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欢迎来到反派黑化世界》 第1页 《:欢迎来到反派黑化世界》作者:天空飘来一朵蘑菇云【完结】 简介: 【受视角,1v1】 晏洲是快穿局里最新一批预备世界修復者之一,最后一场世界修护总决赛结束后,晏洲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加入反派拯救部门。 正式入职前,7777匹配上线—— 新人您好!系统七七竭诚为您服务,接下来您将需要修復因反派黑化而崩坏的小世界、维护世界主线,请您拯救以下反派大佬: 一在霸总世界里爱而不得的阴翳男二 二在世界里毁天灭地的疯批魔头 三在世界里惨遭流放的联盟将军 四在人鱼世界里被全体族人背叛的王 …… 提示,由于黑化反派武力值较高,小世界危险等级严重上升,还请新人员工珍惜生命,切莫大意! 新人员工勇闯高危世界,谁料反派大佬瞬间变成缠人大猫??? 阴翳男二紧紧抓住晏洲的手,偏执又狠厉道:「是你让我决定放过这个世界,如果你敢背叛我,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疯批魔头对晏洲情根深种,惶恐不安道:「是我骗了你,我满身罪孽,无可饶恕,只求你……别离开我。」 昔日的联盟将军今日的叛军头领将晏洲拥入怀中,郑重又虔诚地许诺道:「别怕,从今往后,你脚下所踩的每一寸土地,都将会是洲星的领土。」 …… 第一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 【恭喜修復者晏洲正式入职快穿局拯救反派部门,我是您的绑定系统,代号7777,修復者叫我七七就好!】 晏洲站在小世界的入口前,安静听着脑域里系统7777跳脱的声音。 比起晏洲这个新人员工,七七倒是更像一个刚出厂的新配置系统,它开始好奇地查阅新搭档的各种相关资料,五分钟后—— 【修復者,您的预备期履歷十分优秀呢!是最新一批正式员工里最大的潜力股哦,相信您用不了多久就能完全适应我们拯救反派部门啦!七七会竭诚为您——】 【或许你现在是否该使用权限打开呢?】晏洲微笑着打断了七七的话。 目前他正站在一个白色内,面前是一面与人等高的全身镜,镜面锃亮,照映出几步外陌生青年的身形与面容。 青年身形修长,肌肉匀称,相貌俊美,细看他的五官,似乎也挑不出一丝瑕疵。此刻他正微微笑着,嘴角勾起的弧度堪称完美,本该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却遗憾地未达眼底,他那双看上去温柔而多情的眼眸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流动。 七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貌似因话多惨遭新搭档嫌弃,瞬间声音低了八度: 【好的呢,正在为您开启传送权限,七七竭诚为您服务……】 话音落下,晏洲身前的那面全身镜霎时发生了改变,整张镜面转换成了黑色的漩涡。 【权限已开,三秒后修復者即将到达小世界,三、二、……欢迎修復者晏洲来到反派黑化世界!】 眼前的白光骤然消失,晏洲短暂地失去了与世界的感知,当意识回笼时,他明显感到自己的手上被塞了一个什么东西,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道恭敬的女声:「期待晏先生下次光临!」 晏洲微一颔首,不动声色地等待着眼前恢復清明,同时脑海中也在不断接收着系统传输过来的海量资料。 然而,没有等晏洲迅速消化完所有的人物资料,尖锐的警报声在脑中响起。 【警报!警报!反派黑化值即将发生大幅度增长!警报!严重警报!】 警报声瞬间打乱晏洲所有的思绪,顾不得其他,晏洲抬手重重按向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闭嘴!」紧接着,又在营业员诧异的目光下踉跄着离开商店。 【抱歉修復者】七七没想到警报造成了修復者适应小世界的混乱,于是意图将功补过—— 【这是刺激反派黑化值增长的一个小节点,主线剧情已经发展到主角攻受「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阶段,也就是加速反派黑化阶段。今晚一名追求主角攻的富家小姐靠一些手段将主角受骗到高级宴会,想要通过羞辱让主角受不要再与主角攻纠缠。但在派人将主角受推入泳池后,反派男二出现帮了他,带他去了宴会的承办酒店,又命令身为助理的你为主角受准备一套干净的衣物。但现在的问题是,主角攻已经收到了消息,现在正赶往酒店,六分钟后他将会看到主角受与反派男二共处一室,从而产生误会并与反派男二发生剧烈冲突。在这过程中,反派黑化值会激增!所以您必须立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来不及了。】晏洲迅速理清形势,同时冷静地下了结论。 【可是……】 「晏助,你这是?」轿车内,司机面带疑惑地看向脸色略显苍白的晏洲,心中纳闷,不过是去买套衣服,怎么看上去像生了病? 「开车,回酒店,」晏洲抬眼,平静道,「越快越好。」 商场距离酒店不远,司机加大油门,统共也就花费了不到十分钟,可就算如此,到底还是没赶上。 车驶到酒店门口时,属于主角攻贺元卓的卡宴正歪七扭八地停泊在酒店的台阶前,看样子人是上去没多久。 晏洲让司机停车,自己率先进入酒店,他手上有总统套房的备用房卡,因此很容易就来到了顶层。 第2页 毫不意外,晏洲到的时候正是修罗场的进行时。 总统套房的隔音门大敞着,贺元卓站在客厅里,像一头狂怒的狮子。他红着眼朝着对面不远处相挨着的两人怒吼道:「白秋,你他妈躲着我就是为了跟这上不得台面的私在一块?!我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这么气我?这个人,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 贺元卓狠狠瞪着挡在白秋身前的男人,嫉妒早已经沖昏他的头脑,理智被白秋眼底的警惕击溃。 「他就是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别以为冠了贺姓就真是贺家的少爷了,他就是老头子为了激我养的一条狗!他和他那个贱种妈——」 「贺元卓,你住口!聿哥不是那样的人!」一直被男人护在身后的白秋再也忍不住了,他泪眼朦胧地站了出来,厉声指责发怒的男人。 一直站在门外的晏洲不禁挑了挑眉,难怪能成为反派黑化也要守护好的白月光,这么看来白秋也不是什么软绵绵的小白兔人设。 【系统,报告贺聿当下的情绪变动。】 【嗯……黑化值稳定在77不变。】七七仔细查阅面板,确定反派男二在遭受主角攻言语攻击后情绪没有任何变化。 【探测他黑化值波动节点。】 【是……好的,找到了!节点是主角攻向反派男二动手,主角受因为保护他受伤!】 晏洲瞭然微笑【收到。】 贺元卓显然无法接受白秋主动护着私生子的举动,他一脸错愕地看着白秋,不敢置信道:「你竟然护着他?!你明知道我母亲因为什么会离开!」 白秋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倔强道:「上一辈的恩怨本不该延续到他身上,我们之间的事也不应该牵扯到聿哥。今天如果不是有聿哥在,我……」 「聿哥」这两个字无异于是给贺元卓火上浇油,他已经是怒极,再听不见白秋任何解释的声音。 「够了小秋,」身处修罗场漩涡的第三个男人终于开口了,冰冷而富有质感的声音在客厅内响起,「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我先送你回家。」 贺聿靠近白秋,伸手揽住对方瘦弱的肩膀。 「聿哥……」白秋回头看他。 「贺聿!你他妈给我别碰他!」贺元卓被眼前的这一幕刺激到了,当下一声大吼,伴随狂怒而至的是被贺元卓从茶几上拿起来的欧式檯灯—— 「聿哥!」眼看着檯灯朝着身侧的人袭来,白秋尖叫一声,当即向贺聿扑去。 就是这个时刻!晏洲眯了眯眼,迅速在脑海中命令道【系统,停滞时间三秒,屏蔽痛感七级!】 【好的!】 嘭—— 是玻璃碎片在人身体上炸开的声音,贺聿接住了倒向自己的白秋,瞳孔在瞬间紧缩。 然而在这声玻璃炸开的巨响后,又传来一声闷重的倒地声。 白秋诧异地睁开眼睛,转身回头时并没有感受到背部的疼痛,而是看到客厅的羊毛地毯上半跪着一个人。 第二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 那人半跪在地,头向下低垂着,一只手撑在地毯上,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发颤。玻璃檯灯是在他的背部炸开的,细碎的玻璃渣划破了他的后脖颈,他白皙的皮肤上显现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 痛感被屏蔽的很及时,晏洲此刻并没有感知到太多的痛楚,但他仍然紧蹙着眉,任由身体轻轻地发颤。 在因意外而安静下来的客厅里,晏洲成功拦截贺聿黑化值上升的节点,但这还不是结束。 几下重重的喘息后,晏洲有些费力地抬起头,看向白秋身后的那个男人,他的无框眼镜在刚才的大动作中掉落在了地板上,此刻的视线是极其模煳的。但哪怕是这样,晏洲仍然没有放弃去捕捉贺聿的身影。 轻轻晃了晃脑袋,晏洲虚弱地向对方问询道:「聿总,您有没有受伤?」 「呵,」贺元卓泄火后,情绪稍微冷静了一些,此刻对贺聿嘲讽道,「还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贺聿没有回应他的嘲讽,而是视线下移,总算将一直放在白秋身上的目光分了一些出来给旁人。 不过还没有等贺聿说些什么,这头白秋不贊同地看了贺元卓一眼,紧接向晏洲走近,蹲了下来。 他有些不知道该碰晏洲哪里,于是只是温声询问道:「你是聿哥的助理吧?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贺元卓看白秋踩着一地的玻璃碎渣,眉头紧锁,当即一把将人捞起,禁锢在怀中。 「你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贺元卓不允许怀里的人挣扎,「听话,跟我回去。今天的事……我们慢慢再说。」 白秋身形瘦弱,压根无法反抗贺元卓,他有些急切地向贺聿投去求救的目光,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并没有立刻回望自己…… 聿哥从来不会放任自己不管的,只要他需要,对方能立即给予一切帮助。就在白秋愣神之际,贺元卓已经将人打横抱起,打算直接带他离开。 彻底走出总统套房前,贺元卓最后再恶狠狠地看向贺聿,咬牙告诫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和小秋在一起,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世界的两名主角总算离开,那么也就是说今晚贺聿的黑化值不会再有上升的可能。不过晏洲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还需要再继续观察任务对象,看看真实的贺聿是否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第3页 随着贺聿一步又一步地靠近,晏洲适时地收回了目光,他轻轻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忍痛一般。 再睁开眼,晏洲面前被递过来一副无框眼镜,正是自己摔落的那一副。还没等晏洲细看,就又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命令道:「自己站起来。」 【好嘛,真不愧是一心只守护白月光的反派男二,要换作主角受为他受伤,他早就抱着人去医院了!】七七显然是因反派男二的态度而为搭档抱不平,语气里嘲讽等级拉满。 【安静。】晏洲在脑中安抚系统情绪的同时,也在继续走着剧情。 他靠着手支撑地板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紧接着接过了贺聿递来的眼镜。戴上后,视线重新聚焦,贺聿那张冷峻的脸则更清晰了。不愧为能和小世界主角攻相争的男二,造物主同样偏心地给了贺聿极致的好相貌,他的眼窝深邃,眉峰俊逸,鼻樑挺直,下颔线分明,就连嘴唇的薄厚也恰到好处。 晏洲像不敢多冒犯似的低下了头,颈后的血痕大多已经干涸,此刻却因为他的动作再次渗出细小的血珠。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直到贺聿开口打破:「准你三天带薪休假,工作上做好交接。」 晏洲顿了顿,没有立即应声,他默默抬眼向贺聿看去,却只看到了对方转身后的背影。 「好的,聿总。」晏洲恭敬回道。 「今天的事,算作工伤,费用帐单三天后交给我。」 这是贺聿离开前最后一句话。 【修復者,你还好吧……】在晏洲独自回到公司分配的员工宿舍后,七七才默默出声。 它以为晏洲会被反派男二的冷漠态度打击到,到时候消极怠工可就不妙了,于是打算小小安慰一下。 【从主系统传来的数据来看,男二贺聿本身的性格就是冷漠阴翳的,这和他的身份以及自小成长的环境有很大关系。他本来对所有人都应该是无差别冷漠,但因为主角受曾在他幼年时帮助过他,给他留下了唯一一丝人性的温暖,也因此他的态度也只有对主角受才会有不同。所以修復者你不必感到……诶?】 话还没说话,七七眼睁睁看着晏洲所有的情绪值都恢復到正常值,换而言之就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怎么会这样?】七七惊奇道。 【我想你应该会知道,调动自身的情绪值以更好地完成剧情表演任务是每位修復者的必修课。】 【……】七七大哭表示这届搭档太优秀真的会显得本系统很没用。 晏洲没有理会系统在自己脑域中制造海洋的行为,他脱下身上的西装与衬衫,在镜子面前袒露出整个上半身。大片淤青横布在他的下半肩胛骨上,在白皙的肌肤格外明显,后劲的血痕都已经慢慢凝固,血液的颜色渐深。 七七停止了博关注的举动,小心翼翼地询问【需要为你治疗吗?】 【不必。】晏洲偏了偏头,像是欣赏完一篇杰作,最终拒绝了七七治疗的提议。 【报告小世界主线剧情以及任务对象背景。】晏洲在黑暗中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交合支着下颔,对系统下达了命令。 【这个世界的主线剧情围绕着贺元卓和白秋展开,他们两个,一个是贺氏集团的大少爷,一个是普普通通的音乐老师,走的是霸道爱上我的剧情,期间要经歷一见钟情,相互折磨,他逃他追等重要情节。贺聿本应该是推动主线剧情发展的工具人男二,作为一名合格的工具人,他的任务就是要把主角受当作纯洁无瑕的白月光,在主角受需要困难时适时出现提供帮助,并且偶尔激起主角攻的醋意,对主角攻造成阻挠,但最终成为主角攻受在一起的催化剂。】 【但很遗憾,在这个世界里,反派男二黑化了!作为贺家的私生子,他被贺家家主人认回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真正的贺氏继承人有警惕感,最终能够受家族掌控。然而贺聿在公司隐忍三年后,竟然动摇了整个贺氏集团的根基,将公司易了主,与此同时他为了让白秋脱离贺元卓的掌控,竟然设计了车祸直接让这个世界的主角攻丧命。在这之后,小世界不断崩坏,不得不需要修復者进行修復。】 【哦对了,】系统七七像是在查阅资料的途中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修復者,你的带薪休假可能要泡汤了,按照剧情发展,就在明天下午,将会再次迎来贺聿黑化值增长的节点!】 第三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3) 事实上晏洲并不会把带薪休假当作奖励,他真正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当第二天贺聿看到晏洲带伤坚守在助理岗位上时,也只是轻轻掠过去一眼,好像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聿总,这是今天上午开会要用的材料。」晏洲将两份文件夹端正摆在副总裁办的办公桌上,抬头时正对上贺聿打量的目光。 贺聿背靠在总裁椅上,双手交叉,眼神中带了些逼人的压迫感:「我记得我有对你说过这三天内工作事务和二助对接。」 那是个带有戒备性和想占据完全主动权的动作,晏洲理了理思绪,心知这个答案必须得让对方满意。 于是他站直了身体,目光虚虚落在贺聿的黑色领带上,慢条斯理道:「抱歉,聿总。距离前总助vivi姐离职还不到三天,我还没来得及带二助新人。」 说完,他略微抬手轻触后颈的已经结痂的血痕,再次解释道:「这只是一些小伤,不会耽误工作上的事务。」 第4页 「是么,」贺聿深深地看了这个挑不出错的新助理一眼,沉声道,「那就回你的工位上去,记住,不要做多余的事。」 晏洲颔首称是,转身去往助理的办公室隔间。他当然不会把贺聿的那句「不要做多余的事」理解成是对方的体谅,想必只能是贺聿疑心的警告。 直到这一刻晏洲才真切感知到这个男人对人的警戒心有多重,自己不过是替他挡下了一盏檯灯,完全可以被看做下属的护主行为,但这仍旧激起了对方的防备态度。 私人助理已经是最能接近贺聿的身份,但这样显然还远远不够……看来这个世界的任务并不会那么容易被完成。 就在晏洲在思索下一步的接近计划时,上午的会议已经过去了大半,与此同时,助理办公室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修復者,节点来了!】七七适时提醒。 晏洲按下接听键,语气平静:「这里是聿总办公室,请问……」 晏洲的话被对方不客气地打断:「通知聿先生,下午三点务必前往老宅与贺董会面。」 「嘟嘟——」通话到此结束。 【这是从贺宅来的电话,贺家上下都不会称唿为男二为「贺先生」或者是「二少爷」,好像每一个人都在提醒他,他还不配冠上「贺」姓。贺家家主也只是把他当作刺激主角攻的工具。】 【二十多年前贺世闻与出身名门的妻子不睦,于是婚内出轨了贺聿的母亲,并且未告知对方自己已婚的实情。贺聿母亲孟婷晚受骗生下贺聿后,才得知真相,可高傲的富家子弟并不打算为此承担责任,只是给了孟婷晚一笔钱,并意图要对方成为自己见不得光的情人。孟婷晚一气之下带着几个月大的贺聿离开,回到老家小镇生活。直到孟婷晚抑郁而死后,贺聿才被接回贺家。】 【按照原本的世界剧情,昨天贺聿与贺元卓的冲突很快就传到了贺家家主那里,贺世闻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两个儿子为了男人而大打出手。贺元卓从来都不服管教,那么贺世闻能够拿捏的就只剩下贺聿。这次贺聿回老宅,会受到贺世闻严重的打压,同时也会导致黑化值上涨。所以修復者,你得想办法阻拦!】 晏洲在预备期做模拟任务时,一直奉行的是「堵不如疏」的原则。在他看来,一味去阻止事情的发生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反倒不如完全站去反派的那一方,帮他取得所有他想要的。只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终究是贺元卓…… 上午的会议结束,二助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堆文件晃晃悠悠地过来。把文件放到办公桌上后,林铛拿出最上面的一个递给晏洲,说:「晏助,会议记录都在这里面啦,还要麻烦你整理好交给聿总。」 「嗯,好。」晏洲伸手接过。 林铛靠在办公桌前,一边活动活动酸胀的腕关节,一边向晏洲小声吐槽:「今天上午我跑茶水间快跑断腿了,就在会议室里的那几个小时,聿总就要了不下四杯咖啡,哎不说了,我这还要再去给他煮一杯去。」 晏洲思绪微动,很快就意识到其中原因,看来昨晚白秋被贺元卓带走的事还是影响了贺聿的情绪,否则他也不会在今天需要借咖啡吊着精神。 「林铛,」晏洲叫住准备离开的女孩,微笑道,「我去吧,上午的会议你也够累了。」 晏洲端着咖啡杯进办公室时,贺聿正仰靠在总裁椅上假寐,他身上的领带被摘了下来,衬衫扣子也被解开两粒。晏洲离得近,能清楚地看见对方那副漂亮的锁骨。 杯底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贺聿很快因这细微的动静醒来,他睁眼看向晏洲的目光,锐利又警觉。 晏洲权当做没看见,自顾自地汇报着:「聿总,会议记录稿十分钟后我会发往您的工作邮箱,上午您开会期间,贺宅打来电话,通知您下午三点务必要与贺董会面。」 贺聿按压鼻樑的手微顿,半晌才有所回应:「知道了。」 晏洲的任务并不仅仅是向上司汇报工作,于是哪怕得到了上司的回应,他仍然站在原地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说出这句话时贺聿无意识泄露出自己真实情绪,因而话音里很有几分阴鸷的味道。 晏洲却恍若未闻,他迎上贺聿阴沉又危险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 「聿总,下午回贺宅,让我陪您吧。」 前总助vivi姐曾在离职前给予晏洲忠告,她说:「聿总并不以为难助理为乐趣,只要你工作负责,事事尽心,胜任这份工作不难。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聿总每个月回老宅时最不喜闲人跟着,司机、助理通通不用作安排。」 晏洲当然知道贺聿不带闲人的原因,毕竟进入那个困住他手脚的宅子,无限风光的贺氏副总,也不过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像幼年时那样。 因此,在说出那句话时,晏洲已经预判到贺聿会作如何反应。 「哦,是么?vivi想必已告知过你我的习惯,所以能给我一个理由吗?」贺聿的视线紧锁在晏洲的身上,好似真的十分期待对方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理由。 看他的反应,晏洲在心底轻嘆,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任务目标装模作样的功夫。 第四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4) 「聿总今天精神不济,疲劳驾驶危险性很高。」晏洲适时露出担忧的神色。 第5页 贺聿毫不遮掩地观察着他,像是在判断他当下神情的真伪。片刻后,贺聿摆了摆手,结束了这段无意义的交谈:「会议记录,十分钟后我要看到。」 【修復者,任务对象对你太过警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等晏洲回到工位上,七七略显焦急地问。 【再等等。】 晏洲的这句再等等,果然等到了事情的转机。下午一点四十七分,贺聿提前下班,与此同时晏洲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一份来自聿总的邮件,打开邮件,上面显示出极其简短的两个字——「过来。」 晏洲作为贺聿的临时司机,将车开往贺宅,路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交谈。 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后,晏洲一路跟随着贺聿,直到贺宅的管家出现,将晏洲拦在会客厅,贺聿只身一人前往后花园。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尤其是晏洲还需要安抚脑域里系统的不安。 【糟了糟了糟了,贺聿的黑化值果然增长了,现在已经达到百分之八十!修復者,我们该怎么办?】七七欲哭无泪地盯着任务目标的情绪数值。 【不破不立,看开点。】晏洲的安慰略显敷衍。 【按照剧情走向,在这个时间线里,贺聿已经在计划暗中收购贺氏的股份了。再过不了多久,主线剧情里,贺世闻会插手主角攻受之间的事,白秋会因此受到迫害,贺元卓与家族决裂,贺聿会在这一场浑水中占据主动权,最终使得贺氏易主,同时为了白秋对贺家人展开报復。】七七不停絮叨着。 晏洲轻嘆【快穿局对任务失败者一直有严格的惩罚机制,如果此次任务未完成,身为修復者的我只会比搭档系统受更严重的处罚。所以,安静点,你要做的只有相信我。】 七七【……】 莫名被安抚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距离贺聿与贺世闻的会面已经过去近两个小时,期间贺聿的黑化值断断续续地上升至百分之八十二,可见贺聿对自己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恨意有多大。 「聿先生慢走。」管家平静的声音在会客厅后响起。 晏洲转身时,目光短暂地与贺聿的相接,与此同时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对方额角上一道鲜红的擦伤。 【那是被高尔夫球桿打出的伤,贺世闻拿自己亲定的继承人没有办法,就只能把气都撒到贺聿身上,从小到大,贺聿不知道挨了他多少顿家法。这次也是一样,除了脸上的这一道,他背后也全是被高尔夫球桿打出来的痕迹。】七七适时解释。 【咦?刚才是……】七七在一瞬间突然感知到了修復者的轻微情绪波动。 【修復者,刚刚你是在为任务对象生气?】七七有些不敢置信。 【你看错了。】晏洲冷静回復道。 汽车驶出贺宅时,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晏洲打开雨刮器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后排的贺聿双手交叉抱臂,轻靠在软椅上假寐,车内亮着一小盏顶灯,灯光柔和地撒在他的脸上。 这本该是十分温馨的一幕,只可惜闭眼的人似乎并不享受这一小段的休憩时间,他的眉心紧缩着,周身的气压极低,像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晏洲私自将车停靠在了路边,解下安全带时,他极快地转头向后座的贺聿请求道:「聿总,稍微等一下我。」 说完,晏洲冒着雨跑开。十分钟后,他抱着什么东西匆匆打开后车门,并坐上了后座。 晏洲的衬衫西裤都被雨水沾湿,唯有怀里被西装裹好的东西安然无恙,他将西装外套打开,露出里面各类药品。 「聿总,你脸上的伤——」 「闭嘴,」贺聿睁开眼,冷冷地看向面前的人,「我说过不要做多余的事。」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也黑得浓郁,车内的空气更加凝重。贺聿像是被人冒犯了领地一般突然焦躁起来,他死死盯住晏洲,平时冷静自持的假面在此刻被揭开,漆黑的眼眸里凝着慑人的光。 晏洲拿药的手微微顿住,几秒钟后,他仍旧打开了药水瓶盖—— 「聿总,我对您没有任何恶意,这只不过是助理分内的事,所以还请您,稍微信任我一些好吗?」 「你以为你是谁?」贺聿打开晏洲拿着棉签的手,厉声道,「滚开!」 「您的伤需要擦药!」这是晏洲第一次以这种不敬的语气对贺聿说话。 面对贺聿的威慑和不配合,晏洲的态度罕见得强硬了起来:「公司里人多嘴杂,聿总您虽身在高位,却也不得不面对一些闲言碎语,如果明天您顶着脸上的伤去公司,那些无意义的闲话不出十分钟就会传遍整个公司。」 「你以为我会我在意?」 「是,您或许不会在意,但那些忠心于您、追随您的人会在意。」晏洲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贺聿似乎被这样没有根据的信任灼伤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算是第一次认真将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让我给您上药,好吗?」晏洲轻轻出声询问。 车内安静了片刻,在贺聿的无声默许下,晏洲松了一口气,浅浅露出了个笑容。 「可能会有些刺痛,聿总忍一忍。」晏洲渐渐靠近贺聿,两人之间很快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药水慢慢触碰到伤口,晏洲很怕对方感到疼痛似的轻轻向伤口吹着气。从贺聿的角度看过去,能够看到晏洲分外认真的神情还有他低下头时后颈的伤。 第6页 那一道道细小的伤痕十分引人注目,可惜它们的主人似乎并不将它们放在心上,兴许连药也没有上过。想起昨晚晏洲奋不顾身扑过来的那一幕,贺聿突然增长了些不为人知的窥探欲,这样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在意的人,究竟在乎些什么? 第五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5) 距离晏洲近身为贺聿擦药已经过去好几天,这几天里他们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旁观系统七七的心情也像是坐了个过山车。 【修復者,趁热打铁啊!就这么干晾着怎么能行?】 得亏系统没有实体,否则七七大概率要跳出来揪人衣领了。 【还不是时候,主线剧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七七查了查时间线,报告道:【上次酒店事件结束后,贺元卓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于是主动放下身段,不再以强硬的态度逼迫白秋,而是改走温情路线,平时抓住机会接送白秋上下班,偶尔约对方吃饭看电影,白秋对他的态度也慢慢软化了下来。】 【不过,主线剧情的发展不可能那么简单。今晚白秋会应邀去「独醒」酒吧演奏,表演完后又会正巧碰上与业务伙伴来酒吧放松的贺元卓,最关键的是,贺元卓过去时会撞到白秋被酒吧客人拦住陪酒的一幕,进而引发一系列主角攻吃醋、占有欲暴涨情节。贺元卓在酒吧发疯,白秋无法阻止,就只能求助贺聿……】 【今晚我们去「独醒」酒吧。】晏洲迅速做下决定。 【为什么?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清空反派男二的黑化值,只要后期贺聿是稳定状态,那么主线剧情是不需要我们插手的。】 【白秋越依靠贺聿,贺元卓只会越针对他。不去先一步替白秋解决麻烦,那受麻烦的只能是贺聿。】 【「独醒」酒吧的营业时间是晚上九点至次日凌晨三点,白秋最后一场演奏大概在十点四十九分结束,贺元卓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酒吧。修復者,你打算怎么做?】 …… 夜间十点三十分,身着休闲常服的晏洲走进了这家热闹非凡的酒吧。 酒吧占地面积很大,内部装点高雅,一层大厅的中央是一个筑高的圆形舞台,通常是作乐队或是舞团表演的地方,围绕在舞台外围的地面被昏暗艺术灯光照射着,年轻富有活力的客人喜欢在这跳舞。 晏洲过来时,恰好赶上了白秋最后一曲钢琴独奏。他在吧檯旁随意找了个座位,稍微侧身就能看到舞台中央表演者的身影。 「很喜欢他的表演?」 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来一杯蓝色的鸡尾酒,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善意的搭讪。 晏洲回过头,隔着一道长吧檯,对面正站着一名高个儿调酒师。 「希望我能有荣幸请你喝一杯酒,这个颜色和你很相衬,」调酒师对晏洲抱以微笑,很期待对方回应似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的唇珠很性感。」 他用的不是「好看」、「漂亮」这样的字眼,而是具有挑逗性的词,同时眼里流露出的神色也再直白不过。 【哇哦修復者,这人想勾搭你。】七七看起了热闹。 【希望你还没忘记今晚的任务。】晏洲无声回它。 【知道啦,三点钟方向,有个醉醺醺的酒客盯着主角受很久了!】 「谢谢,」晏洲抽出两张纸币,放至鸡尾酒旁,「但很遗憾,我不喜欢蓝色。」 调酒师愣了愣,紧接着就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犹豫拒绝自己的客人起身离开,很快顺着人群走进舞池里。 劲爆的dj舞曲在一瞬间接替了钢琴曲,舞池中的年轻男女再次摇摆起身体,白秋也在此刻走下舞台,不远处觊觎已久的男人趁此机会上前—— 「弹得不错嘛大明星!」手拿酒瓶的男人挤开人群,大着舌头髮出油腻腻的笑,「我给你点小费,给哥哥我唱个情歌儿怎么样?」 男人的酒气喷了白秋半张脸,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对方竟直往自己身上蹭! 「你是谁啊?!你……」 「矫情个什么劲儿,都到台上来了,给谁唱不是——我草!谁他妈扯老子?!」 「这位先生,还请自重。」晏洲甩开男人纠缠着白秋的胳膊,同时将受惊的白秋挡在身后。 「你他妈谁?管老子的闲事?!」男人自觉丢了面子,当即就想动手。 只是巴掌刚抡起来,手腕处就骤然一疼,于是张口哀嚎起来:「疼疼疼……!!」 疼痛将被酒精浸泡的大脑刺激了个半醒,男人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却在看见晏洲的那一剎那眼底闪过惊艷,于是在疼痛下也要发狂喊道:「再使点劲,哥哥身上哪哪儿都痒!」 晏洲愣了愣,瞬间心底涌起恶寒。他的眸中闪过冷光,手上一个用力下压,男人整个人被迫跪了下去,油腻的脑袋垂下。 「别别别……错了错了,我错了!」男人疼得连声音都变了调。 周围的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让开,大多数人是在一旁围观。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白秋越来越不自在了起来,他上前扯了扯晏洲衣角,小声说:「算了,先放了他吧,他也只是口头上占了些便宜。」 晏洲回过头看他时皱了皱眉,似乎并不能理解对方想要轻易放人的意思。 白秋脸颊微红,沖晏洲笑了笑:「我记得你,是聿哥让你来帮我的吗?他人在这里吗?」 第7页 「不是,碰巧撞上了。」晏洲松开了手,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很快低头撞开人群,向酒吧外走去。 「哦,这样么。」白秋很轻地皱了皱眉,像是有些失望。 【修復者,主角攻快到了,我们要不要先避一避?】七七提醒道。 「白先生,酒吧的客人鱼混杂,还是要以个人安全为上,再会。」晏洲轻轻颔首。 「等等,」白秋突然叫住准备离开晏洲,在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下,犹豫开口道,「上次的事……给聿哥添了很多麻烦,麻烦你转告他,过几天中秋假期,我在老地方——」 「小秋?你怎么会在这?」 第六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6) 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了白秋后面的话。 「元卓?」白秋露出吃惊的样子,呆呆地看着贺元卓朝自己走来。 「不是说今晚有工作?你怎么会来这?」贺元卓紧紧皱着眉,伸手将白秋拉向自己。 「我……是有工作,接了酒吧演出的活儿。」白秋解释道。 「在这演出?那他是谁?」贺元卓看向一旁的晏洲,总觉得这人看着有些眼熟。 「一个朋友,」在晏洲没做任何回应前,白秋快速接过话,同时隐蔽的朝晏洲眨了眨眼,「偶然遇见的。」 【修復者,白秋好像很不愿意你暴露身份。】 【嗯。】 晏洲没有说什么,只是得体地笑了笑。 「不对。」贺元卓紧盯着晏洲,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太闹了这里,」白秋晃了晃贺元卓的手臂,「我们先出去再说?」 「是你啊,」贺元卓记起来了,目光中流露出轻蔑,「贺聿派你来的?不会叫的狗也还敢肖想他不配的东西?回去告诉你的主人,那天我在酒店说的话他最好能放在心上。」 「元卓!」白秋露出生气的模样,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 「宝贝,我现在可以不追究你和他私下里还有没有联繫,但这个时候你要乖一点了,别再惹火我。」贺元卓低头看着白秋,目光在暗沉的灯光下显得危险。 晏洲皱了皱眉,他看向正沉浸于释放醋意的贺元卓,平静道:「贺少,有句话您说错了。」 「错了?」贺元卓冷笑。 「是,聿总配不配得上不是由您来定的,毕竟相比起因为赌气而拒绝参与贺氏的任何管理,反而跑去与一群玩票的富家子弟经营一家入不敷出的游戏公司的贺家大少爷,拥有贺氏实在管理权的聿总想要什么都是配得上的。」 「你——」贺元卓被戳中痛处,目光瞬间兇狠起来。 白秋听完晏洲的这顿输出后倒吸一口凉气,他略带复杂地看了晏洲一眼,像惊讶于对方对贺聿的忠心。 「不管贺少相不相信,这次的事的确如白秋先生所说,只是个巧合,」晏洲迎上贺元卓的目光,定定道,「所以今后贺少再与聿总碰面,还请您维护好自己身为贺家大少的体面。」 「呵,」贺元卓为晏洲鼓起了掌,「好厉害的一张嘴,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教训我?」 「谈不上教训,」晏洲神色淡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规劝。」 「那就给你一个机会,」贺元卓嘲讽道,「不是想为你家副总出气吗?光嘴上功夫厉害管什么用,要想我以后把他当个人看,你今天的表现必须让我满意。」 「元卓,他好歹是聿哥的助理,你不能这样。」白秋面露不满。 「你乖,」贺元卓摸了摸白秋的耳垂,寒声道,「今晚我心情不好,一定要找个人出气,这个人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所以在我身边安静看戏吧宝贝。」 晏洲皱眉:「贺少想怎么样?」 「看来很豁的去么,」贺元卓嗤笑一声,「不过这样才好玩,走吧。」 贺元卓和那几个以看人热闹为趣的富家子们要了个包厢,并吩咐酒保送来酒水。 在晏洲进入包厢前,白秋忽然叫住了他:「晏助,今晚就到这吧。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本不应该牵扯到外人,更何况……你是聿哥的助理,我不会让他为难你的。元卓……元卓他行事很孩子气,性格霸道又自我,和人相争必定要占上风,但但只要别人肯退一步,他是不会太过为难人的,我去和他求情,就到此为止吧。」 「白秋先生,您不必太过揽责,今晚的事与您无关。但在这件事上退让,恕我直言,」晏洲温和地笑了笑,神情却异常坚定,「我做不到。」 晏洲的话让白秋愣了一瞬,他看着晏洲走向包间的背影,越发觉得可笑起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助理,他有什么资格去为那个人拼一场呢? 本想远离这场闹剧的念头止住,白秋跟在晏洲身后进入包厢,在贺元卓的招唿下坐到了他身边。 他很想看看,一个微不足道的助理,究竟能为他所忠心的上司做到哪一步? 「贺少,今天这局玩大玩小?」同行而来的阔少陆飞定看着桌面一排被启瓶过的酒,兴致勃勃地问起下限。 「嗨呀,小打小闹怎么能配得上他们聿总贺家二把手的身份?」一旁的富家子是很清楚好友贺元卓与他那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之间的纷争的,当即选择顺着贺元卓的心意说话。 「那就来局大的啊,既然能替聿总做事,那酒量肯定是非比寻常啊!」又有人出来帮腔。 第8页 贺元卓揽着白秋的肩,只是笑着没说话,但默许的态度众人心知肚明。 「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贺元卓看着晏洲,摊开手,「就桌子上的这排酒,喝到我满意为止,怎么样?」 晏洲的目光向下扫去,不大的圆形酒桌上少说摆上了十来瓶高度数的洋酒,不要说这十多瓶一起灌下去,普通人可能连一瓶都无法撑过。 七七看得有些着急,忍不住在晏洲过任务时出声【修復者,这具身体接受不了这么多高浓度的酒,你不要冲动啊……】 【加一层buff,再盯着身体的数值变化,只需要保证这具身体不陷入休克就行。】晏洲下达了命令。 【好的,「千杯不醉」buff已经开启。】 见晏洲没有答话,贺元卓轻蔑地说道:「怎么,怕了?」 晏洲给予的回应是—— 一手捞起酒瓶,接着仰头灌下。透明的酒液顺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划过,最终没入他白色衬衫的衣领。 「贺少,」晏洲用指腹抹去嘴角处残留的酒液,平静道,「希望您答应我的,能说到做到。」 整个包间都安静了一瞬,整日游戏人间的富家子弟们似乎也都为刚才晏洲的那股狠劲惊到。 「很好,」贺元卓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就……继续。」 第七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7) 在晏洲喝空第三瓶贺元卓还没叫停的时候,白秋已经隐约觉得事情有些出格了。晏洲的状态显然不好,酒精在短时间内强烈刺激他的咽喉、肠胃,他的脸上已经露出难耐的神情。 白秋第三次悄悄拿出手机,并在与他人的通讯界面上编辑了一行文字。 「卓哥,差不多行了,我看这小子再喝下去得直接进急诊。」有头脑还算清醒的人在晏洲准备拿第四瓶酒时出声提醒。 但很显然,他的好意被众人当作胆小怕事。 「我说邱少,你这胆子被你家老头子吓怕了?」陆飞定去拍那人的肩,语气里嘲讽意味十足,「不敢玩了就早点回家喝奶,别在这烂好心发作。」 「谁不敢玩了?」章铭邱恼羞成怒,一下甩开身边人的手,高声道,「我今晚就在这看着,看这小子什么时候喝倒!」 「这就对了嘛!」 「咳咳……」液体再次划过喉咙,晏洲能明显感觉到胃部的灼烧、刺痛,但他仍旧没有停下。 「等等,」看着桌面上剩下来七八瓶酒,贺元卓出声叫停,他看着面色苍白的晏洲,语调戏嚯,「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要不要停?」 晏洲有些失力,他背靠在冷系的墙壁上,微微借力支撑起身体。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透明的镜片下,他的眼睑绯红一片。 几下重重的喘息过后,晏洲偏过头,视线落向对面,但好似没有焦点:「代价呢?停下来的……代价。」 贺元卓顿时笑了,他站起身打了个响指,露出满意的神色:「聪明,但也谈不上什么代价。只要你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他贺聿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并且今晚就从贺氏辞职,我就能放你离开。怎么样,这个代价你付得起吧?」 看戏的富家子们听到这话更加起劲,有人掏出了手机,直言要录下晏洲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所有人都确信晏洲会接受这个条件,包括白秋也不觉得仅凭着这一点忠心,还不足以让晏洲不顾自己的性命只为自己的上司讨一个尊严。 就在大家等着看这一场笑话时,晏洲忽然笑了笑,那笑声很轻,更像是一种暴露出内心真实想法的讥讽—— 「抱歉,这代价太高,」晏洲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角,轻声道,「我付不起,尤其是前者。」 「砰——」装满酒水的玻璃酒瓶被瞬间暴起的贺元卓用力掷出去。 酒瓶在晏洲左侧方的墙壁上炸开,厚重的玻璃碎片就散落在他的脚下。 「好啊好!」贺元卓的脸上显现出被人愚弄的恼怒神情,「嘴这么硬,那就继续喝啊!」 其余人见状也都收起了看热闹的笑,陆飞定看着贺元卓难看的脸色,也终于意识到今晚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他本想向坐在沙发上的白秋悄悄递个眼色,指望对方能稍稍劝一劝,毕竟要是真闹出人命也够头疼的。但眼色使了半天,也没见对方能对上,于是只能放弃。 白秋手中正捏着手机,他脑海里还飞旋着晏洲刚刚的那句话,原本打算按下发送的手指止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内心里声音似乎并不希望他这样「通风报信」…… 【七七】晏洲伸手按住自己隐隐发痛的胃部,在脑域中与系统对话。 【要再升级痛感屏蔽等级吗?】七七着急问道。 【不,想办法让白秋手机里的信息发出去。】晏洲快速命令道。 【啊……】 脑中仿佛闪过一片白光,意识突然模煳了起来……白秋的拇指指腹无意间触碰上了屏幕。 待昏沉的脑袋重回清明,白秋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竟然把信息发送了出去,只见消息框内显示着一句未删完的话:聿哥,速来「独醒」酒吧,晏助—— 信息已经发了出去,不管对方能否看见,再撤回就显得欲盖弥彰。白秋皱起眉,尽管内心有些不安,却也只能放下手机。 【报告修復者,任务完成!】七七的语气短暂地轻快起来。 第9页 【不过这样做真的会有用吗?】 【嗯。】晏洲闭了闭眼,身体因缺少体力支撑而渐渐下滑。 「卓哥,差不多得了,」陆飞定站起身拉了拉贺元卓的手臂,皱眉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总归贺聿现在还是贺家的一条狗。要拿捏住他,以后什么样的机会没有,何必在这和一个小东西置气。」 贺元卓正在气头上,压根听不进去任何话,当下拍开了陆飞定的手,正准备开口时,被他留在茶几上的手机拼命响了起来。 白秋的心瞬间提起,在他的这个视角刚好能够看见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上面显示的是「爷爷」。 还好不是心里想的那个人,白秋轻了口气。 但凡了解贺元卓一点的人都知道,贺家大少爷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势同水火,两人一旦见面就势必爆发一场家庭纷争,贺家上下,可以说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约束这个金贵的大少爷的。 不过有一个人的话,他或许还能听进去一些,那就是贺大少的亲祖父,白手创造下贺家基业的那个人。 陆飞定看着贺元卓接起电话后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也就有了谱。 果不其然,贺元卓忍着脾气听对面的人说完了话,脸色再怎么难看也只是回了一句「知道了」。 「怎么了,家里的老爷子有什么指示?」陆飞定贱兮兮地凑上去问。 贺元卓没理,而是径直走向白秋,低气压地问道:「先送你回去?」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又是今晚这么个特殊情况,白秋不好再驳他的面子,只有点头:「嗯,好。」 于是在众人的起闹声中,贺元卓揽着白秋的肩,面不改色地向外走去。 「那他呢,」陆飞定努了努嘴,看着靠坐在墙边的人坏笑道,「就放着他在这醉死过去?」 贺元卓讥讽道:「不是很能抗吗?就让他爬着去医院。」 贺元卓走后,这群看热闹的富家子们也相继离开。陆飞定最后蹲在晏洲的面前,仔细观察着晏洲此刻尽显醉态的脸,而后啧啧嘆息道:「这双眼睛是真够漂亮的,只是挑选主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差。」 【修復者,让我为你治疗?或者再提升痛感屏蔽级别?】看着晏洲渐渐捂着胃部将身体蜷缩起来,七七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晏洲摇了摇头,勉强提起精神回復【……不,再等等……】 第八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8) 七七大概知道晏洲想要等谁,但据它所观察的任务对象数值可知,贺聿能出现在这里的概率小于百分之三。 毕竟目前在贺聿的眼里,自家修復者只是一个有着故意接近自己嫌疑的多事助理而已。 但如果晏洲现在还有剩余的精力,同时能够感知到七七所想,大概会向它解释,因为有主角受的加成,贺聿就算为了确保白秋的安全,也会来的。 甚至,他已经在怀疑,刚才叫走贺元卓的那通电话,正是贺聿的手笔…… 「聿总,在这边!」率先出现在包厢门口的是一名身着职业装的年轻女性,当她看到倒在一旁的晏洲时,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vivi姐……」晏洲吃力地掀开眼皮,模煳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了vivi的身影。 「怎么弄成这样?」vivi半蹲在晏洲面前,急忙回头求助身后的男人,「聿总,得先送他去医院!」 俯身去抱地上的人时,贺聿能感受到浓烈的酒气直扑过来,他皱了皱眉,迅速将人横抱起来。 晏洲鼻樑上的眼镜被vivi取下,眼底的红血丝更加清晰可见。他像是很难受,右手紧按着胃部,左手则攥紧了贺聿背后的衬衫布料,他几乎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贺聿的怀中。 疼痛让晏洲不安分起来,尽管已经足够忍耐,紧合的齿间偶尔也会溢出难耐的呻吟,而他身上的汗珠也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贺聿的衬衫上。 「聿总,我来吧。」打开后座车门,vivi当然不会指望贺聿能在后排照顾晏洲,于是准备接手。 无奈醉酒的人并不配合,晏洲不肯放开手,将脑袋往热源处埋得更深了些。 vivi既尴尬又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地看向贺聿。 贺聿低头将怀里人放进后座,同时矮身坐在晏洲身旁,暂时充作对方的人形靠件。 「去开车。」贺聿命令道。 vivi见状松了口气,忙转去驾驶位。 去医院的路程不算短,但好在时间太晚,堵车并不严重。 vivi在开车的同时偶尔也会观察一下后座的情况,透过车内的后视镜,她能看到半昏迷状态的晏洲无意识地将上半个身体都靠向贺聿,心中不禁替晏洲捏了把汗,还好贺聿的那张脸虽然仍旧冷的吓人,但目前看来并没有不耐烦到想丢人下车的意思。 就在这时,贺聿私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vivi瞥了一眼后视镜,大约能猜测到来电人是谁。 果不其然,听筒里模煳泄露出的一点声音表明对方是个年轻的男性。 不知道来电人到底说了些什么,vivi听到后排的老闆仅仅是短暂地「嗯」了几声,随后又简单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不用在意。」 尽管贺聿的语调仍旧冷峻,脸上的表情也丝毫不见温和,但vivi知道,能让自家老闆说出这样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电话挂断后,vivi迟疑问道:「聿总,今晚的事还需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第10页 对方没有立即答覆,几秒钟后,vivi听到贺聿的回答——「不用」。 说实话vivi并不意外这个答案,毕竟现在白先生安然无恙,那么其余的事,聿总也不会去关心。 …… 晏洲被送进急诊室时已经是半夜,虽然他胃绞痛的症状来的又急又勐,但因为送治及时,并没有严重到要做手术的地步。(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系统七七出的一份力。) 替晏洲办理完住院手续后,vivi才算真的松了口气。 之前在贺氏任职时,晏洲是她亲手带上来的新人,或许是有着大学校友的这层关系在,vivi总是会对这个后辈多照顾一些。 印象中晏洲从来都是谨慎胆小的性格,如果不是亲眼见到,vivi是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因得罪贺少而被人灌酒…… vivi正感到疑惑,思绪忽然被人打断—— 「晏洲这个人,你对他了解多少?」病房外,贺聿这样问道。 「嗯?小洲吗?」vivi愣了几秒后才大概猜测出贺聿话里的意思,下意识维护道,「聿总,他不会有问题的」 「他的背景、履歷很干净。」贺聿没有否认这一点。 「小洲从大学毕业就进入贺氏实习,一直以来都是我带着他,」vivi想了想说,「不会有和那边接触的机会。」 「或许是我多心了。」贺聿没有深究下去。 vivi嘆了口气,略带歉意道:「抱歉啊聿总,当出离职前是我推荐小洲来接总助的位置,如果您不信他,那还是请您让他调回原职吧。」 「不必,身为助理,他做得很好。」贺聿淡漠地否决了这个提议。 明面上从贺氏离职的vivi,实际上是为了更方便为在暗中替贺聿做事,而贺聿显然不会因为这点疑心而让身边的心腹感到不快。 第九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9) 【贺聿还是不信任你啊,修復者,你为了维护他遭受主角攻的记恨,值得吗?】七七有些愤愤不平。 晏洲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睁开眼睛,同时对七七回復道【任何带目的不带目的的接触都会引起贺聿的警惕,相比起看不出真心的人,他恐怕对那些带着明晃晃目的来的人更欢迎。贺聿这个人,与其说他是干崩小世界的黑化反派,倒不如说他是个胆小鬼。】 七七略有些直线的系统思维暂且还无法完全理解修復者的意思,但这并不影响它完完全全站在自家搭档的那一方,因此附和道【对,胆小鬼!】 紧闭的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七七赶紧向搭档汇报【一级警报!贺聿来了!】 皮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闷闷的响声,贺聿的脚步一直到晏洲的病床前才停下。 私人病房内刺眼的大灯关闭着,只留了一顶夜光小灯,隐约可以照见病床上晏洲虚弱苍白的脸色。 房间里静的好像只剩下点滴的声音,晏洲扎着针的手突然抽动了一瞬,与此同时脸上也露出忍耐的神情。他微微动了动手臂,连带着点滴袋上的输液管也晃动起来。 下一秒,手腕被人捉住。手心温度骤然一凉,贺聿低头看过去,晏洲的袖口被挽在小臂位置,手臂内侧的血管颜色青白,给人一种脆弱之感…… 【……】暗戳戳观察完贺聿进入病房又离开的全过程,七七忍不住吐槽【他就是特意来给你调慢点滴速度的?真是……挺闲的】 晏洲沉默片刻,随后敷衍道【或许吧……】 …… 再一次光荣负伤后,晏洲又获得了一次带薪休假的机会,而这次的假期长达七天。 然而在第二天就办理完出院手续的晏洲并没有急着去贺聿面前表忠心,而是真的好好享受了这一周难得的假期。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平常的早上,晏洲接到了上司的私人来电—— 对方的语调一如平常:「今晚九点,和我去参加贺家家宴。」 【我知道我知道!】系统七七很是激动,飞快向搭档介绍起来。 【这又是一个重要的主线剧情转折点,主角攻贺元卓就是在这场宴会上正式表明自己的性向,并且拒绝他父亲为他安排的联姻。这之后,贺家家主以各种手段逼迫白秋,让他远离贺元卓。白秋的生活和工作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于是贺聿送他出国,为他安排好在国外的一切生活,并资助他在音乐学院进修。不过好景不长,贺元卓很快就查到了贺聿的头上,两个人开始疯狂争斗,具体体现在争夺贺氏的管理权上,与此同时贺元卓又以白秋在国内的母亲为要挟,逼迫白秋回国,和他重归于好……总之可以说,这场家宴是主角受遭遇一切苦难的起点!】 【错了】晏洲对此加以修正【从遇到贺元卓开始,他的苦难就已经开启了。】 七七【……】 贺氏从成立之初就一直是家族企业,哪怕经歷了二三十年的风波,企业越做越大,公司的内部管理模式也几乎没有任何改革。 贺世闻如今是贺氏说一不二的当家人,手中掌握了贺氏股份的大份额,其余大小股东也即是由贺家的旁支组成。 贺家家宴,说上去只不过是一场家宴,但实际上排场很大,贺氏重要的股东都会到场,与寻常富绅们的交集宴会没什么两样。因此地址没有安排在贺宅,而是选在了西郊的度假别墅。 晚上九点整,贺聿的司机准时将车停泊在别墅区的停车位上。车内一前一后下来了两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士,前者身量更高,衣着打扮也更为庄重,整个人的气质清贵冷峻,看上去身份不俗,后者则紧跟在对方身后,二人之间仅有两步的距离。 第11页 进入大厅后,贺聿并没有与任何人交谈的意思,而是微微侧身看向晏洲,问道:「身体怎么样?」 晏洲有些怔愣,像是没有想到对方会问起这个,继而微微笑了笑,回道:「已经完全恢復了。」 贺聿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去二楼正对着宴会中央的位置。」 晏洲看上去虽不解其意,但仍然顺从地说了声「好的」。 临走之前却又被贺聿叫住,晏洲回头,露出疑惑的神色,却听到贺聿最后对自己说:「记得拿些点心。」 几分钟后,晏洲端着装了蛋糕小点心的盘子来到二楼长廊,却并没有看到贺聿的身影。 虽然没见到人,但晏洲也不着急,今天主角不是贺聿,他现在可以躲个清闲。 弯腰把手中的盘子放到深红色的地毯上,晏洲站在二楼的围栏前向下看。说起来这个地方的视野的确是好,从他现在的角度去看,能够将整个宴会厅都纳进眼底。 看着楼下来往攀谈的贺家人,晏洲在分神 思考今晚贺聿带自己来参加这场宴会的深意。不过没等他彻底想明白,宴会主角们已经来到一楼中央。 像这样的宴会,年事已高的贺家老爷子已经不会再出席了,今晚也是如此。这场家宴由贺世闻作为宴会牵头人,目的是为了想让贺元卓能在各位股东面前露个面,同时也向众人宣布长子与北城沈家大小姐的婚约。 七七向晏洲解释道【按照原来的剧情发展,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股东质疑贺世闻选择贺元卓作为贺氏继承人的决定,毕竟贺元卓从没有接触过贺氏的管理,与各位股东之间除了那一层浅薄的亲缘关系之外,实际的联繫并不密切。为了安抚一些股东的情绪,贺世闻必须要让贺元卓在这些人面前露个面,同时当众宣布婚约,一来是想借婚约关系来为贺元卓增加助力,二来是想让贺元卓定性,能早日回到贺氏接管大权。】 贺世闻是满肚子的好算盘,可惜个个落空,单从楼下宴会厅里贺元卓那张菜色的脸上就能看出,他对来参加这场宴会是异常抗拒。 贺世闻带着他的宝贝儿子去和宾客交谈,已然没有顾及到贺元卓已经快要告罄的耐心。 第十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0) 「几年没见元卓长大了啊!」迎面走来的中年男人用力拍了拍贺元卓的肩膀,笑眯眯道,「真是越来越出类拔萃了,很有几分你爸当年的风采!」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贺世闻也很快堆起了笑,对贺元卓介绍道:「这是你郭叔,董事会的元老了,以后很多事还得多向你郭叔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郭盛连连摆手,笑容不变道,「元卓年轻有为,哪里用我教他什么?这不是听说快要和沈家的千金订婚了吗,我特意来恭——」 「什么订婚?谁和谁订婚?」贺元卓拧眉打断,面色不善地盯着面前的人。 「咦?」郭盛做出疑惑的样子,「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当事人还不清楚?」 「你——」 在贺元卓将要再次开口前,贺世闻立即出声打断,同时斥责道:「怎么对长辈说话的?这么没礼貌!还不快向你郭叔道歉。」 然而贺元卓并不受管束,当即就发作起来:「你先给我说明白订婚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又私自替我答应了什么?!」 「和沈家千金的婚约是你母亲还在时……」 「别和我提她!」贺元卓怒喝道,「你根本不配提起她!她从来不会逼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世闻已经维持不住得体的表情,他沉下脸,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别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你也该长大了,看着这些叔叔伯伯,他们还期望着你日后能接替我撑起整个公司,和沈氏联姻,只会让你在这条路上走的更稳。」 「呵,」贺元卓冷笑一声,「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我不会按你的想法做事,公司我不会接手,婚我也不会订,你别想操控我!」 贺世闻怒斥道:「我看你是脑子还没清醒!」 贺元卓对上他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我压根就没打算结婚!你猜是为什么?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他妈要和他在一起!想要我和她结婚,做梦吧!」 贺元卓的这几句话说完,整个宴会厅瞬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贺元卓会在这种场合表露出自己不同于常人的性向。 事实上比贺元卓行事更荒唐的富家子可多了去了,不过是玩情人罢了,那群富二代的圈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癖好都有,但谁都不会把这拿到檯面上去说,一来太跌价,二来也没几个把身边的玩意儿当真。 就在这瞬间静默的大厅里,最先发怒的竟然不是贺世闻,而是另有其人—— 「贺元卓,你混蛋!」带着哭声的女声在大厅响起,一时间大家都往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零散开的众人之间,站着一位面容精緻,盛装打扮的女孩,此刻她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怒容,目光正死死瞪着大厅中央的贺元卓。 「是沈家的千金吧?她怎么会来贺家家宴?」有人认出了女孩的身份。 「受邀来的吧……本来听说是要当场公布订婚的消息的……」 晏洲的视线落到楼下女孩的身上,轻轻皱了皱眉。 第12页 【奇怪,这与原来的主线剧情不符呀?按理说沈小姐是不会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的,难道是我们改变了主线剧情走向?】七七感到十分诧异。 每个修復者的到来对小世界而言就好比蝴蝶振翅,没有人能确保自己的活动不会影响到正常世界线的发展,然而只要尽可能减小影响,让主线的发展保持大方向不变即可。 因此,沈小姐的到来的确会像七七所认为的那样,与晏洲的推动剧情的举动有关。但……晏洲总觉得不对,太刻意了,像是有人故意促成了这种事的发生…… 沈小姐像是再也无法在这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眼眶里很快蓄满了泪水。她最后再恨恨地看了贺元卓一眼,哭道:「贺元卓,我恨你!」 紧接着她甩开身边的几个小姐妹,向大厅门外跑去。 闹剧发生的突然,是宴会上任何人都没有料到的,其中当然也包括贺世闻这个宴会主人。 就在这两三秒间,他已经在脑海里将一切利益关系都飞速地过了一遍,只是越想越惊心,于是他转身将巴掌重重摔到贺元卓的脸上,面容扭曲道:「逆子,还不给我去追!去向沈小姐道歉!」 贺元卓摸了摸红肿的嘴角,给予的回应是一声冷笑,随后他毫无负担地转身离开,走的恰是与沈小姐相反的方向。 一旁宴会桌上的高酒杯全部被盛怒的贺世闻扫翻在地。一场闹剧结束,谁都没有了交谈的心思。 贺聿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晏洲身后的,出现时毫无徵兆,开口的第一句话也让人意想不到—— 「好看吗?」贺聿单手扶上栏杆,转头看向晏洲的侧脸,他连半点眼神都没有分给楼下滑稽的众人。 「什么?」晏洲下意识地问,像是有些疑惑的样子,「聿总指的是?」 贺聿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莫名的笑沖淡了他冷峻的面容,然而这显然不是他正常时刻下会表现出来的神态。 这让晏洲在心底警惕起来。 「我讨厌聪明人在我面前装傻,所以你应该知道我问你的是——这场戏,你觉得好看吗?」贺聿直视着晏洲的眼睛,好像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以让自己愉快的东西。 或许这才是最接近贺聿真实的样子,冷酷到不近人情的贺副总不过是表象,真正的贺聿应当是他黑化值数据所呈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危险。 晏洲快速思索着,看来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并不算白费…… 「或许要我说的更明白一点?」贺聿渐渐靠近晏洲,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从侧面看去,像是贺聿将人揽进了怀里。 「贺元卓在宴会上当众驳了贺世闻的面子,甚至得罪了城北沈家,」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时,仿佛说的只是两个陌生人,「就算贺世闻有心护着他,董事会的各大股东也不会放过他,贺元卓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看到这些,解气了吗?」 第十一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1) 晏洲瞬间微怔,贺聿的话清楚明白地传入他的耳朵里,如果他没理解错他的意思,对方是想告诉他:我用了我的方法为你出气,你还满意你看到的场景吗? 贺聿今晚一切不同寻常的举动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如果晏洲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助理,想必只会心怀感激,从此对贺聿更加忠心耿耿,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 看来,在收买人心方面,贺聿做的的确不错。 可惜晏洲就是这个世界的大bug,他能够脱离地去看待每一个人、每一条剧情线,因此也就不难察觉到贺聿的真实意图。 这次的事,恐怕他早已经蓄谋已久。身为黑化值已经达到高危程度的世界反派,他对贺家、对这个世界的恨意怎么可能会这么浅薄? 隐忍与退让全部都是假象,真正的贺聿只怕已经在着手准备如何蚕食贺氏了。他既然已经能够私下授意股东发表反对贺元卓作为继承人的言论,那么贺氏的董事会已经渗入贺聿的力量了。 贺元卓当众拒婚,而那名不知为何会那么恰巧出现在贺家宴会上的沈小姐,大概也是贺聿设计好的一环。沈小姐在贺家人面前颜面扫地,从此贺沈两家也会产生不可弥补的隔阂,沈家不仅不会给予贺元卓任何助力,或许还会因此记恨上贺家,在生意上给贺氏使绊子。 如果事情真的朝这个方向发展,那唯一的受益人只能是贺聿,他大可以趁贺沈两家交锋时暗中动作,好挤掉贺世闻,真正掌握贺氏的大权。 思绪更加清晰了,晏洲脸上惊诧的神情也更为真实。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向来平静镇定的目光中出现了裂痕,浮现出一点惊喜的神色:「您……您大可不必顾虑我的感受,更不用冒险为我做这些事,我不值得您这样……」 面对晏洲诚挚而卑微的回应,贺聿好似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抬手勾起晏洲额角散落的一缕头髮,漫不经心道:「值不值得,是由我判断。」 这样的超出正常社交范围的动作显然不符合贺聿对晏洲的常态,尤其是在这闹腾腾的宴会上,随时能上来人的二楼,贺聿的举动简直超出常理。 「聿总?」晏洲适时露出疑惑而期待的神情,像是对上司的突然亲近既不解又无法克制地暗自欣喜。 「走吧。」戏看完了,这场宴会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第13页 …… 在宴会过去的第一天,晏洲又重新开始上班。那天的事就像个小插曲,好像对贺聿和晏洲,都没有任何影响。 周二开过会,贺聿需要亲自去a市跟进一个项目,晏洲身为总助,自然需要陪同。 这次出差大约需要三天,然而在第二天与那边项目部人对接的会议上,贺聿的私人手机里打进来了一个电话。 晏洲看见贺聿拿起手机,于是以手示意会议先暂停。 【是白秋的求助电话,这几天他已经遇上一些麻烦了。】七七立刻向晏洲汇报。 贺聿去接听这个电话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三分钟后他回到会议室,会议照常进行。 从a市回来后,贺聿的日程表上多出了一个私人行程,晏洲来到他的办公室向他确认,得到回应是短促的一个「嗯」。 短暂的沉默后,晏洲沉不住气般开口:「聿总,可以取消这项行程吗?」 贺聿正在签字的手顿了顿,他抬眸看向晏洲,语调淡漠:「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晏洲像是被他的冷漠击中,他微低下头,细密的睫毛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 片刻后,他仍旧不死心般道:「您在现阶段再和白先生见面会面临很大的风险。」 贺聿闻言站起身,绕过办公桌,径直走到晏洲的面前。 眼看面前的人越来越靠近,晏洲不得不微微抬头,好让自己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而下一刻,贺聿单手握住晏洲的后脖颈,拇指抵在他的下颔处,微微用力,晏洲就不得不抬起脸。 「是我最近太放纵你了?」贺聿的拇指指腹摩挲着手下的皮肤,语调轻的就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让你误以为有了能够管理我的权力。」 晏洲仿佛才因这句直撞进心底的话清醒过来,他快速整理好自己不经意间泄露的情绪,垂眸道:「抱歉聿总,是我的错。」 贺聿放开手,晏洲的脖颈处很快显现出淡红的痕迹。 「出去,做好自己的事。」贺聿淡淡道。 …… 【修復者,为什么要阻止他去见白秋?】七七不能理解晏洲的用意,毕竟在原来的世界线里,现阶段只有贺聿能够帮助主角受离开。 【我阻不阻止,结果都不会改变。】 【那……】 【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太麻烦,我没有时间再去陪他演忠诚下属的戏码,没有人会无缘由地对另一个人无限忠诚、爱护,但爱会沖昏人的头脑。】 而晏洲现在所要做的事不是让贺聿信任他,而是要让他知道——他爱他。 …… 几天后,晏洲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出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繫过的号码。 拨去电话后,对方很快接通—— 「小洲?」 「vivi姐,是我。」 「有什么事吗?」vivi疑惑问道。 「vivi姐,我想知道白秋先生那边的状况。」 「小洲,你……」vivi似乎并不惊讶晏洲会向自己打听白秋的事,她在电话那头轻嘆了一声,有些无奈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 晏洲不打算放弃,再次开口道:「就当是我求你了,vivi姐。」 vivi有些心软,于是对他说:「聿总已经打算安排他去国外,就在这几天了。」 「谢谢,」晏洲顿了顿,再次向对方提出了一个请求,「能告诉我他的航班日期吗?」 「这是求你的最后一件事了,」像是担心vivi会拒绝回答,晏洲又很快补充,「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最多只是……送一送他。」 vivi到底还是无法拒绝他的请求,犹豫片刻回復道:「明天中午十二点十分,直飞巴黎的航班。」 晏洲再次向对方道了谢。 结束通话前,晏洲听到vivi略显飘忽的声音—— 「小洲,你是不是对聿总……」 话只问了一半,事实上从那天在酒吧找到晏洲开始,vivi就有所怀疑,到今天晏洲打来电话,她几乎已经能肯定答案。 因此在晏洲做出回復前,vivi又再次道:「算了,没什么。」 第十二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2) 翌日中午十二点,晏洲到达本市机场的大厅。他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白秋的身影,对方身边并没有送行的人,贺聿哪怕再恋爱脑上头,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露面,毕竟还不到和贺元卓正面硬拼的时候。 白秋这段时间的生活显然很糟糕,贺世闻不止一次威胁恐吓过他,他的工作受到了最直接的冲击,在s市任何与音乐相关的机构都不会再聘用他。或许有三天,或者更久,他没再睡过一晚好觉了。 白秋很快察觉到自己正被人注视着,他转过身,与几米之外的晏洲目光相对,紧接着又看到对方向自己走来。 「白秋先生,又见面了。」 「是聿哥拜託你来送送我的吗?」白秋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容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显现得很是勉强。 晏洲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说:「希望您一路顺风。」 白秋这下连笑也无法维持了,他提了提唇角,狼狈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身上:「很得意是吗?就像之前我冷眼旁观贺元卓他们灌你酒,你也要来看我的笑话?」 「我没有这个想法。」晏洲目光沉静。 白秋不像信了的样子,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失败当中,因此几乎难以隐藏好自己的真实情绪:「你以为我们谁更像一个笑话?」 第14页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晏洲回答的问题,因为对方很快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我想不会是我,你真以为我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灰熘熘离开s市?不,不会——」 白秋渐渐被情绪所控,原本干净漂亮的眼睛里泛起了红血丝,神情看上去有些疯狂:「聿哥会为我处理好一切,因为他喜欢我、看重我,而你有什么?他会为你做什么?」 晏洲摇了摇头,似乎并未被白秋的这些话影响心绪,他的目光有几秒的放空,好像在思考。 最终他给出了答案:「我什么也没有,也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但他想做的事,我会帮他完成,不惜一切。」 白秋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抱歉,请原谅我的失态,但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晏洲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对方笑完。 「你觉得你配吗?」白秋的语调再次尖锐起来,「配站在他的身边吗?你以为你足够了解他,以为他光鲜亮丽、无所不能是不是?但你见过弱小无助,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贺聿吗?」 「我见过的,是我在他还深陷泥潭的时候拉了他一把,所以他不会忘记我的,永远都不会,白秋这个名字会牢牢刻在他心底,哪怕他无法得到,也绝不会忘记!」 「是么,」晏洲忽然笑了,不是平常那种温和的、无害的笑法,而是居高临下的,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的,「就算是又怎么样?我会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名字从他心底剜掉。」 「我果然没有看错,」白秋冷笑道,「你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你说聿哥会知道他身边的助理对他有这么大的野心吗?」 白秋像是握住了得胜的把柄,他眼里浮现出笑意,似乎已经预料到晏洲註定会失败的结局。 「聿总不是傻子,我想他也并不希望有人把他当作傻子。」说完这句话,晏洲没有去看白秋瞬间铁青的脸色,他微微欠了欠身,随即转身离开了机场大厅。 …… 距离白秋秘密前往国外已经过去一周,一切似乎都重归于平静。 直到系统七七再次向晏洲汇报主线发展进度—— 【修復者,贺元卓现在正发疯地在找白秋,他已经回贺宅闹过了,结果被七八个保镖锁在了家里,昨天他想办法逃了出来,按照正常的世界线发展,他很快会查到贺聿头上,并且上门来要人。】 晏洲表示了解了。 【需不需要去提醒贺聿?毕竟这两人一旦对上就会很麻烦,照这个趋势下去,贺聿的黑化值还是会像原来那样增长的……】七七在晏洲的脑域喋喋不休,显然有些着急。 晏洲不得不进行打断【安静点,快了。】 虽然七七真的很愿意相信自己的搭档能够带飞自己,成功修復一个又一个小世界,可事实上至今为止,任务对象贺聿的黑化值还没有一点下降的迹象…… 但它也不敢问,它也不敢说,七七表示自己真的很难(哭丧脸) 然而这天傍晚,七七最不愿发生的事依然发生了。 经常接送贺聿上下班的司机因为家里人生病无人照顾而请了一周假,因此这几天都是由晏洲兼任司机一职,送贺聿上下班。 变故发生在贺氏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库,彼时晏洲正拉开车门,脑海里突然传来尖锐的警报声,同时也伴随着七七的预警【修復者,危险!!!】 耳边很快传来汽车引擎声,晏洲勐一回头,只见相距不足十米的停车场转角处出现了一辆仍在高速行驶的汽车,驾驶位上坐的正是贺元卓! 疯了,真的是疯了…… 车速不减,车头显然奔着贺聿去的,刺眼的车前灯让两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晏洲立即转身向身旁的贺聿扑过去,两人迅速倒向另一个方向,晏洲的左肩被狠狠掼在了地上……倒地的瞬间,晏洲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啸声,以及车与车接连碰撞的声音。 「晏洲!」耳边似乎传来贺聿的声音,晏洲感觉自己正被人抱坐了起来,他的整个左臂都无法用上力,但身体却感知不到任何疼痛,应该是七七及时开了痛感屏蔽的原因。 晏洲晃了晃脑袋,整个人的意识还算不上清醒,不过他能够感知到身后的热源,知道贺聿应该是没受什么伤。 因为晏洲及时将贺聿推开,贺元卓的车就径直驶向了他们身后的一排车,巨大的冲力使得几辆车一个接一个地相撞,其中损耗最严重的当然是贺元卓的那辆,车头都凹陷了大半。 然而只能说主角不愧为主角,哪怕这样自己都似乎没受到半点伤害。 贺元卓暴力踹开摇摇欲坠的车门,紧接着大步沖向贺聿,他红着眼一把拎起对方的衣领,右拳高高举起,然而未等落下,就被面前的人截下。 「你他妈,把白秋藏哪去了?!」伴随着贺元卓的一声怒吼,两个男人开始了一场令人惊心的肉搏。 第十三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3) 两个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几拳下去,双方都负了伤。 【再打下去这个世界就要没啦!】七七惊恐地叫道。 晏洲坐在地上,用右手艰难地在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保卫处的电话。 安保人员来的很快,十来个人硬着头皮上前将厮打的两人分开。 第15页 贺元卓被人按在地上,他仍不放弃地挣扎着,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死死盯着贺聿:「你好得很,藏我的人!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绝对会让你这个杂种跪下来求饶!」 贺聿推开身边的几个安保,理了理出现褶皱的袖口,像是身份互换,这次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贺聿冷漠阴沉的眼眸里像是凝着一块化不开的浓墨,他垂眼看着不断挣扎着的贺元卓,内心毫无波动,一个分外清晰的声音在心底一直迴响:这还远远不够…… 「来吧,我拭目以待。」这是贺聿给予贺元卓的回答。 …… 时隔半个月,晏洲再次被送进了医院。这次晏洲是以「清醒」的状态接受治疗,他原以为贺聿最多只会叫来vivi、或者其他什么人,却没想到整个看诊的过程,贺聿一直陪在他身边。 贺聿带晏洲去的是一家贺氏参与投资的私立医院,主治医生在观察完晏洲的ct报告后,抬手向他的左肩按去,同时询问道:「这里痛吗?」 晏洲很快皱起眉,肩膀不自觉地向后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后背被人扶住。 「ct报告都看不明白吗?」贺聿冷冷地看了医生一眼,那目光有些令人胆寒。 医生擦了擦额角的汗,对晏洲说了声抱歉,再次开口询问时显然更加谨慎:「能够抬一抬左臂吗?」 晏洲摇了摇头,左手手臂仍然垂放着。他抬眸,刚好对上贺聿看过来的目光,晏洲微愣,旋即沖人笑了笑,像是想要对方放心似的,然而遗憾的是,贺聿的视线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多久。 几分钟后,主治医生做下了最终的诊断——晏洲的左肩膀有明显的骨摺痕迹,需要打石膏修养一段时间。 上完厚重的石膏后,晏洲能够感觉到整个左肩膀闷闷的,他忍不住用右手摸了摸,却很快被人阻止。 贺聿握着他的手腕,眼神不善:「安分一点。」 晏洲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慢吞吞道:「知道了。」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精英模样。 贺聿像是满意了,他放开晏洲的手,向医院停车场走去。在他转身离开后,晏洲脸上呆滞的神情已然消失不见。 贺聿将车停靠在医院出口处,同时按下车窗示意晏洲上车。 晏洲坐上副驾驶,单手却很难完成系安全带的动作,插头与凹槽好像无论怎样调整都无法合上。 直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他的向下按去,一声轻响后,完美契合。 「谢谢聿总。」晏洲握了握左手手心,低声道了谢。 汽车驶出医院大门,晏洲转头看向贺聿的侧脸,视线在他泛青的嘴角处略一停留,而后他犹豫片刻道:「聿总,把我放到下一个路口就好。」 贺聿没有说话,车内一时间很安静。晏洲没有在路口被放下,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才发现车行驶的方向是嘉畔——贺聿在市区内的一套公寓。 「下车。」把车停入地下车库,贺聿解开两人的安全带。 晏洲看着贺聿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疑惑:「聿总?」 「伤好前工作交给林铛,这段时间,你住在这。」 「这是您……」 「这是我的私人公寓,」贺聿欣赏了会儿晏洲脸上令人愉快的表情,周遭的低气压似乎消解了几分,「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听到这句话,晏洲顿时错愕,这一瞬间想要解释或者说是掩饰的话全部堵在这胸口,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或许你也能把这当作……一个奖励。」贺聿伸手去捏了捏晏洲的后颈,两人靠得极近,中间只隔着一道储物箱,就连唿吸都像是交融的。 晏洲顺着对方手上的力道微微低头,他能够感受到后颈相接触的肌肤在发烫,一切的渴望都近在眼前,仿佛他只要伸手够一够就什么都得到了。 不过晏洲不会做梦。 他只允许自己耽溺于这虚假的温情几秒,清醒过来的晏洲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不需要奖励,我从没想过从您这得到什么,尤其是……同情。」 说这话时,晏洲仍低着头,像逃避似的,不肯去看贺聿的眼睛。 「不要同情?」贺聿低声笑了起来,笑容牵动起他嘴角的淤青,可他却像是毫无感知一般,「那要什么?爱吗?我不知道我的晏助竟然会这么贪心?」 晏洲在这一瞬间抬起了头,他仿佛不敢相信「爱」这种字眼就这样被对方随意说出口,像是在说这世界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 晏洲几乎无法再忍受,他抿了抿唇,脸上的表情倔强而隐忍。 「不,不是的……」晏洲轻声反驳。 「好了,」反驳的话被打断,贺聿的笑容淡了下来,「跟我下来,否则我就把你锁进车里。」 这不是开玩笑的话,贺聿此刻的神情很是危险,仿佛如果晏洲不这么做,他真的会将人锁进车里。 晏洲乖乖照做了,只是从出车门到随电梯上楼,他不笑也不说话,情绪低沉得让人无法忽视,他私自把这种行为当作反抗。直到贺聿在他面前敞开了他的家—— 尽管在心中有过想像,但晏洲还是被眼前几乎可以称得上为「样品房」的家震惊到。 贺聿的这套公寓应当是被重新改造过,与一般的户型不同,客厅的面积格外大,但却十分空旷,除了地面上铺的一层羊绒地毯还有靠墙壁的欧式沙发,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 第16页 阳台与客厅相连,颜色暗沉的窗帘遮住了整片落地窗。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外侧是用大理石围成的一个小吧檯,吧檯上摆了几支红酒,除此之外没有摆放其他物品。 第十四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4) 【真不敢相信贺聿会这么快就允许你进入他的私人领地,原世界线里的白秋都没这待遇。】七七啧啧称奇。 【这么看来,这个任务对象也不难攻略嘛,等你们感情升温,贺聿也就不会想着去毁灭世界啦!】七七异常亢奋,自从晏洲入住贺聿的私人公寓开始,就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还不到高兴的时候,看看贺聿的数值,有变化吗?】晏洲穿着向贺聿借来的白衬衫,盘腿坐在次卧的床上。 【……没有。】七七不解,对这个数值抱有怀疑的态度。 【是检测器坏掉了吗?那得上报维修了……】 【检测器没坏。】