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 卷二》 第01章[04.02] 【正文开始】 郑里正家门前那面铜锣又被敲响了,不同于之前郑里正的志得意满,这次他明显憔悴了许多。 这次也不是他主导,而是换成了薛族长。 正房前的台阶上,摆了几把椅子,在座的无一不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只有薛族长站着,一手端着旱烟,面容严肃地对下面密密麻麻的村民们说话。 「之前的事咱就不提了,人谁还没有个错,老郑头是想给大伙儿办事,这事我来作证,不存在什么贪了银子,不分给大伙儿的事。瞧瞧他这几天急的,之前我来找他,病几天都没下炕了。」 顿时,数不清的眼睛齐刷刷的都看向坐在上头的郑里正,目光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大多都是怜悯和唏嘘。 可这怜悯和唏嘘放在郑里正头上,那就有点让他不是滋味了。只是他又怨不上谁,怨谁呢?薛族长的话确实让村民们的怨气消了,就算对方真有什么心思,也是他自己不小心谨慎,被贵人耍了,如今又被老对头嘲。 「别的咱就不说了,让大伙儿白费功夫谁也不乐意,现在事情已经这样,光埋怨是没有用的。如今有这么个事儿摆在面前,有人想买下这山头,到底卖还是不卖?如果卖,价钱肯定不如那劳什子贵人出的高,但大伙儿心里也有数,那破山不值那么些钱。所以这件事就告诉我们大伙儿,不要贪那些不该自己得的东西,天上哪就那么容易有银子掉下来,老老实实以劳为本才是硬道理。」 「族长说得对,如果咱们不贪那些钱,也不至于让那贵人给耍了。」 「还是贪心喽。」 这一句句话,明明是感叹是唏嘘,却也像是给郑里正感叹唏嘘的,明明没嘲讽他,却宛如对他说一般。真是精明了一辈子,临到老马前失蹄,在老对头面前露了短,还要示众似的被村民们议论长短。 就在郑里正径自感叹之时,场上已经有村民问到底是谁想买了,出多少银子。 薛族长面露一丝微笑,先抬手按了按,等村民们静下后,才道:「这人我们大伙儿都认识,是咱们自己人。也不会像那外头人坑咱们一样,毕竟乡里乡亲,知根知底。」 「那族长您倒是说说,到底是谁啊?」 「是啊,谁这么大手笔出钱买下这地方?」 薛族长这才说道:「是薛连兴家二房的狗子,他愿意出一百两银子,买下这山头。」 下面顿时一片惊哗声。 「连兴家二房的狗子?」 「那小子不是进学里读书去了?」 「他买那地作甚?」 薛族长又抬手按了按,才道:「这样吧,我这老家伙也说不清,让狗子本人来跟大伙儿说。」 随着他的说话声,从旁边走上来一名少年,正是薛家二房的狗子。 不过这狗子和之前的狗子似乎不一样了,以前薛狗子很多村民都见过,那孩子叫咋说,长相倒也不差,就是不爱说话,走在村里蔫了吧唧的,就像那村里到处出没的乡下土狗。 如今吧不一样了,腰杆挺直了,气派也不一样了。反正村民们个个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怎么会描述,感觉就像是从土狗,变成了那猎户们专门养来打猎的猎狗。那精神抖擞的,那浑身的气质和气派,一看就和村里的人不一样。 这去镇上读书了,人也脱胎换骨了! 当然也有人忆起之前薛连兴家那场比试,那时这薛狗子就展露了不同寻常,寻常人可不会让两位秀才老爷夸。只是那会儿到底不关系己身,如今事关自己,看着那站在一众人面前的丝毫不露怯色的薛庭儴,都觉得格外亲切。 薛庭儴站定后,先向薛族长等一众乡老行了礼,赢来几个老头子俱是捏着胡子直点头,方转身面对着下面村民们。 「各位乡亲各位长辈们好,小子在这里有礼了。」他作揖为礼,直起腰后,方有些腼腆地笑了下:「其实堂爷让我来说,我也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就是觉得那山头大家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荒在那里有些可惜。刚好我有两位同窗,家里是做买卖的。就由我牵头,拉着他们入伙儿买下来,不能种粮就种菜,或者养养鸡鸭什么的,种点儿果树啥的,总不至于亏了本钱。」 顿了下,他又道:「当然,若是村里有其他安置,就当这话小子没说过,一切都以村里的利益为先。」 说完,他就退到一旁了,薛族长又道:「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样,一个两个人就做主了。大家说咋办就咋办,让我来说庭儴这孩子也是为大伙儿排忧解难,就算拉同窗做生意,在哪儿做不是做,非要跑到咱这村里来,前面那上水村,再往前说还有牛角岭,都比咱村离镇上近,人家会选了咱们这儿来,也是托了庭儴的面。」 下面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和交头接耳。 半晌,有人冒了一句:「若不,就卖了算了。没有五百两,一百两也是好的,大家多少总能分点儿。」 「反正那山头放在那儿也没什么用处,还操心不懂事的小娃子跑进去,被荆棘割破衣裳。」 「不说我自己露短,那破东西当柴烧烟太大,晒干了烧一把火点燃就没了。」 有人带头,下面附和之人自然更多。 薛族长又问了一遍可有人有异议,村民们哪里有什么异议。虽然一家二两分不到,几百文也是银钱,总不至于忙了这些天汗摔了几把,屁都捞不上一个的强。 「既然大家都同意,我这边让庭儴拿了银子给里正,等郑里正去把契给办了,转头大家就来这儿领银子。」 「行行行,老族长都说话了,咱还有什么好说的,就算咱们这次沾了狗子的福。」 「还叫什么狗子,人家换名了,叫庭儴。」旁边有人打岔。 「对对对,叫庭儴。庭儴如今可真有本事,随便找两个同窗,就能筹来一百两银子给咱们解难。」 「这叫后生可畏。」 每次村里议完事就是这样,正事说完就唠嗑,七嘴八舌啥都唠,不过今儿倒是有了个中心人物,那就是薛连兴家二房的庭儴小子。 自然有人拿大房的薛俊才和薛庭儴再比较一番,别说之前就被比下来了,如今更是没得比。 人群中的一角,薛家人都站在那处。 薛青山满脸不敢置信,更不用说杨氏那眼眶子都快惊掉了,而薛老爷子的脸色也十分复杂。这么大的事,薛庭儴硬是没跟家里人打声招呼,竟之前就去跟族长说了。 孙氏瞅了一眼大房两口子,对自己男人道:「庭儴可真有本事,是办实事的,不像那有些人就只会搞虚套。」 话音方落下,就有人走过来和薛老爷子说话了。 「连兴,你家这孙子可真不得了,以后肯定是个大才。」 第02章[04.02] 「有本事,前途不可限量。」 「以后连兴要享大福了。」 来说话的都是村里几个老汉,要么年岁和薛老爷子差不多,要么就是一个家姓的长辈。薛老爷子只能端着笑,含糊地应付着。 而旁边,大房两口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 这边,薛族长对郑里正含笑道:「里正老弟,这事就托你了,你可加紧着办,乡亲们可都等着。」 郑里正一口老血堵在心口,好人都给姓薛的做了,他灰头土脸丢了面不说,还要当老奴才跑前跑后办事。 关键他拒不得,谁叫那天杀的毛少爷竟跟他狗扯羊腿儿,将他给耍惨了! 「你放心,这事很快就能办成。」 薛族长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施施然走了。 郑里正又是一口老血。 薛族长从里正家出来,就回家去了,薛庭儴陪在一旁。 到了门前,薛族长转头看着他:「好了,不用再陪我这老头子。」 「堂爷。」 「你很不错,给咱薛家争光了。」 薛庭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堂爷,我这不也是看大伙儿都上火着急,为了这些事不值当,能有力就出把力。」 薛族长拍了拍他肩头:「行了,你这小兔崽子就不用在我这老头子面前装腔作势了,堂爷不管你想干什么,一切以咱们薛姓人利益为先就对了!」 说完,他就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进了院门。好久没这么扬眉吐气畅快了,看见郑里正那张憋屈的老脸,薛族长今天能多吃几碗饭。 薛庭儴站在门前。 一切以薛姓人利益为先。 为薛家人增光,若是能顺便打压郑姓更佳。薛庭儴就是借着这点,才轻易请来了薛族长出头。 薛族长此人就是如此,诚如之前他力挺薛青山,诚如之前为了薛氏的脸面,强逼薛老爷子要送只能送薛狗子,诚如薛青山去请他,他选择站在薛青山一边,诚如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称心如意。 薛庭儴哂然一笑,转身离开。 郑里正办事很利索,也是知道拖不得,隔天就把地契给办下来了。 村民都齐聚他家分银子,招儿没有去,薛庭儴也没去。 「给你。」 薛庭儴将上面盖着大红印子的地契递给招儿,可招儿却没几分喜色。 正确的是说,连着这些天她都有些心事重重的。 「怎么了?」直到这时,薛庭儴才后知后觉,也是他回来这两天太忙。 招儿突然叹了口气,看了他一眼:「知道我为啥又多筹了几十两银子,添上一起给了吗?」 薛庭儴抿了下嘴,没说话,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可一时之间,招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道:「以后别这样了。」 这样的招儿让薛庭儴出奇不习惯,也让他想到梦里的那个他每次和招儿的争吵。两人成亲后,争吵很多,虽然招儿不愿跟他吵,他也总是憋着不跟她吵,两人却总是不和睦为多。 他坚持己见认为自己是对的,她不吭不说能敷衍就敷衍,敷衍不了就沉默,可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他特别愤怒觉得她不体谅自己,她也不开心,有时候不知是为什么,就成了这样。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他的嗓音绷紧。 招儿心里喟叹一口,强撑着笑了笑:「咱们不说这件事了,总而言之是好事。」 其实这件事也怨她,光小男人一个人办不了这事,之后的风向和推波助澜,她都从中插手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正确应该是说薛庭儴把控人心的手腕太高了,招儿根本措不及防。 在事情的前半段她是喜悦的,可当她去了山上,看着山上辛苦劳作却脸上带笑的村民们,这种喜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开心,会有罪恶感,觉得自己因为一己之私愚弄了大家伙儿。谁也不欠谁的,凭什么因为他们想顺利得到自己想要的,就把全村人给耍了一遍。 这种随意愚弄人的手段,让招儿心悸。所以她画蛇添足地找了薛青槐等人,明明她自己只花五十两就能办下的事,她偏偏和人商量以入伙的名义,又筹了五十两。 「你觉得我错了?」 「狗儿,咱们……」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这一句是肯定句,薛庭儴嘴角抿得更紧,下颚紧收,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不,我不是觉得你不对,我知道你是为了能办成事。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我只是觉得咱们不该随意愚弄人,不管想得到什么,都是该通过正正当当的手段,而不是把别人耍得团团转……你不知道当我上山后,看见大家都开开心心……我、我的心里特别不舒服……我觉得人要有敬畏心,不能因为仗着自己聪明,就随意把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这种感觉特别不好……」 招儿说得语无伦次,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薛庭儴,眼中的黑雾也越来越浓重,一股低气压笼罩在他身侧。 而招儿还没有察觉,依旧杂乱无章地喃喃自语着:「狗儿,姐知道你聪明。就算他们都说你不如薛俊才,但我知道我狗儿比他聪明。可聪明不该让你倚以为仗,你要把聪明放对在路子上……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今日咱们愚弄了别人,哪日别人比我们强,愚弄了我们。如果总是用这种手段,长此以来尝到了滋味,姐怕你干出什么更了不得的事,惹来了滔天大祸……」 第03章[04.02] 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把持朝纲,玩弄皇权算不算? 其实她说的没错,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人。目无王法,目无遵纪,一切以利己优先,从不会管别人如何,伤不伤得了谁。 招儿还是没读过书,很多大道理她懂却是说不出来,但薛庭儴却从她的只字片语中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反应是嗤之以鼻的,甚至不屑解释。可听着她就这么絮絮赘语,他想得更多的却是,她其实在关心他。 所以她多出了五十两银子,就是怕哪日被人发现了,自己背上骂名?所以她明知道这话他不愿听,她还是说了。 那股凝聚着低气压风暴无声无息就消失了,薛庭儴放松了面颊的肌肉,紧抿的嘴也松缓下来。 「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靠什么正当手段拿到这块儿地?」他突然道,打断了招儿的喃喃。 「我们……」 「是的,我们可以直接去找郑里正,多费些力气应该能把这块地拿下。可你有没有想到以后?我能看出你很重视这块儿地,想必在上面动的心思不小。以你的能力,应该会挣大钱,可有没有想过,如果靠着这片地你真挣大钱了,如果有人眼红反悔闹事该怎么办?一个两个也就罢,若是整个村有半数都眼红了怎么办?」 招儿想说什么,却被薛庭儴掩住了嘴:「你别说有地契什么的,你应该明白在这乡下什么才叫规矩!」 招儿如遭雷击。 是啊,乡下这地方不同其他处,这里若说官府的规矩有用也有用,可若说没用也没用。有时候官府的威慑力,还不如家里男丁多,人多势众的强。 招儿见过旱年两个村儿抢水打死人的,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官府管不了,因为当时人太多,根本不知道谁打死的。只是两个村的里老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一条人命就那么被解决了。 她还见过哪家没有男丁,男人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被宗族决定强行把这家的房子和地让给了同一个姓氏的亲戚,美闻其名为要承继香火。 「郑里正一直视薛氏为大敌,就算我们费了大力气把地买下来,日后若真有人动了心思,他必然会在后面推波助澜。还有你别忘了大房,别忘了阿爷和阿奶。这些人都是长辈,只要我们一日没离开这里,一日还姓薛,就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想要这块地,才会用了手段,就是想为你扫除后顾之忧。若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话音到了最后,变成了有些委屈的黯然,他的眼神黯淡,像是失了光泽的宝石。 见此,招儿顿时有些慌了:「我不是说你不对,我就是——」她心急地想去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误会了你,我就是怕你学坏了……」 薛庭儴突然一笑,眼神又亮了起来,里面有一种温润的光芒。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又有些狡黠:「不过你别怕,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等我考中秀才,咱们就不需要用这些手段了。」 「狗儿……」 「你误会我了,你要补偿我才是。招儿,我一直想让你亲我一口,你就亲我一口当做补偿吧。」 呃…… 招儿又在小男人脸上看见那种湿润的眼神,这种眼神最是让她抵挡不了。 可亲一个? 「我知道,你心里其实还是在怪我的。」 「我没有。」 「你有,你要是想证明自己没有,那你亲我一个,我就信你是不怪我了。」 招儿脑子里一片混乱,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他之前所言—— 我知道你想要这块地,才会用了手段,就是想为你扫除后顾之忧。若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 你别怕,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 「就只是亲一个?」招儿踟蹰。 薛庭儴很大方地点点头。 「那、那你把眼睛闭上。」 他看了她一眼,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招儿看着他玉色的脸颊,突然发现小男人的睫毛竟很密很长,又长又翘,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眼睛黝黑黝黑的,像一口看不见底儿的井。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对着自己想象的地方印了上去。 殊不知在她闭眼的那一刻,薛庭儴已经睁开眼睛了。就见她模样可爱的闭着眼,粉唇半嘟,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猪崽。 他狡猾地将脸偏了偏,那粉唇刚好印在他薄唇上。招儿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睁开眼,正好对上他含笑而无辜的眼。 她当即就想退开,却被人环住了腰。他抵着她唇道:「你怎么亲到这里来了?我还没发现招儿你这么坏,竟然想偷吃我的嘴。罢了罢了,你想吃,我就给你吃,不过先说好,我可没有胭脂。」 说完,他便启唇加深了这个吻,招儿根本没有防备,就被人吸住了舌尖儿。 再接下来她脑子成了一片浆糊,后面会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薛庭儴的手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你做甚?」 所以力气大就是好,枉费薛庭儴还事先做了防备,可惜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招儿只是微微用力,就将他推了开。不过他有一只手倒是挺固执,依旧罩在那不可言说之地。 招儿瞪着那覆在高耸上细白的指节,脸红得像似火烧。 「狗儿,你学坏了!你是不是跟赵金瑞学的,你怎么能、能……」 她手忙脚乱又去推他,这次是推得远远的。 薛庭儴倒在炕上,一动也不动,指节轻覆在鼻尖,嗅着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这边招儿跳下来炕,整理好衣裳后才发现他没动。 想起之前听到咚的一声响,她忙凑上前去看他,人刚俯了过去,就被人使劲一拉倒在对方的身上。 招儿就想发作,哪知听他含含糊糊说:「招儿,我头疼……」 第04章[04.02] 满脸的痛苦之色,眉心紧蹙,招儿当即忘记了一切。 「我摸摸看,疼得厉不厉害?我找人送你去医馆,你等着……」说着,她就想起身,却被人拽着不丢:「不了,就是有些疼,躺一躺就好了。」 「咱家现在又不是没钱,看大夫的钱还是有的,不用省。」 「我真没事,躺一躺就行。要不,你给我揉揉?」 招儿也是急晕了,乡下人哪有撞下头就去找大夫的,都是不管它,只有特别严重才会去找大夫。至于小娃子被撞到头就更简单了,大人都是帮忙揉一揉就算了。 招儿就给他揉,轻轻地揉着。 薛庭儴躺在那里,享受着美人恩,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他瞅着她认真的模样,招儿就是傻,傻乎乎的,他说啥就是啥。 他也傻,不傻之前甚至梦里的他,会因为招儿把他当小娃子对待,郁结在心,心里始终不能平复。 道理都是一样的,端看人怎么去做了。 「招儿,我还想吃你做的臊子面,要黄花菜加木耳加香菇瘦肉的。」 「好,我等会就去给你做,正好家里都有,现成的。」 「还想吃你做的过油肉,你不知道学馆饭堂里的饭特难吃。你每次给我带的腌菜,小胖子就要吃一大半,轮到我自己却分不到个啥。」 「那我说给你多带些,你还不让!」 「招儿做的腌菜只能我吃,我还想吃到入秋,才不想分给他们。能分给他们一些,我已经很大方了。」 等招儿之后去了灶房,面已经和上了,却半晌都愣在那儿。 她觉得今儿小男人特娇气,也特孩子气,让她想到了以前——那时候娘身子不好,爹忙着四处做木工,二房做饭都是她来着。她也就比灶台高点儿,而小男人比她还矮了两头,才丁点儿大,却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招儿的叫着。 「招儿,我想吃紫桑果了。」 「招儿,我想吃鸡蛋。」 「招儿,俊才哥吃了肉,为啥我没有肉吃。」 她就带着他去掏鸟窝,找鸟蛋吃,记得还捡过一只自己撞晕了的野鸡。那是她第一次烤鸡,虽然收拾得挺干净,却烤得半生不熟,他却吃得很香。 「招儿,真香。」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情形就没有了,幸好现在又回来了。 「每次休沐回学馆的第一天,你就蔫了吧唧的,像只斗败了的鸡。咋了,那个姜武哥又阴魂不散了?」 薛庭儴看了毛八斗一眼,在自己的条案前坐下,从书袋里拿出笔墨纸砚等物,一一摆放好,才将书袋放在案下。 见对方不理自己,毛八斗颇为恼火:「好你个小庭子,要用哥哥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哥哥。如今用不着了,好哥哥就成碍眼的鬼了,你这死没良心的。」 每次毛八斗说话,都会从正经变成不正经。 李大田在两人身后噗地笑出声,捅了捅毛八斗的胖腰,才道:「八斗,你又看啥书了?」 还是李大田了解毛八斗,休沐这一日多,毛八斗又去了他平时一有银钱就去的小书摊,刚好逢着那书摊的老板上了新话本,他就买了两本来着。 这会儿时间还早,先生还没来,讲堂里也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毛八斗虽平时不正经惯了,但还是怕给人听见,当即得意地笑了笑小声道:「佛曰不可说。」 「你就算是佛,也是那最胖的弥勒佛。」 「好你李大田,敢说小爷胖。」被扎心的毛八斗跳起来。 两人一阵打闹,薛庭儴无奈地和旁边的陈坚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正想让两人别玩闹了,这时有几名学生从旁边经过,嗤笑了一声:「就这样的,还敢放言入甲。」 之所以会这么说,还是因为毛八斗。 他一改早先秉性,刻苦勤学,着实让一众人惊掉了下巴。毛八斗之前在学馆里人缘就不错,也有几个朋友,只是因为那次的事后便疏远了。经过这次贺明诬陷之事,也有人主动找他攀谈。 毛八斗心知这些人都是势利鬼,可他也没蠢得故意和人闹僵,偶尔也会闲谈两句,提起苦学之事,自然放言是冲着入甲而去的。这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便有那一直看不惯他为人处事的学生拿此当做笑谈。 不过敢这般当面嗤笑的,一般都是与几人不怎么对付。 毛八斗就想暴起,却被陈坚给拉住了:「行了,理他做甚。」 薛庭儴懒洋洋地道:「你入甲了,就是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两人并没有藏着掩着声音,自然为对面那几个听见。其中一个学生,也就是方才发出嗤笑声的那个人,满脸的不屑:「你们能入甲,除非黄河之水倒流。」 「那要是入了怎么办?」薛庭儴突然道。 「入了?」这人愣了一下,才斩钉绝铁道:「就他这样平时不用心,临时抱佛脚的,真能入甲那是老天瞎了眼。」 「那如果我入了怎么办?」 「跟他对赌,跟他对赌。」旁边有学生起哄。 此人当即道:「你若是能入甲,我输你一两,不,我输你五两银子!」 学馆里虽然学风严谨,但文人之间历来不禁赌一说。当然这赌是指风雅之赌,例如赌个做诗做词做文章什么的,此番对赌学业也算在内,也算是一种激励,就是赌注开的有些大。 这学生名叫李潮,家里也是镇上人,寻常在一众同窗之间出手还算阔绰。不过五两银子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手笔了,而很明显毛八斗在乙班都是垫底儿的,又怎么可能不过三月就能越过众人入甲。 第05章[04.02] 已经有那人品端正的学生出言劝止了,觉得是这李潮是故意坑毛八斗。毛八斗虽平时不着调了些,到底也不是坏人,何必与人赌这么大。 「不是他自己放言要入甲,怎么此时却不敢赌了!」李潮涨红着脸,反驳道。 这边,毛八斗一捏手心:「赌,有什么不敢赌的。我若是不能入甲,我输你五两银子,我若是入了甲,你的银子记得拿来,这里的同窗都可以作证。」 「作证就作证,谁怕你,就怕你没本事来拿我的银子。」 这时外面响了钟,一众学生们当即也不敢多言,各自回条案后坐下。不多时,孟先生就到了,说了几句话后开始讲经义。 中间休息的时候,毛八斗去茅厕,陈坚问薛庭儴:「你是故意的?」 听到这话,薛庭儴笑了笑:「给他紧紧神经,也免得他不当回事。」 四人之中,薛庭儴不用提,陈坚是最刻苦的,而李大田看似不起眼,在经义上的功底却很扎实。 之前薛庭儴便试过三人,对此也十分诧异,十分想不通为何功底扎实的李大田没能入甲。 唯一的解释就是,毛八斗把李大田带坏了,也可能是李大田本身心思就不在上头,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学两年,就回去等着接他阿爷的位置。一个对此根本不上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其上有所建树。 至于毛八斗,让薛庭儴最复杂的就是毛八斗。 让他来看,毛八斗很聪明,脑子很活,记忆超群。但凡他能将正经心思放在读书上头,考个秀才肯定是没问题的。 经过这些日子三人的带动,他学起来很快,就是一点为人没耐心,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这马上还有十多日就要季考了,薛庭儴自然希望他能再上上心。 「你说得有道理,不是关系到切身利害,我想着莫是到了季考那日,他还会不当成回事。」 且不提这些,转眼间就到了季考当日。 到了这一天,学生们都起得特别早。 早饭的伙食特别丰盛,大抵饭堂也知道今天日子不同寻常。 用罢早饭,很多学生都回号舍偷空看会儿书,还有的则是边在园子里散步,边摇头晃脑的墨背着什么。 钟声响了,都去了讲堂。 检查笔墨可是够,竹筒里的清水可是充足。还有的学生沉不住气,一大早已经跑了几趟茅厕了,这刚坐下又想去,便急急忙忙捂着肚子跑了出去。正好撞见孟先生,与之告了假,便以飞奔的速度跑向茅厕。 孟先生今日没拿书,而是抱着两摞厚厚的卷子纸。 站定后,他便将卷子给了头排的学生,让他们拿下去一人发上一张。等卷子纸发完,那名上茅厕的学生也回来了,孟先生这才道:「开始吧。半个时辰为限,过时不候。」 早在卷子发下来时,薛庭儴已经看过上面的内容。 这卷子是学馆里私刻而得,纸质和刻工十分差,上面的油墨还没干透,一摸就是一手黑。也是清远学馆太穷,只能刻出这种质量的卷子。 重点不是卷子,而是卷子上的题。 这次季考有帖经题四十道,墨义题十道,共计五十道题。 所谓帖经,始于唐朝,就是把要考的经空上几字或者几句,令考生填补。而墨义就是给一段话解释经义,最好是一字不漏的能将集注上的注疏原样默下。 由于乙班的学生都还没学做八股文,所以八股文是不考的。而帖经和墨义都是字面上的学问,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和《朱子集注》就能做得不差,唯一难得大概就是题有些多。 半个时辰,五十道题,一个不慎就是时间到了,题还没做完的结果。 薛庭儴抬头望了一下,很多学生似乎对这季考并不陌生,拿到卷子就开始做上了。他执笔在早已磨好的墨里蘸了蘸,便开始写了起来。 第一道帖经题便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后面的却是空下的,需要考生填补。 薛庭儴迅速写下——「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其实这些帖经题并不难,难得是一字不能错。但凡错漏一字,这道题就都算错了。薛庭儴经过这些日子的苦学和抄书,对《四书五经》和《朱子集注》,可以称之为倒背如流。 尤其他梦里学过很多遍,现实中的自己只用多巩固几遍,就有事半功倍之效。这也是为何陈坚等人很好奇,明明见薛庭儴平时没怎么学,都是以抄书居多,为何无论几人如何出题,都难不倒他。 薛庭儴很快就一口气写完四十道帖经题,他搁笔休息,抬头看了看四周,大多数人都是埋头狂书。他拿出另外一只空竹筒喝了些水,将竹筒盖好,方又开始继续做剩下的墨义题。 墨义题都是小题,所以看起来很多,其实做起来很快。 薛庭儴做完后,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无错漏,便拿出竹筒在一只被当做笔洗的碗里洗起笔来。 他这行径就有些突兀了,要知道三十多名学生几乎所有人都埋头做题,唯独他姿态悠闲,这一看就是题做完了。 坐在上首处的孟先生目光一凝,在薛庭儴身上打了个转。 又去看沙漏,时间刚过半。 做为主持这次季考之人,孟先生自然知道季考难在何处。题太多,而时间太少,每次季考都有很多学生写不完所有题。写不完自然不作数,也就相同于无缘于甲等了。 可这薛庭儴却是提前这么早写完,他到底成竹在胸,还是不会做上面的题,索性自暴自弃了。 孟先生对薛庭儴还算熟知,入馆之时馆主便打过招呼,让他多注意这名学生。寻常他观此人,表现并不拔尖,甚至可以说默默无闻。尤其此人在入馆之前,不过只是在乡间私塾学过几年,连经义都不会解。 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孟先生启唇道:「若是做完,可提前交卷。」 声音在静谧的讲堂中突然响起,大部分学生都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四处望了望。直到有一人站起,他们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做完了。 怎么可能!低头看看自己卷子上剩下的题,讶异声都压在嗓子里,若不是此乃季考,不得大声喧哗,大抵已经有很多人都叫出声了。 第06章[04.02] 薛庭儴提起书袋,将卷子恭恭敬敬交给孟先生。 孟先生低头看了一眼,又去看他,点了点头。 薛庭儴这才出了去。 见到这一幕,许多考生都大受打击。 他们之前也存着和孟先生同样的想法,可见孟先生点头,便知晓对方的卷子肯定是做完了,且卷面整洁,才会是这种反应。 当即有很多人都开始莫名焦躁起来,或是奋笔疾书,或是连连看看沙漏,在此就不一一列举。 忽然,听得一声低呼,似是某个考生因心神大乱写错了题。他望着卷子呆若木鸡,满脸死灰。 季考是不提供草稿纸的,学生们也不允许自备。也就是说甭管好与否,横竖就这么一张卷子。而先生评卷时,规矩极严,有涂改墨点,一处即为一错。且帖经题留下的空白就那么一点儿,错漏超过两处以上,这道题就不用写了。 因为也没空可填。 共计五十道题,顶多也就允许错一道,超过两道哪怕考的不差,也将无缘于甲等。而很明显此人错得不轻,才会如此失态。 自是有人疑惑只是一群连童生试都没过的学子,为何评卷制度会如此严苛。其实清远学馆也是有意在培养学生们卷面上及考试时间上的把控。 一旦上了考场,考卷是决不允许有墨点和涂改的,哪怕你文章做得再好,卷面不够整洁,也是一个不取的下场。而现在不过只考帖经和墨义,这种只靠死记硬背还不能做完,等完全靠自己做文章,再多的时间也不够用。 因为这种低呼,又牵动许多学生的心神,有的刻意放慢了速度,还有的则是越发谨慎。其实考场上考的不光是学生们的在经义上的功底,也考的是心智。 若说唯一没受到影响的学生,除了几个考过多次沉稳老练的学生,大抵也只有毛八斗三人了。 这些日子,他们每当背书疲乏之时,就会互相出题,模拟小考。同样的题目,薛庭儴总是做得比人快,也比人好,他们早已习惯他的妖孽了。 所以当看见薛庭儴第一个出考场,三人并不惊讶,毛八斗暗暗笑骂了一句,李大田是摇头,陈坚却是埋下头,更加认真的做自己的卷子。 一场季考,几人欢喜几人愁,可不管如何也只有等评卷出来后才见真章。 一般按规矩是次日发榜,是时将会张贴在讲堂外的柱子上。大抵是都惦着自己的成绩,今日的学馆格外安静。其实到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都清楚自己的成绩了,因为考完后便有许多学生回去拿书对照。 这些字面上的考题,很容易就能对照出来。即使有些错漏,也都是极少数的,大约的成绩是能估算出来的。 李潮格外得意,用午饭的时候,刻意同几名与他要好的学生,从薛庭儴等人面前走过。 言谈之间意气奋发,俨然一副要入甲的模样。 都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有时若非必要,薛庭儴真不愿和这些同窗们计较。可见到此人模样,也颇有几分忍俊不住。即使这李潮能入甲,又怎么就确定毛八斗入不了甲?要知道他们对赌的可是毛八斗能不能入甲。 而毛八斗历来是个沉不住气的,考完后就把三人拉回号舍,自吹自擂说自己这次定能入甲。 他不用翻书对照就知道,因为今日考的题,不是他曾经抄过的,就是几人互考之时写过的,所以毛八斗是成竹在胸啊。 不过他损,出了号舍就装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不怪李潮会如此表现,大抵也是料定了毛八斗稳输。 闲话少叙,很快到了第二日,去上早课之时,就有学生时不时探首看外面动静。早课是学生们自己理书,孟先生没有来,估计等他出现时就是发榜了。 就这么翘首以盼,见孟先生远远走来,讲堂里顿时骚动了。 有斋夫正拿着一张红纸往柱子上张贴,孟先生走了进来,目光在下面扫视一番。期间在某处停留了一瞬,因为不显,倒也没有人看出来。 似乎能理解学生们的心情,他抚了抚胡须道:「都去看看吧。」 靠着门边坐着的学生当即奔了出去,那速度比兔子还快。这行举像打开了闸门,所有学生都出去了,边往外跑边对着孟先生嘿嘿直笑,似乎也知道这样有些失仪。 红榜前围了一圈人,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也就只有站在前面的能看清楚,后面的人即使垫高脚尖,也只能看到前面的后脑勺。 「这次有六人入了甲。」有人惊呼。 之所以会如此反应,也是出于清远学馆的一个规矩。这入甲并不是指考试成绩甲等,而是指甲等中可以升入甲班的学生。 甲等成绩并不难,一般在学中学过两年的都能拿个甲等,难得是在甲等中也独占鳌头。这个独占鳌头意义就宽泛了,可以是指成绩是拔尖中的佼佼者,也可以是指先生觉得其在经义上的功底,已经可以入甲开始学做文章。 后者且不提,前者必须是考卷一字不错,且卷面可达上品方可。 按惯例,每次季考顶多也就一两人可入甲,最多不会超过三人,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有六人。 因为这句话,围着四周人下意识就往前挤去。 一时间,你踩了我的脚、他撞了我的头的声音不绝于耳。站在最前面的学生得拼了命才能稳住。不被撞扁在柱子上,那前头的几人忙喊道:「别挤,别挤,我报给你们。」 「薛庭儴、陈坚、李大田、李潮、周全、毛八斗。」 众人哗然,不提李潮和周全,薛庭儴等四人可是一间号舍的,且有三人都是从未得过甲等的老生,而另外一个更是入学馆不过三月之久,这次竟是一个号舍的所有人都入甲了。 还不及众人反应,就有两名斋夫手持着卷子和浆糊走了过来。 「都让开,让出位置。」 这是要把入了甲的学生们的卷子张贴,供其他学生观摩。一来是防止有私取之嫌,二来也是让其他学生观摩后,检讨自己到底是哪儿不如人。 围着四周的学生当即让了开,等斋夫张贴好后,方又涌了上去。 这几名入了甲的学生确实有过人之处,一处未错之余,卷面干净整洁得宛如刻版印制一般。且个个字都写的不错,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都挨着看清楚后,有些学生扼腕感叹,有的学生默默不言。这时有一人的声音响起:「这是那毛八斗的卷子,他的字什么时候写得这么好,莫怕是旁人代笔的吧。」 学馆里的学生在研习四书五经之余,勤练一手好字也是必不可缺少的。因为字就是人的脸面,字如其人,说得不外乎如此。 所以平时学生们都会比较彼此的字,毛八斗的字也不是没人看过,倒也不是说他写得难看,只是绝没有这般好。他以前的卷子很多人都是看过,说他脏都是好的,有好几次上面还印了几个墨手印,曾被孟先生专门点名说过。 第07章[04.02] 这端庄雄秀的字,真是他写的? 还有这卷面,不该是上面墨迹斑斑,最好再印上几个墨手印才是他的风格?! 说话的人正是李潮,入甲的喜悦都没能消除他的震撼和不可置信。 毛八斗入了甲,也就是说他打赌输了,必须输给对方五两银子。要知道家里每月给他的花销也不过才几百文钱,他从哪儿去弄这五两银子! 「李潮,你输了就是输了,没必要胡言乱语诬陷人。昨日大家都在,毛八斗也是在的,找谁给他代笔?」 「可……」 「且你当孟先生耳聋目盲?是不是有人代笔,他老人家会看不出!」李大田连着两句话,将李潮堵得是面红耳赤。 旁边一众学生也纷纷说道:「就是就是,愿赌服输,没必要攀扯别的。」 毛八斗抖着腿,得意地看着李潮又红又白的脸,正想说什么,突然薛庭儴道:「行了,进去吧。」 四人这才相携进了去,其他学生也想起孟先生还在里面,都回了讲堂。 「入了甲的切勿骄傲自满,而未能入的也不可因此气馁。你六人这便去甲班罢,望尔等以后笃学不倦,早日取得功名。」 几人俱是深鞠为礼:「谢谢先生多日以来的教诲。」 孟先生微笑颔首,几人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条案前,将东西收拾了收拾,就此离开了这处讲堂。 且不提这里,招儿那头送走了薛庭儴,就迫不及待去了那被自己买下的山头。 既然这小山坡如今成了私有,自然是要立界石的,招儿走到一处,便将界石四周的泥土踩了踩。 界石是刚立下的,说是界石,其实就是一块儿大石头上面用红漆标了记,四周的泥土还松软,自然要给踩实了。 她带着黑子,围着山头转了两圈,才心情激动的回去了。 一路上,脑子里全是对这山头的布设。 招儿打算将上面划为三个部分,一部分种上果树,一部分用来养鸡,剩下的则都用来种菜。那山头上有处泉眼,水源是不缺的,这也是招儿当初看中这地儿的原因所在。 而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四周围上篱笆,这样一来才能防止村里的大人小孩乱入,抑或是种了菜被人给摘走了。上面肯定是要盖房子的,可如今招儿手里没钱,只能暂时先搁下。 想干就干,回去后招儿就跟高升说了,让他在村里帮忙找几个人扎篱笆。东西都是现成的,之前从山上砍下的荆棘就可以做篱笆,如果不够再弄些竹子来就行了。还有就是菜得种上,菜这东西长得快,快一些的话,一个月就能出一茬。如今气候适宜,要不了多久就能摘出去卖了。 这种菜也需要人,种自家菜地,家里的妇人随便就干了。可这么大的地方都要种菜,就得请人。 招儿和高升商量过,高升将此事揽下,反正他在家里也受气,还不如随便搭间草屋子就在那山坡上住下,没事的时候打理菜,也能帮着看地方。 不过人还得请,毕竟高升如今主要忙的是外面,这种菜的事也就只能帮着搭把手。 可到底请谁呢? 高升举荐了一个打小和他一起长大,名叫刘胜的后生。 这刘家也是余庆村的杂姓人家,家境还不如高家,而刘胜这人老实,也干不了帮忙送菜和与人打交道的活儿,高升一直发愁怎么才能帮到他,这不就有活儿干了。 既能帮着种菜,还不耽误自家地里的事,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招儿还想到一个人,就是三叔薛青柏。 薛青柏为人老实憨厚,干活也认真卖力,把种菜的事交给他,招儿并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尤其二房一直带着四房做生意,把三房撇开了总是不好,最近周氏总是欲言又止地看自己,招儿心里也有数,如此一来倒是齐全了。 商定后,招儿便去找薛青柏。 将事情与他说了说,薛青柏倒也没推辞,答应下来。 因为处在最起步的阶段,招儿也没办法给他开多少工钱,暂定的是一个月一两银子。以后视情况再加,而招儿算是把这山头的活儿都交给薛青柏了,那刘胜也归他管着。 接着便是连忙了好几天,高升等人都忙着在外面送菜,招儿则留下来帮忙看着扎篱笆和菜之事。 等篱笆扎好,菜也种的差不多了。因为人手不够,招儿这几日也亲自下地干活了,所以等薛庭儴从学里回来,没在家里看见招儿,还是听了孙氏说,他才知道招儿在山上。 他将书袋和带回的杂物放进屋里,便关门上了山。 如今这小山头可真是大变样,临着山脚被围上一人多高的篱笆,薛庭儴顺着一道豁口走进去,沿路就见坡地被垒成一块块,田垄整整齐齐的,一看就是种了菜。 沿着小路一路往里走,远远的就听见了人声。 薛庭儴再往前走,就看见一处空地上围了几个人。 薛青柏、周氏、高升、姜武,招儿都在,另还有几个村里的后生,大家都是面带笑容的看着那间土胚墙茅草顶的屋子。 招儿道:「升子,没发现你盖房子的手艺这么好,这才一天里面就能住人了。」 屋子并不大,只有一间的模样,可一天能把房子盖好,也足够让人诧异了。首先这土胚就不好弄,需得用上好的黄泥搅拌了剁碎的茅草打胚,土胚得晒干晒透了,然后往上面抹泥,抹了泥晒干,如是这般几次,土胚才能用。 等用糯米浆子粘合成土胚墙,以后还得往上面抹泥,多抹几道才牢固,是时住个几年不成问题。高升也是管村里人买了土胚,才能这么快就把房子给盖起了。 高升哈哈一笑:「这不是帮忙的人多,大伙儿都给帮了手。强子你们晚上别走了,待会儿我去村里弄些菜,咱晚上就在这儿开火。」 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道:「你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里啥都没有怎么开火?」 「娘你就别操心这了,铁锅我买了,待会儿去村里弄些菜来,至于米面佐料啥的,我拿钱管人先买一些,等明儿我就去镇上把锅碗瓢盆都给置办上。」 这瘦弱的妇人摇了摇头,却是面上含笑,笑着又抹起眼泪来。 招儿忙劝道:「这么好的日子,高婶你难过啥,如今升子房子有了,攒两年钱再盖间大屋子,到时候娶个媳妇,房子媳妇都有了。」 第08章[04.02] 「好好好,高婶不难过。」高婶用衣角擦着眼泪笑道。 这时,周氏突然道:「庭子回来了?」 众人皆往背后看去,就见不远处一名少年正缓缓而来。 正值夕阳日落,漫天都是彩霞,淡红色的光照耀在他那一身青袍上,又有一阵微风吹来,袍角和衣袖轻轻翻飞,平添了一股出尘之气。尤其少年长相俊秀,眉宇间满是从容不迫,乍一看去,让所有人都不禁愣住了。 「庭子长得越来越好了。」是周氏的感叹上。 这声感叹打破了寂静,招儿几个快步上前,跑到那少年面前,满脸懊恼:「我都忘了你明天休沐,你是咋回来的?」 「坐牛车。」 「那牛车又慢又颠,累不累?没说在家里歇一会儿,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少女围着少年团团打转,说不尽关心和体贴,尤其是少女脸上那担忧之色,俨然是一副小妻子担心自家小男人的模样。 姜武目光当即一黯,出声道:「也怪我,我也忘了这茬,跟你姐忙忘了,应该去镇上接你的。」他声音高昂,言语之中是不忌讳的亲近,不过大家都知道薛姜两家的交情,倒也都没多想。 只有薛庭儴隐隐听出了挑衅,他目光沉了沉,含笑看着招儿:「招儿,我跟你说件好事。」 「啥好事?」 「我入甲了。」 「真的?」见他点了点头,招儿脸上的喜色才溢了出来,她原地转了一圈:「哎呀,这可是真是大好事,咱庭儿就是比别人强,这刚进学没几天就入甲了。」 别人可不像招儿知道清远学馆的规矩,但一见她这样,都知道是大喜事大好事,纷纷上前贺喜。 招儿道:「好好好,今儿都别回去了,咱就在这儿开火,就当给庭儿升子都贺一贺。升子还买啥酒菜啊,方才就想跟你说,家里什么都有,肉也是昨儿才买的,米面就更不用说。一会儿你去村里借两张桌子,再借些碗筷和凳子,我和婶子来做饭。」 「这下可有机会尝尝招儿姐的手艺了。」几个后生乐道,忙不迭就去借桌椅碗筷了。招儿也回去拿米面菜肉。 这么多人搭手,很快所有一切都弄停当了。 因为灶还没来得及砌,高升就在门口随意垒了个土灶先用着。那边大家都围坐在一起说话,这边招儿和高婶、周氏已经忙上了。 锅里炖着鸡,已经焖了有一会儿功夫了。招儿掀开锅盖,阵阵带着香气的白烟就飘散出来。那边围坐着的人们虽都还说着话,但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还有的甚至已经咽起了口水。 「都说招儿姐手艺好,咱都没吃过。」一个小圆脸的后生道。 这一伙儿年轻后生中,大抵也就只有高升有这个福气尝过。 高升哈哈大笑着:「待会儿你就能尝尝了。」 这边,招儿用勺子舀一小块儿鸡肉,用手捻起吹了吹,往薛庭儴嘴里喂:「快尝尝熟了没?」 其实以招儿的手艺,哪里还用人尝,不过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罢了。以前在薛家吃大锅饭,因为要供薛青山读书,家里伙食并不好,所以赵氏把肉和鸡蛋之类的荤菜看得特紧。 每次逢上招儿做饭,她就这么干,就是为了让薛庭儴多吃一口肉,而旁人无话可说。 这边两人一个喂,一个食,都没觉得有什么。那边的人可就不这么觉得了,一个有点胖胖的后生感叹道:「俺庭儴叔和招儿姐感情可真好!」 这后生也姓薛,按辈分是薛庭儴侄儿辈的,所以明明比薛庭儴还大两岁,还要叫薛庭儴叔。 有人笑着跟他打趣:「还叫招儿姐,要叫招儿婶子才是,辈分都被你这小子弄混了。改明儿当着你爹这么叫,你爹非揍死你小子不可。」 「这不还没成亲嘛。」薛湖委屈说。 「没成亲也是婶儿,明年你就要老老实实叫婶儿,到时候我让招儿姐给你包个大红封。」 高升这明摆着就是打趣薛湖,众人俱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唯独姜武有些沉默。高升看了他一眼,心中叹了一声。 又去看那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衬得灶膛里的火苗格外耀眼。少年正说着什么,少女满脸带笑,两人低语几声,对视而笑。 不同于别人,高升打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们多,所以知道的事也比别人多。 招儿是余庆村一众后生口中公认的村花,长得好,性格好,人也勤快。虽然有些难惹,有些泼辣,但招儿也是对事不对人,不惹到她头上,她向来都是笑眯眯的。所以她有些行举明明离经叛道,但在村里的人缘好,老的少的都喜欢她。 高升那些一起长大的发小,十个有八个都对招儿有意,可都是光有意没下文,都知道招儿姐早就被人定下了,没人敢插进去,也不敢插。 乡下人都有这种认知,童养媳就是别人家的媳妇,虽然没办酒,但也是对方家的媳妇。想别人媳妇,那是要让人唾骂戳脊梁骨的,高升也是才知道姜武哥竟然对招儿姐有意。 都是一起长大的,高升不敢说什么,这事但凡一戳破,别说招儿难以自处,跟姜武也做不成朋友了。他只希望姜武自己能想明白,能放下就放下吧。 例如他。 「好了好了,吃饭。你们,都别坐着了,来端菜。」招儿用大炒勺敲了敲铁锅,扭头说道。 这‘你们’是说那几个后生的,几个猴崽子俱是嘿嘿一笑,忙都凑了过去。 菜很丰盛。 样数虽然不多,但分量都是足足的。一盆小鸡炖蘑菇,一盆清炒叶菜,一盆过油肉,还有一盆干烧豆腐和豆腐蛋花汤,足够这么些人吃了。 主食则是二米饭,高粱米搀着大米做的,上面还焖了一些红薯。掀开锅盖,米饭的香气配着红薯的甜香就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红薯是去年窖里藏的,打了霜就放进地窖,能放大半年都不坏。吃起来也香甜,不管是焖也好,还是用来烤,那流着的橘红色糖浆看起来就喜人。 招儿捡了最大的一块儿,搁在薛庭儴的碗里。 他从小就爱吃这口,每年招儿就要往地窖里藏不少红薯,做饭煮粥时给他放上几块儿。 「快吃,趁热乎着。他们喝酒,你又不喝,多吃些。」招儿道。 第09章[04.02] 薛湖笑眯眯地打趣:「招儿姐,庭儴叔不喝,你总得代代,哪有一家人都不喝酒的,咋说也要出一个人。」 招儿顺势看去,还真是如此。例如来了两个人的三房两口子,周氏不喝,三叔就要喝。孙氏也来了,带着毛蛋和薛桃儿、栓子,在另外一张桌上,薛青槐则留在这桌上喝酒。高婶也在那桌。 她一点都不含糊地笑着道:「那我们不喝酒的换个地方去,可不能打搅了你们的酒兴。不过不是我说,你们明儿都还要干活,今晚少喝点儿,免得到时候起不来。」 「瞧瞧,招儿姐像不像大地主,刻薄我们这些做长工的。」名叫薛强的强子,嘻嘻笑着插嘴。 闻言,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可不能走,虽今儿是升子哥大喜,但也是庭儴叔大喜。你俩都走了,咱们可成不了席。」 姜武出来打圆场:「招儿是姑娘家,不喝就不喝吧,庭儴也不小了,不会喝酒可不成,咱村里可没有不会喝酒的男人。」 一提这男人两字,排排坐的几个少年俱都挺起胸脯,一副我们都是男人的模样。 这倒是实话,余庆村地处西北,天气寒冷,所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能喝两盅。不为其他,单就御寒一事,大冬天闷上一口酒,热气儿就打心口里冒开了,浑身都是劲儿。 这地方产高粱,高粱酒也是出了名的好的,农家人自己酿酒自己喝,哪家每年收了粮食不酿几坛子酒的。而这些村里的男娃,更是打小就被爹抱在膝盖上,用蘸了酒筷子甜嘴,所以酒量都不错。 就如同姜武所言,村里不会喝酒的男娃子几乎没有,也就薛庭儴是个例外。不过他是因为从小体弱,才不会喝酒的。 「来来来,我给你斟一些,多少喝点儿,也能把酒量练起来。」姜武斟了一碗酒,搁在薛庭儴面前。 男人们一提酒就兴奋,几个少年也在旁边起哄:「姜武哥说的对,多少喝点儿。」 「现在不喝,明儿你娶招儿姐的时候,新郎不会喝酒可不成。」 「他可不会喝酒,你们别闹他。」招儿忙挡道,端起酒碗要拿开,哪知却被姜武给挡住了。 姜武笑眯眯的:「这事招儿你可不能插嘴,这可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 「对,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招儿姐,你就别管着了。」 高升在一旁只想捂脸,这些添乱的人,不懂事还要瞎搀和。 薛庭儴看着姜武望过来的眼,将招儿拉坐下:「不过就是些酒,没事。」 「瞧瞧庭子都这么说了!」 招儿只能坐了下来。 「那,庭子,哥敬你一个?」姜武端着自己的酒碗,往前一伸。 薛庭儴不避不让,站起来,同样端起酒碗:「姜武哥客气了,应该是我敬你才是,招儿之前一个人做生意的时候,可多亏你的帮忙。于情于理,都该我敬你才是。」 一个男人,一个少年,再次以面对面的形式对峙。 不过比起上次,这次可要锋芒毕露得多,连一旁的人都听出了些意有所指,却是一时想不透,只感觉这两人之间有机锋。 姜武哈哈一笑:「那我先干为敬。」说着,他就咕噜咕噜将一碗酒喝完了,并空碗对薛庭儴晃了晃。 这算是酒桌上的规矩吧,别人敬酒,对方喝完,被敬的自然也要喝完,不然就是瞧不起对方,不给脸。而姜武把空碗对薛庭儴展示,更是加重了这层意思。 薛庭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就把一碗酒给喝完了。 「狗儿!」招儿下意识道。 薛庭儴抹了一把嘴角旁的酒渍,搁下酒碗:「我没事!」 「好酒量!」姜武竖起大拇指赞道,拎起酒坛子又给他斟了一碗。 「不能再喝了。」 招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小男人泛红的脸,大抵这是他第一次喝酒,所以上脸很快,几乎是前脚酒进肚,脸就通红一片了。在火光下看起来,极为吓人。 姜武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怎么就不能再喝了?招儿,你可别小瞧了庭子。」他又对薛庭儴说:「方才你敬我,这次算我敬你,吃口菜再喝,免得你受不住。」 话都说成这样了,薛庭儴自然把酒给干了,才坐下来。 「快吃两口菜压一压。」招儿忙给他碗里夹了几筷子菜。 可惜这边菜刚进口,那边就有人敬酒来了。 不是姜武,是那几个后生之一。 「庭子我敬你,第一次和读书人喝酒,我先干为敬。」咕噜咕噜一碗酒喝完。 已经有好事之人将薛庭儴碗里斟满了,他只能端起又喝一碗。 有了这种开头,自然也少不了其他人,乡下的酒桌上就是这种规矩,要么不喝,要么方方面面都得俱全。虽是中间都有停歇,可薛庭儴还是下肚了不少酒。 到最后,他也不让人再敬自己,而是主动和其他未喝之人敬酒。轮到薛青槐时,薛青槐有些担忧地看了侄子一眼:「四叔这儿就算了,你先吃些饭。」 再是薛青柏,他也说略过自己。终于一圈儿都喝完了,薛庭儴方坐下吃饭。看他言行举止,似乎并没有醉的迹象,就是脸有些红,眼睛也亮得惊人。 众人又是一阵夸赞,说他酒量好,像他爹。当年薛青松在村里的酒量,可是数一数二的好。 招儿僵硬地笑道:「好了好了,都不准再找他喝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喝酒,喝得太多可不行。」 一众后生俱都是嘻嘻哈哈,这才将目标转移了他人。期间姜武倒是又站起来想找薛庭儴喝酒,却被高升给挡下了。 「姜武哥想喝,找我喝就是。意思下差不多就行了,再喝下去,招儿姐等会儿发起火来,我可是拦不住。」 高升笑眯眯的,看似在说笑,姜武却听清楚里面的别有含义,这才顺水推舟和高升喝了起来。 第10章[04.02] 因为喝酒,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慢,等收场时天已经全黑了。 大家合伙儿将东西收拾收拾,几个后生扛着借来的桌椅板凳,由一个人撑着火把照亮,一群人往村里走去。 「庭子,没事吧?」姜武走上来道:「要不要我搀你?」 「不用。」薛庭儴推开招儿要扶他的手,站得稳稳当当的。 招儿皱着眉,才抬头看向姜武:「姜武哥,我搀他就是,你别管。」 姜武讪笑一下,收回自己的手:「那你们路上慢些。」 直到等姜武转过身,招儿才低声问道:「你真没事?哪儿不舒服跟姐说。」 「我真没事,咱们先回去。」 「怎么可能没事……」 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姜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恨不得这一场酒能把自己喝醉了。 因为还有三房四房两家人一同回去,所以也没用人送。 到了家,薛青槐道:「招儿,我看庭子喝了不少酒,早点歇下,有啥事叫一声。」 「嗯,四叔我知道了。」 招儿将屋门拉开,拉着站在一旁出奇安静的薛庭儴进门。她心里惦着,见他还能站稳当,就忙去把灯给点了,扭头见他还是站在哪儿。 「你咋了?是不是心里头不舒服?要实在不舒服,就吐出来。」 他还是站着不动,招儿去拉他,他哇的一口,就吐了出来。吐了一地秽物,夹杂着刺鼻的酒气,边吐边干呕着。 招儿只能扶着让他吐,一面道:「吐吧,吐干净了就好。」 等他不吐了,招儿才扶着他去了炕上歪着,正想去打水给他洗洗。周氏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我听见庭子吐了,快给他洗一洗。锅里还烧着热水,等会儿给他泡一碗浓茶喝几口解酒。」 「谢谢三婶了。」 「谢啥。」周氏说着,将水盆子放下,又去拿笤帚撮箕去扫那秽物。 招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薛庭儴的外衫和鞋给脱了,又给他擦了头脸和手脚,将他搬放在炕上。扭头她从柜子里翻出茶叶,拿着去了灶房,泡了一碗泛着苦味的浓茶端回来。 「快来喝一些。」 薛庭儴让她搀着喝了几口,复又在炕上躺下了。此时周氏也清理完那一滩秽物,对招儿道:「他这半夜里估计还要吐,我等会去把灶上焖着粥,要是饿了也能吃一些。」 这时,孙氏也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碗。 「来来来,这玩意儿解酒好,你四叔平时喝多了,含一颗压在舌头上,比啥都强。」 小碗里装着几颗酸梅,一看就是自家腌的,离很远就能闻出一股冲鼻子的酸味儿。 「里面没核,也不怕他会噎着。是我娘家那边的土方子,解酒特别好。」 「谢谢三婶四婶了,瞧把你们麻烦的。」 「麻烦啥,弄完了你也早点歇下,有事叫一声就成。」 送走了周氏和孙氏,招儿回头看小男人,发现他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水盆里的脏水端去倒了,去灶房里打了一盆热水回来梳洗。 忙了这么半天,她出了一身热汗,再加上之前做饭,弄了一身油烟,招儿打算擦一擦身。 本来按习惯,她该是去后面菜地里的浴间。可小男人大醉,她也不敢走远了,想着他已经睡着了,招儿也没有避讳什么,便将衣裳脱下,背着身在脸盆前擦洗。 她只穿了一条薄薄的亵裤,上身是件肚兜,露出紧致光滑的后背和纤细但结实的腰身来。 招儿爱洁,若不是这会儿不允许,她该是洗个澡,所以擦洗的格外认真。等她将上身头脸都擦洗干净,正准备换盆热水,却发现炕上那人不知何时换了姿势,竟成了侧卧,而眼睛是睁开的。 她下意识拿起旁边的里衫挡住,问:「你啥时候醒的?」 炕上的人也不说话,眼睛直愣愣的,忽而又翻了个身,变成了面朝里。