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食姑娘》 第01章 【序言 令人喜爱的动物配角】 这次风光带来的《吉食姑娘》,有着一如往常聪慧坚毅带点俏皮的女主角,还有对外霸气,面对女主角却是孩子气,又被女主角吃死死的男主角,两人的爱情故事除了配角造成的波折,还有女主角当男主角最强的后盾,不只用厨艺为他赚饱荷包,带着驻地的百姓拼经济,甚至在战争时亲上城头鼓舞士气,简直是女中豪杰的桥段,都让人大叹也难怪女主角会如此惹人爱。 只是呢,故事里还有一个不可或缺,帮助女主角白露屡屡化险为夷的重要角色—— 那就是男女主角的宠物八哥小黑了! 无论电视电影或小说,可爱又有灵性的动物常常让故事更加分,有时候是像《为了与你相遇》走感性路线,温馨催泪,有时候则是像《爱狗男人请来电》为男女主角带来浪漫契机。 我们的小黑呢?它应该算是最佳助攻,也是白露的护身神鸟……我真的没夸张,有人上门砸店,是小黑靠着变男变女变变变的多声道逼退;未来婆婆对她来历有微词,小黑就吟诗作对的助攻,让未来婆婆逐渐软化,简直是比男主角还要有用,如果它能变成人……今天这故事大概就要往奇幻路线发展,男主角的位置则是岌岌可危。 有了小黑这样的开心果,这本书当然更有趣!大家在看男女主角的爱情故事时,也别忘了关注小黑的活跃,想来会让人会心一笑。 【楔子 求亲不成要分手】 「白露,我的调令今日下来了,说是升调张平镇总兵,不必回京述职直接上任,估计下个月初就得出发往西北去,你说我们是不是……」左安阳看了看端着食盒进来的女人一眼,眼眸微微一凝。 她有着纤细的腰肢加上修长身姿,胸前丰满,穿着一袭轻罗粉蝶百合衫裙,行进间娇躯如柳枝一般摇曳,裙裾流光溢彩,姿态妩媚,偏偏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清水芙蓉样儿,彷佛掉个泪就能引来六月雪似的。 这种矛盾的美丽,落在他这个大光棍眼中,无疑似一把惹火的干柴,让他看得目不转睛,话语不自觉停顿,手先朝她伸了过来,欲揽她的纤腰。 白露却腰肢儿一扭,躲过了他的魔爪,还转头白了他一眼。 她不是他的妻,这会儿还不能说吃就吃,左安阳有些郁闷,讪讪地收手。 白露无视左安阳一副要将她吞下的表情,泰然自若把食盒放在一旁,开始布起饭菜。 清蒸羊羔肉,加上葱蒜花椒蒸成粉色,佐以她精心制成的醋蒜汁,细嫩鲜美得不可思议;丁香肘子,仔细处理过的猪蹄,经过白煮、上色、改刀、定碗、笼蒸、浇汁等复杂程序,拥有入口即化的口感,调料中的丁香气味更是引人入胜,一向是左安阳最喜欢的。 还有一道白水鸡,鸡用老汤和白露的秘制调料炖煮,起锅后还得用鸡油涂上一遍才能切块,鸡肉吸取了汤汁的精华,再加上本身的鲜味,往往能让人一口接一口。 至于主菜是当地人常吃的凉皮,极薄的面筋皮切成了条状,淋上酢、香油、花椒等制成的酱汁,酸香麻辣,凉皮的酱汁各家都有不同的秘方,而白露的可是根据左安阳的口味一再调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喜欢吃什么。 果然左安阳一看到食物,自己原本准备要说的话都忘了。白露的厨艺非同凡响,平时他最期待的就是用膳的时候。 正当他端起凉皮抄起筷子便欲大快朵颐时,白露也拿起了自己的碗筷,却是若无其事地开口,声音如黄莺出谷。 「你刚要和我说什么?才说一半呢!」她笑吟吟地夹起一块鸡肉入口,品尝一番,不禁满意的点头,看来自己的手艺又精进了,果然好吃。 左安阳持筷的手不由得停在空中,瞧她那副闲适自如的模样,原本他练习了好几十遍、准备一鼓作气顺畅提出来的话,如今却吞吞吐吐起来。 「就是那个……」左安阳轻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筷子,神情变得严肃。「既然我不日便要到张平镇上任,咱们两个的事,也该办了吧?」 白露的细眉挑了挑,终于正视起眼前的男人,她早觉得他这几日别扭得厉害,原来竟是为了求亲。 想到两人平时的相处,想到他对她那看似粗犷却毫不保留的疼爱,她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丝柔情。 她会答应的!白露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两人早已两心相许,只是她仍犹豫着是否该多矜持一下。虽然记不起自己身世,一个来历不明的平民女子,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是配不上他这参将的,但总该让他感受到女孩儿家的矜贵,不是他开口求娶就能得手。 说起身世,还真是白露的要害。 两年前,白露莫名其妙出现在左安阳驻紮军营附近的河里,载浮载沉昏迷不醒被他捞了起来,她当时穿着相当奇怪的衣服,上身是贴身的短衣,长度居然只到腰下一点,下身穿着一种蓝色硬布做的裤子,上头还破了几个洞,露出细白的大腿肉,让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幸好他还算是个正直的男人,即使湿透的衣物让她曲线毕露,他也没有兽性大发,只是将明显还有气的她用自己的外袍包了,带回营帐,请了下属的婆娘替她清理了一番,还找来军医替她医治,想不到她醒来后居然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军事重地,她这般出现实在太可疑,衣着装扮及口音又不像本地人,但脸上那楚楚可怜的无助神情竟让左安阳下不了重手逼问,只能将人留在身边,慢慢调查。 捡到她那日,恰是夏末节气的白露,于是白露便成了她的名字。 随着时间流逝,白露渐渐习惯了边塞的日子,她虽然仍未想起自己是谁,却知道自己的来历必然无法启齿,因为脑海里不时冒出的一些玩意儿——比如一种铁制的大鸟名叫飞机,能载人在天空上飞;还有像个小盒子,却能与千里之外的人通话的手机等等事物,她都解释不出来从哪里看过,那些肯定不是这个时代能拥有的东西。 所以她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去,只是试着努力融入当地生活,同时博览群书了解这世界的情况,她的口音、行为姿态都跟当地人接近。 左安阳等人用尽了全力,依旧查不出她的来历,却也不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能有什么企图,不再对她处处防备。 第02章 再者,白露一手高明的厨艺与机敏的性格,还有不时冒出的一些奇思妙想,于公于私都对军队帮助甚大,不仅征服了左安阳,同时也征服了他的同袍,尤其左安阳虽然没有明说,可谁不知道这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是他预定的媳妇儿,又有谁敢惹她。两年过去,她已被视为自己人,而爱她入骨的左安阳更不可能放开她了。 如今,左安阳因为战功彪炳升职,终于忍不住提起了两人的亲事,因为再不操办,等他到了张平镇上任,一忙起来,这终身大事又得无限期延后。 白露按下了心头的喜悦,好整以暇地说道:「要娶我也不难,我只有一个条件。」 左安阳双眼一亮,笑容几乎咧到耳边,「什么条件?」 瞧他那欣喜若狂的样子,白露差点没笑出来。 其实左安阳虽然行事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但能做到参将的位置,怎么也不会是个傻瓜,外貌也算端正,威猛挺拔,不过眼下他这副德行,白露怎么看都忍不住联想到军营门口那只每回看了她都狂摇尾巴的大黑狗。 她忍住笑,一字一句清楚地道:「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代表着左安阳不得纳妾,不得有别的女人,既娶了她,就从头到尾只能有她。 就白露看来,这要求并不难,因为左安阳并不性好渔色,这两年来,除了自己也没看他对哪个女子产生兴趣过,别的同袍在休沐时到青楼妓馆寻欢作乐,只有他老实巴交的守在她身边,期待她又做什么好吃的饱餐一顿。 然而左安阳的反应却是出乎她意料,原本的灿烂笑容瞬间僵硬,接着慢慢黯淡下来,最后竟成了个为难的表情。 「那个……」他还想挣扎一番。「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你何苦执着……」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很正常,但对我来说,不是从一而终,那就是不正常。」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样让白露心头蒙上了一片阴霾。「你办不到?」 「如果是收到调令前,我还办得到,可是……」左安阳并非善于巧言诡辩之徒,尤其关系到终身大事,他不想瞒她,也不应瞒她,便硬着头皮道:「你知道的,我有个世袭爵位是忠义侯,府邸还是皇帝赐的,我娘就在京里的侯府住着,她……她是个古板的人,看重门第,所以我的妻子总要有些来头……」 「你的意思是,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配不上你忠义侯,所以就算你想娶我,也不会是正妻?」白露的心沉了一沉。 「我根本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我本来就想娶你为妻的!想着等生米煮成熟饭,我娘也阻止不了。可是一个月前,我娘替我谈了桩亲事,与兵部尚书严明松大人的女儿严玉娇订亲。就算我升了总兵,这门亲还算是我们左家高攀了。所以我娘很重视,亲事一谈成就写信与调令一起送了过来……」左安阳连忙解释,但见她俏脸微沉,不禁感受到了一股愧疚。 白露静静地看着他,掩饰住心头渐渐燃起的不满,语调保持平静地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向我求亲?」 「因为我真正心悦的女子是你啊!」左安阳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喜欢什么严玉娇,她要当忠义侯夫人就让她当,我横竖是不理她的。先娶了你,我们夫妻俩直接到张平镇上任,到时候生两个小子,我娘即使反对,也无法说什么……」 原来他打着这种鱼与熊掌兼得的主意,他喜欢她,怕母亲反对,所以先斩后奏,等有了孩子就有了底气与母亲谈判,他想得美,却看低了她白露的自尊。 「就算一切如你打算,我们成亲,先生了孩子,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白露深吸了口气,压下熊熊怒火,否则她怕自己抬手就会给他一巴掌,无法如此冷静的继续说下去。「本朝律令是禁止双妻的,所以只要严玉娇追究,不论进门先后我只能为妾,妾通买卖,她可以随意处置我,而我们的儿子也只能成为庶长子,非常有可能记到嫡母的名下,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接受这些?」 为什么不能?他自认已经为她做了最好的打算,两人暧昧了那么久,她在同袍面前已经被视为是他的人了,他想负责任给她名分,倒还做错了?何况有他在,日后进门总不可能让那姓严的女人欺负她,甚至抢了他们的儿子,她怎么不相信他? 想到这里,左安阳也有了点火气,「凭我们两年的感情……」 「凭我们两年的感情,你就可如此轻侮于我?」白露用力一拍桌,不顾桌上的美食都洒了,也不想再隐藏自己的愤怒了,她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我今日便收拾衣物离开,左将军,祝福贤伉俪白头偕老,这摊浑水,请恕小女子不掺和了。」 「你要去哪里?」听到她见外的喊他将军,左安阳心都凉了一半,急忙拦她,她却一个侧身闪过他的触碰。 「这就不关左将军的事了。」天下之大,她就不相信没有她容身之处。 「我不许你走!」左安阳气急败坏地道。 「你凭什么不许?你是我什么人?」白露冷冰冰地看着他,平时那股柔弱荡然无存,出奇的强悍坚定,那决绝的目光令左安阳看着都心慌。 一向口拙的左安阳,在此紧急时刻脱口说道:「你是我救下的,是我找来大夫医治你,这两年你的食衣住行也都是我供应的,至少……至少你得还清了这些,否则不许离开我。」 白露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居然和她算起帐来? 「好,你要多少?我还!等我还清后,从此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你……」左安阳被她一激,也气炸了,只想开个天价,让她永远无法离开他身边,于是咬牙道:「五十……不,五百两!从此之后,你得跟在我身边,直到你还清了这五百两!」 白露觉得自己对这男人的情意,在这瞬间冻结了。 他毕竟是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长大,平时他让着她,是以为势在必得,一旦她起了反抗之心,他的霸道就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觉得他这么讨人厌。 「五百两?好,我会还清的。」白露连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迳自转身离去。 第03章 直到她窈窕美好的背影远得都看不见了,左安阳的火气也逐渐消散,无力的垮下肩,不甘心地嘀咕道:「这女人一副娇滴滴风吹就倒的样子,脾气怎么那般强硬,一点亏都吃不得!老子得好好磨磨她,叫她知道她只能是我的女人……」 他长吐口气,被她气得肚子都饿了,幸好两人争执之前,她还带来了膳食。 想到这儿,他拿起筷子想吃时,定睛一看,这桌上的美食居然被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打翻了大半在地上,根本就不能吃了。 那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左安阳忍不住苦笑起来,看来未来究竟是谁磨谁还不知道呢! 【第一章 贴身侍候遭人妒】 白露将手中颜色略深的莜面粉加入滚水,反覆搓揉,揉成面团后,再快速搓成寸许长两头尖的鱼形,趁着鱼形面团还热着,马上放进笼屉蒸,这便是张平镇一带的人习惯吃的莜面鱼鱼。 在陶锅放入山药、白菜、豆角、瓠瓜、蘑菇、五花肉等等熬煮,再将蒸好的鱼鱼放下去焖,这道焖莜面鱼鱼便完成了。 由于材料丰盛,看了便令人胃口大开,扑鼻的香气更增添了入口时的期待,白露来到张平镇后,第一道学会的当地菜便是这个,甚至在做了几个月后,比当地人做得更好,因为左安阳可能会喜欢吃。 他喜欢吃,她就多做,总会引诱得他想吃,因为这些都要与他算银子,谁叫她欠他五百两呢! 数月前,左安阳由宁夏来到张平镇,车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白露跟在左安阳身边,为了还债,几乎将他服侍得无微不至,如今入住了总兵府,当地人以为她是左安阳的贴身婢女,她也不想解释了。 所谓总兵,便是镇守在张平镇的最高将领,只是个虚衔,一般由公侯或都督兼任,虽无品级,但除了练兵之外同时指挥作战,事权合一,无疑是地方一霸,如果左安阳欲擅权,根本可以不受京城辖制。 张平镇城墙之外便是鞑子的地方了,鞑子三番两次的来偷袭,所以张平镇可说是穷得发慌,虽然不至于无衣无食、卖儿鬻女,但一眼望去都是土胚茅草屋,除了城镇中央的官道是夯土压实,其余道路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百姓只要身上衣物没有补丁就能算是富户了。 当初白露第一眼看到总兵府,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废墟,直到左安阳派人好好整理修葺了一番才勉强住进去。 第一个整理好的可不是总兵府的大堂,也不是总兵住的房间,而是灶房。 因为白露很清楚,自己若要快些还清那五百两,就得从左安阳的饮食上下手,而这也是他最容易屈服的。 按市价算,一道菜十文,加了肉的算二十文,如果是精细的糕点,甚至可以高到三十文,这样每做一顿饭,算四菜一汤一道糕点,至少也能有八十文,积少成多总是能还债的。 白露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有各式美食的菜谱,虽然丧失记忆,但用起菜刀可说是如臂使指,煎煮炒炸都不含糊,尤其在制作甜点上更是拿手,即使左安阳极度克制要自己不吃她的东西,免得哪天她真的把债还清,却也有好几次忍不住破戒。 但她虽然有明确的目标,也学了许多地方菜,甚至青出于蓝,却很悲惨的发现,自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张平镇这地方真是穷到连贼都没有,家家户户就算开门揖盗也根本偷不到什么东西,今日这一锅焖莜面鱼鱼,还是她请熟识的小兵替她跑遍镇上几个大市所收集到的食材。 这几个月来,几个左安阳身边的将领也和白露混熟了,知道她今日要大显身手,都早早的来到总兵府的内署议事,到了午膳时间也不走,眼巴巴的等着小兵将她做好的一大锅菜抬进来。 「总兵大人,用膳了。」白露相当好心地替左安阳盛了一大碗,放在他面前。 忙了一早上,左安阳着实是饿了,可拿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时,他突然一怔,紧接着沉下脸,问着只有两人才听得懂的问题,「多少?」 「今日较费工夫,所以是三十文。」白露浅笑盈盈地道。 「听说我的小兵也出了力,跑了整个镇……」 「那二十文吧。将军可得好好尝尝,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忙了一上午呢!」 自始至终,没人听得懂白露与左安阳在打什么哑谜,众官兵只以为白露对左安阳体贴,纷纷透露出羡慕之意;也只有左安阳知道她温柔的笑容是给外人看的,事实上她的眼神之中已丧失了对他的情意,这情况令他相当不满,却又无法改变现状。 看看那锅里的莜面,真像一条条的小鱼在美食的汪洋里畅游,五花肉炖得软烂,必是入口即化,还有那些蔬菜豆子,平时吃都没啥稀奇,怎么拼成一锅就像是山珍海味,豆角上的油光,吸满了鲜美汤汁的白菜……左安阳的内心在拉扯激战着,一方面要他屈服于腹中馋虫,另一方面要他坚守信念别让她得逞。 「你们吃吧!我不要。」左安阳咬牙道,无情的将她呈上的大碗推到一边。 白露顿时眼神一黯,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彰显了左安阳的不近人情。 副总兵刘达是跟了左安阳好几年的老部属,从左安阳捡到白露就看他们相知相恋,到现在彷佛闹了别扭,忍不住开口劝说了。 「将军,这是白露姑娘一番心意,她在灶房里忙了一早上啊!您多少吃一些。」 由于跟得久了,刘达还是习惯于以前对左安阳的称呼,不过左安阳这总兵确实也身兼将军之职,这么叫也没错。 左安阳的嘴角抽了抽,谁说他不想吃?他想死了啊!就眼前这大锅他自己一个人能解决半锅!但问题是,他不能把钱给她赚啊! 第04章 白露没给左安阳说明的机会,事实上左安阳也无法说明,她只是委屈地道:「刘副总兵,是白露太不知好歹,听说总兵大人昨日在外头吃了好大一碗什锦面,就想着这焖莜面鱼鱼应该总兵大人也会喜欢,想不到……毕竟是我自做主张了,左将军就算想处罚,我也没有怨言。」 左安阳张大了眼,他什么时候说要处罚她了?明明想吃的吃不到,被处罚的是他好吗,她倒是委屈起来了? 然而没有人知道左安阳内心的纠结,眼下的情况落在旁人眼里分明是有权有势的大将军欺负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质疑目光,左安阳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想不到白露的招数还不只如此,她抬起那清丽的脸蛋儿,泪滴盈满眼眶,将落未落,楚楚可怜,纵使左安阳明知她在演戏,仍觉得心疼得要死,更何况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大伙儿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总兵大人安慰她。 「既然总兵大人不吃,不知各位将军能不能替小女子吃掉这一锅?无论是给总兵大人吃,或是给各位将军吃都是好的,你们有了精神才好打胜仗,小女子都算是为这边境尽了份心意。」说话之间,白露自然而然的将左安阳不吃的那一大碗推到了刘达面前,然后开始替其他人盛。 「那当然,那当然!」 「白露姑娘的厨艺过人,傻子才不吃啊!」 众人早就等得眼睛都红了,听她这么说,还体贴的盛好送上,哪里有不吃的道理,全急匆匆的抄起筷子,呼噜呼噜的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左安阳便成了唯一不吃的那个傻子。 他手上的筷子忍不住啪的一声折断,偏偏是他自己说不吃的,还得板着张脸目不斜视。 左安阳算是知道了,这群人今天就是来蹭吃蹭喝的,他不吃也只是便宜这些人而已!白露的招数是越来越高明了,她以往用美食抵债都是私底下,他拒绝后便视而不见,眼不见心不烦,但今天这么多人在他面前吃,那一个个享受的神情证明了白露这一道菜有多美味,就是要逼得他屈服,花钱买下这一道菜。 看看刘达,吃得彷佛舌头都快吞下去;再看陈参将,碗都见底了还舔个不停,还有那个方参将,脸都埋到碗里了吧…… 左安阳终于受不了了,端着架子,僵硬着表情说道:「算了!既然白露你如此诚心,本官便吃一点你做的焖莜面鱼鱼……」 白露彷佛吓了一跳,接着便歉疚地向左安阳亮了亮空了的大汤锅,「总兵大人,你迟了一步,已经吃完了呢!」 说完,她还给了他一记哀怨的小眼神,彷佛正在凄楚地告诉他……老娘就是要气死你! 左安阳脸都黑了,心痛无以言喻,咬牙切齿地道:「没关系,明日再做……」 「明日没有市集,材料收集会比较难,可能要……」白露无辜地看着他,纤手却朝他比了个可恶的「五」。 五十文!咽下了差点喷出的那口老血,左安阳硬着头皮道:「好!」 白露终于笑了,在别人看起来是羞涩的娇笑,但在左安阳看来却是胜利的示威,她乖巧地收拾好众人吃光的碗筷,让小兵替她抬着便俐落地告退了,丝毫不留恋。 「将军,这么好吃的菜你没吃到,真是太可惜了!」刘达还在怀念刚才焖莜面鱼鱼的味道,口中啧啧有声。 「白露姑娘简直做得比我们当地人做的还好吃!」陈参将中肯地道。 「她明天还要做?那我们是不是又有口福了?」方参将笑得直搓手。 瞧瞧这群人没出息的样子,几碗汤面就被收买了,口口声声都是白露怎么好,他这顶头上司被阴了倒是没人知道! 左安阳气都要气饱了,但他绝不承认这是羡慕嫉妒恨,只当是这些人抢了他的食物居然还沾沾自喜,他看不顺眼。 听着他们喜孜孜的话语,左安阳冷哼了声道:「我看你们吃饱太闲了,下午就不继续议事,改成操练好了,你们一人领一军,看老子怎么狠狠的训练你们!」 半夜,月光皎皎,清风泠泠,正是万籁俱寂时候。 张平镇的总兵府共有四进,从正门进入过了院子便是大堂,东西两廊是兵、刑、工各科所在,川堂两旁有天井,接着内署,这里便是左安阳办公及与属下们议事的地方。 再往后便是内宅及后院了,内宅中堂是左安阳家居生活的地方,他的房间在东次间,而同样大小的西次间便是给了白露。 这种安排表面上是方便她侍候,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特别待遇,让府里的下人们虽觉白露是个侍婢,却也不敢对她如何放肆。 白露一向睡得早,戌时便熄了油灯,一切动静在东次间的左安阳看得清清楚楚,他极有耐性的等了两刻钟,确定她应该已经熟睡了,连忙一记鲤鱼打挺,由床上弹了起来,无声无息地奔向了后院。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便是灶房,因为他大爷已经饿到手脚发抖,忍无可忍,再不给他东西吃,他连桌子上的茶托都能当成大饼吞下去。 此时灶房已经没人了,只有水缸打满了水,清澈倒映着天顶的明月、檐上轻轻摇摆的枝藤,以及他这个不速之客。 悄悄的推了门进去,左安阳开始东翻西找,寻觅白露做的食物。 第05章 这个灶房虽然不只白露在使用,也有厨娘会用来做府里所有人员的吃食,但依他对白露的认识,他光看东西的外貌及闻闻味道,就十之八九能确认是不是她做的。 为什么坚持吃她做的?因为只要出自白露的手,就算是冷饭也好吃,他胃口早被她养刁了,府里厨娘做的吃食,也仅仅被他归类为能吃饱,美味就不必期待了,这会儿反正都要偷吃,干么不选好吃的吃? 抱着这种期待,很快地,他在箱笼里发现了一盘白面馍馍,那饱满圆润的外型和层次分明的饼皮,肯定是白露做的。而这馍馍也像是提点了他,又鬼使神差地往旁边的厨柜翻了翻,果然让他看到一碗酱牛肉。 王朝规定吃牛肉是犯律的,牛可是农家生财工具,除非病老残否则不得宰杀,但张平镇已经接近关外,这里养的牛倒是多,满大街的走来走去,偶尔杀个一只,天高皇帝远也没人管得着。 左安阳已经可以想像,明日的早膳,白露一定是想做肉夹馍来引诱他吃。幸亏他聪明,晚上先来觅食,否则明日看得到吃不到,又不知要吐几口血。 想到白露明早发现准备好的食物不见了的那种气急败坏,左安阳就有一种做坏事的快感,自从两人婚事谈崩了,他在她面前总是吃瘪,这回总该让他扳回一城。 他迫不及待地剥开了馍,大大方方地夹了满满的酱肉,正想就着月光大快朵颐,突然一道清冷娇细的声音传入,差点害他将手上的肉夹馍扔出去。 「我倒不知道,堂堂张平镇总兵,在晚上兼差当起耗子来了?」 白露提着油灯慢慢走了进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左安阳手上的肉夹馍。 「我……」反正已经被抓包了,左安阳索性破罐子破摔,愤愤地咬了一大口手上的肉夹馍。「我饿了不行吗?」 白露定定地望着他,弯了弯唇角,「十文钱。」 「十文钱你不如去抢!」什么东西到她那里,价格都成倍的翻,左安阳忍不住低吼起来,但下一瞬间他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要承认不就行了吗?所以他正了正脸色,晃了晃手上被咬了一口的肉夹馍,「这东西又不是你做的,我是来找厨娘做的馍馍。」 「这明明就是我做来当明日早膳……」 「你有何证明?」左安阳又吃了一口,肉香馍有劲,满足地眯起眼来。「我倒认为这是厨娘做的。」 白露杏眼圆睁,这男人打算无赖到底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左安阳噙着坏笑故意吃给她看,让白露简直无言,不过她也不是没办法治他,就在他吃得正欢时,她突然轻描淡写地道:「看来你挺喜欢厨娘做的东西,那么以后你的膳食,就让厨娘替你做吧。」 「什么?」左安阳心头一紧,差点被嘴里的一口馍给噎死,情急地拉住她的手臂。「那怎么可以?」 「如果你不要厨娘做的……」白露拍开他的手,比了比他手上只剩一小口的肉夹馍。「十文。」 瞧那得意的模样,左安阳咬牙切齿,既想用力拍她屁股,又想狠狠亲她一口。 这女人死死拿捏着他的命脉,要他此后都吃不到她做的东西,还不如直接宰了他,这比他一个人在敌阵里杀进杀出还要致命。 转念一想,十文也不是什么大钱,她欠了他五百两,如果控制好每天的额度,比如以一天五十文去换她做的吃食,也得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她才能还清,他就不相信三十年还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嫁给他。 正当他想认了,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外头突然传来短促的钟响,本该悠长的钟声尾韵未绝,又马上接上新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凄厉又恐怖,听得人心里紧张,这便是鞑子又攻来的信号,城墙上的守卫在敲钟示警。 白露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惊恐地看向了左安阳,果然左安阳立即收起了那赖皮的神态,表情凝肃,大将之风展露无疑。 不待多说什么,左安阳脚步一转就要奔出灶房,但白露急急忙忙叫住他。 「等等!拿着路上吃。」通常钟声响起,鞑子都还在数十里之外,从总兵府到城头,还犹有余裕,所以白露飞快地做好了两个夹满酱肉的肉夹馍,用油纸一包递到他面前。 他刚只吃了一个,不可能饱的,没有力气怎么打仗? 左安阳有些意外,但随即懂了她的意思,却没有伸手接过。 这时候难道她还会和他计较那二十文?白露一跺脚,嗔道:「厨娘做的可以吧!」 她毕竟还是心疼他肚子饿了。 在这紧急的时候,左安阳居然大笑出声,那浑厚的声音透过他的胸腔发出,像是在挠着白露的心,听得人浑身酥酥痒痒的,让她又羞又气。 心念一动,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用力抱入怀中,低头就是一记亲吻。 战事在即,无法与她亲热太久,左安阳稍稍得了点甜头,便遗憾的放开她,带着她给的两颗肉夹馍疾步而去。 白露只能抚着自己的唇,不知是气恼还是害羞地瞪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暗骂着自己的心软。 第06章 这回鞑子入侵的动静不小,左安阳率兵阻拦鞑子大军于张平镇外五十里处,打了三天三夜还没回城,临时的军寨就驻紮在城外,不让鞑子越雷池一步。 临时军寨的军粮都是由城镇里送出,而左安阳那份自然是由白露亲手制作,却挂着厨娘之名的膳食。 在这种时候,白露不会幼稚的为左安阳添堵,不会找由头和他要钱,他吃着她做的膳食,想必会更有干劲,早日凯旋。 断送这种敲竹杠的好时机,白露不得不承认一切肇因于自己对他余情未了……不,其实压根没有什么余情,她对他的感情始终没断过,否则又怎么会不否决那无理要求,继续待在他身边? 他那桩婚事是板上钉钉了,即便能了解他的无奈,却不代表能体谅,她早已不期待嫁给他,原本想着自己留下还债,就能渐渐淡了这份情,但显然她没能做到自己想像的那么潇洒,他对她一如以往的放任及宠爱,让她想狠心都下不了手。 不过左安阳对白露的偏爱,早让总兵府里一些婢女看了眼红。 在战时,应约束所有下人待在一块儿不得出府,唯独白露一人能日日亲送膳食到城楼之下,跟着其他出征兵将的伙食一起出去,这样的差别待遇,终于让一些丫头忍不住冒出头来,其中一个名叫翠儿的婢女一向看白露不顺眼,平时隐忍不发,顶多说说酸话,如今左安阳不在,她便趁机发难。 的确,白露长得极为标致,那娇柔可人的脸蛋儿和楚楚可怜的韵致,是个男人都会喜欢,但翠儿自认也长得不差,再者她没有白露那般矫揉造作,自己这耿直的脾气应该更对总兵大人的胃口才是,现在是因为白露挡在前头,总兵大人看不到其他人的好罢了,一定是这样! 于是,这日白露将左安阳的膳食送去后,才刚回后院,就被一群婢女围了起来,带头的便是翠儿。 「各位有什么事吗?」瞧众人表情不善,白露的脑海里乍然浮现「霸凌」两个字,却又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两个字的,索性甩甩头将那些杂念撇去。 领头的翠儿气势汹汹地往前一站,斥道:「白露,你以为你是谁?成天的往外跑,你将总兵府战时不得出入的禁令当成什么了?」 「就是!以为自己在总兵大人身边得宠,就了不起了?」 「也不过就一张脸比人家漂亮一点,成天想攀高枝,你该不会是色诱门房才能出去的吧?」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说……」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针对白露,不过今天会被挑拨而跟翠儿一起出现的,当然都是对她没有好感的人,还都是些牙尖嘴利的角色,嘴下可不留情。 待其他人讥讽得差不多了,翠儿满意地在心里偷笑着,才姿态高傲地道:「我们今天是来告诉你,该守的纪律还是要守,别以为自己傍上总兵大人就可以目无法纪。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老是靠着总兵大人在府里作威作福,我们早就看不下去了,你可以对我们一个人嚣张,但我们全部联合起来,你也没有好果子吃……」说完,翠儿就伸手来推白露。 白露在左安阳身边两年多,也练过简单的几招,要制伏翠儿完全没问题,不过这当下她却不打算反击了,顺着翠儿这么一推,竟然跌倒在地上。 「唉呀!」白露跌倒后,抬起了头望向众人,目光惶惶,身子微颤地咬着下唇,举起手来居然还在地上磨出了血丝,看上去被欺负惨了。 翠儿后头的那群娘子军,见状居然怕了,有几个还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想置身事外。 本来动动嘴、骂骂人出口气只是小事,可动了手严重性就不同了,是要被罚的,自然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蹚浑水。 而翠儿也怔住了,她已经做好了与白露打架的准备,届时就算左安阳要算帐,两个要罚一起罚,总兵大人也不好偏向谁,至少她也能因为白露违纪这个理由,理直气壮地在总兵大人面前露一露脸。 想不到对方这么弱不禁风,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让她反而不敢再出手了,单方面的打人,那是明晃晃的欺负,届时在左安阳面前什么借口都说不过去。 白露早就算准自己这么一跌,这群丫头约莫就不会再动手,那么就是换她动口的时候。 想占她的便宜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们可不知道连左安阳这总兵大人,也被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阴得很惨。 于是她噙着泪,忍着痛,艰难地开口道:「翠儿,你这是冤枉我了!我没有作威作福啊!难道你们谁被我骂过一句吗?」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那些旁观的婢女,白露因为住的地方不同,不太和其他婢女来往,却也没恃宠而骄,欺负过任何一个人,反而今天她们可是出于嫉妒来欺负她……这么一想,众人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白露见众人神情,便打铁趁热地道:「其实你们不知道,在总兵大人身边战战兢兢,护着自己都来不及,我也是很苦啊……」 「你自己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间,还能日日亲近总兵大人,有什么苦的?」翠儿不甘心地问道。 「那是总兵大人要我住的。」白露幽幽地叹息,「你们也知道,我的命是总兵大人救的,照理说以身相许也是应当,可是毕竟无名无分,怎能做出无耻之事?偏偏大人安排我住在他对面,我只能拼命的守住自己的身子,这样还不苦吗……」 是啊!总兵大人那样血气方刚的汉子,看到白露这样的美人,哪里有不扑上去的道理?白露一个姑娘,贞洁是最要紧的,若无名分往后该如何自处?若无攀高枝的心思,也只能拼命抗拒了…… 白露这演技成功引起众婢女的同情,只有翠儿听得别扭极了。 这真的不是在炫耀?为什么总兵大人不是扑向她啊!翠儿咬紧牙关,愤愤地想。 「翠儿,你对我有如此误解,我不怪你,想必你心仪总兵大人,今日才会来这里堵我,对吗?」白露话锋一转,突然说到了翠儿身上。 第07章 「我哪有……」翠儿直觉地否定,如果承认了,那么今日来找碴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白露一脸茫然,却是十分恳切地道:「没有吗?唉,我还想如果你心仪总兵大人,那我和你交换工作好了,省得你一直误解我,伤了大家的感情。可是你又说你没有,我实在舍不得害你入了狼窝……」 「我……」翠儿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这叫她该怎么说?拜托你求求你恳请你和我换,我爱死总兵大人了? 翠儿这会儿可真是骑虎难下,如果承认自己心仪左安阳,就代表着她之前的确是出于嫉妒辱骂白露,不被这些她唆使来的人恨死才怪;但如果不承认,她便失去贴身服侍左安阳的机会,这叫她如何是好? 她踌躇地看着众人,而众人也因她古怪的神色心生狐疑,再想想方才白露说的话,该不会这翠儿…… 「既然……既然白露你这么说,那我就和你交换工作好了,免得你那么苦。」翠儿把一心横下了决定,趁着白露还没把话收回去,随即涎着脸说道。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譁然,谁都懂了,白露死守着自己的贞洁,所以急着想离开,但翠儿似乎恰恰相反,急着想贴到总兵大人身边,把自己的贞洁送给他呢! 无怪乎方才翠儿会那样骂白露,还动手推人了,原来都是嫉妒使然,翠儿分明是因为自己吃醋而来找碴,却找了个借口叫大家一起来,这是拿所有人当枪使呢! 如今翠儿还有脸踩着白露上位,傍上总兵大人,这等心机深沉的人,谁还敢与她相交?更别说站在她那边! 到底是谁不要脸,不言可喻,这下所有人全倒戈,每个人看翠儿的眼光都变了,夹杂着轻视与鄙夷,更不乏被欺骗的怒气,当然其他那些有野心想接近左安阳的,则是饱含嫉恨与欣羡,一下子众矢之的变成了翠儿。 反而对于白露,众人没什么意见了,更多的是同情,人家明明没有巴结左安阳的心思,可大家都误会她了,还被翠儿欺负成这样……于是有些人上前将白露扶了起来,还有人拿起帕子替白露擦去手上血丝。 翠儿知道众人开始瞧不起她了,但她不愿意放弃。 等到她成功爬上总兵大人的床,今日所受的轻视和鄙夷,总会一笔笔讨回来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必须得忍下这口气。 而为了达成目标,她豁出去了,也不管别人怎么看,硬着头皮再次和白露确认,「白露,既然你要和我交换工作,那你马上从西次间搬出来,去和大家住在一块儿!」 「你要搬进去吗?」白露睁大了无辜的眼,刻意问道。 翠儿一咬牙,「当然!否则怎么贴身侍候总兵大人?」 这已经是无耻了,其他的丫鬟们都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讽刺起来。 「看过不要脸的,但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还敢笑白露出身不明,成天耍些狐媚手段,可瞧瞧她自己,她自认清白出身,成天想的还不是怎么爬主子的床?」 翠儿被说得涨红了脸,但仍撑着一股意气瞪着白露,「白露,你自己说交换工作的!还不给我一句准话?」 白露像是被她吓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呐呐地道:「我说的话,自然算数。」 而这一小段时间,已经足够翠儿被众人的目光射得千疮百孔了。 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翠儿啐了一声,横了那些说闲话的人一眼后,昂首挺胸地离去,彷佛忍下这些风言风语,隔日她这小麻雀便能成功飞上枝头变凤凰似的,隐然带着股得意劲儿,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而在所有人都在咒骂翠儿时,只有白露幽幽地看着翠儿的背影,眼底闪过了一抹难明的情绪。 第二章 西北拼经济 白露很快地搬出了西次间,与其他婢女住在后院的后罩房,吃住沐浴都在一起,她的性子随和,说话温柔,众人都知道自己以前以为她高傲是误解她了,很快地便与她打成了一片。 反倒是翠儿,几乎是站在西次间外等白露搬出,接着便拿着自己的包袱住进去,这迫不及待的猴急样惹来众人一致的鄙夷。 平时翠儿在众人面前没少说白露的坏话,什么不要脸捧高踩低,结果她自己才是最想攀龙附凤的那一个,翠儿的真面目昭然若揭,风评也越来越差。 白露也真的就不再替左安阳做膳食,就做着翠儿以前的工作,翠儿本是在针线房的,她便做起女红。 翠儿见状,认为有机可乘,便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一顿饭菜,学着白露想送到城楼下,结果才走到总兵府大门就被挡下。 「战时府中不得出入。」守门的卫兵冷冰冰地道。 翠儿气急败坏地斥道:「我是替总兵大人送膳食到城楼下,你敢拦我,万一误了总兵大人吃饭,有你好受的。」 守门的卫兵皱起眉,「送膳食的不是白露姑娘?」 第08章 「现在换成我了!」翠儿扬起眉,一副得意的样子。「还不放我出去……」 「不行!」卫兵只认白露,不过却也没有过分为难翠儿,客气解释道:「如果白露姑娘没有空去送,我们可以派人替她送到城楼下,但你不许出府!」 原来这人以为她是替白露送膳食的? 翠儿不甘地抓紧了手中的食篮,忍住不朝卫兵的脸上砸去,声音像是由齿缝中挤出,「既然如此,就请你们代送了,可别半途砸了,否则我一定禀报总兵大人唯你们是问!」 说完,翠儿气呼呼地走了,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自己与白露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差异。 没关系,现在她已经搬入西次间,服侍总兵大人的换成了她,只要总兵大人吃过一次她做的膳食,一定不会再对白露做的东西感兴趣,所以这回她必须忍了,那个拦住她的卫兵,以后有的是机会算帐。 如此过了几日,翠儿天天都让卫兵代送,相信左安阳已经接受她送的膳食了,心忖待他打胜仗回来后她再据实以报,说那些东西都是她做的,左安阳对她的印象一定会更好,那她便更接近他一步了…… 有了这种想法,翠儿对其他人的态度益发高傲,甚至自以为地位高出旁人一截,竟然也敢对府里其他的丫鬟及婆子颐指气使了,甚至变本加厉的到白露面前炫耀讥嘲。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那些丫鬟婆子根本就不理她,白露倒是理她了,却是一句可怜兮兮的「你想要的我都给了,你还想怎么样呢」,就这么一句话,让翠儿在总兵府里彻底没了朋友。 这个时候,被翠儿视为救星的左安阳终于回来了。 左安阳率领张平镇的兵马,再一次成功的将鞑子赶了回去,只不过这次出了点差错,他竟是受了不轻的伤,右肩被敌军射了一箭,差一点一只手就废了。 虽然战胜了,但他血淋淋的回府也着实吓人,一回到房里,他谢绝了军医的包紮,要人去西次间将白露找来,他只要她服侍。 下人领命去了,但带回来的却是翠儿。 翠儿盛妆打扮了一番,胭脂水粉、满头珠翠,一来便喜孜孜地向左安阳行礼,「总兵大人,从今日起,就由翠儿来服侍您!」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左安阳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甚至正眼都没看她,直接厉声问道:「白露呢?」 翠儿露出自己最娇羞的神情,「白露在十天前已经与奴婢交换了工作……」 「十天前?」左安阳一怔。 「是的,所以这几日大人吃的膳食,都是奴婢的手艺。」翠儿连忙邀起功来,至少在这部分想先将白露比下去。 她以为左安阳接下来应该会换成一张和煦的面孔,基于欣赏她的厨艺,顺势接受她的侍候,然后他便会知道她比白露更聪明伶俐,更柔情似水……想不到左安阳的反应完全与她的想像背道而驰。 「难怪变那么难吃,谁允许你们交换的?」左安阳想到自己这十日吃的都不合胃口,宁可去和小兵吃大锅饭,心头整把火都起来,直接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给我换回来!」 翠儿吓了一大跳,暗忖自己到底太心急了,白露在左安阳心里总是有些地位,自己应该先从破坏白露的形象开始,慢慢改变左安阳的心意。 想到这里,她忍住紧张,厚着脸皮道:「总兵大人息怒!您不知道,白露因为触犯了府里战时不得出入总兵府的规定,恣意出府,显然是恃宠而骄,所以奴婢认为她不适任贴身服侍大人的工作,便与她交换,奴婢保证一定比她侍候得更好……」 她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更是惹得左安阳勃然大怒。「滚开!我只要白露,把白露给我找来!」 然而左安阳如此在乎白露,让翠儿嫉妒不已,一下子忘了害怕,忍不住不甘心地反驳道:「大人!白露有什么好?不过是模样生得好一点罢了,她总是仗着总兵大人的势,在府里欺上瞒下,目无法纪,她拒绝大人,也只是想抬高自己的身价,大人可别被那狐媚子给骗了!」 左安阳会如此在意白露,肯定是因为没得到白露而扼腕,只要她能顶替白露的位置,他很快就会忘了白露! 翠儿坚信自己的猜测,也自认不比白露差,索性揭开了那层遮羞布,几乎是露骨地毛遂自荐,「如果……如果大人不嫌弃,奴婢可以代替白露,一定能服侍得大人满意。」 她在说这番话的同时,还不停的向左安阳送秋波,看得他一阵反胃。 他什么时候让人觉得自己眼光这么差了?还是说这府里婢女都认为他不挑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好? 左安阳顿时黑了脸,「你这么丑,连白露的一根毛都比不上,我为什么要让你服侍?」 「啊?」翠儿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绝,一下子愣住。 「还有,你做的东西难吃到连狗都不吃,害我连吃了十天的军粮,你该当何罪?」其实他想说的是,她害他十天没吃到白露做的菜,要不是忙着作战没时间过问,他早就赶回城里把她这个冒牌货给踢飞了。 「……」翠儿依旧震惊。 而左安阳越说,越是咬牙切齿,「最重要的,你敢在我面前批评白露,胆子挺肥的,你知不知道白露是我的女人?敢说我的女人一句不好,你娘可是生了十颗头给你,都不怕人砍的?」 第09章 砍头?翠儿这下真的怕了,吓得涕泪齐出,急急忙忙磕头求饶,「总兵大人饶命!总兵大人饶命!」 其实左安阳想也知道,这叫什么翡儿还翠儿的婢女,八成是被白露阴了,那女人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娇怯柔弱的模样,事实上脾气不好又爱记仇,将这婢女推到他面前,分明是等着让他处置!偏偏这件事他还真得做了,否则白露姑奶奶一个不高兴,不理他了,他食衣住行可全都没了盼头,未来媳妇飞了,人生一片黑暗。 光是这么想左安阳就怒火中烧,看着面前跪在地上发抖的翠儿更不顺眼了。 「来人啊!」他一声叫唤,便将门口的卫兵唤了进来,遂指着翠儿说道:「把这婢女给本官绑了,发卖出去,本官不想在张平镇再看到她。」 「什么?」翠儿傻眼了,她从总兵府被踢出门,还能到什么好地方?这简直比要她的命还惨啊!「求求您,总兵大人不要卖了我……奴婢不敢再骂白露了,再也不敢了……」 翠儿挣扎着,可惜她的觉悟来得太晚,仍然被卫兵们綑成了一颗粽子,拖了出去。 她一路嚎叫哭喊,披头散发,这模样让一路上遇见的下人们全都不忍卒睹,却也明白总兵大人这是故意的,他在警告所有人,让每个人都不许小觑了白露。 在翠儿被拖到后门口之前,遇到了听到声响出来察看的白露,翠儿这会儿已经明白白露有多么受宠,自己永远不可能比得过她,便后悔地大哭道:「白露,求求你帮我向总兵大人说,我不想被发卖,求求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敢针对你了,我发誓,我发誓啊……」 白露一脸迟疑地走近她,「翠儿,总兵大人的命令,我也不敢违背……」 「不,总兵大人对你不一样,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说服他的……」翠儿见白露似乎被说动了,眼睛一亮,又猛烈地挣扎起来。 