晏洲语气笃定,他确信任务对象的黑化值仍处在中高风险区。对此晏洲的心情并不急切,歷经几百场预备演练的晏洲很早就懂得,想要在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身上寻找突破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碰巧的是,他有的是耐心。 …… 第二天起,晏洲就被勒令在公寓休养,手头工作先全部移交给林铛。 当林铛在办公室收到晏洲传来的资料时,她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还没有长熟的小新人,真的没办法承受这么大的任务量啊! 「晏助,你这次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林铛在整理资料间隙里可怜兮兮地打听着晏洲的回归日期。 「抱歉,可能这次有点久。」晏洲回道。 「啊,因为什么事啊?今天上班的时候,公司上下都在传贺少和聿总……你不会因为这个受牵连的吧?」林铛有些不安。 晏洲也没想到消息会传的这么快,于是只能避重就轻地向林铛解释。 「哦,这样么,那晏助你身体怎么样啊?我记得你也是一个人住员工宿舍的,那不是很不方便?」林铛回想起自己一个人感冒生病没人照顾的时候,略有点担心。 晏洲沉默了片刻,还好林铛没有神经大条到感受不到气氛的变化,于是很快又补充道:「嗨,我这脑子,你都请假了,那肯定是回家了,家里人肯定能照顾到的。」 事实上这个世界晏洲的父母很早就因车祸去世,他从十六岁到现在,一直一个人生活。 不过这些话不必要和林铛说,因此晏洲只是「嗯」了一声。 「那就祝晏助早日康復啦!」林铛说完这句祝福,两人的通话也就结束了。 交代完林铛工作上的事后,晏洲又在手机上下单了几套衣物,并上一些日用品,同城快递,当日送达。毕竟他总不能天天去问贺聿借衬衫。 想起衬衫的这件事,晏洲深以为贺聿是存心的。 那晚贺聿洗漱完后直接进入书房办公,徒留晏洲对着空荡荡的客卧沉思,客卧有独立浴室,但问题是晏洲没有换洗衣物,而他身上这套势必是要换掉的。 思考过后,晏洲决定直接去找贺聿。敲响书房门后,大约过了一分钟,门被贺聿打开。 晏洲站在外面,能看到贺聿身后书房的布局。他没有多看,很快向对方表明自己的来意。 贺聿勾了勾唇,眉眼间的冷峻被沖淡了几分,话音里藏着戏嚯:「借我的……衣服?」 「……嗯,」晏洲被他看得侷促起来,红晕爬上了耳根,「不然我还是回去——」 「衣服而已,自己去衣帽间拿。」贺聿打断了晏洲的话,他略一低头,视线自然落在晏洲泛红的耳骨上。 这副模样,倒与平时冷淡镇定的晏助大为不同,让贺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捉弄的心思,遂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耳朵。 晏洲在这一瞬间应激地抬起了头,惊讶的目光却刚好与贺聿的相触,思绪在这时凝固了几秒,他愣愣地看着对方俯身向自己靠近,于是就连唿吸都变得更轻了。 最后,他听到贺聿在他耳旁低语道:「还是让我亲自去拿给你?」 「不……不用了。」晏洲偏过头,轻声拒绝。尽管他的神情已经恢復正常,但紊乱的唿吸却暴露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贺聿当然没有屈尊给他挑选衣服,而这一回合里,晏洲几乎可以称得上「落荒而逃」,被人捉弄不说,还又一次没有「藏」好自己的心思。 …… 快递到的很快,差不多是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快递员就给晏洲打来了电话,对方表示小区的安保级别太高,他没有办法送货上门,除非晏洲能下来接应。 晏洲表示了解,随即穿鞋乘电梯下楼。今早在贺聿去往公司后,他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公寓电子锁密码,也多亏于此,否则晏洲现在也无法下去接人。 小区面积很大,晏洲也没有任何代步工具,于是十多分钟后,他才步行至快递员约定的地点。 好在快递小哥的耐心还没耗尽,出了小区大门,晏洲看到对方在一棵梧桐树下等待着。 「是晏先生吧,请签一下单,」快递小哥看着晏洲打了石膏的右臂,挠了挠头道,「可能还要麻烦您向小区保安说明一下情况,不然我没办法帮你把这些东西搬上去。」 晏洲点了点头,用左手签了单,当他正准备去安保室说明情况时,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第17页 晏洲环顾起四周,在七七的提醒下发现了草丛中小野猫的身影。那只猫将整个身子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了一条浅灰色的尾巴。 晏洲走近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只杂种野猫,毛色是以浅灰为主,肚皮和脖颈处覆着一层细软的白毛,不过眼下肚皮上的毛髮也不白净了,夹杂着厚厚的灰尘。 这只小猫大约才出生不久,就被粗心的猫妈妈弄丢了,也难怪叫声这么微弱,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恐怕活不了多久。 看到它,晏洲不免想起自己在中央世界养的一只电子宠物,那是他在一次预备赛中所获得的奖励,听说它的创造者是中央世界里,精神力达到最高等级的维繫者a。 因此,没有过多犹豫,晏洲决定带走这只偶然遇见的小猫。 第十五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5) 快递小哥帮他把东西搬到十六层后,晏洲没有先收拾,而是带着刚捡的小猫去了保卫室。他还不确定这只猫是不是野生的,万一有主人就不好私藏了。 监控画面只有小区内部和外部沿着栏杆的一圈,晏洲不是业主,没有权限调看内部的监控。不过小猫是在小区外捡到的,所以是外面流浪猫的可能性更大。 看完监控画面后,晏洲挠了挠小猫的脖子,确定这是一只没人要的小可怜。小猫仰起头,沖他喵喵叫着,像是饿惨了。 「知道了,带你去找吃的。」 好在这片地方就在市区,晏洲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一家宠物店。说实话晏洲对养这种活体宠物真的很没经验,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餵它。 宠物店的店员是一个爱笑的年轻女孩,猫咪似乎天生对这种温和的人有好感,一到她怀里便立即翻了个身,伸出粉嫩嫩的舌头舔了舔对方手指。 「小宝贝实在是太可爱了,它叫什么名字呢?」店员亲切问道。 晏洲向她说明了情况,对方了解后先简单检查了下小猫的身体,接着又餵了一些水和羊奶。这么大点儿的小猫还不太好洗澡,尤其是它现在还蔫蔫的,看着不太有精神,于是店员只为它擦拭了一下肚皮和四肢。 贺聿打来电话时,晏洲正在店内替小猫挑选猫砂和猫粮。时间过得很快,直到电话进来晏洲才意识到这个点贺聿应该是下班回家了。 「在哪?」电话那头贺聿的语气带着几分不快,像是很不满晏洲自作主张离开的行为。 「在……宠物店,」晏洲如实回道,又在对方发脾气之前又补充了一句,「聿总,很晚了,能麻烦您来接我一下吗?」 那头沉默了几秒,晏洲等了等,听到对方说:「使唤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没,不是,」晏洲下意识为自己辩解,语气有些着急,「我想带一点东西过去……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打车……」 「位置。」贺聿显然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冷然出声打断。 晏洲将定位发给对方,随后便抱着小猫在店内休息区等待。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晏洲收到了贺聿的一条消息,内容言简意赅——「过来」。 店员询问晏洲需不需要她帮忙把东西搬上车,晏洲摇摇头,让店员稍等片刻,自己则去与贺聿汇合。 贺聿将车停靠在临时停车的路边,主驾驶的车窗被按下来半截,晏洲远远地便能看见车窗内贺聿露出的半边侧脸。 「聿总。」晏洲单手抱着猫小跑过去。 贺聿看向车窗外的人,视线从晏洲的脸上滑落至他右手臂趴着的奶猫上。小猫吃饱喝足后便窝在晏洲臂弯里打起了瞌睡,瘦小的身体随着唿吸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贺聿看着这小东西几秒,明知故问道:「什么东西?」 「猫,捡来的。」晏洲微微抬高了手臂,似乎想要贺聿能看清楚一点。 小猫被晏洲突然的动作惊醒了,它瞪圆了眼睛,奶声奶气地沖对面的人「喵呜」了一声。 晏洲安抚地挠了挠它的小肚子,犹豫片刻道:「我能不能养它?可能会打扰您一段时间,等我能拆石膏了,我再把它带回去。」 贺聿看着正向它龇牙的小猫,啧了一声,皱眉道:「它能干什么?家里不养闲人,闲猫也不行。」 晏洲想了想,忽然握着小猫的肚子将它整个举起,凑到贺聿面前,说:「它会……卖萌?」 小猫被主人高高举起,配合地沖面前的男人伸了伸小爪爪,接着「喵喵」叫了两声。 贺聿沉默了片刻,此刻一张猫脸占据着他大半的视线,猫眼瞪得大大的,正歪着头向他撒娇。小猫身后的主人可没它这么自在,晏洲的目光微微躲闪着,像是有些心虚。 「心虚什么?」贺聿屈指弹了弹小猫的脑门,语调平静道,「不是会卖萌么,那就留着。」 晏洲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将小猫抱回臂弯里,笑意自然地浮现在脸上。 主驾驶的车窗渐渐向上升起,在将升未升的这个空档里,贺聿并没有错过晏洲这份发自内心的欣喜。 小猫成功入住贺聿的私人公寓,暂且成为了家中的第三位成员。因为是九月十五的这天捡到的小傢伙,所以晏洲就叫它十五。 晏洲的准备还不够充足,目前只能把新到的快递盒拆开,制作成一个简易的猫窝。他单手不好操作,于是将小十五暂且放置到地毯上,没想到只是铺上一层软垫的功夫,十五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第18页 晏洲环顾四周,没在卧室看到十五的影子,倒是没关严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走廊外的灯光泄了进来。 晏洲出去找猫,却在客厅撞上了洗漱完出来倒水喝的贺聿,他脚上还挂着个灰熘熘的小毛团,不是十五是谁? 「抱歉聿总,我不知道它跑出来了。」晏洲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抱了起来,同时向贺聿道歉。 看着贺聿径直走向厨房吧檯,没有想要计较的意思,晏洲微微放下心,打算带着小十五开熘。 然而刚转身就被人叫住—— 「等等,」贺聿放下玻璃杯,视线扫过晏洲以及他怀里的猫,问道,「什么时候带它去接种疫苗?」 晏洲愣了愣,带小猫去打针这件事是他们 离开前,店员对他们的提醒,晏洲没有想到贺聿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嗯?」没得到晏洲的及时回应,贺聿的语气有些不耐。 这事晏洲还真没怎么考虑,因此他只模煳道:「大概是……明天。」左右他现在是闲人一个,什么时候带十五去宠物医院都可以。 「那就明天。」说完这句话,贺聿就离开了。 留下晏洲在原地再次陷入了沉思。 【修復者,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会派人送你去?总不会是闲到亲自送你去宠物医院吧……贺氏从现在起就开始不行了?】七七一脑门问号。 「问得好,」晏洲边走边回復它,「我也不知道。」 【……啊?】 第十六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6) 翌日早上七点二十五,晏洲在客厅给十五餵奶,余光第五次瞥向餐桌那里,贺聿正在用平板查看邮件。 这本该是贺聿往常去公司的时间,但今天是个例外,至少目前晏洲是没有看出他有想离开餐桌的意思。 「喵呜……噗啵……」小十五不小心呛了口奶,身体在晏洲手下扭了扭。 晏洲这才回过神,回忆着昨晚宠物店店员教过的姿势,轻轻给小十五拍奶嗝。 正拍着,餐桌那头传来贺聿的声音:「看够了没有?」 他问的是「看够了没有」,而不是「餵饱了没有」或者是「拍好了没有」,这就意味着晏洲余光观察他的那几眼都被人给捉住了,至于为什么当时没提出来,要么是贺聿懒得计较,要么是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而看他的神情,显然是后者。 晏洲只当作没听见,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道:「稍等下,我去拿猫包。」 贺聿今天没去公司,司机也还在休假中。晏洲抱着猫再次坐上贺聿的副驾驶,总觉得对方今天有些不太对劲。 他圈了圈系统,问了七七主线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动静,得到的回答是照常,没发生什么特殊的节点。 就在晏洲暗自思索时,他手机里突然连续进来了几条消息,是林铛接连给他发了几个感嘆号和震惊的表情包。晏洲回了她一个问号。 那边的消息很快过来,上面写着:重磅新闻,你猜今天怎么了?贺董亲自带着太子爷来公司了!还召集了很多高层进会议室开会!完了完了……我听其他小姐妹说,公司要变天啦!!! 晏洲被满屏的感嘆号晃得眼晕,捕捉到重点信息后,他迅速在脑域中问七七【怎么回事?贺元卓怎么会这个时候去公司?】 七七也是一头雾水,它纳闷道【原来的世界线不是这样的啊?这个时候贺元卓还在忙着满世界找白秋呢!】 林铛那边又有新的消息传过来:他们都说太子爷这回来是要取代聿总的……刚好今天聿总又没来公司,那些人、那些人说的可难听了…… 发完这几行字,林铛又发来几张哭哭的表情包。晏洲猜测她可能是听到什么难听的话,受委屈了,毕竟她在贺聿的助理办公室,算是他那边的人。 晏洲在回復的间隙里向身旁的人看过去一眼,身处权利漩涡的当事人似乎丝毫没受到任何影响,正心情平静地开着车。 【他的黑化数值有变动吗?】 【没有变动。】七七反覆确认过。 难怪贺聿今天这么反常,看来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贺元卓既然愿意向贺世闻低头,回到贺氏,那定然是有了争权的念头,但这与原世界线不相符合,晏洲也暂时不能确定这一点波动对任务和主线的发展有没有影响 因此他一边打字安慰林铛,一边又向她询问公司那边的情况。 林铛回復地很快,她说:会议已经进行挺长时间了,不过还没结束。等会后有什么新的动态,我肯定第一时间和你报告的。不过目前的情况,对聿总好像……挺不利的。还好你和聿总今天都在休假,不用看他们那副势力的嘴脸。 紧接着她甩了个撇嘴的表情包来,十分生动传神地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 晏洲不由得轻笑出声,结果却收穫了一道来自身边人的视线。 贺聿瞥过去一眼,语气淡淡:「心情很好?」 「没,」晏洲否认道,「是小十五在舔我的手指。」 这个时候要是让贺聿误以为自己心情好到发笑,那后面的任务也不必做了。 一直到车在宠物医院的停车场停下,林铛都没再发来后续的消息,晏洲不便总盯着手机,只能暂且先将这件事放到一边,跟在贺聿的身后去办理手续。 可能因为不在休息日,来预约打宠物疫苗的人不算很多,晏洲只排了十来分钟,就轮到小十五了。 第19页 昨天加今天,小十五在晏洲的身边一直很乖,但到医院就不行,尤其是身穿统一制度的护士姐姐向它伸出手,十五立即用爪子扒拉着晏洲的手臂,沖他「喵喵」叫着,好像很缺乏安全感。 就在小十五将爪子没分寸地伸向晏洲的脖子时,一直旁观的贺聿冷着脸一把握住十五的后颈肉,直接将小东西拎到护士的怀里。 小十五看碟下菜,敢怒不敢言,哼哼唧唧地被护士姐姐抱走了。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铛的消息过来了。这次的内容简单明了,却也让晏洲不禁皱起了眉—— 晏助,太子爷空降为执行总经理,虽然职位上来说不及聿总,但分得了很多实权,尤其是聿总手里的很多项目,都被贺董截给了太子爷。 最后,林铛又颇为沮丧地对他说:贺董真是偏心眼到家了,他这样做也太让聿总心寒了吧……也不知道聿总知道了会怎么想,唉…… 贺世闻偏心是肯定的,准确来说他一心只在他那个叛逆的大儿子上,从来没给贺聿分过半点儿,不过贺聿心寒?晏洲借着手机屏幕的反光私窥了一眼在一旁等待的贺聿,他可不会觉得这人会心寒。唯一能让他留心的,恐怕只有贺元卓的到来是否会影响他蚕食贺氏的进度。 不过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晏洲如何表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十五很快又被护士抱回来,软软的一小团趴在晏洲的怀里,看上去蔫蔫的。晏洲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窝得更舒服一点。 上车后,晏洲偏头看向贺聿,认真问道:「聿总今天打算休假吗?」 「不是装作不知道吗?」贺聿将车发动,神色淡淡,「现在才想起来问?」 「不是……」下意识地反驳,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晏洲微微皱着眉,模样看上去很是苦难。 大抵是做够了思想建设,比起其他,晏洲只想让贺聿高兴一点,于是再次开口道:「好不容易休假一天,就让我陪您散散心?」 说完这话,晏洲低头蜷了蜷手指,像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这就是你约人的方式?」出乎意料地,贺聿笑了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洲再次窘迫起来。 「好了,我今天的时间交给你。」贺聿停下车,转头看向晏洲,「晏助,你来安排。」 第十七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7) 晏洲先把十五送去了宠物店,还是昨天的那一家,和店员约好晚上再来接。既然贺聿把今天的安排全都交给了他,那么可供晏洲发挥的余地可太多了。 晏洲没有让贺聿继续当自己司机的意思,而是找了个专业代驾,和对方说好要去清涟路的那条小吃街。地方是晏洲有意选的,当初贺聿的母亲去世后,贺聿很快被贺家接回了s市,而之后他被安排进一所贵族中学读书,和贺元卓在同一个初中部但不同年级。 那几年的读书生活在他整个黑暗压抑的人生中都算得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从小地方来,完全无法适应贵族学校的学习和管理模式,再加上有贺元卓的授意,同年级的人也不会真的把他当作贺家的小少爷看待,排斥和孤立就已经足够摧毁一个少年了,而这一切痛苦都是「贺」这个姓氏带给他的…… 大概是为了能让贺聿高兴些,晏洲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告诉贺聿,清涟路那一片都是重点学区,他整个中学都是一中念的,初二下学期他家中出了一些变故,好在因为成绩优异,学校给他免了学费,再靠着一笔赔偿金,他才顺利念完高中,考入本市最顶尖的高级学府。 有关晏洲的履歷,贺聿早在他成为自己的助理时就已经全面了解过,vivi整理出来的资料很详细,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都会觉得这个人简单至极。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晏洲别有目的的?大概是从对方再三不顾自身安危也要维护他的时候。贺聿从不相信所谓的正义降临,人都是为一己私慾而活,有人为权力,有人为情慾,但在晏洲身上,他却罕见地看不明白。 「到了,就是这里。」看到熟悉街巷,晏洲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打开车门,很随意地单手做了个引导下车的手势,倒不像平常与贺聿相处那样拘束。 「前面有一家很有特色的面馆,专门做地方面食,老闆不是本地人,但来这开店很久了,手艺很好。以前我还在这上学的时候……」晏洲指了指街巷对面的一片学区说道,「偶尔晚自习下课,会和同学结伴过来。」 「还有那边,」晏洲少见地走在了贺聿的前面,他微微踮了踮脚,手指的方向更远了,「那一片学区都是私人出资建设的,本市有名的贵族学校,距离这也并不算太远。不过听说他们的食堂很高档,那里的学生一般不会过来这边的小吃街。」 看到前面熟悉的面馆,晏洲走得更快了,他转身向身后贺聿招手,脸上的一抹浅笑是贺聿未曾看到过的。 面前不远处的晏洲与平时的精英打扮大为不同,因为肩上有伤,他身上穿的是宽松版型,头髮没仔细打理过,只是柔顺地散开,晚夏的风吹过,能看到他碎发下光洁的额头。 晏洲就站在那儿,对即将来到自己身边的人微微笑着。贺聿却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无数次似的,心脏顿时不可控地跳空了一拍,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第20页 他们来时已经过了饭点,大多学生们的午餐时间都已经结束,因此店内并不吵闹,只有三三两两的散客在用着餐。 晏洲熟练地带着人去往二楼,在窗边落座后,才向贺聿解释道:「二楼这边的视野更好一点。」 其实往窗外看最多也只能看到左邻右舍的饭店和商铺,谈不上什么视野的好坏,只不过更清净一些。 客人少,老闆亲自过来送菜单,他确实是外地人,说话时仍带着一些家乡的口音。晏洲笑着用老闆的家乡话问了句好,对方显然很惊喜,忙问他是不是一中的学生。晏洲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自己毕业前经常来光顾。 老闆似乎很欢迎像晏洲这样的老客,热情地告诉他这一顿可以给他打半折。尽管现在的晏洲已经不再不需要这一点折扣,但他还是应了下来,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贺聿是第一次见晏洲这么鲜活的一面,仪态不需要庄重得体,说出口的话不用再三斟酌,就像是个普通的享受生活的人…… 晏洲来时像是很期待这家的面食,可等菜品真正端上来时,他动的筷子却不多。本身有左手不方便拿筷子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他在说话,说一些他还能回想起来的中学里的趣事。 一顿面吃完,贺聿暗自惊讶于自己竟然听完了晏洲全部的故事,既没有觉得对方聒噪,更没有开口打断。这不是一个好的徵兆,让贺聿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失控感,他开始觉得自己今天纵容晏洲的决定很荒唐。 晏洲不明白为什么贺聿会突然生气,不是暴躁地发脾气,而是突然而来的低气压,这让他有些不安。 在对方大步走出店门时,晏洲快速小跑跟上,因为实在是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拉住了贺聿的衣袖。 「聿总,等一下。」晏洲急喘着气道。 贺聿回过头,目光凝在正拉扯住自己袖口的手上,神情有一种异样的冷。 「抱歉聿总,」晏洲放开手,稳了稳唿吸道,「我让代驾司机把车开去大路了,我们得从小巷穿过去。」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直接,晏洲抿了抿唇,小心斟酌道:「这样会近一点,可以吗?」 眼看贺聿没有抗拒或是不满的意思,晏洲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一趟晏洲的本意是想让贺聿看到熟悉的街巷,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的遭遇,从而有机会碰触到他内心的真实情绪。但现在看来,仅仅是这样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就在晏洲已经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时,意外却突然发生—— 第十八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8) 小巷尽头传来一声肉体撞击墙面的闷重的响声,最先有所警觉的是贺聿,他快速伸出手拦住晏洲继续向左转的动作。 晏洲略感疑惑地转头看他,正想开口询问什么,突然听到巷尾传来的一道戏嚯的声音—— 「躲我?」 那声音与他们相隔不远,大约人就在巷尾的死角,而他们只要一转弯,就能看见巷子的全貌。 那边的对话仍在继续,晏洲却敏锐地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变化。他佯装不知,一边皱起眉一边向声音的源头走去,似乎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贺聿没能拦住晏洲,他握空的手臂僵在原处。 「你妈天天来看着你是吧?用你那猪脑想一想,你他妈以为能吓唬到谁?」几个身穿校服的男生将一个看不清身形和面容的人按在了墙角。 领头的那个很瘦,个子也很高,话是他对着墙角的人说的。 当他说完这句话,其余人都笑了起来,变声期男生的嗓音低哑难听,响彻在逼仄的小巷中尤为刺耳。 「听说垃圾都要放在垃圾桶里,」男生转身将身后的垃圾箱高高提起,「你说说,你是主动进去,还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其余人已经异常兴奋地高高抬起垃圾箱的尾部,里面的东西一瞬间倾泻出来,腥臭顿时在四周瀰漫。 晏洲来不及阻止,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秒钟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几个施暴者纷纷看向晏洲,看清楚来人后,似乎是觉得对方毫无威胁,又很快又都放松了警惕。 「我说大哥,」瘦高个儿勐踢了一下墙壁,上头陈旧发黄的墙皮扑簌簌地往下落,男生斜着眼看人,模样很是兇恶,「你妈没教过你吗?路上的闲事不要管!」 晏洲没有被这句幼稚的挑衅激怒,他快步走上前,怒喝道:「你们是一中的学生?哪个年级的?」 「他不会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吧?我们……」那群学生当中,有人怀疑地小声问道。 「你怕个屁!」那人话没说完,就被瘦高个儿暴躁打断。男生狠狠瞪着越来越靠近的晏洲,仿佛下一秒就要抬起拳头揍上去。 走近了,晏洲才看清楚墙角处瑟缩的人,是个体型虚胖的男孩子,身上被淋了一身秽物,此刻正双手抱头,微微颤抖地趴在地上。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晏洲拿出手机,目光紧紧盯着面前领头的这个,「知道你这个年纪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吗?」 「他要报警!」 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句,瘦高个儿突然暴起一手拍飞了晏洲的手机。 「砰」地一声脆响,手机重重磕在地上,屏幕碎成了蜘蛛网。暴力的撞击声让这群男生顿时兴奋起来,其中一个甚至已经高高扬起拳头,不善的目光紧紧锁在在晏洲的身上。 第21页 然而未等裹着风的拳头落下来,晏洲的右臂突然被人从后勐拉住,身体随着惯性仰倒,紧接着他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冷硬的胸膛。 「聿总!」晏洲的话音刚落,贺聿已经一脚将对面的人踹飞在地。 【警报!贺聿现在的情绪波动很大!】七七急忙将监测到的数据汇报给晏洲。 【看出来了。】晏洲拧着眉,眼看着贺聿一把拎起男生的衣领,将其狠狠掼在不平的墙壁上。 男生在瞬间哀嚎出声,但很快就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因为他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紧紧扼住了他的喉管。 贺聿满脸阴沉,神色冷漠到可怖,整个人都似乎与外界相隔离,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他利刃一般的目光直刺向手下的男生,右手不断收紧,小臂上的青筋暴起。 眼看着那男生的脸色渐渐涨红,口中艰难地发出「呵呵」的气音,其余跟着他的人一个个都吓得快灵魂出窍,甚至有直接腿软倒在地上的。 再这么下去这人真要死在贺聿手上了。 晏洲可以不管小世界里一个垃圾的死活,但却不能让贺聿因为这种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上前挡住了贺聿的视线。 「聿总,够了,到这就可以了,」晏洲担忧地看着他的眼睛,温声安抚道,「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好吗?」 大抵是晏洲的语调太过平静温和,贺聿身上暴戾的情绪渐渐回笼,他黑色的瞳孔中也慢慢倒映出晏洲的身影。 晏洲轻轻碰了碰贺聿的手臂,像是一个温柔的提醒。缓缓地,贺聿松开了僵硬的手指。 那男生从死神手下捡回一条命,禁锢脖子的那道蛮力消失后,他立即瘫软在地上干呕,几乎要呕出血水来。不肖片刻,他的同伴们慌忙两人抬起,几个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贺聿的视线。 最后只剩下了那个蜷缩在墙角的男生。走近看才发觉那男生身上还有些青青紫紫的伤,看来是在被他们撞见前就已经受了那群人的一顿打。 晏洲弯下腰,向挨揍的男生伸出手,他尽量放缓语气,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值得人信赖一些:「怎么样小同学,能起来吗?」 男生的身型实在是太胖了,哪怕是这样尽力将自己蜷缩起来,也仍然占据着大片墙角。面对晏洲伸过来的手,他无疑是警惕的,仅仅是盯着那只手几秒后,他便自己努力借着墙壁的力,忍痛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和那些人……是同学吗?他们这样欺负你——」不等晏洲的话闻完,男生用力抹掉了脸上的泥垢,再接着一瘸一拐地向巷口走去。 「诶同学……」晏洲仍不死心地想追上去,却被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贺聿拦住。 「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霸凌,」晏洲抬头看向贺聿,向对方诉说着自己的坚持,「他需要帮助。」 「他不需要,」说这话时,贺聿的眼睛里像覆了一层寒霜,「而你也帮不了他。」 第十九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19) 晏洲原以为贺聿会直接让司机回去,毕竟他现在的状态实在算不上好,没想到上车后,贺聿吩咐司机去「钟意」。到达目的地后,晏洲才知道这是一家清吧。 推开玻璃门,清吧的管理很快迎了上来,他看到贺聿,当即笑了起来,叫了声「聿哥」。 晏洲有些惊讶,随后猜测到这家店可能是贺聿的私产之一,询问过七七后,果然得到了肯定的回覆。 那名管理穿着统一制服,身量不算很高,剃了个寸头,逢人便笑,看上去很亲切。他与贺聿似乎很熟络,谈话间语气自然,并不像普通的上下级一般,晏洲能感觉到贺聿身上的紧绷感稍微退却了几分。 而且他看上去很了解贺聿,在询问对方需不需要安静的包间被拒绝后,他很明智地给贺聿安排了一个角落的位置,接着便不再过来打扰。 「刚才那人是您的朋友?」入座后,晏洲试探性地问。 贺聿没有否认,只是道:「他叫邓畅,这家店的经理。」 贺聿没有介绍他们认识的意思,但晏洲并不失望,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贺聿能向他透露出一点自己的私人产业就已经很好了。 「钟意」日常是下午三点开始营业,这时候来的客人一般都是有闲暇时间过来喝一杯下午茶的。店里的驻场乐队已经在木制的小型舞台上准备,有客人的目光被试音声吸引,渐渐鼓起了掌。 侍应生端来两瓶酒,准备离开时被贺聿叫住,听到对方说:「给他换果汁。」 侍应生诧异地看了晏洲一眼,点了点头,很快又端上来一杯新鲜的蓝莓汁。 晏洲轻轻咬着吸管,偷偷看贺聿喝酒。贺聿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修长,骨肉匀称,指节处的褶皱很浅,像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很难想像,就是这样的一只手在半个小时前紧紧扣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下去,这件无瑕工艺品就会沾染上鲜血。 晏洲观察了片刻,却意外地发现贺聿的目光是有焦点的,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支乐队的主唱。 简易的小型舞台上,乐队正在演奏着一首温柔舒缓的情歌,鼓点声并不密集,主唱清朗温润的嗓音和乐器声配合得很完美。 在整支乐队里,主唱的颜值很突出。他戴着一顶黄棕色的鸭舌帽,眼睛很大,看上去很乖巧,一面的脸颊上方画了一道不羁的油彩,给人一种反差感。此刻他坐在高脚凳上,抱着一把木吉他,偶尔拨动着琴弦。 第22页 【这个人,怎么长得有点像……】七七默默开口。 【白秋。】晏洲替它补充完整。 七七不由地感慨【真不愧是标准的反派男二啊,哪怕人去国外了还惦念着……】 晏洲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没有在意贺聿看过来的神色,一口气喝下去大半,好像这样就能沖淡蓝莓汁残留在口腔里的酸意。 贺聿不是没有看出晏洲的误会,但他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必要解释。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没有人主动开口说第一句话。直到台上的乐队演奏完预备的曲目,中场休息,主唱从舞台上下来,弯腰取下装饰花瓶里的一朵玫瑰,径直走向角落。 来到贺聿面前,他将玫瑰献上,脸上的笑容热情明媚,与白秋的温柔内敛很是不同。主唱愉悦道:「这位先生,我能请你喝一杯酒吗?」 「聿总。」晏洲骤然起身打断,眼角下带着微醺的红意,他喝得有些多,摄入的酒精无法让他再保持表面的得体与冷静,胸腔汹涌的情感急需找到一个突破口,只差一点……但当他看到贺聿那双没有产生一丝波澜的眼眸时,心绪忽然又归于平静,理智再次为情感铸起不可逾越的牢笼。 因此,他快而短促道:「我在外面等您。」 眼看晏洲离开的背影越来越远,主唱收回了好奇的目光,再次看向贺聿道:「怎么样?能荣幸请你喝一杯吗?」 「不用了,没兴趣。」贺聿拒绝得很冷漠,他很快站起身,朝晏洲离开的方向走去。 主唱无功而返,但看上去也不怎么气馁,倒是乐队的鼓手搭了搭他的肩膀,调侃道:「哟哟哟,我们队长还有滑铁卢的时候吶。」 「滚你的,」主唱笑骂道,「可不是我找藉口,那大帅哥有伴了,算我这回看走眼了。」 …… 贺聿出来时,晏洲正在广场的路灯下「罚站」,司机把车就停在不远处,他稍走两步就能上车,可他偏偏不。 「酒好喝吗?」看着贺聿走过来,晏洲直愣愣地问。 贺聿沉默了片刻,几秒钟后确定是酒后劲上头,晏洲醉了。因为清醒时刻下的晏洲,不可能会做到直盯着他的眼睛超过十秒。 「上车。」贺聿没有理会醉鬼执着的目光,直接下达了命令。 好在醉鬼的逻辑是不会清晰的,晏洲好像忘记了自己前一句话问的是什么,脑子接收到了这条命令,嘴巴自然接道:「去哪?」 「接你的猫。」贺聿不想在这无意义地浪费时间,索性握住晏洲的左手手腕,将人拉了过去。 「哦,十五,」晏洲想了起来,他歪了歪头,紧接着露出不高兴的模样,郁闷道,「你不喜欢十五,就像不喜欢我一样。」 看来是真醉了,连敬称都丢了。贺聿反方拧过晏洲的手,将他的手臂外侧贴在他的后背,正好能推着对方走。 晏洲轻轻「嘶」了一声,不舒服地挣了挣,却没挣脱开。等到了车上,贺聿才发现对方已经泛红的眼尾,以及微微沾上湿意的眼睫。 ……哭了?贺聿有一瞬间僵住。 「你弄疼我了……」醉酒状态的晏洲口齿清楚,甚至还非常善于传达自己的情绪,简直与清醒时的他判若两人。 贺聿知道自己应该厉声斥责对方的胡搅蛮缠,甚至能够命令司机停车,把晏洲丢下去,让风去吹醒他的脑袋。 但现实是他什么也没做。 第二十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0) 贺聿没有让司机绕道去接猫,因为猫的主人已经醉到无力看管它,而家里不能同时存在两个麻烦精。 车在路上行驶十多分钟后,晏洲才有了一点身体难受的反应。车载空调的制冷效果很好,冷风吹得晏洲有些头疼,他抱着臂靠在一边的车窗旁,这时候又不爱吭声了。直到贺聿吩咐司机调高温度,晏洲紧锁的眉心才稍微舒展几分。 浅睡了二十多分钟,到下车时晏洲已经快站不直了,身体东倒西歪,他向前伸了伸手,企图寻找到一个支撑点。 贺聿被他摸得心烦,索性将人打横抱起,就这样带回到了公寓。 把晏洲放回到次卧,贺聿没有要逗留的意思。他转身准备离开,外套的下摆却被人拽住。 昂贵而平整的西装外套很快就被晏洲揪出了褶皱,贺聿转过身,那一小片衣角从晏洲手上滑落。 「不安分,嗯?」贺聿伸手抵住了晏洲想要靠近的脑袋。 感受到了额头上的温度,晏洲闭着眼睛,轻轻向前蹭了蹭。 掌心间即刻传来了摩擦的触感,贺聿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额前软软的、细小的绒毛,很奇异的感受,让贺聿微微顿住,很快又撤下了手。 晏洲不满地皱了皱眉,他睁开眼,看到的又是贺聿的那张居高临下的、无所动容的脸。就在这个瞬间,无法言说的委屈与泛滥的情绪破笼而出,他仰着头,目光有些放空:「为、为什么……只能是他?」 晏洲的声音像裹在了一团虚无缥缈的梦里,贺聿没听清,于是小幅度地弯下腰,看着坐在床尾的晏洲,问道:「什么?」 「我说,」晏洲捉住面前人的衣领,勐地将人往下拉,同时将脸靠近对方的耳朵,口齿不太清晰道,「……你是混蛋。」 混蛋?贺聿冷笑一声,他伸手用力握住了晏洲的手腕,直到对方吃痛放开,他才将人推倒在床上。 第23页 晏洲的身体陷进了柔软的被褥中,他抬了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但很快又被人拿开。一张带泪的面容就这样暴露在黑暗里。 「为什么只能是他……我不可以吗?」晏洲疲惫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积蓄在眼尾的泪珠从面颊上滑落,他无助而脆弱地呢喃道,「贺聿,我难道就不可以吗?」 这次,贺聿听清了。靠着耍酒疯才有勇气质问的人此刻仍然不敢看他的眼睛,贺聿的右腿半跪在床上,身体凌空遮挡住了晏洲几乎全部的视线,但对方的目光仍如放空一般。 贺聿钳住晏洲的下颔,逼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就这么大的胆子吗?不敢看我?」 晏洲的瞳孔中倒映出贺聿的面容,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眉骨,眼睛里流露出毫无节制的、爱慕的神情,当被禁锢已久的情绪寻找到突破口,那就没什么能够阻挡了。 「我爱你啊,」晏洲虔诚地剖白着,卑微地想向面前的人献上自己的整颗心,「比任何人都爱,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我?」 没人能拒绝一个忠诚信徒的献祭,贺聿也不例外。他目光沉沉,没有躲避晏洲那双正在诉说着爱意的眼睛。 「晏洲,」贺聿语调低沉,黑色的瞳孔里情绪不明,「你最好不要背叛我,否则……」 他倾下身,剩下的半句堵在了两人相交合的唇齿间。 晏洲顺从地接受了这个吻,他的胳膊绕过贺聿的后脖颈,借着这一点力道微微悬空起上半身,两人的唿吸亲密无间地交融着,周围的空气逐渐升温。 晏洲仰着头,被迫接受着面前这个人给予自己的一切,胸腔内氧气快被人攫取殆尽,他眼角含泪,四肢发软,手臂快要攀不住对方。 就在这时,贺聿放开了他。晏洲倒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他留恋地看着贺聿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那里面正装着他自己。晏洲看着贺聿再次靠近,他听到他说:「记住,不要背叛我。」 贺聿低下头,唇瓣碰到晏洲锁骨上方的皮肤,他张开嘴用力咬了下去。 「嗯——」晏洲闷哼一声,脸上浮现出些许痛苦的神色。 直到口腔里尝到血腥味,贺聿才放开这一小寸皮肤,而晏洲的锁骨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平整的牙印。 贺聿离开房间时天已经黑透了,澄净的月光透过厚重的落地窗帘,洒落在地板上。晏洲静静睁开眼,听脑域里的七七愉快道【修復者,这次很顺利哦,接下来也请继续加油!】 但晏洲的心情似乎并不怎么样,他抬手摸了摸唇瓣,好像那里还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在贺聿身上,他隐约觉得有一种违和感,这种感觉来的很强烈,让晏洲觉得如果不赶快弄清楚,会很不妙…… ……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窗台上,身旁的玻璃窗被推开了大半,外头的风吹进来,轻轻佛起了她的裙摆,像一支半开的白莲。 她的目光一直看向窗外,脸上的神情柔和且平静,直到家里的门锁发出了清响,她知道她的小宝贝回来了。 男孩用钥匙开了门,到家后,他快速放下书包,视线在不大的客厅扫过一圈。直到看到阳台上那个白色身影,他似乎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当他看清女人所处的位置时,心脏立即狂跳起来。 「妈妈!」男孩朝阳台跑去,大声喊道,「危险!你快过来!」 窗台上的女人恍若未闻,她看着一脸着急向自己跑来的小男孩,竟然露出一丝笑容。 「宝贝,妈妈要走了。」女人轻轻地说。 「不要,求你不要!」男孩愣在原地,不敢上前,只能撕声祈求着。 女人的身影在男孩的眼里渐渐模煳,浓重的黑色席捲了他整个视线。当他的眼前再次恢復清明时,画面已然转换。 男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前突然伸开一只细弱的手,紧接着那只手没有丝毫犹豫地蒙住了男孩的口鼻,胸腔里的空气渐渐稀薄,男孩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女人披散着头髮,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发疯一般道:「你怎么不去死?!」 贺聿从梦境中挣扎着醒来,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既没有空荡荡的阳台,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女人,但梦魇却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十一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1) 晏洲醒来时已经是翌日的下午一点,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贺聿不在,也没留下任何讯息。不过他收到了林铛的消息,对方告诉他,聿总今天回公司销假了,脸色看上去不怎么样,兴许是因为得知了贺元卓的空降。 事实上贺聿在昨天就应该知道这件事了,脸色再难看也不可能是因为贺元卓。不过晏洲什么也没说,只回復了一个「知道了」。 镜子里面的人看上去有一种宿醉后的虚浮,脸上的红意都褪下去了,唇色也淡淡的。晏洲的微微落下衣领,锁骨上方的牙印覆上了一层浅浅的痂,再过一两天这层浅痂会掉落,或许会留下一道疤痕,或许也不会。 【现在目前的情况是,贺元卓进了贺氏,改变了一点原世界线,大概率是想和贺聿争一争。那贺世闻的目的也达到了,贺聿就算不被踢贺氏,也会被放弃掉,这样他夺取贺氏的可能性会不会大大降低?如果真这样的话,那他就没有实力去报復贺元卓,抢夺白秋了,不就意味着黑化终止?】七七分析道。 第24页 晏洲摇摇头,并不贊同:「他五年前被贺世闻当做棋子送入贺氏,对它的内部运作和致命缺陷已经了解得足够透彻,贺氏表面看上去仍然光鲜亮丽,但内里的高层和股东都已经腐朽,高层空占其位勾心斗角,股东空守财富各自为谋,五年的时间,够他一点点渗透进去,为贺氏埋下祸端。对于贺氏,他势在必得,谁都无法阻止他。」 【那不就坏了?我们在贺聿身上下了这么多功夫,可一点没见他有软化的迹象啊。】 「仇恨是他一切行为的驱使力,只要恨意无法消解,那他就不会停下来。」 晏洲的这句话再次让七七苦恼起来,它纠结道【那要消除他的仇恨,估计就只能让贺世闻父子俩去吃牢饭,贺氏的其他人去喝西北风,白秋和他在一起才行,那小世界还不是得崩溃?】 晏洲似乎被七七快死机的模样逗笑了,他弯了弯眉眼,面上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仇恨既然无法消除,那就让它转移,只要主线健在,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转移?】七七不能理解,但晏洲也没有再向它解释的意思。 …… 距离贺聿回公司上班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内他没有回公寓过,晏洲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一条消息,同样地,他也没有联繫过贺聿,只有林铛会偶尔向他报告一些工作上的进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三天后的傍晚,贺聿终于回到家中,但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人。晏洲和那人打了个照面,惊讶道:「vivi姐?」 vivi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晏洲,她温和地对他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了,小洲。」 从这天开始,vivi也会偶尔出入这间公寓,都是向贺聿汇报一些工作,而这些事他们并不会去刻意地避开晏洲。 晏洲明白他已经顺利通过贺聿的「考验」,如果不出意外,等他身体修养好,贺聿会对他另作安排。 事情正如晏洲所想的那样,他拆去石膏的当晚,贺聿便告诉他,他在公司的假期已经被续到下个月,而这段时间,他可以选择继续休息,或者是……跟着vivi做事。 晏洲选择了后者,在这之后,vivi约了晏洲在咖啡厅见面。 vivi将两个文件夹推到晏洲面前,指着其中一个道:「这是聿总私下投资的一些产业,目前聿总的重心还放在公司上,所以这些投资都是我在跟进。」 晏洲翻开看了看,贺聿的眼光很好,很有预见性,所投的项目盈利空间很大,林林总总加起来他现在所拥有的资产已经超出晏洲原先所预想的了。 正当他想翻开另一个文件夹时,vivi却伸手阻止了他。 晏洲露出疑惑神情,vivi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开口道:「这是聿总在公司的部署,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天,应该能猜到他的打算。」 「我知道。」晏洲颔首。 「聿总他……有他自己的苦衷。」vivi蹙了蹙眉,似乎想向晏洲解释些什么。 「我明白的」晏洲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舒展开,目光温柔。 「这里面有聿总和贺氏几个股东之间资金往来,还有一些高层的背景调查。聿总手下有几个专门的人去做这些事,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些人的很多把柄。」vivi替他翻开文件夹,里面的资料详尽到不可思议。 「这还只是一部分,另外的资料我会用邮件发给你,」说到这vivi顿了顿,「聿总的意思是,等你彻底恢復好就可以参与进来。小洲,他现在很信任你,你们之间……」 后半句她没说完,但晏洲显然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思考几秒钟后,他迟疑道:「我们……没什么的。」 接收到vivi有些担忧的目光,晏洲自嘲地笑了笑:「我喜欢他,他也……看得出来,我不想过多奢求什么,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陪在他身边。」这是在咖啡厅里,晏洲对vivi说的最后一句话。 …… 贺聿这段时间显然忙碌了起来,晏洲人不在公司,但听林铛提起过,贺元卓在工作上一直在给他使绊子,再加上贺世闻对此的置之不理,贺聿这几天在公司的状况可谓是举步维艰。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过正面的交流,关于那天晚上的吻和两人之间旖旎的氛围,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仿佛这个小插曲从未存在过。 九月二十九号的这天晚上,贺聿没有回到公寓,而晏洲已经不再负责贺聿的日程安排,自然不知道他的去向。林铛也只是说二十九到三十号这两天,贺聿有一个私人日程。 晏洲听完沉默了片刻,却也没有多问。第二天他向vivi告了一天假,顺利得到对方的批准后,晏洲便开始了准备。 在晏洲买好菜又订好蛋糕后,七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晏洲是打算给贺聿过生日。 对此,七七表示道【贺聿生日的这天同时也是他母亲的祭日,所以准备了也是白准备,他不可能会庆祝的。更何况,按照原来的主线走向,贺聿昨天就已经飞往巴黎去看望白秋,极大机率他今晚不会回来。】 晏洲处理好配菜,又开始清洗刀具,系统的提醒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一点动摇。 放下刀具后,晏洲轻笑道:「要和我打个赌吗?」 七七兴起【赌什么?】 「赌他会在今晚十二点前回来。」 第25页 第二十二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2) 晚上十点二十三分,晏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在平板上浏览今天的新闻。小十五在它的脚下转圈,意图爬上沙发,但它还太小,四肢和爪子的力量显然不够,时不时就要从沙髮脚滑落。 餐厅桌上的饭菜早已冷掉,醒酒器里的红酒在灯光下泛着好看色泽,花瓶里一早就放置好的鲜花有些发蔫了,可惜还尚未等到来欣赏它们的人。 七七向晏洲汇报着时间,愉快地提醒道【修復者,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哦!】 它与晏洲约定好,如果贺聿在十二点前并未出现在公寓里,那晏洲就要满足它一个要求,反之亦然。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晏洲似乎并不着急。他的目光仍停留在今日报导的一则热点新闻上,片刻后,他将新闻的标题读出:「贺氏继承人与沈家千金共赴酒宴,贺、沈两家正式宣布婚期」。 「婚期……」晏洲呢喃出声。 七七大惊,一时间连打赌的事都忘了【完了,世界线跑偏了!】 【我能感知到,我越来越没法把握主线进程了。从贺元卓进贺氏开始,很多事情就脱离了掌控,照理说他现在应该还在寻找白秋,压根没有精力去和贺聿作对,也不可能去和沈小姐联姻。】七七沮丧起来。 晏洲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棘手起来。主角攻受之间的特殊吸引是绝不会发生改变的,而贺元卓既然还爱着白秋,那么答应联姻这件事就很值得人深思了,更何况当日在宴会上,沈家小姐受到那样的侮辱,应该绝不会再给贺家机会。除非贺、沈两家达成某种利益上的统一,双方都有意让两个小辈牺牲掉自己的婚姻来维持这种利益关系。 而贺元卓竟然也同意了,这的确是晏洲没想到的。改变贺元卓的想法并催使他做下妥协决定的因素有很多,晏洲的重心没有放在他的身上,因此无法一一排查。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加快任务进程,尽早杜绝贺聿黑化的可能。 指针指向十一点五十五分,七七受主线动态的影响,今晚尤其丧气,它怏怏道【看来今晚贺聿不会回来了。】 晏洲抱着十五,没有说话。小十五在晏洲怀里打死了瞌睡,一人一猫静静地待在客厅里,夜也很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电子锁启动的声音,小十五被惊醒,从晏洲的膝上跳了下来,接着习惯性地向玄关跑去。 门被打开了,小十五坐在玄关处的地毯上,睡眼惺忪地歪着头迎接着另一位主人。 客厅里还开着灯,贺聿进门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转过玄关,他解领带的手微顿,目光看向客厅里的晏洲。 「还没睡?」贺聿的视线落在晏洲没有睡意的脸上,随口问道,「有事?」 「没,」晏洲下意识这么回答,很快又反应过来,立即修正道,「不……有一点事。」 「今天没工作?」贺聿慢慢靠近,将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腕上。 「嗯,」晏洲点点头,向贺聿解释道,「我向vivi姐请了一天假,是想……」晏洲上前接过贺聿臂弯里的外套和领带,转身弯腰把它们放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想给您过个生日。」晏洲垂下眼眸,睫翼轻轻颤着。 「生日……」贺聿的视线扫过餐厅,吊灯的暖光照着餐桌,桌面上碗碟摆放齐全,菜色丰盛。 贺聿沉默了片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他淡声道:「不用了,很晚了,你该回卧室休息了。」 一盆凉水骤然泼下,晏洲一时间怔愣在原地,直到贺聿从自己的身边走过,晏洲清醒过来,冲动地拉住了对方的衬衣的一角,挽留道:「菜冷了就算了,但我订了蛋糕,稍微尝一口,好吗?」 小十五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它学着晏洲那样,用爪子抓住贺聿的裤脚,将自己软软的身体挂在对方的脚背上。 「就一小会儿,不会耽误很多时间,可以吗?」晏洲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恳求时的语气又乖又软,很像正挂在贺聿腿上盪鞦韆的小十五。 出乎意料地,贺聿心软了。当然他自己是不会承认的,他只会冷着脸转身,赏赐一般道:「下不为例。」 晏洲笑了起来,去将冰箱保鲜区的蛋糕拿出来。包装盒被打开,露出里面精緻漂亮的水果蛋糕,晏洲在上面插上了一根蜡烛,接着关掉了客厅里的顶灯,点燃了蜡烛。 贺聿沉默地看着晏洲这些多余的举动,并没有出声阻止。 「以前,有人对我说过,生日的那天如果能够收到祝福,那么未来的一年都会享受幸福的。」晏洲半跪在客厅的地毯上,目光正看向蛋糕上蜡烛闪烁的光。 黑暗中,烛光的影子在他的脸庞跳动着,晏洲微微抬头,看着茶几旁高高站着的贺聿,最终露出一个浅笑:「虽然晚了一点,但我还是私心想给您庆祝,希望……你能幸福,往后的每一天都平安顺遂。」 「哄小孩的话术而已,」贺聿毫不留情地戳破这个美好的祝愿,「晏助,你今年多大?」 晏洲握住蛋糕刀的手微顿,他垂下眸,语调平静:「的确有些童真,聿总就当听个笑话吧。」 听他这么说,贺聿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但这个古怪的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就立即被贺聿按耐下去。 第26页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弯下腰,右手握住了晏洲正那蛋糕刀的那一只,微微用力,带着晏洲切下了一小块。 晏洲的手指上沾上了些奶油,油腻腻的,黏在皮肤上并不怎么舒服。他拿餐巾纸将手指上的奶油一点点擦掉,擦完后,纸团被他握在了手心里。 晏洲侧对着贺聿,客厅的灯光按键就在他的左前方一点,但他没有想去打开的意思。落地窗的窗帘留了一道缝隙,夜空中月亮的光线透了过来,像是地上打开了一道狭窄的门。 第二十三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3) 贺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纸碟子与他的外表很不相衬。他对口味没有特殊的偏好,只是对苦与涩更耐受一些,当甜腻的奶油在口腔中化开时,贺聿还是觉得过于甜了。 吃完第一口后,贺聿就放下了盘子,他站起身,连日的飞行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疲惫,相比较下,反而是晏洲的脸色要更差一些。 「该休息了。」贺聿看向晏洲,最后提醒道。 晏洲在昏暗的客厅里点了点头,对方在得到他肯定的回覆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但还没走出客厅,身后有声音叫住了他—— 「聿总,」晏洲站在月光外的暗影里,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我能知道昨天晚上还有今天白天,你在哪里吗?」 这不是晏洲第一次意图知道他私下的行程,他本该声厉斥责他,让他别忘了身份,又或冷言羞辱,叫他不要太过贪心,总之他不该是沉默的。 而他的沉默像是给了晏洲进击的契机,脚步声在背后响起,同时晏洲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你去见他了,对不对?」 他像是很不想提起那个名字,尽管语气并不激烈,却有一种闷闷的、脆弱的嫉妒。 贺聿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紧接着他感受到背后一暖,是晏洲,他靠近了他,甚至抱住了他。 晏洲无疑还是胆小的,贺聿能感觉对方环住自己脖颈的手臂在轻颤,耳边的唿吸声很急促,他听到他用压抑着颤抖的声音说:「他能做的,我也可以,你不要再喜欢他了好不好?」 晏洲将自己放进了尘埃里,像个卑劣又阴险的小人,毫无廉耻之心般祈求着本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微微仰起头,轻轻将吻送至面前人的耳廓上,紧接着是脖颈,锁骨…… 直到晏洲吻至唇边,贺聿才有所动作,他捉住了晏洲的手,将其抬高推到身后的墙壁上,贺聿再次占据了主动权。 晏洲背靠冷墙,双手高举过头顶,被贺聿禁锢一般摁在墙面上,他没有做任何挣扎,目光留恋地落在贺聿的脸上。 他看到对方微低下头,一点点靠近,唿吸渐渐相互纠缠着。贺聿一只手禁锢住晏洲的两只手腕,另一只则摸向晏洲的后颈,那里的软肉被他的指腹摩挲得发红。 晏洲在贺聿的手下应激般颤抖着,身体因无力支撑而慢慢下滑,但很快又被人接住,他头靠在贺聿的肩膀上,能感受到对方的吻细密地落在自己的颈侧,他轻咬着唇,偶尔齿间溢出难耐的哼声。 空气开始黏腻起来,晏洲的手被放开,他攀上贺聿的肩,仰头回应着对方的吻,两人越吻越深,纷纷动情。就着这个姿势,贺聿将晏洲托抱起,穿过客厅与卧室相连走廊,再踢开半掩的主卧房门,晏洲被放在了卧室中央的那张大床上,他身上的衬衫松松垮垮,衣角被掀开,露出一小截清瘦的腰肢。 眼镜早在两人亲吻时便不知去向了,此刻他那双染着艷色的眼睛正含着一点应激的泪光,将面前的贺聿痴痴看着。很快,熟悉的吻再次落了下来。 …… 翌日早晨,晏洲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睡在主卧的床上,薄薄的空调被好好地盖在他身上,身下的床单昨晚就换过一回,因此晏洲没有感到不适,唯一无法避免的是肌肉的酸痛感 他转头看向另一侧,床单上的压痕还在,但人已经不见踪影,晏洲在枕边摸了好半天手机,最终却在床下的一堆衣服里找到。将手机开机后,屏幕上有一条来自贺聿的未读消息,上面显示着:去公司了,别多心。 这是贺聿态度软化的迹象,晏洲叫醒了脑域里自我封闭的七七,询问贺聿的黑化值变动。 七七确认了好半天,才幽幽道【没变化。】 晏洲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眉,越来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在无数场预备训练里,他的直觉向来是无一例外的准确,但唯有这一次他竟意外地找不出任何头绪。 「再确认一遍原世界线里贺聿的黑化原因。」晏洲冷静道。 七七快速浏览原世界线,给出的答案依旧是【反派男二对主角受爱而不得,在贺氏蛰伏几年后夺权,对贺家人展开报復,扰乱主线发展,造成小世界全面崩溃。】 解铃还须繫铃人,或许阻止贺聿黑化的方法仍然还在白秋的身上…… 就在晏洲低眉思索的时候,主卧的门被人敲了两下。这个时候,一般只会是家政阿姨要进来打扫,不过她通常不会选择屋主还在卧室时敲门打扰。 晏洲从盥洗间出来,打开门后,果然看见家政阿姨一脸难色地站在门外。 「有什么事吗?」晏洲温和问道。 「啊呀,晏先生,餐桌上的那一堆菜……」家政阿姨对餐厅里一桌动也没动过的菜束手无策,只好过来问一问。 第27页 「倒掉吧。」晏洲没什么犹豫的回答道。 家政阿姨点点头,又回厨房去忙碌了。 …… 公寓的阳台上,晏洲早几天就添置了一套藤木桌椅,为的是偶尔可以在风景不错的阳台上办公。他现在暂时不需要去公司,除了有时会帮vivi整理一些有关贺氏的重要文件,任务不算繁重,几天下来他也算对贺聿的部署了解了个大概。 上午的光线很好,晏洲在小圆桌上编辑邮件内容,手里的这封还没发送出去,却意外地收到了一个来自海外的邮件,发送者的帐号名称为「baiqiu」。 晏洲点击内容查看,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拍摄时间在晚上,拍摄视角很高,可能是在小洋楼的阳台上,照片上的一角能看到虚化的半盆绿植还有一小截铁栏杆,而拍摄焦点是楼下正往围栏外走的男人。 尽管光线很暗,路灯将男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晏洲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影。小十五原本趴在桌子上,看到电脑上熟悉的人便站了起来,冲着屏幕上的喵喵叫,没得到回应的十五歪了歪头,似乎在疑惑里面的人为什么不会动。 晏洲伸手摸了摸猫猫头,不觉心生好笑。这个白秋,倒是有意思…… 片刻后,晏洲关闭了页面,再重新回到了邮件编辑区,按下发送键时,七七的声音在脑域响起【修復者,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第二十四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4) 几天后,林铛打来了一个紧急电话。电话那头林铛的声音很急切:「晏助,不好了,聿总出事了!」 玻璃杯无意间磕到了吧檯上,里面的水洒出来了一些。晏洲抽了几张纸巾,边汲着水,边听着林铛语无伦次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今早一上班,贺董就带着几名董事过来,召集公司的一些高级主管上楼开会,聿总也在……本来我没当一回事,但后来有内部消息传来,说贺董他们怀疑聿总有二心,私下与大股东交易!这怎么可能?聿总再怎么说也是姓贺啊!」 林铛不是贺聿的人,对他的策划一无所知,因此她只以为这不过施加在贺聿身上的空壳「罪名」,是一场针对贺聿的排挤。但晏洲很明白,这是消息走漏,让贺世闻对贺聿产生了警惕。 「别急,林铛,」晏洲单手穿好外套,往电梯间走去,「会议还在进行吗?」 「对,还在……现在公司的聊天群都要爆炸了,管理禁言了几个匿名……我要把截图转给你吗?」林铛不停地切着手机画面。 「不用,我来公司一趟,如果聿总那边有什么消息,务必通知我。」 「好。」 …… 计程车在贺氏大楼前停下,晏洲从车内下来,在员工通道处刷了卡,便匆匆向电梯走去。 现在这个点不是正常上下班的点,因此一楼大厅内只有晏洲一人在等候。电梯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门打开后,晏洲却意外地和贺元卓打了个照面。 然而贺元卓步履匆匆,电梯门刚一打开就全然不顾形象地朝着大楼外跑去,可能压根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的晏洲。 晏洲看着对方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便有了猜测。电梯缓慢上行,晏洲到达十四楼,第一时间去总助办公室与林铛会面。 这时林铛还在工位上抱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她抬头看到玻璃门外晏洲的身影,便立刻惊喜地站了起来,又向对方招了招手。 晏洲走过去问道:「会议?」 林铛指了指楼上,说:「还在开呢,不过刚才听说贺少从会议室跑出去了,什么也没说,贺董都没拉住他。」 说着她耸了耸肩,一脸纳闷:「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先不用管,你……」晏洲话还未说完,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他握着手机,指了指里面贺聿的办公室,表示自己先离开一会儿。 等到了空荡的办公室里,晏洲才接听了电话。 「小洲,有内部消息被泄露出去了,现在已经引起贺氏那边的注意,」vivi言简意赅道,「你先别慌,那边没有什么证据,聿总与股东之间的私下往来都不是由他自己出面,就算查也查不到什么。」 「我知道了,」晏洲回道,「我现在……在公司。」 「你怎么跑去了那边?太引人耳目了。」vivi不贊同道。 「没太多人注意到我,」晏洲看了一眼办公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低声道,「我有点担心他,不过我很快会回去。你那边怎么样?消息是怎么泄露的?」 「还在排查,这个你不用担心,」简单安慰完晏洲后,vivi顿了顿,在对方的询问下才再次开口,「你可能还不知道,白秋回国了,棘手的是,贺元卓现在应该是找到人了。」 果然,这与晏洲的猜测一致。也只有白秋的现身,才会让贺元卓不顾一切地从会议室中冲出来。 「小洲,如果有可能,」vivi轻声嘆道,「你拦一拦聿总,让他这一次不要再插手白秋的事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办到。」晏洲无法干脆地答应下来,贺聿对白秋的在意程度有目共睹。 「这一次真的是破釜沉舟了,我们必须一击得中,否则聿总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vivi将形势看得很明白。 「我知道的,」晏洲轻声道,「我会想办法。」 第28页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楼上的会议室直到临近中午才打开。贺聿从会议室出来时,贺世闻走在他的前面,这位不服老又控制欲十足的老蠢货回头怒视着他,胸膛狠狠起伏着,用一种低哑难听的语调恶狠狠道:「今晚,给我回来一趟!」 这样一张难看的嘴脸,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魇中,同时伴随着谩骂与抽打,梦中的天从来不是明亮的,总是暗沉得可怕,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徵兆。 贺聿对他的目光不躲不闪,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眼里嘲讽之意尽显。 「贺聿!」看着对方先自己离开的背影,贺世闻气急败坏地怒吼着,背对着身后一群各怀心思的董事,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贺聿推开办公室的门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落地窗前的晏洲。听到了门边的响动,对方很快转过身来,原本紧蹙的眉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里就轻轻舒展开来,眼睛里盛满的担忧渐渐褪去,温润的笑意再次占据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眸。 贺聿反手关上了门,他卸力一般半倚在门上,沖正向他走来的人张开了双臂。 晏洲的最后几步几乎是用跑的,撞进贺聿怀里后他抬起头,与对方目光相触,然后他们接了一个短暂的吻。 「等多久了?」贺聿摸了摸晏洲的耳朵,随意问道。 晏洲摇摇头:「没多久,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证据的胡言乱语,不用放在心上,」贺聿看上去并未受到这场诘问的影响,情绪稳定到甚至还有闲心去想别的事,「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话题的跳跃度让晏洲愣了愣,思考后的他诚实道:「家里?」 贺聿笑了笑,冷峻的眉眼少见地温和起来。他说:「想带你出去走走,既然你没有想法,那就我来决定了。」 晏洲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似乎并不能理解这种紧要的时候,贺聿竟提起了与之毫不相关的事。不过愣神片刻后,晏洲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因为他从不会对他做出的决定表示质疑。 第二十五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5) 贺聿说带他出去走走不是说着玩的,在当天贺氏的将贺聿停职的通告出来前,两人就已经离开公司,回到了家里。 贺聿带着晏洲把小十五送去宠物店后,便直接开车去了邻市,三个小时后,车在西郊的度假山庄停下。 晏洲跟着贺聿下车,对面前不远处的这座山庄有一点印象,贺聿参与过这里的投资,与山庄主人是关系不错的合作伙伴。 山腰的气温明显要比山下的低一些,山庄四面环竹,环境很清幽,周围的绿意像是天然的屏障,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让人见之忘俗。 晏洲很喜欢这里,踩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时,他甚至有在考虑等这个小世界的任务完成后,他要不要给自己放个短假。 「喜欢这?」贺聿转身,在原地等待着不远处因为只顾着看风景而忘记跟上的人。 晏洲点点头,很快上前与对方并肩。他们一起走在这条去往山庄的小路上,天地广阔,林中静谧,好像整个世界除了他们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晏洲身处其间,心中突然涌上一个冲动,他停下拉住贺聿的手,看向对方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期许,他说:「这里,以后我们能常来吗?」 他正在向他讨要一个关于将来的约定,这对于他们目前的关系而言,似乎有一些荒诞可笑。但晏洲眼底毫无保留的眷恋不是假的,他在期待一个会让他感到安心与愉悦的回答。而他所期许的对象,在这一刻,竟全然无法对他说出拒绝的话。 因此,贺聿握住了他的手,继续向前走,片刻后,晏洲听到他答道:「可以。」 …… 因为正值十月的节假日,来度假山庄游玩的人很多。贺聿他们来得很巧,刚好赶上一场露天酒宴。宴会的目的很纯粹,没有商人之间的贸易往来,只是单纯的想让游客好好享受夜晚的娱乐时光。 贺聿带晏洲在这场宴会上认识了这家山庄的主人,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白俄罗斯人,骨架很大,个头也很高。 虽然已经在中国经营着自己的产业,但他的汉语说的还不是很流利,与自己许久未见的合作伙伴碰面时,他用俄语对贺聿说了第一句话:「Эto tвor maлehьkar kohфetka?」 说这话的时候,他面露微笑地看向贺聿身边的晏洲,语调调侃。 贺聿没有反驳,只是举起手中的高酒杯与对方的相碰。 七七告诉晏洲【他是在问你是不是贺聿的小甜心。】 晏洲同样回了个笑,对方似乎对他很有兴趣,立刻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与晏洲交谈起来。 「或许我能和你说说我跟聿第一次见面的事,我想你会很感兴趣。」阿德里安沖他眨了眨眼,热情地说起他与贺聿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和现在一样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的,有时候脸色阴沉得可怕,但他一旦在宴会上出现,所有女宾的目光都会看向他。」说到这,阿德里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晏洲被逗笑了,神情很是放松,没注意多喝了几口手里的香槟。但酒杯很快就被贺聿拿走,放到了一旁服务生的托盘上。 晏洲转头看他,对方神色自然,接触到晏洲疑惑的目光后,贺聿略一低头,鼻尖贴近他的耳廓,开口时,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向晏洲的脖颈:「还没记住教训?」 第29页 晏洲的耳廓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大片,他没有躲闪,脸上的神情有一种呆滞的可爱。 阿德里安见状大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贺聿的肩,神色戏嚯。 阿德里安又问起晏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贺聿,这次晏洲没有很快回答,而是转头看了身旁人一眼,脸上显现出几分犹豫。 这倒是让贺聿在意了起来,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晏洲只能是两年前他入职贺氏,在公司见到的自己。但看晏洲刚才的神色……显然不是。 「晏,快说快说。」阿德里安好奇地催促着。 晏洲收回了停留在贺聿身上的目光,开始回忆道:「是在三年前,s大里,去往南报告厅的路上。」他说的很具体,甚至不用仔细回想后作出确认,像是这一幕早已被他牢牢刻进记忆里。 贺聿短暂地陷入困惑中,回忆过后,他仍无法搜索到任何三年前有关晏洲的记忆片段。但那时,他确实应邀去过s大做演讲。 「哇!」阿德里安惊嘆起来,同时流露出嚮往的神色,「那一定是一场美妙的邂逅。」 晏洲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罗曼蒂克,那时……」 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中,目光落在了虚空,眼里浮现出轻浅的笑意,贺聿以为他会继续向阿德里安讲述三年前偶遇时的场景,可晏洲却快速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季节,学校道路两旁的木芙蓉很美。」 他有意引导着阿德里安谈起别的内容,而妥帖地藏起了自己记忆深处最珍贵的宝藏。 过了不久,有相熟的其他客人来找阿德里安喝酒,等他们离开后,宴会厅里的小提琴手更换了一首舒缓的曲目。 晏洲原以为贺聿会追问三年前事情的始末,因此他转过头,目光在舞池中盛装打扮的男女宾客上流动,就是不回头看他。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晏洲的肩膀应激地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听到对方在自己的耳畔问道:「去跳舞吗?」 当然,晏洲从不会拒绝贺聿的任何要求。 他被贺聿牵入舞池,配合对方跳起了女步。耳边的小提琴曲优雅舒缓,而他们之间靠得很近。身边的男女们好奇地看着他们这一组稍显怪异的组合,在善意打量着他们同时也不约而同地为他们留下更多的空间。 晏洲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羞意,他几乎将自己的脸贴近贺聿的肩膀,不肯看对方的眼睛。贺聿揽着他的腰,空出一只手来抬起他的下颔,当二人目光相触,晏洲渐渐忘却了他们所置身的环境,眼底的爱慕在幽暗的氛围灯下无所保留地倾斜而出。 第二十六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6) 一曲结束,贺聿和晏洲默契地快速离开舞池,他们入住的房间在楼下,进入电梯间后,晏洲扑向贺聿的怀中,微微抬起头,开始与他接吻。 「叮——」电梯开门提示声很清脆,贺聿直接将面前的人一把抱起,大步向铺着地毯的长廊走去。 晏洲惊讶地揽住贺聿的脖颈,双腿夹在他的劲瘦的腰间。 「房卡。」在闭锁的房门前,贺聿声音低哑道。 晏洲迟钝了几秒,反应过来后便伸手去贺聿西裤口袋里摸房卡。贺聿吻上了他的脖颈,他被迫仰起头,心脏的跳动过速,慌乱中房卡屡屡从指尖滑过。 「等……等下,」晏洲用手撑住贺聿的肩,重重喘息着,「找到了……」 「滴」的一声后,套房的门被打开。 两人摸黑进的客厅,晏洲几次提醒开灯未果后索性放弃,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晏洲逐渐看清了贺聿的面容轮廓,英俊、挺立。 他被贺聿放到了餐厅的玻璃餐桌上,倒在被西装外套铺垫好的桌面上的那一刻,晏洲下意识地伸手勾住了对方的将脱未脱的领带。 贺聿倾下身,吻在了晏洲的锁骨上,那里本有一处淡淡的牙印,眼下正被绮丽的吻痕覆上。晏洲顺从地向对方靠近,眼尾溢出生理性水光。 …… 两人吻得难解难分之际,贺聿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最先动作的是晏洲,他抱紧了贺聿的脖颈,吻得更深……没人去在意那吵闹不休的来电铃声。 —— 宽敞的大厅富丽堂皇,少年被管家带领着来到客厅,当他看到面前正朝他走来的男人时,突如其来的厌恶与惊恐让他无法第一时间藏好眼底的情绪。 男人显然看出少年的倔强与排斥,烦躁地拧了拧眉,指着他问道:「就是他?」 「是,」管家恭敬地颔首,对男人道,「老爷的原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贺家的血脉流落在外,所以还请少爷好好照料这个孩子。」 男人异常反感多年来父亲施加给自己的挥之不去的威压,因此他夸张地扬起眉,嗤笑道:「他算什么贺家血脉,一个舞女生的劣等种,也配进贺氏族谱?」 管家皱了皱眉,说道:「少爷慎言,这孩子身上到底也流着您的血。」 男人嗤笑一声,像是不以为意。 两人对话间,谁都没有注意到少年眼底翻涌着的无法遏制的怒火与滔天的恨意。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旋转楼梯上出现了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他倨傲地站在楼梯上,用一种暗藏愤怒的不屑目光看着楼下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半晌后,他冷冷道:「姜伯,这就是那个没人要的杂种?」 第30页 管家欠了欠身,神色依旧谦卑:「小少爷,从今往后他姓贺,叫贺聿。」 贺聿……贺聿……当「贺聿」这两个字撞进少年的耳膜中时,眼前的一切画面都渐渐浮为虚影。 直到耳边传来刺耳的尖叫声—— 「贺聿,你发什么疯!」 贺聿睁开眼时,一个男生的脑袋正被自己死死按在实验桌上,周围的学生围聚在一旁,看向他的眼神……犹如在看一头疯魔的畜生! 他大约记起了发生的事情,于是他抓起男生的衣领,将人狠狠掼到坚硬的墙面上,面对男生极度惊惧的神情,贺聿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道:「是你,改了我的实验数据?」 男生看向贺聿身后的那群同学,流露出渴求的神色,他拼命挣扎道:「救我!救我!」 然而,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 「不是我,不是我!」男生崩溃地大叫起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几分钟前还趾高气扬的富家公子,竟这么轻易地就被人吓破了胆子。 贺聿冷冷地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蠢货,丢垃圾似的将人丢到了地上,离开实验室前,他最后道:「下次,我会挖掉你的眼睛。」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的态度和举动显然是往这群天之骄子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人群里有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恶声大喊着:「你他妈就是个疯子!还真把自己当作贺家的少爷了?听说你那个小三妈是跳楼自杀的,她怎么没把你这个疯子一块带走啊!」 贺聿脑中的神经忽然被狠狠扣动了,眼前顿时被蒙上了一层血色,耳中被嘈杂的喧嚣声塞满。 空间急剧扭曲后,贺聿的身体仿佛正经歷着一种被撕扯的疼痛。 早市永远是吵闹的,鱼腥味在空气中挥之不去,来来往往的人步履匆匆,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不远处,有人骑车沖了过来,轮胎在地面摩擦出一道湿重的车痕,刺耳的喇叭声在菜市场中心响起,紧接着砸来一声:「孟聿!赶快回家看看,你妈正站在阳台围栏上呢!」 这一声足够将贺聿尚不清明的神智彻底砸醒,惊恐瞬间攫取着他整个心脏,唿吸开始变得艰难。 来人着急地看着贺聿,喊道:「愣着干嘛?快上车!」 贺聿后知后觉地上了他的车后座,又后知后觉地记起来……来不及的。 在他回想起一切时,眼前又出现一团一团浓墨似的迷雾,耳畔响起了一声闷闷的重物落地声,他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顿时天旋地转,尖锐的啸音像是穿透他的耳膜,他脚踩的地方不再是实地,贺聿愣愣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正站在狭窄的阳台围栏上,只要再迈出半只脚掌的距离,他就能结束这痛苦绝望的一生。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孟聿?还是孟婷晚? 贺聿,贺聿…… 一道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沖缓地直穿进他的脑中,迷雾渐散,失重的心陡然落回了实处。 贺聿睁开眼,黎明的霞光透过一旁的落地窗洒在了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拿手遮了遮,很快手心被人握住。 他移开了手,紧接着便撞进了晏洲那双隐含焦急与担忧的眼眸。 第二十七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7) 「做噩梦了?」晏洲跪坐在床边,伸手在贺聿眼前晃了晃。 他一抬手,身上那件不太合适的睡袍便散开了一些,露出了领口处那些颜色浅淡的吻痕。 贺聿握住了他的手,用力下拉,晏洲一时不察,扑了贺聿满怀。他原想用手肘撑着起来,但一低头,便对上了贺聿那双幽暗的眼眸。 晏洲轻轻笑了起来,他在贺聿的眉心处落下一个吻,哄孩子似的温声道:「不怕不怕,噩梦都走开。」 「胆子大了?」贺聿抬手捏住了晏洲的脸颊肉,说出口的声音低哑干涩。 「哪敢?」晏洲将右脸从贺聿的手下解救下来,同时绕过对方,准备下床。 然而未等他低头找到鞋,手腕就被大力拉扯住。晏洲惊讶地回头,看到贺聿皱着眉坐起身来,视线牢牢锁住了自己。 「去哪?」贺聿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神情显然不悦。 他刚刚从梦魇中醒来,尽管身体早已习惯,那些惊惧呢情绪已经隐藏得很好,但源于他内心深处的浓浓的不安感恐怕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晏洲却敏锐地感知到了他的一切情绪,于是他如奶猫一般依恋地俯身与贺聿耳语:「我去帮你倒杯水,好吗?」 贺聿松开了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晏洲拿了水过来,看着贺聿一口气喝完,紧接着他低下头吻了吻晏洲的唇瓣,说道:「等我,待会带你下去吃早餐。」 晏洲点点头,目光追随着贺聿往浴室去的背影,他只穿了一条棉质睡裤,裸露出的上半身身材很好,唯独背上多出几道浅色的抓痕,不过更为他添了几分斯文败类的野性美。 等贺聿洗完澡,晏洲和他一块去到楼下的自助餐厅,这个时间点还早,餐厅里的人不多。 晏洲一边用吸管喝着丝绒奶茶,一边在思考着主线进展。虽然贺元卓的人物行动轨迹短暂地脱离了原定主线,但总归大方向没出任何问题,他最终还是使用强迫手段让白秋主动回国现身,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主角攻受之间最后一场虐身虐心剧情。 第31页 主线目前尚在可控范围内,但……晏洲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心中的疑惑加剧,他不明白为什么贺聿的黑化数值这段时间来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仍停留在中高风险段,难道白秋于他而言真的无法割捨掉吗? 晏洲微微晃神,忽然记起那天机场白秋临走前所说的话—— 「白秋这个名字会牢牢刻在他心底,哪怕他无法得到,也绝不会忘记!」 晏洲无意识地皱起了眉。 「在想什么?」贺聿将涂好黄油的牛角包递给他,打断了晏洲的思绪。 「没什么,」晏洲接过来,道了声谢,「我在想公司那边……」 「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那只猫。」贺聿的情绪波动正常,好像一点都没将贺氏的事放在心上。 