招儿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小男人是喝醉了,这会儿估计是晕乎的。到底有些局促,她也不洗了,而是拿了热帕子去帘子后面,随便又擦了擦,便赶忙换上干净的衣裳。 一番弄罢,她开门把脏水倒了,现在天气热了,黑子也不愿睡在屋里,招儿就没管它,将房门栓上。 本来打算熄了灯,想着他半夜莫怕是还要吐一场,便只是将灯芯拨了拨,只留了一些在外头。屋里的灯光变得极暗,招儿这才上了炕。 她凑上去看他,他眼睛又闭上了,身上有些烫,但并不是太严重。招儿正打算收回手,忽然被人一把给抱住,那闭着眼的小男人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 「你说啥?」 细细地去听,才听清楚他在说,招儿,我难受。 「难受你还喝!拉都拉不住。」招儿笑骂。 他又咕哝了一句,招儿凑近了听,才知道说什么。 「姜武哥说是男人就要喝酒,我是你男人……我可不能输给他……」 听完后,招儿愣住了,半晌才目光复杂地去看他,又伸手摸了摸小男人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粉红的脸。 「是不是男人由我说,又不是让他说。」她低声喃喃了一句。 薛庭儴也没接腔,似是醉得不轻,嘴里喊着难受,紧紧拽着招儿。招儿去给他揉胸口,他翻了个身,就把招儿拉进被窝里。 第11章[04.09] 再之后就不见动静了,招儿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却试了几下都没成,只能任他这样。过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是被一阵动静吵醒的。 招儿也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时候了,屋里的灯也熄了,而她被一个人半压在身下。这人格外不老实,一面嘴里无声地嚷着难受,一面在她身上揉来蹭去,翻来覆去。 「招儿,我难受……」 「你哪儿难受?我给你弄些粥来喝好不好?」 他也不接腔,眼睛紧紧闭着,就是拿头脸在她身上磨来蹭去。 「你到底哪儿难受?」 「咋身上这么烫?」 招儿正要坐起来,却又被他给拉了下来。 「招儿,我难受。」 「哪儿难受?」 「这里这里……」他嘴里喃喃低语,拉着她的手去覆上了某处。 隔着布料,招儿也能感觉到上面的滚烫,又硬又烫。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啥玩意,直到他下意识地在她手心里来回摩挲起来,她在脑子里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什么。 怎么会这么大!还这么硬! 招儿是用一种近乎惊骇的心情,在脑子里极为缓慢地想着。此时的她,脑子里成了一片浆糊,不知为何竟想起黑子有年发情时候的模样…… 每年到了春夏之交的时候,黑子就格外骚动。看它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模样,对村里的狗都不怎么搭理。可到了这时候,它似乎知道村里所有母狗的所在处。 这时候招儿就极少能在家里看见黑子了,它总是能出去很久才回来。招儿疑惑不解,有一次就专门趁黑子出去的时候跟在后面,就看见许多匪夷所思平时在黑子身上看不见的情形。 例如,黑子是很执着的,他看中了一条黄色大狗。而对方家的主人似乎并不想狗生崽儿,就把自家的狗关在院子里。它可以蹲在别人家门口很久,一直等到对方出来。若实在等不到,它就围着院子各种找可以进去的洞,总要进去了成其好事。 还例如…… 招儿的脸红成了一片,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难道小男人这是发情了?她在心里算算日子,黑子差不多也到了发情的时候,可没听说人也会发情! 不知怎么,她又想起还小的时候,她和小男人睡里屋,而薛青松和裘氏睡外屋,有几次半夜她被吵醒的动静…… 男人的低吼,女人痛苦的低吟,交织出一副十分模糊的图象。 她起先以为是爹打娘了,第二天还问了娘,哪知娘白皙的脸通红成一片,还小声斥她以后不准再问这事,说姑娘家是不能问这事的。 思绪拉了回来,掌心里更热了,似乎也膨胀了许多。小男人似乎掌握到一种规律,而这种规律似乎让他很舒服,他总算不嚷着难受了。 可这会儿招儿却难受了起来,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四处涨呼呼的,又热又胀,像里面包裹着奔腾的岩浆…… 薛庭儴又睡着了,招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脚拉开,坐了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仿佛如梦初醒般下了炕。 盆里的水早就凉了,四处静悄悄的,招儿将手浸在盆子泡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搓着,搓了好多下,还去拿了胰子搓洗,才让其上的温度褪下。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会儿手不烫了,脸上的温度却没褪下。 招儿站了很久,直到夜里的凉意冻得她不禁打起啰嗦,才匆匆上了炕。却是离那边那个人远远的,一夜无话。 次日,薛庭儴醒来没见着招儿,问过之后才知道她去镇上了。 而薛庭儴换下的那条亵裤,招儿是隔了很多日以后,才拿去洗的。 学馆有书斋,只对入了甲的学生开放。 书斋并不大,上下两层的小楼,里面的藏书却是清远学馆自开馆以来所有的藏书。这些书对那些大书院来说不值一提,但对湖阳乡这种地方来说,却是极为难得的。 清远学馆能在如此劣势下,依旧有学生上门求学,除了有慕馆主林邈之名而来,更多的则是为了这书斋里的藏书。 古代书籍,分为经史子集四大部,在朱子之前,儒家学者都是以阅读六经等经部之书作为治学根本,其次才是史、子、集其他三部。到了朱子,将读经的顺序做了调整,先读四书五经,才是其他。 而清远学馆也是按照这个步骤,在学生熟读四书五经入了甲后,就可开始一边学着做文章,一边研读其他诸经了。 当然书斋里也不光只有这些书,还有一些让读书人爱之如宝的文府和题库。 所谓文府题库,便是一些历代经典的应试范文。例如《大题三万选》、《大题文府》、《小题文府》、《四书备旨》等,皆为当下读书人科举应试必备范文。这些文府里会依四书分四个不同类种,其下又分大题小题,且每个命题都会收入不同的范文。 「就是这些了!」毛八斗摸着手里的书,有些兴奋的道。 不光是他,陈坚和李大田也是如此。 对于一个还不懂如何做八股文的学生来说,有这些范文用来研习模拟,可以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所以毛八斗在打听清楚情况后,便忙不迭地拉着三人来了。 「不枉我深入敌内,出卖色相,趋炎附势,还花了不少银钱。」 提起这件事,还要说到之前。 若说乙班的学生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那么入了甲的学生真可谓是到了人间仙境。 虽然每天也是有早晚两课,但先生并不一定会来,而学生也并不一定拘泥于要在讲堂之中,而是可以在学馆中随意活动。先生授书时间也大幅度减少,更多则是倾向让学生们自学。 没有人拘着管着,初入甲班的几人不免有些懈怠了。尤其是毛八斗,成天无所事事,竟又有故态复萌之像。 这种情况直到几人进入甲班的第一个旬考,考的是做一篇八股文,题目由馆主所出。 第12章[04.09] 几人惨遭第一次滑铁卢,除了薛庭儴,其他三人做出的文章简直不知所谓,惨不忍睹。 事后,所有入甲学生的文章都被张贴了出来,供大家互相研习,取长补短。其中作为最末的三人的文章,引来许多人的嗤笑,笑他们满腹草包,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入甲。 三人灰头土脸,狼狈至极,连带薛庭儴也被嘲笑不过尔尔。 其实几人也有些冤枉,一来他们并不知会有旬考一说,二来也是刚学会做文章,能做出一篇来,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薛庭儴倒也想过要不要教教他们,可他不想惹人怀疑,另外也是他虽做了那一场梦,但那梦里对这些具体的记忆却是极为模糊的。不过有着之前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只需用心苦读,这些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总有一日会被挖掘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将会受益无穷。 且不提这些,毛八斗在被人嘲笑后颇为不忿,可扭头就见他行迹诡异了起来,又过了几日他突然说找到了做文章的好法子,并拉着三人来了书斋,没想到这法子竟是这些文府题库。 薛庭儴翻了翻手里书册,笑着摇头将书插放回去。 「庭儴为何是这种表现?」见薛庭儴如此,陈坚好奇问道。 「没什么,其实这书的作用并不大。」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可以看看,学习学习也好。」 众人不懂他为何会如此说,不过倒也没多想。 这一套文府有四十多卷,可学生每次所借之书却不能超过两本,于是四人便各择了两本自己喜欢的,在书斋门口找了斋夫登记,便将书借走了。之后回去后悉心研习,这里暂且不表。 十日转眼即逝,又到了休沐的时间。 这次来接薛庭儴回去的是高升,招儿并没有来。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明日便是薛翠娥成亲之日,招儿被正房那边抓着在家中干活。 薛庭儴这才恍然大悟,忙下车回学馆向先生告假。如今教授甲班的除了馆主林邈,还另有一名姓莫的先生,薛庭儴去斋舍没有找到莫先生,只能去找馆主。 听完薛庭儴的表述,林邈并没有多问,便准了他两日假。 临走之时,林邈对他说,让他即使有假在身,回去后功课也不要拉下,又说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之处,可以来找他。 薛庭儴讶然地回头看了林邈一眼。 他虽入甲尚短,但却知道能让馆主说出此言极为难得。谁不知能让馆主单独教授的,整个学馆中都没几个人,而馆主此言明显有不拘之意,意思也就是说只要他有什么需要解疑的,都可来找他。 也不怪薛庭儴会如此惊讶。 似乎看明白薛庭儴的疑惑,林邈道:「我曾答应过墨之贤弟,会悉心教导于你,自然不会食言。」 薛庭儴微微一哂,这馆主可真是个怪人,教就教了吧,这种话减人好感的话说出来,本身是好意,也会被人曲解了。 「谢馆主。」他长揖做礼,态度恭敬。 林邈点点头,他这才离开了。 回到余庆村,薛家此时正热闹着。 院子里来来去去都是人,院中的一角砌了两个大土灶,其上放着个大锅,锅里装满了水,如今正在烧着。一群妇人正围坐在一处摘菜洗菜,又有几个妇人在切肉,另还有几个妇人正就着热水褪鸡毛,忙得一片不可开交。 这些妇人都是薛姓人家的媳妇,族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哪家若是有喜,同族的妇人都要上门帮忙。 乡下办喜事都是摆流水席,男方家要摆,女方家也要摆。乡下虽有专门帮人做席面的班子,但一般都是宽裕一些的人家才会请,大多数还是自己做。 自己做流水席面,提前要干的活儿就多了,那么多菜当天做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像肉菜之类的都是提前处理放着,明日现用。 薛庭儴一进门,就有人与他打招呼。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按辈分都是长辈,跟你说话不应可不行。就这么一通说下来,薛庭儴已是口干舌燥,忙找了借口回屋,刚走到门前,就见招儿从里头走出来。 「招儿。」 招儿点点头:「你回屋歇会儿,我去做活。」说完,她就匆匆忙忙去灶房了。 薛庭儴回到屋里,将书袋放在桌上,又把自己带回来的脏衣拿了出来,就歪在炕上想事情。 想得正出神,外面一阵笑语惊醒了他。 他仔细去听似乎是几个妇人正在说笑什么,其中还夹杂着招儿的声音,但外面太吵,有些听不清。 而他就这么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再醒来却是有人叫他吃饭,出了门去,院子里摆了三四张圆桌。乡下就是这样,别人来帮你干活,不出工钱也就罢,饭总是要管的。 不是正头席,自然做的随便,每张桌上都是四盆菜,有荤有素,挺丰盛的。 他一走出来便有人叫他,看过去发现是人称守信婶子,他们要喊七祖奶的一位妇人。按辈分守信婶子是薛老爷子的婶子,他们自然要喊祖奶。 守信婶子身边坐着招儿,那一桌上几句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守信婶子一面笑得意味深长,一面对薛庭儴招手:「狗儿,来,坐这儿,你个狗娃娃不会喝酒,可莫跟他们男人坐一处。」 这狗娃娃可不是骂人的话,而是乡下人对晚辈的爱称,代表着亲近的意思。 薛庭儴走了过去,守信婶子便撵招儿身边的一个妇人:「去去去,一点儿都不识眼色,杵在那儿作甚,还不给让个位儿。」 那妇人也是个有趣的,装得一脸可怜相道:「哎哟,这真是老了,受人嫌弃了。好好好,我给挪,我给挪,让人小两口坐一处。」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招儿哪怕脸皮再厚,也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她下意识偷眼去瞧薛庭儴,竟是和他眼神撞了个正着。 她忙装得一脸若无其事扭开脸,心里却又想起那天的事。 这期间,守信婶子已经和薛庭儴唠上了。 问他去学里可是还好,学业可是跟的上。说着说着,就开始不正经起来,问薛庭儴打算啥时候娶招儿过门。 这个问题守信婶子之前就问过招儿了,方才薛庭儴在屋里听到外面的那阵笑语声,其实就是在说这事。 第13章[04.09] 招儿被窘得不行,就推说这事她不做主,得薛庭儴做主。本就是一句推辞的话,哪知这守信婶子竟真把薛庭儴叫过来问。 薛庭儴看了招儿一眼,笑着道:「明年!」 守信婶子笑了起来,对大家伙儿说:「瞧瞧,还是男娃子顶用,招儿这丫头问她,她就是拧着不说,非要让狗儿说。」她又对招儿揶揄道:「这下狗儿说了,你可没话说了。」 「七祖奶!」 「哎哟哟,这羞上了,想看招儿羞上可真是难得。」 这些老婆子们,可真是! 「这可真是好,明年就能喝上你们的喜酒了,你们爹娘在下面知道也高兴。」 一听守信婶子这话,招儿和薛庭儴都沉默了下来。 「狗儿,你爹你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娘临走的时候还拉着我说,七奶,狗儿那孩子闷,招儿丫头能干,可啥都不懂。让我一定帮忙看着些,总要让你们成亲生了娃娃,她在下面才安心。 「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你现在在学里了,也见过大世面。读过书的人眼界都高,你可千万别嫌弃了招儿,招儿为了你,可不容易。」 守信婶子说得意味深长,自此她闹得这一出出也总算有些明朗了,竟是打着提醒薛庭儴的意思。 只是她到底是外人,有些话不好直面说,只能借着打趣,又是打趣招儿,又是打趣薛庭儴,其实就想听句明白话,也免得薛庭儴见多识广后,嫌弃招儿是个乡下野丫头。 「七祖奶你放心,不会的。我嫌弃谁,也不会嫌了招儿。」薛庭儴的表情很郑重。 守信婶子道:「既然你这么说,七祖奶就放心了。」 这时,有个妇人在旁边打岔:「行了行了,就你事儿多,喜欢操些闲心,狗儿这孩子咋看都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快吃菜,再说等会儿菜都凉了。」她招呼着旁边人。 守信婶子笑骂道:「好好好,都算我操闲心,你这老婆娘也是的,咋就不给我留些脸。」 这么一打岔,事情到底是过了。 不过吃饭的时候,薛庭儴和招儿都有些沉默,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饭罢,帮着收了场,这些来帮忙的本家亲戚便走了。 招儿见没什么事要做了,便去烧水洗澡。 薛庭儴先洗,她后洗,等她从后面回到前院,几房的门都关上了,晕黄的灯光隐隐透了出来,一片安宁之色。 黑子见到她,趴在门前摇了摇尾巴。 招儿越过它进屋,屋里薛庭儴正在看书。 「睡罢。」他把书收起,道。 招儿竟觉得一阵莫名的紧张。 她佯装着去整理被褥,薛庭儴看见离他离得远远的那床被褥,十分无奈。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而是和招儿说着闲话:「我看你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事。」 招儿愣了一下,道:「没,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一见她这样,薛庭儴当即眯了眼,靠了过来:「咋?难道你还不想嫁给我。」 招儿十分局促:「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咱俩生娃娃,有些怪怪的。」 他又靠近了一些:「难道你不想跟我生娃娃?」 听到这话,招儿下意识就去看小男人的脸。 小男人的模样已隐约有了青年的味道,可到底还是青涩的。这么小点儿的男人,再生一个小点点的娃娃,招儿怎么想怎么觉得怪。 径自出神的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将心理话说出来了。 「你嫌我比你小?」 招儿忙摇手道:「不是,我没有嫌。」 「我马上就会长大的,且我本来也不小。」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可看着小男人直盯着自己的眼,招儿总有一种小男人其实在说荤话的错觉。 再看一眼,他表情很正经,可她怎么就想歪了,竟是想到那天…… 她感觉脸在火烧,忙佯装去拽被子,道:「好了不说了,明儿还要起早,早些歇下吧。」 她想进被窝,却发现自己被人拽着。 「你做甚?」 「你睡那么远做甚?」薛庭儴瞅了一眼那褥子。 招儿干笑:「远吗?不远啊。」 「你睡那么远,就是在嫌我。」 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嫌他,招儿只能将自己铺盖摆回之前的地方,并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窘个什么,那日他喝醉了,肯定什么也不记得。若是能记得,这次回来绝不会是这样。所以她不用窘,那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这么一遍遍的想着,招儿到底安适了下来。 一夜无话。 次日天不亮,薛家所有人都起了。 第14章[04.09] 自家人先忙着,等天亮后,来帮忙的人都来了。 今儿活儿可不轻,从中午开始摆流水席,一直摆到傍晚送走新娘子,晚上还会留下继续吃,一直吃到席罢。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招儿本是让薛庭儴回屋看书,可他就是不回去,跟在招儿身边转进转出,给她打下手。 期间,来帮忙的人和来和喜酒的人俱是打趣小两口感情好,又对薛老爷子和赵氏说,今年嫁闺女,明年娶孙媳妇,真是好福气。 薛老爷子心里五味杂全,可面上却是笑呵呵的。 姜武今日也来帮忙了,见到这一幕,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脸上的黯淡明显可见。 高升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他拉到一边没人处说话:「你要是想和招儿姐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就继续这样下去就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这句话,高升就匆匆忙忙去端菜去了。 鞭已经响了,该开席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院子里院子外都是人,大家都是面带着喜色。姜武如梦初醒地抬起头四处眺望—— 人群里,招儿和薛庭儴并肩站着。 招儿捂着耳朵,面上带笑,薛庭儴脸上也带着笑。 也许,他是该想清楚了。 临近黄昏,男方家派来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 赵家的家境不错,是雇了骡车来接亲的。赵金瑞一身大红色喜服,车厢也披红挂彩的,格外喜庆。 随同一起的,还有一群赵家那边来帮忙迎亲的亲友。 鞭炮声喧天,震耳欲聋。 门外,接亲的人已经来到门前。 门里,院子大门被人紧紧地抵着,满院子的人脸上都带着笑。 按照乡下的规矩,前来接亲的人们要闯开几道门,才能接到新妇,而大门只是第一关。 乡下人可不会什么吟诗作对什么的,要么靠蛮力把门给硬闯开,要么就用红封收买。不过一般负责堵门的都会像模像样地堵上一会儿,总不能那么容易让新郎就把新妇给接走了。 外面的人又是说好话,又是往里面塞红封子,门里的人还是不愿开门,又问起新郎以后的衣裳谁洗这类的话。 院子里的人都笑看着,等着看新郎如何回答。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骚动,里面的人俱是面面相觑。 直到外面嚷起来,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新郎竟然使了脾气,扭头走人了。 这事可真是—— 负责堵门的一些村民和亲戚们俱是满脸尴尬,但也知道这事可不能玩笑,忙去把院门打开。 此时外面已经闹得人仰马翻,赵金瑞胸前的彩球已经没了,可怜兮兮的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骡车前,赵金瑞做登车欲走之态,赵家跟来的人都在劝他。 院子里面,难得穿身体面衣裳的薛老爷子从屋里走了出去,老脸上的喜气全都没了,变成了震怒。 赵氏又急又心虚,恨不得冲上去把赵金瑞打一顿。 本来是场喜事,谁也没想到竟会闹成这样! 外面,赵家的人还是没能把赵金瑞劝下,他竟不知是哪根犟筋抽了,就是不愿转头回来继续接亲。 招儿站在里面往外看,感觉赵家那边跟来的人都快哭了。 薛老爷子气得浑身直打颤,屋里又传来薛翠娥的哭声,看来她也是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赵氏急得团团转,去喊薛青山:「老大,去把金瑞那小兔崽子拎进来。」 薛青山满脸不愿,不耐烦道:「娘,你行了,他爱娶不娶,不娶拉到,翠娥又不是嫁不出去!」同时,心里腹诽着,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女方家主动舔着脸去求男方来娶,还要不要脸了。 赵氏又去叫薛青柏,薛青柏倒不是为了脸面不愿意去,他只是觉得今天这种日子,赵家那小子都能这样,小妹嫁过去能过好? 他不过只是犹豫了一瞬,还来不及说什么,赵氏就开骂了:「老三你这个指望不上的白眼狼,你竟然不管你妹子。」她边骂边喊薛青槐,刚喊了一声,就被薛老爷子的呵斥声打断:「你还嫌不够丢人!」 鞭炮声终于停下了,现场一片凝滞。 招儿左右看了看,心里喟叹一声,抬脚朝大门外走去,薛庭儴想拉她都没拉住。 她步履极快,且来势汹汹,跟来接亲的人都没敢拦她,就这么让她到了赵金瑞面前。 赵金瑞根本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身前出现一个个头高挑的姑娘,而那姑娘竟然上来就给了他两耳刮子。 「要么进去赔礼道歉接人!要么滚蛋!但从今往后,你赵家庄就是我们余庆村拒绝来往的对象,往后凡是我余庆村的地方,不允许你们赵家庄的人踏进一步!」 话音落下,场上寂静一片。 包括赵金瑞都没想到,竟然有人敢打他,还敢这么威胁他。 有余庆村的村民附和道:「对,敢这么欺负我们余庆村的姑娘,以后你们赵家庄的人,我们见一个打一个!」 「简直太不懂规矩了,十里八村娶亲都是这么来着,你们倒是让人下不来台!」 第15章[04.09] 「以后咱村里的人不和赵家庄的人嫁娶,就这样的货色,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越来越多的村民围了上来,今儿薛家办喜事,几乎全村人都来了。招儿放下这么一句话,如今又见这么多人围了上来,赵家庄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要知道村民们这些话可不是说着玩的,一个村被另一个村作为拒绝来往的对象,就不提外人会怎么看待这个村的人了,最重要的就是嫁娶问题。 余庆村的人不跟赵家庄有姻亲关系,必然会影响其他村,因为在还有选择对象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冒着得罪一个村的结果,去将女儿嫁到赵家庄或者去娶赵家庄的姑娘。 更何况,赵家庄的出嫁女和已经娶进来的媳妇们怎么办?两个村之间的姻亲关系可不少,难道双方都把自己村里的姑娘接回来不成? 不过赵家庄的人却并不怨余庆村的人,只怨赵金瑞不会做人。 老话说的好,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十里八村娶媳妇都是这么闹腾的,唯独他就金贵,格外跟人不一样,竟然在这种场合下就甩脸了。 换别的村的人来赵家庄娶媳妇,敢闹得这么一出,赵家庄的人也要这么出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把自己村里的姑娘给欺负了,村里人以后还怎么出去做人!如果以后别人都这么效仿,谁家没有女儿,谁不怕哪日受了欺负没人帮忙出头。 所以每逢这种时候,甭管一个村的是不是有矛盾,都会毫无疑问地一致对外。 郑里正走了出来,伸出指头点了点:「你们这是不给我们村的脸呐!」 薛族长也出来了,站在门前,满脸寒霜地看着这边:「你们这是没把我们姓薛的看在眼里?」 这次跟来接亲的人,也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就是怕年轻人不懂事,闹出什么乱子。此时也忙站了出来打圆场:「您二老可千万莫见怪,这伢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这就去说说他。」 几个赵家庄的人把赵金瑞拉到远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总而言之赵金瑞是服软了。 不光给大家都道了歉,进去后也格外老实,就是不会遮掩表情,脸上不甘愿的表情太明显。 薛家的人脸色都不大好,薛老爷子的笑脸都是强撑出来的。之后赵金瑞领着盖着大红盖头的薛翠娥走了,薛家这边连鞭炮都忘了放。 还是招儿提醒,外面人才将鞭炮点燃。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起,可这次却全然没有之前的喜庆,而是蒙上一层阴霾。 招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撑起笑扬声喊道:「开席——」 帮着端菜的高升等人,当即端着木托盘出来了,开始给每个桌上菜。薛老爷子等人也去了到人群中招呼客人,场中再度恢复了之前一片热闹。 一直到村民们都吃上了,招儿才往后退了退,进了灶房里。 薛庭儴跟了进来。 招儿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希望到时候小姑不会怨我。」 那种情况下,薛家人都下不来台,而招儿的身份出面刚好,既代表了薛家人,又不会让家里的男人太难堪。 其实按照招儿的想法,还没拜堂就不算数,趁早回头还有机会。可旁人不知,薛家人却是知道,薛翠娥的肚子等不起了,若不然两家也不会这么匆忙就办喜事。 「她怨你什么,自己做的孽……」 薛庭儴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叫他们的声音,两人只能出了去。 一场席罢,院子里一片狼藉。 只留了几个亲近的人家帮忙收场,等都收拾完了,夜已经深了。 大家都累得不轻,送走来帮忙的人后,各自都回屋洗漱歇着了。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正房传来的赵氏的哭声,依稀还夹杂着薛老爷子的呵斥声。 一夜无话。 次日,薛家人都起得很晚,也是连着几天都累得不轻。 这一天薛家的气氛并不好,薛老爷子的脸是阴着的,而赵氏时不时哭一场。先是哭女儿可怜,赵家人作孽,到了晚上则是怕明天赵金瑞不带着薛翠娥回门。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赵氏就把人都给折腾醒了。 她不光折腾别人,也折腾自己,半上午就没见她闲下。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赵金瑞才带着薛翠娥姗姗而来。 从面上来看,小两口似乎挺好的,薛翠娥脸上也一直带着笑。 见此,赵氏终于放心下来,而其他人也不禁松了口气。 没有人再提那天那件事,薛家人是顾虑到薛翠娥嫁去了赵家,至于赵金瑞,自然也不会傻得自找不痛快。 两人一直到下午时才回去,一般新人三朝回门,都是要赶在黄昏前回到婆家的。 薛庭儴休沐一日,又告了两天的假,刚好三天,可以将薛翠娥成亲的过场走完,所以他次日就回学馆了。 踏进学馆大门,一路行来,发现学馆里的气氛很怪异。 明明是该上早课的时间,馆中却格外宁静。直到他回了号舍,问过毛八斗等人才知道,他告假这两日,学馆里出了事。 事情有些复杂,大致的情况就是清远学馆有几名入了甲的学生,不知怎么和清河学馆的学生联系上了,双方私下约着斗文,谁曾想中间生了口角,打了起来。 两边人数差不多,自然势均力敌,后来的结果是双方各有损伤。 这也就罢,关键是对方的人回去后,当晚竟死了个人。这下事情闹大了,清远学馆的馆主高有志当场报了官,而清远学馆这边,还是官府的人来了后,才知道竟发生了这种事。 涉事的学生因为都是学子,又有馆主力保,所以暂时还未被抓去衙门问话,只是单独被关了起来,但想来也知道拖不了多久时间。 另一头,清远学馆那边已经连着来了几波学生要求给个说法,那死了的学生家人也已获知了这件事情,一大早就来学馆门前闹了一场,这种情况下学馆里自然开不了早课。 「他们怎会约着私下斗文?双方彼此都不认识,恐怕中间是有人穿针引线的吧?」薛庭儴问道。 李大田叹了一口,经过陈坚的解释,薛庭儴才知道,原来两馆学生约着斗文并不是什么罕见事,馆中其他学生多多少少都知道,只是瞒着上面的先生和馆主。 第16章[04.09] 两馆毗邻,又从来是对头,湖阳乡每年十月都会有一场大比,比的便是乡中最出色的学馆。得第一者,下一年朝廷扶持乡间社学的银两便会拨到哪个学馆中。 以往都是清远学馆年年第一,后来出了个清河学馆,自此风水轮流转,换成了清河学馆年年头筹,而清远学馆则成了年年老二。 俗话说文无第一,都是少年书生气,谁愿意甘居人后?所以便滋生了这种私下斗文,大多都是两馆中学问做得比较好的一些学生之间的比试,也是心存了试探之心,为大比之时做准备。 怪不得自己梦里竟没有此事,也是梦里的他在清河学馆求学的时候,学问不精,也就只能做个垫底儿的。 「馆主如何说?」 三人俱是摇头,薛庭儴也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这件事若是闹不好,恐怕清远学馆自此要除名闭馆了。 斋舍中,林邈坐在书案后,陈老板来回不停地踱步着。 「若说这其中没有高有志,反正我是不信的。不过是斗个文,便能死一个人,他莫是早就打着这个主意,就是为了逼着清远开不下去。」 林邈叹了一口气道:「墨之贤弟还是不要过多猜想,这毕竟是一条人命,高有志就算再卑鄙无耻,也万万没有拿学生性命开玩笑的道理。我问过那几个学生,他们确实动过手。」 「可是问清楚到底打了谁?」 「当时人多手杂,他们也记不清到底打了谁。县衙那边的人虽是碍着面子,没有将几个学生带走,却也派人看住了。并不允许我们交谈,以免私下串供。」 「也就是说,说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不是也是了?」 林邈沉默了一下:「我问过衙门的人,死的那名学生叫孙鹤,当时确实在场。」 陈老板紧紧地拧着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若是这样事情就严重了,高有志和胡县令有干亲,而县衙那边也不允许清远的人和被关的学生交谈。若是真高有志动了什么不良心思,不是那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清远一个不慎就是除名闭馆的下场。 甚至陈老板怀疑这本就是清河学馆下的套,就是想逼着清远闭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当初怎么就答应对方那样的要求?五年之内不能下场,乡试三年一次,五年两次,你有几个五年?」陈老板的模样颇有些痛心疾首。 林邈无奈一笑:「墨之贤弟,当时事出有因,我也是不慎中了他的诡计。可君子一诺,我自是不能出尔反尔。且乡试本就难考,当初我连考两次,却是名落孙山。既然没有把握,早几年和晚几年,也没有什么区别。」 陈老板被气得连连摇头,道:「安齐兄,你还当我不知,若说当年你少年气盛,积累不够,不能中举,我还是信的。可你这些年来恭勤不倦,手不释卷,你莫说这般只是摆个样子,做给人看的。 「以前我只当你是对科场灰心丧气,才会收拾行囊回乡教书育人,也是先生他老人家去的时候不凑巧,高有志自立门户,清远急需待人打理。却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缘由,那高有志卑鄙无耻,你又何必与他讲究什么君子一诺。」 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林邈静默下来,多年来的经历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一一滑过。良久,他才唏嘘地叹了一口气道:「墨之贤弟,往事不用再提,如今紧要的是那些被关了的学生。」 陈老板格外义愤填膺:「那你怎么不想想,若你此时有举人的功名在身,高有志那小人还能蹦跶?他费尽心机阻着你下场,不外乎怕你中举,再没了清河学馆的活路。安齐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罢罢罢,我知道你不愿听这些,我也就不说了。可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那死了的学生具体如何,我们俱都不知晓,又哪里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即使对方父母松口不再追究,高有志也不会放弃这个搞垮清远的机会。」 林邈良久才道:「我如何无关紧要,我只怕因我和高有志两人的恩怨,害了那几个孩子。」 陈老板站了起来:「我先出去托托关系,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不让县衙的人将那几名学生带走,若真是带走了,事情便不由我等了。」 林邈愧道:「墨之贤弟,为兄又麻烦你了。」 陈老板一摆手:「麻烦什么,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先生他老人家的。」说完,陈老板就走了,留下林邈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嘴里一片苦涩。 他知道陈墨之只是因为怕他心中有愧,才会如此说的。 薛庭儴几人议论了半天,都没有议论出什么结论。 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又帮不了什么忙,只能眼睁睁静待下文。 到了中午,四人一同去饭堂吃饭。往日里热闹非常的饭堂,今日格外萧瑟,学生们大多蔫头耷脑的,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下午还是没课,只来了一名斋夫交代学生们可以在号舍中自己理书。连着两日都是如此,一时间人心惶惶。 毛八斗出去游走一圈,许多号舍的学生都是惶恐不安,又哪里有心思理书。 到了下午,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许多学生都从号舍里走出来,就听见有人说清河学馆又有人来闹事了。 此时清远学馆门前,围了十多名身穿清河学馆学子衫的学生,而在他们其中另还有三人。这三人衣着打扮简陋,一看就是附近小村子里的,其中一男一女似乎是对夫妻,另还有一位是个已入花甲之年的老妪。 而在门前大闹的,主要就是这老妪。 她穿一身蓝黑色粗布大褂,带着同色的包头。此时坐在地上拍着腿哭着,一面哭着一面嘴里说着清远学馆丧尽天良,害人性命之类的话。 她身边站着的那对中年夫妻,也是伤心欲绝的抹着眼泪。 「你们还我孙儿的命,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买通了官府,竟将那几个害了我孙儿的人保下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这些读书人烂了心肠,书都读到狗肚里去了……」老妪口中喋喋不休地骂道,翻过来覆过去都是这些话。 她说的不多,可她身边围的那些清河学馆的学生,却是口舌颇为锋利。 又是引经据典,又是指桑骂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清远学馆交出那几个涉事的学生。 孟先生和莫先生正在门前拦着,与之一同的还有学馆里数名斋夫。 这种情况下,他们除了言语无力地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独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些人冲进学馆。 「老人家,我们并没有买通官府,如今那几名学生已经被关了起来,正由官府的人看着,想必不日就会真相大白。您老放心,若您的孙子真是因我清远学馆的人而亡,我们定然会跟您一个解释。」馆主林邈从门里走出来,对那正破口大骂的老妪道。 那老妪睁着一双老眼看着他,听完一旁清河学馆的学生解释,才知道此人就是这清远学馆的馆主,也就是那保下几个害人学生的人。 她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对着林邈又踢又打:「好你个黑心烂肺肠的,竟然还敢出来,就是你们害了我孙子。你知不知道咱家供河儿读书有多难,我孙子人聪明,先生说他马上就能下场考功名了,现在都被你们害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林邈的衣裳被扯破了,发髻散乱,脸上也挨了几道血口子,模样颇为狼狈。 第17章[04.09] 要知道馆主从来是严以律己的,从来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平时学生们见他衣衫虽是陈旧,可连个褶子都没有,又哪里会像今日这样‘有辱斯文’。 有学生忍不下去了,涌了上来。 「你们说话就说话,打人做甚!」 「就算你们家有人死了,又不是先生害的,谁害的找谁去。」 见清远的人涌上来,清河的学生这会儿倒是胆怯了,不禁往后退去。那老妇人当即往地上一坐,打起滚来,一面滚一面喊:「打人了,打人了,清远学馆的人害命了!丧尽天良啊,你们这些黑心烂肺的!」 薛庭儴等人赶到大门前,就见到的是这样一副情况。也幸好这条街上就清远、清河两家学馆,又地处偏僻,不然还不知道要围多少人上来看热闹。 「啧,我怎么感觉这不像是死了人,而是像哪个地痞无赖来讹诈似的。」毛八斗嘴里连啧几声,抚着下巴道。 薛庭儴目光一闪,李大田和陈坚则是连连摇头,说他这种时候还如此不正经。 「不能让馆主和两位先生吃亏,咱们快上去看看。」 「等等。」薛庭儴突然道。 他左右四顾一番,几个大步往门里而去,不多时再转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个盆栽。他二话不说就挤进人群里,毛八斗三人连忙跟上。 终于到了最里面,他使劲将盆栽往地上一掼,盆栽碎了开来,发出一声巨响。 「停,都给我静静。」 顿时场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家里死人了?」他指着地上那老妪问道。 不待老妪说话,旁边就有一个清河的学生说话了:「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枉你是个读书人,有你这么说话……」 「先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家死人了?」 老妪为他所震,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家既然死人了,你不回去办丧事,跑来这里闹什么?」 老妪被他这理直气壮又不要脸的说法震住,竟是半晌才缓过来劲儿:「我孙儿是被你们清远学馆……」 薛庭儴又打断了她:「你孙子死在哪儿?」 老妪下意识道:「我们一大早才收到学馆的消息,说我孙儿被人打死了……」 「那就是说你孙儿不是死在清远学馆里了?」老妪刚点头,薛庭儴又道:「既然是死在清河学馆,你跑来我们清远学馆闹腾什么,简直不知所谓!」 「馆主说是你们清远的学生打死的……」 「清河的馆主说是咱们清远的学生打死的,就是我们打死的?那我们还说人是死在清河学馆里,是清河学馆里的人打死的,为了逃脱罪名,所以才刻意栽赃。老人家,你也是一大把岁数了,这个道理都不懂?贼喊捉贼有没有听过,咱们和你孙儿远无怨近无仇,我们害死你孙儿做甚?」 「这……」 「对了,您的孙儿真叫孙鹤?」 听到眼前这小书生这么问,老妪下意识道:「我孙儿当然叫这个名儿,这名儿可俺们村里最有学识的人取的。你这小后生也真是,竟问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薛庭儴目光闪了闪,去端详老妪的表情。 可是不管他怎么看,这老妪的表情都不像说谎的样子,难道说这其间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在薛庭儴陷入沉思之际,人群中已经又生了变化。 清河学馆的人竟仿佛商量好似的一拥而上。 「你们清远的人到底想做甚?婆婆,你别与他说,清远学馆里的人最是狡猾不过,当日孙鹤就是如此着了他们的道,才会损了性命!」 「你们真是颠倒黑白,不知所谓,别以为仗着你们人多,就能欺负我们人少的。」 「咱们快走吧,免得吃了大亏,等回去禀了馆主再说。」 这十多个清河的学生一阵七嘴八舌,就将那老妪搀了起来,宛如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见这群人终于离开,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 「馆主,您没事吧?」孟先生问。 林邈擦拭了一下脸颊,摇摇头:「我无事。」 莫先生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无事就好。」 三人面面相觑,相互之间都是狼狈至极,哪还有个读书人的样子,都是一阵悲戚上了心头。 「你们也都无事吧?」望着四周的学生,林邈问。 「馆主,我们都无事。」 「既然无事就好,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众人俱都鱼贯入了内,轮到薛庭儴几人时,林邈突然道:「薛庭儴,你跟我来。」 毛八斗等人担忧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随着一众人往里走,而薛庭儴则随着林邈去了斋舍。 进了房中,林邈先去内室收拾一番。 不多时出来,人已经恢复到之前那个端正严谨的馆主,脸上那几道血印子也淡了许多。他来到书案后坐下,看了薛庭儴一眼:「方才多亏你给大家解了围,只是事主本就伤心欲绝,你不该借机利用他们的伤痛,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你本意是为了大家好。」 第18章[04.09] 林邈叹了一口气:「你为人聪明机智,有勇有谋,唯独就是善于强行诡辩,让人心生不喜。需知君子立于世,当是坦坦荡荡。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不欺天,不欺人,不欺心,不欺世,当是真君子。 「那日墨之贤弟领你来学中,本是想让我收你为弟子,无奈我暂无想收弟子之心。我日里观你勤奋好学,又心智过人,想必日后前程不小。但你需谨记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利用小聪明走惯了捷径,我怕你日后会因此误了自己的大事。」 所以说林邈此人真不会做人,旁人一把热血上来帮了忙,转头却在他口中落了一个利用小聪明,强行诡辩之说。 可见他言辞恳切,谆谆教诲,薛庭儴也生不出厌恶之心,他也心知馆主对他下的判断,大抵来自于那日毛八斗藏书之事。 打从薛庭儴做了那个梦后,性情与为人处事大变,已经有两个人与他说差不多同样意思的话了。 一个是招儿,一个便是眼前的林馆主。 他心中是不屑一切的,只是招儿他愿意和颜悦色,因为那是招儿。此时这个人也这么说,薛庭儴生了几分辩驳之心。 「且不知馆主以为何为君子风范?」他突然问道。 林邈一愣,答曰:「君子先慎乎德。无所不用其极。」 此言出自《大学》之中,分别是两句不同的话。君子先慎乎德,大意是说君子最先要做的,便是谨慎地增进德行。而无所不用其极,则是说君子无时不刻的都在追求最完善的道德境界。 「且不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世事却是截然相反,这世道通常是小人张狂得意,而君子遭受迫害,饱含屈辱。诚如今日馆主和两位先生之遭遇。」 「清就是清,楚就是楚,哪怕君子会遭一时之害,但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是时人已经死了,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林邈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言不逊而恼怒,反而道:「君子大心则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知则明通而类,愚则端悫而法;见由则恭而止,见闭则敬而齐;喜则和而理,忧则静而违;通则文而明,穷则约而详。小人则不然,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见由则兑而倨,见闭则怨而险,喜则轻而翾,忧则挫而慑;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传曰:‘君子两进,小人两废。’此之谓也。」 此言出自于《苟子》,本来开头还有一句,君子,小人之反也。却被林邈给省略了。大意是拿君子和小人两者行径,做了一个正与反的列举。 君子心志宏大时就会效法天的道路,心志细小时就敬畏最佳行为方式而节制自己;知晓时就明白通达而懂得事物的类别,不知晓时就会端正恭谨而依照法度;被重用时就会恭敬而有节止,不被重用时就会敬畏而平等;高兴时就会和顺而守理,忧虑时就会平静而离去;通达时就会文雅而光明,穷困时就会节俭而善于审察。 可小人却是截然相反。 林邈并没有轻辱之意,恰恰还是存在教诲之心。 薛庭儴却是一笑:「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 林邈用《苟子》之言教诲,薛庭儴同样是用《苟子》中的话对之,却因他断章取义,致使这句话全然失去了本来的意思。而是变成了‘既然靶子已经立好,就不要怪箭矢会射来。树木茂盛了,斧头自然也来了’。 他的意思乃是君子再怎么修德行也无用,因为小人总是会宛如跗骨之蛆而来,而同样受伤害的还是君子。 听到这种诡辩的解答,林邈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来神。 良久,他才有些感叹道:「你这孩子看似恭敬,实则大逆不道。殊不知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总有一日会因恣意妄行,而引火烧身。罢,如今你尚且年幼,老夫日后会好好教导你的。」 薛庭儴心中的一句:所以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啊。这话还没说完,就迎来这么一句。 难道说,难得他肆无忌惮恶行昭彰地将心底意思表明,不但没招来厌恶,反而让人觉得欣赏,要收他为弟子了? 这下轮到薛庭儴诧异了。 见此,林邈露出一抹微笑:「待此事罢,为师的会好好教导于你。」 这、这,他可以说不吗? 哪怕是睿智诡辩如薛庭儴,这会儿也有些晕了。 他抿着嘴,顶了一句:「馆主此时应该上心的是如何自保。」 这下轮林邈脸黑了。 薛庭儴并没有久留,很快就离开了。 回号舍的路上,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那个梦境。 之前他会那般问那老妪,恰恰是因为他梦里曾发生的一件事。他其实是见过这老妪的,却因为当时并没有留心,再加上对方当时形容粗鄙,只是一眼即过。直到这次他离得近了,才想起此人是谁。 在那梦里,清河学馆曾死了一名学生,当时在学中引起很大的恐慌,却被众先生和馆主压制,学生们俱是不敢言。 那个死了的学生便叫孙河,而不是孙鹤。 孙鹤此名在薛庭儴的记忆中,是没有存在的。而那梦里也没有发生这次的事,也可能是发生了他不知道,因为在那梦里,他因为排挤,一直形只影单,从不与他人交往。 可恰恰就是这几件都微不足道的事凑在一起,薛庭儴才觉得内中肯定有蹊跷。 具体到底是何蹊跷,他暂时也说不出来,却是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回到号舍后,毛八斗三人便围上来探问馆主叫他过去究竟,可是夸奖于他了。 薛庭儴摸了摸鼻子,夸奖没有,倒是被斥骂成小人了。不过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拿来说,而是推说自己发现了一些事情,需要几人帮忙。 梦境之事,薛庭儴自是不会提。他便推说自己曾经见过那名老妪,机缘巧合下知道她的孙子不是叫孙鹤,而是叫孙河。 这两个字音同,字却不同。 所以薛庭儴这话一说出来,便让三人也犯了疑。尤其毛八斗,当即宛如打了鸡血也似,亢奋了起来。 「我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四人面面相觑后,陈坚问道:「那庭儴你有何章程?」 「我之前拿话套那老妇人,她曾说了一句她孙儿的名儿是他们村最有学识的人取的。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先找到他们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进而找到取此名的人。至于其他的,先按下不谈。」 「那行。只是咱们该怎么找,这十里八乡谁知道这一家人是哪儿的人。」 第19章[04.09] 「难找也要去试试。」 「要不,咱们告诉馆主?」李大田道。 毛八斗立马说:「告诉馆主做甚,这正是咱们力挽狂澜之时。此事若是办成,以后咱们可就是学馆的大救星。说不定馆主赏识我等,收我们做个弟子啥的,我听人说馆主从不收弟子,于子友那几人争着抢着都想做馆主的弟子。」 提起这个,自然想起如今身陷囹圄的于子友等人了。 这次文斗之事,便是于子友带的头,清远入了甲的学生不过二十来个,如今陷进去了一大半。于子友和王奇都在此列,倒是胡连申因那天腹泻,侥幸逃过了一劫。 按下不提,既然说定了,四人便商量着如何出馆。 因为这几日人心惶惶,学馆中已经有好几名学生因为惧怕被牵连,而出言借口先回了家。 这些人自然为留在馆中的学生所鄙夷,觉得他们贪生怕死。且不提这些,如此一来倒是给了薛庭儴等人顺利出馆的机会,因为他们四人也离开了,引起剩下学生的唾弃,这里就不一一表述了。 林邈收到这个消息,落寞一笑,旋即释然。 薛庭儴此举不恰恰是应了他之前所言,小人有趋利避害之本能。罢,浑当两人没有师徒之缘罢了。 四人离开学馆,一时也不知往哪儿去。 正在街上踯躅,一辆骡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 「庭儿,你们怎么在这儿,学馆里今天休沐?」 是招儿。 高升赶着骡车,而她身穿一身男子衣衫坐在一侧。车停下后,她便跳了下来,拦在四人面前。 招儿口中虽是这么说,目光却有凝重之色,明显怀疑四人是偷跑出来的。 「啊,姐姐……」是毛八斗。 他搔着脑袋也不知叫甚,别看他当着薛庭儴插科打诨的好,真对上招儿,他可不敢叫那劳什子小未婚妻。不怕被招儿打死,也怕被薛庭儴给阴死了。 他开了个好头,李大田和陈坚两人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叫了句招儿姐。尤其是李大田,浑然没去关注自己应该比招儿大才是。 这连着三声姐,让招儿笑眯了眼,也让薛庭儴黑了脸。 他忍着不是滋味,对招儿道:「你别多想,我们出来不是偷跑出来玩的,而是有事。」 「什么事?」招儿问,又道:「上车来说吧,你们去哪儿有事,我送你们。」 别看这话说得没有什么毛病,不过是句顺口的话,薛庭儴却听出一丝监视的味道。招儿就是如此,哪怕心中对他的言行有什么不满,不是关键也不会直截了当说出来,大多都是迂回之策。 这种情况下,薛庭儴自然瞒不住,就将学馆中发生之事和他的发现一一说了。 「你们可真是,这种事自然是帮忙的人越多越好,你们倒是存心给瞒着。」招儿失笑,一句小孩子气的话没有说出。 「也是不想走漏了风声,我估摸着学馆里恐怕有内鬼。」薛庭儴道。 「内鬼?」 薛庭儴点点头:「如若此事真有蹊跷,那学馆之中必然有内鬼,才能说得通。」 「那你现在打算咋办?将人撒出去每个村里找?」招儿问。 见薛庭儴面露犹豫之色,招儿又道:「我反倒觉得与其漫天撒网,不如重点钓鱼。那学生的家人此时必然在学馆之中,我们不如混进清河学馆打听消息。」 「怎么混?」 「你别忘了薛俊才!」 是啊,薛俊才此时可在清河学馆之中。 「他会帮我们?」薛庭儴最是厌恶求人,更何况是求上自己的死对头。虽他现在已经释怀,但每次提起薛俊才,他还是排斥居多。 招儿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薛俊才这人虽然讨厌,但不算是真坏的,你别把大伯和大伯母干出的事归咎在他的头上。」 薛庭儴抿着嘴没说话。 其实这就是原罪论,只要薛俊才是大房的儿子,对二房的人来说,天生就带着一种原罪。 「你忘了小时候他总是把东西分给你吃,是阿奶和大伯母拘着他,还有你不愿,你俩才慢慢生疏的。」 这倒是实话,小时候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可自打二房两口子去世后,薛庭儴就下意识排斥大房的人,薛俊才每次来找他,迎来的都是冷目,久而久之两人便形同路人。 可实际上,小时候两人好的可以看一本书。 书这东西贵,以薛家的家境也不可能给所有孙子都配一套启蒙的书,薛俊才用的是薛青山当年所用的,薛庭儴没有可用的,薛俊才就和薛庭儴坐在一处,两人同看一本书,才识了自己所认识的第一个字。 往事不堪回首,薛庭儴依旧介怀。招儿又怎么会不知他想什么,遂道:「我去找他,能帮就帮,不能帮咱们再自己想办法。」 与此同时,清远学馆里人心惶惶,清河学馆里也差不多是一样。 莫名其妙死了个人,大半夜里,死在号舍之中,同号舍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清河不同清远,馆中的学生多,自然做不到四人一号舍,都是八人或者十人。薛俊才就是和孙河同一间号舍,且孙河就是睡在他邻铺。 那日孙河下午没去讲堂,薛俊才就疑惑上了,问了对方,对方却什么也不愿说。 之后,他屡屡见孙河按压自己腹部,他就想着孙河莫怕是腹疼。等晚上熄了灯,他隐隐听见邻铺传来极为细小的呻吟,不光是他听见了,旁边的许海也听见了,许海还斥了孙河一顿,说吵着他睡觉了。 当时孙河没有说话,他也没说话。 第20章[04.09] 学馆里老生欺负新生,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薛俊才还是来到清河学馆后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道是这样的。 同一个号舍之中,也分三六九等,学问好的是一等,学问差的又是一等,而像他这种学问差,还是新来的,就是最下一等了。 与他一样的还有孙河,孙河是老生,却因家中贫困,为人所排斥。馆中那一群富家子弟,经常拿孙河戏耍泄恨,起先薛俊才也不忿过,最后还是无奈屈服,只能回家管家里人要了银钱去讨好其他学生,才能让自己不被孤立。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什么才是个头。 可他必须坚持下去,别提爹娘爷奶对他寄予厚望,他不是不知道家里为了供他上学卖了地。还有二房的人,他知道村里人如今怎么议论自己,他必须向大家证明自己才是薛家最本事的人,所以即使不能忍,也要忍下去。 