但她永远也想不到,白露这副心软的模样,只是做给旁边那些卫兵看的,她在靠近翠儿之后,原本的温柔目光微微一冷,用着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人很记仇的吗?慢走,不送。」 说完,白露叹息着转头匆匆离去,拖着翠儿的卫兵只道她心生不忍,不愿再看,却不知道翠儿在听到白露一席话之后,整颗心都凉了。 她瞬间明白了,或许在自己志得意满的住进西次间时,就注定了今日的结果,她自以为算计了白露,事实上却是彻头彻尾被白露给算计了…… 送走了翠儿,过了不久,白露端着药进了左安阳的东次间。 左安阳瞧她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就来气,遂没好气地道:「我帮你把那丫头发卖了,你可满意?」 白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面不改色地道:「总兵大人要卖哪个丫头,奴婢岂敢过问?」 「从那丫头敢踏进本官房中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被你设计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左安阳简直被她气笑了。「你那性子我还不明白?要是顺了那丫头的意让她服侍,改天你就能卷了铺盖逃了,叫我上哪找去?」 白露轻哼了一声,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我有你说的那么阴险?」 「当然……没有!」左安阳发现自己一时口快,再说下去她显然要发火,连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行事颇有谋略,以前在宁夏时也出谋划策帮过我不少忙,我当然知道你有多聪明!你要是个男子必然功业不凡,只可惜是个女子……噢不成,你要是个男子,那我就糟了,还是女子好些。」幸好她是个女子,否则他这大老粗,约莫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的说法取悦了白露,让她有些好笑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瞧你这一身伤,还不快上药,还有这碗药汤,大夫交代你要喝下的,你也没喝。」 她这么一打岔,显然就表示他处置翠儿的事她领情了,不过左安阳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不太甘愿地道:「你叫我喝就喝?弄那丫头来恶心我,我还没找你算帐!」 「谁叫你出征前要……」白露想到了那个吻,俏脸微红,更是显得风情万种,妩媚生姿,左安阳都快看呆了,而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不由得嗔了一句,「那只是小小报复,叫你别老想欺负我,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是好欺的。」 就说她有仇必报吧!左安阳很是无奈,不过一个吻换她一点报复,还算是值了,毕竟翠儿也只能恶心一下他,对他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那你尽量报复吧!」左安阳无耻地展开双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白露杏眼圆睁地瞪着他,与他无赖的模样对峙了一会儿,末了仍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娇媚的横了他一记。 「快喝药!喝完我帮你上药。」 「不算我钱?」 「这是你的小兵熬的药,不是我熬的,这点便宜我还不会占!」说来说去,她还是心疼了,不想他因为耍脾气而不喝药。她指了指他的右肩,「瞧瞧你肩上这个洞,不是武艺高强?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说到这个,左安阳就满腹牢骚,「唉,还不是因为张平镇实在太穷了!张平守军无论是兵器还是盔甲等军备全都不足,连粮食都是有一顿没一顿,我上任没多久就直接写信去京师索要军需,可是朝廷正乱着,到现在还没能得到回音,只能就现有的东西先撑着。」 张平镇位于京师以北,在内外长城之间,算是最靠近外长城边关的城镇,属北直隶辖下,是抵抗鞑子的第一防线,万一失守,鞑子便可直下宣镇,再攻居庸关、紫荆关或倒马关的内长城三大关,尔后长驱直入京师,因此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偏偏这么重要的地方却是那么的穷,因为张平镇屡次被鞑子攻下,又收复,根本无法发展民生,直到最近几年才稳定下来,派来了骁勇善战的左安阳坐镇。 然而因为如今朝政混乱,皇帝昏庸猜忌,权臣当道,党派相争,所以并无直隶巡抚来到张平镇这一带,更遑论发现张平镇的现况是如此贫乏与危急了。 白露这两年读了不少书,尤其是左安阳书房里的大多是地方志、游记、历史或舆图兵书等着作,同时她也偶尔能听到军中将领谈论时事,所以不需要左安阳解释,她也能明白张平镇面临的困境。 第10章 左安阳亦知她好学,也不和她罗唆那些缘由,直接说起自己为何受伤,「半个月前出征在即,我在城门前看到陈参将,他身上居然连副盔甲都没有。要知道陈参将上有高堂下有幼子,妻子正在病中,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陈家就完了。所以我便把自己的盔甲套在他身上,想着我武功比他高出不知多少,遇到危险生存的机会也比他大……」 「结果你便被暗箭射了这么一个洞。」白露叹息,轻轻地替他上药。 左安阳有些尴尬,「这不是一时忘了吗?下回不会了。不过我并不后悔,因为那副盔甲在战场上可是救了陈参将好几次,在我们战胜之后,他还跑来我的营帐向我磕头道谢。」 白露不语,替他包紮好后,将药汤端给了他,他仰头干脆地喝下,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像个孩子讨赏般,让她又好气又好笑。 她端起空碗起身出去,左安阳看着她美好的背影,想着自己弄了这身伤,似乎又让她不舒服了,便有些歉疚,可想到她还会心疼他,又有点窃喜。 他心绪复杂地坐着发呆,没料到她很快便折回,手里捧的居然是一件牛皮鳞甲,造型精美,看起来坚固异常,左安阳不由得眼睛一亮。 白露淡淡地道:「前些日子得了块牛皮,我请人切成寸许的鳞片,打好洞,上油烘干,打入铁屑后再上油烘,前前后后反覆数次,这牛皮比铁片还硬,却没有那么沉重。我用牛筋将鳞片束成甲衣,里层再缝上绢布,就制成了这件牛皮鳞甲,原本就想给你,但这次战事突然,没能来得及,恰好你的盔甲给了陈参将,这件就将就穿着吧!」 左安阳几乎是虔诚地接过,手轻轻在上头一抚,就知道她说得太过轻描淡写。这件牛皮鳞甲的坚固程度绝对远胜他借给陈参将的那一件,重量也轻,只不过做工繁复成本过高,根本无法大量制作。 他欣喜地穿上,大小刚好,本来想站起来比划两下,却被她按住。 「等你伤好了再试。」白露嗔怪道。 「做这皮甲你费了好大劲儿吧?」左安阳猛然用没受伤的手揽住她,额头抵住她的额,感动地道:「谢谢,我很喜欢。」 又被他占了便宜,白露皱了皱眉,挣扎一下却挣不开,她于是板着脸轻轻按了下他的伤口。 「唉哟,你谋杀亲夫!」左安阳惨叫一声,果然放开了她。 白露趁机离了他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要成为我的亲夫你还离得远!你以为我的皮甲这么好得的?」 不用问也知道她接下来要开价了,左安阳连忙弯起身抱着伤口,还穿着那身皮甲就滚到了床上,「我伤口疼,要休息了。」 白露可没那么好打发,她来到床边,明明是长相清丽、气质楚楚可怜,却硬要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让她的美丽更显得生动,拨撩得左安阳心痒痒的,却不敢再出手轻薄她。 「十两。」白露说道。 「什么?」左安阳差点跳起来,却压到了右肩,这次伤口真的疼了,「这也太贵了一点!」 「十五两。」白露二话不说再加五两。「这已经是良心价,这件皮甲你在外头订制,那可不只十倍的价格。」 左安阳连忙装起可怜,「你也不想想我这个总兵这么穷,连盔甲都借给了参将,搞到自己受伤,你怎么忍心剥削我这个穷人?」 「二十两。」白露面无表情地道,她可是装可怜界的祖宗,他这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好了好了,二十两就二十两,可别再加了。」左安阳还是无奈屈服。毕竟他很喜欢这件皮甲,也真的需要。 白露朝他盈盈一笑,收拾了下东西便潇洒离开,那模样真是既娇媚又气人,可是左安阳再怎么咬牙切齿,在她面前终究还是吃瘪,谁叫他爱死她了呢! 鞑子不愧是狡猾,即使是打了败仗,战后他们也在张平镇四周渲染着总兵左安阳受了重伤的消息,然而事实上他皮粗肉厚,休养几日早就行止如常,为了安抚民心,另一方面也要视察张平镇的现况,左安阳索性着副总兵刘达,陈参将,甚至将白露也携上,大摇大摆的在大街上晃荡。 带着白露可不是携美同行增游兴那么肤浅,在左安阳心中,白露机智聪颖,往往能想到许多别人想不到的方法解决他的问题,这次带着她,也多少抱着这种心态。 他可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或者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迂腐观念,张平镇贫瘠到根本没有能人想来帮他,求贤若渴的他,只要是人才就卯起来用,哪里管得了是男还女? 这一路,白露更深入的了解了张平镇的穷困。 百姓住的土坯房外头看起来还好,进到里头讨一杯水,就能看到很多墙早就破破烂烂,勉强用干草木头填进去顶着,如今天气将要入春,屋里能有一条破棉被就算好的,百姓的衣服也单薄破旧,她特地请人拿件过冬的棉衣给她看看,只见那棉花硬得都能拿来当砖头使了,穿在身上不舒服不说,自是一点也不御寒。 来到了农地里,如今天还冷着,四周光秃秃一片,原本种的大多是玉米、马铃薯等等粗粮,菜地里大多是白菜、萝卜等耐旱抗寒的作物,偶尔经过几亩干涸的田地,听说来年要种麦子,可是以往的产量都不怎么样。 听到这里,白露弯下腰,抓了一把土在手里搓了搓,若有所思。 左安阳见状苦笑,「我早就看过了,这里的土都是沙质土,地力不肥,所以只能种些易种的东西,娇嫩些的绿色菜叶或大米是根本种不活的。」 左安阳的脸色不太好看,白露也是神色凝重,后面两个人就更不敢吭声了。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城门,眼前便是一片大草原,今日晴空万里,一眼望去碧空如洗,风卷云舒,如此壮阔的美景畅人胸怀,终于让人感到心里头好受了点。 第11章 左安阳向白露介绍道:「这一带以前是旧时的官牧地,只是鞑子几次入侵,抢走了所有的牛羊马匹,还放火烧了几次牧草,所以这里就废弃不用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将牛羊养在自己家里。」 白露有些讶异,又有些恍然大悟,「难怪这里的人几乎都会做些简单的乳酪,只是牛羊这么矜贵,大家养得起吗?」 左安阳大笑起来。「谁说这里的牛羊贵了?张平县的地,种什么都不成,偏偏牧草长得又快又好,所以养牛羊根本不需要花什么钱,要不每日带到草原上放牧,要不就随便找块地割上几綑牧草回家,所以这里牛羊的价格比猪只还便宜很多。」 看着他爽朗的笑容,白露有些心动,这男人外表粗枝大叶,但事实上他早就将张平镇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否则不会对这一路所见了若指掌。 分发到了这样的苦寒之地,他却仍游刃有余,谈笑风生,似乎不以为苦,由此可见他粗中有细、极为负责、心胸宽阔,嫁给这样的男人,该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白露眨眨眼,掩去心中的遗憾,正想说些什么,头顶上却突一道黑影掠过,接着啪的一声掉在她跟前。 众人的目光不由低下一看,同时面露诧异,居然是只半死不活的鸲鹆? 鸲鹆也就是八哥鸟,特长是会模仿人说话,维妙维肖,一向是有钱有势的人才会养着赏玩,在张平县这鸟不生蛋的地方遇到一只,倒是新奇。 黑羽黄嘴的小小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黄土地上,看起来很是可怜,更别提白露天生对可爱的东西充满同情心,见状就拿出一条帕子,轻轻地将这只八哥捧了起来。 「救救它吧?」她眨巴着眼看向左安阳,盈盈秋波,很是醉人。 左安阳一眨眼就中招了,他拿起水囊,慢慢地在八哥的口中滴入,那八哥吃了水,方有了些精神,歪着身子站了起来,看似脚上有伤。他又给了几粒松子,果然它如恶虎扑羊似地直朝着左安阳的手心啄,突来的刺痛让他差点将这鸟一掌拍飞。 八哥吃饱喝足,突然啊啊两声开口了,「……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啊啊,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拜表以闻,啊啊啊……」 此句话在此时冒出来,虽有些不伦不类,却是刚好,听得左安阳哭笑不得,白露忍俊不禁,其他人也呵呵笑了起来。 「这八哥倒是聪明,可见它的主人应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刘达笑道。 「是极是极,说不定这鸟懂的诗还比俺多呢!」陈参将摸摸头,一点都不在意地自贬起来。 白露见这八哥自在地喝水吃松子,憨态可掬,越看越喜爱,不禁对左安阳道:「如果他伤好后没飞走,我要养它!」 「你要养?」左安阳却是皱起了眉,他可没忘了这鸟有着忘恩负义的苗头,刚刚还啄了他好几下,手心隐隐发疼呢! 「当然要!这么有学问的鸟哪里找?」白露浅笑朝着八哥说道:「小黑,再吟句诗听听?」 居然连名字都取好了?左安阳有点发晕。 而从此被称作小黑的八哥,竟像听懂了似的,又开口道:「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发,未及得采之,秋风忽吹杀,杀杀杀……」 这诗的意思简单说来就是花开得极好,但还来不及采就要被秋风给灭了。原是诗人怀才不遇所感,但小黑在这时候吟出这诗,倒像在讽刺左安阳不识千里马了! 「哈哈哈,这只鸟太有趣了,简直冲着将军你来的。」刘达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陈参将听不懂,但也傻兮兮地跟着笑起来。 左安阳脸更黑了,白露瞧他益发不悦,连忙说道:「你让我养,我就帮你解决张平县贫穷的问题。」 左安阳一愣,随即大喜,「你有办法?」 「办法是有,不过需要你帮忙,还有百姓的配合,只怕做起来颇有难度。」白露老实地道,其实她方才一直安静不语,就是在思考这事。 「只要有方法,无论多难都得试试,此为百姓之福。」谈到黎民百姓,左安阳也不免严肃起来。 白露也摆出认真的姿态说道:「这张平镇的沙质地,我想到了相当适合种植两种东西,一种是西瓜,一种是葡萄,都是高价的水果,不过这些都是西域才有的品种,只怕你得派人去寻种子……」 「西瓜与葡萄?」左安阳摸了摸下巴。「这些东西皇宫里就有,要得到种子倒是不难,不过听说不易种出来,所以到现在还是稀罕的东西。」 「原来这时代就有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这么冒出来,白露怔了一下,不解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索性也不多想。「那你快去寻,至于怎么种出来,我有办法。」 白露也不明白自己好像知道怎么种,总之脑子里就是有着种植西瓜及葡萄的方法,她肯定自己以前就算没有亲手种过,也在哪本图文并茂的书上看过,只是不管再怎么回想,她都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的。 「我马上派人去寻。」左安阳道。 「还有,你帮我找几只产乳的牛来。」白露寻思道。 第12章 「你养鸟不够,还想养牛?」左安阳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他有些不敢想像她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总兵府会变什么样子。 白露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哭笑不得地道:「养牛同样是为了张平镇的百姓,既然大家都养,那我自然得想出从牛身上变出银子的方法。」 「好,我去弄几头牛给你。」左安阳二话不说应允,只不过他的眼神仍是不太友善地看着小黑。「不过这只鸟我不准……」 「我本将心向明白,奈何明月照沟渠,啊啊啊啊啊……」小黑像是不满地拍打着翅膀,居然一副与左安阳杠上的样子。 果然是只畜生,完全忘了救命之恩!左安阳极度不爽地想着。 「好了好了,小黑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能养了吧?」白露巴巴地看着左安阳。 「不行。」左安阳沉着脸。 「真的不行?」 「不行。」 一旁刘达与陈参将见两人僵持着,不由得冷汗涔涔,心想白露姑娘真是好胆识,将军可是说一不二的,她如此违抗他,还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孰料接下来情势的变化,却完全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我、要、养!」白露杏眼圆睁,像要生气了。 「好,给你养。」听她语气越来越不对,左安阳马上见风转舵,只差没加一句「姑奶奶我帮你寻个金笼子」来。 小黑名正言顺地成了白露的宠物,至于看得目瞪口呆的刘达与陈参将,直到他们一行人回了总兵府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将军你这是什么回事,说好的说一不二呢? 视察后没几日,便有农人牵了三头母黄牛和两头母羊来,恰恰都有奶水,白露欣喜地接收了。为了让她饲养这群牲畜,左安阳特地命人在总兵府的后院外围了一大块草地放牛,还盖了一间牛舍,简直有求必应。 不过别人宠爱美人用的都是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相较起来总兵大人宠爱美人的方法就有些怪异了,偏偏美人收得心花怒放,大人送得豪气万千,众人看了也只能啧啧称奇。 从那日开始,白露便待在后院足不出户,开始捣鼓起那些她所谓将牛换成银钱的东西,左安阳也定下心,开始处理张平镇的公务。 「京里还没诏令下来?我们要军需的奏摺送去都几个月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刘达小心地啜了口茶,闭目品了品。 这是左安阳在宁夏时别人送的庐山云雾茶,如今在张平镇这穷苦之地,能喝到这样的茶分外珍贵,这也是因为左安阳并不藏私,有好的都会分给弟兄们,从他连保命的盔甲都能送给陈参将就看得出来。 因此他十分得人心,跟随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忠心耿耿彻底拜服的。 左安阳听到他的疑问,不假思索地道:「万岁多疑,谁都不相信,只怕我们要军需的信很可能什么都要不到,反而还被有心人拿来告一状。」 陈参将听得直皱眉,「那为什么将军还要写奏摺啊?」 左安阳叹气,「写了奏摺去,或有机会要到点东西,就算挨了责骂本官也认了。不写别人怎么知道张平镇已危急至此?就算一时得到最惨的后果,挨了骂又不给东西,至少也让万岁记住,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惠及张平了。」 在场还有方参将、几名游击将军,他们听到左安阳的话,皆是慨叹不已。 左安阳人虽不在京中,但他有自己的关系在,时时刻刻关注着朝廷风向的转变,否则以他的军功,在斗争混乱的庙堂之中,早已被斗倒了。 就连这次反击鞑子大捷,左安阳回报京师时,也是轻描淡写的将之形容得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战役,免得被万岁看到他又立功,周围的佞臣稍微吹吹风,他在万岁眼里的模样又变成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了。 在这样处处有人掣肘的情况下,要挽救张平镇的贫穷,太难、太难。 此时,守门的卫兵突然进入了内署,恭敬地朝左安阳说道:「总兵大人,白露姑娘在外求见,说她研究出来能帮助张平镇的东西,希望各位将军都能帮忙一起看看。」 其实在卫兵进门前,众人已经先闻到一股既浓郁又甜蜜的奶香味,这与他们常吃的糕点味道大为不同,想起了白露的好手艺,个个皆是面露期待。 左安阳同样兴致盎然,「让她进来。」 卫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白露带着两名婢女进门,手里齐齐拎着一个大食盒,先向众将见了礼,她便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摆开在中间的大桌子上。 他们看到一大块像脸那么大、圆形乳白色的糕点,也有形状小巧玲珑可能是什么饼的东西,装在杯子里的白色不明物,还有半个拳头大的小包子……没有一样东西他们叫得出名字来,可是散发的香气却令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第13章 他们的反应令白露嫣然一笑,「劳各位将军久等了,要做这些甜点,先得将牛奶制成乳酪、奶油等原料,还得搭配烤炉。由于制作原料和砌烤炉需要几天,所以才会花了这么久时间才做出来。」 接着,她一样样介绍起来,「一口大小的叫奶油饼干,是将白面、糖、蛋和奶油混合后,揉制成面团再压成各种形状放入烤炉烘烤而成;最大的这叫乳酪蛋糕,把乳酪、奶油、牛奶、糖、蛋黄、蛋白等材料分段和好,再放入圆锅烤制。 「放在碗里的是奶酪,用牛奶与琼脂制成,等会食用时可依喜好加入果酱;最后这像包子的叫奶油面包,面团之中我加入牛奶、糖盐、蛋黄和奶油,还做了奶油馅填入,由于是用烤炉而非蒸笼,表面我还涂了层蛋液,所以做出来黄澄澄的,看起来是不是更好吃了?请各位大人享用吧!」 在白露落下这句话后,婢女们协助将甜点分成一份份,送到每个人面前。 众将士原本还对这些新奇又漂亮的甜点不知从何下嘴,不是小心翼翼的小口咬下,就是舀起小小一勺,但在吃了一口后,神情皆是惊喜,卯足了劲大口吃了起来。 刘达在奶酪里加了一大匙白露特制的梅子果酱,一口就吞了一个,满足得眯起了眼;陈参将则一手一个奶油面包,左右开弓深怕别人和他抢似的;方参将像只老鼠,喀嚓喀嚓地将奶油饼干放入口中,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然而该吃得最欢的左安阳却是犹豫了一下,狐疑地瞥向白露问:「多少?」 她在他眼中就这么唯利是图?白露没好气地瞪他,「这回不收……」 不收?听到这两个字,左安阳马上跳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卑劣地将整块乳酪蛋糕全拿到自己面前,引起了一阵挞伐。 「怎么能全拿走?这是白露姑娘让我们大家品尝的!」 「俺就差那个乳酪什么蛋糕的没吃过,将军分俺一点吧——」 「我怎么会以为将军是个大方的人?根本一毛不拔啊……」 左安阳沉下了脸,「哼!你们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白露的牛哪来的?帮她做点心的婢女拿的是谁的月俸?你们吃本官的、喝本官的,还敢和本官讨乳酪蛋糕,是谁给你们的狗胆?」 话是这样说的吗?众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居然真的不敢伸手了。 「得了,全给本官滚出去,别影响本官吃东西。」他不耐地挥了挥手。 众将士摸摸鼻子,还没吃完的东西不是连忙塞进嘴里,要不就攥在手里,依依不舍地走了,另外两个婢女也被遣退,屋中只剩左安阳和白露,左安阳就好整以暇地让白露替他将蛋糕切块。 「我还想让他们替我试吃呢,全被你赶出去了。」白露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动手切了。 「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说不定现在还在外面等着和我抢呢!有多少次我的膳食都被他们给瓜分了,剩下的我来试吃就好,没他们的份!」左安阳可是一点也不心虚,拿起一块蛋糕悠闲地品尝起来。 「好吃!」他笑逐颜开,在白露眼中笑得极傻。「入口轻飘飘有如云朵,味道却香浓实在,不甜不腻,柔软绵密,实为上品。」 「这几样甜点的味道该是当今前所未有,制作这些甜点的原料,比如乳酪和奶油等等,都得先用牛乳加工,总兵大人认为若开个乳酪作坊,将这些牛乳做成的甜点当成张平镇的特产,能否解救张平的困境?这里人人都饲养牛羊,牛乳向百姓购买即可。」 「我看成!」想不到真被她找出方法解决困境,左安阳喜孜孜地又吃了一大口。 「不过要让百姓接受这些新口味,需要一点时间,总兵大人得再助我一次,才能将这些东西推广出去。」白露早在成功制出牛乳相关的各项甜点时,也将后续销售的方式想得七七八八了。 「没问题。」左安阳眼下说话极为精简,着实是不想浪费他吃甜点的时间,他说着又得意地捏起一块小饼干,才想吃下去,突然间一个黑影飞过,竟夺走了他手上的奶油饼干。 「什么东西?」左安阳傻眼地望过去,赫然见到小黑将小饼干拦截到了窗台上,低头一啄一啄,吃得正欢。「又是你这只傻鸟!」 左安阳黑了脸,从旁边的盆栽上摘了片叶子射过去。 小黑却像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攻击,啪啪啪的飞起,又迅速地飞过左安阳面前,抓走一个奶油面包,回到窗台上。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荒唐啊荒唐……」小黑朝着左安阳叫了一声,又开始啄起奶油面包。 连续被劫走两回食物,左安阳杀了这只傻鸟的心都有了,然而白露见他满脸怒意,忙阻止了他。 「可别伤他,不过是只畜生,你和畜生计较做什么?」 左安阳才想说什么,小黑居然抬起头,不依地乱叫起来。 「你才畜生,你全家都畜生,信不信老子揍你!」 这会儿小黑居然换了一个声音,听起来像个粗莽大汉,令左安阳不禁讶异,「他不是只会吟诗?」 白露摇了摇头,「我正想告诉你,小黑之前的主人好像不止一个,它会学很多不同的声音,说话的语气、内容也不尽相同,你可要担待点,有时候它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太顺耳……」 第14章 「我为什么要担待一只鸟?我现在就想宰了他。」左安阳死瞪着彷佛仍对着桌面上甜点虎视眈眈的小黑。 白露正想为小黑开脱,小黑却又拉长了脖子大声嚷嚷,这回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你这杀千刀的,成天只会吃吃吃,晚上的活儿都不干了,老娘还留着你干么啊啊啊啊啊……」 他这话一说完,屋里的两人同时僵住,而白露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忽红忽白,一个箭步来到门前,猛地打开。 门外,刘达、陈参将、方参将,还有一干游击将军果然都没走,全傻傻地望着她,一脸难以置信,两个婢女则是面红耳赤,头埋得低低,不敢直视她了。 「那个……」白露尴尬地道:「那不是我说的……」 刘达率先反应过来,干笑道:「没关系,白露姑娘不用解释,你说什么我们都没有听到。」 「对对对,那个将军晚上都不干活儿,我们都没听到,姑娘可别和将军打起来了。」陈参将越描越黑的补了这么一句。 不待白露解释,众人脚底抹油的全溜了,只留下名声全毁的白露,还有屋子里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左安阳。 白露关门,回身,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宰了它吧!」 第三章 珍馔点心坊 张平镇往南百里左右就是宣镇,南边京师只要有大官北行巡视,通常到宣镇就会停下,算是北方一个较为繁华的城镇,比张平镇富庶许多,两地中间有条笔直宽大的官道相连着,乘马车要四个时辰的时间,骑快马则只要两个时辰。 在这条官道边,一幢房舍不知不觉地冒了出来,白墙黛瓦,完全是江南风格,在黄土飞扬的官道上看起来独树一格,而屋子外头插了旗帜,上书「珍馔点心坊」。 官道平时人来人往,都好奇着这点心坊里卖的究竟是什么点心,卖了半个月的关子后,珍馔点心坊终于开张了,而且第一个走进去的客人,居然是张平镇的总兵左安阳。 见到这一幕的商人、旅客和百姓,全都好奇起来了,更有那平时就嗜吃甜食的老饕,随着左安阳的脚步也踏了进去。 入门先嗅到一股扑鼻的甜香,只见店里十分洁净,还有桌椅供客人在此享用吃食,而食橱里头摆着精致的甜点,上头盖了层薄纱,让这些点心看上去有些朦胧,却更添卖相,还防虫防尘,让人买起甜点又多了点安心。 仔细看了看点心的模样,差点让那老饕口水直接流了下来,有那白白一小块像云朵的糕点,有那黄澄澄发出果香的小杯子,有那一片一片各种形状的可爱饼子,还有好大一块朴实无华的糕点,却发散着浓浓厚实奶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另外一个区块,那人也过去瞧了一眼,卖的应该是制作吃食的东西,好几项他都说不出名字,其中只有乳酪是他认识的,可是又与他熟知的乳酪不同。 在张平、宣镇这一带,乳酪不是没有人做,只是做出来都有股腥味,又存放不了多久,所以没有人会拿出来卖,可是这家店里的乳酪,闻上去只有纯粹的乳香,更号称能放上一季半载的,岂不稀奇? 他逛了一圈,正犹豫着要不要品尝些吃食,几个穿得一模一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向他招呼着,他馋得心痒难耐,终于忍不住了,花了几十文钱,买了一块那云朵似的糕点来品尝,听说名为奶油蛋糕,无论名字与样式都相当新奇。 当他吃下第一口奶油蛋糕时,只觉异常的柔软香甜,上头那白色叫奶油的东西,滑腻顺口,下面的蛋糕还夹着水果,搭配起来口感丰富,是说不出的美味,令人产生一种满足的感觉,直像真上了云端。 于是那老饕疯狂了,居然直接在店里洒了十两银,将所有东西都买了一轮,连他纳闷不已的乳酪也不例外。 他捧着这些东西走出店铺,立即被其他好奇观望的人围住问东问西,众人于是听到他说,像这样平生仅见的美食,必须让所有亲朋好友都品尝一番,否则枉费来这世间走一遭啊! 有着如此绝妙的评价,珍馔点心坊立刻火红了起来,有些在城里的百姓听说了,还特地跑了一趟城外,不管是从张平而来还是由宣镇而来,反正沿着官道总能走到。 开幕的第一日,才过了未时没多久,珍馔点心坊的所有点心便已告罄,让许多向隅的客人们都下定决心,明日一早就来等候,非得买到不可。 而点心坊的幕后主人白露,一回到总兵府便拿出了今日的所有营收,在左安阳面前像个小财奴般计算起来。 「今日收入总共五十两三百七十八文,扣掉制作点心的成本约二十多两,今日净收大概三十两啊!」三十两,在张平这个穷地方,可以买下好几栋宅子了,而且还是青砖房,白露面露喜色地朝着左安阳道:「这会儿要发财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上身是米白袄子,腰上系了一条浅绿色的留仙裙,更显腰肢纤细,穠纤合度,像那雪白的茉莉花,清新淡雅,却又娇丽婉媚。 左安阳看着她灿烂的笑颜,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为她的喜而喜。 「你这离发财还远着。」瞧那一点银子就逗得她乐不可支。 「这只是一开始啊,如果我的珍馔点心坊越开越大呢?第一天就有三十两,等名气打出去,就会有商贾来跟我们合作了,赚得肯定更多。再者,我们并不只靠卖甜点赚钱,不管是牛乳或者是加工过的乳酪,也是有销路的,如此一来,赚的钱只会比今天多,不会少。 「先前跟你说的作坊,可以雇用张平镇的百姓帮忙,制作乳酪等材料,让百姓多了生财之道,且牛羊乳有了销路,百姓便会倾向愿意配合我们养牛羊取乳,这样一来,同时振兴了张平镇的畜牧业,你说这不是一举两得?」 「原来你已经想得那么远了。」左安阳顿觉自己眼光真不错。「看来本官未来的媳妇儿可真是个财神爷呢!」 第15章 媳妇儿这个词刺了白露的心一下,让她忍不住嘲讽道:「总兵大人未来的媳妇儿不是严尚书的女儿吗?倒不知道原来严姑娘还是个财神爷?」 「能不提她吗?」左安阳一想到严玉娇,心情便郁闷起来。 「明明是你先提的。」不过两句话的时间,白露竟觉得自己赚得银两的欢欣消散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渐渐升起的不甘与失落,当然还有些愠怒。 「我说的是你!」左安阳瞪着她,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为何偏要这样歪曲他的意思? 问题又回到原点,虽然他们还有情愫,也还为彼此着想,愿意帮助对方解决困扰,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却始终没有解决,这些日子不谈,只是因为在逃避。 白露有些挫败地反问道:「你真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未来的媳妇不是严玉娇?」 「我……」左安阳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了,实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那就是了。」白露自嘲地一笑。「我在大人身边,顶多是个过客,待我替你解决张平镇的问题,那五百两应该也还得差不多了吧……」 「我不许!」他永远不会放她走! 左安阳气得拍案而起,霸道地将她扯到怀里,低头就是一记粗鲁的亲吻。 白露挣扎着,左安阳却是不放,大手甚至放肆地开始在她身上摸索,竟撕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象牙色的抹胸,这让她急了,内心真怕他将错就错,让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心一横便轻启朱唇,用力一咬。 「该死的!」左安阳吃痛,力道终于放松。 白露连忙伸手一推,退得远远的。 「左安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白露真是委屈了,泪水聚在眼角,原本就是我见犹怜的美人,在这瞬间看来更是脆弱无比,犹如狂风呼啸中的一朵小娇花,只要是男人见到了,都能为她豁出命来。 左安阳同样后悔了,再怎么样他都不该用强,但他想到白露的话就低不了头道歉,强撑着道:「谁让你将我们的关系撇得那么清!」 「因为那就是事实。」白露忍住心酸,跟他挑明血淋淋的事实,只要那个无解的难题在,他们永远不会有真正相守的一天,「你与严府有着婚约,你的妻子永远不会是我。而我只要还清五百两,就能离开你,这是你亲口答应我的。」 她狠下心说出当时的约定,她知道左安阳是想用这种方式把她留在身边,可是问题解决不了,这么做也没有意义。 她宁可把话说得像是一场交易,宁可伤了他,也伤自己,因为必须让心够痛,才能清楚的拉开距离。 左安阳再也听不下去,亦是怕自己盛怒之下真的做错了事,两人之间便再无转圜余地,遂愤而转身离去。 又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张平镇的天气转热,太阳正烈的时候,大家都不喜欢走在毫无遮蔽的官道上,加上这里风大,大风一刮来能将沙土吹得人满头满脸,连说话都会先吃满口沙尘,声音都不清楚。 屹立在官道上的珍馔点心坊却占足了天热的便宜,有不少客人原只为避暑歇脚而去,却爱上了里头的点心。 渐渐的,每日闻名而来的客人如织,其中不乏回头客,尤其官道上多是商人,亦有几个商贾向珍馔点心坊询问了合作的意愿,但都以暂时考虑被挡了回去。 毕竟白露是个弱女子,不方便出头,左安阳便拨了一个人替她管事,是个因伤退下的百户,名叫李三郎。他原籍山西,家中行商,为人精明却不偷奸耍滑,原本伤后无处可去,留在军中办些采买的小事,左安阳将他派到白露手下后才真正发挥他的功能。 他将珍馔点心坊管理得井井有条,白露嘱咐他要注意洁净,那橱柜上的纱布就是他的建议;最近因为生意太好,许多客人埋怨来了几次都买不到,他便大胆的提出限制购买数量的规定,虽说得罪了一小票人,却满足了更多人,这一切让白露对他更加放心,自己也能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总兵府那几头黄牛产乳量有限,要做那么多点心是不可能的,目前虽有和少数百姓购买,但看这个趋势,牛乳需求日增,再没有更多牛乳来源,只怕来不及供应。 第二件事则是要将牛乳加工成乳酪和奶油等原料,也需要不少人手。 于是白露很快地将作坊办了起来,透过官兵的力量,通告张平镇的百姓作坊要收牛乳,还要招工,忙得不亦乐乎。 透过这种忙碌,她也总算能逃离这阵子与左安阳僵硬古怪的情况。 从那日两人再次不欢而散后,他一次都没来过珍馔点心坊,甚至搬出了总兵府,住到军营里,美其名方便操练,事实上她知道他是不想见她。 这回,她真的让他气炸了。 但是她不后悔,因为这才是对两人最好的结果,就算她再爱他,也无法忍受与他人共事一夫,就算她忍耐一时,也将一辈子不快乐,而她的不快乐也会导致他的不幸福,她不能踏错这一步,否则怕是会毁了彼此的一生。 她叹了口气,乘马车慢慢的来到珍馔点心坊,虽然她不管事,偶尔视察却还是必要的。她手里还拎着一个鸟笼,里头关着小黑。 这只鸟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死活要跟着,在外头还可以放任它乱飞,但到作坊及点心坊这种要求清洁的地方,却是非得关起来不可,而且还要挂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免得被客人嫌弃她的店不干净。 第16章 笼子里的小黑似是不喜被关,整只鸟看起来奄奄一息,垂头丧气,白露也不管它,这等装模作样的把戏,她自己就玩得炉火纯青了,还会被只傻鸟给骗了? 拎着鸟笼进到点心坊,她让人将小黑的笼子挂到后头窗外的屋檐上去,自己就在后头的小房间开始看起这几日的帐。 李三郎奉上帐本后,便没有打扰她,回到前头铺面,继续殷勤地招待客人。 此时一名衣着不凡的年轻人,身后带着两名人高马大的猛汉信步而入,他不像普通客人一般进门就往橱柜凑,流着口水看自己想吃什么,反而一副嚣张狂傲的态度,大马金刀地站在店铺中央,相当引人侧目。 李三郎一见就知道这三人来者不善,不过上门是客,他依旧有礼地迎了上去,询问道:「几位客人想买什么点心?需要替你介绍吗?」 「不必,把你们这什么点心坊的东家叫出来。」华衣少年姿态倨傲,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上,正眼都不看李三郎。 李三郎沉住气,含笑说:「不知客人找我们东家什么事?说不定我可以代劳?」 华衣少年皱起眉,不耐烦与李三郎纠缠,喝斥道:「叫你去唤东家你就去,罗唆什么?信不信本少爷让人砸了你的店?」 这家店背后是左安阳,在整个张平镇还有谁比他大? 有着靠山,李三郎并不惧这华衣少年,挺直了背说道:「要砸我们的店,只怕客人还没这资格。」 「没有资格?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华衣少年当真火了,终于看向李三郎,却是恶狠狠的,似要扑上去动手,「本少爷乃是宣镇首富之子贾容,宣镇里唯一卖甜品的贾记糕饼铺就是我们贾府开的,你这破点心坊在这里经营,已经影响了本少爷糕饼铺的生意了,本少爷今天来就是要向你们东家讨个说法。」 李三郎终于冷下声来,「贵店在宣镇,我们珍馔点心坊在官道上,似乎没有踩了你们的地盘,何况做生意就是各凭本事,你们糕饼卖不好,就该检讨自身有什么不足,何以怪到我们点心坊头上?」 「连本少爷一向交好的商贾都跑到你们这儿买什么蛋糕,还说没踩地盘?本少爷就是要找你们算帐,你们能怎么样?」 贾容一摆手,他身后的猛汉,立刻举起一张茶几砸了下去,榆木的材质也算坚靭,居然哗啦一声被砸得木屑四散,吓得周围的客人都躲到店外去,只不过胆子大些的还在探头探脑,想看看事态如何发展。 而李三郎也终于生了点忌惮,这人硬要生事,显然来头真的不小,难道真要抬出总兵大人的名头吗? 白露本来在后面看帐,听到吵闹声就来到分隔铺面和后院的帘子边,看到这情景,不禁皱了眉,原想李三郎就能摆平这事,谁知贾容这么蛮横霸道,李三郎身上有旧伤,万一被打伤那就不好了。 这时候如果左安阳在就好了……只可惜他不在,而且依照他们如今的关系,她也绝对不会去寻他诉苦求助,只能自己解决。 白露想着自己一介女流,又是在众目睽睽下,贾容说不定会有所顾忌,便撩开了帘子,走到了李三郎身边。 今日她身上一袭淡红斜襟立领长衫,搭配深绯色绣金线襴裙,别人穿起来或许毫无曲线,但在她身上就是能穿出灵动俏丽,行进间袅袅婷婷,眉眼清丽多娇,贾容看得眼睛一亮。 「点心坊只是做点小生意,远远比不上贵府家大业大,贾公子何苦为难我们?」白露一说话,声音清脆甜柔,听得贾容心都酥了。 这犄角旮旯怎有如此美丽的女人?放在这破店里岂不是可惜了? 贾容原只是想来找碴,没想到会遇到白露这等尤物,只觉是意外之喜。 「你是东家?」他露出一抹邪笑。 「是。」白露清浅一笑,笑意却未达眼中。「贾公子有何指教?」 「我看你这点心坊也别开了,娇滴滴的姑娘不待在家里享福,抛头露面做什么?你就跟着本少爷回宣镇,当个第七小妾好了,本少爷会好好待你,保证你穿金戴银。」贾容分明是色欲薰心,却还要摆出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让人看了作呕。 白露心中鄙夷此人,表面上却是一副受尽欺凌、摇摇欲坠的样子,「贾公子如是说,不就欺我是个女流之辈吗?」 「就是欺你又如何,本少爷想得到的从没有失手过!」 贾容瞧她吓坏了,益发得意,伸手就要去抓她,她自然不会让贾容得手,身子一避,却像是失足扭了脚,靠在了墙壁上,杏眼浮现水雾,咬着下唇,看起来好不可怜。 一旁围观的百姓原本还怕惹事,但现在看贾容欺负一个弱女子,那女子又是这么柔弱娇美,性子比较刚强的人都受不了了。 「喂!你这什么贾家的少爷也太过分了吧!刚才气势汹汹,现在又见色起意了?」 「再怎么样你都不能对一个弱女子出言不逊,我们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今日的所做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敢动这姑娘,我、我们就去报官!」 一群人义愤填膺的站到了白露身前,想挡住贾容的威胁,但贾容只是冷冷一笑,做了个手势,他身后两个壮汉往前踏一步,光是那气势就将众人逼退了好几步。 第17章 白露看得出来,贾容并不畏惧自己的名声败坏,更不怕什么衙门,这倒也不奇怪,若真如他所说,贾家是宣镇首富,那么必然与官府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装模作样、忍气吞声,利用舆论逼退对手的方式,看来并不适合对付贾容……她心里忍不住有些着急,眼下就算通知总兵府的人来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早知道就雇几个打手在店里了。 白露再次在心中偷偷骂了左安阳,虽然这事和他似乎没太大关系,但以前他总会留两个小兵在店里镇场子,现在他住进军营,不知是忘了还是忽略,小兵也就不来了,害她落到被人威胁的境地。 「谢谢各位相助……」白露神态依然楚楚可怜,转向贾容时,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几分刚强,「只不过贾公子,即便贵府是宣镇首富,但珍馔点心坊的根基是在张平镇,那儿可是一群蛮不讲理的兵痞子驻紮之地,你是否连张平镇都能一手遮天?若真要动我,为何不想想我一介弱女子,又怎么敢独自在往来复杂的官道上开店?」 她可没说假话,张平镇的所有兵将她都能请得动,只是最近与靠山闹翻,只能对着贾容唱空城计了。 她这般柔弱模样还敢站出来跟他对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样子,倒让贾容迟疑了一下,只是最后还是色心压倒一切疑虑,一咬牙,猛地往柜台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你的邪!」 白露心头一惊,遇到一个不会动脑、靠山又硬的麻烦,这下该糟了。 孰料,方才闹事的猛汉砸坏茶几都没发生什么事,但贾容这一拍却是惊动了后院。 「吵吵吵,吵什么?老娘久没杀人当我是病猫?杀千刀的,来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来!」 这声音虽是个女子,听起来却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难道是这标致女东家的女护卫? 这个联想让贾容脸色一变,他带来的猛汉壮是壮,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强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这里,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惊骇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说完,后院又立刻传出一阵清冷的吟诗声…… 「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却秦不受赏,击晋宁为功,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当朝揖高义,举世称英雄……英雄啊英雄……」 当那声音吟到「杀人红尘中」时,居然声音依然平稳,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听在贾容耳中,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后来吟到「举世称英雄」,又让他不禁猜测,难道是个小有名气的杀手?那他躲得过吗? 贾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诗的余韵还在影响他的心神时,居然又有第三个声音传出,彷佛是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给老子等着,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当老大!」 