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打懵了。 「打得好,使劲打!这种不要脸的贱货就得这么收拾!」卢娇梅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蛋蛋在胡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崔氏摸着眼泪在一旁直打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胡氏揽着妞妞站在屋角,母女两个看着这一幕,也不吭气儿。换着平常,妞妞早就哭了,可大抵也是见多了这种闹腾的场面,她十分平静,童稚的眼中甚至没有丝毫惧意。 听到儿子的哭声,邱翠荷才反应过来,「我没,我没……」 「还敢说没,整个村里人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卢广仁打得更凶了。 邱翠荷连声尖叫,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卢明川被这尖叫声刺得耳朵疼,上前一把拉住儿子。 「现在打有什么用!你别把蛋蛋给吓着了。」 其实孩子已经吓着了,脸哭得涨红,嗓子都嘶了,胡氏怎么哄也哄不住。趁这空档,邱翠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一把将儿子抢到怀里,然后也不解释,就抱到一旁哄了起来。 「真是伤风败俗啊!你自己看看怎么办吧!」胡氏气得连连跺脚。 「还怎么办,把人撵出去得了,反正就是个妾,连休书都不用。」卢娇梅道。 胡氏气女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斥她:「你能不能少说一句,还嫌事儿不够多?」 「咋,难道我说错了,这种货色还留家里干什么?」 崔氏在一旁嗫嚅道:「蛋蛋还在吃奶……」 可不是嘛,要不是看着这点儿,不用卢广仁回来,胡氏就将邱翠荷扔出去了。 「也不小了,弄点米汤喝,也能填肚子。」这是卢明川的意见。 「这怎么行!」卢老汉嘴里含含糊糊斥道。 蛋蛋如今已经八个多月大了,也不是不能喝米汤,可乡下哪家的奶娃子是有奶不吃喝米汤的,没见到那些喝米汤长大的小娃子天生就又瘦又小,走出去比别的同龄小娃子矮上一头,还容易害病。乡下人可生不起病,所以一般能给娃儿多吃几个月的,都会多吃上些日子,有的吃到三岁都不断奶的,也不在少数。 蛋蛋如今可是大房两口子以及卢老汉老两口的心头肉,那真是一切都先紧着孙子(重孙),若不然邱翠荷也不会将小胡氏挤兑得连上桌吃饭都不让。 邱翠荷也似乎找到了护身符,死死将儿子一把抱住,奶娃子也亲香娘,到娘怀里就不哭了,小手似懂非懂地抓着娘。 见此场景,谁还能说出现在就把邱翠荷扔出去的话。 「等小蛋子断奶了,就把她送走。」卢老汉丢下这话,就哆哆嗦嗦的走了。 他如今手脚有些不灵便,别说下地了,寻常走路都还需要有人搀着,崔氏忙跟过去搀着他往正房走去。 见老两口走了,卢明川使了个眼色,卢娇梅手快将门一把给关上。 卢明川去了炕沿上坐下,沉着脸问道:「好了,现在你来说说,你啥时候和钱老大有了苟且的。」 抱着儿子的邱翠荷身子一僵,她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出,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她也没敢再攀扯别的,而是低眉顺眼地小声道:「当初我前头那个男人死了以后,他是大伯子,我又是个丧了夫的寡妇,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和他……」 卢广仁当即就要冲过去再去打她,却被卢广礼从身后抱住了。 「你这个贱人,贱人!」 邱翠荷捂着脸凄凄哀哀地哭:「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能离开钱家摆脱他,是做梦都想的事……自打我进了这家门以后,我就再没和他见面了,还是生了蛋蛋以后,有次我出门在村里碰到他了,他威逼我让我再和他好,我没答应,哪知他拿出当初藏下的我的一件肚兜威胁我……」 第32章 听到邱翠荷的一番诉说,卢明川的面色才稍微好了些。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不外乎是因为怀疑蛋蛋不是卢广仁的种。 「你最好确定自己没有说谎,咱们村虽然没有被沉塘的妇人,但别的村可是不少,你也不想开了先例吧。」 「我刚进门的那段时间,几乎从不出门,娘她老人家可以作证……」邱翠荷忙道。 卢明川不禁望了胡氏一眼,胡氏想了会儿,点点头,那阵子邱翠荷确实几乎从不出门。 可都说是几乎了,胡氏也不是日日盯着邱翠荷,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钱老大勾搭上的,唯一清楚的大抵也只有她自己了。 「爹娘,你们留这贱人做什么!」从东厢里出来后,卢广仁满脸不甘愿道。若不是爹娘硬把他拉出来,他打算再打那贱人一顿出气。 卢明川斥道:「难道你想把你爷爷气死,你儿子你还管不管了?」他满脸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成天不着家,还有你大姐首饰没了那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卢广仁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可很快就被满脸不耐取代了。 「大姐首饰丢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天色不早了,我也困得不行,我现在看到那贱人就来气。老二,今天晚上我去你屋里睡。」 丢下这话,他扭头就走了。 卢明川被气得不行,想冲上去拉住他,却被胡氏拉了一把,「行了,你不累,我还累了,折腾了这么一天,有事儿明天再说。」她又对卢广礼道:「二小子,你也赶紧回屋歇着去,多看着些你大哥,这几天别让他出门。」 卢广礼看了一眼父母,想着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到底没将大哥在外头和人赌钱的事说出来。 从始至终,小胡氏一直就是个看客,即没插嘴也没发表任何意见。见事情处理完后,就抱着小妞妞回自己屋去了,沉默地让人几乎能忽视掉她的存在。 倒是卢娇梅注意了她一眼,在心里暗暗骂她是个不争气的,这么好的机会竟没想着把那女儿弄走。 不过这也不管她的事,卢娇梅自然也懒得去插嘴。 大房这边发生的事,二房这边自然也知道了。 因为他们住在村尾,那天并没有听到村里的动静,还是听乔氏说,才知道居然又发生了这档子事。 「那他们就任那女人呆在家里?」梅氏满脸惊讶,一旁抱着女儿的卢娇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不是怕打了老鼠磕碎了碗,大房就那么一个孙子,还是个不会吃饭的小娃子,离了娘可不成。」乔氏撇着嘴道。 「这……」 「二嫂你不知道,最近村里可热闹了,到处都在谈论这两人的事儿,还有人说蛋蛋不是仁小子的种。」乔氏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梅氏和卢娇月都沉默下来。 还别说,钱老大和邱翠荷以前是大伯子和弟妹的关系,两人既然能被抓住通奸,肯定是早先就不清不楚了,不可能等邱翠荷进卢家门以后,两人才勾搭上。那么就令人怀疑了,这邱翠荷生的儿子,到底是谁的种? 实在是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这村里人也真是,都是吃饱了没事干,议论这种事作甚,再不看也得看那小娃子份儿上,以后长大了孩子可怎么做人!」感叹了几句,梅氏好奇问道:「那大房那边就没反应?」 「怎么可能没反应,那姓邱的天天在家里挨打,仁小子也是个下手狠的,挨上一顿,那邱翠荷几天都下不了炕。」 「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 大房两口子真后悔那天一时心软留下了邱翠荷,可正是风头浪尖上,这时候撵她出去,不是正应了村里人说的那句话。 儿子绿云罩顶,还替别人养孩子。 家里天天都在闹腾,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真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几日时间,胡氏就凭空老了好几岁。 这日,卢广仁在家又将邱翠荷打了一顿,打完后气怒出门。 他原本打算去小溪村耍几把,消消心中的火气,哪知到了村口才想起自己现在荷包里比脸干净。 他扭身就打算回家,他记得姓邱的那贱人妆奁里头还有几样好东西,拿出去多少能换些银子。就算不够还陈阿牛的钱,也够他赌上几把。 哪知刚回头没走多远,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而且这人还是他仇人。 此人正是钱老大。 这些日子钱老大一直在家里养伤,家里人自然不会当着他说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所以他并不知道最近外面传得那些话。碰上卢广仁,他心里还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和邱翠荷的奸情败露,而卢广仁可是邱翠荷名义上的丈夫。 第33章 他微微地垂下头,正打算越过卢广仁往前走,哪知却被人迎面给堵住了。 「钱老大,当初为了娶姓邱的那贱人,你讹了我家二十两银子。现如今你偷我媳妇,你打算拿多少银子来平息这事儿?」 其实卢广仁也是临时现想出来的这一出。 发生那件事后,他自然提过要去钱家找茬的事,可却被他爹娘给拦住了。大房两口子都要脸,这种事哪好意思当着众人面前再掰扯一次,丢人都不够了。卢广仁也要脸,可想着自己欠陈阿牛的银子,他不禁恶向胆边生。也是心里的那口恶气儿一直没发泄出来,此时见到罪魁祸首,又哪里忍得住。 「什么偷不偷的,仁小子你说这话就难听了吧?」钱老大和卢明川是同辈儿的,往常在村里行走一直把卢广仁当成晚辈看,此时他一副长辈的态度打着哈哈,还想往前面走,却被卢广仁一把推了回来。 「我去你娘的,仁小子是你叫的?充什么大头蒜,偷老子媳妇的时候,咋没想到这是侄儿媳妇。那姓邱的贱人既然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的人,咋,你还想白睡不成?」卢广仁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道。 钱老大的脸颊止不住抽搐。 钱家之所以在大溪村名声不好,不光是因为他们素来贪财,也是因为行事太过霸道。钱家的儿子多,谁家要是惹上了钱家人,浩浩荡荡十几个男丁走出去,谁家都得悚上三分。 钱老大作为钱家老大,钱老爹死了,他在家里就是最大的,说出来的话,下面弟弟弟媳妇们没有一个敢不听的。向来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扫他脸面。俗话说输人不输阵,钱老大当即黑了脸,呛声道:「我白睡了又咋样?你那女人在进你家门之前,不知道被我睡了多少回,我就睡了怎么滴,你能弄掉老子一根汗毛?!」 通奸这事,历来都是女人吃亏,男人占便宜。风气比较严谨的地方,抓住与人通奸的女人沉塘都不在少数,可男人被沉塘的却从来没有过。