可孙河之死,差点没让薛俊才崩溃。 他是眼睁睁看着孙河口冒鲜血而死的,那血像止不住也似。整个号舍的人都被吓呆了,先生和馆主闻讯而来,他们这一个号舍的所有人当夜被隔离了开。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担忧孙河的死,会不会让自己摊上什么事。心惊胆战了一整夜,直到次日天亮,他们才被放出来。 馆主对他们说了一些话,自此孙河就成了禁忌,谁也不准再提。 其实薛俊才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听人说孙河的家人来了,甚至找上了隔壁的清远学馆,他就知道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了。 可孙河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两日薛俊才也会默默地想,他想起孙河异于常人的清秀,想起他每次被那帮富家子弟叫出去后,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惨白得吓人,还想起他曾听来的一些细碎言语…… 然后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薛俊才,你姐来找你了。」 薛俊才从铺上坐了起来,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刚才睡着了。 姐? 他下意识从铺上下来,浑浑噩噩的。被人领着出去的时候,那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别忘了馆主交代的话,不该说的不要说。」 他瑟缩地垂下头去,微微地点了点。 此时清河学馆的会客处,站着一名身形高挑、长相明媚的女子。她生得杏眼高鼻朱唇,一头乌溜溜的长发盘束在脑后,脸颊两侧各垂了一条细细的发辫,头上戴着一条蓝色小碎花的头巾。 一看这打扮就知,是附近哪个村里的姑娘。 可这姑娘长得美,虽是人黑了些,但比起那些富家小姐门也不差,并格外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魅力。 薛俊才在看到招儿时,下意识愣了下。 他还从没见过招儿做这种打扮,招儿寻常并不太注重打扮自己,哪怕是穿着女装,也是头发梳整齐也就算了,哪里还会像今天这样精心打扮过。 「俊才,你不知道姐可想你了!」招儿一见到薛俊才,就走了过来,十分亲热的道。 薛俊才更是愣神,下意识喃喃了一句姐。 「哎哟,你这是咋了?咋几天不见,就瘦成这样了。小姑出门子,你也不回去,娘担心你在学里莫是出了事,又怕你在学里吃不好,让俺给你送点儿家里做的饭菜来,有肉有蛋,还有大白馒头。」 招儿的态度实在太亲热了,就好像真是他姐一般。薛俊才这几日心理压力太大,一见她拉着自己手絮絮叨叨,忍不住就红了眼睛。 「咋了?」 招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里想莫怕是自己把他给吓着了吧。 「我没事,就是学业忙,我这次休沐才没回去的。」薛俊才嗫嚅道。 一旁的斋夫见此,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招儿一面说,一面就把胳膊上挽的竹篮放在旁边桌上。揭开上面的布,里面放了一盆菜,和两个小坛子,并几个用布包着的白面馒头。 菜是过油肉,但里面放的配菜多,木耳青椒黄瓜片酸笋,应有尽有,用红椒炒了,闻着就香。 这是招儿的手艺。 薛俊才看了招儿一眼,平日里招儿总是给狗子做饭吃,其实他也想吃的,可他没脸也张不开嘴。 「你快吃两口,不见你吃上嘴,俺回去可不好跟娘交代。」说着,招儿瞅了一眼旁边站的斋夫,怯生生地问:「这是你学里的先生?先生用过没,要不跟我家俊才一起吃点儿,就是乡下饭菜简陋,怕您会嫌弃。」 其实斋夫早就在吸口水了,眼角一个劲儿往这边撇,心想这乡下丫头做的什么菜闻着这么香。此时被这么一问,当即有一种被拆穿的羞耻感。 他清了下喉咙,佯装一副威严的模样:「姑娘客气了,我不是先生。」又对薛俊才道:「既然你姐让你吃,你就吃完再回号舍吧,别耽误久了。」 「是。」 说完,这斋夫就出去了。招儿疑惑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去看真拿着筷子开吃了的薛俊才,小声道:「我咋觉得这人怪怪的?」 薛俊才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什么怪的。」 其实他心里也有数这斋夫是刻意来看着他的,就是怕他们管不住嘴乱说,包括这次连休沐都被取消,也是如此。估计那事不结束,他们是不能回去的。 招儿佯装给他夹菜又拿馒头,同时小声问:「其实我今天来是找你有点事,你们学里有个叫孙河的人,你认识么?不是鹤顶红的鹤,而是大河的河。」 薛俊才心里一惊,手里的筷子掉了。他赶忙捡了起来,招儿也忙嗔道:「瞧你慌什么,慢慢吃就是,回去姐还给你做,你们这学馆也真是,都不让学生休沐了。」 她说话的同时,薛俊才很小声地问:「你问他做什么?」 其实招儿见薛俊才这样,就知道里面肯定有端倪,说不定他还知道些什么。当即一面和他大声说着话,一面间歇性小声将自己来意说了一遍。 「一条人命,如今就这么被栽赃在几个无辜的人身上。庭儿上学那家馆主也被牵扯在其中,那馆主是个好人,至今保着那几个学生。可要知道那是人命,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你若是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这样你的同窗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第21章[04.15] 薛俊才没有理她,径自闷着头吃菜吃馒头。 他好像饿死鬼投胎一般,吃得狼吞虎咽的。菜本就辣,辣得他嘴唇都红了,还是使劲儿吃着,他的额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明明现在还不到夏天。 一个馒头终于吃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被噎得有些难受。 见此,招儿去摸旁边的茶壶,见里面有水,便拿来递给他。他咕噜咕噜喝了许多,才顺了气儿,可心里依旧被噎得慌。 他想起之前馆主对他们说的话,那是他第一次见儒雅不群的馆主竟露出那般狰狞的神态。他还想起那些在学里恶行昭彰,欺压老实学生的富家子弟……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书里是这么教他们的,先生们也是这么讲的。包括他自己,也一直这么激励自己,可有时候有些事,不是切肤之痛不会疼。 他又想起了孙河总是惨白着脸…… 薛俊才知道什么才对自己好,馆主答应他们,只要他们关注自己的嘴,明年至少给他们一个童生做。他终于得到他爹千叮咛万嘱咐的东西,可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还没想明白,就听见一些话从自己嘴里冒了出来,那声音很陌生,沙哑得厉害。 终于话说完了,薛俊才又抱起水壶往自己嘴里灌了一些水,才站了起来。他看着招儿,朗声道:「姐,你回去跟娘说,让他别担心我。学里都好着呢,我会用心念书,争取明年考个功名回去。」 招儿依旧陷入震惊之中,闻言当即点点头:「那姐回去了,等你啥时候休沐,姐来接你回去。」 「嗯。」 薛俊才拿着招儿给他带的两坛子腌菜,就回了号舍。 另一头,招儿挽着竹篮子出了学馆大门。她一路低着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路边有人叫她,她才回过来神儿。 「打听到了没有?」是薛庭儴。 「打听到了。」 陈老板多方奔走,依旧是做无用功。 县里那边,他的关系还不如林邈,至于他通过一些其他关系,各方打探死者家人的身份,大抵是清河也怕被人打听了,瞒得十分紧。 清河学馆那边又来闹了两次,托词离开学馆的学生越来越多。县衙那边的人又来了一次,已是下了最后通牒,林邈终于坚持不住了,松口让县衙的人将几名涉事学生带走。 同时,他脱去生员衫,自请与学生一同入狱。 其实这本不关林邈的事,可他坚持自己是清远的馆主,馆中学生出事他也有责。其实林邈不过是怕狱中有人动了手脚,闹出个屈打成招什么的,有他看着,县衙那边总要顾忌一些。 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林邈可是生员,还是廪生,是登记在册受朝廷廪米的。前来抓人的衙役也不敢随意将他抓走,僵持了大半日时间有余,胡县令才以干涉县衙办差之名,将林邈也请走了。 清远学馆群龙无首,乱成一片,离馆回家的学生越来越多,也就只有孟、莫两位先生还带着数个学生留守。 陈老板痛心疾首,气恼林邈的迂腐之余,只能又四处奔走关系,寄望事情能有回旋的余地。 而另一头,薛庭儴等人在得到招儿带回来的消息后,就奔赴距离湖阳乡有近大半日路程的一个村庄。 一切只在千钧一发。 位于夏县安仁大街的县衙里,胡县令难得一副凝重的模样,瞪着陪站在下首处一个身着文士衫头戴平定巾的中年男子。 他生得长眉星目,下颌留着几缕长须,一派相貌堂堂,富有文士气息。 此人正是清河学馆的馆主,高有志。 「你可确定事情不会出什么纰漏,不然到时候不但我保不了你,本官自己也自身难保。那林邈不足为奇,可你别忘了他的老师是谁,鲁桓卿虽只是一介书院的山长,却也是进士出生,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大江南北,出仕为朝廷命官者也不再少数。」 「叔叔您尽管放心,我担保不会出任何纰漏。莫说那林邈迂腐之极,以那群人的脑袋也想不住我会用着李代桃僵之计。再说了,孙家那边还看着呢,能出什么事。」 「最好如此。」胡县令沉吟了一瞬,捏着胡须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还是早些解决了,方能心安。你明日让苦主再来县衙击鼓鸣冤,本官后日便开堂审讯。是时罪名一旦定下,把那死了的学生送去下葬,想必给他们天大的本事也翻不了案。」 「叔叔所言极是,我这便回去办。」 胡县令点点头,高有志便下去了。 等他走后,胡县令又细细思索一番是否还有纰漏,方放下心来端了茶喝。 其实按照胡县令一贯小心谨慎的性子,他是不愿意管这档子事的,无奈高有志拜了他那无子的亲弟弟做了干爹,从辈分上来讲,也算是自己子侄辈儿的。而这些年来他也没少收受对方好处,又有那夏县首屈一指的富商孙家出面,胡县令看在那大把的银子的份上,才愿意趟这趟浑水。 如今只希望一切能顺利。莫名的胡县令总有一种不安感,心惊肉跳的,可是静静去体会,却又没这种感觉,不然素来果断的他也不会如此。 县衙大牢中,历来用来招待关系户的牢房里关着一群人。 这大牢里也分三六九等,那些没权没势没亲没故从其身上捞不到好处的是一等,家世平凡只能捞到一些好处的又是一等,再往上就分大户和关系户了。大户指的是家里有钱的,至于关系户则是大牢中最不能碰的一类,通常都是县太爷专门交代下来,不准轻举妄动且要好生侍候的人。 如今这间牢房里就关着这么一群人,县太爷亲自发话不准妄动。正确来讲不是一群人,而是那一个人,可这一个人却是无比难缠。 狱卒们已经废了许多功夫,都没能将那几个学生单独提出来。这姓林的秀才也不如表现的那般迂腐,几个学生都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喝拉撒睡都是如此。 其实偶尔狱卒们也会觉得讥讽,这群读书人平时最是在乎自己的形象,如今为了保全小命,竟是当着众人在马桶里撒尿都不觉得有辱斯文了。 林邈一身白衣端坐在铺满了茅草的地上,身边围着几名年纪不大的学生,最大的不过二十,最小的才十五六岁。这几个学生满脸苍白,神情充满了忐忑。 「馆主,您说咱们还能出去吗?」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学生问道。 旁边一人插嘴道:「你这不是说废话,你觉得咱们能出去不?」 听了这话,众人更是面色惨白,包括于子友和王奇。 「早知道那日咱们就不应了他们的邀约,谁能想不过私下斗斗文章,竟能惹出这么一些事来。」 「我不信那人是我们打死的,咱们俱都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打死人!」 第22章[04.15] 「那谁知道,这么多人,你一拳我一脚……」 「噤声!」王奇喝道。 远处的狱卒好奇地看过来一眼,见这边不过是群读书人如丧考妣要哭的模样,方才噙着笑扭开脸了。 「这种地方也能胡言乱语?」王奇的脸格外阴沉。 方才那个说错话的学生小声辩解:「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当时我有观察,说是动手,其实不过互相拉扯了几把,怎么可能会打死人。」 又有人道:「若不是于子友态度跋扈,这事也闹不起来,还是他第一个率先动手的。」 这倒是实话,闻言大家俱是往墙角坐着的于子友看去。 他抬起头来,望着众人的面色有些难看,此时宛如一只斗败了鸡的他,哪里还有平时高人一等的模样。 他目光闪了闪,干笑:「这怎么能怪我,当时……」 「行了,都平心静气些!」林邈突然道。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王奇斟酌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当时的事理一理,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不日就会提审。上了公堂,孰是孰非必然要分辨清楚,这件事是如何起始,过程如何,又是怎么才会发展到动手,都必须理清楚。」 「王兄所言极是。」 接下来,一众人便以狱卒们听不到的小声,开始合计当日的事来,其中颇多争吵,大抵不过是说谁动了手,谁率先动手了。 如今也不过刚入了大牢,竟开始内斗了起来,只是读书人的方式相对温和些,尤其又有林邈在旁边看着。 林邈坐在一旁,无奈地合上了眼。 提审日很快就来了,为了显示自己公平公正,胡县令特意允许百姓旁听。 县衙正堂之外的月台上,围满了前来旁听的百姓,加起来有两三百人。 这其中有本身便是趁着放告日来打官司的,也有风闻动静而来的。早在前几日市井之间便开始流传两家学馆斗殴打死了一名学生的事,历来只听闻市井之间多有斗殴打架之事,少有听说读书人还会打架,那帮子酸儒不是笃信君子动口不动手么。 这种消息对一些市井之人十分有诱惑力,又听说今日便开审此案,这不有那好事之人便都来了。 「升堂!」 随着一声浑厚有力的唤声,衙役们以小跑速度各就各位站立,口里喊着堂威,水火棍在地上戳得嗵嗵直响。同时一身官服的胡县令,迈着八字步从后堂走出来,主簿和书吏紧随其后。 胡县令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下,书吏便拿出上一次放告日的诉状,交给胡县令查看。一般每次放告日都是先审理上一次未判决的事宜,每逢三六九都是放告日。 随着时间过去,正堂之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而一些排在前头的案子也都审完了。胡县令回到退思堂喝茶小憩片刻,方又重回正堂。 一声惊堂木起,书吏唱名道:「孙家夫妇告清远学馆数名学子殴死亲子案,孙家夫妇和清远学馆诸人上堂。」 不多时,从堂外被带进来一些人,俱是清远学馆诸人。 而此时堂外突然有喧哗声响起,声音整齐,声势浩大。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竟是有几十名身穿学子衫的学生,从县衙大门外走了进来。他们排成三列,神情激愤往中门正堂这里走来,围在门外的百姓们不禁让出一条道。 这些学生很守规矩,到了月台前便停下了脚步。不多时,又从人群里走出一人,却是高有志。 他满脸唏嘘斥道:他满脸唏嘘斥道:「你说你们这是做什么!」 「馆主,孙鹤无辜枉死,我等生为同窗恨不能代之,我们……」 「你们呐!」说着,高有志便连连摇头步入大堂之中。 与此同时,孙家夫妇中的丈夫孙友田扑通一声在堂中跪了下来,哭道:「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门外百姓见此俱是怜悯不已,又骂清远学馆的学生猖狂狠毒,竟然一言不合就打死人。 清远学馆诸人面色惨白。 林邈叹了一声,竟拒了衙役让其坐的意思,而是长身直立在堂中,其脊背现佝偻之态。 「林兄。」高有志拱手道。 林邈置之不理。 他失笑一声,才怅然道:「虽咱们曾是同窗,你父亲又是我业师,但事关人命,还望林兄能原谅。」 林邈抬目去看他,望着他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高有志从来如此,最是擅长装腔作势,关键又让人抓不住把柄,只能有苦难言。偶尔气恼至极,林邈也生出恨不得将其杀死之心,可到底他乃是读书人,又不是心狠手辣之辈,除了气急咬牙切齿,也无奈他何。 所以只能不理。 一名衙役走上前来,对高有志笑道:「高馆主请坐。按咱们县衙的规矩,您乃生员出身,又是苦主,当可有一座。」 高有志望向林邈,衙役也看过来一眼,苦笑道:「林馆主他不愿意坐。」 「罢,那高某便受之有愧了。」说完,高有志扶袖在圈椅上坐了下来。 又是一阵堂威声响起,首位上的胡县令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立在堂下一名身穿青衫干瘦的中年人,应道:「学生朱和生,乃是受清河学馆所付,前来代孙氏夫妇应讼。孙氏夫妻痛失爱子,恐其情绪失控,乱了大堂上的规矩,高馆主叹不能代之,才会请了学生前来。」 第23章[04.15] 这朱讼师也是秀才出身,才能以学生自称,而能见了县太爷不跪,乃是朝廷给身负功名之人的特许。 胡县令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站着的清远学馆诸人:「你们可有代讼之人?」 一众人面面相觑后,林邈露出几分苦色,方才摇了摇头,道:「无。」 顿了一下,他上前一步道:「便由我这馆主代……」 「等一等!」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呼声,随着呼声陈老板伴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儒雅青年走入大堂来。 这青年生得身形高大,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文士衫,卓尔不凡,一派风度翩翩。看其形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却让胡县令从大椅上站了起来。 「沈三公子!」 胡县令绕过大案迎上前来,态度格外随和,甚至隐隐能看出有几分讨好之色,哪里还见方才一副威严肃穆之态。 「胡县尊。」沈复点头回礼。 他乃是举人出身,虽并非朝廷命官,可沈家在夏县乃至整个平阳府,都是跺一跺脚便要惊动所有人的存在。 沈家大爷官拜太常寺卿,乃是名副其实的三品高官,沈家二爷是承天二十年的状元,如今外放在江南一带为知府。想必在其任满归京后,又是一名朝廷重臣。更不用说先沈家老太爷曾列为内阁,如今虽已驾鹤西去,可也是留有余威。不怪胡县令以堂堂县令之尊,竟要放下架子来迎沈复一个后生晚辈。 「不知三公子此次前来——」 「我来旁听。」沈复道。 闻言,胡县令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高有志。高有志也早已站起来了,收到胡县令的目光,他不显地摇了摇头。 他怎么可能请的来沈三公子这样的人,若是真能请来,他也不会当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馆主了。 既然不是清河这边,那就是清远的人请来的? 尤其又见方才出言打断那人正在和林邈说话,胡县令和高有志的脸色当即难看了几分,心中忍不住猜测这沈三公子来意如何。 「我不过是闲暇之余听闻本县竟闹出一种学子杀人案,特意过来旁听一二,胡大人不用在意,只用秉公办理便是。」 …… 另一边,林邈对陈老板道:「墨之贤弟,有劳你了。」 陈老板脸色憔悴,声音干涩道:「说什么劳,这沈公子不过是我一次偶然机会认识,却根本搭不上话。这次能请动他……」他顿了一下,才又说:「不过有他旁听,胡县令等人总要顾忌一二。安齐兄,我也只能帮到如此了。」 陈老板虽没有明言,可林邈又怎会不知,沈三公子有‘书痴’之名。这名声可不是什么坏名声,不过是说沈复爱书成痴,他为人没什么别的喜好,就是喜欢收集各类孤本、绝本。 陈老板家学渊源,虽是开了一个小书铺,可陈家三代人俱有收集各类孤本的喜好,也是底蕴深厚。陈家有一家传宋代刻本,品相上佳,珍奇罕见,陈家人从不愿意示人,沈复竟不知从何处得知这一消息,托人求上门。 可陈老板并不愿意出售,也幸好沈复不是抢人所好之人,此事就此罢过。这次陈老板实在求助无门,拿着珍本求上门,才请来沈复出面。 不过沈复提前就说明过了,他只是旁听,顶多在胡县令判案有不公出言干涉,指望着沈复能替清远平了这场事,那是不用想了。 林邈垂头抱手:「为兄有愧。」 「愧个什么,死物没有人重要。」陈老板摆手道。 可林邈真是有愧,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他甚至有些迷茫,自己坚持的这些到底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了。 …… 闻言,胡县令当即心松一口气。 转念一想,沈家人向来自重名声,与林邈此人也无旧,怎么可能出言干涉。莫怕是受人之托,出来走个过场,可即使走个过场,也不得不让胡县令慎重。 不过他也想清楚了,其实此案十分好判,人证物证俱在,料想以清远之人也参不透其中蹊跷。只待此案一结,便是板上钉钉之事,到时候就算看在三公子的面子上,念其等人尚且年幼,判其一个流徙之罪,既能博一个好名声,又能在三公子面前得一个好印象。 其实胡县令和高有志本就没打算置人于死地,不过是想保全一个人,顺便让清远学馆开不下去罢了。 胡县令心定,请沈复坐下后,方又回到大案之后。 为了肃静正堂,伫立在两侧的衙役又是一阵杀威棍声起,陈老板忙退到正堂之外,堂里堂外顿时安静下来。 胡县令看向清远诸人,问道:「你等可有代讼之人?若无,本官便开始审案了。」 清远学馆这边自是没有请讼师,不是不想请,一来学馆如今树倒猢狲散,顾不过来,林邈除了其妻女两个妇道人家,并无人为之出头。而陈老板这边倒是想请个讼师,无奈根本没人敢接这个案子。 请了数人,一听闻具体,都是摇头摆手,不然陈老板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去把沈三请来。就是想打着狐假虎威的念头,让胡县令判案时手下留情。 「无。」林邈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学生有失,便由我这馆主代……」 「等一等!」 堂外又是一声高唤,胡县令望了过去,心中不悦,打定主意这次若不是天皇老子来了,定要让他吃一番苦头,当这公堂之上是能让人随意叫停的?! 人群一阵攒动,从里面挤出来几个人。 这几人年纪都不大,穿一身学子衫。他们站定后,连气都顾不得喘一口,其中一名学生便理了理衣衫,抬步迈入大堂之中。 「你是何人,竟然敢扰乱公堂。」胡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 「小子乃是清远学馆的学生,姓薛,名庭儴。此趟前来乃是代师应讼,还望县尊大人原谅小子鲁莽,小子也是从几十里外方赶来,实在不是故意扰乱公堂的。」薛庭儴边说道,边作揖行礼。 「你来做甚,还不速速退去,这公堂之上可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可来的。」林邈目光复杂道。 薛庭儴微微一笑道:「那日老师说要收我为弟子,我虽未成行过拜师大礼,可心里却是将老师当做自己老师的。老师有难,同窗有难,弟子怎能处之泰然。那日匆忙离开学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不是弟子贪生怕死,趋利避害。」 第24章[04.15] 胡县令一皱眉头,道:「此乃公堂之上,你师徒二人若是想叙旧情,可待案子审完再续。林邈,本官顾念你是生员出生,受朝廷廪米,可你一再阻挠此案进展,本官也容你不得。」 林邈正想解释,薛庭儴上前一步道:「还望县尊大人明鉴,实不是小子老师阻拦县衙办案,而是小子贸然闯入,您若是要追责,就追小子的责便是,于老师无关。」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妥了,当着大庭广众之下说胡县令和一个少年郎计较,这不是明摆着说胡县令气度狭小。胡县令自然不能与之计较,这少年也算逃过一劫,只是没有想过此案还不结,就不怕对方心中挟怨报复? 沈复端起衙役奉来的茶,轻啜一口。罢罢罢,他既受了人好处,总是不能只收好处,不办事的。别的帮不了,说两句好话还是行的,即使这案子审下去对方还是讨不了好,但总不至于说出他有负所托之言。 「这少年倒是一片爱护老师之心,胡大人也是宽容介个吧。」 闻言,胡县令当即变了颜色,笑道:「三公子所言甚至,本县堂堂掌管一县的父母官,哪能与个少年计较,谁没有年轻过,都曾做过鲁莽事。罢,你可勿要再犯,公堂有公堂的规矩。」 他料想薛庭儴必会借坡下驴,谁知薛庭儴行礼道谢之后,又道:「小子此番擅闯公堂也是事出有因,小子是来代师应讼的。小子老师身负功名,自然不能过堂受审,小子人微力淡,但代师应讼还是没问题的。」 「你?」 薛庭儴毕恭毕敬道:「若小子没记错,按大昌律例,凡身负功名者,若有了纠纷可不必上公堂应讼,由亲近之人替代。而大昌律,年满十四便可应讼,小子现年已满十四。」 胡县令嗓子眼里的话被堵了回去,他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才道:「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些。」 薛庭儴腼腆一笑,又是一个作揖礼。 此时沈复倒是来了兴趣,觉得这少年郎颇为有趣,说他胆小,他似乎胆子并不小,可说他胆大,他又凡事不僭越,出言后必是先行礼,似乎很怕被人抓住小辫子。 直到胡县令点头同意,审案再度继续,衙役让其跪着说话后,沈复才明白他的意思。听见那边薛庭儴有理有据说代师应讼,代的便是师,而按律身负功名者是见官不跪的。 这小子鸡贼,合则闹出这么多名堂,竟是不想跪胡县令。 沈复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那边胡县令如噎在喉,可到底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沈复坐在一旁,没有发作出来。 审案再度继续,由书吏当众宣读原告人,也就是孙氏夫妻的诉状。 看得出这姓朱的讼师手段还算高明,简直是句句血泪,字字诛心,堂外围观的老百姓们俱是义愤填膺,连胡县令都忍不住露出动容之色。 一般一个讼师的功底如何,从他所写的诉状就可以看出。时下讼师可不是每接一场官司便必要临堂的,一来需要动用讼师临场的官司极少,二来一般人也花不起那个大价钱。 官司输赢,诉状占了七成,而官员判案,大多是先看诉状。诉状写得好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赢得审案官员的好感抑或是恶感。 当然,这也与时下官话并不普及有关,所谓十里不同音,许多平民老百姓都不会说官话,而按大昌律,地方父母官一般都不会是本籍贯之人。跟一个外地人说本土话,若是都是用口诉,恐怕这县官平日什么也不用干了,就只管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算了。 「真是惨!县尊老爷可一定要给那死了孩子做主啊!」 「看不出,这些书生看起来斯文有礼,竟是如此狠辣阴毒的人。」 「下手太狠了!」 毛八斗气不过,就想跟身后的老百姓争辩,却被李大田给紧紧抱住了。 「行了你,安静安静,这才哪儿到哪儿。」 人群中,招儿有些紧张地捏紧手心,看着伫立在公堂之上那个背影消瘦的少年。 那公堂之上的匾额那么大,那高坐在案后的县太爷如此威严,狗儿到底行不行?行不行? 不,狗儿一定行的,她该相信他的。 根本没轮到薛庭儴说话,待诉状宣读完之后,胡县令便传了证人。 这证人自然是当日随同孙鹤一起几名学生,他们面上依旧带着伤,虽是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这几人一一作证当日孙鹤确实受了伤,受伤的位置是腹部,是混乱之中不知被何人踹伤的。 当时回去之后,孙鹤便说自己肚子疼,可后来问他又说不疼了。因为怕先生知道他们私下与清远学生斗文还动了手,也没人敢去请大夫,听孙鹤说不疼了,就没再管此事,谁曾想孙鹤竟在半夜里口吐鲜血死了。 一共有五名学生,说得俱是信誓旦旦,有理有据。 一时间风向俱都倒像清河学馆,连沈复都忍不住在心里喟叹了一口,心想这案子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也许对方学生也并无杀人之心,不过是一时失手,可世间因失手杀了人的也并不在少数,只能说是倒霉吧。 而这一倒霉,就是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但凡牵扯上人命官司,甭管判案如何,在仕途之上是绝了路,而这些学子们寒窗苦读多年,不外乎是想考得一二功名,光宗耀祖,扬名立万。 涉事的清远学生们俱是面色惨白,哪怕是镇定如王奇,也忍不住有些慌张了。 「县尊大人,小子有话要讲。」 胡县令看了过来:「说。」 「当日虽是起了纷争,但小子从始至终没有动过手,而是他们与对方起了纷争,最后才打起来。」 一听王奇这么说,其他几个学生也纷纷出言:「县尊大人,小子也没有出手打人,小子不过撕扯了对方的衣裳。」 「率先出手打人的不是我等啊,是这于子友。」 于子友双目通红地瞪着这些倒戈之人:「你们——」 堂上乱成一片,坐在一旁的高有志忍不住用袖子掩了口鼻,眼睛却是看着旁边一脸灰败的林邈。 枉你自诩为君子,君子又如何,你这君子教出来的学生也不过是鼠窃狗偷之辈,这还没怎么着,竟就自己人攀咬自己人起来。 林邈啊林邈,你还觉得我是小人么?! 「肃静!」一声惊堂木起,胡县令喝道:「公堂之上也敢喧哗,若不是念尔等尚且年幼,本官非让人打了你们的板子,以儆效尤。」 堂上一片寂静,哪怕有再多话想说,这几个学生也不敢说来。 第25章[04.15] 就在这之际,又一个声音响起:「县尊大人,其实他们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没打人。」 此言一出,堂里堂外所有人都不禁看向出言的那个人。 正是卓然而立,至今不慌不忙的薛庭儴。 「你何处此言?」 薛庭儴没有答,而是问道:「县尊大人,小子斗胆问一句,县尊大人可是命人验过伤?」 胡县令一愣之下,斥道:「荒谬,本官判案怎可能不让仵作验伤!」话音还未落下,他突然转了口气:「罢,你还年少,本官不与你计较。来人啊,传仵作,再把当日仵作验伤后存档的文书拿来。」 不多时,就有一名年逾花甲的仵作被传了上来。 此人大抵也不是第一次上堂,不卑不亢当着众人面将自己验伤结果说出,并呈上一纸文书。 孙鹤的死乃是腑脏受到重击,以至于肝脏破损而亡。 这仵作甚至还详细解说了一番,自己验伤的过程。像这种内伤是不易判断而出的,只凭死者口吐鲜血,可证明不了对方死因。因为事关重大,也是为了弄清楚具体死因,仵作甚至给死者剖了腹。 据这仵作说,这孙鹤的肝脏俱裂,连肠子都破了个洞。 他形容的太绘声绘色,又血淋淋的,围观的百姓俱是直掩口鼻,有那承受不住的人甚至还干呕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赶紧退下去吧。」胡县令挥手斥道,这老仵作才退下了。 「你可还有异议?」胡县令对薛庭儴道。 薛庭儴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样:「小子本来就没有什么异议。」 这话把胡县令堵得,合则专门把仵作叫上来,还听了这么些恶心的东西,都是做无用功?这小子莫不是故意耍人。 沈复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看样子还真是故意耍人的。不过他到底想干什么?想到这里,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薛庭儴笑眯眯地看着胡县令,又毕恭毕敬作了个揖:「县尊大人办案,定是周全严密的,又怎么可能会连伤都不验。」 胡县令正想说什么,他接着又是一句:「不过是县尊大人手下弄错了人。其实这件事认真来说,和县尊大人关系并不大,毕竟是手下失职。」 胡县令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心中正惊疑不定,薛庭儴又扔出了个破天惊雷:「只是因某些人玩忽职守,便致使一场命案莫名其妙被栽赃在我清远学馆头上,让我馆中学生惶恐不安,无心读书,让我馆主疲于奔命,堂堂廪生竟只得脱下生员服,陪着无辜受难的学生共同入狱。 「小子虽不才,也曾读过几天书,也知道这明镜高悬之意,也知晓这公堂的威严,也知晓老百姓对县尊大人乃至这县衙是何等的敬重。今日斗胆过堂,不过是想为我清远学馆全体上下讨一个公道,还望县尊大人能查明这玩忽职守之人是谁,还我清远一个公道!」 这一番言辞说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让人不禁肃然起敬。可同时也有很多人泛起了疑惑,这小书生是不是发了癔症,怎么倒向胡县令讨起公道来。只有沈复,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还有高有志,他的心怦怦直跳,就听见胡县令问出他想问的话:「你这是何意?」 「小子没有何意,不过是想说此孙河非彼孙鹤。死者名叫孙河,但并不是当日与我学馆中学生斗文的孙鹤。既然不是,那孙河并未与清远学生接触,为何死在清河学馆中,却偏偏被栽赃在我们头上。」 语罢,不待众人有所反应,薛庭儴便面向高有志,冷笑道:「高馆主,你这李代桃僵之计使得好,使得妙。竟让我清远学生有苦不能言,有悲不能诉,打落了牙齿只能和血吞,因为连我们自己都不知是不是失手打死了人。而馆主为人刚正,不愿串通学生让他们改口供,便平白背了一身冤屈。」 场面顿时一下子乱了起来,不光外面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连堂上的书吏和主簿也都是面面相觑。 唯独高有志变了颜色,当然还有胡县令,不过胡县令为官多年可不是做假的,依旧强制镇定佯装不解问到底怎么回事。 而薛庭儴也并未再继续绕圈子,将自己意外发现自己竟认识孙河的老祖母与孙河本人道出。 不过他肯定不会说是梦里认识的,托词是曾和这祖孙二人有一面之缘,因此知晓孙河叫孙河,而不是孙鹤。也因此当时他便犯了疑,但疑惑并不能成为佐证,便刻意寻去了孙河的家里。 听完薛庭儴所言,场上所有人都哗然,孙河父母更是愣在当场,半晌才缓过神儿追问薛庭儴自己儿子是怎么死的。 看着这对老实的乡下夫妇,薛庭儴眼神复杂,嗓子发噎,半晌才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得问高馆主才是。」 此时高有志面上宛如调色盘也似,精彩极了。 薛庭儴这话顿时让他清醒过来,站起来冷笑道:「你说错了便是错了,你以为你是谁?公堂之上光凭你一人之言,能证明什么!」 这是死了鸭子嘴还硬。薛庭儴冷笑,也没搭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展开。 只见那张纸上栩栩如生的画着一个人的画像,若是认识孙河的便知,这就是孙河。尤其他那股阴郁的气质,画得惟肖惟妙的,绝不会认错。 薛庭儴拿到孙氏夫妻面前,问他们:「这可是你们的儿子孙河?」 孙氏夫妻连连点头,同时又流起眼泪来,尤其是孙河的娘,嘴里喃喃地喊着河儿,滑到在地。 薛庭儴又拿着画像,去了清远涉事的那几名学生面前:「此人当日你们可曾见过?」 几人俱是摇头,说没有见过。 薛庭儴这才面向胡县令及众人道:「当日在场的孙鹤乃是富商孙家的孙鹤,而不是孙家村的孙河。如若不信,县尊大人可现在就命人去孙家拿那孙鹤,想必县尊大人定是知晓这孙家是哪个孙家吧?」 这一场大戏真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让人叹为观止。 明明胡县令已经陪着沈三公子去了后面的退思堂稍作休息,围在外面的老百姓们也没走,势必要看看这场案子最后到底结果是如何。 有衙役来报,已经从孙家抓来了一个叫孙鹤的人,就不知此孙鹤是不是彼孙鹤。 薛庭儴不用看就知晓定然是的,这胡县令不可能拼着自己官不错,去保一个富商之子。 对于这些官员的套路,薛庭儴实在太清楚,丢卒保车,这都是家常便饭。 果然再次升堂后,孙鹤被带了上来,清远的学生纷纷说当日有他。 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明显了,这其中定然有人搞鬼,才会闹得这么一场事。 那个搞鬼之人不用明言,高有志便是首犯。 第26章[04.15] 至于孙河本人是怎么死的,高有志为何会费尽周折,故意混淆两个学生,并把孙河之死刻意栽赃给清远学馆。这也是沈复一直留在这里,继续看下去的主要目的。当然也还有外面那些老百姓。 高有志面色惨白,终于坦露了自己的目的。 原来他和清远的馆主林邈有旧怨,就是为了要害林邈,他才会刻意栽赃。至于孙河的死是一场意外,孙河是旧疾犯了才会暴毙的。而他买通了县衙的衙役和仵作,才做了伪。 事情似乎得到了解释,所有一切都是高有志弄出来的。不光是清远的人露出愤怒之色,连围在外面的老百姓也纷纷唾骂。 在老百姓们心里,读书人尤其是当先生的,首先人品是端正的,先生的人品德行不够,怎么教导学生。甚至这百姓中有人家里的孩子,还是送到清河学馆念书的,花大价钱,就因为清河学馆是湖阳乡第一好的学馆。 「此事说不通,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为何一定要让孙河顶孙鹤之名,难道仅仅是因为两人名字音韵相同?」沈复突然出言道。 堂上当即安静了下来。 高有志瞳孔一阵紧缩,薛庭儴暗叹一口,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想瞒住其中的一些事,却没想到竟是沈复这个堂上最有分量的人提出了异议。 罢罢罢,有些人本就该得到惩罚!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端坐在椅子中的沈复又慢条斯理道:「既然死了的孙河是旧疾复发而亡,高馆主完全可以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就算打着想挟怨报复的主意,找个夜黑风高的时候,把尸体扔在清远学馆就好了,又何必搞得如此复杂? 「再说,高馆主虽是馆主,可毕竟不过只是一个秀才,堂堂的富商之子竟然为了达成你的目的,对外谎称自己死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你甘愿做到如此呢?」 这个‘你’字是对着孙鹤说的。 随着这些质疑一一被道出,孙鹤的脸色从白到红,又从红到青,完全是一种惊骇至极的状况。 可他依旧强制镇定着,甚至还想撑出一抹笑,以至于让他的脸庞近乎扭曲了起来。 看到他这般,薛庭儴眼中隐隐闪过一抹冷色。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自己为恶时,丝毫不以为忤,什么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事情都敢去做。可当自己遭遇危机之时,竟然还会怕? 为何会怕呢?薛庭儴屡屡都搞不懂这种情绪,应该是不怕的,既然做了,总要有去还的觉悟。 「小子其实并不知情,不过是馆主说馆中出事,家中父母担忧,才会称病在家休养……」借口倒是好借口,可惜说谎的人不够镇定,任是一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孙鹤是在说谎。 可沈复丝毫不以为然,甚至饶有兴味地与他讨论道:「照这么说来,你都是无辜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这高馆主?」 孙鹤没有去看高有志,点了点头。 他出门之时,他爹就亲自交代过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抱着不认就好。只要不认就有回旋的余地,凭他家里的银子,哪怕是人命官司也能将他买出来。更何况,还有胡县令和高有志在,这两个人可是收了他家送的银子。 想着这些,孙鹤终于镇定了些许,道:「若是大人不信,可以问馆主。」 此时的高有志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可木已沉舟,若是他能将所有事担下,说不定胡县令和孙家还会背地里保他,只要这沈三公子走了,这县衙还是胡县令说了算。可若是他不识趣的攀咬,即使沈三能饶了他,胡县令和孙家也不会饶了他。 「此事确实与他无关,不过是我有意支开他。」 沈复笑了起来,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 就在高有志等人俱是心情忐忑等待他反应之时,他却突然面向薛庭儴:「你可还有话说?」 薛庭儴并不意外沈复会这么问他。 论才华出众,沈复在一众世家子弟中算不得拔尖,充其量不过只占了一个中等。也因此有那惊艳绝才者,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他才不过是个举人。 就是因为称不上有天赋,所以他比谁都认真。那种认真的态度是极为可怕的,沈复的心思也一等一的缜密。 所以明知道自己言语有漏洞,薛庭儴还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也许他打心底的就觉得这般为人不是他的本质。 真正的他,不该是这种为人处事法,向来笃信打蛇打七寸,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就是必杀,丝毫不会手软,可这一次他却避重就轻了。 只是什么才是真正的他呢?薛庭儴又陷入自打他做了那个梦以后,时不时会泛起的茫然感。 可能想了一瞬,又或者几瞬,他笑得十分复杂道:「小子想讲一个故事。」 「讲吧。」 于是,薛庭儴就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他根据自己所掌握的信息组织而来,可能这其中还夹杂着他的些许隐晦的情绪,也因此他讲得格外投入,也很惆怅。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乡间少年,从小生长在无忧无虑的田野之间。也许日子过得称不上富足,但有父有母,有疼爱他的祖母,所以也是十分幸福的。 这种生活直至他到了懂事的时候,虽是贫穷但疼爱他的父母,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不该是永远当一个泥腿子,永远的脸朝黄土背朝天。自己的儿子是那么聪明伶俐,他该有个好前途,哪怕不能光宗耀祖,可以像邻村的那个读书人一样,开一家私塾,教书育人,也总是好的。 于是他的父母拿着多年的积蓄,送他去村塾里开了蒙,自此开启了他与书为伴的生涯。 一个农家子读书有多难,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舍不得费笔墨,心疼父母炎炎夏日还要去乡间劳作,而自己却安然地坐在屋中读书。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埋怨那些书,如果不是它们,他完全不会这么愧疚与无力。他可以帮着父母劳作,一家人还可以像以前那样。 书简直就是万恶的本源,他厌恶它,却又为它着迷。 可是很快他又抛弃了这种无用的想法,家里为了供他念书,已经花了很多银钱,他不能让这些银钱都打了水漂,所以只能继续读下去。 他终于从一个幼童,变成了一个少年。 他知书达理,在村里也算是个体面人了,可这些远远不够,村塾里的先生已经没办法教他了,他需要去更好的学馆里,才能达到更高的层次。这一次他的父母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为了送他去那间他们所知道的最好的学馆,他们甚至卖了家里的地。 就这样,背负着全家人期望的他,来到那间曾经让他憧憬不已的学馆。 而这所学馆,远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美好。 第27章[04.15] 他穷,所以他的衣裳上永远打着补丁,生平以来最好的衣裳就是那件家里花了大价钱,却又由学馆近乎施舍的发给他的那身学子衫。 这身学子衫藏去了他所有的卑微和胆怯,他就像是一只蜗牛那样,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自己的目标爬去。若是途中有暴风骤雨,他会下意识地缩回那层并不坚固的壳中,直到外面风平浪静,再小心翼翼出来,继续往前爬。 可是很显然这个世道是十分无情的,这所学馆恶习成风,因为打从根子里就藏着功利,所以学生们也是那么的功利。他们鄙视贫穷,瞧不起弱者,他们逢迎那些富家子弟,扭头又来欺负那些好欺负的同窗。 而最为恶劣的事那些养尊处优,视人命如草芥的富家子。他们拿他当做乐子取笑,心情好了只是取笑,心情不好就是拳脚相加。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他背负了家里所有期望而来,他只能忍耐,然后终有一日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里。 可很显然他低估了人性的可怕,他送了自己的命。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 静,此时只有宁静笼罩这处空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突然有人在笑,轻轻地笑,似乎十分轻松,又似乎沉重到难以负荷。隐隐也有人在哭,压抑到极致的哽咽,让人不忍耳闻。 人群里,招儿捂着嘴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毛八斗、李大田、陈坚,都是面露复杂之色,双目湿润。 还有一处,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隐藏在人后,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脸颊。 「这就是你要讲的故事?」沈复的声音有些恍惚。 薛庭儴止住了笑,点了点头。 「为何之前不讲?」 为何不讲?还用说吗? 沈复看着这个立在这威严肃穆的公堂上,显得有些单薄有些瘦弱的少年。 其实少年比想象中更勇敢,他用人想不到的方式力挽狂澜,挽回了整个局面,挽回了自己的老师和同窗。 他是有一些小聪明的,所以他之前用那种近乎哗众取宠似的方式,和胡县令一问一答。所以他事事妥帖,照全的所有人的颜面,除了那个必须拿出来当靶子的高有志。也许让他选择,可能连高有志,他也不想得罪。 因为他是那么的弱小,一个农家子弟,他又有什么能力去和堂堂的一县之尊,和湖阳乡第一学馆的馆主,和首富孙家作对呢。这些人随便站出来一个,也足够碾死他了。 可他还是来了,小心翼翼地救出自己的老师和同窗,却又不会使事情太糟糕。 只可惜自己太不识趣,戳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局面。 沈复的眼神怜悯中带着欣赏,甚至感叹,十分复杂。薛庭儴只用看到这眼神,就知道沈三又想多了。 对方确实想多了,他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卑劣的人,哪怕他前一刻还在唏嘘感叹,还在怜悯清河里可能还有无数个‘孙河’,可后一刻他永远谋得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至于这一次为何会改变初衷? 谁叫这沈三如此不识趣! 「我好像坏了你的事。」地位崇高的人说话做事永远的是这么毫无顾忌,沈复啊沈复,你就不看看旁边的人? 薛庭儴眨了眨眼,配合着他白净斯文的脸,格外有一种无辜感。 「三公子此言何解?」 沈复哂然一笑,站了起来:「既然你不懂那就算了。」顿了下,他又道:「我能问一下,那孙河是怎么死的吗?」 「我是否可以不说?」 沈复叹了一口气:「既然不想说就算了。我很欣赏你,有了空闲可以来沈家做客,是时报上沈复的大名,自然有人引你来见我。」 之后,不等薛庭儴说话,他越过他拍拍他的肩膀就走了。随同他一起来的随从,也连忙跟随而上。 此时堂中早已是一片大乱,孙氏夫妻二人哭得死去活来,而那瘫倒在地的高有志和孙鹤,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 薛庭儴突然有一种厌烦感,他看向首位上显得有些慌乱的胡县令:「县尊大人,不知小子和小子的老师及同窗,是否可以走了?」 「可、可!」 得到答复,薛庭儴没再去看其他人,就上前扶着林邈,领头往外走去。 一直到出了县衙大门,那身后的一切喧嚷似乎才终于淡了些。 薛庭儴露出一笑,正想对林邈等人说话,突然一个人扑了过来,抱着他就嚎嚎大哭起来。 「狗儿,你说,是不是你来镇上上学,也被人那么欺负了。你跟姐说,是谁欺负了你,姐帮你揍他!」 招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丑得简直不能看,薛庭儴的心却是突然落到了实处,有一种踏实感。 此时他再一次庆幸,孙河的事没有让她知晓,不然还不知她会想到什么。 「你想到哪儿去了。」 清远学馆再度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些之前离馆回家的学生也都纷纷回来了。 林邈和孟莫两位先生并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只有那些许学生颇有怨言,但碍于先生和馆主,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和祥和,有时候薛庭儴也会想,也许林邈和两位先生的气场本就是如此,以至于在清远学馆读书的学生,格外有一种安宁感。 至于各人心中有没有羞愧,可是有遗憾,不管怎么,这都是每个人的沉淀。而一个人的生命就是由这一点一点的沉淀积攒而来,对也好,错也罢,一切都将随风散去,而唯一不变的就是面前的那条路。 这条路由自己走,每一步都将由自己来负责。 第28章[04.15]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林邈此人是真正的诠释了这句话的含义。若是换做以前,薛庭儴是十分不喜欢这种人的,可经历了这一切,又格外得到了一些其他的体会。 因为在安适悠闲的同时,他看到了那些同窗脸上的羞愧,也许他们会变好,会一点点变成一个有担当的男子。其实转念想想,十多岁的少年,又有哪个能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那次回来后,毛八斗还曾担忧地说,怕胡县令会不会报复薛庭儴让他丢了大脸。薛庭儴解释再三,都不能让他理解因为借了沈三公子的势,哪怕那几人再怎么恨他,至少表面上是不敢如何的。 而事情似乎就是这样,胡县令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收监了高有志和孙鹤,清河学馆树倒猢狲散,这几日每天都有学生的家人闹上门。 缴了那么些银子,如今学馆却要关门了,任是谁都无法安适,毕竟普通人家的子弟还要占多数。 而在这一次的事当中,林邈作为馆主,对学生不放弃,宁愿陪同入狱,也要护着学生的事,被老百姓广为流传,于是前来清远求学的学生暴增。 这大抵是以前孟莫两位先生最想看到的画面,可真当这种情况发生,他们才发现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胡连申突然被县衙里的人带走了。 这件事在清远学馆引起轰动,有学生当时追问不止,后来从衙役透露的只字片语中得来,竟是和孙河之死的案子有关。 自此,那个打从这件事发生后,就一直在学生们口中存在的内鬼终于曝光了。 竟然是胡连申。 其实早在之前就有人怀疑胡连申,只是当时事发突然,几个当时参与斗文的学生都被拘了起来。大家交流受阻,自然一些脉络不太清晰,但当日有学生知晓,胡连申其实也应该去的,却是因腹泻未能成行。 后来,这一趟去了的学生俱都遭受牢狱之灾,唯独胡连申侥幸逃过。看似运气极佳,可有时候,运气太好也容易引来人的猜忌。 一时间学馆中议论纷纷,而孙河之死的脉络似乎又清楚了许多。 有学生进行了一个归纳总结,事情大致的方向应该是这样的—— 孙河因为名字和孙鹤有些像似,所以甫入学馆就遭来富家子弟孙鹤的敌视。可姓名是父母给的,总不至于与人有些相似就改了。因为有此事在前,又因家境贫困,孙河在学中饱受冷眼和欺辱。而孙鹤乃是那一众富家子弟之首,他厌恶孙河,自然有人帮他出气。所以孙河应该是一直被他们欺辱的,本就是当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谁曾想在最后一次中孙河竟然死了。 闹出人命了,可不是什么小事,孙鹤告知了父母,而富商孙家又找上高有志。高有志临机一动,上演了一出栽赃嫁祸的戏码。这时候内鬼就起了作用,没有内鬼从中穿针引线,两馆的学生也不会相约斗文。 经过某些知道内情的学生透露,这场斗文确实是胡连申发起的,至于胡连申在其中还做了什么没有,谁也不知。 县衙那边到底是怎么处置高有志,乃至孙鹤等人,谁也不知晓,以这些学生们的能力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林邈倒是可以打听,可自打回来后,他就不怎么管外面的事了,似乎那些人的下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旁人不知晓林邈到底如何想的,薛庭儴却是心中有几分数,经过这么些事,他这个便宜老师似乎学聪明了一点。 而第一步,就是不该问的不要过问,也不要追根究底。 其实薛庭儴并不在意结果如何,沈三算是一个心中有方正的人,他的故事与其说是讲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讲给沈三的。 当沈三问出孙河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就知道沈三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夏县是沈家的地盘,沈家人怎会允许大后方出这种乱子,而以沈家的能力,也不过随口一句话的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胡县令离开了夏县。 他的下场如何没人知晓,新来的县令姓徐。徐县令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了清远学馆,对林邈等人表示了一番勉励,又将早已被查封的清河学馆拨给了清远,让其扩充学馆内部建筑,以解学馆空间有限,而不能广收学生之苦。 他还专门让人叫来了薛庭儴,见了之后也并未表现出另眼相看,不过在临行之前说了句:「英雄出少年,好好念书,争取早日下场。」 别看这话平淡无奇,其实这几乎已经算是在下一次的县试中,给薛庭儴留了位置,至少一个童生是稳稳当当的。 薛庭儴心知肚明,却是处之泰然。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孙河之死案终于淡出人眼底。倒是有人好奇私下问过薛庭儴,那孙河到底是怎么死的,可薛庭儴从来讳莫如深。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问了。 这日,林邈将薛庭儴叫来斋舍。 林邈的脸色有些不好,比平常要黑那么一点点。 薛庭儴在下面偷眼端详了一会儿,终于确认这确实是怒气。难道说是最近太忙,所以才会恼成这样。 他在下面胡思乱想,上面林邈也在看他,被气笑了。 「看什么?」 「我看老师最近似乎年轻了不少,格外有朝气。」这破孩子和毛八斗混久了,人也变得油嘴滑舌的,若是换做以前,薛庭儴可说不出这种话。 林邈清了清嗓子,道:「老师没听你少叫,却也没见你拜师,你这是叫的哪门子老师?!」 薛庭儴一愣,这是暗示他赶紧行了拜师礼? 他嘿嘿一笑:「老师,我这就去抓紧了办。」说完,就连忙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林邈无奈地摇了摇头。 …… 这拜师礼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林邈并不是那种注重金银的人,薛庭儴也向陈老板打听过,林邈并无什么喜好。左思右想一番,薛庭儴打算还是一切从简,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 拜师六礼是不能少的,这是古早就传下的老规矩。需得有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等,薛庭儴另又准备了两坛子好酒,这酒是他临时兴起买来凑数的。 看着这么简陋的拜师礼,招儿有些局促,总觉得太过随意了。