老大!贾容这下真怕了,这点心坊的后院,装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杀人不见血的冷血杀手,还有犯案累累的土匪头子? 难怪这女东家一点都不怕了!这等阵容,他贾容就算再带十个人过来都不一定打得过,看来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处理这家铺子了。 「好!既然你里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认栽。」贾容非常识时务,眼睛死死瞪着通往后院的帘子,口中却依然朝白露撂着狠话。「下回我再来,就没你好果子吃了!我们走!」 说完,他带着两名猛汉,飞也似地逃离了点心坊,身后百姓指指点点,鄙夷唾弃,都管不了了。 其实要是贾容分心看一眼白露,应当会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却又强忍着。 白露想都没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这时候聒噪起来,还替她挡了一劫,看来回去得替它加菜了! 是夜,白露并没有回到张平镇内的总兵府,而是直接歇在点心坊的后院。 以前她会回去,是因为左安阳在那儿,如今他既然待在军营里,那么她也就懒得费工夫坐这么一段路的车,这样明日还可以继续查帐。 有了白天贾容找碴的经验,她倒是请李三郎回镇里带了两个会武功的婢女来点心坊陪她,毕竟今日能将贾容吓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鸟今日恰好吟对了诗,说对了话,却不是回回都能这么好运气。 在与左安阳冷战这几日,她也彻彻底底检讨了自己的态度,原本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债务,她原想与他似朋友般相处,直到还清债务,好聚好散,但显然他并不这么想,对待她的态度如旧,即便不敢如相恋时那般恣意与她亲热,可真要争执起来,他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认为她是他的女人,这样只会让她更舍不得他啊…… 怀着心事睡不着,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点。 张平镇作坊里的乳酪、奶油等原料,珍馔点心坊的点心,都是她脑子里既有的东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里学到这些前所未有的甜点,总之适合就拿出来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虑着也该换些夏季时令点心,比如杏桃馅的鲜奶油蛋糕可以换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奶酪可以换成焦糖布丁,还有南瓜卷、桃子冻等等,或许也能来些冰凉的,比如泡芙、鸡蛋牛奶冰等等。 「可惜没有柠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开胃……」她忍不住叹息,但又随即怔住,柠檬是什么玩意儿?她怎么会认识的? 白露想了一瞬,随即又将柠檬抛诸脑后了,兀自列着夏季点心的菜单,就在即将拟订完成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她的房间便像打雷似的,门板啪啪啪被擂响。 「谁?」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紧张。 来的却是歇在前头店面里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里着火了!为免危险,请你先离开点心坊!」 第18章 白露一惊,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齐齐,也不耽误逃命的时间,她起身开门,果然一股焦味便飘了过来,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见火光隐隐。 「怎么失火了?」她急忙问道。 婢女亦是慌张地回道:「有人将桐油泼在前门点火,现在前面店铺的地方已经烧起来了,另一个丫鬟已经先去灭火了,奴婢先来请白露姑娘离开,还要再回去。」 这要是在张平镇内,只消哪家起了一点火苗,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周围邻居都会守望相助上来帮忙救火,但珍馔点心坊孤伶伶地位于官道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那你快去……等等!小黑,小黑还在屋檐下!」 她心头一紧,脑子一乱就想往火场的方向冲去,那婢女连忙拦住她。 「白露姑娘,你想做什么?」 「小黑……我是说我的八哥,它还挂在店面后的屋檐下。」白露眼眶都红了,小黑固然嘴贱了点,但这阵子的相处,她已经视它为亲人,何况小黑白天还救过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睁睁看它被烧死? 「但是那里危险……」 那婢女的话才说一半,就被白露打断,「无妨的,我的店失火,我总不能不挽救,你说桐油是泼在前门,火也是从前门烧起,那么短时间内还不会烧到店后,这样吧,你先在后院打些水,去前头帮忙灭火,我把鸟笼取下就回头再取水过去,我们三个串成一条汲水的人龙,能救多少是多少。」这一会儿,白露已然恢复理智,仔细地安排起来,「你放心,如果真的危险,我不会勉强的。」 那婢女听她说的有理,遂取了水,带着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挂着鸟笼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继续往前门跑去。 鸟笼里的小黑果然已经在上下扑腾了,方才离得远还听不到,现在就能听到它毫无章法地叫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妈……他娘的杀人啦!老娘要被杀啦……」 要不是时机不对,白露真会忍不住笑出来,现下她只想着赶紧救鸟,取过竹竿,匆匆将鸟笼取下,边往后退边将笼门打开,小黑没头没脑地便撞了出来,冲天而去,中途还掉了两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隐约还能看到振翅高飞的小黑,她突然有点羡慕。 不过眼下却无暇让她伤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后院从水缸汲了水,拎着水桶又赶了回去,弯低身子躲着浓烟,看了看情况,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头的店已经烧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赶紧继续帮忙灭火。 三个女子忙了大半夜,终是把火灭了,只是隔日想买点心的客人们特地来到珍馔点心坊,看到的却是一座半毁的废墟。 得知是有人纵火,众人都纷纷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谁这么缺德? 左安阳即使在军营之中,亦是时时关注着白露的情况,他放不下那个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这么僵持着,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时分,小兵向左安阳通传说李三郎来寻他,左安阳看到李三郎风尘仆仆、神情凝重,一颗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白露怎么了?」他铁青着脸问。 李三郎摇头,可凝重的神色没有变化,「白露姑娘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是珍馔点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么?」左安阳半站起身来,而后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种挫败感,他知道白露在点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这么被烧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却不在她身边。 他沉默一会儿,冷声问:「怎么会被烧?」 「禀将军,一切尚不清楚。与白露姑娘住在点心坊的婢女说,她晚上听到点心坊的大门有动静,本想去开门看看,结果一眨眼外头就烧了起来,她还闻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纵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里只有两个婢女守着,一个急着救火,另一个去寻白露姑娘,却没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纵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阳更后悔了,这阵子他固然在跟她赌气,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护珍馔点心坊,结果就出事了。 她对他,应该更失望了吧! 有那么一刻,左安阳想立刻飞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转念一想,他又踌躇了,这当头她对他怕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说不定心里还会怨他。 毕竟她弄那点心坊,也是为了让张平镇富裕,让他的兵能吃饱穿暖,武器铠甲不虞匮乏,但他连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没能为她做到。 左安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就如同面对数十万大军一般冷静,这样他才能从容的分析情况,找出最妥善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点心坊是被人纵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或者不是白露,点心坊最近遇到什么问题?」左安阳一下就问到关键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与人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事?」 第19章 「一个自称贾容的人来,说我们点心坊影响到他家糕饼店的生意,似是要来砸店,后来白露姑娘出面,那贾容又见色起意,想纳白露姑娘为妾,幸好后来白露姑娘机智,让门外的小黑装神弄鬼吓走贾容。不过贾容临走时那架势,不像会善罢甘休。」李三郎越说越觉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恼,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觉,也许纵火的事不会发生。 「贾容?宣镇首富之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裤,烧了别人店铺泄恨这种事,贾容倒是真做得出来……」左安阳语气满是不屑。「贾家是真有糕饼铺,但他们在宣镇的生意清淡,竟不检讨自己,还跨过县城来找珍馔点心坊的麻烦?简直可笑。」 他目光变得锐利,眯起了眼,做了个手势,门旁小兵就被他招了过来,附耳说几句话之后,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离开。 李三郎见左安阳有了决断,便不再提贾容,而是说到另一件事,「将军,其实我来求见将军,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点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里的乳酪等原料及点心仍持续在生产,她想问大人这作坊是否要停几日,这阵子就先认赔?」 左安阳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说这些话时,应当很不甘心吧?」 「将军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记马屁拍上去,左安阳险些学白露那般赏他一记白眼,没好气地道:「那珍馔点心坊才开张两个多月,正是声名鹊起之时,却遭此横祸,是个人都会不甘心。」他都能想像出她腮帮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白露很擅长利用自己长相的优势装可怜博同情,但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态会有多惹人怜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怀,好好疼惜一番。 左安阳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白露,作坊不必停工,军营里虽是军需不足,但帐篷却是不少,保证又大又坚固,你领几个人去珍馔点心坊旁搭个帐篷继续卖,我会在半个月内替她把房子盖回来,保证和以前一模一样。」 李三郎一听,面露喜意,这代表他这阵子也无须担忧没了收入,遂痛快地与左安阳告辞离去。 傍晚,左安阳打发离开的那名小兵回来了,不知与左安阳说了什么,只见后者面沉如水,最后露出一记十分危险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无星月,一个黑衣人悄悄地由张平镇的城墙飞越而出,城墙外有着马匹接应,黑衣人便沿着官道朝着宣镇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镇首富贾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达两层楼的大门,豪华气派,几乎都不输给宣镇的城门,只是贾府的建筑在白日看起来高大华美,但在夜晚之中却如同一座阴暗的大山,不知藏纳了多少不堪之事。 贾家人由屠户发家致富,用的却不是正当手段,只不过如今成了气候,又与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气吞声。 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今日或许是神明认为是时候了,那由张平镇急驰至宣镇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入了贾府。 隔日一大早,贾府里响起了惊天的尖叫,由于那叫声实在凄厉,传遍巷弄之间,左邻右舍连忙前来关切,就看到贾府的家主铁青着脸,主母哭哭啼啼,而他们的纨裤儿子贾容,居然被剃光头剥光了衣服,高高挂在那两层楼高的门楣上。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贾容羞愤欲死,贾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时之间也遮掩不住啊…… 第四章 贪婪阴险的巡抚 贾容受到这么大的羞辱,贾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好不容易将贾容救下后,便气呼呼地要找出凶手。 然而凶手也没让他们多费心,甚至极为贴心地自己放出风声来——这件事情,就是张平镇总兵左安阳亲手干的。 而他会教训贾容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珍馔点心坊的东家白露是他的女人,贾容使坏心眼,生意竞争不过竟命人暗夜纵火烧了珍馔点心坊,所以他便出手替她报仇。 这下贾家立刻像鹌鹑似地缩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你说既然凶手有了,贾家怎么不去报官?那你怎么不想想,张平镇甚至是宣镇,谁的官位比左安阳大? 而左安阳虽没有贾容纵火的证据,可他根本不需要,他在这里就是老大,说有这么回事,就有这么回事,教训贾容是理所当然。 那贾容已然遭了大罪,贾府的家主在得知他是招惹到左安阳后又狠揍了他一顿,免得这个轨裤儿子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由于点心坊正在重建,白露白日巡了一下作坊后无事,便慢慢逛回总兵府,偏生贾府的事也在张平镇传开,百姓谈兴正浓,让她听了一耳朵,听众人说左安阳如何冲冠一怒为红颜,叫她啼笑皆非。 稍微动脑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左安阳那幼稚鬼自己放的谣言,用意就是反制她一直刻意撇清两人关系。 果然当她回到总兵府时,那个幼稚鬼早已回来,还施施然地坐在堂中喝茶。 虽然这么久没见,白露心里也是有些欢喜,不过并没有理会他,迳自往后院走,左安阳一看恼了,立刻开口道:「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她终于正眼望向他,「你要我说什么?」 「我辛辛苦苦替你报了仇,你有什么感想?」他满怀期待地问。 白露还当真寻思了一会儿,正色说道:「仗势欺人的感觉挺好,难怪贾容乐此不疲。」左安阳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是在讽刺他还是贾容? 替她报仇她还无动于衷,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教人气闷,究竟要怎样她才会开心? 第20章 「你……」他不禁有些气馁,挥挥手懒洋洋说道:「不领情就算了,顺带一提你要的西瓜种子已经寻来,至于葡萄,寻来的倒不是种子,而是葡萄藤枝。」 左安阳没料到他熬了一夜替她教训贾容,她毫不动容,但提到这些西瓜葡萄,她居然美目一亮,抿唇笑了起来。 「真的?太好了!珍馔点心坊还在重建,我这会儿正好没事做,刚好能处理这些事。」 美人一笑果然不同凡响,左安阳顿时觉得这大堂明亮了起来,他原本有些恼怒的心情也全抛到九霄云外,看着她的眼中都带笑。 「你要怎么种?」他好奇的问道。 「张平镇适合种西瓜的地不少,你找几个熟悉农事的人给我,西瓜得先育苗,光这就能忙死人。还有葡萄是藤枝扦插没错,上头的芽眼只要没有被破坏,随时能长出葡萄藤来,这些也需要人帮忙,之后还要搭架子呢……」说起种水果,她随即滔滔不绝起来,对他的态度终于好了许多。「等我教会那些人,那些人就得亲自下地去教其他百姓。」 「我给你二十个人。」他很大方地拨人给她,毕竟上回打了胜仗后,鞑子大概是被打怕了,最近安分得很,那些小兵反而没事干了,要找几个有务农经验的熟手还不简单?这可是对张平镇都有益的事,也不算徇私。 「太好了!这样就够了!」白露喜悦地拍了拍手。 左安阳长吐出一口气,打趣道:「姑奶奶可终于高兴了,不生我气了?」 白露笑容一敛,口气顿时变得有些没好气,「从头到尾都是你左大将军在闹脾气啊!小女子何曾负气了?」 一句话差点噎死左安阳,合着最近过得这么不快活,都是他自找苦吃就是了? 「你……既然气顺了就回来吧!那军帐住着始终不舒适。」白露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终是有些别扭地道。 所以这是心疼他了?左安阳喜上眉梢,伤疤一好马上忘了疼,大手一捞就将她抱到怀里,白露没防备,居然身子一歪就坐到了他大腿上。 以为她投怀送抱,左安阳得意洋洋,双唇就这么不客气地凑了上来。 她伸出玉手一挡,俏脸一沉。「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还用问吗?」左安阳因她的拒绝怔了一下,似乎怕她又生气了,居然没再靠过去。 「我没有说可以,你就不许乱来!」白露将他一推,顺势站起身。 左安阳彷佛泄了气,「还得你说可以?」 「那当然!」白露瞪着他,心头泛起的那微微酸意却是无法忽视,毕竟以前两人曾经那么亲密,如今却必须渐渐拉开距离…… 「好吧,那我今天可以从军帐搬回来了吗?」他骞然问。 「可以……」 白露的话才出口,那无赖就欺了上来,很快地在她唇上印了一下,接着逃之夭夭,临走前还不忘扔下一句话—— 「你说了可以!」 左安阳干脆地拨了二十个人给白露后便撒手不管了,一头钻进了公务里。 或许是他那封向朝廷求助的信起了作用,听说年底朝廷将会派一名直隶巡抚前来,视察张平镇的情况,所以他得将一切情形弄清楚了,才好向朝廷开口要东西。 不过他没想到,张平镇的军需问题,竟然在巡抚到来之前就先解决了大半—— 话说白露得到那二十个人之后,很快地教会了他们育种以及扦插葡萄藤枝,预计一、两个月之后,西瓜苗就能真正下地,而葡萄藤的芽眼也能培养嫩芽出来。 张平镇只有少数人种麦子等粮食作物,产量虽不高,但多少能糊口,大多数的人种的都是黍稷和芋薯苞米等粗粮,黍稷种得早的人,八月底、九月就可以收割,而粗粮更是无所谓产季之说,现在正当成熟,随时都能收了。 由于黍稷一季一产,之后田地便空下来到明年,粗粮则是不值钱,种多种少都一样,抓着这一点,白露便轮流带着那二十个人,还有左安阳特地配给她的女护卫,到张平镇的农地四处走动,像是政令宣传那般,说服大家和她一起种西瓜和葡萄。 横竖田闲着也是闲着,种粗粮也不能发大财,听到西瓜与葡萄在京里都是昂贵的水果,人人都心动了,何况是白露亲自来,现在谁不知道她是总兵的女人,百姓基于对左安阳的信心,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害百姓的事,自然也乐呵呵的答应愿意试种。 何况这秋西瓜赶种下去,六七十天就能收成,葡萄则是入冬过年前后,届时天凉蔬果渐少,西瓜和葡萄可不就成了稀罕物? 白露还说,葡萄可以酿酒、做果脯,保证是京里都没有的味道,届时同样开设作坊来做,定可卖个好价钱,百姓对此莫不抱着期待。 于是张平镇这头热火朝天地种起葡萄西瓜来了,而珍馔点心坊那头也没放松,果然如左安阳保证,半个月后珍馔点心坊便重建完毕,比原本的更大更宽敞,甚至还增加了地窖,里头藏冰可保存一些没卖完的点心。 第21章 由于作坊未曾停工、存货足,几乎是重新开幕的前三天就已经将先前休业半个月的损失给补了回来,之后整整一个月皆是门庭若市,甚至有人大老远跑来与珍馔点心坊预订以后的糕点。 而众人知道这些糕点都是用乳酪等原料做的,买原料也会提供简单的食谱,因此也有许多人愿意买回去尝试制作,原料也跟着供不应求,订单都已经排到半年之后。 手里有着大把银钱,白露自然是先将军需的问题给解决了。 冬天一向是鞑子时常进攻的时机,因为鞑子住的大草原粮食匮乏,不像中原如此富庶,所以冬天颗粒无收的时候便习惯来抢。 鞑子习惯极寒的天气,他们又盛产毛皮等御寒之物,兼之体格天生高壮,根本不怕冷,相较起来王朝的守军因为军需不足,在大冬天的仍穿不上棉袄,衣着单薄,手都僵得拿不起刀了,打起仗来自然输多赢少,所以鞑子们都抢得很习惯了。 军中将领都有些忧心,鞑子这几个月的消停,有部分是被左安阳打怕了,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正在蓄积实力,准备冬季时干一票大的,所以张平守军过冬的军需必须在这几个月赶紧置办起来。 不过置办军需这件事跟白露也没太多关系,只要把银子塞给刘达,军队需要什么他自会去购置,这事不必她多费心。 然而第一笔钱花下去后,白露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珍馔点心坊吸金的实力,居然手里还有几百两的富余,对此思考了一阵子后,她叫来了李三郎吩咐些事情。 「什么?」李三郎以为自己听错了。「白露姑娘你要买地?」 「对,按这个势头,以后我们的收入在满足了张平镇守军的需求后,必然还会有大量的剩余,更别说还有西瓜与葡萄还没卖出去了。」依她的构想,张平镇负责种,自然是左安阳负责卖,届时获得的利润恐怕不会比珍馔点心坊少多少。「所以除了买地雇佣人种田,我以后还会盖仓收粮,粮食要收得充足,我要仓廪都是满的。」 李三郎越听越不解,不禁问:「这两年风调雨顺,又没有天灾,收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我不是要赚差价,我只是未雨绸缪。」白露叹息一声。「总兵大人那么信任我,将让张平镇繁荣的差事交给我,我自然得多想一点。你想想,如今张平镇的大部分农地都种下了西瓜与葡萄,如果真的大卖,来年应当如何?」 李三郎小心翼翼地道:「当然是继续种继续卖,甚至连那些没种的肯定也会跟着一起种。」 「那就对了。」白露赞赏地微弯唇角,「不用几年,张平镇就会种满西瓜与葡萄,说不定还会有更多值钱的作物,而那些黍稷粮食反倒没有人种了,长久下去,你再想想会发生什么事?」 「本地会缺粮!」李三郎茅塞顿开,「那些外地的粮商若知道张平镇缺粮,一定会过来高价倒卖,届时百姓即使由卖西瓜与葡萄赚到了钱,却也讨不了好!」 李三郎原以为白露是胡乱花钱,想不到她竟已想到那么长远去,他一开始只是佩服她赚钱的本事,现在更佩服她的高瞻远瞩,已经五体投地。 白露也对他灵敏的脑袋很满意,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于是两人商讨了一阵,决定地与粮仓都要置办在外地,李三郎便急匆匆的要去办了。 「你等一等!」白露迟疑了一下,终是咬咬唇,又多交代了一句,「今日我们买地储粮之事,你暂时不需要告诉总兵大人。」 不告诉左安阳购地储粮那些事是白露的私心,那私心却并非出自于她对钱财名利有什么贪念,而是她……还不想离开左安阳。 其实让张平镇致富这件事,白露已经开了个头,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做,那么张平镇的繁荣指日可待,而身为主事之人的她也是有薪俸的,当初左安阳很大方地表示收入的千分之一作为她的薪俸,但他可能没想到生意会蒸蒸日上,也彻底忘了她只要攒够五百两就能离开他。 到如今,光是那千分之一份的收入已远远超过她欠左安阳的五百两银。 她暂时不打算还他钱,把自己那份也贴了进去到外地买地买粮,就是不想离开。 若是一不小心还清了债务,她就该走了,可是现在她身上事情那么多,如何丢得开?她还得开发珍馔点心坊的新甜点,她还得帮着把西瓜和葡萄卖出去,她还没教百姓做果脯制酒,她还没看到张平镇富起来,她还没……她还没亲眼看到他娶妻生子,然后死心。 白露的心事左安阳并不清楚,也没心情顾及,因为那个听说入冬才会到来的直隶巡抚居然提早出发了,而且来的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便是兵部尚书严明松,也就是左安阳未来的岳父大人,奉命巡查北直隶一带,而张平镇更是重中之重。 左安阳不得不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他并不打算讨好严明松,但也不能被对方抓出什么大错,于是这阵子他又住到了军帐之中。 两个月后,严明松的车队浩浩荡荡地抵达了张平镇,左安阳率三百兵将于城门亲自迎接,算是给足了面子,只是他仔细瞧瞧,觉得严明松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左安阳本以为这种态度是严明松想避嫌有意为之,故不以为意,但事实上令严明松不悦的却是另一个人——白露。 在来到张平镇前,严明松去的就是宣镇,宣镇的首富贾家负责一切招待事宜,难得来了一个比总兵还大的官,贾容的父亲自然是带着儿子好一顿诉苦,将左安阳说成十恶不赦之徒,白露则是那狐媚惑主的女子。 老实说,左安阳就算逢场作戏,或是再仗势揍个贾容十次,严明松都不会皱皱眉头,不过独宠一个女人他就不能接受了,他不禁问起白露的来历,而贾家早就密谋对付白露许久,自然是将她的来历查得清清楚楚,加油添醋地告诉严明松。 贾家家主说,白露是左安阳三年前在宁夏当参将时救回来的孤女,由于朝夕相处才得了左安阳的欢心,甚至调职张平镇时还将她带了过来,如今她在官道旁开的点心铺还是左安阳给她的本钱,对她宠溺至极。 于是严明松还没见到白露就已经在心里把她打上了必须除去的记号,抱着这种心情,他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张平镇,一见面就没给左安阳好脸色看。 第22章 休整一日后,左安阳便带着严明松巡视张平镇,他并没有像贾家那样好吃好住的巴结严明松,更让严明松心怀不悦。 一行人由中央大街行去,能住在中央大街的都是生活比较过得去的百姓,而从好几个月前,白露的作坊就已开办,也向百姓收购牛乳,大家的生活有所改善,有些人见生活稳定,便咬牙盖起新房,有人起了头,就有更多人盖新房,几个月下来,中央大街两旁的房舍,青砖房竟比泥坯茅草房还多了,百姓的衣服也不再破破烂烂。 来到了地里,由于西瓜苗早已下种月余,爬了满地的藤看起来长势喜人;葡萄也扦插完毕,连架子都搭了起来,葡萄藤正努力地往上爬,一片欣欣向荣。 「张平镇看起来不像很穷的样子?」严明松纳闷问道。 「由于朝廷不理,我们只好自力更生。」左安阳知道严明松为官不甚清廉,也不打算细说。「我们成立了作坊,收购百姓家产的牛乳,制成乳酪等物销售出去,有了额外收入自然能改善百姓的生活。」 他又指着田里的作物说道:「这些是西瓜,还有葡萄,虽说是些稀罕水果,但只是试种,未来会不会丰收还未可知,但至少让百姓有了些盼头。」 「西瓜和葡萄?」严明松来了兴趣,「若是这些都长成了,可是一笔好大的收入!」 「我们也是如此希望。」左安阳严肃地说。「张平镇其实仍是穷困,只是眼下情况稍好一点而已,如果这些水果丰收,不只百姓能过得好,重点是我们张平守军的军需也能勉强得到满足,要知道冬日可是鞑子进犯的时节,如今军营里的兵将连棉衣都还没能备齐……」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严明松极为不耐挥了挥手,他原就不想走这一趟,张平镇很穷,守军缺军备,不正说明了是他这个兵部尚书无能? 就连左安阳那封请求拨款的摺子,他也扣在了兵部,万一让脾气暴躁的皇帝知道兵部缺了北方军饷,他这个尚书能好过? 当然,这其中涉及的贪墨,严明松是不会透露一丝半毫的。 然而今日见到张平镇渐渐兴起的盛况,他不由得有了些想法。那些西瓜与葡萄他可是知道有多大价值,夏日时一颗西瓜就能卖到几两银,葡萄那更是稀奇,宫里的娘娘可爱吃了,一串就抵得一支一两足金的金钗。 如今时机正巧,他身兼直隶巡抚,这张平镇的收入自然也管得,而他的未来女婿则是张平镇总兵,左安阳要是聪明一点,未来在卖水果这件事情上给他点好处,那么他不排斥日后替左安阳走动走动,在京里谋个更高的官职,毕竟女儿是要嫁给他,若随夫君来到张平镇这等边疆苦寒之地,他也是会心疼的。 「你说的那些作坊什么的,怎不带我去看看?」严明松突然开口问,光凭那作坊就能支撑如今的张平镇,不知道又是如何赚钱,让人心痒痒的。 作坊勉强算是公家的财产,但点心坊那就绝对不是了,两者都是白露一点一滴自己做出来的成绩,左安阳顶多用自己的私产支持了她起始的经费。 她能将作坊和点心坊的收入投入张平镇的建设及军需,已经算是达到当初兴建的需求,再向她要求更多,左安阳都要惭愧了,所以他并不想说。 可是左安阳身边的刘达及陈、方两位参将,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尤其是陈参将,那就是个平时没把脑子带在身上的人,劈头就说道:「那作坊如今生意可旺啦!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又实惠,订单都不知道排到几个月外去了,都是我们白露姑娘的功劳!」 「白露?」终于在张平镇听到这个名字,严明松眼睛一眯。 「是啊!白露姑娘开了家点心坊,那里头的甜点口味空前绝后,说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为了有充足的货源,白露姑娘向百姓收牛乳,又开了作坊,聘请咱们张平镇的人,让大伙儿都有钱赚,最近街上可是越来越热闹,和去年的光景大不相同啊!」陈参将憨憨地道。 左安阳一听他开口,脸色微沉,却已来不及阻止他。 严明松别有他意的瞄了一眼左安阳,「白露这名字我倒在宣镇听过,还有左总兵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蹟……」 「那只是百姓传得夸大了。」左安阳淡淡解释。 他的轻描淡写让陈参将有些不服,还想再说,却被刘达暗暗用肘顶了下侧腹,痛得他龇牙咧嘴,无法再说。 严明松却是笑了,笑容却有些阴恻恻的,「听说白露只是个被左总兵捡到的孤女,竟能如此自立自强,倒令人佩服,不知本官能不能见见这个奇女子?」 左安阳无奈,只能带严明松来到珍馔点心坊。 一进门那明亮洁净的铺面,还有橱柜里精致又充满香气的点心,伙计殷勤有礼的招呼声,都让严明松顿时心生好感,但下一个眨眼就又紧绷起来。 连他都这么容易生出好感了,难怪这里宾客如云。这样好的一门生意,进项应当是不少,听说这里能够开设点心坊,有左安阳的一分力,那身为未来岳父的他是不是可以……严明松不由得敛了目光,掩去了贪欲。 恰好白露今日正来查帐,左安阳便将她唤到跟前,和严明松介绍道:「严尚书,这位便是白露。」 严尚书?左安阳未来的岳父? 「民女见过严大人。」白露有礼地一福,垂首敛目,态度上抓不出一点错处。 她知道严明松身兼直隶巡抚,前日严明松的车队经过官道,还有客人特地为她介绍了一番,如今找上门来,白露有种不祥的感觉。 而严明松审视她片刻就将目光移开了,并没有将眼光放在她身上太久,他虽贪财,却不是喜好渔色之人,这一眼他便瞧出白露不只容貌不凡,举手投足间妩媚却没有半丝挑逗,显然并非心思不正之人,而能成功开办一个点心坊,自有其强韧之处,他的女儿恐怕比不过。 不过他的女儿娇娇可是从小在蜜罐子里娇养起来的,那身贵气也不是白露这个民女可以比得上的! 第23章 「这么风格独特的一家店,竟是由你这么一个弱女子撑起来的,令本官大为惊讶。这些点心及乳酪等物可都是你想出来,亲手制作的?」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这试探意味实在太浓了,白露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了一眼左安阳,见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心领神会,便抿唇一笑回答,「禀大人,有些是民女想的,不过店里已有学徒,也会提供意见,至于做倒不全是民女做的,数量多的部分由作坊生产。」白露倒也没有扯谎,只是说得比较简洁笼统罢了。 不过严明松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并没有追问,有学徒便好,作坊能做出更好,这代表少了她,也不会太影响这家店铺的收入。 「严大人可要品尝看看小店的点心?」她顺势岔开话题。 「可以。」严明松架子摆得十足,这是他看上的东西,试试口味也不错。 左安阳代替白露引严明松到屏风后落坐,白露端来几个店里热销的商品便退下了,在严明松面前让她不自在。 乳酪蛋糕,杏桃奶酪,以及她最近新做出来的奶油千层派,卖相高雅细致,口感甜美柔滑,搭配一杯热茶,就连严明松这心存偏见的人也不由得赞了声好吃,只道是人间享受。 左安阳陪着严明松,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厌烦,他以为严明松多少会做些实事,关心一下军营的将士,但他一整日除了看了几个地方,就是一直吃喝玩乐,这简直就是无用的应酬。此时原本尚称清静的点心坊突然嘈杂起来,还传来阵阵哭声,令人心生狐疑。 「发生什么事了?」严明松皱眉。 「严尚书稍安勿躁,末将去看看。」 左安阳起身,但严明松竟也跟着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即使心中不愿,但左安阳也不能驳斥他,所以只能和他一起走出屏风。 入目的是一名年约三十许的妇女,浓妆艳抹,身上衣裙是桃红色与鹅黄的搭配,显得有些庸俗,正抓着白露哭个不休。 「呜呜……你瞧瞧,你这模样与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娇俏可爱,温柔婉约,呜呜呜呜呜,我年轻也是乡里间的一朵花,谁知道就……呜呜……」 「对不起,这位大娘……」白露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回,手腕被抓得都发痛了,想来等会儿该会有一圈淤青。「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能先放开我吗?」 「我不能放,放了你又不见了怎么办?」那妇女吸了吸鼻子,石破天惊地突然开口道:「你就是我的女儿啊!芸儿啊!娘找得你好苦啊……」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白露本能的很是排斥,左安阳皱起了眉,严明松却是见猎心喜。他正想除掉白露,得到这家珍馔点心坊,却不知从何下手,这妇人出现认亲倒是一个好的借口。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女儿?」白露脸色有些难看。 那妇人已经不哭了,面带哀戚地道:「你爹早死,你舅舅在宁夏花马池附近的军营里当兵,约莫三年前我带你去投奔他,怎知走着走着你就丢了,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后来你舅舅战死,我独身一人,这几年来没有一天睡好的,都在找你啊,你怎么就不认我了呢……」左安阳把话听在耳中,思索起来,这妇人说的地点与他捡到白露的地点倒是符合,时间上也差异不大,不过太多人知道白露是如何来到他身边的,要胡诌出这番话也不难,何况这妇人冷不防地出现要认女儿,怎么看怎么怪异。 思及此,他冷声打了岔,「你说白露是你的女儿,可是我捡到她后,她跟我在宁夏待了两年,你为何不来寻?甚至我当初也为她找过亲人,却是一无所获,怎么反倒如今离开了宁夏,你倒是知道她的下落了,你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这位是总兵大人?」妇人像是在左安阳面前有些畏缩,战战兢兢地道:「在宁夏时,我因为失去了女儿心急如焚病倒了,只能拜托她舅舅,大人说的寻人之事我也听说过,当时她舅舅去了一趟,但只怕是多年没见认不出来,他告诉我那不是我的女儿……早知道,我、我就亲自去了……」 妇人说到这儿抽噎了声,又小心翼翼地道:「我本来也是不知道我女儿在这里的,只是前阵子我到了宣镇,总兵大人教训了贾家的儿子,说是为了一名女子,我听当地的人谈论那名女子,说到她是总兵大人在宁夏救的孤女,就觉得她一定是我的芸儿,如今一见果然是这样……」 她这么说看似合情合理,但左安阳仍然不信,「除了这个呢?总不能每个人来说自己是白露的母亲,我们就得认吧?」 他当年可是没少费劲去查白露的背景,如果像这妇人说得这么单纯,为什么他查不到?在他看来,这妇人比白露还可疑。 而他对那妇人咄咄逼人质问的态度落在严明松眼里,让他内心更加不满。 左安阳对白露越上心,他的娇娇就越委屈,他严明松的女儿,再怎么样都不能被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压一头! 看着眼前的情况,严明松更坚定了要除掉白露的决心。 而那妇人被左安阳逼问后,突然用着只有站得近的几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芸儿的左腰际后方有一颗红色星形的胎记,大概这么大。」 她比出了一个大小,她的话让左安阳与白露都惊讶了。 「你怎么知道?」左安阳直觉反问,因为他早已认为妇人是假货,可偏偏这胎记是真的有的。 「你又怎么知道?」白露还想问那妇人,听到左安阳的话,马上转向他,低声质问。 左安阳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得讪讪地摸摸鼻子,却是没有回答。 严明松自然也听到了,而左安阳及白露的反应让他知道那妇人说的应该是真的,于是他在心中冷笑了起来,表面上却大义凛然地道:「既然如此,本官就来做个裁断。」 第24章 在场还有不少人,只是离得远没听清那妇人最后说了什么,严明松要介入,向前走了一步,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便集中到他身上。 这种众星拱月的情况令他满意,遂摆足了架子道:「方才此妇说出了白露的身体特征,不是母亲必不能得知。既然如此,此妇应当是白露的母亲无疑。白露,你母亲为你受尽苦难,为表孝心,还不快些认下?」左安阳一听就想反驳,这简直太儿戏了,严明松刁难白露的姿态太过明显,然而他才一动,白露便偷偷地一扯他的衣袖,朝他摇头。 她吸了口气,朝严明松一福,「严大人,其实民女是真的认不出这位……这位大娘,因为当初总兵大人救下民女时,民女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记忆,所以无论大娘是不是我娘,事关重大,民女如今心慌意乱,能否请大人待民女细问之后再做定夺?」 白露失去记忆一事,同样是众所皆知,而她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严明松倒是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强逼,否则就要落人话柄,觉得他与这妇人有什么勾结了。 「嗯,就如你所愿。」 严明松脸色同样不太好,转身便欲回到屏风后,方才白露紧紧拉着左安阳的衣袖,他是默默看得一清二楚。 第五章 剥下母亲假面具 白露在张平镇里是住总兵府,总不可能让那妇人也住进去,何况她虽失去记忆,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妇人绝不是她母亲,如果是她真正的母亲出现,她一定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基于这种排斥,白露不想与妇人多说什么,反正问了也是白问,左安阳做主拨了一间民房给那妇人住,从此之后白露便对她不闻不问,这么清楚的态度就是要告诉那妇人知难而退。 妇人却并不安分,老想上总兵府找白露,都让总兵府的侍卫挡了,她犹不死心,躲在总兵府外想拦下白露,也总是扑空。 最后她想着上回那巡抚大人似乎很支持她,差点当场就要白露认下母亲,自己似乎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这后盾……于是她索性日日到珍馔点心坊白吃白喝。 李三郎知道她的背景,拿她没辙,又对她颐指气使的态度很是恼火,这几日还自以为是当家的,得罪了好些客人,无奈之余只好前来禀报白露。 白露叹了口气,她到现在都没能弄清楚这妇人是什么来路,为什么就要讹上她,但那妇人有严明松撑腰,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却是令人十分困扰。 不得已来到了珍馔点心坊,那妇人坐在屏风后的雅座,吃乳酪蛋糕吃得正欢,要用来贩售的乳酪蛋糕切成了八块,可以卖给八个人,她却一个人全包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白露耐着性子,挑明了与她说。「我们都很清楚,你不会是我母亲,只要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你我根本就毫无相似之处,你前来讹诈,不就是要钱?我给你一笔钱,你从此离开两不相干。」 妇人的眼光转了又转,她承认自己先前到来,确实是想敲诈一笔,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那个傻巡抚这么支持她,有了这个靠山她还不多拿一点不是太蠢? 而她也在珍馔点心坊白吃白喝多日了,看看这家店日进斗金的样子,如果她能榨干了白露,还让白露用这家店来替她赚更多银两,岂不更好? 于是那妇人直接在店里闹了起来,推倒了屏风,居然像个孩子般赖在地上大哭,「我命苦啊!我亲生的女儿居然不认我,还想用银子打发我啊!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啊……呜呜呜呜呜……」 在场还有许多客人,有些知道先前这妇人来找白露认亲的事,很快向不明就里的人解释了一番,众人看着这妇人撒泼胡闹,那德行跟俏生生的白露哪里像了?虽然有人信有人不信,不过倒是有志一同地旁观看起热闹。 白露的额际都痛起来,「你先起来。」 若是可以,她早就将这女人扫出门去,她根本不怕别人戳她脊梁骨说她不孝,反正跟在左安阳身边三年余,再难听的话都听过了,一点风言风语还影响不了她。 她担心的是严明松,万一严明松真要为这妇人出头,她受点罪不打紧,却很可能会连累左安阳,左安阳一定会为了这件事和严明松杠起来。 「我不起来!我偏不起来!」那妇人脸上涂了极厚的脂粉,一张脸都哭花了,双手双脚往地上拍打着。「我是你娘啊!你这狼心狗肺的女儿要赶我走!我不走,我偏不走,有种你就把我打死好了!这里的人都能为我作证,你狠毒弑母,严大人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不知道为什么,白露脑子里浮现一段画面,一个孩子躺在地上洒泼打滚,直嚷着「这不是肯德基、这不是肯德基」,可是肯德基是什么,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甩了甩头,她都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状态下还能走神了。 她给了自己的两个婢女一个眼神,她们都是身怀武功的,一人一边上前,轻易地将妇人拽了起来。 「你们想做什么?」那妇人面露惊恐,嚷嚷起来。 「够了!」白露冷声道:「你在此装疯卖傻,必有所求,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那妇人果真安静了下来,在心里盘算了半晌,当下大言不惭道:「我要宣镇里锦云阁那最沉的金钗子,还要日日到春来酒楼吃圆满宴,我这身衣服也该换换,就换成京织坊的衣服,绸缎或云锦的都可以!还有……」 她的狮子大开口不仅白露听了觉得不悦,连旁观的百姓都觉得太过分了!这哪里是认女儿?根本是敲诈嘛! 