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就是女人不守妇道,勾引了别的男人。男人除了被人唾骂几句,还真是不会掉一根毛。 且钱老大这阵子在家里被几个儿子轮番劝说,也打消了怀疑是孙氏想烧死他的想法。那个婆娘素来是个胆小懦弱的,他和邱翠荷之间的事,她早就知道,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邱翠荷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事,她也知道,当初孩子洗三他让她上门送东西,她也是老老实实就去了,回来当着儿子们的面,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样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女人,当初要不是钱老大被怒火冲昏了头,还真怀疑不到她身上去。那么既然不是孙氏,又会是谁? 之后钱老大能下炕了,也去看过隔壁房子的情况,整个房子被烧得漆黑,门窗都烧烂了,屋里也是一片狼藉。当时的火势可不是一点儿两点儿柴火能造成的,能偷偷背着人弄来那么多柴火的,不作他想肯定是个男人,女人可没有这样的力气。 所以钱老大就怀疑是卢广仁干的。说不定是他发现了邱翠荷偷人,想报复两个人。 原本只是心中的猜疑,因为卢广仁的堵路讹诈,钱老大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所以嘴里分外不饶人。 他满脸都是讥诮,拿眼睛去斜对方,「我不光白睡她,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给人白养儿子的感觉不错吧,你能拿我咋样?」 他似乎低估了被绿云罩顶男人的冲动,更没想到村里早就有人在议论蛋蛋不是卢广仁的种。卢广仁憋屈多日,要不是胡氏和卢明川一直拉着他,要不是邱翠荷任凭他怎么打,都死咬着蛋蛋就是自己亲生的,他早就活撕了这个女人,再找上了钱家大门活撕了钱老大。 此时见钱老大不但不心虚,反倒恶形恶状,再听那替人白养儿子的话,顿时一股邪火冲上他的脑门子。 他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和钱老大厮打。钱老大正值壮年,又生得人高马大,卢广仁个头也不低,可惜惯是个好吃懒做的,自然力气比不上对方。两个打红了眼的男人就这么你拽着我衣领子,我拽着你脖子,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打,打着打着就倒在了地上。 卢广仁死死被钱老大压在地上,对着头脸打了好几拳头。他嘴角火辣辣的疼,头上脸上都疼,突然眼睛一疼,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进来了。卢广仁这才发现竟然见了血,他整个人都被这血烧着了,手里胡乱在地上摸了个东西,对着钱老大的脑门子就是一下。 也凑巧了,他摸到的正是一块儿海碗大的石头,这石头有棱有角,且刚好一角朝上,正中钱老大的太阳穴,钱老大当即扑通一声倒在一旁。 早就有人看到这边两人正在打架了,忙朝这边跑过来。人刚过来就看见钱老大一头一脸血的倒在地上,而卢广仁手里捧着一块儿沾着血的石头径自发愣。 「死人了……」 乡下人都大字不识一个,彼此之间一言不合经常会大打出手,但还从没闹出过人命。 第34章 早先年因为东家占了西家的田埂子,倒是闹出过一场。但那是两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叫齐了自家的兄弟双方互殴,也不知谁下手重了,才出了人命,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听说出了人命,村里家家户户都来了人,将里正家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乡下人都不喜欢跟官府打交道,在他们看来衙门那是吃人的地方,不是实在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衙门,有什么事在村子里就解决了。所以死了人以后,第一时间村民们想的不是报官,而是将人抬到了里正家,并又找人通知卢家和钱家人看这事怎么解决。 卢家的人和钱家的人都来了,大房一家脸上愁云密布,钱家人则是哭声震天的。当然这哭得都不是男人,俱都是家里的妇人,而男人们则是满脸悲痛又或是咬牙切齿,怒视着一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卢广仁。 「好了,钱老大家的,你们也别伤心了。如今人已经死了,现如今应该做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然后好让人入土为安。」里正说道。 「还有什么好解决的,报官,直接报官,让这小子去砍头,赔我大哥的命。」钱老大几个兄弟如此说道。 「让这小子赔命!」 听到那边的叫骂,胡氏哀嚎一声,哭了出来。「你这个没脑子的,怎么就跟他厮打起来,如今出了人命,你可让你娘怎么活啊。」 卢广仁被人捆得严严实实,丢在地上,到现在都缓不过来神儿。直到听到说要让他赔命,他才反应过来。 「娘,这事不能怪我,他骂我是乌龟王八,说我绿云罩顶,给他白养儿子……」 听到这话,围观众人哗然。 看来之前村里传的那话不是假的了,那邱翠荷生的儿子真是钱老大的种? 这事钱家人可不知道,不过这事现在也不重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哪儿都说得通的道理,所以钱老大几个兄弟都跳出来骂卢广仁别转移话题,打死人的事怎么说。 里正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作为一个村的里正,自然不希望村里出人命。人命案放在哪儿都是大事,闹到县衙那里,就是他这个做里正的无能,甚至会有损村子在外面的名声。 他站出来打断两边的吵嚷声:「行了行了,都先听我说两句。」直到场中噪杂之音都消失了,他才又道:「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闹成这样我想双方都是不愿意的,可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该说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钱老大家的,你们真打算要把卢广仁送到县衙去?」 钱老大的二弟钱老二跳了出来:「我大哥无辜被人打死,这事没这么容易完。」 「让这小子赔命!」 见钱家人还这么不依不饶,里正有些火了,「如果真是这么打算的话,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你爱咋样咋样如何?还有钱老二钱老三,你们虽是钱老大的兄弟,但已经分家了,我现在问的是钱老大家的人。孙氏,钱老大是你男人,你是个什么意见?」 孙氏打从知道钱老大被人打死了,就一直处于木然的状态。此时听到里正指名道姓问她,才反应过来。 「我、我……」她嗫嚅了一下,表情十分慌乱地望望自己几个儿子。 里正知道这孙氏的性子,摇了摇头,便又面向钱茂林兄弟几个:「你们兄弟几个是啥意见?」 钱茂林几个能是啥意见,虽然钱老大在家素来霸道,说一不二,可毕竟是自己的爹,如今无辜枉死,谁心里头都不舒坦。 老三钱茂森素来是个火爆性子,此时通红着双眼骂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让他赔命!」 「你们哥俩的意思呢?」 没等钱茂林和钱茂山兄弟两个说出自己的意见,那边胡氏就哭骂了起来。 「丧尽天良没人性啊,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先是偷咱家的媳妇儿,让我儿子当了乌龟王八,还弄个野种让咱家给养着,这天底下再没这种道理……我儿啊,你咋这么可怜啊,如今还要给人抵命,你让你娘可怎么活啊……豆,豆,网。」 卢广仁不知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偌大一个男人,哭得比女人还难看,眼泪鼻涕水儿直流。 见到这一幕,围观的村民们都是唏嘘不已。 卢明川紧紧皱着浓眉,黑着脸斥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早知道今天你怎么不好好教儿子……」 胡氏一面拍着大腿,一面怼了回去:「我哭我儿可怜,还不准我哭了?」她跑到众村民面前,哭道:「乡亲们,你们说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这搁谁谁心里能忍得下去啊,再说了我儿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这钱老大不是个东西,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拿话激我儿,我儿才跟他打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是一时失手……」 第35章 不得不说,胡氏是个很聪明的人,非常擅于操纵人心。人心本是向着弱者,尤其这媳妇被人偷,还替人白养儿子,换谁谁都忍不下去,大家自然会偏向卢广仁一些。 「这钱老大也真是的!」 「可不是,之前闹出那事,人家卢家也没找上门,还不是给他留了颜面……」 此时的这种局面正是胡氏想要的,可这些村民说出的话却出奇让人感到莫名的尴尬,只差没明说卢家人是怕了钱家人,所以才忍了这口气,原本打算不了了之,认下这个乌龟王八,可关键钱老大不是个省心的,这不把自己作死了吗。 卢家这边不好受,钱家那边更不好受,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只差明说他们爹是自己找死了。气得钱家那边人恨不得当即找这些村民怼上,可也不能说人家说错了,可不是这个道理吗,怨只怨钱老大太张扬跋扈了,人家占便宜都是偷着乐,倒是他恨不得当着面骑到对方头上去。 里正并不意外是这个局面,即使没有卢家人主动出面,他也会将事情往这个方向引的。其实打从心里头,里正是向着卢广仁的,毕竟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下去,更何况人家也不是故意杀人,不过是失手罢了。 「茂林茂山,你们哥俩是啥意见,你们看事情都摆在这里,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这事钱老大也不是没有责任的。」里正又道。 钱茂山和钱茂林互相对视一眼,「里正大伯,你的意思是——」 「要不看这样,我和村里的乡亲们出面劝个和,你们两家也别闹了,商量着把这事算了吧。你们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大伯,我就觍着老脸出来当这个中人,你们两家有啥意见都来跟我说,我能帮你们说合就尽量帮你们说合。卢家的,你们没意见吧?」 胡氏当即一抹脸上的眼泪,慌忙道:「我们没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她要是有意见也不会哭着喊着闹这么一出了。 钱家几个兄弟还在犹豫,一旁已经有村民纷纷在说:「还是里正仁义,这种破事换成谁都不愿意去管。」 「可不是。」 