贺聿野心的暴露对贺氏来说,是一场巨震,他们不肯冒一点风险,哪怕拿不出任何证据,也要将这个「危险因子」剥离出去。但对贺聿来说,远没有眼下这顿早餐重要。 「你说十五?」晏洲笑了起来,他拿出手机,对贺聿道,「昨晚宠物店那边给我发了几张它的照片……」 屏幕亮起,一则早间新闻被推送了过来,开头的大标题是——「家族的惊天丑闻」。 新闻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则新闻的主人公是贺元卓。 晏洲心下微惊,他顺着推送点了进去,跳过文字往下拉,满屏都是贺元卓的私人照片,照片内容高清无码,拍摄地点有的是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有的是在贺氏公司楼下,还有在他私人别墅外的…… 停车场内,副驾驶的门被打开,贺元卓站在门外,正弯腰握着车内人的手腕,从侧面看他俯身的动作,很像是要亲吻对方。 这张暴露的只是贺元卓个人,他亲吻的对方被遮挡了起来,看不清身形。但下一张两个人都暴露在了镜头面前,年轻男人正皱着眉向外走着,贺元卓从后拉住男人的手臂,模样很是急躁,下一个画面,是他紧紧拥抱住面前的人,他的举动和所展露出的神情,没有人会以为他只是在挽留一个同性朋友。 晏洲这边的网页还未拉到底,贺聿的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站起身去外面接了这通电话。 在这个特殊的节骨眼上,晏洲不得不怀疑这次贺元卓与白秋的照片上了头条又是贺聿的手笔,目的也很好猜测。 贺沈两家联姻的消息早在几周前就发布出来,这个时候贺元卓与白秋的事爆出来,无疑是明晃晃地在打沈家的脸面,这不是私下调和就能解决的事,沈家不会再给贺家一次机会。 一旦面临沈家的诘难,贺氏必须给足诚意,这是对外的,而对内,因为贺元卓而惹出来的乱摊子,他亲爹可以为他兜着,但不代表贺家那些缠人的亲戚或是贺氏股东会愿意兜这个底。外忧内患下,如果贺聿在此时介入,暗中收购抛售的股份,再加上舆论造势,那让贺氏易主就是早晚的事。 晏洲关闭页面,将手机扔向餐桌。他靠在椅背上,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怒容,半晌他低声骂道:「蠢货。」 七七大概知道晏洲在骂谁,但看他正在气头上,一时间也不敢开口。 贺聿接的这通电话实在是有些长了,晏洲接受完这些消息后,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漏掉了什么……但是什么呢? 【修復者,这件事也在原世界线之外,会不会影响主线的发展?白秋他……】 白秋……晏洲蓦然惊醒,对了,是白秋,他终于找到了这个违和之处。白秋的与贺元卓的照片同时出现在新闻里,受影响的当然不会只有贺元卓一个人。 白秋或许会受到不知真相的网友的攻击,或许会召开贺世闻的报復,他的事业早在几个月前就迎来一次重创,也因此他被贺聿安排去往国外。 以晏洲对贺聿的了解,这次的舆论一定是他一手推动,但……他难道会考虑不到这件事会给白秋造成什么影响吗? 第二十八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8) 贺聿的行为与他的人设出现了严重偏差,晏洲几乎是用质问的口吻向系统道:「到底怎么回事?白秋不是导致贺聿黑化的关键吗?」 贺聿既然视他为生命,为了维护他不惜处处与贺元卓作对,甚至最后为他对整个贺氏展开报復,那么这件事又该怎么解释? 七七也意识到了这个大bug,它快速浏览起原世界线来,最后沮丧又疑惑道【的确是这样的,数据给我的反馈就是这样。】 人会出错,数据和系统同样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此刻的晏洲更倾向于贺聿个人的评判数据出了问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他心中已然有了推测,而要验证这个推测只是时间问题…… 贺聿结束通话回来,告诉晏洲他们短暂的休假结束,他必须回s市处理一些事情。晏洲没有表露出意外的神情,像来时一样,他不对贺聿的决定抱有任何质疑。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等到贺聿将车开回公寓,雨势已经越来越大。雨珠不知疲倦地砸向挡风玻璃,紧接着又被雨刮器无情地扫落下去。 晏洲有些疲倦地看向车窗外,很快被不远处安保亭外的一道身影吸引了全部目光。车缓缓驶过去,雨雾中那道身影也越来越清晰,刺眼的车前灯让雨中的人偏了偏头,等他再次回过头来时,晏洲不禁喃喃道:「白秋……」 第32页 公寓的安保系统很严格,未有业主准许的探访者不被允许进入,白秋或许是因为这个被挡在保安亭外。此刻大雨将他整个人都浇透了,薄薄的长袖外套紧贴在他瘦弱的身躯上,雨珠不住地从他的发梢、衣摆滴落,他狼狈而脆弱地看着驾驶位上的男人,发红的的眼眸中流露出伤痛的情绪。 晏洲无法克制地去看身边人的神情,他转头的动作很僵硬,瞳孔中闪烁的光是惶恐不安的,像是很害怕从贺聿的脸上看到些什么…… 好在贺聿的神色很平静,他显然是发现了车前站立的人。将车停下后,贺聿从前置车厢里拿出一把黑色的摺叠伞,递到晏洲面前。 「先回去,」贺聿倾身在晏洲唇畔落下一个吻,安抚似的道,「乖乖在家等我。」 晏洲接过伞,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再深深地看了贺聿一眼,接着顺从地打开了车门。 下车后,晏洲的裤腿很快被胡乱飞溅的雨水舔舐,湿漉漉地黏在小腿上,他撑伞向前走去,很快与白秋擦肩而过…… 从今早起,白秋就给贺聿打了无数通电话,可十分罕见地,竟然一次都没得到回音,这让他隐约感到不安。事实上在半个月前的晚上,他在国外向他哭诉自己的境遇,祈求对方来看自己时,就已经敏锐地预感到有什么会发生变化。 他在大雨中等了贺聿一个半小时,最终成功截到了他,并上了他的车,披着对方递过来的备用毛巾,白秋却并不能感到满足,因为他此刻所坐的副驾驶上,还残留着他人的体温。 「聿哥,」白秋吸了吸鼻子,神情看上去很难过,「怎么没接电话?」 「开车。」贺聿简略地给出理由。 白秋被噎了噎,准备好的眼泪顿时也没了用武之地,因此他只能干干地开口:「我……我遇到了一些麻烦,聿哥,你会帮我的对吗?」 说这话时,白秋越过手扶箱,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对方的手臂上,很快贺聿的西装外套便泅出了一滩水渍。 白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贺聿的回答,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个答案对自己有多重要…… 然而贺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淡淡问道:「为什么要回国?我帮你掩藏了身份,在那里,贺元卓不会找到你。」 白秋的神色骤然一僵,僵硬过后心中又重燃起一丝希望,他眼中渐渐蓄起了泪,哭腔明显:「我……我也不想的聿哥,贺元卓……他知道,他拿我妈妈来威胁我……我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在国内不管……聿哥,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白秋家境并不富裕,因为父亲早亡,他从小是被母亲拉扯长大的,他成年后,母亲身体不好,这些年越发难熬。白秋曾求助过贺聿,因此在安排他出国前,贺聿将白母送进了一家私人疗养院,找专人看护。 「康山疗养院不会允许病人受到外来的伤害,你说他拿这个威胁你,」贺聿突兀地轻笑起来,「是因为他已经疯到神志不清了?」 白秋似乎被他的话震住了,他从没想过,贺聿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不等他有所回应,贺聿又继续道:「还是你觉得,他能够为了你杀人?」 白秋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连一个应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半晌,他才流着泪道:「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害怕……」 他抬手捂住自己流泪的眼睛,闷声道:「我不该回来的,是我的错……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但这一次……」 白秋抹掉几乎擦不完的眼泪,攥紧了手下的西装布料,无助道:「聿哥,我真的需要你,否则……我会死的……」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贺聿的侧脸,为他脸上冷漠的神情而心惊,但他仍没有放弃:「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有娱记爆出了贺元卓纠缠我的照片……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或许是贺氏的商业竞争者,也可能……是沈家……」 他像是对这件事羞于启口,把二人之间亲密拥吻称作贺元卓的纠缠,自作聪明地为自己留下余地。 白秋用期许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相信对方能和从前一样,无条件地为自己提供帮助。 「你不知道是谁做的,」贺聿重复了白秋的这句话,眼眸中的神色叫人捉摸不透,「很快你就会明白的,在那之前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他转头看向白秋发愣的双眼,冷漠而残忍道:「是我。」 第二十九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29) 白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摇了摇头道:「……怎么会?你想对付贺氏明明有那么多方式,为什么偏偏……」 「偏偏把你扯了进来是吗?」雨声扰得人心烦,贺聿低头看了一眼腕錶,神情有几分不耐,「因为这是最快捷的方式,而我不想再等下去。」 听他这样说,白秋难以控制地全身发抖起来,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被欺骗的愤怒:「那你从前对我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吗?!你明明……你明明那样爱恋我!我早该想到的……」 他被这股怒意沖昏了头,一改脆弱与无助的姿态,放声斥责道:「还是说从头到尾,你对我深情不改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呵,」贺聿勾了勾唇角,冷然嗤道,「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白秋仿佛骤然醒悟一般,心中的怒火被浇灭,他也渐渐安静下来。 第33页 车内的空气滞塞压抑,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耳边只能听到嘈杂不休的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秋才讥讽道:「是我看错你了,贺聿你真的心狠,你骗过了我,骗过了所有人!就为了对付贺家人,报復贺元卓,你可真是费尽心思!你的眼里难道就没有过我吗?」 「我曾以为你是聪明人,」贺聿对这扑面而来的质问毫无所动,「你聪明地将贺元卓握在手心里,甚至能逼的他当众宣布你们的关系,也能让他满世界地发疯……」 说到这,贺聿好笑地看着他,接着转了话锋:「但聪明人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白秋被他表现出的冷漠刺痛了,他的手微微发着抖,当虚幻的世界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破,那么随之而来的就是羞辱与难堪。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我的原因吗?拿我做你的工具?击败贺元卓的手段?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虚伪卑劣又冷心冷肺吗?」白秋攥紧了手心,固守着自己所剩不多的体面,「元卓他爱我,所以他敢公布我的存在。而你呢,你在欺骗我利用我!」 「欺骗和利用,」贺聿冷笑道,「有些方面,我们的确相似。利用我一次次刺激贺元卓,在他心理上推波助澜正是你吗?论心狠、论卑劣,你以为自己能躲得掉吗?」 「你闭嘴!」白秋再次激动起来,他像个被人剥开所有遮羞布的小丑,一遍又一遍地否认着事情的真相,「我没有……我没有!」 可贺聿并不在乎,他无情地收回了视线,冷声道:「雨停了,你该下车了。」 白秋的哭声再次响起,他几乎崩溃道:「就算是这样,也是你欠我的多!如果没有我,你不过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孩,只有我……只有我拉了你一把,这是你永远欠我的!」 在年少时的那些混乱又破碎的记忆里,白秋的确曾短暂地给予过他一抹亮色,但贺聿早已身处深渊,又怎会轻易放任自己耽溺于这浅薄又缥缈的善意呢? 面对极度崩溃的白秋,贺聿最后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放弃你所有的图谋,离开贺元卓,我仍会按照约定送你与你母亲去国外,资助你在艺术上深造。或者留在贺元卓的身边,继续做你未完的美梦。」 或许在今天前,这两者对于白秋而言并不构成选择,他是一个都不会捨弃的。他没想到贺聿会藏得这么深又演得这么真,现实的路就摆在眼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次非选不可。 如果他甘心放弃自己汲汲钻营的一切,放弃贺元卓,或许生活比现在的要更简单。但这条路他走得已经太久了,明明终点就在眼前,他怎能甘心放弃。就算没有了贺聿,他一样可以可以做到。 因此他整理好自己狼狈不堪的情绪,毅然决然道:「用不着你的施捨,我终究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 雨停了,晏洲推开阳台上的玻璃窗,迎面扑来的空气中还带着丝丝湿意,天还是灰濛濛地一片。 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是时候了。晏洲回到客厅,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穿好,打开门往外走了出去。 等待电梯上行的时间里,他再次打开贺元卓的那则新闻浏览了起来,这次他看的重点是网友评论。 像这样的豪门丑闻向来是网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乐于去窥探这些所谓的上层人士的秘辛,诟病他们肆意挥霍又靡乱的生活。 这则新闻一出,网上倒油声一片,有人在讽刺富家子弟的风流,有人在为事件中的另一个女主角声讨,而贺氏公关部动用水军所带起的那一点微薄的节奏翻不出任何水花。 事情发酵到现在这个阶段,对贺氏而言,已经十分危险了…… 「叮」的一声清响,电梯门打开,晏洲猝不及防地与门内的人双目相对。 「去哪?」贺聿踏出电梯。 晏洲避开贺聿看过来的视线,低声回道:「小十五还在店里,我去接它。」 「今天就算了,明天再去。」贺聿向他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揽住他的肩。 晏洲的目光落在了贺聿的衣袖上,那里还有一小块没干透的水渍,他顿了顿,不知为什么向后退了半步,而贺聿伸来的手臂落了空。 「一两天没见它了,十五会闹脾气的。」晏洲微蜷起手指,后知后觉地向贺聿解释了一句,却仍有些欲盖弥彰…… 贺聿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进怀中,低头问道:「是谁在闹脾气?十五,还是你?」 晏洲抬眸,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他沉默了半晌,仍没有给出答案。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贴近贺聿的脸,吻在了对方的唇上。 一吻结束,晏洲趴在贺聿的肩上轻轻喘息着,接着他凑近他的耳畔,缱绻道:「我们做吧,就现在。」 —— 他们回到s市的第二天,贺聿又开始忙的不见人影。直到一周后的晚上,贺聿抽出空回来接他,告诉晏洲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第三十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30) 等到了地方晏洲才知道,这是一家经营不善的商场,平日人流量就很低,而今天似乎格外人少。 晏洲跟着贺聿上到了四楼的电影院,在那里,他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贺聿!你他妈的个小畜牲!你敢这么对我,就不怕遭报应吗?!」电影院的大型屏幕前,贺世闻被几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地,几番挣扎未果后,他对走进来的贺聿破口大骂。 第34页 骂的内容很脏,晏洲跟在贺聿身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恐怕是贺世闻的五十多年的人生的当中最狼狈的时刻,被自己一直看不上又随意对待的儿子秘密绑至无人影厅,仪态全无地趴在地上,身上还挨了几下拳脚…… 而贺聿却对这点骂声无动于衷,他抬了抬手,很快当中有人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开了。 贺聿走到贺世闻的面前,居高临下道:「报应,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话音刚落,屏幕前的大灯突然被打开,电影屏上也开始有了画面。 最开始的画面不是清晰的,摄像设备似乎被人拿在了手上,镜头里的画面晃晃悠悠的,没有人出声。 直到镜头被稳定了下来,女孩催促的声音突然在画面外响起—— 「婷晚,好了没啊?我要放音乐了哦!」 「来了来了!」一道清脆而又有活力的声音回应着。 紧接着身着洁白舞裙的女孩平转着身进入了画面中央。入场时她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在柔和的音乐声中,她提着舞裙边,踮着脚,俏皮地沖拿着摄像设备的人眨了眨眼。 只一眼,晏洲就已经确定了影像当中的主角是谁。贺聿和她长得很像,只不过五官相较于其母亲的更凌厉一些。 这一定是贺聿珍藏多年的一段影像,当时所用来拍摄的设备并不是太好,画面有时不够清晰,但女孩明媚的笑靥与优美的舞姿在这模煳的画面中仍然动人。 贺世闻看着屏幕上的年轻女孩,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你挖空心思费尽手段在公司潜伏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她?」 「你以为你是在为你妈讨公道?」贺世闻恶狠狠地瞪着贺聿,脸上的青筋暴起,皱纹也夹得更深,「当初她不自量力地拿你要挟我,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她贪心地想要更多,所以才会生下你!你的存在,你的出生,只会给贺家抹黑!你妈,她就是个疯女人,是个婊——」 「砰——」突如其来的拳头将贺世闻整个人都打歪在地上。 贺聿的眉眼处被蒙上了一层阴翳,他定定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男人,胸腔因情绪的巨大波动而不受控制地起伏着。 「按住他,闭上他的嘴,让他好好看着!」在贺聿的吩咐下,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将地上不断挣扎的贺世闻手脚扼住,强迫抬起他的头,让他面朝着屏幕。 【……修復者,贺聿的情绪不对劲,他的黑化值在上升……百分之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 在不断上涨的数字通报里,晏洲突然握住了贺聿的手,他张开的手指不能将对方紧握的拳头全部包住,但仅仅是搭了上去,就已经足够转移贺聿的注意力了。 贺聿反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害怕?」 晏洲摇了摇头,和他并肩站在了一起。他们的手臂轻轻地相碰着,像无声的安慰。晏洲没有说话,同时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从贺聿的身上离开过,沉默的注视不仅是在诉说自己的关切,也是在告诉他,没关系,做你想做的,我永远都不会畏惧你。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接下来的画面就很琐碎了,有女孩在舞房练功的片段,有她与同伴们上台表演时的自我打气,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在狭小的出租屋里不停转圈的画面…… 在这之后,镜头外出现了短暂的黑屏,镜头好像被人用手捂住了,几分钟后,画面再次有了光影。 一双穿着舞鞋的脚出现在了屏幕前,紧接着镜头上移,露出了那人的舞裙。这件舞裙与最开始女孩跳舞时身上穿的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它变旧了,领口松了,布料也不再平整无暇。 但它再次被人穿在了身上,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舞房里。当舞裙的主人踮起脚尖,旋转着入场时,晏洲惊讶于画面中她的憔悴。 孟婷晚已经尽量让自己能够完美地出现在镜头前了,她给自己画上了淡妆,涂上了口红,但精緻的妆容掩盖不了她眼中的疲倦,长久未打理的长髮也干涩发枯,她牵动起嘴角,当初明媚而生动的笑容再也无法在她的脸上显现,而她的舞姿里充斥着她的绝望与悲伤…… 这支舞没有完整地被录完,晏洲能看到屏幕上的她匆匆向镜头跑去,画面就到此结束。 「看到了吗?」贺聿向贺世闻走近,在他面前半蹲下,忽然他伸手拽起对方的头髮,逼迫他与自己对视,「这就是当初你抱着龌龊心思接近哄骗又在新鲜感过去之后弃之如履的女人!她明明可有拥有普通却幸福的一生,她的父母是那样爱护她,在遇上你之前,她甚至都不会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能有这么恶毒这么别有用心的人,是你毁了她!」 贺世闻被人强捂住嘴,眼球向外瞪着,眼里有愤怒有恨,就是没有一点点悔意。 但没关系,贺聿从不稀罕他的忏悔,他需要的是他感同身受的痛苦!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开心,」贺聿松开手,缓缓起身,他的眉眼间露出几分疯狂来,「不过还远远不够……」 「我要你一无所有,拿走你所有珍视的一切,名誉、权力、金钱,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后半生是跌落在怎样烂泥里!我要让你好好地品尝绝望与痛苦的味道!」 贺聿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让贺世闻真正地感受到了恐惧的将近,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疯子,身体不住地颤慄着,最终当众晕死了过去,接着又被几个男人抬走…… 第35页 晏洲冷眼旁观了全程,也终于明白使得贺聿黑化以至于摧毁整个世界的原动力,是自孟婷晚自杀身亡后,根植于对方内心深处的恨,是这股恨驱使着他的一切行为。 难怪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降低他的黑化值,关键不是他是否能够取代白秋在他心中的位置,而是他是否能让他放弃这场针对于贺氏的復仇…… 晏洲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看向正朝他走来的贺聿,无法再迴避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让他去做吧,这个世界本就对他没有任何善意可言。 第三十一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31) 晏洲抓住贺聿的手臂,咬着唇发出破碎的气音。 但贺聿俯下身,深深吻住他的唇,晏洲的颤抖的尾音很快消失在两人相交合的唇齿间…… 一场激烈的情事后,晏洲裹着浴袍,在不甚明亮的卧室阳台上陪贺聿喝酒。 夜晚的风有一种奇异的温度,晏洲靠在竹藤椅上,轻阖着眼,细软的眼睫静静地垂下,盖出了一小块扇形的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细微的风声略过,耳垂骤然一暖,晏洲笑着睁开了眼,看到对面竹藤椅上的人倾过身,正伸手摸向自己。 「困了?」贺聿没收回手,问道。 「没,只是在想一些事。」晏洲偏了偏头,将侧脸送至贺聿的掌心中,目光中尽是依恋。 「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贺聿微怔,晏洲的话还在继续:「如果能再早一点,或者是在某个校园?比邻的街巷?我恰巧碰见了你,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回家,再一起……计划未来。」 提到「未来」这两个字,晏洲的发音更轻了,像是有些羞涩,也像是不敢擅自确定,但他最终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这个构想:「有我在你身边,不管是作为什么,你总不会再是独自一个人了。」 「有时候,」晏洲微微偏过头,似是不敢看他,「我……很羡慕白先生,也可以说……是嫉妒。」 这是晏洲第一次在贺聿的面前这么剖白自己,展露自己并不平静的内心,告诉他自己难以启齿的占有欲。他的脸颊红了起来,在贺聿的目光注视下,渐渐蔓延到脖颈,耳后。 最终,晏洲认输了,他抬眸回应着对方的视线,泄气一般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贺聿突然笑了,笑容在顷刻间软化了他冷峻的眉眼:「需要我给你道个歉吗?我的晏助。」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洲垂下眼,有些闷闷道。 「但我有这个意思,」贺聿站起身,走到晏洲的面前,继而弯下腰,勾起晏洲耳边的一缕发,「我的晏助不用嫉妒任何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得到我的全部信任。」 他不是在对他说「我爱你」,而是在说「放心,我信任你。」这不是一句长情的告白,可对于贺聿而言,再没有什么能比这句话更难得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晏洲恍惚觉得自己并不能承受这句话中的分量,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不可遏制,这让他忍不住问道:「如果,我不值得你信呢?」 勾住他髮丝的手微僵,半晌后贺聿低哑的嗓音才在晏洲的耳边响:「是你让我决定放过这个世界,所以别背叛我,千万。」 他的这句话让晏洲不禁想起今天下午,不对,应该说是昨天下午在电影厅时的场景。晕死过去的贺世闻被人抬了出去,vivi在这时打来了电话,似乎是在询问贺聿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空旷的影厅里,只剩下比肩站立的两人,贺聿尚未从剧烈起伏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握住晏洲的那只手很用力。晏洲本以为他不会再管贺世闻的死活,但没想到的是,贺聿沉默几秒后,只是对电话那头的vivi道:「把他交给贺元卓。」 晏洲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对他的復仇计划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但他能够确定的是,这一次贺聿的动作远比原世界线中和缓得多,因为贺世闻还没有因中风而瘫痪,贺元卓也没有因车祸而身亡…… —— 几天后,贺氏董事会上的变动已经接近了尾声。贺聿成为了贺氏最大控股人,而贺元卓被卸任,同时放弃在贺氏的全部股份与继承权。 贺聿无疑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修復者,你真的要放弃这个任务吗?】当晏洲一人独处时,七七忍不住开口询问。 【我想你不会不知道,主世界对任务失败者的惩罚很严重,你不仅会被剥夺修復者的称号与一切权限,还会遭受难以承受的精神惩戒。】 「不,」晏洲淡淡道,「我不会放弃,一旦小世界崩塌,贺聿本人也不会再存在。我会让他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七七明白了,又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再等等,等一个转机。」 —— 总裁办的内线响了无数次,林铛头疼地敲了敲脑袋。这两天贺元卓发了疯似的在公司堵贺聿,少说已经被保安架出去了七八回,这次倒好,直接打电话进来,林铛还不能直接把电话线给拔了。 林铛被贺元卓的几十通电话打得烦不甚烦,最终还是接了起来:「贺少——」 「我要见贺聿。」 「抱歉,聿总还在忙。」 「跟他说我要见他,有一件事他会很想知道的……」 第36页 「咚咚咚——」林铛硬着头皮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片刻后,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 「聿总,贺……」林铛小声道,「贺少在公司楼下,说想见您一面。」 「不见。」贺聿签完一份文件,冷淡回復道。 林铛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道:「他说有件事您一定会想要知道的,好像……和晏助有关。」 贺聿握笔的手顿住,他看向林铛的目光很锐利:「带他上来。」 有了贺聿的放行,贺元卓很快就来到了十七层的总裁办。 「贺世闻现在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门一打开,贺元卓就沖了进来,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对贺聿怒吼着。 贺聿十指交叉相握,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那又怎样?」 「是我该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贺元卓双目赤红,面容狼狈,一改平日霸道贵公子的模样,颓废得像个流浪者。 「如果你来只是想向我爆发你无能的怒火的话,」贺聿做了个请对方出门的手势,「恕不奉陪,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贺元卓轻而易举地被他激起怒火,他重重拍向桌面,「贺聿,你可以恨我,对付我,但你不要做得太过!你明知道贺氏是他毕生的心血,你还这么做,你这是想要他的命!」 听他说到这,贺聿才有闲情看了他一眼。未几,他扬了扬眉,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都说贺少与贺董关系不睦,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贺少倒是袒露出了自己的一片拳拳孝心。只是可惜,病床上的贺董没看到这一幕。」 「贺聿!你他妈的!」贺元卓暴起,伸手揪住贺聿的衣领,「你是不是和沈家联手图谋的贺氏?是不是打算将公司卖给他们?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费尽心思得到了这一切,就是为了毁掉它?!」 面对盛怒的贺元卓,贺聿轻笑出声:「现在公司最高执行董事是我,无论我想做什么,恐怕与贺家还有贺聿没有半点关系吧。」 「还有,」贺聿按下手边的安全唿叫铃,冷声道,「现在,你越界了。」 在唿叫铃响起后,训练有素的保安很快冲了上来,他们将贺元卓扑倒在地后立即询问贺聿的意思。 「丢出去。」贺聿淡淡道。 在他的这句话落下时,贺元卓疯狂地挣扎起来,离开办公室前,他突然向办公桌后的人喊道:「你知道到几周前是谁暴露出你的野心的吗?」 「是晏洲!」贺元卓带着满满的恶意道,在看到不远处贺聿陡然发生变化的神色,他不禁笑了起来,「你身边最忠心的那条狗,是他给我的提醒!」 第三十二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32) 警报声是晏洲在市区超市挑选水果时突然响起的。 【警报警报,严重警报!本世界任务对象贺聿的黑化值上升至百分之九十、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已进入高危险数值区!】 机械声在晏洲的脑袋里循环播报着,直到贺聿的黑化值停留在百分之九十七,警报声才停止。 七七也收到了来自系统方的红色预警,突然跳动的数值实在让它很不安,作为修復者的契约搭档,七七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 【需要提前提交脱离小世界的传送申请吗?】修復者脱离小世界的途径一般有两种,一是主动向主世界提交申请,二是任务失败后被动弹出,相比较之下,修復者因任务失败而直接被弹出小世界的这种方式所受的精神损害则更严重。 「不用。」简要回復完七七后,晏洲与平常一样推着车去自助收银台前付款。 从超市到公寓的这段路不长,其间晏洲并没有收到任何一通来自贺聿的电话,但他有预感,贺聿会在公寓里等着他。 事实上他没猜错。打开公寓门,客厅内漆黑一片,晏洲在玄关处放下了购物袋,抬手摸向墙壁上的触摸开关。 客厅的顶灯瞬间亮了起来,与此同时晏洲也发现了曲腿坐在客厅地毯上的贺聿,他背靠在沙发上,正闭眼适应着突然打下来的强光,他的手边散落了几支歪倒的空酒瓶,而正对着他的墙角下,还碎着一滩玻璃片。 晏洲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他大步向贺聿走去,半蹲在他的面前。 「怎么喝这么多……」他似乎以为他醉的不轻,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但手心还没和对方的额头相贴,晏洲的手腕便被人紧紧握住。贺聿睁开眼,眼球上的红血丝分外明显。 被贺聿握住的位置很疼,晏洲皱起眉轻轻挣扎了下,但没能挣开,反而是对方握得越来越紧,像是要勒进他的骨头里。 晏洲惊讶地看着对方,似乎这才发觉贺聿的神情与往常的不同。他忍着疼,开口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背叛我?」裹着酒气的暗哑嗓音闷重地撞进晏洲的耳膜里,让他睁大了眼睛,心脏骤然一紧。 「告诉我,为什么要背叛我?!」贺聿将面前呆呆发愣的人用力推倒在地毯上,脸上的表情堪称可怖。 他的手捏住了晏洲的下颔,强迫他看着自己,当对上晏洲那双无措又畏惧的眼睛时,无处宣洩的痛楚与愤怒在此刻席捲了贺聿的全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不断逼问对方背叛自己的原因成为了无法抑制的本能。 第37页 晏洲被迫抬起头,眼眶红了一圈,他像是个凌迟处死的刑犯,在得到一刻钟的自我辩驳时间时,他只笨拙又无力地对执行官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贺聿想要的不是这句单薄的道歉,他想要什么,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许在得知晏洲背叛自己的那一刻,他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拉扯着他脑子里的神经,心底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他本就是带着目的蓄意接近,忠诚与爱恋不过是他伪装的外壳…… 他摇了摇脑袋,重重喘息着,紧捏着晏洲下颔手在细微地颤抖。 晏洲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伸手想去摸对方的脸,可最终还是只停留在了空中。 他蜷了蜷手指,眼睛里盛满了悲伤:「贺聿,别这样好吗……求你,别这样……」 贺聿好像听不见晏洲在说些什么,心脏和脑中剧烈的疼痛占据着他全部的心神,他怔怔地看着忍泪的眼睛,空气在他的眼前扭曲起来,面前的晏洲像是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他正害怕的流着泪,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惧意,他的唇一张一合,是在向他祈求着:求你了,放过我吧…… 脑中紧绷的弦突然断开,贺聿再也无法忍受一般狠狠吻住了晏洲的唇,或许这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吻,而是撕咬与泄愤。 晏洲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纵容默许着贺聿对自己身体的肆意掠夺。就像是一场徒劳的献祭,他拥着贺聿的嵴背,忍痛迎合着…… 当这场献祭最终结束,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晏洲赤裸着身体仰躺在冰冷的茶几上,四肢无力地垂下,他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嘴角的伤处凝着一小片薄薄的血痂,他的脖颈与双肩布满深红的咬痕,腰间与大腿内侧青了一片。 而贺聿离开了,再离开之前,他对晏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带上你的猫,给我滚。」 晏洲不知道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躺了多久,直到四肢稍微恢復了一些力气,他才慢慢把衣服穿好。 除了手机和十五,他什么也没拿,离开公寓时,小十五在他的怀里轻轻叫了一声,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像是通人性的安慰。 凌晨两点,晏洲只能临时在市区内找到一家普通宾馆,好在还尚未满客。办理完入住后,晏洲抱着来到三楼尽头的单人间。 寂静的房间里,七七告诉晏洲,他现在有些低烧,需要进行药物治疗。 但晏洲似乎是很疲倦了,他躺在床上,抬起一只手臂遮在眼前,小十五就窝在他的身边,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温度,它不安地「喵喵」叫了起来。 晏洲慢慢进入了浅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门外规律的敲门声吵醒。晏洲醒了醒神,敲门声还在继续。 【不要开。】 当晏洲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时,七七适时提醒道【会有危险。】 晏洲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十五,一时间有些后悔把它从公寓带出来了,不过仅仅是犹豫了一瞬,他最终还是打开了房门。 —— vivi是最先发觉贺聿与晏洲状态不对的,她最初是给旷工的boss去了电话,可电话里的贺聿像是醉的不清,她只能听到了一连串的酒瓶倒地的声音。 还好没过多久,「钟意」的负责人就给她打来电话说明情况,说是聿总昨天半夜带着一身酒气过来的,一直在包厢内喝到凌晨,并且拒绝司机送他回家。 vivi原以为是这几天贺氏的事让他心烦,本也没多想什么,直到又过了两天,她突然发现也联繫不上晏洲了。 拨打给贺聿与晏洲的通话都提示着关机,在公司找不到贺聿的人影后,vivi直接去了贺聿的公寓。 门铃响了几遍,里面的人始终没有过来开门,vivi心中闪过各种糟糕的念头,于是不顾形象地直接「砰砰」捶起了门。 就在vivi想打电话报警时,公寓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是贺聿。他只穿着一条黑色西装长裤,赤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神色阴翳,状态看上去很糟糕。 可vivi来不及思考太多,她急忙绕过贺聿,从客厅找到卧室,每一个房间都不放过,然而并没有看到晏洲的身影。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她慌忙转过身,神色不安道:「聿总,晏洲不在你这?」 「晏洲」两个字轻而易举地碰触到贺聿的神经,他涣散的瞳孔聚集一瞬,心脏再次被人攥紧,贺聿紧握着手心,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地失态。 半晌后,他用低哑的嗓音说道:「我让他滚了。」 听他这样说,vivi握紧了手机,她尽可能用平缓冷静的语气对面前的人道:「聿总,小洲很可能出事了……」 第三十三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33) 自从被人从宾馆带走后,晏洲就很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候。偶尔在七七会叫醒他,但看他的身体实在无法抵抗外界的药性,索性就放弃了,好在这种催眠药物对人身体的伤害没有太大。 第一次迷迷煳煳醒来时,晏洲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臂上挂着点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进入他的身体,而他浑身没有任何力气,连简单的抬手都做不到,光是睁眼就已经让晏洲感到吃力了。 七七告诉他,他现在输入的液体是营养液,距离他被人迷晕带到这家高级疗养院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第38页 晏洲没办法长时间进行思考和分析,仅仅是过了七八分钟,无法抵抗的睡意再次来临,晏洲轻阖上眼,再次进入深睡眠中。 据七七所说,晏洲住进这间病房的三天里,会有专业人员每隔六个小时为他注射一次催眠药物,为了保证他身体机能的正常,也会让他摄入一定量的营养液。 很明显,对方不是冲着要他的命来的。这就很好猜测了,晏洲的身世清白,人际关系简单,唯一亲近的人只有贺聿。而对方,显然是冲着贺聿去的,那么除了贺家人,晏洲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不过也正是巧了,他们将晏洲绑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好分开,以至于晏洲被迫昏睡了三天,不管是沈家这头,还是贺聿那头都还没有一点动静。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晏洲身体内的药性渐退,往常这个时候来给他注射催眠药物的医师却迟迟没来。 晏洲的意识清醒了很多,但身体仍然无法动弹。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轻叩了三声,随后房门被打开,一位头髮花白,但精神尚可的老者站在门外。 对方身上很有旧时代英国绅士的做派,他进来时先是向病床上的晏洲微微鞠了一躬,再温和问道:「晏先生,今天身体感觉如何?」 「不好,」晏洲皱眉直言道,「我的脑子很不清楚,身体也动不了,你们这是在绑架。」 老绅士仍然微笑着,却对晏洲的话避而不谈:「很快会有人来接你的。」 听他这样说,晏洲的神色突然变了,他的话音里压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急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聿总不会因为我而受你们的胁迫。」 管家没有理会晏洲的恼怒,而是轻轻拍了拍手,有护士推着一辆轮椅进来,后面跟着几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保镖。 「晏先生,暂时要委屈你了。」管家欠了欠身,接着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保镖将他从病床上抱下来,放到了轮椅上。 紧接着他被护士推出了病房,一行人带着他往电梯间走去,直到他们来到一间高级病房前。 「先生,晏小先生到了。」管家恭敬地对坐靠在病床上的人道。 身后的护士将轮椅推进高级病房内,晏洲也渐渐看清楚了病床上的人,对方年事已高,身形瘦弱,脸上的疲惫一览无余,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眯着眼靠在软枕上。 晏洲大概猜到他是谁了,住在s最高级的疗养院内,还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去市区悄无声息地绑走一个人,那么只能是贺家那位深居简出的老爷子了。 晏洲不明白的是,在贺聿向贺世闻父子动手之时这位老爷子都没有露面,为什么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手。 但现实并不允许他多加思考,因为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困意上头,又快支撑不住了。 晏洲咬破了下唇,强打起了精神,慢慢转头看向身旁的护士,缓声问道:「我的那只猫呢?把它还给我。」 护士不敢擅作主张,走到管家身边请示,得到对方的肯定答案后,护士才暂时离开去抱猫。 小十五很快被抱进病房,在嗅到熟悉的气息后,它兴奋的叫着。晏洲怕它叫声太吵,会被人丢出去,在接到它的一瞬间就把它藏进怀里。小十五乖乖坐在主人的腿上等着被顺毛,十分有眼色地不再吵闹。 病房里又恢復了安静,有护士上前来与贺老耳语。贺老听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说道:「那就带他上来吧。」 晏洲猜到他口中的「他」是谁,不可控制地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用力抓住了扶手,只是这一个动作就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站起来恐怕是更加无法做到。 管家看到了他的动作,吩咐保镖看住他,四个高大的男人将晏洲团团围住,不允许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不过这实在是高看他了,晏洲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几分钟后,护士领着人进来。当贺聿带着vivi踏进这间病房时,晏洲的目光在第一时间便向他追随着。仅仅是过了三天,但他瘦了一些,因为是来与人谈判,他穿得很正式,头髮也很好地打理着,如果不刻意去观察他,恐怕只会被他迫人的气势吓到,而不会留意到他脸上的些许倦色。 很奇怪,明明在三天前,他们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一夜间全部崩塌,可清醒时的晏洲还是毫无理由地相信着,贺聿一定会来。 小十五突然在晏洲的怀中不安分起来,它不顾主人的阻拦,从晏洲的怀中跳下去,向往常在家中那样跑去贺聿那边,又四爪并用地爬向贺聿的小腿。 贺聿弯腰将十五抓了起来,丢给身后的vivi保管。 vivi摸了摸小猫,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向被保镖团团围住的晏洲,当看到他苍白虚弱的脸色,忍不住红了眼眶。 而贺聿,始终没有看过去一眼。 「贺老。」贺聿是这样称唿自己血缘上的亲爷爷的。 对方并没有进行纠正,贺老被人搀扶着坐直了,他看着面前这个极有本事的年轻人,面容平静道:「想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我这个老头子只有出此下策了,下人们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只能请聿总海涵了。」 两个人客气的像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各自为谋的商人。 「沈老多虑了,如果是为了贺氏而来,公司随时欢迎,何必牵扯进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呢?」贺聿淡淡回道。 第39页 「无关紧要,」贺老笑了,眼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他转头看了一眼轮椅上的晏洲,言辞间有一种看破的睿智,「在聿总心里,这位恐怕算不了无关紧要之人吧。」 贺聿皱了皱眉,不想再跟对方打太极,于是直言道:「贺老这次见我,究竟是为什么而来?公司还是你那个废物儿子、孙子?」 贺老没有被年轻人言语间的挑衅激怒,而是宽容地笑了笑:「都有,但也不全是。」 他招了招手,一直侍立在一旁的两名护工马上过来扶住他的身体,在护工的搀扶下,他缓缓下床,站立在地上。 这个时候,他不像一手打拼下基业的贺氏创始人,更像一个普通病弱的瘦小老头。他杵着拐杖慢慢向贺聿走近,避开了两名护工以及管家的搀扶,直到距离贺聿仅有三步之遥,他突然丢开拐杖,迳自跪了下去。 「先生!」病房中的所有人都因这一变故而惊慌起来,老管家指挥护工去扶贺老起来。 然而他挥开了伸向自己的手,重重喘息道:「这是我该的……是贺家欠他的……」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贺聿,从他们的眼中能看到畏惧、憎恶、不屑……唯独没有善意。 晏洲有些艰难地捂住心口,一种古怪而让他无法忽视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蔓延,而他却无法概括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七七告诉他【修復者,你在心疼他。】 「心疼」,这是一个很私人的且带有感性色彩的词彙,而晏洲更愿意将这种会严重扰乱他大脑做出判断的情感称之为「同情」。 第三十四章 拯救那个阴翳男二(34) 「你以为这样就能够弥补你们犯下的一切罪行吗?」出乎众人意料的,贺聿似乎对于长辈的下跪无动于衷,他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从内心深处升起的厌恶让他无法很好地克制住自己的神情。 「不,我……仅是代表我个人向你所经歷的不幸……道歉。」 「然后呢,你想要我做什么?原谅你?还是放过你想保护的人?」贺聿冷笑道。 他的话的确戳中贺老的心事,而人总会有私慾的。亲生儿子的胡作非为是他放纵的结果,贺聿年少时所遭受的一切苦难是他冷眼旁观的结果,而正是这一切的因果最终导致了这场现世报。 道歉以外,他当然是存有私心的,因此他不奢求原谅,只是请求道:「我只有两个请求,一是留下公司,以你的才能,贺氏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为你带来更大的利益,这远比摧毁对你更有用。二是……元卓那孩子……」 提到他最在乎的孙子,贺老的神情柔和下来,他发自内心地祈求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细说起来,积压在他身上的痛苦恐怕也不会比你少多少。上一辈的恩怨本不该将你们牵扯进去,我以为将你带回来是这段恩怨的终结,但没想到是另一段的开始……但元卓的人生还很长,我只希望你能放过他。」 「你有什么砝码能和我谈这样的条件?」贺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阴翳,「贺老,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吗?」 听他这样说,贺老勐地咳出声来,他久咳不停,唿吸急促起来,两名护工当即蹲下为他调理。 病房内的几名保镖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贺聿,像是他再说出些出格的话,他们就会立马扑上去。 面对这样的场景,贺聿无动于衷。 最终贺老被人搀扶着回到了病床上,在决意与贺聿见面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丢弃身份脸面的准备,但过度示弱也会让对方有受挟之感。 因此他拍了拍管家的手,吩咐他让其他人都出去。管家不太贊同地看向他,但最终还是没有忤逆主人的意思。 晏洲被护士推出去了,经过贺聿时,他只抬头看到了他的半张侧脸,晏洲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仍然没得到对方的半点回应…… 加护病房前宽阔的走廊上,vivi抱着猫挤开晏洲身边的护士,急切地询问这三天里晏洲到底经歷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晏洲只是说自己这三天意识一直都很昏沉,也记不清什么,身体除了没力气外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影响。简单安抚好vivi情绪后,晏洲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不远处关闭的病房门上,vivi知道他在忧心门内的人,只有无奈地轻嘆一声。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房门再次被打开,贺聿从病房中走了出来,看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vivi稍微放下心来,她上前询问道:「事情都结束了吗?需要我叫司机过来带小洲……」 贺聿的动作打断了vivi后面的话,她惊讶地看着对方将晏洲从轮椅上抱了起来,直接向电梯间走去,再看晏洲,他此刻脸上的神色与vivi的恐怕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骤然回到熟悉的怀抱,晏洲所有的提起的精神全部无防备地泄了下去,困意反扑,他很快在贺聿的怀中沉沉地睡过去。 —— 等晏洲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卧室,他躺在床上,而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贺聿。 晏洲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张口想要说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嘴里就被塞了根吸管。温热的液体从吸管内过渡到口中,晏洲的嗓子舒服很多。 「谢谢。」晏洲看着床边的人,轻声道着谢。 贺聿没说话。距离那晚的疯狂发泄之举已经过去了三天,两人的情绪都已经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第40页 但这种平静放在贺聿的身上却尤为怪异,晏洲不是不知道他最在意什么,也最恨什么,粉饰太平绝不是他们之间问题的最优解。 「是我做的,」几乎不需要犹豫,晏洲看着贺聿道,「我向贺元卓透露的消息,所以他们才会有所警惕。是因为……」 「够了。」贺聿冷声打断晏洲后面想要说的话。 他的神情很平静,与那晚发了疯一般向晏洲讨一个原因的贺聿截然不同。 他收回已经空了的玻璃杯,用指腹抹掉晏洲唇上的水渍,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当他拿着杯子起身要离开时,晏洲伸手拉住了他。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晏洲急于留住他,于是掀开被角下床,身体还留在床上,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地板上。 「我不在乎了。」 这是贺聿此生第二次向命运妥协。第一次是母亲去世的那天,他亲眼看见她仰倒在血泊里。当她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年少的贺聿卸下了一切冰冷的外壳,在无人的长廊上失声痛哭。那一刻,他也曾无妄地向神佛祈求,拿走他的什么都好,只要能将他母亲的命还给他…… 而这一次他同样选择了低头,他不在乎晏洲瞒他什么骗他什么,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的身边,他都可以不计较。 「不在乎是什么意思?」晏洲直盯着贺聿,像是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执着地要一个解释。 「是这笔烂帐全部购销的意思。」贺聿在晏洲的面前蹲下,握住他的脚腕,将那只露在外面的腿抬起来,轻轻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他的动作温柔得让人心神摇曳,像是在对待世界上罕见的珍宝。 「我们的关系少了一个好的开始,这是我的错,」他的眼睛里装着晏洲的全部身影,此刻的他卸下了一切重负,像一个极其平凡的普通人,对着自己的心爱的人承认过错,并许下一句简单的承诺,「今后,我给你补上。」 晏洲无法抑制地红了眼眶,他像是已经期待了很久,久到不敢再有所奢求……心脏被温暖的气体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晏洲弯下腰,将吻印在贺聿的眉心。 「我会在这个世界永远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好……」 第三十五章 间章 【任务对象贺聿黑化值已全部清零,恭喜修復者顺利完成任务,下面即将开启传送通道,请修復者做好准备,三、二、一……】 晏洲离开这个世界时,这具身体的年龄已经有八十二岁了,他的确做到了陪伴贺聿一生,直到贺聿离开人世,他固执地不许任何人插手,一手操办了他的身后事。七天后,他同样离开了这个自己已经无所挂念的世界…… 【唿——终于回来了!】再次回到这个空白的空间,七七惊唿一声,心情十分愉悦。 晏洲褪去小世界的实体,又恢復到了他本真的模样。虽然两个空间的流速不同,但在小世界里,晏洲也的确陪伴了贺聿几十年之久。这一点时间或许于主世界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他所保留的记忆永远不会被磨灭。 七七是晏洲的契约系统,一路走来,它是最清楚他对这个世界的用心程度的,因此短暂感受到回家的快乐后,它又立即担心起来【怎么样修復者?需要休息一段日子吗?】 「给我一周时间,我需要处理一些事。」晏洲没有谢绝七七的好意,他的确需要给自己休一个短暂的假。 【好的,那就一周后见,七七也要去升级了,修復者别忘了查看任务完成奖励!】简单道别后,七七断开了与晏洲的精神连接。 晏洲一共要做三件事,第一是回家安抚电子宠物,这是重中之重。在晏洲外出做任务时,sw4232不得不进入休眠期。 电子宠物的成长需要主人的精神力供应,相应地宠物也会为主人提供它具备的功能,如治疗、卖萌、厨艺、战斗力等,每款电子宠物都有其特有的功能。 但自己家里的这只,目前除了撒娇晏洲没看出它有其他功能。这是他在一场预备赛中赢得的一个奖励,它的创造者甚至都没有提供使用说明书,主办方就这样把这个不知如何使用的「珍贵奖品」塞到了晏洲的手上。 为什么说是珍贵呢?因为据主办方说,整个主世界,仅此一只,限量版的自然要比寻常的珍贵一些,和第一名这个头衔也相当适配。于是sw4232就这样被晏洲带回了家。 营养舱里,sw4232睡得正香,丝毫不知道主人已经回家。晏洲打开营养舱,对面前漂浮在半空中把自己裹成一团的淡蓝色正方体伸出手。感受到主人的触摸,sw4232从休眠中醒来,它舒张开自己的手脚,接着睁开眼快活道:「欢迎主人回家!」 「sw4232」是它的初始名字,也就是说是它的创造者所命名的,晏洲因为嫌麻烦就没有改动,但今天他打开了命名面板,在暱称那一栏输入了「十五」。 真正的十五陪伴了晏洲与贺聿十多年,在它生命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它最喜欢趴在阳台上晒太阳,尾巴搭在晏洲的脚背上,它已经不喜欢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但撒娇的时候它还是爱用脑袋去蹭一蹭晏洲的手心,再伸出舌头来舔一舔。 十五是在睡梦中离开那个世界的,十五走后,晏洲留下了它的窝还有玩具,贺聿不想他一直伤怀,曾提议再养一只小猫,但晏洲却摇头拒绝了…… 第41页 十五对这个新名字没有什么意见,它绕着主人飞了一圈,像是在举行什么欢迎仪式。 对电子宠物的叫醒任务完成,第二件事是参加拍卖会。晏洲的目标很明确,他花费了重金购入了中心世界的一块无主之地,他打算在那建一座私人庄园。 那么第三件事就是向主世界提交申请,并完成建筑设计,交付图纸。晏洲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全心投入到草图当众,直到一通连线申请进来,十五慢悠悠地替主人点了接通。 投屏板上出现了一个把自己裹成熊的人,他在视频内费劲地挥了挥手,向晏洲打了个招唿:「hi~honey~听说你从任务世界回来了,怎么样玩的还开心吗?」 这位一句话两个波浪号看起来像傻子一样的人是晏洲在主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好友。晏洲和他是在预备期认识的,不过对方比他早一点通过预备赛,也算是他的前辈。 这位前辈除了说话有些不大正经,在生活上倒很乐意给晏洲提供建议。至于他听不听,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虚拟屏上,伊文哈出一口白气,冷得直跺脚。 晏洲拧眉迟疑道:「……你在哪?」 「嗨呀,」伊文哆哆嗦嗦道,「刚结束一个傻逼任务,我来冷星度假!」 晏洲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好友的脑迴路,因此选择沉默。 伊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开始愤愤向他说起他上一个任务傻逼之处:「你都不知道,那个小世界的主角精神叛逃了!我的任务是抓他回来好好上班,你能理解一个当红歌星不好好写歌发歌开演唱会而致力于去卖烤串吗?神他妈都不能理解!为了抓住他我……」 当伊文哭诉完自己悲催的逮捕经歷时,晏洲已经画好一个院子了,不过他还对院子里的一些细节不太满意,涂涂改改后才勉强觉得过得去。 「忙什么呢宝贝?」伊文看他一直低着头,好奇地看过去一眼,看到他面板上图纸才想起来,「哦对了,你前几天拍了一块地,用来做什么的?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些拍卖会一点兴趣也没有。」 「用来……」晏洲调整了下尺寸,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建个庄园。」 「哦,那回头等我——」虚拟屏幕一下子花白,伊文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间里,晏洲疑惑地抬起头,十五告诉他:「信号错误,连接失败,伊文大概被风颳走啦!」 晏洲点点头,又再次专注于手上的活……如果七七现在在这里,很难不会发现,渐渐在晏洲手下成型的建筑模型和他与贺聿晚年居住的庄园别无二致。 七天后—— 【正在进行连接,三、二、一,连接成功……】 【又见面了修復者,假期过得怎么样?可以进行下一个任务了吗?】 当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晏洲已经做好去往下一个临近崩溃的小世界的准备。因此他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传送权限已开启,请修復者做好准备,倒计时三、二、一……欢迎修復者晏洲来到反派黑化世界!】 第三十六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 珩山的山石坚硬无比,晏洲不过翻找了小半个时辰,手上已经多了几条细小的划痕,划得深的已经渗出血珠来。 晏洲张嘴含了,血腥味渐渐在口腔里瀰漫,手背上留着几道淡痕。 【应该就在附近了,任务对象被几位宗师联手围攻,又被主角的剑气震裂了金丹,跌落进珩山下,修真界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殒命。他现在靠着一口魔息吊着命,按理说走不远才对……】 「他的黑化值呢?到了什么程度了?」 七七看了一眼数据,弱弱道【百分之九十。】 晏洲手上的那只生了半边绣镰刀对着巨大的岩石凿去,「砰」的一声脆响,从岩石中间裂开了半寸长的裂缝,颜色鲜艷的甲虫从裂缝里扭着身体钻了出来。 晏洲确定了里面藏不了人,便收了镰刀,淡淡道:「时间轴定位的还能再晚一点吗?」 七七缩在他的脑域中瑟瑟发抖【晚不了晚不了,再晚就真的救不了了……】 【现阶段的任务对象还没有被怨魔完全控制心神,只是被同门误以为他修习怨气走火入魔,并杀害了教养他长大的师尊,这才会被几大宗师还有主角联手绞杀。而距离他吞噬怨魔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修復者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他,带领他回正道,拨乱反正,让主线恢復正常!】 「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找到他。」 【哦……】 —— 云翊与他们交手时,剑气引起山体小范围塌方,他随着滑落的碎石一起坠下山崖,身体被深深埋进岩层里。 他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仅有微弱的光从岩石堆积的缝隙穿过,金丹经脉皆有受损,体内无法运气,胸口的剑伤已经痛至麻木,双腿血液滞塞,动弹不得。 他已经不太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而这种情况恰恰是最危险的…… 耳鸣声阵阵,云翊的脑海中再次响起那道魔音:过来吧,过来,到我身边来……你不是想报灭国之仇吗?只有我能帮你…… 云翊的眉间萦绕着一团并不清晰的黑气,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重重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身上的衣衫,未几,他呕出一口黑血来。天际隆隆作响,似乎是山雨欲来…… 第42页 【这雨,说下就下啊。】眼看豆大的雨点不住地砸下来,很快浸透了晏洲的一袭青衫,七七有些发愁。 【不然明天再来找吧,多埋一天也没什么要紧。】七七贴心建议道。 晏洲恍若未闻,手里的那把镰刀都快敲烂了:「就剩这一片了,快了。」 镰刀重重落下一击,传出闷闷的空响—— 声音不对,意识到这点后,晏洲向后退了两步。他双手结印,蓦地念出法咒,最后清喝道:「破!」 他的宽袖被风鼓起,霎时地动山摇,横在面前的岩石碎了,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而小口内现出了一只沾满泥灰与鲜血的手…… 晏洲将人刨出来时,人早已昏死过去。雨水沖刷掉他脸上斑驳的血迹,露出底下那张年轻俊逸的面容。 云翊幼年时便被送入九苍山求学,距今也不过只有二十余年,这个年纪纵使是放在普通人里也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年轻人,更何况是放在不知岁月流转的修真界。 而九苍山对这个孩子的刑罚,未免太严苛些…… 在带他离开之前,晏洲先为他封住了心脉,暂时止住了他胸上的血窟窿。但那道剑伤极为兇险,锐利灼人的剑气还残留在他的体内,导致伤口难以彻底癒合,更不要说他金丹受损,压根无法调息自愈。 晏洲背着人在山下寻了个结实的洞口,暂且先避一避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有他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将云翊带出去…… 云翊擅修魔道,弒其师一事天下人已皆知,晏洲要是在此时把人堂而皇之地带出去,恐怕用不着怨魔找上门来,外头那些自诩除魔卫道的修士一人一剑都能把他捅成刺猬。 夜间寒气深重,云翊脸色苍白,高热不止,他没有了真气护体,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晏洲无法,只能不断为他运气,一眼不错地盯紧着他。待风停雨歇,这一夜就这么含煳过去了。 刺目的光照进狭小的洞穴,云翊勉力睁开眼,骤然惊觉自己已不再身处那个不见天日的岩石堆下。 他似乎有被人好好安置下来,在消化完这一讯息后,他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在触碰到一旁正靠在石壁小憩的晏洲时滞住。 是他? 云翊心中泛起了微澜,他认得他,他是紫虚仙尊的爱徒,九苍山声名在外的玉茗宗师。云翊曾在门中见过他几面,但无私交。师兄弟们提起他时,往往面带敬佩或是艷羡,敬佩他的天赋而艷羡他不受管束的性子。 听闻玉茗宗师虽妙手回春却身患顽疾,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忘记前尘事,若是当日他不恰正在凡世除祟,那么半年都游荡在外也是常有的事,因为往事忘了个彻底,自然也寻不到回家的路。 云翊本以为是闲人杜撰之言,当不得真,但眼下看来他是真忘了自己的身份,否则对方不会认不出他的样子,更不会发着善心将自己救出来……毕竟背道弒师的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眼看着小憩的人睫翼轻动,似乎有要醒来的趋势,云翊当即调整好了唿吸,轻阖上眼。在闭眼的瞬间他就已经在心底做好打算,眼下自己重伤难愈,倒不如先冒险留在他身边,待伤好后再做打算…… 晏洲此刻还不知云翊心中所想,他还在发愁如何将人带出去,总不能带着个重伤的人天天藏身在洞穴里。 晏洲看着云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只得暂且将心中所思抛去一边,先等人醒过来再说。 云翊当真再次睡了过去,梦魇少见地放过了他一次。当他醒来时,能够感受到唇间的湿润,睁开眼,骤然出现在面前的晏洲让他瞳孔微缩,警惕之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晏洲挤尽帕子上的最后一滴水,在云翊防备的目光下悠然道:「啊,醒了?」 云翊艰涩地环顾起四周,未几,面露迟疑道:「这……是哪儿?你、是谁?」 他开口的嗓音干涩难听,低哑的像是被火燎过一般,晏洲知道这是剑气所致,痊癒后便可恢復。不过他眼下疑惑的是…… 【别信他,他在骗你。】在晏洲思考之际,七七确信道。 第三十七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 【他不会不认识你。】这是七七的第二句话。 怪不得能最后代替掉怨魔成为最后大boss,倒是还有些脑子。 晏洲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叫晏洲,是个大夫。你呢?你又是谁?怎么带着这么重的伤?」 云翊心中微惊,不明白他为何失忆了还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但眼下显然不是要弄清这个的时候。 「我……」云翊这下迟疑了很久,眼里满是无解的困惑,他用着一双无辜澄澈的眼望着晏洲,摇头道,「我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晏洲闻之皱起了眉,他伸手摸向云翊的脑后,惊诧自语:「照理说该没什么毛病啊……」 见晏洲突然不说话了,云翊显而易见地不安起来:「这到底是哪?我、我应该是谁……」 说话间他不经意扯到伤口,胸上骤然一痛,云翊气血上涌,又呕出一滩血来。血迹沾到晏洲青色的衣袖上,斑斑点点的,像是晕开了几朵带墨色的梅花。 晏洲忙给他注入真气,同时分神安抚道:「这里是珩山,曾是黎国的地界,至于你,我是採药时顺手捡来的,你放心,我既然把你刨出来了,自然打算救上一救。」 第43页 眼看云翊气息平復下来,晏洲收回手,松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我这脑子也偶有不灵的时候,时常会忘记些往事,唯有这块玉上镌刻的姓名为我所得。」 晏洲勾起玉坠的丝绦,语气豁达:「但人生在世,能得姓名,已是幸事。」 「我看你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但至少该有个名吧,」晏洲沉吟道,「既然你是在此处被我寻到,那不如以黎为姓,珩为名,就换作黎珩如何?」 「黎珩」二字从云翊的口齿间滚过,他怔然愣住,竟觉得这两个字无一不贴合自己的心意。他曾生于黎国故土,又在珩山死过一回,从今而后,他似乎真的可以抛却世俗陈规的枷锁,只为「黎珩」而活。 「好。」黎珩低低应道。 —— 顾及到黎珩那一身的伤,晏洲又与他在洞穴中逗留了两日。直到对方不再咳血为止,晏洲决意将他带去离这不远处的药庐。 药庐是便于他上山採药而建,人迹罕至。黎珩伤势恢復得并不好,晏洲手中既无灵丹也无妙药,只能靠着自己的真气养着他,或杂以普通草药餵给他。 哪怕是这样,黎珩也常是昏迷不醒。好在有晏洲的看护,盘桓于他身上的那股魔息暂且未能侵扰他的神智。 就这样过了月余,黎珩的身体才有慢慢好转的意思…… 「身上的外伤都好的七七八八了,体内乱窜的剑气也渡出去了,唯独剑伤难愈,还有你体内的金丹……」晏洲将药碗递给黎珩,看着他仰头喝下。 「金丹破损严重,在彻底修復前,你不能再动用真气,修习是更不能的了。」晏洲叮嘱道。 「知道了,」黎珩将空下来的碗递还给他,并对他微微一笑,「谢谢哥哥。」 是了,黎珩这段时日都是这么称唿他的,初听时晏洲险些没有维持好脸上的神情,听久了倒是心神稳固。 这是他们在药庐待的最后一日,晏洲要带他入城,这是他几番思量下做出的决定。 黎珩本是黎国大将军云晖之子,他幼年被送入九苍山修习,因此躲过了不久后的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混战,而他的父母宗亲都死在了战场上,国破家亡,他所有的信仰在一夕之间破灭。 他被东泽宗师收为弟子,每日念的是清心经,脑中不断重复迴旋的却是那场杀戮。他永远做不到黎景明那般,依从宗师所言,忘却凡尘,一心向道,他的心从不澄澈干净,上头早已满是疮痍。 晏洲想让他跳出自己给自己铸就的牢笼,去真正看一眼这凡尘,也许他终会知道他所执着的那些不过是这世间万千苦难中的一粟。 「好好在这待着,我去去就回。」晏洲打算带些给黎珩治伤的草药回城中,因此叮嘱过后,他便照旧留下黎珩一人在药庐。 没想到几个时辰后回来的他却看到—— 「你是……」晏洲愣愣地看着床榻上的陌生少年,背后的草药篓都被惊落在地。 少年眉目俊秀,看上去只有十七八的模样,尚未及弱冠,晏洲的衣袍套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的,遮住了他的手腕,却露出了脆弱的锁骨。 少年看着晏洲怔愣的模样,不免笑出声道:「哥哥,认不出我了?」 「黎珩?」晏洲向他走近,伸手拉扯下他的衣领,果然见他的胸上那道贯穿的剑伤。 黎珩不躲不闪,任由面前的人剥衣探查。待晏洲放开他后,黎珩举起没过指尖的衣袖,无奈道:「衣裳,大了。」 晏洲伸手将他的两只袖口都卷了上去,毫不含煳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将自己弄成这样?」 见他这样问,黎珩也不再逗弄他,而是老老实实答道:「我是身负重伤被你捡到,或许此前就有仇家,若贸然露面,只怕会引来仇家追杀。这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幻形术,不会多费心神。如若哥哥不喜,只有你我在时,我便撤下。」 普通的幻形术?恐怕不只是普通那么简单,起码晏洲第一眼看过去就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怪不得传言道妖魔最擅幻形蛊惑人心,黎珩虽初习此道,眼下看来倒是有些心得。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晏洲只佯装作未察,点头道:「你思虑周全,这样也好。」 —— 相里街的街坊们都知道,晏大夫可算是从山里回来了!这回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上了个从山里捡来的瘸子,据说那少年遭遇仇家受了重伤,腿也叫山岩压坏了,瞧着好不可怜。 得亏遇上妙手回春的晏神医,否则那少年的一条小命可就要交待在那儿了…… 晏洲第一日回来,铺子还没有开张,门前就已经聚着一群前来看热闹的街坊。 有大胆的孩童手牵着手围在黎珩的木轮椅前,一个问他叫什么名字,另一个嘴快的回:「小瘸子!」其余孩子便一齐笑开。 黎珩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些顽童,面上已显露出厌烦之色。 余光中扫见晏洲向这头走来的身影,黎珩垂下眼眸,顿时收敛好神色。 「神医哥哥!」看到晏洲走过来,孩子们立刻对小瘸子失去了兴趣,雀跃地将人团团围住,大有想往他怀里钻的意思。 晏洲一边应付着孩子们,一边分神向黎珩那边看去。未几,他对上黎珩沉沉的眼眸,听到他说—— 「哥哥,我腿疼。」 第44页 第三十八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3) 「云翊……云翊!给我站住!」身穿白衣法袍的宗师从后追来,通体青白的软剑从袖口飞出,依随主人之意缠绕在青年的腰间。 「师尊,放开我!」被唤作云翊的玄衣青年不断挣扎着,转身对面前的人怒目而视。 「你追不上它的,也灭不了它,那是你的心魔……」白衣宗师痛惜道,「和我回去吧,凡尘之事于你而言早已了结……」 「不,师尊,我可以杀了它的,只差最后一点……」云翊双目赤红,眉眼处隐约覆着一层黑气,「是它挑起黎、萧两国纷争,是它在战场上夺走了我父亲的性命!」 东泽摇头,无奈嘆息道:「你还是看不明白,这是那魔物的引诱,你当真要踏上它引你上的歧途吗?」 云翊忽然笑了,他看着面前教养他长大的师尊,厉声道:「若能将它挫骨扬灰,就算是歧途又如何?!」 言罢,他竟低下头欲伸手去解紧锁在腰间的软剑!东泽大惊失色,到底是对他心软,忙撤下剑上的术法。而云翊等的就是这一刻,趁东泽分神之际,他默念法咒,当即向怨魔离开的方向追去…… 「说,」面前的人手执青霜剑,剑尖直指云翊的喉间,「为何要杀害师尊?为何要与魔物为伍?!」 云翊脸色苍白,既是看向他,也是看向他身后赶来的追兵:「不是我。」 这句话,他已说了千遍。 「景明师兄亲眼所见,怎会冤枉了你?!」同门师弟用憎恶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 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法器,不再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 他负隅顽抗,在被景明挑去手中武器后,他双手结印,眉心中显现出的堕魔印让仙门中人惊惧不已。 「看他额上!他真的是魔修,就是他杀了东泽宗师!我们要为宗师报仇雪恨!」 越来越多的围攻上来,云翊身上的伤痕一道重过一道,直到他不再隐忍…… 强大的魔气几乎将场上所有的修士掀翻在地,几名宗师见状,联手为受伤倒地的弟子竖起屏障,又为他们一一清除魔气,要知道魔气一旦侵入经脉,修为必损,甚至会被迷惑心智。今日的悲剧,他们不希望再发生一次…… 屏障之外,景明与云翊二人相对而立,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动手。 「若早知有今日,我一定会在见你第一面时便杀了你!」景明执剑的手在轻微颤抖着,像是入了业障一般,他眼里迸发出的恨意让人惊心。 「那就来吧。」云翊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冷声道。 当被景明一剑刺穿胸口时,云翊眼前仿佛浮现出师尊重伤倒地的身影,他向前伸了伸手,虚影散开,面前是盛怒之下的景明,他绝望而痛苦地最后向他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也很想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云翊阖上眼,任由身体向下坠落,眼角的那滴泪被冷冽的风狠狠剐去。 —— 【修復者,他怎么样?】看晏洲收回结印的手,七七才开口问道。 「暂时遏制住了他体内魔息的增长,但终归不是长久之法。」晏洲弯下腰,查看床榻上黎珩的状况。 看他眉间微松,唿吸也平稳下来,晏洲暂时放下心来,正打算离开时,黎珩却悠悠转醒。 「哥哥?」刚从梦魇中醒来的黎珩声音低哑,有一种闷闷的无助之感。 晏洲猜测不透他此刻流露出的脆弱是真情还是假意,但直觉告诉他,他此刻必须安抚住黎珩的情绪。 「吵醒你了?」晏洲点亮了一盏灯,轻声道,「我不放心你的伤,过来看看。」 「我做噩梦了,」黎珩的半张侧脸藏在阴影中,他没有看他,而是自顾自地说,「梦里有很多血,哥哥,你说是不是我杀了人……很多很多人……」 「不会的,只是梦罢了。」 「是吗?」黎珩转头看向晏洲,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为什么会这么断定?为什么会救我?你就不怕救了不该救的人吗?」 晏洲心下微惊,为他突如其来的敏锐而倒吸一口凉气。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蹙眉道:「医者救人,这是常理,而我救人,不问来处亦不问归处。细算下来经我手治癒的修士恐怕能挤满整个边城,不差你这一个。你若不信我,自可离开。」 晏洲少见的冷下了脸,沉默在二人之间静静流淌。未几,黎珩撑起半边身来,仰头望着面前神色不愉的人。 「对不住,是我的错,哥哥原谅我吧。」他虽这么说,但面上却看不出半分歉意来。 晏洲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仍是冷着脸离开。 黎珩默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他挥灭了案上那一抹烛光,很快房中再次被黑暗席捲…… —— 翌日一早,晏洲照常开张问诊,医堂里却迎来了一位古怪的病人。 病人名叫石虎,是修葺城墙的良工,三天前应王将军之令,与数名工人一道修葺龟楼,以作抵御外敌之用。万万没想到,不过半个月时日,城墙尚未修葺完工,石虎却不知患上了个什么古怪病症,整个人好似离魂一般,不会思考也不会言语,每日只浑浑噩噩地在郊外游荡,同伴们只当他撞上了鬼,连忙将他送还至家。 第45页 他家中只有老母一人,得知其病情后,石母又惊又急,不知如何是好。好在相熟的邻人知晓相里街的晏神医,不光能解救疑难杂症,还会驱魔除祟,于是便让石母带着人来晏洲这碰碰运气。 在看到呆呆愣愣的石虎时,晏洲心中就已经有所考量。他双手结印,默念法咒,将一道灵光打进石虎眉心,只见对方顿时狂叫起来,身体抽搐不已,不一会便两眼向上直翻,「砰」的一声闭眼倒在了地上。 这情形吓坏了众人,直到晏洲开口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此病人既不是撞鬼也不是中邪,而是魔气入体,侵扰了他的神智。方才我已用术法为他驱逐,只消再回家修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復如常。」 第三十九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4) 听他这样说,众人便齐齐松下一口气,正当几名壮年男子想要抬起石虎时,晏洲又皱眉问道:「容我多问一句,这位染上魔气的小兄弟此前可去过什么阴邪之地?」 「阴邪?」几人连连摆手,一人道,「虎子平日里规矩得很,胆子也小,除了在城上做工,就……」 「哦,对了。」那人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前几日睡前总听他念叨着,什么哭声,对,他是这么说的,他说睡时总能听到有呜呜的哭声,那声儿从……」 阿福挠挠头,仔细回忆道:「好像是说从郊外传来的,当时我们只当这小子夜间做了噩梦,来拿我们寻开心,也没多想,谁知道这没过几日便……」 晏洲听着他的话,便陷入了沉思。 「神仙大夫,若虎子的病真跟这有关,那万一下回这什么妖啊魔啊的寻到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听他这么说,其余人也倍感害怕,一个个都将自己想作了石虎,怕的汗毛倒立,纷纷用渴求的目光看着晏洲,祈求道:「大夫也救救我吧……随手赐一些仙药也好……」 有人更是敢想,直言道:「晏大夫既然有如此神通,不如替百姓除了那魔物!否则待那魔物进得城中来,那全城的百姓不都得遭殃?」 「是啊是啊……晏大夫救救我们吧……」 哭闹声瞬间连成一片,晏洲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勉力安抚着,却始终不敌普通百姓们畏惧的心。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晏洲能不留情面地斩妖驱魔,但对这群本无恶意的街邻却狠不下心肠。 直到一架木轮椅突然从一旁横至晏洲的面前,将他挡了个结实。 晏洲讶然地看着轮椅上的黎珩,喃喃道:「你怎么……」 黎珩没有看他,而是冷脸对着这群愚众,毫不留情道:「他是个大夫,不收诊金为你们诊治已全了他的道义,至于是否去城外除魔来安你们的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们没人能逼他。」 