白露告诉自己要忍,等查明这个女人的来历,她终究会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这才淡淡地开口,「我给你五十两,随你去花,至于要用在什么东西上我不管。」 白露说着,由柜台取出了五十两。 五十两算是非常优厚了,足可抵一户普通人家十年的花用,旁观者都听得咋舌,偏偏这不要脸的妇人似乎还不满足。 「才五十两就想打发我?你以为老娘是什么人……」 第25章 白露的话声转冷,「要就拿,不要就算了。反正我只要不赶你,严大人也拿我没辙,了不起我这家店休个一阵子,看你去哪里闹!」 那妇人死死瞪着白露,最后竟是一把抓了银子就跑,还撞翻了几个放点心的台子,将店里弄得乱七八糟。 白露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头很是烦闷,虽然暂时将人弄走了,但事情还没结束…… 总兵府中,时已入秋,北方冷得快,院子里的几株云杉和侧柏都略显枯黄,让原本就肃穆的总兵府更显萧瑟,西风吹过扬起地面上的尘土,让路过的小兵打了个寒颤,拢了拢领口后缩着脖子继续向前走。内署里,只有左安阳与严明松在议事,借口事关机密,所有将领侍卫全被请了出去,空旷的室内几乎说话都有回音。 左安阳这几日荒废公事陪吃陪玩,已极为不耐,若是严明松执意不办正事,纯粹吃喝玩乐,那他再也不奉陪,不管严明松是不是他未来岳父,就算天皇老子来都一样。 左安阳真的很怀疑,就严明松这德行凭什么坐上兵部尚书的高位? 「既然没有旁人,叫你将军太过见外,我就托大称你一声世侄。」严明松身形肥胖,坐在太师椅上有些局促,便扭了扭身子,看起来有些猥琐,接着他清了清喉咙,一副正经八百的模样道:「咱们先说正事。你上任时上奏说张平镇军需不足,向万岁要粮饷,我这会儿来看,似乎张平镇的情况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 居然还有脸说?左安阳铁青着脸道:「距离我上奏京城已要过一年了,中间毫无回音,若这一段时日就干等着朝廷拨银拨粮过来,军队里的人早已死掉大半,更不用说保家卫国了。万岁既不管,我们只好自立自强!张平镇能渐渐的脱离贫困,是这里所有兵将与百姓一起熬过来的!」 「你这是批评朝廷办事不力?」严明松声音变得尖利。 「末将不敢。」话是这么说,但左安阳的神情及语气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严明松彷佛很生气,拍了一下扶手,「你知不知道,由你这总兵直接上奏万岁,那是僭越职权!这应该是巡抚的职权,你这么做,应受兵部责罚!」 「那就责罚吧,看要罚俸什么的,随便你们。」左安阳根本一点也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张平镇的民生与军队的情况,因此他说得大义凛然,「我岂不知那是僭越?但在张平镇粮尽援绝的时候,巡抚在哪里?就是严大人这直隶巡抚还是万岁如今才任命派遣的,张平镇如今虽是看起来好一些了,却也不代表朝廷可以任由这儿的百姓自生自灭,该补足的军需仍是要补足,否则等严冬一到,我们守不住了,大家都讨不了好!」 严明松没想到左安阳这么强硬,原还想跟他发一顿脾气,施个下马威,才好商量自己真正想说的事,可如今看来再争下去,那事情就更难开口……既然左安阳硬的不吃,那就来软的。 于是严明松放缓了语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惋惜样,「你说的我都知道,你可是我未来的女婿,我怎么会放任不管?你不清楚我在其他官员和皇上面前为你施了多少力。我本来还想帮你进言,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依你的能力,绝对可以有更高的职务。」 严明松会与左家定下儿女婚约,就是因为兵部虽然掌控天下军队,但北方边军的利益,他一直无法将手伸进去,而左安阳看起来很有前途,若他成为自己的女婿,严明松都不敢想像自己能得到多少好处。 先表现得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拉近关系,严明松继续道:「你那封奏摺,其实万岁根本不管,直接扔到了兵部来。原本你该受责罚的,是我刻意按下不发,否则皇上诏书一下,你麻烦就大了,也是因为这样,巡抚的到来才会拖得久了一点儿。现在我不是来了?张平镇的军需倒是好办。」 真是如此?左安阳眼底精光一闪,表面古井无波,僵硬地说了一声:「那就谢谢严大人相助了。」 「好说好说,咱们两家未来是亲家,我帮你,也是你帮我嘛!」严明松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重点,「只不过你也知道,你那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要压在兵部,也是需要银两打点一下部里的人。可惜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这个部分却是帮不了你太多,还是需要你多少补贴一下。」 「要多少?」左安阳眉头一挑,心中微冷。严明松要是为官清廉两袖清风,那秦桧都可以挖出来立忠臣牌坊了! 「那就看你的诚意了。」严明松眯起了眼,心中浮现的是张平镇那绿油油的瓜田,工坊里忙得马不停蹄的雇工,以及珍馔点心坊宾客如云的盛况,「你们张平镇也渐渐富裕了,那些工坊点心坊什么的都很赚钱,等瓜果种出来,卖到京师那可是天价,随便几千几万两银的,应该也是拿得出来……」 这般无耻的话,脸皮要有多厚才说得出来?分明就是想贪墨还装成一副好心的样子,比直接的贪婪还令人恶心! 左安阳的怒火瞬间冲到了极点,声音硬邦邦地说:「那些钱是要用来加强张平镇军备的,即便如此犹是不足,如何能够用在别处?」 「难道你想让皇上恼怒,夺了你的官职?拿银钱来打点是必要的,要是拿得少,就被人小瞧了你不懂?权衡孰轻孰重你都办不到,还当什么总兵?」在严明松眼中,左安阳就是拿乔,他不相信左安阳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你就尽管将我的军衔夺了,只要有我在张平镇一天,就没有人能动张平镇的一丝一毫!」左安阳直接冷下脸来,再也不想虚以委蛇。 「好,你有种,看来本官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你就看看若没有我在京师保你,你这总兵还能当多久!」 严明松大怒,直接想起身,想不到太师椅居然卡在他身上,被他一起带了起来,左安阳原本处于盛怒之中,看到这画面都忍不住差点笑出来,倒是有出了口恶气的感觉。 严明松出了糗,更待不住,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太师椅从身上拔了下来,用力喘了几口气后便拂袖走人。 为了避免严明松直接找白露麻烦,左安阳在与其闹翻后,便出府直奔珍馔点心坊。 然而他才靠近点心坊,便见到店外围着一圈的人,指指点点的像在看热闹,一点也不像在买甜点,他连忙下马,将马顺手绑在路旁的树上,狐疑地靠了过去,便听到里头传来尖锐的叫嚷声—— 「你才给了我五十两银子,三天就花完了,你这是要我死啊……」 「五十两已经够一般百姓活个好几年了,你挥霍无度,难道还是旁人的错?」 「总之你就是不孝!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平民百姓的娘!你以为自己攀上了总兵大人就能忘恩负义,弃我这个母亲不顾了吗?我呸!今日你若不再拿个一百两出来,我跟你没完!我一定要告到严大人那里,砍死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让左安阳连官都没得做……」 白露还没回答,左安阳已听得火冒三丈,他拨开人群走进店里,果然看到那个自称是白露母亲的妇人,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撒泼,而白露则是既无奈又懊恼地瞪着她,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第26章 左安阳处理的方法很简单,也极为粗暴,他走到白露身前,给了她一记安心的眼神,接着伸出手,扯着后领将那妇人拎了起来。 由于左安阳比一般男人都还要高壮,妇人被他这一抟,整个人悬在空中,看起来就像只耗子。 「干什么?杀人啦!总兵大人杀人啦!快来救我啊……」没料到会在这时候遇到左安阳,妇人惊慌地叫了起来。 左安阳不理会她,别过头问白露道:「这泼妇常来?」 白露无奈地点头,「天天都来白吃白喝,前几日还要我孝敬她,取了五十两银,结果没两天就花完,现在又来闹了。」 「很好。」左安阳转回目光,仔仔细细地将这妇人从头看到脚,看得她毛骨悚然。「是你说要本官丢官?」 「我……只要大人你不护着那不孝女,我自然会在严大人面前替大人美言几句……」都被吊起来了,那妇人不敢再撒泼。 左安阳听得笑了起来,但开口时语气冰冷得像是能冻死人似的,「我告诉你,连严明松的威胁老子都不怕了会怕你这西贝货?也不想想就你长得这副德行也敢自称是白露的娘,说你是癞蛤蟆都污辱了癞蛤蟆。」 旁观者原就对这妇人很不满,打扰了众人买东西不打紧,可说是娘亲好不容易寻到女儿,却只会给女儿添乱,口口声声都是在要钱,要不到钱就撒泼胡闹,巴不得用个不孝罪名让亲女下大狱,有点脑子的都觉得不对劲。 要知道白露在张平镇的风评极佳,她的作坊不知道救了多少贫户,收购牛羊乳也为农户带来生财之道,而左安阳更是神一般的人物,保卫了家园,所以在听了左安阳的话之后,众人都觉得十分有理,齐齐哄堂大笑,笑声毫不掩饰对那妇人的鄙夷。 那妇人终于觉得难堪,但旋即心想自己有严明松做后盾,还是倔强道:「你敢和严大人作对?」 左安阳顺着她的话问:「所以你是严明松的人?」 妇人一下没搞清楚他的意思,脑袋被血气一冲便直觉答道:「对!老娘就是严大人罩着的,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在严大人那里告到你丢官!」左安阳冷笑,环顾四周,「大家都听到了,这妇人自称是严大人派来的人!如果将来查明这妇人不是白露的母亲,那可是明明白白的污蔑,到时大伙儿可要帮忙作个证人!」 「没问题!」几名常客干脆地搭腔,能在左安阳和严明松面前卖个好,谁不想干? 左安阳就这么拎着妇人,走到了店门口,直接将人往外一扔,也不管她哭天抢地,冷笑着扔下一句话—— 「你既然来头这么大,那么去找你的严大人吧!希望他真能替你做主。」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回店里,再也不看那妇人一眼,拉着白露就要到后院。 抬起头还能看见蔚蓝的 白露让李三郎安抚一下客人,便跟着左安阳走了。 后院里,比起前头的扰攘,倒是一片宁静,恰好今日天气不错天,天空中连一朵云都没有,令人心旷神怡。 左安阳总觉得这种太安静的氛围少了什么,蓦地挑了挑眉,「你那只傻鸟呢?倒是几日没见了。」 原本因为左安阳替她出头,将妇人赶跑,白露还眼角带笑,听到这个问题,笑意立刻敛去,神色多了一股黯然,「小黑它……离开了吧?」 「离开了?」那只鸟在这里好吃好住好玩,被白露服侍得比他这个总兵还舒坦,会这么容易走? 「上回点心坊失火,小黑被关在笼里,差点烧死了,我将它救出来后,它便飞走了……」白露说得极为不舍,她还记得它振翅而去时那种义无反顾的感觉。 左安阳却是乐了,「那只傻鸟倒是无情无义啊!」 人说不可背后议论人,果然冷不防地一道黑影就由空中俯冲而下,滴了滴东西在左安阳衣袖上,接着才施施然地在白露的肩膀停下。 「塞上风雨思,城中兄弟情……啊啊啊……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小黑!你这些日子去哪了?」白露惊喜地让肩上的小黑跳到手上,接着看着左安阳一身狼狈,不禁噗哧一笑,将自己的手绢拿给他。 「傻鸟!你滚就滚了,又回来干么?」左安阳脸色阴沉,身上那坨鸟屎他舍不得用她的手绢擦,便随手摘了叶子,淋上水清理一下。 「老爷!你好久没来了,一点都不想妾身,妾身好想你啊啊啊……晚让妾身好好服侍你,包你满意……」 小黑突然发出一个从没听过的娇媚声音,那声音简直酥麻入骨,让左安阳与白露同时一抖。 「这傻鸟,该不会嫖妓去了吧?」左安阳不由得如是猜测。 白露哭笑不得,「我倒觉得,这几日小黑可能在那风花雪月之地找到了其他饭碗。」 「倒是学得挺像。」 第27章 左安阳伸手想把小黑抓过来玩两下,想不到小黑拉长了嗓音,尖细还带点喘音叫道—— 「老爷轻点啊!你弄得奴家好痛啊,奴家不来了,嗯嗯嗯啊啊啊……」 这下不用左安阳了,白露脸色通红,直接捏住小黑的嘴,连忙转头向连接店面的那道小门看去,视线却与傻眼的李三郎对个正着。 「是它说的,不是我。」白露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将小黑亮给李三郎看。 「是是是,是它说的。」李三郎口中这么说,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还边说边后退,最后居然转身就跑。 白露完全拦不住李三郎,只能迁怒小黑,但小黑也不是省油的灯,早就聪明地飞上树梢,由上而下睥睨似地望着她,这会又吟起诗了。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啊啊啊……」 白露气得跺脚,「臭小黑!你到底要阴我几次,我玉洁冰清的名声,总有一天会被你这只傻鸟搞挎……」 左安阳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倒是酣畅,他终于找到白露的克星,每次都是她阴人,现在看到她被阴,实在令人爽快。 他笑个不停,直到一道利箭般的目光咻地一声射了过来,他才连忙转换了话题。 「我今日来找你是有要事,严明松今日向我索贿,被我严厉拒绝了,我怕他迁怒来找你,所以特地来通知你一声,让你有个防备,见到他可记得躲远点。」 听完他解释严明松索贿的整个过程,白露皱起眉,「那个严大人既贪婪又昏庸,居然还能当上兵部尚书,看来这个朝廷真是乌烟瘴气。」 「不然我们张平守军的军需怎么会还要自己来补足呢?」左安阳叹息。「先前严明松硬是顺着那妇人的话,要你认下她是母亲,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与今日他索贿的事情连结起来一看,我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在针对你。」 「他既然要出这个头,只要我们查明那妇人确实不是我娘,严明松的跟头就栽大了。」白露眼底泛冷。 「只是那妇人怎么会知道你左腰后侧有一颗星形的红色胎记?」左安阳纳闷不解。 白露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你难道不知道总兵府的婢女们都是睡大通铺,一起用餐一起洗澡的?我们府里春花和秋月身上有什么特征,我也能说得出来呢!」 「你独个儿住西次间,那里有地方让你洗,你不需去和她们挤啊!」左安阳又问。 被他这么一说,白露像被提醒了什么,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你记不记得你受伤回来那时,有个叫翠儿的奴婢,她曾与我换过一阵子的房间,就是为了要贴身侍候你,但翠儿并不知道西次间后的浴房是她可以用的,仍是跟其她婢女一起洗浴,当时我去睡大通铺,我那胎记很多人都看到的……」 左安阳也明白了,话声转为肃杀,「那翠儿与你有些龃龉,或许有可能利用此事针对你……当初只是发卖真是便宜她了,像这种麻烦一开始就该扼杀。」 这件事似乎有些头绪了,白露便不再说,反正他会去查清楚,不过倒是有另一件事她想和他计较计较。 「话说你还没回答我,」白露好整以暇地看他,「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左腰后那个红色胎记的?」 左安阳眼角抽了一抽,试图糊弄她,「那个……」 「你要是骗我,我听得出来。」白露紧盯着他不放,不准他糊弄过去。 左安阳只得支支吾吾地道:「就是那时在宁夏,你不是住在我的副帐吗?但洗澡都是在主帐用大木桶的。有次我急着回帐拿东西,你恰好正在洗澡,就……就不小心瞄了那么一眼……」看她杏阵圆睁,他脸色一正,「真的只有一眼,而且一眼看完我就退出来了。」 「你一眼看到了多少?」白露觉得自己的脸都热起来了。 「全部。」他老实回道。 「你……」白露面上一热,娇嗔地瞪着他。 「但我可没告诉其他人你身材有多好,你放心。」 这男人不知是傻了还是自做聪明,居然又补上一刀,白露又羞又气,抡起粉拳就在他肩头捶了一下。 小黑更是凑热闹般,娇滴滴地叫道:「少爷打得奴家好爽啊!再来,再来……」 君子不立巍之下,左安阳怕她恼起来又是十天半个月不理他,随即逃之夭夭,留下原地跺脚不已的白露。只是有这一事,她与他的羁绊,好像又更深了…… 便如白露与左安阳的判断,那妇人上回没能讹到银子,没两天又来闹了,而且又是挑客人众多的时候,彷佛左安阳对她没有丝毫恫吓力。 那些客人也都习惯了,还挺好奇这妇人的底限在哪里,今日不知又要闹哪一出,一见到她就各自站到一边,让出一条堂堂大道来。 第28章 妇人见状自以为众望所归,走进来时居然还抬头挺胸很骄傲。 「……瞧瞧你一个黄花闺女,成天抛头露面,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妇人一见到白露,就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了这番话。 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成,居然换了招数? 白露面无表情地回道:「这就毋须你关心了。」 妇人凑上来想抓住白露的手,继续施展怀柔手段,却被白露一躲,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教训道:「瞧瞧你这性子,不管你怎成?我说啊,操持这珍馔点心坊这么大的生意,哪里是一个娇滴滴未出阁的女娃儿做得来的,我看你就把这生意都交给我,我呢,帮你找个好夫家嫁了,免得这家点心坊生生把你拖垮了啊!」 她今天真是演得一个好慈母,白露怒极反笑,这番话彻底泄露了妇人的目的,她可不想继续陪演下去。 「是不是我嫁出去之后,这家店仍是我的嫁妆?」白露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静地问。 妇人惊讶地说道:「那怎么可以?这娘家的生意,岂可让你带到夫家去!」 「也就是我白送这么一家店给你?」白露看了眼四周的人,只见他们也全都听呆了,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她不由得在心里觉得好笑。 还以为古代人都是乡愿的,这妇人打母女亲情牌总会引来一些人同情,不过看起来大多数的人还是保有理智,这妇人闹得太过火,贪得无厌,反而招来众怒了。 等一下!古代人……白露顿时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到底是怎么理解这个时代的,怎么会觉得是古代? 不过她也没混乱太久,因为妇人太过无耻的回答,让她很快的把注意力又转了回来—— 「珍馔点心坊是咱们家的财产呢!哪能说是你送我的?这本来就是我该得的呀!」妇人说着说着,居然还得意洋洋起来了。 「夺人财产还能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够无耻了,我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白露连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指着门口,「你可以走了。」 要是平常,妇人该是开始大哭大叫,赖在地上不起来了,不过今日她显然有备而来,居然阴笑得满脸皲纹,脸上的粉都像快要掉下来。 「就知道你会这么不孝,忤逆我这个亲生母亲,我早请来严大人,让严大人为我做主了!」 妇人话声一落,严明松还真的挺着个肚子,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脸上皮笑肉不笑,浑身透出来者不善的感觉。 他一进门也不废话,端着高高的架子直言道:「事情的过程本官都看到了!白露,你的母亲出身低下,说话不加修饰,或许你听了觉得刺耳。不过孝顺母亲是应当的,你身为子女,就该答应她所有要求,『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道理你该懂。」 「严大人的意思是,即使她来历不明,还没调查清楚她的背景,我也要将这家店奉送出去?」白露像是受了惊吓,语气惶惶,一脸委屈的样子。 旁观的人听到了,不认同的目光也一道道射在严明松身上,让他极为不自在,尤其那些群众小小声地议论着什么「官大压人」、「不明是非」之类的话时,更激起了严明松的怒气,蓦地大喝一声,「放肆!本官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上回本官已确认此妇人就是你母亲,何来来历不明之说?你如此不孝,大逆不道,休得替自己找借口!」 骂完,严明松随即话锋一转,「本官今日就命令你,将这家店交由你母亲管理,听从她的教导在家待嫁,说不定本官看你表现好,能替你找个乘龙快婿。」 离开珍馔点心坊就没了利用价值,只怕这女子也没这个命嫁人了。 严明松在心里冷笑,一下子替女儿解决了情敌,还能得到这家日进斗金的店,心中欢畅非常,那种得意劲儿便显露在了脸上。 正当严明松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时,左安阳却是冷不防地由点心坊店面连接后院的门后出现,慢慢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 与严明松那做作傲慢的官僚之气不同,左安阳不苟言笑时神态凛然,杀气腾腾,要知道他是真刀真枪在战场拼杀过一轮又一轮的大将军,当他走入人群,光是浑身散发的霸道气势就能让四周围观的人不由自主退后一步。 「严大人断的好案,本官真是叹为观止。」左安阳嘲讽地开口。 「左安阳,你这是批评本官办事不公?要知道本官可是你上峰!」方才左安阳突然出现,竟让严明松本能地想退,但为了面子只得忍住,毫不讲理粗暴地拿出官位压他。 「君有大过则谏,连万岁都听得谏言了,你这尚书听不得?」左安阳毫不示弱,居然掉起书袋来。 白露闻言挑了挑柳眉,抛给左安阳一记诧异的眼神,左安阳暗自朝她一眨眼,意有所指地看向后院。 得了,小黑教的,跟那头傻鸟相处久了,武将居然也能文雅起来。 严明松没瞧见两人的眉来眼去,大怒道:「我如何不公了?这妇人知道白露的身体特征,自然是她的母亲,有何疑义?」 左安阳冷回,声音凛冽,「总兵府占地不大,女眷洗浴都是一起的,随便问一个府里的婢女都知道白露的身体特征,那有何难?严尚书不明所以,便混淆是非,岂有如此断案之严明松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等故事,一时间竟辩无可辩。 「恰好在场观者众多,便都来做个见证,免得一天到晚有人要将不孝的罪名扣在白露身上。」左安阳如是说。 第29章 白露极为配合的露出一个伤心欲绝的神情,那股我见犹怜的柔美,激起在场无数汉子的热血,都不由得替她声援。 这下换左安阳抛给白露一记是不是过火了的眼神。 白露秋波一送,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彷佛在说「老娘就是受欢迎,怎样」? 左安阳噎了一下,不再看她,这女人给她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现在可是替她伸冤,太给面子她大概能将自己塑造成孟姜女,冤情足以哭倒长城。 话才说完,左安阳打一记响指,刘达从后院押出了一名年轻女孩,那女孩已哭得涕泪纵横,白露定睛一看,赫然是已经发卖的翠儿。 当翠儿一出来,严明松还一头雾水,但那自称白露母亲的妇人却是惨白了脸,当下就有想逃跑的冲动,可不只门口有小兵阻拦,那些围观的人也自发地堵住了她的去路。 「说说你是谁,做了什么。」左安阳厉声道。 翠儿不知受了什么罪,早已吓破胆,听到平时视为天神的总兵大人这么一喝,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跪倒在地,苍白着脸地说道:「民女……民女翠儿,以前在总兵府做奴婢,后来因为陷害白露未果,被总兵大人发卖,最后被卖到了宣镇的青楼风月阁……」 翠儿指着妇人道:「她便是风月阁一个过气的妓女,名叫珠娘,一整年都接不到一个客人,要被鸨娘赶出去了,我心中对白露有怨,知白露父母不详,又记忆尽失,见珠娘贪婪,便鼓吹她来认亲,只要能夺了白露的产业,便能富贵享用不尽……」 她的供词说完,珠娘已是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严明松更是黑了脸。 在大庭广众之下,判决不公,这脸严明松可丢不起,只得硬撑到底,狡辩道:「左总兵,你指称这名妇人有阴谋,我又如何相信这叫翠儿的婢女不是你屈打成招或刻意设计来的?而你又如何证明这名妇人就是珠娘?」 胆战心惊的珠娘听着到这时候严明松似乎仍支持她,不由得眼睛一亮,决定抵死不认自己是谁,于是她连忙膝行到左安阳身前,只差没抱着他的大腿,哭哭啼啼道:「总兵大人啊,你千万别相信这贱婢的话,我不认识她啊!更不是她说的那个什么风月阁里过气的妓女……」 想不到,这时候后院居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声音不大,但在这种紧要时刻,人人都屏着呼吸,这道声音倒是极为显着—— 「……珠娘,我看你胆子不小啊?你不是已经替镇上那周老头生了一个儿子吗?居然一边勾搭刘员外,一边还想着攀上宣镇的胡参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姿色,想跟我抢?要不要我去跟胡参将说一声,包你人头落地啊……」 珠娘像是听过这个声音,魂都吓飞了,这下自己的底在众目睽睽之下全被掀了,只要有人去向刘员外、周老头,甚至是胡参将说一声,她都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她不敢哭了,换上惊惶的表情,直接对着左安阳磕头,「总兵大人,我招认了,我就是风月阁的珠娘,和白露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都是翠儿怂恿我的,求大人从轻发落啊……」 左安阳与白露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小黑那头傻鸟前阵子去了哪里,似乎显而易见了,想不到居然在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左安阳气势十足,转头看向严明松,「严大人,这个名叫翠儿的丫鬟,总兵府里上上下下都认识,甚至发卖她的牙人、宣镇的风月阁,都能作证翠儿与珠娘的来历,大人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如今这珠娘都招了,大人应该没话说了吧?」 这是在讽刺他了?严明松已经尴尬地脸都变了形,一脚踹向了珠娘,让珠娘滚到了旁边,厉声斥骂道:「贱妇!竟敢欺瞒本官。左将军,本官虽是被其朦骗,不过本官大度,不如教训她们一顿就罢了。」希望左安阳懂他的意思,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就好,轻饶这妇人,代表他这尚书兼巡抚只是被奸人蒙蔽,也不算什么大事。 左安阳听是听懂了,却没打算让他那么好过,在拒绝严明松索贿当下,已经算是得罪他了,就算现在给他面子,他日后就能不算帐? 横竖都已经得罪了,当然是要乘胜追击啊! 「严大人责任倒是推得快,其实珠娘在几日前就已经当众承认过是你护着的人,若没有严大人在后撑腰,她岂敢如此嚣张?这件事,在场不少百姓都是亲眼所见的。」左安阳第一次觉得阴人的感觉真是爽啊!难怪白露沉迷于此。 「对啊对啊,我们都听到了。」 「那妇人亲口说是严大人的人,仗严大人的势,贪得无厌,对珍馔点心坊的东家一再欺凌,需索无度,大伙儿早就看不下去了。」 听着众人的喧闹,严明松面色铁青,恼羞成怒地指着众人道:「本官说是被朦骗就是被朦骗!你们可是刻意诬陷本官?这件事并没有任何人受损害,就算有人要告也师出无名!」 除了拿官威压人,就没有其他招了吗?一向自诩智取敌人的白露很瞧不起严明松。 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好女儿?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同情左安阳了。 「严大人,民女有冤要告,民女受尽珠娘欺凌,并不是毫无损害,前日珠娘才借大人的势讹诈民女五十两,今日又欲来抢夺民女的店铺,请大人为民女做主。」白露上前,行了一礼,表面柔柔弱弱,眼眶含泪,但说出来的话能将严明松逼死。 偏偏她这副弱柳扶风,好像轻轻一推就能将她弄死的样子,反而令严明松束手束脚,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敢对她怎样。 「不过一点小损失,你真执意要告?」严明松咬牙切齿地问。 此时,左安阳突然在旁阴恻恻地开口,「依本朝律例,行骗术而得钱银者,需十倍奉还,杖三十……」 白露与左安阳两人一搭一唱,可是威胁性十足,意思表明得很清楚,要白露不告也可以,把钱赔来就好。 十倍奉还,严明松太阳穴直跳,觉得自己牙都疼了,然而事关他的颜面与仕途,再怎么过分他也只能认了。 第30章 「既然如此,本官就当一次好人,这珠娘本官看也是拿不出如此大数额的银钱,那五百两,本官替她垫付了,这个案子便到此为止。」 严明松说话时直勾勾地盯着白露,彷佛白露只要拒绝,他就准备上前掐死她。 白露眼力可好着,自然看出他的不悦,当即福了一福,感激涕零地道:「谢严大人,如此民女便不告了。」 这头严明松总算松了口气,却总觉得自己中了什么陷阱,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一股郁闷憋在肚子里,令他难受非常。 不过他这端好了,却换左安阳感觉不好了,五百两这个敏感的数字,他怎么听怎么刺耳,那阴恻恻的目光居然转向了白露。 「白露,虽然严大人代为偿付了你五百两,但你实际上的损失只有五十两……」 白露怎么会不懂左安阳的意思,瞧他一副要将她吞下肚的阴鸶神情,若非太多人在场,她可能会忍不住大笑三声。 不过眼下,她仍是乖巧地顺着他的意说道:「既是严大人恩义,民女也不能显得贪婪,平了点心坊的帐后,多余的银两民女希望能捐给张平守军,补足军需。」 她这番话赢得了众人的敬意,纷纷喝起采来,左安阳的神情也如同在乌云密布之中透出了一道阳光,笑容都灿烂起来。 只有严明松仍沉着一张脸,亏都吃尽了,却还弄不清楚自己栽在哪里,明里听着是他的恩义,但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这桩假冒亲母夺产的诈欺案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虽然严明松勉强保住了颜面,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兵部尚书兼直隶巡抚大人处事不公、糊涂办案,至少在北方,他的名声可比锅底还黑了。 第六章 夜半闯香闺 天气渐凉,张平镇却不若以往贫寒,反而渐渐富裕起来。现在城镇里有大半的人在白露的工坊工作,制出来的乳酪品质好又耐久放,已经不仅仅是珍馔点心坊一家使用,而是逐渐销往四周城镇。 为了方便管理,增加产量,白露甚至提议将以前官营的旧牧场重新经营起来,收购百姓甚至关外的牲口,再聘用百姓做事,而这个大牧场能够养活的家庭,又囊括了好一部分张平镇的人口。 走进田里,秋西瓜已经逐渐成熟,葡萄藤长势也不错,结实累累的景象可期,而这全是靠农户和白露等人的努力,就说西瓜,这几个月白露没少与她手下负责农事的几个士兵巡视瓜田,整枝追肥、防止积水,忙得不可开交。 寻了一日,白露特地与左安阳等人去看首先下种的西瓜田,即使是在西风瑟瑟之下,瓜田仍茎叶繁茂,爬得满地,而长成的西瓜圆润肥美,轻轻用手指一弹,便能发出厚实饱满的声音。 她笑着挑了一颗,俐落地一刀切下,那噗啮一声裂成两半的西瓜,深绿的瓜皮衬得瓜肉益发红艳,多汁少子,看上去就好吃。 白露将西瓜分给在场所有人,每个人都吃得十分满意,西瓜汁沾得满手满脸,犹是笑意盎然,想着听说西瓜在京里是高价稀罕的东西,这样的丰收,能帮张平镇赚多少钱啊! 横竖西瓜和葡萄都是要卖到京里的,白露便动起了心思,想着是否要将珍馔点心坊也开到京城去,顺道将张平镇的乳制品也一并在京城里推出? 至于严明松,他在张平镇丢了大脸后,巡抚的职责都尚未完成,隔日便启程回京,一刻都不想多留。 严明松的马车赶了一个月,终于进了天京城门,都还来不及回家看看,便先往皇宫赶去。 此时是未时正,朝会后的午膳结束,百官也都回家了,通常该是皇帝批阅奏摺的时候,但本朝的皇帝朱庆却非如此,他性格惫懒,好逸恶劳,所以现在该是他午憩将醒之时。 严明松对皇帝的作息一清二楚,不想放过这个时辰,只好急匆匆地赶来。 果然他一说求见,皇帝虽是让他等,却也让他等了超过半个时辰,才有太监急急忙忙的前来请人。 严明松一进御书房,先向皇帝行了大礼,脸上那余怒未消的样子与他平时的沉稳大不相同,朱庆不由得好奇了。 「严卿不是至北方巡视刚回?为何如此气愤?遇到什么不平事?」 严明松就等着皇帝说这句话,却还做出一副不敢造次的忍怒模样,沉声道:「启禀皇上,微臣此次北巡至张平镇,见了张平镇总兵左安阳。左安阳态度倨傲嚣张,对微臣出言不逊,极为不敬,要知道巡抚代表的可是皇上的顔面,他这么做羞辱的可不只是微臣。」 不用多说,严明松告的就是左安阳藐视皇威。 朱庆一听,果然皱起眉,「左安阳那厮以为朕鞭长莫及,竟如此大胆了?」 「可不是吗?」严明松为了更取信皇帝,便将发生的事真真假假的说了起来。「左安阳刚上任张平镇总兵时,他曾上奏,奏摺被皇上放到兵部,内容是说张平镇极为贫穷,缺粮缺马缺军需,希望皇上责令兵部赶紧补足,不知道您是否记得这件事。」 「唔。」朱庆随意地回了一记鼻音,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印象,因为那封奏摺当初他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便扔给兵部,后来又被严明松给扣了下来,不过事关颜面,他只能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严明松加油添醋地道:「孰料待臣亲自到了张平镇,张平镇并非左安阳所说的那般贫穷,反而还很富裕,家家户户都盖上了砖房,还有一座大工坊,田里满是作物。要知道当初左安阳直接上奏向兵部要军需,这是僭越,如今又被微臣发现事态不符,不知他是否别有所风图。」 第31章 「那他是想图什么?」朱庆沉声问。 「微臣以为,一个手握重权的武将,明明麾下之地不穷,还来向朝廷要那么多军需银两,只怕是为他自己了,皇上不可不防。」严明松的说话方式很有技巧,直接就将话题导向朱庆最在意和忌惮的部分。 朱庆顿时冷哼一声,心情虽被影响,不过倒也没真的昏庸到底,反而狐疑地看向严明松问道:「这左安阳不是与你女儿订亲了?你却来向朕告他的状……」 严明松连忙道:「左家并无深厚背景,是前人建功才得了一个爵位世袭,臣不求将女儿嫁给高门,只求女婿能对女儿好,微臣当初以为左安阳年少有为,武功出众,是个好的,所以便答应将女儿许配给他,想不到当真见面,却是桀骜不驯……为了皇上及皇室尊严,微臣也不得不大义灭亲啊!」 他熟知朱庆的脾气,一席话将朱庆哄得很是舒坦,终于下了一道他最想听到的命令——「既然如此,朕便下令将他召回述职吧!等人到了天京,朕再看看他是怎么个嚣张法……」 一道旨意,三百里加急,才十几日便由京里送到左安阳手上,他看到皇帝旨意中的语气不善,就知道必是严明松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了。 武官原就有三年回京述职一次的规定,现在才一年多就要他回去,再者如今将要入冬,张平镇无主将坐镇,鞑子万一入侵可是极大的威胁,此举根本是不顾大局,左安阳一想到这一点便怒火中烧。 幸亏第一批西瓜已经卖到周围城镇,张平镇小赚了一笔,将士过冬的棉衣先购足了,之前珍馔点心坊及作坊的收入也早已将军备马匹补齐,若真有战事发生,应当还能抵御,而之后的收入若能源源不绝,就不怕军队会饿肚子。 上回那场胜仗,让外族都不太敢来犯张平镇,最近听说改往山西大同一带劫掠,张平镇暂时安全无虞。左安阳即使内心愤懑,百般不愿,也只能乖乖打包回京去。 只怕这一去,有严明松从中作梗,要再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所以左安阳特地叫来刘达及几名参将,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军务,之后便到了后院去寻白露。 此时白露正在逗弄小黑,见左安阳黑着脸进门,她便停下了手中动作,纤手一挥让小黑飞离,随即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果然不用她开口问,他已按捺不住自己先说了—— 「白露,我要回京述职了。」 「回京述职?不是还没到那时候?」白露不解。 「应该是严明松那家伙搞的鬼。」不用说太多,她应该懂。 白露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真是无耻的老头啊!想到你还要娶他女儿,真令人替你的未来担忧啊……」 左安阳也这么想,不过他不愿深谈这件事,怕一谈下去,白露又想离开他了。 他兀自说起对白露的安排,「白露,我想你就留在……」 白露却是打断了他,「既然要回京,那我得先快些去珍馔点心坊把帐算一算,把重要的事交给李三郎。还有作坊和果园里也有些事要交代……」 左安阳听出了她的打算,眼睛一亮,「你要和我一同回京?」 「不然呢?」白露微微一笑。「我还打算去京里谈卖西瓜葡萄的事,还要开一间珍馔点心坊的分店,恰好你要回京,我不是正好能搭个顺风车吗?」 笑容直接僵在了左安阳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自做多情的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他,回京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不痛快了,然后她就轻飘飘的给他重重一击,还真令人气馁。 他没好气地道:「要与我回京也可以,不过你平时是以贴身侍女的名义待在我身边,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府,我怕我母亲会为难你。」 说到这个,白露沉默了,她很想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但她也知道这会让左安阳为难。 她跟着左安阳回去,身分原就显眼,住在外头只是给他的政敌多了把柄,而住在他的忠义侯府里,便不得不面对他母亲。 她想了一想,反正担心也没用,便暂时不管,转而道:「我说,你娘见到我会杀了我吗?」 左安阳一呆,直觉回道:「当然不会!我娘虽然有些古板,却不是个残暴的人,其实她心肠算好的,只是素来讲究东讲究西的。」 「那不就得了。」白露微微一笑。「不管你母亲如何为难,至少我不会死。反正迟早你都要回京,现在只是提前,我与你娘迟早都要照到面,船到桥头自然直,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豁达却是出乎了他意料,他呐呐道:「我以为你会很不愿意见到我母亲?」 「我是不愿意啊!」白露耸耸肩,「但谁叫我欠你五百两呢!」 一听到五百两,左安阳脸色又沉了下来,白露见状倒没有再提到要离开他的事,只是瞧他不悦,忍不住轻轻抚了下他紧皲的眉头。 她没有说的是,此次坚持与他一同入京,是因为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左安阳与严玉娇的婚事八成要吹,虽然左安阳的母亲可能会因此记恨她,但她与左安阳之间最大的隔阂不也同样消弭无形了吗?她还是在乎他的,如果两人之间的问题解决,她又何必离开? 如果说先前与严家订亲是左母一意孤行,左安阳无法拒绝,那这件事解决之后,左安阳还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一次吗? 她不相信。依他对她的爱,她有这个自信。 第32章 「你只担心我会被你母亲为难,有没有想过,凭我的手腕,是那么容易被人欺负的吗?」她娇颜含笑,眼神却泄露出一丝丝脆弱。「而且你若放我一个在张平镇,就不怕我会害怕?还是镇日都能看到你比较踏实。」 这柔媚入骨的人儿,云淡风轻几句话,居然便安抚了他的情绪,让他心生怜惜……左安阳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这辈子,当真是栽在这女人手上了。 「你说的是,我娘那么正直的人,还真不一定能斗得过你,说不定反过来被你阴了还会觉得你好可怜……」他抚着下巴思忖。 明知他在调笑,白露仍是险些翻脸揍人,只是她习惯装得楚楚可怜,终究只是杏眼圆睁地瞪着他。 她这模样娇气又俏皮,挠得左安阳心痒痒又不敢抱。 唉,最后难受的还是他啊,他于心中再叹。 为了避免自己与她独处,老是想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左安阳索性起身要走,不过临离开前,他回头多交代了一句。「对了,你回京的行李带上小黑吧!」 「为什么?」 左安阳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我总觉得,小黑治得了我娘……」 左安阳带着白露及一队护卫离开张平镇时,有不少百姓自发送行,到最后居然成了夹道游行的画面,让左安阳一行人的车马连出城门都有困难。 毕竟他是一个真正关心百姓的总兵,人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爱民如子,他打退鞑子替张平镇甚至整个王朝守住了家园,还派了白露教大家如何种植赚钱的作物,制作特殊的食物,使得原本贫困的张平镇渐渐富裕起来,让大伙儿都能吃饱穿暖。 左安阳看了极为感动,原本在马车里的白露也坐不住了,直接下了车,动容地看着大家。虽然与当地百姓相处时日并不长,但他们的朴实诚恳已经让左安阳及白露真正的爱上了这块土地。 「我只是回京述职,我与白露仍会回来的。」夹在群众之中,左安阳沉声道。 他将白露拉上了自己的马,两人并乘马上,高出众人一截,让大家能把他们看个清楚,而他的声音洪亮,即使在这样的嘈杂之中仍是清晰鲜明,几乎是在瞬间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总兵大人说他会回来!总兵大人说他还会回来!」 百姓们听了他的承诺,几乎为之疯狂,当下欢呼起来,原本有些不舍的气氛竟转变成了一片欢欣鼓舞。 在这样的气氛下,左安阳与白露也笑了,百姓知他们不是一去不回,也乖觉地纷纷避退,让出一条道路,左安阳便这样与白露两人一骑,慢慢出了城门。 所有人在后头看着马儿上的一双人影,都觉得两人简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合在一起的背影竟是如此契合,看上去就令人喜悦。 出了张平镇后,白露便回了马车,这一趟约莫需要走一个多月,经宣镇向东南,过八达岭入内长城,再直通京师。 马车外头的景象由一大片的草原渐渐变成高耸入天的山峰奇谷,红与黄错落在深绿之中,将一座座大山点缀得缤纷,让萧瑟肃穆的深秋也多了分奇趣。 左安阳可说是轻骑简从,将大部分的人留在了张平镇,毕竟那里比他更需要人手,一行人之中也只有三个女眷,就是白露与那两名会武功的婢女。 本想着出门在外不需太过讲究,但在吃了一次那些护卫做出来的吃食后,白露只觉痛不欲生,断然决定接管掌勺的工作。 当她第一次用独家香料做出几只烤鸡,所有的护卫就全被她的厨艺收服,不若以往出行时那般吃饭只是应付了事,而是每到饭点所有人就眼巴巴地看着白露流口水,期待着她又能端出什么美食。 只是这些护卫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样眼睁睁地盯着白露,让左安阳不悦起来。 之前在总兵府,甚至更久之前在宁夏,她的手艺都只有他能尝到,现在不得已与这些人分享,还得忍受他们觊觎白露的眼神,让他每回用膳都有种砍人的冲动。 这一日中午,一行人已接近八达岭,便选在一处林边停下。白露才下车,便看到那群护卫很主动地生好火架好锅,然后就搓着手朝她嘿嘿直笑。 「白露姑娘,昨夜在驿站,我们看到你买肉了。」第一个说话的人眼睛虽是看着白露,但脑海里冒出来的画面是一大块肉! 「那是羊肉吧?买了快整只羊对不对?」第二个说话的人拼命地吞着口水,眼睛瞪大犹如铜铃。 「白露姑娘,今日午膳是不是吃羊肉?」第三个说话的人已经在心里吃着羊肉了。 白露一下车就被他们围着,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见到众人垂涎三尺的样子,不禁莞尔,笑答道:「今日我准备炖羊肉。等会儿就进山了,山里冷,先让几位大哥热热身子。」 话一说完,周围便响起一阵欢呼,那些搬肉拿菜的动作更起劲了,唯独左安阳冷冷地看着这一切,腹里直冒着酸水,却不是饿出来的,而是嫉妒得来的。 对于他的异常,白露亦不是没有察觉,跟着他这么多年,他那醋坛子的大小她也多少清楚,这男人对什么都大度,唯独与她扯上关系的事便半点不让,小肚鸡肠得很。 横竖这些都是他的亲信,他也不会发作,白露决定还是先煮午膳,免得被四周期待的目光淹没。 第33章 于是她取出了萝卜、白菜、大葱、老姜、红枣、枸杞,以及一包她在前一个城镇就先买好的药包,里头有着黄耆、当归等等药材,决定今日来个清炖药膳羊肉汤,温补养生,在大冷天赶路时喝上一口,舒爽畅快。 先将羊肉切下一块油脂,在大锅里煸出油来,然后放下葱姜八角爆炒,炒出香味后再下切成块的羊肉,煎得四面焦香,呛入酒,之后再放所有的蔬菜翻炒让其均匀沾上羊油,最后再加入水,将所有的材料及药包置入,炖上半个时辰,炖到羊肉富弹性却不软烂的程度,而最后起锅前的调味料只加盐,务必不让味道太重的调味料压过羊肉的鲜美及蔬菜的清甜。 这等待的半个时辰,所有护卫简直望穿秋水,就连左安阳虽是摆着总兵高高在上的架子,却也频频往锅子的方向看。 白露没有浪费时间,在婢女的协助下同时烙了许多饼,等会儿蘸着羊肉汤吃,才真是人间享受。 好不容易,白露将锅盖掀起,一阵诱人的香气便飘散开来,一群护卫早已拿好碗筷排得整整齐齐在后头等,她回头本想叫开饭,但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是一阵好笑。 看起来有点傻啊,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些人保护,真的行吗? 白露哭笑不得地将分配食物的工作交给了两个婢女,自己则是盛了碗汤,拿了块饼,走向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端着架子的左安阳。 