几乎已经将兄弟几个架在了火上烤,再加上几位叔叔那边也是连个劲儿对他们使眼色,到底他们没有再说出任何不愿来。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大抵也就是和解的结局,这种时候自然不容旁人再插言,围观的村民们都纷纷散去了。 二房和三房两家人也在场,不过他们是站在人群后面。此时见大家都散了,自然也就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乔氏道:「这下大房要出血了,梅子那丫头好不容易给家里置办了点儿地,估计都要赔在了仁小子身上。钱家那群人是出了名的水蛭,谁家要是不小心摘了他家一棵葱,他们能反找回去把人菜地给刨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大家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这些事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到底闹出一条人命,多少有些唏嘘罢了。 按下不提,里正将两家人都叫到屋里去,坐在一起商讨这事怎么才能揭过。 进屋之前,钱老二兄弟几个就把三个侄儿叫到一旁说话去了,不用说肯定是想借着这当头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胡氏等人也清楚,可软肋被人抓在手里,不认也不行。 里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问钱家人的意见,他们倒也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提出要卢家全部的地。 二十五亩地,十亩良田,还有十五亩沙地,近两百两银子赔一条人命,按理说这价钱不贵。可这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卢家人能答应吗? 里正不禁望向卢明川等人。 不等卢明川说话,胡氏当场就炸了:「你家咋不去抢呢?要咱家全部的地,你们这是把我们家往死路上逼啊!」 钱老二翻着眼睛刺道:「我们倒是没被你们逼上绝路,可家里已经死了一个人。」 这句话直接把胡氏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憋回了肚子里。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 有女人扮黑脸,自然还有男人扮白脸。卢明川道:「钱家的,你们再商量商量吧,这要求有些太过了。」之前卢明川和胡氏也商量过了,赔个几十两银子也就够了,没有银子拿地来抵也可以,但要卢家全部的地,大房两口子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钱家人意志很坚定:「没得商量,要么就是这样,要么就上衙门。」 「你当咱们怕上衙门?奸夫淫妇,打死不论!」胡氏硬着头皮跳嚣。大抵也是看出钱家人有想和解的意思,能和解就好,怕的就是连和解的想法都没有。而这个说法,还是当初胡氏跟钱老大学的,如今被用在他本人身上,也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是个什么想法。 钱老三怪笑两声:「嘿,这还真吓不到咱们,奸夫淫妇打死不论,那是当场捉奸的时候。你家好儿子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就把我大哥打死了。要不然咱们去衙门说说去,看官老爷怎么判?」 第36章 胡氏没料到会是这样,脸被涨成了猪肝色,卢明川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卢广仁在旁边可怜兮兮喊道:「娘!爹!你们救救我,我不想上衙门!」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水儿直流,旁边站在的卢广礼忍不住一皱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可你们这要求太过格了,你让咱家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胡氏满心彷徨。 「你不还有个有钱的寡妇女儿吗?」钱老二好心提醒。 大房两口子面面相觑了一番,卢明川的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好一会儿,才紧紧捏着拳头道:「行!咱家把地给你们,以后这事就算是揭过。」 「当然。」 两家人正在商量什么时候交割这些地,如何交割的时候,突然卢娇梅从外面跑了进来。 一进来,就大声嚷道:「这些地是我的,凭什么给他拿去买人命!」她神色匆匆,气喘吁吁,刚一站定,就对里正说道:「里正大伯,这事我不同意。」 卢明川连声呵斥:「梅子,你在说些什么,这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梅子你先回去,等会儿娘回去后再跟你说。」梅氏也道。 卢娇梅看都不看两人一眼,继续对里正道:「里正大伯,您是咱们村的里正,素来处事公道。当初我给家里买地是我这个当女儿的孝心,是想着爷爷奶奶一大把年纪了,我爹我娘又没个倚以为生的,是给他们用来糊口养老的,可不是给人用来赔命的。当初咱家买下马家地的时候,您老可是中人,您得为侄女说一句公道话。」 「这……」里正满脸为难,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睛去看大房两口子。 卢娇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里正大伯,说起来您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我自打嫁出去后,多年未曾归家,也是侄女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一些,男人却死了。倒也给我留了些傍身钱,可自打我回家后,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出银子,又给家里买了这么多地,已经花费得所剩无几了。我一个寡妇身,就这么点儿东西傍身,也都给我搜刮走了,以后嫁不得嫁的出去还作不准,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此时大房两口子满心惶惶,一是因为女儿说手中银子花完了,二则是本来说好的事,女儿突然跑出来闹这么一出,兑现不了钱家人的条件,儿子的下场难测。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恼羞成怒,一大家子人养活不了自己,非得寡妇女儿贴补,私底下贴补贴补也就算了,非要闹到人前来,以后别人该怎么想自己。 其实人就是这么善于自我欺骗,难道以前村里人想不到这茬吗?只是大房人故意忽视罢了,总觉得没有闹到人前来,还有块儿遮羞布挡着。如今寡妇女儿自己闹出来,等于是狠狠几巴掌打在他们脸上。 一时之间,大房两口子心中五味俱全。 卢明川黑着脸,「梅子,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卢娇梅想认,但现在身家性命最重要。她回来的这些日子也是看透了,家里这些人个个自私透顶,她以后也没想能指望谁,就指着手里能捏点儿东西,也免得落得老无所依的下场。 卢娇梅以前当妓女的时候,见过太多身边的姐妹,辛辛苦苦给自己赎了身以后,最后被人骗财骗色,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甚至还有的日子过不下去,又转头自卖自身回来继续做妓女的。 她不想落到那个田地,所以别怨她。 想到这里,她狠下心肠来,「我怎么不想认爹,我不认该也不会大老远回来了。可我回来这么久,家里为我做了什么?我想嫁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富户公子哥,被你们俩给祸害了。我的傍身银子,被你们硬挤兑过去给家里买地了,我就那么几样值钱的首饰,还被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偷走了。」 她恨恨地瞪着不敢拿眼睛看她的卢广仁,又转头对里正哭道:「里正大伯,你得为侄女做主啊。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已经是出嫁女了,万万没有娘家人贪出嫁女的东西。当初您老可是中人,若您也不给我做主,我只有去县里一头撞死在县衙大门前。」 好吧,这是把里正架起来烤了。 素来好脾气的里正,这会儿简直想大骂出声,这都是什么破事,破事! 可再怎么恼怒,事情还是得解决,谁叫他当初要当什么中人。其实也不是里正想当,而是他素来德高望重,一般村里有什么大事,或者两家之间要办什么事,需要中人的,都会请他出面。 那边,卢明川气得连连跳脚,直骂不孝女,胡氏也是脑门子生疼,在心里也恨上这个折腾不休的女儿了。比起女儿,自然是儿子更为重要,胡氏确实对卢娇梅心生愧疚,那也是没有其他事的比较。 钱家人则在一旁看好戏,看这卢家人狗咬狗,顺道在心里骂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7章 「梅丫头,要知道这地可是放在你家的名头上,虽这银子是你出的,可这地契已经办了,想拿肯定是有些难的。而且仁小子毕竟是你亲兄弟,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卢娇梅当即道:「里正大伯,我知道我这要求有些为难人,可您也要为我想想。若是我没出嫁,我就是这家里人,我一日不出嫁。我家里一天都得管着我。可我现在是出嫁女——」 她话说了一半,留下给人遐想的空间。之后才又道:「还望里正大伯给侄女一条活路,我不要多了,把那十亩上等田留一半给我傍身,剩下的我以后再不提这事,我爹我娘是愿意给谁买命也好,干什么都行,都与我无关。」 这事卢娇梅早就想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的这么凑巧。之前她碍于自己气倒卢老汉,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大伯做主以后不得再提这事。这些日子卢娇梅一直在找机会,所以才会在这么好的机会,将事情闹了出来。 「这……」里正不禁望了望大房两口子。 「你想都不要想,这地是拿来给你弟弟救命的。」胡氏斩钉绝铁道。 「救命也不一定非要用地,你和我爹跟钱家人商量拿银子抵,他们一定愿意。」 一旁看戏的钱家人马上表明态度,「我们没有意见,按市价就行。」 「家里有没有钱,难道你还不知道?」 卢娇梅冷笑:「我当然知道家里有没有银子,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银子?还有我那几样金首饰!反正我不管,这地要是不还给我,这拿地换命的事我就不同意,真逼急了我,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去,让人家好好看看这亲爹亲娘亲弟弟是怎么从出嫁女身上收刮银子的。」 这话里太多信息了,一旁的人简直看戏都看不过来。 