可让她说出买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最后只能听了薛庭儴的。 带着这些东西,薛庭儴拜访了林家。 其实说是林家,不过是位于学馆西北处的一栋小宅子。宅子两面开门,从后面可以进入学馆,在正面也有门脸朝外。薛庭儴早就知道老师家室简单,只有一妻一女。 师母陶氏是个十分温柔内秀的女子,看外貌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独女林嫣然今年十七,长相随了陶氏,娴静柔婉。 第29章[04.15] 薛庭儴来的时候,林家刚吃完早饭。 陶氏将桌子收拾了一番,就带着女儿下去了。 不多时再回来,只她一人。她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茶,搁下后,就下去了。林家称不上宽裕,所以家中是没有下人的,平时一些家务活儿,都是陶氏带着女儿做的。 「先不着急,再等等。」 起先薛庭儴还不明白,过了没多久,毛八斗也来了,手里跟他一样提了好些东西,他心里就约莫有些数了。 可林邈依旧慢条斯理坐在那里喝茶,丝毫没有动静。这对难兄难弟就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地杵着。 直到李大田来了,再之后陈坚也来了,林邈才放下手中茶盏。 「我观你们四人虽脾气各异,但人品端正,今日收你们为徒,是顺时、顺势,也是顺心,还望尔等日后恪尽勤勉,多日用功,不负我之所期。所谓读书一道,考取功名且是其次,当学古代圣贤修身之法。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林邈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其实这些话归纳为一个意思,那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其实这些话现在对四人来说,还有些早了,林邈不过是想告知四人万事还是以心正、修身为先。 薛庭儴估摸着这一场事对林邈还是有一些触动的,不然这些话也不会说得格外语重心长。 按下不提,行过拜师大礼后,四人也未离开,而是留在林家继续听林邈教诲。 临近中午,师母陶氏留四人吃饭,毛八斗向来是个自来熟,便颠颠地要去给人帮忙。 林家拢共就三间房子,正堂、书房和卧房,后面还有间后罩房,是林嫣然住的。因为地方小,外面说话里面隐约也能听见,薛庭儴和李大田、陈坚坐在那儿,囧囧然地听着毛八斗和陶氏套近乎。 他嘴甜,左一句师娘右一句师娘的叫着,还要帮陶氏择菜杀鸡什么的,说在家里都是做惯了的,说他姐最是喜欢使唤他干活儿,还说林嫣然特别像他姐,长得好看人也大方得体。 把陶氏和林嫣然哄的,笑声都传进屋里来了。 反正薛庭儴自打进了林家,师母还好,他就没见林嫣然笑过。也是林家家教森严,一见有男子来,作为未出嫁的女儿,林嫣然就忙避了出去。 午饭是分开用的,男子们一处,陶氏带着女儿避着在里面用。 用罢饭,薛庭儴等人就告辞了。 出了林家门,四人停下脚步,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你们藏得可真紧。」薛庭儴笑骂道。 「啧,我这不是怕你们心里不好想么。我这么天资出众,竟让馆主收我为徒,我怕就单收我一人,你们知道了心里羞愧,才没告诉你们。」毛八斗恬不知耻道。 李大田嘿嘿笑着,没说话。 还是陈坚老实地说了一句:「我一直犹豫,本不打算来的。」可是后来想想,还是来了,大不了日后求求老师,把其他三个也给收了。 薛庭儴好奇问道:「老师是怎么跟你们说,要收你们做弟子的?」其实接触了这么久,他也算看出林邈是个脸皮很薄的人,之所以平日里会看起来很严肃内敛,大抵就是为了掩饰脸嫩。 「我给你演演啊。」毛八斗说道。 语毕,他双手负于身后,掂着小肚子,往前走了两步。方回首,用极为高深莫测的目光看着三人,抚了抚想象中的胡子,才道:「你可要拜我为师?」 这边几人都笑得仿佛抽筋,后方不远处,林邈脸色发黑地看着这边几个小兔崽子。 按理说拜师后,老师要给学生见面礼的,林邈早就让陶氏备好了,可惜他忘了,陶氏被毛八斗这么打岔着,也忘了这茬。这不等人走后,陶氏提起,他想着人还没走远,便追了出来。 谁曾想竟然见到这一幕! 林邈将手里捏的东西,往袖子里一塞,扭头就走了。 不尊师重道的小兔崽子,还要什么见面礼! 薛庭儴等人自是不知暗中还有这一幕,四人绕去了学馆正门,远远就看见门前围了不少人。 俱是家中长辈带着晚辈。 毛八斗啐了一口倒霉,对三人道:「咱们还是换条路走吧。」然后几人又原路返回,一直绕到后门处,敲门让里头的斋夫给他们开了门,四人这才得以进去。 现如今学里的人进出,都不走前门,薛庭儴等人本以为大中午没人来着,谁曾想还有人守着。 也是最近前来求学的学生太多,且大多都是原清河学馆里的学生。大抵是鉴于之前发生的事,清远上上下下都对这些人十分很反感,甚至有学生联名去求林邈,让他不要接收清河的学生,因为谁也不知这些学生的品行到底如何。 林邈并未答允,但也没有否决,不过在收学生方面,即使徐县令那边暗示了好几次,他依旧收得十分谨慎。 可能人们都有求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态,最近前来清远的人越来越多。被拒了也不走,就堵在门口,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态度。 四人回了号舍,略作休息一会儿,就拿出书来看着,包括平时最是懒散的毛八斗。大抵也是拜师一事暂时刺激到他,就不知他这股兴头能维持多久。 下午照常是理书,申时刚过半就散课了。明日是休沐,每逢休沐的时候,头一日散课就会非常早。 今天是招儿来接薛庭儴,她最近刚学会了赶车,十分有兴致。薛庭儴迈出大门,就见她穿着一身男人衣裳,坐在车辕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正值七月流火,天气已经非常热了,薛庭儴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长袍,也热得额见薄汗。更不用说招儿了,她的脸被晒得红彤彤的,两鬓的头发都汗湿了不少。 「天这么热,这个时辰日头又毒,下次你别来了,我又不是不认路,自己知道回去。」薛庭儴有些心疼道。 「你也知道日头毒,难道你慢慢走去镇口坐车,再坐那急死人的牛车回去,一路上就不热了?其实也就停下了有些热,待会儿跑起来就不热了。」 薛庭儴正想说话,身后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庭儴,招儿姐这是心疼你,还不领情。」 说话的正是毛八斗。三人步上来前,毛八斗率先嘴甜地喊了声招儿姐,陈坚也叫了声招儿姐,但相对正经多了。李大田则是只对招儿笑着点了点头。 毛八斗狗腿道:「瞧瞧你,也不知道叫人。」 第30章[04.15] 李大田拿眼睛瞪他。 他笑嘻嘻的:「切,又不是没叫过,你就比招儿姐大一点点,叫声姐你又不吃亏。」 招儿哑然失笑地看着几人,她并不是第一次和毛八斗等人见面,上次去查孙河的事时,就接触过了。也知道这三人的秉性,而这毛八斗就是个大活宝。 李大田恨得牙痒痒,撵他:「你赶紧走你的吧,我们也要走了。」 他和陈坚住在乡下,不过却和薛庭儴不同路,不过可以坐顺风车到镇口,再换其他车。只有毛八斗是住在镇上的,没有顺风车可搭。 「我就不走,有本事你咬我。」说完,毛八斗就凑到招儿面前扮可怜:「招儿姐,你也顺我一段儿吧,你看这天。」 申时的日头正烈,像个大火球似的高悬在天空中,散发着阵阵热量。也不过只闲话这一会儿功夫,几人就是大汗淋漓,更不用说本就体胖的毛八斗。 「那还不赶紧上车。」 话音还未落,毛八斗就以与他体态不符的矫捷身手爬上了车,捡了个最好的位置,对着李大田示威地笑。 薛庭儴简直对他无语了,三人鱼贯上了车,招儿鞭子一挥,大青骡子便迈步往前跑去。 镇上的路好,车也稳当。 毛八斗又是吹捧又是夸,把招儿逗得连连直笑。 薛庭儴的脸黑得像锅底,到了一个岔路口,车还没挺稳,就把他往下面撵,这下轮到李大田对着毛八斗示威的笑了。 一直到了镇口,将李大田和陈坚两人放下,车才跑快了起来。镇上人多,一不小心就会撞着人,所以招儿之前都收着速度。 「你以后少跟八斗说话,他就是个没正经的。」 招儿一面分神看着前面的路,一面跟他说:「我觉得还好啊,八斗就是性子跳脱了些。」她比毛八斗大,而毛八斗又是个嘴甜会讨好人的性子,所以招儿都是把他当做弟弟来看。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另外一面。」 「八斗还有另外一面?」招儿来了兴致,看了他一眼。 「当然。他生性浪荡,最是喜欢和姑娘家套近乎,他家附近的姑娘,就没有不被他招惹过的。」薛庭儴说得很煞有其事,甚至列举了几个例子,例如邻居家的小花妹妹,同一条街的小草妹妹。 「还有这事?我看他就是有点活泼。」招儿有些不敢置信。 「还能让你看出来?你想想,他嘴那么甜,这肯定不是天生的吧,自然有那个对象让他学得一副油嘴滑舌。你是不知,他不光风流,还最是邋遢……」 薛庭儴丝毫没有犹豫,就把毛八斗的一些破烂事给说了,怎么抹黑怎么说,反正毛八斗从头发根儿到脚后跟,就没有一根毫毛是好的,全是坏毛儿。 此时刚踏入家门的毛八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在想是哪个王八犊子在骂他,还连骂了好几句。 「那你还与他交好?」 薛庭儴窒了窒,才道:「其实除过这些,他人其实挺不错。」 「他这么风流,以后哪个姑娘嫁给了他,真是要倒大霉。」 「可不是!所以你以后少与他说话,他最是擅长哄骗人,姑娘家被他哄哄就上当了。」 信口胡说良心一点都不会疼的薛庭儴,浑然没想到若干日子以后,自己的这些话竟被招儿传进了某个姑娘家的耳朵里,以至于毛八斗后来知道了,恨不得将他一把捏死。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两人到家后,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沐浴。 招儿先洗,之后是薛庭儴。等他洗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从后面走出来,就听见赵氏坐在正房门前骂。 骂得自然是那杀千刀的清河学馆,收了他们的银子,竟然关门了。薛俊才从学馆里回来,关于学馆里发生的事,他一点都没说,就说馆主犯了事,学馆被关,所以他现在没学可上了。 次日薛青山就带着他往镇上去了,去了一看,果然门上贴着大封条,只能无功而返又回了来。自那以后,赵氏想起这事来就要骂上几句,骂那馆主害人,骂这学馆坑人银子。 「娘,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俊才还在屋里看书呢。」杨氏隔着窗扇说了一句,赵氏当即不吭声。 薛庭儴进了二房屋门,屋里的招儿也听到外面话,两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事后,招儿也问过薛俊才,要不要去清远念书。有薛庭儴这层关系,再加上这次的案子能反,也全靠了他的消息,想要进清远并不难。 哪知她选的机会不凑巧,明明看四周没人,却还是被杨氏撞见,并惹出一场乱子。杨氏说招儿没安好心,幸灾乐祸,可怜他们是咋滴?又说清远那种破地方,他们俊才才不稀得去。 甚至闹到赵氏和薛老爷子那里,还是薛老爷子出面制止,这事才算罢。 这种情况下,薛俊才自然是拒绝了。而自打从镇上回来后,薛俊才就一直闲在家中,寻常也极少见他出门。 「要不,我再去问问?」 「行了,你别管这破事。薛俊才也就罢,大伯和大伯母可不是善茬,到时候又惹一身腥。」 招儿点点头,其实她也没想去管,不然说话也不是这种口气。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薛青山从外面回来。他一副醉醺醺的模样,一看就知是在哪儿喝了酒。 「山子,吃过没,没吃就坐下吃点儿。」薛老爷子道。 薛青山掂了掂肚子,打了个酒嗝:「爹,我不吃了。」 赵氏道:「杨氏,还不扶你男人回屋歇着。」 杨氏放下碗筷,扶着薛青山回东厢。 她将他放在炕上,也没给他挪好,就见他一下一下往炕上挣着,那模样看起来别提多恨人了。 第31章[04.24] 杨氏压着怒气问:「俊才上学的事,你到底弄得怎么样了?天天见你出去,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事却办得一点音信都没。我压箱底的银子可都给你了,你若还是办不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薛青山挥了挥手,满脸不耐道:「你以为办这事容易?去那不好的学馆还不如留在家里,好的学馆现在这种时候都不收人。清远学馆倒是不错,可谁叫你当初把事闹成那样,不是你闹成这样,我至于天天出去跑人情?」 杨氏哑口无言。 她若是早知道清远学馆会那么好,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也是事情变化太快,谁能想到本来平凡无奇的清远学馆,会一下子得到县太爷的青睐,成为湖阳乡炙手可热的学馆之一。 而那几日她正因为家里的倒霉事恼着,所以听见招儿那么说,又见儿子蔫头耷脑的,她下意识就以为招儿这死丫头是在故意讥讽他家。 如今闹到全家人都知道,当时又那么僵,她即使事后知道自己有眼无珠,也没脸反口了。 这不实在没办法,两口子便一合计,杨氏咬牙拿出自己存了很久压箱底的银子,让薛青山出去跑人情,定要给薛俊才找一家比清远更好的学馆。只可惜薛青山跑了多日,也没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你再给我些银子,我明儿再请同窗一顿酒,这事差不多就有眉目了。」 「还要请酒?要不请来家里如何,到时候我亲自下厨……」 「你给我趁早吧你,请同窗来家里吃饭,咱家这穷乡僻壤的,你当谁都愿意来?哪有办事不花钱的,别人找你办事不花钱,你愿意?」 「家里哪儿还有银子了……」 薛青山眯着眼半靠在炕上哼了声,也没说话。 杨氏犹豫半晌,才去了柜子前。不多时转回来,手里拿着一块儿碎银子,满脸都是肉疼之色。 「就这么点儿了。」 薛青山一把夺过来,塞进怀里,又继续躺在那里醒酒。 每逢薛庭儴休沐,招儿就会尽量择这一日在家中。 一来是可以做些好的给他补补,二来也是趁机把家里收拾收拾。薛庭儴不在家的时候,她要么就是出门在外不归,即使回来也是累得懒得收拾,刚好趁这一天收拾了。 所以一大早招儿就在忙着洗衣裳洗被面,有家里换下的,也有薛庭儴从学里带回来的。 薛庭儴帮不上忙,就帮她打水。 这活儿他干了不少次,从以前只能打起小半桶水,遭来招儿的耻笑,到现在能打大半桶了。其中这水桶也就只能打起大半桶,根本打不满,从水井里拽上来的过程中,就会流出不少。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洗着衣裳。招儿洗得十分快,有人给她打水,她要省了很多事。 洗罢,两人合伙儿把被单拧干,一人一头儿,反方向拧着。现在薛庭儴做活儿越来越像样子了,根本不用招儿在旁边教。 别看招儿平时宠着薛庭儴,可她才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男人不干家务活儿的想法。也是薛青松当了个好榜样,他以前还在的时候,里里外外什么都干。 晾衣裳的绳子在屋后,两人将被单拿到后面去晾,远远就看见薛青山鬼鬼祟祟的背影,消失在草垛子后面。 薛家的菜地都是用一人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乡下民风朴实,虽然有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思,但也没人闲的没事来这里偷东西。而菜地后面还有个门,以前招儿出去做生意都是从这里进出的,平常就用草绳拴起来,用的时候才解开。 这薛青山大白天不走正门,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两人犯了疑,倒也没多想。 因为还有衣裳要晾,两人就又回了前面,哪知刚从屋后绕出来,就碰上低着头行色匆匆的薛俊才。 「呃,我上茅厕。」薛俊才似有什么心事,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样子有多奇怪,因为平时他在家中,都是不和二房人说话的,更不用说这种上茅厕的事还要重申下。 招儿和薛庭儴对视了一眼,两人扭头就从后面跟上了。 到了屋后,果然薛俊才没有去茅厕,而是也消失在草垛子后。 那草垛子后面就是后门。 「走,去看看。」 「你的好奇心太重了。」 招儿嘻嘻一笑:「反正没事,我总觉得这事有猫腻。」 其实薛庭儴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出了后门,一路远远的跟在薛俊才后面缀着。 正是半上午的时候,这会儿日头已经很毒了,村里的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尤其薛俊才又往村尾走,这里人烟更少。 村里每家的布局都差不多,屋前是院子,屋后是菜地,家家屋后都垛着几个草垛子。一阵跟在后面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了,见薛俊才脚步加快,又消失在一个草垛子之后,招儿和薛庭儴也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可追过去却没看见人,而这地方像是某户人家的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薛庭儴小声问:「这里是?」 「薛寡妇家。」 提起这薛寡妇就要说说了,她本姓不姓薛,是别的村嫁过来的。 这女人也是倒霉,刚嫁过来没几年,男人就死了。她也没有养个孩子什么的,孤苦伶仃一个人。 这就罢,关键她那几个叔伯不是善茬。 她男人是老来子,排行最末,等她嫁进门的时候,婆婆已经死了,就剩个病公公。公公也没多活几年,幸好临死之前给几个儿子分了家,几房人各自单过。这下她男人虽是死了,但也给她留了两亩地,平日里靠把地佃出去,自己再做点针线活儿什么的,倒也够养活她一个人。 可谁曾想这种日子没过两年,他几个叔伯就撵她归家去,言外之意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改嫁,没得把薛家的地还要带走陪给别的男人。 薛寡妇自是不依的,可这里毕竟薛姓人占多的地方,最后房子倒是给她还留着,地却被几个叔伯瓜分了。 原想这女子坚持不下去,迟早要回娘家,哪知她就在这房子里住了下来,寻常也不见她怎样,倒是不缺米粮吃,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就是村里有闲言碎语说,经常见到有男人在她家里出没。 第32章[04.24] 这事可就有些伤风败俗了,薛族长专门开了宗祠,要处置这薛寡妇。哪知这女子也不是善茬,大抵也是自打男人死了,受得窝囊气太多,索性破罐子破摔跟族里闹了起来。 薛族长说她伤风败俗,她就说姓薛的都臭不要脸,抢人田地,她一个妇道人家,地都不给她留,她怎么过日子。又说自己是决了心给男人守着,谁不让她守,她就去官府告谁去。 这样一个泼妇,谁也拿她没门,只能将她从薛家的房子撵了出来,哪知她自己在村尾择了处地,还请人盖了房子,就这么住下了,一直住了这么多年。 这几年倒没听人说她什么事,但她的日子照样还是过,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银钱。反正村里人提起这薛寡妇,男人都是笑得暧昧,女人们则都是满脸厌恶。 这些事都是早先年发生的,那会儿招儿和薛庭儴都还小,都是听别人说来的。 两人目光对视的同时,这些也闪过两人的脑海。而后不约而同的,两人就从顺着篱笆那豁了一道口子的地方,往里面走去了。 薛寡妇家的菜地并不大,也就大半亩的样子。房子虽是瓦房,但也就两间,左右各是灶房和仓房。她家中什么牲畜都没养,一路走过来静悄悄的,再往前走就听见有人似乎在笑。 是个女人在笑,隐约还有男人的声音。 「……你早就答应我说,要给我买根簪子,这如今簪子没见着,还天天死皮赖脸往我这儿钻,就不怕我拿了大棒子撵你出去?」 「你舍得撵我出去?」 「我怎么就舍不得了,像你这样的,我可不稀罕……」两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只听见薛寡妇吃吃的笑着。半晌,音调才又高了些:「你这个童生当的可真是不值,上面有老子管着,屋里还有婆娘看着,听说你最近忙着给儿子找学馆,莫怕是把杨氏给你的银子,又拿来哄我了吧?」 这话说得可就有些掉薛青山的面子了,他的脸当场就虎了下来。薛寡妇眉梢一抬,眼波流转,靠了过去道:「不过你愿意哄我,我就愿意受着。就怕哪天你连哄都不愿意哄我了。」 这声音娇滴滴的,别说外面招儿听得耳朵发麻,薛青山也是受不住。当即不和薛寡妇计较了,就又搂着她亲了起来。 里面的声音又低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又听薛寡妇道:「……只是你这不出去找学馆,俊才兄弟上学可怎么办?」 「你这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事我有主意……」 外面,招儿连连咂嘴,这薛寡妇她也见过,长得称不上很漂亮,就一个白净文秀,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怪不得村里的妇人提起她就骂,村里有不少男人还愿意上她这儿来。 这也就罢,若是她没记错,薛寡妇从辈分上来算,是薛青山的堂侄媳妇,这可真是…… 想着薛俊才也不知藏在这里的何处听着,招儿格外局促。儿子来抓老子的奸,竟然让他们给撞上了,还跟了来。这若是两边撞在一起,那可就尴尬了。 想着这些,她就去拽薛庭儴,示意他赶紧走。 刚好薛庭儴对这也没什么兴趣,两人悄悄摸摸就离开了。 回去后,想着薛俊才还在里头,也不知他会不会大闹起来?抑或是发生点别的什么。两人可是提着心了一阵子,谁曾想过了一会儿,就见薛俊才回来了。 这是没事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两人也不免替薛俊才感到悲哀,竟摊上个这样的爹。 按下不提,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傍晚,太阳落了山,村里头才见到了人声。 大人小孩儿们都从屋里走出来了,就连那狗也满村乱跑着,趁着凉快撒撒欢。一直到天擦黑,薛家的晚饭才做好,现在天长夜短,吃饭也比以前要晚了许多。薛青山也会掐点儿,饭刚上桌,他从外面回来了。 看模样风尘仆仆的,像似跑了不少地方。最近因为天太热,再加上要给薛俊才找学馆,薛青山已经给私塾里的学童放了不少天假了。 只看这模样,定是从外面回来的,赵氏想着这么热的天,老大还在外面奔波,心疼得不得了,让杨氏又是拿水又是换鞋的。 一通忙罢,一家人才又齐聚饭桌吃饭。 薛青山似乎并不饿的样子,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碗里的饭。赵氏还以为他嫌弃饭太简陋,连着夹了几筷子好菜进他碗里,还说明儿家里就炖只鸡,改善改善伙食。 「娘,我不是为这事,是俊才上学的事。」 这话一出口,桌上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 薛青山索性放下筷子,对着薛庭儴道:「庭儴,大伯有件事跟你说。」 薛庭儴看向他。 「你别怪你大伯母,她妇道人家就是不懂事,也是那清河学馆突然关了门,你大伯母心疼家里砸进去的银子,才会不懂事那日和招儿闹起来。最近大伯在外面打听,也知道清远学馆现在出头了,是咱们乡里一等一的好学馆,只是大伯面软啊,想着你大伯母闹得那场事,实在没脸让你帮忙进学。 「可跑了这么长时间,银子没少花,鞋都跑破了两双,实在没找到比清远更好的学馆。所以就想还跟你说说,你看你能不能跟你们学馆的先生讲讲,让你俊才哥也进清远上学。」 再看薛青山,言辞切切,面色诚恳。 若是没上午那一出,招儿还真觉得这人就算人品不行,至少对薛俊才是没得说。可经历了上午那一出,知道薛青山从杨氏那里扣了银子,全部拿来哄薛寡妇了,而当着家里人面装得一副疲累辛苦的模样,实则都在温柔乡里厮混,招儿怎么看他怎么都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合则怪不得这么肆无忌惮,这都是把后路寻思好了。掐定了他这些日子演得这一出出,又挑了个这样的时候说话,小男人怎么都不会拒了他。 就算心里想拒,面上也不会拒的,因为薛老爷子和赵氏还在边上看着呢。就算拿到外面去说,也是薛庭儴不占理,这样的小忙都不愿帮。 有那么一瞬间,招儿真想站起来把上午看见的事都说出来,撕掉这个人假惺惺的面孔。可同时,眼前却又闪过薛俊才那日复杂的脸庞。 招儿看向薛庭儴,薛庭儴手里拿着碗筷,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可从他那下垂的眉眼,招儿就能看出他眼中的冷色 「庭儴,你看大伯跟你说的这事,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说句话。」 赵氏插言道:「就这么点儿小事,他能有什么主意。狗儿你就去跟你先生说说,你俊才哥念书好,先生指定喜欢。」 招儿就想说什么,薛庭儴放下碗筷,从桌子下一把拽住她。 「行,大伯,我明儿去学馆里了,就跟先生说说。」 薛青山脸上的喜色流于言表,却又强忍克制。包括杨氏也是如此,虽然她有些一头雾水的,但心里也是十分高兴。 第33章[04.24] 比起儿子学业,她丢脸也就丢脸了。 「庭儴,大伯母谢谢你,之前都是大伯母不知事,还错怪了招儿……」 「都别说了!」 随着这个声音,是凳子被带倒在地的响声。这声音有些响,本来毛蛋两个小的没往这里看的,也被吓得当即就看了过来。 薛俊才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压抑着什么,他的表现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俊才,这是咋了?」 「你们别说了,我不会去清远的!」他心里似乎埋藏着很多东西,胸脯上下起伏着,这些话也似乎让他十分难以启齿,他连头都没抬。 薛俊才就想往外面走,却被杨氏一把给拉住了。 「俊才,这到底是咋了?清远那么好的学馆,你是不是觉得娘之前丢你脸了?我跟招儿还有庭儴道歉了……」 杨氏有些彷徨失措。 看着这样一张脸,薛俊才只觉得好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娘,我就是不想去。哪儿都行,清远不行。」 「俊才……」 「不去就不去,不去你就别上了!」薛青山也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恼怒道:「都是家里人把你给惯的,你爹为了你的事忙进忙出,腿都快跑断了。如今给你找了去处,你又说不去,你不去你想做甚?!」 「老大,你骂俊才做甚,你昏头了!」赵氏在旁边喊。 「娘,你当我愿意骂他,可你瞧瞧他……」 薛青山说得义愤填膺,甚是激动,一副为儿子鞠躬尽瘁,儿子却不懂事不领情的模样。 可这一切搁在薛俊才眼里,却全都变成了装腔作势。 「爹,你怎么有脸,怎么有脸?」薛俊才好艰难才将这句话嘶吼了出来。 「我什么有脸没脸?好你个臭小子,学会顶嘴了……」薛青山扬手就想打过去,却被杨氏一把抱住。 「老大,你干什么!」 屋里乱得一团糟,薛俊才跑了出去。 「反正,我不去清远。」 那天晚上,大房里闹了很久。 老两口好不容易劝服薛青山要好好跟孩子说,可是回去没多久,大房又闹了起来。薛俊才就是不去清远,无论大房两口子怎么说都是不去。 薛青山好说歹说,脾气发了,差点没打人。杨氏天天哭,可就是说服不了他。不光如此,薛家人也轮番上阵劝说,可他就是不去。 只有招儿和薛庭儴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秋收。 秋收历来是农人们最忙碌的时候,不光要收粮食,这个时节也是储备过冬物资的时日。等过了秋收,天气一下子就冷了起来。 余庆村的冬天是非常冷的,而招儿的生意也是看季节的,等秋天一过入了冬,就几乎没什么生意可做了。不过有着之前那几个月赚的,倒也能过个丰盈的年。 薛庭儴依旧是来往于学馆和家里之间,不过比起之前,学业却是更加繁忙了,因为林邈打算让四个弟子明年二月下场试一试,既然要下场,自然不能放松。 一直到开始下起雪来,清远才闭了馆,等再开馆就是明年春上了。 薛庭儴回了家来,每日读书做文章,偶尔教招儿识字,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的。不过比起他,招儿可就烦了,外面下雪哪儿都不能去,这可都是损失的银子,可谁叫她这生意做得特殊,也是实在没办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转眼间,就到了年关。 整个村庄都被笼罩了一层白,仿佛穿了一身银装,树上房顶上全都落着一层厚厚的雪,屋檐下结着一根根长长的冰溜子。 这种时候,一般村里人都是不出门,大多的都在家里围着暖炕猫冬。劳作了一整年,也就冬日里能清闲几日,很多人家都会准备些炒豆子、炒瓜子什么的小零嘴,坐在炕上围着被窝,简直神仙都不换。 此时薛庭儴也是这般,他穿着一身薄袄坐在炕上,腿上盖着床被褥,放在炕桌下。炕桌上放着几个小碟,里面放着炒瓜子、炒茴香豆、炒花生等,另有个竹编的小篓子,用来放壳。 还泡了一壶茶,茶壶放在一个巴掌大的小风炉上。是薛庭儴亲手煮的,里面放了酸梅子和橘子、冻梨,煮起来怪模怪样的,但喝起来竟然很好喝。又酸又甜,既暖胃又消食。 最近薛庭儴吃胖了许多,脸颊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鼓了起来。他本就生得白皙俊秀,这样一来倒显得有些肉呼呼的,竟有些向娃娃脸发展的趋势。 现如今他最讨厌的就是招儿捏他的脸,因为招儿总手痒,每次看见他就想上来捏一把,就像黑子还小的时候给它顺毛一样。不过现在黑子可没有这种待遇了,招儿嫌弃黑子长大了,毛也没以前绵软。 这会儿黑子正蹲坐在招儿身边,一人一狗专心致志地看着火盆里的烤红薯。 乡下人取暖,除了火炕,就是火盆。有些讲究的人家还弄个瓦盆什么的,有的则是拿砖找个地方随便垒一个就是。等冬天过了,直接把砖给搬走,一点儿都不耽误事。 招儿就喜欢这么干。 此时二房屋里正中的方桌被挪了开,换成了一个半米见方的大火盆。火盆四周还用砖垒了几个小杌子,上面包了层棉垫子,坐起来十分舒服。 火盆里的红薯已经熟了,一股特殊的香甜弥漫在空气中。 薛庭儴看书的眼睛,时不时就望了过来,黑子更是急躁,直接上爪子就想捞。大黑毛爪子还没伸过去,就被招儿一巴掌拍回来。 「急得你,也不怕把你毛给燎了。」 第34章[04.24] 黑子伸出舌头,哈哈地吐了两口热气,那狗脸颇有点儿死皮赖脸的意味。只差狗吐人言说,燎就燎吧,先吃了再说。 「再等一会儿,还没熟呢。」这话是对狗,也是对人说的。对于烤红薯这种活儿来说,招儿闭着眼睛只闻味儿就知道火候。 她用火钳子翻了翻红薯,红薯是不敢放在炭火里的,那样直接就糊了。放在砖盆的边缘慢慢烤,不会糊还很香。这也是招儿为啥喜欢用砖垒火盆,烤个红薯吃个热锅子啥的,十分方便。 又过了一会儿,那股香甜味儿更是浓厚,招儿才将几个红薯从火盆里夹了出去。 在地上扔了一个,另外几个则是放在边上的竹篓里,端到炕上去。 「快来尝尝。」 「冷不冷,快坐进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招儿一笑道:「我在火盆前,怎么可能会冷。」 「那也没炕上暖和。」 招儿拗不过他,只能去了他对面,将腿也塞进炕桌下的被褥里。刚进去,脚就被两条霸道的腿侵占,薛庭儴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腿底下,又把四周的被子掖了掖才算罢。 只是不一会儿,招儿本来有些冰凉的腿脚就热乎了。 此时红薯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烫手了,招儿拿了一个掰成两半,橘红色的瓤顿时露了出来,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给你。」 薛庭儴接过来,咬了一口道:「打了霜的红薯就是香甜。」 他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自己又去拿了一个来吃。招儿被烫得直吹气,诧异他嘴是怎么长的,难道就不觉得烫? 「别吃多了,待会儿中午还要吃饭呢。」 这时,被褥被人拽了拽,两人望过去才发现是黑子。 黑子的那一个已经吃完了。这不,还没吃过瘾,就管招儿要。 「瞧你最近肥的,再吃明儿菜花就不喜欢你了。」薛庭儴嗤它。 黑子眼皮子都懒得撩他一下,只管对招儿撒娇卖憨。 没有媳妇的人是不能跟它这种有后宫的狗相提并论的,它黑老大走出去,数不尽的小母狗黏上来。而他,不过是个至今依旧搞不定媳妇,只会撒娇装可怜的小菜鸟。 黑子带着不属于它应该有的沧桑感,又是吐气又是舔嘴的对招儿撒娇。 它长得土气,土狗嘛,都是不精神,蔫头耷脑的,撒起娇来看着也挫。可招儿就吃这一套,被它逗得哈哈直笑,满是疼宠地揉了揉它的大脑袋,从竹篓里拿了一个红薯给它。 黑子叼着就下去了,临下去前给了薛庭儴一个眼神。瞧瞧,这就是本事,跟那有些人是不能比的。 薛庭儴对招儿酸道:「瞧那丑样,就你稀罕。」 「黑子哪儿丑了,这么精神!」 正说着,黑子又把脑袋伸上来,用鼻子在招儿手心里撞了撞,招儿揉了揉它,它才继续去吃自己的美味。 一人一狗说不尽的和谐,没被搭理的那个别提多酸了。 薛庭儴气得红薯也不吃了,往身后的被子里一倒睡大觉。招儿瞅了他一眼,知道小男人又生气了。 这人越长越大,学问越来越好,就是心性没长,像个小孩子似的。 也是最近两人对着的时候多了,招儿也不怎么稀罕薛庭儴了,总有一种两看相厌的感觉。以前隔些日子见,总是一切都紧着他哄着他,现在哄得次数多了,招儿也就懒了。 她把手里的红薯吃完,拿起旁边放的布巾子擦了擦手。薛庭儴是个讲究的,想吃什么或者吃罢了,就想净手。但又懒得下炕,就专门放了个布巾子在旁边。 把手擦干净,招儿拿出账本和算盘,她最近正在学算术,这老师自然是薛庭儴。心里默念着算经上的口诀,招儿一下一下的拨着算盘。 那头,薛庭儴等了一会儿,没见她凑上来,反而听到算盘珠子的声音,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想叫她却又没脸,就用腿肚子去揉她脚,一下一下碾着,带着恨意。 「别招我,等我把这点儿弄完。」她嫌弃地用腿扫了扫他,薛庭儴心里的怨气更大了。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紧接着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亮起来,竟是毛八斗。 两人忙下了炕,又穿上厚衣裳,才撩了棉帘子出去。 院门前停着一辆骡车,不光是毛八斗来了,李大田和陈坚都来了。 三人穿着厚厚的棉袄,头上戴着棉帽子,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嘴里吐着白气。 正扶着木梯子,看老三铲房顶雪的薛青槐道:「庭子,他们说是你同窗。」 「四叔,是我同窗。」薛庭儴应了一声,又对三人道:「你们怎么来了,怎么找来的?」 招儿在一旁招呼:「快进来坐,进来说话。」 李大田去把骡车赶了进来,这时薛青柏也从梯子上下来了,和薛青槐两人帮着把骡子解套。之后一个人把车拉到旁边去了,另一个则把骡子牵进了牲口棚子里。 这天寒地冻的,牲畜可不能冻着了。 李大田忙道了谢,才跟着大伙儿一同往屋里走。 毛八斗笑着道:「你家是余庆村的,鼻子下面是大路,这不就找来了。也是我在屋里闷得慌,就跑去找大田,又带着大田去找了阿坚,最后才来找你。」 挂在门前的棉帘子被掀开,兜头就是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毛八斗连跺了几下脚,将脚上的雪跺掉,才道:「哎嘿,你这儿可真暖和。」说着,就往火盆前凑去。 第35章[04.24] 几人在火盆前围坐一团。毛八斗还在夸这火盆垒得妙,还说等回去了也在家里弄一个。 李大田嗤他,说他瞎胡闹,镇上可不同乡下,烧火炕的都少,大多都是烧炭,还垒火盆,也不怕把家里给烧了。 提前这个,毛八斗就是一把辛酸泪。若论过冬哪儿舒服,镇上可真比不得乡下,乡下漫山遍野都是柴,打从入秋,庄户人家就开始打柴攒着过冬,到了冬天就管猫在家里暖和。 可镇上不行,一来地方小,二来烧柴也不方便。别看毛八斗胖,可都是虚胖啊,不抗热也不耐寒,一到外面下雪就龟缩在榻上不下来了。这不也是看在家里窝久了,才会生出来乡下耍耍的兴致。 「你家的火坑真大,你家的狗也肥。」镇上的少年来到乡下,觉得看什么都稀罕,夸得黑子都拿狗眼瞅他了,觉得这人真是没见识,还镇上人。 「你们把裤腿儿烤干了,就都上炕去,炕上暖和。」 「招儿姐长得漂亮人勤快,简直是咱们湖阳乡一朵花。」毛八斗当即嘴甜道。 李大田在旁边给他露底儿:「你这话对嫣然姐也说过了。」 「真的?」毛八斗一副震惊的模样:「你肯定记错了。」 即使薛庭儴不止一次抹黑,招儿还是觉得这八斗就是个活宝,讨人喜欢。她笑眯眯地道:「家里下雪之前买了头羊,肉都冰在外面,昨儿我就劈了一块儿化冻。刚好你们来了,等中午我给你们做羊肉锅子吃。」 「招儿姐真好,我就知道来这里有好吃的。」 这才是四人宁愿跑这么远,也要来薛家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好吃的。 招儿失笑,把家里备的小零嘴一样都捡了一些出来放着,就拍了拍手上灶房里去了。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毛八斗又是一阵惊奇,因为薛家吃锅子格外与人不一样,竟然是用了一个铁架子,直接把锅架在火盆上吃。 招儿还准备了很多可以煮的菜,白崧、萝卜、香菇、酸菜、冻豆腐,吃得毛八斗恨不得把舌头吞进去。 「招儿姐你家有地方没,我想在这儿住两天。」话音还没落,他也觉得自己有点不要脸,忙一本正经道:「也是长时间没和庭儴探讨学问了,咱们在一起探讨探讨。对了庭儴,来之前我还去了趟老师那儿,他让我给你带了几本书。」 这一下雪,从乡下去镇上就不方便了,所以也就毛八斗去林家次数多,以尽做弟子的‘孝道’。 「家里地方宽敞呢,那么大的炕,够你们睡了,被褥也有多。再过两日就要杀猪了,到时候吃了杀猪菜再走。」 「杀猪菜?杀猪菜是什么?」 果然是镇上的娃,连杀猪菜是什么都不知道。几个乡下的娃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李大田道:「杀猪菜,就是你没吃过的菜。」 「好你个李大田!」 毛八斗就想扑过去打闹一番,可惜隔着个大铁锅,招儿又道:「想吃杀猪菜也简单,不过之前你们要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招儿笑而不语,说是吃完了饭再说。 招儿所说的事,就是帮她写春联。 不光写春联,还有各种福字,红纸她都备好了。 「考验你们学问的时候到了,写春联我是不在行,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们。我负责给你们裁纸,等到时候把这些纸都给我写完了,我带你们出去玩好玩的。」招儿搬了厚厚一摞红纸出来,放在方桌上。 这红纸可与其他的纸不同,又宽又长,一看就是没剪裁过的。毛八斗等人用目测,这些红纸都写下来,大概要写几百幅? 「招儿姐,你要这么多春联干甚?」毛八斗直咂嘴。 「卖啊!趁着过年前,再赚一笔,也能攒些买零嘴的钱。」 四人就这样被拉了壮丁,在屋里写了整整一下午的春联,也幸好屋里暖和,人也多,你说我笑的,倒也不难打发时间。 写好一张,招儿就拿去炕头铺着,很快上面的墨就干了。然后四个人负责写,招儿就负责收,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差不多写了近五百幅,另有几百张福字,反正也没细数。 招儿这才笑眯眯的去做饭,几个人累得像狗,只差没瘫倒在炕上。毛八斗连连叹道,说招儿姐真狠,他就吃了一顿饭,而她就想要他的命。 不过晚饭又给他们补回来了,等吃罢饭收了场,招儿烧好水给他们洗漱,又拿出今年刚打的几床新被褥,而她则去三房和薛桃儿睡去了。 望着招儿离去的背影,薛庭儴有一种想把几个人打出去的冲动。 外面有雪,天就亮的早。 一大早招儿就起来了,和薛桃儿一起做了早饭,早饭是玉米饼子和小米南瓜粥。 饭做好后,招儿才去叫几人起来。 不多会儿,几个穿着厚厚大棉袄的少年,就依次从屋里出来了。 雪昨天就停了,就是积雪还没化。毛八斗顺手捞起一把雪,揉成团,趁李大田不注意,就往他脖子里塞。 论起打雪仗,镇上娃可不如乡下娃,几个回合毛八斗就做落荒而逃之态。目睹这一幕的都是哈哈直笑,连薛桃儿也掩着嘴在旁边笑。 「这几个娃可真活泼。」周氏笑着道,又问招儿:「那两个娃怎么包那么紧,估计第一次来乡下,受不住冻吧。也是,乡下的风尖,镇上的人哪里受得住。」 招儿抿着嘴笑,直点头。自然不会跟周氏说毛八斗和李大田包了半张脸,可不光是冷的原因。 正房屋里,薛老爷子听到外面的笑声,也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昨儿毛八斗几人来了,就往正房这边来了一趟,薛老爷子知道他们是薛庭儴同窗。 想到同窗,薛老爷子不禁又想起薛俊才。那一场事后薛家人还是没拗过薛俊才,薛青山和儿子对着拧了段时间,还是给他找了个学馆,却不在湖阳乡,而是隔壁安阳乡。 既然不在本乡,离得自然是远,回来一趟要坐半天的车,所以自打去了学馆以后,薛俊才就极少回来了。 这不,眼看薛庭儴都回家歇了好些日子了,他还是没回来。薛家人倒是请人送了信,那边说二十三之前回来,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第36章[04.24] 薛老爷子打算等会儿吃早饭的时候,就跟老大再说一声,让他再去问问,二十三到底能不能回。 薛老爷子现在心里充满了茫然感,总感觉大孙子好像跟他爹成了仇人,可为何成仇,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吃罢早饭,招儿一众人就打算出门了。 个个都是全副武装,穿得厚厚的。薛桃儿也去了,她在家里也闷得慌,招儿就打算带她出去透透气,当然也是为了打下手。因为毛八斗不着调,招儿对李大田几人做事并不放心。 一行人赶了两辆车出去,招儿在前面,李大田则赶着车跟在后面。 招儿心里早就规划好上哪儿了,一路没有停歇就带着大家去了附近的一个村。进了村里,她把车驶去麦场,选好了地方,就从车上拖下两把铁锹,命毛八斗几个铲雪。 那边清理积雪,这边招儿就带着薛桃儿把春联拿了出来。姑娘家细心,手脚也轻,两人一副一副的撑开,一个贴一个递,不一会儿一面车厢就被贴满了春联。 入目之间全是雪白,就这么一片火红,看着就扎眼。 这时,招儿才拿出铜锣,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对这铜锣声,村里人可熟悉,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就是有便宜又好的物来了。这阵子坐在家中猫冬,有的妇人甚至总有幻听,总觉得有锣声响招财小兄弟来了。 只是不一会儿,毛八斗等人就见到一副奇景—— 一个个村民手里提着,肩上扛上什么东西,往这里走来,老远看去,密密麻麻,甚是骇人。 这是做啥来着?! 「招儿姐,你这是激起众怒了啊,他们会不会揍我们?」 招儿但笑不语,等人到了近前,才开始扯着嗓门招呼道:「送福临门!送福临门!不用去求,不用去买,又好又便宜的春联来了。一对五文钱,大的五文,小的三文。买一对大的,送一个福字,福字单买一文钱。有大有小,大门上,堂屋门,牲口棚子,粮仓房,招财纳福好兆头,来年丰收不用愁!」 「嘿,就喜欢听招财小兄弟说话,听着就好听。」一个妇人说道。 「就是就是,我咋生不出这么能行的娃。」 「让你生出了,你不坐在家中吃干捞稠,就等着享儿子福了!」 几个妇人嘻嘻哈哈说着话,那边招儿又道:「老少爷们,各位大叔大婶爷奶们,这次咱不收粮食,今年老天爷赏脸,家家户户大丰收,家里的粮食多得吃不完。这快过年了,总要赚几个小钱做衣裳,给家里的丫头买花戴。」 「行行行,你说啥都行,别人也就算了,我就喜欢听招财小兄弟说话,听得人心里舒坦。这次咱不给粮食,就掏钱!」一个带着狗皮帽子的汉子将粮食袋子往地上一放,就从怀里掏出装钱的荷包:「招财小兄弟,你给叔选一选,咱家一个大门,堂屋门、粮仓门,灶房门也得一个,对了还有牲口棚子。」 招儿丝毫不含糊,就从车厢里往外拿春联,薛桃儿给她帮忙。 「叔,一共得一对大的,四对小的,按理说得十七文,您买一套,就算十五文,我再送您五张福字,一个门上贴一个,来年福气不用愁。」 「好,就这么干!」 一听说便宜这么多,还有买有送,比起单买便宜多了,许多村民都动了心,纷纷叫着给咱也来一套。 招儿又道:「有些叔家里不需要这么多,咱也有少的卖,索性痛快些,一对大的配两幅小的,再搭三个福字,一共十文钱。」 当即有些囊中羞涩,或是家里没有牲口的,也纷纷涌了上来。 场面热闹至极,招儿手脚不慢的把春联递出去,又收钱回来。薛桃儿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合,心里虽慌,但还记得要给招儿姐帮忙,不能出乱子。 那边毛八斗几个早就惊呆了,薛庭儴见忙成这样,忙叫上陈坚和大田,也上前帮着卖春联。 「招财小兄弟,你这上头的字写得到底咋样?咱们去童生老爷家求,可费不上这么些钱。」每个村里总有爽快的,也有难缠的,当然也有嫌弃贵了,总想挑剔的。 招儿可一点儿不惧这些,笑眯眯地答:「叔,您去童生老爷家求春联等不,有时候还一定求得上,毕竟童生老爷忙,可没功夫顾全所有人,还能给你们家一个门上写一幅。咱们可就不一样了,你若是提别的,咱可能不中,可若说字——」 她扭身一指薛庭儴等人,道:「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么,都是镇上清远学馆的学生,可都被县太爷他老人家夸过的。虽然现在不是童生,可明年下场了,说不定就是童生,就是秀才老爷了,到时候您这字可就值老鼻子钱了。」 「嘿!」 「清远学馆?听说这学馆可是好学馆,好些人家想送孩子去,还去不上。」 「我听人说王地主就想把儿子送去,可人家不收啊,说太过愚钝,资质不行。」一个村民煞有其事道。 「这可都是读书人呢!」 薛庭儴几个也就算了,都忙着。毛八斗当即收起一副下巴掉了的蠢样,双手背在身后往前走进步,一派深沉地拱拱手:「大叔大婶们夸奖了。」 「瞧瞧,人家这娃一看派头就不一样,以后的秀才老爷!」 薛庭儴三个就在边上看着那个包得像个球似的人,怎么就派头和人不一样了人,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书生娃,你给咱们念念这上头写的啥,咱光买可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一个大娘凑到毛八斗面前问。 毛八斗也不含糊,当即念道:「年年顺景则源广,岁岁平安福寿多。横批:吉星高照。」 「嘿,这意头好。」 「那我家的这个呢?」 「多劳多得人人乐,丰产丰收岁岁甜……」 这边李大田噗地一笑,对几人道:「八斗可总算有些用处了。」 另一头,被大叔大娘们围着念春联的毛八斗,口干舌燥的同时,终于明白为啥招儿姐让他们写春联要够‘土’,要贴合实际了写,太酸太文绉绉的不要。实在是广大老少爷们大叔大娘就喜欢这种啊。 卖完了这个村,就往下一个村去。 五百多幅春联和福字,也不过只卖了两个村就快没有了。经过这么一会儿功夫,李大田等人也有些惊骇这来钱的速度,纸算不上是什么好纸,墨也就是普通,唯一的成本就是人工了,可一套卖十多文,最起码要赚八成以上。 「招儿姐,要不咱们这就回去写,下个村咱们就不去了?等你从外面回来,差不多咱们又能赶上一批。」陈坚突然道。 第37章[04.24] 招儿也正在想这事,她想得更多,甚至想去镇上卖。本来她就打算把附近几个村子跑一跑也就算了,如今看来这生意大有可做。 她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又道:「趁着年关,咱们也捞笔大的,也给你们攒一些明年赶考要用的钱。这世道哪儿哪儿都缺不了银子,你们可不能光一味只读书,而忽略了根本问题。你们回去写,咱们出去卖,等这趟回去我再叫几个人,咱们大干一场。放心,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赚来的银钱咱们平分,不会少你们的好处。」 招儿把话说得这么面面俱到,旁人想拒绝话都说不出口。于是兵分两路,薛庭儴带着毛八斗等人回家,招儿则带着薛桃儿去下一个村。 「你带着桃儿姐能行不?」临上车时,薛庭儴还是有些不放心。 「就这十里八村,你还怕有人把我吃了不成?你忘了黑子?」说着,车厢里钻出一个大狗头,对着薛庭儴哈了两口气。之前出门的时候,黑子死皮赖脸的赖在车上就不下来,想着赶了两辆车,地方有多,就把它也带上了。 「那行,你早点回来。」 招儿很快就回来了,到家的时候,薛家正热闹着,因为薛俊才也回来了。 薛俊才受苦了,脸上手上都是冻疮。其实想也知道学馆里不可能有火炕,只能靠烧炭取暖,而家中不富裕的学生哪里烧得起炭,那就只能靠硬抗。 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哭的声音站在院子里就能听到。招儿暗叹一口气,把车给了薛青柏,就往屋里去了。 屋里,薛庭儴等人正在奋笔疾书。 似乎知道能挣钱,还能挣大钱,所有人都来了精神。钱虽是阿堵物,可没有钱却是什么都不能干的。 招儿并没有歇太久,就带着第二批赶出来的春联出去了。这次薛青槐也去了,放两个丫头出去总是让人担心。 一群人一直忙到天擦黑,等招儿回来了才算罢,而换回的是整整两包铜板。 招儿将布包往炕上一倒,就听得哗啦哗啦声响,十分悦耳。 毛八斗连连咂舌:「招儿姐,这有多少啊。」 「不多,估计有十两银子吧。」 一共跑了五个村,平均一个村卖二百套,有十五文的,也有十文的,当然也有零卖的,但招儿心里有数,上下浮动不会太大。 「你们还有力气吗?若有,就来帮着数钱吧,数完了咱就分。」 一听这话,没力气也变成有力气了。 就这样一个人数,一个人穿成一串,很快就整理出来了。不多不少,十两零七十八文,招儿估算的没错。 一共七个人,平均分成了七份,一份也就一两多点。薛桃儿不要,说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春联是薛庭儴他们写的,卖春联是招儿和薛青槐,她也就打了个下手。 招儿一把将铜钱串子塞进她怀里:「行了,桃儿,咱们这儿可没你这种算法,你自己拿着,攒个嫁妆什么的,以后手头也宽裕些。」 之后,桃儿拿着分来的钱回三房,周氏见到这些钱,眼睛里闪着泪花:「你招儿姐是个大度的,心思也周全,她给你你就收着,咱以后报答就是了。」 可不是周全,之前周氏心里一直嘀咕招儿带着老四家做生意,老四一家吃香喝辣的,本是还想让男人去找招儿说说,可男人没脸说,谁曾想没多久人家就弄了片山头,给三房一个活计补贴。 周氏现在也看出来了,招儿是个本事的,跟着二房,以后不愁他们没好日子过。 快乐总是短暂的,吃罢了饭,招儿就又抱了一摞子红纸走进来。 这些红纸是她下午回来之前去镇上买的,不同上次,这次她可是买了不少。 「都吃饱了,也歇够了,赶紧干活儿吧。」 「招儿姐,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地主。」 招儿一点都不含糊,笑眯眯地点头:「你招儿姐这辈子也会是个大地主,你等着,这天不远的。」 一番插科打诨后,各就各位干活儿,薛桃儿和孙氏周氏都来了,帮忙裁纸。招儿掀了门帘子出去,外面天已经黑了,正房和东厢都亮着灯。 她走到东厢西间窗下,敲了敲窗户。 没人应。 又敲了几下。 不多时,窗户从里面打开,露出薛俊才消瘦了不少的脸。 他看着招儿的眼神十分诧异,声音却是干涩的:「招儿,有事?」 「歇了没?没歇就帮我干活儿。」 薛俊才没料到招儿会这么说,有些愣神,半晌才道:「我没歇,干什么活儿。」 「你出来不就知道了。」 随着杨氏问薛俊才出去干啥,门吱呀一声响了,薛俊才走了出来。 杨氏也跟了出来,还在问出去干什么。 招儿道:「大伯母,你别担心,我喊俊才帮我干活儿。」 「他能帮你干啥活儿啊,招儿你使唤人都使唤到俊才头上了……」 「娘,你闭嘴,我愿意行不!」薛俊才突然道。 杨氏当即不敢说话了,经过之前那一场,她也意识到儿子变了。现在的薛俊才让杨氏有些害怕,若说之前是宠着,现在则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有一种感觉怕他突然就炸了。 「行,娘不管,你去你去就是了。」 「走吧。」 两人去了二房屋门前,随着棉帘子被掀开,里面的场景显露出来。 第38章[04.24] 一派的红火和热闹,暖意融融的,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好像十分开心的模样。 「看见没,他们都是被我抓来干活的。」招儿指着那边围在一起写大字的少年们,地方不够,就把三房四房的桌子都借来了,拼成一个大桌子。妇道人家们则是就着炕裁红纸,都正忙着。 「写字你总会吧,就是干这个。放心,有工钱的。」 薛俊才局促道:「招儿姐,你不给我工钱,我也给你干活。」 毛八斗这会儿写的手正累,见招儿抓来一个壮丁,当即扔下笔,跑了过来:「你也是来帮忙的,快快快,这边来。」 说着,他手架在薛俊才的脖子上,就把他连拖带拉拽走了。 等薛俊才反应过来,手里被人塞了根毫笔。 「快写啊,别发愣,我累了歇一歇。」 薛俊才眼眶有些热,提笔在砚台里蘸了蘸,便写了起来。 招儿说要大干一场并不是放空话,次日她就将姜武、高升等人号召了起来。 姜武等人负责出去在湖阳乡境内各村各庄卖,薛庭儴等人则在家中写。至于薛桃儿孙氏周氏等人,则在家中负责后勤,招儿则负责各处调配。 从腊月十九开始,一直到二十四,终于把附近的村庄都跑完了,整整卖出去了两千多套,另有不计其数的福字和零散的春联。薛庭儴等人最是辛苦,几乎都是从早写到黑,累了就歇一会儿,歇好了就继续,所有人都在赶时间,因为这都是银子。 招儿做不了其他,只能在家里变着花样做饭给几个人补。 期间,薛家的其他人也好奇这些人天天躲在二房屋里做甚,好奇地闯进来看,才知道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春联,竟是二房弄出来的。 最近这春联可是红火,以前哪家若是想要春联,都是得求村里的读书人写。每年靠着写春联,薛青山要混不少酒肉。你来求东西,总要提些东西意思意思,一般都是提一坛自家酿的酒,或者一条肉什么的。 可今年也是出了奇,竟没人求上门,薛青山还在疑惑这事,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今年村里有人卖春联,卖春联的人家就是姜家。 薛青山又恼又好奇,好奇的是姜家从哪儿弄来的春联,他们家可没有读书人,他专门找了一副来看,那字比起他也不差。气得自然是今年捞不到好处了,薛寡妇那里,他还答应了给对方办年货。 如今酒肉都没着落了,难道自己拿银子去买不成?可他哪有什么银子,荷包里比脸还干净。 谁曾想闹到最后,这抢自家生意的竟然自己人。 好你个二房,那两个小崽子天天跟他做对! 可惜这一次没人帮薛青山,三房四房自然不用说,是摆明了跟在二房后面的,薛老爷子和赵氏那里,于他们来说求得不是银钱,不过是家里子孙和睦。赵氏虽为人偏心,可这次她偏心的大孙孙也在里头,她自然不会跟大孙子翻脸,杨氏更不用说,现在是薛俊才说什么就是什么。 尤其薛俊才拿了钱回来。他干了一天活儿,第二日傍晚招儿就把银子分给他了。第二天因为人手充裕,跑了不少村,每个人足足分了二两。 这还是薛俊才第一次赚到钱,心里的激动自是不用说,他也清楚他娘对二房有成见,拿到银子回去就给杨氏看了。 杨氏的心情如何复杂且不提,倒是再也不反对儿子去给二房干活。她也没要薛俊才的银子,这毕竟是儿子挣得第一笔银钱,哪怕她手头再紧,甚至马上要过年了家里至今还没置办什么。 不过薛俊才却硬塞给了她,他知道家里没钱,家里的银子都砸到他身上了,当然还有他爹弄去不少。 「娘,这些银子你拿着置办过年的物什,不能总让爷奶贴咱们,再说爷奶也没钱了。」是的,老两口现在手里的银子几乎被榨干了,明明今年秋收也收了不少粮食,可把税子一交,又留够明年的种子和口粮,几乎没剩下多少。 尤其今年丰收,粮食价钱也便宜,好不容易卖了二两银子,却被薛青山以拿着明年给薛俊才交束修给要走了。 这事还是杨氏跟薛俊才说的,只是为了让他不用担心束修的事,可薛俊才哪里好跟她说薛青山肯定是骗人的,那银钱定是拿去给那寡妇花了。所以今年大房的年货至今还未办,只有等着杀猪分了肉,留些自家吃的,其他的卖了换钱才能办其他年货。 见杨氏还在说等杀猪,薛俊才道:「你就拿着,再从招儿姐那里得了工钱我就自己攒着。」 杨氏这才收了下来。 从二十四开始村里就有人家开始杀猪了,外面的冰天雪地也阻挡不了村民们对杀年猪的热情。乡下人吃口肉不容易,也就只有过年杀猪的时候才能敞开了吃。 不过这敞开吃其实也就是说说,事实哪家都舍不得,明年的肉钱、孩子的衣裳,屋里一些针头线脑的,都得从这猪肉钱里抠。所以一般人家即使杀了猪,也就只留够过年吃的,其他都会卖给家里没养猪的村民。 薛老爷子早就去邻村约了屠户,到了这一日,一大早薛家人就忙了起来。 屠户只管杀猪,可不管其他别的,这猪埋汰了一个冬天,如今要进嘴了,总得洗干净了,所以这第一件活儿就是给猪洗澡。 把两头大肥猪都洗干净了,屠户也来了。 他带着薛青柏和薛青槐将猪给捆了,这大肥猪看它平时懒得连动都不想动,这会儿倒是挣扎得厉害,嗷嗷嗷直叫唤,凄惨至极。 