「你这几日好像不太高兴?」她在他旁边的大石坐下,开门见山地道,手上的食物倒没第一时间拿给他。 左安阳忍着窜入鼻间的香气,板着脸道:「为什么我要和那么多人一起分享你做的食物?那应该全是我的。」 就连你也是我的——只是这句话,这当口他可不敢说。 白露好笑地道:「这不是不得已吗,不由我来煮,难道你想吃那些护卫煮的饭?连山芋都能焦得像石头,我也是见识了。」 「……那还是你来好了。」左安阳纳闷着她怎么还没将羊肉汤递过来,等了半个时辰,他饿到前胸贴后背,实在也等不了了,便伸手想过去拿。 想不到,白露居然拿起碗就想喝,另一只手上的饼还跟着举起来。 左安阳死死地瞪着她,那不是给他的? 所有食物到白露嘴前时停了下来,她忍俊不禁,将汤与饼全塞给了他,「是你的是你的,我的总兵大人,这么斤斤计较。」 那句「我的总兵大人」当下让他通体舒泰,什么都不计较了。左安阳举起羊肉汤,喝了一大口,又用手上的饼舀起羊肉,三两下便将食物吃了大半。 「你不吃?」左安阳问。 「婢女帮我留着呢!」白露眉眼带笑地盯着他,「得先侍候好大人啊!否则大人一个不高兴,把小女子扔在这荒山野岭怎么办?」 左安阳对这女人的调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打不得也骂不得,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过他也不是没感觉,这趟回京的路上,有着母亲与那桩婚约的阴影在,他本以为她会阴阳怪气的不理他,想不到他却觉得,她似乎更愿意与他亲近了。 他不愿多想是为什么,更不敢问,只能就这么顺其自然下去。 好不容易填饱肚子后,左安阳抹了抹嘴,终于心满意足。 而白露拍了拍裙子站起来,抬起头来看着天色,阳光洒落娇颜,衬得她五官晶莹夺目,像是琉璃镶玉的人儿,此时风儿一吹,扬起了她的发梢裙摆,美得犹如洛神。 所谓饱暖思淫欲,看着悄生生的她,左安阳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意有所指地道:「不行,我这会儿还饿得很,你晚上得补偿我。」 「好好好,晚上补偿你。」白露心中好笑,以为他没吃饱,却不知道他说的饿与她认知的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晚上,马车进入了下一个城镇的驿馆,有一部分护卫却没有停留,摸黑继续往八达岭关口去,这样才能在明日早上办好入关的手续,等左安阳等人来,毋需等待可直接入关。 也就是说,今日睡在驿站的护卫少了一些,所以留下来的更是打起精神,免得有贼人趁虚而入,偏偏越是这样紧绷的气氛,越让人有犯罪的冲动。 白露累了一日,让婢女替她打来热水,彻底地将自己洗了一遍,才觉得身上终于没了那种黄土气息。 她松松地穿着中衣,由领口还能看到一抹翠绿色的抹胸,反正都要入睡了,她也不太在意仪容,坐在床沿绞着头发,柔美的脸微侧着,露出半边香肩,锁骨线条优美,肌肤雪白娇嫩,更透着刚沐浴出来的微红,她这副模样若是落在男人眼中,足以令人疯狂。 一道黑影由她的窗口跃入,无声无息,轻轻巧巧,当白露发现时,那黑影已站到她面前,盯着她裸露的香肩发愣。 白露差点叫出来,不过她的理智很快恢复,手上用来绞头发的巾子扔到了那黑影身上。 「大半夜吓谁呢!」她白了他一眼,媚态横生。 一进门偷看便看到旖旎场面的左安阳就这么呆呆地让巾子挂在他头上,接着化身禽兽,扑上去搂着她便是一记深吻。 第34章 白露半推半就,有些无措,她心里既喜欢他的亲近,但又还有顾虑而想将他推开,想不到这样的反应更令他情动,加深了这记吻,手也不安分起来,等到他大手欲探入她襟口,想碰碰那翠绿抹胸时,她下定决心,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行!」她涨红着脸,守着最后防线。 左安阳也知道不行,但他真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他亲吻着她诱人的锁骨,轻啃着她柔嫩的肌肤,原想要泄泄火,却不料只是饮鸩止渴,身体里的火焰烧得更加剧烈。 又香,又柔,又媚,明明在眼前却又不可得,左安阳既沉迷又痛恨自己沉迷。 白露推不开他,真怕他一个把持不住就成事了,幸好她的守护神鸟一向没让人失望,此时在墙角鸟笼里的小黑,在左安阳偷溜进来时没叫,这时候却是凑热闹地叫了起来。 「老爷不要!别人会看到——」 这尖锐的叫声一出,如同一把利刃划破了宁静的夜,屋里两人立即听到房外几道急促的脚步由远而近,白露连忙推开因愣住而松了力道的左安阳。 「白露姑娘?你没事吧?」一个护卫在外问着。 白露眼下衣衫半褪,着实不适合去应门,便稳住了气息,朗声答道:「没事,是我屋里的八哥在乱叫呢!」 是吗?护卫们半信半疑,不过仍是应了声后极为迅速地退去。 白露略松口气,赶紧拉好衣服,跟他隔了段距离,杏眼圆睁地瞪着他问道:「你大半夜的闯进来,就是想干坏事的?」 被这么一打岔,左安阳的欲念也消了大半,扼腕地道:「是你答应要好好补偿我的。」 「我说的是我会煮一顿好吃的补偿你!」白露哭笑不得地槌了他一下。 「我说的是我会把你吃掉补偿我。」左安阳老实说道。 这男人的无耻简直没有极限了,白露该发火的,但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火不起来,甚至刚才两人没能水乳交融,她心里也有些惋惜。 其实,她并不觉得把自己给他有什么为难的,在她的观念里,喜欢一个人,想要更亲密是理所当然的,两人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彼此都会喜悦满足。 不过这种想法显然惊世骇俗,她也不明白自己失忆前是谁教导她的,居然跟王朝的女诫完全不同,只是如今她人在王朝,为了符合王朝大多数人的观念,她还是坚守清白。 她一直沉默着,左安阳以为她不高兴,神色就有点揣揣。 也是,无名无分的他就想强占人家,谁能高兴得起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起了丝愧疚,不过也只有一丝,在他看来,她迟早是他的人,今夜得以偷香,他还是相当满意的。 「我今夜来是想告诉你,再三五日就要抵京,你想做的一应买卖事宜,我会找人与你接头。」他蹩脚地换了个理由。 白露听了好笑,「那不是应该的吗?我卖那些东西,还不是为了你的张平镇?你去找买家也是应该。何况既然还有三五日,你明日白天再与我说不行?非挑得个月黑风高的时候?」 「我……」左安阳无言了,只能苦笑着搔搔头。 白露瞧他如此,心中一片柔软,其实他一拳就能将她打飞到墙上,却无比包容她的任性与坏脾气,这样的男人的确很难得。 她忍不住探身过去,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这蜓蜻点水的碰触,却是比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深吻还要震撼他的心。 因为这次,是她主动的。 「明日还要早起,你快回房吧。」白露将傻愣愣的他拉起来,推出房门。 左安阳飘飘然地出了白露的房间,本能的将门关上,但他才要走远,房里的小黑居然又叫了起来。 「你个杀千刀的银样蜡枪头,脱下裤子一点屁用都没有,快滚出老娘房间去!」 这段话实在太奇葩,左安阳整个惊呆了。 此时方才离去的护卫们又飞奔而来,冲在最前面那个,亮晃晃的刀都快举到左安阳头上,但当其定睛一看,吓得连忙收手,刀都快飞出去。 「抱……抱歉,总兵大人,因为白露姑娘房里三番两次有动静,我们以为是采花大盗。」首先冲过来护花的护卫不由得面露尴尬,自家总兵半夜闯入姑娘香闺,惹得人家大叫老爷不要,想干什么坏事简直不言而喻,结果似乎是力有未逮被嫌弃了,就这样被赶了出来,这样的事情,他傻了才会在上司面前挑明。 其他跟上来的护卫们也懂事地连忙附和。 第35章 「对对对,我们误会是采花大盗。」 然而其中一个护卫彷佛没睡饱还傻着,居然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一手还指着左安阳,「哪里误会了,这不就明摆着将军就是采花大盗吗……」 他的嘴立刻被捣了起来,所有护卫不由分说围起来将人拖走。 要当上左安阳的亲卫,这等反应还是必要的。 「总兵大人打扰了!请继续、请继续!」 护卫们朝左安阳一拱手,便四散飞逃,他们的声音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很快地便完全听不见,而左安阳的脑袋还是空白的。 夜风萧萧,月色朦胧,伟岸英武的张平镇总兵大人面色僵硬地在心上人房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一世英名又被小黑打破了一次的事实,房里却是逸出一声轻灵俏皮的笑声…… 第七章 智取情敌 天京入城道路笔直宽敞,并行四辆马车犹有余裕,抬眼望去,绿瓦红墙,飞檐高楼,彰显了这王朝首善之都的张扬繁荣。 人流如炽,车水马龙,商贩吆喝声与马车辘辘声交会耳中,却不显嘈杂,繁华热闹冲击着每个人的心,反而激起了一股兴奋,彷佛到了这里,人人就能大展拳脚,追求到自己一辈子都在作的富贵梦。 白露从马车入了京,便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与宁夏及张平镇截然不同的风景,却奇异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总觉得自己曾看过这样的地方,但那是种很肤浅的认识,就像看了一幅画工精美的图,有景无声,如今身历其境,她竟一下弄不清是真是梦。 更奇怪的是,她有另一种感觉,觉得她熟悉的首都似乎不是这样子的,路上百姓的吆喝声,应该换成尖锐的喇叭声,人们身上的长袄棉裤,应该改为羽绒衣与牛仔裤,什么时代了怎么还会骑马呢?汽车油门一踩,可以在半个时辰内由城门冲到皇宫大门…… 「到了!」 左安阳的声音透过车帘惊醒了白露,她才察觉自己竟发了一路的呆,对于刚才自己在想些什么,居然都回忆不起来了。 不过对于自己偶尔会走神,白露已经习惯了,也不纠结这些,将注意力放到这个她未来一段日子要住的地方。 忠义侯府早已接到消息,打开大门让马车直接驶进,白露猜想侯府占地广阅,不过听左安阳说,侯府这规模在京师只是中等,那相府、王府,哪家不是美轮美奂,里头还大到可以乘船游湖,一个时辰景色都没有重复的。 下了马车换乘轿子,白露打量四周,发现虽是深秋入冬,院子里却无落叶堆积,维持得相当清洁,每个下人安分守己地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只有轿子靠近时他们会向左安阳问好,接着便继续工作。 看到此情此景,白露不免在心中猜想,这府里的管理如此严格,不难看出左安阳的母亲是个多么严肃的人。 轿子最后停到了一个小院前,太湖石堆叠成的假山,顶壁一气,状似天然,将小院与外头的大院子隔开,自成风格。 左安阳扶着白露下轿,白露一抬头见到景观,便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两进的小院落,建筑并不精巧,厚檐吊顶,与白露想像的雕梁画栋差距甚远,但却胜在古朴坚实,大气简约。 院子里种着松柏及榆树,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牡丹或芍药的花,如今花落,却修剪得整齐,院中有着一小亭,亭中石桌石椅,上面一壶茶隐然冒着烟,还是热的。 白露心想,他日落雪,便拉着左安阳在这小院里煮火锅,吃肉喝酒,多么惬意。 「你以后就先住这个院子,这里叫抱石居。」左安阳说得有些尴尬。「这不是府里最华美的院子,我想你也不喜欢那一套。这里是离主院最远,风景尚佳的一处,我想你住这里可能自在些,就做主替你挑了。」 这是尽量将她与他母亲隔开了?白露相当领情地道:「我很喜欢。」 左安阳原还怕她不喜,听她这么说,也咧出了笑,「那你先安顿着,我回头派几个人给你。还有,我等会儿拜见了母亲之后要先入宫,你……」 「你还怕我被吃了吗?」白露见他如此担忧,觉得很有趣,对要面对左母这件事当下也没那么沉重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必担心我。你刚回来,说不定你娘也正忙你的事,没空来寻我呢!」 如此通情达理的人儿,真令左安阳又喜爱又心疼。不过时间紧迫,他与她交代了几句话后便匆匆带着人离开。 白露领着两名婢女,好好地参观了一下这座小院。 还真别说,麻雀虽小五脏倶全,前院已让她心悦,后头房间一色的水磨墙,门窗都是原木,无朱漆涂饰,简约舒适,除了基本的浴间及厕间,居然还有一个小厨房,里头锅碗瓢盆佐料食材一应倶全,令人见之心喜。 白露命人将小黑的鸟笼挂在抱石居的正堂,便进西侧的厢房察看,房中布置得十分素雅,中正央是一张茶几与几张椅子,同样摆了壶热茶,窗户左侧是张铺着柔软被褥的拔步床,一座镶着铜镜的杨木梳妆台在窗户之右,屋角还有博古架,上放着景泰瓷细口圆瓶、青花盘、彩锦花胆瓶什么的。最妙的是,窗下摆的是座绣架,另一面的墙边小几甚至还摆了张古琴,墙上则是挂了把琵琶。 这几样东西放这里还真是只能束之高阁了,白露在心中苦笑,不过却也对左母的印象好了许多,虽然左安阳将他的母亲说得十分难搞,但也确实是个良善的人,并不苛待她,连这些陶冶性情的器物都不忘布置。 第36章 此时有婢女前来,送来了吃食与洗漱的热水,白露道了声谢,填了肚子将自己洗漱一番后已经是未时末了。 白露思考着该不该去拜见左母,这着实是个两难的问题。 按理说,如果她的身分只是左安阳的侍女就不该去,一个小小侍女还特地拜见侯府老夫人,不是自抬身价吗? 可偏偏她不是,这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她是左安阳看上的对象,特地带回侯府,也不无与母亲相处的用意,如果是这样,她不去拜见就太失礼了,何况对方还好吃好住的招呼她。 正犹疑不定时,其中一名会武的婢女却前来通报,左安阳的母亲徐氏亲自来了。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白露按捺住紧张的心情,整理了下头发妆容与衣服,便快步地走到了小院外,果然便看到徐氏下了软轿,带着几个婢女,气势惊人地走过来。 白露瞥了一眼,徐氏也算是个美人,年约四十风韵犹存,身上一件大红色的披风,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了一个高髻,饰品只有一支黄玉簪子。 她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锐利,薄唇紧抿着,法令纹有些深,眉间也纹路隐隐,看上去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身为晚辈,白露先施了一个福礼,「小女子白露,拜见忠义侯老夫人。因旅途长远,仪容不整,正想整理一番再去拜见老夫人,却累得老夫人前来,是小女子不对,请老夫人宽宥。」 徐氏也不回礼,面无表情地直直进了白露的院子,被摆了脸色的白露也不愠怒,就这么温顺地跟在徐氏一行人身后。 徐氏进了正堂后,在主位坐定,才慢慢看向白露,「你便是勾得阳儿晕头转向,连母亲之命都要违逆的那个女子?」 这个开头让白露忍不住想,要不是徐母自恃身分,恐怕连「骚狐狸不要脸」这样的词都能骂出来,不过她是个识时务的,乖巧下跪后也没有辩解,直接说道:「小女子自知配不上总兵大人,也不敢高攀,请老夫人责罚。」 居然这么容易就承认了?徐氏有些诧异地看向白露,冷声道:「你做了什么要我责罚?」 白露垂下眼睫,似乎真是十分懊悔,「小女子不请自来,扰了老夫人宁静,又令侯府气氛不佳,是小女子的过错。」 「你倒是识时务。」徐氏原本是要来大发雷霆,但白露的反应让她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竟没有使力的地方。「那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马上离开侯府,永生不再踏入。」说到这里,白露突然抬起头,神情尽是哀怜乞求,就像朵柔弱的小白花,彷佛用点力就能摧折。「只是小女子想请求老夫人一件事。」 「什么事?」徐氏皱起眉,心中冷笑,还不是要提要求了?就知这狐媚子不简单。 「小女子这一走,只怕后脚便会被总兵大人寻回,不仅小女子会被带回府中,惹老夫人不喜,恐也会影响老夫人与总兵大人间的母子情谊。」白露深吸了口气,浑身透出一种哀戚,都令人有些不忍卒睹了。「且小女子还欠了总兵大人五百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总兵大人以此不放小女子离开,小女子纵使要走也无法拒绝,然五百两对小女子而言无疑天价,还望老夫人替小女子想想办法,就当是商借也行,如此小女子便能走得了无牵挂,小女子可以给老夫人打欠条,日后有机会必当奉还。」 「你欠阳儿五百两?这是何故?」徐氏倒是纳闷了,她那傻儿子是做了什么,让这丫头欠他那么多银钱? 似乎是说到了痛处,白露的眼眶当即红了,「小女子是约莫三年前在宁夏被总兵大人所救,因为失忆而无依无靠,只得在总兵大人身旁当个婢女。想不到总兵大人就此认为小女子是他的人,坚不放手,逼着小女子服侍他,才会引来那么多流言。不过既然流言只是坏了小女子名声,对总兵大人无碍,横竖小女子孑然一身,又已经无心嫁娶,那也就忍了…… 「后来小女子得知总兵大人有了婚约,无心介入大人家事,于是表明要离去,但总兵大人不悦,设下条件,说他养活我两年所有支出,共五百两银,要小女子还清才准离开。如此天价,白露实是无力偿还,只好继续跟在总兵大人身边,也才引起了老夫人今日的不快。」 这番过往从白露口中说起来,哀哀怨怨,凄凄惨惨,还真像看了一出凄楚悲凉的大戏。「所以你是被阳儿强迫的?」徐氏凤眼一眯。 白露不语,只是磕了个头。 徐氏有些惊讶事实竟是如此,又看了眼白露。这女娃儿娇柔却坚定,虽然跪在自己面前但傲骨不屈,说话有条有理,非常清楚自己的身分,若非出身不好来历不明,她倒不会那么反感,自己的儿子确实是有些眼光的。 当下,徐氏看白露的眼神有点变了,那种挑剔又尖锐的目光略略缓和了些。 「就算我有五百两能给你,只怕阳儿同样不会买帐的。」而且五百两她还真没有,徐氏叹息。 左安阳为官清廉,北方军队又艰困,他大部分的钱都花在军队同袍的身上,自己根本存不了多少,剩下交给公中的也不过恰好能养活这个侯府的人而已。 有点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左安阳只是找借口留住白露,所以要让这女子从儿子身边离开,只能从左安阳身上着手,这女子对于自己的一切,根本无法掌控。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全都错了,这不是狐狸精勾引大将军,而是大将军强占小白莲啊! 此时,挂在屋角的小黑可能觉得无聊了,突然清了清嗓子,叫道:「父兮母兮,进阻且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这句出自王昭君所写的怨词,全诗是在哀叹为什么是自己要被送到西羌,不得不被困入深宫,外头大好的风光再也看不到,而小黑吟的那句诗更是女子在想念父母,觉得距离遥远,难以相见,为此忧愁伤痛,应用在白露的现状上,居然该死的相合。 「这是什么?」徐氏一眼就看到笼子里的小黑。「居然还会吟诗?」 「这是小女子养的八哥……平素就喜欢学人说话,粗鄙不堪,请老夫人见谅。」白露冷汗涔涔,深怕小黑下一句来个杀千刀、格老子的、老爷不要,那她今天这一出白莲花惨遭摧折就全都白演了。 第37章 小黑不知是想让她安心,还是存心吓她来着,竟又来了一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啊啊啊……」 白露娇躯微颤,那是紧张使然,但看在徐氏眼中,还当是小黑说中了白露的心事,她不由得微微一叹,「看来你还颇有点墨水,要不是失去记忆,出身应当不差。唉,遇到阳儿那死心眼的,你也是倒楣。」因为小黑的两句话,徐氏居然开始相信白露了。就徐氏看来,小黑是白露养的,所以小黑吟诗信手拈来,肯定也是白露教的,这样的女娃儿必然有些才情,出身就算不富也雅,而白露当是长久在小黑面前吟这些诗,抒发心中悲苦,才会让一只八哥学了去。 这些诗词更说明了她的心境,便是被左安阳禁锢着,想离却离不了,只能哀叹自己身为女儿身的无奈,当真不是她硬要纠缠左安阳。 瞧那楚楚风姿,身如杨柳,貌似芙蓉,确实是个令人心怜的,对她很难下得了狠手,尤其在知道事实始末后。 徐氏虽然严肃表情不变,但心已经软了,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先暂时留在府内好了。五百两的事,我再与阳儿谈谈。」 说完,徐氏率先离开了,而跟她来的那群婢女也连忙跟上,心里却还有些不甘心。 怎么这件事这么平淡的就解决了,她们准备的什么摔茶杯、赏巴掌、扯头发等等的招式,全都没用上啊! 屋内的白露可不知她们在想什么可怕的事,只是长长地松了口气,看人走远了,才笑吟吟地踱到小黑身边,将鸟笼取了下来。 「小黑干得好!看来我要找家书院,日日把你挂在门口,陶冶一下你的性情,免得你露馅了啊。」 左安阳入了皇宫,不意外地被朱庆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僭越职权越级上奏,至于他在张平镇立的战功,以及是否支援张平镇军需一事则是只字不提,要他在侯府里反省几天,便将人遣了回去。 即使对这结果早有了准备,左安阳仍觉心灰意冷,皇上这几年益发昏聩,朝中纷扰让他心烦意乱,居然就不太管事了,被几个臣子把持着权力,在朝中呼风唤雨,败坏朝纲。 今日好不容易愿意正视张平镇边防一事,却是遭了小人撺掇,他顿时有种不知为谁护天下的茫然。 不过他胯下的马儿可没有松了繮绳,出了宫便往侯府直奔,一想到那个娇滴滴的女人在府里还不知会受什么欺负,那些朝廷里令人烦躁的事就全抛在了脑后。 待左安阳回到府中,不出意料地见到徐氏已坐在主屋的厅堂里等着他,只是那神色就是左安阳完全没想到的了。 徐氏一边面无表情喝着手中的菊花普洱,拈着豌豆黄,饶是左安阳猜想过母亲在知道白露居于府中会有的各种反应,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平淡。 对,便是平淡,平淡到他看不出母亲是喜是怒,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表情不太自然地道:「娘,我从宫里回来了。」 「嗯。」徐氏淡淡回道。 「那个,娘亲可用膳了?」 「嗯。」 「娘亲午憩歇得好吗?」 「嗯。」 「娘……你去过抱石居了?」 「嗯。」东拉西扯一堆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此时徐氏才正视他一眼。 「那娘有没有……我是说……娘觉得如何?」左安阳小心翼翼地问。 「不如何。」徐氏答得简洁,完全听不出心绪。 左安阳更加心慌,急忙道:「娘你没为难白露吧?」 「瞧你那样子,都当上总兵了还毛毛躁躁的,甚至比不上府里看门的老头沉稳。」徐氏瞪了他一眼。「你还怕我吃了她?」 左安阳不敢回,不过他心里的确这么想。 要不是这个家就指望这傻儿子,徐氏真想乱棍把他打死,这反应实在令人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怒道:「你大将军硬要留的人,我敢对她如何?那么柔弱一个女娃儿,你竟也下得了狠心,强迫了人家打坏她的名声,之后平白用五百两那么大笔债务绑住人家,用你将军的权势吓得人家不敢走,你可真是我教的好儿子啊!」 左安阳听得神情古怪,「她这么说?」 「难道不是?」徐氏怒气冲冲,「她身边的八哥就是证据!」 小黑又说了什么?是杀千刀还是格老子了?左安阳的神情益发阴晴不定,试探地道:「所以娘觉得……」 「那姑娘那么可怜,你就免了她的债务让她走吧!」徐氏一叹。 第38章 「不行!她是我的人,我永远不会让她走!」这一点,左安阳绝对不会退让。 徐氏气恼地用力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茶汤都洒了出来,「你落了个强抢民女的名声还好听了?」 左安阳想辩驳那是白露装的,论起装可怜那女人可是首屈一指的,可是换个角度想,他的确也是千方白计逼得白露不得不留下,这说起来似乎就是强抢民女,他无法否认,而母亲虽然相信了白露的无辜,暂时不找她麻烦,却不代表她能接受白露做她的儿媳妇…… 左安阳沉吟了一下,觉得还是得从严家那方面着手,于是他沉下脸,一副不服气地样子说道:「娘要白露离开,是不是因为儿子与严家的婚约?」 徐氏轻哼一声,「那是当然,若是严府知道你身边有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人家会怎么看你?外头又会如何议论你?」 「娘,我并不在意那些议论。」左安阳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语气也变得严肃,「而且,儿子也不打算履行与严家的婚约。」 「你说什么?」徐氏凤眼一瞪,怒极拍了一下桌子,这下杯子整个倒了,茶水流了一地。 「娘你先听我说,严家这门亲,结不得。娘,你应当知道张平镇并不富裕,但当初儿子没有告诉你,张平镇比你想像的要贫穷百倍,我刚上任那时,遇上鞑子入侵,军队里位高权重的参将,连一件盔甲都没有。」左安阳用词虽然有些夸大,但说的都是事实。 作为武将家的女眷,徐氏对这些事也是有所了解的,闻言一惊,「那还怎么打仗?」 「儿臣将此事上奏朝廷要军需,但数月没有回音,只能自力救济,那一阵子想出法子让张平镇赚钱,补足军需,使百姓温饱的,就是白露。」那些往事虽苦虽累,如今想来左安阳却觉得温暖,「白露利用当地土地的特性,教百姓种西瓜与葡萄,收了牛乳开了作坊,做出各种食材销售给四周城镇,甚至她自己还有一间点心坊,就像是示范似的,用作坊做出来的食材制作甜点,吸引外来商人购买,要不是有她这些奇思妙想,我麾下那些兵,绝对过不了这个冬天。」 徐氏微微挑眉,她倒是小看了那女子……不过有这般能力的女子,会是那么柔弱,让自家儿子搓圆捏扁,威逼强迫的? 对于白露方才痛陈的种种事情,徐氏心中不免有了怀疑,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只是冷声问:「这与严家的婚约有什么关系?你别以为说白露的好话,我就会接受她。」 左安阳摇摇头,「问题就在张平镇慢慢开始脱离贫困之后,朝廷派严尚书任直隶巡抚,到了张平镇来。」 「你们未来是翁婿,他应当会特别照料你。」徐氏直觉说道。 「是啊,还真是『特别照料』。」左安阳说得讽刺。「他一看到张平镇富了,便想借姻亲关系向我索贿,一开口就是上万两的银子,这是要逼死张平镇的百姓与守军?除此之外,他还看上了白露的点心坊,居然让一个妓子假扮白露的生母,前来讹诈银钱,最后还想将整个点心坊夺过去据为己有。娘,你说这样的人会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我们适合与他结亲吗?」左安阳冷笑。 徐氏脸色大变,「岂有此理!严明松竟是这种人?」 「还不只呢,儿子此次会提前回京述职,便是严明松向我索贿不成,在万岁面前告了一状,说我替张平镇要军需是僭越职权。万岁是个糊涂的,一向又忌惮武将,当然趁机将我召了回来训诫一顿。母亲你可知道,冬日是鞑子最可能进攻的时间,严明松怂恿万岁召我回来,万岁听之任之,还让儿子回府反省,暂时回不去张平镇,简直是不顾百姓安危!」 徐氏听得激动万分,觉得心都快从胸口跳出来,都不知是被左安阳的话惊的,还是被严家的无耻气的。 左安阳想让她喝口茶息息怒,连忙唤人再去端,想不到才几个呼吸的时间,一名婢女送来了一壶热茶与一盒点心,简直就像算好的一样。 母子俩齐齐纳闷地看向这婢女,却见她试探性地问道:「老夫人,将军,这是抱石居送来请你们品尝的,可要留下?」 还不待徐氏发话,左安阳已抢先道:「留下!你先出去。」 那婢女放下东西后便行礼告退,左安阳见母亲余怒未消,索性替她倒了杯热茶,一闻到茶香,眉头不由得微挑。 「娘,这茶我知道,是白露做的奶茶,还有这食盒里的叫蛋塔,外边酥脆内馅浓郁又有弹性,保证是京里没有的味道。娘喜吃甜点,要不要试试?」 徐氏对甜点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也就顺着儿子的话先拿起奶茶喝了一口,那入口的香甜滑顺,还有茶与牛乳交织出的和谐口感,就这一口她已经喜欢上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又拿起了食盒里的蛋塔咬了下去,那奶蛋馅香滑浓稠,外头是酥皮,层层叠叠又酥又香,这种口味的确是她生平仅见。 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蛋塔,徐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信你的话了,那女孩儿的手艺,要弄出一家点心铺子并不难。」所以,严明松眼馋白露的店面,包含索贿那些事,应该也都是真的。 这等于肯定白露了! 左安阳笑得傻兮兮的,伸手也想吃个蛋塔,却被徐氏拍开,难得有这样的好东西,这傻儿子还想抢了? 徐氏品尝完点心后,沉吟片刻才说:「我可不是答应你能娶那女孩了,只是严家的婚约,你待我考虑一下。」 张平镇的西瓜要卖到京城,最简单快速打响名号的方式,当然是由皇宫开始,只要宫里的人吃了赞不绝口,保证这些瓜立刻会成为民间的抢手货。 更遑论西瓜在这季节本就是稀罕物,白露要卖的还是特别挑选过的张平镇的西瓜,全熟的都卖到附近城镇,运到京师因需要长途跋陟,白露特地挑了没那么熟的,利用沙藏的保存方式运输,到了京师后正当好吃,也不易坏,可真是上品的西瓜。 所以左安阳在入宫时也顺便拎了颗西瓜找上光禄寺大夫聊了一阵。光禄寺是宫里负责采买食材的官署,看到这时候居然有西瓜,也相当有兴趣,试吃后赞不绝口,马上派了人与白露商谈。 买卖之事不方便在侯府里谈,白露便带着几个人把一车西瓜盖上布,低调地入了深巷某个宅子,那光禄寺的官员看到真是西瓜,还个个如此硕大肥美,都看直了眼。 第39章 白露当场切了一颗给他试吃,那官员吃得心满意足,听到夏天时还会有,甚至冬日还有葡萄,会制成葡萄酒等食品,当下答应了与白露签订了长期供应的合约。 如此无疑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后只要产季一到,张平镇的水果不怕没有销路,送走那名官员后,白露不由得一阵神清气爽,外头北风呼呼的吹,也不令人觉得冷了。 她让跟随的几人先离开,只留一个婢女,决定好好的逛一逛京城。 这个充满了活力及内涵的地方,虽然笼罩在朝政混乱的阴影下,却仍以其繁华兴盛及纸醉金迷吸引了无数的人涌入。 白露观察着街上的人事物,先不说其他,光说吃这一样,一眼看去就有山东大馒头、陕西凉皮、浙江的蟹壳黄、河北的驴肉火烧、河南的炝面、四川的杏仁豆腐、云南的蜜芋头……四面八方美食齐聚,她忍不住思索着如果要将珍馔点心坊开在这里,要以什么形式,推出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在百花齐放中杀出重围。 想着想着便走了神,直到来到一座两层的茶楼边,白露突觉身前有一道阴影,要不是身边婢女反应快拉住她,只怕会直接撞上去。 她转头一看,方才险些撞上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人,看着她的目光很是不善。 「可是忠义侯府的白露姑娘?」那丫鬟问。 白露挑了挑眉,她都不知道自己如此有名,才到京城没几天,居然被惦记上了? 「正是。」她也没在怕的,对方口气不好,她也不客气。 那丫鬟皴眉,原想骂些什么,不过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想着主子交代的事比较重要,便忍下了脾气,只是冷声道:「茶楼里有贵人叫你上去一见,跟我来吧!」 丫鬟欲走,白露却不动,学着那丫鬟的冰冷语气回道:「谁找我我都要见吗?既然自称贵人,何必藏头露尾?」 那丫鬟心中愠怒,可是又不能坏了主子的事,只是沉下脸道:「贵人便是严尚书家的小姐,难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见我家小姐?」 白露恍然大悟,还在想自己怎么会被盯上,原来是她。 思索一番,白露点头,「带路。」 她会同意见面,一方面是也很想见见严玉娇,更重要的,往上看去,茶楼的二楼露台隐然站着几个侍卫正朝外看,她不认为自己能轻易脱身。 果然,丫鬟将白露带到了茶楼二楼的一个雅间内,白露便见到雅间里有五个人,其中三个是护卫,一个婢女,而唯一一个坐着的年轻女子,应当就是兵部尚书千金严玉娇了。 对方是自己的情敌,让白露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说实话严玉娇并不漂亮,勉强算是清秀,身材圆润,穿了白底红花对襟短袄,领口与袖口围了一圈染红的兔毛,下身是大红绢纱绣花长裙,发髻上插着红宝石步摇,整个人活像棵行动海棠树。 与此同时,严玉娇也在打量白露,白露今日因为是谈生意,非常低调地只穿着件杏色的长袄,只在衣摆绣了几朵兰花,搭配着白色银丝百褶裙,头上也只有简单的木簪,这样的装扮在别人身上可能会显得平凡,但在她身上却展现出一种干净清爽、清丽脱俗的风姿。 只消一眼,严玉娇就嫉妒得快发狂,因为对方拥有她所没有的美貌与体态,她恨恨地想,难怪这狐狸精能迷住左安阳那样伟岸的男人。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左安阳是我的未婚夫,而你碍了我的眼。」严玉娇冷冷地开口。「你今日就给我滚出忠义侯府,我永远不想在京师看到你。」 来了!白露眼神一黯,随即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只怕严姑娘误会我了,并不是我不想离开侯府,而是总兵大人不让我离开。」 「你要走,他还能拦着你?」严玉娇可不信。 「我虽然未被禁锢在侯府,但总兵大人随时都派人监视着我。」白露走到了露台边,指了指被留在外头楼下等待的婢女,一边凄楚地道:「何况我的命是总兵大人救的,他说我若要走,得还他五百两。我一个弱女子,还失去了记忆,如何偿还得起?所以并非我不走,而是不能,请严姑娘体谅。」 严明松从不告诉女儿公务上的事,所以严王娇不知道白露其实日进斗金,更不会知道那娇弱的外貌下是多么难缠,只是她也没因此可怜起白露,或许换了一个男人会被白露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打动,可惜她是个女子。 「就算我相信你的话又如何,你总归是入了左安阳的眼,挡了我的路。」严玉娇冷笑起来,原本那圆脸该有些娇憨,现在看上去却很是狰狞骇人。 白露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左安阳你知不知道自己未婚妻笑起来像中邪啊? 严玉娇挥手唤来了侍卫围住她,白露惊呼一声,「兵部尚书府的严玉娇姑娘,你让侍卫围着我,想对我做什么?」她这句话其实有些奇怪,居然把严玉娇的全名和来历给说了出来,但后者并没有察觉这疑点,全心都被铲除绊脚石的快感给淹没。 严玉娇狞笑着说:「既然你不离开左安阳,那只好让左安阳看不上你了。如果我这几个侍卫在你那美丽的脸蛋上划上几刀,你觉得他还会如此眷恋你吗?」 白露泪光隐隐,柔弱可怜得几乎都让侍卫舍不得下手,偏偏她此时又挺直了背,像是被欺负得狠了的小白兔,拼命反击,哽咽却清清楚楚地喊道:「我都说我无意介入你与总兵大人之间了,我只是帮着总兵大人做生意,严小姐为什么还想让你的侍卫凌辱我?我告诉你,事关女子名节,我誓死不屈!」 「那你就死吧!」严玉娇也被她激怒了,大喝一声。 侍卫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动手,他们小姐的脾气可不是好惹的,万—没完成她的命令,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们了。 第40章 白露当然知道自己装可怜这一套在严玉娇面前是行不通的,她仍然这么做,还把严玉娇的身分喊得清清楚楚,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行动做铺陈,她想阴严玉娇,却不能让严玉娇抓到把柄。 站到露台旁,说话也未降低音量,是白露计划的第一步,这茶楼可是位在闹区中心,她这么一喊,底下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第二步,她说出严玉娇的身分来历,又提到总兵大人,更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猜测起这出三角关系的感情大戏将如何收尾。 最后她把誓死不屈的话喊出来,又有严玉娇喊着要她死,楼下的百姓都变了脸,如果牵涉到人命,那事情就严重了,就算是尚书之女,也不能光天化日的恣意杀人啊! 茶楼的雅间里,一名侍卫已向白露动手,但他才碰到白露的袖子,尚未用力,白露却已经尖叫一声,往后栽倒,居然从露台摔了下去。 雅间里的人包括严玉娇都听到砰的落地声,然后就是百姓尖叫、议论纷纷的声音。 严玉娇没想太多,急忙冲到露台边看,却看到白露倒在了街上,一脸痛苦难耐,而在场至少有数百个路人全都抬起头看她,那眼光交杂着鄙夷、惊惧、不屑、谴责……总之将她这个金枝玉叶刺得千疮百孔。 「严尚书家的女儿竟是如此跋扈之人?在大街上就任意杀人了?姑娘你没事吧?」敢这么直接大骂出来的人,显然家里在朝中也有一定分量,甚至与严明松是对立的。 「教出这样的女儿,那严尚书为官只怕也不正吧!左将军还与她有婚约,这种女人谁娶到谁倒楣,要是我早就上门退婚了!」 「严家人嚣张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快把这位姑娘送到医馆去,免得严家侍卫出来追杀啊!」 「太过分了!天子脚下,严家却视王法于无物,老夫身为御史一定要好好参他一本!」也不知是谁雇来了一顶软轿,茶楼里的掌柜简直焦头烂头,连忙唤来两个强壮的仆妇出来,将白露抱进了轿里,让轿夫急急忙忙将人送走了,除了两个仆妇和白露的丫鬟匆匆跟去,也有一些好事者跟上,想知道苦主伤势如何,但留下来的大部分百姓仍对着茶楼的二楼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二楼的严玉娇看到这一幕脑子都空了,居然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露台上任人评论,而一旁的侍卫也不敢来拉她,只能干着急。 严玉娇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她的闺誉,全完了…… 忠义侯府,抱石居。 白露半坐在床榻上,包了一只脚,秋水盈盈的眼眸望着气急败坏的左安阳,虽然她没刻意装可怜,却自然流露出这种味道。 「严玉娇对你不利,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需要从二楼跳下来?幸好你今儿个只是拐了脚,万一伤了头怎么办?」 「那不是没办法吗?她都让侍卫杀我了,总不能呆呆站着让她杀。」白露严正地更正他的话,「而且不是我跳下去,是严玉娇的侍卫把我推下二楼的。」 「你真是被推下去?不是自己跳的?」 左安阳狐疑地瞪着她泛着水光的美阵,看得她一度心虚别过脸去。她可是算准了角度不会出事,拐了脚已是最轻微的后果,他何苦频频追问。 左安阳当下明白了,没好气地道:「所以我才骂你,你要设计严玉娇,为何非得搭上自己?」 「事出突然,我怎知严玉娇会突然拦路来了,我身边又只有一个婢女,难道要她一个打十个?」白露当然不会说她在茶楼外头被严玉娇的侍女拦下,看到二楼露台时,心中就有想法了,为免左安阳继续追问,她转移话题,「不过我成功地让严玉娇顔面扫地了不是?现在应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心狠手辣,心胸狭窄,还目无王法!」 左安阳凝视着她,轻叹一声,真是拿她没辙,虽然他嘴上骂得凶,但却更心疼,顺着她的话道:「严玉娇这下被你整惨了,那日亲眼见闻此事的百姓足有数百,其中还有不少下朝路过的官员,更有御史在其中。她后来还傻乎乎的在露台上露了脸,更是无可辩驳,最后尚书府派了马车来将她带走,居然还有人向马车奶菜叶子和臭鸡蛋……」 「那她的名声确实完了。」虽然她阴了严玉娇,但倘若严玉娇不那般心狠手辣要割花她的脸还要杀她,事情也不会演变至此,说起来也是严玉娇自作自受。 「她现在被严明松禁了足,躲在尚书府不敢出来见人,不过依严明松的能力与权势,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压下去,等风头过了,她依旧可以仗着尚书府的势嫁到好人家。」左安阳耸了耸肩,一副这就是现实的无奈感。 「她还想嫁啊……」白露暧味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虽然带着微微笑意,像在与他说笑,但嗓音透露的寒意可是让他一阵胆寒,连忙说道:「她嫁她的,干我何事?总之我不会娶她,刚好我还找不到机会去退亲,她如此嚣张霸道倒是给了我一个把柄。」 「只是这退亲也不是你说了算吧?」白露凉凉地瞪着他。 「不,很快严明松会主动提这件事的。」左安阳卖了个关子。 此时,抱石居的婢女通报老夫人来了,左安阳前去迎接,白露则是在床上挣扎着想下床行礼,徐氏一进门看她这副狼狈样,随即皱了眉。 「你不必下来了。」她这动静倒是让徐氏将她的伤看得一清二楚,额间的沟壑更深了。「小女子有伤多有不便,无法向老夫人问安,请老夫人恕宥。」白露乖巧温柔地道。左安阳忍不住多瞧了她一眼,怎么对他说话时就夹枪带棍的,遇到他母亲就成了小白兔? 徐氏摇了摇头,对自己先前定下的婚约极为懊悔,「真想不到严玉娇竟然如此狠毒。说实话先前阳儿提到那严明松不是个好官时,我还心存侥悻,想着说不定严玉娇是个好的,如今幸亏还没结亲,明儿个我便让人去把亲给退了!不过,这可不代表我答应你这小子娶白露为妻了,你得给我搞清楚。」 徐氏刻意这么一说,表面上是警告左安阳,但事实上也是在提醒白露。 虽然白露口口声声是被左安阳逼迫的,但徐氏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心知严玉娇公然杀害白露那件事,会闹得这么大,肯定有蹊跷,白露这女娃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弱可欺。 第41章 白露人精似的,如何听不明白,只是温婉地垂下了头,并不辩驳。 左安阳不想让白露面对这些,就他看来,自己的母亲当然要自己说服,横在两人之间的阻挠,也该是由他这个男子汉一一去除,于是他便将话题带回了退亲一事。 「娘,你毋需派人去了,今日即便是严玉娇失德,但如果是由男方提出退亲,损及严玉娇的名誉,那错的就变成我们了。娘亲且耐心等上一等,我相信过两天严明松会主动来退亲。」 「你如何得知?」徐氏忍不住问。 白露也相当好奇。 左安阳的神情有些凝重起来,「冬日系北方战事频繁时期,我却迟迟无法回北疆,今日早朝已经好些些官员担忧了,联合起来劝谏皇上,严明松不希望我回去,居然出了一个损招。」想到严明松的提案,左安阳就咬牙切齿,「他居然提议皇上亲征!」 徐氏大吃一惊,一贯的严肃沉稳差点没维持住,而白露同样觉得不可思议,讶异地挺起身来,险些从床上掉下去,幸好左安阳小心翼翼地接住她。 「你做什么,伤了还这么不安分!」他低斥了声。 「那不是你……」白露眼角余光瞥见徐氏,连忙改口,柔柔地道:「白露知错,是白露太惊讶失了仪,请大人勿怪。」 左安阳撇了撇嘴。我哪敢怪你,又不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徐氏没注意到小俩口的你来我往,兀自震惊于方才的消息,喃喃道:「皇上也有年纪了,北方路遥,又是大冬天的,一去就要上战场,他受得了吗?」 「连深宅女眷都想得到的事,谁想不到?偏偏严明松这么一提,万岁彷佛很有兴趣。」左安阳肯定地道:「看来这件事在所难免,我既然反对,严明松必然会来退婚,免得我扯了他的后腿,也和我撇清关系。」 突然想到什么,他的笑容转冷,「何况他原想借我谋取北方边军的利益,我摆明不助他,现在北方没我的事了,他还不快想办法摆脱我?这样严玉娇还能再用来与另一个对他有利的对象结亲,不会浪费在我身上。」 徐氏顿时明白过来,皇上亲征北伐,那是削了左安阳的权,而一个没有权力的总兵,对严明松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不退亲还等什么? 原来这才是事实,徐氏的心不由得凉了一半。 「娘你放心吧,这件事儿子心中有数。」 虽然严明松出这损招,确实有些杀得他措手不及,但他左安阳也不是吃素的。 严明松想玩,那就陪他玩局大的。 第八章 靠甜点收服众人 数日后,白露的扭伤已恢复了许多,虽然无法走远,但终于不用再待在床上,可以出房门,看看外头的风景。 左安阳配了一顶软轿给她,她自己慢慢走出抱石居后,上了软轿,让人抬到主屋,想和徐氏请安。 虽说徐氏不反对她住这里,也没有刻意刁难,但她知道徐氏并不喜欢自己,如果自己真想跟左安阳在一起一辈子,未来婆婆对她的观感总是要尽快扭转过来。 如今她想到的方法便是温水煮青蛙,表现自己好的一面,一点一点的去除徐氏对她的偏见,说不定哪天就不反对了。 一大清早左安阳便上朝去了,待白露来到主屋厅外,婢女正要去通报时,却被她拦住。 因为主屋厅堂一向不关门,白露其实看得到徐氏坐在里头的一举一动,她发现才几天没见,徐氏脸上又添了点愁容,桌上她一向喜爱的甜点也完全没动,只是一迳地喝茶,放下杯子,再喝一口,又放下,显然坐立难安的样子。 白露有些难受,这几日左安阳因为反对皇上亲征一事,在朝中受到极大的抨击,徐氏该是为此担忧吧?她是个外人,不方便安慰她什么,可是就这么干看着又有些不忍。听说左安阳很小时父亲就去世了,所谓的世袭侯爵在这种情况下只是个笑话,孤儿寡母含辛茹苦,又因家无实权,被所有高门轻视鄙夷,享受不到任何权势带来的好处,是后来左安阳早早就投了军,攒下军功让徐氏过上好日子,才让京里的人对左家刮目相看。 但左安阳长久在外征战,徐氏一人在京中等待,战胜就飞黄腾达,战败就万事倶休,那种孤独与恐惧的煎熬,若非徐氏性情坚韧,早就倒下了。 在左安阳面前,徐氏表露的是一贯的强势,想必也是不想把自己的脆弱让儿子看到,让他平添担忧,但在自己看来,徐氏苦,左安阳也苦,她竟是对这母子俩有些心疼起来。 她不语,打手势让软轿掉头,将她抬到了灶房。 灶房里厨娘忙碌着,她进去问了一下厨房有的材料,得知居然有苹果与牛乳,心中一喜,再让人取来她从张平镇带来的乳酪,还有前些日子制作,冰在府中冰窖的材料,决定亲自动手做几样点心。 第一个是克难版的波士顿派,先将蛋白与糖打至发泡,再加入与蛋黄拌匀后的面糊继续搅拌,搅拌好后放入大瓷盆内,送进她事前让人在灶房里用石板搭的临时烤炉,烤一刻钟,取出放冷。为增添风味,她取来当令的小金桔,去皮去籽加入慕斯中,再夹于放冷的蛋糕里切块就完成了。 另外,她用灶房里原有的芝麻磨成芝麻酱,而牛乳加入糖及琼脂,于火上加热,至煮滚前离火,加入刚才的芝麻酱再倒入容器,便完成了在张平镇也极为抢手的黑芝麻奶酪。最后一样苹果派比较费工,不过也只是制作油酥皮比较麻烦,需把入奶油的面皮反覆折叠擀开,在制作酥皮的时候会有一些空档,她就趁着这机会煮馅料,苹果与糖及肉桂同时煮开,直到苹果完全被糖及肉桂的香气浸润,便可取出,倒在置于浅汤盘的面皮上后入烤箱,出炉后切块。 