胡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哀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事情闹成这样,大房两口子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答应了卢娇梅的要求,又和钱家人商量好以银子充数的事情。 事情都商量好了,接下来就是兑现的事儿。 事情到这里,又碰上了难题,那就是地契可是卢老汉收着的。别看卢老汉现在不中用了,家里房契地契可都在他那里。卢老汉失而复得这么多地,可是宝贝得紧,明明手脚都不利索了,每天还都会将地契拿出来,看上一番,乐呵乐呵。 人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越来越怕死,越来越脆弱,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大家也就由着他。 都知道卢老汉多么在乎这些地,如今想把地契从他手里拿出来,难啊! 可再难都得去办,大房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个正当且能说服卢老汉的理由,他还真不会把命根子拿出来,他人是不中用了,可脑子没坏。 卢明川怕爹又被刺激,之前卢广仁打死人这事,他就跟家里人交代,谁也不准在卢老汉面前多嘴,所以卢老汉并不知道,这不打自招,等于前面他做得努力都白费了。 心里想着千万莫出事了,可最后还是出了事。 卢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述,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等一阵人仰马翻过后,人倒是醒了,就是病得更加严重了。整个人瘫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话都不能说。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卢明川哭得十分伤心,由不得他不哭,而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很挑战他所有的神经。 卢老汉躺在炕上,用浑浊的老眼珠子看着他,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用眼睛示意,也幸亏崔氏跟他夫妻多年,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崔氏抹着老泪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来,从里面拿出那张地契,然后亲手交到卢明川手中。 东西递出去后,她忍不住呛哭了一声,卢老汉嘴里也是呜呜啦啦,老泪横流,看起来着实可怜。 卢明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捶自己头,「爹,都是我不中用,都是我不中用啊!」 崔氏连忙去扶他,「老大,老大不怪你。」 几个人对着哭了一通,卢明川才拿着地契走出去。 地契到手了,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凑银子。 五亩地得六十多两银子,可家里现在连个铜子都拿不出来。这下大房两口子可不会心疼儿子了,硬是逼着他让他把偷拿卢娇梅的首饰拿出来。这首饰早就被卢广仁换银子赌输了,又哪里拿的出来。他不敢明说,只是推三阻四,还是卢广礼一时忍不住,说漏了嘴,道出卢广仁和人赌钱的事情。 这下又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大房两口子头上。卢明川倒还好,就是双目充血,气得咬牙切齿,胡氏却是眼睛一翻,人晕过去了。 不过是一天时间,卢家竟然连着请了两次大夫。老大夫要不是见是熟人,真打算不来的。胡氏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怒攻心,好好在家养几天也就好了,可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因此落下病根,落了一个心口疼的毛病。 第38章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话了。 将家里收刮干净,也没凑够给钱家的银子。 不过钱家人得了便宜,也不好硬逼,只说既然银子不够,那就用地里的粮食抵了,到时候大房一家也不用去地里收粮食了,另外佃出去的那些地交上来的粮食,也得到时候运到他家去。 买了地以后,大房人就立马种上了。不过以他们这点儿人手也种不了,只留了五亩种,剩下的都佃了出去。原本想着地没了,还能剩下点儿粮食,如今家里被搜罗了空,粮食也没了。 一时之间,大房一家愁云密布,胡氏天天站在院子里骂卢娇梅狠心,不过卢娇梅却没有理她,成日里闭门在屋里也不知道在作甚。 就在这个时候,陈阿牛突然上门了。 他也是听人说卢家出了大事,卢广仁伤了人命,家底都掏空了才那事圆过去,生怕卢广仁还不了自己银子,才会急急上门。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房又乱成了一锅粥。 见卢家人没银子还,陈阿牛便硬逼着用房子来抵。 院子里正闹腾着,村里还有不少人又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哀嚎声。 是崔氏的声音。 「老头子……」 谁都没想到卢老汉会在这当头儿人突然没了,连大房两口子都没预料到。 听里面声音不对,大房两口子急匆匆朝屋里跑去,陈阿牛见事闹大了,当即趁着乱灰溜溜地跑了。 卢明川不信他爹会没了,明明人都没气儿了,还使着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请来后一看,面露同情的对大房人摇了摇头,卢明川顿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哀恸的哭声在卢家上空盘旋着,过路的村民俱都面露同情的摇摇头,偶尔还会有人进来劝解两句,让大房人不要太伤心。 出事之后,卢大伯和卢三叔两家人就到了。再多的矛盾与不愿,终归是自己的亲弟弟,又是这种死法,谁心里头都不好受。 二房和三房两家人也都来了,就算分了家,就算不认亲爹,可亲爹总归是亲爹,这种时候不出现,该被人戳碎了脊梁骨。 乡下人办丧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先是换上寿衣,然后将人搬到正房明间的堂屋里,不能放在炕上,需要有一块停尸板,下面垫上条凳。在大殓之前,都必须呆在这里,之后便是各处报丧了,同时还需要搭建灵棚,以供亲朋好友前来吊孝。 卢老汉是突然暴毙的,寿衣和寿材都没有准备。按理说一般老人年纪大了,都会早早开始准备身后事。大抵是卢老汉忌讳这些,他本人不提,下面做小辈的自然也不敢提这事,也因此这些东西都得现置办。 寿衣得是全新的,颜色和样式都需讲究。卢娇月出面接下了这活儿,她针线好,手也快,快点儿的话半天就做好了。她也是看她爹目露悲痛,才会出面揽下这事的。 好也好,歹也好,人死恩怨消。终归是亲爹,不管以前有再多的不开心,她想她爹大抵是想好好把爷爷送走吧。 果然,卢娇月出面说寿衣她来做,卢明海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欣慰。 然后便是准备寿材了。卢明海和卢明山商量打算找村里有老人的人家先借一口。借什么样,到时候还什么样的,大不了到时候木头选好些的。 可提起这事就有些犯难了,要知道寿材这东西一般都是提前做好的,有写讲究的老人还会逢着天气好,放在通风的地方晾一晾,每年刷层桐油。不是关系够近的,谁也不会把自己寿材借人。 卢大伯解决了这一难题,他将自己给自己准备的寿材借了出来,也不用还,过后自己再打一口就是了。卢大伯年纪比卢老汉年纪长,早就寻思着自己身后事了,寿衣和寿材也是早早就备好了。要不是没有借寿衣这一说,他打算连自己的寿衣也借出来。 主要的事都有了着落,接下来就是去报丧搭建灵棚了。周进揽下去镇上买白布和生麻粗布的活计,等东西买回来,几个妇人搭着手随便缝上几针,孝衣也算是齐备了。 这期间卢明川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回不过来神,卢广仁吓得躲在屋里没敢出来,胡氏倒是四处忙活,可惜出钱办这些物什的时候,提也没提一句。留下来负责主持的卢大伯和卢三叔见此,不禁摇了摇头。 按规矩,一般是要停灵七日才可下葬的。 这期间各家的亲朋好友都上门了,包括梅家人也来了。梅氏毕竟是卢家的儿媳妇,作为亲家的梅家应该出面。 倒是胡氏和小胡氏娘家没来人,估计是打定主意不走这门亲戚了。杜家也没来人,卢广礼倒是去报丧了,却被杜寡妇给骂了出来。 回来对崔氏说这事,崔氏自是又哭了一场。可哭又怎么样,女儿进了别人家的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过卢桂丽作为亲生女儿,还是从小最得亲爹偏爱的女儿,她竟然也不来,不得不让人心生唏嘘。 第39章 别人不好插嘴,倒是卢桂芳大骂了一通,说等这事过了就去杜家,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个亲妹子到底生了个什么心肠。 卢桂芳这两年过得并不好,当年分家的时候,她和男人被分给了大儿子赵国栋。赵国栋经过那件事,之后倒也不赌了(没钱赌),可他多年养尊处优,根本扛不起家计。 无奈,卢桂芳两口子只能担起这个重任来。人家都是儿子养老子,如今倒成了老子养儿子。家里没有地,两口子只能去开荒。卢桂芳活了大半辈子,临到头老了倒要下地开荒了。如今脸皱了,手也粗了,之前梅氏与她照面,根本没想到以前素来霸道强势的大姑姐,如今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感叹一句,再多的家财抵不过败家儿子。 按下不提,做完头七,就该下葬了。 地处是早就选好的,离早先卢家的地没多远,卢明川说卢老汉之前曾提过一句,说以后他要是死了,就把他葬在可以看到自家地的地方。 只可惜如今这地都易主了,这是想看谁家地啊?当时因为这事二房一家和卢娇月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是卢明川故意为之。也幸好两家如今都不种地了,要不然平日里下地,不免就会想到这件事,那心里还不得膈应死了。 可卢明川满脸悲痛,甚至在守灵的过程中晕倒了几次,倒也不好让人指着鼻子说他故意恶心人。 连素来强横的乔氏都捏着鼻子认下了,只是看卢明川的眼神说有多厌恶就有多厌恶。她甚至和梅氏悄悄商量,这事过了就再也不来这里了,可怎么可能,崔氏还在呢。不过梅氏可没当她面说这个,免得给她添堵。 下葬后,这丧事就算办完了。当然七七的时候还需再祭拜一番,但到时候分开祭拜就可,倒也不用再凑到一处。 众人脱下孝衣,打算该干什么该干什么去。自古以来都有守孝一说,但乡下人讨生活不容易,是没有那么讲究的,只要家中不办喜事,不随便上别人家,家门上挂白不接待来客就行了。 在这当头儿,胡氏又出了个幺蛾子。 她当着卢大伯和卢三叔的面,提了提给崔氏养老的事。 大抵是家底没了,人也不要脸了,向来在二房三房面前非常要脸的胡氏,有生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十分弱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如今家里困难,按理说不该提这事的,可他们做晚辈的吃糠咽菜都可以,没得委屈老人。