「但他们学仙法的,不就是该驱魔除妖,保护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吗!怕死还修什么仙!」人群里有人高声道。 「什么是该什么又是不该?」黎珩冷冷直视着那人,眸光似刀一般锐利,「你是给能给他供奉还是出得起义金?还是说你这条命就格外金贵?」 他话中嘲讽意味十足,直说的人既羞又怒。事情发展到了这,早有人耐不住先行散了,徒留那个与黎珩对峙的男人僵着脖子滞在原地,又被轮椅上的少年冷冷颳了一眼,这才悻悻离去。 今日过后,晏洲照例先整理剩下的药材,黎珩的视线跟着他,一直到他放下手中的活,向自己走来。 「何时出城?」 晏洲露出个笑:「你倒是了解我,看你这不大痛快的神情,是觉得我在管闲事了?」 黎珩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低声道:「哥哥若不爱管闲事,恐怕我早死在了珩山底下。」 晏洲轻轻蹙了下眉,没接这话,只是道:「今夜你早些休息,我很快就回。」 黎珩却道:「我同你去。」 「不可,」晏洲一口回绝,见他神色不对,又轻声安抚道,「你重伤未愈,本也用不了术法,就算跟着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倒不如乖乖留在这,也好让我安心一些。」 离开前,晏洲写下几张符咒交给黎珩,让他拿着以备不时之需。其他的倒无妨,晏洲只担心那怨魔会沉不住气来寻人,毕竟他体内还留有一道魔息,怨魔想找到他就是易如反掌。 黎珩的身体是怨魔在这世间所寻觅到的最好最合适的躯壳,对于黎珩,怨魔势在必得。可它不会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不是它夺取了黎珩的身体,而是黎珩将它一口吞噬…… —— 城外往西三里处,分散着大大小小上百个无名坟包,晏洲猜测魔气出现的地方应该是那里。 二十年前黎、萧两国相争,战火连天,最终的那一战,黎国兵败,萧氏统一凡世,为天下共主,自此战火消亡,百姓安稳了几年。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三年之久,尚处壮年的萧王突然暴毙而王,传闻中他死相悽惨,像是被魔物掏空了心肺。自那以后,天下又乱了起来,直至今日,凡世出现五国鼎立的局面。各国皆为逐利而争,遂边关时有战乱发生。 而这一片坟包埋的正是几年前在守城战中,被抓获的敌军俘虏。当时的将领将俘虏的头颅割下,先是挂在城楼上暴晒七日,再命人在城外挖坑,将他们的尸体随意埋下,以警戒敌军同时助长己方士气。 第46页 而那些无头尸就这样被埋在城外十年之久,长久以往的积怨无处可泄,只需有人来推他们一把…… 晏洲悄无声息地出了城,没惊动夜间守城的士卒。夜幕中上弦月的冷光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惨白的银晖,晏洲脚踩在枯枝残叶上,在寂静的密林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越往坟地走,向晏洲扑过来的阴气便越重。耳边渐渐传来嘲哳难听的呜咽声,晏洲屏息凝神,直到他看到不远处的地面上,早已被拱开的坟包…… 霎时,耳边的呜咽声停了,林间静谧的仿佛只剩下晏洲平缓的唿吸声。他环顾起四周,在密林中寻找着可能会掩藏住尸体的地方。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灌木从中,一只裹着浓郁煞气的头颅直冲晏洲面门袭来! 晏洲迅速偏过头,那头颅——不,确切来说那应当是块骷髅头骨,调转方向仍追着他而去。 晏洲当即弯腰拾起一根树枝,运气向骷髅掷去,直直穿入骷髅空荡荡的右眼,连带着整个骷髅头死死定在后面的老树上。 与此同时,骨头撞击树干的声音接连响起,阴风阵阵,惊飞林间鸟兽。 密密麻麻的骷髅骨从黑暗中爬出来,它们渐渐在晏洲的面前聚拢起来,直到聚成一座三人高的巨大人形骷髅。 第四十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5) 晏洲在这个人形骷髅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魔气,似乎与黎珩身上的魔息同源……这几乎能断定了,这突发异变的骷髅群恐怕正是那怨魔一手促成的。 想到这一点,晏洲当即凝神闭目,手中渐渐幻出一柄半寸长的白玉小剑,不过瞬移间,剑身陡然拉长。骷髅骨架一拳砸了下来,晏洲双手结印,面前悬在空中的白玉长剑顿时分出了十二道剑意,迅速朝人形骷髅击去。 「砰砰」几声脆响,是骷髅骨粉碎的声音,人形骷髅的两肩受到重创,它那两条巨大的手臂顷刻间坠落下来,轰然倒地。 就趁此时!晏洲默念法咒,他的身体被风轻轻托扶着,宽大的袖袍迎风鼓起,直至来到那颗巨型骷髅头前,晏洲双手相合直指其眉心,清喝一声:「散!」 骷髅头内有黑色的魔气一闪而过,很快被迎击上来白玉剑刺中,魔气消散,面前的庞然大物立即四分五裂,骷髅骨无力地滚落在地。 晏洲伸手收回了白玉剑,落地时心口骤然一痛,他踉跄了半步后稳住身影,紧接着皱眉问道:「这具身体还能撑多久?」 七七查看面板数值,说道【不到一年。】 不到一年……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一年内将黎珩彻底领回正道,完成任务。晏洲抹掉唇边溢出的血迹,重重喘息着。 事情解决完,晏洲已无必要在此地逗留,遂打算转身离开。可旧疾发作的他,并没有察觉林间那一点细微的响动…… 晏洲转身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虎啸!那啸声让晏洲短暂地分神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白色的勐兽如闪电一般向晏洲冲来,它张开嘴,露出里面的尖牙—— 「十五滚开!」 电光火石之间,晏洲眼前一花,只感觉到自己被人用力扑倒外地,他侧倒落地,肩膀触及到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富有弹性的手臂肌肉,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晏洲僵硬在原地,脑子里不断迴旋着刚才来人叫喊的话。 黎珩余光瞥向老实抱头蜷在一旁的白虎,见它安分了下来,这才将神情呆滞的晏洲扶起。 黎珩张了张口,似乎想对晏洲说些什么,但话还未说,面前的人仿佛受激一般拉扯住他的衣领,强装镇定地问道:「你叫它什么?」 黎珩神色微变,只以为他从十五这察觉到破绽,白虎是他还在九苍山时驯服下的灵兽,门中知晓十五存在的大有人在,但玉茗宗师,他记得那时他已不在九苍山上…… 思及此,黎珩略镇定了些,他平静道:「这是……我的灵兽,叫十五。」 「灵兽?」晏洲向一旁看去,白虎在主人的威压下尽可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像是知道做错了事,此刻温顺的像一只猫,丝毫不见勐兽的野性。 打量过后,晏洲又重新将目光放回黎珩身上:「你……」 【修復者,清醒一点。】七七适时提醒。 晏洲很轻地蹙了蹙眉,最终视线落至黎珩的腿上,未几,他开口问道:「腿如何了?」 「恢復得很好,哥哥不必忧心。」 晏洲点了点头,又道:「你本不该来的,太过危险。」 「是哥哥太不让人放心,今夜若我不在,这头畜生就会伤了你。」 晏洲好似已没有力气再与他掰扯这些,只胡乱应了两句,便打算先带着人回去。 白虎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它嵴背宽阔,完全能容纳两人,于是借着夜色遮掩,白虎驮着两人跃进城中,再在小巷中不停穿梭,最终破窗而入,将人送至房中。 —— 「你记起来了?」 夜色正浓,但不管是晏洲还是黎珩都丝毫没有困意。晏洲将沏好的热茶分过去一杯,神色已恢復平静。 黎珩握着瓷杯,低头盯着杯中旋转下沉的茶叶尖尖,沉默不语。白虎就盘桓在他的脚边,收起了他的利牙,正伸出长着倒刺的舌头舔舐着脚掌。而白虎的出现,正昭示着黎珩对晏洲有所隐瞒。 第47页 晏洲也不催促。 良久,黎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晏洲,而后苦笑道:「哥哥说自己救人,既不问来处,也不问归处,可若我说我从没忘记过自己的来处呢?」 晏洲看上去并不意外,他将黎珩可能欺骗了自己的这件事看的很淡:「你既然能认出自己的灵兽,想必也不会不记得受伤前的事,至于你不肯向我表明身份……」 晏洲兀自笑了起来:「自然有你不能说的理由,我既与你说过我不在意,就不会是哄骗你的。」 「哥哥倒是很心宽,」黎珩低声道,「可我却不想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我年幼时恰遇仙缘,有幸被一位仙师收作门徒,」黎珩低垂着眼眸,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缘,「从此我与父母亲长分别,跟随师尊苦修,师尊说我在修习一事上多有天资,便更不遗余力教导我,但也正因如此,很快引来同门记恨。」 「一次试炼中,他们有意推我至险境,我被魔物重伤后,同门便来补刀,我无力抵抗,负伤逃脱后,又坠落珩山……」 晏洲不是没有认真看过的他的人物主线,知道他这番话里七分真三分假,但也配合地蹙起眉,语含薄怒道:「修士当中竟有这般卑劣之人,也难怪你心灰意冷至此。」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总不能事事如意。」黎珩如是道。 第四十一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6) 解决完城外之事后,晏洲心中并不算安定。原先他以为带着黎珩在市井中能暂避风头,但事实是,怨魔想找到他仍是易如反掌。 眼下单凭他一己之力,是无法为顾全黎珩,更不要说还要为他驱除魔息。晏洲想的是,索性将黎珩带回九苍山,仙门中戒备森严,怨魔自然无处遁形,除此以外,他还能另想法子替黎珩疗伤,若能修復好他的金丹,黎珩最后也不至于走上邪道。 思虑过后,晏洲唯一无法确定的是黎珩愿不愿意跟他走。 「你打算去仙门?」黎珩对晏洲这个突然的决定感到疑惑。 「是,」晏洲神色不变,「去仙门中求药,若再晚些,你多年的修为只会毁于一旦。」 晏洲原以为他会牴触,却没想到黎珩只是淡淡道:「哥哥想去哪里的仙门?」 「大千世界中,仙门不知凡几,但如今各大门派皆以九苍山为首,也只有在那,你的金丹才有修復的机会。」晏洲答道。 听到「九苍山」这三个字,黎珩的唿吸短暂地滞了滞,很细微,但没有逃过晏洲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黎珩只是皱起了眉,苦恼道「原来哥哥是为了我。」 晏洲虽心中起疑,但面上神色不改,试探道:「我知同门伤你甚深,致使你对仙门失望至极,但讨药一事关乎你的修为,哪怕再不愿,你也必须与我同去。」 黎珩笑了笑,毫不在意道:「哥哥也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我又怎么会无知辜负。仙门不仙门的我不在乎,只要能跟在哥哥身边,去哪里都行。」 「只是……」黎珩垂下眸,低落道,「眼下我金丹破损,修为尽失,怕只能成为哥哥的累赘了。」 晏洲却不以为意:「我们不过是上山拜谒求药,又非是去闯龙潭虎穴。待你伤好后,定然实力斐然。」 最后一句,倒是像在哄孩子似的。 去往九苍山的决议就这样商讨好,晏洲很快便关了铺子收拾好行囊,带着一人一虎奔赴数百里之外的九苍山。 黎珩依旧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不光给自己幻了形,还给十五换了身毛髮,原来的一身白毛变作了棕黄,除了赶路时会恢復白虎的原态,其余时间便化作一只小猫,懒散地窝在主人或是晏洲的怀中。 一般人要去九苍山无非只有三种途径,一是由人引荐,二是自递拜帖,三是通过幻境考验,成为九苍山的新人弟子。 晏洲原想走第二条路子,却没想到被人稀里煳涂地塞了两块木制灵牌,推入了考生行列。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晏洲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将另一块木牌塞到黎珩手中。 虽话是如此,但实际上这才是晏洲的本意安排,不管他走哪条路,最终都会有人认出他是久苍山的玉茗宗师,上山自然是畅通无阻,不仅如此他还能助黎珩躲过盘查,将他直接带入自己的栖玉堂。 但若说晏洲是有意为之,那黎珩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在仙门中修习这么多年,自然也接触过新生考校事宜,他明明看到晏洲接了木牌,却未点出来,这倒是令晏洲有些生疑。 事实上晏洲并未多心,黎珩确有私心。他肯冒着风险与晏洲重回九苍山,除了修復金丹外,更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何景明会笃定亲眼看到了自己出手杀了师尊?为何怨魔能自由出入九苍山,甚至在梦魇中蛊惑自己? 黎珩不仅要杀了怨魔,还要弄清楚,九苍山中真正与魔物为伍的究竟是谁? 「等入了幻境,你千万要跟紧我,里头还不知有些什么。」进幻境前,晏洲对身旁的黎珩再三嘱咐。 黎珩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口,顺从道:「这样可以吗?哥哥。」 晏洲点了点头,两侧的守门修士看了看他们腰间的木牌,很快便放了行。 当晏洲踏入洞口,立即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吸力,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他忽然置身于一个幻境之中。 第48页 「黎珩!」晏洲回头望去,惊讶地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人顿时不见了踪影。 【修復者,这里好像不是九苍山考核的幻境,更像独立的一个空间。】七七提醒道。 晏洲不清楚自己跟黎珩走散是因为自己独自陷入这个空间里,还是黎珩那头也是如此。 但眼前景象的变化让他来不及思考,他不知何时站上了九苍山最高的山头——无错巅。 头顶的天压得极低,乌云织作天网,雷声阵阵入耳,如石破天惊。 晏洲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这古怪的天象,又立刻感觉到一股令人悚栗气息,他蓦然回头,只见一股强大的魔气裂空而来,中间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黎珩! 不,不对……待看到那人的全貌,晏洲心下骤然一沉,那人全身被浓郁的魔气包裹着,眉心处赫然浮现出一道浓墨般的堕魔印,他双目赤红,神色阴鸷,手中正握着一柄鲲骨制成的法杖,法杖所指之处,正对着一位白衣仙师。 「云翊,你疯了!」仙师祭出本命法器,剑尖正泠泠泛着冷光,「你竟然将那魔物吞噬了!」 「它想吃我,却没那个本事,我便吃了它,」云翊脸上疯狂之色尽显,「怎么,你不痛快吗?我为黎国、为师尊报了仇!」 「你不配提他!你这个魔物!」景明大怒,手中的剑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一场仙魔之战就此爆发,晏洲无力阻止,他仿佛只是这场战斗外的看客,唯有寒风的触感是真实的。 能够看出,云翊的实力已攀升至高峰,他走的是一条不归之路,在得到滔天力量的同时也迎来了他的死劫! 晏洲已经看出这场幻境幻化出的是原世界线崩溃的结局,主角景明死在了黑化后的反派云翊手上,在这之后,云翊被迫以人魔之躯迎渡雷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噼下,云翊在他即将成为魔神的那一刻被天道抛弃,自此灰飞烟灭…… 晏洲看着半空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稳了稳心神后开始默念法咒,他的手中幻出一道刺目的剑意,与此同时,地动山摇,乌压压的天空上出现了破碎的裂痕。 晏洲蓦地抬头望天,手中的那道剑光直指天际—— 「你就只有这些能耐了?」晏洲对着虚空,微微勾起唇角,与此同时,剑意离手而去,带着一股狠劲直冲破眼前的这张虚幻的网。 在幻境消散的那一刻,晏洲最后再向云翊看过去一眼,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模煳不清的屏障,只消片刻,屏障破碎,云翊也随之消失在了幻境中…… 第四十二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7) 晏洲出来时,人已经不在幻境入口了。他环顾四周,入眼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却始终不见黎珩的身影。 他猜想黎珩约莫也同自己一样,掉进了另一个空间,他虽不知九苍山的试炼幻境中为何会多出这么一个东西,但能隐约感受到这与怨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方才他所感受到的一切皆为幻影,唯独云翊身上那股魔气让他觉得是近乎真实的存在。但若果真如此,眼下黎珩的境遇恐怕就危险了…… 晏洲蹙起眉,正准备四下寻找时,突然被一道细微的猫叫声吸引。晏洲顺着声音的源头去找,在北面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只棕黄色的猫——是十五。 化作猫形的十五被晏洲抱了起来,它舔了舔前爪,又扭头向林中的一个方向叫了两声。 晏洲跟着他指引的方向前进,过了不久,十五从他的怀中跳了下去,奔着前方而去,晏洲知道大约是要到了,便也跟着跑了起来。 穿过小道,就又来到一大片密林。当晏洲的视线触及地上昏迷不醒的黎珩时,心骤然悬了起来。 十五在黎珩的身边踱步,一面又用脸部去拱他,奈何地上的人已深入在这一层虚假的空间内,丝毫没有反应。 晏洲将黎珩扶靠在一棵老树上,再运气替他封住身体的几处大穴。他眉心的黑气有愈演愈烈的势头,面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痛楚。 晏洲跪坐在他的身旁,与黎珩贴近,当他们二人额头相贴时,周身瞬间形成了一道屏障,屏障内有清浊两气相互对峙。 每当晏洲面色白上一分时,浊气便被清气压制一分,渐渐的,屏障内的气体清朗了起来,浊气渐褪。就在此时,双目紧闭的黎珩突然睁开眼,他反手推过晏洲,向旁呕出一大口血来。 晏洲被他推倒在地,冷汗从他的鬓边滑落,很快泅湿了地上的枯叶。 黎珩无力地靠在树干上,虚虚睁开眼,面前晏洲的身影不甚分明,他抬手向面前的虚空抓了抓,喃喃道了一声「哥哥」。 晏洲咬着唇,极力按压住经脉中乱窜的真气,未几,他抹去嘴角溢出的殷红血迹,看向黎珩。 「这幻境有古怪,我们得先出去。」晏洲扶起虚弱的黎珩,打算带着他去找出口。 就在此时,面前的空气顿时扭曲了起来,片刻后,整个幻境四分五裂。晏洲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神时人已经再次回到了幻境入口。 晏洲低头,见黎珩还好好地躺在自己的怀中,便微微松下一口气,待他再看向四周时,只见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幻境中出来,不过有的正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有的已陷入昏迷…… 「眼下幻境已关,为何还有修士昏迷不醒?」身着剑宗校服的年轻弟子神色慌张,正小声问着自己的同伴。 第49页 他们几个本是今日的守境弟子,在察觉幻境不对的第一时间便联手撤了幻境,中断试炼,可是没想到,还全须全尾的修士没剩几个,大多都陷入了昏迷。 「派人去上报宗师们了吗?」领头的那位稍微稳重些,尚且还头脑清楚。 「已经派人去了,可这些昏迷的修士……该如何处置?」 「不如先将他们遣送回去……或是暂时安放在这,请仙师治疗?」 「来不及了。」晏洲蹙眉打断了几位九苍宗弟子的商讨,这些人显然是与黎珩是同样的境况,被怨魔强行拉入另一重幻境之中,沉溺于幻境中为自己编织的梦魇,渐渐被魔气入侵神智,甚至于丧命。 要他们等,无异于是要他们的命。 因此,晏洲看向面面相觑的九苍宗弟子,沉声道:「我有法子治疗他们,只要几位仙师能将人全部交给我。」 青石仔细打量了一眼晏洲,看他容貌清俊,气度非凡,倒很有游歷世间的散仙做派,一时间不禁心生好感,再看向躺在他怀中的少年,显然是清醒过来的模样,更是对他的话信了七分。 因此,他恭敬地向人拱了拱手,温声道:「还望仙友出手一救,九苍宗弟子感激不尽。」 晏洲颔首,受了他这一礼。 几位九苍宗弟子立即将昏迷的修士抬放至晏洲身边,围作了一个人圈。 正当他抬手施法时,黎珩却握紧了他的衣角。晏洲诧异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少年的眼底浮现着自己的身影,黎珩将他深深望着,神情执拗道:「……别,你会受不住的……」 晏洲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到底还是没放弃。这些人的生死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尽管对于晏洲而言,他们的确不算什么重中之重不可或缺之人,但对黎珩不行,他必须要他知道,万物生灵非泡影,他们应当被善待,而不是被漠视。 第四十三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8) 正当晏洲施法撑开屏障时,一道突然横插来的声音打断了他—— 「住手,」白衣仙师飘然而至,他的身后跟着几名高阶弟子,「你是何人?也敢私自对做主疗伤?」 周围的九苍宗弟子见到来人,纷纷行礼道:「景明师兄。」 晏洲闭着眼,没有理会身后人的话。 景明紧皱起眉,却突然觉得此人的背影格外熟悉…… 他走至那人面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神色微变——是玉茗宗师! 景明当即拂开衣角,半跪在地,垂手恭敬道:「玉茗师叔,晚辈无知,这就为师叔护法。」 言罢,他起身默念法咒,为晏洲加持。 其余众人也一脸惊色,他们大多是低阶弟子,平日里连山中的几位宗师都很少见,更不要说是常年不在山上的玉茗宗师了。 小半个时辰后,屏障中的浊气清除,昏迷中的修士悠悠转醒。 晏洲面色苍白,身形不稳,却避开了景明要来搀扶的手。 「你是谁?」晏洲看着面前的青年仙师,平静问道。 景明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对方约莫是旧疾犯了,于是从容道:「我是东泽宗师座下弟子,景明。」 「你为何跪我?」 「你是九苍山五宗之一的玉茗宗师,弟子理应行礼。景明知晓师叔眼下无法全然相信,待面见朔方宗师后,大师叔会将一切都告知于你。」 「面见朔方宗师?」晏洲轻声重复道,似有意动。 短暂思索后,晏洲颔首表示同意。但景明仍挡在面前,没有上前带路的意思,晏洲面露疑惑。 「师叔能进九苍宗,但他不行。」景明看着晏洲身后的那个少年,神色冷漠。 「为何不可?」晏洲面色沉了下来,看上去很是不愉。 「他来路不明,按照宗约,不得入我仙门。」景明神色不变,木头似的回答。 晏洲皱眉道:「仙师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些,他是我救治的病人,算不得来歷不明之人。由我担保,难道不可入贵仙府?」 「病人?」景明仿佛是抓到了疏漏之处,目光锐利了起来,「他得了什么病?为何根基如此不稳,气息虚浮?莫非……」 黎珩却突然在此时抓住了晏洲的手,待他回头后,黎珩贴近他,与他耳语:「哥哥,这破仙门,我们不入也罢。」 晏洲蹙起眉,面露犹豫:「但……」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唿喊声:「师弟何在?!」 那道喊声如洪钟般响亮,哪怕是相隔十里也能精准无误地传入耳中,更何况晏洲离他不远,当即便被这声沖得发晕。 里三圈外三圈的九苍宗弟子纷纷让开一条道来,晏洲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急而重的力道一把扯了过去,紧接着整个面部被迫埋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来人情绪激动,不知轻重地拍了拍晏洲的嵴背,直到埋在胸口的人闷闷咳了两声,朔方才后知后觉地将人放开。 他扶着面前人的肩,将晏洲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嘴中不住念叨着:「好好好!总算是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 晏洲神情疑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目光触及到对方泛红的眼眶,顿时想说的话都忘了。 此人身形魁梧,气势豪迈,晏洲倒是没料到他竟有如此……伤情的一面。 第50页 朔方显然是特意为晏洲而来,将眼前的这堆烂摊子丢给景明后,便要拽着人入宗门去。 晏洲从他的手上扯回自己的衣袖,半尴不尬道:「……这位仙师,还望自重。」 朔方被他这一句「仙师」叫的愣在了原地,景明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朔方颓然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一刻钟后,晏洲到底是被朔方半拖半哄着带到了山上。 晏洲望着明显隶属于私人的书房,愈发警惕起来,他环顾四周,语气冷硬道:「这就是你们九苍山仙府的待客之道?」 「还有与我一起的那名少年,你们将他带去了哪里?」提起被几名弟子带走的黎珩,晏洲面色更加不善起来。 「你说那个孩子,已经命人送去你的栖玉堂了。」朔方说着,又趁晏洲不备,迅速凝出一股灵息,向他心口探去。 晏洲一时不查,只感到那股灵息瞬间闯入自己的心脉,周转一圈后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不痛不痒的余温。 晏洲当真是怒了,但还未等他厉声斥责,朔方却在瞬间变了脸色,之间他面色铁青道:「怎么会这样?不过下山几年,你的脉轮怎会虚弱至此?」 晏洲闻言神情亦僵,他有些呆愣地看向朔方,怔然道:「你怎会知……」 朔方独自陷入懊悔的情绪里,右手握拳重重垂向自己身旁的梨花木桌案。 「若是当日我能看住你,不叫你偷偷下山,在宗门好好修养……你的心脉,也不会虚弱到如今这个地步……」朔方恨声道,「又或是当年,我能与你一同前往战场,也不会让你只身一人与万千魔军抵抗……」 晏洲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沉默了片刻,慢慢消化着朔方话中的含义。 晏洲回到九苍山的第一日,他还算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多出一个亲师兄的事实。在这以后,他又被迫听了一个时辰,由朔方亲口所述的,有关于从前的一些旧事。 在对方讲到自己耐不住性子,第三回 偷熘下山时,晏洲趁朔方喝茶的功夫,连忙开口道:「师兄方才所言,我约莫是有些模煳的印象的,只是天色已晚,改日,改日我再来寻师兄一叙。」 说吧,也不顾朔方有何反应,晏洲神色自若地拱手与他道别,几步便踏出他的书房,向外走去。 朔方挽留的手还滞在半空中,他望着晏洲匆忙离去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接着又用传音符传唤了两名弟子,命他们护送晏洲回栖玉堂,免得他自己在家中还要迷路。 若是师弟日后又想起了前事,忆起这一茬,只怕又要恼羞成怒地同他置气。 第四十四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9) 「黎珩呢?」到了栖玉堂,晏洲发觉两个负责洒扫的外门弟子神色不对,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两人不敢不答,垂着首道:「一炷香之前,那位仙君被景明师兄、北夜宗师带走了。」 「带去了哪里?」 「惩……惩戒堂……」 说完这句话,两名弟子只见晏洲脸色一白,匆匆转身向外走去,几步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回头要两人带路。 —— 惩戒堂内,黎珩被人反剪住手腕,按跪在地上。 「这就是让玉茗稀里煳涂带上山来的人?」北夜捏着一把骨扇,扇尖正指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少年。 「是。」景明淡淡答道。 「啧啧」两声后,北夜摇了摇头,笑道,「就这样将玉茗的人带来惩戒堂,你也不怕回头他扒了你这一身首席弟子服?」 「九苍山不得让不明身份者入内,这是规矩,若二师叔若怕受此牵连,就请自便。」 北夜被这话哽住,脸色微僵,半晌才拍了拍手心道:「好好好,那我便好好旁观景明审讯了。」 晏洲赶来时,正有几名弟子要上前去扯下黎珩的衣裳,他的幻形术虽能瞒天过海,但晏洲知道有一个避无可避的破绽,那即是他胸口的剑伤,而景明一见便会知道,那道伤正源于自己手中的青霜剑……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晏洲沖了过去,推开几名弟子,护住身后的黎珩,对面前的景明怒目而视。 「小师叔,外人不得入九苍宗,这是规矩。」景明不卑不亢道。 晏洲扶着黎珩的手臂,让他撑着自己站起来,转头冷冷道:「既然是你们的规矩,那我即刻便带他下山,如此总该不会有错了。」 「下山?我看你是又想气我不成?」朔方不知何时得到的消息,与晏洲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惩戒堂。 一进来便听到这个小祖宗说要下山,险些没将他气个半死。 「我看这回你敢踏出九苍宗半步,我命人去栖玉堂看着你,直到师尊云游回来,我定要他来亲自管教你。」朔方直冲到晏洲面前,噼头盖脸就是一顿威胁。 晏洲油盐不进,瘫着脸就是两个字「告辞」。说完便带着黎珩绕过众人,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朔方铁青着着脸,怒吼一声。 众人皆屏息凝神,都以为朔方宗师这个火药桶已经彻底被玉茗宗师点燃了,这滔天怒火恐怕只得由玉茗宗师好好受着了。 谁料想铁骨铮铮的朔方宗师又是眼眶一红,三步并两步地赶到晏洲面前,苦口婆心道:「就这么些时日,宗里已经生出几桩大事,好不容易将你寻回来,就当为了你自己的……也该安生些罢。」 第51页 他言真意切,倒让晏洲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不过就是为了这么个孩子,也值得你与我这般犯倔?」朔方满脸无奈,「就为你破了这个例,日后他便留在栖玉堂近身侍奉你,只听你的调遣,如何?」 此言一出,最先出言反驳的是景明,大约是因为情急,他的言辞失了几分平日的稳重:「不可,他既来歷成谜,又未通过弟子选拔试炼,留在师叔身边,终会成为祸——」 「景明!」朔方沉声喝道,他看向面前满脸寒霜的景明,低声道,「东泽的事……只是个意外,今后九苍宗中不会再有此类事发生。」 景明僵直着身体,在朔方告诫的目光下低下了头,半晌才从齿间逸出了一个单音「是」。 「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朔方挥了挥手,话音中有些疲倦。 众人渐渐散去,唯独景明仍留在惩戒堂中。北夜捏着扇子经过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无可奈何地嘆息道:「九苍宗早已是他的一言堂,你还不明白吗?若是东泽还在……」 目光触及到景明紧握的双拳,北夜摇了摇头,怜惜一般将后半句话隐了下去,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 —— 翌日一早,栖玉堂的守门弟子为难地看着面前跪立在地的景明。 其中一人硬着头皮上前道:「玉茗宗师眼下还在冷池为小师弟疗伤,师兄不如先回吧,待宗师空闲下来我再为师兄通传?」 景明已经在此处跪了半个时辰,跪姿未曾变过,他像是并未将守门弟子善意劝告的话放在心上,仍执着地在原地跪等着。 几名弟子见状无法,只得派人前去通传。 栖玉堂内有一处特意为晏洲开凿出来的冷池,是二十多年前他负伤后朔方宗师亲手所凿,引的是九苍山顶西角锋上最得天独厚的一方万年灵泉中的水,相传这是昔年归元老祖得道飞升后所赐,也是九苍山的至宝。 晏洲勒令黎珩每日早晚需各泡上一个时辰,这个时间里,晏洲都会为他调息。这冷池水虽无法修补他的金丹,但能压制住他体内魔息的生长。 弟子前来通报时,晏洲正在看朔方给他的信符,灵鸽在他的肩头,五彩尾羽自然垂下。 信上说他不日便要下山处理岭南鬼兵王一事,少则七八日,多则月余便归,他不在时严禁晏洲外出,下山更是别想,以防万一,他还专门找了个可靠之人替他看着晏洲…… 后面的絮叨之言晏洲一扫而过,他挥了挥手,肩上的灵鸽便振动了羽翅,向敞开的窗杦飞去。 「玉茗宗师……」守门弟子向他行礼,转述了殿外的情况。 —— 晏洲随弟子去看,果然见殿门前的老槐树下跪着一个人,如今正值槐花谢落的节气,没消一会儿功夫,梨白的花瓣便落了那人满肩。 晏洲走近,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弟子在向宗师请罪,昨日未经思量,擅自闯入栖玉堂拿人,是弟子的过错,请宗师责罚。」景明低垂着首,不卑不亢道。 「是朔方命你来的?」晏洲恍然道,「他信中所说的那个可靠之人莫非……」 「是弟子。」 「你倒也不必……」晏洲顿了顿,真心实意道,「这么听话,黎珩没出什么事,我也没将昨日的事放在心上,至于朔方的命令,就更不必当真了。你与其在这跪着,倒不如自去静修。」 「是,」景明点了点头,仿佛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便起身道了句,「弟子明白。」 晏洲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觉得他并不是很明白…… 第四十五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0) 「哥哥去见他了?」黎珩手中握着几颗栗子,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餵着十五,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看着向他走来的人。 「衣裳也不好好穿?」晏洲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弯下腰,替他拉好松松垮垮的衣领。 因着他弯腰的动作,晏洲的一缕乌髮顺着半边肩滑落,正好扫至黎珩身前。 黎珩握住他的发梢,不轻不重地向下扯了扯,他看着他道:「我不喜欢他,哥哥以后离他远些好吗?」 黎珩仰着头时,眼底只倒映着晏洲的身影,像是他的世界只余下晏洲一人。 晏洲轻微地蹙了蹙眉,问道:「你怕他?」 胸口的伤好似再次灼热了起来,那柄剑贯穿自己身体时的痛意仿佛还留有余韵,黎珩缠绕晏洲发梢的食指微僵,未几,他朝晏洲微微一笑,轻声道:「不,我只是……厌恶他。」 「厌恶」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晏洲垂眸看他,忽然想起原世界线中黎珩与主角之间的关系。 他们都是黎国人,一个是皇天贵胄,一个是将军之子,两人自幼相识。彼时道风在民间盛行,皇室中被选中送入仙门修习的皇子皇孙不知凡几,而在黎国皇室,黎景明正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随后云翊亦被挑选出来作为陪同者,二人因根骨奇佳,同时被九苍山的东泽宗师收为入室弟子。黎景明便自此摘去俗姓,只作为一名普通弟子潜心苦修。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黎国便迎来了灭顶之灾。彼时黎、萧两国已经角逐十年之久,两国鼎立,其余小国依附,两国之间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不知何时起,这种平衡被打破了,战火一触而发。长久的战争使得人间民不聊生,人们积怨已久,便成了怨魔最好的养分。 第52页 怨魔生之古战场,以战士亡故前心中最深处的恐惧、颤悚、怨恨等情绪为养分,为了加速自己的生长,怨魔挑动起两国纷争,在战场上练就了数以百万的不死魔兵,魔兵肆掠屠城,将痛楚、疫病带给百姓,以获取生长之力…… 黎国在一夕之间覆灭,将士战死沙场,魂魄不得归故里,君主自戕而亡,血溅红柱。云翊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亲族,与景明的透彻与淡漠不同,云翊始终耽溺于国破家亡的恨意中,也许正是从这一刻起,就已经註定了两人对立的结局。 —— 晚些时候晏洲在后山的冷池边听到了萧声,其声隐隐绰绰,并不清晰,但断断续续的,也能感受到是一首极哀伤的曲调。 晏洲没让人去查看,想也知道是谁,栖玉堂位处幽静之地,少有外人打扰,眼下除了晏洲与黎珩,就只剩下被委以重任的景明。 五宗之中,唯有东泽宗师最擅音律,数年前的一次祭典上,东泽的一曲长箫叫观礼者听得如痴如醉,眼下看来这手好曲艺,也被长徒学去了一二。 东泽的死是横在景明心中的一根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尊死在云翊手上,对云翊的恨意也无以復加,当初捅进云翊胸口的那一剑,他是冲着要他命去的。同门情谊是真,但师尊的死也是真,当年黎国的覆灭没能撼动景明的半分心神,但东泽的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接受。 这也是怨魔的目的,它要云翊被整个仙门唾弃,要他众叛亲离,它最想要的是他那具与自己最合适不过的躯体……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云翊最终被怨魔吞噬,重获身体的怨魔横行人间,那几乎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人间流血漂橹,仙门节节败退,无计可施。就是这样的境况下,景明蛰伏多年后再度现身,他聚集各家之力,埋伏设陷,最终将怨魔一剑钉死了问天柱上,至此这场浩劫落下帷幕。 但黑化后云翊反杀了怨魔,将它消解在体内,在战胜景明后迎来雷劫,最后渡劫失败消散在天地间。因景明战败而亡,小世界失去核心人物,自然陷入崩溃。 晏洲所预想是避开黎珩入魔这一关键节点,再由景明亲手斩杀怨魔,也算他完整走完主线,而眼下最麻烦的还是……该如何修復好黎珩的金丹? 正当晏洲思索之际,一只手臂突然向他腰间伸来,晏洲一时不察,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就置身于冰冷的灵池中。 飞溅的池水落入他的眼睛里,晏洲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对上了黎珩的含笑的面容以及……他裸露的胸膛。 池水浸透了晏洲的衣裳,隐约显露出他清瘦的腰肢,此刻一只手正揽在他的后腰处,掌心与肌肤之间只隔了一层湿透的纱衣…… 「又在胡闹什么?」晏洲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有些受惊道。 他眼里的惊意尚未褪去,此刻双眼瞪圆的样子像极了入世未深却虚张声势的幼兽。 黎珩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抹掉晏洲面颊上的水珠,说道:「该是我问你,哥哥方才……在愣什么神?」 「没什么……」他话音刚落,孤寂空悲的萧声再次传了过来,晏洲看到黎珩垂下眼睫,唇边的笑意淡了下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晏洲推开他少许,两人之间约莫相隔一人的距离,因着晏洲后退的动作,池水再次泛起了涟漪,水波温柔地拍打着二人的小臂。 晏洲站稳后,将双手横于胸前捏诀运气,很快黎珩周身便被一股温和的灵气包裹着,四肢百骸中犹如暖流淌过,体内郁气渐渐释散开。 「如何?」晏洲睁开眼,缓了缓问道。 黎珩向他打了个响指,两指间霎时起了一簇冰蓝色火苗。 晏洲笑了:「看来冷池的灵气充足,疗伤也事半功倍。」 黎珩收回手,沉吟道:「这一点灵力还能做点别的,哥哥想看吗?」 「什么?」 第四十六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1) 他话音刚落,只见黎珩又打了一次响指,双手突然被一道细小的红线束缚住,紧紧贴住腰身。 晏洲睁大了双眼,又见对方动了动双指,缠在身上的红线便如同活了一般将他整个人向黎珩带去。晏洲脚下一个踉跄,身形顿时不稳。 黎珩张开手,好整以暇地等着面前的人跌入自己的怀中。 「好玩吗?」黎珩低头,笑着问怀里的晏洲。 身上那条束缚自己的红线消失,晏洲撑着他的胸膛起来,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片刻后池中一道水柱沖天而上,紧接着又噼头盖脸地向黎珩淋了下来。 晏洲这会儿才微微笑道:「还不错。」 被淋了满头的黎珩倒是不恼,他仍然深深看着晏洲,突然道:「忘了祝贺哥哥找到了家。」 晏洲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正准备离他远些时却被他握住了手腕,手下的胸膛渐渐不似少年人的柔滑,而是变得宽阔起来。 晏洲惊讶地发觉他撤了幻形术,又恢復至本真的相貌与身形,不禁开口问道:「怎么突然……」 「我以为哥哥更喜欢我这个样子。」黎珩贴近晏洲的耳畔,轻声道。 「为何这么说?」晏洲能感觉到耳后有温热的气体扫过,一时间思绪停滞下来,嘴巴张张合合,接了一句最无意识的话。 第53页 「因为哥哥,」黎珩的右手悬在空中,大约是停在了他耳廓的位置,然而并没有触碰到,手指仅仅是在空中拂了拂,「这里,红了。」 明明没有实打实的接触到,晏洲却好似能够感受到耳廓上湿润的触感,带着一点点黎珩温热的体温,像是情人间无声的爱抚。 晏洲耳廓上的红意很快蔓延到脖颈、面颊,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被人揽紧了后腰。水面再次起了波澜,这一回是两人的位置互换了。 晏洲的背部靠着岩壁,面前迎着黎珩,他抬起头,面上神情看上去妥帖镇定,但目光却微微闪躲着。 「我有一个疑惑,想问一问哥哥。」黎珩低头,看着身下的人。 「什么?」 「哥哥回到山上,见到自己的师兄,就没有想起些什么吗?」 晏洲面露疑惑,不解其意。 黎珩眸色深沉,重复道:「从前的事,哥哥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晏洲轻轻摇头:「朔方他,他同我说了很多从前的事,不过我对那些并无印象。」 提到这个,晏洲的情绪低沉了些许。 「是么,」黎珩神色淡淡,像是喝了一壶陈醋,固执道,「不用记得他们,哥哥只要记得我就好。」 晏洲无声笑了,他当然不能想起其他的人和事来,否则面前的人该如何将这戏演下去呢? 因此他配合地出言调侃:「若有一日我也同样将你忘了呢?」 黎珩的模样很认真:「忘了便忘了,我会让哥哥再记一回、百回、千回。」 这话说得很用情,晏洲一时怔住,只见黎珩卸下肩,张开双臂搂住自己,他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颈侧,用一种落寞而孤寂的语调道:「若最后我能……活下来,往后的每一日我都希望能留在你身边。」 这个举动直白又逾矩,但晏洲眼下无暇他顾,只因他从他的话中攫取到了隐藏的深意——黎珩至今仍未放弃手刃仇敌,他已经做好与怨魔一战的准备,哪怕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晏洲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却只能当作不知:「说什么胡话?就算我无法为你修补好金丹,你最多也只是做回普通人。」 黎珩放开手,看着他笑了笑:「寻常人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我想永远陪在哥哥身边。」 晏洲眉心微松,应道:「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 朔方在信中说他不日要下山一段时间,果然翌日在交代完宗中事务后便往岭南去了。这正给了晏洲好时机,朔方不在,就没人会盯着他,他正好能去藏书楼找金丹修復的方法。 但当他在藏书楼二楼转角撞见景明时,突然意识到,大麻烦是走了,不过小麻烦还在…… 「小师叔。」景明行礼道。 晏洲蹙了蹙眉心,不愉道:「你跟着我来的?」 「是。」 ……当真是块木头,晏洲无奈地看着他,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被突然闯进来弟子打断—— 「景明师兄,出事了!」 来人慌慌张张道:「有两名外门弟子在执勤时打斗了起来,现下已被押去勤修院,坞月宗师叫你快去一趟。」 景明听后便与弟子一同离开,晏洲却在那名前来禀报的弟子的神情上看出不对来,照理说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但那名弟子也太惊慌了些。 思及此,晏洲便跟着他们同去了勤修院。 踏入院内,他本以为会看到那两名受罚的弟子,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坞月正在施法为他们驱逐魔气。 难怪…… 地上的两人悠悠转醒后,坞月这才看到晏洲。 「玉茗?你怎么来了,朔方不是勒令你在栖玉堂静修?」 「左右无事,我便跟来看看,」晏洲看向地上的两人,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在查呢,尚且不清楚。」坞月拢着眉,神情严肃,「只听送来的弟子说,他们突然在值守时打了起来。」 说到这,她突然顿了顿,向一旁的景明看过去一眼,又继续道:「不是普通的武斗,而是相互撕咬,就在蘅竹院前,被巡视的弟子察觉。」 听到坞月的话,景明的神色陡然变了,他急促问道:「什么?是在蘅竹院?」 得到坞月肯定的答覆后,景明竟不顾众人的目光,迳自向外跑去。 「这小子……」见他这个反应,坞月眉心皱得更深,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她又命几名弟子跟过去看,若事有不对,便让几人立即传音过来。 蘅竹院……那是东泽生前的居处,难怪景明神色大变。晏洲若有所思,见这头有坞月坐镇,便不再逗留,转身向景明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四十七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2) 东泽死后,蘅竹院便被封禁了,除了值守弟子外,几乎没人会过来。 晏洲进来后环顾四周,却发现屋内陈设整齐,也并无落灰,看来是有人特意施法维护。 被派来看着景明的两个弟子似乎不能擅自入内,因此只站在长廊外焦急地向里头张望。晏洲倒无所顾忌,紧跟着景明进了内室。 景明看得很仔细,屋内每一件摆件,每一处角落都要探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魔气的痕迹。晏洲的目光停留在书房的一面墙上,墙上挂着一幅等身人像画,画中人是东泽,看起来不像是自绘,应当是他人所画。 第54页 画卷上的东泽气质温润,如修竹般清俊淡雅,浓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柔和多情,他眸中含笑,眼尾微微提起,那一点笑意让他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倒不像刻在画上的人,就像是真人临世了。 晏洲不自觉被这幅画吸引,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被外头两名弟子的喊声唤回神—— 「景明师兄,事发当时坞月宗师便命人将蘅竹院查看了一遍,并无异样,我们还是赶紧去向宗师復命吧!」 长廊外的两人只怕是等急了,也能出言催促。 晏洲也并无发现在此地发现不妥之处,原打算折返,却在转身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案上的砚台。 按理来说,这方砚台里的墨汁应当早就干涸了才对,但因有人执意要维持蘅竹院的原状,在整个院落外都布下了法咒,因此屋内无尘垢,花开不败,四季竹无人养护却仍郁郁青青,就连着砚墨,也始终维持着它主人离开前的模样。 这本没什么不对,可怪就怪在这圈墨汁的周围留有轻浅的痕迹,不像是毛笔的蘸痕,倒像是什么小物件滚落在上头留下的一道黑印…… 这印子古怪,但也可能是东泽生前无意间留下的印记,因此晏洲也只是多看了两眼。之后他没再去勤修院,而是回到了栖玉堂。 宗内弟子被魔气中伤一事,在众人看来的确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因为这意味着仙门中很有可能潜伏着他们所不知的魔物,这太离奇,几乎能颠覆他们的认知。 但于晏洲而言却并不意外,正是怨魔的势力渗透进九苍山,才会一步又一步地将黎珩逼至绝路,最后引他入歧途。只是这回这般明目张胆,又不知是在打着什么算盘…… 他眼下唯一头疼的是,原想着能带着黎珩来这躲上一躲,却没想到那鬼东西阴魂不散,竟跟得这么紧,看来他还是必须尽早解决黎珩金丹的事。 晏洲回来时,十五便撒开四条腿向他扑来,他被白毛大虎扑倒在地,顺手挠了挠它脖子上的毛。十五被摸得很舒服,哼哼了两声,又在地上滚了两圈,这才起来甩了甩脑袋。 「哥哥。」黎珩走了过来,向他伸出手。 晏洲被他拉起,听他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吗?今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晏洲不打算将事情告诉他:「没什么,在藏书楼多逗留了会儿。」 「那哥哥发现什么了吗?」 晏洲摇了摇头,道:「书中记载大多是些不实之言,要修补你的金丹,只靠着冷池调养还远远不够,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记载,栾河以北为雪域,冰川之上有无名岛,无名岛上生有寒英草,以此草入药,有铸元之效。但这种草药,恐怕九苍山上也不会有。」 「是么……」黎珩垂眸,轻声道。 「是,不管记载是否属实,我们也——」晏洲话未说罢,只听啪嗒一声,屏风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人对视一眼,猜到定然是十五又闯祸了。 晏洲绕过屏风去看,果然见到一地狼藉,三盆水仙倒地,息壤落了十五满身。黎珩挥了挥手,十五又从白虎变成软乎乎的小猫。 它摇了摇头,一头向晏洲奔来,接着仰倒在他的脚边,扭着身体沖他喵喵叫着。 「这是嫌脏了?」晏洲半蹲下,好笑地看着它。 十五在他脚边蹭着后背,像是在贊同晏洲的话。就在它高高翘起四只脚时,晏洲却陡然怔住—— 他将十五抱了起来,握住它的一只后脚,看到它粉色的梅花肉垫上沾上了一块墨迹…… 在晏洲想要再多看一眼时,黎珩却弯下腰将十五从他的怀中抱走了。 「太脏,哥哥别碰。」 晏洲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问道:「昨夜,你有离开过栖玉堂吗?」 「昨夜?」黎珩皱了皱眉,奇道,「昨夜我调息后便回房睡了,哥哥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是么,」晏洲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问。」 待他离开后,晏洲才向七七确认:「能监测到他的行动吗?昨夜他到底在哪?」 【抱歉修復者,修真世界对我的权限限制很大,我无法确定任务对象的位置。】 听它这样说,晏洲只能作罢,但心中已经埋下怀疑的种子。若黎珩当真瞒着自己与怨魔有所接触,那晏洲此前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费……他决意入夜后再去蘅竹院一探究竟。 —— 夜间照例留有两名弟子在院外值守,但因白日的突发状况,坞月又增派了人手,另外巡视的弟子也改为一个时辰一换。 夜里寒意深重,凉风吹过,值守的弟子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时间睡意都消散了几分…… 躲过这些人的眼睛对晏洲来说并非难事,他捏诀破开院落封印,很快隐匿气息来到屋内。 内室仍是今日晏洲所看到过的模样,没有一起变动,他闭上眼,也未感受到任何魔气。 接下来是晏洲察觉的那一方砚台,他推开书房的门,径直来到案边,那团墨汁周围的印记还在,原先看不出什么,现在看来……倒的确像是幼猫的脚印。 黎珩也的确是骗了他…… 【修復者,你在生气吗?】七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晏洲随口应道,「他想找死是他的事,只是他找死的这件事会让我有一些……」 第55页 【有些什么?】七七追问。 「烦躁。」晏洲淡淡道。 第四十八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3) 又是一无所获……虽然几乎已经可以确认黎珩还和怨魔有所接触。 晏洲收回目光,正打算离开,却在经过那幅画时顿住了脚步。他抬头看去,只觉得这画上似乎有什么变了,东泽还是那个东泽,动作、相貌、衣着都不曾变化,但晏洲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呢? 晏洲蹙起眉心,目光凝在画像上。从眉到眼……是了,晏洲突然醒悟过来,这画像中的东泽没在笑了,眸子里星星点点的笑意消失不见,唇角拉得很平,晏洲在一瞬间顿感心惊! 而紧接着,画上的内容又有了变化,东泽神色哀伤,面露痛楚,他的双目中渐渐蓄起了泪,泪水很快滑落至腮边,晕开了一团又一团的浓墨…… 【修復者,危险!】 七七的话音尚未落下,晏洲便感到一种强大而古怪的吸力,他的全部心神在瞬间被画中人攫取,意识顿时涣散,失控感向整个身体席捲而来,待他清醒时,竟发觉自己已不在书房内。 周围的景象变了,面前的画像也消失了,而他此时竟置身于空旷的峡谷之中…… 【修復者,修復者,修復者……】 脑海里传来七七不断唿喊自己的声音,但总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晏洲晃了晃脑袋,却始终觉得听不真切。 心口传来钝钝的痛感,晏洲下意识地抬手去捂,却惊讶地发现这双手并不属于自己。他将双手摊开在自己的面前,白色的法袍映入眼帘,这明明是……画像中东泽所穿的衣裳。 难道他穿进了画里,成为了东泽?想到这时,晏洲脑中突然传来尖锐的啸音,那声音瞬间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而胸腔里顿时被大片复杂的情绪铺满。 晏洲紧捂着胸口,想要从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里分辨出什么来,但是无果。 【修復者,快醒醒……】 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虚影。 「师尊。」来人沉声唤道。 晏洲寻着声音抬头,在看到来人面容时,他不禁怔住,喃喃道:「黎珩?」 不过仅仅是一秒,他便发觉眼前的这个人并非是黎珩,或者说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黎珩。这样的情形让晏洲骤然回想起那日在幻境时所见,唯一不同的是他从原来的局外人变成了局中人…… 当日晏洲在幻境中看到的是小世界崩坍时的景象,那是曾经已然发生过的事,同时也是当下未曾发生的事,那么这次呢?晏洲竭力平稳住唿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师尊竟追到了这里,」云翊的神情与口吻都很奇怪,他的视线落在峡谷的四周,目光中的寒意令人心惊「你可知这是何处?」 晏洲无意识地张了张口,一个未经思量的回答脱口而出—— 「噬魂谷。」 云翊很轻地笑了一声:「看来师尊知道这里,那么也定然知道,这是二十多年前,黎萧两国最后一战的战场。」 晏洲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和身体了,或者说他的灵魂仅仅是钻进了东泽的这个壳子里,陪他一起经歷着眼前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而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我脚踩的每一寸土地,都埋有成堆的枯骨,他们本不该死……」 晏洲望着眼前深陷于自身执念的青年,悲悯道:「这是他们的命数。」 「命数?」云翊冷笑道,「我不信命,若他们当真死于自己所造就的杀戮,那我无话可说,可师尊,他们不是,他们是死在怨魔手中,被吸干精气,承受着他们所不能承受之痛,恐惧、绝望而死。」 「你不该久久耽溺于此,」晏洲摇头,嘆息道,「一叶障目,你已然望不见前路,回首罢。」 云翊神色冷硬,决然道:「不,它在等我,师尊,我必须去杀了它。」 就在云翊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天空突然暗沉下来,诡异的乌云聚成一个硕大的旋风,黑压压地倾覆下来,顿时狂风大作。 晏洲意识到云翊又要逃开,当即出手阻拦,云翊断然不肯束手就擒,再一次对自己的师尊出手。 晏洲这回是铁了心要拦下他,几乎不留给云翊还手的机会,眼看云翊节节败退,却见他的体内突然迸发一道强大的魔气,晏洲一时不察,胸口被魔气中伤,与此同时,给了云翊片刻喘息的时机。 胸腔内气血翻涌,晏洲吐出一口黑血来,再回过神时,云翊竟已持剑逼近! 晏洲当即向后退去,目光相对间,他赫然察觉云翊瞳孔中已失去了寻常人的色彩,双目皆被暗沉的浊气笼盖,这是入魔的徵兆! 「云翊,醒醒!」晏洲一边应对,一边意图唤醒他的神智。 然而云翊的心神已被怨魔全部操控,他高高举起长剑,毫无顾忌地向面前的人暴露出自己的全部弱点,直至成功逼近对方,他突然咧开嘴,发出桀桀的笑声,那笑声无孔不入,瞬间便穿透晏洲的耳膜。 在云翊手上那把剑刺入自己的胸口前,晏洲看到有庞大的魔气将面前的人团团包裹着,而这在令人作呕的魔气中,云翊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没有实体的骷髅骨架…… 那副骨架在黑雾中现出形来,它张开大口,低低喊道:「去死吧!」 第56页 就在此时,晏洲从僵硬的身躯中夺过一点主控权,他冷静地看着面前的骷髅,在长剑即将没入胸口时默念完法咒,与此同时,晏洲瞬间被拉出画卷。 第四十九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4) 晏洲再次回到了书房中,墙上的那幅画瞬间自焚消散,而同时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玉茗,」那人不给晏洲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当即一剑刺向他的胸口,「去死吧。」 他胸口的护心咒当即被触发,白光霎时化作一个透明的罩子,抵住了即将没入胸口的剑尖,而晏洲也在此时看清了那人斗篷之下露出的半张脸—— 「云翊……」罩子上浮现出丝丝裂痕,晏洲嘴角溢出鲜血。 恰在此时,有人破门而入,飞剑凌空袭来,正对着云翊的后心! 然而此刻一只巨大的骷髅手出现在黑雾中,那只手替云翊挡下飞剑,很快又在黑雾中消失。 「啧……」云翊收回剑,伸手紧扣住晏洲的脖颈,带着他转身面向身后之人,「许久不见了,师兄。」 「你没死。」景明冷冷地看着他,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他似乎并不意外云翊还活着。 云翊轻轻嗤道:「倒叫你失望了,我还好好活着。」 「很快就不是了。」说完这句话,景明在空中画起传音符。 「怎么,你是不想要他活命了?」云翊握着晏洲脖颈的手在不断收紧,他轻轻笑道,「还是你想让他也像师尊那样死在你面前?」 景明顿住,未画完的符咒很快消散在空中。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玉茗师叔与你无冤无仇。」 「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你!」景明将剑柄握得很紧,竟荒谬地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亲眼见这孽障杀害师尊时的那一日,那时他已来不及阻止,但眼下他绝不会让再悲剧重演。 「放下玉茗师叔,你尚有一息生机。」 「生机?你是说你想要放过我?」云翊笑起来,嘲弄地看着景明,「你不是早已对我恨之入骨,怎么,不想为你心爱的师尊报仇了?还是说你对他的那些情意,其实也不过——」 「你住嘴!」景明被他的这句话激起了怒火,他瞪向云翊的双目赤红,「你如何能这般玷污他?!你这个畜生!」 云翊好似对他发怒的模样很是受用,景明愈是怒火翻涌,他便愈是惬意,以至于眼下他的脸上已经无法克制地流露出餍足的神色。 趁云翊此时分神,晏洲扯住紧扣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哑道:「他不是云翊,他不是……」 云翊被他的挣扎惹怒,他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高高举起,另一只则包裹着魔气勐地向他的后心探去—— 顿时,护心罩彻底破裂,晏洲的胸膛被利爪贯穿! 「玉茗!」带着人赶来的坞月到底还是来晚一步,她眼睁睁地看着晏洲倒在她面前,而罪魁祸首却满不在意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放至唇边…… —— 「喵呜!」十五不耐烦地甩开身上的水珠,同时也不满地拒绝了黎珩向它递来的布帕。 「好了,听话些。」黎珩知道它是在栖玉堂待得不耐烦了,几次三番想要往外边跑。 但他不许,十五没法违背主人的命令,只能不甘心地用爪子挠着脚下踩着的木头。 黎珩将十五抱进怀里,仔细清理它的四只猫垫,但奇怪的是,今夜的十五似乎格外不安分,它不黎珩怀中乱咬乱动不说,甚至还用爪子划伤了黎珩。 「别闹了,今晚就安分待着,」手上的划痕在渗着小血珠,黎珩却并未在意,他给十五顺着毛,神色平静道,「不能再带脏东西回来了,否则哥哥会发现的。」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做了坏事,又或许是黎珩的安抚有用,十五渐渐安静下来,它低下头,乖巧地伸出粉嫩的舌头为主人舔舐伤口。 这一夜已快到尽头,半敞开的木窗外,天将破晓…… 然而风在此时送来一些细微的响动,黎珩神色微凛,身旁的十五也警惕地弓起了背。 黎珩走出内室,恰在此时,门窗无风自动—— 「真是雅兴,夜这么深,小兄弟还有心思在屋内逗猫。」来人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唇边勾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十五当即炸开了毛,它冲着来人怒吼一声,登时朝对方扑去,弱小的奶猫在半空中变回原形,庞大的身躯将人死死压在身下。 北夜忙撑开摺扇抵御白虎的尖牙,方才的从容立即消失不见,喘息间他向一旁站着的人吼道:「快让它走开!」 十五再次在他的耳边咆哮,带着灵兽所特有的声压,瞬间震得北夜吐出一口血来。 「十五,」黎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漠道,「回来。」 十五回头看了一眼主人,最后不情不愿地将爪子从北夜肩头撤开。 「宗师擅自闯入栖玉堂,恐怕有违礼数。」 「呵,」北夜抹掉唇边的血迹,站起身来理了理两边的衣袖,「我来只是告诉你,今夜玉茗在蘅竹院遇袭,现已伤及性命,生死未——」 「你说什么?!」强大而无法自抑的魔气自黎珩体内而来,他一手抓住北夜的衣领,将人重重掼在身后的梨花木门上。 整间屋子霎时间被这股恐怖的魔气笼盖,而此刻黎珩眉间的堕魔印若隐若现。 第57页 冷汗从鬓角滴落,北夜受这强大的力量裹挟,不由得心生畏惧…… 本不该如此的……他没想到他的力量竟成长得这么快! 眼看面前的人大有失控暴走的架势,北夜慌忙道:「今夜他被诱去蘅竹院,是那魔物想杀他,但坞月赶去的及时,他尚有一线生机!」 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北夜已经无法唿吸,他睁大双目,开始后悔来这一趟…… 白虎急躁不安地看着逐渐失控的主人,它不停围着黎珩打转,同时沖他低声吼着。 「玉茗,玉茗……」北夜从喉间挤出这几个字来,看到黎珩的瞳孔瑟缩了一瞬,当即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我能帮你,」北夜的额上的青筋暴起,嗓音粗粝难听,「我们合作,我能帮你,云翊……」 第五十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5) 「先带我去见他。」 这是黎珩放开北夜后的第一句话。 「坞月已经将他带去疗伤,莲花台里里外外被禁术封了三四层,眼下无人敢去打扰,你待会儿低头跟在我身后,若是进去不得,那只能过几日另寻机会……」北夜给了他一套寻常弟子的服饰,带他往莲花台的方向去。 天色将明未明,往常这个时辰该是九苍山弟子早修了,可今日却异常冷清,怪异得令人心慌。 黎珩低着头,紧跟在北夜身后,他体内的魔息还在不断翻涌,它方才贪魇地吃掉了他的痛苦、愤怒与隐惧,可仍旧不肯停歇。 黎珩周身经脉炙痛,五脏六肺皆被魔气侵扰,这是他修习魔道的代价。 「站住。」莲花台外的值守弟子冷若冰霜,握着长戟将北夜拦下。 「你是谁门下的弟子,连我也不认识了吗?」北夜寒声道。 「坞月宗师有令,在紫虚仙尊云游回来前,任何人都不得出入莲花台,」那弟子一拱手,仍是铁面无情道,「还望宗师不要叫我等为难。」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想正大光明地进是不可能的了,北夜微微侧了侧身,原想给身后的人递个眼神,示意他待过几日另寻他法。 却没想到黎珩突然走上前,与值守弟子四目相对,他眉心中的堕魔印瞬间浮现出来,弟子巨惊,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然而下一刻,他的双瞳颜色微变,瞳中无神。 「打开法印,」黎珩低声命令道,「然后滚开。」 北夜惊诧地看着那名弟子乖乖捏诀破印,而他身后的其余弟子,竟也如木头人一般放任不管。 他竟然有这种力量……北夜垂下来的手不住地痉挛着,他无法抑制地勾起嘴角,追随着黎珩的目光里尽显贪婪。 莲花台的四周是一圈浅池,唯独中央突兀地立着一片空台,而此刻莲花台上却端放着一口冰棺。 当冰棺倒映进黎珩的眼底,他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很奇怪,明明在不久前他还是那样急切地想要见到他,可眼下人就在眼前,黎珩却莫名心生惧意…… 北夜走上前,装模作样地提醒道:「若无必要,坞月不会动用霜华来放置他,除非——」 「闭嘴。」 丢下这两个,黎珩飞身而至莲花台上,他伸手触摸冰棺,只见他所触碰之处当即结满了脆弱的霜花。 「这个可碰不得,若碰坏一下,这里头人的性命……」当对上黎珩阴沉的眼,北夜便自动消了声。 黎珩捏住北夜的下颔,强迫对方张开嘴,紧接着丢进去一颗通体泛红的丸药,让他吞下。 药丸从北夜的喉咙间滚落下去,脱开黎珩的掌控后,他当即用手挖着自己的喉咙,想要将吞下的东西呕出来,然而未果。 「你给我吃的什么?!」北夜怒问道。 「一点会让你听话的东西,」黎珩漠视他的愤怒,冷声道,「打开它,若里面的人受到半点影响,你就会死。」 「你!」再三被黎珩羞辱,北夜似乎怒极,他怒目瞪向黎珩,却在下一刻感到钻心蚀骨的痛意。 「啊!」北夜痛倒在地,他手脚蜷缩着,脸上的五官扭曲起来。 「这是噬心蛊,随我的意念而动,」黎珩半蹲下,目光中已充斥着不耐,「你没有再耽搁的时间了,照我说的做。」 「好好好!」北夜痛苦道,「快让它停下来!」 黎珩意念微动,噬心蛊很快在他的体内安静下来。 北夜脸色苍白,喘息片刻后,他默念起法咒,手中运气,顿时棺盖上的霜花渐渐消退,与此同时冰棺被打开,露出棺内晏洲的睡颜…… 「哥哥……」黎珩的目光从晏洲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寸寸转移到他沾满鲜血的衣裳,他抬起手,似乎想去探他的鼻息,可刚放置半空中便顿住,指尖失控地微微颤抖着。 【完了,九十二、九十三……黑化值稳定上升中……】七七心惊胆战地看着后台数值跳动,焦躁不安道。 待在冰冷容器中的晏洲还算镇定,他向七七询问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发觉我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这个壳子?】 七七想了想,答道【不然你先发个光?】 晏洲【……】 北夜也没有想到晏洲竟真的死了,他看着面前身形僵硬的少年,方才灭顶的痛意涌上心头,于是他急忙撇清道:「是怨魔幻化作你的样子骗了他,它不仅杀了他,还想要嫁祸给你!」 第58页 「救他……」 「什么?」 黎珩的威压再次铺天盖地般向他袭来,北夜又一次品尝到了窒息的痛楚—— 「但那时我以为他还有的救!」北夜面露惧意,双手死死撑着冰棺,「你不能……你不能杀我……」 忽然间,他余光中突然瞥到晏洲腰间的玉牌,玉牌本没什么特殊之处,可眼下它正在发着微弱的光。 「等等!」北夜惊叫起来,他将目光凝在那一块小小的玉牌上,顿时欣喜若狂,「原来如此……」 黎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块奇异的、闪烁着微光的玉牌。 他伸手将其取下,玉牌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很快又恢復至普通的模样。 但黎珩却轻易被牵动起情绪,他轻轻触碰着玉牌上的纹理,温润的触感让他的心神短暂地得到了休憩。 北夜抹去额角的汗,「若我记得不错,这块玉名唤溺方,是昔日紫虚仙尊所赠,原打算用来给他打造法器,后来不知有何缘故,他竟将这块稀世之珍锻造成玉牌,刻上了姓名。这玉本就通灵,他此番被怨魔重伤,三魂七魄无法承其痛,便被这玉牌纳了进去。这运道,当真是不错……」 「怎么救他?」 「救他,」北夜嗤道,「不能救。」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说不能救就是不能救。」北夜的目光在玉牌上和黎珩身上逡巡着,神色意味不明。 总算找到了黎珩的软肋,他无法抑制地露出了个笑来:「若眼下强行将他的魂魄从玉牌中抽离出来,那么只会造成一种结果。」 「什么?」 「魂飞魄散。」 第五十一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6) 「不光如此,这玉牌需要灵力供养,否则哪怕放任他的三魂七魄待在里面,也只会越来越虚弱,直至消散,」北夜看着黎珩愈发难看的脸色,趁机道,「不过么,虽然你如今自堕魔道,不能给他提供灵力,但我能。」 黎珩冷冷吐道:「条件?」 北夜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笑着道:「此地不宜久留,回栖玉堂再说?」 —— 回到栖玉堂后,黎珩第一时间盯着北夜为玉牌注入灵力,半个时辰后,果然见玉牌的光泽更亮了一些,时不时会发出微弱的光。 黎珩妥帖地将他放在怀中,玉牌隔着里衣就贴在他的胸口,唯有这样他才会安心。 「如何?现在能和我好好谈一谈了?」北夜一把捞起桌上的冷茶,不客气地为自己续上一杯,抬手便要往自己的嘴边送。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骤然一痛,北夜吃痛松开手,茶杯瞬间掉落,紧接着又被黎珩稳稳接住。 将茶杯放回案几,黎珩淡声道:「这是哥哥最喜爱的一套茶具,你也配用?」 「别忘了,」黎珩抬了抬眼皮,似乎并未将北夜隐蔽的威胁放在心上,「你身上还种着我的噬心蛊。」 北夜神色微僵,但很快又掩饰好,他摇了摇手中的摺扇,不甚在意道:「几个时辰的蛊毒我倒是能熬上一熬,就是不知这玉茗若是断了灵气供养……」 话说到这,北夜便止住了,他用余光觑着黎珩的神色,唇边勾起一抹笑来。 「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听他这样说,北夜便知自己赌对了,他眼底的笑意更深:「比起这个,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会看破你的身份?」 黎珩没有答话,只静等着他的下文。 「怨魔在你的体内留下一缕魔息,也正因如此,你踏上魔修这条路远比常人更简单、更迅速,魔息与本体相同,皆以人的怨憎为食,同时最主要的一点是,怨魔能凭藉这一点魔息清楚地知道你的动向,它告诉我你就是云翊,并要求我揭露出你的身份,但我没怎么做,所以它不会放过我的……」 说到这,北夜又看了一眼黎珩:「我们眼下都有着同一个敌人,你不是一直想要杀了它吗?而恰巧,我也想要摆脱它的控制。」 黎珩没有被他避重就轻的话煳弄过去,而是犀利道:「九苍山的禁制非比寻常,哪怕是怨魔也绝做不到自由出入,是你放任他在山中为害。」 北夜摸了摸鼻子,毫无负担道:「是它逼迫我,你深受其害,应当不会不知道它对人心的控制有多高明。」 「况且我也已经知错悔改,」他为自己辩驳道,「怨魔如今已成气候,再放任不管终有一日会为祸人间,更何况你与它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就算你不去杀了它,它也会来找上你……」 说到这,北夜见他神色平静,毫无动容之色,便又转了话音:「自然,我也并非央求你即刻便和它拼个你死我活,眼下最最要紧的一桩事还是玉茗。」 黎珩闻言果然应声:「要如何才能救他?」 「这个倒也不难,」北夜道,「他如今魂魄好好地在溺方中养着,暂且无碍。而眼下九苍山中唯有一人能救他。」 黎珩眸光微动,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于是他道:「朔方。」 「是他,」北夜神色笃定,「各大仙门皆以九苍山为首,而除去云游四海的仙尊,便是朔方修为最高,只不过眼下他人不在门中,留在这苦等不成,需得南下去寻他。玉茗是他最爱护的师弟,只要能找到朔方,那他便有救了。」 「当然,你若决意带玉茗下山,那我也定会跟同,毕竟他的魂魄每一日都缺不了灵气供养,这是如今的你做不到的。作为交换,你需得护我周全。」 第59页 「蛊虫一日不除,你便一日有噬心发作的可能,所以别想跟我耍花招。」 「那是自然。」 「对了……」北夜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抬手画符,符咒在他手下成型,很快又朝着黎珩眉心飞去。 「这道符咒能隐匿你的气息,怨魔不至于那么快找到你。」 —— 当日黎珩便带着玉牌与十五下山,他与北夜在山下汇合。 几日后,他们来到鬼兵王最初出现的岭南边陲的小镇上。进入地界的当日大雨倾盆,据当地人说,这雨一连下了月余,前段时日还闹过一场洪灾,不知死了多少人…… 黎珩到达镇上已是深夜,彼时家家门户紧闭,街巷静谧,耳边除了雨声似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响动。 「听闻鬼兵王就出自离此镇不远的岐陵寨,」北夜追上前面的黎珩,提议道,「前头有家客栈,不如先去问问情况?」 他们冒着大雨进入客栈,将正守着客栈打瞌睡的主人吓了个半死。 看清来人后,掌柜慌忙上前相迎,他弯下腰,当即行了个大礼:「两位仙师,还有这只……」 十五在黎珩怀中抬起头,幽幽地向掌柜瞥去一眼。 那掌柜愣了愣,头一回觉得自己被一只猫蔑视了,直到那猫又朝他叫了一声,同时亮出了自己的利爪,他才回过神,于是又恭恭敬敬地换了个字眼:「还有这位灵兽大人,不知深夜来敝店,是有何要事?」 北夜见黎珩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自己出声道:「只是想打听个事,前几个月这镇上有没有出现什么坏事?」 「哎呦,原来您二位是为这个而来的啊,果真是修仙之人,都是活菩萨啊,」掌柜眉开眼笑道,「半个月前,那鬼寨里头确实出了一桩怪事,听人说那些个死人墓中突然钻出来了个兵王,专吃活人心肺,好些个运道不好的外乡人误入了寨子,就再也没出来过,这半月以来人心惶惶,我这小客栈生意也是不景气……」 「好了,」北夜打断了掌柜絮叨的话,又问道,「既然都发生了这么久了,可有其他仙师来处理此事?」 「这个么,」掌柜挠了挠头,思索后道,「印象中是有那么两回……但近来镇上的事委实是太多,我也记不大清……」 「那……」北夜皱了皱眉,还想再问,却被突然出声的黎珩打断—— 「九苍山的朔方宗师,可有来过此处?」 第五十二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7) 「这个……」这回掌柜思索的时间更长,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还真不大清楚。」 「不过二位仙师此行……可是要去鬼寨子除了那兵王?」掌柜目露殷切之色,「若果真如此,那可就是太好不过了。虽说近来没再听闻有人因此丧命,但那邪祟一日不除,大家便一日不得安心。这年头,大傢伙不光是要担心一年重过一年的赋税,还要时时刻刻记挂着身家性命:」 说到这,掌柜又是重重嘆了口气。 没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黎珩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烦躁,他本不欲在此处浪费时间,却又听北夜说道:「我们的确有此打算,正准备往岐陵寨去。」 道貌岸然……黎珩向他瞥过去一眼,很快又厌恶地收回视线。 掌柜闻言又惊又喜,连忙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又心忧道:「这晚上了不好进寨子的,两位仙师如若不嫌弃,倒是可以在小店将就一晚。」 北夜面露诧异,问道:「这又有何说法?」 掌柜道:「二位有所不知,这岐陵寨啊又被我们这的人称作鬼寨子,里头是人是鬼可不好说……夜里又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往往人往里头一扎,就没见过出来的,所以两位仙师还是白日里去的好。」 「竟然是这样,」北夜点点头,又道,「那就有劳掌柜了。」 —— 尽管掌柜已经为他们收拾出两间上房,但这连日的暴雨致使客舍内阴冷潮湿,就连新换上的被褥也隐约可嗅到一股霉味。 十五窝在床铺中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紧接着它调整好趴卧的位置,闭上眼打死了瞌睡。 黎珩毫不留情地将它推翻在一旁,露出了它柔软肚皮下的一方玉牌,十五不满地叫了一声,又四脚朝天地打起了唿噜。 留下小小的玉牌静静躺在那里,黎珩知晏洲生性喜洁,便先用丝帕垫好,再将玉牌妥帖地放在上面。 「哥哥,」黎珩用指腹轻轻抚过玉牌上的纹理,语调轻柔缱绻,「再等一等我。」 很快,玉牌周身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像是无声的回应。 黎珩微微笑了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时散去,他将玉牌重新包裹好放回胸前,这才闭目静休。 —— 翌日,他们来到岐陵寨。虽说是白日,但彼时天色暗沉,阴风阵阵,偌大的寨子分外寂静,像是没有一个生人。 「这地方果然古怪,鬼兵王在此现世,倒也不足为奇。」北夜啧啧嘆道。 黎珩没有理会他,十五化作原形走在最前面,突然它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 「怎么了?」北夜面露疑惑。 十五目露凶光,嵴背高高崩起,它紧紧盯着巷口,像是那里有什么威胁。 突然那巷子转角处传了闷重的嘟嘟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撞进几人耳膜里。黎珩摸了摸胸前,那里安放着的玉牌竟微微发烫,他皱了皱眉,心中升起几分焦躁来。 第60页 闷重的嘟嘟声越来越近,十五也愈发警惕起来,就在这时,巷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年迈老者的身影。那人弓着腰,右手杵着一个几乎与她身量齐高的拐杖,待她渐渐走近,黎珩才看清她的模样—— 这个人,也太苍老了…… 「诸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是想参加今日的婚宴啊?」老婆婆慢吞吞地走到几人跟前,眼带笑意地询问着。 很奇怪,除了过分苍老的模样外,黎珩竟没在此人的身上发觉任何不妥之处。 「婚宴,是何人的婚宴?又在何处举办?」黎珩顺着她的话问道。 「可是巧了,老身今日来正是来接新郎的,两位客人不如一道,也好沾一沾喜气。」老婆婆已经老得头髮花白,脸上的褶皱一层叠着一层,口齿与耳力却还是很清晰,一问一答之间没有丝毫迟钝。 她说完这句话,巷子里又走来七八个大汉,每一个都身型壮硕,脸上面无表情。唯独被夹在中间的那一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瑟瑟缩缩的,一张脸煞白,活像是被抢来的。 那人见到黎珩他们,顿时眸光一亮,可当视线触及到一旁的老婆婆,则又惊恐万分地将头低下。 这里头大有古怪……黎珩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人一眼,接着又向老婆婆问道:「这位是……」 「他呀,」老婆婆忽然变了脸色,她向那个男人瞥去一眼,眉头紧紧皱起,像是极为不满,「他就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婿,今日未时便要与我孙女成亲,若非是我那小孙女爱极了他,这桩婚事我是怎么也不同意的。」 「原来如此,」黎珩看了看天说道,「我看这天色不早,再不动身恐怕新娘子该在家中等急了。」 「是了是了,」老婆婆又笑了起来,「是该早些走了,阿霜还在家中等着呢。」 她说着又向不远处的一个渡口指了指,道:「过了那条河,就快到了,客人何不同往?」 黎珩应了一声,紧接着便跟在了「送亲」队伍的后头。 北夜不得不跟上,同时又不解问道:「你在这费什么神?又不急着去找那鬼兵王了?」 黎珩冷冷看了他一眼,只回道:「闭嘴,跟上。」 于是众人便一起上了一条渡船,船开后,那名新郎便缩在船尾,一动不动地盯着晃荡的水面。 几个大汉的视线一直放在他的身上,像是在防着什么似的。 船行至河中央,河面上却突然起了大雾,船划行的速度便慢了下来。那新郎本就战战兢兢,这下更是汗流浃背,脸上的恐惧之色怎么也掩饰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杆突然磕在了一块石头上,整条船震了一震,那新郎仿佛再也受不了了,惊恐地大叫起来。 「够了,」那老婆婆重重跺了跺拐杖,沉声喝道,「闭嘴!」 突然天色大变,原本平静的河边上顿时翻涌起来,船只霎时被掀翻,一船的人都被扬下河面…… 河水顷刻间便淹没了黎珩的口鼻,这不对……这条河分明没有那么深,为何会突然暴涨? 身旁突然有人在拉扯着他的腰带,黎珩在水下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方才的那位新郎,他被水草捲住了脚,气泡一个接一个地从他嘴里溢出,他此刻还在全力挣扎着,而黎珩显然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在对方彻底溺死前,黎珩拽着他的后背的衣衫,一把将人拽起,紧接着带着人飞身来到岸边。 上了岸后,黎珩才发觉方才老婆婆与大汉全部消失不见了,河面上仍旧被雾气笼盖,而十五也在这时爬上了岸。 就在十五疯狂甩着身上的水珠时,黎珩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然而手指却没有触碰到熟悉的硬度,就在这一瞬间,黎珩心下骤然一空,整个人如坠冰窟。 「哥哥……」 第五十三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8) 黎珩再一次踏入冰冷的河水中,他每走一步,魔气便为他在水中噼开一条小道,搜寻过后,水位才落回原处。此时高涨的河水又平稳地落下,但眼下,黎珩已然没有半分心思再去探究这河水的古怪…… 十五紧跟在主人的身后,过人膝的水流浸湿了它四肢上的毛髮,但它没有像往日那般烦躁,而是亦步亦趋地陪伴在主人的身侧,忍受着河水沾湿毛髮的难过。 「哥哥,哥哥……」黎珩唇色发白,汗珠不住地从他脸颊边滑落,他从最初渡船翻倒的位置找起,不肯错漏一处。 顺着水流往下,黎珩一寸寸摸过水下的淤泥和稀碎的沙粒,忽然间五指被湿重的丝帕勾住。黎珩愣了愣,目光顺着丝帕流动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根断折后沉在河底的枯木下,压着一方小小的玉牌…… 黎珩不顾一切向枯木奔去,用血痕遍布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枚玉牌,失而復得的狂喜顷刻间涌入心头。 「哥哥,抱歉,我、我方才,将你弄丢了……」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抹去玉牌上泥沙,黎珩双目泛红,用无法抑制的颤抖的声音向对方轻声道着歉。 然而往常会亮起微光的玉牌此刻竟全无反应,它呆呆滞滞地躺在黎珩手心中,仿佛失去了灵魂…… —— 晏洲的魂魄被一股无形的吸力拉扯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任务失败被遣送回到了主世界,但等到意识回笼,他睁开眼睛,却又发现不然。 第61页 他的面前是一台圆盘大小的梳妆镜,里头倒映着一张妙龄女子的面容,那女子生得极为漂亮,面上还抹着严妆,柳眉杏眼,唇上一点绛红,眉尾处印着一朵妖冶的彼岸花。 晏洲眨了眨眼,那镜中的女子便也眨了眨眼,与此同时他还看到女子目光中的惊讶之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魂魄为何钻进了这具壳子里?】在心中向七七询问时,晏洲此刻的语气还算平静。 【这……我也不清楚,得向上面反映……】七七也异常惊诧,思索好半天后才嗫嚅着回答。 算了……从魂魄离体的那一刻起,晏洲就已经预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脱离他们的掌控,既然暂且无法弄清事情的缘由,那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 「呀,阿霜怎么还未梳头呢?