徐氏爱吃甜食,但牙口不太好,所以白露在制作时,特地挑了比较好入口的甜点,糖量也减半,虽然都是甜食,却各有风味,吃多也绝不会让老人家觉得腻。 第42章 将甜点整齐地放入食盒,一旁再雕朵花装饰,连白露看着都嘴馋起来,为了搭配这些甜点,她也特别冲了一壶奶茶。 徐氏一个人自然吃不了那么多,白露大方地将剩余的都分给了在场的众人,让她在府中的人缘一下子拉高了许多,倒是意外之喜。 软轿再次抬到了正厅,白露望了望里头,徐氏依旧坐在那儿,只是眼底的沉郁更重了,白露让人通报了徐氏,待徐氏应了,方提着食盒走进去。 徐氏见到她,并没有什么喜色,只是淡然地问:「什么事?」 「小女子是为总兵大人在张平镇的事而来,不得不叨扰老夫人。」白露微微一笑,为自己安抚老夫人的行为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总兵大人在张平镇的军需,有一部分是来自珍馔点心坊的收入,所以小女子想着是不是把点心坊也开到天京,如此筹措银钱也快些。然而珍馔点心坊的甜点适合边境人的口味,却不知是否也符合天京人的口味。曾听闻总兵大人说,老夫人爱吃甜食,但又嫌京里几家老字号做得腻,小女子便斗胆做了几样,请老夫人尝尝,并不吝赐教。」语毕,她奉上了手中食盒。 当食盒一打开,扑鼻的甜甜乳香涌出,让原本无啥兴趣的徐氏眼睛一亮,「这样子的甜食,倒是没见过。」 徐氏多看了白露一眼,心忖这丫头还真是会说话,要是她一来就表明想拿甜食孝敬自己,自己只会当是巴结,但这丫头换了个方式表达,自己就无话可说了。 「这些甜食的共同点就是都加了牛乳,京里的牛乳不如张平镇的香浓,要是用张平镇的牛乳来做,只会更好吃。」白露先将口味最清淡的芝麻奶酪端上,细细介绍了一番。 徐氏瞧这所谓奶酪,觉得模样挺讨喜的,便试了一口,这一口居然就让她停不下来了,这种有点弹性的柔滑口感前所未见,偏偏又入口即化,满满的芝麻香气与牛乳的香气交融,充满了整个口腔,无须用力便滑入了喉中。 「恰好府中有芝麻,才做成芝麻口味,平时只有奶味的,可以拌着果酱吃,总兵大人最喜欢吃不加糖的。」白露像是闲聊般说道。 徐氏啐了一声,「这种东西就是要加糖才好吃,不加糖能吃吗?阳儿那是什么口味!」 白露随即附和,「可不是吗,小女子也觉得总兵大人真是不会吃!甜点甜点,就是要甜嘛!像这块波士顿派,我在张平镇时也做过,但总兵大人嫌它软绵绵的吃起来不带劲,我就不服气了,老夫人可要评评理。」 她说着又将波士顿派送上,还用调羹轻轻在蛋糕上压了一下,徐氏一见那饱满的慕丝馅微微的被挤压出来,看起来就浓郁可口,而那所谓的蛋糕居然还弹了回去,徐氏有些不能自已地挖起一匙,迫不及待地吃下。 太好吃了!口感松软绵密,又有香浓滋味,而且单吃只有奶味可能还挺腻的,那丫头应该在其中加了金桔,那微酸的桔香完全削减了那一点腻,徐氏又忍不住再吃一口。 「这东西就是要软绵绵才好吃,难道要硬邦邦的吃?」徐氏不由得说了句公道话。 「果然甜食还是要请教老夫人,总兵大人那就像来捣乱的。还有这苹果派,在北方我用的是杏桃,他又嫌酸。甜也不吃酸也不吃,老夫人,总兵大人小时候就这么挑食的吗?」 「他小时候何止挑食,根本是除了肉之外的东西什么都不吃,要叫他吃一根菜都费尽了我的心力……」徐氏或许是闷了多年,如今被白露打开了话匣子便说个不停。 白露趁机送上了苹果派,酸甜的味道加上酥脆的派皮,美味像是在舌尖上如烟花爆开,接着是一股辛辣香甜的肉桂味余韵不绝,徐氏吃得连连点头。 「……阳儿那孩子,从小就是个有义气的,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看到自己的朋友受委屈,拼着自己受伤也要帮忙讨回公道,当年光是药钱就不知花了多少,成天担惊受怕的担心他又去和人打架。现在从了军,天天有架打,也算得偿所愿。」说到当年的事,徐氏觉得又感慨又好笑,眉间的愁绪陡然散去不少。 白露搭着她的话,也和她聊起了左安阳在边关的事,「可不是吗?总兵大人在张平镇时,一次遇到敌袭,出征前看到一个姓陈的参将穷到连盔甲都没有,就把自己的盔甲给了他,结果在与敌人厮杀时,居然忘了自己已经没有盔甲,受了伤回来,可也因为那一次,总兵大人在张平守军里就有了极高的声望。」 「哼,那傻儿子,从小就崇拜英雄,做什么都冲在最前面,就连在军中也是这样,真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徐氏听得入神,本能的啐了一声,可是对自己儿子在边关的经历,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现在张平镇的百姓,的确把总兵大人当成英雄了呢!」白露笑道。 此时小黑由门外飞入,直接落到了白露肩上,张口就道:「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这诗分明是在赞颂英雄的武艺高强,听来就像在附和着白露。 徐氏有趣地看着小黑,「你这鸟儿真是有灵性,念诵诗句是信手拈来,花了很多心思教吧?」 「其实……小黑它……也不是只会吟诗……」白露尴尬道,冷汗都快滴下来,她好不容易逗得徐氏把注意力摆在别的地方了,可千万别让小黑搅了局。 徐氏却更有兴趣了,提出了一个让白露傻眼的要求—— 「不如这鸟儿放我这里,让我玩几日吧?」左安阳下了朝,急急忙忙赶回忠义侯府。 虽然现在母亲与白露维持了表面的和平,不代表着以后两个人就不会闹起来啊! 然而当他直接将马匹丢给门房,快步跑向主屋厅堂时,却远远就看到自家母亲与白露坐在一块儿吃点心,相谈甚欢,让他不禁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待到接近正厅,他听到白露正在说边关的事,恰巧说到有人假冒她母亲的事,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听着她怎么说。 「……当时那妇人有严明松做倚仗,耀武扬威,到点心坊来白吃白喝不说,张口就是向我要钱花用,我本想着不给总兵大人惹麻烦,用银两打发了,想不到她变本加厉,又来讨钱,恰好被总兵大人遇到……」 「我儿子那不用说,一定是将人扔出去。」徐氏喝了一口奶茶,笃定地道。 第43章 白露闻言一笑,「知子莫若母,总兵大人像拎小鸡般把那妇人扔出去,让在场的人都拍手叫好。只是那妇人不肯死心,又想夺走管理点心坊的权力,总兵大人直接在严明松面前,揭穿了那妇人的身分,竟然是一名妓子,她是受到以前被赶出总兵府的一名婢女唆使,前来报复。严明松当时气得脸都绿了,那肚子一鼓一鼓的像青蛙一样,站在高大威猛的总兵大人旁,高下立判。 「西北边关民风强悍,总兵大人这般不畏强权,落在西北百姓眼中,那就是一等一的好汉,严明松就是因为丑恶嘴脸被揭开,所以回京才急着向皇上告状,是想报复呢!也不想想总兵大人面前千军万马都不怕了,会怕一个阴险小人?」白露想起这椿事,仍有些恼怒,为左安阳抱不平。 徐氏非常入戏,拍了下桌子道:「说得好!我左家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打压!」 左安阳在外头听到白露将他形容得威武不屈,不由得志得意满,想不到白露居然愿意花心思亲近他母亲,他心头漾起一股甜蜜。 她肯定是为了他啊!她心里分明是放不下他的! 想到这里,左安阳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徐氏看到他才想起自己先前还在担心儿子的事,怎么现在居然忧思全无? 她这才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露一眼,而白露只是甜美地一笑,在左安阳进门后便闭上了嘴巴,站起身来就想告退。 「你也留下来听吧。」徐氏突然道。 左安阳眼底闪过一丝喜意,白露闻言告了声罪,又乖巧地坐下,还替左安阳也倒了一杯奶茶,他笑吟吟地喝了一口,伸手就想去拿食盒里的点心,却听到徐氏一声轻咳,他的手立刻定在空中。 「这几样你不是都吃过?你不喜甜又不爱吃软,不必勉强吃。」 左安阳愣了一下,直觉回道:「可这是白露做的……」 「她做的东西你还少吃了?」徐氏绝了,说着居然直接将食盒盖上。一旁的白露见状差点笑出声来,只能强自镇静。 左安阳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母亲,怎么有种失宠的感觉? 他讪讪地收回手,嘀咕道:「罢了,我让白露再给我做……」 「记得还有我的一份。」徐氏面不改色地道。 左安阳垮下肩,好吧,真的失宠了。 白露看他这样,悄悄地朝他眨眨眼,暗示他会偷偷做给他,立刻就看见他眼里浮现笑意。 既然已经哄得他开心了,白露顺势岔开了话题,「总兵大人今日上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自己正想问这事,怎么吃个点心就忘了?徐氏回过神来,严肃地看向了左安阳。左安阳也不再说笑,一本正经地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们心里要有个底,过两天我八成就要丢官了。」 徐氏方才舒展开的眉又紧皱起来,她眼角余光看向了白露,却见白露只是眼睫微微一扬,没有任何惊慌恐惧的神情。 倒是个冷静的,她想。 左安阳见她俩都很沉得住气,便继续道:「今日在朝会之上,严明松一派的人又提起了要皇上亲征西北的事,我自然是大力反对,想不到严明松巧舌如簧,皇上亲征之意甚坚,竟反过来怒责我藐视圣意,当众便夺了我兵权,只怕这两日会连我总兵的职务都解除,让我成为一个闲散侯爷。」 厅堂安静了一瞬,徐氏又瞄了眼白露,现在她儿子可是无权无势了,所谓侯爷也只是好听,真遇上事情一点用都没有,这丫头还能镇定吗? 徐氏以为是个女人都会介意男人失了权柄地位,想不到白露却是面不改色,依旧那样温温柔柔地觑着左安阳,彷佛一点也不在意。 她暗自点了点头,又把注意力放回左安阳身上,问道:「严明松竟是丝毫不顾忌两家关系……他听到你兵权被夺,反应如何?」 说到这个,左安阳居然露出一丝笑意,「才一下朝,他便立即来找我,先说我不识好歹,接着便提出那桩婚约不算数了,反正两家也没交换庚帖,就当没发生过。这样就是严家向我们退亲,而不是我们退了严家的亲。」 徐氏都气笑了,「他以为这么做,他们严玉娇的颜面就能保存了?」 「老子活到这把岁数,就没见过这种贱女人,真是贱啊——」站在白露肩上的小黑突然开口,这回可不是书生了,而是那个会骂格老子的粗鲁男子嗓音。 白露与左安阳齐齐脸色一变,这傻鸟居然在徐氏面前露馅了,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左安阳连忙补救道:「娘,其实这傻鸟以前有别的主人,说话都是乱学一通的……」 白露也立刻帮腔,「对对对,小黑嗓音还会变男变女,吟诗只是它会的其中一部分,其他的部分简直粗鄙不堪……」 徐氏眉毛都没动一下,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两人目瞪口呆—— 「我倒觉得小黑说得挺对的。」 第44章 左安阳与白露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帮小黑说话,还是该尽力说服徐氏,小黑并不是这么简单而已…… 「既然严府要退亲,这件就这么定了。白露,这鸟儿放我这里几天,我倒想看看它还能变出什么花样。」 徐氏迳自做了决定,朝着小黑伸出手,或许是徐氏手上还有点心的余香,小黑居然乖乖地飞过去,停在了她的指头上。 徐氏满意地起身,转身便走,但走到大门口时,却是突然回过头,叮嘱道:「食盒里的点心送到我房里来。」 丫鬟们赶紧对左安阳告罪了一声,收拾了食盒,拎着跟上了徐氏。 厅里的两个年轻人无语的看着徐氏就这么带着小黑走了,都觉得忐忑不安。 白露有些艰难地开口,「当初你要我把小黑带回来,是真觉得他能搞定你娘?」 左安阳也是傻眼,呆呆地道:「我要你带小黑,是要让小黑帮你吵架,想不到它竟巴结起我娘来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你娘可是一直以为小黑是我教的。」白露只要一想到小黑随时会在徐氏面前来一句「杀千刀」或是「老爷好久没来」之类的,就觉得太阳穴一阵抽痛。 左安阳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最后拍拍她的香肩,苦笑道:「……只能祈祷我娘能把小黑教得正经点了……」 朝廷紧锣密鼓地召集军队,由于朱庆发了狠,欲召集十五万大军,年后出征,所以时间十分紧迫,除了征集壮丁,还要采购粮草,打造军械护甲等,各部官员忙得如火如荼,整个京里像是沸腾起来一般。 百姓毕竟不明就里,都在等着看皇帝大发神威,将鞑子永远地赶走,谈起御驾亲征的事都是兴奋期待,但朝廷官员、勳贵世族,有些脑子的却都是不太安心,毕竟朱庆的年纪摆在那儿,又不擅长领兵打仗,如今只能期盼十五万大军和其他将军能有效用了。 然而在众人的忙碌之中,忠义侯府却是闲了下来。 按理说左安阳屡次战胜鞑子,就算是皇帝出征也该让他随军,至少要让他参与筹备之事,毕竟他对鞑子懂得最多,可因为皇帝忌惮、权臣有心排挤,左安阳对于军务半点也沾不了手。 他倒也不在意,除了晨起练武之外,镇日游手好闲,而徐氏也成天带着小黑教它说话,侯府活生生像是多出两个轨裤二世祖似的,让白露看了好笑。不过这么多年来,白露也难得看左安阳如此清闲,趁着这个机会,她使出浑身解数,成天变花样做出各种好吃的甜点让左家母子品尝,也算是为未来天京的珍馔点心坊做准备。 做到最后左安阳甚至特地亲手为她砌了一个石窑,效果比那临时搭成的烤炉不知好多少,这也让她做起吃食来益发用心,什么杏仁豆腐、奶酪、烤布蕾、坚果塔、莓果派、铜锣烧、芋泥布丁蛋糕……吃得两母子不亦乐乎,脸都圚了一圈。 现在徐氏也不让人备点心了,每到午憩起身就开始等着,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府里就会飘着浓浓的糕点香气,那与以往府里常做的荷花酥、桂花糕等甜腻的油香不同,白露的甜点多了一种馥郁的奶香,浓而不腻,勾人至极,光是闻着都能让人整个清醒,然后强烈的饥饿起来。 如今即使徐氏见到她仍不会特地给什么好脸色,却也没有先前那么冷淡,有时还会亲自来问上一问,看今日的点心是什么,似乎与白露亲近了一点。 至于左安阳,只要白露做的东西他都觉得一定好吃,好几次甚至与徐氏争抢,得了徐氏好几颗栗爆。 在他印象中,母亲一向端庄严肃,这阵子却好像有些矜持不来了,居然会捏他耳朵,还会像个寻常妇人那样念叨他,他从来没有感觉母亲像现在这般活泼,更是涎着脸拼命捣乱,让徐氏长久建立起的威严形象摇摇欲坠。 这一日,白露做了奶油丰润浓厚的布丁生乳卷、果香四溢的苹果乳酪蛋糕,以及口感丰富香气十足的乳酪塔,让徐氏很是喜欢,不过监于左安阳实在来抢劫过太多次,她索性让白露叫人直接送到她房里,一点也不想分给那个熊儿子。 左安阳被母亲的护食态度惹得哭笑不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母亲的罩门在这里,早知道母亲有这个弱点,他一开始就会把白露带回来,让白露养刁了徐氏的胃口,说不定现在他与白露的孩子都会喊爹了。 不过白露仍是体贴的,也特别为他准备了一份,送到他的房里给他,还附上了一壶加了柑橘的奶茶,热呼呼的在现下的冷天气喝起来真是暖入心脾。 然而左安阳连一口都还没吃,他的小厮就神秘兮兮的进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太子殿下微服到访? 左安阳想了想,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连忙亲自去了大门,将低调只带了几名护卫的太子殿下朱得时迎了进来。 朱得时长得并不是特别俊秀英武,脸还挺路人甲的,所以穿上便服混入人迹,竟没人发现他的特殊,不过毕竟是皇家子弟,只消和他多说句话,长久养成的贵气和言语中透露出的见识仍能显出他的与众不同。 待朱得时进门后,左安阳向朱得时欲行君臣之礼,却被朱得时劝住。 「左将军客气了,父皇亏待你,但本宫却是对将军相当敬重,今日既是私访,那些繁琐的礼节就免了。」左安阳乐得顺水推舟应了。他知道太子十分勤奋好学,仁善宽厚,只不过太子在皇上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中庸程度,不特别聪慧也不特别勤政,想是怕皇帝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要忌惮。 他替太子倒了一杯奶茶后道:「不知殿下今日到访是为……」 「我反对父皇亲征。」朱得时开门见山地说。 左安阳正色起来,听朱得时语气严肃地继续道:「父皇这几年荒驰政事,被那些奸佞小人哄骗着,为那些权臣做了嫁衣,让他们挟皇权一手遮天,父皇根本不知道鞑子的真实情况,一心以为以王朝的大军就必能战无不胜。」 朱得时叹了口气,「鞑子要是真那么好打,怎么会那么多年了还是本朝的心腹大患?再加上此时是冬日,父皇仓促成军,长途跋涉,鞑子却有天时地利人和,我实在很不看好……」他目光深深地望向左安阳,「有你这懂得克制鞑子的良将不用,还刻意打压,那严明松如此怂恿父皇,究竟想做什么?」 第45章 左安阳想不到太子原来将一切看得如此清楚,也放胆坦言道:「那严明松是在挟怨报复,他兼任直隶巡抚至张平镇时,曾向我索贿被我拒绝,在北方还留下了不好的名声,所以怀恨于我,怂恿皇上出征,是借皇上的手打压我。 「严明松会如此糊涂是同样小看了鞑子,他去张平镇的那段日子风平浪静,或许他就以为鞑子不怎么可怕,再者,此次王朝十五万大军北伐,听起来军容壮盛,鞑子每回来犯最多也只是三、四万余人而已,自然认为可以轻松取胜,而皇上打胜仗,他严明松便会更受重用,从此不可一世了。」 朱得时一听,同样怀了侥幸的心思问:「那左将军认为,此次父皇亲征,是否真能得胜?」 左安阳皴眉,与朱得时四目相对,像是难以启齿,半天没说话。 可是最后在朱得时坚定的眼神下,左安阳把一心横,说道:「必败无疑。」 纵使早有准备,朱得时仍心头一紧。「怎么说?」 「首先,鞑子耐寒,在冬日战力惊人,京师军队的将领大多是勳贵子弟,平时养尊处优,傲气十足,很可能会轻敌。而十五万大军中,有一大半是此次才征招募得的新兵,从未上过战场,更没体验过在那样寒冷的天气下作战,届时真的上阵,看到鞑子来势汹汹,未战就先怯了。 「其二,鞑子一向不讲究正面相抗,而是小队小队的进犯,精于偷袭及奔逃,常常是趁人不备攻击多处,若是不敌也能逃得飞快。与这样的敌人作战,最重要的是军队的命令传递及反应必须迅速,全军无私通力合作。但京师大军说难听点就是乌合之众,将领之间互不信任,军队缺乏训练,届时一遇鞑子偷袭,多头马车,各行其是,最可能就是首尾难顾,落得一败涂地。」左安阳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尖锐刺耳的话,「其实这场战役,只是看我们能输得多惨,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而已。」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朱得时反而更相信左安阳对王朝的忠诚,他分析得有条有理,再者,若非心中怀有保家卫国的大义,他又何必冒着触怒自己的危险说出这等残酷的言论?朱得时知道这恐怕会是真正的结果。 「谢谢将军赐教,本宫看得仍是浅薄了。」朱得时起身,深深一揖。 「微臣不敢,殿下谬赞。」左安阳赶忙起身回礼,而他越来越欣赏朱得时,说的话也益发深入,「御驾亲征之事难以更改,但有些事情尚能提防,比如那严明松,严明松与其党羽,只言胜,未虑败,只怕届时战争失利,他们会想尽办法替自己脱罪。」 朱得时闻言冷笑,「兵部一系把持军需,兴风作浪,本宫早已看不顺眼,正好趁此次铲除了他们。」 由于皇帝亲征,必是太子监国,朱得时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两人又商谈了许久,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推演了一遍,朱得时方觉得心头一安,有了足够的信心与那些奸臣们周旋。 而他对左安阳更是大为赞赏,过去父皇对此人确是大材小用了,若一开始便以此良将为主,镇守北方,何愁鞑子来犯? 商谈告一段落,朱得时觉得口干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就这么一口,却令他暂时忘了方才的严肃话题。 「这是什么?带着柑橘的甜味,香浓顺口,倒是不错。」朱得时又多喝了一口。 「这是白露……呃,微臣一名好友所做的奶茶。」左安阳与白露表面上是主仆关系,但有人问起,他却不会将白露视为奴仆。 白露的大名朱得时可是听说过的,毕竟严玉娇那事闹得不小,此时见他支支吾吾,立刻就有所猜测,暧昧地笑道:「是红粉知己吧?」 两人谈了那么久,对彼此也算有点熟悉了,交谈便没那么拘束,听到太子居然揶揄他,左安阳索性不要脸皮地道:「是未婚妻,只是我还没说服我娘。」 朱得时乐了,指着食盒说道:「我方才已看了好久,这吃食前所未见,相当精致,也是那白露姑娘做的吧?」 左安阳这阵子吃了不少,便也不小气,大方地将食盒推过去,「正是她做的,请殿下品尝。」 朱得时亦不客气,拈起一块乳酪塔便放入口中。 虽然甜点已经冷了,但白露做的甜点就是冷了也好吃,入口的香酥先是令朱得时眉毛一挑,而后那奶味馅料滑润顺口、鲜甜绵密的感觉更让朱得时惊艳,两口便将一个乳酪塔吃光。 接着他又拿起布丁生乳卷,在左安阳没注意时,居然先不顾形象地偷舔了一口奶油,那种柔润顺滑的口感还有牛奶的甜香马上征服了他,而蛋糕的部分更是从未吃过的松软美味,布丁富有弹性,几种口感搭在一起简直绝配。 「殿下觉得如何?」其实看他那吃相就知道答案,但左安阳仍是笑问。 朱得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向了食盒里的苹果乳酪蛋糕,暗暗吞了吞口水,嘴上调侃,「你这家伙赋闲在家,足不出户,诸多官员当你心灰意冷,其实你是在家享福吧?」 左安阳大笑起来,的确如此,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第三样甜点不管是什么,朱得时都舍不得吃了,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那苹果乳酪蛋糕,索性厚着脸皮问道:「剩下这些,可否让本宫带回去让太子妃尝尝?她最近胃口不好,我想这些她应该会喜欢。」 左安阳点点头,「殿下喜欢那是白露的荣幸,她做甜点从来都会多做一些,我让人去全部装过来,让殿下带回去吧。」 「那敢情好。」 有得吃又有得拿,最困难的事也有了初步应对办法,朱得时对于今日暗访忠义侯府的结果大为满意。 此时屋里的两个男人都想不到,将来在他们的政治路途上,今日桌面上的这些甜点可是帮上了很大的忙。 「太子妃邀请我至东宫,意欲为何?」白露纳闷地望着手上的请柬,以为自己看错了。朱得时造访忠义侯府后没几日,白露便从婢女手上接到了太子妃的请柬,里头只简单说了心慕她制作甜点的本事,欲见一见她。 第46章 这种理由白露不是很相信,怀疑对方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实际上另有意图。 白露知道最近左安阳与东宫走得近,却不确定他与太子私下是否有什么打算,怕自己坏了他的事,或胡乱出门成为了左安阳的把柄,便拿着请柬去找左安阳,想不到这请柬原就是东宫透过左安阳送给她的。 「放心去吧,东宫是可以信任的,我想太子妃说的也是真的,她应该是真喜欢你做的甜点。」左安阳有些好笑地回想起上次太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你忘了上次太子私访,回东宫时还搜刮了府中你做的所有甜点,就是要带回去给太子妃。」 「我明白了,那明日赴约时,我便多做一些甜点过去。」 自己的点心受到太子妃喜爱,代表着也合京城人的口味,白露顿时欢喜起来,看来她珍馔点心坊在京城的分店,有些苗头了。 次日,白露一大清早便起身做出了苹果派、奶油泡芙、乳酪果酱饼干、芋泥面包等等甜点,自然先留了一部分给徐氏和左安阳,其他她全放入了食盒,回房梳洗慎重打扮之后便乘马车去了皇宫。 到了皇宫门口递出请柬,她一点也未受到阻拦,由皇宫侍卫替马车引路至东宫,待她下了马车,也立即有着宫女带她来到东宫内的偏殿,太子妃早已金冠华服,笑容可掏地坐在上首等着她。 白露行了个礼,神态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并不失礼,且她一袭绦红色牡丹云纹对襟外裳,下身是白底的散花百褶裙,头上戴着蝴蝶金步摇,贴上了花钿,看起来气质竟不输给京里的高门贵女多少。 太子妃目光流露一丝欣赏,原以为只是个小家碧玉,如今看起来却是不输名门千金,那左安阳的确眼光不俗。 「今日请你来,是因为上次太子由忠义侯府带回许多甜点,我吃了觉得新鲜又美味,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做得出如此佳肴,才特地请你过来,倒是有劳了。」 听到这比想像中客气温和百倍的开场白,白露心安了几分,这才抬头看向太子妃。 太子妃看上去才十来岁,穿着浅黄金线凤纹直领对襟短袄,下身是白底金色莲花暗纹的襦裙,虽然显得贵气庄严,但那双清澈的眼却带着善意,给人好感。 白露微微一笑,献上自己带来的食盒,「承蒙太子妃不弃,这是民女今日早上才做的甜点,应当还有些温度,比起冷却后的甜点,吃起来又是不同风味,请太子妃品尝。」 太子妃果然兴致盎然,让宫女接过食盒,不待她们替她试菜分盘,便自顾自的由食盒里取了一个泡芙就吃,让站在她身后的女官脸都绿了。 白露看在眼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太子妃搞不好比自己还年轻,平时需表现庄重,事实上仍有几分孩子气的。 太子妃惊艳于泡芙外酥内软的口感,而那浓浓的奶油甜香一入口就直冲脑际,简直让她停不下口,于是又拿起一片果酱乳酪饼干,喀嚓喀嚓地吃了起来,听着这响亮的声音,她身后那女官脸已经黑了。 因为太子与左安阳走得近的缘故,太子妃原就对白露有几分好感,现在她送上的美食又极合她的胃口,更是觉得白露看起来顺眼极了。 「我怎么不早点认识你呢!那就有口福了!」太子妃感叹道。 「若是太子妃喜欢,以后民女可以常常让人送几样过来。」白露微笑道。 太子妃面上一喜,随即又遗憾地道:「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过你只怕也不能长留在京师,万一你离开,那我不就吃不到了吗……」 白露并未回话,只是淡然一笑。 太子妃此言泄露了许多消息,自己的去向自然是以左安阳为主,说她无法长留京师,不代表着左安阳很快就会被重新起用? 太子妃也马上惊觉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恼,随即遣退了四周的宫女,只留下那位女官,显然这是她绝对信任的人。 直到清了场,太子妃才放松了表情说道:「只有我们自己人,我也知左将军看重你,那我也不瞒你了。待父皇亲征后,必是太子监国,这次征兵征粮几乎掏空了国库,而父皇此役……太子他们实不看好,所以事后国库空虚,外敌肆虐,太子必会再借重左将军之长才,镇守北疆,所以我说你无法长留京师,并非虚言。」 这番话中有太多的负面消息,太子妃以为白露会惊疑不定,想不到她不慌不乱,淡然自若,甚至还能拿自己开玩笑。 「在左将军身边,民女便从没想过能安稳度日呢。」白露说得有些无奈。 太子妃却笑了,这女子当真有趣,能视困厄为挑战的,才能真正度过困厄。 「不过,太子妃提到如今国库空虚,那太子监国后,想必亟需银两吧!」白露突然眉梢一挑,美阵亮晶晶的,很是吸引人。「民女倒有个主意,或许对国库不无小补,不知太子妃可有兴趣。」 「白露姑娘请说。」太子妃随即坐正了,连她背后的女官都竖直了耳朵。 「不瞒您说,民女在张平镇有家名叫珍馔点心坊的店铺,专门销售我所制的这些甜点。当初会制作这些甜点销售,就是因为张平镇贫穷,而这些甜点所需的原料牛乳,却是张平盛产的,民女便想着销售甜点也能推广各种牛乳制成的食材,果然靠着甜点的热卖,张平镇开了作坊,整建牧场,收入大增,勉强解决了军需不足的问题,也解决了百姓生计……如果我们将这个法子也用在京师呢?」 太子妃听得眼睛一亮,「你是说……」 「民女原就有意在京师也开一家珍馔点心坊,无奈并没有门路,且京中龙蛇混杂,没有背景也不行。若是太子殿下愿意协助,就当我们两家合伙,在京师卖这些甜点,甚至做得好的话,亦能多开几家店,将四面八方的州城也囊括进来,甜点师傅由我训练,而原料便由张平镇那一带运输过来,如若太子妃所说左将军必会回北方的话,也无断货之虞。」白露俏皮地眨眨眼,「虽然民女无法在京师长留,但甜点却可以。」 太子妃思忖了一下,白露这些甜点是前所未见,必会引起追捧,原料又控制在自己手上,若真的开了数家,想像其中能获得的利益,她不由得极为心动,届时说不定不只国库,她自己的小金库都能充实满盈啊! 第47章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道:「此事大利于国家社稷,不必问过太子,我在这里就先允了。」 第九章 获得左母承认 皇帝朱庆择日亲征,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由京城开出,虽说劳民伤财,不过那浩大的气势还是振奋了百姓,在出征那日夹道欢送,让朱庆志得意满,也使得兵部以严明松为首、力主亲征的那群党羽得意了好一阵子。 朱庆亲征后,太子朱得时监国,京城很快地恢复了平静和秩序,而白露的珍馔点心坊也选在这个时候开幕了。 京城里的小道消息流通是飞快的,虽然嘴巴上没说,但人人都知道这家店名义上是白露所开,但背后替白露撑腰的却是太子妃,原因只是太子妃喜欢白露做的点心,上回左安阳以张平镇特产为名,送了一大堆进宫,便入了太子妃的眼,此次白露开店,太子妃便暗地赞助不少。 这当然是个障眼法,把太子与左安阳暗地往来的事抹去,全推给了太子妃嘴馋,不过世家贵胄之间也知太子妃有率性的一面,会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只是到了开幕邀请宾客时,却发生了出乎白露意料的困扰。 白露身为一介平民,她开的店却是各家权贵都暗示着要参加,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固然有东宫的因素,一方面也是因为左安阳。 左安阳孤家寡人,虽说兵权被夺,但在某些品级不上不下的官员眼中,他可是妥妥的乘龙快婿,有这机会还不先下手为强?自然是自家有女儿的出女儿,没女儿的出侄女啊! 只是去捧捧场还有免费的点心,那点心能打动太子妃估计也是不凡,能同时讨好忠义侯与太子妃,何乐而不为? 在这种情况之下,男宾也就罢了,左安阳会处理,但女宾就让白露头疼不已了,这些贵女任一个都不是白露可以高攀的,邀请了不知由谁去招待,毕竟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不可能自己出面,可是不邀请的话又得罪一票人。 正困扰时,有个人主动出面要揽下这事,让左安阳与白露讶异万分,却又喜悦感激——这个人正是徐氏。 徐氏因左安阳的缘故,可是二品诰命夫人,她愿意出面,必然不会失礼。 于是珍馔点心坊的开幕宴热热闹闹地展开了,亲王以下的文武百官携家带眷来了一半。 在此之前,白露带着十几名学徒,又在选定的珍馔点心坊店面后多砌了好几个石窑,没日没夜的训练他们制作甜点,还要麻烦左安阳遣人送信到张平镇再多送些原料过来,石窑的火几乎没熄过,众人如此忙碌不堪,今日的开幕宴才能顺利推出各项产品。 天京的珍馔点心坊因为有太子妃的资金在内,所以店铺位置极好,在闹市的最边缘,为的是旁边那一大块能停马车的空地。而店铺是由三家店面打通,比张平镇官道的总店不知要大多少——左边卖乳酪、奶油等材料,如今张平镇制出的乳酪,已经有十几种口味了,正中央是店面,摆上各式甜点,而最右边则是摆了数组雕工精美的杨木桌椅,让想歇脚吃甜点的客人可以在店内享用,还有几个茶博士招待,专门为这些甜点搭配相应的好茶,甚至供应几样如奶茶、花茶、酥油茶、团茶等京里从未见过或少见的茶,都是出自白露的想法。 店铺后便是后院,与北方的珍馔点心坊相似,后院是可以住人的房屋,只不过规模大了数倍,一整排的屋宇还带个花园,容纳得下百人以上。 今日的开幕宴便设在花圜之中,以一排柏树为界,左院招待男宾,右院招待女宾。 左院由左安阳招待,右院则是以徐氏为主,但徐氏主要也只是露个脸镇场,招待的事仍然是由白露来做,其实徐氏真正有兴趣的是白露在侯府里也没做过的那几道甜点,对于与这些贵女交际,当真提不起劲。 开幕宴时辰差不多时,客人一拨拨的踏进店铺了,分别被引领入座,安排座位也是门学问,除了须按品级分座,有过节的还不能分在附近,感情好的则是贴得近点,当初光是座位的安排就差点让白露弄昏了头,还是太子妃私下找了个宫里的嬷嬷提点她京里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才勉强完成。 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大问题,白露松了口气。 然而再如何希望事情办得圆满,偏总会有些地方不在掌控之中。当严玉娇和几个贵女不请自来的一同踏入珍馔点心坊时,白露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不过白露对严玉娇的提防并未表现在脸上,仍是客气有礼地招呼,临时摆了张桌子给了这几个贵女,不料几人还没坐定,就有人发难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吗?居然安排在如此偏僻的位置?」开口的是兵部右侍郎之女顾月娥,因父亲官职之故,对严玉娇多有巴结,当然好处也是拿了不少。 「人家搭上了忠义侯,自然捧高踩低了。」紧接着开口的是太仆寺卿的孙女刘艳,因为长得其貌不扬,不得京里贵公子们的青睐,十九岁仍嫁不出去,所以性格有些扭曲。 「在这种破烂地方也好意思招待我们几个?真真是个没眼力的。」其余贵女也鼓噪起来。 能与严玉娇混在一起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宽厚大方的人,更何况她们今天就是来找碴的,又哪里会收敛? 她们这么一闹,顿时吸引了其他已入座的贵女们的目光,不过众人都是维持着仪态不搅和,就连镇场子的徐氏都没有开口,只是淡然地看着白露准备如何解决。 在一看到严玉娇时,白露就知道今日绝无法善了,此时一脸歉意,温婉和顺地上前道:「对不住几位小姐,我们点心坊地方小怕坐不下,所以当初才会发出请柬,几位小姐突然莅临为小店增光,倒显得小店更为简陋,小姐们看不上眼是应该的。不过小姐们放心,等会宴席的点心绝对足够,无论坐哪里都不会饿着的。」 白露很是周到地说,却暗示了这几名贵女没请柬不请自来,上门来打秋风。 刘艳首先气急败坏地嚷道:「我们有缺你这一口吃的吗?」白露更无辜了,「那不知诸位小姐的来意是……」 她这么一问,严玉娇等人居然答不上来,难道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言是来捣乱的?抑或真能承认她们其中有几人真是馋那一口太子妃都赞不绝口的甜点? 严玉娇气得呼吸都不畅了,蛮不讲理地道:「我们明明是在说你座位安排得不好,谁和你说些无关紧要的?」 其余众女连忙附和,每个人都瞪向了白露,看她怎么接招。 白露也很配合地露出软弱的模样,咬着下唇像是被欺负惨了,为难地道:「那不如几位小姐自己挑,看你们想坐哪里,白露再为你们安排?」 那几个小姐得到这样示弱的反应,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彷佛自己赢了这一局,然而当她们几个放眼看去其余座位,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如今座位其实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只剩些下零散的空位,而那不是在一些高门的夫人身旁,就是与那些看都没看过的小官家闺女同桌。夫人们身旁的位置显然不是她们这些未出嫁的小姑娘能坐的,而那些小官家的闺女们坐的位置则比她们现在坐的地方还偏。 那群已有座位的贵女们也发现这点,神色未变,却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也想知道严玉娇等人究竟想坐哪里,这些人的刻意刁难实在太明显,不少人觉得严玉娇她们简直蛮横不讲理,幸好未与她们交好。 顾月娥倒是有几分急智,在正尴尬的时候又回头瞅着白露,「我们是要你安排!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白露立即幽幽一叹,「你们现在坐的位置,就是小女子安排的啊。既然小女子安排的诸位不满意,让你们自己选又选不出来,那小女子当真是无能为力了。」 第48章 严玉娇等人又是一阵的无语。 「那么不满意的话,这里让给你们坐吧。」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氏,突然冷冷地开口道。 所有人都讶异地看了过去,尤其是白露,她完全没想过徐氏竟会为她出头,心中的惊诧可是结结实实。 徐氏可不管旁人怎么看,反正她在天京高门世族女眷的印象里一向是个脾气古怪又难以亲近的人,她自然就顺心而为了。对她而言,这些小女孩在外头对骂掐架她能不管,但在她面前欺负侯府里的人就是不行。 当徐氏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严玉娇时,后者脸猛地一红,低头避过了她的逼视。 与严玉娇同行的贵女们见严玉娇示弱,也不敢再多嘴什么,讪讪地在白露安排的位置落坐,不然难道真的去抢徐氏的位置?那可是女宾席的主位,坐在那里的都是身分最贵重的几位夫人,耍横耍到她们身上去,谁有这个胆子? 于是一场纷扰默默的停息了,白露向徐氏福了福身,递过去一记感激的目光,见宾客来得差不多了,便到点心坊里张罗上甜点了。 此时恰好是午膳与晚膳之间,所以上的全都是甜点,除了白露在西北卖得很不错的各色乳酪蛋糕、泡芙、奶酪等等,也上了很多到了京城她才依据地方特色做出来的新品,比如掺了绿茶的绿茶蛋糕,兼具香气与口感的山楂胡桃塔,熬了三天三夜的柚子果酱做成的软饼干、香脆多层次的杏仁瓦片……最后还用轮车推出了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光是上头繁复华丽的挤花就让众女看傻了眼。 一下子闹哄哄的院子全静了下来,大伙儿都忙着品尝起面前外型精美、风味独特的甜点,茶博士们也四处奉茶,待到吃得差不多了,白露才与众人介绍起这些甜点有什么名堂。 「这些甜点几乎都有一样主要的原料,便是牛乳。」白露朝大家微微一笑,眼下的她又不是方才那个柔弱的模样,而是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谈,「所有甜点里的牛乳皆是来自西北的张平镇。诸位夫人小姐应该知道,忠义侯原是张平镇总兵,当他去到张平时,那里可谓穷山恶水,民不聊生,用来抵御鞑子的守军更是军需不足,忍冻挨饿。为了替百姓找到生计,同时更为了补足抵御外侮的军需,所以利用当地盛产的牛乳开设了珍馔点心坊,还有制作乳酪等食材的作坊……」 她说起了珍馔点心坊的由来,众女都听得十分入迷,而白露声音虽然不大,却婉转清脆,透过了柏树,传到另一面男宾的地方,每个人也都静了下来,静心聆听。 「……如今万岁亲征,朝廷亟需财源,所以说,珍馔点心坊的出现,并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国家民生,所得盈利也有部分要归国库的。诸位贵客的到来,皆是为王朝尽一份心力,相信天恩浩荡,诸位的付出,必能传达到每个百姓的心中。」白露所言皆发自内心,故而看来极为诚恳,相当有感染力及说服力。 「好!说得好!」礼部尚书夫人忍不住叫了声好。 其余夫人或贵女也不乏赞了几声的,徐氏看白露的目光都不同了,隐隐带着骄傲,像是得意自家儿女大出风头,甚至男宾那里都传来了鼓掌的声音。 但严玉娇等人哪里能看白露如此出彩,即使她们也惊艳于这些甜点的美味,但心中对白露的偏见及恨意却大过国家大义,哪管珍馔点心坊为何存在,要是倒闭了做不起来才好,最好让白露丢个大脸! 于是严玉娇在桌底下踢了顾月娥一脚,顾月娥知机,立刻抱着肚子大声叫痛起来。 「唉呀、唉呀……我的肚子好痛……」 她的声音尖锐,很快便引起了众人注意,而见众人都在看她,她叫得更起劲了。 「痛死我了!怎么会这么痛呢?我不过吃了这些甜点而已啊……」 刘艳跟着惊叫起来,「唉呀!莫非是这些甜点有问题?」 严玉娇冷笑,同样扬声说道:「谁知道有些黑心肝的在里头加了什么呢?白露,你这点心究竟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月娥的肚子会疼得这么厉害?」 此时顾月娥痛叫着倒在了桌上,一把将桌面上未吃完的甜点餐具等扫到了地上,让场面更混乱了。 白露心中微微起了火气,明知严玉娇等人在演戏,在场的人也绝对看得出端倪,她却不得不重视,这世上不乏不明就里的人,只要顾月娥咬定食物有问题,这件事传到外头去,必然会影响未来点心坊的营运。 白露忍了忍怒气,谨慎地问道:「顾小姐是否是吃了其他的东西?否则所有院子里的人吃的都一样,怎么独独她出了问题?」 「这就要问你了,你是不是针对月娥下了毒,所以月娥才会腹痛?」严玉娇抓住她的话,语气笃定的指责。「白露,你好狠毒的心啊!居然对你的客人下毒!」 这指控不可谓不严重,引起全场一阵譁然,毕竟中毒是可能会要人命的事情,最是容易引起恐慌。 严玉娇见有人为之色变,心中得意,更乘胜追击地道:「白露,你不能因为先前与我有龃龉,便下毒害月娥啊,她虽是我带来的人,也是来为你捧场的,你这是恩将仇报!」 满怀复仇之火的严玉娇根本没察觉自己话中的问题,她一心只想毁了白露,让她无法在京城立足。在茶馆那回,白露让她丢了那么大的脸,害她好一阵子不敢出门,之后她断了与左安阳的婚约,那也非她所愿,她把两笔帐全算在白露头上,认为是白露坏了她的姻缘。 白露依旧冷静且温柔地说道:「严小姐此话差矣,若是白露与你有龃龉,那直接向你下毒就好,何苦要害顾小姐?」 这……本来有些慌乱的宾客们面面相觑,这说的也有理啊,看向严玉娇的目光又转为狐疑,而严玉娇被这么一说,也慌乱了一下,但旋即又想到狡辩的话。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害月娥,说不定……说不定你本来想害的是我,只是上错菜了!」 白露简直要大笑出来了,点心是一大盘的上,想吃什么各人自己动手,她如何事先预知谁会吃到什么? 「既然严小姐一口咬定我下毒,不如我们请大夫来替月娥小姐医治,看看究竟是什么问题,便可证明我的清白。」 白露直接做了决定,不想再与她纠缠,可顾月娥是装病,严玉娇又怎么可能让她接受大夫医治? 于是严玉娇蛮横地道:「你都下了毒,谁敢相信你请的大夫?我们自己有相熟的大夫,月娥我会带去医治,若是大夫判断出月娥中了毒,我们自会告到京兆尹处,再看你如何狡辩!」 人要让严玉娇带走,不管是不是演的,白露的罪名都坐实了,白露本人如何会让此事发生?而在男宾那侧听到所有动静的左安阳自然更不会。 早从严玉娇不请自来时,左安阳就将女宾那里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又来了这出,左安阳更是听不下去了,此刻拨开了柏树丛,带着一名男客走了过来。 既然他都过去了,其余男宾自然也按捺不住,跟着他身后过来女宾这儿看热闹了。 左安阳来到女宾这边,就见严玉娇盛气凌人的指着白露,斥责她下毒害人,此刻还死不悔改,拒绝让她们去求医,简直是蛇蠍毒妇,她身边的那群贵女也同样目光不善,而顾月娥依旧抱着肚子趴在桌子上呻吟,好像真的快不成了。 他冷哼一声,立刻开口打断严玉娇的话,「严玉娇,白露请的大夫你不相信,这宫里太医院的院使你总该相信了吧!」 第49章 他沉着脸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男客,赫然便是太医院里地位最高、医术最好的李院使。 完全没料到李院使也来了,严玉娇脸色大变,她身边那些贵女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有些直接低下了头不敢露脸,而趴在桌上的顾月娥更是立刻就不敢哀号了,转为微微地发抖。 这下也不需要医治,旁观的人一看这情况就知道结果了,不过为了不留下任何把柄,左安阳仍请李院使上前替顾月娥检查。 李院使看了看她的脸色,把了把脉,心中十分不屑严玉娇等人的作为,秉公说道:「这位小姐的身体并无任何大碍,老夫敢说绝无中毒一事!」 「不可能!」严玉娇尖叫,硬着头皮道:「你们串通起来的!左安阳,是不是我父亲解除我与你的婚约,你心有不甘,所以串通李院使设局害我!」 这未免强辞夺理过头了,李院使简直气炸,左安阳都懒得辩解了,不过她既提起婚约,他也不介意在众人面前说个明白。 「你严家认为我兵权被夺,又丢了官位,前途无望,便急急解除婚约,和这种势利人家断了关系,未来无须与一个肤浅任性又无理取闹的大小姐成亲,我有什么好不甘的?」左安阳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反正他早就与严明松翻脸,自然也不用给严玉娇什么好脸色。 「我左安阳做事光明正大,也不怕在众人面前坦诚,我喜爱的女子,从头到尾只有白露一人,要是与严家的婚约仍在,我也是会想办法解除的。」 他望了眼白露,与她惊讶的眼神相对,微微得意地扬了扬唇角,今天就是要把与她的关系坐实了,让她再无理由离他而去。 而转回面对严玉娇时,他脸上马上又覆上了厚厚冰霜,「至于你,急吼吼的来找白露的麻烦,有人邀请你了吗?白吃白喝就算了还倒打一耙,现在还敢诬赖李院使,简直愚不可及!要知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能保证一辈子都不生病的,太医院在宫中有重要地位,李院使更是先皇特地请来坐镇的,你质疑他的诚信,便是质疑先皇;而我虽没了总兵之职,仍然是忠义侯,你同时构陷朝廷命官与勳贵,本侯爷不能看在严明松的分上放你一马,这件事得送交刑部了!」 他指着严玉娇,指着刘艳,指着每个严玉娇带来助阵的贵女,最后指着顾月娥,「你你你,全都要为此事付出代价,尤其是你,兵部右侍郎顾聪的女儿是吗?伪装中毒讹诈诬陷,更是罪加一等!」 「不!」顾月娥崩溃了,她不敢想像这事闹到刑部,先不说她父亲可能会宰了她,她的后半辈子也将毁在这件事情上。 她惊惶地看向了严玉娇,但严玉娇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会理她,直接将视线别到一边去。 她彷佛成为弃子,心头更慌了,什么都顾不得了,红着眼睛叫道:「我不是故意的!是……是严玉娇叫我假装中毒,要扰了这一场宴会,让白露身败名裂,从此在京城待不下去。严玉娇还说她不会让这家珍馔点心坊成功,一定要闹得它开不成……呜呜呜,我只是听严玉娇的话去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众人都以鄙视又嫌弃的目光看向严玉娇等人,严玉娇的党羽中有些都已经和顾月娥一样吓哭了,有些在心里恨着严玉娇把自己卷入这种风波之中,至于千夫所指的严玉娇,整张圆脸扭曲,看上去狰狞得惊人。 