总而言之就是想冲二房三房要奉养老人的钱粮。 卢大伯和卢三叔脸色十分难看,若说外人也就算了,他们可是很清楚这其间种种的来龙去脉。这老大媳妇完全是在耍不要脸,扯了自己的脸皮不要,打算将之前从二房家要地的事选择性忘了。 其实这事并不算什么,以二房如今的家底,也就是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的事。只是结合之前的种种,和胡氏借着这种时候趁机拿捏,怎么都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卢大伯寒着脸,也不跟胡氏说话,对卢明川道:「老大,你媳妇提这事是你允许的?」 打从卢老汉死后,卢明川就一直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中,这两日倒是好了点儿,但还是有些走神。听到这话,他露出一个茫然的眼神,胡氏赶忙接道:「大伯,这事他爹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家里如今没钱没地没粮食,马上就要断顿儿了,咱们做小辈的无所谓,可娘她老人家……」 崔氏自打卢老汉走了以后,人就病倒了。倒也没啥大毛病,就是醒了就哭,天天哭个没完。开始大家都还劝,后来眼见劝不住,也没人再劝她了。 之前卢老汉下葬的时候,她就哭晕在坟头上,这会儿人还没醒呢。 提起崔氏,卢大伯倒也不好再出声斥责。 这个弟媳妇人是个好人,也勤快,就是人老了有些糊涂。尤其她如今刚死了男人,孤苦伶仃一个人,家里又成这样了,总不能让她饿死。 「老二,老三,你看这事——」 卢明山向来是个有活儿就躲,有便宜就占的精明人,这次难得主动。 「大伯,这事儿不用您说,该给我娘的孝敬,我一分都不会少。至于二哥家,我要说句公道话,当初我爹我娘,还有我这好大哥好大嫂,可是当着全村人的面硬把二房家的地给要走了。这地现在是没了,但当初可是花在他们大房两口子身上,没道理东西没了,现在当没这回事儿,扭头又找二哥家要起钱粮来了吧?」 「这——」 还不等卢大伯把话说出来,胡氏就哭哭啼啼道:「我们知道当初是我们两口子败了家业,可如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家里成了这样,娘她老人家年纪又大了,爹刚走,娘成日里伤心难过,我就想着好好孝敬娘,将她身子侍候好些,也免得……」 这车轱辘话被卢明海打断了,他也没直面去跟胡氏说,而是对卢大伯和卢三叔道:「大伯三叔你们放心,钱粮到时候我会送来的。多的给不了,如今家里两个孩子念书,负担重,村里其他的人家怎么来,咱就怎么做。」 第40章 胡氏面露不甘,正还想说什么,卢大伯出声道:「行,大伯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之前那件事是你爹娘和大哥做的不对。可你娘总归生养你一场,再不念也要念生恩养恩,也不用多给,就照村里的规矩来。你放心没人敢说你任何不对的,提起来只有竖大拇指的,谁要再扯些什么其他的,不用你来说,大伯就帮你出面打她的脸。」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瞟了胡氏一眼。胡氏当即身子一僵,垂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这期间卢明川一直垂着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得不轻,回去后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各自去歇下了。 回去后,卢娇月先将点点哄睡,又去小间里烧了水来。之后两口子就坐在炕上,膝盖挨着膝盖搁在一个盆里泡脚。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周进问道:「咋了?还在想之前那事?不过是点儿银子的事,发什么愁。」 卢娇月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事发愁,我奶毕竟是我爹的亲娘,尤其现在爷爷又走了,这是该给的孝敬。不给的话,村里人的唾沫能把我爹淹死。」 「那是因为胡氏?这妇人也就这点子小心思,上不得大台面,成日里算计来算计去,临到头也没算到自己的命不好,摊上个败家儿子,又摊上个狠心的女儿。你瞅着,她的苦日子在后头。」 听到这话,卢娇月被逗笑了,嗔道:「你倒是真会损的,不过形容还真贴切,胡氏可不是机关算尽,却总是坑了自己。我倒不是因为这发愁,我发愁的是智儿的事。」 周进先是困惑地拧起眉头,紧接着大悟:「你是说之后的府试?」 卢娇月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智儿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如今好不容易将状态调整了过来,突然又出了这档子事,他该多失望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真怕他到时候……」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但周进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大抵也是因为忙糊涂了,所有人都没想起这茬来。身上带孝之人,是不能下场应试的。不光是针对一个小小的童生来讲,甚至是秀才举人都是如此。一旦家中有重孝,就得在家守丧。也是处在乡下这种大环境中,没人会考究这些,可若是扯上朝廷的事,那就必须守制。 周进是之前带着卢广智去县衙礼房办亲供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出,卢娇月是早就知道。这几日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放着,沉甸甸的,可那当头儿她也不好说出来,免得更让大家犯愁。 想了想,周进劝道:「你也别太担心,智儿不是小孩子了,他应该能想明白。」 都这样了,卢娇月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两人擦干了脚,便歇下了。 说是这么说,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次日一大早,卢娇月忙完了家里的事,就往二房那边去了。 在卢广智面前晃了几圈,几番欲言又止,还是卢广智自己主动戳破。 「大姐,你别担心,我没事。本来我就对自己没啥信心,能考过第一场也是运气,后面试题肯定会越来越难。我学的年头又短,能有三年的时间给我准备,想必下次再下场定会更有把握些。」 「可……」可连童生都没考过,下次再考,可是要重头考起的。转念再一想,若是弟弟真有信心能考中秀才,童生试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咋了?你姐弟两个在说啥?」一旁的梅氏急急问道。 卢明海也投以疑惑的眼神。 卢娇月这才将有孝在身,必须出孝之后,才可以下场应试的事说了。听完以后,二房其他人都沉默下来,想抱怨,又觉得对死人不敬,可不抱怨,实在心里头不舒坦。 尤其卢明海,之前儿子考中的欣喜还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他一直寄望着之后儿子能再过一场。至于考中秀才,他没敢想。这次不中,下次再考,有个童生的名头在身,也算是儿子学有所成。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一时之间实在有些适应不了。 不过都活了几十年了,这点儿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很快便调试过来,反倒安慰起卢广智来。 「爹,娘,大哥,我真没事。我方才跟大姐说的话,是真心话,我学的年头尚短,与其到时候没考上灰心丧气,还不如好好积累三年,想必到时候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惊喜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心路历程,卢广智现如今已经成熟了许多,抛去了少年的稚嫩、急躁,变得沉稳甚至不疾不徐起来。 见到弟弟这样,卢娇月心生喟叹。她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小妇人,但当年在京城里也是见过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跨马游街的壮观场面。不拘老少俊丑,那些进士们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那是稳操胜券的自信,也是读书万卷腹自华的气质。 重活回来,卢娇月还未见过有人有这样的气质。突然她有种感觉,二弟的话并不是空口白话,到时候肯定能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也许这惊喜并不止步于秀才,还能更进一层,甚至达到那最顶尖的位置。 第41章 她突然有些战栗的激动,这种激动是当年杜廉考中进士时,都没能带给她的。她没有办法表达这种感受,只能拍了拍卢广智那稍显还有些单薄的肩膀,信誓旦旦道:「行,你一定行,姐姐相信你。你不光能中秀才,甚至举人进士都不在话下,你以后一定是个有本事的。」 连卢广智都没有预料到大姐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有些震惊,也有些迷惘。 秦秀才只是个秀才,他止步于秀才,所以更进一步连他也不得而知。他考过很多次乡试,可每每都名落孙山,直至灰心丧气回到家乡开了家私塾用来谋生。大抵也是觉得举人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自己的学生也是同样如此,所以他从未对卢广智提过这些关于举人关于进士,关于考中秀才之后的事。 而卢广智也从未想过这些,在他想来,自己能考中秀才,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学先生那样办一家私塾,用以谋生。可大姐的话,却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卢广智当时并未说什么,可是之后却开始关注上这个了,秦秀才虽觉得学生有些好高骛远,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挺欣赏他的雄心壮志,便也跟他说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眼见学生求知若渴,他倒也起了兴致来,渐渐不再将卢广智的高度只放在考中一个秀才上,而是更上一层。三年后卢广智如愿考中秀才,他自觉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便将之举荐给当年自己一个关系不错如今是个举子的同窗,拜到他的门下去。 