毛八斗本是想出去看杀猪的,听到这动静也不敢出去了,就趴在窗缝上往外瞅。 李大田笑他怂,毛八斗哪里经得起激,当即就从炕上下来了,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挤开门口的李大田要出去,哪知兜头就看见屠户拿了一把尖利的杀猪刀,往猪脖子里捅了进去。 这一捅,猪叫得更是凄惨,同时还有大量的血流了出来,周氏拿着盆子接猪血。接了一盆,薛桃儿就忙换了个盆递过去。这时招儿端着个小盆过去了,将小盆里的东西倒进去,然后拿着一根玉米杆子不停的搅动,免得猪血凝固了。 镇上娃的毛八斗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把脑袋缩了回来,胖脸吓得煞白。李大田哈哈直笑:「还说你不怂。」 向来牙尖嘴利的毛八斗这次终于不犟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劲儿,问道:「招儿姐弄那血做甚?」 「灌血肠,很好吃的。」 「还能吃?我可不吃!」 不过他很快就被打脸了。 两头猪整整让薛家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忙完。 杀猪容易,剃猪毛难。 这边屠户拎着两个猪蹄和一条猪肉走了,当即就有村民们闻风而来。 第39章[04.24] 「槐子,听说你家猪要卖,打算卖多少啊?」 薛青槐一愣,这时薛老爷子已经从屋里出来了,招呼道:「不卖多了,自家留着吃,卖五十斤吧。」 来人道:「怎么今年卖这么少?不过也是,你家人多,也能吃完。」 薛老爷子呵呵直笑和人打着哈哈,哪里好说家里已经分了家,两头猪把内脏骨头什么的都掏了,也就只剩一百多斤肉的样子。分成五份,一家也就三十斤。他卖掉的这五十斤是把大房和他们老两口的份额卖了一大半,也就只留了十来斤过年。 薛青槐已经去给人称猪肉了,平时卖十五文一斤的猪肉,过年要涨到二十文,不过都是乡里乡亲的,十八文也就卖了。 五十斤猪肉卖了近一两银子,薛青槐将银子交给薛老爷子才道:「爹,咋卖这么多,过年你们吃啥。」 「吃啥吃,隔三差五都有肉,犯得着非得过年吃。」薛老爷子语气僵硬道。 薛青槐没说话,不过等扭头就和三房商量着,一家给正房拎五斤肉又拎了两坛酒去,浑当是分家后的年礼。 二房自然也给拎了,招儿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可从来不落人后。尤其二房人少,也吃不了多少肉,她又操持着做顿杀猪菜。哪有杀猪不做杀猪菜的,以往都是公中出,现在是谁家冒头谁出。 这种事可不能让一个晚辈冒头,薛青柏和薛青槐相持不下,最后的结论是一家出五斤肉,用来做杀猪菜。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薄片,这薄片也有讲究,太厚了油腻,太薄了没吃头,要不候不薄才好。大铁锅烧辣了,把切好的猪肉放在锅里炼,炼出一些油,肉色微黄但不焦为最佳。 待猪肉炼好,便就着锅里的油放葱姜蒜辣椒等佐料呛锅,翻炒片刻后,放酱油和烧刀子,又加上刚刚将肉块淹住的水,任其大火烧开。烧开后改小火,炖一会儿,将已经冻住的猪血切片丢进去,豆腐切块儿也丢进去,这两样东西都耐炖,炖得越久越入味儿。 外面血肠和猪腰子猪心猪肺等下水也收拾好了,招儿手脚麻利的将之都切片切块儿,丢进锅中,又放了盐。差不多炖上一刻钟的样子,酸菜、白崧等就可以入锅了,然后就放在哪儿慢慢炖。 随着时间的过去,一股肉的香气夹杂着酸菜的酸香飘散开来,院子里屋里的人闻到这股香气,都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而毛八斗更是早就站在灶房门口等上了,他脚边是黑子,一人一狗团团乱转,都是急不可耐。 杀猪菜很快就出锅了,也没端进屋里,就在院子里放了张方桌搁着。偌大一个盆,热气腾腾,闻着这味儿就挪不动道。 不分辈分也不分男女老少,都是一人打一碗,随便找个地儿就蹲着吃上了。 毛八斗吃得大汗淋漓,真恨不得将头上的帽子围脖都取了,可想着之前买山头那事,还保留着最后一刻的清醒。 同样如此的还有李大田,两人心里都是苦哈哈的。 至于薛青山,别看他平时一派矜持,这会儿也没比其他人好到哪儿去,真是恨不得甩开膀子吃上了,也是最近少了酒肉吃,嘴里都能淡出鸟来。 好不容易等那股馋劲儿过了,他一面拿手剔牙,一面道:「招儿,这杀了猪分了那些肉,卖春联你们又大赚一笔,不孝敬孝敬大伯?」 这话说得场中俱静,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于薛青山的无耻。 薛老爷子的脸当即沉了下来,斥道:「老大,你肉吃多了吃昏了头吧,方才招儿不是给送了酒肉,还填不住你的嘴!」 「爹,这哪能一样,往年咱家可从不缺肉吃,今年若不是他们抢了我的活儿,至于吃个肉都是扣扣索索的,她不补我谁补。」这话薛青山早就想说了,一直碍着面子没说出来,也是最近薛寡妇逼他逼得紧。 那薛寡妇是个妖精,以前薛青山对她还不屑一顾,总觉得这样的女人脏,可自打那次鬼使神差后,他就掉进那坑里出不来了。 关键他还是个霸道的,自己沾了的女人就不愿让别人再碰,薛寡妇倒也听他的,不再和别的男人来往了。可薛寡妇得过日子,就得要银子,银子从哪里来,以前薛青山都是抠家里的,可自打家里分了家,他就觉得手头紧了起来。 「你是昏了头!还跟几个孩子计较!再说了,招儿也是给俊才分钱了,难道还不如你那点儿酒肉?!」薛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既是觉得老大太不像话,也是觉得家里有外人在丢了人。 「给俊才分了钱?」薛青山最近总往外跑,可不知道这件事,他目光闪了闪,笑着道:「爹,你生什么气,我这不也是跟招儿开玩笑。」 可这玩笑却没人想笑,三房四房都没做声,招儿也没说话,浑当就没听见这些话。毛八斗几个是外人,只能装作没听见,唯独薛俊才,面色难堪地低下头。 吃了杀猪菜,继续写春联。 如今该跑的村都跑遍了,招儿的打算是接下来几天分三处去,县里和镇上以及安阳乡的镇,卖到二十八就收手不做了,也就是还要再辛苦三天。 不过揣着兜里的银子,也没人觉得辛苦,大家有条不紊地各自做着手边的事。 薛俊才出去上茅厕,刚从茅厕里出来,就被薛青山堵上了。 「把你手里的银子给我。」 薛俊才抿了抿嘴:「我没银子。」 薛青山一脸不耐:「我问过你娘了,她没要你的钱,你把钱给爹,我给你攒着明年开春交束修。」 「你之前已经从爷奶那儿要过一次银子,说是明年给我交束修。爹,你到底哪儿需要这么多的开销,就不能省省?」 「你还管起你爹了,快把银子给我。」 「我没银子。」 「你到底给不给?」 「爹,你跟我说,是不是因为那薛寡妇?」 薛青山心里一惊,没料到儿子竟然知道这事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多久了,有没有跟杨氏说? 「什么薛寡妇李寡妇的?我懒得跟你说,不给就不给吧。」说完,他就匆匆忙忙走了。 薛俊才悲哀地闭上眼,半晌才打起精神回去继续写春联。 这一次春联卖下来,每个人差不多分了近十五两银子。 尤其是最后两天,镇上都快抢疯了。直到后来镇上又冒出来几家也是卖春联的小摊,生意才慢慢清淡下来。 见此,招儿把手里存货清完,刚好卖完二十八就收手,与她之前预想的差不多。人就是这样,见人赚钱就免不了跟风,尤其这写春联只要会写字都能写,迟早有一日被人抢了生意。 第40章[04.24] 所以招儿一点都不惆怅,把银子给分了分,各自归家。 二十九,薛庭儴去给林邈送了年礼,这活儿一干完,就等着过年了。 除夕的团年饭是在正房吃的,吃罢各自回屋守夜。这段时间薛庭儴和招儿都累得不轻,两人都睡了过去,直到听见外面鞭炮声响起,才知道又是一年了。 大年初一惯例是在村里给同姓长辈拜年,初二走丈母娘,赵氏的娘还没死,她和薛老爷子自然要去赵家,更不用说二房三房了。只有招儿和薛庭儴没地方去,两人就在家里待着。 两人睡了个大懒觉,等起来时都巳时了。 刚好两顿凑一顿吃,吃完后就窝在炕上看书。 今天薛家很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正是看书好时候。 薛庭儴拿着本书看,招儿也没有打搅他,自己拿了本《算经》有模有样的看着。她如今已经识字了,就是认的字还不太多,一页书上能有好几个字不认识,有时也不懂其中的意思。换成以前她都是当时就问了,可看见薛庭儴在看书,她就暂时记在心里,等会儿一起问。 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炕上竟然少了个人。 见旁边扣着放了本书,招儿心想肯定是上茅厕去了。她打了个哈欠,顺手就把那书拿了过来。 薛庭儴的书,招儿从来看不懂,这次她也没觉得自己能看懂,可谁曾想这书竟和以前她看过的小男人的书不同。 以前都是之乎者也的,而这一本—— 她翻过来看看书皮,上面写着《大学》。 可拿在手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又翻了翻,才发现这本书有两层书皮。外面一层是正正经经的深蓝色底儿,上面写着《大学》,里面的书皮可就花哨多了,上面画着两个人抱在一处,因为纸质差,印的也不清楚,反正招儿是没看明白在干什么,其上写着三个大字《金x梅》。 赫,小男人居然看杂书!还是在杂书上蒙了一层正经的书皮。 虽然招儿也不知这《金x梅》,到底是什么书,但能鬼鬼祟祟的蒙书皮做遮掩,肯定不是什么好书。 再看刚好让薛庭儴翻到那一页,招儿努力辨认—— 这人被叉竿打在头上,便立住了脚,待要发作时,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黑赛鸦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窄星星尖翘脚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更有…… 呸,这都是什么东西! 薛庭儴一直没回来,招儿也就顺着看下去,正看到这叫西门庆的买通了王婆帮他和那已婚的妇人潘金莲偷情。 就见那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挨光’的两个字最难。怎的是‘挨光’?比如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驴大行货;第三要邓通般有钱;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绵里针一般软款忍耐;第五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都全了,此事便获得着。 …… 招儿看得面红耳赤,就在这时听见门边有动静响起,她当即扔了书做先声夺人状:「你这看得什么闲书?!」 薛庭儴掀得门帘子进来,就见招儿跪坐在炕上,身上还搭了一层薄褥子。 她双颊晕红,眼神晶亮,却瞪大了眼做恼怒状。 可惜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你说什么闲书?」 「就是这本!」招儿拍了拍手边上的书,凶巴巴的模样。 薛庭儴淡然不惊:「哦,你说的是这本啊,这是八斗带过来,说是老师给的。」 招儿被惊到了,结结巴巴道:「老师?你肯定是唬我的,林馆主怎么可能让你看这种书!」 「这种书?这种书咋了?」薛庭儴边说着,边走了过来,在招儿身边坐下,若无其事地翻了翻书页:「这种书挺好的。」 「这种书还是挺好的,这明明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淫书!」 薛庭儴轻笑一声,声音说不出的有磁性,反正招儿听了觉得十分局促,还忍不住往一旁退了退。 「没想到招儿还懂得淫书?」 招儿连看都不敢看他:「我怎么就不知道了,不好的书就是淫书!」 「那你就错了。」 薛庭儴一本正经起来,看着她道:「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不好也端看谁来看了,你乍一看去觉得此书惊世骇俗、污秽不堪,殊不知此书乃是市井民情之巅峰之作,写尽人性、现实之丑恶,上到官府各级官吏,下到市井各层小民,写尽世间百态。我既读书,日后自然要做官,当得多通世情,以后才能因地制宜。」 这一番话说得招儿是头昏脑涨,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可去薛庭儴的模样,却是正经到不能再正经。 「可、可这明明不对,这哪是写你说的这种,明明就是那些、那些……」 「那些什么?」 「明明就是男女之间那档子事!」招儿好不容易才将这话说出来。 「哪档子事?」 又是一个疑问句,尾音轻轻上扬,招儿觉得耳朵麻麻的,发现小男人竟然又坐了过来,两人离得很近。一种很奇怪的氛围,让她莫名觉得局促紧张。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佯装若无其事道:「你坐这么近做甚,往那边去一点,热得慌。」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老实地往后退了退。 第41章[04.28] 「反正你看这书就是不应该,你说的那些跟书里说得根本不一样,这书你以后不准再看了,没得学坏了。」 薛庭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幽幽:「你竟然不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可我看了跟你说得根本不符。」 「我不说了吗,仁者见仁。你只看见这上面极为污秽的一面,可我看得却是围绕着西门庆身边各种百态,你看西门庆的阴毒,王婆的势利,还有……」 招儿被说得愣愣的,合则因为她的想法低俗,所以才会只看见了污秽? 她强词夺理道:「那这种书看多了也不好!」 薛庭儴点点头:「确实不好。」 招儿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问道:「哪儿不好?」 不等她再说,一个人就欺了上来,将她压在下面。 「这个不好。」 呃,招儿没反应过来。 薛庭儴轻咳了一声,微窘道:「你也知道我也不小了,长大了可不光个头长大,其他别处也会长,有时免不了会有些旖念,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冲动,而看了这书后更是频繁。」 招儿的脑海里当即炸了开,顿时想起那夜他醉酒闹事,又想起方才他进来时,她正好看到那书里西门庆色心辄起,露出腰间那话…… 本就染满了彩霞的小脸,当即红烫似要滴血。 「你、你你你……」 同时,脊背上的寒毛卓竖,整个人都敏感起来,自然感觉到抵着她腿的那样物事。 「第二,要驴大行货。」 她想起王婆说的话,更忍不住去想些乱七八糟的参照对比。 「招儿,你知不知男子每次心生旖念,都会有一个让其臆想的对象。你知不知道我心里的对象是谁?」 「我、我我……」 薛庭儴又是一声轻笑,两人额头抵着额头,挨得很近,鼻息更是交缠。他语似咛喃:「你也知道是你啊,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克制不住,毕竟少年血气方刚。」 随着他的轻笑,招儿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戳了几下。 感受到那热度和坚硬,她觉得自己被烫成了虾子,同时脑子里忍不住又浮起一幅画—— 女子罗衫半敞,鬓乱钗横的被抵在柴火堆上。其他地处却是整齐的,只是罗裙下,有两条细白的腿儿若隐若现,悬空摇晃着。 「招儿,我一直想对你做赵金瑞对小姑做的那种事呢……」 突然,门外似乎有竹竿被人撞到,发出一声脆响。 当即让招儿清醒过来,一把将薛庭儴推了开。 「是谁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她忙不迭就下炕了,掀了门帘子出去。 外面的冰冷空气兜头浇了她一脸,让她脸上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她抬眼就看见薛青山鬼鬼祟祟地进了东厢。 为了确定自己没弄错,招儿还特意看了看天色。才不过申时,怎么这时候薛青山就回来了? 且还只有他一人,要回来也该是大房一家人都回来才是。 招儿下意识退了回来,同时挥退了也想出去的黑子,藏到门帘子后面,只露了个缝隙朝外看去。 「怎么了?」薛庭儴本来还真正懊恼谁这么不识趣,见招儿这样,忍不住疑惑问道。 「大伯回来了,就他一个人。」 薛庭儴的脑子可比招儿好使多了,当即意识到这其中有猫腻。他也下了炕来,和招儿一起就着那缝隙往外看。 「你做甚?」感觉到他贴在自己脊背上,招儿用手推他。 「别动,小心被大伯发现了。」 招儿感觉头皮都快炸了,只能强忍着暴起的冲动,就用这种怪异的姿势往外看。可很显然她低估了薛庭儴的无耻,似乎为了让这姿势能舒服些,他不光整个人都贴在她脊背上,还伸手环住她的腰。 招儿被烫了下,脑子想的却是黑子发情的时候,经常急得团团乱转,四处去找小母狗。难道小男人也进入了这个阶段?可现在明明还不到春天。 她忍不住去推他,却又不想让他没脸,打岔道:「咱们这样看着可不行,我让黑子去。」 说着,她一把将他掀开,对着旁边的黑子招了招手,黑子当即就精神抖擞地过来了。她将门帘子掀开一些,对着斜对面的东厢努了努嘴,黑子便出去了。 黑子比想象中的更通人性,长驱直入去了东厢,顺着门帘子钻进去。既然能进去,说明薛青山没把门关上。 招儿静心等待,也不过只是须臾,就听见东厢传来的怒骂声。 她当即掀了帘子出去,薛庭儴紧随其后。 入了东厢,就见西间的门大敞着,黑子正咬着薛青山的裤腿儿不丢,而薛青山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面怒骂一面甩腿,想甩开黑子的撕咬。 「黑子,你做甚?!这可是大伯。」招儿忙走上前去,制止道。 第42章[04.28] 黑子机灵地丢开嘴,退去一边。 「大伯,你可千万别怪黑子,你说这种时候你突然回来了,它肯定是没看清楚以为家里进贼了。」 「贼什么,老子长得像贼?这死狗……」 「咦,这屋里怎么这么乱,怪不得黑子会咬您呢,它肯定以为贼在家里翻箱倒柜呢。对了,大伯你手里拿的什么?」 招儿边说,边好奇地一把将薛青山手里的荷包夺了过来:「这不是俊才的荷包,大伯你翻箱倒柜的找东西,该不会是找这吧。」 薛青山的脸僵住了,旋即强硬道:「我找什么,还用得着跟你这小丫头片子说。」 招儿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嘴角的笑没了:「当然和我有关,若我没弄错,这里头的银子都是我给俊才的。」 薛青山伸手来夺:「这是你给俊才的工钱,就是俊才的,就跟你没关系了。快给我!」 「大伯,我为啥要给你,若我没弄错,这是俊才的,跟你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是他爹!」 这时,门帘子被人从外掀了开,有人声传了进来:「你爹也是,眨个眼的功夫就没影了,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咦,这屋门怎么没关,难道你爹先回来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氏诧异地看着屋里情形。 这趟她带着男人和儿子回娘家,闹得并不愉快。本来还是好好的,毕竟大过年的,都讲究喜气,再大的矛盾过年也不会闹腾。谁曾想中午饭桌上他爹喝了些酒,就开始絮叨薛家人如何如何,薛青山如何如何没本事,考了这么多年,都没考中个秀才,总而言之什么不好听说什么。 这是杨忠一贯的毛病,一喝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若是换做以前,薛青山都是陪笑听着,可这次也不知怎么了,竟和杨忠争了起来。几句话没说完,扔下筷子人就走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杨氏直接傻眼。 可男人是她男人,爹是她爹,她两面都要安抚住。好不容易把那边安抚好了,她忙就带着两个儿子赶了回来,谁曾想竟会看见这样的场景。 「家里这是咋了,是闹贼了还是怎么,怎么乱成这样?」杨氏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满屋的杂乱吸引住。 看见杨氏,薛青山仿若被烫了似的,脸色顿变:「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话说完,他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改口道:「你回来的正好,咱家进贼了。」 「进贼了?」杨氏满脸错愕:「哪儿来的贼?」 她左看右看都没找到,又去看薛青山。 薛青山怒气腾腾几步上前:「还能是哪儿,就是他们。」他一脸怒气腾腾,倒打一耙:「我回来就见家里乱得一团糟,而招儿在咱家翻箱倒柜。」 杨氏下意识就觉得不可能,可薛青山总不至于说谎。至于招儿早就呆住了,没想到薛青山竟能这么无耻。 她再一次为薛青山的无耻感到震惊,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能无耻成这样! 而薛庭儴则是冷笑了起来,并不意外薛青山会是这种反应。因为在他心目中,薛青山从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伯,你说话要凭良心,什么叫我在你家里翻箱倒柜,到底是谁翻箱倒柜被黑子当成贼咬了,我们才发现你一个人独自提前回来了。」 「是谁当家贼谁心里清楚,若不是抓了你现行,我至于跟你吵起来!」 薛俊才跟在杨氏后面就进来了,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充满了痛苦。他心里约莫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急道:「爹,你别乱说,招儿姐怎么可能当贼!」 薛青山呸了一口:「知人知面不知心,贼是当着面就能看出来。」他又去瞪薛俊才,骂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儿子,老子说的话都不信,难道我能冤枉她不成?!」 说成这样,杨氏自然也就相信了,骂道:「好你个臭丫头,好的不学,竟学起做贼了。偷东西偷到老娘屋里来了,看我怎么……」 「娘,你做甚,招儿姐不可能是贼,你别听爹乱说!」薛俊才拦道。 「什么叫我乱说……」 屋里乱成一团糟,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大家的,这是咋了?你们闹腾什么?」竟是薛老爷子回来了。 不光他,还有赵氏,两人一进院子门就听大房屋里的吵嚷声。 随着话音,薛老爷子掀了门帘子进来,诧异地看着众人。 「爹,你来的正好,招儿这丫头当贼,竟然偷到我大房屋里来了,还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招儿……」 招儿的脸都气白了,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扬了扬手里的荷包,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整件事本来就是大伯鬼鬼祟祟的一个人回来,被黑子当成给贼咬了,我和庭儴才听到动静过来,就见大伯手里拿的这个。若是我没弄错,这荷包是俊才的吧,这荷包里装的银子也是我给俊才的,我至于再给偷回去?与其这样,我不如当初就不给。」 薛庭儴冷笑地看着几人,又对薛老爷子道:「爷,我给招儿做证。黑子你是知道的,从不乱叫,也不乱咬人,可今儿偏偏出了奇,就把大伯给咬了。」 这倒是实话,黑子这狗打小就和别人家不一样,别家的狗都是人到门前就开始吠,而它打小就不叫。以前还只当是只哑巴狗,赵氏不止一次嫌弃招儿抱了只哑巴狗回来,与其浪费粮食还不如扔了,后来才知道人家不是不会叫,而是不屑叫。 那是一年农忙时,村里进了贼,还是团伙作案的贼,趁着家家户户都在地里忙着,挨着每家偷东西。 他们很有经验,进村就开始药狗,所以就这么一直无声无息偷到薛家。黑子当时就在家里,可它一直没吭气,这伙人还觉得奇怪,怎么这家没养狗。 只可惜扭脸就笑不出来了,他们被一群狗被围住了。却是黑子趁他们不注意从后面跑出家门,号召了一群小伙伴。 当时,犬吠震天,这些人想跑都没跑掉。也是才发现乡下的土狗竟然这么凶,扑上来就是一口肉。有村民听到动静跑回来,当场就把这群被咬得遍体鳞伤的贼拿下了。 从那以后,村里人才知道黑子不是条哑巴狗,人家就是懒得叫。 咬人的狗不叫,这不是老话吗。 第43章[04.28] 看着薛青山被咬破了的裤腿儿,薛老爷子的脸当即变得难看至极。 杨氏不敢置信地看着丈夫,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扑上去打薛青山,一面哭道:「薛青山,你个黑心烂肺的王八蛋,你偷我的银子也就算了,你竟然偷俊才的。那是你儿子熬了那么些天,眼睛都熬红了,几天都端不起碗,才换来的。我都没脸拿儿子赚的钱,你怎么有脸。」 「你干什么,够了没,你这个泼妇……」薛青山慌乱地躲。 赵氏也愣住了,换成以前她怎么也要护着大儿子,可看着大孙子红了的眼,她竟什么话都不出口。 「你真是疯了,疯了!」薛老爷子连连跺脚叹道。 「上次你骗我说要给儿子找学馆,从我这儿拿了近十两银子。闹到最后,你却让庭子帮忙说情,让俊才去清远。后来清远没去成,学馆也没找到,银子却没了,后来我唯一的压箱底,攒了十几年的银子也都给你了。你跟我说,钱呢,钱上哪儿了?」 「什么钱上哪儿了,钱都花了。」 「那你花去了哪儿,还有你管爹要的那银子呢?说是开年给俊才交束修,别跟我说,你也给花了。」 这还用说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若不然何必冒着险来偷拿儿子的银子。 「你这个王八蛋,你连儿子的束修给花了……」 「俊才那儿不是有银子。」 「若是没有呢?若是没有怎么办?」 杨氏可不傻,正确来说她比很多妇人都聪明,束修是先要走的,后来才有薛俊才赚钱的事,若是没有后面赚的这笔银子,是不是薛俊才明年就不用去学馆了,毕竟如今大房和老两口手里可都被榨干了。 薛青山被问烦了,也被打烦了,一把将杨氏搡开:「哪有那么多如果!」 杨氏没有防备,摔倒在地。 薛俊才忙跑了过去,将杨氏扶了起来,红着眼睛道:「爹,你到底想干啥!」 薛老爷子被气得浑身直抖,抽出腰间的烟锅儿就打了上去:「老大,老大,你真是糊涂,你……」 「行了,老头子,你别打了,若是打坏了咋办?」赵氏在前面。 「打坏了就去死,他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又跟哪个女人鬼混在了一起,钱都拿去给别人花了?!」所以若说谁最了解某个人,当然非他的枕边人莫属。杨氏越说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薛青山就不丢:「你跟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在外头养女人了?」 闻言,薛老爷子也顾不得骂了,忙道:「老大媳妇,你说事归说事,可别说这种话,老大不是这种人。老大跟你这么多年夫妻,什么时候在外面不规矩过。」 赵氏也在旁边骂杨氏:「你这个糊涂东西,竟然这么说你男人,这么说他你能畅快。」 杨氏的眼光闪了闪,目光竟往招儿和薛庭儴那里移了过去,可很快就宛如针扎似的收回,又道:「反正我不管,今儿这事你不跟我说说清楚,咱们的日子就别过了。」 「说清楚,说什么清楚!你烦不烦!」薛青山一把将杨氏从身上拽下来,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薛老爷子叫都没叫住。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之后招儿和薛庭儴回了屋,东厢那边一片死寂。倒是正房那里,赵氏唉声叹气的,站在院子里都能听见。 招儿叹了口气:「你说大伯拿俊才银子,是不是打算给那薛寡妇?」 薛庭儴还在想杨氏的那个眼神,为什么杨氏说薛青山在外面有女人,竟下意识看他和招儿,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联系?还是薛俊才已经把薛寡妇的事告诉了杨氏,杨氏怕他们说出来,才会如此。 可紧接着薛庭儴就知是不可能,且不提薛俊才根本不知道那日他和招儿跟在后面。以他的目光去看,薛俊才根本没把这事告诉杨氏,大抵也是怕这事闹开,父母都难以自处。 既然薛俊才没说,杨氏自然也不知道,可她为什么是那种眼神? 直到招儿又问了他一遍,薛庭儴才回过神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还有什么好问的。」 「可他怎么有脸?」招儿每每想到薛青山做的一切,都有一种不可思议感。 「人和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那你说这事咱们就一直瞒着不说?我总觉得大伯母有点可怜,丈夫和寡妇偷情厮混,知道的人都瞒着她,其中还包括她自己的亲儿子。」 「行了,你操心她做甚。薛俊才不说,自然有他的想法,他当人儿子的,哪能说亲爹的不是,还是这种事。再说,就算知道又怎么样?闹一场?人的心回不来,闹多少场都没用。」 招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之前的事,又不自在起来。可该说的话,她还是想说:「那啥,眼看你这都快下场了,那书你最好别再看了。还有,若真有那种冲动,你就忍一忍,我看黑子发情也就是那么一阵子,忍忍就过了。」 说完,她就站起来出去了,留下薛庭儴满脸错愕。 这事是能忍的,还发情,他又不是狗! 初三,薛家的出嫁女都回来了。 按规矩,初二才是出嫁女带着女婿回娘家的日子。可亲娘也有娘家,所以薛家定的是初三。 这一天,出嫁的薛翠萍、薛翠娥,以及大房的女儿薛满儿都回来了。 薛满儿是大房的长女,因为婆家比较远在安阳乡,所以平时回来的次数极少,也就是逢年过节偶尔回来一趟。 因为昨天的事,薛家的气氛并不好,虽是一家子都欲盖弥彰地做粉饰太平状,可到底还是显露了一些出来。不过这事杨氏也不可能告诉女儿女婿,没得丢人。 薛翠娥大腹便便,算算日子,最近可能就要生产。饭桌上赵氏就在说哪天去赵家送催生礼,可前脚话说完,后脚薛翠娥就在叫疼,竟是发作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人仰马翻,这种时候可去哪儿叫稳婆,村里倒是有一个,可去了人家不在家。最后只能其他人陪着薛翠娥先生着,薛青槐兄弟两个出去找稳婆。 好不容易稳婆请了来,从天白生到天黑,快到戌时的时候,薛翠娥才生下一个女儿。 听说是个女儿,赵金瑞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不过倒也没说什么。 第44章[04.28] 折腾了一天,一家子都累得不轻,各自回屋休息。次日一大早,赵金瑞就回家去了。 之前就商量好了,出嫁女可不能在娘家坐月子,所以薛翠娥还得送回赵家。不过薛翠娥这会儿情况不一样,就让她在娘家先养几天,然后再回去。赵金瑞回去除了是报喜,另外也是叫赵家人来。自古以来可没有媳妇坐月子,婆婆不在身边照顾的理儿,再说了坐月子的妇人要补身子,鸡鸭肉鱼少不了的,这都得赵家那边出。 倒不是说薛家不愿意出这些物,只是打从古时候就传下来的老理,没道理薛翠娥给赵家传宗接代,还要娘家供着吃喝,别说薛家没脸,真说出去赵家也丢人。 你老赵家就这么穷,穷得儿媳妇坐月子去吃娘家?这可是骂人的话。 原本想这事出不了什么错漏,哪知赵金瑞一去不归。等了两天赵氏见不对劲儿,就命老四去赵家看看。薛青槐也去了,赵家人也没说不来,就是这两天过年家里忙,一时没抽出空。 按理说这话说的也在理,过年总是忙的,可就能忙到儿媳妇坐月子都不出面? 赵氏又问赵金瑞呢?薛青槐却说没看见。 其实薛青槐憋了一肚子气,只是大过年的,妹子又在坐月子,他没敢拿出来说。赵家人是忙不假,可不在意也是真,那洪氏一提起是个闺女,话里话外都是会嫌弃。 赵氏只能扭头去安抚小闺女,尤其还有个奶娃子,赵氏这几日也忙得没白天没黑夜的。 于是薛翠娥就在娘家住了下来,薛家院子里十分热闹,不分场合的总能听见奶娃哭。 薛家的小闺女在娘家生孩子的事,村里早就有人知道,如今见这日日都有奶娃哭,免不了就有人上门了。 「娥儿的婆婆呢?怎么没见?她男人也没来?」 其实不过是闲言碎语,别人也是好心关心,可搁在薛家人耳里,这就成了刺。就这么从大年初二,一直刺儿到十五都过了,赵家人还是没来,薛老爷子怒了,让三个儿子去赵家,先不提其他,把赵金瑞抓过来。 薛青槐兄弟三个二话没说就驾车去了赵家庄,将赵金瑞强行带回来了。据说在赵家庄也生了意外,洪氏那奇葩见薛家人抢人,在村里喊了起来,把赵家庄的人都叫出来了,将薛家的车围住了。 薛青槐兄弟三个解释了半天,才脱身。虽是没出什么事,赵家自己也落了个没脸,可这件事等于在薛赵两家又埋进一根钉子,两家人几近撕破脸皮。 之后赵家人倒也来了,又是打又是骂,也低头认了错,又将薛翠娥接回去了。可招儿远远瞧着,薛翠娥回去后恐怕日子不好过,那洪氏母子在薛家受的气,回去了能不往薛翠娥身上洒? 反正这一出开年大戏看得招儿是瞠目结舌,就着下了不少饭。可很快她就没功夫去管这些了,县太爷提前张榜发了公示,将在二月初十举行县试。 童试三年考两次,逢丑、未、辰、戊年叫岁考,其他年份叫科考。其中又分县试、府试、院试,通过县试、府试即为童生,过了院试则是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 县试设在县衙,主考官为本县知县。 考生在考试之前,需先得去县衙礼房报考,并填写亲供单。这亲供单上不但要注明本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相貌,还需附上三代存、殁、已仕、未仕等信息。参考之人需得家世清白,不得是娼优皂隶的子孙,不能身处丧期。 除此以外,还需五童结保,也就是同考五人互相担保彼此提供信息真实,不冒籍、顶替、匿丧。一旦查出有伪,受连带责任。另还需要一名本县的廪生作保。 这些对别人也许很难,对薛庭儴来说却极为简单。 这次清远下场的人数不少,随便找五个人也就结保了,而林邈便是本县的廪生之一。 奔赴县衙报考之后,薛庭儴就回清远学馆了。虽因现在天气寒冷还未开馆,可这次下场的学生属特例。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下场之前,先生给开开小灶,争取在这场县试中,凯旋归来。 薛庭儴忙了起来,招儿也要开始忙了。 马上开春了,生意也该提上日程,各处都要提前准备。尤其做成衣的生意,去年招儿就在四处打听和筹备,今年也该施行起来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招儿忙碌之余,隔两天就往学馆送饭,就怕薛庭儴在学里吃不好,给他补身子。 因此,清远学馆里的人也知道薛庭儴有这么一个未婚妻。性格是一等一的爽朗,长得也是一等一的好,灶上的活计那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也有人说不好的,可如今清远学馆里,以薛庭儴、毛八斗、李大田、陈坚四人风头最盛。而薛庭儴又是四人之首,就不提之前的解危之恩了,身为馆主的弟子,本身地位就格外超然,自然也没有人傻得不识趣把薛庭儴给得罪了。 眼瞅着离二月初十也不过只有几日之期,林邈给几人放假了,让大家都回去放松放松。过犹则不及,尤其科举本就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事情,得日积月累,才能水到渠成。 让他来看,四人下场有些急了。薛庭儴也就罢,天资聪慧,在科举上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可毛八斗三人,充其量八股文也只学了不到一年,根基稍显有些薄弱。 不过童试本就是练手,能过则过,不能过就当长经验罢了。 用罢晚饭,招儿便先去洗澡了。 她今天还洗了发,上了炕就拿出布巾擦着湿发,并随手翻着手里的书。 这书是上次薛庭儴留下的,那日她说了让他别看这书,他就跟她拗上了,临走前硬是把这本书留了下来,让她闲来无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淫书。 招儿本是没在意的,有天晚上一个人在家时,拿衣裳时不小心将它翻掉了出来。索性闲来无事,她就拿着看了起来,其实她本来也挺好奇那妇人和人偷情以后可该怎么办。 这么一看就丢不下了,只要有空总想翻出来看看,免不了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可小男人既然说了,要仁者见仁,她也就强忍着羞涩继续往下看着。 招儿正看到第二十七回,也就是潘金莲醉闹葡萄架那一段儿,看得正是心惊肉跳。身后突然欺上了一个人。 「在看什么?」却是薛庭儴洗了澡回来,而招儿看得太投入没发现。 「没看什么。」她当即就想收了书往炕柜里塞,却被薛庭儴一把抢了过来,「别收,给我看看。」 「就算这书不是坏的,你后日就要下场了,还是不要看这种杂书。」 薛庭儴就是不给她,拿在手里瞥了一眼,又去看她。直到将招儿看得快沉不住气了,才收起眼神去看那书。 也没翻页,招儿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内容,真有一种想冲上去给他翻页的冲动。 等招儿将头发晾干,时候也不早了,招儿问是不是熄灯睡了,薛庭儴也没拒绝,两人熄了灯,便歇下了。 招儿莫名有些躁动,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内容稀奇古怪,让她羞愤欲死,她心里着急得不得了,就想赶紧醒来。 脚一蹬,人真就醒来了。 醒了,却发现不对,自己身后竟有个人。 第45章[04.28] 绵绵细细的呼吸,吹拂在她颈子上,而对方竟然没睡,好像在干什么。 很快,她就彻底清醒了,有人在摸她,还是在摸那种地方。 招儿被揉捏得生疼,想说话又不敢说,只能屏住呼吸忍着,连动都不敢动,就希望他马上就能停住。 月光静静的透过窗纸洒射进来,留下一片淡白色的银光。炕上侧躺了两个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前一个的被子已经被半掀了开,少年径自埋头动作着,被窝里仿佛着了火也似。 招儿很快就呼吸不稳了起来,觉得浑身发烫,却还是拼命忍着。 终于,少年退开了去,她当即松了一口气。 正想佯装熟睡中翻个身,哪知还没动就有人又贴了上来。 「招儿?」少年轻唤。 招儿紧紧地闭着眼睛,这种时候她若是清醒的,以后可怎么有脸见人。 「招儿?」 少年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他似乎喟叹了一口,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后,有什么东西探了过来。 他一下一下往里钻着,像似幼苗埋在土下急于出头。终于,他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十分舒服的模样,手指缓缓往下探去,顺着起伏的曲线,来到那高耸之上。 似是磨蹭,又是在揉弄,薄薄的棉布仿佛带了电也似,他抓捏的动作越来越大。突然却又顿住了,似乎怕弄醒了她。 「招儿?」 招儿的心快跳到嗓子眼里,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若是之前就道破也就罢,可如今这种情形。她忍不住动了下,想让那东西离自己远一点,却没想到中了对方的奸计,少年向前,埋得更深了。 「我想亲亲你。」少年说,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告诉她。 然后他就真的亲了,一面轻啄,一面动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随着一声闷哼,少年终于不动了,紧紧地抱着她。 招儿僵硬得像一座石像。 晨光甚好,难得一个大晴天。 天虽然还是冷,但已经有了些回暖的征兆。 早上起来,招儿从炕柜里拿出衣裳,去了帘子后面换上。换下的衣裳也不知她塞在哪儿,总而言之没见到。 薛庭儴慵懒地躺在炕上,一动也不想动。 直到招儿来叫他吃早饭。 然后他便去了。 吃得很香。 招儿和平时并无什么异样,就是话变少了。吃罢早饭,她就抱出很多衣裳去洗,满满一大盆子。 她整整洗了一个上午,洗完后人似乎也有精神了,和薛庭儴有说有笑的,还问他中午吃什么。 这会儿轮薛庭儴不高兴了,眼睛微眯地盯着她看,然后报出了一串菜名。 招儿道:「你明儿就要下场,下午咱们要提前去县里,你想吃啥姐都给你做。」 菜做好端上来,薛庭儴吃菜的动作格外狠,像是跟盘中的菜有仇。 你给我等着! 吃罢了午饭,招儿就开始忙着收拾东西了。 县试一共考五场,也就说他们最少要在县里待上五天。两人的衣裳和平时用的杂物,以及薛庭儴的随身用物都得备弃了。 招儿整整准备了两大包东西,另还有两个小包袱是两人随身带着的。薛庭儴看了连连摇头,将包袱解开删减东西。 「衣裳不用带这么多,三身足以,褥子也不用带,客栈有。你带这些东西做甚,难道打算长住?」 其实招儿也觉得有些太蠢,只是她也没想到会收拾这么多,删删减减一通,两包变成了一包,剩下的招儿却是再不让舍了。 外面,薛青槐已经将车套好了,这趟由他负责送两人去县里。另还有薛俊才,薛俊才也报了考,这趟与他们同去。 不一会儿,高升也来了,几人分坐两辆车往镇上驶去。到了镇里,接了毛八斗、李大田和陈坚,才调头往县里驶去。 此时,县里一片热闹繁荣的景象,到处都能见到身穿学子衫的书生,各处大小客栈人满为患。招儿是个细心的,早在之前就订了客栈,不过只订了两间房,如今计划之外又多了毛八斗和薛俊才父子两人。 薛俊才找店家要了一间客房,刚好只剩最后一间,倒不用还分了两处住着。 各自付了房钱,毛八斗连连咂舌:「这房钱也未免太贵了,吃人呢这是。」 李大田瞥了他一眼:「想也知道,说不定你这会儿出去即使有钱也住不上房。」因为前来应试的书生实在太多。 「幸好咱们过年前跟着招儿姐赚了一笔,不然该是要心疼死,只是只有一间房,咱这么多人可怎么睡啊?」 「打地铺呗,能是怎么睡。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床榻的,你跟阿坚睡床,我睡地铺。」 轮到招儿几个人,薛庭儴沉吟一下道:「这样吧,四叔和升子跟大伯和俊才一屋,我跟招儿一个屋。」 薛青槐爽快地点点头:「行。」 第46章[04.28]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倒是毛八斗的眼神有些怪异,连着瞅了薛庭儴和招儿好几眼。 薛庭儴和招儿的房间和毛八斗等人在一起,薛俊才他们的房间就要远了,房间也次了许多。只是如今也没有可挑了的,尤其乡下人也吃得起苦,倒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安顿下来后,几人打算出去走走,一来看看县里的情况,二来也是散心。 可县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人挨人的,出去逛了一会儿,几人就失了兴致,索性回去看书,浑当是临时抱佛脚。 一直到了天擦黑,几人才去用饭。一般客栈都带着吃饭的地处,虽是比外面贵了许多,不过左右图个方便。 此时大堂里十分热闹,几乎没什么空桌,大多都是几人一桌,而其中必然有至少一个书生,一看就是家人前来陪考。当然也有几个书生共坐一桌,高谈阔论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位忧国忧民的朝中重臣。 实则不过是时下风气罢了,读书人若是不议论下时政,出去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毛八斗几个土包子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听得津津有味的。 不过戌时,大堂里的人几乎都散了,明儿天不亮就要起来赴考,都想早点休息,将精神养足了。 回到房间中,招儿这才意识到房里只有一张床。 这床可不是乡下的炕,乡下的炕睡五六口人也不会觉得挤,而这床榻睡一人刚好,睡两个却是勉强了些。 招儿管伙计借铺盖,一问之后才知道竟是没有了。 也是前来投宿的人太多,客栈里为了想挣钱,不光连柴房都给人住了,被褥更是都租借给人打地铺,也就是说两人只能一榻。 怎么办? 薛庭儴丝毫不以为忤,已经主动去整理床铺了,这边招儿还在墨墨迹迹,店伙计摸不着头脑的,总觉得这少年真是事多,又不是女的,两个大男人挤一张榻怎么了。 「您早点休息,小的还有事忙。」说完,伙计就以招儿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跑了。 此时薛庭儴的床铺也铺好了,他拍了拍:「还不快来休息,咱们天天睡在一处,怎么这会儿倒是讲究了。」 此一时非彼一时啊。招儿只能过去了。 薛庭儴脱衣躺下,招儿只脱了外衣。她还在磨磨蹭蹭,已经躺下的薛庭儴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抱住:「这样睡才舒服。」 招儿下意识挣扎:「你想干啥?」 「我啥也不干。怎么,你想我干啥?」 「不学好,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招儿斥道。 薛庭儴没有说话,招儿正想他是不是生气了,环着她的手臂徒然收紧,他一个翻身就上来了。 「说我油嘴滑舌是吧?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油嘴滑舌!」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衔住了招儿的嘴。 这次可不像以前那样,浅尝即止,而是要多狠就有多狠。招儿喘不过来气儿,想去推他,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而他已然蜿蜒而下。 招儿大口的喘着气,去推他,他不慌不忙,抓住她两只手就压在身下。招儿也是才发现小男人竟然这么有力气,又这么狠,她的胳膊被掰得生疼,因为被压在身下面,致使她胸脯往前挺,然后她感觉脖子一疼,一阵凉意袭来。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他嘴里咕哝一句,爱不释口。 招儿脑子里一片浆糊,又想起那日的情形。 她的肉居然被吃了,被小男人吃了! 吃得那么狠,那么凶。 就在这当头,她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就像那日夜里一样。而小男人突然化身成了一头野狼,以穷凶极恶之态要将她拆吞入腹。 良久,一切余韵才过去。 招儿浑身战栗着,同时眼泪也出来了。 薛庭儴还在喘气,听到声音不对,掰着她要看她。 「咋了?」 「你离我远点!」她像一头受惊的小兽,就往床榻里面缩了去。 薛庭儴就是不让她走,狠狠地搂着她。搂了一会儿,他伸手在被子里又拽着什么。不多时,两条里裤被拽了出来,让他扔在床脚。 招儿近乎没有遮挡,更是狠的推他。 「好了快睡,我明儿还要起早应考。」 他将下巴搁在她颈窝里,就这么从背后搂着她:「慌啥,等我这次中了,咱就办亲事。」 招儿不说话。 过了会儿,他又道:「咱们本就是两口子,提前亲热下怎么了。」 「其实你也是喜欢的,要不刚才你会是那种反应。」 「你滚!」半晌,招儿才憋了这么一句出来。 「我才不滚!你刚才差点咬死我了,我要不是想着……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 次日一大早,所有人都起了。 明明天还没亮,整个客栈里却有一种躁动的气息。 第47章[04.28] 店伙计已经忙不过来了,可眼见着时候快到了,薛庭儴几人还没吃早饭,招儿直接去了厨房,借着灶台下了锅面。 虽是面,但极为丰富,有肉有菜也有蛋。 大家热乎乎吃了一顿,薛青槐和高升已经把车套好了,薛庭儴等人各自检查了考篮和书袋,最后在招儿又一次询问中,再确定一次该带的都带了,才推门而出。 门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些许灯光的微黄,像似极远又极近。 招儿在前面打着灯笼,摸着黑所有人鱼贯上车。 骡车很快就驶出了客栈后门,奔向考场。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似乎都是心中忐忑。寒窗苦读多年,只看一朝,虽说来之前只说练手,可真来到这里,谁又不想一举中第。 毛八斗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撩开车帘子往外看着,就见外面星星点点,却是前去应考的人所持的灯火。家中富裕些的,还有车可以坐,家中穷困的,也就只有起的比旁人更早,靠自己走过去了。 黑暗中除了车轮声,还有无数的窃窃私语,似乎是家人叮嘱声与宽慰开解声。 等到了县衙门前,差不多刚是五更天。 放眼看去门前一片熙熙攘攘,既有三五十岁的大人,也有十来岁还一脸稚嫩的孩童。按大昌制,若是能过县、府两试,则是童生。若是过了县试,但府试没过,那就连童生都不是。来年若是再考,还是要从县试考起。 「闲杂人等一概退后,车马也都退远些,空出地方。五十人一队,同乡同馆为一处,都速度些。」有衙役呼道。 场中当即一片大乱,招儿忙去看薛庭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用心考,我走了。」 招儿正要回头,薛庭儴一把拉着她的手。趁着都乱着,他将她拉得很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等我考中回来。」 后面的话未说,招儿也明白什么意思。 「你先考中了再说吧,我得走了。」说完,招儿便同骡车一起混入退离的人群中。 衙门前的灯火大作,有许多衙役都举着火把出来了。 偌大的场中都空了出来,其间站了几百个前来应考的考生。已经有一队五十人站好了,在衙役的指引下一个一个往前面走去。那里专门有衙役负责搜身,检查是否有夹带之物。 县试搜身并不严格,衙役们只是检查一下考篮,又让考生将外袍解开,看看两襟的里子中是否有什么东西,便放行了。据说到了院试的时候,不光要把外衫脱下,还需让衙役仔细检查,甚至还要把头发解散也不再少数。 薛庭儴等人排得稍显后了一些,差不多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轮到他们。 一行人终于被放了行,往里面行去了。 县试的考场在县衙公堂,可县衙公堂有限,又在两侧设了几处考棚。毛八斗等人还是两眼一抹黑,薛庭儴因为有梦中的经验并不惊慌, 众人先被领去了公堂前等候,只听得一声声唱名和认保声此起彼伏。 待到薛庭儴等人,有衙役唱名:「湖阳乡薛庭儴、毛八斗……」 他念了一连串的名字,俱是这次清远下场的学生。当然也有数个名字十分陌生,却是外面人求来的。一般参加县试,必须要有廪生作保,若无廪生作保,哪怕你天纵奇才,也就有望洋兴叹。 所以每次这个时候,但凡是廪生的都十分繁忙。当然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给作保的,必须是自己的熟识且亲近的人。既然作保,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必要负连带责任,所以一般想请到廪生作保都是难之又难,不光要花大价钱,还要花大人情。 不过若是刚好老师或是先生是廪生,那就便宜许多。 衙役在念完名字后,又道:「由廪生林邈作保。」 薛庭儴等人作揖致敬的同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学生林邈作保。」 上面隐隐听见徐县令正在和林邈说着什么,这边已经有小吏给众人发了试卷纸,并领着他们往各自的座位去了。 薛庭儴等人当即被分散,薛庭儴一路跟随着衙役来到一处座前,他运气不错,没被分进考棚里,而是在公堂一角得了一处座。遥记在那次梦里,他运气很差被分到了一处临着茅房的考棚,逼仄狭小不说,更是闻着臭考了全场。 入座后,便有衙役来回巡行,禁止左顾右盼、交头接耳乃至移座、换位之情形。 薛庭儴将手中的卷纸在案几上摊开,就见六张空白纸为稿纸,另有三张呈文纸作正卷。他听见四周有悉悉索索之声,却是已经有人开始忙着研磨了,这才从书袋中拿出砚台和墨锭,又拿出盛放清水的竹筒。 随着所有考生都入场,天色也是渐渐亮了起来,连着有节奏的几次三声云板响,全场肃静。 到了这个时候,若是再有人交头接耳或者站起来要做什么,就要被作弊论处了。但凡敢在县试中作弊只有一个结果,被枷出去示众,然后视情节轻重者,被处以禁考或者几次不准考的处罚。 此时公堂首位的徐县令说话了,洒洒扬扬说了不少。大多都是一些勉励以及宣扬朝廷伟业等场面话。差不多说了小一刻钟,又是几声云板响,便有衙役们举着考题贴板往下面走来。 考生虽是都闭着嘴,但下意识都做伸颈探望状,薛庭儴不疾不徐,依旧安坐在自己位置上。现在探望又有何用,总会来到面前的。 果然,举着考题的衙役从他面前经过,他看清上面的考题—— 女与回也孰愈。 此题并不是截搭题,一看不是截搭题,许多考生都松了一口气,忙都赶紧拿出稿纸在上面将题目抄下。很快就有衙役举着第二个考题板从众考生面前经过,上面是贴的是五经题。 五经题一共是五道,但因为大昌秉承前朝旧俗,士子研读五经只用治一经,其他四经略微只是学一学即可,是时应试随意选一道自己擅长的应答,只要过了就算可。 最后一道题则是一首五言八韵的试帖诗。 薛庭儴将三道题目一一抄在稿纸上,又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座位号,方看起题目来。 第一道题乃是四书题,女与回也孰愈。 此题出自《论语》,讲的是孔子问子贡他和颜回两人谁胜一筹。 原题为: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此题虽不是截搭题,可恰恰被归类在不好破题的所属范围中。试想圣人说两人好与不好,又跟时政乃至国家民生能扯上什么关系。要知晓朝廷取士万变不离其宗,不过是为朝廷选纳人才。甭管他本意是不是如此,至少朝廷的大方向是如此,那么下面的官员也自是如此。 第48章[04.28] 所以一般主考官出题,不管出的再怎么荒谬绝伦,答题只管往这个方向靠就对了,若是能说得言之有物,能蒙得住考官,那么一个功名是稳稳当当的。 一般下过场的考生都懂得这个道理,当然也有不明白的,那就是缺乏良师的指点,自己胡蒙瞎折腾,能折腾中了那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可也有一种题,是无论你费多少力气,都跟时政乃是国家民生扯不上关系的,这就有些考验学生的应变能力了,而这道题便是如此。 不过这对薛庭儴称不上难题,在他那个梦里,曾有名士对科举化为了两个类目,一种就是之前所讲的,取大义。还有一种,则是取小义。 而这个小义可不是字面上的小义,而是你从这道题里意识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感悟到了什么。 一定要拔高,无限拔高,贴近圣贤。同时要深刻的剖析自我,不光要剖析自我,还要剖析某一个大众,并对此进行着最深刻的思索。 薛庭儴一面想着,同时执笔蘸墨,写出一行小字来。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八股中的破题一股就算明了,圣人问自己学生,我借圣人问学生,发省自我。 一般情况下,写八股文,破题破得妙,只要这道题写的格式不错,能自圆其说,就几乎不会有错。 薛庭儴下笔不停,写下承题一股——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此承题也就是点明自己破题之意,圣人作为老师,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学生谁超过谁,既以孰愈问子贡,不是很明显要他自我反省吗? …… 薛庭儴笔下如飞地写完这道四书题,写完后,他并没有着急去写下一道题,而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县试考五场,每场都是一天的时间,所以他并不着急,而是在脑中默默回想自己之前写的文章,思索哪里有错,还需补充的,顺道为接下来的那道题打腹稿。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始写那道五经题。 写完了两道题,外面响起了鼓声,却是提醒考生可以饮茶或者上茅厕了,若是有腹饿者,也可以提前进食。 考场上可以带自带食物,但除了用来磨墨的少许清水,是不允许带其他水的,也就是说要喝水只能自己买。 薛庭儴打开考篮,从里面拿出招儿之前做的大饼夹肉,饼子是薄饼,肉是炒过的木耳香菇白菜炒肉。一个饼解决所有问题,有肉有菜又耐饿,而招儿给他带了两个,其他人都是一个。 她还是心疼他的,明明自打早上起来后就不理他了,仅是之前入考场时两人说了一句话。 有衙役提着水壶走来,薛庭儴要了一杯热茶,只一杯热茶竟要了二十文钱。薛庭儴也未说什么,从书袋中掏出钱付了,换了茶来。 就着茶吃饼,有滋有味的,而他又不禁想起昨晚来。 见那县衙大门从里面关上,招儿左顾右盼,发现前来送考之人竟都没走。 而薛青山更直接,就在一旁找了个石阶坐了下来。 招儿懒得跟他说话,就去问薛青槐,薛青槐曾经来陪薛青山考过,自是清楚其中门道。 问过后才知道,县试一场考一天,以不续烛为限。也就是说天黑看不见了就得出场,是不允许挑灯继续考的。当然也可以提前出场,且提前出考场的人很多,甚至其中还有个头牌、二牌、三牌之说,不过他也说不清楚,只让招儿等着看就好。 