反正已经没办法亡羊补牢,严玉娇豁出去指着白露大骂,「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我就是要害死她又如何?要不是她,你会不喜欢我吗?我也不会为了她在茶楼丢那么大的人!每个人都认为我残忍好妒,还不是这个贱女人害的!开什么点心坊,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个贱人成功!还有左安阳,我今天撂下话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对拘男女,有我严玉娇在的一天,你们永远也别想在一起!」 她骂得实在太激动、太不要脸面,甚至连些市井用语都出来了,如此反而让一院子的名门贵胄不知如何反驳,与她对骂又不可能骂得比她难听,简直失了身分。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不知怎么地,白露脑子里浮现了这两句话,本能的就说了出来,她都想不起自己怎么知道的,却无比的符合现在的情况。 有些人闻言掩嘴一笑,气氛倒是没那么紧绷了,严玉娇更是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你凭什么说我不要脸?你这贱女人才不要脸,专抢别人的男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左安阳的床,也不瞧瞧你长得什么样子,要胸没胸要脸没脸,瞎子才会看上你这贱人……」 「够了!」一直默默听着的徐氏按捺不住了,她之前究竟是做了什么蠢事,让自己的儿子与这等无耻的女人定下婚约? 「你认为满口污言秽语,就没人骂得过你?」徐氏沉着脸瞪着她,蓦地一个伸手,对着天空叫道:「小黑!」 她话声方落,一只全身羽毛黑到发亮的八哥轻巧地飞到了徐氏手上,十分骄傲地昂首瞪眼,左安阳与白露见状同时怔了一下,忍不住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都有了一种荒谬的预感,该不会…… 徐氏指着严玉娇,「小黑,给我骂!」 小黑果然没让她失望,嘎嘎叫了两声后便破口大骂起来,而且还是男男女女各种嗓音轮番上阵,「哪里来的死肥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脸比盘子还大,腰比水桶还粗,一脸的麻子数之不尽,那一身肥膘站出来能挡掉半座城门,自己长这样还敢说别人,我要是你娘生下来就把你按死,省得长大出门丢脸! 「老子这辈子就没看过这么恶心的女人,恶心就算了还出来吓人就不对了!说的话比粪坑还臭,格老子的害老子刚吃饱就想吐,刚才桌上那只烤乳猪都比你知书达礼…… 「骚蹄子你想男人啦!镇日看着男人就想贴上去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上痒了啊?就你这么脏,出去外头拉客都没客人想要你呀!简直丢死人了!像你这种掉价的破鞋,自己拿条白绫上吊吧!」 小黑骂人之凌厉下流,简直吓坏了全场的宾客,左安阳与白露更是黑了脸,完全不想承认自己养过这玩意儿。 「娘,小黑真是捡来的,以前可能有很多主人,绝对不是我们教的……」 左安阳还为难地想解释什么,却见徐氏一脸坦然。 「我养了它这段日子会不知道?这只八哥可不光是读死书,拿来骂人比你好用多了。」她瞪了自己没用的儿子一眼。 左安阳立刻败下阵来,要比骂人,十个他也顶不过一只小黑啊! 而宾客们哪里会去跟只鸟认真,又听到左安阳与徐氏这么一说,竟不知谁开的头,嗤笑了一声,最后化为全场宾客的轰然大笑。 「这只鸟真是绝了,徐夫人,能不能借我回府镇镇场子,对付一下那些嚣张的小妾啊!」其中一个贵妇人打趣着,毫不在意小黑的鄙俗。 「不如借我吧!有这头鸟在还怕那些御史做什么?金銮殿上随时辩得他们撞柱啊!」另个官员也大笑说着。 而被小黑骂得体无完肤的严玉娇,整个人气得发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日她的所做所为等于把自己的路堵死,她的名声连带严明松的名声全完了,还拖累了一堆和她交好的贵女,最后,她只能不负责任地选择气昏了过去,不用再面对这么多鄙夷的目光,一了百了。 珍馔点心坊开幕后,生意蒸蒸日上,而且京城里还多了一项北方没有的项目,便是特别订制的大型蛋糕。 第50章 白露不是没想过在张平镇的珍馔点心坊也推出大型蛋糕,但毕竟能买得起的家中都要有点财力,张平镇一带能奢侈至此的富户并不多,再加上官道上的客人有大半都是商户旅客,不太会有订制的需求。 但天京就不同了,什么没有有钱人最多,开幕时推出来的那个奶油蛋糕气势惊人,造型精美,美味更是绝伦,扑鼻的甜香足以令人神魂颠倒,所以在白露说明这蛋糕可用在寿宴上或满月宴等场合,订购的人便络驿不绝,甚至京里文人雅士举办较大型的诗会文会,或高门女眷的小宴,都不乏向珍馔点心坊订个大蛋糕的。 珍馔点心坊的各式甜点受到皇室至平民各阶层的喜爱,连带的来自张平镇的奶制品也卖得不错,所以白露飞鸽传书让张平镇的牧场扩编,作坊又加了一座,那里的百姓现在丰衣足食,这种效应甚至影响到了周围城镇。 比如宣镇,以前都是张平的百姓千里迢迢到宣镇寻工作,现在可是宣镇的百姓靠关系也想挤进张平镇的作坊里谋职。 不过这一切荣景,在朱庆的十五万大军来到北方时便稍稍黯淡了。 那十五万大军是由京军指挥使于冲所带领,又有皇帝镇场,来到他们看来仍是贫穷落后的张平镇时自然目中无人,更不可能受刘达等副将的约束,根本不把当地守军看在眼里。 虽说他们自带辎重,不过干馍馒头啃久了也会想换个口味,仗着军队的威势,有的军人居然强抢百姓家的牛羊宰杀为粮,幸好牧场离得远,在出了张平镇的另一面,否则也逃不过魔掌。 而百姓种的庄稼水果更是全被那些军人祸害了,虽然葡萄早就采收下来,按白露留下的方子制成了酒与果脯,都还不能食用,西瓜则是前几个月刚采,新苗尚未种下,其余的粗粮或冬日蔬菜却被抢个精光,一时间民怨四起。 刘达等人见机,马上降低作坊的生产,将此事回报到京里给左安阳,幸亏白露先前乳酪存了不少,尚能应付点心坊的营运,可是对于北伐的京师大军如此扰民,感到万分不以为然。 听着白露为百姓抱不平,左安阳毫不犹豫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不听从刘达他们当地守军的建议,惹得百姓怨声载道,京师那群乌合之众很快就会自食其果了。」 反之,天京有了珍馔点心坊的庞大收入,稍稍充实了国库,太子朱得时施政也得心应手许多,至少那些想趁机生点事的官员们都找不到由头。 比如南方湖广需兴建水利一事,原本经费不足停工了,朱得时上位后居然很快地拨下官银要求复工,以因应雨季,又如山西寻到了几处铁矿山,原本缺银无力开挖,监于北方战事频仍,朱得时同样拨下了款项,要求尽速开工。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那些银钱来自哪里,所以珍馔点心坊反而更加吃立不摇,根本不敢有人打歪脑筋,否则等于直接杠上太子了。 十五万京师大军于北方驻紮半个月后主动攻打了鞑子,起初似乎势如破竹,打得鞑子节节败退,京师不断收到捷报,但在十五万大军出了外长城后,天气骤寒,原本军队就有些水土不服,在这冰天雪地的情况下,战力更直接降了一半,而鞑子早在关外大草原上做好准备,趁着月黑风高,鞑子忽而分为多股人马,冲杀京师大军的营帐,彼时血流成河,屍横遍野,此役大败,十五万京师大军剩不到五万,仓皇退回长城之中,不仅领军将领全数战死,于冲直接被斩杀在帐中,连自己的刀都没能摸到,而朱庆更是直接被掳走,成为阶下囚。 此事传回京中,引起朝廷一阵动荡,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时间人心惶惶,那些平时在金銮殿上俐牙利齿的权臣,这会儿全都闭上了嘴。 幸亏朱得时与左安阳心中早有准备,虽然皇帝被抓出乎他们意料,但他们的反应一样明快,在收到皇帝被掳的消息后,朱得时当机立断地直接下令逮捕力主皇帝亲征的严明松等几人,同时起用忠义侯左安阳,授镇北大将军职,率七万大军赴边关救援皇帝。 太子命令一下,忠义侯府马上动了起来,左安阳回府整装待发,白露自然是随行,反正京里的生意已经稳定,有太子妃暗地看着不会出错,制作甜点的部分也有信任的学徒能顶上,她还留了几个方子,能每隔一月推出一两样新品。 一日之内就要出发,左安阳一切准备就绪,带着白露去与徐氏告别时,意外看到徐氏身边摆着个包袱,头发如往常般梳了个一丝不苟的髻,但平时插着的黄玉簪却是取了下来,绸缎的长袄子也换成棉袄,小黑则是站在她肩膀上。 「娘,我们这就要启程了……」左安阳才开了个头就被打断。 「我也去。」徐氏斩钉截铁地道,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娘,你要去?」左安阳很是错愕。 「怎么,她去得,我去不得?」徐氏瞥了眼同样惊讶的白露。 左安阳苦笑,自家这两个女人,还真是各有个性。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孩儿此行是去打仗,边关只怕危险,白露已经习惯那里的生活,要跟也就算了,但娘亲何必受这苦?如今天寒地冻,咱们急着赶路,过年恐怕都要在路上过了,旅途必然艰辛,加上张平镇偏远贫瘠,吃住都没有京城妥贴,我怕娘不适应。」 徐氏淡淡地道:「就是知道此行危险,我才要去。」 左安阳还兀自一头雾水,白露却是听懂了。 皇帝被鞑子掳去,消息不只震惊朝廷,百姓亦是风声鹤唳,不知把鞑子说得如何凶残,士气已然低迷,中间还夹杂了皇帝在敌手的因素,危险要比以住的战役都要高出许多,伯母这是希望陪在儿子身边,即使有个万一,她也不会是最后才知道消息的那个人……甚至说不定以伯母的烈性子,左安阳要真怎么了,她也会跟着慷慨就义。 「再说……」徐氏深深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俩口,除去身分地位的差异,这男子俊朗挺拔,女子娇俏柔美,实是郎才女貌。「要是你们两个在边关成亲了,我这亲娘不在,成何体统?」 万一儿子回不来,那左家就断根了,自己不能冒这个险,最好是在儿子出征之前办了亲事让他留后。 可是成亲这件事并不容易,若是自家儿子能笃定战胜归来,自然是京城各家贵女抢着嫁的香脖饽,但现实是他前途未卜,不可能有人愿意嫁给他。 在这个关头,唯一最适合儿子也会欣然接受的就是白露了。 她虽然对白露的来历不明仍有些在意,但白露性子外柔内刚,处事有手腕、脑袋清楚,背得起重担,长得也标致,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实在也挑不出多少。 徐氏心中已默默接受白露做她的儿媳妇,这还是第一次透出口风,左安阳听出端倪,立刻惊喜地睁大了眼。 「娘,你说真的?」左安阳开心地搂住了白露的肩,「白露,我们成功了!」 白露还没能反应过来,小黑却抢在左安阳前头呀呀叫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徐氏的眼刀马上射向儿子,左安阳只能讪讪收手,恶狠狠地瞪了小黑一眼。 然而这一闹也让左安阳冷静了些,又想再劝徐氏别一起去。 「不过娘,就算有诸多考量,可张平镇那儿是真的很苦,我不希望你……」左安阳话才说半截,小黑又打断了他。 「你个杀千刀的,老娘的话你听不懂?叫你做什么你就做,瞻前顾后的连头驴都不如。」 第51章 左安阳傻眼地指着自己,连头驴都不如? 想不到徐氏居然缓缓地点头,还神色从容地喝了口茶,养只聪明的鸟就是省事,连骂儿子都不需要自己来。 做儿子的不能跟娘亲争辩,左安阳只好把怒气转向小黑,「你这只傻鸟,我在和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左安阳刻意凶恶地朝小黑挥了挥拳,小黑以为左安阳要打它,居然吓飞到了屋梁上,边飞还边用女人的声音娇滴滴地控诉。 「老爷不要啊!你那么粗鲁人家会痛的……」 徐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白露则是哭笑不得地看着左安阳再一次败在小黑手上。 对于徐氏要同行的事情左安阳始终抓不住重点,白露知道是自己该表态的时候了。 「张平路远,老夫人既然愿去,沿途正好教导我各种道理,有老夫人在身侧提点,是白露之幸。」白露暗地踢了左安阳一脚。 「可是……」左安阳仍然不舍老母长途跋陟,尤其边关现在可不太平。 「我会照顾好老夫人的,你就算不相信那些服侍的人,也该相信我。」白露提醒着他。「全家能团聚,比什么都重要。」 她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立即让左安阳明白了,其实徐氏要的只是团聚两字。 且不说他此行有多危险,他以后驻北地也不知要花几年才能回京,难道真的一直母子长年分离下去,永不聚首?若真的连他成亲娘亲都没能赶上,那绝对是遗憾中的遗憾。 左安阳暗自感激地看了白露一眼,接着上前对徐氏一拜,「娘,是儿子错了,就辛苦娘与儿子同行,无论如何,儿子都会保护娘的周全。」 徐氏微微点头,看着并立的左安阳与白露,难得满意地微扬了唇角,只不过这满意是针对左安阳多些,还是针对白露多些,便不得而知了。 七万大军由居庸关出,经怀来、宣镇至张平,不出左安阳意料的,才刚过了关隘,徐氏便病倒了,镇日昏昏沉沉,时而发烧时而咳嗽,简直愁死了左安阳。 于是白露亲手接过了服侍徐氏的任务,让左安阳无后顾之忧。 原来,徐氏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寒冷,带的衣服不够暖和,路上又逞强不说,所以病倒了,幸而白露早早备了皮裘,兔毛内里的手套与袜子,温暖的汤婆子全堆在徐氏身旁,身上也抱着一个,勉强让昏睡在在马车里的徐氏不那么畏寒,至少不再发抖了。 马车上有着红泥小火炉,徐氏的三餐膳食全由白露安排,她听从随军大夫的指示,变花样做着适合病人的膳食,亲自喂食,先维持住徐氏的体力,再用药徐徐医治。 这段时日徐氏只张开眼看了她几次,经常都在昏睡,不过当军队过了怀来,徐氏的脸色稍微恢复了点血色,白露也才松了口气。 这阵子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担心,徐氏若是出一点事,左安阳必然自责难过,在黎民百姓的希望全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不能有丝毫的自我怀疑或意志消沉。 再者徐氏为了儿子苦撑,也让白露极为感动,这是母亲对儿子最深沉的爱,虽然徐氏从来不说,不过即使在半梦半醒中,徐氏也不会拒绝喝那苦涩至极的药,也不曾抱怨一声痛苦,这样的母亲,白露如何不敬佩? 这一日正好是除夕,马车进了宣镇,在驿站停了一宿,左安阳安排了全军一人多分一碗肉汤,权当年夜饭,他自己也坐在大军之中,与军队同甘共苦,度过这个克难的除夕夜。 至于他的家眷,虽说徐氏这阵子已好了许多,左安阳也不敢让她劳累,仍是让她先在房里歇了,白露则睡在她身边不远的小榻上。半夜突然喉咙发痒,徐氏剧烈地咳了几声,挣扎着由床上坐起,正想唤丫头,却发现一杯温度适中的热水已放到她口边。 徐氏接过茶杯啜了一口,等油灯燃起才转头想看是哪个伶俐的丫头,想不到入目的是白露,她披着外衣,点完灯后又来到床沿坐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呼,幸好没再烧了!老夫人,大夫说没有再烧的话,再两天就能大好了。」白露吐了口大气。 徐氏喝了水觉得好多了,方才开口,「怎么是你?」她自是知道自己病倒后都是白露在照顾她,但没想到都到了驿站,却仍是白露随侍左右。 「老夫人从京里带来那些丫头,对这里的天气不太适应,让她们好好歇着,免得也病倒了。我习惯了北方的气候,还是由我亲自看着比较适宜。」白露简单答了,话里却不居功。但徐氏如何不晓得白露花了多少心力在自己身上? 前阵子时昏时醒,只要张开眼必然是白露在身旁侍候着。这场大病按理说该是要了她半条老命,现在病情有显着的好转,她却不觉得自己元气减损了太多,顶多是比较没精神,力气少了些,这显然是白露悉心照料的功劳。 徐氏虽然人前表现冷情冷性,但当别人真心待她时,她却比谁都能感受到,并且为之动容,她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眼前的白露与出京前比起来,下巴显然尖了一点,眼眶下都有着隐隐的黑影了,这让她心湖波动,再开口时难得地放柔了声音。 「白露丫头,你都瘦了一圈,阳儿还不得埋怨死我。」 白露却是不以为意,她是真心觉得这些是她该做的。「老夫人能快些好起来,大将军就开心了,岂会埋怨呢?」 「你倒是会说话。」徐氏多打量了白露一眼,这次的重点却放在她的美貌,美人儿在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更显温婉柔美,身姿袅袅婷婷,难怪迷得她儿子不能自已,又有美貌又有才能,现在看起来配上她那傻儿子,当真一点也没高攀。 眼下气氛正好,徐氏遂直问道:「我一直在想,能把京城珍馔点心坊么大生意担起来的女子,不会是个柔弱的,先前你刚入府时,在我面前说阳儿胁迫你那些话,是骗我的吧?」 白露被她噎了一下,随即笑了开来,坦白吐露,「……老夫人见谅,我是怕被老夫人赶出去才那般说的,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拐骗老夫人,我在知道大将军有婚约在身时,的确动过离开他的念头,而他也是真的用五百两逼迫我留在他身边。」 「五百两……我不信你这丫头还不出来。」珍馔点心坊门庭若市的盛况可不是假的,身为主事者的白露又能穷到哪里去?听说她在张平镇还有作坊什么的,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但她却始终不还清这笔钱,背后的原因也只有她那傻儿子没想到。 白露只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徐氏心如明镜,又问道:「那后来他回京,你怎么又愿意跟着他入府了?」 「因为我知道了严明松的为人啊!如果老夫人真像大将军说的那般严谨守礼,那严家人的嘴脸一旦落入老夫人眼里,相信大将军的那桩婚约应该很快就会不算数了。再者,先前会定下婚约,那是大将军不知道,但后来他都回京了,我想他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再重演一次。既然我们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我若坚持离开他,只是徒然让彼此痛苦,我为何要那般矫揉做作?」白露答得很坦然,因为她不觉得自己这般的心思有什么好隐瞒的。 「严谨守礼?他是说我这老太婆不通情理吧!像这回坚持与你们北行,我知道是为难了阳儿,但也只有面对视为亲人的人,才会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瞧她那么笃定,徐氏似笑非笑地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京里很多时候他是身不由己的,万一他真的娶了别人怎么办?」 第52章 「那就真的离开他好啦!便如老夫人所说,五百两虽然多,要还似乎也不是很难。」白露笑得灿烂,似乎真没被这问题给困扰过。「至于痛苦,那总有过去的一天。不过大将军对我的心意我明白,所以我从来不做这么坏的假设,否则不是辜负了他?」 最后这一句话,大大取悦了徐氏,她几乎都想不起来先前自己对白露心怀偏见时是有多么连见都不想见这丫头了。 「我看过太多自认明理的大家闺秀面对情之一字时都落入了钻牛角尖的情况,你倒是个通透的,敢爱敢恨,还挺对我这老太婆的胃口。」 「老夫人谬赞了。」聊了也好一阵子,白露摸了摸徐氏的手,发现有些冰凉了,连忙说道:「与老夫人聊天我实在欢喜,可惜明日一早便要上路,我可不敢害老夫人明天没精神,不如老夫人就此歇下吧?」 徐氏知道她的担心,自己也不想病情又出了什么岔子影响旁人,遂点了点头,在白露的服侍下躺好,盖上了棉被。 在白露就要将油灯熄灭时,外头响起一阵鞭炮的声音,徐氏听着突然开口,「丫头,今儿个是除夕吧?」 「是啊。」 「明天早上,包个饺子给我老婆子吃吃吧,要白菜猪肉掺着葱花的内馅。」 白露怔了一怔,随即一笑,「好的,老夫人。」 也只有面对视为亲人的人,才会提些非分的要求不是? 第十章 大喜日子迎胜仗 回到了张平镇,左安阳立刻到军营里报到,雷厉风行地颁布了许多命令,整饬张平镇里的治安风气,那些仗势欺人的京军们以往做过的坏事全被揪了出来,该施军棍的施军棍,该罚劳役的罚劳役。 七万大军和先前败退的五万大军,去除伤者与不适任的,又重新编为十万大军,由张平镇当地守将依军队特性分批训练,提高他们的战力。 由于是本地军队与京军交杂,且倨傲的京军占了大部分,所以左安阳这阵子几乎都忙着处理调停军队的纷争。 趁着大雪这段时间鞑子没有来攻,张平镇在左安阳的铁腕重整下,很快地恢复为过去那纯朴平安的祥和之地,军队就算有人心里不服他也丝毫不敢扰民,一切都井井有条进行着。 因为战败,这个年大家都过得不好,大雪铺地,人人都躲在家中,镇上的气氛有些萧索冷清,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张平镇的雪停了。 白露见镇上的情况恢复正常,终于开始出门忙碌,一方面和众瓜农结算卖西瓜的银钱,检视两个月前酿下的葡萄酒和制成的果脯,而后讨论新一轮的种植。 她还要抽空去官道上看看珍馔点心坊的营运,添了几样京师供不应求的新口味甜点,又急急赶到作坊,让刘达解除了停工的命令,全面复工,顺便安排人手把一些乳制品运到京里。 白露一忙起来,徐氏连着好几日几乎没能见到她的面。 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但也习惯了白露在身旁,现在虽然仍有婢女服侍,可是少了那鲜活的丫头在眼前晃荡,她居然觉得无聊了起来。 套上白露替她准备的兔毛长袄,再穿了件皮裘,戴上手套,徐氏不顾婢女的阻拦,走出了总兵府,就这么站在门口。 放眼望去,两侧是整齐的青砖瓦房,不似京城朱门高墙,红砖黛瓦那般气派,反而有种质朴的清新。路上的行人没有京城多,自然也没有仕女们托紫嫣红的各种装扮,人人都是一身棉袄长衣,裹得像颗球,但脸上的笑容却极富感染力,让周围的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种氛围,不知不觉亦是笑面迎人。 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啊!难怪白露一回到这里,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一样,不像在京城那般收敛低调,其实若要长住在这个地方,她似乎也不那么排斥。 白露一回到总兵府,便看到徐氏带着两个婢女站在门口,一脸享受的样子,不由得兴味盎然地问道:「老夫人要去哪儿呢?」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徐氏心中一喜,表面上却是淡淡地道:「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去哪儿?」 虽然徐氏表现得很平淡,但白露就是觉得自己听到了埋怨的味道,不禁好笑道:「是我疏忽了,竟让老夫人如此无聊。眼下白露正要去城郊,不知道老夫人愿不愿意和白露去逛逛,有些新奇的玩意儿,还得请老夫人替白露掌掌眼。」 这台阶是搭得有够高了,徐氏顺理成章地走下来,「好,横竖老婆子闲来无事,就去帮你看看。」 白露抿唇一笑,先是确认徐氏穿得够暖和了,便让府里准备了一辆马车,和徐氏一起坐了上去,朝城郊的方向移动。 这一路车帘都是掀开的,白露向徐氏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例如除了大半的百姓改种西瓜与葡萄,剩下的田地种植的粮食作物主要是莜麦和裸麦,可惜大雪刚过,却是看不到丰收的景色,张平风大,菜地里大多是些马铃薯、甜菜、萝卜等土里的作物,可惜前阵子被京军破坏不少,镇子地势南高北低中间平坦,南边的丘陵边缘还有个大垠,旱季的水源都从那里来…… 她说得生动有趣,徐氏也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地马车来到了一座农庄之前停下,白露搀着徐氏下了车,许多农户已然在外头等候了,一见到她们,立刻热情地打起招呼来。 「白露姑娘,我们就等着你呢!这位是……」 白露郑重地介绍道:「这位是左大将军的母亲,特地来看看大家的。」 农户们知道了徐氏的身分,纷纷变得恭敬起来,可是这种恭敬含着亲近之意,不像京里那般逢迎谄媚令人恶心,倒让徐氏有了亲切感。 「外头冷啊!老夫人快请进,先喝杯热水祛祛寒吧!」 热水?徐氏有些纳闷地接过了茶杯,里头真是白水,还当是此地独特地待客之道,她抿了一口便将杯子放下。 白露见状笑道:「老夫人莫不是奇怪怎么不是奉茶?其实大部分人还是喝茶的,只是等会儿我们要试酒,怕嘴里的味道混杂,所以先喝水清清口。」 「试酒?」徐氏来了兴趣。她喜欢甜点,也喜欢酒,不过她喜欢的是带甜味的酒,京里的白酒她一直喝不惯,所以知道她这喜好的人并不多。 白露点了点头,便让农户取出酿好的葡萄酒,向徐氏解释道:「我让镇上的农户们改种葡萄,这葡萄的品种不好直接吃,但做成酒风味却是一绝。我去京城之前早教给他们酿酒的技巧,当时酿的酒,现在也差不多能尝尝了。」 她替徐氏倒了一杯,看着杯里深玫红色的液体,遗憾地叹道:「可惜没有玻璃杯,这酒的颜色,就是要在玻璃杯里看才能观其澄澈……」 徐氏心头微动,「玻璃杯?可是说琉璃杯?府里有着呢!是外族进贡的,只不过长得实在奇怪,也不知装什么好,便没有拿出来用了。」 白露听了一喜,「太好了,既然京里有琉璃杯,我对这酒卖到京里又多点信心了。老夫人,来尝尝咱们张平镇第一批酿出的酒,要是能成为张平镇的特产,那今日这一刻,必要让他们记载在县志上,成为历史啊!」 徐氏被她说得蠢蠢欲动,接过杯来先是一闻,鼻腔中充塞的香甜果子气息立刻抓住了她的心,她迫不及待地啜了口酒,酸酸甜甜,馥郁芬芳,虽有淡淡的涩味却不苦,酒水入喉余韵圆润悠长,让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第53章 「好酒!」徐氏十分中肯地说道:「不过要是再摆得久一点,香气应可以更浓,涩味也会淡化许多……」 「老夫人真是行家,幸亏今日带您来了!」白露没想到徐氏还懂酒,简直是意外之喜。 「这酒酿的时间不长,只是先开来试试味道。葡萄酿的酒很适合搭配各种含乳酪的甜点一起享用,甚至我们张平的牧场未来也会有肉品出产,牛羊肉与葡萄酒一起享用亦是风味绝佳° 能帮得上忙,徐氏比白露更高兴。 而那些农户见徐氏懂行,对她更是钦佩,一群人不分尊卑地讨论起葡萄酒让如何改善、如何搭配,两、三坛的葡萄酒,居然就这样默默的被喝光了。 这时也到了晚膳时分,农户们索性就做了几样牛羊肉为主的菜肴,热情地邀请徐氏与白露一同用膳。 徐氏兴致正浓,白露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便从善如流留下,结果徐氏又喝了好几杯葡萄酒方才罢休,等她扶着徐氏走出农庄时,徐氏都快站不稳了。 「大将军要知道我让老夫人喝成这样,还不恼了我?」白露不由得有些后悔。 徐氏却是豪气大发,拍了拍白露的背,「阳儿他敢说你一句,我打得他连他娘都认不出来。」 白露噗啸一笑,「那白露就靠老夫人保护了!」 「你要靠我的地方可多了。」徐氏突然直勾勾地望着她,不知怎么地,白露被她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你放心吧,老婆子我看你顺眼,你那件事我替你搞定。」 「什么事?」白露总觉得不对劲。 徐氏却不说话了,神秘兮兮地闭上了眼,靠在马车上像是闭目养神,白露也不好吵她,马车便乘着月光,摇摇晃晃地回了总兵府。 白露与徐氏回到了总兵府,意外发现应该在军营里的左安阳居然回府了,因此徐氏虽然带着醉意,却也不想回房,两女便相携来到了内署之中。 左安阳见到徐氏走得歪歪扭扭,连忙上去搀扶,与白露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徐氏扶上了太师椅。 左安阳纳闷道:「娘这是醉了?怎么会喝成这样?」 白露心生惭愧,这还真与她脱不了关系,正想解释,却听到徐氏闷着声喝道—— 「怎么?你老娘我喝几口酒怎么了?需要你这兔崽子来问?」 你老娘……左安阳有些傻眼,这话怎么听都不像严肃的徐氏说得出来的。 白露脸色同样很是古怪,便硬生生岔开了话题,「大将军今天怎么回来了?」 既然徐氏坚持坐在这儿,左安阳也只能妥协,不过这气氛着实尴尬,他便顺着白露的话答道:「今日鞑子的使者来喊话,要求五十万石的粮食来将皇上交换回去。虽然我已经去信京里询问太子殿下的意思,让他们稍安勿躁,但想也知道这条件我们无法接受,更不会接受,因为我们根本付不出那么多粮食。」 为了救一个无能的皇帝,要黎民百姓全饿死?相信若有人真敢支持用五十万石粮食换回皇帝,就算在金銮殿上没被言官的口水给吐死,走上街头也会被百姓用石头砸死。 「至少听起来张平镇外能有好一阵子的宁静?」白露想的却是她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把葡萄酒也弄到外头去卖? 「是啊,应该可以拖上一个多月吧……」左安阳也有着自己的打算,时间拖得越久,进入了春日,鞑子的威胁性就没那大了,届时谈判的底气也足些。 孰料说到这里,原本闭目养神的徐氏突然张开眼,石破天惊地道:「既然有这空档,那就尽快把你们两个的事给办了吧!」 小俩口同时傻眼。 左安阳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你说我们两个什么事要办?」徐氏顺手就给了他一记栗爆,「婚事啊!还能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也拖得够久了!」 「娘你同意了?」左安阳兴奋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白露却是不敢相信,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都让她分不清自己急促的心跳是因为太过喜悦还是太过惊吓。 她的确想过与左安阳厮守,但绝没想到会这么快,甚至还是徐氏亲口提出的,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自己的人生真的要和这个男人完全绑在一起了?她居然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不要这么快答应他…… 想不到徐氏下一句话,直接堵了她的路,「你不是很想嫁吗?我答应你了。」 白露心里还在挣扎,情绪都还没调整过来,听到这句话差点跪了,明明是左安阳迫不及待想娶她,哪里是她急着嫁了? 左安阳却是听得得意洋洋,就说这小妞的矜持全是装的,果然早就想扑上来了。 他兴致勃勃对着白露问道:「你是不是趁着我娘酒醉向她逼婚了?快点把这事应下,否则我娘酒醒之后后悔怎么办?」 他一席话说得白露有种动手揍人的冲动,不过徐氏已经先出手了,在他头上又敲一记。「这是你当儿子的说的话?老娘一言九鼎,说了就算数。白露父母不在,又没钱傍身,嫁妆老娘替她出了……就五百两吧!」 左安阳一点也不在意被揍,痛并快乐着地说道:「白露,娘要替你还钱啊……」 啪!徐氏又赏了他脑门上一记,「还不是你这小子太过卑鄙,用银子绑住人家,名声都被你搞坏了,花一般的姑娘也只能让你糟蹋了,不然怎么办?」 听听这是什么话,白露简直哭笑不得,刚刚浮起的感激之心马上又变成浮云了,伯母醉起来说话真是惊人,想什么就说什么,情绪变化之快,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我还没有准备要成亲……」 白露想为自己说句话,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总要让她想清楚,不过显然徐氏不想给她这个时间,直接打断了她。 「还准备个头,你是成过亲了?怎么知道要用到什么?这张平镇穷乡僻壤的我看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只要出个人就好,其他我会帮你处理。」说完,她像是气不顺,又伸手在左安阳头上敲了一下。 左安阳捣着头,无辜地嚷道:「娘啊,怎么又打我,现在是白露说不嫁,又不是我不娶她。」 「连让个女人嫁你你都搞不定,不揍你揍谁?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初你们找一天成亲。」 说完,徐氏像是真的乏了,坞着嘴打了个呵欠,便唤来婢女搀着她离开了内署,留下仍处在震惊与狂喜之中的小俩口。 左安阳直视着白露,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辉,那种无言的期待皎如星月,让白露原想拖延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她只能说道:「老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在说醉话,说不定她明早起来就后悔了,抑或根本不记得自己今晚说过什么。」 「我娘一定会记得。」左安阳断然道。 「为什么?」白露反问。 「因为我不会让她忘记。」说完,左安阳一把将她揽了过来,低头就是一记深吻。 这个吻他十分认真,十分投入,彷佛这一辈子对她的爱都用在这个吻上头了。 良久,他意犹未尽地离开了她的唇,但双手仍环着她,用带着些微胡碴的脸摩挲着她细嫩的颊,一边喃喃道:「白露,白露,我好欢喜,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就算方才心头有什么疑虑,听到他这句话,白露也已经愿意将自己交给他了。 第54章 或许旁人看起来是她将他吃得死死的,但其实仔细观察,放不下、离不开、舍不得的那个,一直都是她啊! 「傻瓜!」她吃吃地笑了起来,终究也回了他一记甜蜜的亲吻。 的确,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左安阳要迎娶白露的消息,在瞬间席卷了整个张平镇。 徐氏有一句话没说错,张平镇这个穷地方,的确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架不住百姓热情啊!不必徐氏费太多的心,百姓们简直疯了似的朝总兵府里送东西,弄了个添妆的名义,送来的虽然都是些毛皮花布、蔬果菜肉等不值钱的,却看得出当地百姓对左安阳及白露都是真心实意的敬爱,徐氏也觉得自己大大的有面子。 白露聪慧机敏,善于打理中馈,不过对于绣花缝衣这类女红着实不擅长,于是缝嫁衣的工作便让镇子里最善女红的织衣坊揽了去,用的布料还是今年由京里送来的大红锦缎。 而大将军娶妻,那用的自然是八人大轿,军营里的几名百户身强体壮,可是自告奋勇要来抬轿,保证又稳又快,舒适得让新娘子都舍不得下轿。 娶亲的队伍需要乐手,不过张平镇里乐队顶多只会一些喷呐笙箫,四、五个人就凑成一队,单调得很,大将军的迎娶队伍岂可如此寒酸?故而三五家乐队便凑成了一个大队,还有不少精通各种乐器,甚至击鼓敲锣的百姓自动加入,紧锣密鼓的练习着,务必让迎亲的队伍热闹滚滚,乐声响彻张平! 再者成婚的六礼,因为事发突然,且筹备时短,许多程序就省略了,像是纳采、问名、纳吉就再无必要,横竖白露没有娘家,她的八字更是只能托梦问神,所以一概省略。 不过纳征的时候,徐氏倒是扎扎实实实实的替左安阳备好了聘礼,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生出来这些东西,居然足足有四十八抬,左安阳看到聘礼的大气时笑得像个呆瓜,心知母亲可能在离京前就有让他与白露成亲的打算,才能备得如此齐全,自然他傻乎乎的样子让他的脑门又被徐氏敲了一记。 由于届时白露是要由珍馔点心坊出嫁至总兵府,所以聘礼便抬到了官道上,敲锣打鼓地让百姓围观。 聘礼中有贡缎绫罗、珍珠宝石,还有各种精奇物件,甚至白露心心念念的琉璃杯都在里头,足见徐氏下了重本。 白露也感念在心,更在心中下定婚后要好好孝敬老人家的决心。 终于来到了成亲日前夕。 张平当地有种特别习俗,婚礼的前一日,新娘的弟弟要到新郎家备好的新房挂门帘,门帘上绣着鸳鸯或并蒂莲等喜气的图案,祈愿祝福新人成双成对白头偕老。 然而白露孑然一身,没有弟弟,所以只能找当地未婚的男童代替。 这下张平镇炸锅了,家中只要有青年或男童的,纷纷找到了珍馔点心坊来,自愿替白露挂帘,白露拗不过众家好意,本想推拒,但不知谁开的头,说干脆大伙儿一起去,喜气更足,于是一大群未婚的老老少少便浩浩荡荡的前往总兵府,差点把徐氏给吓坏了,还以为有人聚众滋事。 结果左安阳亲自出面一问,原来是为了挂帘这么一回事,弄得徐氏哭笑不得,但也因此更明白自己未来的儿媳在这个地方是多么的受人爱戴。 其实当日陪白露到农庄试酒,徐氏就心有所感,白露待这些百姓是真的好,以百姓的生计为使命,那些葡萄酒的酿法、如何窖藏,甚至是如何饮用及应用在其他吃食上,白露完全为的是张平镇每个百姓的喜乐就是左安阳不藏私,这要换个人,早藏起来自己发财了。 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张平镇是左安阳的地盘的喜乐。 再瞧瞧京里的珍馔点心坊替国库带来多少收益?这些都是白露的功劳,但她从来不居功,也就是这样无私的胸怀让徐氏真心接纳了她。 成亲这一天,几乎整个镇的百姓都为了这一天而欢欣喜庆,迎娶的队伍盛大又热闹,那八抬大轿果然抬得平稳又快速,数十人的大乐队将喜乐奏得震天价响,百姓挤在路上看热闹,全乖巧地让出了一条道,让喜轿能顺利通过,可不能误了大将军的吉时。 漫天纸花、鞭炮大响,左安阳一身大红喜袍,意气风发地坐在骏马之上,迎着喜轿抬到了总兵府里。 主位坐的是徐氏,还有她从京里带来的左安阳父亲的灵位,看着一双人儿在她面前下拜,她突然有种放下心了的感觉,忍不住在心底对着左安阳的父亲说道,她终是替儿子找到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媳妇,今后左家的繁盛就要交给下一代了。 新人拜堂在欢欣喜庆带着无边感动的气氛下完成,当司仪喊着送入洞房时,外头突然响起突兀的钟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彷佛在互相追赶,在场的人一听,脸色全变了。 「是鞑子!鞑子攻来了!」 「怎么会选这个时候?」 左安阳一把抓下头上的喜冠就要往外奔去,但随即一想,这是他的婚礼,新郎官跑了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堂里像什么话?虽说是事出有因,但就怕遇到有心人多嘴,以后白露难免被人小瞧,甚至被说她不得丈夫喜爱。 「白露,我……」左安阳左右为难,想着还是先跟她解释。 然而这钟声白露听过不止一次了,当然分得清楚轻重,遂开口道:「你先帮我把盖头掀了。」 至少,掀盖头的仪式得先完成,否则她等他打完仗回来再揭,还不等到天荒地老? 左安阳也顾不得拿什么秤杆,大手一抓就将她的盖头抓了下来。 今日的白露郑重地施了浓妆,面上因为开脸的缘故显得更为光滑,红唇在胭脂的突显下娇嫩欲滴,粉腮泛红,比以往不知艳丽了多少。 左安阳被狠狠地惊艳了一回,却可望而不可即。 白露看出了他的犹豫,这对即将要上战场的他可不是好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她,甚至不谦虚地说,整个张平镇的百姓与官兵都知道今日是大将军喜宴,心里若都担着这件事去打仗,只怕是整支军队气势都不对了。 她深吸一口气,有了决断,朗声说道:「我白露身为镇北大将军的妻子,岂会怕那些魑魅魍魉?」 那钟声犹如催魂声仍在响着,但她的声音,却仍是清楚地传入了众人耳中,众人都回头看她,奇异地镇静下来。 「鞑子破坏了我们的喜事,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战败的。娘,夫君,请你们同意让媳妇此次陪夫君一同上战场,我将在城头为我军助威!」 选择城头,可以看得到交战的情况,而且不会第一时间被敌人攻击,白露这么说是很聪明的,除了拿自己激励所有的官兵,同时也不会成为敌人的目标,成为己方的累赘。 左安阳还没回答,徐氏已经一拍太师椅的扶手赞道:「好!不愧是我左家的媳妇!你们夫妻且去杀鞑子,喜宴就当庆功宴,我老婆子就坐镇在张平镇内,等着你们带鞑子肉回来下酒!」 「带鞑子肉回来下酒!」 「将军威武、夫人威武!」 气氛一下热烈起来,左安阳知道什么也阻挡不了白露的决心了,她的勇气与果敢更是让他热血澎湃,等会儿他必然要多杀几个鞑子,为扰了他们的人生大事出出气。 平时白露虽是坐马车,但不代表她不会骑马,左安阳与她一人一骑,后面跟着原本来观礼的众将领及兵士,火速的朝着城门前进。 第55章 两人并继而行,红衣飘扬,风华盖世,让跟随的将领兵士们热血沸腾,神色坚毅,抓着武器的手不自觉更加用力,想着的都是必定要把鞑子赶回去。 这样威风凛凛的队伍经过街道,甚至许多百姓不约而同的也跟上来,想亲眼见证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 来到了城门,左安阳出城迎敌,白露则是上了城楼,站在了两个箭垛之间观看敌情。 鞑子会选在左安阳成亲这天突袭,代表着他们必然有所准备,白露一眼望去,鞑子虽然人数居于劣势,面对王朝十万大军却毫不畏惧。 或许他们对于王朝敷衍的态度也失去耐性,才会如此拼命,而十万大军里多为京军,鞑子抓了皇帝在手,大军自然投鼠忌器,而且京军大多对左安阳有些阳奉阴违,反而变成整支军队的弱点,若无法在短时间内以多胜少,那么败象可以想见,这样不行,她必须想个鼓舞士气的方式! 白露有些心慌,眼睛看到了城楼上的鼓,那面鼓光是鼓面就快比她嫁妆的拔步床还大,本来还想着擂鼓鸣威的,但想想以她的力气大概打两下就手软了,又觉得还是别不自量力,免得没帮到忙还让军队的士气一泄千里。 白露左思右想,眼角瞥到自己一身喜服,忽而灵机一动,连忙唤来陈参将,让他去将大将军迎亲时那庞大的鼓乐队给请上城楼来。 陈参将对这个命令感到莫名其妙,不过左安阳救过他的命,也知道白露建立牧场和作坊等等作为为军队带来多少好处,所以将军夫人的话他无不听从,便派小兵下了城楼去请人。 不一会儿,那比一般迎亲乐队还要大十倍阵容的乐队便急匆匆的上了城楼来,人人手里各自抓着自己的乐器。 他们虽不知道白露想要他们干什么,不过想来应该是对作战有些帮助,所以每个人都斗志高昂,丝毫不为上了城头而感到害怕。 待所有人站定,白露大声问陈参将道:「陈参将,我军需要鼓舞士气,有什么军歌是家喻户晓又朗朗上口,几乎王朝的每个人都会唱,节奏与旋律又是高亢激昂的?」 陈参将还没回答,乐队里便此起彼落的有了回应。 「那一定是破阵曲啊!」 「破阵曲,连小孩子都会唱!」 白露心头一动,立刻问道:「那好,破阵曲你们都会演奏吧?」 乐手们的反应更加热烈了,甚至乐器都已经就定位,只等白露一声号令就开始吹奏。白露见状不禁微笑,朗声吩咐道:「好了,等我手势一下,你们就开始演奏,陈参将,麻烦你带着城头上的将士们一起唱,为我军助威!」 光是听白露的话,陈参将就整个人激动起来,他从没想过还有这种鼓舞士气的方式,却觉得一定会成,于是他对着城墙上的将士们吼道—— 「夫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等会儿都给我大声唱,声音一定要盖过鞑子的叫声,知道城头上起了热情的响应,于是白露站上了箭垛,红色的大袖在天空中用力一挥,高亢激扬的乐音随时响起—— 「金甲利箭破黄沙,战鼓齐鸣马蹄踏……」 将士们用尽了全力唱起这首从小唱到大的歌,希望能将自己期待胜利的意志与对于我军的信赖传递出去,笼罩在整片战场之上。 城楼下的百姓听到了城楼上的歌声,也自动自发的跟着唱了起来,不管是垂髫孩童或是鹤发老翁,全卖力的唱,声声都是属于张平镇的坚靭,属于王朝的荣耀,即使是微小的声音,也加入了这股振奋的洪流,他们要贡献自己的力量,守护张平镇,守护王朝! 「夫君,将士们,你们听到了吗?」白露一身红衣站在城头,犹如迎来胜利的女神,即使强风吹拂下仍坚定不摇。 战场上,属于王朝的军队,不管是京军还是本地守军全都听到了这阵歌声,在这一瞬间,他们彷佛有了无穷的力量,心中的激动令他们充满了勇气,更重视起自己保家卫国的责任。 「看!这是将军夫人带着我朝的百姓在替大家助威啊!」 「杀!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杀!」 原本还胜负未明的一场仗,在这一首军歌的鼓舞之下,每个将士都像是有战神护持,大杀四方,杀得鞑子都胆寒了,节节败退,败象已现。 左安阳在最前线杀着敌人,连他离得这么远了都还能听到由张平镇传来的歌声,他扭头一看,城头上那一抹红影几乎让他红了眼眶,心中的激越使得他犹如吕布在世,所到之处莫不所向披靡,横扫六合,荡平八方。 高亢的乐音也有低潮的时候,张平镇城头上的将士,城楼下的百姓,都唱得哑了嗓子,但外头由左安阳率领的大军已成功的驱逐了鞑子,甚至斩杀了他们数个将领,让他们元气大伤,简直可说是报了上次十五万大军败北之仇。 陈参将见状,立刻大叫道:「我们战胜啦!快开城门迎接大军!」 乐音停了,张平镇城门大开,左安阳一马当先,骑着马奔回城中,按理说百姓该一涌而上迎接他的归来,但这次大家都站开了,让他能直直的奔向人群之后那抹大红色的倩影。 左安阳在白露身前勒住了马儿,飞身而下,压抑住双手的颤抖,极力让声音平稳地问道:「白露,是你,对吗?」 知道他在问的是那阵乐声响起的缘由,白露笑着点点头,泪水终是由她盈盈如秋水的眼中落下。 她不知这泪水是源于激动或是感动,总之这一刻她无比感恩自己是张平镇的一员,无比感恩自己的夫君是王朝的英雄左安阳。 左安阳一个箭步上前,搂住了她,身后的欢呼声也随之响起。 大伙儿笑着、叫着,甚至是哭着,似乎不管怎么发泄都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狂喜于万一,而在总兵府里的徐氏早就按捺不住,匆匆赶来城门,正巧看到了两人相拥的这一幕,心中也只有温馨及喜悦。 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去他的吧! 在战胜的这一日,张平镇的每个人都永远不会忘记这对紧紧拥抱的有情人,还有那象征着胜利的大红嫁衣。 第十一章 家有贤妻不用愁 大败鞑子的一战,让左安阳在西北的声势升到了极点,自然对他控制军队有很大的帮助,与此同时,新过门的将军夫人率百姓以军歌助威的轶事不仅在西北流传,也传入了太子朱得时耳中,朱得时特意让人将此事散播出去,提振王朝低迷的气氛。 虽说鞑子被打退了,左安阳知道对方会卷土重来,张平镇守备丝毫不敢放松,虽然那些骄傲的京军也收敛了一点锐气,和张平守军的冲突对立减缓,新婚的左安阳却依然忙得像颗陀螺,不能像一般小夫妻一样和白露镇日黏黏糊糊的。 不过左安阳这会儿才是真的明白,自己娶了个怎样的小妖精。 洞房花烛夜算是被鞑子扰了,不过之后的夜里,等了这么久才吃到肉的左安阳自然不会放过她,而白露也不是那种夫君看一眼就会害臊的小媳妇,只要两人得以相聚,白露绝对侍候得他欲仙欲死,让左安阳每每回营都是一副餍足模样,没少被同僚打趣。 