听说去接新郎官的渡船都快靠岸了。」 晏洲的思绪被突然横插过来的女声打断,「阿霜」与「新郎官」这几个字眼不由地让他心神一震。 几名女子穿过卷花门而来,一人一边握住一缕他未束的长髮。 黄衣女子咯咯笑道:「莫非阿霜还害羞了不成?从前你心心念念的要嫁给他,这会儿有婆婆做主,成全了你这一片痴心,眼看吉时将到,你也该露个笑脸了罢。」 听了她这话,晏洲无意识地又看向镜中的女子,果然见这女子面上毫无喜色,一双柳烟眉似蹙非蹙。心中顿时一痛,无名的愁怨涌上心头,晏洲看到镜中女子双目含泪,不一会儿两行清泪便流到腮边…… 晏洲怔住,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如在梦中。 直到七七出声将他唤醒【修復者,监测到黎珩黑化数值有异动……】 「黎珩」二字撞进他的耳膜中,晏洲突然回过神来,是了,眼下他的魂魄进了「阿霜」的壳子里,那玉牌……若是黎珩发觉自己的魂魄消失,怕是会疯…… 想到这,他顿时推开围在他身边的几名女子,提着拖地的裙摆便往外跑去。 「阿霜!」黄衣女子捏着梳篦,愣愣地看着晏洲逃走的背影,焦急喊道,「你要去哪?」 —— 晏洲记得,新郎是要渡河而来,而那条河离此处应当不远。于是离开屋子后,他便开始留意水声,女子的绣花鞋精緻好看,但于他而言却是个累赘,在崴了几回脚后,他索性脱了鞋子,赤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水声,那条河赫然就在前方不远处。 「黎珩!阿珩,阿珩……」他如今魂魄暂且落进了一个凡人女子身上,法力尽失,既无法运气飞行,也不能传音给他,便只能这样一声叠着一声喊着。 【修復者,你看河面上!】七七惊道。 晏洲向河岸跑去,可尚未等他接近,只见河水倒流,他顺着逆行的河水追去,紧接着又看到更令人震惊的一幕—— 天边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个黑色的法阵,河水失重般沖向法阵里,随着法阵吸入的水流越来越多,地面上的河床渐渐裸露出来…… 【……那不会是黎珩干的吧?】七七愣愣道。 晏洲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已经确认了八九分。 与此同时的河段中游,黎珩正近乎魔障般掐着那倒霉新郎的脖子,额角的青筋暴起—— 「说,这寨子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方才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新郎官本就心中恐惧,又差点在水中溺死,气都还未喘过来就被眼前这个疯魔的少年掐着脖子吼问,当下便被吓得两股战战,几乎晕厥。 「让那些人出来,听到没有,否则我就杀了你!」黎珩眉心中的堕魔印再次浮现出来,弄丢晏洲的恐惧让他无法自控,魔气再次席捲了他的身体,而魔息则趁此机会,疯狂吸食他的愤怒与恨意。 就在黎珩几乎要掐死手中的男人时,一声疲倦沙哑的「阿珩」突然牵动住他的全部心神。 他蓦然转头,却看到泥泞的河床上,身穿绯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迎面向他奔来,「她」提着长长的裙摆,赤脚踩在淤泥里,长发如瀑,嫁衣似火。 「阿珩!」晏洲焦急喊道。 黎珩愣在了原地,怔然看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跑来,心弦因这一声「阿珩」而紧绷起来,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了一瞬,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喃喃道:「哥哥……」 第五十四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19) 黎珩丢开晕厥的男人,向晏洲伸出手,但尚未碰到对方,他便如惊醒一般收回。这一瞬间,他是极度慌张的,手上的血痕不会立刻消失,额上的堕魔印也无处可藏。 哥哥,他和师尊一样,风光霁月,他们善待世间所善,憎恶世间所恶,是真正心怀慈悲之人。而此时此刻,他却将自己心中的恶念彻彻底底地暴露给面前这个人了。 哥哥,会厌弃他的吧…… 他这样想着,便蜷缩起指尖,垂眸躲开晏洲的目光,然而下一刻,放下的手突然被人拉起,黎珩怔然地看着晏洲,顿时失去了一切言语表达能力。 「怎么弄成这样?」晏洲眉心紧蹙,看着黎珩手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面露薄怒,语气稍显急切。 「玉牌,掉下去了,」黎珩被他握住了手,却仿佛被他拽紧了心脏一般,愣愣地答道,「我想,找到它。」 第62页 「那也不该这么不顾惜自己。」说这话时,晏洲看向了他额间的堕魔印,目露疼惜。 黎珩似乎是被他的目光烫到了,他扭过头,不肯让对方看到自己额上的印记。然而欲盖弥彰的逃避并不能改变事实,晏洲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个印记是什么含义。 就在黎珩以为晏洲不会再理睬自己时,却又听到他轻声对自己道:「我都听得到的。」 什么…… 「在玉牌里,」晏洲解释道,「我的魂魄受其滋养,也受其束缚,无法脱身,但却能够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事,所以……」 「所以你都知道了。」黎珩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或许不能说是冷静,而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终于落下归于虚无后的冷寂。 「我的身份,还有我与北夜的话……」黎珩说得很慢,也很克制,如若不去仔细听,恐怕不会察觉出他细微颤抖的尾音。 「是。」晏洲恍若未觉。 「我骗了你,你不恨我?」黎珩看着晏洲的眼睛,心神紧绷。 「我该恨你什么呢,」晏洲反问道,「恨你被魔物引入泥沼?还是恨你被同门误会、被仙门追杀?」 「阿珩。」晏洲神情哀伤,他抬手摸向他的眉心,再往上一点便是墨红的堕魔印。 感受到额前那一点温热的触感,黎珩不自禁地微微偏过头,太脏了……不该脏了他的手…… 「听我说阿珩,」晏洲将手心贴上他的侧脸,「这不是你的错,别怕,一切都会解决的。待我们离开这,去找师兄,他不是刚愎之人,会听你的解释。」 「我不在意,」黎珩避开他的目光,「我不在意他人怎么看我,或许他们说的也没错,我本是自私自利之人,为一己之私而辜负师尊教导,自甘堕落,蔑视人命……」 他伸出手,顷刻间掌心内便汇聚起一团幽冥之火:「或许这条路,才是我最终的归宿。」 「不是的——」 晏洲的话被黎珩打断:「哥哥,我们不说这个了好吗?你被怨魔重伤,归根到底是由我而起,我虽不知你为何会……但不论如何,我都会带你找到朔方。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黎珩将晏洲打横抱起,同时也没有忘记拎起还在地上躺尸的新郎,将那男人扔上十五的嵴背后,黎珩便向原路返回。 晏洲感受着黎珩身上逐渐平稳下来的魔气,心中松下一口气。诚然黎珩的心结并不是晏洲三言两语便能化解开的,但今日的尝试倒也并非毫无效果。 —— 他们再次到得那间客栈,掌柜迎了上来,惊疑不定道:「仙师这是?」 「昨夜和我一道来的那一位,你可曾见到?」黎珩冷声问。 北夜是在入水后消失不见的,要么是被那群人带走,要么便是他深知危险,独自逃走。 北夜不在,黎珩唯一担心的就是晏洲的身体,他不确定哥哥的魂魄会在这女子身上寄居多久,万一仍需灵气供养…… 思及此,不等掌柜开口,黎珩又问道:「他今日可来过?」 掌柜摇摇头道:「今日不曾见过,两位仙师可是走散了?」 「还有这位姑娘是……」掌柜的目光落了在晏洲身上,上下打量了下这位疑似在婚宴上被抢来的姑娘。 晏洲感到一丝难堪,将沾满泥沙的双脚往裙摆里藏。 掌柜不知怎的突然感到嵴背一凉,慌乱间突然听到仙师的一声警告:「当心你的眼睛。」 眼睛?掌柜慌忙移开目光,将腰弯得更低,不一会儿,那名看着就脾气不大好的仙师便抱着人从他面前走过。 直到听到对方上楼的声音,掌柜才敢抬手抹掉额上的冷汗。 「他是怎么回事?」客舍里,晏洲看向被十五拱去地上的男人,问道。 黎珩用温水沾湿帕子,为他擦拭手脚,听他问起,便避重就轻答道:「溺了一回水,又受了惊吓,就晕了。」 他不提此人是如何受到惊吓,晏洲自然也不会过问,哪怕已经亲眼看到黎珩是怎样审问他的。 晏洲摊开双手,看着面前十根纤纤玉指,多少有些无奈。半晌他轻轻嘆道:「我大概知道这具身体主人是谁。」 「她被换作阿霜,我在她体内醒来时,她正在镜前梳妆,听人说吉时将到,恐怕等的新郎就是他了。」 他话音刚落,十五便极有眼色地冲着男人的脑袋大吼一声。 这一声将晕厥的男人彻底喊醒,但刚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头正对着他露出獠牙的白狮,当即大喊一声。 然而刚开口嗓子便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极力向后退去,却很快受到了阻力。 第五十五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0) 男人颤巍巍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黎珩的眼睛,瞬间窒息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他赶忙趴下,不住地磕头:「求大仙饶命、求大仙饶命!」 黎珩不耐地皱起眉,一道术法打过去,男人顿时仰倒在地上。 「闭嘴,我没想要你的命。」黎珩冷声道。 男人闻得此言,惶恐不安的心稍稍放下去一点,然而当他的余光瞥见被黎珩挡在身后的女子时,他当即白了脸色,用一种惊恐万分的语调叫喊道:「鬼……鬼啊?!」 晏洲被他的叫喊声惊到,下意识往黎珩身后藏了藏。 第63页 黎珩当即给他施了禁言术,男人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别怕,」晏洲尝试安抚他,「我们不会伤害你,你看,是我们将你从寨子里带出来的,你已经安全了不是吗?」 男人拼命摇头,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巴,情绪很是激动。 晏洲对黎珩道:「让他说话罢。」 下一刻,男人的禁言术被解开,又立刻对着晏洲痛哭流涕道:「霜娘、霜娘……你就放过我吧,我知你命苦,死得悽惨,等下辈子,下辈子咱们再做夫妻,求求你,就放过我罢……」 他说着便要跪着去握晏洲的裙摆,然而还未碰到,便被黎珩打开手。 男人一惊,看着黎珩不善的神色,磕头便磕得更凶了。 「等等……」眼看这人马上就要头破血流,晏洲出言阻止道,「你先等等,我不是你口中的那个霜娘。」 「不……不是?」男人惊讶的连语调都变了,他稍微冷静了下来,目光在晏洲的脸上逡巡着,当看到他额角上的那朵花时,男人又再次紧张起来—— 「不,你是霜娘,你脸上的疤……你就是霜娘!」 「你可能有所误会,但我的确不是你口中的那位姑娘,因缘际会,我的魂魄暂且寄居在这具身体里,所以你别怕,我不是鬼。」晏洲微微蹙起眉心。 「是么……」男人瞳孔涣散,不知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确实如此,你……」晏洲见他神不属思,顿了顿,还是决意先问一问他的姓名身份,「你叫什么?是哪里人?与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男人的反应很迟钝,像是已经被吓傻了,十五没耐心地拍了他一爪子,吓得对方又是一个激灵。 「十五,」晏洲沉下声,对它招了招手,「过来。」 十五收回利爪,被主人幻回猫形后乖巧地钻进晏洲的怀中。 「别怕,你好好想一想,我们只有知道到了内情,才能帮到你。」晏洲如是道。 又是久久一段沉默,晏洲无声嘆息,就在他以为男人不会再开口时,他却开口说话了—— 「我、我叫石庆,」男人脸色青白,缓缓开口道,「椿城人,原是霍明将军部下,霜娘、霜娘她是霍将军独女。」 「两位大仙,」石庆当即跪下磕两个响头,「我,我什么都能说,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只求大仙救救我,救救我……」 「你别,」晏洲眉心蹙得更紧,「好好说话就行。」 「先告诉我们,你与这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霜娘她,她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石庆追溯过往,「我与她自小相识,算是,两小无猜。后来她爹被提拔为椿城守将,断不再让她再与我这个穷小子来往,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霜娘告诉我她会一直等着我,让我去她爹手下挣出一个功名,却没想到世事无常……」 「半年前与敌国的一场战事里,霍将军误判敌情,致使城门失守,而后虽有新将来接任指挥一职,但我们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很快,上头的责罚下来,霍将军被摘了军符,充作苦役,而霍家上下接受牵连,霜娘也是如此。」 「她脸上刻的那朵花,最初只是一道囚疤……」石庆抬眼,小心翼翼地向晏洲脸上看去,「她自小体弱,那些苦役她根本做不来,没过多久便生了一场大病,苦苦撑了几日,还是走了。」 「你是说霍姑娘是病死的?」 「是……正是病死的。」 晏洲沉吟道:「那她已离世多久了?」 「应当是,半月前吧,」石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重复道,「对,是半月前。」 不对…… 晏洲与黎珩对视一眼,笃定此人定有隐瞒,寻常人的尸体绝不可能半个月后还能保持这样。不过二人都没有针对他这一处的疏漏继续问下去。 「那些人都是什么人?为何你会被他们当作新郎官带走?」黎珩出言问道。 提到这个,石庆顿时汗毛倒立,他当即扑到黎珩脚边,恳求道:「我不知道啊大仙,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绑进鬼寨子,或许、或许是霜娘死的悽惨,她阴魂不散,偏要嫁我!求大仙救命!」 石庆的哭腔干哑难听,晏洲不禁皱起眉。 黎珩并不理会他的惨状,而是寒声问道:「说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活命,就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好好好,我说,」石头用袖子抹掉鼻涕眼泪,哆嗦道,「他们,他们都不是人……」 「不是人?」黎珩似笑非笑,「难不成都是鬼?」 「是、是鬼……」石庆咽了咽口水,「我们这一带人都清楚,岐陵寨早在几十年前就成了鬼寨子,里头没有一个活人,那些怨鬼由鬼婆婆带领,专吃人心——」 「撒谎,」黎珩不客气地打断道,「鬼魂以人心为食,闻所未闻,你在诓我们。」 「两位大仙,我、我岂敢诓骗二位,这些也是传闻,但的确有活人入鬼寨子在没有出来过的,所以外头都这样传……」 第五十六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1) 「且不论这传言是真是假,为何那鬼婆婆偏偏挑中了你?怎么,别人的心就不合她的胃口了?」黎珩问得犀利。 「这、这或许是跟霜娘有关,」石庆怯怯地看了一眼晏洲,「她生前未曾与我完婚,恐怕心有不甘。」 第64页 「你的意思是霜娘死后害你?」晏洲蹙着眉,不大赞同道,「你们若真心相爱,这就不会成为困住她的执念,除非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没、没有了,」石庆慌忙否定,「这鬼与人到底是不同的,怨鬼就如同妖魔一般,害人是天性,哪里会有什么理由——」 「住嘴,」晏洲神色渐冷,对石庆呵斥道,「妖魔也与人一样,有善恶之分,霍姑娘若生前对你无怨,断然不会去害你。」 石庆没料到一直温和的晏洲会突然发怒,一时又悬起心来,额上顿时冷汗津津。 「是、是,大仙说的没错,霜娘、霜娘那般温婉,怎会如此对我,想来是那鬼婆婆的手段……」 「看来你也不知他们究竟为何针对你,」黎珩道,「既如此,明日你便同我们一道去岐陵寨,查个明白。」 「什、什么?!」石庆当即脸色大变,惊恐道,「不,我不去,我不去!」 晏洲也疑惑地看向黎珩,似乎是不明白他是真心想拿此人做诱饵还是另有打算。 黎珩不动声色地给他递了个眼色,是让他放心的意思,晏洲也就不再多虑了。 「你不去也罢,待我们走后,鬼婆婆再将你拘过去就未可知了,到那时候,可全凭你自己了,你若不幸被她挖了心,」黎珩冷嗤一声,「倒真能与你那霜娘做一对鬼鸳鸯。」 石庆听他说完这番话,顿时愣在原地,他不想死,他想活……是以他拽住黎珩的衣摆,「砰砰」磕了两个响头,道:「求大仙救命,求大仙救命,我全听大仙们的吩咐!」 「如此最好,」黎珩神色冷漠,「时辰不早了,今夜你就去屏风外将就一晚,切记不可出了这间屋子,否则我可保不了你。」 石庆慌忙称是,连滚带爬地去到外间。 —— 「阿珩……」待石庆离开后,晏洲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对黎珩说。 黎珩对晏洲做了个禁言的动作,又转头在屏风上施了个隔绝法咒,做完这些,他这才对晏洲道:「怎么了?哥哥。」 「你不信他?」 黎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哥哥觉得此人可信吗?」 晏洲摇头道:「他话中漏洞百出,恐怕对我们有所隐瞒。」 黎珩笑了:「哥哥聪慧,什么都逃不过哥哥的法眼。」 这是在存心逗他开心了,晏洲含笑摇头道:「你这般吓唬他,是有何打算?」 「他既然遮遮掩掩,那定然是做了些亏心之事,我会想法子撬开他的嘴,只不过……」黎珩看着晏洲的眼睛,没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只不过什么?」晏洲追问道。 黎珩脸上的笑容很淡:「只不过我的法子,哥哥恐怕是不会喜欢的。」 晏洲微愣,他不是第一次在黎珩身上感受到这种自我厌弃感,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尽管东泽的死不能归咎于他,他还是不愿放过自己。 他深知自己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恶,认为是自己给晏洲带来了不幸,因此他看似强硬实则怯懦地躲避着晏洲给予他的善意,他从心底里不相信晏洲会愿意接受他这个满身罪孽的人。 这何尝不是一种清醒的绝望…… 「夜深了,哥哥累不累?」黎珩握着他的长髮,细细清理着上面沾上的灰尘,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转着话题。 晏洲摇摇头,他拍了拍自己空出的床铺,对黎珩道:「上来睡一会?」 黎珩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道:「床铺太窄,哥哥好好休息吧。」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勾起嘴角,笑中多了几分温柔:「从前你将重伤的我救了回去,总会在夜间守着我,这次换我守你。」 晏洲似乎也想起了陪他养病的那段时日,无意识地弯了弯眉眼:「细想起来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但总感觉……」 「过了很久。」黎珩接过他的话。 一刻钟后,黎珩熄了烛火,在紧邻床铺的地板上躺下。在他闭眼前,手腕处忽然出现了一条红丝线,那丝线仿佛有灵,自发地在黎珩手腕上缠绕一圈,又慢悠悠地爬去晏洲手边,最后依恋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晏洲抬起腕子,借着窗外透进来月光看清了红线的全貌。 「三四年前我曾下山除了一只蚕妖,这是那妖留下的,被我炼化成法器,能受灵气驱使,」黎珩同样看着这条将两人相互连接起的红丝,解释道,「不过眼下看来,用魔气也是一样。」 晏洲心生好奇,用指尖碰了碰它,红丝在他的指腹下颤了颤,像是很欢愉。 黑暗里,黎珩将缠绕着红丝的手贴上胸口,体内紊乱的魔息渐渐沉寂下来。他睁开眼,静静感受着晏洲每一刻的唿吸、心跳。 直到对方的唿吸渐渐平稳后,黎珩才悄然起身。面前的这个人换了躯壳,黎珩却仍仿佛还能透过这具凡体看到晏洲本来的模样,正如他听到晏洲唤他的第一声时,他几乎就已经笃定他是谁。 很难说究竟从何时起这个对自己有着这么大的影响力,但当黎珩意识到时就已深陷其中,不能、也不愿自拔了。 如果可以,他当真想只做黎珩,就成为那个被同门嫉妒残害的普通修士,然后被晏洲捡到,带回去…… 晏洲大约是做梦了,睡得并不安稳,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心,很是苦恼的模样。 第65页 黎珩很想抱抱他,发了疯似的想,早在今日重新见到他时就想,然而体内无法压抑住的魔息让他心生恐惧,他害怕自己向他靠近每的一步,都会成为伤他的利刃。 然而他到底是自私的,他仍然想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守着他…… 第五十七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2) 「姑娘、姑娘……」耳边的唿喊声将晏洲沉睡的意识唤醒,入眼是倾盆大雨,寒风送来丝丝凉意。 货郎小哥看着这名在雨中独自徘徊的瘦弱女子,忍不住提醒道:「这雨越下越大,姑娘还是回城中避一避吧!」 晏洲怔了怔,尚未从不明的环境中醒过神,他目光瞥见自己握着油纸伞的细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霜娘的躯壳里。 小哥身披的蓑衣也挂满了水珠,他见面前的姑娘不言不语,眉目间隐有痴意,便摇摇头嘆息一声,自顾自地往城中跑去。 晏洲在大雨中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城下,朱红的城门半掩着,却不见守城士兵的踪迹。城门外两排柳树在雨中静默立着,风凄雨凄,枝叶飘零。 护城河河水上涌,不住地翻腾着,大有倾覆岸堤的架势。晏洲的鞋袜早已湿透,衣裙也沾染上淤泥。小小的油纸伞根本无法替他遮挡这场暴雨,晏洲持着伞柄的手已渐渐冷得僵硬。 这是霜娘的梦?还是残留在霜娘体内的真实意识?晏洲无法分辨,理智告诉他自己该离开了,否则河水涌上岸,很可能又是一场洪灾。 但体内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困在此地,让他动弹不得。 【七七,七七?】晏洲试着在脑域中唿唤系统,然而令晏洲惊讶的是,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先前他两次进入怨魔的幻境,七七也是跟着他的,但这次…… 与七七的失联让晏洲警惕起来,他尝试让自己的魂魄离开霜娘的身体,本以为会徒劳无功,没想到他当真成功了。 晏洲的魂魄飘在半空中,开始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着城楼下的女子。霜娘的目光始终落在远处,像是在等待什么人,飘斜的雨珠淋透了她的衣裙与长发,让她身影更显羸弱。 晏洲愈发觉得这不是梦境,倒像是……像是人死前最后一段时光的回溯—— 想到这,天色骤然大变,雷声阵阵,雨势愈演愈烈,顷刻间河水决堤,涌入城中。 晏洲看到女子在水中苦苦挣扎着,油纸伞漂浮在水面上,被断折的树枝划破,又渐渐顺着水流飘向远方。 当河水漫过女子的胸口,她眼中迸发出的悲哀与绝望令人心惊,晏洲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了手,然而他的手指只是徒劳地穿过她的发梢。 原来是这样么……霜娘并非死于苦役,而是这场洪灾,石庆果然撒了谎。 —— 「哥哥,哥哥……醒醒。」 黎珩的声音传入晏洲的耳中,一声比一声清晰,他知道自己该醒来了。 晏洲睁开眼,对上了黎珩担忧的目光。他有些疲惫地提起了个笑,想要问他是什么时辰了,但才张了张口,喉间便发痒,他蹙眉轻咳了两声。 黎珩的神色很凝重,看他像是看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想要伸手帮他顺气,可又怕碰坏了他,胳膊就这样僵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晏洲隐约感觉到这具身体撑不了不久了,而他魂魄暂居于此,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影响,黎珩大约是看出来了,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焦躁。 晏洲想抬手抚平黎珩皱起的眉心,然而当衣袖滑至肘间,裸露的肌肤上竟显现出了几处青白的尸斑。 黎珩勐地握住晏洲想要收回的手臂,目光停留在那片尸斑上,唿吸暂滞。 晏洲抽了抽手臂,然而黎珩握得紧,他没能抽开。 「很丑吧。」晏洲轻声道。 黎珩摇头,低声道:「哥哥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那就别哭丧着脸了,」晏洲戳了戳他的嘴角,有意逗他,「笑一个?」 黎珩没有笑,他握住了晏洲的手,笃定地告诉他:「再等等,很快就会好的。」 晏洲回以一笑,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大亮,于是又问道:「石庆呢?霜娘并非如他所言死于苦役,其中还有隐情,石庆他——」 「他逃了。」黎珩淡声道。 「逃了?」晏洲蹙起眉。 「嗯,不过哥哥不用担心,我在他身上下了追踪符,跟着符咒去寻,很快就能找到他所在之处。」 「追踪符?」晏洲看向黎珩,神情有几分复杂,「这是你一早便计划好的?」 「是?」黎珩没有否认,他垂下目光,躲开了晏洲看过来的视线,「鬼婆婆不会轻易放过他,跟着他,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走吧哥哥。」黎珩向晏洲伸出手。 —— 他们再次来到了岐陵寨,天空仍然是乌压压的一片,雾气似乎比昨日更浓重了。 黎珩抱着晏洲走在十五的后面,穿过渡河,他们来到紧密相连的屋舍前。 晏洲对这地方有印象,自己似乎就是从这跑出来的。他给黎珩指了个方向:「大概……在那边。」 晏洲所指的位置与符咒所在之处相吻合,没有过多犹豫,黎珩向敞开的院门走去。 甫一进院门,里头便有两名年轻女子迎了上来,她们一人身着紫衣,一人身着黄衣,对突然闯入的两人都不觉得意外,反而像等待久了。 第66页 「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请随我们来罢。」她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也不管二人是否心生警惕,转身便上前带路了。 晏洲与黎珩对视了一眼,皆摸不准这鬼婆婆是怎样的套路,索性便跟在两名女子的身后。 进了屋内才发觉别有洞天,她们在地上打开了一个洞穴,里头黑黢黢的,两位姑娘各持一盏明灯,走在前头。 洞穴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黎珩便将晏洲护在身前,留十五殿后。 「前头便是大殿了,婆婆审讯时不喜吵闹,客人安静听着便好。」转过狭窄的甬道时,其中一名女子提醒道。 「审讯」二字一出,周遭空气骤然凝固了一瞬,与此同时从大殿内传来男人悽厉的叫声。 第五十八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3) 大殿内,石庆抱住自己的右腿在地上翻滚,而他的身前站立着一只亮着利齿的黑狼,它的齿间挂着鲜红的血肉,这是它方才从石庆大腿上撕咬下来的一块。 寻常人如何能遭受住这样野蛮的酷刑,石庆已被巨大的痛意和恐惧席捲全身,近乎疯狂,他涕流满面道:「求、求婆婆放过小人一马,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了……」 高座之上的鬼婆婆一敲权杖,虽年迈却目光如炬:「哦?那你说说你错在何处?」 「我背信弃义!」石庆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腿,朝远离黑狼的方向爬去,「是我负了霜娘,背弃了婚约!」 「她顾念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嫌你出身贫贱,为你谋求兵职,是真心实意要嫁你为妻,而你呢?」 「她一朝蒙难,你便急于脱身,一纸诀别书送到她跟前,杀人诛心,你这是要置她于死地!」 「我又有什么错?!」石庆疼得狠了,面容扭曲道,「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我与她不过就是一纸婚约,她还未过门就如此连累夫家,我与她诀别有什么错?!」 鬼婆婆冷笑一声:「你若无错,怎会入我这阎罗殿?既然还未有悔改之心,想必是皮肉之苦还不曾吃够。」 她话音刚落,那头黑狼便如得了命令般向石庆走去,每走一步,它口中的涎水混合着血水便会滴落在地上。 石庆惊恐地看着向他走来的黑狼,崩溃大喊道:「是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我该十八层地狱!别吃我,别吃我!」 最后一声他已然变了调,因为黑狼又撕下一块他小腿肚子上的血肉。 「啊!!!」 刺耳的叫喊声响彻大殿,黎珩伸手捂住了晏洲的耳朵,他嫌弃地向石庆看过去一眼,这样的场景,他甚至不想让晏洲看到,怕脏了他的眼睛。 「当日得蒙大赦,霍将军亲眷都被免去苦役之刑,回归自由身后,她本对你已心如死灰,是你僱人去向她传话,如何也要见她一面,她天真地以为是你顾念旧情,抱着一腔真意去赴约。」 「谁知这是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为她设的一个局。当日你攀慕富贵,在她面前装得一往情深,而今见势不好,又怕她污了你的名声,怕她转头黏住你不放,于是你便想了个法子,想让她难堪,最好羞愧到一死了之——」 「不不,不是的,」石庆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想过要她死,我没想要害她……」 「七日前,霜娘在城楼下久候你不至,彼时正发水患,她就这样溺死在护城河中。你敢说这不是你之过?午夜梦回之际,你可有心生惧意,怕她死后化作怨鬼向你讨这一条命债?」 听到这,石庆竟然如同小儿一般嚎哭不止,他一面哭一面朝着鬼婆婆所在之处磕头:「我错了,是我的错,我害了她,我怕她来索我的命!霜娘,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晏洲蹙起眉,哪怕到这个时候,石庆考虑的还仅仅只是自己的命。 「且看看这个负心之人,满口谎言,毫无愧疚之心,」鬼婆婆站起身来,对着虚空喊道,「霜娘,你如今还不肯现身吗?」 听她此言,晏洲心下微惊,难道鬼婆婆费这般周折,竟然是为了逼迫霜娘的鬼魂现身吗? 突然间,大殿内起了一阵异风,与风声同时出现的是女子的呜咽声—— 「石郎石郎,你竟负我至此……」女子在半空中浮现,她泣声阵阵,却目中无泪,周身萦绕着绯色的光晕。 这是她死前生怨的缘故,若红色越深,那么便是怨气越重,这样的鬼魂极其易修成怨魂,届时连鬼差也拿他们束手无策。 看霜娘魂魄颜色,只怕执念已深。或许不用鬼婆婆动手,用不了多久,霜娘自可以亲手向石庆索命。 看到霜娘鬼魂的那一瞬间,石庆已然魂不附体,他愣愣地看着对方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听她一句接着一句逼问自己为何害她……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怕……」 「你怕什么?怕我父身陷囹圄牵扯到你?还是怕我以旧日情分相胁有损你名?」霜娘的语调越来越悽厉尖锐,她空洞无神的眼眶中竟缓缓淌下两行血泪来。 「是我误信了你,以为你是真心待我,我霍霜有眼无珠,真心错付!」 说到此处,霜娘身上怨气暴涨,红光更甚,她朝着石庆走去,每靠近一步都让对方惊恐万分。 「你可想好了?」就在这时,鬼婆婆突然出声问道。 霜娘回过头,对鬼婆婆露出一个笑来:「多谢婆婆,阿霜已想好了。」 第67页 话音刚落,只见霜娘的身形骤然变大,几乎塞满了半个大殿,她张开嘴巴,在角落里找到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男子,一口气将人囫囵吞下! 顿时异风再起,霜娘消失在大殿中。 看着霜娘决然而去,鬼婆婆难得动容,低声喃喃道:「傻子傻子……」 「她吃了石庆,放弃了轮迴,」晏洲轻声道,「鬼婆婆给了她转世的机会,只要她能放下这一段因果……」 「哥哥在为她伤心吗?」黎珩牵住他冰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晏洲摇了摇头:「没人能替她选择道路,成人成魔皆在她一念之间。」 「若是她……」不知怎的,看着这样平静的晏洲,黎珩竟脱口问出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日后后悔了该如何?」 对上晏洲看过来的目光,黎珩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是说,为了那样一个男人耽误自己入轮迴,并不值得。」 晏洲微微笑道:「的确不值,不过若日后她当真后悔——」 黎珩心弦微颤。 「倒也并非没有挽救的余地,」晏洲道,「霍姑娘并非是恶魂,她的执念始于石庆,也终于石庆,她与真正的怨鬼终究是不同的。」 「两位客人,婆婆有请。」黄衣女子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黎珩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鬼婆婆果然在等待着他们。 第五十九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4) 黎珩和晏洲来到鬼婆婆面前时,对方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晏洲的手腕,其速度之快,连黎珩也未有防备。 「客人这魂魄受了重伤,在阿霜的壳子里待久了恐有不妥。」没有拐弯抹角,鬼婆婆开门见山道。 「我是无意进来的,并不知——」晏洲脸色苍白,看上去异常虚弱。 「是我的错,」黎珩接过晏洲的话,对鬼婆婆道,「一切错在我,是我蛮横闯入寨中,惊扰诸位,还害得哥哥魂魄被困。」 「只求婆婆能助他重新回到这枚玉牌中,一切责罚黎珩一应承受。」黎珩将姿态摆的很低,纵使对方手段残忍,并非良善之辈。 「阿珩……」晏洲不愿看到他这般揽责,轻轻蹙起眉心。 好在鬼婆婆并未计较黎珩的擅自闯入,见他认错诚恳,又是一个甘于自缚的痴人,便道:「你的来意老身已知晓,念你们今日还算规矩,老身便不与你们计较。」 「阿霜的壳子是老身用密法封存至今的,原意是想将阿霜魂魄引入其中,却没想到缚来了……」鬼婆婆看向晏洲,似乎也是觉得意外,「罢罢罢,恐是天意如此。」 说完,她举起权杖在半空中画起符咒,最后一笔画完,那符咒便自动钻入晏洲体内。 未几,晏洲只觉得魂魄一轻,渐渐脱离了霜娘的躯壳,而又回到了熟悉的玉牌里。而在他脱离的那一瞬间,霜娘的躯壳顿时失去生机,软倒在地。 黎珩手心覆在玉牌之上,再次感受到晏洲魂魄的气息,他才有心脏落回实处的感觉。 「多谢婆婆。」黎珩拱手谢道。 「先别忙着道谢,」鬼婆婆的话如一盆凉水泼下,「方才老身有心一探,发觉他魂元不稳,极度虚弱,这溺方虽有温补魂魄之效,但眼下于他而言已无效用。若放任不管,不出一日他便会魂飞魄散。」 黎珩闻言神色惊变,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牌,语调难掩慌乱:「怎么会……」 「这是我炼化的法宝,名唤隋珠,与你手上的溺方出自同源,」鬼婆婆抬起手,一串晶莹剔透的珠串在她的手上显现,「效用也相差不大,将隋珠缠绕在溺方上,两者效力更甚,且能再为他延缓三日。」 鬼婆婆挥了挥手,那珠串便自发地飘至黎珩面前。这是赠予的意思了,黎珩伸手接过,将珠串缠绕在玉牌上,果然如鬼婆婆所言,黎珩能够感觉到手中的玉牌更为温润清透了。 「婆婆,我有一事相问。」黎珩道。 仅仅只有三天的时间,他必须要尽早找到朔方。 「听闻鬼兵王出自岐陵寨,而就在十几日前,九苍山的朔方宗师前来除患,我想知道他如今的下落。」 「鬼兵王确实源于此处,而你口中的那个小子也的确来过岐陵寨,不过鬼兵王早在他赶来之前便北上了,那小子也只是路过寨中。」 「北上?」 「是,你说的那人一直在找它。」 —— 从岐陵寨出来后,黎珩便立即北上去寻找朔方,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了,但哪怕昼夜不歇,再次得到朔方的消息时,已经过去两天,彼时他已离开岭南,正欲渡过天河。 然而在天河渡口,黎珩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云翊,又见面了。」北夜摇着摺扇,笑意盈盈地看着黎珩,像是特意在此地等待他一般。 黎珩神色冷漠,径直从他身旁掠过,并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然而就在黎珩靠近渡口时,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等等,你不是要找朔方?我知道他在哪。」北夜如是道。 黎珩在心中默念法咒,但本该在北夜体内的蛊虫却无半点反应。他抬眼向对方看去—— 看来,消失的这几日里,北夜倒也做了不少事。 「说,他在哪?」 「在彩虢城,他在城外降服鬼兵王时身负重伤,被几名弟子暂时安置在彩虢城内。」 第68页 「你是如何得知?」黎珩目光凌厉,「当日在岐陵寨,你是如何逃脱的?还是说……」 「有人助你?」 「你何必这么疑心我,」北夜嘆息一声,「我早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你的敌人从来不是我。当日事发突然,为了不让你我二人都折损在那鬼寨子里,我便趁机躲了出来。」 「但这几日我也未曾闲着,我知道以你的能力,解决一个鬼寨子并不难,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朔方。于是我便四处打听朔方的动向,没过多久,便探听到他降服鬼兵王的消息。在城中确认过他的位置后,我就即刻赶来见你了。」 北夜神情放松,似乎并不担心黎珩会不信任或者为难他,他甚至上前一步,目光探向他的胸前,笑着问道:「玉茗的魂魄如何了?这几日我不在,你应当也想了别的法子供养他吧。」 黎珩像是被他的目光触怒了,他眸中的狠意不似作假:「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北夜摊开手,手心向外,边退边道:「好好好,我不多问,你也别多心。玉茗怎么说也是我师弟,他的命我自然是看重的。」 「话说回来,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将玉茗带去找他,该如何避过他的盘问?要知道朔方虽看上去不拘小节,但实际上不比你那个师兄……」说到这,北夜窥见黎珩的神色,兀自笑了一声道,「不比景明难缠,他若看破你的身份,你又该如何?」 黎珩神色淡淡,似乎并未将北夜这番含有深意的话放在心上。 十五早早站立在渡船上,久等主人不至,便没耐心地冲着北夜的方向怒吼一声,以作催促。 「朔方人在何处?」 北夜收拢了摺扇,回他道:「南芜街,石榴巷,东来客栈。」 第六十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5) 「北夜宗师?」东来客栈门前,白尘惊讶地看着正向这边走来的北夜,开口喊住了对方。 「白尘,」北夜倒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上前拍了拍白尘的肩,说道,「正找你呢,朔方降服鬼兵王一事,我一路上都听说了,只不过也听到说他受了伤,不知现在……」 提到这个,白尘露出内疚的神情,低声道:「都是为了我们,师尊才会受伤……是弟子无能。」 「那他现在如何了?伤得重吗?」北夜又道,「先带我去看看他。」 「这回伤得不轻,但师尊他……」白尘正要领着他进去,余光瞥见一旁的少年,疑惑道,「这位是?」 「哦,他啊,」北夜拍了拍扇柄,解释道,「你不记得了?他是那日玉茗亲自领进栖玉堂的,是叫……黎珩,对,叫黎珩。」 白尘记起来了,但又忽然神色一变:「那他怎会在这?莫非是玉茗宗师那出了什么变故?」 北夜的回答也的确印证了白尘不好的猜测:「我与他正是为此事而来的,还不快带我们去见朔方。」 白尘闻言也不敢多耽搁,当即带着两人上了楼。 客舍前,紫晖在门外守着。他与白尘同期被朔方收作入室弟子,这次除鬼兵王之患,朔方也只带了他们两个下山。 他看着来人,也是十分不解:「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北夜宗师不是该在仙门中吗?」 「是有要紧之事,」白尘不欲多说,只是问道,「师尊今日如何了。」 紫晖摇了摇头,面露愁容:「还是看样子,眼下正在打坐,我已经在这守了两个时辰了。」 「事急从权,我得带这位小兄弟进去向师尊禀报。」白尘忙道。 紫晖虽有疑惑,但看师兄一副急促不安的模样,猜测是山中出了大事,便向客舍送了一道传音符。 片刻后,里头传来朔方的声音,只听他道:「让那孩子进来。」 —— 床榻上,朔方正在闭目打坐,他上半身的法袍被脱下,整个胸膛都裸露在外,然而在他麦色的肌肤上,竟有一半都爬上了紫黑色的毒纹! 这是尸毒…… 黎珩没有想过朔方会受这么重的伤,九苍山五宗中法术修为向来以朔方为首,他也是除开二尊外最有望飞升之人,是以黎珩信他救得了晏洲。但眼下…… 「告诉我,阿洲出了什么事?」感受到黎珩的靠近,朔方睁开了眼睛。 黎珩半跪在朔方面前,从怀中将玉牌拿出来呈上:「他魂魄离体,如今只能寄居在这块溺方中。」 朔方伸手接过,从玉牌中,他的确感受到了晏洲的魂元,很微弱,像是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这也代表着此时此刻晏洲的魂魄虚弱至极。 「究竟发生了何事?」朔方看向黎珩的目光中带着无法抑制的怒意,「我离开时他人还在九苍山上,不过是短短几日,他竟成了这副模样样,到底是谁伤他至此?」 「是怨魔。」黎珩将怨魔引他入幻境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 「是么,」朔方面上怒意不减,「是欺我九苍山无人?」 黎珩一时沉默,并未答话。待朔方消化完此事后,他又道:「还请宗师救一救他,如今他——」 黎珩话未说完,就被朔方抬手打断:「不必多说,我这师弟,自小被我与师尊宠惯了,养得一副自由散漫性子,从不将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修行、功德他皆不在乎。」 「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也能被列为五宗之一,你可知是何故?」 第69页 黎珩不明白他为何说起这个,但他六岁便被送往九苍山,黎国亡国后,他终日深陷在仇恨中,对晏洲究竟是如何成为五宗之一的全无了解。 黎珩的沉默并不在朔方的意料之外,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那是在二十年前,师尊窥探天机,算出怨魔临世,将在人间制造一场祸事。」 听到「怨魔」二字,黎珩隐约觉得朔方即将要说的同自己有着很大的联繫。 「而那祸事的起点指向的是黎萧两国之战,阿洲受委派而下山,为的是助百姓避祸。若他真的阻止了这场祸事的发生,那么也是一件无法计量的功德,于他日后飞升也有莫大助力,于是我便放任他一人去了。但结果……」说到这,朔方顿了顿,目光看向兀自怔愣的黎珩。 「……黎萧两国终究还是开战了。」 「是,人间到底还是迎来了那场祸乱,但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怨魔靠着吸食战场上士卒死前的怨气,一夜之间长大,力量倍增,甚至能够点兵为魔,将那些死士化为他的魔兵。」 「这些魔兵不知伤痛,是它击溃凡人的最佳利器,有魔兵的加入,凡人的死伤更是不计,它们为的不是一场战争的升级,而是只要痛苦与恐慌,为怨魔提供更多更纯粹的养分。」 「而阿洲,那个傻子,以一己之力对抗战场上数以百万的魔兵,苦苦守了三日,才等来了其他仙门的增援,他的名号在那一战中打响,师尊为他赐号玉茗,列为九苍山的第五宗。然而除却这个名号外,他在那一战中伤了心脉,此后修为再不能精进。」 「他虽没有通天的本事,无力阻止凡间灾祸的降临,可他也的确做到了一个修士该做的。而你呢?云翊,至今还困在你自己虚妄的心魔里,还不认为自己有错吗?」 「你一早便知道。」黎珩的语调很平静,正如朔方不意外他的真实身份一样,他同样也不意外对方会将自己一眼看破。 「是,」朔方回答得很干脆,「从阿洲将你带回来时,我便知道,回家来的不只是他一个。」 「为何不戳穿?」 「为何要呢?」朔方反问道,「当日的真相尚且不明,真正的敌人还在暗处,我为何要打草惊蛇?更何况我也的确想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六十一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6) 黎珩回以沉默。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朔方不欲在此事上多言,毕竟连他师尊都无法让他放下执念,他又怎会因自己的三言两语而改变。 他看到黎珩久久停留在玉牌上的目光,知他眼下最牵挂着什么,便道:「玉茗就交给我,这三日内,我会施法为他固魂,待他魂元稳固后,我会带他回九沧山,届时与坞月合力助他移魂。这块溺方倒是帮上了大忙,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魂元有亏,再加上二十年前的旧疾,恐怕他的身体……」后面的话朔方没再说出口,但眉目间的隐忧让黎珩不得不提起心来。 「如何解?」 朔方摇头,语调沉重:「无解。」 怎么会……黎珩脑中空白了一瞬,他从没想过就连朔方对此也束手无策。 「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师尊云游多年,正是为了找寻能救他的法子,」朔方深深嘆了口气,「眼下还没那么坏,不到最后一步,总说不得准。若师尊能早日归来,那助玉茗续命便不是难事。」 说罢,朔方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你早些离开罢。」 黎珩的目光没能从玉牌上挪开半分,他轻声道:「我能……再看一眼他吗?」 听他这样说,朔方先是一愣,再是微哂:「你如今身负数罪,又有何颜面说这样的话?当日东泽身死的真相尚未查明,就算他并非死于你手,你敢说你师尊的死与你没有半点瓜葛?」 和景明的一味怪罪与怨恨不同,朔方的每一句话都道出了他内心深处最为抗拒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那日景明逼问你真相,你本可以回惩戒堂认错,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擅自动你分毫。但你不信任我们,宁可背负弒师的骂名也要逃离九苍山,最终却因体内魔气暴涨而重伤了数百名同门。」 「还有玉茗,你重伤昏迷时被玉茗捡到,欺他失忆了忘记前事,幻化模样在他身边逗留,甚至还同他一道回了九苍山,你敢说你仅仅是追随着他而来,而非借着另一重身份,行别有目的之事?」 「云翊,」朔方不带什么情绪地向他看过去一眼,为他下了最终的定论,「你以为凭你如今的这副模样,我敢让你留在他的身边吗?」 黎珩默声听着,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他最终端正跪在朔方面前,额头贴向地面,向他行了一个庄重万分的大礼—— 「我只要三天时间,三天后他若安然无恙……我自会离开。」 「不,除此之外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朔方看着他弯下去的嵴背,提出一个黎珩无法拒绝的条件,「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我准许你亲手将玉茗的魂魄送回九苍山。」 果然,黎珩直起身,沉着开口道:「哪两件事?」 「第一件,」朔方一挥手,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捲轴,捲轴在黎珩面前缓缓展开,上面是用灵力撰写的特殊心法,「这是抑制魔息增长的心法口诀,我闭关为玉茗固魂的这三天,你需得照着此心法修炼,暂时将你体内的魔息封印起来。」 第70页 黎珩没有过多犹豫,只应了一声「好」。 朔方抬了抬眉尾:「你可想好,如今你金丹有损,走的是魔修的路子,怨魔在你体内种下的魔息能让你快速增长修为,一旦你自主将它封印,你便无法再精进一步。」 「我知道。」 「第二件,」朔方继续道,「我要你以云翊的身份重回九苍山,一为揭开当日东泽身死的真相,二是为那日你重伤同门之事,身为九苍山弟子,你理应受到刑罚。」 「好。」黎珩同样应下这第二件事。 两人的约定就这样达成。从当晚起,朔方便再不许人踏出这间客舍,他将强行运功将尸毒排出体内,与此同时还要施法为晏洲稳固魂元。 因不在山上,朔方这次的闭关让白尘与紫晖更加警惕,两人轮换着守在门前,时时刻刻都留心着屋内师尊的动向。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紫晖估摸着时辰,轻声与白尘道:「过了今夜便好了,也不知师尊能否成功为玉茗宗师固元……还有他体内的尸毒……」 白尘年长紫晖几岁,素来也更沉稳些,见对方有些按耐不住,便出言道:「师尊自然有他的法子,我们只需收好这最后一晚即刻。待师尊出来后,我们怕是又要即刻启程赶回仙门了。」 他看了一眼紫晖眼眶里的红丝,又放软了语气道:「这几日辛苦你了,后半夜我一人守着就行,你趁此时机睡一会吧。」 紫晖强打起精神来,摇头道:「我陪着师兄,也没几个时辰了,我还撑得住。」 「是啊,没几个时辰了……」 第六十二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7) 寂静的屋子里,散发着柔和光泽的玉牌漂浮在半空中,北夜将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输入其中,玉牌身上的光泽瞬间更盛。 晏洲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感受到自身的魂魄充盈了起来,这几日他五感皆闭,外界一切的声音都无法传入他的耳朵里。 直到方才,他与外界的隔膜仿佛被瞬间击破,但还没等他好好感受玉牌外的世界,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累了就睡一会罢。」 这让晏洲本就混沌的意识更加模煳起来,睡意顿时涌了上来,晏洲无力抵抗此时的睏倦,竟当真依言合上了眼睛。 玉牌很快又重新回到了朔方的手中,感受到里头的魂魄正安稳进入了休眠,他轻轻嘆了口气,略放下心来。 夜色已深,一轮上弦月透过窗扉的那一点缝隙,在地上拉了一道长影。烛光微微煽动,印在烛台上的倒影若隐若现…… 就在此时,这间屋子里突然多了一股生人的气息,朔方眸中闪过厉色,顿时苍何剑出鞘,剑尖所指之处,竟出现了一道黑色的浮团。 苍何剑剑势弱了下来,剑身发出阵阵呜鸣声,未几,朔方吐出一大口乌血来,苍何剑也被掀飞,「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而那道黑色的浮团也渐渐在朔方面前现出了真形——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他低着头,整张脸都隐在斗篷之下,看着床榻上连唿吸都渐渐艰难的人,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我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那人摘下宽大的斗篷帽,露出一张,不,准确来说是半张北夜的脸。 因为另外半张只剩下了半个空洞的骷髅! 「你不意外?」北夜一步步靠近朔方,半张脸的肌肉随着他说话时的动作微微抖动,「还是你早就猜到?」 「是你杀了东泽,嫁祸给云翊。」朔方抹掉唇边的血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握着的玉牌藏进了被褥里。 「是啊,是我,」北夜怪笑道,「不仅仅是他,还有你最宠爱的师弟,也是我伤的,只可惜啊,他命大,还有紫虚留给他的法宝护身……」 「不过也好,」他伸出手,勐地掐住朔方的脖颈,「也正因为如此,你就不得不耗费全部心神为你那好师弟固魂,当真是天助我。这么些人里,你猜我最盼着谁死?」 朔方勐咳了两声,凌厉的眼光刺向北夜:「九苍山到底哪点对不住你,你要如此残害同门?」 「呵呵,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才想起来问,我以为你当真一点也不讶异我为何这么做!」北夜将他的脖颈握得更紧,朔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让他心中异常痛快。 「论天资,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你,东泽,坞月,你们有谁敢说在天赋上高得过我!但你说,紫虚为何偏偏就那么看不上我呢?就连你那个亲师弟都能压我一头!」北夜瞪着眼睛,面容扭曲地冲着面前的人喊着。 「……没人看不上你,是你自己看轻了自——」 「你住嘴!」北夜神色癫狂地打断了朔方未说完的话,「还记得吗?当初紫虚收纳门徒,千百人中只有我与你有资格被送到他的面前。」 「可为何他只偏偏挑了你?而用一句心性不定便否决了我几十年来的努力!」北夜拎起朔方的衣领,将人狠狠摔向地面,「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的不忿不仅仅是基于紫虚的这么一句话,而是自命不凡地以为自己应当是众人中最亮眼的存在。 但事实与此正相反,自那以后,他处处被朔方压过一头,无论他对心法的见解有多独到,无论他的剑法有多卓越,都无法得到众人聚焦的目光。 第71页 他自诩明珠,怎会甘心被蒙了尘。而渐渐的,他当真与朔方的实力日渐悬殊,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紫虚的偏心。 入室弟子与普通弟子,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距,更意味着,朔方能有紫虚所给予的一切偏爱与奖赏,而他呢,只能与那群毫无资质的普通弟子一样,学着最平凡不过的剑术,念着不知所谓的心法…… 积怨久了便自然成了执念,而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宗师之位,他要将挡在他身前的人通通除去,要世间的仙门都睁眼看看,谁才是大千世界的第一人。 是以他甘愿与这最阴暗卑贱的魔物为伍,他帮它得到身体,而它则要助他除掉一个又一个心头大患…… 看着面前欲望与野心吞噬了的人,朔方仅仅是平静地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忠言:「问问你自己,你如今的道心何在?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你最初的道心?」 「道心」,北夜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但越是念出口,他便越是痛苦,直至他痛苦得几乎颤抖。 「还不动手?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北夜嘴唇张张合合,另半张骷髅脸开始动了起来,嘶哑的声音里满含催促之意。 北夜抬起手,召唤出自己的剑,剑尖直指向朔方的胸膛。 只差最后一步……就差一点点,他的欲望就能满足。北夜瞬间兴奋起来,他狞笑着道:「别怪我,这都是你自找的!」 话音落下,那把剑陡然向朔方赐去,朔方靠着最后一丝灵力凝成一道结界,然而这远远不够…… 他太虚弱了,北夜的剑锋在瞬间就破开了他的结界! 就在此时,角落里竟传来一道细弱的猫叫声。北夜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只奶猫蹬着后腿悬在半空中,而转瞬间猫身拉长,又在空中变作了一只身形巨大的白虎。 白虎对北夜当头一吼,紧接着张开大嘴,向他露出锋利的尖牙,下一刻,白虎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再用力撕扯了下来! 剧痛席捲了北夜的身体,他悽厉地大吼一声,将整个人缩进了那张黑色斗篷中,紧接着黑色雾气升起,北夜就在这黑雾中消失不见了。 在他消失的那一刻,屋内的结界也随之消亡了…… 第六十三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8) 在结界消失的那一瞬间,守在门外的白尘与紫晖自然听见了声响,他们对视一眼,一刻也不敢停留得推开了门—— 师尊虚弱地躺在地上,而在他的身边竟然卧着一头白虎,那白虎齿间挂着碎肉与鲜血,一只断臂赫然落在地上。 两人惊疑不定,第一时间奔向倒地的师尊,直到靠近了才看清楚,朔方胸前破了个血窟窿,正殷殷流着血。 两人顿时大惊,白尘将朔方抱起,又慌忙封住了朔方心脉的几处穴位,鲜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袖。 「师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紫晖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问道。 朔方疲倦地睁开眼,手指向一旁的床榻,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但在仅剩的时间里,他还有未完的事要做。 「玉牌……交给那孩子,」朔方搭着白尘的小臂,用着气音道,「告诉他,回……九苍山去……」 白尘含泪摇头,他握住朔方的手,压抑地问道:「师尊,告诉我们要怎么救你,我们,我们回仙门,宗师们会有法子的对不对?」 然而朔方撑到此时已是不易,在魂元消散前,他勉力留下最后一句话—— 「杀我者,是……北夜,怨……」 话音未落,大限已至,朔方魂元在顷刻间化作星星点点的银光,散落在空中。 白尘徒劳地握住他那只失力的手,失声痛哭…… —— 彼时正值破晓,黑夜躲进阴暗的角落里,滚烫的霞光漫布天幕。野山头的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一个带着斗篷的怪人捂着空洞的肩膀跌跌撞撞地闯入。 暗影之下,他的身体扭曲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上离开,片刻后,一架浑身裹着黑雾的骷髅骨架出现在洞穴里。 「废物!」黑雾里的东西说话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北夜跪在黑雾面前,捂着自己肩膀,忍着痛意道:「朔方必死无疑,任务完成了。」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黑雾不住地翻滚着,像是愤怒到了极致,「废物,蠢货!你还留了他一口气在,谁不知道是你杀了他!」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那头畜牲突然出现,」北夜面色苍白,祈求道,「我们还有机会的,云翊的身体,就是您的掌中之物!」 他的话并没有让黑雾平息怒意,暗哑的声音再次在洞穴中响起:「要不是因为你,你的无能!」 北夜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他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向怨魔求饶道:「这回……是我的错,求、求魔尊宽恕,我还有用……我、我还有用的。」 怨魔嗤笑一声,将人摔在地上:「一个断臂的残废,连剑都握不住,你还有何用?」 「求魔尊帮我,我一定能……」北夜低下头,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怨恨,「一定能助魔尊夺取躯体!」 —— 白尘将玉牌交到黎珩手中,声音低哑道:「事情就是这样,师尊托我们将玉茗宗师交给你,并嘱咐说,让你带他回九苍山。」 第72页 黎珩握紧了玉牌,目光看向一旁正在舔毛的十五。 白尘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嘆息一声道:「若不是它及时上前攀咬北夜,恐怕我们连师尊的最后一面……」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眼眶眼见的又是红了一圈。 黎珩无言,半晌后只能道一声「节哀」。 紫晖看着黎珩探查玉牌气息的动作,解释道:「师尊在这上头下了禁制,玉茗师叔眼下还在沉睡,最迟两三个时辰便会醒来,或者我与师兄合力,也能解开禁制。」 「不用,」黎珩用指腹轻轻触碰着玉牌的纹路,神色短暂地温和下来,「再让他多睡一会儿。」 到这里,几人也没什么好再说的了。白尘向黎珩拱了拱手,道:「我与紫晖要先行一步送师尊的尸身回仙门,就此先别过了。」 黎珩微微颔首,带着十五转身离开。然而才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白尘的喊声—— 「云翊,你真的是……云翊师兄吗?」 黎珩脚步微顿,却到底还是没有回头。 紫晖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解问道:「他为何不承认?那只白虎,明明就是云翊师兄的灵兽,世间罕见,再找不出第二只了。他是怕我们怪罪于他?」 「或许是吧……」白尘低声道,「他有他的想法。」 紫晖仍然为他的前路担忧:「他真的会应师尊之託,带玉茗师叔回九苍山吗?仙门中几乎人人恨他,怕他,哪怕东泽师叔不是死于他手又如何呢?这场祸事到底是由他而起。」 「师兄,你说,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这也是晏洲想要问的,从他在混沌中醒来已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彼时他还安安稳稳地待在黎珩的怀中。 今夜他们仍留宿在客栈中,黎珩似乎并没有即刻带他回仙门的意思,或许是在等他醒来。 晏洲能够感受到自身魂魄力量的充盈,七七也早将他沉睡时发生的一切告知于他。 朔方身死,这是晏洲没有想到的,同样也是原来世界线中没有发生过的事。他降低了怨魔侵蚀黎珩神智的可能,却无法阻挡怨魔用别的手段去逼迫黎珩就范,在这一过程中,或许会有更多无辜之人受牵连。 晏洲清楚地知道修復者不该沉迷于小世界中虚假的身份里,不该被不理智的情绪所左右,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但朔方的死,还是让他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急躁来—— 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了结怨魔这个祸端,完成最终任务。 就在他思索该如何去做时,黎珩突然对他说:「哥哥。」 晏洲下意识地去回:「嗯?」 晏洲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黎珩的耳朵里,这意外的惊喜让他险些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晏洲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能被对方听到了,于是又试探道:「你……听得到我了?」 「对,」黎珩眸中久违地浮现出笑意,他又一遍用手指轻轻拂拭着玉牌的表面,温声道,「再等一等,等我带哥哥回家,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第六十四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29) 黎珩口中的「家」是九苍山,或许仙门中人早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但他仍不带偏见地以为那是晏洲的家,是他的归属地。 再回九苍山的路上,黎珩显然沉默很多,除了应对晏洲的问询,他很少主动说些什么。 晏洲能够感受到他平静状态下的不安,每每想开口询问,却都被对方三言两语转开。直到抵达九苍山山脚的前一晚,晏洲直言问道—— 「你在想什么?这几日你都没和我好好说过话。」 还没等黎珩开口说话,十五又晃晃悠悠地围了上来,它到现在也没弄懂,为什么熟悉的声音会从一个小小的东西里面冒出来。 但这并不影响它被晏洲的声音吸引,一旦黎珩将玉牌拿出来,它总要伸爪子够一够,或是凑近嗅一嗅。 然而它很少有这个机会,大多时候主人都会将这个小东西藏好,就算拿出来,也会把它安稳地放在手心里,永远在他的视线内。 黎珩推开十五凑过来的大脑袋,没有正面回答晏洲的话,反而问出了一个问题:「有关我的事,哥哥只在他人言语拼凑中得知,想不想听我完整同你说一遍?」 让他说自己是如何不顾师尊劝阻,着了魔一般去追逐怨魔的吗?还是听他说自己是如何被同门误会手刃自己的师尊的? 这无异于是让他自揭伤疤,于是晏洲沉默了片刻,出声道:「从前的事,我自有分辨,你不必——」 话音未落,却被黎珩打断:「哥哥不想听,是因为偏心于我,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但在他们眼中我却比魔物还要让人心生畏惧,哥哥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世人误解你,是因为被蒙蔽……」 黎珩闻言笑了,他说:「或许哥哥才是受我蒙蔽之人。」 「当日在珩山初见,我第一眼便认出你是谁,我也知晓你忘记了一切,索性便装作不知,被你救回去。我伪装身份样貌留在你身边,哥哥就没想过我是别有用心吗?」 晏洲一时无言。 「哥哥或许有过猜测,但从来没质疑过我,对我,你总是那么温和、宽容,宽容到让我觉得就算我犯了大错,你也会站在我的身前,替我挡下一切责罚。」 第73页 「但我的确骗了你,我跟着你是想快速治好伤,同你回九苍山是想趁机查出师尊身死的真相,若能引来怨魔,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你一心为我找寻修復金丹的方法,我却早已偷偷借着魔息修习魔道。」 「这一切因果本自我而起,我也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可我从没想过……会连累你重伤,若我早知会发生这些——」 「你就会离我远远的,再不相干?」晏洲接过他的话,语气中显露出几分无奈,「别这么想,错不在你。」 黎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玉牌,他几乎可以想到,若晏洲此时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他没有继续与晏洲讨论这个,而是低声道:「夜深了,哥哥睡一会儿吧,明日就能到九苍山了。」 晏洲默契地没有问他要如何回去,也没有问他打算如何面对同门的质疑。 窗外月光清冷,星子暗淡无光,这一夜似乎并不长。 —— 翌日,九苍山在迎来朔方宗师的尸身后,再度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彼时人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对隐藏在暗处的怨魔痛恨异常,此人的出现无异于将众人悲愤的情绪抬至最高。 坞月坐在议事堂的首位,当她听到弟子的通报,竟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你没看错?你方才说的可是千真万确?」坞月站起身来,神情严肃。 「是真的,」弟子喘着粗气,又道,「云翊师兄……」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话中的疏漏之处,忙又改口道:「是云翊那个魔修,他回来了,就在山脚下!」 坞月紧蹙眉心,目光在堂中逡巡一圈,只见众人皆是惊疑不定,似乎不明白对方此时大张旗鼓地出现究竟是有何用意。 「他要做什么?」坞月不禁出声问道。 众人间有弟子闻言上前回禀道:「云翊此番回九苍山是应奉师尊之命,送玉茗师叔回山。」 说话的人正是早黎珩他们一步回来的白尘。 此前白尘与紫晖二人已将朔方降服鬼兵王的经过与他遭受北夜毒手之事与众人说明,但大家仍对黎珩的目的存疑。 当日那场祸事似乎还在眼前,任凭谁都不会因两名弟子的三言两语就断定黎珩没有杀害东泽,毕竟黎珩堕入魔道,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仅凭这一点众人就能够为他定罪。 「坞月宗师,如今大家对云翊师兄多有误会,恐怕不会让他上山来,如此一来恐会发生争端,当尽快下令,让弟子们别轻易动手伤人!」当着众人的面,白尘已经可以说是表露自己的态度了。 坞月眉心蹙得更紧,似乎在思索。 很快,堂下又传来一道声音,来人铿锵道了一声「不可」。 众人目光向那人看去,只见景明出列道:「不可对那魔修放松警惕,就算如白尘所言,朔方宗师是北夜所害,也不能断定我师尊的死与他毫无干系!更何况那日他魔性大发,在场的所有师兄弟无不深受其害,难道诸位都忘了不成?」 听他这样说,众人脸上都露出贊同的神色,紫晖见状心急道:「景明师兄,话不能这么说,更何况玉茗师叔此时还在他身边,师尊耗费心神为小师叔固魂,若不能及时将他接回来,这一切不都是白费?」 景明淡漠道:「是了,他幻化为一个普通前面留在玉茗师叔身边,又私自进入莲花台将小师叔的魂魄盗走,当真是居心叵测。恐怕接下来,他就会拿师叔的性命相要挟,以谋得他利。」 「师兄如此说未免太过武断!」 「他一个魔修如何能信,难道你要拿九苍山所有师兄弟们的性命去试吗?」 「你——」 「够了,都给我住口!」坞月重重拍了拍桌案,面带怒意道,「都是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有何好争论的!守山弟子何在?可有传讯上来的?」 「在!」一名弟子匆匆赶到议事堂,尚来不及擦去额头上的汗,急促喘息着道,「有师兄传音过来,说那魔修正在,正在……」 坞月让这弟子磕磕巴巴的话急得心焦:「在做什么?!」 「在叩山门……」 第六十五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30) 叩山门……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仙门坐落于九苍山上峰,从踏进山门开始,往上便是弟子们修筑的台阶,又被称作「云梯」。 九千层云梯,是凡世到九苍山的距离。怀有诉求的普通人,或是想拜入门中的散修,往往会选择叩仙门一途。一步一叩首,是所求者向上面的修士表达自己的诚心。 从九苍门开宗立派以来,这九千层云梯便有数人攀登过,但从来无一人到达顶峰。普通人的体质不比修仙者,他们连山间的灵雾都招架不住,更遑论一步一叩首地跪完这漫长的云梯。 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九苍山概不受理平凡百姓的所求,当他们站上云梯那一刻起,心中所想便能让修士们得知。 述言者将这些愿望记录在册,再层层向上递去,这些愿望被分门别类地制成委派任务,由弟子们各自领取,这也是九苍山弟子们的修行。 而今日的云梯上,显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站住,别再往上走了!」手持素剑的守门弟子一脸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站立在台阶上的白衣男子,嘴中呵斥着,「你已堕入魔道,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第74页 仔细去听,能感觉到这名弟子的语气夹杂着细微的颤抖,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然而男人并没有因他外强中干的呵斥而止住脚步,他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神色异常平静。 「阿珩,你想做什么?」晏洲无端感到不安,他企图猜测黎珩心中的想法,但是未果。 黎珩摩挲着手里的玉牌,轻声安抚道:「别怕哥哥,很快我就能送你回家了。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应朔方的约。」 晏洲蓦然想起那日朔方与他定下的两个约定,一是修炼心诀抑制魔息增长,这一点晏洲能够感受到,黎珩身上的魔气淡了,现在的他,恐怕连一个低阶弟子的攻击都无法应对。 至于第二点……朔方要他以云翊的身份重回九苍山,并接受应有的刑罚。 黎珩将玉牌放入怀中,同时一手掀开衣摆,在众多守门弟子惊惧的目光下端正跪了下来。 他的双膝磕在玉阶上,骨头髮出一声闷闷的轻响。众人神色微僵,又在看到对方接着向仙门方向叩首时,几乎石化。 「不肖弟子云翊,心堕成魔,累及仙门,罪无可恕,此番重返九苍山,愿受雷霆之罚。」黎珩一步一叩首,落下的话语一字字萦绕在山间。 众人先是怔愣,而后又面面相觑,直到黎珩越上越远,他们才有一种真实感。 见他当真毫无反抗之意,弟子们渐渐放松了戒备,有人跟着追了上去,向叩首的黎珩大声喊道:「无耻魔修,现在知错了已经晚了!你能偿还东泽与朔方二位宗师的性命吗?!」 此言一出,对黎珩早已心生怨恨的弟子一个又一个地接上—— 「对,若非你不肯听从东泽宗师的劝诫,执意与那魔物相争,又怎会引发这么多的事端?」 「还有玉茗宗师,若非因为你,他又怎会身负重伤,至今昏不醒?」 「当日你叛逃出山,用魔气伤了那么多同门师兄弟,这笔帐又怎么算?!」 「是啊,这该如何清算!」 「你有何脸面回来?你早已经不是九苍门的弟子!」 …… 叫喊声接连不断地砸向黎珩,这短短几十层阶梯,他每一步都跪得很实,一切声音似乎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的眼里只有不可触及的九苍山,怀中则妥帖放着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七七的声音久违地在晏洲脑域中响起—— 【修復者,黎珩的黑化数值开始下降了……】 第六十六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31) 在七七的实时播报声中,晏洲知道黎珩的黑化中在平稳下降,直至降到低危险区内,这表明现在的黎珩远没有了催使小世界崩塌的能力。 与此同时,黎珩的举动也让越来越多的弟子情绪高涨,他们站在他的周围,想用最能刺中人心的话音压弯他的嵴樑。 不,这还远远不够……仅仅这样,如何能让他们平息心头之怒呢。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当第一道剑气落在黎珩的胳膊上时,那块纯白的衣料上很快染上了鲜红—— 「原来魔修的血也是红色的啊……」弟子中有人用轻快的声音说道。 很快接二连三的剑气向黎珩袭来,同时夹杂着让他滚出九苍山的话。 黎珩每受一道伤,动作都会迟缓一些,但哪怕是这样,他都不曾还手,或是为自己撑开一方小小的屏障。 他一身的白衣渐渐被鲜血染红,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至指尖,他顿了顿,将血迹在衣裳上揩尽了,再摸向衣襟——玉牌就放在那里,他不放心,怕它会被锋利的剑气波及。 「傻子……」晏洲低喃道,「怎么这么傻……」 不管是从前的云翊,还是如今的黎珩,他短暂的一生总是在仇恨与悔恨中度过。国破家亡让他心生执念与怨怼,而师尊的死又让他陷入无尽悔恨的旋涡。 晏洲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救他……心上像是被压上了一块重石,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晏洲的唿吸无意识地加重,胸腔的起伏也越来越大。 理智告诉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黎珩会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所求的都是无妄,而迷途知返才是他最好的结局。他的黑化值会越来越低,这个世界也将会越来越安全。怨魔最终一定会被剷除,但终结这个灾祸的人只能是景明…… 一切都会变好的……那为何遭受磨难的总是他?晏洲的思维无法自抑地陷入了一个怪圈,他竟然开始质疑这个世界的规则…… 【修復者,你在想什么?】七七警惕道。 【我在想,反派为什么会黑化?或者说他们为什么会叛变主世界的意识?】 【……这不应当是我们该考虑的,修復者,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和任务吗?】 身为修復者,维护各个小世界的稳定是第一要义,他们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了解各个世界运行的准则,并对主世界有着高度的忠诚。 【修復者……别忘了你的工作守则。】这是七七对晏洲最后的提醒。 不管如何,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九苍山上掌事人迟迟未至,这群弟子们的情绪仍旧高涨,再这样下去,黎珩会撑不住的…… 「阿珩,别再往上了,」晏洲对他道,「听话,我们先离开这。」 黎珩抹掉嘴角溢出来的血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只差一点点,很快就能到的,哥哥再等——」 第75页 然而他话未说完,背后又添了一道血痕。他掌心撑在台阶上,身躯被动地往前扑去。这一道伤委实有些重了,黎珩的唿吸渐渐急促起来,脸色也愈发苍白。 「黎珩!」,晏洲的语气因急切而带了些怒意,「你听我说,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这一回,黎珩没再说话,他的力气仅仅只能够支撑他再站起来。 「听话好吗?我们离开这,先离开这……」 黎珩再次跪在冰冷的台阶上,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煳,一望无尽的阶梯在他的眼中漂浮了起来……鲜血从他的脸颊上一点一点地滴落,又混着汗珠在青白的阶梯上晕开。 晏洲很快再次沉默了下来,浓浓的无力感在他的心中蔓延开去。很可笑的是,他此时此刻竟然在期待着,能有个人来吧,随便谁都好,来救救这个执拗的人…… 就在他快要放弃这一点无妄的念头时,事情又发生了转折—— 「住手,你们都在做什么?!」一道冷厉的女声凌空而至。 紧接着云梯的上方出现了几道身影,其中领头的那一个正是坞月。 围捕云翊的那一日,她也在现场,云翊堕魔、中伤同门是她亲眼所见,她本以为景明的那一剑能置他于死地,万万没想到云翊还活着。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再次相见,他用的竟是这种姿态…… 「是非对错尚且还未有定论,你们便私自对他用刑,九苍山的规矩都被抛到脑后了吗?」 「宗师大人,我们也只是为同门师兄弟讨一个公道……」 「住嘴!」坞月怒道,「那也不能成为你们私自用刑的理由!」 第六十七章 拯救那个疯批魔头(完) 「云翊,起来,」坞月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的黎珩,语调强硬,「跟我回惩戒堂。」 「宗师大人……」她身后有弟子提出异议,「他可是魔修,如何能让他再踏进仙门一步?」 「你看他眼下的样子,还像个修士吗?现在的他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坞月已然做好了决定,「将他带回去,所有事情的真相,得从他这弄明白。」 弟子在她的授意下向黎珩靠近,在确定此人不会挣扎反抗后架起了他的胳膊。然而没等他们架着人往上走,黎珩却突然推开两人—— 众人惊惧他的动作,纷纷警惕起来,然而黎珩只是拖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躯,来到坞月面前。 众人只见他从衣襟内拿出了个玉牌,那玉牌光泽温润,上面缠绕着一串玉珠子。 「这是……」坞月蹙起眉,仔细辨认上面的纹饰,「玉茗的溺方。」 「他在这……」黎珩动了动唇,气息微弱地说出这几个字。 他将手中的玉牌递给坞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道:「救救他,让他、让他回到……」 话还未完,黎珩又吐出一口血来。坞月握住他的手臂,当即为他封住几处大穴,紧接着又伸手向他的识海探去—— 「遭了,」坞月忙转头向身后道,「白尘紫晖,快将他带回去!」 晏洲能够感觉到自己不在黎珩身边了,他可能被坞月带去了莲花台,紧接着又被放到了一个法阵中。 随着法阵中的灵力越来越强,晏洲也越来越难保持清醒,而很快他再次陷入了深眠…… —— 当晏洲的意识清醒时,他的魂魄已经脱离了溺方,重新回到了躯壳里。 再次感受到躯干和四肢,晏洲竟有些不适应,他从冰棺中艰难起身,乌黑的长髮顺着他的动作滑落至肩头。 他这才发觉自己上半身的衣物被脱去,低头向下看,胸口一道剑伤已经癒合,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晏洲凝神感受,却在瞬间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光是剑伤完全癒合,心脉的旧疾也好转了不少…… 这让晏洲有些不解,于是他开口问道:「七七,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了。】七七话音中夹杂着几不可闻的嘆息。 「这么久?」晏洲蹙起眉,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黎珩呢,他人在何处?」 【修復者你忘啦,我和休眠期的你绑定在一起,是无法感知到黎珩的动向的,除非这段时间里他主动接近过你。】 那也就是说,晏洲昏睡的这些时日,黎珩并没有来过莲花台……但这不可能,要么是他出了事? 想到这,晏洲陡然感到心惊,顾不得其他,他当即拖着虚弱的身体离开冰棺,向外走去。 然而尚未出莲花台,迎面便快步走来了一位银髮鹤颜的仙者。 【这是九苍山的紫虚仙尊。】七七适时提醒道。 「师尊……」晏洲惊讶地看着来人。 「醒了?」紫虚上下将晏洲看了一遍,又抬手探了探他的识海,这才放下心来。 「您怎么会——」 「仙尊是半月前云游而归的,这些年他踏遍仙岛,总算寻得救治你性命的秘法,」坞月看出晏洲眼底的疑惑,于是为他解释道,「恰巧仙门又正值多事之秋,师尊此番回来主持大局,也让人安心不少。」 「难怪,」晏洲捂住心口,喃喃道,「原来是师尊助我疗伤。」 「那黎珩呢?他在哪里?」醒来未见到那人,晏洲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坞月看向身旁的紫虚,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第76页 「罢了,」紫虚摇了摇头,只是道,「同我来吧。」 看他们这样的神情,晏洲几乎已经可以笃定黎珩出了变故。莫非是仙门容不得他,又被怨魔钻了空子?还是说又重新回到了原世界线,黎珩最终死于天道之下? 无论是哪个,都是晏洲难以接受的…… 紫虚将人带去了南明殿,殿中摆着几尊神态威严的道宫神像,那些神像视线通通向下聚拢,最终凝在下方的一张宽大的木台上,那木台中央躺着一个双目阖闭、面色苍白的青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黎珩。 「阿珩!」晏洲瞳孔微缩,想向睡着的人奔去,但尚未靠近几步,就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拦下。 他转头看向紧跟而来的紫虚与坞月,脸上神情有些仓惶:「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他……」坞月张了张口,露出犹豫之色。 「他为了弥补己错,甘愿以身引魔,诱得怨魔现身,好让我们能携手除了这祸害,」紫虚接过坞月的话,尽管不忍,但是他依然对晏洲说出了实情,「但魔息在他的体内存放太久,他一朝踏入魔道,便是万劫不復。便再难折返,于是他本打算引天降雷,自寻死道——」 「天雷……」晏洲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在怨魔幻境中看到的那个结局,那个云翊必起的结局。 「是,」坞月嘆息道,「这孩子……一腔赤诚,好在仙尊及时赶到,救回了他半条命,若再晚一步,恐怕他……」 「那他为何还昏睡不醒?」 「与怨魔的那一战,他为了引得那魔物落入圈套,不惜献出身体,景明与他相配合,给予了那魔物最后一击,怨魔最终消散,但云翊魔气附体,已有走火入魔的架势,仙尊虽然将他从天雷下救回来,但魔息不除,仍旧有患……」 「寒英草,」晏洲蓦然想起那株生长在极寒之地的仙草,忙道,「寒英草可以救他!」 坞月摇摇头,目露疼惜:「没用的,仙尊已为他取来寒英草,且耗时七天七夜为他拔出魔息重新铸元,但这根本是在逆天而行,玉茗,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再醒来了。」 晏洲怔愣良久,一时无法将坞月的话理解透彻,什么叫逆天而行?什么叫无法醒来?耳边仿佛竖起了屏障,而自己则陷在了一片朦胧的世界里。 「玉茗,你别太过伤心,我看得出来你二人心意相通,但你要知道,若云翊此时清醒,是断然不会想看到你这般为他难过。」 「罢了,让他自己去悟,」紫虚看着面前的晏洲,淡然道,「这一遭总该让他自己去渡,是否能守住道心,只看他自己。」 「但——」坞月好似还要说什么,但却被紫虚制止,二人很快离开南明殿,留下晏洲一人被隔绝在屏障之外。 几日后,悬岩瀑布前—— 「你想清楚了?」岩石上,紫虚仙尊负手而立,低头看着面前行着弟子礼的晏洲。 「是,弟子……不,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晏洲俯下身,对紫虚行拜礼。 然而头未磕向地面,就被一道轻柔的风挡下—— 「既然已做决定,那你自今后就不再是九苍山的弟子,这一礼不必行。」紫虚的神色并没有太多的变化,或许他对于晏洲做出的选择早有预料。 「但你要谨记,如今我虽助你恢復心脉,延长你数十年阳寿,但若你放弃修道一途,便只能做个凡尘中人。而以你一个凡人之躯,又能守着他多久呢?」 