于是便都等了起来,期间招儿还跟高升离开了一趟,一是上茅厕,二来也是买些吃的回来。 等过了午时,离开去用午饭的人越来越多,但大多都是和招儿他们一样,随便买一些吃的就回来了。 而伸着脖子看那县衙大门的人很多,经过薛青槐的解释才知道,原来若是要提前出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左右了。 考场中,薛庭儴长出一口气,搁下手中的毫笔。 而他的面前,每页十八行,每行十四个字的呈文纸已经写满了字。逐页又看了一遍,他将卷子搁在条案左上方,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笔墨和书袋。 早有巡视的衙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询问薛庭儴是否要提前交卷。 衙役眼中有些讶异,历次县试提早交卷的不是没有,但按他的估计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才有人交卷,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交了。 他并没有当即便收走薛庭儴的卷子,而是等他收拾好所有东西,带着他一同去了徐县令面前。 徐县令接过卷子,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甚至连多余的笑容都无。 薛庭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局促,为官者大多如此,私下与堂前的表现都是不一的,若是他因之前徐县令对他和颜悦色,就不识趣地自己凑上前逢迎,恐怕是不会得来夸赞,只会是驱赶。 薛庭儴被衙役领了出去,而因为他的提前交卷,引来许多人内心焦躁自是不提。他到了大门前,却没能出去,而是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继续等着。 是的,就是继续等着。 因为考场上的规矩,凑够十人才会开门放行。 他竟然忘了这个规矩,也是那个梦里他极少提前交卷过,忘了这茬。 薛庭儴百无聊赖地等着,终于等来第二个提前交卷的,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人多了,难免会互相比较,尤其既能提前交卷,说明还是有一定本事的。不是对自己信心满满,也不会提前交卷啊。 年纪都不大,免不了自得意满,就有人互相探问第一道四书题是如何写的,怎么破的题,说出来让大家评一评。 而薛庭儴明显在里头年纪最小,之前第二个提前交卷出来时,看见他就很讶异,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就有人心中暗忖是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抑或是索性知道自己考不中,就胡乱写一写凑数即罢。 其实说白了,能提前交卷的谁不知道头几牌的特例,就想博个大出风头,也就薛庭儴是个愣头青。 所以这探问主要就冲着薛庭儴来了。 第49章[04.28] 薛庭儴才没兴趣跟这些人来个什么意气之争,不是他武断,而是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和平处之,而这些人如此问他,不外乎想踩他一踩,哪怕他文章似锦,也会被评得一无是处,平白让心情不好。 他正想着脱身之法,就见第十个人出来了,忙对衙役说可以开门了。 吹打班子早就在一旁候着了,一见衙役们抽离门闩,便涌了上来。等大门开启,这一行十名考生步出去,身后是吹打欢送,好不威风。 招儿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个大早送薛庭儴来考场,早就困了。 精神正萎靡着,突然听到这吹打声,当即一个激灵,扭头就见薛庭儴走在正中间,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当即蹦了起来,心怦怦直跳,见薛庭儴下了台阶,她忙就跑了过去,牵着他的手,傻乎乎地问:「中啦?」 薛庭儴点点头:「中了。」 招儿克制不住地想笑。 这边的动静也让旁边所闻,听这小子大言不惭说自己中了,那讥讽恨不得从眉梢上飘出来。 有的不说话,有的忍不住道:「这位小友还是不要太过着急的好,此不过只是头场,中不中还是另说。」 「就是,真当自己是文曲星转世!」 这些个考生还秉持着君子风度,不好出言开嘲,可一旁就有人忍不住了。反正他们是来陪考的,既不是读书人,自然也没有君子风度。 闻言,一旁的数位考生俱是面带微笑,那笑容里的意思可想而知。 招儿心里有些慌张,即使她不懂这些,也知道是小男人说大话,被人拆穿了。可在她心里,一直有个底线,那就是谁都不能欺负小男人,她正想用自己的利嘴还回去,就被薛庭儴拉了一下。 「你又不是县尊大人,又岂知我就不能中了。」 听了这话,众人才想起倒也有考了头场,就不用考剩下几场的特例,那就是在第一场拔尖者,破格保送府试。 非是才华横溢者不可得,非是拔尖中的拔尖不可得,非是县令大人在看过第一场的试卷,就断定此人打底也是个秀才起步不可得。 而其中最后这一项最难,因为一般做官都是谨慎为之,文无第一,这是自古老话,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一县之尊如此断定,若是此人府试院试失利,等于是自打脸,一般人都不敢轻易下这种断定。 当然也有例外,不过极少极少。 「就你?」终于有考生忍不住了,当面讽刺出声。 薛庭儴点点头,不退不让:「就我!」 众人哗然大笑,简直就像看到什么傻子。 薛青山在一旁直想捂脸,不过薛庭儴到底姓薛,没得连累他也丢脸。他忙上前斥了一声道:「庭儴,不可如此妄言。」又对其他人拱了拱手:「小侄儿狂妄,诸位还望莫要见怪,他也是第一次下场。」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是个愣头青啊,怪不得如此狂妄。 转念一想,此人年幼,且还是第一次下场,考不中也是正常,也不知到时候知道自己犯了这种傻,回家会哭成什么样。当即也就没再说什么了,不过眉眼之间鄙夷不屑居多。 就在这时,县衙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因为太突兀,所有人都不禁看去,要知道开门放行得凑足十人才可,难道这么快二牌就出来了? 正想着,却没听到敲锣打鼓声,就见一个衙役急匆匆跑出来。 他一看到薛庭儴,眼睛就是一亮,跑了过来:「薛公子薛公子,还行你没走。」 「不知——」 「小的代县尊大人传话,后面几场薛公子不用来了,只待放榜之时来看即可。」 一众人的下巴当即掉了下来。 作为这次县试的主考,徐县令同时也是判卷人。 他一个人要在短短的一日里判数百张卷子,并要在第二场开考之前放榜,自然要挑灯夜战,彻夜不眠。即是如此也不一定能完成,所以徐县令心里是希望考生越早交卷越好的。 薛庭儴那么早交卷,他也有些诧异,可当接过卷子只是扫了一眼,他就知此人绝不是自暴自弃,胡乱作答一通,才提前交卷。别的不说,只凭这上面端正秀润的字,任是哪个考官也挑不出个错来。 不过即使心中欣赏,徐县令也不会说出来,这是官场大忌。 等薛庭儴离开后,他才定睛去看面前的卷子。看完后,抚掌大赞,只差明说此试卷堪称完美。 其实作为科举的第一步,县试的主考官是非常尴尬的,即能作为堂堂一大县的知县,必然是正经科举出身。论起科举经验,徐县令可谓是极为丰富,什么样的题他出不了,可偏偏他是院、府、县试中,最末一位,出题得是斟酌了再斟酌。 他出的题不能太难,不然后面府试、院试题目容易,不是扫了上峰的面子?也不能太易,这样降低了县试的难度,于己不利。 为了这次县试的题,徐县令可是斟酌了又斟酌,才定下这道正场中最重要的四书题。既不会喧宾夺主,又不会太简单。 因为题目太中庸,就会显得文章不出彩,而要想把一个平庸的题目写得夺人眼球,就需要一定功底了。 徐县令所赞正是这一点,于他来看,这张卷子破题之巧妙,你乍一看去不会觉得惊艳,可细细品过去却发现此题除了这么破,竟没有比此更为合适的方法。 至于另一点,就只有科举经验丰富之人才能看出了。徐县令年逾四十,若论起他的人生经历,只应了一句话,否极泰来。 前三十年他屡试屡落,近四十的人还是‘童生’。童生虽叫老爷,可并不代表童生都是老的,越老的童生越不值钱。可突然他有一天开窍了,一路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人人都说他是厚积薄发,只有徐县令自己知道他是开窍了。 而这张卷子就让他看到一个开窍的人。 若这张卷子让他给出一个评语,那就是四平八稳,光明中正。 破题破得恰到好处,承题、起股等都是多一分太肥,少一分不美,尤其在揣摩考官心意,贴合朝廷大方向,做得最是让人惊叹。 第50章[04.28] 要知晓年轻都是气盛的,所以难免在应试文章中显得激进,或是踌躇满志,时不待我,或是剑走偏锋,以夺人眼球,抑或是科场不顺,心中有无限郁气。 殊不知时不待我,必然会显得焦躁急切,急切就会生错,就会显得浮躁。 既然叫剑走偏锋,必然需要碰到懂的伯乐才会欣赏,若是碰见一个恰恰不吃这套的考官,只会适得其反。这也就是有些人明明公认的很有才气,却屡试不中的原因。 同理,文章中带着怨气,谁愿意去取一个对朝廷乃至考官生怨的人呢?不厌恶都是好的。 而薛庭儴的文章中,竟是一丝这种气息都没有,他只是平白直诉,有理有据,给人一种老生在在,闲庭信步之感。 若不是徐县令知晓他不过是个只在乡野村塾读过,入学还不足一载的愣头青,真会以为是哪个科场沉浮多年之人所写出的文章。 人难免有偏好,或是喜欢花团锦簇,或是喜欢质朴无华,可这样一份卷子恐怕是任何一个考官都挑不出毛病的。 以徐县令老辣的眼光,几乎可以见到一颗新星冉冉升起。 此时不做人情,更待何时! 所以他当即叫来了一名衙役,附耳说了些话。出于谨慎心态,他话中还留有余地。衙役离去后,他拿起手中的试卷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满意,真有些后悔既然做人情,为何不做足了。 且不提这里,县衙大门外,听到衙役的话,再看其态度,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掉了。 他们自是没有漏过衙役所言,让薛庭儴是时放榜时再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是县尊大人已经点明会保送薛庭儴去府试了,而让县尊大人保送,至少一个童生是稳稳当当的。 一时间,复杂、嫉妒、羡慕的眼神纷沓而来,当然也有不屑一顾的,那表情明摆着就是觉得薛庭儴肯定和县尊大人有什么关系,才会如此。 不过一般有脑子的都不会这么想,除非徐县令是不打算要名声了,哪怕之前那胡县令,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要不然就是这薛庭儴真有本事。 倒也有两个考生是心胸坦荡之辈,尽释前嫌和薛庭儴道了歉,又拱手与他贺喜。薛庭儴满脸谦虚,一副当不得如此夸赞之态、 真是虚伪! 薛青山眼睛都嫉妒红了,要知道当初他考童生时,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这小子竟然这么容易就中了。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不免又想起如今还在考场里的薛俊才。 真是个没出息的,竟让这小子一下拔了头筹。他不用去想就知道,他爹知道这一消息肯定会很惊喜,若是以后薛家有了两个童生,甚至这小子中了秀才,这家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薛青山怨毒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实在不想被人围在这里看猴似的,薛庭儴就带着招儿先走了,其实本意是想等着毛八斗等人的。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会儿,换了身衣裳,他又和招儿去了县衙门外,终于等来了毛八斗、李大田及陈坚等人。 毛八斗也就算了,他素来是个没心没肺,反正没看出他面带什么颓然之色。李大田看似忠厚老实,其实也是个心大的,倒是陈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 「没啥,就是在想之前的题。」 所以说四人中,跟陈坚说话最是爽快,若是毛八斗,他肯定会从这一句跳到其他事上,然后拉着你调侃一通,反正半天说不到点子。 薛庭儴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考完了,就不要再想了。」 陈坚点点头,笑了一下。 两人正说着,毛八斗挤了过来,挤眉弄眼的:「方才我在里头等放行,听人说有个姓薛的考生被县尊大人保送至府试。难道就是你?嘿嘿嘿,太招人恨了,现在我估计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薛庭儴一通,咂嘴道:「换了衣裳,显然是回去后再来的,听说那人是第一个交卷。」 薛庭儴失笑:「行了吧你,别杵在这儿,回去了。」话说完,众人才想起薛俊才还没出来。 而此时,薛青山显然已经十分急躁了,来回不停地踱步着。 看他时不时望过来的眼神及脸色,就知晓他心里肯定没好话,估计薛俊才也落了排揎。怪不得他屡试不中,就凭这种心性,中了才出了稀奇,薛俊才摊上这种爹,也算是他倒霉了。 「你这大伯真是,可惜了薛俊才那小子。」毛八斗道。 五人即是一同来的,自然不能先离开了,只能在外面等着。一直等到天擦黑了,薛俊才才苍白着脸出来。 「怎么磨蹭了如此久!」见到儿子,薛青山就几步上了前去,此时县衙门前已经没什么人了,也就他们这一行人格外显眼。 薛俊才没有做声,薛青山还想说什么,这时薛庭儴步上来道:「大伯,还是先别说了,咱们先找个地方用饭。」 几人这才各自上车。 料想这会儿客栈的人肯定不少,薛庭儴等人就随便找了个食铺用饭。期间薛青山一直追问薛俊才考的如何,薛俊才一直垂着头,也不答。 不过看样子肯定是考得不好,若是单独这次下场只有薛俊才,薛青山肯定不会如此,可有个薛庭儴美玉在前,他只要一想到回去爹如何失望,村里人如何议论,就有一种暴躁感。 「好了大哥,你说这么多作甚,这一场已经考完了,是好是坏都是它。这场没考好,下一场好好考就是。」薛青槐道。 「你懂个屁!」 薛青槐确实不懂,县试虽是共计五场,却不一定所有人都考五场。第一场考罢,在后天第二场开考之前,就会放案。 这‘案’是小案,而不是大案。 县试发案的纸张是圆形状,所以又称团案。团案的正中大写一个‘中’字,这中字写得极具技巧,那一竖上长下短,取了‘贵’字头。围着‘中’字分内外两圈,呈逆时针排行,前二十名在内圈,外层三十名。 至于头名则是正在那个‘中’字上,提高一字书写。 这五十名是可以参加第二场的,另还有一张副榜,能名列副榜之人,也可以参加第二场。至于两榜皆不在者,就不用来了,也叫作出圈或出号。 第51章[05.05] 这也就是为何世人皆重第一场,因为这一场就关系着这场县试的命运。一般能名列头二十的,只要不出错漏,都是稳稳可以去府试。后面的就不好说,因为县试只取五十名,很有可能后面几场考得不好,被人给挤下来。 这也就是为何听说薛庭儴保送府试,会有那么多人羡慕的根本原因,若是无意外,他将是这次的案首。 当然,一切还得等县试毕了,才能知晓。 所以说若薛俊才第一场考的不好,很可能就此回去,下次再来。 按下不提,第二日等待放榜的同时,考生们都显得十分焦躁,早早就有人在县衙大门前徘徊了。 倒是薛庭儴一直留在客栈中一直没出去,因为到了此时已经有很多人知晓他的事情,恐会被人堵住,平添烦扰。而出去看榜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薛庭儴果然是头名,陈坚在内圈,毛八斗和李大田在外圈。 至于薛俊才,他侥幸留在副榜上。 能留在副榜,就是代表还有机会。只是这个机会,相对比别人重要太多。他必须在接下来的第二场表现得极为出色,继续留在副榜上,或者挤掉团案上的人,才能参加第三场。一直到第五场止,挤入五十名以内,这县试才算是过了。 可以想见有多么艰难,一个不慎就是出圈回家的下场。 是夜,薛庭儴准备歇下去茅厕时,竟然在客栈的院子里看见独自站在那里的薛俊才。 「你似乎有心事?」 望着薛庭儴,薛俊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苦读多年,既然来了,还是别留遗憾。成则成,不成就罢,又不会掉根头发缺块儿肉。」 「我……」 「你自己想。」 终归究底,薛庭儴还是不擅长安慰人,更何况是以前的老对头。 薛庭儴事后拂衣去,留下薛俊才看着他的背影,半晌醒不过来神。 第二场,薛庭儴和陈坚的位置没动,李大田上升了几名,毛八斗却是掉了一位。 至于薛俊才,依旧顽固地困守在副榜之上。而到了这一场,前来应试的学子已经去了一半。 第三场依旧如此,到了第四场,李大田成功挤入内圈,和薛庭儴、陈坚一处,反倒毛八斗又掉了几位。 这时,毛八斗终于急了,硬是在临考前抱了大半夜的佛脚。 第四场成绩出来,其实差不多已经定位了,因为第五场一般都是走个过场,只要不是倒大霉,闹出个县尊大人面前失了礼仪的事,府试是稳稳当当。 而在第四场中,毛八斗侥幸吊了个末名,而薛俊才最终没能挤入前五十,而被刷了下来。 这几天薛青山一直很焦躁,在知道儿子真正落了后,大发了一场脾气,还是薛青槐出面制止,才算罢休。 反倒薛俊才长出了一口气,毛八斗等人去安慰他,他倒显得十分安适,坦言自己功底不够,以前自诩才华横溢,殊不知是夜郎自大。 其实能有这样的认知也算不错,至少让招儿来看,薛俊才的心态变了,也许在下一次县试中能一举就过。 输了不可怕,输了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输的才可怕。 这是薛庭儴在听完招儿的转述后,说出的一句话。言简意明,也没有之乎者也,招儿听得很明白,也觉得他说得真对。 终于到了真正发案的时候,薛庭儴毫无意外的是案首,敲锣打鼓送喜报一直送到他们所住的客栈里。 招儿早就准备了赏钱,乐呵呵地直往人手里塞报赏钱。 而到了此时,县衙也印出了这一次县试前二十的试卷,作为程文。 薛庭儴的试卷是最受人关注的,能在第一场就被县尊大人破格保送,该是什么样的文章才可。 看了程文,赞者有之,不屑觉得不如自己的也有,在此不必细述。 而与此同时,薛家那边也接到了喜报。 自打薛庭儴和薛俊才走了,薛老爷子就像掉了魂儿似的。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薛青山去赴考,他就要失常好多天,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你这老头子就是学不乖,也经历了不少次,咋就是还这样。老大也就算了,秀才难考,可老大不是说了,俊才下场至少是一个童生,你就别担心了。」 是的,薛青山早就改口了,从俊才下场至少是一个秀才,到至少是一个童生。童生和秀才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薛老爷子这会儿可真不在意这个,只要能考中就行。 因为经历了这么多年,他也意识到秀才非一般难考。当然若是真能中秀才,那他是做梦都要笑出来。 在薛老爷子的心里,他没觉得薛庭儴会中,毕竟薛庭儴才真正学了不到一年。而在薛庭儴有意隐瞒下,薛家人是不知道清远馆主就是他老师,再加上薛青山有意贬低,薛老爷子以为狗子还是那个狗子,就算在好学馆,也得学上几年才成。 薛老爷子一连失魂落魄多天,连村里人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每逢到了县里府里有大考,这薛连兴就是如此。 眼瞅着快到发案的日子,薛老爷子总觉得自己算错了日子,明明感觉应该就是今天,可一问之后才知,日子不对。 到了发案这一日,他也是如此,却没脸再去问老婆子今儿几了。所以当敲锣打鼓的喜报声传来,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见郑里正满脸带着难言的笑,陪着送喜报的人站在他家院子门口。 经过这么一会儿时间,村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薛家有人中了,俱都闻风而来。 「恭喜贺喜啊老爷子。」报喜人一身红衫,满脸带笑。 薛老爷子什么时候烟锅掉了都不知道,抖着手走上前来。 第52章[05.05] 郑里正难掩酸味道:「连兴啊,你可总算出头了。」 「我、这……」薛老爷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脑袋都是懵的。 这时,薛族长也收到信赶过来,来到面前对郑里正道:「是啊,连兴这下可总算出头了,咱村里谁不知道,若论对自己子孙上心,还属连兴啊,那是几十年如一日,老天终于开眼了,也是我薛氏之福。」 薛族长脸上带着难掩的喜气,但还不忘讥讽郑里正一把。郑里正家的子孙也都读书了,可惜没有一个成器的。 「中了?我孙儿俊才终于中了!」赵氏从屋里跑出来,不顾这种场合硬是挤到报喜人面前问。 报喜人只当案首小名叫俊才,心里还在想这家真会取名字。俊才,可不是青年才俊!便忙点了点头,又恭喜了一声:「恭喜老太太了,您家孙子这次中了,是咱们县里的案首,几百人里头一份!」 见这案首的祖母不懂什么是案首,报喜人还专门解释了一番,还又说了一些贺喜话,为的不外乎是这家人一个高兴,多给点儿赏钱啥的。 「哎呀,我俊才真的中了!」赵氏又喊了一声。而人群里,杨氏也是直抹眼泪,她儿子真的中了。 「好了好了,真是没见识。」薛老爷子虽嘴里这么斥道,可脸上笑容却是足足的。 接下来按规矩,报喜人要再报一次,也是走个形式。 其实这报喜人可不是县里公派的,不过是湖阳乡里专门吃这一行饭的人,提前就守在榜前,然后将消息递回来,这边就有人张罗着上门报喜了。 一般县试这种级别,也就只报头十名,当然也有想趁机混口饭吃的,五十名都算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反正上一趟门就是费些腿脚,至少一两银子起底。 既然是白得人家银子,自然要将形式走足了,把人给喜得不知道怎么办,赏钱才给的足。 就见这报喜人展开手里的大红色书柬,报道:「捷报贵府老爷薛庭儴,蒙夏县知县徐,取中为嘉成三年夏县县试第一名。」 薛老爷子本是笑着的,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凝住了。 「不是俊才?」他轻声问。 「老爷子,咱们可是报大名的,是贵府的老爷,薛庭儴。」 赵氏的‘竟然不是俊才’声,被村民的议论声掩住了。 「我就说肯定是狗儿!」 「人家两位秀才老爷可不是说假的。」 见这接喜的人也不知道打赏,报喜人脸上的笑也凝住了,还是薛族长反应过来,忙从袖子里掏出银子,上前一步塞进人家手里。 「还望莫嫌少,请诸位喝个茶什么的。」 报喜人掂掂手里的银子,差不多有二两,也不算少了,当即拱手道:「谢谢老爷子了,咱这就要走了,还要去别家报喜。」 等薛族长送走报喜人,村里人也差不多都贺喜完走了,郑里正更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他面上带着笑,回头却看到薛老爷子怔忪的老脸:「咋,狗子中了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咋不高兴。」 「我不管你偏谁,但你可别犯蠢。」 说完,薛族长就离开了,留下薛老爷子一个人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件事在余庆村里喧嚷了几天,才渐渐淡去。 所以等薛庭儴从县里回来时,村里人都不如之前激动了,见到他归来,也顶多就是说句‘好你个小子’之类的话。 薛庭儴在县里逗留了几日,一般按规矩每场县试罢,是需要留在县中等待县尊大人召唤的。 既然是县官作为主考取中,也算是座师了,哪能不行大礼。不过这种座师倒不如进士及第的座师重要,可官场历来讲究人情世故,这个过场是必然要走的。 尤其薛庭儴还是徐县令一力保送的。 一般每次县试的案首,不出意外必然是个秀才,下官要给上峰面子,上峰自然也要顾及下属的颜面,这个大恩不全可不行。 从县里归来,还要去趟林家,这都是必须要走到的。 薛庭儴到家时,薛家人一家子都在门口候着。实在是打从薛庭儴进村,就有好事的村民来传话了。 「你给咱们薛家挣大脸了。」薛老爷子道。 听见这话,薛庭儴内心有些复杂。在那梦里,这个时候的他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后来因为一些意外,哪怕他最后进士及第,也未能听见。留了两辈子的遗憾,在此时终于圆满,而他心中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其实高兴也是有的,只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 「这是孙儿该做的。」 薛老爷子笑着,拍了拍薛庭儴的肩膀:「当初你大伯中了童生,咱家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我当初说过,等咱们薛家孙子辈儿的有人考中了,定然也要如此。族长已经说了,等你回来就开始办,东西已经备齐了,明儿就办。」 薛庭儴愣了一下,道:「还是不了吧,虽然孙儿过了县试,可能不能考中童生和秀才还是未知,还是不张扬的好。」 「要办,要办,你族长堂爷都说了,咱县里的案首!头一名!咱薛家在整个湖阳乡的头一名!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你就别管这事了,只管安心等着。」 都说成这样,自然拒不得了。 这边薛老爷子拉着薛庭儴说话,那边薛青山的脸都黑了。倒是杨氏,自打几人进了门,就一直关注着薛俊才,见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了,忙拉着儿子回了屋。 「没考中就算了,你爹当年也是考了几次才中,你这孩子别心思重了。」 「娘,我不会的。」薛俊才轻笑着道。 杨氏端详了又端详,才终于信了儿子的说词,她叹了一口气:「你不多想就好,娘就怕你想不开。」 第53章[05.05] 流水席整整摆了三天。 在薛氏一族祠堂前的场子上,搭了棚子,垒了灶台。 所谓流水席就是一直不撤席,也不用随礼,谁来了都能吃,也就取个同乐。这是薛氏一族难得一见的大喜事,族长发了话,整整一族的人都来帮忙。 附近许多村里的乡老都来了,还有各村的读书人,都想来沾一沾案首的喜气,以期来年也能考个案首啥的。 乔秀才、何秀才也来了,作为当年最先肯定薛庭儴的人,他们有资格坐在贵客的位置。 不光如此,还有林邈、陈老板,以及清远学馆的其他学生。 薛族长从来不放弃给薛氏一族造声势,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忘。郑里正气得脸都黑了,扭头还要陪着笑表现大度,顺道借着机会宣扬一下自己里正的存在。 这几天大抵是薛庭儴这辈子最为风光的时刻,无数的夸赞、吹捧朝他而来,其实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现实,也许之前他们还对你鄙夷嫌弃,可扭个头见你势起,巴结逢迎就蜂拥而至。 有着相同待遇的还有陈坚,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叹过。庭儴说得对,你不用灰心丧气,甚至自惭形秽,当你有一天突然凌驾于人之上,他们会主动忘了你曾经的窘迫,甚至巴不得你也能忘记,免得你记起他们曾对你做过的不堪之事。 就好像现在,庄子里的人似乎浑然忘了曾经欺负过他和妹妹,他家的房子和地都还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敞亮更多。大家不再是嫌弃厌恶,而是满脸都带笑。 因为他是县试的第二名,有这个位置在,他最少也是个童生。 他们得罪不起童生老爷,他们更得罪不起秀才,更不用说是举人、进士了。 所以他又何必与这些人计较呢? 曾经他也曾好奇问过,庭儴,难道你不怨? 为何要怨? 因为他们迟早被你踩在脚下啊。 「哥,咱们去哪儿?」陈秀兰问道。 「哥带你去见一个人。」 「也像哥这么有本事吗?」 「当然,他比哥更有本事。」 …… 当然也少不了李大田。 李大田的爷爷李里正用厚实的巴掌,连拍了他肩膀好几下:「给爷挣脸了,听说余庆村的薛家摆流水席了,爷也给你摆,咱家第一个读书人!老子就是说咱田子一看就跟别的娃不一样,你小子还不信。」 后面这几句话是和李大田的爹李海说的,李海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 看见这样的爷和爹,李大田突然感觉以后自己的目标可以不仅仅是放在一个村的里正之上,也许可以更高? …… 自然也还有毛八斗。 他回来后,就把自己考上了的事说了。 其实毛家人早就知道了,还知道他只挂了末尾。 「让你好好念书,一天到晚就会四处耍,瞧瞧丢人不丢人,往前考一点也行啊,竟就挂着末尾。」这是毛八斗的娘洪氏。毛八斗长相就随了她,白净圆胖,不过看得出是个爱笑的人,眼角有着细纹。 相反,毛八斗的爹却是黑瘦形,用洪氏的话说,像碳堆里滚了一遍似的。 毛老爹在家里不管事,所以看婆娘训儿,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对儿子投以同情的眼神。 毛家还有个人,那就是毛八斗的大姐,待字闺中的毛如玉。 毛如玉是毛家长得最好的人,高挑明艳,性子也随了洪氏。见到娘训阿弟,也不劝着,反倒在旁边幸灾乐祸。 毛八斗蔫头耷脑的,也不敢还嘴,就上自己屋里去了。 闷了一下午,悄悄出来透个气,就听见前面铺子里,他娘正在跟人说话。 毛家的杂货铺就开在巷子里,寻常来买东西的都是街坊邻居,免不了跟人唠两句。人家本是与她说闲话,谁知她说着说着就扯到毛八斗身上了。 「别看我家那小子浑,其实还是懂事的,这不悄无声息地就过了县试,这马上四月就要去府城赶考了。我呀,也不指望他能中,只要不给我找事就行。」 最末一名可没人来报喜,所以这事毛家的邻居们还不知道。一听这话,忙是连连道喜,洪氏这会儿反倒谦虚了起来。你来我往一番,洪氏最后给人少了几文钱,说是就当同喜了。 不一会儿,毛家的邻居都知道毛家那胖小子过了县试,所以毛家杂货铺今儿东西格外便宜,老板娘说是同喜,于是大家都来同喜了。 听着前面的热闹,毛八斗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子:「又上她的当了,明明很高兴嘛。」 …… 就在整个余庆村都沉浸在喜庆喧嚣之时,突然出了件事。 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却是让薛族长高兴喜悦的心情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薛家一片喜悦的气氛,显然刺了薛青山的眼。 他除非是躲在屋里,要不逢人就有人对他说薛庭儴的事。这无疑是在挖他的心吃他的肉,眼见他爹也是张嘴一个庭子,闭嘴一个庭子,薛青山内伤在心。 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在薛寡妇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第54章[05.05] 弄两个小菜,烫一壶酒,软玉温香抱满怀,简直给他神仙都不换。有时候想想薛青山也觉得自己傻,考什么科举,舒坦日子过着不好么,何必给自己找不舒坦。 「来来来,陪我喝两盅。」薛青山已经喝多了,醉眼惺忪的。 薛寡妇嗔了他一眼:「你也真是,免费现成的酒不喝,非要来我这儿混着。」 薛青山一把拉过她亲了一口:「跟那些糙老爷们混着,哪有对着你舒服,我如今就喜欢看着你,怎么看都不厌烦。」 所以说要不薛寡妇怎么愿意跟着薛青山呢,哪怕手头没以前那么宽裕。薛青山人长得白净,懂情趣,嘴巴甜,又是个读书人,女人不就吃这一套。 「尽油嘴滑舌骗我,你家里还有个,你不是天天也对着她?」 「别提她了,她可不如你,浑身的皮肉摸着硌手,哪有你香滑软绵……」 这一对野鸳鸯你一言我一句的,而外面有个人早就炸开了。 就听得门一声轰响,杨氏冲了进来,上来就拽着薛寡妇的头发,厮打了起来。与她一同的还有个村里的妇人,此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前。 「你个臭不要脸的贱人,竟然敢偷老娘的男人,老娘活撕了你。」杨氏一面劈头盖脸地打着薛寡妇,一面骂道。 薛寡妇本就长得娇小,而杨氏块头大,人也圆胖,哪里是杨氏的对手,不过转眼之间就被杨氏压在身下打。 她被打得哭爹喊娘,连连叫着薛青山救她。薛青山本是打算趁乱离开,却是喝多了手脚无力,再加上一见薛寡妇这么惨,当即血冲了大脑。他一把拽过杨氏,劈头盖脸就是两巴掌。 「闹,闹够了没有?!」 杨氏愣住了,这还是她嫁给薛青山后,他第一次打自己。愣完了以后,更是悲愤上了心头,哭着就朝薛青山扑过去。 「来,你打,你把我打死算了。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枉你是个读书人,竟然偷一个万人骑的婊子,你都不嫌脏啊……」 薛青山救了薛寡妇,成全了自己,自己被杨氏打得连连直退,挠得满脸都是血。 「哎哟,这可不得了了。」那跟着来的妇人一拍大腿,忙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跑到了薛家,站在大门前就喊了声:「赵婶子,你家大儿和大儿媳妇打起来了,快去,再不去要闹出人命来了。」 赵氏在屋里听到这动静,下意识问:「在哪儿啊?」 「在薛寡妇屋里。」 经过她这一咋呼,不一会儿许多村民就知道了,薛寡妇的小院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而祠堂那边流水席上,也知道了这一消息,薛族长的脸色当即就阴了下来。 他给薛老爷子使了个眼色,哪知却被郑里正看了正着,笑呵呵地问:「薛老哥,这到底发生了啥事啊,瞧这么神秘兮兮的。」 薛族长皮笑肉不笑:「就是连兴家妇人不懂事吵了起来,我让他回去看看。」 薛老爷子也忙道:「可不是,那老婆娘真不是个省心的。我这就去了,海子哥、里正老哥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他刚站起身,哪知就被郑里正给拉住了:「妇人吵架可不是小事,有时候这小事也能酿成大祸,咋说我也是里正,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也能帮忙劝劝不是。」 薛族长脸色更是难看:「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你出面,让人知道该笑话你了,你坐下喝酒,我让连兴去就是。」 正说着,突然跑过来一个人道:「薛青山偷人被他媳妇抓了个正着,薛寡妇家如今闹得正热闹。」 这话里的信息量就大了,有偷人,有薛寡妇,有抓奸。村民们一听这话,席都顾不上吃了,忙扔了筷子就离开了。 有了一个两个,自然还有三个四个,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棚子里的人就去了大半,连给薛族长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又有个郑姓的村民在招呼:「这事可真是乐子大了,咱们去看看?」 薛族长气得七窍生烟,可关键也说不出来个错,这村里薛姓人多,郑姓人也不少,他能管住姓薛的,还能管住姓郑的不成。 这事一看就和郑里正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老东西,原来还有这出等着他。同时,薛族长也在心中大骂薛青山不止,可事情已经出了,如今只能赶紧把这事处理了才是真。 他命儿子继续招呼外村来的客人,匆匆忙忙跟着薛老爷子就离开了。 另一头,招儿和薛庭儴也得知这一消息,忙也朝薛家去了。 还没到薛寡妇家门前,就见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各种议论纷纷声,期间还夹杂着男人女人的嘶吼和哭泣。 「哎呀,你说这薛青山可真不是东西,原来当初薛老二的死,就是因为他偷了不该偷的人,才害薛老二被人误认打死的。」还没走近,薛庭儴就听见有人这么说。 他当即脑子就炸开了,几个大步上前抓住那个村民,脸色煞白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村民扭头一看是薛庭儴,当即尴尬地不说话了。 招儿也听到这句话,见小男人这般失态,忙上前拉住他道:「你别心急,咱们慢慢问就是。」 「你说什么!?」薛庭儴又问了一遍。 「哎呀,庭子,你说这事让我怎么说呢?这事不光我一个人听见了,有不少人都听见了,是杨氏和你大伯厮打时说出来的,不信你问问。」这人大抵也知道自己惹祸了,丢下这句话,就钻进人群离开了。 留下薛庭儴站在那里,脸色阴沉。 他就说以他爹的性格不可能会惹上是非,还有什么样的仇怨能让人打死人?!当年他就说要去报官,他大伯却是又阻又拦,说那些人是府城的,他们惹不起,莫公道没讨回来,还平白连累一家人。 当时他还年幼,哪里有主见,一听大伯和爷都这么说,便只能默默忍下,心里却是发了宏愿,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一去过去多年,这件事早已被众人遗忘,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环。 院子里,薛族长站定后便骂道:「荒唐,简直是荒唐,还不赶紧将他们都带走!」 一旁的郑里正笑眯眯的,也没阻止,而是满心担忧道:「怎么就发生了这事,青山咋说也是咱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出闹得真是悖礼犯义,要知道薛寡妇……」 第55章[05.05]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而是连连摇头。 不仅仅是薛寡妇为人不检点,也是因为按辈分薛寡妇是薛青山的侄儿媳妇,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叔侄媳偷情,虽不如公媳扒灰严重,但也称得上是乱了伦常。若是普通人也就罢,可关键薛青山是读书人。 薛族长已经把薛青山等人都带走了,门前围着的人都尾随了而去。 招儿有些担忧地道:「好了,你也别多想了,咱们也去看看。」 薛庭儴点点头,便率先往前走去。 此时薛青山的酒早就醒了,被扔在地上,泼了一盆子冷水,狼狈至极。 杨氏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忐忑不安。 薛族长坐在上头,脸色难看的至极,薛老爷子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屋里屋外站得全都是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遮掩不住了,再遮掩下去就是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异想天开! 薛寡妇也被带了上来,站在一旁。 她方才被杨氏撕烂的衣裳和一团糟的头发,已经理整齐了,此时垂着头站在那里,平添一股惹人怜爱的味道。 薛族长真恨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个妇人给浸猪笼了,当初他也不是没想过这茬,可前有郑里正干扰,后有薛寡妇拿了把柄威胁他。 这薛寡妇不是个东西,跟她有首尾的薛姓一族的男人不少,旁人只当她是个乐子,殊不知她是沾了毒的母蝎子。有郑家人煽风点火,这女人嘴再不把门,薛氏一族就乱了,所以薛族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在村里住下来。 后来她倒也低调下来,也没惹出什么事,薛族长就渐渐没将她放在心上,没想到还有这一场事等着。 「你说说吧,她到底是咋勾引你的。」 一听这话,看热闹的村民都起了浓厚兴趣,只有些许人听明白了其中了意思,这其中就包括薛青山。 薛青山这会儿酒醒了,也知道事情大发了,这下一个不慎,就是他身败名裂的下场,如今只能是能挽回一些就是一些。 他当即哭了起来,又是指天发誓,又是赌咒,说自己跟薛寡妇也就是近日的事。还是薛寡妇主动勾引他,那日他从外面喝酒回来被她撞见,就硬是把他拉进她屋里了。 这话说的看热闹的人都哈哈直笑,谁不清楚这事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可人家既然愿意这么说,旁人自然说不了什么,总不能为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和人撕破脸皮。 「山哥,你说话做事要讲良心,什么叫我勾引的你。」薛寡妇啜泣道。 人群里,有人起哄:「错了错了,不能叫哥,要叫叔。」 然后又是一场大笑,薛族长气得连连跺脚:「都给我肃静!」 郑里正在一旁劝道:「薛老哥可莫生气。」又去骂那些起哄的村民:「你们这群王八犊子也是,闲的没事插什么嘴!」 好不容易静了下来,薛族长才肃着脸道:「青山说你勾引了他,这话他们虽是当了笑话,我却是相信的。青山素来为人检点,而你劣习不改,众人皆知。我念你年年轻轻当了寡妇,又无娘家作为依靠,不忍驱你,可你倒好,竟来害我薛家子孙,这次我定是再容不得你。来人,将此女堵了嘴,捆去跪了祖宗排位,挑个日子浸猪笼,以儆效尤,也好警醒我薛氏女眷,为人妇道当安守本份。」 薛族长竟是动了杀机,几句话的功夫就想置于薛寡妇为死地。 其实之前就能看出,他一口咬死是薛寡妇勾引了薛青山,薛寡妇又素来不检点,名声早就臭了,浸她猪笼乃是大义,恐怕谁都不能说什么。 而薛寡妇死了,薛青山即使名誉受损,也会安然无恙,大不了低着头做人一段时间,改日又是洗心革面的好人。 招儿感觉到一阵齿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薛族长卑鄙吗?确实他这手段称不上正大光明,可站在他的位置上,似乎这么干才是最稳妥的决定。 郑里正当然也明白过来,脸色沉了一沉。 随着话音落,就有几个妇人拿着绳子围上前来,族中女眷犯事,一般都是女眷动手处置的。 她们七手八脚上来堵薛寡妇的嘴,又要将她捆起来,薛寡妇拼命挣扎,又喊薛青山救她,哭声凄厉至极,模样也狼狈不堪,让人生怜。 可薛青山却是低垂着头,连头都不敢抬。 披头散发的薛寡妇一阵冷笑,伸口咬了一个来堵她嘴妇人的手,随着一阵惨叫,她使劲将这些人推开。 「我可不能死,我死了我肚里的孩子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薛族长斥道:「谁知道你那肚里的孩子是谁的!」 薛寡妇丝毫不以为然,反而露出一抹笑,低着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我自打跟了山哥,可就再也没跟过别人,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她又去看薛青山,眼神凄楚:「山哥,你的孩子你都不要了?」 薛青山犹豫了一下。 郑里正站了起来道:「这事可就难办了,孩子都有了,哪怕是犯了大错要杀头的妇人,真若是怀了身孕,也是要等其孩子生下再行刑。再说了,薛老哥,这薛寡妇虽是以前劣迹斑斑,可到底近些年来也洗心革面了,你也别为了以前的事迁怒,咱们都是明白人,这种事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好一个一个巴掌拍不响! 围观的村民虽是没说话,但有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有村民道:「要不,等她孩子生下来再说?」 「也就缓几个月的事。」 薛族长瞪着郑里正,眼里的意思十分明白,这事他真要出手管?村民的意见他可以不在意,可郑里正的不行,一旦牵扯上人命,就是有关律法,民不告则官不究,里正大小也是个官,他即说不行了,那真是谁说都不行。 郑里正用行动告诉了他:「先带回去养着吧,等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事。真是的,本来是件大好喜事,竟是生了这么个败兴的。」 第56章[05.05] 他挥挥手,驱散村民,比薛家人还薛家人。 闷在心里多日的郁气尽皆舒散,也因此他眉宇间竟带着几分轻松。 此时轮到他拿话来堵薛族长了:「薛老哥,走,咱们再去喝酒,今儿可是庭儴的大好日子,没得就让这么败兴了。」 薛族长的大儿子站出来,道:「叔,我陪您去喝,我爹年纪大了,这两日也喝了不少。您是知道他有个老毛病,这不这几日总在咳,再喝我娘就要跟他吵吵了。」 郑里正也并未多做刁难,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外走去。 村民们也都散了,薛青山从地上爬起来,正想走,哪知被人叫住了。 「等一等,我还有事说。」 说话的人是薛庭儴。 闻言,屋里所有人都不禁看向他。 薛老爷子以为他莫是不乐,明明是薛庭儴的好日子,谁曾想竟被当大伯的给搅了局。他正想说什么,以做安抚,就听薛庭儴道:「大伯,你跟我说说,我爹是咋死的?」 薛青山的脸色顿变,包括一旁的杨氏。 「你爹咋死的?你爹咋死的你还不知道!」薛青山还想用以前惯用的老手段,将此事一笔带过。他嘴里不耐的说着,又去骂杨氏:「你这臭婆娘还不来扶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竟将老子打成这样。」 杨氏也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真就上前扶他了。 薛庭儴冷笑:「可大伯母方才可不是这么说。大伯,能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村里方才听到那话的人可不少,你也别把谁当傻子。」 见此,屋里一众人俱是面面相觑,包括薛老爷子、薛青槐等人,都是一头雾水的。 「这到底是咋了?」薛族长问。 招儿忍不住道:「问大伯,他心里有数。」 「当年我爹被打得奄奄一息,也幸亏你还有点良心,没将他扔在外面。不过我可不会当你是好心,你不过掐准了我爹会顾念大局,不会说破,也是怕回来不好交代。若不以我爹的性子,何至于逼你发出那样的毒誓,而以你的性子,又怎会轻易答应,还不是因为心虚! 「可怜我爹本是陪兄长赴考,谁曾想做兄长的不干正事,竟招惹到不该招惹的女人,因此惹下大祸。你见事情败落,就把事情往我爹头上推,而我爹糊里糊涂竟当了冤死鬼!」 随着薛庭儴的诉说,薛青山脸色一片灰败,竟是没有出言反驳。 见此,本就是随口胡编借以试探的薛庭儴,心中更恨:「你若是还有点人性,今儿就当着堂爷和阿爷的面上将事情说清楚,不然我跟你誓不罢休!」 薛老爷子震惊道:「老大,狗子说的是真的?」 薛青山眼神闪烁,嚷道:「什么真的假的。爹,难道你也不信我?」 「这事是大伯母和他厮打时说漏了嘴,村里人听见得不少,阿爷你若是不信,就出去找人问问。」招儿道。 杨氏面色惨白,嘴唇翕张了一下。 「老大,你跟我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爹——」 「你说不说?」薛老爷子紧紧捏着手里的烟锅,瞪着薛青山。 薛庭儴道:「大伯母,这事是瞒不住的,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你们即使不说,我也能找得到真相,当初既然打伤了人,事情就肯定不小,惊动了官府,府城那边衙门就必然会有人知道。」 杨氏受不住了,嗫嚅道:「这事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是他有次喝醉了说酒话,我才知道老二……」 「娘!」薛俊才从门外跑了进来,拉着杨氏问:「娘,你告诉我这事不是真的!」 「我……」 见此,薛俊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痛苦地蹲了下来:「我怎么有他这么一个爹。」 看见儿子这模样,杨氏心如刀绞,双手颤抖地想把他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起来。 她想起之前薛青山为了个婊子打她,想起以前薛青山是怎么从她手里骗银子,还想起这些日子,他挖空了心思想把儿子仅存的一些钱要走。 当然,还想了很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只知道他在府城里沾了不该沾的女人,差点没被对方的男人捉奸在床。后来也不知那家男人是怎么找上门的,又刚好碰上了他,对方气势汹汹问薛青山,他眼见大祸临头,就指着老二说他是薛青山。」 这种说法和薛庭儴所猜测的几乎丝毫不差,薛青松的死还真是和薛青山有直接关系。且更为可恶,他是明知道事情不能了,才故意让身为弟弟的薛青松出来顶包。 薛青山眼见杨氏卖了自己,再加上薛老爷子逼问得急,就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说完,他哭道:「我真不知道他们会下手那么狠,我只想马上就要下场了,若是受了伤,或是闹出什么事,这次院试就白去了,才会信口胡说……我、我也没想到他们竟会打人,还下了那么重的手……」 「你、你真是糊涂啊你!怪不得我说老二为何会让你发那样的誓……」 薛老爷子痛心疾首,藏在他心里多时的疑惑终于明白了。甚至当初,他见老二借着恩情临死之前逼大儿发下那种誓,他心里其实是挺不舒服的。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随着家里矛盾的激发,越来越重。 尤其是两个孙儿之间的选择,每纠结为难一次,他都在怨老二为何要这么自私。狗子明明不成,为何非要逼着老大不供自己儿子,要先紧着他的儿子。 如今终于明白了,因为老大欠了老二一条命啊。 因为他老二冤,却又顾全着大局,什么也没说。 「你这个死东西,那是你弟弟,是你亲弟弟……」薛老爷子一面哭着骂,一面抡起烟锅往薛青山身上抽。薛青山疼得哭爹喊娘,可在场没有一个人去拉薛老爷子的。 包括赵氏也不敢去拉,她还是第一次见老头子疯魔成这样。 第57章[05.05] 薛庭儴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我要跟他断绝关系,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他清冷的声音乍然响起,明明声音并不大,却是压下了那边的哭爹喊娘声。 薛老爷子转头看向他:「狗儿,他毕竟是你……」‘亲大伯’这句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看着这样一张脸,薛老爷子说不出来,也没脸说。 薛庭儴说的自然不是分家,正解来说薛家早就分家了。他的意思其实很清楚,就是在逼薛老爷子乃至薛族长,将薛青山从薛氏一族除名, 一个选择题,要么薛庭儴,要么薛青山。 若是这个选择题在县试之前,毫无疑问薛家乃至薛氏一族都不可能放弃薛青山这个童生。可如今县试过了,薛家出了一个还不到十五的案首。 知道一个还不到十五的案首是什么寓意吗?他还很年轻,他可能马上就会成为一个很年轻的秀才。而他成为秀才的时候越年轻,代表他考上举人的可能性就会越大,甚至是举人。 而薛青山不过是个人近中年,已经考了许多次依旧连秀才都考不上的老童生。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你这是想撵走你大伯?」赵氏忍不住道。 薛庭儴没有理她,掀起袍角,在薛族长面前跪了下来。 「还请堂爷做主。」 薛族长徐徐叹了口气:「罢,之前的事我就在想如何处置青山,才能起到警醒之效,看来青山是不能留在族里了。」 「海子哥……」 「堂爷……」 薛族长亲自开了在祠堂,并招了所有族人来,将薛青山在族谱上除了名。 自此薛青山就是没有宗族的人。 没有宗族就是孤家寡人,就是没有依靠,甚至死了也不能入祖坟。再甚者说,若是有人故意告上官府,甚至会剥夺其身上的功名。一个连自己宗族都要驱逐的人,该是怎样德行有失,道德败坏,朝廷自然不会让这样一个人身负功名。 一时之间,村里是人人称赞薛族长刚正不阿,铁面无情。都没想到他竟会处置这么重,虽说按照规矩这么处置也不为过,可谁不知道薛青山是薛族长的侄儿,本人又是个童生。 包括郑里正都没想到。 当然也有人心里有数这事情恐怕不单纯,若真是如此,之前就处置了,至于来回费两茬功夫。联想起之前村里有人说薛老二是薛老大害死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些影子。 按下不提,这次将薛青山从族谱上除名,却是没有连累薛俊才的。 这是薛族长、薛老爷子,乃至薛庭儴共同默认的。罪不及妻儿,事实上这事也确实和杨氏及薛俊才没什么关系,虽是杨氏帮着隐瞒了这事,可之前也是她出面指认,才会让薛青山放弃抵赖,算是功过相抵了。 为了不牵连薛俊才,族谱上薛青山的名字后面写着‘卒’字,这个字是薛庭儴亲手写上去的。从今以后薛青山即使还叫薛青山,他也不是薛青山了。 杨氏和薛俊才依旧留在薛家,薛青山却是带着薛寡妇搬去了薛寡妇的住处。 这也算是给薛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若不之前郑里正说让把薛寡妇带回去养着等生下孩子再说,薛家那边还真不好安置。 时间转瞬即逝,眼看着就快到了四月,薛庭儴该远赴府城参加这一次的府试了。 这次清远学馆过了县试的有六人,除了薛庭儴四人,便是王奇和一个叫做李嵩的学生。 眼瞅着临近府试,从湖阳乡到平阳府差不多需要一日多的时间,林邈决定提前带几个学生上路。 也是府试的规矩比县试又严格了一些,须有两位廪生作保,且两位廪生开考当日都得在场应保,林邈这是打算去找熟识的友人帮忙。 这样的情况下,招儿自然不能再跟去了,刚好她最近生意正忙着,薛庭儴走了,她也能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 她给薛庭儴收拾了行囊,又带上足够的银两,就将之送走了。 临走时,薛庭儴颇有些小哀怨,他自然看出招儿如释重负的轻松。 「咋不走了?升子还在外面等……」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却是她被薛庭儴压在墙上狠狠地亲着。 又狠又重,临分开前还咬了她嘴唇一口:「等我回来!」 然后薛庭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招儿半晌才缓过神来,擦擦自己的嘴,去了大门外看着那辆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骡车。 一时间感伤不期而至,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东西。 不过扭个头的功夫,招儿就没空去想这些了。 今年他们的摊子比去年铺得更大,兼顾着湖阳乡和安阳乡的同时,又去了两个新地方开拓生意。那座小山头经过一年的将养,比去年肥沃了不少,已经出了两茬菜。 当然光指着这些肯定不够,不过他们多少也算是有自己的根本。现如今这山头大变了模样,一部分被划成了菜地,有的地方不适合种菜,就用来种了果树。如今高婶和周氏都有活干了,负责在山头上养些鸡鸭之类的,若不是不适合养猪,她们还想弄几头猪来养。 干了十多日,她们发现这种方式十分轻松。地里的菜可以卖钱,鸡鸭不用管,剪了翅膀让它们满山跑,菜地里有些虫子啥的,都让它们吃了,既不用担心菜被虫吃,还不用操心给它们喂食。 唯一要做的就是教会它们到了时间回巢,不过这些小家伙儿们都非常聪明,固定的时间被赶过几次,就都知道自己回去了。 而另一头,招儿的成衣生意也终于开始了。 去年筹谋了大半年,去各处送菜的同时,就在打听哪儿有便宜的布源。最后定了两家,招儿先弄了一批布回来先试着做。 负责做衣裳的妇人是早就说好了的,招儿让高升几个在山头上又盖了几间屋子,专门请了人来做,相当于是办了个小作坊。 工钱按件数算钱,多劳多得,做一套衣裳给五文的工钱。有些手快的妇人一天下来能做四五套,也是二十多文,相当于一个成年劳力出去打零工的工钱了,也不耽误做家务侍候老人什么的。 不用想这种活儿放出风声,多的是人抢着干,不过招儿历来做事不喜欢出风头,只找了几个以前给她做过活的妇人先来做着。 第58章[05.05] 等第一批衣裳做出来,招儿亲自押着出去卖了一趟。 生意出乎意料的好,也是招儿长时间没去卖衣裳过了。她脑子活泛,会选布料,也不贪多,男人衣裳就选了三个花色,女人的衣裳花色就多了,她按着年纪挑了一些样子做。 例如女儿家都喜欢娇嫩的颜色,就做些符合她们年纪的新样式;年纪大些的妇人,她们则适合相对沉稳一些的花色和样式。至于老妇人们穿的,招儿没有做,一来到了这个年纪的妇人,都没有那么爱俏了,人也俭朴许多,都是能将就一年是一年。 不光如此,她在卖衣裳的同时,还带了不少头花、珠花、胭脂水粉类的小玩意同卖。这个主意是薛青槐给她出的,这是他以前的老本行,清楚里面的路数,且也有价格便宜的货源,现成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男人也就罢了,姑娘家妇人们来买衣裳的时候,免不了就会顺道买上几样。看似一个赚不了多少,但架不住量多。几次做下来,竟不比卖衣裳差,招儿便多动了些心思,和薛青槐商量着又往里添了不少样数。 现如今卖衣裳的骡车几乎相当于一个移动性的小货摊,尤其去年冬天里招儿找木匠订做了几个车厢,有一面车壁是可以放下来的,本是为了展示卖的物,如今横着放着的那一面车壁,倒是可以兼顾在上面摆些小东西什么的卖,算是开了挑货郎一行的先河。 