左安阳自是知道自己对白露的渴望太强烈,因为他实在等得太久了,有时光是看着她坐在窗边算帐,低着头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后颈,阳光照射进来,连颈上的毫毛都清晰可见,显得她肌肤晶莹无瑕,他浑身就忍不住一阵火热。 第56章 偏偏她太了解他了,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要不是时机不对早就扑向她,偏偏她还特别爱撩拨他,让他看得着吃不着。 比如他直直盯着她时,她便抬头,给他一记销魂蚀骨的微笑,眼波中的妩媚几乎要勾去他的魂,两人交错擦身而过时,她会偷偷地捏他的手心一把,看他僵在原地,她似乎觉得很有趣,或是知道他今晚会回府,白日她送去的膳食还会多一道鹿茸羹虎鞭汤什么的,弄得他还没喝就上火,回府看到她鼻血都快喷出来。 左安阳从没想过成亲后的生活是如此多采多姿,只要想着几天没见那女人就不知道又变什么把戏来挑逗他,他就既期待又怕受伤害,要是对外说大将军的小媳妇其实一直欺负着他取乐,许是不可能有人相信的。 幸好她也不敢玩得太过,比较像是报以前那些老鼠冤。 不过这阵子有些麻烦事,左安阳虽是一直待在总兵府,却也把心从白露身上收回来,一阵子没与她亲热了。 因为这几日该是军饷粮草到达的日子,但他坐镇总兵府左等右等,却一点迹象都没有,十万大军在那儿嗷嗷待哺,事关王朝安危,可不能闹着玩的。 于是左安阳连忙派了人去查,天京里朱得时的密信却送来了,原来朝廷因为皇帝在鞑子手上,朋党相争的情况益发严重,都快不把监国的太子放在眼里。 其中最嚣张的便是兵部那一挂官员,以往有严明松带着,仗着皇帝宠信,下面的人得到的好处不必多言。如今严明松下狱,朱得时又对他们极为不喜,刻意在朝堂上冷待那些人,利益受了绝大影响,那些人顿时坐不住了,居然直接在北方边关十万大军的辎重上动手脚。 京师的珍馔点心坊已经开了不止一家,有了它帮忙敛财,国库并不那么缺银,户部早已将十万大军的军饷粮草筹集完成,送到兵部待发,但兵部那群人竟用一些无谓的理由,硬生生将辎重截留在京中不发,威胁太子释放严明松。 朱得时怕这群人破罐子破摔,当真让十万大军的辎重出岔子,国库可没办法立刻再生出另一批来,所以暂时没敢下重手处置兵部这群人,只是暗中去信给了左安阳,让他这边先有个准备,同时保证会尽快解决这件事。 然而左安阳也知道,尽快是能有多快?要真能够快速处理掉兵部那群贪腐官员,早就处理掉了,只怕还有得等。 他是等得了,可十万大军却等不了,如今张平镇的军粮只能再支持半个月左右,再久就要断粮了。 由春入夏,天气渐热,白露弄了冰镇酸梅汤亲自送到内署给左安阳,发现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罕见地愁眉苦脸地看着手上的信,彷佛要将信看破一个洞似的,令她有些不舍。 他已经几天没能吃好睡好了,即使她每日替他做开胃的膳食,晚上也替他按摩筋骨,他仍是郁结在心,只怕这回面对的问题不小。 她送上酸梅汤,轻声道:「夫君,你歇会儿吧!」 左安阳听到她柔软的声音,心里微微一松,伸手用拇指与食指揉了揉额间,另一手接过酸梅汤一口气喝干了,才觉得心头的闷气散去一些。 白露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按着额际,左安阳也知道自己这阵子太紧绷了,便顺水推舟地闭上了眼,享受娇妻片刻的温柔。 「等等要替你送点吃食吗?我见你午膳没吃多少。」白露轻声问道。 左安阳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是因为享受她的手劲还是为最近的事烦心,「近来的事实在麻烦,我真是没胃口。」 「是朝廷里发生什么事了吧。」白露笃定地道。 「你怎么知道?」左安阳挑了挑眉,这动作无疑会打断她的按摩,她也顺势停下。 心知或许会有一段深谈,她走到左安阳身边坐下,替两人都斟了杯茶,这才开口,「张平镇的情况我都明了,如今一切都在正轨上,所以能让你如此烦忧的也只能是朝中的事了。」 左安阳有事一向不瞒她,何况她的才智他也是肯定的,所以也没有任何顾忌地便向她说起了粮草被扣在京中一事。 「……目前张平镇的军粮,只能再支应十万大军大约半个月。最近京军才消停了些不那么嚣张,要是知道了半个月后就没饭吃,还不大闹起来。」他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兵部的人竟然如此大胆,简直拿国家兴亡开玩笑!」白露也微微蹙眉。「照你所说就算太子殿下立刻解决了兵部的问题,粮草送来北边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显然缓不济急。」 「我便是在烦这个。」左安阳刚刚才放松了点的精神随即又紧绷起来。「天气才热了一点,春耕才过没多久,张平镇田地里穗子都还没长出来呢!周围镇子的情况也必然是这样,就算我们去收购也买不了多少粮,何况现在粮价正高,我一人要养十万大军,如何养得起?」 白露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谁说你养不起?」 左安阳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有戏,立刻坐正了,像是看宝贝般看着她。 白露微微一笑,「当初让张平镇改种西瓜与葡萄这类赚钱却填不饱肚子的作物时,我便想到如此一来本地食粮怕会不足,所以当时有了余钱,我便让李三郎去收购粮食、盖粮仓,还有大批购买外地的好田,专门种粮。」 她伸手俏皮地点了点他的鼻头,「那些产业挂的可都是左大将军你的名字,你应该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富有吧?张平镇的水果,作坊,还有珍馔点心坊,当初都是你出的本钱,所赚得的银两除了支应张平镇的军需和镇子里的建设,剩下全是我们自己的,而那些钱都花出去置产了。光是佃农的收租,每年养十倍张平本地守军都够了,现在多了十倍的京军加进来,也不过刚好打平罢了,吃不垮你。」 「你是说……」左安阳表情微变,心头渐渐激动起来。 「你在外地的粮仓全是满的,让人运过来不就得了?还可以拿粮去换些肉菜什么的,撑到秋收那会儿又有新粮……」白露娇媚地睨了他一眼,「我想想,应该足够养你这十万大军一年半载吧。」 「太好了!」左安阳大喜,大手用力一拍。「我真的娶对人了!白露,你简直是我的福星!」 「那个时候我可还没嫁你呢!」白露下巴微扬,得意的样子看起来也是娇俏可人,其实她也没想到当时囤粮,居然会在这时候帮上忙。「瞧瞧我可是一心一意在帮你,结果你那时还老爱折腾花样来欺负我!」 她说的自然是指那五百两银子了,这可能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把柄。 左安阳苦笑起来,连忙安抚爱妻,「我那不是怕你跑了吗?想不到你……」等一等!左安阳突然顿了一下,接着狐疑地看向他,脸上浮现一抹暧昧的古怪笑容,「我那样欺负你,你还帮我想那么多,想必你当时就爱死我了吧?」 白露脸上一热,微嗔地瞪着他,却没有出言反驳。 左安阳瞧她那害羞劲儿,整个人都快飞起来,去了那些烦心事,他思绪更清明了,「还有你能替我置办那么多田产粮仓,五百两银子对你来说该是九牛一毛,你早就能还了,偏偏没还,老实说,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要离开我?」 「你臭美呢!」白露啐了一声,芙颊却是更加飞红,同样也没有反驳。 左安阳乐了起来,只觉今日真是他回到张平后最舒爽的一天,大手一伸就将人揽进了怀抱,「人说妻贤夫祸少,我的贤妻早早就会为我打算,为夫也该振振夫纲,最近可是冷落了你,就让为夫好好补偿补偿。」 第57章 这臭男人竟得了便宜还卖乖?白露难得在他面前吃瘪,她美眸眨了眨,忽然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小手在他胸前划呀划的。「夫君要怎么补偿我呢?」 「咱们不如在内署试试吧?」左安阳低声在她耳边说着羞人的话,听得她心肝直跳,喉头发干,眼神娇媚得像能滴出水来。 「那你得把门窗关紧了……」她也凑在他耳边低语,顺带在他耳垂轻咬了一口。 左安阳被她这么一挑逗,险些把持不住,急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内署门窗关了起来,然后带着一脸坏笑回到她身边。 孰料白露在他大手朝她伸来时,一个旋身退到侧门旁边,没有了方才情动的模样,反而一脸镇定地道:「夫君,妾身想想还是公事为重,既然粮饷之事已经有解决的办法,就快些去信给太子殿下,让他宽宽心先解决朝廷的问题吧!妾身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就这么无情无义的开门离去,让一身热火无处发泄的左安阳傻眼地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不该追。 隔了片刻,原以为已经走了的人又探了个头进来,顽皮地朝他眨眨眼。 「夫君,晚上替你准备了虎鞭汤,记得喝啊……」说完,白露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砰地一声关门就走。 左安阳这才由怔愣中回神,目瞪口呆的神色最终化为一记苦笑。 他爱死了她的聪明,可是太聪明也是麻烦啊…… 鞑子或许从上回的大败得到了经验,遂改变了作战的方式,每次进攻就将朱庆架在最前面,果然十万大军便瞻前顾后,无法猛攻了。 左安阳见状也改变了应对的方法,让大军坚守城门不出,毕竟鞑子总不可能将朱庆扔到城门前,也怕离得太近人被救走,两军便维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只要鞑子越雷池一步,便是一阵刀光箭雨。 京里扣住了辎重的消息,此时不知怎么地传到了张平镇,原本军队都要大乱了,是左安阳及时出面与众将士保证粮食无虞,才避免一场动乱。 可既有谣言在,人心惶惶在所难免,为了辟谣,白露提出了一个所谓的激励计划,内容是:只要杀敌过百的,不论职级,都由将军夫人亲自招待烤肉,敞开肚皮吃到饱。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缺粮怎么可能让人这么吃?所以只要举办这么一次,自可安了军心。 而这个激励计划除了辟谣的功能,还真的颇有鼓舞士气的效果,要知道白露的厨艺在张平镇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光想到点心坊推出的美食就让人垂涎三尺,何况粮食虽然不缺,在军中却也不可能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将军夫人提出这种好处,自然是让那群汉子抢红了眼,也因此大军虽然只守不攻,却也防得滴水不漏,甚至屡次让鞑子吃了大亏。 军营内的空地燃起了篝火,木架上头挂着半头猪,白露事先将猪用糖、盐、豆酱、芝麻酱、汾酒和八角、丁香、茴香、肉桂等十余种调料腌渍半天,架在火上烤,此时再用刷子均匀地刷上蜂蜜,最后用银针在上头刺几个洞放气,咸甜飘香,味传千里。 有资格等着吃的,军阶上至副总兵下至普通士兵,包含京军和张平本地守军,全都眼巴巴地瞪着那烤猪,口水流出来都不自知,至于没办法吃的,就只能既羡慕又嫉妒地逼自己忽视那香气,心想着下回出城一定要多灭几个鞑子,也要吃一回将军夫人烤的肉。 除了烤猪,一旁的火炉上也炖着一大锅的羊肉,羊肉汆烫后用麻油及姜片炒香,拌上辣酱、大酱、腐乳、糖和酒,然后加入水与当归、黄耆等药材,和萝卜、豆腐和蘑菇一起炖,光看那红通通的颜色还有扑鼻浓郁却不腥羶的肉香就让人眼睛都亮了。 将军夫人说这种做法叫红烧,虽是大热天吃热锅子,但温和补气,并不燥热,最适合他们这些劳累的将士进补。 旁边还有一大笸箩烙好的大饼,一大桶白米饭,不过眼下谁也没去动,傻子才会先用大饼和白饭把自己填饱,当然是要等肉都好了,再拿来和肉一起吃才够味啊! 白露拿起一把小刀,切了一小块猪肉,切割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说明了那猪皮烤得有多酥脆,简直挠到每个人心中的痒处,就连上首的左安阳都有些坐不住了。 看了看肉色,白露满意地一笑,香唇吐出一句大伙儿感觉等了一千年的话—— 「好了,可以吃了!」 伙头兵马上知机地和白露替换位置,为大家割肉吃,至于那红烧羊肉汤也不需白露多交代,早就有人大碗大碗的盛了,在每个人面前都了放了一碗。 「我的天啊!这实在太好吃了!老子吃了这顿以后肉都吃不下了该怎么办才好?」 「咱们的伙头兵真该送去和将军夫人学学,一样是煮肉,夫人煮得鲜嫩入味,那伙头兵煮的简直就跟嚼树皮没两样。」 众人吃得赞不绝口,左安阳原本还想留点大将军的威严,但看大伙儿抢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客气地拿刀自己上去割肉吃。 白露为了真正达到激励的目的,算是下了血本,除了烤猪与羊肉汤,陆陆续续端上了酱烧肘子、鸡肉炒山芋、凉拌木耳鲜笋山蔬等等菜色,都是大盆大盆地摆在一旁,想吃的人自己去取,她告诉众人这叫自助餐,不用担心不够吃,因为后头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菜色补上。 「要是让那些吃不到的兔崽子知道这些菜色,下回打起仗还不把命也给卖了,俺看鞑子气数已尽罗!」 说话的是陈参将,不愧是左安阳看重的人,还曾经把盔甲借给他,让自己都受了伤,如今果然有资格坐在篝火边,吃得满脸油光。 「也不知是哪个混帐说咱们缺粮的,简直打击军心,缺粮还能做出这么多东西?」 方参将也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引来众人点头认同。 这丰盛的菜肴许多人都看到了,那缺粮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可是也有人感到疑惑。 这个人是京军里负责看守粮草的总旗官,他能坐在这里,是上次鞑子试图烧军粮被他发现了,大声喊叫之外还一个人杀入敌阵之中,宰了好几个鞑子,自己左臂也受了伤,才保全了粮草,故而破例让他一道来享用美食。 他只剩一手能用,便用另一手抓着碗喝羊肉汤,一边纳闷地说道:「不过这事儿当真奇怪,咱们的确没有收到来自京中的军粮,最近的粮草肉菜反而是由附近的城镇陆续运来,皆无通关牒文可验,反倒只有路引,显然不是京里来的。」 因为张平镇位于内外长城之间,由京城来要不从八达岭、居庸关出,要不就从紫荆关、倒马关出,只要过关就需要牒文,但这阵子送粮来的却没有这样的文件可查验,反而交出来的都是城镇之间往来所需要的路引,才让那总旗官疑惑不已。 原本还大口吃着肉的刘达突然动作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心口堵了起来,居然大好的胃口都去了一半。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左安阳,「将军,我们有些人跟着你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你的性格也颇为了解。你掏心窝子和我们说吧,京师并没有运粮来,我们真的缺粮是不?」 左安阳没料到刘达如此敏锐,脸色微微沉下,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余兵将见状也是心里打了个突,尤其是属于京军的那几个人,神情整个难看了起来。 那个负责守辎重的总旗官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戳破了什么,可是如果真如刘达所说,军粮的现状却更令他不解。想了想后他说:「刘副总兵,我可以肯定京里没有运粮来,不过咱们是真不缺粮,最近运来的粮还够我们大军吃上两个月,而且将军说后续还会有粮食来,让我们派兵到宣镇去等……」 第58章 刘达慢慢的放下碗,神色严肃,语气满是敬重地说道:「我想那是因为大将军用自己的家底替我们在附近城镇购粮。虽然我不清楚现在不是收获时期将军哪里来的门路拿到这么多粮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为了养活我们十万大军,大将军付出了我们想像不到的代价。」 此话一出,那些狼吞虎咽的人全都停了下来,表情有激动、有讶异、有佩服地望向了左安阳,而其中位阶最低的小兵甚至红了眼眶,居然跳起来跪在了地上,向左安阳磕头。 「大将军高义!这一顿……这一顿我们受之有愧!」 每个人都惭愧地放下了碗,感动地望着左安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祟敬及动容,尤其是那几个京军,他们根本没想到一个大将军能为手下的将士做到这种程度,心中的冲击又比旁人更甚。 左安阳脸色不定,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些陷入崇拜的将士们,筹措这十万大军的军粮,其实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费劲,而且这一切都是白露的功劳,他并不想窃取了,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打算说出事实,「其实这都是白露……」 「是将军料到京城情况不稳,早早就要我负责到周围城镇先囤粮。」白露打断了左安阳的话,叹了口气。「老实说,咱们十万大军虽然屡次获胜,但其实内部矛盾重重,要是断了粮肯定闹得更严重,大将军不希望鞑子还没攻进来,咱们自己就先内乱起来,所以宁可自己掏空了家底,置办了那些粮草……」 白露刻意地看了那几个京军一眼,「大将军并不稀罕每个人都对他心悦诚服,但我军都是英雄豪杰,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哪里能因为吃不饱而损兵折将?咱们的士兵不管从哪里来,都是王朝的一份子,你们用尽全力保护百姓,大将军自也会用尽全力保护你们。」 那几个京军满脸羞愧,他们在京营里都是千总以上的职务,也有几名游击将军、佐击将军,甚至还有一个参将,要说带头暗中与左安阳对立的,他们几个绝对有份,现在听到左安阳竟是如此以德报怨,就觉得自己心胸实在太狭隘了。 英雄之所以为英雄,是因为他胸怀的是天下,守护的是黎民百姓,不像他们这群人,自以为京里来的便看不起边关的张平守军,不屑与之为伍,事实上只是自己的胸襟不够广阔,眼中看到的只有跟前一点点利益罢了。 若真要说起来,在场吃这顿自助餐的,张平守军的人数还比京军的人多,他们的实力又何曾输给京军了?相形之下他们京里人原来是如此自以为是,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于是,他们也起身来到左安阳面前,朝他跪下磕头。 「大将军,我们知错了。今日领受大将军恩德,我们回去必深自反省,让所有人都知道将军的义举,从此以后军队上下一心,绝对服从大将军的号令。」 左安阳不语,却是若有深意地看向了白露。 她默默的将功劳给了他,自是看出了他带兵的困境,而她这么三言两语,居然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她实在是太聪明,也对他太好了,他又能替她做什么回报她呢? 「将军,妻凭夫贵,你好,那么我就好。」白露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朝他柔柔一笑,在他身侧呢喃。 左安阳的心简直要化了,当年他只是顺手救了她,如今看来却是救了自己的未来。 他已经无法想像若没有她,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局面,至少,他不会知道爱一个人是这般刻入骨髓的真挚感受。 他整理了下自己激越的心情,将注意力转回那几名京军,拿出了他大将军的气概,「多说无益,你们要做的是立刻将自己的肚子填饱,然后上战场替本官多杀几个鞑子!」 「得令!」 一时之间气氛高昂,篝火边的大伙儿又开始大吃大喝、觥筹交错起来,彷佛明天就要战胜了一般,如今的他们已然是不分彼此,毫无芥蒂把对方当成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 而在这样的热闹之中,却有两道柔情的目光隐隐交缠着,比任何时刻都还要火热,还要眷恋。 京里,朱得时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左安阳的回信,看完了信件的他情绪激动,吾不自胜,也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 「父皇负忠义侯多矣!有这样的良将,舍己为国,大公无私,本宫岂可让他失望!」 于是,京城里开始了一连串雷厉风行的肃清。 京中军粮在兵部滞留不发,造成西北守军有缺粮危机,这样的消息按理说不会传到大军里引起恐慌,偏偏就是传出去了,所以朱得时料定朝中有鞑子的奸细,便细细排查,果然让他查出了兵部的驾部司主事利用维持驿站的名义,悄悄的将缺粮的消息放到北方去,目的是要引起北方的大乱,兵部这群人能威胁他的力道就更强了。 可惜他们小看了左安阳的应变能力,因为他们没料到左安阳身边竟有个比鬼还精的白露,同时更轻视了朱得时对他们威胁皇权、拿国家兴亡谋私利的愤怒,于是这几个人的人生直接到尽头了。 由驾部司主事直接拉出了一连串兵部相关人等,朱得时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用叛国罪判了斩立决,而主谋这么一番东拉西扯,最后便落在了严明松头上。 原本在天牢里还在利用关系搅风搅雨,觉得自己不久后便会被释放的严明松,听到皇帝最后的旨意竟是抄家灭三代,当场在牢里吓昏了。 而严明松家产查抄的结果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原来偌大的尚书府里还有个秘密地窖,里头存放的都是严明松为官数十年来贪墨的金银财宝,数量之大几乎可以买下几座皇宫。虽然国库一下子充实了,但朱得时也气得不轻,益发觉得自己父皇当真昏庸无能,居然听信这等贪官的话,搞得自己身陷敌营。 一个月内,那些佞臣贼子、贪官污吏全部一扫而空,朝中政治一片清明,而久久不发的北方十万大军军粮也终于发出了。 不只左安阳松一口气,白露也松了口气,她原本以为自己真要掏空了左安阳的家底去补那个洞,幸好太子殿下做事雷厉风行,让她不至于刚过门就立刻成了个穷光蛋的妻子。 然而与鞑子的战事仍然僵持不下,究其主因便是皇帝朱庆仍在他们的手上,而为此朱得时已想到了一个方法,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问题。 这一日早朝开始,百官候于午门之外,卯时宫门开启,百官依品级顺序进入,原本皆是在奉天门御门听政,但今日百官却直入奉天殿议事。 奉天殿一向是举行重大典礼之地,今日并非大节日,此举甚异,不过知情的官员都闭口不言,不知情的也诚惶诚恐地跟着进了殿,想着只怕朝中有大事。 果然,朝会一开始,便有新任兵部尚书痛陈严明松等人祸乱朝纲,导致皇帝落入鞑子手中之祸事,再来便是直言进谏的御史像是不怕死的痛批皇帝朱庆昏庸,宠信佞臣,使得朝政败坏,国家失去君主,最后尚书之中最具权威的,也是资历最深的户部尚书站了出来。 「启禀太子殿下,如今边境十万大军在镇北大将军左安阳的率领下,原可一举攻破鞑子,解决此患,然因皇上愚昧失德,陷入敌手,使得大军投鼠忌器,僵持不下。需知鞑子可是向我朝要求了五十万石粮食,且割让边境三州,如此丧权辱国之言岂能答应?长久下去劳民伤财,损害国力,于王朝大大不利,臣斗胆请求殿下有所决断。」 第59章 朱得时表情严肃,「什么决断?」 户部尚书向左右看了一眼,果然六部五寺主官全站了出来,其余什么翰林院、钦天监、都察院御史台等等也都有重臣出列。 群臣下跪,齐声言道:「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像是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朱得时神色沉稳,语气无波,「但父皇仍在。」 「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父皇并无退位之意……」 「皇位,有德者居之,臣等恳请太子殿下继位!」 朱得时三推皇位,表足了谦让之意这才说道:「诸卿爱国拳拳之心,吾甚感惶恐,今日为国为民,重责大任实不能避,吾便承王朝之大业,继往开来,驱逐鞑虏!」 有了朱得时这个承诺,于是在百官联合奏请,并由太后见证之下,太子朱得时当天便在奉天殿举行了继位大典,接了过传国玉玺,黄袍加身,百官参拜,口称天子。 「臣等参见陛下!」 朱得时继位后,被掳的朱庆顺势就变成太上皇,而一个没什么影响力的太上皇落入敌手,对于王朝的威胁自然便大大减轻了…… 第十二章 尘埃落定诸事圆满 朝中正重新整顿,鞑子却似乎失去了耐性,以往只敢把朱庆的囚车送到张平镇城门外三十里,如今居然直接开进了城门之外半里处,要不是守军及时围挡,说不定他们还会直冲城门。 两军一触即发的气氛下,一名精通中原话的鞑子通译出面,朝着城头叫阵,「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的皇帝在我们手里,你们不给五十万石粮,那就给十万石,日后你们须向我大汗称臣朝贡,并割让边境三州,我们便放了你们的皇帝!」 这个人说话怪腔怪调,但嗓门够大,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不只守城门的将士听到了,连坐镇中军的左安阳都听得一字不漏,于是他站上了城头,冷眼看着城下的情况。 此次是鞑子的大将领军,朱庆的囚车在最前头,由两个鞑子看守,弯刀还架在他脖子上,后头的鞑子大军看上去约莫有三、四万人左右,算是倾巢而出了。 虽然人数少于己方,不过鞑子一向身强体壮,一个打三个,所以就这般阵容,加上朱庆在手,若真打起来胜算还不知在哪一方。 上回左安阳成亲之日鞑子突袭,靠的是白露巧施妙计用军歌鼓舞士气,才大胜了那战役,这次已没有那样的条件,骤然开战对己方大军并无好处。 可是鞑子所提的条件,十万石粮食虽是拿得出来,但对鞑子称臣纳贡绝无可能,这种丧权辱国的条件可是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昏庸如朱庆都不会答应。 左安阳开口道:「若我们不允呢?」 那鞑子通译说道:「若是不允,就宰了你们的皇帝,我们的大军将会杀入你们的城镇,杀光你们的人民,抢走你们所有的粮食,烧毁你们的皇宫!」 此等张狂言语一出,张平镇守军譁然,几乎都要冲出去杀人了,不过左安阳积威甚重,他稍一抬手,躁动的将士便瞬间安静下来。 他清楚且大声地朝着鞑子的方向说道:「我朝新的天子本月初十已继位,改元至德,如今你们抓的只是我朝的太上皇,不必用那些话来威胁我。」 这番话说得轻巧,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把朱庆当成弃子了。 比起黎民百姓和王朝存续,牺牲一个太上皇算什么?更别说这太上皇还是因为自己傻又固执才送上门被人抓的。 在通译将这番话用鞑子话再说一遍后,譁然的变成鞑子大军一方,而囚车上的朱庆原是面无表情,但在知道自己已不再是皇帝之后,他抬起头,遥遥的望向了京城的方向,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过去一辈子的荣耀似乎在他面前重演了一遍,初登帝位的意气风发,沉溺逸乐的畅快恣意,领军亲征的信心满满,到现在缧拽加身的忍辱偷生,他先笑,再哭,最后不发一语,眼中却蒙上一层灰败。 鞑子这方在将领的安抚下终于也安静下来,那通译正要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着的朱庆突然朗声开口了。 「朕在位时昏庸愚味,没为天下百姓做几件好事,后又受奸佞小人蛊惑亲征,使得自己身陷囹圄。左安阳,你回去告诉太子……不,告诉新皇,做皇帝不能像朕这样识人不清,要做一个利国利民的好皇帝。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朕并不恨,让王朝大军为了朕再牺牲生命,朕亦不忍,故朕决定不再拖累百姓社稷,就让朕为王朝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说完,朱庆居然伸长了脖子,用力往架在前面的弯刀一靠,鞑子没料到他还有自刎这招,压根收刀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鲜血喷出,溅了自己半身,接着朱庆身子一歪,这个曾是尊贵帝王的人,死在了鞑子的囚车之中。 目睹这一切的王朝守军全都红了眼,他们或许对皇帝有怨言,但也绝不想看到朱庆以这种悲壮的方式死在他们面前。 全场陷入一阵凝滞般的寂静,突然间天边一道黑影射下,慢慢的停在了左安阳肩上,竟是小黑,它如今就像只雄鹰,气宇轩昂,睥睨着城下的鞑子大军。 「金甲利箭破黄沙,战鼓齐鸣马蹄踏……」 想不到,小黑居然唱起了歌,还是那首激励士气、朗朗上口的军歌,这一瞬间,十万大军熊熊的怒火及战意被点燃了。 左安阳感受着自己浑身的热血激荡,心忖这是个大好时机,便大声叫道:「鞑子逼死了太上皇,我们要替太上皇报仇!」 「替太上皇报仇!」数万守军异口同声地叫起来,那气势简直撼动河山。 「开城门,进攻!」 左安阳废话不多说,趁着气势最盛的时候发动了攻击,十万大军一鼓作气齐齐杀出,而原本想决战的鞑子大军因为朱庆的自刎先泄了士气,更没料到对方会以那样焊不畏死的气势杀过来,一下子全心生畏怯,才两军相接便露了败象。 一抹穿着月白色衣裙的窈窕身影,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的立在了城头之上,她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大军最前方,那个冲锋陷阵、万夫莫敌的左安阳。 「夫君,这一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左安阳率领的十万大军众志成城,万众一心,再加上太上皇朱庆自刎殉国的刺激,大败了鞑子,最后大军深入草原,左安阳杀入鞑子王庭,换他掳了鞑子的汗王。 鞑子没了汗王,又蒙受战败的阴影,只能向王朝称臣纳贡,王朝与鞑子数十年来的征战不休,终于在今日告终。 大捷的消息传回京中,朝廷为之振奋,新帝朱得时亦是大喜,当朝便升了左安阳的爵位为忠义公,加太子太保,并赐下金银财宝无数,满朝文武羡慕不已,却也没人敢忌妒,大家都知道这场仗赢得有多么不易。 要是换了个人,可能还没出八达岭就先被严明松阴死,就算抵达了西北,镇不镇得住骄傲的京军还很难说,就算镇住了军队,初期战事也不见得打得赢鞑子;就算初战打赢了鞑子,后续粮草被扣在军中,可不是人人都能扛得起养活十万大军的责任…… 左安阳升官发财,理所应当。 在战事结束后一个月,左安阳处理好边关的一切事宜,白露也将张平镇的生意全交给了李三郎后,左安阳便率领京军一起运送太上皇的灵柩以及鞑子的汗王回京。 第60章 回京师的路线与来时相同,这一路由于心情放松,气候温和,徐氏倒是没那么不适了,还犹有余裕享受着边关天高地阔的独特风景。 大队人马在半个月后抵达怀来县,十万大军于城外驻紮,左安阳则是带着徐氏与白露住进了城里的驿站。 「娘,今日驿站停在怀来,这里也有我们的葡萄园呢!种出来的葡萄比张平镇的还好,要不我让人去取些葡萄酒来让娘试喝看看?」这里白露也来过几次,还替左安阳也置办了一些产业,所以稍有了解。 原本坐了一天的马车有些乏,听到白露说有酒喝,徐氏整个精神都来了,「那好,顺带做点下酒菜吧!」 「娘想吃什么?」 「我看你之前在军营烤的,那啥蜂蜜烤猪就相当不错,下酒。」 原来徐氏早盯上了,白露心里觉得好笑,表面上却是不显,仍恭敬地道:「好的,不过烤一整只猪太费事,我用猪后腿代替,如此调料入味快,烤起来不费时间,一个时辰就能做好了。」 可是白露却忘了一旁还有左安阳,他完全不顾徐氏的颜面,有话直说,「原来娘都偷看着我们吃什么啊?你又不需攒军功,下回想吃就直说,白露怎么也会特别做给你的……」 「要你多话!」徐氏老脸微热,气不过地给了他脑门一记栗爆,这孩子官职越高,怎么好像脑袋越浑了,居然当着媳妇的面消遣起老娘来。 白露只能傻笑,假作没听到,离开去准备食物了。 托驿站的人买来一瓶蜂蜜和一大只猪后腿,再炒几个菜,喂饱徐氏、左安阳和她三人应该是足够了,而调味料是随身带着的,白露出门的次数多了,自知如何应付这种突发的状况。 一个时辰之后,皮酥肉嫩的蜂蜜烤猪腿便完成,再加上一盘清爽的拍黄瓜,一道香味扑鼻的山药熬茄子,一道风味独特的醋溜鱼片,主食是一大笼的蒸黄糕,如此便是极为丰盛的一餐了。 白露将食物送上桌时,徐氏与左安阳早已在驿站的大堂坐定了,看到那极具当地特色的菜肴,馋得眼睛都直了。 不过徐氏还是讲规矩的,她拍开了左安阳想偷吃的手,等到食物全上齐了,白露也在左安阳身旁坐下,替每个人都倒了杯葡萄酒,徐氏才举箸夹了一块烤猪腿。 长者动,其余后辈就可以开始动了,这是左家的习惯。 左安阳与白露见徐氏吃得开心,相视一笑,也开始准备大快朵颐,然而白露不知怎么了,面对一桌子的好菜,竟觉得有些没胃口。 方才在煮菜时她便觉身体隐约不太舒服,胸口气闷得很,原是归咎于旅途的劳累,吃饱应该会好些,如今却毫无食欲,甚至觉得眼前美味的食物不太顺眼。 不过为了不破坏徐氏及左安阳用餐的兴致,白露还是夹了块烤猪腿,总是要试试自己的手艺,然而当猪腿一入口;她并未尝到猪肉的香嫩多汁,也不觉猪皮酥脆带劲,只觉满口的油腻与腥味,让她隐然作喔。 她面有难色地放下筷子,可那恶心感一旦起头便拦不住了,她连告罪一声都来不及,起身走到驿站门外就对着花圃干呕起来。 左安阳及徐氏也顾不得吃了,连忙跟出来,见她吐得难受,左安阳少根筋地纳闷道:「有这样难吃吗?我觉得很不错啊!并未失了平时的水准……」 徐氏见这情况心中有数,闻言简直想敲死自己这个笨儿子,板着脸念道:「你这小子说什么傻话?还不快些去叫军医!你媳妇这应该是……应该是……唉,你去叫人就是了。」 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反倒吓坏左安阳,还以为白露生了什么大病,拔腿便去寻军医,徐氏则是扶着白露回到房里,让她在床上坐下。 「你该不会……」徐氏若有所思地问道。 白露想了想,浅浅一笑,那笑容之柔美连徐氏都微微看呆了。 「或许八九不离十,小日子从上个月就没来了呢。」 徐氏大喜,轻拍着她的手背,「这就好,这就好,老天保佑咱们左家开枝散叶啊!不过还是等大夫来看看再说。」 白露娇羞地点了点头,婆媳两人便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 不一会儿,左安阳带着一名老军医进屋,老军医见到脸色微微苍白的白露,先是告了声罪,便开始替她把脉。 把脉时老军医的神情微妙,眉头一边挑得老高,带动了嘴角,歪着半张脸看不出是喜是悲,左安阳越看越着急,简直想摇摇这个老头,说你能不能动作干脆点,别端着一副奇怪的表情折磨人啊! 好半晌,老军医放下了白露的皓腕,起身向左安阳三人拱手笑道:「恭喜将军,恭喜老夫人和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唉呀!当真有喜了!」徐氏乐得一拍手,原本不知在哪里的小黑以为叫它呢,居然飞了过来停在徐氏肩上。 「是的,看脉象已经快两个月了,夫人看起来体弱,但其实体质很不错,喜脉强劲,眼下看起来气色不好是害喜所致,多休息就好。」老军医又交代了几个怀孕的注意事项,虽然这不是他专长,不过基本道理是个大夫都明白的。 徐氏喜孜孜的送走了军医,回头一看,白露坐在床沿摸着自己的小腹微笑着,而她那蠢儿子仍兀自呆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儿。 徐氏看不过去,行至他身旁轻推了一把,想唤回他的理智,想不到左安阳一转过来,竟激动地抓住了徐氏的肩。 「大夫,大夫,你说我媳妇怀孕了?是真的假的?她有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 徐氏懒得跟他说了,直接动手比较快,熟练的弯起食指敲在他头上,「我不是大夫,我是你老娘!」 小黑或许听到了什么关键,头一歪,竟由徐氏肩上飞到了左安阳的头顶,一边发出尖锐的说话声,「你这杀千刀的,是久没被你老娘揍了,忘了你老娘鞋子穿多大?」 白露原本还沉浸在怀孕的喜悦之中,听到小黑这么一叫,不由得笑了出来,而她银铃般的笑声终于唤回了左安阳的神智。 一阵狂喜涌上他心头,也顾不得徐氏在场就上前搂住白露,嘴角都要咧到耳边,「白露!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太好了啊……」 这夫妻温存的时候,徐氏还继续待着就太不识相了,她摇头笑了笑自己的傻儿子,便举步要离开,不过才刚转身,忽然想到哪里不对劲,便走了回去,电光石火间出手一抓。 「要死啦!要死啦!老爷不要啊——」 小黑就这么在徐氏的手上哑了声,一同被带离了房间。 终于剩下两人,左安阳搂着白露,却是不敢太用力,他傻笑着摸摸她的小腹,又摸摸她的脸,最后用额头顶着她,眼中亮晶晶的都是喜悦。 「白露,咱们有孩子了!」 「是啊,一个像你的儿子。」白露也温柔笑着,满怀着对生命的期待。 「儿子可不要像我。」左安阳很有自知之明地道:「一个鲁莽的武夫,只能在战场上杀敌建功,有我这老子在,王朝能和平几十年,儿子长大若想上战场那是没戏唱了,不如走个文人的路子,知书达礼,风度翩翩,迷死众家贵女。」他低下头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蛋。 「反倒是生个女儿,像你这般才好。」 白露却如他一般,相当不以为然,「像我这般多思多虑,那活着才累呢!我的女儿只需要单纯可爱,秀外慧中,乖巧温柔就好。」 第61章 左安阳立刻想到她表里不一的性格,自己都不知被她阴过多少次,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点了点头,「你这话中肯,只要像你这样漂亮就可以,其他就算了吧……」 虽然是附和了白露的话,却得到她一记白眼,粉拳娇嗔侍候,夫妻两人笑笑闹闹,像是为未来热闹的生活揭开了序曲。 至于白露腹中的孩儿,是不是能达到父母对他的期待呢?那就走着瞧吧…… 数年过去,珍馔点心坊已开满整个王朝,而供应原料的已不只是张平镇的牛乳作坊,还有江南的果脯作坊,西北的干果作坊,山东的鱼贝作坊……几乎串起了整个王朝的经济,再加上皇帝朱得时礼贤下士,治国有方,国力蒸蒸日上。 白露已经俨然是皇后的地下小金库的掌管者,双方合作相当愉快,她本人可谓王朝隐而不显的首富,而左安阳是西北大地主,不时捐献西北驻军食粮的义举也替他带来了美名,夫妻俩在京城名声极好,皇帝宠信倚重,过得自在消遥。 如今西北无战事,朱得时可能是怕左安阳在京里吃饱太闲,刀都要锈了,便派了他一个直隶巡抚的职务,让他到西北视察。 此举甚合左安阳之意,他早就想念边关的生活了,反正这巡抚的职务又无期限,他想待多久待多久,还能带着妻儿母亲沿途游玩,于是干脆的带着一家老小,领着一群侍卫,择日奉旨出京。 出京的路线与以往行军时迥异,他们此次先往西,欲由紫荆关出,先至大同再转往宣镇,最后抵达张平。 这么费事的绕路,自然也是为了让家人多看看不同的景色,放松心情玩乐。 车队出了紫荆关便无官道了,接着都是山林小路,晌午,车队停留在一条河川旁,此时夏末秋初,虽是艳阳当头,但林间有些微凉,相当舒适。 左安阳先扶着徐氏下车,然后再接了白露下车,此时他的两个孩子,六岁的左易擎与四岁的左香香却是自个儿由马车上跳了下来,兴奋地看着这京城里所没有的山林景色。 「爹,我能去打猎吗?」左易擎睁着晶亮的眼,五官深邃英挺,身材比同龄孩子要大上一号,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左安阳。 左安阳并不教授他骑射,因为他希望儿子走文官之路,闻言只觉得好笑地道:「你若有办法就去。」 左易擎得到父亲的允许,便由马车里取出一副小弓箭,这是之前张平镇总兵刘达回京述职,到忠义侯府拜会左安阳时,亲手做来送他的。 他乐得朝山林里大叫,惊起了一些飞鸟,左安阳看得好笑,朝着白露摇摇头。 「鸟都被他惊飞了,还打猎呢!」 白露也觉得有趣,目视着左易擎猴子般的攀上了树,但是看着看着,她的笑容慢慢消失,与同样面露诧异的左安阳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个孩子爬树的动作未免太敏捷,就连左安阳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这么灵活都是两说。 突然间,左易擎用左脚勾住了一根树桠,整个身子居然侧身横了出去,弯弓搭箭,那姿势像是练过了千万遍的神射手,丝毫没有误差。 左安阳与白露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了…… 咻一声左易擎利箭射出,便听到草丛里传来动物挣扎的动静和哀叫的声音,左易擎很快地又补上一箭,草丛里便没了声息。 他开心地由树上跃下,拉了一个侍卫去帮他捡拾猎物,左安阳夫妻眼睁睁地看着侍卫由草丛里拖出一只中了两箭的野尘子,血淋淋的,左易擎却又叫又跳,一点也不怕。 白露的眼角微微抽了抽,「夫君,你六岁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左安阳有些僵硬地回道:「玩泥巴吧!」 「那擎儿……」白露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自家儿子武学上的天赋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夫妻俩相对叹了口气,看来要个知书达礼、风度翩翩的文人儿子,眼前这个是无望了。他们接着将目光放向了四岁的左香香。 左香香长得像极了白露,身材娇小,纤纤弱质,脸蛋精致可爱,可想而知长大后必然是个娇柔婉约的大美人…… 此刻她站在一颗结实累累的梨树下,眨着无辜的大眼,奶声奶气对着侍卫说道:「侍卫叔叔,香香肚子饿,想吃树上的梨。」 侍卫几时与这样仙童般精致可爱的孩子说过话,尤其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光听到她的声音,心都直接融化了,放柔了声音说:「大小姐,车上有梨啊!我去拿给您……」 左香香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怜巴巴地低下头来,「昨儿个香香想吃,娘不给我呢!说梨吃多了闹肚子,拿马车上的娘一定不许,可是香香好想吃……」 瞧那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侍卫当下正义感充塞心中,简直天上月亮都能替她摘下来,遂一拍胸脯道:「没问题,我替您上树摘!」 说完,那侍卫辛苦的爬上梨树,动作自是没有左易擎那么敏捷,不过毕竟也是练家子,很快就构到了梨子,特地挑了两颗又大又漂亮的摘了下来。 当两颗梨子递到左香香手上时,她那纯然喜悦的笑容极为耀眼,侍卫觉得自己替她得到了整个王朝。 一旁的白露及左安阳则是看得目瞪口呆。 左安阳指着左香香,手指头还有些颤抖,「白露,你昨天没给香香吃梨吗?」 「吃了,还吃了两个。」白露脸色有些难看。 「那她说你不给她……」他天真单纯、秀外慧中,乖巧温柔的女儿呢? 「梨吃多了闹肚子,她昨天吃了两颗,我自然不会再给。」 左安阳懂了,哭笑不得地道:「所以她才摆那副可怜的模样拐侍卫替她去摘呢!白露,你不觉得她骗吃骗喝时使的招数似曾相识吗……」 何止似曾相识,简直就是她自己的翻版啊! 「果然孩子不能偷生……」看着上山下海无所不能的左易擎,再看看小小年纪就展露白莲花潜力的左香香,白露很是感慨。 「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左安阳认真地摸着下巴考虑,横竖他也挺享受那个过程的。「这回一定要从小就好好教,若是儿子,就找个学富五车的夫子替他开蒙,要是女儿,便去宫里寻个教养嬷嬷来教导?」 「听起来还不错。」白露岂不知他打什么歪主意?不过她也不讨厌那个过程,毕竟她对他依恋得很,而她更期待的还是两人理想中的那个孩子,「拥有父母都没有的优点,该会是如何的杰出啊!」 「至于小擎和香香……」左安阳苦笑起来,「既然这么像我们两个,至少我俩的出路都不错,一个国公兼大将军,另一个大将军夫人兼皇后的小金库总管,想必两个孩子就按这样发展,日后也不会太差吧?」 就在两人天马行空地幻想着未来时,小黑不知由何处飞了过来,好端端地停在左安阳的肩上,居然吟起诗来了。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诗便是在说纸上谈兵无用,要亲身去实践才行,无疑说到了左安阳的心坎里,没有一刻他看小黑这么顺眼的。 「小黑,你也觉得我该尽快身体力行,而不是只有嘴上说说吧?」 左安阳坏笑起来,暧昧地看了白露一眼,惹得她一记娇瞪,他却乐此不疲。小黑顺了顺羽毛,又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啊啊……」 第62章 左安阳闻言大喜,简直发挥了此生所有的想像力去解读小黑的诗。 「就是这么说!事情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小黑,你也觉得这回我们定能生个乖巧单纯,知书达礼的孩子吧?」 小黑不知是不是真通人性,居然由上而下,睥睨地看了左安阳一眼,左安阳总觉得它这眼神似曾相识…… 「作梦吧你这傻儿子!」 用熟悉的声音骂了这么一句,小黑居然飞过来啄了左安阳的额头一下,接着潇洒地飞远,停在了徐氏的肩膀上。 傻眼至极的左安阳看向了自己母亲,徐氏正笑吟吟的由左香香手上接过梨子,但一转过头与他四目相交时马上绷起脸,那嫌弃的眼神分明就和小黑一模一样,而刚才那记轻啄,跟徐氏不时赏他的栗爆简直系出同门啊! 白露终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左安阳摸了摸被啄痛的额,很是无语地瞪了眼小黑,最后无奈到了极点,自己也是没好气地笑了出来。 被家里两个女人吃定了也就罢了,连一只鸟都拿它没办法,白露当真同情他了,要知道眼前这个可是百姓景仰的镇北大将军啊! 「别理小黑了。」白露凑近了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它要黏着娘,不认我们是主人也好。」 「为什么?」这样他怎么教训它? 白露朝他娇羞地眨了眨眼,「因为……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左安阳反应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狂笑起来,这一刻无论小黑再飞过来如何羞辱他,他也无所谓了,只有把握怀里的美人才是真的啊!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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