晏洲释然笑道:「能守多久便多久罢,待他醒来,我便用这仅剩的寿命与他相伴余生。」 「罢罢罢,」紫虚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眼底到底显现出几分无奈之色,「一切都是你的命数……」 自此,九苍山曾经的孽徒与五宗之一的玉茗在一夕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六十八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 【黎珩的黑化值已经清零,主世界线进展正常,恭喜修復者又一次顺利完成任务。传送通道已开,我们该回家了。】 「好。」 在修真界的人间盘桓数十年,晏洲总算是再次回到中央主世界了。他依那日辞别紫虚时所言,守在黎珩身边,等他醒来,同他在凡世中度过一段称不上漫长的余生……直到在黎珩生命的最后一刻,过往的一切执念与怨怼都烟消云散。 【唿~终于回来啦!】熟悉的空间让七七轻快地欢唿一声。 【接下来要休息一段时间吗?】七七以为晏洲还是像上次那样,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 「不,」晏洲摇摇头,「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越快越好。」 【……】七七知道他想确认什么事,但这涉及到管理局,而它有保密程序,所以无法透露一星半点儿。 【……好吧,那?】 「直接连接小世界,进行下一个任务。」 【好的呢,正在为你开启权限,连接,三秒后修復者即将达到小世界——三、二……】 【一,欢迎修復者晏洲来到反派黑化世界。】 —— 【修復者,醒醒,快醒醒……】七七的声音在晏洲的脑中忽远忽近。 【再不醒可就来不及啦,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我们得赶紧去海边救人……不对,是捞鱼!】 晏洲有些艰难地撑开眼皮,宿醉让他的意识昏沉,他一面观察周围的环境,一面向七七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第77页 【哦,这次的任务世界有点特殊,主角攻是海底人鱼王国的继任者纳森,我们的任务对象是赫尔亚斯,他是艾比莱特的王,也是主角攻最终获得王位并与恋人在一起的最大绊脚石。】 【就在几个小时前,纳森与巴鲁西一同发动了一场针对赫尔亚斯的政变。赫尔亚斯身负重伤,离开了王国,流落至蓝屿海岸,也就是你现在所处的度假别墅附近。所以你得赶紧去把任务对象捞回来了。】 晏洲揉了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环顾起四周—— 这应当是一个客厅,空间很大,但乱得几乎让人无法下脚。空酒瓶歪倒在地上,羊毛地毯上被沾上了大片酒红色的污渍,彩色的气氛带随处可见,昂贵的西装外套和领结被随意丢到了地上。 光是看到这些,晏洲就已经能想像到不久前,发生在这栋别墅里的荒诞聚会情景了。他从柔软的沙发中坐起来,开始感受这具身体的状态,好在除了宿醉的疲倦外,一切还算正常。 仅仅休息了片刻,晏洲起身捞起地毯上的银色西装外套,将外套挂在小臂上后,他离开了乱糟糟的客厅,向七七指引的方向走去。 低垂的夜幕上,满天星星无声闪烁。晏洲离开别墅区后,很快看到一片海域,海浪声被一阵阵晚风送入他的耳朵里。沙滩上视野很好,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晏洲已然看到岸边的大块礁石。 【就在那儿了!那块礁石后面……】 晏洲加快了脚步,迎面吹来的海风将他的额发拂起,他眯了眯眼睛,继续向礁石的方向走去。 绕过巨石,能看到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趴在岸边,他的整个背部几乎都被海藻似的金髮覆盖着,自然搭在礁石边缘上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哪怕是在昏迷状态中,也隐约可窥见这肌肉下暗藏的汹涌的力量感。他的下半身被岸边的泥沙掩盖住,隐约露出一小截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尾部,潮涨潮落,海水带走了他身上殷红的血迹。 「喂,醒醒。」晏洲半蹲在男人的旁边,拍打着对方的手臂。 手下肌肤的触感冰冷,远低于正常人的人体温度,看样子他是短暂地陷入的自我防御的休眠期。这不是好现象,意味着男人受伤过重,已经到了无法自我修復的地步。 男人赤裸的身体上遍布伤痕,其中最厉害的一道当属尾骨上的贯穿伤,外面包裹着的鳞片被掀开,露出里面殷红的血肉……晏洲用带来的西装外套裹住男人与鱼尾,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几秒钟后,他拨通了通话记录中的一个电话—— 「喂,小洲啊?」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头传来一道飘忽不定的青年音,「这不是刚散场,还想接着续?」 那头显然也是醉熏熏的状态,还以为是晏洲没玩够,想接着嗨。 「我发个定位给你,你带个医生过来一趟。」 听他这样说,青年的意识清醒了几分,语气也正经了不少:「发生什么事了?你受伤了?」 「没时间和你解释,」晏洲看着身边昏迷不醒的男人,蹙了蹙眉,显然没有与人解释的耐心,「总之十分钟内带着医生过来,最好是要对海洋生物有研究的。」 「祖宗,」青年的语气有几分无奈,「这大半夜的,你要我上哪给你去找对什么……海洋、海洋生物有研究的医生?还有你人在哪呢?受没受伤?」 晏洲没有理会电话中青年的絮叨,直接掐断了通话,将定位发了过去。 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晏洲尝试去看清男人的模样。他动手将人拖离海水中,放到几步外平坦的沙滩上。拨开男人的金髮,借着天际洒落下来的银白的月光,晏洲看清了他整张脸的轮廓——平心而论,他有着被造物主偏爱的相貌,不愧为海洋所挑选出的王,或许海神也曾为他赐福,赠予他神圣不可侵犯的容貌,赋予他统管艾比莱特的力量。 然而他终究不是神明选中的独一无二之人,后来者将会击败他,夺走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身份、地位、力量……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第六十九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 「我说,你胆子大到天上去了,」江秋年抛给晏洲一瓶矿泉水,同时也顺手架上他肩膀,「这种东西也是能乱捡回来的?」 「为什么不能,」晏洲拍开对方的手,看向医生和救援队离开的方向,「你知道他值多少钱吗?」 「嘶,」听他这样说,江秋年不免倒吸一口凉气,「你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打算……」 晏洲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是你想的那样,我想用他来做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江秋年收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皱眉道:「你没开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上面在严打人鱼贩卖的产业链,黑市的那批人不是好惹的。你我两家都是正经的生意人,没必要冒着风险和他们做这个生意。」 「我看差不多得了,那东西我先替你看着,明天一早我就叫人把他丢到海里去。」 晏洲抬高了眉尾,好笑地看着他:「你怕了?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 「不是怕不怕的事,」江秋年道,「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急着去和晏泽争上一争,但打压他的方法多了去了,你又何必这么冒险呢?」 「我没那么多时间和他做游戏,小打小闹伤不了他一点皮毛,老爷子也等不了多久,而我要的是他伤筋动骨,」晏洲神情冷漠,「那个东西我留着有用,不要让他死了,也不许私自放走他,剩下的事你不用管。」 第78页 晏洲向身旁的人瞥去一眼,意含警告:「如果你敢背着我捣鬼,是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江秋年无奈摊手:「好好好,我听你的,全听你的,祖宗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晏洲收回目光,这才算满意。 两人重新回到了晏洲入住的别墅,救护队的人将受伤的男人放入了装满海水的浴缸,他们尽可能地为他制造一个适合人鱼生活的环境,但这里条件有限,也仅仅只能为他补充一些水分。 按理来说,人鱼居住在深海,几乎不会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类居住的海岸。他们早在几百年前就与人类定下契约,种族之间以深海为界,互不打扰,若有一方破坏盟约,那么另一方便有了发动战争的资格。 尽管这些年,明面上官方严令禁止一切深海捕捉行为,但暗中诱捕、贩卖人鱼的产业链仍旧层出不穷,毕竟人鱼这种特殊的物种对于贪婪之人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也不知道人类与人鱼族之间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 客厅里,头顶的灯光很亮。江秋年毫无芥蒂地躺在「垃圾堆」里,用手臂遮住眼睛,惬意地哼着歌。 晏洲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走向江秋年,踢了踢对方落在沙发外的腿,不耐道:「还有多久?」 江秋年嘆了口气:「这也不是治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他尾巴上破了那么大个洞,还有身上那些血痕,估计是伤得不轻,总要费些时间。」 「你带来的那些人,自己处理好他们的口风。」 江秋年抬起手,两指併拢抵住太阳穴,轻佻道:「遵命,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事的话我可就睡了,」他边说着边没骨头似的往沙发上躺去,「陪你闹了大半宿了,困得睁不开眼睛,今晚我就睡这了,你不准赶我……」 他越说声音越低,到后面几乎是低不可闻,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了。晏洲懒得管他,既然有人愿意睡垃圾堆,那他没意见。 于是他转身上二楼,救护队的几名医生刚好摘下手套出来,正好与转角的晏洲撞上。 几人目光相对,晏洲先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三名医生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们对海洋生物的治疗并没有深入研究过,尤其是对……人鱼族的,若是晏少希望他赶快痊癒……」 那医生边说边小心地看着晏洲的神色,见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不满之意,于是当即改口道:「不过一切都要看晏少的意思了,听说人鱼自愈能力很强,或许不出两三天,他的伤口就能自然癒合了。」 「是吗?」晏洲的神色冷了下来,「也就是说我请你们来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 「滚吧,别留在这碍眼。」说完这句话,晏洲向浴室走去,留下几名专业不对口的医生一脸菜色地站在原地。 赫尔亚斯浑身赤裸地浸泡在海水中,湿透的金髮自然垂下,晏洲弯下腰,握住他肩上的一缕髮丝,目光凝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似乎是想从这张脸上找出一些故人的影子,可惜的是,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仔细想想,小世界怎么会出现这种漏洞,没道理他的每一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都是同一个人,有时候直觉也会欺骗自己…… 想到这,晏洲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索然无味,他松开手中的金髮,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水面。 波纹一圈一圈散开,透明的水波轻缓地亲吻着赫尔亚斯的胸口,晏洲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竟然都止住了血,一些稍浅些的甚至只剩下一道淡粉色的痕。这自愈能力……看来传闻没错,而赫尔亚斯身为艾比莱特的王,想必这种力量只会更令人惊奇。 晏洲将他身上的伤一一看过,唯独他胸口的一道旧疤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不像是刚刚才癒合的新伤,颜色显然更深一些,像一块赭色的印记。 第七十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 晏洲微微发怔,他伸手向那道印记抹去,脑中回想的是黎珩胸口上的剑疤。这也太过巧合…… 「监测他的生命体徵,预测他什么时候能从休眠状态中醒来。」最后再看了浴缸中沉睡的人一眼,晏洲离开浴室,对七七道。 七七推测道【一切正常,任务对象身体恢復速度很快,三天内一定会醒来。】 回到二楼卧室,晏洲收到了江秋年发来的消息,上面说要他不用担心,该处理的事他会替自己处理好。有些人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其实真做起事来却是滴水不漏,江秋年可以算得上那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晏洲」在外横行跋扈多年,还能全须全尾地在他哥眼皮子底下继续潇洒。 晏家是靠地产行业起家,与江家各占京都商业圈的半壁江山。江秋年是江家独子,也是「晏洲」一众狐朋狗友中最靠得住的一位,而他本人则是最疯的一个。具体疯到什么程度,恐怕只有他亲哥晏泽才能深刻体会到。 晏洲在不同的世界中所「占据」的躯壳不是随机的,也不是他自己或者契约系统所能决定的。主系统的审查资料库会为修復者筛选最为合适的「工具人」,再编辑一串结合了修復者自身数据的代码放进原世界线中。这串代码将会代替修復者,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成长,直到修復者的到来,他们的使命便算最终完成。 第79页 由于小世界的发展具有不可确定性,不同工具代码所处的环境不同,也就会拥有不同的身份,所显露出的性格特徵也大相迳庭。但因为代码中含有晏洲本人的部分数据,因此不同世界的「工具人」身上总有一些特点与本体是相同或相似的。 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进行,原世界中的「工具人」必定与小世界主角、任务对象有着联繫,这个世界的「晏洲」就与主角攻受都接触过。 其中主角攻也即是小世界的运气之子,他是赫尔亚斯从后辈中挑选出来的继承者,待他羽翼丰满后,能有资格向赫尔亚斯发起决斗,若得胜,他便能成为艾比莱特新一代的王。 在原世界线中,主角攻纳森因与人类相爱,破坏了人鱼一族的契约,引起了赫尔亚斯的不满。再接着,为了能更改艾比莱特的旧约,与恋人长久相伴,纳森决定冒险向赫尔亚斯发出挑战,最终他胜了。作为艾比莱特的新王,他废掉了百年前的旧约,与族人定下新的契约。 然而故事线并没有向既定的方向发展,在崩溃的小世界中,纳森受有心之人的鼓动,与人联手制造了一场叛乱,在这场叛乱里,他们驱逐了赫尔亚斯。然而,他们没能杀死他,而赫尔亚斯在经受族人与继承者的背叛后,便走上黑化的道路。 他在人类世界中藏匿踪迹,等待伤好后,又与在人鱼族还支持着他的旧部重新联繫,暗中分离纳森与反叛者之间脆弱的联盟,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他回到了艾比莱特,亲手摘掉了反叛者的头颅,又剥夺了纳森的一切权力,终身监禁在海底监狱中。 然而主角的气运被剥夺,世界线走向扭曲,小世界最终会崩塌。为了扭转这样的结局,晏洲必须阻止赫尔亚斯的復仇,将这个傲慢的王拉下华丽的王座…… 天将破晓,一晚上的折腾让晏洲的精神与身体感到疲惫,简单洗漱后,他在卧室的那张大床上陷入深眠。 「扑通」—— 就在一瞬间,晏洲仿佛被人狠狠摁进海底,口鼻被湿重的海水堵住,胸腔中的氧气慢慢被消耗殆尽,窒息感紧随而来。晏洲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四肢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修復者,快醒醒!】 七七急促的提示声在脑中炸起,晏洲勐地睁开眼,却在黑暗中蓦然对上了一双宝蓝色的眼睛—— 他怎么醒的这么快? 晏洲惊讶于眼下这意想不到的变故,同时也在瞬间想到了应对之策。在赫尔亚斯还没有任何动作之前,晏洲应激般伸手向前重重推去—— 「滚开!」晏洲冷眼瞪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脸色有些发白。 赫尔亚斯被他推远了几步,他身体还没完全復原,但被迫上岸后的强烈危机感让他强制结束了休眠。处在休眠期的他自愈速度会更快,但相应地,他无法感知到外面的世界。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赫尔亚斯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大海,眼前四四方方的陌生空间让他想到深海监狱……想到这,赫尔亚斯那双宝蓝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丝丝寒意,等他清理完叛徒后,他不介意亲手将纳森送进去。 第七十一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4) 甦醒过来的赫尔亚斯很快察觉到附近有人类的气息,人类阴险狡诈,贪得无厌,屡屡触犯两族契约,赫尔亚斯早有给他们教训之意。若非族中有反叛者生事,恐怕他再一次踏上陆地,是在与人类管理者的谈判桌上。 不过也正是因为人类的贪婪,才使得这个种族有了致命的弱点,而眼下的赫尔亚斯正需要一个愚蠢的人类供自己驱使。 于是他顺着气息来到了光线暗沉的卧室,果然发现了还在沉睡的人类。他的到来在无意间给这个倒霉的人类带去了不好的影响,看到床上的人噩梦缠身,赫尔亚斯原想为他驱散梦魇,没想到对方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滚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赫尔亚斯笑了,他眼眸的蓝色陡然变深,周遭的空气也在瞬间湿重了起来。 晏洲再次感受到梦中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汗珠从额角渗出,他侧倒在床边,目光紧紧凝在不远处的赫尔亚斯身上。 赫尔亚斯双臂交叠放在胸前,平静地欣赏着面前这个脆弱人类的痛苦。他站在那里,仅靠着鱼尾支撑着身体,但仍然比普通人类高出一个头。而此时此刻他高高在上的姿态倒不像是不久前才因故落难的王,而像个居高临下的审判者。 「人类,」赫尔亚斯的声音低沉而清冷,话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傲慢,「这是对你冒犯于我的惩罚,希望痛苦能让你铭记尊卑。」 「咳咳……」窒息感消失,晏洲忍不住咳嗽起来,发出的声音沙哑闷重。 「现在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我说话了吗?」 「混蛋……」因为刚才的咳嗽,晏洲此刻苍白的脸上晕开一抹非正常的红晕。他话音气息微弱,但「混蛋」二字还是清晰地落进了赫尔亚斯的耳朵里。 赫尔亚斯眯了眯眼,这才第一次将目光完完整整地放在眼前这个无知可笑的人类身上—— 然而除了一副尚且称得上不错的皮囊,亚尔赫斯实在是没有看出对方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么他是如何有这样的胆量屡屡挑战他的? 「……我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晏洲直迎着着他看过来的视线,尽管嗓音仍旧干涩沙哑,他还是一字一句道,「在我这,你得听我的,是你要认清楚谁才是主人——」 第80页 话音落下的这这半秒钟时间里。晏洲突然伸手摸向枕头下,同时迅速拿出了个什么。当袖珍枪口正对上赫尔亚斯的面门时,他先是诧异了一瞬,紧接着像是觉得有趣似的勾了勾唇角,嗤道:「你们人类的武器,有点意思。」 「但你会用吗?人类的小孩。」 晏洲歪了歪头,扣下保险栓:「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说完这句话,晏洲并没有留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当即扣下扳机—— 消音声在空气中闷闷地响起,赫尔亚斯闪退不及,脖颈上在一瞬间感到刺痛,麻醉药剂就在这时进入到他的表皮组织,药效很快就在赫尔亚斯的身上发挥了作用,他眼前的人类渐渐出现了虚影。 「不是很能吓唬人吗?」晏洲看着摇摇欲坠的赫尔亚斯,微微笑道,「等你睡醒我们再谈,别忘了,这里是陆地,我有一千一万种办法可以让你乖乖听话。」 晏洲赤脚下床,在赫尔亚斯的面前蹲下:「别硬撑了,这里面的麻醉剂能麻醉一头巨型大象,更何况是半死不活的你?」 冰冷的枪管抵住了赫尔亚斯的下颔,晏洲在他冰蓝色的眼眸中看到了挣扎,渐渐地,他的瞳孔开始涣散,眼皮越来越沉重—— 「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再来谈一笔生意。」 第七十二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5) 麻醉剂的功效再次让赫尔亚斯陷入了深眠,晏洲打了电话让人将他搬去顶层的游泳池,处理完这些事,他才意识到这会儿已经是傍晚。 白天睡得太沉,刚醒来又与赫尔亚斯对峙了一场,放松下来才感知到时间。手机里弹出不少消息,江秋年约他去酒吧看表演,这人喜欢用信息轰炸他,能两三遍都发一模一样的话。 晏洲此时心情并不算好,没空理他,只当做没看见。 盥洗室里,晏洲看着镜子中自己顶着一头张扬个性的白毛,一时间有些沉默。 【其实,也挺好看的呢……】七七小声安慰道。 晏洲正在将自己耳朵上一排亮眼的耳钉卸下来,听到系统的这句安慰,顿了顿道:「你喜欢就好。」 他算是明白了,赫尔亚斯为什么总用那种看傻子的目光看自己,原以为是对方傲慢过了头,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他的问题。 洗漱过后,晏洲又去了楼上泳池看了一眼,这回赫尔亚斯倒是老老实实沉在水底了,应该暂时是闹不出什么蛾子。 江秋年没得到晏洲的回覆,又直接将电话打了进来,那头音乐声很躁,对方扯着嗓子威胁他说,如若晏洲不过去,他就亲自来拽人。 晏洲烦不胜烦,再加上念在对方还有些用的份上,就答应下他。 他来到与对方约定好的地点时,酒吧的栅栏上已经亮起了氛围灯,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还算舒缓,大厅里的客人零零散散地聚在一块。 吧檯边,江秋年正坐在高脚凳上和身边高挑的舞女郎说着话,他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进门的方向,因此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晏洲,反倒是他身边的舞女郎最先发觉。 贝贝眸光亮了亮,垫脚越过人群向晏洲挥了挥手—— 「晏少,这边!」 「在聊什么呢?」晏洲走过去,接过江秋年递给他的一杯蓝色鸡尾酒。 「没什么说,」江秋年单手叩了叩吧檯,对他道,「这几天我花重金请来了个大乐队,不少小粉丝跟着来的,待会让你看看热闹。」 这一带海边度假的项目是几年前江家做起来的,现在陆陆续续被江秋年接管了不少,包括这家酒吧。 晏洲低头抿了一口酒,被里面的海盐味冲到,他皱眉放下酒杯,冷淡道:「没兴趣。」 「下周天在市里的歌剧院,我有个歌舞剧,这个晏少有没有兴趣?」贝贝插话进来,面带期待地问。 像是怕对方会拒绝,贝贝又立即补充道:「就在公司的附近,很近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晏洲刚刚脱离公司不久,歌剧院距离晏氏近不近,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晏洲并没有直接驳了对方的邀请,只是道:「最近有些事耽搁,未必能赶得上,提前预祝你演出顺利。」 贝贝笑了笑,心情不错道:「还要多谢晏少的引荐了,如果不是晏少,我也不会——」 「诶诶诶,打住,」江秋年伸手在贝贝眼前晃悠了下,故作不满道,「眼里就只有你晏少了?」 贝贝笑得更加明媚:「哪里的话,小江总和晏少都是我最敬重的人。」 她知道两人还有要事要谈,同他们道完谢,贝贝就自觉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了晏洲他们。 「你还是爱做这种事,怎么,上次的那个小歌星的教训还没吃够?」看着贝贝离开的背影,江秋年又开始旧事重提。 江秋年口中的那个教训指的是如今中的乐坛新星乐眠,当初借着晏洲的势在乐坛站稳脚跟,后面又转头跟了对家音乐公司的高层,毁约跳槽不说,还给晏洲泼了一身的脏水。 那段时间晏洲可算是在网际网路上火了一回,凡是乐眠的粉丝都要在他的私人帐号及公司帐号下骂上一句,最后是由晏泽出手按下这场舆论,晏洲也因此被晏老爷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在公司的部分实权也不得不移交到了晏泽的手上。 圈里人都不敢想像,晏洲竟然会在一个小歌星身上吃了这么个大亏,表面上都发电来安慰,背地里不知道又怎么笑话呢。 第81页 第七十三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6) 当初被「晏洲」一手捧上去的乐眠就是原世界线里的主角受,而他大火后跳槽去的那家音乐公司的执行总裁正是纳森在人类世界的身份。 在原世界线中,「晏洲」所承担的职责就是为主角攻受牵线搭桥,帮助乐眠在乐坛上崭露头角,好让纳森在人类世界注意到他,主角之间的磁场总是特殊的,一旦他们相遇,那么必定会被对方吸引。 而这个时候牵线者就要退场,但从来顺风顺水的小少爷怎么会乐意吃下这个闷亏,「晏洲」是当然选择了在两人之间使绊子。 然而主角就是主角,他们有着整个小世界的气运加成,「晏洲」所做的一切都会是白费功夫,结局很显然,他被迫退出了角逐场,并且背上了所有的骂名,也因此罕见地惹怒了晏家家主晏道川——他的亲爷爷。 晏洲受罚后没过多久,晏道川的病情便急剧恶化,他唯一的儿子壮年去世,两个孙子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偌大的家业也只会交到他们手上,但两个都是亲孙,孰轻孰重又会有所不同。 在正式确立遗嘱前,晏道川答应给兄弟俩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两个人要仅凭藉自身的资源拿下足以让晏氏再上一个台阶的项目。 这对晏泽来说并不难,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慢慢经手公司的运营,手段、经验、人脉他都有。但「晏洲」不同,在溺爱下长大的小少爷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不满于老爷子明显「偏心」的举动,于是同家中闹翻,并放言一定会在生意场上碾压晏泽。 —— 「别跟我提他。」晏洲厌烦地皱起眉心,不满于江秋年隐晦地提起乐眠。 「好好好,我不提,」江秋年知道他一直对乐眠的事耿耿于怀,怕惹急了他又开始发疯,便换了话题,「那你家里……」 江秋年顿了顿,尽管已经接收到晏洲不善的目光,这回他倒硬是将话说完:「医院那边的电话可是打到我这了,你到底是晏老的亲孙子,低个头服个软,他能不心疼你?」 「什么意思?」晏洲冷笑道,「要我向谁低头?晏泽,他也配?」 「小洲,」江秋年神色难得正经,「你和他都是晏老最重要的人,该属于你的那份,他抢不走。」 「谁说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份?」晏洲偏头看他,神色冷漠,「他的东西,我也要拿走。」 从小到大,江秋年见过太多次了,凡是晏泽喜欢的,晏洲都要得到,哪怕那个东西并不是他自己所中意的。对此,江秋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他无意间看到晏泽对晏洲流露出的神色,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让人看得心惊。 江秋年是从那一刻开始慢慢了解两兄弟之间的恩怨,尽管晏洲从未向他提起过恩怨的根源,他也渐渐凭着自己对晏洲的了解拼凑出真相。 舞池里的音乐声停了下来,乐队开始上场,酒吧里粉丝的欢唿声雀跃。江秋年向晏洲凑近了些,转开话题道:「那接下来呢?你什么打算?」 「做他们一定会不高兴的事,」晏洲淡淡道,「这就是我的打算。」 「所以你就私自藏下那条看着就不好驯服的人鱼?他浑身都是伤,说不定是犯了大错被族群驱逐出来的。」 晏洲看了他一眼,说:「你这句话倒没说错,所以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变得听话一点?」 —— 赫尔亚斯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彼时他已经离开泳池,身处在一个密闭且光线暗沉的空间。 他背靠在墙壁上,脖子上扣着一圈不知有何作用的电子项圈,上面交叉闪烁着红蓝色警示灯,他的双手被分别禁锢在两个银色的铁环中,裸露的肌肤上还缠绕着婴儿小臂粗的铁链。很显然,他被人囚困住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赫尔亚斯的情绪没有太大的波动,仿佛对眼前的这处「牢笼」接受无碍。 不知过了多久,闭塞安静的空间里终于出现响动——是门把手扭动的声音。赫尔亚斯的目光转至房门处,直到一个青年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 「哟,醒了?」晏洲一步步向墙角处的人鱼靠近。 走到赫尔亚斯面前,晏洲歪了歪头,欣赏了片刻对方此时狼狈的模样,眸中带了些笑意。 「被人锁住的感觉不好受吧,我也没想到江秋年会这么做,不过……」尽管没得到赫尔亚斯的回应,但晏洲的心情似乎不错,「却意外让我觉得满意。」 脖子上的电子项圈扣得有些紧,赫尔亚斯皱起眉,微微抬起头。哪怕到了如此狼狈的地步,他也不曾显露出半点屈服的神色,那双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漂亮蓝眸里有冷漠,有淡然,就是没有屈辱与妥协。 「人类,你究竟想做什么?」比起初次交锋时表露出的傲慢,赫尔亚斯的这句话显然更加沉稳。 「在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前,我想我很有必要为你介绍一下,属于我们人类的智慧科技,」晏洲道,「你脖子上的项圈除了能监测到你的生命体徵外,还藏有细小的针管,里面装的依然是麻醉剂,我知道你的身体能够自动净化一些药物,但上次的实验证明,你重伤的身体还没恢復,净化能力还很受限对不对?」 晏洲并不意外赫尔亚斯的沉默,他继续说道:「禁锢你双手的铁环,可以接通电流,当然了,你与人类体质不同,高电压的电流或许对你没有致死的威胁,但总会让你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第82页 晏洲向对方靠近,接着弯下腰,手指落到铁环上:「我不管你在你的国度里是什么身份,有多高的地位,在这里,你只能乖乖听我的话。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反抗试试。」 话音落下,晏洲指腹触摸上铁环边缘的凹槽,「啪嗒」一声清响,铁环从赫尔亚斯的手腕上脱落,坠落至地上。 第七十四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7) 手腕上的禁锢解开,赫尔亚斯的双手重新恢復了自由,这也意味着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瞬间捏爆自己脖子上的电子项圈,同理,还有晏洲的脑袋。 但他没有这么做,如果说前几天的第一次交锋,赫尔亚斯对晏洲感兴趣的程度为零的话,那么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不得不正视起眼前这位弱小却十分有趣的人类了。 「你想要什么?」赫尔亚斯清冷而贵气的嗓音在封闭的房间内响起。 晏洲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对方的上道:「我想要钱,很多很多钱。」 赫尔亚斯看了他一眼,陈述事实道:「你并不贫穷。」 「是,」晏洲站起身,与赫尔亚斯的距离拉远了些,「但谁又会嫌钱多呢?更何况我要和一个蠢货争一件东西,没有资本,我没法办到。」 「是么,」赫尔亚斯并不想知道人类之间的纠葛,因此只淡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知道你在我们这有多值钱吗?」晏洲的目光落到赫尔亚斯的眼睛上,并毫不吝啬地附上夸赞,「你的眼睛很漂亮,像装满了大海。」 「我们人类呢,最喜欢精緻、漂亮、闪闪发光的东西,」晏洲微微笑道,「比如宝石、珍珠……单说你的这双眼睛,恐怕就能引得无数商人哄抢。」 「不过眼睛实在是珍贵,我觉得倒是可以先将你这条尾巴截了,送去黑市拍卖,一定能卖出好价钱,你觉得呢?」晏洲盈盈笑道,像是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当然他的目的可不是将赫尔亚斯卖个好价钱,不过是不满于他的傲慢,嘴上治治他罢了。 「我能帮你。」赫尔亚斯并没有理会晏洲的挑衅,神色平静道。 「哦?」晏洲抬了抬眉尾,「你能帮我什么?」 「你想要的我都能帮你得到,财富、地位、名誉。」 人类总是贪婪的,但真正让他们垂涎的东西也无非就是这些,起码现在赫尔亚斯是这么认为的。 「好,那我就暂且信任你,」晏洲弯了弯眉眼,「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没有无偿给予你帮助的义务,」赫尔亚斯看向晏洲,「所以你必须满足我的条件。」 「说说看吧,」晏洲意外地好说话了起来,「你有什么条件?」 「我在陆地活动,需要一个你们人类的身份。」 「这个简单,还有呢?」 「替我查清黑市人鱼贩卖市场,我要知道那些人的底细。」 晏洲诧异地看了赫尔亚斯一眼,犹豫了片刻。……这是要触及到副支线的意思?这条线本应当是由纳森与乐眠共同开启并完成,在原世界线中,赫尔亚斯重伤来到人类世界,既要隐藏身份养伤,还要躲避反叛者的追踪,根本自顾不暇。 但他现在被晏洲救下,能够顺利在人类世界中隐藏身份,不用警惕随时会到来的危险,那么他自然有精力去处理黑市人鱼贩卖的事。说不定他之所以会愿意留在晏洲身边,甘愿为他驱使,正是为了藉助他在人类世界的势力查清楚这件事。 想明白这一点后,晏洲不得不赞嘆起对方的决断力,看来为了他的族人,高傲的王也不是不能暂且向人类低下他的头颅。 【你会答应他吗?这会有影响主线发展的风险。】七七忍不住出声问道。 但其实就在七七问出口前,它几乎已经能够预判到修復者的决定。 而果然—— 「可以,我会帮你查。」晏洲如实回答。 晏洲的犹豫让赫尔亚斯本以为他会拒绝,因此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覆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你帮助我得到我想要的,同理我也帮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人类也不全是狡诈阴险的。你觉得呢?」晏洲向他伸出手,那是一个在人类世界中最寻常不过的握手礼仪。 赫尔亚斯轻轻勾起嘴角,第一次在陆地上、在一个弱小的人类面前露出个浅淡的笑:「或许是吧。」 他扬起尾巴,用尾部的一点缠绕住晏洲的手腕,尾巴尖正好点在对方的手心里。 冰凉又陌生的触感让晏洲不自觉地蜷起手心:「这是什么?你们人鱼族神秘的赐福仪式?」 「不,不算。」赫尔亚斯这样回答他,但同时他也没有告诉晏洲这个礼节正确的含义。 —— 这是晏洲在海边捡到赫尔亚斯的第六天,同时也是他和家里闹翻后的第二周,晏道川给晏洲打来了一个电话,算是妥协。 对方希望晏洲不要再耍小孩脾气,快点回家。如果说晏洲不服,一定要和晏泽争的话,那么晏道川会重新给他一个机会——造梦娱乐目前的管理者是江秋年,这家娱乐公司有晏家的参股,这几年晏家人虽未参与公司的实际管理,但在股份上是有话语权的。 造梦在一众娱乐公司中并不算出色,江、晏两家主要的精力也不在这上面,公司竞争力较弱,这也是当初它没能留住乐眠的原因之一。 第83页 晏道川告诉晏洲,如果他能在短时间内盘活这家公司,让造梦在娱乐圈站住脚跟,那么自己就会重新考虑身后资产的分配。 晏洲同意了晏道川的这个安排,尽管他知道这个安排的背后必定少不了江秋年的手笔。亏他能想得出来这个办法,一个台阶给两个人下。 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再呆在海边别墅已经没有意义了,晏洲打算尽快带赫尔亚斯回到城市。然而让晏洲没有想到的是,比起让艾比莱特的王学会谦卑与友好,更难的是让他去适应人类世界的规则…… 第七十五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8) 「把你的衣服都给我穿上!」晏洲将手中的白衬衫西裤一股脑儿地丢在了赫尔亚斯赤裸的胸膛上。 三天了,距离晏洲带赫尔亚斯回到自己在市里独居的公寓已经过去三天了,不论晏洲强调过多少回,赫尔亚斯依然我行我素地赤裸着身体在公寓里晃悠。 晏洲简直不敢想像,如果自己有一天放任这个男人出门,那将会引起怎样的轰动,恐怕裸体行为艺术将会再霸居一回城市头条。 「我不喜欢。」接到衣服的赫尔亚斯如是回答。 来到城市后,赫尔亚斯在晏洲的三令五申下不再以鱼尾示人,而是变化出与人类相同的双腿,尽管他并不认为两栖动物的下肢有什么独特的优势。 他用鱼尾站立时就已经比晏洲高出小半个头,变化出双腿后的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这让晏洲每每同他说话时不得不仰起头。实话实说,赫尔亚斯本人很满意这个距离。 但显然,晏洲多少感到些许不爽—— 「谁管你喜不喜欢?」晏洲抱臂站在他的面前,「在我们这,你得守我们人类的规矩。还有……」 晏洲朝一旁的沙发微微抬了抬下巴:「谁允许你站着和我说话的?」 赫尔亚斯勾了勾唇角,有些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晏洲私以为这是明晃晃的嘲讽,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再说什么,对方就已经从善如流地在沙发上坐下。 尽管如此,赫尔亚斯的姿态仍是倨傲的,他单手支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下颔抵在半握的手掌骨节上,神情闲适,自然得像是正坐在他的华贵的王座上—— 「啧,」赫尔亚斯发出了一个单音,总结评价道,「你们人类,果然很麻烦。」 这话颇有一语双关的意味,他可能指的是人类的规矩麻烦,也可能指的是晏洲这个人麻烦,而单看他的神色,恐怕是后者的意味更强。 晏洲淡淡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谈不上好看。 「抱歉,我指的是你们人类繁琐的规矩,」赫尔亚斯蓝色的眼眸中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没有别的意思。」 晏洲没有理会他亡羊补牢的解释,而是迳自走到正对着沙发的电视机前,打开屏幕,将音量调整到最大。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面对着赫尔亚斯,果然见他深深皱着眉,露出一副忍耐的神色。据晏洲这几天的观察,人鱼的听力远比普通人类好,他们所能感知到赫兹是远超过普通人类能够听到的范围的。 这也意味着,人鱼对声音更加敏感。或许过大的电视机音量对于晏洲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于赫尔亚斯而言简直就是灾难。 这种物理手段的报复方式有时候也很能让人解气,晏洲显然是痛快了很多,他的眉尾微微上扬,脸上也有了笑意。 打开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段经典国货gg,gg词欢乐又魔性。 晏洲朝沙发上的人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语调轻快道:「我们人类有个词叫做小惩大戒,意思就是说——」 晏洲话未说完,竟然直接被赫尔亚斯打断,只听他短促地「嘘」了一声,接着又见他神色专注地看着电视屏幕。 晏洲心生疑惑,同样回头看过去,只见屏幕上已经结束了gg的放映,正在重播一档歌手选秀节目。而好巧不巧的是,眼下正在舞台上演唱着歌曲的人正是乐眠。 温柔空灵的歌声环绕着整个客厅,这是乐眠在总决赛的舞台上演唱的最后一曲,播出的当天被乐坛的粉丝誉为「塞壬的歌声」。 赫尔亚斯会被乐眠的歌声吸引,这并不在晏洲的意料之中,但仔细想想又是合理的,不管是工具人「晏洲」,还是小世界反派,总会与主角攻受产生种种必要的联繫,这是小世界的意志。 「他是谁?」乐眠一曲演唱完毕,赫尔亚斯也在导师的点评间隙中将目光重新转回晏洲的身上。 「哦,他么,乐坛冉冉升起的新星,埋藏在沙砾中的珍宝。」晏洲语调随意,看似已毫不在意「当初」乐眠的背叛之举,但眸中的讽意还是暴露出他的本心。 晏家二少一身的骄傲竟被一个小小的歌手碾碎了个干净,说出去让人笑话。晏洲维持着小少爷的人设,将他对乐眠的芥蒂与不屑演绎得很好。 「珍宝?」赫尔亚斯的神色非同寻常,仔细去看,似乎能从他那双蓝眸中窥见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原来你们人类会把偷窃者当作珍宝。」 晏洲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他的身上藏有艾比莱特的秘宝——丝丽芙兰,用你们人类的语言来称唿,它应当被称作神赐之音。」 晏洲微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赫尔亚斯口中的「丝丽芙兰」应该是纳森赠予乐眠的定情信物。原世界线中,纳森在人类世界意外地发现乐眠这块璞玉,深深被对方的歌声吸引,在他看来只有艾比莱特王国中的「丝丽芙兰」才能与乐眠的妙音相配。 第84页 晏洲意外于赫尔亚斯的敏锐,而此时此刻他只能装作不知:「什么神赐之音?你怎么笃定在他的身上?」 赫尔亚斯平静道:「我能听得到。」 见晏洲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又补充道:「丝丽芙兰有它独特的声音,只有艾比莱特的人鱼能够听见,族群中没人能躲过它的魅力。」 「等等,」晏洲仍感到困惑,「既然是你们的东西,又怎么会落到他那?」 提起这个,赫尔亚斯的神情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愚蠢的叛徒将它盗走,谄媚地将它赠予旁人,而那蠢货不知道的是,神会为此发怒。」 赫尔亚斯毫不留情地将纳森称作「蠢货」,看来这名被爱情沖昏了头脑的继承者是再无得到王宽恕的可能了。 晏洲不禁觉得好笑,他有些不太明白,像赫尔亚斯这样视海底虚无的神明为崇高、以绝对的理性统管艾比莱特的王,是怎么养出纳森这个顶级恋爱脑的?从逻辑上很难讲通,只能再次把它归结为世界意志的强大了…… 第七十六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9) 赫尔亚斯看向电视屏幕中的乐眠,认真道:「这个人,我要见到他。」 晏洲轻嗤道:「他现在的身价与当初可不能同日而语,想见他也不是说说就行。更何况我只答应你帮你调查黑市人鱼贩卖的事,其他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安排赫尔亚斯与主角受见面只会为主线的发展增加不可控因素,晏洲傻了才会去做。 「身价?你是说他本身能够创造出的价值?」赫尔亚斯似乎并不指望商人本性的晏洲能够帮他这个忙,只是平静道,「我能为你创造出远高于他所能创造的价值,你不是正需要这个吗?」 需要这个的可不是晏洲,但他一时也无法对此进行反驳。因此他随手遥控关闭了电视机,接着又对对方道:「那就等你先做到再说。」 平心而论,晏洲不觉得在人类世界生存技能为零的赫尔亚斯能为他创造出什么价值,到目前为止,他充其量只起到了一个观赏作用。 但很显然,向来深受臣民爱戴、备受敬仰的王是不会明白这一点的,这或许就是人类常说的对自己的定位不够清晰吧。 —— 关于乐眠的话题,在晏洲的敷衍下就此结束,但大概有些事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完美避开的。晏洲也没有想到仅仅是过了两天,乐眠会主动找上他。 造梦的总裁办里,晏洲正在浏览江秋年给他发来的几份计划书,秘书在外面敲了敲玻璃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入。 「小晏总,刚刚前台那边打来电话,说是……乐眠就在楼下,他想要见您。」秘书不大确定这消息的真实性,毕竟当初乐眠离开公司时闹得并不体面,至今网上仍有流言称:晏家二少爱慕乐眠已久,然而千方百计都没能讨得乐眠欢心。 当然,这种说法都已经算得上好听的了,照乐眠的粉丝们所说,晏家二少那是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什么?」晏洲轻轻皱起眉心,疑惑道,「你说谁?」 秘书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说完后又犹豫了几秒道:「不然我再向前台确认一遍?」 「不用了,」晏洲收回了目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文件上,「让人带他上来。」 「好的,小晏总。」 秘书走后,七七同晏洲闲聊【修復者,乐眠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率会向你询问纳森的情况。】 「嗯。」晏洲猜到了。 纳森自从与反叛者一起发动叛乱后就再也没在人类世界露过面,乐眠情急之下找上他也不算奇怪,毕竟纳森在人类世界的关系单调乏味得让人不可思议,而「晏洲」作为他的「情敌」、与「死对头」倒是很有存在感。 乐眠很快出现在晏洲的私人办公室里。 尽管乐眠穿的很低调,从头到尾都是一身黑色的宽松t恤加上黑色的牛仔裤,脸上还带着一副近乎遮挡住自己大半张脸的墨镜,但体型纤细而自带破碎感的少年一经出现就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晏少,」乐眠摘下墨镜,用着以前对他的称唿,「好久不见了。」 晏洲微微扬了扬眉尾,眼睛里那抹意味不明的浅笑轻佻且勾人:「是好久不见了,我以为如今的乐坛新星早已经不记得当初的老东家了。」 摘下墨镜的乐眠脸色并不好看,他本身皮肤白皙,眼下乌青与脸上的疲惫之态一扫无余。 听到晏洲的挖苦,他自然是不高兴的,但想到自己的来意,又放缓了神色,温声道:「当初的跳槽,我没想到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后续的舆论完全是不可控了。对晏少名誉上的伤害,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晏洲眼里的笑意淡了,他不想戳破乐眠在舆论发酵时想要避祸的心思,于是随口反问道:「不是你的本意,难道是艾森的?」 艾森是艾比莱特·纳森在人类世界的化名。 听他这样说,乐眠的脸色更白上几分,他不禁提高了声量,焦急地想要为自己心爱之人辩驳:「这件事和他无关!是我毁了与造梦的经济约,但该赔偿的我都赔偿了……拜託你别迁怒他。」 「迁怒他?」晏洲笑得很冷,眸中一片淡漠,「他有什么资格值得我放在眼里?」 乐眠显然不信,晏洲的睚眦必报圈中人皆知,而自己这么得罪他,他怎么可能会轻拿轻放?这些日子,他曾设想过无数对方可能报復的手段,当众羞辱、封杀……但唯独没有想过晏洲会对艾森下手。 第85页 艾森的无端消失让乐眠陷入恐慌,他不相信那个男人会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他,或许是被迫?又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 乐眠找了他半个月,但至今还全无音讯,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对艾森的了解少之又少。他只知道对方是敏泰娱乐的音乐制作总监,但其余一切,包括对方的住址、履歷、人际关系他都不知情。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惊慌不安,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与艾森有过短暂接触的人——晏洲。 当初他离开造梦并不顺利,是艾森在背后帮了他。这中间艾森曾几次与晏洲产生过摩擦,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晏洲记恨上艾森,才用了一些手段让他消失…… 想到这,乐眠无法再忍耐下去,他用发红的眼睛瞪着晏洲,锐声道:「我知道你恨我让你出了丑,但你有什么怒气冲着我来好了,何必要去为难无辜的人?」 晏洲被气笑了:「无辜的人,你指的是艾森?」 他的这句话在乐眠看来简直就是变相承认恶行,因此他情绪激动道:「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近半个月?」 第七十七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0) 「呵,」晏洲靠在皮质椅上,微微扯了扯嘴角,轻讽道,「人丢了你该找的是警察,这事可不归我一个商人管。」 「还是说你觉得我有那么多闲工夫去为难一个不值得我放在眼里的人?指控人可要讲证据的,什么都拿不出来那叫污衊,」晏洲看着乐眠青白的脸色,毫无怜惜道,「贵公司的律师团队难道没教过你吗?」 尽管有所准备,但晏洲犀利的言辞和冷漠的态度仍然让乐眠难以忍受。毕竟就在几个月前,对方还算得上是能够赏识自己的伯乐。 也正是因为想到晏洲此前对他的种种好,乐眠还抱有一丝希望,这才下定决心过来一趟,但没想到换来的全部都是冷嘲热讽与羞辱。 难听的话都听过了,现在掉头就走显然太不理智,更何况乐眠想要弄清楚的事还是未知,因此他意图用言语刺激对方—— 「晏少既然自信这事与你无关,为什么还要在这和我浪费口舌?难道是心虚?」 很遗憾,晏洲并没有激怒,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自作聪明的人,反问道:「那你觉得,如果是不心虚的我,会怎么做?」 乐眠犹豫片刻,说道:「或许压根不会见我?」 晏洲笑了,他按下桌面上座机的按钮,拨出内线电话:「莉莉安,通知保卫处……」 「你——」乐眠没想到对方会这么不留情面,急促下忍不住出声打断。 「好了,闹剧到此结束,」断开连线,晏洲的目光再次落到了乐眠身上,「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现在离开还不算太晚,否则我相信网友们会很乐意看到乐眠被安保人员请离造梦办公大楼的新闻。」 在晏洲的注视下,乐眠重新戴上了墨镜,正好遮盖住了自己发红的眼眶与不甘的神情,好让他在晏洲面前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看着乐眠走向办公室的玻璃门,晏洲最后道:「几个月前的那场风波,我总会在别的地方讨回来,但不是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你明白吗?」 乐眠推向玻璃门的手微顿,片刻后他回过头,再次看向办公桌后的青年。 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乐眠总觉得晏洲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骨子里的任性自我还在,但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令人讨厌了…… 「怎么,还有事吗?」晏洲扬了扬眉,一举一动都带有不自知的洒脱。 「没……」乐眠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接着推开门向办公室外走去。 等到乐眠的身影彻底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范围,晏洲才开口问道:「纳森那边怎么样了?他还没摆平反叛军?」 【还没呢,在驱逐赫尔亚斯后,他所谓的「同盟军」也同样背叛了他,巴鲁西显然不像不想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王座拱手让人,现在应该是艾比莱特最乱——等等……】 七七突然仓促截住了话头,紧急向晏洲报告道【修復者,赫尔亚斯已经到公司楼下来!正准备搭乘电梯上来,他撞见乐眠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晏洲霍然起身,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赫尔亚斯遇到他心心念念的「丝丽芙兰」会引发怎样的事端。 想到这,晏洲一秒没犹豫地大步向外走去,路过秘书办公室时,薇薇安叫住了他—— 「小晏总,刚才江总说要来——」 然而话音未落,晏洲就已经快步往电梯间去了。 他到电梯门口的时间点正好,清脆的开门提示音响了起来,紧接着是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晏洲有些惊讶地看着电梯里高大的男人,对方似乎也很意外,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晏洲的身影。 双双愣住的几秒钟里,电梯门再度合上,也就在此时,赫尔亚斯伸手拦住将要闭合的门。 「发什么呆?」赫尔亚斯两步走了出来,低头看着面前的人。 他还是不大适应穿人类的服饰,动作似乎拘束了很多。 「没什么,」晏洲摇摇头,随口问了句废话,「你怎么来的?」 「好问题,」赫尔亚斯微笑,「我让你家司机送我来的,你不是只允许我往返你家和公司?」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戳戳指责我在限制你的自由,」晏洲轻轻哼了一声,「在你没能彻底适应人类的规则前,别浪。」 第86页 赫尔亚斯向他摊开手:「我对你的安排没意见。」 「希望如此,还有刚才……」晏洲看了他一眼,面露迟疑。 「我听到丝丽芙兰的声音了,」赫尔亚斯显然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距离我很近,那个人类一直将它带在身上。」 晏洲略感诧异:「你竟然什么都没做?你不是一直想要将它拿回来吗?」 赫尔亚斯神色平静道:「你不是要我遵循你们人类的规矩?虽然我并不觉得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吃错药了?今天竟然这么听话……晏洲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对方一圈,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片刻后,晏洲轻咳了两声道:「不是说不合理,是你不懂我们人与人之间正常的交流,一不小心就会惹出麻烦……」 晏洲的话音刚刚落下,身后不远处就传来江秋年的喊声—— 「我说你俩堵那做什么?我找你半天了,」江秋年朝晏洲招了招手,「快过来,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第七十八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1) 晏洲他们和江秋年来到会议室,莉莉安和江秋年的助理李维已经在了。会议桌上有几份摊开的文件夹,江秋年要说的事应当和这个有关。 「这段时间有节目组和我联繫,这是他们挑选后留下来的节目邀请,你看看呢?」 晏洲大致扫过一眼,随意道:「这些事你决定不就好了?」 「以前你和你哥都不管这边的事,这回晏老先生委派你来管理造梦,有考验你的意思,你不趁此机会做出点成绩又怎么和你哥争?」江秋年揽住晏洲的肩,让他去翻翻计划书。 「说到这个,」晏洲转头看他,「真是难为你在我和老爷子之间做这么多小动作了。」 江秋年颇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打着哈哈道:「那你就是多心了,想想这么多年晏老哪件事没依着你宠着你?作为他的亲孙子,你不得拿出点实绩给他瞧瞧?」 江秋年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于是又补了句:「再者说,同样是晏家的子孙,你哪里会比泽哥差?」 「好了,」晏洲打断了他「哄小孩」的行为,「说说吧,公司接下来的计划。」 造梦主推的是偶像组合,如今公司力捧的是两个唱跳男团,能独当一面的solo艺人少之又少。 当初晏洲将乐眠推荐给江秋年时,他的确有培养他成为solo歌手的打算。只是之后的事又令人难以预料了。 现在公司主要替自家艺人接的是快节奏、娱乐性的综艺项目以及运营还并不太成熟的打歌舞台。 国内外的偶像团体多如牛毛,在竞争激烈的大环境下,造梦所签约的艺人普遍年龄都偏小,舞台经验几乎为零,他们还需要接受更多的培训。 这次向造梦提出邀约的也还是几档综艺节目,对方一是想节约通告费成本,二是想能连带拉来贊助商,江、晏两家任何一家都行。 说实话,江秋年是不大在意节目组的一些小算盘的,但问题是这些曝光度低的小综艺并不合他的心意。尽管江家开拓娱乐领域较晚,但江秋年还是很有野心要在这个圈子里分上一杯羹的。 「这是筛选后的邀约,我只留下了三个,」江秋年点了点其中一份道,「这是最近新露头的打歌类舞台,我打算安排伊万他们的组合过去宣传宣传新歌,你没意见的话我就让他们的经纪人过来对接。」 「这个是个慢综,有一期录制的邀请,能给那帮孩子们一个露脸的机会,但成效不大,毕竟那节目组导演是出了名的踩高捧低,没热度也就没镜头。除非我们愿意以贊助商的身份……」 「推了,」晏洲否决了这个安排,「既然决定要砸钱,我为什么不去个大点儿的池子砸?」 江秋年笑了:「小晏总说得对。」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音乐选秀节目,」提起这个,江秋年的语气慎重了一些,「但它和普通选拔歌手的音综有所不同,内容形式很特别。」 晏洲有了一些兴趣:「说说看。」 「它选拔的是独立、原创音乐人,门槛相对而言更高,考量标准也不再是歌手的翻唱歌曲,而是自己的原创,歌手的唱功、作曲作词能力缺一不可。」 江秋年显然为了这档节目做足了背调:「这是一档敢想敢做的节目,商岳邱为了筹备它沉淀了五年,我敢笃定它会一炮而红。」 「商岳邱?」晏洲对此人古怪而固执的性格略有耳闻,「我以为他早淡圈了。」 江秋年道:「他的关门弟子秦穆扬是这档节目的总导演兼制作人,行事作风比商岳邱圆融,这次也是由他牵头组织的这个项目,几家巨头娱乐公司也都掺上了一脚。」 「这倒是块肥肉。」 「肉是好肉,但以造梦现在的情况恐怕沾不上这热度。」江秋年略带遗憾道。 晏洲明白他的意思,造梦现在没有能够挑大樑的独立音乐人。 「实在不行我们就只能海选素人了,或者从那几个偶像组合里推出几个去参赛。」 下面的几个策划部管理提供的方案是这样的——起码要推几个上去露脸,再买几个热搜营销号一顿宣传,这热度怎么说也能沾点。 但江秋年并不满意,他觉得以晏洲的挑剔程度也不会满意的。果然他看对方皱起了眉,冷声道:「就没有其他策略了?」 第87页 江秋年沉吟道:「这个我们再开会讨论。」 晏洲点了点头,准备带赫尔亚斯离开会议室。 「等等,」江秋年叫住了晏洲,同时对莉莉安道,「先带这位……」 尽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江秋年都已经适应了这条人鱼「人模人样」地出现在晏洲身边,但他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谓来称唿赫尔亚斯,于是卡顿了片刻只有作罢—— 「带他去小晏总办公室坐会儿,」他转头看向晏洲,「小洲,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几人走后,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晏洲与江秋年。 晏洲坐在会议桌后的转椅上,微微后仰,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滑动了几步,最终被江秋年伸腿截住。 晏洲仰起头,漫不经心道:「你要说什么?」 「过几天是初六,你没忘吧?」江秋年边说边观察着晏洲的神色变化。 「没忘。」晏洲淡声道。 看他情绪还算稳定,江秋年稍微放下心,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好像还真没见你忘过。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害怕,不敢一个人……」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江秋年就在晏洲瞥过来的目光下自动消了音:「好好好,我不说总行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往年这个时候老爷子总是要伤心一场。他近来身体一直不好,我爸妈也去探望过几回,你这么久没回去看看,就真的不挂心吗?」 这句话说完,江秋年真实的意图也就表露出来了。他本做好对方发脾气的准备,甚至连应对的话术都已经想好,却没想到晏洲既没嘲讽也没动怒,只是出奇地沉默…… 第七十九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2) 晏洲公寓的顶层有一个露天的公共泳池,没有关闭的时间限制,不过有两个方位的监控。 赫尔亚斯喜欢在在凌晨的一两点间沉在泳池里,露出他那条泛着蓝光的尾巴。晏洲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能将监控中那一时段画面无痕迹地替换掉,这比「钞能力」神奇得多。 但赫尔亚斯显然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晏洲平时并不会跟着他去,不是他不担心赫尔亚斯会对误闯的人类造成恐慌,而是他觉得凭藉赫尔亚斯自己,还是能够处理好那些突发状况的。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譬如今晚。 赫尔亚斯已经在泳池内游了七八个来回了,晏洲仍然躺在泳池边的沙滩椅上,手边玻璃杯里酒液还剩下小半杯。 小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屏幕亮了起来,接连弹出了几条消息。 晏洲划开,上面是江秋年发给他的几张图片,照片里的主人公是晏道川,拍摄的是他近来在疗养院中的一些活动。 【晏道川会于三个月后离开这个世界,在原世界线中,「晏洲」只在这三个月中见了他一次,之后再见就是葬礼上了。】 晏洲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没过多久,七七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修復者,你打算去看望他吗?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晏洲轻笑着摇头【是否可怜也不应该由我们判断,你觉得「晏洲」他后悔过吗?】 七七实诚道【我不知道,人类的感情总是很复杂……】 晏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赫尔亚斯已经从泳池对面往回游了。人鱼天生对水有归属感,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 平心而论,水下的赫尔亚斯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的游动的动作是自然而随意的,不需要过多华而不实的技巧,鱼尾拨动时会捲起漂亮的水花。 他尾部的鳞片紧实且坚硬,但这并不会破坏他身体的美感,淡蓝色的鳞片浸在水下,像极了一身流光溢彩的绸缎。 而与之相衬的是他那头金色的微微捲曲的长髮,如海藻般铺散开,在水下跳着浪漫的舞。 赫尔亚斯离他越来越近了,近到晏洲几乎能够看清他动作时身上的肌肉走向,他的体态无疑是好看的,双肩很宽,手臂与胸膛、腰腹上覆盖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十分俊美,但又并不显得夸张。 令人惊奇的是,当初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是晏洲亲眼见到的,但仅仅是过了小半个月,伤痕完全癒合不说,就连疤也看不见一道,光洁干净如初。 但唯有胸口上的那一处淡粉色的印记,始终不见消失……看到那里,晏洲不由地出神。 赫尔亚斯游回了泳池边,他的鱼尾稳稳地立在池底,上半身裸露在水面上。 「人鱼贩卖的事,你查清楚了吗?」 晏洲回过神,视线重新落回到对方的脸上。 「哪儿那么容易?」晏洲似乎不满于他全然不客气的口吻,神色略有些不耐。 离开王座不久的赫尔亚斯还是无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这里不是艾比莱特,而晏洲也不是他可随意使唤的僕从。 然而「谦卑」一词始终与他无缘,沉默片刻后,他用着不甚熟练的语调对晏洲道:「人鱼族的五感都敏锐于人类,我们能听到你们听不见的声音,看到你们看不到的事物。」 晏洲扬了扬眉,露出疑惑的神色,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但比起眼睛,我们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和鼻子,」赫尔亚斯继续道,「人的情绪我们靠听觉与嗅觉同样能够感知,所以——」 第88页 他看着晏洲的眼睛,问道:「你刚刚,是在思念谁?」 晏洲的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了,水声、空气流动声都被他短暂地隔绝在外。当赫尔亚斯的这句话撞进他的耳膜时,晏洲在剎那间感到情绪被窥视的愕然。 对于一个自我保护欲很强的人来说,这并不会令人舒服,反倒稍感芥蒂。 但或许是对方眼睛里的神色太过平静,又或许有别的什么原因,晏洲的内心深处并没有产生过于强烈的牴触感。 「这和你有关吗?」晏洲皱了皱眉,回答显得很是冷漠。 「我们人鱼族有一种能力,叫做水溯,」赫尔亚斯没有为他的冷漠而不快,神色如常道,「能根据人思念的情绪为他制造一场幻境,幻境中能够看到其所念之人,就像是时光回溯。」 「如果你想,我能帮你,就当作是你为我调查人鱼贩卖一事的回报之一。」 「听上去不错,」晏洲淡淡道,「但我们人类有个词叫做镜花水月,意思是假的就是假的。而我的情感从不会寄托在一场幻境中。」 赫尔亚斯轻轻笑道:「那便算我失礼,晏先生。」 他学着人类的称唿,但既不显得客气又不觉得尊重,倒是带着些许让人不易察觉的揶揄意味。 —— 为了让赫尔亚斯更适应人类的生活,同时也为了能让他学会人类的交往方式,晏洲为他准备了一些电子产品。 当然,也有一点私心。七七对任务对象的监察有一定的距离限制,就比如上回赫尔亚斯突然出现在公司,只有他距离晏洲足够近,七七才能捕捉到并反馈。 但电子设备能够弥补这一点的不足,晏洲完全能够得知对方位置所在。当然,这不必让赫尔亚斯多加了解。 「这个盒子,有什么用?」赫尔亚斯经常看到晏洲通过这个东西与旁人联繫,大致猜到这是人类之间的通讯手段。 「很多功能。」晏洲这样告诉他。 艾比莱特的王罕见地在使用手机上显现出笨拙,晏洲有些觉得好笑,却悄悄克制住自己的嘴角,保持住「晏少」本色。 直到赫尔亚斯成功用手机拨出去一个电话、顺利学会浏览新闻网页后,晏洲便开始让他自己琢磨。 当然,赫尔亚斯只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却看不懂人类的文字。满屏的文字对于他而言就像是蝌蚪在跳舞,索然无味。 这个发现让晏洲觉得对方离高高在上的王座更远了一些。 第八十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3) 初六这天清晨,晏洲按照原世界线中「自己」的行动轨迹去往郊区墓园。 这天天气不好,阴转小雨,晏洲出发时天空已经飘起了濛濛细雨。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带着一把长柄雨伞,独自一人驱车前往。 按照七七提供的路线,他很快找到了那块墓碑。墓碑上刻着一位年轻男人的照片,这是「晏洲」与晏泽的父亲。他们的父亲死于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母亲在几年后改嫁去了国外,那时,「晏洲」尚未满十岁。 每年的忌日,「晏洲」都会选择独自来祭拜。今天也是如此,此时此刻,墓碑前很是干净,没有任何花果,这意味着晏洲是今天目前为止唯一前来祭拜的人。 但很快就不是了,晏洲知道有人想要见自己,于是特意提前了祭拜时间,以便能同自己碰上。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这会儿了。 【修復者,晏泽来了。】七七适时提醒道。 与此同时,这一排墓碑的尽头出现了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 晏洲似有所感,偏转过头,正好对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仅仅是过了半秒,晏洲神色如常地回过头。 兄弟相遇,却冷漠疏离得像两个陌生人。 「小洲。」晏泽撑伞走了过来,在晏洲身旁站定,两人之间大约相隔了一个墓碑的距离。 兄弟俩身形轮廓相似,但细看五官又有些不同,哥哥的眉眼更为深邃,可能是随了有着欧美血统的母亲,而晏洲的眼睛,似乎更像他们已故的父亲。 「我以为今天你不会再过来了。」晏泽看着晏洲的侧脸,平静道。 「你凭什么以为?」晏洲反问,语含讥讽。 「那天你气爷爷的决定,赌气说出断绝关系的话,我以为依你的性格……」 晏泽总有这样的本领,戴着一副君子的面具,说出口的话却是虚伪至极,起码「晏洲」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用激我,今天我也没兴趣和你打机锋,没什么事的话,麻烦你挪一挪脚,」晏洲冷声道,「你挡路了。」 「等等,」晏泽叫住对方,「我只有一件事。」 「说。」 「去看看爷爷,」晏泽顿了顿,见他还有一点耐心听下去,才继续道,「他病情反覆,主治医生的意思是他最多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他很挂念你,别让老人留下遗憾。」 —— 从墓园出来,晏洲直接驱车回到公寓。 「去哪了?」出乎意料地,赫尔亚斯没泡在泳池里,而是在玄关处等着堵他。 晏洲奇道:「我有义务向你汇报的行程?」 当然,赫尔亚斯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他有要紧事找他。 「看这个。」赫尔亚斯在手机屏幕上点击了两下,将它递到晏洲的面前。 第89页 那是一个简短的经过粉丝剪辑后呈现出来的一个视频,也算是节目的宣传片,里面闪过很多歌手的歌唱片段,一直播放到其中一个,赫尔亚斯点了暂停。 晏洲微微皱起眉:「有什么问题吗?」 那是上回晏洲与江秋年在公司商讨过的原创音乐选秀节目,大概下周就能播出,目前网上是铺天盖的宣传。赫尔亚斯能够刷到,这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会在意,难道是因为导师组里有乐眠?而他还没对「丝丽芙兰」放弃。但看赫尔亚斯稍显凝重的神情,晏洲又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赫尔亚斯拖动了一段进度条。里面传来了乐眠的歌声,在舞台造景和舒缓音乐背景下,他的声音更显得悠远空灵,气息远比他初出茅庐时绵长,听少去进步不小。 晏洲只能听出这些了。 见他仍然不解,赫尔亚斯道:「这个人类开始被动地使用丝丽芙兰的力量了。」 「什么意思?」 「在这个人类的声音里,我能感受到丝丽芙兰的能量波动。」 「这件事你不是早就说过,我知道你们人鱼族的东西在他的身上。」 赫尔亚斯跟他解释自己对艾比莱特神物的感知力,因此他只能道:「最初潘多拉的盒子还没被打开,但现在不同……」 「你是说最初丝丽芙兰还没在他的身上发挥出作用?」晏洲印象中,原世界线里,丝丽芙兰并没有给乐眠带来过负面影响。 七七为他解释道【其实是有的,但几乎可忽略不计。丝丽芙兰的音乐本来就有蛊惑人心的功效,这会给主角受的事业带来加成,算是一个物理外挂吧。不过有一个副作用……】 「的确如此,神物之力本不会作用在人类身上,但总有例外,」赫尔亚斯蹙起眉,似乎为乐眠成为这个例外而感到麻烦,「一旦他与丝丽芙兰产生联繫,就会无意识感知到艾比莱特。」 「不仅仅是王国的存在,还有更多,丝丽芙兰太过古老,它装载着艾比莱特漫长的记忆。」而这些,显然不能让一个人类探知到。 尽管人类与人鱼族有契约在先,艾比莱特隐于海底,人类占据陆地,双方互不侵扰。但仍有好奇人类世界的人鱼来到大陆寻找刺激,而私自探索神秘的艾比莱特王宫的人类也不在少数。 但这么多年来,艾比莱特王宫的藏址始终不能为人类所探知,神秘也为人鱼族上了一层保护色。可一旦这不再是秘密,那人类是否会因自己心中的贪婪而撕毁盟约就不得而知了…… 晏洲彻底明白了赫尔亚斯真正警惕的是什么了,他本就对人类缺乏信任,绝不可能会让人类有威胁到人鱼族的可能。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为什么乐眠会是一个例外。」 听他问起这个,赫尔亚斯短暂陷入沉默。 晏洲本是随口一问,但看他这个反应,不由地真生出几分好奇,于是开口催促道:「很难解释吗?」 解释起来倒不难,但这会让赫尔亚斯不可避免地想到某个蠢货—— 「当人类与我族之人有着过深的羁绊时,就拥有了与海底产生联繫的能力。」 第八十一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4) 哦,看来在赫尔亚斯心目中,这口锅是独属于纳森的。 「那你要怎么做?怎么断开联繫?」晏洲觉得赫尔亚斯已经想好下一步的打算了,「把东西拿回来?」 赫尔亚斯摇头:「不仅如此,他必须主动将丝丽芙兰交出来。」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毕竟谁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或者莫名其妙的事而把自己的定情信物交出去。 不过这次赫尔亚斯似乎没有拜託晏洲帮忙的意思,他只是道:「我需要一个接近他的机会,剩下的事我能够处理好。」 尽管晏洲是不愿见到一些节外生枝的事发生的,但快速衡量完利弊后,他还是同意下来。 因为比起这件事,人鱼贩卖一事显然牵扯更广,也更为兇险。赫尔亚斯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丝丽芙兰上也好,至于后者,晏洲会另外再想办法。 赫尔亚斯轻轻扬了扬眉,似乎意外于晏洲这次答应得如此痛快。 「先说好,别给我惹麻烦,」晏洲觉得有必要与他约法三章,「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助理身份,这样你能跟着公司签约的艺人进入节目录制现场,也就接近乐眠的机会。」 「不过你必须做到几件事。」 赫尔亚斯以右手虚虚握拳,放置在自己的左胸膛上,微微欠身道:「尽我之力。」 这是人鱼族表示愿意履行诺言的姿势。 晏洲看着他的动作,一时讶然:「倒也不用这么正式……」 赫尔亚斯却对承诺极为重视,对晏洲道:「说吧,人类,你想让我做到什么?」 「不许暴露身份,我可不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在家里养了一条巨型观赏鱼。」这是最基本的,尽管晏洲不觉得赫尔亚斯会傻到自报家门。 赫尔亚斯颔首:「当然。」 「在你有任何举动前,都必须向我汇报。」 对于这一点,赫尔亚斯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不许冒进,」这是晏洲对他最后的要求,「我只给你一周的时间,但对你来说应该绰绰有余。」 「可以。」 第90页 —— 造梦娱乐的公司大楼,晏洲的私人办公室里。 「你疯了?」江秋年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把赫尔亚斯安排给许路当助理?不是,祖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有问题吗?」晏洲云淡风轻道,「也不是真的助理,别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 「这是能不能帮上忙的问题吗?」江秋年仍然处在震惊状态中,「这是会不会闹出事的问题啊,我早说了你留着他没什么好处,只会给你带来麻烦。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你灌了迷魂汤,让他以艺人助理的身份跟去节目组,亏你能想的出来。」 晏洲沉默了片刻,他大概能想到,现在的自己在江秋年的心目中恐怕与被美色所惑的昏君没什么两样。 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向对方解释的必要,因此他只是道:「我会给许路另外再安排一个合适的助理,但赫尔亚斯,他必须也要带上。这段时间他如果惹出任何麻烦,全由我承担。」 「但——」江秋年还有话要说。 晏洲却直接打断道:「就这样吧。」 —— 江秋年离开后,晏洲打开了一个不久前接收到的秘密文件。 这是私家侦探给他汇总的有关人鱼贩卖产业链的资料。尽管在原世界线中,主角已经将这一产业链彻底剷除,七七的资料库储存了与之相关的基本资料,但那也是后期事了。 而他提前动手,很多因果就无法成立,他需要在当前的时间线中获得更多的线索。 文件打开后,率先出现在晏洲视野里的是一件珠光色的迤地长裙,它最后出现于国外一富豪的拍卖会上。 此后,这件拍卖品辗转经过几手,搜查者表明,已经无法明确它最后的去向了。 这条裙子被命名为「珠绡」,晏洲第一眼就为它流光般的色彩所吸引,看上去很有「生命力」。是的,生命力,用这个词彙去形容服装似乎很奇怪,但仔细想来却意外的贴合。 尤其是在黑暗的环境下,特殊的灯光打在飘逸的裙摆上,有意去营造出一种光影的流动感,像是这件礼服真的「活了」一般。 继续向下看,搜查者用简短的文字介绍道:珠绡,人鱼腹部鳞片制成。 短短一行字的背后,是几十条甚至上百条人鱼生命的终结。 除了这件,还有其他的拍卖品,商人物尽其用,几乎榨干了人鱼全身的价值。晏洲跳过那些图片,直接翻到后面的文字总结。 人鱼贩卖的这条产业链的交易渠道太过隐蔽,他们有固定的买家,那名富豪就是其中之一。顺着所搜寻到的买家信息,搜查者也找到了一些组织的内部消息。 其组织的头目是个白人男性,代号为「乔」,他的身后有两支已成型的队伍,其中一支是境外僱佣兵团,那些富商买家会为他们提供资金与武器,另外一支是深海作业团队,也就是这些人下海实施诱捕行动。 搜查者觉得诱捕人鱼的行动听上去匪夷所思,他无法想像在危险重重的深海里,人类是怎么做到捕猎他们的。但遗憾的是,他没法调查清楚这一行动的全过程。 除此之外,搜查者还告诉晏洲,乔打算筹备第三支队伍,这支队伍将由专业人鱼研究人员组成。金钱养大了乔的贪慾,他想撬开这些人鱼的嘴巴,找到他们的王国所在…… 最后,他向晏洲提供了一条重要的讯息,邻市经营珠宝产业的富商在一周后会举办一场展会,而展品中有一条项鍊,是从黑市流出来的。 这倒是能作为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第八十二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5) 这不是许路第一次接通告,但却是第一回 公司重视到给他安排两个助理的程度,要知道在公司同期的艺人里,他远不算拔尖的,更称不上什么大牌。 在得知公司的这一安排后,他一度异常兴奋,以为这是他受重视的开始。但谁能知道他即将迎来的不是个助理,而是尊大佛呢? 这是「寻音」节目组的第二期录制,几名参赛选手大多都挤在后台里,各干各的事,许路刚一进后台,便被里面的人不约而同地行了注目礼,准确的来说,大家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后的人身上。 一时间整个后台都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就连各自忙碌的化妆师也停下了手中的活。 「那个人怎么没在海选入围的名单上?」有参赛者奇怪这个今天才见到的新面孔,颇有些紧张地问着邻座的人。 那名选手也是一头雾水,愣了半晌才回答:「不知道,没见过,这人国外来的吧,模特?相貌条件……这么好的吗?」 最开始问话的那位点点头:「这简直是好过了头……」 「等等,他是不是在看我们,听到我们的话了?」 「……不能吧,隔这么远呢。」 是的,赫尔亚斯不仅在看他们,还听到了他们对自己的谈论,尽管他已经按照晏洲所要求的尽可能做到低调,但出色的外表与特殊的相貌特徵还是引起了众人注意。 他抬手将鸭舌帽的帽檐压低了,稍微避开这些人类看过来的视线。 后台人多眼杂,赫尔亚斯又太过显眼,实在不方便他寻找目标人类。他轻轻皱起眉,许路以为他不满于这边杂乱的环境,忙道:「艾先生,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要不要去那边沙发上坐会儿,我让小罗去给你买杯咖啡?」 第91页 是的,对外他叫做「艾赫」,在取名方式这方面,赫尔亚斯与纳森也没什么不同…… 「艾先生,你的咖啡。」小罗将买好的咖啡递给赫尔亚斯,正准备再去许路那边看看,却又被叫住—— 「等等。」 「啊?艾先生还有什么其他需要?」 赫尔亚斯决定速战速决,不再傻等下去:「这里的人都到齐了吗?」 「啥?」小罗挠挠头,一时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想了想才犹豫答道,「这一期的参赛选手都在这了吧……嗯,有几个可能去备采失了。」 「是么,」赫尔亚斯又问道,「除了选手外,审判者呢?」 小罗有被赫尔亚斯的用词惊讶到,他的脑子在这一瞬间飞快旋转,最后猜测到对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您说的是……评委吗?」 赫尔亚斯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哦,老师们可能会晚点到,到时候会直接上台的。」小罗向他解释。 解释完又想了想,寻问他想不想去台下近距离观看比赛,说是小晏总为他安排了合适的观众席。 赫尔亚斯没拒绝这一好意,在录制开始前跟着工作人员来到预定的位置。 晏洲给他安排的位置很好,既不在最抢手、引人注目的地方,又能一眼扫过评委席,正是赫尔亚斯需要的。 几个评委果然如小罗所说,直接来到了录制现场,紧接着录制开始,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在录制的过程中,镜头偶尔会扫到乐眠的脸上,赫尔亚斯邻座的几位小姑娘会忍不住小声欢唿。 尽管两个女孩子的讨论声很小,但她们的讨论内容还是一字不落地进入赫尔亚斯的耳朵里—— 「眠眠宝贝还是那么温柔,他的点评好诚恳,啊啊啊啊每天都会更爱他一点……」 「对,但他最近的工作强度也太大了,通告那么多……我感觉他气色有点差,怪让人心疼的。资本家公司果然不做人!」 「诶,好像是的,他脸色很苍白啊,是不是生病了?不过要说起公司,那敏泰怎么说也比造梦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起码在敏泰,我们眠眠能踏踏实实唱歌。」 …… 上半场的录制很快就结束了,不过这期间在乐眠助理的打断下休息了三次,导演脸色不大好看,但碍于乐眠的热度和流量还是忍了。 但尽管如此,乐眠的精神似乎还是越来越差,甚至注意力不集中的情况,导播频频切转镜头,观众席上的粉丝也看出了不对。 「眠眠好像太累了……还好能休息下了。」赫尔亚斯身边的小姑娘担心到不行,着急地向舞台上张望。 中场休息时,乐眠离开了评委席,拒绝了助理的跟随,独自向外走去。 赫尔亚斯随即起身,也同样离开了观众席。 乐眠是往洗手间方向去的,赫尔亚斯并不着急,跟的也不紧,甚至有时间掏出手机给晏洲发出一条语音。 —— 晏洲收到赫尔亚斯的消息时正在医院车库停车,听完内容后他轻轻笑了笑,看来赫尔亚斯有好好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高级病房里,晏道川坐在轮椅上,被推到落地窗前,窗帘拉开了一半,他的腿和胸膛正好能沐浴在阳光里。 护工手上拿着一本圣经,此刻正在为闭眼假寐的老人轻松诵读着里面的内容。 在晏洲的印象里,晏道川从不信仰宗教,从他在商场中杀伐果决的手段里也可看出来,年轻时的晏道川并没什么慈悲之心。 护工发现了晏洲,悄声离开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这对爷孙。 晏道川似有所感,在沉默中缓缓睁开眼睛。 「小洲。」