好不容易等一切步入正轨,忙得晕头转向的招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算算日子,府城里的薛庭儴也该快开考了。 林邈等人终究还是来晚了。 府试三年两试,去年空了下,今年比往年参试的人要多很多。等他们到了时候,连找了几个客栈都没有地方。最后只能找了一家离考场远,且颇为简陋的客栈住下。 即使是这种客栈,也是只剩了最后几间空房,客栈中前来应试的学子很多。他们到的时候正值中午,从大堂里经过时,就见得有不少学子同桌共饮,高谈阔论。 安顿下来后,林邈就出门了一趟。 直到外面天都黑了,他才回来。看其神色,似乎心情有些不好的样子,薛庭儴猜着莫是出去受了什么气。 次日,林邈又出门了,一直到下午才回来。 可以明显看出他面上有几分喜色,对薛庭儴等人说已经找到愿意给几人作保的廪生了。 林邈这次出去确实受了不少气,他以为与他相交甚好的人,在他递了拜帖后,竟然面都没露,就让下人将他打发了。他换了一家再去,对方虽见了他,却不愿意轻易帮其作保。 毕竟作保此事当慎之又慎,就怕出了什么错连累自身。 林邈自然也清楚这其中的事,就是如此他才会去寻他自以为有些交情的友人,他觉得有他本人做担保,旁人会相信他才是,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推脱。 殊不知等他离去后,被他寻得那几个人,无不笑他是乡下待久了,竟然连规矩都不懂了。 这规矩自然是府试开始前的规矩,也是应试的学生找廪生作保的规矩。 林邈以前拜师于北麓书院,他自是不缺保人。而他在乡下,只要人品端正,寻上门找他作保,他从来不收任何财物,也是能帮则帮,哪里知晓每年这个时候,就是平阳府各地廪生大赚一笔的时候。 县试一场,保一个最少要给二两辛苦钱,即使如此也供不应求。一个县拢共就没有几个廪生,林邈每逢县试那么忙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为人虽一丝不苟,但素来好说话,又是不要钱给作保的,还不是都来找他。 而府试,相当于县试又高一等,廪生给人作保,至少要封一笔不低于五两的酬谢银子。林邈带了六个学生来,一分钱不想出,也不怪旁人不待见他。 可这个道理薛庭儴却是清楚,一来是因为那个梦,二来也是薛青山每次赴考,就各种巧立名目管家里要银子,其中这个请廪生作保的银子,一直是让赵氏放在嘴里骂的万恶之首。 让赵氏这种乡下老妇人来说,那些廪生就是些死要钱的。 薛庭儴问林邈从哪儿找了人给他们作保,他怕莫是林邈自己掏银子给他们寻,这样心里那里过得去。 听了这话,林邈羞愧不已,他也是听了那位姓田的友人,才知道为何被人拒之门外。 之前林邈上午出去又找了两个曾经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廪生,境遇与之前差不多。出门的时候碰到一个衣着贫寒中年文士,看模样也是寻上门来求保的,一问之下两人都是为了馆中学子四处奔波,索性凑做一处,你给我学生作保,我给你学生作保。 两人交谈甚欢,便找了一处喝茶吃饭,林邈才从田秀才口里得知这其中的门道。与林邈相同,田秀才也是做不来那种巧立名目要银子的嘴脸,再加上他们所在的乡下也并不富裕,才会贫寒如斯。 而田秀才带着他的三名馆中学生就住在附近不远的一处客栈,离这里并不远。 按下不提,次日林邈就带着薛庭儴等人去府衙报考了,与县试般无二致,在此不用细表。 之后几人静下来心里用心读书,也算是府试之前的临时抱佛脚了。 招儿从后山下来回村,一路行过来经过薛家的地,见偌大一片麦苗绿油油的,看起来就喜人,可有一片地的苗却是老远看去颜色就不对。 她定睛看去,还真是不对。若说其他地处的麦苗是葱郁的,生机勃勃,那一块儿的苗却是好像缺了水,又疏于打理,明显就是没长好。 而这块儿地是薛家分给薛青山的。 那一场事后,薛青山被撵出薛家。 不管他再做了什么坏事,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手无缚鸡之力,村塾也开不下去了,总不能让他饿死。 薛老爷子犹豫了几日,将老三老四叫了来,也把薛庭儴叫了去,说是把家里的地分给薛青山两亩。 薛青柏和薛青槐没说什么,他们做儿子做弟弟的能说什么,即使不愿,老爷子也不会听他们的。明知道会生了矛盾的事,还叫了他们来,不是明摆着做样子,主要还是看薛庭儴的。 薛老爷子的意思也恰恰如此,只是比较隐晦罢了,再加上还有赵氏在旁边又是骂又是哭的,颇有几分强按牛头硬喝水的意思。 薛庭儴心知肚明却没做声,只道一切都看阿爷的。 薛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次日就从自己的地里择了两亩出来,分了给薛青山,让他好好种地,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 至于大房的地,他没动,那是留给薛俊才和薛有才兄弟两个。其实老爷子明摆着就是让其他三房吃亏,按当初说的,他和赵氏的地他们先种着,等百年之后,几房平分。如今为了一个被除名的人少去两亩,等于其他三房该分的地平白又少了。 只是如今二房、三房、四房都有各自的营生,也没人与他去计较这件事,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打从今年开春,薛青槐就在商量把地给佃出去,现在生意这么忙,他根本没有空种地。 他这边一开口,三房也嘀咕着想把地佃出去,本来按薛青柏的性子,兄弟佃地,他佃过来就是,自家人种着也放心。 可打从去年他去了小山头帮着做活,能放在地里的心神就有限了。如今他们两口子都在小山头帮忙做活,薛青槐一个月一两,周氏也给开了五百文的工钱,两口子一个月加起来就是一两半,一年就是近二十两。 第59章[05.05] 种一年的地下来可赚不到二十两,扣了税子口粮啥的,一年也就只能落个几两银子。两口子虽沉默寡言,但也干活实诚,拿了银子就得把活儿干好,薛青柏几乎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小山头上。 默默在心里把账算了,周氏决定也把地佃出去,浑当那地每年交了税子就只落个口粮,赚银子从这边赚也是赚。三房四房都佃了,二房自然不用说,本来他们的地就算是佃给了三房四房,如今自然一起佃。 事情说出来,薛老爷子不悦了很久,可他一个人也种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房将地都佃出去了。 当时这事在村里可是引起了一阵议论,都说薛家这是做甚,怎么把地都佃出去了。只有些许人心里有数,见薛老四和二房的招儿带着村里几个小子驾着车进进出出,就知晓人家的生意不少赚。 既然地都佃出去了,肯定是生意比种地赚,一时之间村里人羡慕眼红的不计其数,可有薛族长在哪儿,又有个薛庭儴在哪儿,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所以现在薛家的地,除了薛老爷子的自留地,就只剩薛青山种的那两亩。 能看出,佃出去的地被侍候得很好,佃户精心照顾,等到收成时主家也能多分点儿粮食。可薛青山那地,就有些太埋汰了,哪个庄户人家这么种地,估计要被人骂死。 招儿在想薛老爷之知不知道这事,知道后又是什么反应。 回去后,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后来想想还是不管了。殊不知另一头,薛老爷子早就知道这事了,气冲冲地去找了薛青山两趟。 先是苦口婆心地说,又是骂,薛青山只是点头应是,事后该咋样还咋样。 这不,眼瞅着地里的苗都泛黄了,明摆着就是没浇水施肥,杂草也没除,薛老爷子又找到了薛寡妇屋里,这一次可不是光骂了,而是上手打。 哪知没打几下,薛青山竟然晕倒了。 这可把薛老爷子吓的,当场跑回来准备叫了三儿子去请大夫。 薛青柏不在家,赵氏听了后大惊失色,知道招儿在家,就找上了招儿。招儿脚程快,上山一趟找了薛青柏,另一头薛老爷子则和赵氏急匆匆地往薛寡妇屋里去了。 招儿和薛青柏带着大夫来时,正听见薛寡妇正对老两口哭,说家里日子过得艰难,她怀着身子连个鸡蛋都吃不上,薛青山种地也不成,每天回来都是累得倒头大睡。 赵氏直抹眼泪,她个妇道人家可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大儿子遭罪了。疼了这么多年的大儿,哪里遭得住看他这样。 薛青柏带着大夫进去了,招儿随后跟上。就见不大的一间屋里乱糟糟的一片,土炕上躺着一个人,看面色有些青白,人似乎也比以前瘦了不少。 可招儿一点都不同情他。 因为说得紧急,来不及去镇上,薛青柏就从邻村找了个大夫来看。这大夫大抵医术有限,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只说了亏空太过,需要好生调养。而此时薛青山也醒过来了,一看见赵氏就嚎嚎大哭起来,偌大一个男人,母子两个抱着哭,不知道还以为咋了。 别看刚才薛老爷子慌,这会儿可做不出慌的样子,板着脸说了一句该,就扭头走了。 招儿和薛青柏也走了,回去的路上,两人面面相觑后,薛青柏面色有些感叹,招儿倒是坦率直言:「我看他莫是装的。」 「大哥,他……」说着,薛青柏住了声,他本就不是个喜欢道人长短的,尤其也是知道薛青山和二房的恩怨,说了怕招儿心里不舒服。 其实薛青山还真是装的,等赵氏走了,屋里只剩了他和薛寡妇两个人,他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得意地对薛寡妇笑着道:「你瞅着,很快我爹娘就会把我接回去了。」 薛寡妇笑了笑,扭脸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一丝鄙夷。 「家里还有什么能吃的没?我饿了,去给我做一点。」 等转过来时,薛寡妇却是愁眉苦脸道:「也就只剩了一碗米,我这就去做。」 薛寡妇出去了,薛青山躺在炕上,一想到要不了多久就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禁有几分得色。 实在不能怨他没了体面,可真脸朝黄土背朝天,他才知道日子能难成什么样。 想着,他挠了挠裤裆处。 挠了两下,不解痒,他又挠了几下,最后索性手伸到里面去挠。 挠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将腰带解开去看。 一看愣住了,他那上头竟然长了几个红色的小疙瘩。 薛青山认真地看了又看,疙瘩就是疙瘩,也没有什么别的异样之处。 就是有些红,似乎上面还有小白点,就像是普通的小疙瘩。因为方才他挠狠了,有几个被挠破了,流了些透明的水。 刚好薛寡妇端着托盘进来了,他觉得这种样子让人看见有辱斯文,往随便用衣裳擦了下,就把腰带系住了。 「家里就这么一点粮食了。」见薛青山吃得狼吞虎咽,薛寡妇愁道。 「你担心什么,我之前不是说了我爹娘很快就会把我接回去了。」 薛青山还是猜错了,那日薛老爷子虽回去后显得心事重重,可无论赵氏怎么闹,他都没有松口将薛青山接回来。 他不同赵氏,想得更多,族谱除名可不是他自己填的,当着那么多族人的面都定下了,怎么可能反悔,以为是闹儿媳,更何况还有二房那两孩子。倒是赵氏眼见说服不了老头子,扭头作着要给儿子送吃的送粮食,他明明看见了,却并没有阻止。 招儿和周氏、孙氏,就见赵氏嘴里念念叨叨地忙进忙出,给薛青山做肉菜补身子,同时还不忘骂骂杨氏。 是的,就是骂杨氏。 其实她最想骂的是薛庭儴,可被薛老爷子警告过,三房四房没理由,招儿没牵扯,于是只能迁怒上当初‘卖夫求荣’的杨氏。 在赵氏眼里,杨氏就是卖夫求荣。若不是她漏了口风,他大儿也不至于会被抓到把柄,从族谱上除名。赵氏心疼二儿不假,可她更疼老大,尤其老大现在这么惨,本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老头子竟然这么狠心赶他去种地。 如今倒好,地没种好,人也倒了。 杨氏从最受宠的大儿媳妇,变成了赵氏的眼中钉。她有多心疼薛青山,就有多恨杨氏。 不过杨氏现在比以前沉默多了,自打学馆开馆后,薛俊才就离开家远赴学馆上学。她则一改早日秉性,竟是下地干起活儿来。 也不像以前那样嫌东嫌西,谁也不叫,自己闷不吭声就上地里干活了。如今大房就靠她和薛老爷子,搭着手做那拢共十亩地的活儿。薛有才如今也乖多了,不像以前那么皮猴,大房的境遇突变改变了所有人,至于这改变是好是坏,至少目前来看是好的。 第60章[05.05] 薛青山的想法没得逞,可如今他正‘病’着,一日三餐有赵氏照顾着,地里的活儿被薛老爷子干着,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索性他之前累得够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家养起病来。 这日赵氏走后,他吃饱喝足出了家门,薛寡妇问他上哪儿,他也没说,只说出去透透气。 薛寡妇住在村尾,这地方少有人来,一路走出来也没见到什么人。 他去了下河村,下河村离余庆村并不远,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脚程。他到了下河村,似是轻车熟路从村尾绕了进去,一路七拐八绕到了一座小院前。 这小院从外面看去极为普通,与寻常的农家小院并不无不同,可他刚推开院门走进去,就有一个年轻女子从屋里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大哥,来了?」 这女子打扮也十分寻常,长得称不上漂亮,但看起来白净纤瘦。一见薛青山,她就忙迎了上来,环着他的胳膊往里面去了。 正房的堂屋门上挂着帘子,走进去屋里坐着个黑瘦佝偻的男人。这男人见女子环着薛青山的胳膊,像没看见似的,反而堆着奉承的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避出去了。 这里看似住着一对乡下夫妻,实则不过是个暗门子。所谓的暗门子,就是关起门来皮肉生意的。 可从外表来看,根本看不出,一般人也不知道这里做这种生意。薛青山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前阵子他从别的村回来,偶遇了这家的女主人,当时此女摔倒在路边,薛青山好心地帮了她一把,并送她回家。 都是久经世故的,一个眼神就知晓对方心里想什么,薛青山把这女子送回了家,两人也就地成了好事。 事后薛青山才知道此女是做皮肉生意的,因为家里有个病鬼丈夫,每年吃药都要花不少钱。她这丈夫也并介意让自家媳妇出去勾搭一二男人,换取银钱来供家里日常吃用。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键此女也便宜,来一次也就几十文钱。自打薛寡妇有了身子,就不让他在近身,薛青山也需要一个供他纾解的地方,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来一趟。 不过最近这些日子,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也是兜里实在没钱。这不,刚从赵氏那里弄了些铜板,他就找来了。 一场颠龙倒凤,薛青山心情舒畅地从炕上翻了下来,之前总是时不时瘙痒的地方,似乎也不痒了。这让他心情十分愉悦,脸上不禁带了些笑容,自然忽视了炕上那女人眼中的惊骇。 直到薛青山穿好了衣裳,女人才急急忙忙从炕上披着衫子下来。 「大哥,这就要走?」 薛青山点点头,扔了一把铜板在炕上,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女人叹了口气,转头去看那铜板。半晌,才一个一个拾了起,用着一块儿帕子包着。她那病鬼丈夫送走薛青山,已经急不可耐地进来了。 「钱呢?」 她抬了抬手,黑瘦男人伸手就去夺,女人却躲了一下。 「以后咱不干这事了。」女人说。 男人没理他,又伸了下手,才把铜板抢过来。 「我去买肉。」 「以后咱不干这事了。」女人又道。 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干,我从哪儿弄银子买肉?我这病就得好的养着,不吃好的我就要死!」 说起‘死’字,男人浑浊的眼珠子像似要凸出来,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激动了。他放缓了声调说:「我知道跟了我你委屈了,可我这病……我也不想……」说着,他剧烈地咳了几声,像要把肺咳出来也似,好一会儿才止住。 女人眼睛泛红,却是没有眼泪:「你不知,这大哥染上了我那病,我这病是害人的,活不了多久。」 「染上了?」 女人点点头:「我刚才看见了……」她并没有说她看见了什么,但从她颤抖的语气中就能听出她内心的恐慌。「跟我那会儿一样……」 「染上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忽地声音萎靡下来:「染上了就染上了吧。这世道人吃人,人害人,我们不是故意害人的,只能说老天没长眼。」 一面说着,他宛如飘似的出去了。 其实曾经他们也幸福美满,可他不知怎么就得了这种‘富贵病’,没日没夜的咳,没日没夜的馋。后来看了大夫,大夫说他这是肺里长了虫,治不了,只能养,用好吃好喝的养着,那虫子有东西吃,就不会吃他的肺了。 本就不算多富裕,因为治病,因为要用好的养着,变得一贫如洗。有次他犯了病,几乎死过去,他女人为了给他请大夫,一个女人走了夜路,半路上被恶人强了。 都到了他们这种境地,也不在乎什么贞洁不贞洁的,他女人能一直陪着他,他感激涕零,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好事,这辈子才能摊上这样的媳妇。 后来他才知道,他不是做了好事,他是做了太多的坏事,才会让那种脏病染上女人的身。 大夫连看都不给看,就把他们撵了出来。 他们想过一起死,绳子都系好了,却又怕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也是心里怨恨太多。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恶人谁不欺负,偏偏要欺负可怜人?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让自己女人做起了皮肉生意。 死吧,都死,反正早晚都要死的! 他想起那个看不清面貌的人,他想这个人也不是好人,不然为何要借着他们害人?不过他无所谓了,反正早晚都要死了。 只是他不能给他女人知道,他女人是个善良的人,她知道会伤心难过的。 男人叹了一口气,捏着手里的铜板去了村头。 「刘黑鬼,你又来买肉啊?」 「哎,给我称两斤。」男人咳了一声道。 第61章[05.09] 平阳府下起雨来,一下就是多日。 四处湿漉漉的,让这片平常总是风沙居多的地方,似乎一下子到了多雨的江南。 客栈里人满为患,却又不能出门,只能日日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转悠着,连着多日总能听见有人起争执。 也是闷了太久,尤其这雨下得身上快要长毛,又马上临近府试,所有人的内心都酝酿着焦躁与烦闷。 薛庭儴几个已经在房中读书多日了,幸好有毛八斗这个活宝,不然真不知这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这府台大人姓周,名何新,乃是承天十八年进士。为人古板严谨,最是厌恶性格张扬之人。所以这一次你们千万记住,万万不可将文章写得太繁复瑰丽,越是低调简略越好。」薛庭儴道。 难道这又是临考前开小灶? 毛八斗眨巴着大眼睛。他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之前县试的时候,薛庭儴就给他们开过小灶。当时不觉,事后想来他们之所以能中,恰恰是将他所说的话听进去。 「庭儴,你怎么知道府台大人的姓名和喜好?」还是陈坚说问题能切入正题,换成李大田,他根本不可能会想这么多。至于毛八斗,他说话从来是越说越歪。 「我观察而来。」 见几人疑惑,薛庭儴又解释道:「你们大抵是没注意,这几日在大堂用饭,总能听见有学生谈论府台大人。另,我看过承天年间一部分程文,其中恰恰收录了府台大人从乡试到会试的卷子,看文识人,差不多也能琢磨出几分。后,我又特意去寻了他上任期间,主持的几次县、府试,由其取中之人的程文能看出,这些年来他似乎并没有改了习性。」 闻言,陈坚三人当即露出了吃惊的模样。 「这就是先生让你在房里多看书,你却四处逛书局的原因,没想到你竟去看这个去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些。」毛八斗诧异道。 李大田说:「就算让你看见,恐怕你也想不到这些,是庭儴心思缜密,洞若观火。」 薛庭儴笑着摇头:「不不不,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人难免有偏好,这次府试几千名赴考学子,若是不钻研些旁门左道,我可没有必过的把握。」 「那你说的意思咱们要投其所好?」 薛庭儴点点头:「可别以为简单,文风乃是天生,有人喜欢花团锦簇,有人喜好朴实无华。人家要吃萝卜,你偏偏给了白崧,你觉得人家能吃下否?这事可别告诉老师,他素来不喜投机取巧,我说了你们记住,自己斟酌一二再决定。当然这也得看这次府试大题是什么。」 四人又聊了一会儿,继续研习写文章。 雨又下了两日,终于在府试前的一日放晴了,所有应试学子都不禁松了口气。这一天薛庭儴几个并未再看书写时文,而是四处逛了逛,浑当是散心放松。 次日,还不过二更天,林邈就把学生们都叫了起来,各自洗漱吃早饭,检查考篮以及各种必备之物,然后领着他们就出门了。 林邈本是要找车,无奈他们想起这事太晚,平阳府里的各家车马行几乎所有的车都早就被定下了,所以他们今日只能步行。幸好从他们所住的客栈到府学宫也不过只有一刻钟的路程,走也是能走去的。 一路就见人声、车马声汇集成了一片,入目之间全是星星点点的火把,竟是排成了一条看不见头尾的长龙。人家坐车,自己只能步行,一行人挨着街边往前走,倒是显得不太拥挤。 过了这条街,又走过一条,前面却是被堵住了。 估计是抹黑赶路,都只顾自己走没看别人,有数辆马车竟是拥在一处,前不得退不得。薛庭儴等人从夹缝里挤了过去,一路脚下不停往前面走着,大抵是被堵在后面的考生见到这场景,也是实在焦躁,竟都下车徒步前行。 渐渐的,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车倒是越来越少了。毛八斗被挤得哎呀了一下,薛庭儴跟李大田使了个眼色,道:「护着老师。」然后几个人竟是左右护着,夹着林邈往前奔去。 似乎见徒步比坐车更快,越来越多的人弃车步行。 人越来越多,到了最后,他们竟是被裹挟着往前涌去。 好不容易到了学宫门前的大街,却被拦住了,衙役在街口设了栅栏,只有应试考生和作保的廪生可入,几人验明了身份,才被被放了进去。 终于没那么拥挤了,来到一处空地,师生几人面面相觑,林邈头上的帽子掉了,毛八斗的鞋掉了一只,李大田陈坚则是衣衫凌乱,幸好几人手中的考篮依旧稳稳的护在手里。 「哎呀,为师的帽子!」林邈道。 等下要见府台大人,不戴帽子可不行。 「老师,在这儿。」薛庭儴道。却是之前他见老师的帽子掉了,眼明手快地一把操在手里了。 林邈接过帽子戴上,又理了理衣衫,才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若。 可毛八斗现在却镇定不了,没鞋他可怎么办? 他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林邈这会儿也有闲心安抚学生了,道:「勿怕,这里有卖鞋帽的。」 这话也正是薛庭儴想说的,每年府试前来赴考的考生便不少,少不了有人因为人太多被挤掉鞋帽,又或是摔坏笔墨砚台的,可偏偏考场乃是庄重之地,衣冠不整者不得进入,便有府衙的衙役见有利可图,专门做这门生意。 但是价钱十分昂贵,比起外面贵了多倍。 毛八斗闻之大喜,忙想进去找人买鞋,可他光着一只脚,这会儿也知道脚疼了,遂指使李大田:「好兄弟有难,你快去快去。」 李大田无奈摇头,钻入人群里,不多时领着一个衙役打扮,却挑着货挑子的人走过来。 期间,林邈又命几人检查考篮,笔墨可是有损。若是有损,现在补上,进了考场可就补不了了。 果然陈坚的墨锭断成了两截,毛八斗的砚台缺了个角,不得不说有经验的人就是有经验,能规避许多麻烦。 几人花高价各自补充了一应物什,这才去了点名入场的地方。 因为林邈是作保的廪生,可先行进去,留下薛庭儴几人排队。点名入场是按县来的,薛庭儴站定不久,王奇和李嵩也狼狈而来,王奇惯是不喜说话,李嵩则抱怨道:「你们怎么也不等等!」 语毕,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对,那种情况下他都只顾自己了,别人又怎么去等他。 「馆主呢?」 「老师已经进去了。」 很快就轮到夏县的考生入场,轮到薛庭儴时,那负责验明正身的衙役看了看他,问道:「你就是薛庭儴?夏县这次县试的案首?」 第62章[05.09] 薛庭儴点点头。 这人当即换了脸色,嗓门也没之前那么高了,右手做指引道:「那请这边吧,按规矩每县前十是提堂座号,更何况您这案首。」 「那就有劳了。」薛庭儴拱了拱手,往身后看了一眼,便在一大群密密麻麻的羡慕目光中,去了右边人稍微少的那处。 左右的待遇分明不同,左边充作搜子的衙役动作又快又粗鲁,丝毫不在乎考生的形象或者尊严什么的,碰到什么可疑的人,甚至让把外衫脱掉供以查看。更不用说是考篮了,只差给你翻个底朝天。 历来科举一道都有这么一句话,考试容易,入门难。难得不光是搜身严格,也是读书人最重视的‘有辱斯文’。可即是如此,也得含冤受屈地忍着,你不来而有的是人来。 更何况科举与做官牵扯,历来作弊之风盛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作弊手段,所以只能靠这种手段来防止。 至于右边,因为人少,衙门们也没有急促感,都是让考生自己打开考篮,解开衣裳以做查看。 陈坚也是提堂的座号,就是毛八斗和李大田就惨了。 按下不提,过了这一关,就能入考场了。 有衙役领着薛庭儴来到考场中最大最宽敞的一处地方,这也就是之前所谓的提堂座号。 这处考场位于府学宫内,占地面积广阔。可到底是府试,条件还是有限的,最好的当然就是正中的这处考场。不光敞亮,环境也是极佳。唯独就是府台大人在此监考,若是心理素质不过关,恐怕会影响考试发挥。 当然有坏,也有益处,府试和县试一样,都是由主考官取士,府台大人自己就能做主取谁还是不取谁。所以若是在交卷时,有幸被府台大人当堂批卷,即使现场取了,也不是不可。 至于其他地处的座位,则就全凭靠运气了。可能朝向不好,可能光线不够,也可能会在风口处,还有的倒霉轮到后来加建的考棚里,那地方逼仄狭小,冬冷夏热,若是又在茅厕旁边,那滋味别提多酸美了。 在那梦里,薛庭儴经历的府试就是被分在这样的座位,回去后整整一天没进食。所以看到这宽敞的考场,薛庭儴十分满意。 再去看那座位。 好嘛,正对着首位一处大案,这是在府台大人眼皮子底下做题,都不用担心他会作弊了。 当然也不光是他。正确的来说,平阳府下十二个县,每个县一个案首,分为两排,端端正正对着首位的大案,其他县前十则分布在四周。像陈坚就在薛庭儴左后方不远处。 已经有和薛庭儴同样倒霉,列位第一排正中间的考生,面露难色和引路的衙役低声说话。薛庭儴则是丝毫不以为然,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果然衙役听完后,摇了摇头,那考生顿时面露一丝白色,可到底还是在自己座位上坐了下来。 薛庭儴暗暗摇头,这种心理素质,恐怕这一场此人要考砸了。可千万别以为成了县试的案首,府试就一定给你过,那是你不大失水准的情况下,若是失了水准,照样一个回去重来。 府台大人很快就来了,所有列坐的考生俱都站起行礼。 有人请来了圣人像,府台大人领头上香行礼后,方转过身来。 「学生拜见府台大人。」 「免礼,都坐下吧。」 薛庭儴坐下的同时,抬头看了坐在大案后一身绯色官服的府台大人一眼。此人面容消瘦,近五十岁的模样,眉心有几道深深的印子,嘴唇下拉,一看就是个严肃刻板的性子。 堂上静得落针可闻,考题很快就发下来了,有两道四书题,一道五经题,另还有两首试帖诗。 第一道题的题目是,不以规矩。 薛庭儴不禁露出一个微笑,这果然是周作新会出的题。 众所周知,科举历来有重首场重首题之说,县试考五场,府试则是考三场。可府试和县试相同,都是由主考官批卷。 赴考的考生几千,首场更是几千张卷子,试问作为主考官批卷,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耐心一题一张逐一看去。所以很多考官看完第一题,就对这个考生有了大致的判定,若是第一题写的不好,哪怕后面的文章做得再怎么繁花似锦,也是个不取的下场。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笑,恰恰是他对这位府台大人的认知。 从这道题来看,恐怕这一场取还是不取,全看这道题了。这周作新还是一如既往的刻板,也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啊。 不是任性,何以会出这种全凭心意的题。 不过薛庭儴还是把第二道题,和其他的题都一一审清楚,才开始磨起墨来。 薛庭儴喜欢在写字前自己磨墨,甚至在那梦里他贵为首辅,也从来是自己磨墨的。因为磨墨可以让人平心静气,在这个过程中,他可以将很多心绪一一捋顺清楚。 他此时进入了一个空明的状态,他虽是垂目磨墨,并未四处张望,却清晰地听到左右磨墨时传来的声响,以及略微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声。 终究还是有人心乱了。 其实这人不过是个纸老虎而已,也就是面上看起来吓人罢了。 此时被称之为纸老虎的府台大人,十分满意地喝着茶,很高兴有考生被自己吓住了。 旁人不知晓周作新有这样的恶趣味,可他自己清楚。不过他不认为自己这是恶趣味,若是连这点阵势都能自乱阵脚,乡试不去也罢。 忽然一个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却是一个考生磨墨不小心打翻了砚台,不光刚磨好的墨泼了出来,砚台也滚到地上打碎了。 这考生当场就愣住了,脸色一片惨白。其他考生看过来,都是目露同情之色。 考卷是一人一份,没有多余,若是墨没有污了卷子,求一求府台大人,说不定还能通融些许,若是一旦污了,只能明年再考了。 薛庭儴就坐在旁边,侧首看过去,就见那墨洒了一大块儿,好几张卷子都污了。 他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提笔写下对于这道‘不以规矩’的破题——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若论破题,他有千种思路万般章法,可要对付周作新此人,还得投其所好啊。 第63章[05.09]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此题出自《孟子》的《离娄章句上》,乃是孟子要求当政者实施仁政的呐喊。具体落实到两个方面,一是法先王,二是选贤才。 可在这里却不能顺着原意去破题,因为事关朝政,恐有影射之嫌,这里就需要巧破了。 而周作新此人,最喜用规矩来严纪律人,如何投其所好自然不言而喻。 薛庭儴的破题十分巧妙,你要说规矩,那咱们就来论论规矩吧。因此进行了阐述:「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大意是为,为何会有人不以规矩?无外乎是仗着自己的‘明’和‘巧’罢了。 什么是明?心明,眼明。 什么是巧?可以是七窍通了六窍,也可以是指小聪明。 薛庭儴一面想着,一面执笔写下承题:「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接着是起手:「尝闻古之君子,周旋则中规,折旋则中矩,此固不必实有此规矩也。顾不必有者,规矩之寓于虚;而不可无者,规矩之形于实。奈之何,以审曲面势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此乃分析何为规矩,有些人看似没规矩,实则他的规矩是在心中的,一举一动自有规矩,有的人则必须遵循具体的规矩。也是告诉人,对于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办法,不能一概而论之。 「夫有其明,而明必有所丽,非可曰睨而视之已也。则所丽者何物也。夫有其巧,巧必有所凭、非可曰仰而思之已也。则所凭者何器也。亦曰规矩而已矣。」 这一段再次点明了‘明’和‘巧’,大意是即便你具有这两种品质可以藐视规矩,可怎么才能证明你具有这些?还是得靠‘规矩’来确定标准。所以说,明和巧也必须依赖规矩而生,世间万物都逃不过规矩。 「大而言之,则天道为规,地道为矩,虽两仪不能离规矩而成形。小而言之,则袂必应规,夹必如矩,虽一衣不能舍规矩而从事。孰谓规矩而不可以哉?」 写完了中股,薛庭儴顺势继续写下后股,只见一个个光黑圆润的馆阁体出现在试卷上,就好像刻版印制一般,让人惊叹。 「而或谓规矩非为离娄设也,彼目中明明有一规焉,明明有一矩焉。则有目中无定之规矩,何取乎手中有定之规矩?而或谓规矩非为公输子设也,彼意中隐隐有一规焉,隐隐有一矩焉。则有意中无形之规矩,何取乎手中有形之规矩? …… 诚如是也,则必有以代规而后可,则必有以代矩而后可。夫吾有不规而规者,何必以规,吾有不矩而矩者,何必以矩而不然者,虽明与巧有出乎规矩之上。如规而不规何?如矩而不矩何?」 先用正比,再用反比,甚至是假设论证。 如果这世上真没有了规矩,那拿什么来判断是非对错?所以还是要有一些标准的,而这些标准说白了还是规矩,所以无论世人如何叛逆,都是逃不出规矩二字。 「夫人之于离娄,不称其规矩,称其明也。人之于公输,不称其规矩,称其巧也。则规矩诚为后起之端。然离娄之于人,止能以规矩示之,不能以明示之也。公输之于人,止能以规矩与之,不能以巧与之也。则规矩实为当循之准。」 「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一篇近七百字的文章一气呵成,在一众考生或是忐忑不安,或是战战兢兢,或是唯恐出错中,洒洒扬扬,格外显得刺目。 周作新本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切的,可无奈薛庭儴正对着他,又离得不远,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考生是如何的疾笔狂书。 这简直是实在太不将他看在眼里了! 周作新看了这考生一眼又一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多少眼。就见此人写完一题,将一张卷子放在桌角,又摊开一张卷子写了起来。 难道就不用想么? 肯定又是胡乱作答一气!转念周作新又想,坐在这个位置,应该是哪个县的案首,即是案首自然不可能胡乱作答。 他咳了两声,站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此番表现,自是代表咱们府台大人要出恭了。忙就有几名衙役和书吏走上前来,先是对他行礼,方来到大案之前排成一行站着,双目瞪成铜铃状,以作监督。 周作新迈着方步去了后堂,一个小吏打扮模样的人凑上前来。 「那正对着本官坐的考生是哪个县的?姓什名谁?」 小吏凝神思索,答:「此人乃是夏县案首薛庭儴。」 「薛、庭、儴。」周作新一字一字地念着,像似想咀嚼点儿什么东西出来。 小吏察出不对,陪着小意问:「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不对?倒没什么不对,就是——」周作新自然不能说他嫌弃这考生太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了,瞧瞧别人都是正襟危坐,生怕在他面前露了短,唯独此人,至始至终就没给他过正眼。 对,就是没给正眼。 周作新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毛病,那就是有点小心眼,只是他这小心眼常人极少能察觉出来。 他站了一会儿,便转身回了前堂,又在那大案后坐下。看似满脸威严之态,实则眼睛又瞟到那条案上了,案角处已经放了两张试卷,也就是说他的四书题已经做完了。 府试中经常有堂官当场批卷的,周作新本是没打算这么干,如今倒是动了心思。 他抚了抚胡须,道:「你们之中若是有文章先做完了,可以拿来给本官提前批卷。」 此言当即激起了一阵无声的骚动,府台大人当堂批卷,若是文章写得好,府台大人说不定心里一高兴就取了,也不用再试之后两场。 当然也不是没有弊处,那就是若文章做得不好,而府台大人嘴下不留情,恐会在众多考生面前大失颜面。 很显然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已经有考生开始蠢蠢欲动了,加快了写题的速度。 轻吐一口气,薛庭儴将毫笔搁在砚台上,先拿出一块儿布巾擦了擦手,才伸手用手指按压鼻梁两侧。 他似乎非常有耐心,一下又一下的按着,又去揉太阳穴,浑然没有想提前交卷的打算。 这时已经有考生站了起来,对首位鞠了一躬道:「府台大人,学生的题已做完。」 第64章[05.09] 其他没有做完的考生俱是抬头去看他,此人不卑不亢,目不斜视,显然胸有成竹。周作新示意他上前来,他便拿着考卷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给他。 周作新接过来,垂目看着。 堂中很安静,隐隐有鼓声响起,却是代表学生们可以喝茶吃东西,用以解渴或者补充体力。 薛庭儴从考篮中拿出一个大饼夹肉,这是他一大早请客栈厨子做的,因为是根据他的要求所做,这一个饼夹肉要二十文钱。 谁都没想到竟会有人当堂掏出个饼夹肉,若是在外面的考棚也罢,要知道府台大人可在此处。偏偏薛庭儴丝毫不以为忤,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一口两口,甚至有人帮他数着,心中充满了诧异、错愕、嘲讽等等情绪。也有人因为赶着到考场,没有来得及吃早饭的,早是饥肠辘辘,此时见这粗人就这么吃了起来,还吃得这么香,口涎也不禁有些泛滥了。 吃货!让你吃!最好污了卷纸,被批一个不取才好。 可惜薛庭儴不是没有准备的,他还带了一块儿蓝布,铺在条案上。别说是油污了,哪怕是一颗碎肉渣都不会掉。 吃完了,他慢条斯理将布叠好收起,放进考篮中,又对衙役招手,低声问他可有热茶卖。 谁想钱想疯了,敢在府台大人面前捞好处,又不是不想活了。衙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完全没能反应。 直到首位上看似专心审卷的府台大人,用十分和蔼的声音道:「他即使要茶水,给他便是,整整一日,哪有不让人进茶水饭菜的。」又对众考生道:「你们若是有人口渴腹饥,不用在意本官。」 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人敢这么干,倒是薛庭儴称心如意的得到一杯热茶。 他轻啜一口,茶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不像他上次在考场里买的那一杯,整个就是用碎茶叶沫子泡制而成。 吃了饼夹肉,又喝了热茶,薛庭儴身心舒畅。方拿起那条布巾,又擦了擦手,才开始继续写着卷子,他还剩一道五经题,和两道试帖诗。 就在薛庭儴写题期间,已经有数个学生都上前交卷了。 可周作新却有些出人意料,卷子倒是看完了,却并未做任何评价。一众排排站在一侧的学生,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敢说什么。 他抬起头,似乎这才发现一旁站着的学生:「既然已做完,可提前出去等放排。」 「是,府台大人。」 说是这么说,几人回条案前收拾时,却是磨磨蹭蹭的,颇有一种不看到府台大人当堂点评考卷不甘心的样子。 就在这时,薛庭儴终于在卷子上写下最后一个字。 他将数张卷子拿起扫了一遍,便站了起来。 好你个小子,总算等到你了! 周作新憋了这么半天,就是想把这个‘荣幸’留给薛庭儴。第一个被府台大人点评,可文章却是做得奇烂无比,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 哼! 谁曾想薛庭儴又坐下,收拾起条案来,将东西慢条斯理放进考篮,又四处检查了一下可有遗漏,方又站起。 让一众磨蹭着想看看他是如何的考生,俱是想冲上前去替他来。 因为等得时间太长,周作新的目光更是深沉,若是随便换个人,恐怕都会以为自己什么出了什么错,才会让府台大人用这种目光看。可薛庭儴却是微微垂首,眼帘半垂,保持一副恭敬但又不卑不亢的态度。 周作新接过卷子,入眼就是第一道题,他打算即使写得不合心意,也一定要看完然后挑出无数缺点来,好生的嘲一嘲他。 他去看,然后目光凝滞住了。 不见他有任何表情,只能看见他在这章卷子留下的时间有些长,才去翻下一张,再下一张。后面就快多了,一直到翻到最后一张,又转回头一张。 「滑头!狡诈!」 薛庭儴心里有些无奈,他又不是毛八斗,天生就是一副滑头之貌,怎生就得了这种评价。 可府台大人这么说,他只能道:「府台大人,真是冤枉!」 「冤枉?先有你目中无人,堂而皇之,大行其道。可如此这般的你,却写出这种文章,不是滑头是狡诈,还能是什么?」 原来还是那饼夹肉的锅。周作新的意思是明明薛庭儴是个不懂规矩的,却为了逢迎他写出这种大捧规矩的文章,就是滑头狡诈。 可考场明明允许可以进食,他也照着规矩进食了,难道就成了滑头? 「学生想说的,都在这文章里。」 周作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去看文章,旋即眼神滞住了。 可不是! 他深深地看了薛庭儴一眼,遂若无其事道:「你可以出去等放排了。」 薛庭儴作揖为礼,提起脚边的考篮就走,丝毫没有留恋。而其他提早交卷的考生,看样子也等不到下一个交卷之人了,也忙走出这处厅堂。 几人被领至放排处,因为还不到时间,只能稍作等候。 换做以往都是要互相论一论彼此做的题,可今日因为府台大人反应异常,而考场上又出了更异常的考生,大家都没什么心情。 有人回忆起方才府台大人说的话,得出一个结论,肯定是那个吃饼夹肉的考生太放肆,府台大人太生气,所以才没有心情点评大家的考卷。 得出这个结论的考生不止一个,不然府台大人何至于骂那考生。府台大人心中肯定很生气的,只是大人不好和小人计较罢了。 就有人眼含讥讽道:「这位同考,不知那饼夹肉可好吃?」 薛庭儴看他一眼,点点头:「味道不错,饼烤得恰到好处,肉片滑嫩,菜也都入味了。难道同考你也想吃?这是客栈的厨子所做,你若真是好这一口,我可介绍于你。」 第65章[05.09] 这考生被堵了个彻彻底底,他本是想借此嘲讽,对方竟然以为他也好这一口,可这话却是接不下去了。 他正想退了去,就听身后有人嘲道:「你这人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位同考明明是在说你当着府台大人的面吃饼,太没规矩,你竟能理解出这种意思,想必这案首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薛庭儴侧身看他,道:「原来不过是一句话,竟然你理解出了这么多意思。我怎么没听出这位同考有你说的之意。这位兄台,不是愚弟故意讥讽,而是人过于多思多虑,容易早生白发。」 这个讥讽薛庭儴的学生正是这所有人中最为年长的,倒也不太老,大约也就近四十的模样。可在这群人整体年纪较轻的考生中,却是算老了,尤其他大抵有些‘少年白’,竟是还不到五十,头上便现了银丝。 「你——」此人面红耳赤,十分恼怒。此人明明是在讥讽他考到快四十连个童生也不是。 眼见不敌,他生了想找帮手的心思,道:「可不光我一人这么认为,大家都是这么认为!」 可惜却没有一人接他的目光,实在是从方才来看那吃饼的考生着实不是个善茬,又是个不懂规矩的,与他计较他若是说出什么唐突之言,不是有辱斯文。 「考场之上,禁止喧哗。你们可以出去了。」一名衙役走过来道,算是打断了这场争论,几人忙整了整衣衫步出去,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欢送,自是不必细述。 当晚,连林邈都知晓今天考场上有个吃饼夹肉的考生。 更不用说陈坚几人了,毛八斗更是瞅着薛庭儴嘿嘿直笑,说他这次真是大出了风头。 可不是大出风头,如今谁人不知提堂座号上,有个当着府台大人面上吃饼夹肉的考生,致使这次的府试竟改了规矩,府台大人竟没有当堂点评考生的考卷。 其他的考生也就不提,提堂座号的考生大抵要恨死薛庭儴了。 毕竟怯场的还是少数,大多拼进前十,不外乎是想在府台大人面前展现一番,说不定能拔个头筹。哪年府试上都有因受到赏识,而得到不用参加剩下两场资格的考生。 也因此,第二场开考时,薛庭儴所到之处竟是纷纷侧目,也不知哪个阴损的帮忙四处传播,竟是无人不晓他的长相。 当然,侧目之余,幸灾乐祸也不少。 还案首?得罪了府台大人,他大抵会成为今年唯一一个身为案首,却被落了的考生! 且不提这些,剩下两场很快就过了。因为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头一场,接下来的两场不光考官,考生也大多都是漫不经心,就等着三场过罢,府衙放案。 放案在十日后,府城里各处不见萧条,反而更加喧嚣起来。 一般考生们考完后,都要等着放案后才会回乡,索性闲来无事,各处的诗会、酒会就大行其道起来。 也有人上门来邀薛庭儴,可他一律是拒了。 如今正是风头浪尖,想也知道邀他去没啥好事。倒是毛八斗闲了两日实在闲不住,就和李大田结伴出没各大小诗会的场所。 这日外出,下半晌的时候,毛八斗和李大田回来了,面上可现忿忿,明显就是发生了什么事。一问之后才知道,如今外面有人给薛庭儴起了个绰号,美闻其名‘饼夹肉案首’。 这话自然不是什么好话,明显就是讥讽之言。 也是人多口杂,夏县也不光就毛八斗几人来赴考,就有人告诉他人毛八斗两个就是那个‘饼夹肉案首’的跟班。 有人透过两人想邀薛庭儴,毛八斗自然不会同意,就有那嘴贱之人,借机酸了几句,毛八斗就跟人吵起来了。 「让我说,肯定是那王奇和李嵩干得好事!」一番指天骂地后,毛八斗累得在椅子上坐下道。 「行了,跟这些人置气做什么,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回咬不成?」薛庭儴淡笑着说。 「问题是这狗太惹人厌了,让我说老师就不该带这两个同来,他们又不是不认路!」 实在不能怪毛八斗嘴太毒,而是王奇和李嵩就不跟他们是一路的。寻常虽是遇见了也会客套几句,可两人当初入清远,本就是冲着想成为林邈弟子而去,突然凭空多了薛庭儴几人,自然就没他们的事了。 人从来是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而是惯性喜欢迁怒,所以两人和四人并不太合。 王奇也就算了,尤其是那李嵩。你说他胆大,他倒也不是,就是总时不时说两句小酸话。你与他计较上,倒显得你为人不够大度,你不与他计较,自己心里不舒服。 「这种置气的话可不要随便说,小心被老师听见,又要说你了。」李大田在一旁道。 「反正我是觉得庭儴肯定能考上,若是那府台大人真因为你吃了个饼夹肉就不取你,咱们就联名去府衙闹!进食是考场允许的,怎么就是藐视了。我是没带,我要是带了我也吃。」毛八斗一拍大腿道。 薛庭儴失笑之余,心里也有些感动,道:「行了,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府台大人不会不取我。」 其他三人虽是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是惴惴。 陈坚也就罢,这次府试肯定能过,毛八斗和李大田则都是尽人事听天命。至于薛庭儴,在他们心里是稳过,甚至秀才也不在话下,真若是倒在这一关,未免有些太过可惜。 基于这种心情,到了放榜这一日,毛八斗和李大田一大早就去看榜了,还把陈坚也给拉了上。 没拉薛庭儴,是因为知道他不愿出门,也是怕又出个什么不识趣的人出言讥讽。 到的时候,榜刚张贴出来。 学宫门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是人,都在往里面挤。 陈坚和李大田望而却步,毛八斗却是喊了句‘拼了’,就往里面挤了进去。 他人生得胖,占地方,又下了死力气,所到之处是人鬼皆避。人群里不停地有人骂,骂什么人饿死鬼投胎的。可还没见着人,那人就挤没影了,找都找不到。 毛八斗终于挤到最前面,先往圈里找,正头一个座位号让他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接不上来气,就有旁边人问道:「这位仁兄,莫不是考上了?」 「不,不是我,是我同窗。」 一时间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同窗考上了你高兴个甚! 毛八斗才懒得理这群人,而就在他继续找其他人的座位号的时候,又有衙役拿了一张大红色的榜前来张贴。 第66章[05.09] 这张榜上写的全是名字,按顺序从头至尾,也就是这次过了府试的五十人。此榜又叫长案,团案上是只写座位号,不写姓名,所以很多考生看榜,也只能找自己,而看不了别人。除非是像毛八斗这样,特别亲近,知道彼此的座位号。 衙役走了,一众考生再度围上来。 有人惨叫:「为什么,为什么案首是饼夹肉!?」 随着他的呼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长案最上面那一行字上,薛庭儴三个小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上头。 这项认知让许多人都呆住了,致使外围的陈坚和李大田找到机会挤了进来。两人看到榜,也笑了起来。 又是一阵惨不忍睹的嚎笑,随之一同的还有个刺耳的兴奋声:「阿坚,你在第五。大田在三十七,哈哈哈哈,我也在,虽然又挂尾巴了。」 可不是,那长案的最下端,岌岌可危的挂在尾巴上,可不是正写着三个字——毛八斗。 「走走走,咱们给庭儴报喜去。饼夹肉咋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写文章啊!!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猖狂的大笑,众人注视着这三人远去的背影,目光凝滞。 竟是,竟是四个人都中了! 随着薛庭儴的‘声名大噪’,清远四子之名也为众人所知,知晓他们情同手足,还是同一个老师。 因为毛八斗的那句话,本来打算看了名次就离开的考生都不走了,等着府衙那边将程文张贴出来,倒要看看这‘吃饱了才有力气写文章’,到底写出的是什么文章。 从上午等到午时都过了,那张贴程文的衙役才姗姗而来,许多在原地等着的考生都是饥肠辘辘。 实在不是这衙役办差拖拉,实在是他家府台大人不知为何,竟一直犹豫要不要将一名考生的文章印出来。 好不容易上面发了话,下面赶着印,这不就来迟了。 等衙役走后,众考生再度围上前,其他考生的程文都没有看,就瞅第一名的去了。 看完之后,有人不屑,有人鄙夷,有人则是深思,不过也没人当街议论什么,俱是一哄而散。 一天之中,无数人蜂拥而至,又一哄而散。次日,就有流言传出,那饼夹肉之所以能拿案首,不是因为他吃了饼夹肉,而是因为他会拍马屁,还有人纷纷骂薛庭儴虚伪无耻小人的。 之所以有这种说法,还是因为那道‘不以规矩’的题,当日许多考生拿到这题,都心中暗骂这种不着边际的题,也拿出来当首题。 若是照着原文的意思去写,难免犯了忌讳,脱离原意去写,那就看怎么写了。 怎么才能写得新奇,才能写得出彩,写得夺人眼球?这无外乎是时文当属应该必备的,一众考卷中,你写得不出彩,又怎么才能显现出来。 这就看各人功底和发散思维了,有人去打破规矩,有人破而后立,还有人另辟蹊径,当然也有人墨守成规,洋洋洒洒写出长篇大论来说规矩如何重要等等。 如今脱离考场去看,再结合私下流传的一些关于府台大人的小道消息,那饼夹肉当堂吃饼夹肉,扭头写出这样一篇时文,不是虚伪、无耻,不是趋炎附势拍马屁还能是什么? 别看人家吃了饼夹肉,可只要马屁拍得好,拍得府台大人舒爽,还不是案首稳稳当当到了手。 不过这些言论也只是在私下里传播,没人敢闹到台面上来。 且先不提人家是不是拍马屁,至少从表面上看人家的文章是有一定水准的,只因是众所瞩目的对象,拍马屁也成原罪了。 你不拍马屁,你研究府台大人的喜好如何?有那仗义直言之人,一句话就将那些犯了红眼病的人堵回去了。 薛庭儴听到这些,只能无奈苦笑。倒是周作新听到这些小道消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他是拍马屁,他是拍马屁吗? 来回踱步几下,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还真是拍马屁,关键这马屁拍得让他不取他就是因私废公,所以他只能取了! 薛青山眼见赵氏日日往这边送吃的,却只字不提接他回去,就开始在赵氏面前装起可怜来。 又是说自己的病,又是说薛寡妇大着肚子还要照顾他。赵氏听了心疼,可又没办法,只能回去天天跟薛老爷子絮叨。 别看薛老爷子坚持,可经不起日日这么吹枕头风,也去看了薛青山两次,真是瘦了不少,满脸病色。 这边还在犹豫,那头赵氏不知听了谁的唆使,竟在家里闹起病来。大夫也请了,药也拿了,一点用都不起,周氏和孙氏只能轮流到床前侍候着。 闹了两天,一家人也看出来了,这是打算自己心里不舒坦,准备闹得一家人都不舒坦啊。 果然没两天,赵氏就唤着自己这次大抵是不行了,死也要看着儿子在身边。薛老爷子开始是吼,吼到最后变成了沉默。 招儿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有数,估计薛老爷子怕是坚持不住了。若赵氏真借着这事要把薛青山找回来,恐怕族长来也说不了什么。毕竟百善孝为先,阻着人家儿子尽孝别说官府会管,也是要遭天谴的。 乡下人特别信这个。 若薛青山真回到薛家,先借着侍疾的借口待着,只要赵氏一日不说自己好了,他一日就不会走,那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可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还没做的事,怎么你这么早就知道了?! 赵氏已经连着多日滴米未进了,起先还能嚎,现在连嚎都嚎都嚎不动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儿,脸色蜡黄,看得出她这次是下了狠心。 薛家一片寂静,一种低气压在无形酝酿。 「老三!」薛老爷子站在正房门前喊。 「爹,啥事?」薛青柏从三房屋里走出来。 「去把、去把你大哥叫回来,你娘病成这样,又一直念叨着他,总是要让她看看的。」 这话终于说出来了,所有人都不意外。 招儿在屋里叹了口气,心里却是犯了愁。若小男人从城里回来了,知道薛青山回来了,会是怎样? 这几日她想了很多,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去阻止这件事。 第67章[05.09] 屋外,薛青柏嗫嚅一下,才道:「爹,若是庭子回来了……」 薛老爷子顿了一下,才挥了挥手:「快去。」他叹了一口气:「他回来再说回来的事吧。」 薛青柏转身出门,刚走到大门,一个人仿佛后面有人追似的跑了进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刚站稳,就喊道:「连兴叔,你家、你家狗子过了府试,又是、又是案首,咱们平阳府的头名!县太爷亲自来咱们村了,现在正在里正家里。」 「你、你说啥?」 「我说你家狗子过了府试,这次又是案首,就是头名,咱整个平阳府的头一名。县太爷来咱村里了,在里正家,族长让您过来!」 薛老爷子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怪异,像是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又好像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手都是抖的,他下意识摸腰间的旱烟,摸了几下都没抽出去。 「县太爷来了?」 报信的人这会儿终于顺过气儿来了,直起腰连连点头:「您快去,族长也去了。」 「哎,哎,我这就去。」他当即就想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转身回了屋里。 「我这衣裳太埋汰了,回屋换一身。」 不多时,人便出来了,脚下仿若踩了风火轮也似。此时,薛家屋里的人都出来,都是满脸喜气的,薛青柏见他走得快,怕他摔了,忙上前扶住他。出了大门,他犹豫了一下,问:「爹,那我还去接大哥么?」 「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回头再说!亏你还比你爹年轻几十岁,脚程还不如你爹。」说着,薛老爷子就几个快步,将有些怔忪的薛青柏甩在身后了。 此时郑里正家门外全是人,但不是像以前那样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们都是离得很远探头探脑的,却是惧于大门里站着的那些衙役不敢靠近。 堂屋里,徐县令一身便装,笑容和蔼地将要给他下跪的薛老爷子扶了起来:「老人家,就不用多礼了。本县这次轻装简行,别无他意,不过是想来看看能养出庭儴那样的少年才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您大概不知,庭儴给咱们湖阳乡挣脸了,本县就任第一年,属下就出了府试的案首。赴考的学子几千,唯独他独斩魁首,当初本县见他气质不同寻常,料想以后定是前程不可限量,没想到真让本县一语中的啊。」 徐县令似有感叹,像似在回忆当日点了薛庭儴为案首的情形。这一群乡下人可不知道当官的最是擅长做表面功夫,他们若是想做个什么人情,可谓是面面俱到。 