若干年后,当卢广智跨马游街的时候,他心中最感激的不是他的几位先生,而是当年在他还懵懂的时候,帮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的大姐卢娇月。而卢娇月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竟然一语成谶,二弟竟然达到了那样一个高度。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时光如梭,转眼间点点已经八个月大了。 这期间,梅庄毅从南边回来,在家里歇了一个月,又打算再出去。这次周进可不能不去了,只能挥别媳妇女儿,踏上去南方的船只。 点点已经认人了,没看见大块头儿爹爹,可是哭闹了两日。不过这个时候的小孩子忘性都挺大的,转眼间就把爹爹给忘了,又开始她无忧无虑的生活。让心中充满了离别感伤的卢娇月,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让你走,等你再回来了,女儿大抵都不认识你了。 这若是让坐船离开家乡的周进知道,大抵会气得七窍生烟,连骂几声两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他风里来雨里去到底是为了谁。 这期间大房那边也发生了许多事,不过二房一家可没功夫去关注这些,日里忙着挣钱都来不及了,都是乔氏来说的。 当初事发突然,又连着办了卢老汉的丧事,所以邱翠荷母子两人便一直没来得及处理。等忙完了丧事,次日卢广仁就折腾起来了。 他心里记恨钱家人讹诈家里,又恨邱翠荷害自己出了人命,以至于家里赔钱赔地,爷爷也为此丧了命,便将邱翠荷母子两个硬从家里拽出来,扔到钱家的大门前。 钱家人自然不可能收留这两人,说蛋蛋是钱老大的种,那不过是村里人的谣传,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另外也是心生龃龉,兄弟几个都这么大年纪了,甚至儿子都有了,弄个还是奶娃子的弟弟出来,不是正让人笑话。 可这次卢广仁才不会放过他们,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已经是破罐子破摔,脸什么的都丢尽了,他也不会在乎脸皮,硬是将邱翠荷母子两个丢在钱家大门,人扭头就走了。 钱家人不开门,邱翠荷只能抱着儿子再回卢家,可卢家也不让她进门,无奈之下她只能说出真相来。说蛋蛋根本不是钱老大的种,是她当初因为卢家的日子太苦,想从钱老大那里混些吃喝和银子,才这么骗他的。 可事情都这样了,当初这话可是钱老大自己说出口的,又因这事卢广仁失手打死了钱老大,现在不光卢广仁不信她,卢家其他人都不信她的话。 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估计当初杀了邱翠荷,她也不能编出这个幌子来。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她也只能自作自受。 卢家这边怎么都不认母子俩,邱翠荷被逼无奈,只能抱着孩子又往钱家去了。这次她是破釜沉舟的,打着硬要赖在钱家的念头。其实转念想想,钱家比卢家有钱,早先家底就不薄,这又弄走了卢家的所有地,日子只会比以往过得更好。 邱翠荷这么想想,也转了心思,硬是赖在钱家大门前大哭又大闹。骂钱老大不是人,占了弟媳妇的身子,如今撒手人走了就不管母子两个了。闹得村里人都来看笑话,钱家人被逼在家里多日都不敢出门。 眼见这闹得实在太不像话,甚至有不少外村人都有所风闻,不得已里正出面了。不光他出面,还请了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同来解决这件事情。 中间发生了许多摩擦,最终还是里正等人以钱老大一家败坏村子声誉,要将他们逐出村子作为威胁,才让钱家人松口答应接受邱翠荷母子。 第42章 不过钱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比较多,钱老大死后,钱茂林兄弟几个因分家产生了些矛盾,如今一家分作三家,孙氏跟了老大,邱翠荷母子俩自然没人愿意接收。 几经商量,才定下将邱翠荷母子两人安顿在钱老五家那处破房子里。房子由钱家三兄弟合伙出钱修,另外地给蛋蛋分五亩,有了房子也有了地,母子两人自立门户,日后也不用发愁生计。 因为这五亩地的事儿,钱茂林兄弟几个又产生了些纷争,不过钱家人的精明都是在骨子里,自然不会闹到外面,让人笑话。总而言之,这五亩地是拿出来了,至于是怎么拿出来的,并不重要。 且不提钱家的事,有了这些东西,只要邱翠荷不再作,是不用担心日子会过不下去的。这期间大房家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卢娇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嫁出去了。 是的,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房两口子根本不知道这事,忽有一日卢娇梅来对他们说,自己要成亲了。 男方是邻村的一户人家,其实这户人家大房两口子也认识,当初杜寡妇硬赖着让卢家人帮忙收地,大房人手不足,无奈只能请人帮工,就是这家人主动找上门来帮工的。 这户人家儿子多地少,穷得家徒四壁,光剩下人了。别的没有,就是男丁多,且个个都是光棍。卢娇梅选的就是这家的老三,一个二十来岁还没娶上媳妇的光棍。至于问为什么挑上他,没挑中另外几个,皆因这老三是这户人家里长得最壮实的一个。 现如今卢娇梅已经醒悟过来,在乡下讨生活,皮相都是不中用的,下地要干活,所以还得人壮实才有出路。 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光棍,一个是寡妇再嫁,也没什么可讲究的。卢娇梅倒是想讲究,可是她急着摆脱娘家,当天中午和大房两口子提了一句这事,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下午自己就收拾东西走了。 等大房两口子反应过来,悔之晚矣,要知道他们还在打着卢娇梅手里地的主意。人在要饿肚子的时候,脸皮都是不要的,更不用说做儿女的养爹娘,不是正应该的吗? 据说卢娇梅嫁到那户人家后,刚开始日子过得并不好,那户人家实在太穷了,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更何况是几个成年的汉子。再加上还有个同样当寡妇的婆婆,据说她刚嫁过去,没少被婆婆拿捏,让她把陪嫁的地拿出来供家里生活。 可卢娇梅是谁?她从来不是个善茬,和婆婆来回斗了十几个回合,各有输赢,最后她使了一计,终于完整的带着男人从家里分了出来。 从目前来看,这样还算不错,可结合她不能生的事,以后的日子还有的发愁。可人生就是如此,月圆月缺都是正常,人生总会有各种不如意,而年幼不懂事犯下的错,日后总是得偿还。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不提卢娇梅,大房家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这边刚解决完邱翠荷的事,卢娇梅又在这当头把自己嫁出去了,大房两口子心里还没平复,卢广礼又要和家里闹分家。 卢广礼是大房的老小,打小上头有个能言善道的大姐,和会讨爹娘欢心的大哥,他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强。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这句话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大房两口子连着多番被打击,正想着以后好好教大儿子,就算大儿子不中用了,还有小儿子,哪知这小儿子也要跟家里翻天。 卢广礼在大房两口子眼里惯是个听话的,可这听话的儿子闹腾起来,也让他们吃不住。 「爹娘,你们要是还为我着想,就给我和大哥分家吧。我年纪也不小了,蝉儿等了我这几年,我总想着等家里事平息了就娶她进门,可这一件事又一件事的,本来蝉儿娘还打算将蝉儿嫁给我,现在人家不同意了,嫌弃咱家名声太臭。」大房两口子几番逼问,卢广礼才涨红着脸将事情真相说出来。 这个蝉儿是村里一户何姓人家的女儿,何家离卢家不远,卢广礼和何蝉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个小的两小无嫌猜,早两年就有以后成亲过日子的想法,两家长辈也约莫都知道这事,只是没有过到明路。 胡氏是这两年家里事多,顾不上小儿子的亲事,而何家则是碍于女方家的矜持。且这两年何家早就改变了初衷,不愿将蝉儿嫁给卢广礼。因为最近这两年,卢家实在太闹腾了,且名声一年比一年臭。可蝉儿是个认死理的姑娘,硬是非卢广礼不嫁,何家两口子才不得不将女儿的婚事拖下来。 可这次的事儿可不算小,先是邱翠荷偷人,之后是卢广仁杀人。如今卢家底子败完了,名声又臭大街,何家两口子更是反对。蝉儿在家里要死要活,无奈两口子才松口,就是一个让卢广礼从卢家分出来,要不然想都别想。 这件事之前何家那边就跟卢广礼递话了,卢广礼拖到今天才说出来。 第43章 听完这话,大房两口子震惊不已,胡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卢明川却是黑了脸。 「说白了,就是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愿再跟我们两个老东西过了。」 卢广礼紧咬着牙,半晌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爹娘你们要是愿意跟我过,我也是愿意的,不过这个家还是要分。」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是嫌弃你大哥啊!」卢明川发出一声暴喝,伸手就要去打儿子,胡氏从旁边把他胳膊拉住。 「他爹,你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了。」 「这小东西才多大,心思竟然这么多,我不打他,他再不打他他该翻天了。」 卢广礼紧握住双拳,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道:「爹,儿子不敢翻天,家里如今要什么没什么,我就算分家也分不到什么,怎么能算是翻天。就是一个,我不跟大哥一起过日子了,你和我娘要是愿意跟我过,就把我大哥分出去,若是不愿意,就把我分出去。」 丢下这句话,卢广礼就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出家门,跑了许久,终于到了村里一处僻静的地方。 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站在路边等他,她生得圆盘脸,大眼睛,长得虽然只是清秀,但因为左颊上有个梨涡,平添了几分俏皮。 「广礼哥,你跟你家里人说了吗?」她面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 卢广礼平缓呼吸,对她点点头,「我跟我爹娘说了,你放心,我一定跟家里分家,然后娶你进门。就是我没什么钱,恐怕要委屈你了……」 蝉儿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广礼哥,我知道,我不嫌弃你没钱。你有没有钱,我都愿意嫁给你。