老人在见到晏洲的那一刻就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向青年伸出手,心情显而易见的快活起来。 晏洲握住了他的手,半蹲在他面前。 「还在跟我置气呢?觉得我偏心?」晏道川笑着,眼角的纹路有些深了,「外头有什么好的,就是不肯回家?」 晏洲没有回答他前面的话,只是说:「我不是孩子了,需要自己的空间。」 「是,小洲长大了,」但显然晏道川还是把他当作一个孩子,他抬起另一只手,宽容地摸了摸他的眼角,「时间过的太快了……」 说完这句话,晏道川目光似乎有些放空,他的视线仍然落在晏洲的脸上,但思绪或许早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晏道川的思绪回笼,他温和地看着晏洲的眼睛,对他道:「乃初啊,好久没听你念书了,再念一段给我吧。」 听到「乃初」这个名字,晏洲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顺从地拿起放在一边的硬壳书,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6) 晏洲声调平稳,读完几页纸后,晏道川的唿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大概已经进入了浅眠。 就在这时,七七在脑中提醒道【修復者,晏泽来了。】 【嗯。】晏洲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只当作不知,仍然继续他手上的动作,书页又被翻开了一面。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加重,晏洲的声音顿了顿,余光中出现了一双男士皮鞋。 事实上在晏洲抵达医院的那一刻起,晏泽那边就收到了通知,他在动身赶往医院的同时也打开了高级病房里的监控。所以病房里发生的一切,包括两人间的对话,晏泽全部都知道。 第92页 当他听到老爷子对着晏洲叫出父亲的名字时,晏泽有一瞬间的情绪是复杂的。 他们的父亲死于一场交通事故,这件事发生在晏洲八岁那年,而他自己本人也仅有十一岁。 家中的变故让爷爷几乎在瞬间白了大半头髮,他还记得那天爷爷将晏洲从演奏厅接回来,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和自己说:爸爸离开了,以后我替他照顾你们。 从那以后,他们搬回老宅,同他一起生活。而他们的母亲并不愿将自己的后半生困死在已故爱人的墓碑里,在知道两个孩子仍然能够得到很好的照料后,决定离开旧地,去国外散心。 尽管生活仍在继续,但年少的晏泽不可避免地去追究这场灾祸的源头。 他们的父亲因为一场竞标赛而往返两个城市,但因为要在小儿子钢琴演出前回来,所以不得不让司机连夜往家赶。然而由于司机疲劳驾驶,这才造成了这场车祸。 晏泽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不是晏洲的那通电话,如果不是弟弟的肆意任性……那么父亲就不会去世,母亲也不会抛下他们。 这种「如果」的念头一旦滋生,怨恨就会随之而来。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晏泽不再执着于年少时走不出的藩篱,但兄弟二人的隔阂永不会消弭…… 「你能来看爷爷,我很高兴。」晏泽沉稳的声音在病房中响起。 晏洲放下书,并没有想要搭理对方的意思。 就在他想要起身时,晏泽伸手按住了晏洲的肩膀:「小洲,我们谈谈。」 晏洲脸色冷了下去,他挥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语调淡漠:「我早说过,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不管晏泽想要对他说些什么,站在道德高地的指责也好,迟来的悔悟也好,他都没有义务去接受。 避开对方想要拉扯自己的手,晏洲迳自向房门外走去。他的手刚触及到门边,身后又突然追过来一句—— 「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吗?」 这次晏洲没有直接离开,他转过身,用那双与他们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望着晏泽,同时带着满满的恶意吐出两个字:「虚伪。」 晏泽微愣,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晏洲已经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了。 【修復者,你不想听听他会怎么说吗?就我所感知到的数据,晏泽对你没有敌意,反而是愧疚和其他情绪比重更大。】 晏洲将车开出车库,简略回答道:「不想。」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赫尔亚斯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 乐眠扶着洗手池台,手臂不自觉地轻微颤抖着,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人,被自己苍白的脸色吓到。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点,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甚至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些陌生又魔幻的画面就会立即钻进自己的脑海。 乐眠接起一捧水,直接扑在了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还身处在现实世界里。 迷乱的心绪似乎平稳了下来,直到他突然在镜子中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谁?!」乐眠应激般惊叫出声。 他迅速转过身,与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对峙。 「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乐眠唿吸急促,他笃定面前这个带着鸭舌帽且看不清长相的男人是尾随自己来的。 赫尔亚斯微微抬起头,他海蓝色的双眸也同时映入了乐眠的眼底。 这个人……乐眠唿吸暂滞,很奇怪,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赫尔亚斯凝视着他的眼睛。 「什么……」乐眠愣了愣,旋即脑海中兀地闯进许多纷杂的画面。 太阳穴突突跳着,乐眠无法忍受般抬手按压着眼周,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了上来,可明明现在还是白天…… 破碎的画面一帧帧在他的眼前闪过,乐眠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他好像看到了一个战场,岩溶就在不远处喷发,周围的空气沸腾起来,悽惨的叫喊声不住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就在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些血腥的画面和刺耳的尖音时,有一道声音突然闯入自己的脑中—— 「你身上带有不属于你的东西,梦魇即会随之而来。」 「什么……东西?」等那阵啸音过去,乐眠才真正将男人的话听进去。 他警惕地看着对方,已经开始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个神棍。 「一滴泪珠。」赫尔亚斯回答。 泪珠……听到男人这样说,乐眠不禁一愣,他的确有一条项鍊,刚好是水滴形状的,或许就是他口中的泪珠? 赫尔亚斯向他伸出手,语调低沉,像是一种蛊惑:「把它交给我,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受到噩梦的侵扰。」 乐眠突然很想照着他的话去做,他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胸口,手掌触碰到水滴的形状。 赫尔亚斯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他知道乐眠手心触碰的位置就是丝丽芙兰,只要对方主动将它交还给自己…… 「等等。」乐眠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的手掌握拳收紧,将那颗小小的水滴裹在手心中。 他抬起头直视着赫尔亚斯,目光中充斥着不信任:「我凭什么要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混进来的神棍?」 第93页 说完他绕开面前古怪的男人,大步向录制现场走去。 第一次接触以失败告终,赫尔亚斯看着乐眠离开的背影,轻轻笼起眉心。 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声,是晏洲发过来的一条语音,询问他今天的进展。赫尔亚斯点了点屏幕,直接给他回了个电话。 「失败了,他很警惕。」 赫尔亚斯的声音从车载蓝牙中传了出来,晏洲扬了扬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拿他察觉了吗?看到你的国度了?」晏洲问道。 赫尔亚斯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片刻后,他告诉对方自己的猜测:「他大概看到了一些远古时期的战争画面。」 这样么,听上去还有补救的时间…… 晏洲本想提醒对方与自己约定好的期限,脑中却突然响起了七七的警报声【有危险!修復者,你后面的两辆车应该打算夹击你!】 七七的提示音刚落下,尾随在晏洲车后的两辆黑车当即有了动作! 晏洲在瞬间选择了加大油门,但仍然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巨响,晏洲的车尾受到了撞击,巨大的冲击下,他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前扑去,手肘按压住喇叭,发出一道闷响—— 「晏洲,你在哪?」赫尔亚斯的声音传到车内有些失真,「说话……」 第八十四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7) 七七及时降低了晏洲所能感受到的痛感,当然,不能完全屏蔽,否则晏洲会因为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状况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身后的那两辆车似乎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晏洲强打起精神继续启动车,打转方向盘,向分叉路口的其中一条开去——那条路通往市区,且距离市区的里程最短。 但紧跟其后的两辆车并不给晏洲这个机会,他们将晏洲夹在中间,强迫他改了方向。轮胎在沥青地面上重重摩擦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车载蓝牙大概是出了什么故障,「呲啦」几声后彻底没了动静。 晏洲最终被拦截的车逼停,车头因为冲力狠狠撞上了那辆车的车门。 【修復者,你怎么样?你的身体健康数据正在迅速下降!】 晏洲暂时无暇分心去回答七七的话,他的额上挂满了汗珠,胸前的肋骨隐约传来钝痛。 在忍受疼痛的同时,他也在迅速判断自己当下的处境。透过后视镜,他能够看到两辆车上各下来了几名身穿黑色防护服、面戴口罩的壮硕男子,他们的腰间有奇怪的凸起,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枪枝…… 但在国内,枪枝一直受到严格的管控。这帮人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打手,目标明确,出手果决,只是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晏洲心中有了猜测,但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如果真如他想的那样,那自己顶多会遭受恐吓,而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几人向晏洲所在的驾驶位靠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在他掏出枪枝的那一瞬间,七七几乎耗费了自身百分之八十的能量值为晏洲撑起了一个透明的屏障—— 【危险!低头!】 晏洲双手护住头部,应声低下。子弹穿透玻璃后堪堪擦过座椅的皮面,很显然,开枪的人没打算伤及到他的性命。 男人持枪走到破损的车窗边,操着一口腔调奇怪的中文,恶狠狠地对晏洲道:「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当心你的小命!」 放完这句狠话,几人像是已经完成了任务,又各自上车掉头离开。 晏洲摇了摇头,想要自己的意识更加清醒一些,但是未果,未消音的枪声始终在他的耳畔挥之不去。 【修復者,你还好吗?】看着晏洲的身体数据,七七有些着急。 「安静点……」晏洲紧蹙着眉心,勉力调整着唿吸,「稍微……让我休息会儿。」 —— 「赫尔亚斯,」江秋年终于拨通了赫尔亚斯的电话,开口质问道,「你在哪?许路告诉我你没在录制现场。」 「晏洲——」 江秋年打断了他即将要开口的话,轻嘆了口气:「你在找他?」 「别找了,直接来市立医院。」 赫尔亚斯皱起眉:「他怎么了?」 江秋年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但言辞间还是泄露出一点情绪:「你知不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他瞒着所有人去调查不该调查的事,是为了你吧?」 赫尔亚斯沉默了片刻,回应道:「是。」 他的毫无掩饰的坦诚让江秋年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准备好的一箩筐的话似乎都缺少了一个倾泻的闸口。 过了半晌,江秋年才再次开口:「算了,就这样吧。你不属于这里,回你自己的地方去吧,别再给他添麻烦了。」 赫尔亚斯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很少会有被责怪、怨怼的经歷。 或许是因为他是艾比莱特的王,神明的使者,除了那个抛弃了理智的蠢货,无人敢来挑战他的权威。 是以他从来没对人产生过歉疚的情绪,这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类的受伤罕见地让他古井无波的心境变得复杂起来。 「我会离开的,」赫尔亚斯这样告诉他,「但不是现在。」 「你……」江秋年有些恼火,似是不满于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 第94页 「我要先见一见他,对于这件事,我欠他一个补偿。」 —— 晏洲的意识是在术后的第二个小时里恢復清醒的,但他没睁开眼睛,而是在和七七说着话。 【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差点以为这次的任务要完。】七七仍然心有余悸。 【这件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责任在我。】 晏洲的确没想到这次的调查有这么多的疏漏,以至于为自己带来麻烦。或许是这个世界的低危险系数让他丧失了警惕心,总之这一次是他的失误。 【事情的发展总是有无数的可能嘛,就连中心世界的造物主都没办法掌控各种结果,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七七贴心宽慰道。 在七七的眼里,自己的契约搭档简直不要太强大! 【不说这个,不过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做出了不惜大量损耗能量值也要开启保护罩的决定?】 与主世界的工作人员不同,各大系统的生命都是由能量值维持的。它们为自己的搭档开启的「金手指」是要靠消耗能量值来完成的,只有任务顺利结束,它们才能回到主世界,获取补给。 一旦在任务过程中能量值消耗殆尽,系统的中心数据就会出问题,甚至会直接被扼杀,这是晏洲会在意这一点的原因。 【这个……那个……我错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七七选择了主动道歉。 【事态紧急,我没想那么多……】 晏洲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告诉它【比起任务失败,大量消耗能量值显然危险得多。】 七七不吭声了,似乎有些沮丧。 【我会尽快完成任务,带你回主世界。在这之前,你要尽可能地保存能量,能做到吗?】晏洲的声音放缓了一些。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修復者没有责怪自己拖后腿的意思,七七又「活」了过来,气势颇大地回道【当然!】 两人交流间,独立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紧接着房间里响起了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晏洲保持着睡姿,听到脑中七七的声音【是赫尔亚斯。】 第八十五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8) 赫尔亚斯来到病床边,沉静地注视着晏洲的睡颜。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与往日的张扬鲜活相去甚远。 这让赫尔亚斯不禁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晏洲的场景,他在人类的居所中醒来,顺着气息寻找到了对方。 但那时的晏洲可远没现在「乖巧」,他会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告诉赫尔亚斯谁才是这里的「东道主」。 尽管那时的晏洲也刚从令人窒息的梦魇中醒来,但他在清醒的第一秒钟里就已做好同赫尔亚斯争夺主动权的准备。 在人类弱小的身体里也可能藏有顽强且不可忽视的力量,这是赫尔亚斯从晏洲那学来的第一件事。 或许他该重新定义人类这一复杂且麻烦的种族了,正如他该承认离开王座的自己已经失去了掌控一切的力量。 就好比现在,他预知不了灾祸何时会在这个人类的身上降临,也无法使时间回溯,将一切拨回正轨。他甚至无法窥探到晏洲的内心,寻找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赫尔亚斯并不觉得外在的财富与地位是晏洲想要追求的东西,尽管他坐拥整个艾比莱特王宫,能为晏洲带来海底最美的宝石,但赫尔亚斯不能确定,那是否会令他满意…… 晏洲的表演功底很好,睡得很真,就连感官敏锐的赫尔亚斯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因此,当赫尔亚斯将额头贴上他的时,晏洲是能够真切感受到的。 赫尔亚斯的体温总是要比自己的更低一些,晏洲在第一天从海边捡到他时就发觉了,这是不同种族之间的差异。而人类总会嚮往、趋近温暖的事物,因为那样的温度会让他们感到安全、可靠。 但赫尔亚斯似乎是个反定律的存在,当额间冰冷的温度传导入神经,晏洲在那瞬间感受到的不是惊慌,而是一种奇异的平和。 紧接着他听到赫尔亚斯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发音很奇怪,似乎用的并不是人类的语言。 七七小声告诉他【这是人鱼族的语言,他在说祝祷,不过这种祷词太过古老,翻译起来很复杂。】 晏洲莫名困倦起来,这种困意不由分说地占据着他的全部意识,让他尚且来不及反抗,就真的进入了深眠。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后的事了,晏洲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疲倦减轻了很多,术后的伤口也不再隐隐作痛。 不得不说,人鱼一族真的是一个神奇的物种。尽管以人类文明发展角度来看,他们算得上是落后,但赫尔亚斯偶尔所展现出来能力总会让晏洲感到惊奇,或许这也是那些贪婪的人类所觊觎的东西。 晏洲没再病房里看到赫尔亚斯的身影,反倒见到了拉着老长一张脸的江秋年。 「赫尔亚斯呢?」这是晏洲醒来的第一句话,成功让江秋年黑了脸。 江秋年神色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晏洲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吃错药了?」 「我看吃错药的是你,」江秋年仍旧板着脸,难得硬气了一回,「吃的还是别人给你灌的迷魂汤。」 「说吧,什么时候私自开始调查黑市那个组织的?」 晏洲微坑,轻皱起眉:「你知道了?」 第95页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光是我知道了,你哥还有我爸妈都知道了,祖宗,你知道这次的事有多危险吗?那些人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疯子,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蹚这趟浑水,你听进去一点吗?」 晏洲抬了抬他正打着点滴的胳膊,应付道:「知道了,是我自食其果。」 说完他将头转去背对着江秋年的那一边,一副拒绝再交谈的姿态。 江秋年被他气得心梗,不肯罢休地绕过病床,同他正对着脸,继续输出:「你再怎么胡闹都没事,只有一点不行,别拿你的命开玩笑。这一回只是恐吓,下一回呢?你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要让你爷爷、你哥怎么办?」 晏洲抬眸看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个「他」毋庸置疑指的是晏泽,江秋年心知肚明。 「别再替他看着我,」晏洲目光渐冷,「我不是他可以随意玩弄的玩具,厌恶的时候弃之如履,想要的时候又想拿就拿。你想讨好他可以,但别从我身上下功夫。」 最后一句话委实说得重了些,江秋年面色僵硬了几分。这是几乎没有过的,两人之间气氛尴尬的时刻。 一直以来江秋年对晏洲都是无限包容的,他可以陪他疯闹,帮他兜底闯出来的祸事,但唯独没办法或者说不敢去回应晏洲这句隐含深意的诘责。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最终仍然是江秋年先开的口:「我从没那么想过。你好好休息,人鱼交易的事别再插手了。」 等江秋年离开后,七七纳闷问道【他刚才的情绪值很低,修復者为什么会说那么让他伤心的话?】 晏洲轻声道:「不逼一逼他,怎么能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 江秋年走后,病房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晏洲的手机没被收走,他尝试给赫尔亚斯打去了几个电话,但无一例外都没得到回讯。 这就很奇怪了,晏洲不相信不久前才来做「田螺先生」的某人这么快就会不见踪影。七七猜测他可能已经回到海底去了。 但晏洲并不这么觉得,一来纳森还没在陆地上露面,说明内讧的事还没彻底解决,二来丝丽芙兰还在乐眠手上,这件事不解决赫尔亚斯是不会放心的。 因此晏洲笃定赫尔亚斯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至于为什么联繫不上,他猜测是赫尔亚斯的属下已经找到他了。在原世界线中,差不多也应该是这个时候,赫尔亚斯开始重新布局,当他再次回到艾比莱特时,就是纳森磨难的开始。 第八十六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19) 翌日一早,晏洲的病房里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护工挂下电话,告诉晏洲,有位姓乐的先生正在护士台,说是想要来探病。 乐眠?这是他第二次主动找上门了,第一次是为了纳森,那这一次……晏洲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觉得八成是赫尔亚斯惹来的。 晏洲告诉护工带他进来,没过一会儿,乐眠抱着一束白色百合花来到病房。同样还是全副武装的打扮,看到身穿病号服的晏洲后,他先是愣了愣,接着才下意识开口道:「我没想到……」 「没想到也会见到我这么狼狈的姿态?」晏洲嗤笑着替他补充完整。 乐眠苍白的面色上一瞬间有了红晕,虽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晏家的小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人前无论如何都是光鲜亮丽的,这还是乐眠第一次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但不是狼狈,反而有一种褪去了攻击性的无害感,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被他的外表矇骗,但他性格的恶劣之处,譬如自私、冷漠、任性、骄纵,乐眠每每想起都觉得十分厌恶。 「晏少多心了,我没有这个意思。」乐眠将手中的花束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是么,」晏洲也不知信了没信,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别说只是好心来探望前东家。」 对方直接牵起了话头,乐眠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他看着晏洲的眼睛,问道:「许路的助理,一个金髮蓝眼的人,是你安排的?」 晏洲神色不变,同时也没有否认:「你说的是赫尔亚斯?他的确是我的人。」 听他这样说,乐眠也不知该不该松下一口气,他或许应该庆幸还能找到那个人,尽管那个人似乎和晏洲有着密切的关系…… 「我想再见他一面,」想了想,乐眠还是决定再见到那个人,也许只有再见到他,才能解决自己所遇到的无解的事,「我可以知道他的联繫方式吗?」 在来见晏洲之前,乐眠已经让人调查过那个男人的身份和来歷,但除了能够知道对方是许路的助理外,其他一切都是空白。因此他不得不再次找上晏洲。 晏洲笑了:「我想我并没有义务给你提供额外的帮助。」 「但……」乐眠语调急切了起来,他看着晏洲似笑非笑的目光,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却无法做到,「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他只能用苍白无力的语言这样诉说着。 乐眠的状态很不好,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整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疲惫,而这样的状态在他身上已经持续很久了,而一切都是从某个晚上的梦境开始的…… 晏洲打量着乐眠的模样,开始猜测丝丽芙兰究对他造成的影响究竟到了哪一地步了。 第96页 七七告诉他,目前乐眠的身体健康数值在健康区间以下,他的情绪很不稳定,随时都有精神崩溃的可能性。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晏洲轻轻皱起眉,陷入思索。 「我……最近遇到一些事,」片刻的沉默后,乐眠轻声开口道,「但那天是许路的助理叫住了我,和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到这,乐眠隐蔽地看了晏洲一眼,似乎想知道对方对这些事到底了解多少。 但晏洲的反应很平淡,乐眠看他面无表情对自己说道:「那他大概是你的歌迷,见到你情难自禁,说话奇怪了些也能理解。」 「……也不是这个奇怪,」乐眠皱眉道,「他告诉我,我身上有一件东西会让我做噩梦,看到一些……」 他顿了顿,又开始观察晏洲的神情,然而依旧看不出什么破绽,于是又继续道:「非现实的东西。」 「哦?」晏洲扬了扬眉,似乎有了些兴趣,「比如呢?」 「比如海。」乐眠的声音很轻,那些尚未被他说出口的画面似乎都在他眼前具象了。 「那海里有什么?」不知不觉中,晏洲开始了下一步的引导。 乐眠摇了摇头,神色渐渐难看起来,他似乎很想将脑海中的画面屏蔽掉:「我不知道……」 「你在撒谎,」晏洲轻声戳破他谎言,诱导道,「或许说出来会轻松一点。」 「真……真的?」乐眠已经被这些古怪的东西折磨得烦透了,原本是只在夜晚会梦到,但渐渐地,这些东西开始强制占据他所有的时间,哪怕是在白天,在他工作的时间里,只要他一回想,那些东西就会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晏洲没有回答他。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乐眠似乎在做强烈的精神斗争,就在晏洲以为他不再会说什么了的时候,乐眠开口道:「我看到了海底喷发的火山。」 「那个画面很真实,岩浆迸发出来……有很多刺耳的尖叫声、哭声……」 「或许只是一场自然灾害。」晏洲如是道。 乐眠摇了摇头:「不止,我还看到了长着翅膀的鱼,还有很多很多……奇特的海洋生物。」 晏洲轻轻笑道:「看来你对这些很感兴趣。」 「不,」乐眠否认道,「我对它们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怕水,自从有过落水的经歷后。」 「你知道吗?」他突然看向晏洲的眼睛,用一种自我怀疑的口吻对晏洲说,「我还看到了人,不,不对。」 说到这,他很快又开始否定自己,也因此没注意到晏洲有些变化了的神色。 「或许是什么奇怪的海洋生物,」乐眠继续道,「但他们拥有人类的身体……只是拖着一条很长很长的鱼尾。」 「像做梦一样,」乐眠又开始新的一轮自我否定,「不,这就是梦。」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晏洲突然笑了起来,用一种稀松平常的语调对乐眠说,「难道你没听说过人鱼族吗?」 「人鱼族?」乐眠皱了皱眉,「那不是哄小孩的故事?」 他以为晏洲会认同他的说法,却没想到听到对方说:「人鱼族的存在在陆地并不是秘密,只是这个族群生活在海底,又与陆地没什么交集,所以现在的很多人类不知道罢了,或许知道,也只是像你一样把这当作个故事。」 乐眠一时间感到震惊,不确定道:「那我梦到的那些,很有可能是真的?」 第八十七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0) 晏洲没有再多说什么,给了他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乐眠不禁抬手握住锁骨前的衣料一角,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那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 手心里项鍊的形状膈着他的肌肤,他无法克制地去回想那天男人对他说的话—— 「你身上带有不属于你的东西,梦魇即会随之而来。」 不属于自己东西,泪珠的形状……乐眠渐渐握紧了手心。 「怎么,想到了什么吗?」晏洲似若无意地问道。 乐眠先是茫然地摇摇头,而后又像骤然想到什么一般看向晏洲:「那个男人,我是说许路的那个助理,他……究竟是什么人?」 「无可奉告。」晏洲没有想要为对方解决疑惑的意思。 「为什么?」乐眠显得有些急切,「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身份,那个人……太古怪了。」 「古怪?」晏洲揪住他话中的字眼,又趁机问道,「怎么,他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他说,」大约是这场谈话太过耗费心神,在晏洲面前,乐眠竟然丧失了最基础的警惕心,「他告诉我之所以会看到那些,是因为……带着不该带的东西。」 「哦?」晏洲像是被勾起了兴趣,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乐眠将手握得更紧了,细微的刺痛感开始在掌心蔓延开,但他本人恍若未觉。 面对晏洲的追问,乐眠这次却没有和盘托出,他摇了摇头,轻轻扯了扯嘴角,笑容淡得看不出痕迹:「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晏洲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当听到乐眠的这句话时,他就已经预想到对方不会坦诚地说出丝丽芙兰的存在了。 不过也不算全无收穫,至少从这一刻起,怀疑的种子就已经在乐眠心中埋下了,过不了多久他自己就能够推测出事情的全貌。当他知道了自己所爱之人身份不再纯粹,是否会感到害怕?又是否能够全然接受? 第97页 可以说,这是晏洲额外为他设置的一道考验,而这场考验至关重要,一旦乐眠顺利通关,那么赫尔亚斯对于人类以及人类情感的看法或许能够稍微改变一些。 「今天、今天就到这吧,你……好好休息。」乐眠思绪很乱,理智告诉自己不应该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时,晏洲叫住了他:「等等。」 「虽然我不知道赫尔亚斯说的是什么,但如果你知道了,并且不想再受那个东西的影响,可以把它交给我,」晏洲微微勾起唇角,正直的像个慈善家,「我能代你交还。」 他用的是「交还」这两个字,也就意味着这个东西本应当属于赫尔亚斯,这是一个隐晦的提醒,可惜以乐眠现在的精神状态,几乎不可能察觉。 「我知道了。」乐眠胡乱点了点头,很快又离开了病房。 —— 原以为乐眠很快就能够想明白,没想到晏洲最先等来的是他的娱乐新闻。 乐眠这段时间风头不小,确切来说从他出道以来,就一直热度不断,尤其是最近那档音综播出了,乐眠作为评委又有了新的热度。 但有热度就会有人眼红,「寻音」第一期播出后,娱乐版块出现了有关乐眠的「黑料」,紧接着各家营销号纷纷出手,粉丝闻讯赶来澄清、对线。 说起乐眠的「黑料」,这与晏洲总是脱不了干系的。毕竟在此前就有过晏洲是乐眠金主的言论,那会儿正值乐眠解约跳槽去敏泰,他粉丝巴不得乐眠能彻底「摆脱」晏洲,于是不遗余力地将矛头指向晏洲和造梦,好让乐眠能干干净净地离开。 虽说那场舆论里乐眠是被维护的一方,但多多少少也埋下了一些隐患。就比如这次,旧帐被翻起来了不说,还增添了新的主人公。 营销号说他一路走到今天全靠金主给力,以前的晏少到现在敏泰的艾总,乐眠全靠和金主暧昧才拿到的资源。 底下还配了几张图片,有晏洲和乐眠的,也有艾森和乐眠的,其中最新的一张应当是全副武装的乐眠从医院出来——当红歌星私会与之撕破脸的前东家。 光靠这一张图网友们就能脑补出一齣好戏。 江秋年再到医院来时,把这事当作笑话说给晏洲,本以为他会解气,没想到晏少对此并不大关心。 「我要出院,」晏洲告诉江秋年,「已经让人去办手续了,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下次来扑空。」 「……我谢谢你啊,」江秋年早已经习惯对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但难免还是会被他梗到,「劳驾你通知我了,不过你才动的手术,骨头还没长好,回你那小破公寓还没人照顾,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谁说没人照顾?护工会跟着一起,还有,」晏洲看向江秋年,「别以为我猜不到你做的小动作。」 「什么……」江秋年目光微微闪躲,摸了摸鼻子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晏洲开门见山道:「赫尔亚斯呢?我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跟他说了什么吧。」 「呵,」江秋年轻嗤道,「他来找你告状了?」 晏洲瞭然:「看来我是没猜错了。」 「秋年,」晏洲不想给自己的任务增加难度,索性直言道,「赫尔亚斯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对他有所针对,也不希望在他身上发生我无法掌控的事。」 江秋年感觉自己听不懂晏洲的话了,他的惊讶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你来真的?」 「你喜欢他?」提到这个词,江秋年自己都不敢相信,「你们才认识多久?更何况他还是……」 晏洲想了想,告诉他:「你可以这么认为。」 「疯了,真的疯了,」尽管这太出乎江秋年的意料,但仔细想想,很多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难怪我再三警告你都不听,非要私自调查人鱼贩卖的事……」 晏洲开口道:「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疏忽——」 江秋年却打断道:「我不管你对那条人鱼是什么个想法,总之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趁早死心。」 他少见地对晏洲说了重话,语气也沉了下来:「他已经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了,你也该好好清醒清醒了。」 第八十八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1) 赫尔亚斯好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通讯联繫不上,人也不见踪影。 晏洲回到公寓后调出过监控,可无一例外没发现赫尔亚斯来过的迹象。连七七都快觉得赫尔亚斯真的是不告而别了,但晏洲却直觉不会。 丝丽芙兰的事尚未解决,纳森和反叛者的争斗还不到他来收尾的时候,赫尔亚斯没道理会提前在艾比莱特露面。 但他的消失的确让晏洲有些烦躁,因为种族、身份的关系,在这次的任务中,晏洲「近距离」地参与赫尔亚斯的活动轨迹,也因此他无法干预赫尔亚斯的任何决定,他只能作为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类,「漠视」着一切。 —— 晏洲罕见地做了个梦,梦的内容是第一次见到sw4232,也就是十五的场景。 那是一场小世界预备赛,奖品丰厚,三等奖的奖励是一张环宇宙的旅游门票,能够凭藉此票打卡任何旅游景点,无需另外门票,二等奖是新上市的智能管家,价格昂贵,一等奖很神秘,据说它的制作者很了不起。 晏洲和伊文都参加了那场预备赛,一个是冲着门票去的,另一个则是冲着聪明的机器人管家,最终的结果是伊文顺利拿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环球旅游通行票,而晏洲喜提神秘一等奖。 第98页 主办方将颁奖仪式弄得很隆重,既铺了红毯又拉了横幅,只差没开香槟祝贺了。 在主办方的催促下,晏洲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礼物盒,当时的sw4232就这样和自己的新主人见上了第一面。 sw4232的外形很可爱,可爱到晏洲深以为它除了卖萌没有其他作用,事实好像也的确如此…… 伊文知道他错失机器人管家已经很不快了,结果开盲盒还开出了一个没多大作用的宠物甜心,可谓是在坏心情上雪上加霜。 「哈哈哈哈,」伊文忍不住大笑出声,拍着晏洲的肩对他道,「不然我跟你换换?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小东西。」 宠物甜心似乎听懂了伊文的话,难过地漂浮在晏洲身边绕圈。 「算了。」晏洲脸上的神情很淡,唯独语气里泄露出几分无奈。 「走了,回家。」他向浮在半空中的小东西招了招手,对方接收到召唤的信号,又愉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很快来到晏洲的面前。 紧接着,小东西张了张口,竟然发出七七的声音—— 「修復者,赫尔亚斯来了。」 晏洲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入眼是光线昏暗的卧室,而夜灯的光里捕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醒了?」 赫尔亚斯真的很高大,当他走到晏洲的面前时,几乎遮挡住了全部的光线。 「你去哪了?这段时间。」晏洲用手肘支撑着起来,他肋骨有伤,尽管恢復得很快,但短时间内还是无法大幅度动作。 赫尔亚斯扶住了他的肩,让他可以从中借力。晏洲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晏洲坐好,淡声提醒道。 赫尔亚斯收回手,指腹间还残留着人类特有的温度,人鱼天生体感较低,对炎热温暖的东西向来是厌恶的,但很奇怪,赫尔亚斯并不觉得这种温度难以忍受。 「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他说得模煳,显然没有告诉晏洲的打算。 晏洲像是有预感一般,说道:「你要走了。」 「是,」赫尔亚斯轻颔首,「来和你道别。」 晏洲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似讥似讽道:「原来我还值得你特意来道别,别忘了你还欠我——」 晏洲的话顿了顿,他看着赫尔亚斯递过来的东西,微微皱起眉:「这是什么?」 赫尔亚斯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道:「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信物。」 晏洲拿起他手心里的东西,很小很薄的一块,材质很特别,形状也并常规,颜色总体呈现为海蓝,又夹杂着银白,很像流动的海浪。 他将它捏在指尖把玩,指腹划过它的边缘,却不觉得尖锐,像是已经被人特意磨钝过。 这是赫尔亚斯尾部的鳞片,晏洲摸到它时就猜出来了。联想起纳森在走前赠予乐眠的丝丽芙兰,晏洲不禁觉得好笑,他们人鱼族都是用的一个脑袋吗? 「海神为证,答应你的报酬我不会食言,等我处理完一切,会回来履行承诺。」赫尔亚斯这样对晏洲说。 「谁知道你是不是诓我的,我要怎么找到你,就凭这个?」晏洲抬了抬手,那枚鳞片被他夹在两指间,他的手指修长灵活,鳞片在他的指缝间翻来覆去地转也没掉落下来。 「收好它,」赫尔亚斯道,「它和我有着特殊的联繫,只要你随身带着,不管在哪,我都能知道你的方位。」 晏洲轻笑道:「原来是你们人鱼族的定位器。」 赫尔亚斯好似习惯了晏洲时不时的明嘲暗讽,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按照你们人类的理解,的确是这样。」 「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将鳞片重新收回到手心,晏洲又问道,「丝丽芙兰和人鱼贩卖的事都还没解决不是吗?」 赫尔亚斯想了想,对他说:「这两件事你不用再插手,尤其是人鱼贩卖,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洛曼会留在这替我处理好这些。」 「洛曼,」晏洲扬了扬眉尾,「那是谁?」 赫尔亚斯:「我的一个下属。」 晏洲笑了起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看来你在你们那地位还挺高,我捡到宝了。」 「晏洲。」赫尔亚斯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晏洲随口应道。 很奇怪,晏洲并没有等到赫尔亚斯的下文,他疑惑地向对方瞥去一眼,才听到对方继续道:「除了财富,你还想拥有什么?」 「怎么?」晏洲笑意更深,眼尾微微上扬,像只贪晌的狐狸,「觉得我是因为你才受伤,心生愧疚想要再给我补偿一笔?」 赫尔亚斯没说话,但晏洲却觉得他就是这么想的,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那我要多多的钱,」他眯了眯眼,像个精明的市侩商人,将贪财本性写在了脸上,「傻子才会嫌钱多呢,万能的人鱼先生,你能做到吗?」 赫尔亚斯微微颔首,告诉他:「如你所愿。」 第八十九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2) 赫尔亚斯离开了,在向晏洲道别之后。七七告诉晏洲赫尔亚斯的黑化值已经稳定在低风险区,只有百分之六十五,从概率上来看,纳森应该不会立刻就死在赫尔亚斯的手上。 在晏洲休养的这几天里,乐眠的花边新闻在网络上越闹越大,没有停歇的意思。 第99页 甚至有网友扒出了乐眠与艾森实为恋人关系,两人在几个月前就确定了恋爱关系,也因此乐眠作为一个新人才能在敏泰获得那么多资源。 对于这个爆料,乐眠大部分粉丝是不乐意的,毕竟谁能接受自己一心维护的偶像要被人说是靠金主上位的呢?更何况上升期的偶像被爆出恋情,恐怕少有粉丝能够接受。 不过也有那么一小部分的粉丝觉得不痛不痒,甚至有人对着那张偷拍的乐眠和艾森的背影照嗑起了cp,两人的超话在一夜间建好。 以上种种风波,到目前为止乐眠本人还没有回应过,可能在等公司的公关,也可能是被公司勒令过不能私自回应。 不管怎样,现在的乐眠可谓处在水深火热当中,一方面是爱人真实身份的揭露,一方面又是事业危机。晏洲很想知道,他到底会如何选择。 答案揭晓的很快,这天下午晏洲收到了一个特别的包裹。 公司前台拨通了晏洲的工作电话,告诉他公司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收件人上写的是他的名字。晏洲让司机去公司取回来,这时他已经猜到包裹里会是什么东西。 司机把东西带到,最外面的一层就是普通的包装纸盒,拆开后又是一个纯色礼盒。晏洲将礼盒拿出来,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打开之后看到的是一条用银链穿好的挂坠。 这就是丝丽芙兰? 晏洲用手指勾起银链,水滴状绯色的宝石在半空中晃了两圈,最终滞留在晏洲的面前。 「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晏洲曲指弹了弹那枚小水滴,兀自评价道。 【修復者,你的手机在响。】被晏洲丢在卧室的手机在震动,七七出声提醒道。 「小洲,你在家吗?」接通电话,那边传来江秋年的声音。 「怎么了?」晏洲一边将丝丽芙兰放回盒子里,一边随口问道。 「有一个饭局,可能你得参加一下。」 这是江秋年第一次因为生意场上的事拜託他,晏洲没有多问,答应了下来,江秋年只告诉他是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方的邀约,对面没有其他要求,只是希望晏少能够作陪。 然而尽管晏、江两家关系密切,生意上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合作关系,但晏洲也从没参与过江氏的任何事务,就算那个合作方想要通过江家牵桥搭线,好接触到晏氏,那找的人也不应该是晏洲,得是晏泽才对。 晏洲直觉这不太对劲,但所知的信息太少,他也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只能去了再说。 —— 「身体恢復的怎么样了?」酒店里,江秋年攀住晏洲的肩,将人往后倒带了几步。 「还行。」晏洲顺着他的力道放慢了脚步,和江秋年两个人远远坠在后面。 「这次的合作方什么来头?你爸亲自出面来陪人吃饭?」晏洲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走在江父身边的中年男人。 「唔,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爸重视得很,」江秋年对他道,「对了,这回辛苦你跑一趟了。」 正经不过三秒,他又凑近晏洲的耳边,压着嗓子道:「还记得海边酒吧吗?最近贝贝在准备一场striptease,想请我们去捧个场,这个面子晏少给不给?」 「再说吧。」晏洲像是兴致缺缺,和江秋年说完小话后就加快步调往餐厅包间走去, 吃饭的过程中几乎只有江父在和合作商交谈,江秋年间或插上一两句话,晏洲只做个安静的陪客,倒是没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想什么呢?」江秋年侧过身,给晏洲夹了一尾白灼虾,「这家的菜品不合你胃口?」 晏洲摇了摇头,靠近一点问道:「你确定是合作商点名让我作陪?我看今天的饭局也和我没什么关系。」 江秋年也有些疑惑:「我也没想明白,回头我向我爸问一嘴,你——」 「晏少,能向您敬杯酒吗?」突然而来的插话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晏洲转过头,看到正站立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或许是觉得他没听清,男人端着酒杯微微弯下腰,再次询问了一遍。 晏洲记得他,是一直跟在合作商身后的私人助理,很普通的样貌,行为举止也十分正常。他端着酒杯,绕过大半张餐桌,好像真的只为来敬这一杯酒似的。 从男人的表情上,晏洲看不出任何破绽。于是他微微一笑,顺从地举起酒杯,说道:「好啊。」 然而就在两人相互碰杯时,男人手中的酒杯一下子倾斜了小半个角,里面的酒液洒出去小半,几乎全淋在了晏洲的衬衫袖口上。 「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江秋年皱了皱眉,将餐布递给了晏洲。 助理面带歉疚地向晏洲道歉,合作商也发觉了这边的小动静,向晏洲这看过来。 晏洲看了仍在低声道歉的男人一眼,摆了摆手说算了,自己先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用清水洗过酒渍,晏洲没立刻离开,而是在盥洗台边静等几分钟。果然,三分钟还不到,走廊上已经传来了脚步声,很快人就出现在了晏洲面前。 看到紧随自己而来的助理,晏洲脸上看不出意外的神色。 「你是谁?今晚的饭局是你搞的鬼?」晏洲开门见山地问道。 男人抬起右手虚搭在左肩上,微微欠身道:「我叫洛曼,是王的亲卫首领。」 第100页 第九十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3) ……王,晏洲沉默了片刻,心说你家王藏了久也没透露出一点东西,你倒是不见外地一开口就抖出来了。 七七表示道【……咱们是不是得配合他惊讶一下?】 晏洲只当作没听见,神色不变道:「是你啊,找我什么事?」 洛曼开了个头:「丝丽芙兰……」 「原来是为这个,」晏洲瞭然道,「那东西确实在我这,不过我不能给你。」 洛曼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提醒道:「那是我族神赐之物,但对你们人类而言有害无益——」 「我知道,」晏洲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但东西是我拿到的,我有交与不交的权利不是吗?」 洛曼的眉头皱得更深,但一时半会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晏洲不大在意地笑了笑,对他说:「我向你保证会把你们的神物好好供起来,不碰也不摸,至于归还么……」 「让你们的王亲自来找我拿。」 洛曼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稍显艰难地点了点头。 「希望您能信守承诺。」洛曼不放心般强调了一句。 说完,他侧过身,让出了通道,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晏洲先出去。 「等等,」经过洛曼面前时,晏洲停下了脚步,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有件事,我想你应当很有兴趣知道。」 「什么?」 「我在调查黑市的时候,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晏洲开口道,「那些人的货源渠道是什么?如果说你们族群真的藏得那么隐蔽的话,他们是通过哪种手段进行捕猎的?」 「艾比莱特王宫从来没有发现过人类的踪迹,更何况以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是无法精确探测到王宫的位置。」洛曼说得很笃定。 「那就奇怪了,」晏洲轻笑一声,话音里引导意味十足,「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鱼也不会傻到送上门,你觉得那些人是怎么诱捕到你的族人的?」 听完晏洲的话,洛曼不禁陷入沉思。当所有可能都被否定后,剩下唯一的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 人鱼族与人类不同,这是一个生存十分艰难的种族,尽管人鱼的寿命要长于人类,但他们繁衍的速度远远无法与人类相比,再加上他们对生存环境的要求很高,而海洋的包容性是有限的,他们一直都在有限的环境中艰难求生……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人鱼族对神明很信仰、崇敬,他们坚信神有统管一切的力量,而王则是神明的使者。在这个「天选之人」的带领下,他们很少内斗,除了王与继任者的角逐,族群中几乎不会爆发大的争斗。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内部相当稳定,且在必要时刻会一直对外的族群。作为族中一份子,洛曼从没想过艾比莱特会出现彻头彻尾的背叛者,不光是违背神明,是违背整个种族……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会没有想过对吧?」晏洲观察着洛曼的神色,没有错漏他一丝神情变化,「或许是早有猜想,只是不敢承认。」 听他这样说,洛曼微微收敛了表情,他以一种强硬的语调对晏洲道:「这是我们族群的事,与你们人类无关。」 晏洲难得好脾气地原谅了他无礼,平静道:「只是一个提醒罢了,你不用这么防备。」 洛曼没说话,有些固执地向前倾了倾身,照例做了个「请」的手势。 晚饭过后,晏洲被司机送回家,在路上时有关乐眠的舆情又更新了,这回不是小打小闹,是乐眠本人亲自发出了一则声明。 晏洲打开新闻推送,热度最高的那一条就是乐眠的声明。声明里,乐眠公开承认了自己也就是敏泰娱乐高层,也就是艾森的恋人关系,但驳斥了部分营销号说他靠金主上位的谣言,剩下的就是他对粉丝说的话,大多都是自我剖白。 整篇声明看不大出有公关的痕迹,恐怕真的是他扛着公司的压力自作主张发出来的。 从上拉到底,看完了全篇声明后的晏洲又给江秋年打了个电话。 「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晏洲对江秋年道。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沉默了几秒,半晌后才迟疑开口道:「你是看到了新闻……不会又是和那个歌手有关吧?」 「是他。」晏洲的回答印证了江秋年的猜想。 江秋年有些无奈,嘆了口气道:「说吧,又想整什么么蛾子了?」 晏洲告诉他自己打算发一个澄清说明,澄清当初乐眠只是因为与造梦理念不合而解约,且解约程序一切合理,既不存在自己与乐眠有感情纠葛,也不存在其他利益纠纷。 他希望造梦的公关能够及时推动,并掌控舆论,尽量把乐眠从这些桃色绯闻中摘出来。 江秋年惊讶道:「你是真打算彻底给那个小歌手当活菩萨了?你忘了当初敏泰的公关是怎么抹黑你的了?」 「小洲,这次你可真的是太手软了。」 尽管疑惑于晏洲的打算和安排,江秋年还是答应下来,左右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况且这番操作下来,造梦也能顺势将几个月前的脏水洗干净。 得到肯定的回覆后,晏洲就收了线。 【修復者,你觉得赫尔亚斯回去后会放过纳森吗?】 七七好像很着急艾比莱特的情况,毕竟赫尔亚斯的黑化值还没清完,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赫尔亚斯仍然惩戒他,那他们的任务可就失败了。 第101页 晏洲大概有些困了,洗漱完后整个人都少了一些精神。他在床上轻合上眼,对七七说:「你不是推测过这件事发生的概率了么?不用过于担心。」 【话是这么说,但是……赫尔亚斯对背叛者的惩戒有着超乎寻常的执念,或许是与他的身份有关……】七七兀自分析着。 晏洲脑中迴响着七七的话,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煳了。 在陷入睡眠的最后一刻时,他断断续续地对七七道:「想要他不再行使神明的权力……就不得不把他拉下神坛……」 七七似懂非懂,检测到修復者的意识已经处在休息期,七七轻轻道了声晚安,紧接着卧室里顶灯灭了,昏暗的夜灯亮了起来。 第九十一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4) 晏洲这一觉睡得很沉,谁知道醒来就发现一个巨大的「惊喜」。 晏洲看了眼占据了大半张床的珍珠宝石,一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反应。 思绪停滞了半晌,他才想起来问责:「昨晚赫尔亚斯来过,为什么不叫醒我?」 七七支支吾吾道【我看你睡得很沉……而且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而且……】七七停顿的时间很长。 「而且什么?」晏洲面无表情地问道。 七七小声道【惊喜惊喜,就是不让你知道才会有惊喜嘛……】 合情合理,但很显然,它的好搭档看到这些大概是有惊无喜。 晏洲的枕边被放了一只瓷白的贝壳,贝壳背面朝上,露出了表面的一行小字,字体奇怪,是晏洲没见过的,大概是他们人鱼族的文字。 【这是人鱼族的赐福语,翻译过来大概是祝你长寿安康的意思,嗯……虽然听起来像给人贺寿的,但这个在人鱼族已经是很高的寓意了……】七七努力找补着。 【或者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因为物种不同而产生的差异……】 晏洲沉默了片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下了床,他离开卧室快步走向书房,打开书桌右手边的第二层抽屉,里面原本放置的小盒子还在。 晏洲打开盒子,只见原本盒子里的丝丽芙兰被换成了一枚打磨过了的红宝石,材质色泽都属上乘,恐怕是那床上一堆珠宝中最稀有昂贵的一件了。 红宝石连盒子一起被晏洲丢到了书桌上,在桌面上滑出了老远。 七七观察着晏洲渐渐上升的怒意值,谨慎地不发一言,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晏洲的这口气一直忍到钟点工阿姨来上班,当阿姨整理完晏洲的卧室后,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小晏先生,」钟点工阿姨对收拾出来的一堆珍珠宝石有些束手无策,为难地看着晏洲,「这些该怎么处理呢?」 晏洲神色冷淡地吐出几个字:「丢出去。」 七七【……】 然而那堆东西的最终归宿是晏洲公寓里的储藏柜,最底下的那层。 —— 因为造梦公关的介入,网上有关乐眠的负面评论减少了不少,起码不再处于风口浪尖上了,娱乐圈每一秒都有新闻,「乐眠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热点了。 而乐眠本人决定先暂停现有的活动,对外的理由是长时间超负荷工作导致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随着乐眠的沉寂,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然而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晏洲的工作手机上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晏少有时间吗?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乐眠。 晏洲答应了对方的邀约,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家私人咖啡厅。 他在约定好的时间点里抵达,乐眠已经在卡座等待了。 在玻璃的反光中,乐眠看到了被服务生引导着过来的晏洲。他放下手中的咖啡勺,视线追随着过去。 天气渐凉,晏洲在衬衣外多加了件驼色风衣外套,更衬得他身形修长。当晏洲向他走来时,咖啡店里不少零散的客人都将目光聚拢了过来,乐眠有些应激地低下头,想扶一扶脸上的墨镜,但手却摸了空。 他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已经很久不曾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里了…… 「不舒服?」看出乐眠的窘迫,晏洲向服务生做出手势,表明自己需要换个座位。 乐眠有些惊讶晏洲的举动,愣愣地看着对方,最后在服务生的温声提醒下去了二楼私密性更强的卡座。 「又是好久没见了,晏少。」乐眠轻轻晃动着咖啡杯里的汤匙,眼眸垂下,盯着咖啡面上一圈一圈的波纹。 晏洲没接话,只静等着乐眠的下文。 「我以为……」乐眠眼睫微动,向对面看过去一眼,「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我……」 「每次的见面,似乎都不大愉快,」乐眠露出了个苦笑,眼里流露出脆弱之色,「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你还会帮我,也没想到你还愿意和我见上一面。」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似乎又不像想像中那么难了。 「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在帮你,只是想把造梦摘出去,」晏洲的话仍旧不留情面,「免得再被泼上什么脏水。」 「抱歉,」乐眠抿了抿唇,有些难堪道,「之前的那场舆论,并不是我想要——」 「的确不是你想,」晏洲淡声打断道,「只是你没有勇气站出来澄清,」 「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我……」乐眠眼眶微红,有些难堪地解释道,「那时候公司在控制舆论走向,不让我插手,我真的没有办法,抱歉……」 第102页 只可惜这句道歉迟来了许久,再真诚都没办法让人感受到温度。 「还有这次,不管晏少的本意是什么,你都算帮了我一回。」乐眠轻声道。 「谢谢,真心的。」乐眠的神情很诚恳。 然而晏洲没有兴趣知道乐眠的这片真心有几两重,他来只是想再了解一些事情。 「这段时间还会梦到那些古怪的东西吗?」 面对晏洲的突然询问,乐眠先是愣了愣,半晌后才回答道:「没有了……」 「是么,」晏洲淡声道,「那就恭喜了。」 乐眠再次开口的声音有些迟疑:「说起来也要多谢许路的那位助理,如果不是他的提醒,我大概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说这话时,乐眠的目光总忍不住地往晏洲的脸上去,似乎很想从他的神情里探知到什么。 「对了,那个盒子,」乐眠试探地问道,「晏少打开过没?」 某个已经上手碰过的人面不改色地回道:「你觉得我会有这个兴趣?」 「东西已经替你转交了,」晏洲兀自结束了谈话,站起身来,「我的时间有限,今天就到这。」 「等等!」 第九十二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5) 「你都知道的吧,晏少。」乐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怀疑问出了口。 尽管晏洲没表现出任何清楚内情的迹象,但乐眠还是隐隐觉得他就是知道些什么,这种怀疑毫无理由,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对方否认之前,乐眠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有关人鱼族的事……」 「还有我的梦。」 听到他的话,晏洲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尾,他本以为以乐眠的性格,哪怕有所怀疑也绝不会问出口的。看来确实是把人逼急了…… 「你想说什么?」晏洲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没有否认……乐眠心底掀起波澜,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该喜。 「我的确是在接触到那条项鍊之后才开始出现幻觉的,但那……」乐眠抿了抿唇,眼底闪过挣扎之色,「那是艾森亲手交给我,在我的第一支单曲发布的那一天,也是我们成为恋人的那一天。」 「我不相信他会伤害我,」说到这,乐眠摇了摇头,「我想知道,艾森他……他也是吗?」 「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此时此刻的晏洲像个冷面判官,判词一出,乐眠的脸色就白了三分。 沉默在空气中流淌,乐眠似乎还在消化着这个答案。 「你后悔了?」晏洲突然问道,语气虽然平静,但言辞犀利,「后悔认识他,或者是说,后悔爱上他。」 乐眠低下头,久久没有说话。晏洲怀疑他在哭,他打算再给对方三秒钟的时间,等他耐心告罄—— 「没有,」乐眠抬起头,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晏洲,「遇到他,我从没后悔过。」 晏洲微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与其说是乐眠的回答让他感到震惊,倒不如说是乐眠的态度出乎他的意料, 在晏洲看来,将这么浓烈的爱意灌注到一个人的身上是孤勇,是理智溃败下的莽撞。而这样的勇气,他竟然在乐眠的身上看到了。 这场对话的最后,是乐眠先行离开,他好像为自己在晏洲面前的剖白而感到难堪,在恳切询问艾森现在是否安全后就坐立难安。 「我不知道,」晏洲直白地告诉他,「但如果他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总会回来见你,或早或晚而已。」 晏洲的话称不上是安慰,但的确让乐眠焦躁不安的情绪稍微平稳下来。 乐眠有些牵强地笑了笑,告诉对方他知道了,他会一直在这等着艾森回来。 —— 晏洲身体彻底恢復的那一天,就被江秋年以散心为由接去了海边别墅。说是上回没好好放松几天,就被各种杂事牵绊住,这回好好补偿下。 当晚海滨酒吧里举办了一场striptease,江秋年带着晏洲提前来到酒吧,演出还没开始,但现场乐队已经把气氛炒得很热。 晏洲和江秋年被安排在二楼靠铁栏杆的位置上,视野极佳,且不受人打扰,他们只需一低头,就能看到整个舞台。 「本来在互动区给两位老闆留了位置,但晏少不喜欢人多吵闹,我就把位置安排在了这边。」贝贝反串穿了一身绅士燕尾服,齐耳的短髮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干练起来。 她微微弯下腰,有模有样地向两人行了一个绅士礼,笑意盈盈道:「两位先生还满意今晚的安排吗?」 江秋年噗嗤一笑:「可真有你的贝贝,不愧是我们晏少看中的好苗子。」 被点名了,晏洲这才参与到他们的对话来。他坐在座位上,举起手里的酒杯,隔空向两人倾了倾,再喝下酒杯里最后一口鸡尾酒。 贝贝也笑了起来,真心感激道:「还要多谢老闆们能信任我,今晚能来捧场。」 招唿完两人后,贝贝又接着去忙演出准备的事了,今晚的热闹还在后面,她这个主理人分身乏术。 「少喝点,」江秋年和晏洲碰了杯,「身体才好就喝这么多,回头别说是我带的你。」 「难道不是么?」晏洲懒散地靠在椅背,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尾沾了些艷色。 「要不是看你这几天都懒散的很,不出去玩也不去公司,怕你在家憋坏了才带你出来消遣,你以为我闲得发慌?」江秋年拿走他手上的高脚杯,不让他再喝了。 第103页 这才坐了多久,都空了两杯了。江秋年招了招手,让侍应生拿些口感新颖的气泡水来。 「别管我,」晏洲皱了皱鼻子,把新端上来的几杯气泡水推远了,评价道,「小孩喝的东西。」 「好好好,爱喝什么就喝什么,祖宗你高兴就行。」江秋年一如既往地妥协,随即也不再管他了。 舞台上的乐队三首歌演唱完毕,开场结束,灯光暗了下来,热闹暂停了一瞬,而很快人群中又掀起了新的浪潮。 一场表演下来,某个任性不听劝还死犟的小祖宗到底还是醉了。江秋年认命地将人扛上车,吩咐司机先送晏洲回去,自己则在后座看着醉鬼,免得他磕到碰到。 好在这次的醉鬼比以往要安静多了,不吵也不闹,只闭眼睡觉。一路送回了别墅,江秋年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要被醉鬼赶出去。 「真不用我留在这看着你?」江秋年再三问道。 晏洲裹着柔软的毛毯,缩在沙发里侧,神情有些疲倦:「啰嗦,别吵。」 「得,那我真走了,明早起来给我回个电话,否则我立马杀到这来,听到了没?」江秋年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把自己裹成一团的晏洲,有些手痒地想去摸摸脑袋。 「嗯。」晏洲回了个单音,自顾自地闭目休息。 江秋年忍住了手痒的冲动,和司机离开了别墅。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晏洲睁开眼睛,头顶的吊灯明晃晃得刺眼。他很轻地皱了下眉,又转开脸,将自己往沙发深处埋了埋。 晏洲浅浅睡了一会儿,并不是很踏实,意识迷煳时隐约感到耳边有细微的风声……但很没道理,他明明在客厅的。 就在他想睁开眼睛弄清楚情况时,七七告诉他—— 【修復者,赫尔亚斯来了。】 第九十三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6) 晏洲睁开眼睛,刺目的灯光让他不得不偏了偏头,但很快眼前就投下了一片阴影。晏洲缓了缓神,看到头顶上赫尔亚斯伸过来的手掌。 「是你啊……」大约是刚醒的缘故,晏洲的声音里带了些懒懒的鼻音,语调较平常更软,「小偷。」 他看着赫尔亚斯的眼睛,尤嫌不够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小偷。」 「我不是。」尽管知道醉鬼说话向来不讲究逻辑,但赫尔亚斯还是开口否认了「小偷」这个身份。 听到他的回答,晏洲不高兴般皱了皱眉,语调很是霸道:「我说你是你就是。」 这倒是很符合晏洲往常骄矜少爷的做派,一点也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 赫尔亚斯的沉默让晏洲觉得自己得胜了,他轻快地笑了起来,脸上酒后的红晕更甚,像抹了女孩子化妆用的腮红。 「那些礼物不喜欢吗?」赫尔亚斯微微倾下身,大片的阴影投在了晏洲的脸上、身上。 晏洲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直白又毫无负担地回答道:「不喜欢。」 尽管已经做好了会得到否定答案的准备,但赫尔亚斯还是在一瞬间感到了困惑,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类究竟想要什么,这是困惑的根本。 人类生性贪婪,贪财、贪色、耽溺情爱,这是赫尔亚斯对他们最初的印象。但晏洲似乎总能让他意外。 「那你想要什么?」赫尔亚斯这样问道。 晏洲闭着眼睛,张了张口,模煳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或者只能说是几个意思不明的音节。 就连赫尔亚斯也没听清楚晏洲在说些什么,于是他弯下腰,向对方靠得更近,问道:「什么——」 他的尾音突然戛然而止,因为晏洲用手臂勾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拉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赫尔亚斯亘古无波的眼底罕见地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他的思绪短暂地停滞了几秒,晏洲抬起头,吻在了赫尔亚斯的唇边。是的,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他收穫到了一个带着酒气的独属于人类的温热的吻…… 仅仅是唇瓣与唇角相贴,晏洲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只余下一点点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盘旋。晏洲像是轻而易举地在赫尔亚斯的身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钩子,但这钩子又落不到实处。 在赫尔亚斯还未有所动作之前,晏洲又附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着:「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 他的尾音不自知地勾人,赫尔亚斯的确已经将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却又意外地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去思考他话中的含义,这种魔力比塞壬的歌声还要可怕。 晏洲有些发汗,额发被细密的汗珠沾湿一点,毛毯早就随着他的动作褪到了小腿上,但谁也没功夫去管。 他伏在赫尔亚斯的肩上,下巴抵住肩骨,温热的气体喷洒在对方的耳边,带着一点醉人的酒气。 「呵……」晏洲转开脸,鼻尖几乎贴上赫尔亚斯的侧脸,「怎么不躲开?」 这其实不是一个疑问句,倒是像一句调情。主动者依旧占据着主动权,但被动者似乎并不打算容忍下去。 赫尔亚斯捏住晏洲的下巴,将人带到面前,用一种姑且算得上冷静自持的语调对晏洲道:「别闹。」 晏洲扬了扬眉,眼里的神色不言而喻。他握住赫尔亚斯另一只空着的手,带着放到了自己的锁骨上,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早就被解开,裸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第104页 在酒精的作用下,晏洲的体温要较平常高一些。对于人鱼族来说,指腹与尾鳍的触感都是极其敏感的,而赫尔亚斯自然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这不同寻常的温度。 人鱼不喜欢灼热,他们的耐热度很低,但眼下的赫尔亚斯却发觉自己很难拒绝指尖传来的温度。 「不想试试吗?」晏洲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看向赫尔亚斯的目光里仿佛生了钩子。 「试什么?」赫尔亚斯低沉的嗓音里带了几分自我克制的沙哑。 晏洲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某人的明知故问。 他带着按在自己锁骨上的手慢慢向下,让对方的掌心接触到更大片的肌肤,摩擦间产生难以言明的热感,这对赫尔亚斯来说,是从未体验过的温度。 「你说呢?」晏洲看着赫尔亚斯的眼睛,流露出的目光大胆而直白,「试一试……和人类做的感觉。」 赫尔亚斯迎着他看过来的视线,没有任何闪躲,相持几秒后,他对晏洲道:「你会后悔的。」 「胆小鬼,」晏洲嗤之以鼻,「你在害怕什么?」 「后悔的事以后再说,我不信你现在不想。」言语是克制的表面,但手掌上升的温度和越来越重的唿吸骗不了人。 晏洲将手按在对方的胸膛上,感受着从那传来的稳定的律动。现在的他,像一只对新奇猎物抱有热烈好奇心的幼兽,正跃跃欲试地等待着下一次的出击。 然而猎物不知为什么突然调转心意,竟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不仅如此,猎物咬碎了禁制的枷锁,还露出了獠牙。 赫尔亚斯按住了在自己胸膛上作乱的手,顺着手腕将人拉到自己的怀里,紧接着他低下头,吻住了那张惯会戳人心肺的嘴…… 第九十四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7) 晏洲从卧室里那张大床上醒来时,赫尔亚斯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没有感到惊讶,也没什么不快,不紧不慢地下床后,晏洲绕过地板上散落的衣物,来到衣架旁取下挂在上面的深灰色浴袍,穿好后出了卧室。 他先去了顶层的泳池,天气已经渐凉,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将控温系统打开,不过某个习惯了海洋与水的人鱼大概不会在意这些。 池面上不见任何人影,如果不是水面上有细微的波纹,晏洲真要以为赫尔亚斯不告而别。 水底的人很快感知到晏洲的存在,没一会儿赫尔亚斯就浮了上来,与岸边的晏洲目光相接。 赫尔亚斯的大半个胸膛都露出了水面,原本光洁完美的胸肌上多了几笔晏洲昨晚的「杰作」,几道肉粉色的印记横在了上面,又因为赫尔亚斯白皙的肤色而异常明显。 人鱼的自愈速度要远快于人类,当初赫尔亚斯身上那么重的伤也不过养了一周就全部癒合,而那几道现在他身上那几道抓痕到现在还没全部消失,可见晏洲下手时当真没留一点力。 这还只是正面能看到的,恐怕背面也不遑多让。 晏洲突然弯了弯眉眼,笑了起来,当对上赫尔亚斯询问的神色时,他又微微扬了扬下巴,不予理睬。 晏洲走到池子边上,看了一眼池水,神色有些犹豫,还没等他决定好,不远处的赫尔亚斯就开口道:「别下来了。」 好,这下不用犹豫了。晏洲看了他一眼,果断解开浴袍带子,深灰色的浴袍从他的肩头滑落,露出里面漂亮的身体。 晏洲赤脚踩上阶梯,池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小腿、腰身,肌肉的酸痛感减轻了一些,晏洲靠在冰凉的池面上,轻轻唿出一口气。 他看着渐渐向他靠近的赫尔亚斯,见他锁着眉心,反而惬意地笑了起来。他的快乐好像来源于赫尔亚斯,只要赫尔亚斯不满或者是不痛快了,他就能开心上好一会儿。 「比一比?」晏洲向赫尔亚斯勾了勾手指,在他拒绝之前就堵死了他的路,「不许拒绝,你要是不来我就自己玩。」 赫尔亚斯摇了摇头,陈述了一个事实:「你不会比我快。」 晏洲看上去不大高兴:「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自顾自地从赫尔亚斯的面前游了出去,也不管后面那条人鱼有没有追来。 赫尔亚斯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晏洲的身后,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始终没有超过他的意思。 别墅的泳池与一般泳池构造相似,都是越往后深度越深,浅水区与深水区相差较大,浅水区只能到一个成年人的腰部,而深水区完全可以没过人的头顶。 越过深水区的提示线,晏洲就没再往前了,他转头向身后看去,果不其然赫尔亚斯也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晏洲突然深吸一口气再闭住,向池底沉去…… 在水下睁开眼睛不难,只要熬过最初的那几秒钟,就能顺利看到水下的环境。晏洲的潜水技术很好,但这并不意味着刚睡醒且没做任何热身准备的他会不出意外。 当他在水下睁开眼时,目光中蓦然闯进一道蓝色的身影,是赫尔亚斯的尾巴—— 紧接着他感到腰侧受一股冲力,一只手臂环了上来,下一秒他被人带出了水面。 「好玩吗?」 晏洲被推靠在了水池的墙壁上,还没来得及适应视野的变化,就被这句含着隐怒的责问砸了下脑袋。 「你管我觉得好不好玩?」晏洲推了推赫尔亚斯的肩膀,但没推动。 第105页 「不好玩,也没意思,」赫尔亚斯大概是真的被惹怒了,他捉住了晏洲不老实的手,将人困在了自己的身体与墙壁之间,「我希望没下次了。」 在晏洲再次开口说出噎人的话前,赫尔亚斯忽然低下头,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 「你如果实在是闲的无聊,我倒是有别的能陪你玩,」赫尔亚斯唿出的气体落在了晏洲的脸上,与此同时他握着晏洲手腕的手开始慢慢滑向对方手臂内侧,拇指轻轻在肌肤上摩挲,「正好,你不是正对我的身体感兴趣吗?」 晏洲被他摸得发软,脚下又没有实地,于是只能用双臂攀附着赫尔亚斯的后颈,将自己的重心全部放在在对方的身上。 赫尔亚斯一手揽住晏洲的腰,免得他失力松开手,另一只手则顺着自己的心意在他的身上作乱。 两人的唿吸都紊乱了起来,一个急促,一个沉重。晏洲难耐地仰起头,开始与赫尔亚斯接吻,从他们相碰撞的唇齿间又溢出了几声破碎的轻哼。 这才是一场能让双方都体会到乐趣的游戏…… 沖洗过后,晏洲从浴室出来,神色带了些贪晌后的疲倦。他在准备与赫尔亚斯一起吃个午饭和睡个回笼觉之间犹豫了会儿,还没做好决定,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上江秋年的名字,晏洲接通了电话—— 「小洲,快跟我去医院一趟,你爷爷快不行了……」江秋年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晏洲。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晏洲愣了愣,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那边又急急忙忙道:「现在就走,我下来,我开车送你。」 在通话结束前,晏洲只回了个「好」。 「怎么了?」赫尔亚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卧室内,那通电话他多多少少听进去了一些,「医院有事?」 「嗯。」晏洲应了一声,开始更换外出的衣服,他没有向赫尔亚斯多详细解释的意思,只是在离开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他捏着东西在赫尔亚斯面前虚虚晃过,很快又收回手心,那是上回赫尔亚斯离开前送他的鳞片。 「你的事情处理完,来找我,」晏洲最后对赫尔亚斯道,「你知道我会在哪儿。」 第九十五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8) 晏洲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见了晏道川最后一面,老人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状态还是清醒的,他看了看病床前的兄弟两人,向一旁的律师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晏老先生便被送进了手术室,这场手术是老先生自己的意愿,尽管主治医生并不建议他在这样的身体情况下进行手术,但继续保守治疗下去,最多也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原世界线中,晏道川没能战胜病魔,术后不久就去世了。 这次晏老先生病危,家族旁系里来了不少辈分高的族叔,其中也包括几名晏氏股东。不管这些人是真心来看望还是走个过场,晏泽都给足了面子。 他妥善地将人安顿好,让助理陪着他们在休息室等候,自己则守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 「秋年,」安静的长廊上,晏泽突然开口对江秋年道,「我有点渴了,能替我和小洲带些喝的上来吗?」 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江秋年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两兄弟,又在晏泽的目光示意下点了点头:「好,那我先下去会儿。」 「把人支开,是想对我说什么?」晏洲双手抱臂,淡声开口道。 晏泽短暂沉默了几秒,才沉声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你是你,他是他,我为什么不来?」晏洲冷嗤道,「还是你觉得我不该来?」 「小洲,」晏泽面色沉了下来,「你对我误会太深,我从没有过这个意思。」 「谁知道呢?」晏洲没有再和他对这个无意义的问题争论下去,说完这句话后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他。 时间一点一点地在这片凝固的空气中流淌,直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嘆息打破了沉默。 「要哥哥向你道歉吗?」晏泽坐在休息长椅上,微微弓着身,手肘抵在了双膝上,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眼里的神色复杂,「还是说你早就给我判了死刑。」 「连一个补救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吗?小洲。」 晏洲笑了笑,但那笑却实在没什么温度:「想要补偿我,难道你不应该先问问我想要什么吗?」 晏泽轻轻皱了皱眉,似有预感:「你想要什么?」 「我要整个晏氏,要你从执行总裁的位置上滚下去,要你手上全部的股份,」晏洲轻描淡写地将这些东西说出口,像是在讨要最普通不过的糖果,「你能捨得给我吗?」 「这些本就是你的,」晏泽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他平静地回道,「只是你现在还没有承担重任的能力,等你——」 「呵……」晏洲的一声轻呵,打断了晏泽后面的话。 「我不明白,」晏泽看着晏洲的侧脸,问道,「待在我身后,有什么不好吗?」 「待在你的身后?」晏洲面露讽刺,「你是说你会保护我、迁就我?」 晏泽神色坦然,显然就是这样想的,他对晏洲道:「管理家族企业,远远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不管是在外还是在内,都有太多的陷阱。而那些事,你没必要去经歷。」 第106页 「可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的,还是想卖了我呢?」晏洲对上他看过来视线,目光冰冷,「就像我十岁那年,在游乐园,你是真的不小心弄丢了我,还是故意走开?」 是的,「晏洲」在他十岁生日的那天险些走丢,那天随同他出行的只有晏泽和司机。游乐园里,司机去了吸菸室,只留下十几岁的晏泽看着「晏洲」。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后,「晏洲」惊讶地发觉,哥哥已经不在原地了。最终是司机找到的他,但那时「晏洲」已经在园区内乱走了一个多小时了,等司机找到他时,他抱着对方几乎哭抽过去。 面对晏洲的诘问,晏泽又再次沉默了下来。 看到他这样得反应,晏洲并不感到意外。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不远处手术室紧闭着的门,似乎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泽站起身来,走到晏洲的身边。他要比晏洲要高一些,但他在晏洲面前微低着头时,身上又看不到严苛总裁的影子了。 「是我的错,小洲,」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晏泽直白得不像往常的自己,「我不想求得你的谅解,只希望能有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晏洲没再对他冷嘲热讽,他神色平静道:「这句话,如果说给几个月前的我听,或许他会高兴的。」 晏泽不太懂几个月前和几个月后有什么区别,但听晏洲这么说,似乎也不是没有转圜的可能。 于是他笑了笑,对晏洲道:「等手术后爷爷身体好一些,我们再去重拍一张全家照吧,你小时候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拍吗?」 晏洲没有应下这句话,因为术后的晏道川并没有转好,他们不会再有一起拍照的机会了。 术后的第三天的凌晨,晏老先生在睡梦中去世了,据看护的护工所说,老先生走的时候脸上没看出痛苦,大概没有遭太多的罪。 晏泽花了一周的时间操办完爷爷的后事,晏道川的直系亲属只剩下他和晏洲,这本也是他该做的事,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晏洲也在这几天里帮上了不少忙。 兄弟俩一个操办外务,一个在内应对家族里的叔叔伯伯。晏泽原本以为以晏洲的脾气绝对应付不来那几个老东西,没想到晏洲做得很好,不仅自己没吃什么亏,反而气得那群老狐狸吹鬍子瞪眼。 也正是如此,晏泽才第一次重新打量起来自己这个向来喜欢任性妄为的弟弟。晏洲好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慢慢长大了…… 葬礼结束后,晏泽叫住了晏洲:「小洲,明天能不能陪我参加一个饭局?」 晏洲扬了扬眉,多少感到些意外:「商务局?」 「对,我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晏泽回答道。 「你从没主动让我参与过公司的事务。」这是晏洲最意外的地方。 「不算是公司的事……」晏泽的回答有些犹豫,「但也算,总之你明天就知道了。」 第九十六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29) 「小洲,到哪了?」晏泽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来。 晏洲打了方向盘,告诉他:「还有一个红绿灯,快了。」 这次的饭局,晏泽藏得严严实实的,什么也不和晏洲透露,存心吊人胃口似的。 「别着急,小心开车,客人也还没到,」晏泽道,「我说让司机来接,你偏不许,前段时间你刚……」 「那是个意外。」晏洲打断了晏泽后面的话,尽管晏泽曾多次尝试想要和他谈谈那次恶意袭击的事,但晏洲本人一直对此避而不谈。 「好,我在餐厅等你,你慢慢来。」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与晏洲的关系,晏泽自然不想惹他不高兴,于是他从善如流地结束了话题。 到得餐厅,服务生将晏洲引到一间半封闭式的雅间。这是一家中式餐厅,走的是古典雅致的格调,几条长廊围成了一个四方庭院,院子里栽植一棵形态特别的常青树,细小的溪流不断地从凿出的小渠流出,发出清泠泠的声响。 雅座都是用带着手工刺绣的屏风隔开,看上去并不过于私密。晏泽预定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庭院的风景,而左右又没有其他客人。 晏洲走过去,只看到晏泽一人在那等候,餐桌上只上了一些茶点,而晏泽的茶杯口处还正冒着热气,看来也是刚到不久。 「助理怎么不在?」晏洲更加感到疑惑,没道理晏氏总裁出来谈生意连个助理也不带。 「对方的身份有些特殊,」晏泽解释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到底是什么事?」晏洲隐约觉得是和自己有关的,否则晏泽不会一定要自己过来。 「待会人来了你——」 「先生这边请。」服务生的指引声打断了晏泽后面的话。 晏洲刚好面对着进门的位置,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在屏风外,先是看到了身穿统一制服的服务生。 而在服务生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身形高大,衣着却很随意,一身运动风的装束让他在明显是商务局的环境中格格不入,更不要说他的身后还紧跟着一名西装革履的助理,看上去反差极大。 赫尔亚斯看到了屏风内的晏洲,他看上去毫不意外此次的会面,迎着晏洲看过来的目光,他镇定自若地沖人微微一笑。 服务生将两位晚来的客人引导至座位上,就自觉离开,好让几位客人有私人的说话空间。 第107页 洛曼先行对晏氏做了自我介绍,尽管他和晏洲早就见过一面,但也同样表现得疏离客气。 「我知道,」晏泽点点头,回应道,「这段时间就是你在和我联繫。」 「是的晏总,」洛曼单手扶肩,行了一个特殊的礼节,「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也感谢您愿意与我们合作,为我们提供帮助。」 「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晏泽淡淡道,「我也只把这当作一个普通的合作。」 「这样很好,」赫尔亚斯颔首道,「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因为赫尔亚斯的这句接话,晏泽很自然地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事实上,从对方刚进来时晏泽就注意到了,不仅是因为赫尔亚斯特殊的相貌和打扮,更是因为洛曼对他的态度。 据晏泽目前所了解到的,洛曼是人鱼族的高官,起码有着对人鱼军队的部分支配权。 而这样身份的人,却始终对赫尔亚斯毕恭毕敬,就拿刚才那短短几分钟来说,洛曼在开口前一定会看向赫尔亚斯,只有在得到对方的神色允许后才会说话。从这一点看来,这个人的身份只会更高。 事实也的确如此,洛曼告诉晏泽,赫尔亚斯是自己的上司,只需要称唿他为艾赫先生就好。 双方身份介绍完毕,就开始进入正题。在此之前,晏泽借着给晏洲倒茶的空档隐蔽地向他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不懂先听着就好。 当然,晏洲本来也没有想要插话的意思。他第三次将视线明晃晃地放到斜对面赫尔亚斯的身上,然而也是第三次被对方面不改色地漠视,于是干脆借着茶桌的掩饰,用力向对面踢了一脚。 赫尔亚斯倒是没什么反应,握着茶杯的手晃也没晃一下,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洛曼话音顿了顿。 「怎么了?」晏泽奇怪地看过去一眼,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细节。」洛曼很快又恢復如常,继续对晏泽说出自己的计划。 看来是踢错了,洛曼坐的位置正好是晏洲的对面,确实容易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我出去一下。」晏洲突然出声打断了洛曼与晏泽的谈话。 「去哪?」晏泽问道。 晏洲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座上的几人,随口答道:「洗手间。」 整个餐厅二楼都没有其他客人,应该是晏泽提前包了场,为的是两位身份极其特殊的客人。 【修復者,赫尔亚斯想做什么?】无人的洗手间,七七的声音久违地在晏洲脑中响起。 「我猜不到,」晏洲告诉它,「但很快会有人来解惑。」 晏洲的话音刚落下,通往洗手间的走廊上就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没过多久,赫尔亚斯的身影出现在洗手台的镜子里。 他面向着晏洲,一只手背在身后,轻轻关上了洗手间的门。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门上落了锁。 「几天不见,你对人类的身份倒是适应不错啊,」晏洲看着渐渐向自己靠近的人,戏嚯道,「还学会找合作伙伴了。」 「哦,不对,」紧接着他又兀自摇了摇头,「我忘记了,我才是你第一个合作对象,对吧?」 赫尔亚斯在晏洲面前站定,对他道:「还记得那天你和洛曼说的话吗?」 「什么?」由于赫尔亚斯的靠近,晏洲不得不微微抬起头。 「你告诉过他你的猜测,」赫尔亚斯提醒道,「人类猎捕人鱼的渠道有问题,而这个问题,出现在人鱼族内部。」 「然后呢?」晏洲抬手摸上对方的后脖颈,随意问道,「你找出叛徒了?」 第九十七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0) 赫尔亚斯微微低头,伸手扶住晏洲的腰:「嗯,但他逃走了。」 逃走了……晏洲将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始思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艾比莱斯究竟发生了什么? 赫尔亚斯既然决定重新回到王国,那么他一定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收拾好艾比利斯百年难得一见的内乱。他有足够的力量和经年积累的权威,臣民信任、敬仰他,军队忠心于他,他的回归会很快平息海底的乱斗。 而这场内战的源头——为爱痴狂的王位继承人纳森以及自命不凡的旧贵族后裔巴鲁西,将会承受赫尔亚斯怎样的怒火就不得而知了。 从原世界线来看,赫尔亚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也导致了主角攻被监禁终身的崩坏结局。然而现在,晏洲的任务还没有宣告失败,这也就意味着纳森目前起码还是自由的。 赫尔亚斯口中的逃走的叛徒,或许指的是纳森,也或许指的是巴鲁西。晏洲觉得,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还需要得到一些验证。 「在想什么?」赫尔亚斯用拇指指腹不轻不重地擦过晏洲的唇角,似乎有些不满于他的分心。 「没什么,」晏洲看着赫尔亚斯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我只是在想时间紧迫,我们……」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微微仰起脸,将吻送到赫尔亚斯的唇边。 赫尔亚斯没有拒绝,他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晏洲的腰身渐渐在他的手中发软,唿吸也急促紊乱起来,赫尔亚斯才「绅士」地将人放开。 晏洲将头靠在了赫尔亚斯宽阔的肩上,唿吸全部喷洒在了他的颈边。赫尔亚斯托住了晏洲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他看到了晏洲的双颊上染上了动情的红晕。 第108页 桃色不仅仅浮现在晏洲的脸颊上,还飞入他的眼眸、眼尾。当他用着这双贪欢的眼睛看着你时,几乎不会有人能够拒绝,当然,赫尔亚斯也不能。 他将人抱到了洗手台上,与此同时倾下身再次吻住了晏洲的唇,堵住了对方还未来得及发出口的小小惊唿。 晏洲很快开始回应这个深吻,他的手不安分地钻进赫尔亚斯的衣摆,由着自己的心意在他的腹肌、胸膛上四处作乱。直到他摸到了赫尔亚斯心脏所在的位置,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清晰、活跃的跳动,晏洲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赫尔亚斯抬手轻轻抹去晏洲唇上的水渍,眼睛里的那双蓝眸一如既往地深邃、平静,好像不会有任何事能在他的这汪海洋里掀起波澜。 晏洲眨了眨眼,意味不明道:「你的心脏可比你的眼睛诚实。」 带着人类特有温度的手指在赫尔亚斯的心脏上方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像是在此地按下了一个热乎乎的印章。 隔着一层衣料,赫尔亚斯握住了晏洲的手腕,再微微用力朝自己的方向一拉。晏洲本就是坐在洗手台的边缘,上半身重心不稳,很容易就顺着赫尔亚斯的力道向前倾倒。 不过他没彻底跌进赫尔亚斯的怀中,而是用手臂撑开了一点距离。 「没时间了哦,」晏洲对赫尔亚斯说,「如果你不想当着晏泽的面和我接吻的话……你最好从这里出去。」 嘴上这样说,但他看着赫尔亚斯的目光大胆又裸露,好像一点也介意同对方来玩这个刺激的游戏。 但赫尔亚斯却罕见地拒绝了晏洲的邀请,他为晏洲整理好被自己弄乱的衣角,指腹轻轻蹭过他的眼角和唇瓣,在晏洲无意勾人的目光下,他只低声对他说:「别急。」 晏洲大概是觉得无趣,轻哼了一声后就从洗手台上下来,他拍了拍赫尔亚斯的胸膛,不大在意道:「那就喝你的茶去。」 他没有再回到雅间,而是直接熘了,晏洲要是真的和赫尔亚斯一前一后回去,傻子也看得出他俩之间有问题,而显然晏泽不是个傻子。 —— 夜晚,晏洲私人公寓的卧房里。紫红色的酒液染脏了地上米白色的地毯,透明的玻璃杯歪倒在另一边,在暗沉的灯光下显得靡乱。 尽管两人都不是酒鬼,但不得不说一定量的酒精会为他们的情事增加额外的乐趣,起码就赫尔亚斯的切身体会而言,微醺状态下的晏洲的确更为诱人。 赫尔亚斯喜欢他因醉意上涌而渐渐泛红的眼尾,那种颜色比海底最珍贵的红珊瑚还要娇媚。 他同样也十分喜欢晏洲纤细白皙的脖颈,当他因情动而抬起胸膛时,那段脖颈也会绷直仰起,凸显出他漂亮又脆弱的喉结,像极了濒临死亡的天鹅。 尽管不想承认,但赫尔亚斯的确沉迷上了一个人类的身体。 晏洲曾在两人意乱情迷之时问过赫尔亚斯一个问题,当时他问的是:在你的眼里,人类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赫尔亚斯在很久之前心中就有了答案,不过他对人类的印象并不好,这也不算是他个人的偏见,而是人鱼族里几乎每一任王都继承了上一任王对人类的负面情感,只除了纳森这个离经叛道的继承者。 在赫尔亚斯看来,人类总是贪婪、虚伪、愚蠢又功利的,他们生性为恶,却又总爱披着文明教化的外衣,这是赫尔亚斯对人类最初的印象。 但是,如果现在再让他谈论自己对人类的印象,他一定会在此基础上加上几条——蛊惑、危险、致命…… 当然赫尔亚斯是绝不会对晏洲说出自己对人类的评价的,因为以晏洲的聪慧,不会听不明白这里面的含义。 尽管赫尔亚斯「吝啬」于说出自己的评价,但晏洲却不介意说说自己对他们人鱼族的看法。 彼时他仰躺在柔软的地毯上,任由赫尔亚斯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脖颈,他微微扬起下颔,感受到对方的虎口在摩擦着自己的喉结。 在赫尔亚斯危险的目光中,他微笑着批判道:「你们人鱼族,傲慢、自大又固执,像是被尘封在笨匣子里好几百年的老古董。」 第九十八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1) 清晨,开放式厨房里,晏洲将盛着面包片的碟子推给大理石台前的人。 赫尔亚斯并不喜欢荞麦面包的口感,相比较西式餐点,他显然对晏洲长期僱佣的厨娘所烹饪的中餐更感兴趣一些。 晏洲抿了口咖啡,开始切入正题:「说吧,你打算做什么,为什么要和晏泽合作?」 「我要捉住一个逃往大陆的叛徒,如果我没猜错,是人鱼贩卖组织为他提供了庇护所,他们之间早有利益往来,」赫尔亚斯坦城道,「我需要一个人类与我达成合作,以接近这个组织,而你哥哥是最好的人选,」 「他有钱,」晏洲一边漫不经心地为牛角包涂上黄油,一边猜测着赫尔亚斯选择晏泽的原因,「而且在商业圈中有着一定的身份地位,财富人脉他都有,为你接触买家圈再合适不过,接着再顺藤摸瓜摸上去,迟早能找到供应商的老巢。」 「只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晏洲看着赫尔亚斯的眼睛,「晏泽既没有无来由的善心,也不爱管闲事,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的?或者说,你许了他什么好处?」 「你的哥哥对海底某些以你们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无法获取的不可再生资源很感兴趣,」赫尔亚斯如是告诉他,「而且他对你被那边僱佣兵袭击的事仍心有芥蒂。」 第109页 「他是个有野心且睚眦必报的商人,」赫尔亚斯评价道,「他既想从人鱼族获取利益和力量,也想对那个组织展开一场报復,所以与我合作是必然的。」 「他就这么信任你?」晏洲扬了扬眉,语调里带了几分揶揄,「你猜他如果知道了与自己合作的人鱼族君主早就和他厌恶的弟弟厮混在一起会怎么样?」 晏洲似乎是想像到了那个画面,愉悦地笑了起来。 「厌恶?」赫尔亚斯不禁皱了皱眉,他抓住了晏洲话里的关键词。 「他讨厌我,」晏洲轻描淡写地诉说着陈年旧事,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向人袒露自己的旧伤疤,「我爸因为我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所以他记恨我。」 晏洲看着赫尔亚斯脸上稍显凝重的神色,口吻有些散漫:「我从八岁那年起就和他关系恶劣,他那时一定恨不得我不存在才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用来切牛角包的银色小刀被晏洲放到了餐桌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会回望着赫尔亚斯那双海蓝色的眼睛,故意曲解他目光中的含义:「你觉得我是个可怜虫。」 当明知反驳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就连艾比莱特的王也会选择沉默。而果然,看到了赫尔亚斯沉默的反应,晏洲仿佛又从中获得了什么乐趣,连眼睛里都显露出一点愉快的笑意。 好像对晏洲来说,让赫尔亚斯对自己感到无可奈何就是件顶级有趣的事。 紧接着晏洲又自作主张地终止了有关他与晏泽恶劣关系的讨论,这是他第一次向赫尔亚斯说起一些有关自己的事。说起来他们两个,明明在肉体上有着无比亲密的关系,却对彼此的事知之甚少。 除非必要,赫尔亚斯绝不会向晏洲透露半点有关艾比莱特的情况,晏洲也只能根据自己猜测与赫尔亚斯的只言片语拼凑出大概的局势。 艾比莱特王国里最大的叛徒巴鲁西逃离了艾比莱斯,那么当初受他蛊惑,与他一起发动政变的纳森现在一定被监管了起来,等到赫尔亚斯处理好巴鲁西,那纳森最终会迎来什么样的惩罚就会揭晓了。 巴鲁西无疑是人鱼族最大的罪人,且不论他心怀鬼胎妄想利用王伟继承者夺权的这件事,就单凭他暗地里与人类勾结残害同类以谋取利益这一条就足够让他享受到海底的酷刑了。 这天之后,赫尔亚斯又消失了一小段时间,大抵是在部署他自己的计划。晏泽与他配合,参加了许多富商的酒会,暗中摸清楚了这个组织的「服务对象」。 但越往下挖越让人心惊,这个组织的关系网庞大到不可思议。在赫尔亚斯抽空回到公寓时,晏洲也偶尔会问一问事情的进展。 「既然这个组织已成体系,为什么不让政府介入?」晏洲提出了一个他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是说我们尊贵的艾比莱特的君主还不屑于同大陆官方打交道?」 每当晏洲这样称唿赫尔亚斯时,语调里都会显露出轻佻、调侃的意味,整个艾比莱特加上大陆,恐怕也只有晏洲全然不把这个头衔放在心上了。 「我的确考虑过,」赫尔亚斯忽视了晏洲眼底的戏嚯,告诉他,「艾比莱特曾在百年前与大陆有过盟约,是陆地人严重破坏了规定,人类理应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说这话时神色深沉,看得出他确实因为这件事一直压抑着怒火。 「但贩卖组织与你们的官方有所勾结,」赫尔亚斯冷然道,「这也是他们能够如此猖獗的原因之一。」 「怪不得那些富商这么明目张胆,原来是有所庇护,」晏洲瞭然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找到他们最高的领导者,然后杀了他,」赫尔亚斯的蓝眸里闪过寒光,「在那之前,我会问出巴鲁西的下落。」 提到这个,晏洲突然对巴鲁西最终的下场有些好奇,在原世界线中,是纳森抓获了他,并且对他判处了死刑。那时,纳森已经在和赫尔亚斯的决斗中取得胜利,人鱼族君主的意志就是最高的意志,因此巴鲁西很快就被处死。 但仅仅是死亡还远远抵消不了巴鲁西所犯下的罪孽,他的灵魂应当在地狱反覆被炙烤。以晏洲对赫尔亚斯的了解,他觉得抓捕到巴鲁西后,赫尔亚斯绝不会只是处死对方那么简单。 于是晏洲问他:「如果叛徒最终被抓获,你打算怎么惩罚他?」 赫尔亚斯淡声道:「只有海底最炙热的岩浆才能洗刷掉他满身的罪孽。」 「他会痛苦而死?」 「死?」赫尔亚斯笑了笑,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死亡对他来说是恩赐,等他赎完罪后,我会这样奖赏他的。」 这句话让人通体生寒,看来等待巴鲁西的是阿鼻祖地狱,这一点也不出晏洲所料。 看着晏洲似乎还想继续追寻究竟的神情,赫尔亚斯却并打算说下去了,他伸手遮住了晏洲的眼睛,接着俯身吻住了他的唇瓣。 深吻不仅堵住了晏洲的好奇追问,还勾起了两人旖旎的情慾…… 第九十九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2) 这几天晏泽的动作有些大,连江家都看出了他的意图。江秋年给晏洲打来电话,什么也没问,只是邀请他来江家住一段时间。 「你一个人待在市里的公寓,我不放心,要是上次那样的事再发生……」说到这,江秋年顿了顿,才继续道,「正好我爸妈也很久没见你了,前段时间还总念叨,你索性过来住,等你哥那边把事情都处理好。」 第110页 晏洲没答应,他告诉江秋年等他空下来会另找时间再拜访江伯伯他们,至于搬过去住就没那个必要了。 「我白天在公司,晚上在家,路上有司机跟着,你还不放心什么?」 「别掉以轻心,那群人都是亡命之徒,谁知道他们被逼急了会干出什么事来,你如果实在不愿意过来,我就雇几个保镖给你。」江秋年态度强硬,他在正事上向来有自己的坚持,这时候往往不会全由着晏洲的性子来。 晏洲推脱不掉,只得随他去办。 晏洲不觉得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原世界线里的这个小插曲解决得很轻松,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大概是剧情都是为主角服务的原因,如果不是有赫尔亚斯这个大bug,纳森的确做什么都很容易。 但是他忘记了小世界会为主角偏心,却不会让配角过得容易。就在他以为江秋年的担忧是不必要的时候,麻烦悄然而至。 七七及时提醒了晏洲危险的靠近,而玄关处的晏洲在下一秒就向卧室跑去,在这种时候,开门离开反而不是最好的原则,因为对方的武力值远高于他,他压根没法离开公寓的大门。 卧室的壁画后面藏着一把麻醉枪,是当初他用来对付过赫尔亚斯的那一把,不管怎么样,他现在需要一样能够自保的武器。 然而对方并不会给他拿到武器的机会,在晏洲打开卧室房门前,一团黑影以一种反人类的速度向他袭来! 「砰」地一声巨响,晏洲被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死死掐住了脖子,摔在房门上。他所能唿吸到的空气一下子稀薄了起来,心肺涨得发痛。 晏洲无力地抬起手,不辨方向地向前挥了挥,他的手指无意间带到了一小片布料,像是个兜帽,布料从他的指尖脱落,露出了他面前黑影的真容…… 那是一张古怪至极的脸,有一大半边都被青黑色诡异鳞片覆盖着,那鳞片并非是完好无损的,锋利的械具曾在他的脸上留下过不可磨灭的痕迹,鳞片破碎不堪,猩红的血肉翻了出来,空气中瀰漫着皮肉腐烂的味道。 晏洲被迫仰起头,唿吸道被暴力压迫的感觉并不好受,他额角上细弱的青筋鼓起,生理性盐水从眼角溢出。 鱼鳞脸人勐地向他贴近,潮湿感笼罩在晏洲的周围,如果他现在能够汲取到新鲜的空气,必定会嗅到扑面而来的腥臭味。 「你身上……」那人张了张口,从声腔里发出了怪异难听的音调,有点像某种动物的叫声,嘶哑干涩。 他用鼻尖在晏洲的身上嗅着什么,不久后突然抬起头来,那张带着大半边鳞片的脸上露出了个瘆人的笑来,只见他贴在晏洲的面前,狂喜道:「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巴鲁西突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这让晏洲一时得以喘息,他的手按在了门把手上,指腹艰难地摸上了触控萤幕,然而紧接着却传来了错误的提示音。 巴鲁西桀桀怪笑着,他显然看出了晏洲的意图,但并不怎么在意。他一手卡着晏洲的肩膀,另一只手抬高悬在半空中,四根连着手蹼的指头紧紧并起,长而尖的指甲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下一秒,他将半张手掌勐地插进晏洲的肩膀上,殷红的血迹从他的白衬衫上渗出,晏洲痛唿出声,冷汗从他的鬓边滑落。 【已经屏蔽了部分痛感了,修復者你还好吗?】七七慌乱的声音在晏洲的脑域中响起。 但显然它的搭档眼下还没有办法分出精力给它。 「你是……」晏洲抬眸看着面前这个面容堪称可怖的人,尽量控制住自己发颤的声音,但加重的唿吸声仍然暴露出他的痛楚,「人鱼族,那个叛徒……」 最后那两个字音落下,巴鲁西的脸色陡然一变,他目光阴沉,插在晏洲皮肉下的手指缓缓地搅动着,他在等,等着看晏洲露出无法忍受的痛苦的神色。 晏洲的胸膛不住起伏着,而每动一分,身上的疼痛就会加剧一分,尽管七七能够为他屏蔽掉部分痛感,但身体的反应并不会消失。 他的唇色因为失血而渐渐变白,整个肩膀都随着巴鲁西的动作微微痉挛,很快他就在对方的注视下晕死过去。 —— 再次醒来的晏洲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公寓里了,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伤口并未得到任何处理。尽管没有剥开衣服去看,但晏洲猜测伤口已经有所感染,他的体温有些升高,不过意识尚且是清醒的。 晏洲微微动了动手臂,手腕上沉重的锁链因碰撞而发出了响声,不仅是手腕上,他的脚踝上也同样绑有带锁的铁链,而绑走他的巴鲁西眼下不知去向。 七七告诉他,巴鲁西将他从公寓带走后就与另一拨人碰了头,他们花费了七小时驾驶私家车到达这里。 七个小时……那已经离开了城市。 【这是一个废弃仓库的地下一层,仓库位于海边,应该是他们在海下猎捕人鱼的临时休息所。】七七告诉了晏洲自己的推测,同时对他现在的处境表示担忧。 【你的身体现在急需得到救治,失血过多导致了你的晕厥,伤口的感染程度还在上升,我最多只能让你少感受到一些痛苦……】 这恐怕是七七跟着他出任务以来遇到的最棘手的情况,他们完全被动,没有任何准备。 第一百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3) 但现在还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巴鲁西收走了他身上的手机,却唯独留下了他放在西裤口袋里的那枚属于赫尔亚斯的鳞片,显然他是知道这个东西的作用的,那么巴鲁西的意图就很清晰了。 第111页 「在赫尔亚斯找到我之前,」晏洲有些艰难地扶着墙面站起来,他告诉七七,「我暂且是安全的。」 不过也只是暂时罢了,巴鲁西的最终目的还是赫尔亚斯,或许他已经设下陷阱正等着赫尔亚斯自投罗网,毕竟现在的他已经无路可走,只有杀死赫尔亚斯他才能有一点生机。 晏洲让七七将这层地下室的三维布局图传送过来,这时候趁着没人看着他,他得尝试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接收到七七传递过来的信息后,晏洲扶着墙壁,缓缓向不远处的一扇小门走去。他脚上戴着锁链,每迈出一步,冰凉的链条就会摩挲他的脚腕,没一会儿就在他的踝骨处磨出一道红痕,映衬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不过晏洲不怎么在意,他只是苦恼锁链不够轻便,总是会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响声,也不知道巴鲁西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提前醒来…… 晏洲摸到那扇小门边,门拴上同样挂上了一条铁链,但没上锁,拨开链条轻轻推开就能进入。巴鲁西恐怕真的对晏洲没有防备,或许是觉得一个受了伤的脆弱人类早就丧失了所有的行动力。 推开门后,窄小空间里面陈列的东西让人一览无余,饶是晏洲也在一瞬间心生恶寒。 小房子了四面都是水泥墙,墙上挂着满满当当的市面上几乎看不到的器械,很像是用于海底捕鱼的工具,但又有些不同,大概是经专人设计或是改造过,至于这些器械会用在哪里就不言而喻了。 晏洲走进房间,目光从每一排架子上滑过,看着那些经过精细锻造的钩索以及带着尖锐针眼的铁网,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以及在钩索下丧生的人鱼…… 【修復者,有人来了!】七七的快速提醒道。 晏洲立刻转过身,脚踝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响。来人从小门中进来,用上了膛的枪口指着晏洲的脑门。 「初次见面,」持枪的男人用一双阴恻恻的眼睛盯着晏洲,操着一口不熟练的普通话装腔作势地同晏洲打着招唿,「晏家的小公子。」 晏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此刻的他像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质一样,对眼下的状况与自己生命安全感到无比担忧。 「你……你是谁?」晏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强装镇定道,「为什么绑架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钱还是别的,我哥哥都能给你们!」 看到晏洲的反应,男人嗤笑一声,他两步走到了晏洲面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高抬起手枪,用枪托狠狠砸向晏洲的太阳穴。 然而晏洲的反应速度很快,他几乎在男人抬起手臂的那一刻就偏了偏头,枪托擦着他的太阳穴过去,在他眼尾后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擦痕。 「这不是聪明得很吗?」男人一把掐住了晏洲的脸,迫使他仰起头,「在老子面前装傻,你有几个胆子?」 男人的手掌太过粗粝,带着枪茧的虎口像生铁一般死死卡住了晏洲的下颔,刺激的硝烟味钻进了他的唿吸道里,那味道是在枪林弹雨里浸染出来的。 「说话!」男人的直觉堪称恐怖,身为上位者,他讨厌被人戏弄的感觉,于是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几乎要捏碎晏洲的颔骨。 晏洲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用仅剩的力气攀上男人扼住自己的手臂,指甲在那上面划出一道道血印,而男人却像没感受似的,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晏洲的反抗没有惹怒对方,在男人欣赏够了他在绝望下的无力挣扎后,晏洲就被丢在了地上。男人显然还没有想要弄死晏洲的意思,因为他现在还有重要的利用价值。 剧烈的动作下,晏洲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衬衫上那一块布料再次湿润起来。男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晏洲的表情,似乎很想在他的脸上看出痛苦之色。 然而晏洲的反应没能让他满意,除了额头上的汗珠更加多了,唿吸声更重了,晏洲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有意思……」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个笑。 「我知道你,」调整好唿吸后,晏洲的声音里透露出不符合当下状态的从容,「乔。」 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代号,这让男人重新审视起面前的这个富家公子。 乔拿着枪,半蹲在晏洲面前:「你打听到的东西倒不少。」 「除了这个,」晏洲直视他的眼睛,淡声道,「我还知道你不会杀我。」 「哦?」乔条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小少爷,大陆的法律条文可管不住我,杀个人而已,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这么做?」 「凭我现在对你们还有用不是吗?」晏洲的声音很轻,大概是身体虚弱的原因,他的状态很不好,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 「要用你的是巴鲁西,可不是我,」男人与他的伙伴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那么紧密,他对晏洲的说法嗤之以鼻,「那条人鱼说你对赫尔亚斯很重要,于是他拖着半条命把你绑来就是为了引出赫尔亚斯,罪恶滔天的叛徒妄想杀了他们的神明,以求重获新生……」 说到这,乔哼笑了一声,似乎对巴鲁西的行径很看不上眼:「但那是他的想法,和我无关。至于你么,几次三番来调查我的事,是想做什么?上次的教训是没吃够吗?」 乔用枪口托起晏洲的下巴,碧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危险的味道。 第112页 「你难道猜不出来?」晏洲无视枪口的威胁,微微笑道,「我想讨他的欢心啊……想要他爱上我,心甘情愿为我奉上一切。」 晏洲没有说出「他」是谁,但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乔的视线停留在晏洲的脸上,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不然我好好的舒服日子不过,为什么偏要蹚这趟浑水?」晏洲虚弱地朝乔眨了眨眼睛,低声对他道,「你过来,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第一百零一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4) 乔低下头,稍微向晏洲靠近了些,他倒是很想知道,眼前这个不大安分的富家子打的什么主意。 晏洲的声音很轻,说出口的话没一会儿就飘散在空气中,很难让人听清。乔皱着眉,压低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什么……」 而他的话音刚落,晏洲蓦然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时,乔的心中警铃大作。在他尚且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晏洲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一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勐地按住他的手腕。 下一刻,乔只感到手腕间传来尖锐的痛意,从肢体上传来,很快蔓延至全身,这古怪的疼痛感让他的身体停滞了两秒钟。 就是在这一两秒钟的空隙里,晏洲夺走了他手上的那把枪。 乔本以为晏洲会自不量力地藉以威胁自己,却没想到他将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喉管,食指也扣在了扳机上。 「你疯了?」这是乔脑子里的唯一想法,他几乎认定晏洲是不想活了。 「不管怎么说,你和巴鲁西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如果我死了,你们的计划可都全完了,」晏洲看着乔,眼睛里有着孤注一掷的冷静和疯狂,只要他的指腹再向下压一点,那么子弹就会贯穿他的喉咙,「到时候巴鲁西当然不会放过你,而赫尔亚斯也会为我报仇,你的下场会是我无法想像的悽惨。」 乔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起来,他的目光没离开过晏洲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冷汗从他的额上冒出。 他的确没想过真的要了晏洲的命,只不过是想恐吓恐吓这个不知天盖地厚的小子,巴鲁西指望拿这小子作诱饵,同时藉助他的手段和力量杀死赫尔亚斯,这样巴鲁西就能重新回到艾比莱特,甚至有机会再次夺取王位。 巴鲁西承诺过乔,事成之后仍旧会给他提供稳定的「货源」,但乔早就不满于从巴鲁西手指缝里漏出的那些东西,他想要的更多……同时,他也没有义务帮助巴鲁西杀死赫尔亚斯。 但是正如晏洲所说的,他早就和巴鲁西在一条船上了,尽管恼恨巴鲁西的愚蠢与狼狈,他也不得不为对方收拾烂摊子。 「你到底想做什么?」乔按压着怒火问道,尽管他的后背已经汗湿一片,但他仍表现得极为兇恶。 「没什么,」见猎物上钩,晏洲的神情也倦怠了下来,「我只是想给你提供一个破局的方法。」 「什么?」 「你与其把希望放在巴鲁西身上,不如和我合作。」晏洲提出了一个乔从来没设想过的思路。 但这一提议只得到了乔的一声冷笑,他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小子又在同他玩心眼,神情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巴鲁西再无能,也能给我带来我想要的东西,你能做什么?你只能乖乖在这等死——」 「话别说得这么绝对,」晏洲抬眸,打断了乔后面的话,「如果说布鲁西能给你带来的东西,我也能呢?」 「不可能。」乔几乎在瞬间否定了这种可能,而紧接着又陷入自我动摇的沉默。 他不知道布鲁西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晏洲,并且认定晏洲会为他引来赫尔亚斯,要知道赫尔亚斯可并不是傻子,他没道理为一个人类自投罗网。但巴鲁西就是这么以为的。 或许晏洲和赫尔亚斯的确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那么晏洲的话就未必不可信…… 乔的犹豫在晏洲的意料之中,他弯了弯嘴角,继续为自己增加砝码:「我知道艾比莱特的入口,我想这才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吧?」 艾比莱特的入口……这听上去太过诱人,也太不真实。乔紧紧盯着晏洲的眼睛,似乎想从那看出一点虚张声势的痕迹,然而未果。 「你怎么会知道的?」乔的目光中充斥着怀疑,与此同时他那双眼睛里精光暴露出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婪与渴望,「你一个普通人类,怎么会知道艾比莱特的入口?」 「丝丽芙兰,」晏洲不紧不慢道,「那是艾比莱特的圣物,可以让拥有它的人看到艾比莱特的旧景,而这个东西,是赫尔亚斯亲手交给我的。」 他面不改色地撒谎,眼见着面前的男人几乎已经彻底动摇,晏洲并不着急,他知道贪慾会让对方输得体无完肤。 而果然—— 「你想要什么?」乔自以为冷静地问道。 「我要你杀了巴鲁西。」晏洲神色平静。 乔冷笑一声,语气里却带了些急躁:「你想要我们自相残杀,好让赫尔亚斯能趁机来救你,是我小看了你,你们晏家人真是长了个好脑子!」 「怎么会,」晏洲面色疲惫,但仍强打着精神道,「赫尔亚斯怎么会蠢到为了我来赴死,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真的昏了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微微提了提唇角,笑容有些冷漠:「这只是我和你的交易不是吗?我只是一个可以任你拿捏的普通人,你还害怕什么?」 第113页 看着乔凝重的神色,晏洲最后再加上一把火:「杀一个巴鲁西而已,对你来说很难吗?他只把你当作一个能满足他贪慾的工具,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能让你为他卖命,这不值。」 「呵,」乔渐渐迷失在晏洲精心为他编织的欲望陷阱中,他问出自己心中最后一个疑惑,「那你就不怕吗?你背叛了赫尔亚斯,他难道会放过你?」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大概是我唯一活命的机会了,」晏洲神情无辜,他松开按压在扳机上手指,将枪重新递还给它的主人,「如果能有一线生机,谁会想着去死?」 乔笑了起来,连胸膛都开始震动,他开始觉得晏洲的聪明也不那么令人厌烦了,因为一个自私的聪明人会很识相,也很有趣。 他用一种看同类的目光看着晏洲,竟然毫无芥蒂地向对方伸出了手:「如果事情进展顺利,那么我承诺会保障你的生命安全。」 晏洲淡淡回道:「希望你能在赫尔亚斯到来前杀死巴鲁西,否则你不可能在他的眼睛下逃走。」 「这个你不用担心,」乔眯了眯眼睛,「你只需要牢记好艾比莱特的入口位置,再一笔不差地把路线图画给我。」 「当然,」晏洲轻声道,「在那之前,我要先看到巴鲁西的尸体。」 第一百零二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35) 一个小时后,晏洲被带到一艘其貌不扬的货船上,货船航行在一片无人管辖的海域。放眼望去,海雾四起,三米之外的视野里一片模煳。 晏洲被人绑在了高高的桅杆上,这是巴鲁西的意思,他觉得这是对赫尔亚斯最大的挑衅与恐吓。 此时此刻,巴鲁西的精神无比亢奋,甚至有些疯魔的迹象。他的尾巴泡在海水里,正焦躁地拍着海浪,他在等,等暴雨的降临…… 风又大了,吹得桅帆唿唿作响,乌云压得很低,阴沉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暴雨将至未至,但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它来临的前兆。 晏洲意识有些昏沉,很难集中注意力去观察眼前的环境。在他被绑到上船前,乔让人简单处理了他肩膀上的伤口,那药物并不够特效,反而让他昏昏欲睡,等他醒来时,视线里只剩下宽阔的甲板和雾蒙蒙的海面了。 乔就站在甲板的最前方,身后跟着七八个水手装扮的船员,他们普遍身高不太高,但四肢十分健硕,皮肤的颜色是常年混迹在海岸经阳光暴晒后的黝黑。 晏洲离他们还有些距离,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萦绕着的静默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船员走到乔的身边,对他说着什么,乔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再接着他双手撑着栏杆,向船尾望去,顺着风声,他的声音很容易就传到了那头:「我说,巴鲁西,你等的人到底来还是不来?」 「急什么!」巴鲁西的回答很暴躁,他不耐烦地用着鱼尾搅动着海面,厉声道,「做好你该做的事,别让我失望!」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等大鱼上钩……」乔望着船尾的巴鲁西,冷笑一声道。 说完他突然拍了拍手掌,传递出讯号,船舱内外的人闻讯而动,一时间脚步声多而密集了起来。 巴鲁西大约意识到了不对,怒视着男人,用嘶哑的嗓音大声吼道:「你想做什么?!」 伴随着一道划破天际的亮光,驾驶舱内的船员已经接通上了电流,以经过改装后的货船为中心,十米内的海面上都流淌着足以对人鱼造成重击的电流! 巴鲁西悽厉的叫喊声被突然而至的雷声所掩盖,与此同时不知名的机器启动音在轮船底部嗡嗡响起——铁刀片无差别地旋转,切割,很快就在海底找准了正确的方位。 十分钟后,深蓝的海面上渐渐满出猩红的血水,一股又一股地向外扩张着,伴随着一团团看不清形状的浮沫…… 晏洲将这虐杀的一幕尽收眼底,甲板上的船员熟练地干着自己往常自己该做的事,他们的脸上几乎没有多余的神情,平静地像面对着一团死肉的屠夫,冷漠得令人惊骇。 对他们来说,这或许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猎捕行动,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当第一滴雨水落到晏洲的额角时,他迟钝得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七七帮他的痛感降得很低很低,这在很大程度上帮他减轻了身体上的痛苦,但弊端是他对外界的感受会更加迟钝。 晏洲被人放了下来,紧接着又被带去了船舱的储物室,两个僱佣兵负责看守着他。 货船又开始航行了,船开得很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 晏洲坐靠在湿冷的墙壁前,他脚踝上的锁链被解开了,但手腕上的还在。乔显然还对他存有疑心,两个僱佣兵看他看得很紧。 晏洲稍微抬起头,露出一张隐忍痛楚的脸,他问乔在哪,但没有一个人回復他。 实际上两个人都被老闆下了命令,不准和晏洲搭话,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乔隐约觉得晏洲有那个本事,能在两个僱佣兵的眼皮子底下脱身,因此不得不防。 但晏洲像是烧得很厉害,他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也让雨水淋湿了,从小窗缝隙里漏出的那么一点海风都能让他瑟瑟发抖。 晏洲有些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看向守在门前的两个僱佣兵,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想我死,就转告你们的老闆我需要退烧药。」 第114页 「死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晏洲的声音很虚浮,也正因如此,他话里的内容不得不让看守的两人重视起来,「这一点你们老闆很清楚。」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转身开门出去,只剩下另外一个仍在盯着晏洲。 没过多久离开的那个拿了退烧药回来,就在他准备把药片塞进晏洲嘴里时,货船突然停了—— 未掩实的门外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有船员大喊道:「遇上涌浪了,手上没活的都过来帮忙!」 恶劣天气下,航行本就不容易,船在此时停下似乎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没过一会儿,船舱外又传来惊慌的叫喊声:「操!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晏洲紧紧握着手心,尽管心脏跳动异常,但面色越发沉静,他有强烈的预感——赫尔亚斯来了! 那两个僱佣兵也因这场突然的异动而不安起来,两人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惊疑的神色。 「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随即又推门出去看看情况。 「我动不了,」晏洲抬起头,目光看向男人手里捏着的一板药片,「你能拿过来吗?」 晏洲的样子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了,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双手被绑且发着高烧的普通人还有能力计划着逃跑呢? 一步、两步……在男人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时,晏洲飞快地给七七下达了一条命令—— 【强化我的体能和力气!】 【好的,正在为修復者叠加体能buff,时效三分钟!】 七七的话音刚落,晏洲勐地起身,在男人惊愕的神情中将人一脚踹翻至角落,接着夺门而出,将男人的怒吼声抛在身后…… 这一举动对于晏洲来说实在太过冒险,就算他能够将看守他的僱佣兵干翻顺利离开储物室,船舱里还有无数乔的手下,他逃不出去的。 但那是只有他自己的情况,而现在他确信赫尔亚斯就在附近,那么就无所谓冒不冒险了,他总会找到自己的。 此时此刻,晏洲还没有意识到,他对赫尔亚斯有着超出理智的信任…… 第一百零三章 拯救那个傲慢的王(完) 货船出了不小的问题,几乎全船的人都跑去帮忙了,这也给晏洲留下了逃出船舱的机会。一路上都没碰到阻拦的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的僱佣兵估摸肋骨也断了几根,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 船舱外下了暴雨,迎面砸来的雨点让晏洲混沌的意识清醒不少。船尾处,距离他七八米外一点钟方向正站立着三名船员,灰濛濛的海雾被这场暴雨稀释不少,三人很快就发现了逃出来的晏洲。 「那是——」 「是老闆要的人,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老闆要活的!」 几个人高度警惕了起来,他们用兇狠的目光盯住了晏洲,像要伺机攫取羔羊的恶狼…… 【糟糕,时效过了……】七七焦急道。 充实的力量感在瞬间从晏洲的身体内抽离,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疲惫与虚弱再度席捲而来。 【他们要过来了修復者!】 七七的话音刚落,船尾的三人即刻有所动作,然而就在此时,不可思议的一幕突然发生—— 甲板外,海底的水草生物勐地暴长,滑腻腻的墨绿色条带从汹涌的海面露出了头,耀武扬威地摆动着自己肢体。 「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有船员发现了这可怖的东西,惊惧得变了声调。 人对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东西往往都有着难以用逻辑来解释的直觉,这个时候,他们的感知力会是异于平常的敏感。但遗憾的是,就在他们感到恐惧之时,危险也就降临了…… 水草很快没过他们的头顶,不由分说地缠住他们的手脚以及脖子,再一点一点地收紧,它们像是被人赋予了生命,调皮且残忍地享受着人类生命消失的过程。 水草丢下唿吸全无的人类,接着又对甲板上唯一还有温度的晏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它的身体蓦然伸长,悬在半空中向晏洲靠近。 转眼间,那根弯弯曲曲的条带就飞舞着自己的肢体来到晏洲面前,晏洲有被它的速度惊到,无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但这一退没有让他重回船舱,而是让他跌进了一个赤裸的胸膛。 「别怕。」赫尔亚斯的声音在晏洲的耳畔响起,他从身后握住了晏洲的手腕,稍一用力,铁链就如同软泥一般从晏洲的手上脱落下来。 晏洲放任自己卸下全部的力气,全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身后的人。 他开口的声音沙哑得失了本色:「怎么才来?」 「抱歉,」赫尔亚斯将人抱了起来,晏洲的侧脸埋在了他的锁骨处,超乎寻常的温度让赫尔亚斯的话音滞了滞,半晌才继续道,「是我的错。」 晏洲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小幅度地弯了弯唇角:「我替你解决了个大麻烦。」 「嗯,」赫尔亚斯抱着他进了船舱,船头的悽厉的嘶喊声此起彼伏,但好像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你做得很好。」 晏洲浑身湿透了,身体在不自觉地发着抖,赫尔亚斯的胸膛不够温暖,但这样的温度对于现在的晏洲来说刚刚好,他贪凉得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去。 没过多久,赫尔亚斯找到了一间还算整洁的舱房,里面放着一张旧沙发。他把晏洲放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第115页 晏洲烧得昏昏沉沉,但也能隐约感觉到赫尔亚斯在解自己的衬衫纽扣,他的伤口癒合又裂开,反反覆覆总不能消停,现在经暴雨一泡,又渗出血水来。 赫尔亚斯的动作很轻,他是知道人类的身体有多脆弱的,一个炎症或许都能夺走他们的性命。比起生来就拥有强大体魄的人鱼族,人类就像是个惯会利用外物来保护自己的瓷娃娃。 但赫尔亚斯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晏洲对痛感并不那么敏感,他甚至连赫尔亚斯落在他身上的动作也不太能感觉得到,他只觉得冷,冷得让人无法控制地抖…… 但当赫尔亚斯冰冷的手指触碰到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时,晏洲才觉察出一点异样,他睁开有些沉重眼皮,对上了赫尔亚斯沉静且专注的目光,那双漂亮的蓝眸在光线昏暗的舱房内显得与平常很是不同。 「怎么了?」晏洲握住了赫尔亚斯微微发颤的指尖,轻轻皱起眉心,神情有些疑惑,「你在害怕?」 不是害怕,是后怕……天生的强者也会折服于内心的恐惧,那种自心脏深处传来的颤悚,哪怕是赫尔亚斯也对此无计可施。 「睡一会,」赫尔亚斯蒙上了晏洲的眼睛,却自作主张地避开了他的问题,「风暴过后就能到家了。」 晏洲也的确是精神不济,高强度精神紧绷的后果是身体的疲惫重新反扑回来。他很快躺在赫尔亚斯的怀里睡熟了,一觉醒来果然已经不在海上。 —— 特护病房里,刚睁开眼的晏洲又看到了江秋年那张拉了老长的脸,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眼熟。 「第二回 了,」江秋年搬了把椅子就放在晏洲的病床边,大有要和他辩论个八百回合的架势,「把自己折腾进急诊室,你可是第二回了,这回我看你怎么跟我呛声。」 江秋年气势颇凶:「等你出院了我就给你打包去我爸妈那,让我妈看着你,休养个半年再安排你去国外继续念书,左右你那破班就没正经上过,公司少了你也倒闭不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一口气输出完毕却没听到人反驳,江秋年看了病床上的晏洲一眼,清了清嗓道:「听见没?说话。」 「听到了。」 「别跟我犟,这事——」话说到一半江秋年就自动打住,脑子里把刚才晏洲说的那三个字又重新过了一遍,半晌他才惊疑道,「……等等,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晏洲的声音有些闷哑,是身体还没好透的缘故,「知道了。」 见了鬼了,江秋年不敢想像晏洲会这么顺从,于是又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同意了?同意这个安排?」 晏洲淡淡「嗯」了一声,惊掉了江秋年的下巴。 怎么安排对晏洲来说都无所谓,最大的麻烦已经被解决,纳森还好好地活着,赫尔亚斯的黑化值也清得大差不差了,他有足够的信心让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 而剩下的时间他还是会像在之前的任务世界那样,陪着任务对象度过,直到迎来他们中的某一方生命的终结。 反覆确认后,江秋年终于相信晏洲肯老老实实地听话一回,于是嘆了口长气。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不想多问也不想多说,只是临走的时候表露出一些迟疑:「你……」 「什么?」晏洲被护工扶起来,靠在靠枕上,医生在给他更换点滴。 「没什么。」江秋年摇摇头,他本以为晏洲醒来会第一时间问他赫尔亚斯在哪,没想到晏洲没有一点想提他的意思。不提更好,省得我不痛快,江秋年心说。 「我是想说你缺什么我让助理帮你回家去取,晚点我再来看你。」江秋年摆了摆手,又嘱咐了护工几句,之后总算是放心离开。 「我睡了多久?」病房里的人都离开后,晏洲问着七七。 七七告诉他【两天,赫尔亚斯守了你一晚上,凌晨你退烧后才离开。】 海上的事还在等他收尾,还有艾比莱特,需要他去主持大局。人鱼族的王向来被看作是神明的使者,是能与神明对话、传达神明意志的人,因此赫尔亚斯也就这样被他的臣民赋予了「神性」,不仅是他,在不久的将来,取代他的纳森也会是如此。 又一次不告而别的赫尔亚斯在一周后出现,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上午,晏洲勒令江秋年替他办理好出院手续,赫尔亚斯不期出现在高级病房的走廊里。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许久不见的洛曼。不得不说,赫尔亚斯似乎越来越适应装扮成人类的样子了,他那一头分外惹眼的金色长髮被规矩地绑在脑后,衬衫也有好好地扣上纽扣,领带打得很漂亮,应季的西装外套很衬他挺拔的身形。 当这样的赫尔亚斯拿着一束白玫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时,很容易就成为了一道特别的风景。 他走到晏洲面前,没有第一时间把花束递到对方的手上,而是略低了低头,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洛曼告诉我在人类世界,给人送花是一种礼节,表达美好的祝愿,还有……」 「还有什么?」晏洲在他的注视下拿过花束,每一支经过精心挑选的玫瑰都已经绽放了,虽不身在肥沃的花圃,但并不影响它们的美丽。 「还有,」赫尔亚斯垂眸看着晏洲的眼睛,没有错过那里藏着的狡黠的笑意,几不可察的一声嘆息后,赫尔亚斯认输般对他道,「表达爱意。」 第116页 第一百零四章 尾声 最后的拯救(1) 人鱼的平均寿命是人类的1.5倍,因为这样的不可控力因素,晏洲註定没办法陪伴赫尔亚斯太久。 从小世界脱离回到中心,又是恍若隔世。这次回来,晏洲没有要求立即进入下一个世界,因为他的电子宠物出了一些小问题,看上去很是需要会场返工一下。 小十五的语言系统发生了紊乱,它现在没办法和主人进行对话了。但十五又跟一般的电子宠物不同,它是被晏洲当作奖励领回来的,不是出自一般的电子宠物厂家,也就是说修理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晏洲联繫了几家厂家,但他们都没办法解决十五语言紊乱的问题。伊文得知此事后,帮他找到了那次预备赛的主办方,主办方告诉晏洲,十五的制造者是维繫者a。 当时小十五一经诞生,就被主办方当作噱头吸引预备生参赛,那时的他们也的确没有想过还会遇上「售后」的麻烦。而现在除非找到它的制造者,恐怕没有谁能解决小十五的语言紊乱问题。 但怎么找到对方又是一个问题,维繫者与修復者分属不同的领域,维繫者的功用是建造,每个小世界背后的意识都是由维繫者强大的精神力支撑。 小世界一经形成,维繫者们对它们的精神控制还在,但他们也无法保证随着时间的推移,小世界的自主性是否会增强。而这种自主性一旦发展到他们无法控制的地步时,就意味着小世界生了「病」。 为了防止小世界崩塌,修復者就此产生,他们奔走于不同的小世界,对错误的地方进行修正,以保证它们的正常运行。 维繫者与修復者各司其职,有不同的管理部门,晏洲向来对外界的信息不大关注,就连修復司的同事也不怎么熟悉,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伊文倒是有心想帮他,但在这事上却遇到了滑铁卢。也不知道那位大人物究竟在忙什么,总之是没有半点消息。折腾了几周后,晏洲的耐心告罄,到现在已经彻底放弃联繫上人了。 伊文知道好友心情不畅,于是特意约他出门散心,三催四请后总算是叫动了人。 「怎么样,这里的街景不错吧?」伊文他们坐在咖啡厅二楼的小阳台上,手边的铁栏杆上缠满了不会败谢的仿真花,香味做得自然真实。 临街是繁华的商业区,街景漂亮,半空中的悬浮列车正在有条不紊的运行着,速度很快,人的肉眼只能捕捉到一条流动的线。 如果是在夜晚,各式各样的灯光交织起来,铺陈在轨道上,那些只有梦里才会看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就近在眼前了。 不过伊文向来欣赏不来这些机械的城市景观,他之所以会盛情邀请晏洲来这家咖啡店是因为店里的美貌老闆,老闆是女性仿真人,据说自主思维很高,这大大勾起了伊文的兴趣。 咖啡上来后,晏洲将十五从隐藏空间里放了出来。小十五蔫蔫地飘坐在晏洲的肩膀上,看上去丧气极了。 伊文光知道十五的语言系统出了问题,但还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问题,这会儿忍不住逗它开口说话:「小十五,说两句话来听听。」 十五:「*%¥#@*#*¥……」 「哈哈哈哈哈……」十五一出声,伊文顿时笑到捶桌。 笑也就算了,他还出言嘲讽:「这还不如给它装个哑巴系统呢。」 小十五话是说不明白,但听总能听懂的,听到伊文这样说,它当即沖他「兇狠」地龇牙,转头又趴在晏洲耳边哼哼唧唧,模样很是可怜。 晏洲瞥了伊文一眼,警告道:「你闲得无聊?」 「忙着呢,」伊文耸耸肩,对他道,「这不是忙着给你满中心找人。」 「算了,」晏洲皱了皱眉,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他摸了摸十五的脑袋,不大在意道,「会不会说话都无所谓,它的意思很好懂。」 小十五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在晏洲的脸上蹭了蹭。 比起一般的电子宠物,十五显然很通人性,最初语言系统出现问题时,它表现得非常慌乱和紧张,似乎很是害怕晏洲会因为这一点而丢弃它。 但慢慢它又发现,晏洲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个问题,从那之后它除了偶尔会露出沮丧的神色好趁机向主人撒撒娇外,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在主世界休息了几周,事情没解决好,工作还是要做的。但就在晏洲准备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突然前来拜访…… 修復司的副司长,也即是晏洲的一个前辈来讯道:「莫先生是维繫司的人,他近来似乎一直在打听你,前几日辗转联络到我这。他拜託我给他提供你的联络号,并且要我一定要在你前往下一个任务点前拦一拦你。」 说到这前辈倍感疑惑:「你是怎么认识这一位的?没闯什么祸吧?」 要说司里谁给他惹麻烦前辈都信,唯独晏洲不可能,那可是新一届转正员工里最优秀的一个——聪明谨慎从不招惹麻烦,是众多部门抢破头的大宝贝,亏得前辈此前与晏洲有些交情,这才将人抢了进来。 「我不认识他,也没和他有什么过节。」没有多思考一秒,晏洲确定自己从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我想也是,」前辈点点头,他知道晏洲厌恶麻烦,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于是又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回绝——」 第117页 「等等,」晏洲打断了前辈后面的话,问道,「您刚刚说他是哪里的人?」 「哦,他是维繫司的。」 「给他我的地址,让他直接来见我。」思考过后,晏洲如是说。 第一百零五章 尾声 最后的拯救(2) 莫先生来得很赶,几乎是被通知到的当天下午就赶来了,生怕晏洲走掉似的。仿生人管家为他开了门,将这位陌生的客人请到了客厅。 这是晏洲和这位莫先生的第一次见面,对方穿着维繫司统一的制服,改良版的燕尾服配上笔直的西裤,有点像中世纪英格兰绅士的打扮,只是少了根权杖和一双白手套,头髮也打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谦逊且懂礼。 但这位绅士先生好像有些自来熟,一开口就是:「小洲,找你很久了,辛亏这回赶上了。」 晏洲微微皱了皱眉:「你是?」 「抱歉,我有点激动,」客人的笑容中带了些许歉意,他为自己冒昧向面前的人道歉,「吓到你了吧,我叫莫,来自维繫司,熟悉的人会叫我阿莫。」 晏洲点了点头,态度似乎有些冷淡,不过熟悉的人会知道这就是晏洲的常态,伊文从前戏言道:「他只会在任务里表现出多余的感情,真正的晏洲冷漠得像个未装有感情系统的仿生人!」 莫先生倒并不介意晏洲的态度,仍然笑容和煦道:「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是和维繫者a有关?」晏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莫先生愣了愣,继而笑道:「怪不得述白总对我说你很聪明,看来的确是这样,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猜到他的?」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眸光动了动,显然有别的深意,像是在期待什么。 「你是维繫司的人,但我从没和外人打过交道,我和维繫司唯一的联繫只有十五了,」晏洲告诉对方,「而小十五的创造者是维繫者a,最近它的语言系统出了些问题,我也刚好在找他。」 「原来是这样……」莫先生的语气像是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收拾好情绪道,「十五,是述白做的那个小东西吧?」 「嗯。」晏洲意识到这位莫先生今天登门应该还有别的事,于是也不着急说出自己的诉求了,如果他猜的没错,对方应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要拜託他。 「那是述白无聊时做的小玩意儿,后来被人求去当作什么奖品,述白的精神力域值高,做出来的东西一般仿生师没法改动,也修復不了,语音系统倒不是什么麻烦事,只不过他现在……」说到这,莫先生顿了顿,看向晏洲的目光中又带了些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你……」晏洲没有耐心去应对一个陌生人似有似无的试探,于是直言道,「有话直说吧。」 「你正式进入修復司后接过三次世界任务,我托人查过系统数据,」莫先生没有掩藏他私下调查晏洲的事实,态度倒是很难让人挑出什么错,「你的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晏洲心生疑惑,目光也渐渐警惕起来。 「你不用怕,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也想帮一帮他,」莫先生笑了起来,语调轻松道,「认真说起来,我是要好好谢谢你的。」 晏洲眉心皱得更深,他不喜欢对方打哑谜般的说话方式。 「中心给你的任务是消除小世界反派的黑化值,以阻止反派黑化夺取主角的气运值造成小世界崩塌,」莫先生徐徐道,「我看过你在预备期的实习成绩,不管是理论还是实践,你都做到了最好,是预备期新生里最优秀的一个,所以你不会不知道,关于你的任务还有一个更为简单的完成方式。」 是的,晏洲的确有一个更简单的方式完成他的任务,那就是直接抹杀掉任务对象的生命意识,有着黑化可能性的反派一旦消失,那么小世界的主角就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这是一种更为残酷果断的解决方式,也是最快捷有效的。 从前教晏洲的老师对他说过,完成任务的手段有很多种,其中当然包括抹杀任务对象,这是中心赋予他们的权利,但他还是希望他的学生们在行使这项权利前再谨慎思考一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抹杀小世界人物的意识。 毕竟哪怕是仿生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更何况是小世界的生灵呢?在晏洲看来,老师的话带有一些缥缈的理想主义色彩,他不持百分百的贊同态度,但却十分尊重。 而他之所以在完成任务时没有选择这条更为果决的道路,是因为他有一套更为严苛的自我衡量标准,换一种方式,他会做得更完美、漂亮。 但这种话晏洲不觉有和一个陌生人解释的必要。 「你到底想说什么?」晏洲冷淡道,「我的任务好像和你们部门没有什么必然联繫。」 莫先生不再绕圈子了,他微微弯腰,郑重地向晏洲行了一个绅士礼,并告诉他:「谢谢你的仁慈,我姑且把它称作仁慈吧,解救了我的朋友,也是你任务世界的爱人。」 第一百零六章 尾声 最后的拯救(3) 晏洲的唿吸微滞,心跳也紊乱了一拍,尽管早就有所猜测,每个小世界的任务对象都留有相似或相同的特徵,这些特徵的指向表明「他们」有极高的机率是同一个人,但晏洲没有想过,那个人的来处或许与他相同。 「这听上去或许很荒谬,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莫先生说得很认真,几乎不会有人用这样的表情来骗人,「你所经歷的这些小世界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述白的精神力支撑着运行的,但现在他的身体出了些问题……」 第118页 说到这,莫先生皱起眉头,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这是由于反派黑化的缘故,为了不使小世界崩塌,述白他用了某种特殊的方式来延缓这一结果的到来,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他成了小世界里的关键人物,」晏洲轻声道,「或者说他的部分意识化成了小世界的反派。」 「是的,」莫先生点点头,接着道,「但是小世界的自主性很高,他没办法在那里保持自己的意识,不管他的精神控制再怎么强大,都没办法从内部打破这个必然失败的结局,还好遇到了你。」 「如果放任小世界不管,任由它崩塌,那么述白这部分的意识也会随之消亡,同理,如果你选择杀了他,哪怕小世界秩序回归正常,他的意识也回不到他的本体,最终等待着他的依然是死亡。」说到死亡的话题,莫先生的神情不免沉重起来。 「但幸好,他千分之一的活命机会,是你给的。」 这的确是一件万幸的事,晏洲第一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他的任务失败,该是怎样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 「他,」晏洲张了张口,顿道,「你说的那个人,他现在……」 如果对方现在安然无恙,那么晏洲相信来找自己的就不会是面前的莫先生了。 「述白在c区医院的愈疗仓,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是因为好友还在愈疗仓里躺着,莫先生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留住人。 「我有个不情之请……」直到这,莫先生才真正开始表明自己的来意,「我知道你们部门的规矩,明白每个修復司的员工在完成小世界任务后会经歷情感消除这一步骤,述白他……他现在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个不相识的人,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莫先生看着晏洲的眼睛,诚恳道:「我能拜託你去看一看他吗?只要一段时间就好,你可以把他当作——」 他想了想,婉转道:「当作一个急需救助的病人,很可怜的。」 看着晏洲似乎并没有为之所动的神情,莫先生心道不好,刚想再说两句扮可怜的话,却没想到晏洲忽然点了头,说了个「好」。 莫先生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和晏洲约好了时间。 —— 翌日上午,晏洲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到达了医院,他没有和莫先生联繫,而是直接随着仿生人护士的指引来到了维繫者a的病房。 说是病房也不够准确,整个房间设计就是一个隔绝外界一切影响的玻璃房子,中间摆放着一张仅容一个成年男性平躺的愈疗舱,舱顶是打开的,能看到许多仪器缠绕在男人的头上。 晏洲站在玻璃墙外,正对着温述白的位置,周围很安静,只剩下仪器轻微的运作声。躺在愈疗舱内的温述白没有显露出太多的疲态,只像是陷入了一场深眠,他的样子和晏洲想像中的很像。 或许也不算是想像,就是在小世界见到的那样——贺聿、黎珩、赫尔亚斯,温述白的身上汇集他们的影子,这莫名让晏洲觉得亲切。 晏洲在玻璃房外待了近四十分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明为什么要将时间浪费在无用之事上。大概是因为好奇吧,在从莫先生那得知一切时,「见他一面」这个念头就始终在晏洲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因此他答应了莫先生的请求。 但见面之后呢?晏洲没有想过。 这期间莫先生来过一趟,当他看到晏洲滞留在温述白病房外的侧影时,没有选择上前打扰。直到晏洲待够了时间,准备离开时他才再次出现。 「谢谢你能来看他,」莫先生走在晏洲的旁边,转过脸对他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什么时候会醒?还是说他的精神力还是出了问题?」晏洲问道。 「不,他恢復得很好,」莫先生回答道,「大概就在这几天了,他应该会很高兴看到你。」 这不是莫先生第一次暗戳戳地向晏洲表明——眼下那个正在昏睡的那个人,他很在意你。但通常很难得到晏洲特别的回应,本以为这次也同样如此,却没想到他突然问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莫先生愣了愣,接着又很快作出反应:「在他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里,总会向我提起你,尽管他不会说明,但我感觉得到……」 说到这,莫先生话音顿了顿,他在观察着晏洲脸上的神情,想知道自己的话是否会令他反感,好在晏洲没有什么厌烦的反应。 「感觉得到什么?」 「他很想你。」莫先生认真道。 —— 那天之后,晏洲偶尔还会来医院看望温述白,虽然次数不多,但已经很让莫先生惊喜了。他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某人能够争点气,早点醒来追老婆去,主动点,别辜负了他这番口舌功夫。 一周之后,温述白完全恢復自我意识,但长期由生物学技术保持生命体徵,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理疗师根据他的身体数据为他制定了康復训练计划,这也意味着他暂时还不能离开医院。 晏洲第一次见到清醒的温述白是在他醒来的第二天清晨,康復区的室外草坪上。温述白正坐在轮椅上,仿生人助理在推着他散步,走到石子小路的尽头,温述白见到了他思念已久的宝贝。 第一百零七章 尾声 最后的拯救(大结局) 晏洲远远看到了温述白的轮椅停在了小石子路上,轮椅上的人穿着一身宽松的病号服,看神情状态要比他躺在愈疗舱里时好得多。 第119页 温述白正转过头,同他身后的仿生人助理说着什么,那名助理微微弯着腰,作出倾听的动作,没一会儿却皱起了眉,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来。 晏洲走过去时,只听到一点话尾,是助理正在对温述白说:「……可是先生,距离您今天散步结束还有四十分钟,柏医生叮嘱过……」 「只有今天,先送我回去。」温述白打断了助理劝告的话,态度有些强硬。 就在助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晏洲走到了温述白的身边,接过把手对助理道:「我陪他走一走,会待够规定时间的。」 助理看着温述白的反应,看到他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把照顾不听话病人的工作转手交给了晏洲。 草坪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路的两边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枝叶繁茂,只有一点细碎的阳光从微小的缝隙间透下来,落到两人的身上。 「不会觉得失望吗?」一路上,沉默许久的温述白开口对晏洲说了第一句话。 「失望什么?」晏洲停下,反问道。 「失望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温述白神色淡然,像是评价一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一样评价自己,「羸弱、丑陋、无趣。」 这不是温述白想像中的再见到晏洲时的场景,在正式见到晏洲前,他理应有一个健康的体魄,而不是病弱到坐在轮椅上。可能是在晏洲结束某个小世界任务,回到中央之后,他出现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或许是在某个街道,某个酒馆里,就这样「偶然」相遇。 或许他的爱人不会认出来他,最多只将他当作一个面善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看起来还有些奇怪,因为他大概无法藏好自己忍不住追随的目光。 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他会穿过人群,真正走到晏洲的面前,邀请他喝点什么,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或许还能一起吃个饭,聊一聊彼此都感兴趣的东西。 希望他的爱人偶尔也能迟钝一点,不要去深究为什么这个陌生男人为什么会这么了解自己的偏好,不要去怀疑为什么他会熟知自己的所有的动作与神情…… 温述白想像过无数种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却唯独没想过晏洲会看到最狼狈状态的自己。他像个被迫提交了一份坏答卷的考生,不期待自己能够获取高分。 晏洲将温述白停在树荫下,斑驳的光影铺了他们满身,他走到对方的面前,半蹲下身,和面前的人目光相对。 「温述白,尊敬的维繫者a先生,」晏洲轻声嘆道,「您或许对自己的形象有太多的误解,需要我向您重新陈述一下吗?」 温述白抿了抿唇,视线凝在了半蹲在自己身前的晏洲上,也因此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青年姣好的面容,鼻樑俊挺,唇形漂亮,薄厚正好,就连缝隙间的淡影也格外偏爱他,镀在他身上的光温柔了他的神色,被他用这种目光望着,温述白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晏洲没有介意温述白片刻的愣神,他伸手替他拂开坠落在肩头的树叶,平静道:「我所看到的维繫者a先生十分英俊,长期以来的精神力透支没有折损他半点气度。」 如果伊文此时在这,恐怕会惊掉下巴,他可从来没见过好友有这么耐心的一面,更不要说拿好话去安慰人了。 「是么?」温述白弯了弯唇角,眼里的笑意明显。 晏洲微愣,当看到温述白的这双笑眼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突然幻视出少年模样的黎珩。 由这一点开始,尘封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生怕他会遗忘似的,急切地想要霸占他的全部思绪,那些「故人」的身影又开始在他的眼前交织重叠,与此同时,他的心脏迅速被一种复杂古怪的情绪攫取着……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晏洲分辨不出,只被迫感到那些记忆里无尽的孤寂与荒芜包裹着他。 「小洲?」温述白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慌乱,他动作强硬地捧起晏洲的脸,却对晏洲脸上的泪痕束手无策。 直到温述白的温凉的指腹触碰到他的眼睑,晏洲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他用手背擦去泪珠,觉得有些莫名,但看到温述白用担忧又不知所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种莫名的情绪又陡然消退了。 像是从深渊重返人间,晏洲的神色轻快了很多,他轻轻摇了摇头,告诉温述白:「没什么,想到了一些……让人难过的事。」 听他这样说,温述白也不再多问,他由晏洲推着走完了这条路,早晨散步的时间也就结束了。 半小时后是温述白復健的时间,晏洲不想打扰他的训练,于是同他道了别,温述白私心不愿意让晏洲看到自己狼狈的姿态,是以半是失望也半是庆幸他提出离开。 但在晏洲转身时,温述白还是从他身后叫住了他—— 「怎么?」晏洲回过头,露出些疑惑的神色。 「明天还会来吗?」话说出口后才觉得失态不妥,温述白故作稳重镇定道,「咳,我是说c区医院露天的特色餐厅很有意思,有机会的话我能邀请你共进午餐吗?」 「可以。」没让温述白等待太久,晏洲很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这天之后,晏洲与温述白见面的次数在不知不觉中就多了起来,他亲眼看着他的身体渐渐恢復健康,能够慢慢摆脱助行工具,甚至不用他人搀扶自如行走。 第120页 他们一起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散步,温述白总不愿晏洲走在自己的身后,尽管晏洲这么做是想能够随时注意他的状态,好避免意外的发生,但温述白却固执地要和晏洲并肩,好像只有看到他好好待在自己的视野里才会安稳一般。 据莫先生所说,温述白从半年前开始就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现在的恢復情况已经算得上非常好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状况就已经达到了健康指标的百分之八十。 当温述白彻底能够不藉助外力行走时,就很难再医院多待下去了。他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带晏洲偷熘出去,有时会带他在几百米高的景观楼上看夜景,四周的玻璃墙透明得像空气一样,他们的脚下就是整座城的中心,又或者是带他去街头看行为艺术表演,去酒馆品尝名字古怪的甜酒…… 在晏洲毫无准备的时候,温述白就以一种温和自然的方式闯进了他的生活,等晏洲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自始至终,温述白从没问过晏洲是否还记得任务世界里的事,看上去也并不在意他丢失了几段重要的感情,他只以一种温柔且不容抗拒的姿态陪在晏洲的身边,带他去创造属于他们的全新的记忆。 直到某一天,那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当晏洲答应下温述白的请求时,这个不起眼的一天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那时晏洲刚从一个新结束的任务世界中出来,伊文给他发来视讯通话说自己即将启程前往哈斯特星球度假,于是约他在天堂屿吃个饭。 说完后伊文就莫名地激动起来,好像期待着什么事发生似的。晏洲心生怀疑,但还是按照好友的意思于第二天的晚上九点赴约。天堂屿是他和温述白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在这栋建筑的最高层向下看,能够俯瞰整座中心城。 来时就心生怀疑,等到了地方始终不见伊文又更加让晏洲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当走进被布置得格外精緻漂亮的餐厅时,餐厅内的所有灯光瞬间熄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晏洲停下了脚步,但他并不感到任何恐慌,反而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 温述白很快带着唯一的光亮出现在晏洲的视野里,接下来的事就这样水到渠成地发生,温述白温柔的询问声和优雅低沉的钢琴曲几乎同时在他的耳边响起—— 「小洲,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温述白就站在晏洲半步之外的地方,这是个亲近而又谈不上冒犯的距离,而这一点距离很快就被晏洲迈出的半步填补完整了。 他将自己送进了温述白的怀里,微微扬起脸,唇瓣贴近了对方的耳廓,轻声回道:「好的,我愿意。」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