只是——」她咬住下唇,面上露出一丝忐忑之色:「你千万别怪我和我娘唆使你跟家里闹分家,你也知道我爹娘是为了我好,你那家里还有你大哥……以后咱们要是有孩子了,恐怕走出去了都抬不起来头……」 卢广礼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不怪你,你能等我这么多年,我家都这样了,你还愿意嫁给我,我怎么会怪你。你放心,这次我是铁了心要分家,家里一定会同意的。等到时候,我就出去打零工做苦力,离我出孝还有一年,我一定能攒够娶你进门的钱。」 蝉儿点了点头,靠在他胸膛上,「广礼哥,我等你。」 大房两口子再不甘愿,可卢广礼一门认死理,也是没门。 尤其卢广礼说了,若家里不答应给他分家,他就去找大爷爷和三爷爷来,大房两口子只能同意下这件事。 就如同卢广礼说的那样,卢家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分了,除了现在住的这房子,就剩一些寻常用的家伙什。 把西厢分给了小儿子,又给了他一些家伙什,这大房也算是正式分家了。大房两口子并没有选择跟小儿子过,如今卢广仁成了这样,他们两口子再分走,以后这大儿子家的日子更过不下去了。 对于弟弟要跟自己闹分家,卢广仁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奇,当日只是冲卢广礼撇嘴冷笑了一番,就扭头走了。 眼见这是兄弟两个成了仇人。 大房两口子满心颓丧,可这次却没有让他们可以迁怒的对象,怨来怨去怨到了对方身上,卢明川说胡氏不会教儿子,胡氏说卢明川这个当爹的难道没有责任。吵不清楚,就打,两口子隔三差五就在屋里打架。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是卢广礼该头疼的事了,分家后他就去了何家一趟,第二天就收拾收拾出门了。他这是打定注意要努力挣些钱回来,到时候出了孝好迎娶何蝉儿进门。 对于大房闹腾的这一出又一出,二房自然耳有所闻。 可除了唏嘘和感叹,也不能有别的表示。 而另一头,给卢老汉办完丧事,卢桂芳就和男人回了赵家洼。 家里开的荒地要侍弄,大儿子是个不中用的,儿媳妇又是个手脚不利索的,连着荒了多日,两口子都十分心急。 等将家里的事捯饬完,卢桂芳就想起杜家那事来。 终归究底,卢桂芳还算是个孝顺的女儿,她虽因自顾不暇顾不了娘家的事儿,但亲爹死了,亲妹妹都不露面,这让卢桂芳来看,格外不能忍。不过她并不认为这是小妹的错,小妹的性子她清楚,肯定是那杜家人拦着不让她回去。 她跟自己男人交代了一声,便上杜家村了。 去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站在杜家门口骂了起来。 终归还是护短的,她并没有说亲妹妹半分不是,只是骂杜家人霸道,再没见过哪家儿媳妇的亲爹死了,不让人回去奔丧的。骂杜寡妇黑了心肝烂肺肠,骂杜廉枉是个读书人,任凭亲娘胡作非为,连名声都不要了。 杜寡妇黑着脸出来,不想事情闹大,就将她往屋里拉。卢桂芳并不给她面子,就站在杜家大门前骂,不一会儿村里人都来了。 第44章 各种议论纷纷,都说杜寡妇不是个东西,世人都以孝为先,不孝就是不忠,也是不仁不义,可不是人人唾骂。 大抵也是因为杜家老干些不是人的事,连带着大家对杜廉也没有那么厚待了。纷纷说他是个立不住的,寡妇娘是个惹祸的根,平日里他也不管管,还是个读书人。可把杜廉给臊的,躲在屋里都没敢出来。 之后的结局以杜寡妇撒泼打滚,卢桂丽主动出面劝下亲姐姐,并为婆家说话为告终。卢桂芳被气得不轻,她本来是替妹妹来撑腰的,闹到最后倒成了她里外不是人。 她连多留一会儿都没有,甩脸就走了,并气着跟卢桂丽道,以后她的破事,她再也不管。 卢桂芳走后,看热闹的村民自然散了,杜寡妇新仇旧恨加一起,就折腾起卢桂丽来。 其实这段时间卢桂丽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家里什么事都使着她干,还不给吃好喝好,人瘦得厉害,还三五不时要受杜寡妇的打骂。 杜寡妇打了卢桂丽一通出气,就摔上房门走了,晚上的饭自然没有卢桂丽的份儿,虽然这饭还是她顶着满身的疼痛做的。杜寡妇说了,卢家的债卢家人偿,既然她今天被卢家人骂了一顿,这饭自然也不用给卢家人吃。 卢桂丽眼含着泪水,忍着饥饿回屋歇息,次日一大早,又撑着起来干活。 她的内心倒是挺坚强的,无奈身子不中用,去挑水时,因为头晕脚下一个打滑摔了一跤,人当即就起不来了,摔断了腿。 一大早上的,来挑水的人少,她躺在地上疼了小半个时辰,才被一个来挑水的村里大娘发现,送回杜家。 杜寡妇寒着脸将人送走,连声谢都没说,让帮忙抬卢桂丽回来的村民,心中暗骂以后这杜寡妇家的事再不能伸手了。扭头回来,她将卢桂丽腿上的裤子往上撸了撸,无视她红肿不堪的腿,对她说没啥大事,在炕上躺两天就好了。 于是卢桂丽就忍着刺骨的疼,躺在炕上养伤。可过了两日,腿越来越疼,尤其她腿断了,人不能起身,杜寡妇几人吃饭的时候,极少能想的起来她,偶尔想起来了,就给她扔两个冷掉的玉米饼子,连水都想不起来给她。 又忍了两天,她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哭着说要回娘家。 这事杜寡妇可巴不得,她正等着卢桂丽熬不住主动说这事。请一场大夫要花不少钱,尤其这伤筋动骨的,肯定要花不少银子,如今家里吃饭都成问题,才没有银子给她花。 尤其如今的卢桂丽对杜家来说,就是一个巴不得能丢掉的包袱。她自此不回来了,自然好,儿子还能再娶,说不定还能娶个有钱的媳妇补贴一二。若是还能回来,那就只当家里有个可以干活的佣人。 杜寡妇假仁假义地出去借了车,将卢桂丽送回娘家,多留一刻都不愿,就扭身走了。留下崔氏面对面黄肌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动弹都不能的闺女,老泪横流。心里自然不再怨老头子死的时候,女儿没有回来。这哪是女儿没有回来,明明就是那杜家人丧尽天良。 之前二房三房两家就将给崔氏这后半年的钱粮送来了,崔氏也是个心里有计较的,粮食留在家里吃,钱却是捏在自己手里,如今给卢桂丽请大夫看病,倒是不用求大房两口子。 胡氏自然不愿小姑子回来花家里的银子,可如今大房一家人吃的可是二房三房给崔氏的粮食,自然没有和崔氏跳嚣的勇气。 她黑着脸去请了大夫来,大夫过来给卢桂丽正了骨头,又用木板和布条固定,并开了几副药,崔氏手里的那点儿钱也花得所剩无几。 「这腿伤拖久了,能不能痊愈还不好说,先养着吧,等骨头长好了再看。」 听到这话崔氏懵了,这是啥意思,难道说女儿以后会成跛子? 自是又抱着女儿一通哭,骂杜家人不得好死。 杜寡妇丢手不管,崔氏也觉得这事要找杜家人讨个说法,卢桂丽自然是要在卢家养伤的。 头两日,胡氏忍着没有说什么,连着给家里做了两顿稀,也不见崔氏和卢桂丽说什么,她忍不住甩了脸子。 「小姑毕竟是嫁了人家的人,哪有夫家不住,一直呆在娘家的道理。」如今的胡氏越来越直白,早已不见当初假仁假义的样子。 崔氏早就等着这一出,她拍了拍女儿僵硬的肩膀,对胡氏道:「我女儿吃的是我两个儿子给我的粮食,又没吃你的,你有个什么意见。」 胡氏被气黑了脸,却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该庆幸崔氏是个厚道的,若不是触了她的逆鳞,其实崔氏并不是一个特别难缠的人。 「吃你的饭,哪来的那么多话,小妹回家住些日子怎么了?」卢明川在一旁斥道。说完,他抬头望了望崔氏和卢桂丽,「杜家那边是啥意思?小妹这是打算和离了?」 一听这话,卢桂丽当场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呜咽了半晌,只说了一句不和离。 第45章 崔氏又抹起老泪来,唉声叹气的,「都嫁出去了,哪有和离的。不过杜家那边也得敲打敲打,没得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你妹妹。」 回来之后,卢桂丽便忍不住将一些事跟崔氏说了。崔氏自然气得不轻,可再气又咋样,家里如今日子难过,总不能把女儿弄回娘家来,关键是卢桂丽她不愿意和离归家,还想和杜廉过。真不知道她脑袋是怎么长的,硬是一门心思扑死在杜廉身上,怎么糟践她都不改初衷。 听到这话,卢明川脸也黑了,憋着气道:「那娘打算咋办?打上门去光我和仁子两个可不成。」 崔氏想了一会儿,道:「待会儿我去老三家,桂丽是他妹子,他总不能不管。」嗫嚅了一下,她欲言又止。其实她更想去找老二来给小女儿做主的,可老二一家—— 崔氏想到之前的事,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也是怕再闹腾别的,老二连奉养她的钱粮都不给了,光凭三房给的那点东西,不够她过日子。 胡氏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存了看好戏的心态。三房两口子鬼精鬼精的,尤其之前又出了卢娇杏那档子事,会出头才又鬼。 可真是光天化日之下出鬼了,卢明山竟然答应出面了。 饭后,崔氏觍着脸上了三房家,乔氏正想出言阻止,卢明山却一口答应下来。 崔氏走后,乔氏黑着脸没好气道:「你闲的没事管这破事作甚?还上当没上够!你那妹妹是个没良心的,你那娘是个有事找咱们,有好处只想的起她女儿的,杜家就是个大粪坑,一堆都是什么人,沾他们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我有事要办。」 乔氏一个激灵,「啥事?」 「你没忘记杏儿吃亏那事吧,我在心里忍很久了,一直没去收拾那杜家小子,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我饶不了他!」卢明山眼中寒光直闪,牙齿咬得咔咔响,显然是记恨杜家人久了。 乔氏的心怦怦直跳,想了一会儿,她道:「你打算咋办?我跟你一起去。」 「光咱俩可不行,我从村子里再叫些人一起去。」 之后乔氏和卢广仁就分头行事了。 卢广仁去村里找那些跟自己关系不错的汉子,而乔氏则去找村里和她聊得来的一些妇人。 两人唉声叹息,满脸悲伤,话不用出口,就有人主动问出啥事了。 两人自是将卢桂丽悲惨的遭遇说了一番,说杜家村的人实在太欺负人,杜家也是个狼窝,日里磋磨儿媳妇也就算了,儿媳妇摔断了腿,竟然不给治,硬是让其瘫在炕上多日,直到快出人命了,才把人送回来。 之前卢桂丽被送回来,村里是有不少人知道这事的。不过卢家大房那边名声太差,大家都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自然没有人上门探问个究竟。 此时听到这茬,顿时义愤填膺起来。 说起这个,就要提提乡下人的处事方式了。 乡下人大多都抱团,一个村的抱团,一个姓的也抱团,因为抱团才不会受人欺负。哪个村子的人行走在外,若是无端受了别的村人的欺负,回村喊上一声能叫上整个村的人去讨公道。 尤其是哪个村嫁出去的姑娘,若是在别的村受了欺负,不光当家长的不会同意,整个村的人都不会同意。要知道哪家都有闺女,让人知道这个村的人好欺负了,以后还不是毫无顾忌使劲糟践娶进门的媳妇,谁叫那村的男人都是怂包的。 当然这也是要看情况的,一是要看这家男人在村里说不说的上话,二也是要看人缘的。大房一家子是没有人缘,但三房有啊,乔氏以前惯喜欢在外面走家串户的说嘴,人又是个敞亮性子,可是结交了不少村里的妇人。而卢明山是村里唯一的货郎,他这人虽精明了些,但很会做人,寻常有村民拖他捎点儿什么东西的,都能比外面便宜不少。 再加上卢桂丽确实很惨,再没见过哪家糟践儿媳妇是这么糟践法的。 就这么一家喊一家,很快就集结了一大帮人,一群人连盹儿都没打,就直接杀上杜家村去了。 而此时还在卢家的众人,根本不知道这茬,连卢桂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出头了。 正值夏末之际,天还有些热。 杜家村的村民们都在家中歇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便忍不住顺着窗子往外一望,就见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从门前经过。 有人在外头喊:「大溪村的人来咱们村找茬了!」 不多时,就有许多村民从家里跑出来,聚到了一处,拦在刚进村的卢明山等人面前。 「你们来干啥?带这么多人来咱们村!」 卢明山上前一步,狠声道:「跟你们没关系,让开!咱们是去杜寡妇家的,她糟践我妹子,差点儿没把人折腾死了,我倒要看看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她咋就这么猖狂!」 第46章 此言一出,拦道的村民们顿时不吱声了。 之前杜寡妇家的儿媳妇摔断了腿,昏倒在井旁的事,许多人都知晓。俱因那帮着抬卢桂丽回杜家的那几个人,跟村里人议论杜寡妇不是个东西,甚至连杜寡妇没给儿媳妇找大夫的事,许多村民都是知道的。 怜悯自然是有的,可这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且杜寡妇那老婆娘难缠,谁也不会为个外村的女人去招惹她。前几天见杜寡妇借车把人送回娘家了,还有人议论这老货真做的出来。瞧瞧,这不事儿来了,真当人家娘家没兄弟撑腰! 「你们去杜寡妇家就去杜寡妇家,带这么多人作甚。」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 卢明山浓眉一挑,态度不明道:「我咋知道你们杜家村护不护短的,莫讨公道不成,反被人打了。」 那人干干笑道:「咋会,咱村可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地方。」 「那就成!」卢明山点点头,一面让大家伙过去,一面不阴不阳继续道:「哪村都有嫁出去的姑娘,要都这么被人糟践,村里的老少爷们走出去都没脸。你们村咋就没人管管,就不怕名声臭了,没人敢把姑娘嫁到你们村来?」 这话一说,杜家村人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 他们当然也议论过这事,可没人出头管,杜寡妇那老婆娘又难缠,还不是各扫自家门前雪。里正倒是能管管,可惜自打杜寡妇当年为争家产,拿着绳子去他门前上吊,就把人得罪了。 杜家村虽叫杜家村,但并不是同姓群居的村子,村里有一小半人姓杜,另外一大半则都是杂姓。杜姓也有族长,可族长并不在村中掌权,里正也不姓杜。这也是为何卢明山敢聚人来杜家村的原因所在,换成韩家庄那种上下一条心的地方,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因为卢明山的这番话,竟没人再阻拦他们这些人往杜家去。杜寡妇坐在屋里头,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喧嚷之声,她还来不及下炕去看看怎么了,就听见院门撞在院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就有人在外头叫喊道:「杜家那老婆娘,你给我滚出来,还有杜廉呢?媳妇都快被老娘折腾死了,就不关心关心?」 西屋里的杜廉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没出声。杜寡妇气冲冲地掀开竹帘子走了出去,边走边骂:「哪个砍脑壳的来我家撒泼?疯狗肉吃多了还是咋地?」 话的尾音在看到院里院外站着密密麻麻一群人后,突然戛然而止,像似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她一惊之后,猛地跳起来,「你们来作甚?带这么多人来是土匪啊?」她张牙舞爪,手就乱舞起来:「土匪进村了,快来人啊……」 就有那好心的杜家村人提醒她:「杜家那婆娘,你就别叫了,人家可不是土匪,是你那儿媳妇娘家人。你把你那儿媳妇折腾成那样,人家上门来讨公道!」 杜寡妇可不蠢,认真来说她还算有些小聪明。没人知道自家和卢老三家的恩怨,但她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一看领头的是三房两口子,就以为对方是因为卢娇杏的事,报复上门了。 此时听见这些人上门与卢桂丽有关,她当即就一愣。 一双眼皮子半耷拉的三角眼闪烁几下,杜寡妇来不及多想,就摆出一副十分不耐烦且趾高气扬的样子来。 「咋了?我那儿媳妇回家抱怨了?也不想想咱家忍了她多久,一个下不出蛋的母鸡,还是个病秧子,成日里让老娘在家里供着,让她做点子活儿,她就闹小病,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咱家就当没这个儿媳妇。」 她以为这些人是为卢桂丽出气而来,如今她那个儿媳妇她也是看透了,是个怎么折腾都死皮赖脸赖在她家不走的,不免就拿捏起来,也是给这群人敲警钟,别忘了卢桂丽还是杜家的媳妇,小心咱家休了你卢家的闺女。 哪曾想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乔氏一脸不忿上前道:「只是让做点儿活儿?那我小姑子腿是咋断的,断了你们不但不请大夫,还把人丢在家里不管。若是怕出人命,恐怕人死在炕上你们都无动于衷。有你家这么糟践儿媳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不是没有闺女,就不怕以后遭了报应。也对,你是个眼里没闺女的,就心疼你那宝贝儿子,也不怕报应在你那儿子头上,让他断子绝孙!」 这句话可触了杜寡妇的软肋,当即她也顾不得敌强我弱了,心想村里这么多人站在这里,这群人也不敢拿她咋样,就冲了过去,要和乔氏厮打。 乔氏这次来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几个村里比较泼辣的媳妇子,一见这老货这么嚣张,几个身板壮实的媳妇子都围了上来。 人家上来可不是打群架的,而是上来拉架的。不过拉的对象是杜寡妇,杜寡妇被几人拉住了手脚,还有个媳妇嘴里急急喊道‘骂架就骂架,别动手啊’,就从身后抱住她的腰。 杜寡妇动弹不得,乔氏趁机而上,狠狠地扇了她几个大耳刮子。 第47章 「你这老不要脸的毒蝎子,黑心烂肺肠,脚底流脓……」乔氏骂一句,打一巴掌,打得很重,她手掌心都疼了,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的痛快。 她想起自己那个傻女儿,想起当日卢娇杏躺在炕上痛苦呻吟,而这杜寡妇却是视若无睹不请接生婆,想起卢娇杏回到家后,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样子,想起那一盆一盆的血水,想起女儿离去的身影…… 乔氏恨自己,恨自己当初没教好卢娇杏,但更恨的却是杜家人。恨他们丧尽天良,恨这杜家母子二人的寡廉鲜耻。 杜寡妇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直响,恍惚间听到儿子叫了一声住手,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出来的正好。 直到听到一声凄厉地惨嚎声,她才被人狠狠地掼在地上,就看见一大群人的腿缝儿中,儿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腿翻滚的场景。 卢明山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对着杜廉肚子踢了一脚:「夫妻本是共患难同甘苦,我那妹子腿伤了,刚好也让你尝尝是啥滋味!」 他一把将手里的锄头扔在地上,喊了一声:「走。」 这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走了。 杜寡妇顾不得脸上身上的痛,喊道:「快快快,拦住他们。」 可惜围观的村民都只是眼神闪烁着,却并没有人出言阻拦。 等人走后,杜寡妇抱着疼晕过去的杜廉痛哭不已,还不忘骂那些见死不救的村民。 「你们这些没人性、该千刀万剐、该拉去砍头的,见死不救,生儿子没屁x,生女儿去当娼……」 听到这么难听的骂人话,这些村民本来心有戚戚的,顿时恼了。 「你们亲家和亲家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怎么好插嘴!」 「要不是你糟践人家的闺女,人家娘家至于打上门!」 「走走走,这老货不能沾,那就是一坨臭狗屎,臭不死人能恶心死人……」 大家一哄而散,只留下杜寡妇状似疯癫的又哭又骂着。 卢明山一群人刚进村口,就碰上了崔氏和卢明川几个人。 「老三,你们去杜家村了?」 卢明山也没理她,而是和这些跟他同去的人纷纷道谢,还不忘插科打诨说以后喝酒的事。将大家都送走了,他才笑着对崔氏道:「娘,你放心,我给桂丽出气了。」 崔氏急得直跺脚,「你们去作甚了?只是让你和你大哥去讨个说法,怎么就叫了这么大一帮子人!你咋不叫你大哥同去,咋自己就闷不吭去了!」 卢明山眼露不耐烦:「让去的也是你,去了以后有意见的也是你,那杜家村那么多姓杜的人,你让我和老大两人去,是想去看我们挨打是吧?」 崔氏嗫嚅道:「只是想让你们去给个说法,让他们以后别再那样对二丫头……」 乔氏似笑非笑道:「那娘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家里人敲打那杜寡妇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能听进去?见你这样,似乎还有些埋怨老三小题大做,合着做了落埋怨,不做也落埋怨,以后再有这破事您千万别上咱家来了,咱们侍候不起。」 丢下这话,她就冲卢明山埋怨道:「让你别闲的没事管这破事,非不听……」 两口子拉拉扯扯就走了,崔氏想解释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望了望大儿子两口子,「也不知道老三去了有没有动手。」 卢明川也十分不耐烦,在他来想,老三自己叫人去,没攀上他一起,他巴不得省事,就是老娘和那个讨债的妹子事多。 「娘,你咋这么多事儿。敲打是你说的,现在老三去敲打杜家,你又抱怨,你到底想咋样?」 崔氏心里也十分委屈,「你妹妹还要回杜家过日子,闹大了总是不好。」 「不想闹大当初就别回来,回来叫苦叫委屈,把一家子使得团团转,如今她又心疼男人了。你这话千万别到村子里说,被人知道该被人骂不识好歹了,以后再有个什么事,你看村里大伙儿还帮不帮。以后她最好别再有啥事,有事咱也不管了,她卢桂丽愿意干啥就干啥去!」 丢下这话,卢明川也气走了,胡氏瞄了婆婆一眼,随后而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头回来,憋着气和崔氏说软和话:「娘,快家去吧,明川也是一时火上了头,您别怪他。」 崔氏抹了一把老泪,才跟着儿媳妇回去了。 回去后,卢桂丽听说三哥他们已经回来了,就忙着追问杜家那边咋样了,杜廉有没有事。崔氏根本没来得及问三儿子,卢桂丽便催她出去打听。 崔氏叫不动大儿子,只能叫大儿媳妇,可胡氏才懒得管这破事呢,就只当没听见。 无奈,崔氏只能又去了三房家一趟,才获知杜廉被卢明山打折了腿的事儿。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