连徐县令都没想到薛庭儴那小子能再拿个案首,当初他只料想他一个秀才是稳当的,再磨砺几年,举人进士也不再话下。 可谁曾想人家竟是一飞冲天,连夺两个案首,寓意为何,不用细表,秀才是稳当了,而举人似乎也是囊中之物。 当日府试放了案,消息就从府城那边传了过来,不光是这次夏县赴考学子的成绩,随之一同的还有府台大人的亲笔书信,询问这薛庭儴出身如何。 这种情形还用徐县令去猜?自然是府台大人欣赏那薛庭儴,这是打算提拔他。 能在府台大人那边挂上号,就等于一条通天大道摆在面前。徐县令虽是才走马上任没多少时日,却是清楚府台大人的背景不凡。 多个人情,多条路,童生是小,无奈人前途不可限量。这不,本来县衙那边是要派专人来报喜,却被自家县太爷给抢了差事。 薛老爷子受宠若惊不用提,连薛族长和郑里正都震惊县太爷对薛庭儴的看重。 这真是不得了了啊,当年薛青山考中童生时,也没见能有如此殊荣。 郑里正家门外,有不少村民远远瞧着这边,有人提出这样的疑问,当即就被旁边人给嘲笑了。 「说你是个土包子还不信,童生跟童生也有不一样的,就跟官和官也不一样。」 「那有什么不一样,总不至于童生成了秀才公。」被嘲的人反驳。 「这道理差远了,瞧见没。」那人指了指大门外站的几个衙役,这几人头戴圆顶巾,穿青衣,外罩一件红布马甲,腰系青丝带。正是衙门皂隶杂役所穿的服饰,可在一群乡下老百姓眼里,就是威风。 「他们对咱们来说,那就是爷。可对里面的县太爷来说,就是个站门子的。」 「那你的意思是说,薛家庭子就是县太爷,他大伯就是站门子的?」所以说乡下人也有自己的小智慧,这还没咋样呢,坑都给人挖好了。 「那是你说了,可不是我说的,我就是给你打个比方而已。你要是与我顶牛,那你看薛青山当年考中童生时,县太爷咋没来咱村,这就是区别。」 一群人在外面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屋里薛老爷子正在对徐县令回忆以往。 说得大多都是薛庭儴幼年的事,譬如这孩子小时候身子弱,却是个好强的,打小就喜欢读书;譬如薛庭儴是如何如何的刻苦,家里穷,孩子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字,用沙土在地上写字;还譬如孩子孤苦,父母早亡之类的话。 薛老爷子说得是老泪连连,徐县令也满是唏嘘:「怪不得他字写得那般出众,本县当初料想肯定是苦练多年,没想到竟是下了这么大的功夫。」 「可不是。」薛老爷子还想说什么,被薛族长眼神制住,他忙了噤了声。徐县令似是毫无所察,又和众人说了些话,方站起来道:「今日就叨扰到这儿,本县事务繁忙,还得回县衙。」 说着,他看了薛老爷子一眼,道:「当初庭儴为我所取,本县也算是他的座师,家中若是有什么难事,可去县衙寻本县,本县能帮自然是帮的。」 「谢大人。」 徐县令点点头,便往门外行去。 县太爷说走,自然没人敢拦着。一众人陪着出了大门,已经有衙役驱了马车前来,徐县令上车后,道:「不用多礼,本县早就说这次轻装简行,你们也就不用送了。」 一行车马渐渐远离这座小村庄,车中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道:「东翁,即想做人情,为何不多留一会儿,怎生——」 这师爷跟了徐县令已久,也算是左膀右臂,所以在徐县令面前说话算不得拘谨。 「你没看出来?」 师爷洗耳恭听。 「我估摸着这薛庭儴家中算不得单纯,你可还记得之前下面人报来的消息。这薛庭儴父母所亡,他所在的二房除了他,只有一个童养媳。薛家不止他一人读书,还另有一房,似乎出了个童生,那童生也有一子,跟随父亲读书。可你再听方才那老汉所言,似乎从始至终未曾提到这父子二人,而薛家似乎颇为含辛茹苦,才将这薛庭儴供了出来,也是祖慈孙孝,全家和乐。 「要知晓本县虽只是七品官,对这些人来说也是天了。本县乃是当地的父母官,亲自上门来到这种小门小户,又摆出那般和蔼可亲的态度。换做一般人,怎么可能不提提自己那童生儿子,哪怕是本县随意一句话,也足以让其受用无穷。可那老汉竟是提都没提,再加上本县见他说话,俱是随着旁边那个薛族长的眼色,料想这期间必有什么蹊跷。」 只是这蹊跷是什么呢?师爷表示不解,徐县令哈哈一笑:「你可别忘了本县的出身。」 第68章[05.09] 是啊,认真说来。这徐县令也是出身寒门,曾也是一名农家子弟。 「你只当官宦之家竞争惨烈,殊不知惨得却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一辈子心心念念就想改换门第,可家境如此,偏了这一个,自然少了另一个。若是偏的那个有出息也罢,可若是被少的那个出人头地,那乐子就大了。 思绪转换之间,师爷已是大悟,当即作揖道:「东翁睿智!」 徐县令似乎十分受用,抚了抚胡子道:「本就是做人情,本官只需有人告知他本县来了,至于具体如何倒是不讲究。人情这东西做得好也罢,若是做不对地方,还不如不做。」 另一头,待上前来贺喜的村民散去,薛族长才领着薛老爷子往回走。 薛族长一直没说话,面色沉着,薛老爷子惴惴不安,唯恐莫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你倒是没说错话,只是为何县尊大人竟没留下来用顿饭?之前我听他那意思,似乎还想去你家看看的。」 这个问题两人怎么想也没想明白,他们自是不知道徐县令也是人精,只不过凭着只字片语和一两个眼神,就差不多看出内里究竟了。 「看来县尊大人可能真是事务繁忙,才没有留下来。」想了半晌,薛族长道。他侧首看了薛老爷一眼:「也算你不傻,方才没提青山。」 薛老爷子干涩一笑:「这种情况,我怎么可能提青山,再说了青山不是已经被除名了。」 薛族长点点头,突然又道:「我听人说你家最近闹得不消停,别说我这个当族长的没提前警告你,让你家那老婆娘绝了把青山弄回来的念想。」 说着,他就背着手走了,留下薛老爷子站在那里半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 回去后,薛青柏迎上来:「爹,还去接大哥吗?」这老实人还记着之前薛老爷子说的话。 「接什么接,谁让你去接他了!」 赵氏的病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白干了。 本来老头子子说要接儿子回来,她还心里高兴的想这下总算成了,哪知老头子回头就变了口风。 不但说了不接,还将她骂了一顿。 赵氏那个委屈啊,别提了! 她倒想故态复萌再闹腾几场,可这次薛老爷子的态度很坚定,甚至撂了狠话,说她再闹就将她送回赵家。 赵氏活了一辈子,儿女生了好些个,如今孙子都长大了,竟落得要被送回娘家。委屈的同时,也是真把她吓住了。 赵氏不闹了,没过两天,病也好了,周氏和孙氏总算是松了口气。 两人倒也不累,就是闹心。你说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行,还闹什么。其实还不是被鬼催的,这鬼自然是那薛青山。 周氏和孙氏打心底不想让薛青山回来,那人是个祸害的根源。如今他走了,大房消停了,一家子总算能过几天通畅日子,他回来不是给人添堵。 幸好不用回来了,只要庭子能出息一日,他就是孤魂野鬼见了光,回来不了。 薛寡妇家里人少,本就没几个碗,如今被砸得只剩了两个。薛青山还要再砸,被薛寡妇拦住了,十分不耐地跟他说,再砸没碗吃饭,你就用手捧着吃。 这还是素来小意的薛寡妇,第一次这般跟自己说话,薛青山心里的憋屈别提了。瞅着赵氏来跟他说事情没办成,借机又从她手里得了一些铜钱,趁着一个人少的午后,溜去了下河村。 余庆村这边估计着薛庭儴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薛族长又发话要摆流水席了,大家正打算把该准备的物都准备了,迎来的却是薛庭儴的一封信。 信中,薛庭儴说他要和老师四处游历一番,积累见识,顺便为接下来的院试做准备。并说等八月考完院试就归,让大家不要担心他。 除了这封信,还有另外一封却是单独给招儿的。 信上只写了六个大字,等我回来娶你。 那字龙飞凤舞,似是豪气干云,一点都不像薛庭儴平时写字的板板正正。随信还附了一根簪子,簪头是一对鸳鸯。 看得出这簪子虽不值几个钱,但却是花了心思挑的。招儿甚至能想象小男人站在一家只卖女人首饰的摊子前,逐个拿起看过又放下的模样。 摊主定会打趣他,问他是不是给意中人买,而他定会窘红着脸做着无谓的解释。最后被打趣急了,只能匆匆忙忙扔下银两,拿起之前就看中的,却又有些犹豫的簪子就跑,而路边的行人见了定是会心一笑。 招儿闭着眼,手里握着簪子,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个字。 好。 炎炎七月,天上仿佛下了火也似的热。 高升驾着车,从一处村庄驶出来。 车上坐着招儿,她穿了一身男装,经过大半个夏日,她比之前黑了不少。 天气太热,所以车门是敞着的。一路跑出来,有微风拂入,倒也能添得几分清凉。 高升面色忿忿,大掌死死地捏着缰绳:「招儿姐,你方才为何不让我提契的事。咱们有契在手,就不信这些人敢毁约。」 招儿面色沉着,闻言看了他一眼,叹道:「你打小在乡下长大,还不知道这地方的规矩?契这东西,咱只能当最后的手段,如今却不适宜就闹僵了。再说,这一个村一个村的抱团,你难道真和人家闹契的事?这种事就算闹去县衙,你信不信县太爷还是会以安抚老百姓为主,不会向着咱们。」 所谓法不责众,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好对付,还是一群人好对付? 不言而喻。而这种事情又算不上很严重,例如出了人命官司什么的,县衙那边都是以安抚为主,结果自然是招儿他们打落牙齿和血吞。 高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生气:「那事情就这样了?」 「咱们回去合计合计再说。」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第69章[05.09] 今年开年后,招儿就借着青黄不接狠狠赚了一笔,虽菜价比以往又高出了一些,但因为市面上没有,旁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招儿总体来说,还是以个有良心的人,也没往上加多少,但架不住整个夏县七个乡,有六个都被她给拿下了。 其实想也知道,卖菜送菜虽是小钱,可一旦形成了气候,这小大就全凭心意,掐住了货源,市价自然随人来定。 招儿不想,不代表别人也不想,这些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了。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冒出了个抢生意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声势极大,车厢统一标配,负责送菜的人也是统一的衣裳,还用的是马车,而不是骡车。大抵是之前就有所针对,本来招儿让高升去大河乡,也就是唯一还没拿下的那个乡,将那边的架子搭起来。哪知去了后却是连连受阻,之后才知道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自此,这些人算是浮出了水面,经过招儿各方打听才知道,这抢生意的人是县里的一个富户。 这富户家主姓胡,人称胡老爷,生意做得不大不小,在夏县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他的生意虽都做得不算大,但各方各面都有涉足,也就是俗称的见到什么赚钱,就想插一脚那种类型。 这样的人家,对招儿这种草台班子来说,简直就像一个庞然大物,而自己就是那尊庞然大物脚边的小蚂蚁。 可即使是蚂蚁,也没有就这么不还手被踩死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拱手相让不可能。 招儿等人只管做自己的生意,有着之前的交道,以及他们事先跟人签好的契,倒也一直顺顺遂遂。而胡老爷那边则就以大河乡为据点,逐渐往外扩散,却是受到了阻力,另外几个乡没人将菜卖给他们。 也就是近几个月,大河乡的菜价连翻了几倍,商家叫苦连天,老百姓们毫无察觉,可到手的钱还是那么多。 甚至有商家往外找货源了,送上门的生意不可能不做,招儿顺势就侵占了胡老爷的市场。 这算是两家第一次交锋,以胡老爷完败为告终。 可吃了之前的甜头,胡老爷不可能会放手。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你挖我墙角,我毁了你的源头,这历来都是商人们之间互相碾轧惯用的手段。胡老爷竟派人私下联系那些农户,花高价收他们的菜,就是想让他们毁了和招儿的契约。 就好比现在,明明是各种菜最多的时候,按惯例菜价会跌的,招儿等人收农户的菜,价钱也会跌。这些农户们也都知道,可胡老爷不跌反涨,每斤竟比招儿他们的价格高出两文左右。 最近连着多日,都有农户不愿意把菜卖给招儿他们,推说是家里都吃了,没有剩余。殊不知自打这卖菜的生意做顺了,经常和招儿他们合作的农户,哪家不是能开多少菜地开多少菜地,有的甚至把自己种粮食的地,改成了种菜。 这么多菜,怎么可能都吃了? 其实说白了,就是把菜都偷偷给了胡老爷那边的托词。这也是为何高升会这么说的原因,今天招儿专门出面就是为了这事,湖阳乡那边还好,其他几个乡已经有些失控了。 两人回了客栈,不多会儿薛青槐也回来了,这一次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出动,家里那边就靠姜武带着薛强他们照应着。 「说说你们的想法吧,如今这事怎么解决,有什么好的办法?」 高升和薛青槐面面相觑,之后高升犹豫道:「招儿姐,要不咱们也提价吧?」 招儿敲了敲桌子,边思索边道:「怎么提?这种时候,菜价本就是如此,咱们给农户提价,也就意味着咱们要得罪那些商户。他们可不是傻子,菜价涨跌,虚不虚高,他们比什么人都清楚。」 「可你说不能亮契,又不能提价,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姓胡的把咱们的生意都抢了?如果现在被他抢了,咱们以后想再拿回来就难了。」 招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更明白他们这种生意本就是投机。从农户手里花钱收,转头卖给商户,从中赚的就是些辛苦钱。没有自己的产出,源头一旦生变,面临的就是他们这种尴尬的局面。 这就是当初她为何想要那个山头的原因,有了根本,谁也不惧。可很显然那个山头对目前来说就是杯水车薪,根本没办法满足他们的需要。 招儿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局面,若是他们沉不住气拿契约说事,胡老爷那边自然会怂恿农户跟他们闹,如果闹到县衙,很可能她手里的契就会成为一张白纸,丝毫作用不起。 可若是不闹,农户把菜卖给胡老爷,他们没有东西可供给商家,生意就被对方给抢走。 这是两难的局面,当然也可以像高升那样说的提价。 可他们提价的同时,胡老爷那边肯定会继续提价,两家互相提价,他们肯定不会是财大气粗胡老爷的对手。且这种势必会影响商家,等菜价高到一定的程度,是肯定会激起商家怨怼的。 三人商量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招儿只能叹着气道:「那就先提价看看,之后再说。」 事情商定下来,薛青槐和高升就分头安排下去了。 现在他们在每个乡都会有个固定的地方,自己人只留一个,其他负责收菜送菜的人则是临时雇的,负责这个乡的人是薛强。 其实招儿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光是因为底子薄,没有自己的货源,还有一个就是可以放心用的人手太少。摊子铺得太大太快,可人手却根本供不上来。 按下不提,双方自此进入一种焦灼的状态,招儿这边提价,第二日胡老爷那边跟着就提高一文。 农户们是乐呵呵,反正他们现在也看出来了,签了契的那家根本拿他们没办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给的价高,他们就卖给谁去。 菜价已经高到招儿心里的预估程度,商家那边已经抱怨了几次,招儿他们除了解释,别无他法。 即使解释也有些无力,因为胡老爷已经开始亏本卖菜了。他本就提了价收,招儿他们同样也提了价,所以菜价涨了。如今胡老爷亏本卖,等于拉着招儿他们一起亏本,要不就只能望着生意被抢。 果然招儿当初预料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如今只能咬牙硬撑,看谁先坚持不住,要么就是认输出局。 余庆村,薛家。 「招儿这丫头最近跑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没见回来?」赵氏问道。 这话自然是问周氏的,这会儿就两人在家里。 「娘,招儿在外头做生意,你别担心她,老四跟着一起呢,能出什么事。」 「我倒不担心她,可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四处跑,如今连家都不落了,哪家的妇人像她这样。这是她还没跟狗子成亲,不然看我怎么收拾她。」 周氏没说话,撇了下嘴就走了。 你能收拾谁? 现在赵氏也就只能拿几个儿媳妇,耍耍做婆婆的威风。 第70章[05.09] 尤其自打她卯着劲儿往薛青山那边送吃食,如今其他三房都不跟她一起开火了。招儿和薛青槐在家的时候少,薛青柏寻常在山上忙,周氏和孙氏也是。开年后薛青柏在高升屋子旁边又搭了两间屋,索性两家人都在那边开火得了,平时这家里也就晚上睡觉的时候回来。 也就倒霉杨氏,哪儿都去不了,只能日日对着赵氏这张老脸。 周氏锁了屋门,打算上后山去。 刚走出家门没多远,就见对面杨氏急匆匆地往回走,衣衫有些凌乱,像是出了什么事。 总体来说,周氏虽有自己的小心眼,但也是个善良的人。当了几十年的妯娌,虽平时矛盾居多,可如今大房的境遇完全改变,以前高高在上的大嫂变成了这样,周氏心里还是挺同情的。 「大嫂,你这是咋了?」 杨氏抬头看她,强撑着笑:「没,没啥。」 「你也别太累着自己,天这么热,小心别中暑了。」 「哎,我知道了。」 杨氏没有停歇,就急急走了,留下周氏看着她消瘦下来的背影,叹着气摇了摇头。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一路沿着小径往村外走去。 走到快出村的时候,她见一旁岔道有人背着身骂骂咧咧往前走,看背影有点像薛青山。不过一闪就过去了,她也没看清。 上了后山,她和薛青柏说之前赵氏说的话。 薛青柏叹了一口:「最近生意碰到些难事,不然招儿也不会天天在外头跑。」 「啥难事?」 「好像有个富户跟招儿他们抢生意啥的,具体我也不知道。」 周氏是个女人,一听到‘富户’、‘抢生意’啥的就慌了。 「那可咋办?」 薛青柏犹豫了一下:「招儿他们应该能有办法吧。」 周氏没说话,薛青柏也没说话,两人去了菜地里埋头做活儿。过了一会儿,周氏突然道:「你说,若是生意真出了岔子,咱们的工钱可会发?」 如今靠着二房,三房的日子可是过得美滋滋,自家的地佃出去,两口子每个月靠给招儿侍弄山头,一个月能拿不少工钱。这大半年是周氏自打嫁人后,过得最畅快的日子,突然生了变,也不怪她会心里发慌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扯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薛青柏是为人木讷,但人可不傻,若不是外头严重,能几个人都出去了。这些日子姜武忙不过来,他还给打了不少帮手,偶尔也能听道只字片语,从姜武的口里中透露,招儿已经打好只留大后方的准备了,所以这湖阳乡一定要守好了。 一听男人这么说,周氏更慌了:「真的这么严重了?」 「那咱们可怎么办?」 薛青柏没说话。 「咱也拿了不少工钱了,招儿他们如今难着,要不等她回来咱们就跟她说,咱只干活不要工钱?」 周氏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这句薛青柏听得进去。 「行了,你也别太担心,也许事情没我们想的这么严重。不过当初招儿帮咱家,如今她有难了,咱也能帮一把是一把,等会儿我就去跟姜武说,也算是尽一份心吧。」 杨氏步子太急,被赵氏看见骂她背后有鬼在追。 杨氏没有理她,丢下手里的锄头,就往屋里去了。直到把门关上,她才松了口气。 方才她在地里锄杂草,薛青山竟是突然来了。 这么些日子没见,薛青山整个人变了许多,人瘦得特别厉害,眼眶下陷,一片乌青。若不是那身衣裳熟悉,他又说了话,杨氏真要认不出他了。 她本想着薛青山是不是对她生恨,想借机报复她。谁曾想没说到几句话,他竟是求她原谅他,还说离开她以后才知道她的好处,说薛寡妇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两人成天吵嘴。 可早干什么了?! 杨氏这些日子不是没想过以前的事,可她根本捋顺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她唯一知道就是离薛青山远点,若不就会毁了她俊才。 仅是这样就好,所以她怎么可能原谅他。 可更没想到是薛青山竟那么无耻,求得不行就打算用强的,杨氏也是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竟这么无耻。 有些震惊,却并不意外。 薛青山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她已经被他压在身下了,感觉他满嘴的酸臭味刺鼻,他一面骂着自己不识相,一面伸手解她的衣裳。那手腕上有两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疥疮,表面已经脱痂了,留下两块儿暗紫色的疮疤。 杨氏本都绝望了,哪知挣扎之际摸到自己带来的锄头,用锄把砸疼了对方,才得以全身而退。 她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杨氏心有余悸地想着。 薛青山一面走,一面揉着自己的脖子。 方才被杨氏打了那么一下,他差点以为自己脖子断了,幸好没事。 他有些心有余悸,没想到杨氏竟会激烈反抗,还下了这么重的手。这个贱人,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狠!他不过是想借着她当跳板,让薛俊才不得不认他这个爹,是时他爹舍不得孙子,自然也就舍不得他这个儿子了,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狠,全然不顾多年的夫妻之情。 迈入院门,院子里依旧像以往那样寂静,简直不像是一个农家小院。 第71章 乡下哪家不是养的有鸡有狗,成天吵吵闹闹的。曾经薛青山还赞过薛寡妇家里清幽,现在才知道这种清幽是不正常的,甚至不为他所喜。 无他,吵闹证明家里有牲畜,有牲畜才有鸡有蛋有肉可以吃。薛寡妇以前从不养鸡,是因为她不用养鸡,就有人给她送。如今她大着肚子,薛青山又住在这里,鬼才会上门来给她送蛋肉。 这个懒婆娘!怎么就不养几只鸡呢! 薛青山现在馋肉馋死了,一看到这空旷的小院,就想起家里那些总是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咕咕叫的鸡。以前不觉得它们讨人喜欢,只觉得它们吵,如今在他眼里,鸡毛都是好物。 他摸去了厨房,冷锅冷灶,顿时气打心头来。 几个大步进了正房,薛寡妇正躺在炕上睡觉,薛青山的动静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看他。 薛青山当即有些气软,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咋不做饭?」 薛寡妇翻了个身:「家里没粮食了,怎么做。」 「我娘、我娘不是才拿了一些过来。」 薛寡妇坐了起来:「就那么一点儿粮食,你觉得是够你吃,还是够我肚里的孩子吃,两斤粮食你打算吃几天?」她越说越气,可看着对方的脸,气突然就没了,只剩了厌恶和不耐:「你自己看着办吧,没粮你就和你儿子一起饿死!」 说完,她就又躺下了,换了个方向,面朝里躺着。 薛青山攒了一肚子的气不翼而飞,自讨没趣地站了会儿,转身走出家门。 赵氏连着两天没来了,他在想要不要去薛家找她,可是真上薛家他又有些胆怯,不知为何他不想自己上那个地方,就算去也该是薛家人请他回去才是。 可惜这一切都被那个狗崽子给破坏了! 一想起薛庭儴,薛青山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不光气还眼红。那小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中了案首,还让县太爷如此另眼相看。 若不是因为这,他已经回去了。 薛青山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村尾这里人少,极少会碰见村里的村民。现如今他不大爱见人,见到人就下意识想躲。 一阵咕咕咯咯声钻进他的耳朵里,薛青山当即一个激灵看过去,就见一只芦花鸡只露了屁股在路旁的草丛外面。 他下意识就奔过去,等他反应过来,鸡已经被他拧断脖子抱进怀里了。他惊慌地左顾右盼,忙揣着鸡走了。 回去后,他烧了滚水烫鸡毛,这个薛青山并不陌生,他看过别人做过无数次。 可轮到他时,却是被烫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把鸡毛褪干净,洗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些鸡毛没褪掉。可他已经急不可耐了,拎进灶房下锅炖鸡。 这还是薛青山第一次下厨,大抵是因为馋肉馋狠了,他总觉得特别香。终于鸡炖好了,也算他还有些良心,还知道叫薛寡妇出来吃鸡。 其实薛寡妇早就知道他在外面的动静,就是没想到他竟弄了只鸡回来。 「打哪儿来的?」 「你管这些作甚,只管吃你的就是!」 说着,薛青山已经大嚼起来,薛寡妇馋得慌,也赶忙一起吃。 终于那股馋劲儿过了,薛寡妇也意识到这鸡是怎么来的了,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轻蔑。 堂堂的余庆村的童声老爷,竟然偷鸡。 薛青山吃饱后,就抹嘴去睡了。薛寡妇将四处收拾了一下,屋里就那一条炕,她实在不想对着那个人,就坐在屋檐下怔怔地发呆。 突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去打了水洗脸,又收拾了一番,才悄悄出门。 出了村尾往左走,这一片都是余庆村的地。她一路轻车熟路地钻进高粱地里往前走,远远看见一个熟悉背影,就赶忙走了过去。 「峰哥。」 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转过身来,竟是郑里正的大儿子郑高峰。 郑高峰也有三十好几了,虽是里正的儿子,但素来稳重勤快,在村里的风评不差,倒没想到他竟跟薛寡妇如此熟悉。 「你怎么找来了?」郑高峰似乎有些紧张,左顾右盼,直到看见附近没人,才松了一口气。 「难道我不能来找你?」薛寡妇似有些哀怨的模样,苍白消瘦的小脸惹人生怜。 「倒不是不能找,只是这大白天的,怕会被人看见。」郑高峰嗫嚅道。 「你还怕被人看见,你以前找我的时候,咋就不怕被人看见了?」薛寡妇越说越委屈,竟是当场抹起眼泪来:「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你告诉我什么是个头。当初是你说让我帮你家的。说只要弄得薛青山名声尽毁,咱俩就能当夫妻。我如今倒是帮了,可你倒好竟把我给忘了,就扔着我跟他过那种苦日子。难道说你不要我了,你儿子也不要了?」 郑高峰连忙上来捂她的嘴:「你可千万别乱说,被人听见了,咱俩可都完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他又解释道:「再缓缓,等我想个法子。」 「想什么法子?恐怕你跟你爹都没想到,薛家人会那么狠,竟是直接把他逐出了族。更没有想到那薛家的狗子竟还比他大伯还出息,你们安排的这后招一点儿作用都不起。反正我不管,这种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 「你再忍忍,我肯定会想到办法的。我这段时间也不是没去看你,去了几次他都在,我只能又转头走了……」 郑高峰软言软语哄了半天,才将薛寡妇给哄下来。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银子塞进她手里,让她买些好的补补,薛寡妇才听话的离开了。 等薛寡妇走后,郑高峰皱着眉想了好半天,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只能扛起锄头回家找他爹去,毕竟这事是他爹当初安排下的。 「好了,咱该收手了。」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坐在首位的正是招儿。 屋里没有点灯,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黑压压的,只有一点儿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 第72章 沉默已经持续了良久,最终还是招儿略显有些疲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招儿姐!」 招儿知道高升想说啥,现在收手等于之前亏进去的钱白亏了,而且胡老爷那边必然会奋起直追,吞掉他们所有生意。但若再坚持坚持,说不定那胡老爷会比他们先坚持不住。 可也知道是如果,他们毕竟底子薄,最近被逼着和胡老爷就在这大河乡方圆百里之地进行博弈,却是节节败退。 该是认输了,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尝试失败的滋味。自打开始做买卖,她就没亏过,一直这么顺风顺水的,偶尔难免有膨胀。 这次遭遇生意危机,虽是那胡老爷手段卑劣了些,却恰恰让她认识到什么叫做商场如战场,什么叫做防不胜防,什么叫做围赵救魏……什么叫做输。 识字以后,她也勉勉强强看过几本商经,却是看明白皮毛却不懂骨髓,想必经过这么一遭,以后再去看会更有感悟。 「此时认输,咱们顶多是伤了元气,算不得伤筋动骨。再继续拼下去,只会满盘皆输。这姓胡的打定了主意,定要把咱们逼得退出才可,你舍不得自己亏进去的钱,他同样如此,那就只有拼到最后,看谁先出局,以咱们的底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即想要,咱们就让给他就是。」 「可是……」 可是不甘心啊,招儿也不甘心。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了里间的卧房,高升还想说什么,却被薛青槐拽住了。 「行了升子,招儿最近累得不轻,让她歇一歇。」 「薛叔……」 薛青槐叹了口气,强笑道:「做买卖哪有不赔的,该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蒙着头只往里冲。招儿说得对,咱们现在顶多是伤元气,再拼下去就是伤筋动骨,咱们不像那姓胡的底子厚,还有这么些人靠着咱吃饭,你真当招儿什么都不想……」 里间,招儿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满心茫然。 不做送菜的生意,那就只能继续卖衣裳了。其实做什么都并不重要,高升的心情她能理解,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她也咽不下,可她不是一个人,只能咽下。 「……你若不服气,咱们日后再抢回来就是……」 不服气,日后,抢过来…… 招儿突然站了起来,猛地一下打开房门,外面的高升和薛青槐都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招儿。」 「我有办法了。」 胡大海平日惯是起得晚,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 也是年轻那会儿熬狠了,世人只知晓胡老爷有钱,是县里首屈一指的富户,没人知道胡大海很早以前不过是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他爹娘死的早,家里也没地,所以十来岁就上县里来做工了。开始是在铁铺里做学徒工,可实在是太辛苦了,他觉得自己再干下去会死。后来他偷偷的跑了,在街上要了几天饭,靠着捡来的二钱银子,他做了第一个小买卖,提着篮子四处卖女人家戴的头花。 他是个聪明的,知道女人家都爱洁,所以即使住着城外的破土地庙,也依旧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头花都是他跑遍整个县里,进来最便宜但却最精致好看的,他拿着去县里最大的柳巷。晚上不能去,最好是下午,那些窑姐们下午就要开始梳妆打扮,收拾自己,才好晚上接客。 他就挨着那一栋一栋小楼下叫卖着,嘴要甜,大娘要喊姐姐,姐姐们就是仙女。做了几日,他成了柳巷最受欢迎的小贩,他丰富了自己货物,自此开启了自己做一个商人的生涯。 这些年来胡大海亏过,赚过,坑过人,被人坑过,最危急的时候,差点赔上自己的命。可同时他也是心狠手辣,哪怕他在县里立足最晚,却受人忌惮,都知道胡家商号的胡老爷不能惹,不被他惹上就是好的。这人就是属水蛭的,一旦被叮上,不死也要脱成皮。 可最近这些时日,胡大海却是一改早先秉性,每日都是天还未亮就起。 不是他变勤快了,而是因为这个生意,最近那几个乡下泥腿子正和他别劲儿,胡大海只要一想到就满心愤怒。 银子他多的是,要多少没有。 可这种话都是拿着嘴上吹嘘的,哪怕以胡大海的家底,手边能活用却不影响其他生意的现银,也不过只有几千之数。可收菜这买卖不同其他,那些泥腿子可不跟你讲什么信誉、月结啥的,都是要现钱。 一家不多,十家百家呢?尤其刚开始筹备的时候,胡大海可是砸了不少银子进去,而最近他在湖州布匹的生意出了些问题,又套走了不少现银。当然也是这几个泥腿子太不屈不挠,他每每以为他们要收手了,可他们偏偏又跳出来,实在挑战他的耐心。 所以当下面人来报这次没遇上那些人,胡大海还有些不信,直到下面人顺顺遂遂收到了菜,又顺顺遂遂卖到那些商户手里,他才松了口气。 他想,那些人肯定还是要再冒出来的,不过他跟他们杠上了,让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好好见识见识他胡老爷的厉害。 胡大海所料没错,也不过就三天,招儿等人就再度出动了。 像以往那样阴魂不散,胡大海的人去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无非是阻挠他们收到菜。且又提了一文钱的价,胡大海手下之人听了他的吩咐,对方提价,他们也提,他们有提价两文之内的自主权,不用上报。 果然这群泥腿子就是穷酸,见他们提了一文,当即气得七窍生烟扭头走了。 沉寂了两日,再度出现,又加了一文。 胡大海的人就笑了:「还真是泥腿子,你们就不能痛快点儿,一次多加点儿,也让爷看看你们的本事。」 另一辆骡车上的人就想暴起,却被身边的人拉住:「行了,别惹事。」 两人驾着车灰溜溜离去,胡大海的人得意别提了。事后,下面管事报上来,胡大海摸着自己的小胡子:「这样干就对了,从信心上打垮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跟我犟到几时!」 最后这句话,颇有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最近大河乡方圆百里的村民,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以前吃不完就拿来喂猪的菜,即使拿到镇上也卖不了几文钱,最近竟是从一两文一斤涨到了肉价。 猪肉现在十五文一斤,菜十四文。现如今附近的村民都不吃菜了,改成了吃肉。 他们吃肉,镇上的人吃菜,这日子真是过颠倒了。每每他们都怀疑,镇上那些人都是牲畜,竟喜欢素口的不喜荤的。 第73章 在村民们都有意识的省下菜来换肉的时候,菜量开始大涨,本来是供不应求,如今是还有剩余。 当供多余求,难免会产生剩余。可这些剩余却不能留下,那群泥腿子还追在后面锲而不舍呢,剩下了不是便宜了他们。 所以胡老爷这边是通通将之收走,一片菜叶都不给他们剩下。商户们要不了这么多,菜这东西又不经放,就只能在晚上的时候拿去扔掉。 这可都是银子! 不光如此,胡老爷真打算贯彻从信心上击垮他们的理念,命手下之人宛如蝗虫似的向四周蔓延开来,逐渐吞噬招儿的生意。 拉锯战就这么开始了,一时间夏县辖下的几个乡菜价连连攀升,连带着其他物什的价格也涨了不少,甚至蔓延至县城,连徐县令都听下面人说了几次,说最近菜价高得离奇。 在菜价一路攀升至二十文一斤的时候,招儿带着人全线收手了。 她从大河乡离开时,路遇胡老爷,两人的车面对面。 一个是装饰华丽的马车,一个是仅有的装饰就是蓝色车帘的骡车。两人对彼此都不陌生,虽未曾说过话,但暗里已经交过无数次手了。 胡老爷得意地摸着胡子笑,招儿面无表情,两人渐渐背离。突然,后面传来一阵叫喊声,坐在车辕上的高升回头看去,却是胡老爷的车夫在叫他们。 胡老爷已经从车厢里走出来了,站在车辕上,背着手往这里看来。 招儿掀开车帘,出了去。 两人遥遥相望,胡老爷笑着拱了拱手:「还望原谅介个,都不容易,混口饭吃。」 招儿笑了笑:「都说混口饭吃了,谁不是混口饭吃。只是没想到堂堂的胡老爷竟看上这点儿蝇头小利,甚至动如此大的干戈,还望日后千万别后悔。」 这样的人胡老爷见多了,认输觉得没脸,总要放几句狠话,才能给自己留点面子。他呵呵一笑:「后悔,老夫从来不干后悔之事!」 招儿拱了拱手:「那后会有期!」 说完,她就进了车厢,车很快就驶远了。 胡老爷回到车厢坐下,一时间心情十分好,哼着小曲。 车辕上,他的一个随从道:「老爷,这泥腿子也真是可笑,竟还要和老爷后会有期。」 胡老爷哈哈笑了起来;「后会有期才好啊,这说明此子又做了什么招老爷眼的生意,咱们又有钱可以赚。不是老爷说,这小子脑子不错,竟能想出这种的手段,一分本钱不用,就下了这么一盘大棋,可惜啊……」 随从不解,问道:「老爷您是说?」 「你别看这小小的菜,可能从里头琢磨的东西太多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菜,日后就可能是粮食,是油盐酱醋,是其他物什。要知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光这些生意就足够天下人做了。但凡能做成一样,足够立于世;能做两样,富甲一方没问题;能做三样,哪怕是遇见那些江南巨贾也不怵。 「你真以为老爷我跟他争得是这菜,老爷跟他争得是这道网,这道由点及面的网。若不是老爷自诩脑子不比这小子差,还真想把他弄到手下来,以后老爷可就省了不少心喽。」 胡老爷说的话太高深,随从听得似懂非懂,可他也了解胡老爷的秉性,说是刚愎自用不为过,容不得人说半点不是,自然是连连夸着自家老爷英明。 而胡老爷一面笑着,一面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把这小子留下的网都给吞了,一点都不给他留。 辗转数月终于回乡来,却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 薛青柏等人并不知晓这期间的事,还真当是生意做不成了,纷纷安慰招儿。而招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不作声,因此更是让大家误会了。 回来后招儿没有回薛家,而是先上了一趟后山。见那小作坊里,大家都在认真的做着活儿,她就站在那里看着,莫名心就安了。 高婶回头看见她,忙站了起来:「招儿回来了。」 这话让另外十多个妇人纷纷都围过来,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这几个妇人都和招儿熟,以前都是经常给她干活的,有几个是后面找来的,但也知道东家是个平易近人的。 来这里干活好,晌午管一顿饭,按件算钱,有些手脚快的妇人,一个月能得近一两银子的工钱。 要知道一两银子在镇上在县里算不了什么,可在乡下,已经算是一笔不菲的工钱了。 以前都是男人干活,女人在家做家务带孩子侍候婆婆,如今因为女人工钱高,反而反了过来。一家子都是紧着女人的工做,就想让她多往家里挣些银子,以前灰头土脸黄脸婆,如今饭有人做,衣裳有人洗,孩子有人带,自己只管做工,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 总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开先例的,这些乡下的妇人懂不得什么大道理,可自打来小作坊做工了,突然就明白为啥招儿一个丫头,要那么积极的挣钱。 因为日子过得舒心舒畅,自己有能力挣钱腰杆就硬。有的妇人家里有厉害的婆婆,动不动就拿‘送你回娘家’威胁儿媳妇,有一次儿媳实在遭不住气,顶了一句回去就回去,倒让那老虔婆不吭气了。 这就是底气! 所以这小作坊的人,没有不喜欢招儿的。 「招儿啊,你想的这法子真好。你看咱们一个人裁布,一个人缝袖子,一个人缝裤子,做一身衣裳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也省事多了,不用每做一件就得忙着对尺寸、裁布什么的,人也轻省了不少。」一个妇人拉着招儿说。指着那台面上的一叠叠衣裳,特别有成就感。 那台面上码了差不多有五六十件衣裳,都是今儿她们大半日做的。 小作坊地方小,人也不多,拢共只有十来个人。以往每人每天加班加点能做五六件衣裳出来,加起来也就是五六十件。看似不少,实则杯水车薪,可招儿一时也请不到合适的人帮工,只能自己想法子解决。 她想的法子就是分工来,管裁布的只管按着尺寸裁布,管缝合的只管缝合,还有滚边、钉上系带什么的,一人只做一样。这个人做完,递给下一个人,下一个人做完一道工序,再递给下一个人,直到最末那个人检查叠放在一起。 既省时省力,也免得大家一起做工闹矛盾。以前因为各做各的,可是产生了不少小矛盾,如今几人一起合作做,工钱自然是平分了。 招儿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离开了。 回到家里,二房的屋子一片清冷,招儿烧了些水沐浴,待收拾干净后,便回屋歇下了。 她着实累得不轻,躺在这熟悉的炕上,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出门在外的小男人。 算一算日子,院试开考的日子是到了还是没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她索性就不想了。 与此同时,太原府府衙内,一处布置气派而又不失风雅的书房中,列坐着三名男子。 第74章 这三名男子年纪不一,年轻的大约只有二十多岁,另外二人一个人近中年,还有一人则上了花甲。 这位花甲之年的老者正是这一任山西提学官苏由涧,也是这一次院试的主考官。如今院试刚过,赴考的学子们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成败与否只看放榜。 可对于主考官来说,却是在紧锣密鼓之中。不光是因为要批卷,还是因为要斟酌衡量。 这官场上的关系历来盘根错节,真以为提学官历来清贵,只管一方教育那就错了。要知晓文官历来以派系着称,而文官中又最是看中座师门生这一关系。己方的势力能不能增强,或是能不能打压对手,不光是在朝堂上,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苏由涧这次能出任山西的提学官,是他所在的这方派系经过各种角逐,才将这个位置拿下。为的不外乎是给朝廷选纳人才,也是为己方吸收新的血液。 当然这个公私的度是要衡量的,在为公之余,不忘利己,能升到四品管的,大多都懂得这个道理。 而此时能让这三人共聚一堂,却是为了一份试卷。 「他师从林邈,而林邈是鲁桓卿的弟子。这北麓一派虽在朝中不显山不露水,但士林之中也是颇有威望,偏偏这鲁桓卿油盐不进,一直保持中立,哪一方都不偏。把小三元给他?是不是有些太重了?」说话的人正是太原府知府方晋。 「若是不论其他,只论文章的话,他确实有资格再得一案首。」苏由涧道。 这也是他为何会请了两人来的原因所在,因为本来按照计划,案首当是另有其人。 沈复将卷子拿过来,又看了一遍。 其上的字板板正正,甚是老练,若是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是哪个究竟科场之人写下的卷子。不管是从字迹上,还是从卷面上整洁度,都是考官们历来最喜欢的,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殊不知此卷的主人不过只是个现年才十五的少年,出身微寒,不值得一提。 卷子上并没有名字。 院试虽是糊名,可对于一些有心人来说,糊不糊名其实并不太重要。毕竟这不过是院试,相对自然不如乡试严谨,更不用说会试了。 这也是为何各方派系对提学官这一位的重视,过了院试,就是秀才。也许秀才不一定能成为举人,可若是十个秀才甚至百个秀才呢,总能有人考中举人。而十个乃至数十个举人中,总有一个能中进士。 能中进士就能做官,这就是助力。 枝叶就是这么慢慢繁茂的,沈家如今势小,也只能慢慢筹谋。 沈复又看了一眼卷子,方笑着道:「其实我觉得你们不用纠结,他虽不是咱们的人呢,但也不是别人的人。另外我忘了说,我与此子有一面之缘,他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哦?」 这就让苏由涧和方晋诧异了。 之后由方晋出言问道:「那三公子的意思是?」 其实别看沈复不过只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但在这堂中的两人却以他为马首是瞻。无他,皆因沈家很可能马上就要出一个阁老了。 这人就是沈三公子的大伯,沈家大爷沈礼。沈礼乃是翰林出身,如今官拜太常寺寺卿,在朝为官多年,为人廉洁奉公,朝野内外风评甚佳。 前些日子嘉成帝提了一句,说内阁尚缺一位阁臣,命吴阁老等人议一议,赶紧把人填上来。 这不,就开始议了,沈礼就在候选的范围中。 说是候选,其实以沈家的人脉,也是十拿九稳之事。这对沈家人来说自然是件大喜事,沈家人世代为官,为官者无不以入阁为最高荣誉。距离上一次屹立在权利中央,沈家已经缺席了太久了,该是出一位阁老了。 而方晋和苏由涧毫无意外是沈家的人,事实上沈家虽一直龟缩在小小的一个县城里,但山西作为沈家的大后方,关键的几个位置也不可能让其他派系的人沾染。 「不如就是他吧,此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且我观其在县试与府试的卷子,发现此子是个特别适合做官的人。」沈复敲着桌案道。 闻言,苏由涧和方晋不禁有些微愣,有些不太明白沈复所言是何意思。 做官的人? 什么才是适合做官的人? 有些人天生含着金钥匙出生,只要自己稍加努力些,就能做官。可有些人明明人才出众,却可能一辈子默默无闻。 沈复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苏伯父和方大人若是好奇,可拿此子前两次考卷一观。」 沈复离开了,剩下的两人却是被猫爪子挠心似的痒。 幸好苏由涧是提学官,县试府试前十的考卷都有刻本递上来,他当即命人去拿来一观。 两人相互交替着看,县试的考卷让两人眼前一亮,可府试的卷子却是平平无奇。倒也不能说不好,只是怎么说呢,看其文章对方的未免有些太迂腐僵化了。 最终还是苏由涧看出了端倪,不禁抚须一笑:「那就他吧。」 方晋不解,苏由涧道:「你与周作新此人是同年,应该了解他的性子。」 果然,方晋当场会意过来,有些失笑地点点头:「那就是他吧。」 待到放案那一日,府学宫门前张贴的长案之上,第一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薛庭儴。 这几日招儿特别闲,每日就是来回于家里和后山。 这让赵氏觉得特别稀奇,知晓招儿是在外面做亏了买卖,才会回家的,免不了会说几句风凉话。 「让我说,妇道人家就该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非要出头做个什么买卖。现在亏得灰头土脸回来了,这不是瞎折腾。」 「既然回来了,就给家里干活,闲得你天天四处跑。」 现如今赵氏说话一般没什么人理她,顶多也就是薛青柏孝顺陪她说两句,也免得她太过难堪。可这次薛青柏都不接她话茬了,赵氏只能自说自话。 不过这次赵氏有了帮手,那就是薛老爷子。 第75章 薛老爷子也认为招儿最好还是别瞎折腾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比较好。 「你年岁也不小了,你奶说得没错,总是四处跑也不像话。之前也就算了,以后还是注意些,没事就帮你奶在家干活。」 孙氏望了望赵氏,又去望薛老爷子,正打算说什么,被招儿拽了一把。 招儿笑眯眯地道:「爷说的是,以后我尽量不往外头跑。」 「这就对了。」赵氏站在正房门前,居高临下往这边看了一眼,依旧是嫌弃:「瞧你现在黑的,哪有个丫头样子,也就仗着是订给了狗子,不然你看哪家人会要你这样的媳妇。」 说话间,招儿和孙氏就走出了家门。 孙氏劝道:「你阿奶现在嘴越来越碎了,也越来越烦人,你别理她。」 「四婶,我要是把她说的话听在耳里,早就气死了。你放心,她说她的,我从来不听。」 孙氏点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走到半道时分道扬镳。孙氏惯例还是上后山去,而招儿则是打算带黑子去河里洗个澡。 等招儿领着黑子到河边时,已经有许多妇人在洗衣裳了。见了招儿来,纷纷跟她打着招呼。 「婶儿嫂子们,你们在上头,我领黑子在下面,也免得弄污了你们的水。」招儿领着黑子找了个下游一点的地方,就让黑子站在水齐它小肚子的地方,撩着水给它洗澡。 先把身上的毛打湿了,再用皂角去污,不过招儿用的更高级一些,是胰子。皂角虽然去污,但每次给黑子洗了,等干了后毛会显得很干燥,后来招儿就试着用胰子给它洗,倒是用得挺不错。 「招儿,你这可真是不俭省,给狗用胰子。胰子比角子可贵多了,哪有给狗用胰子的。」 「婶儿,我这也是随手拿错了,总不能再回去一趟,就先用着吧。」 「这一块儿胰子不大,给狗洗两下就没了,你这手指头缝也真是大得很。」 就有人打趣她:「人家用胰子还是角子,倒碍着你的事了?人家招儿能挣,爱用啥用啥。」 这个叫花婶儿的就反驳上了:「我这不也是替招儿心疼么。」 「用得着你心疼。」 「就是就是。」 一群妇人七嘴八舌地一顿打岔,这事就算是过了。 可招儿难得出来一趟,免不了就有人对她好奇,一会儿问问最近咋没出去,听说在外头做买卖亏了本钱才回来,还问招儿亏了多少。当然也少不了有人问她啥时候和薛庭儴成亲的,她如今岁数也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这就是招儿为啥没事的时候不喜欢上村里来,长舌妇人太多,你不理人家,就是你失了礼数,你真去理对方,能把你今天吃了啥饭都问出来。 「瞧瞧庭子现在这么出息,还能看的中招儿?我听人说读书人眼光都高,这庭子在外面一直没回来,莫不是看中了城里的哪家千金小姐啥的。」一个叫大田婶子的妇人道。 「哎呀,你会不会说话,什么看的中看不中,这婚事是当年青松两口子定下来的,翻破了大天去,老薛家也不敢悔婚!」 「那能一样?!两口子中男的要是看不中女的,女的就吃亏。庭子又不同咱们村里的那些后生,日后就在这一亩三分田里刨食,以后还要出去见更多的市面。若是见的姑娘多了,心花花了,咱招儿不是吃亏么。」 对方一面说,一面眼神就往招儿这里看来了:「招儿,你别嫌弃婶儿说的话不好听,其实这话都对你好。」 一直跟她顶牛的圆脸妇人撇着嘴说:「就算看不中招儿,还能看的中你家腊梅不成?刘家的,你莫是看中了人家庭子出息,就故意在这里说三说四。不是我说,就算没招儿,庭子也不会看中你家腊梅啊。」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做庭子看不中我家腊梅,我家腊梅怎么了?我家腊梅生得白,屁股大,好生养,但个头小,不会压得自己男人显不出个头。」 这话就有些针对性了,这不是明摆着说招儿黑,屁股小,不好生养,个头也太高,把薛庭儴给显没了。 「再说我家腊梅比庭子小,老话都说女大男好,好不好咱们当妇人的还不知道?女人本来就容易老相,再过几年和自己男人站一处,就不是两口子,而是姐弟了。」 招儿哪怕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有些觉得扎心了,正想说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大田婶儿,你还别说,你家腊梅是长得是老相了些,你以后给腊梅挑男人,可得看着些挑。」 这声音对一群妇道人家来说,就有些突兀了。 招儿下意识回头,就见少年站在她背后,迎着淡金色的阳光冲着她笑。 她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眼,感觉有些眼晕,半晌才站起来:「你咋回来了?」 旁边早就有妇人在七嘴八舌说‘庭子回来了’之类的话,薛庭儴一面和她们应着腔,一面对招儿道:「咋,我不能回来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有些诧异。你考完了?」 「考完了。」 其实薛庭儴回来还是被耽误了。他连中小三元的事,放榜后引起了一阵轰动,哪怕之前他那饼夹肉案首的绰号,从平阳府带去了太原府,曾引起了许多冷嘲热讽。经此一事,打了那些喜欢踩人的脸不说,也是实打实确定了自己是有真才实学。 就算会拍考官马屁又如何,如果三场都能拍中,也算是天赋异禀了。料想以后乡试、会试,也不会太困难,甚至还是一种过人的能力。 一时间,薛庭儴的际遇顿改,所到之处说是大受欢迎也不为过。纷纷有人邀他参加一些酒会诗会什么的,而薛庭儴有感现在正是建立自己人脉之始,也会挑一些人品端正之人来往。 又有提学官大人和府台大人主持的‘小簪花宴’,这么一耽误就回来晚了。 「那考中了吗?」 薛庭儴笑着,伸展双臂展示:「你看。」 他身上所穿的正是生员衫,用玉色布绢做成,宽袖皂缘,头戴皂条软巾垂带。 这生员衫可是非是生员不能穿的,不像那些学子衫都是仿造的样式,可这玉色布绢及皂条软巾垂带,却是绝不能逾制的。 招儿顿时笑了起来:「真中了啊!」 两人的对话被一旁的人听见,那些妇人听说薛庭儴真中了秀才,一时间喜庆话蜂拥而至。 第76章 薛庭儴和她们寒暄了几句,两人就打算离开。刚走了两步,薛庭儴突然拉着招儿转过身道:「大田婶子,你看我跟招儿像两口子么?我怎么觉得挺像的。」 「哎呀,你说这做什么!快走快走。」两人一阵拉扯,招儿就把薛庭儴拉走了,连黑子都给忘了。 圆脸妇人瞅了大田婶子一眼,弯腰将洗干净的衣裳都放进篮子里:「我也觉得这一对儿挺有夫妻相的。哎,你们洗好了没,走不走啊。」 随着一阵‘走走走’,这群妇人们都走了,留下大田婶子一个人恨恨地将手里棒槌扔在地上。 她目光瞅到一旁还在河边站着的黑子,想起它是招儿那臭丫头的狗,就心生恶念从地上捡了块儿鹅卵石。可抬头却对上黑子的眼睛,想起这黑子的凶名,那拿着鹅卵石的手怎么也不敢扔过去。 这时,她眼角瞅到一件顺着河水往下流的衣裳,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忙追了过去。可惜河水速度太快,她也只能望洋兴叹大呼倒霉。 黑子嗤了下鼻子,往河中心走去。在水里来回游了两圈,才又上岸,自己找个太阳好的地方晒毛。 还没进村就听见村里的热闹声,招儿起先诧异,旋即就明白过来了。 她猜的没错,正是县里来报喜的动静。太原府距离平阳府遥远,从平阳府到夏县又是一段不短的距离。所以薛庭儴虽是耽误了几日才回来,却依旧赶在了前头。 事实上他是跟县里来报喜的人,一同回村的。只是他去找了招儿,报喜的人则是去了薛家。 这次可不同之前,小三元虽算不得什么稀奇,但也不多见,又是院试的头名,县衙那边自然不能等同待之。 吹打班子还未进村就开始敲锣打鼓起来,这不整个村里的人都围过去了。 远远就瞧见薛家门前围满了人,招儿怵道:「要不,你先回去,我等会?」 「我跟你一起。」 「那行,咱们先去后山,等人都走了,再回来。」 两人便悄摸地往村尾走去,也没惊动什么人。 九月头的天,还是非常热的,日头也毒,两人顺着树荫往前走。 也没说话,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主要还是招儿,这趟小男人出去了那么久回来,她总感觉他变化挺大的。此时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想起那根簪子那封信,还想起之前那些妇人们说的话,心乱得更是厉害。 上了后山,房子里空无一人,恐怕都听到动静回村了。 招儿低着头来回走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她停下脚步,若无其事道:「对了,之前你说的那话,可以不作数的。我也没忘心里去,你若是在外头有什么看中的姑娘家,可以回来跟我说,到时候姐亲自上门给你提亲。」 薛庭儴的脸当即就黑了,脸上的笑容也没了,眼里酝酿着风暴,晦暗地翻滚着。 「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若是有什么看中的姑娘家……啊……」 招儿话还没说话,就被人一下子推靠在一棵树上,因为对方动作太快,她又没防备,后脑勺被撞了一下。可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嘴就被人堵住了。 薛庭儴吻得又狠又急,像是要吞了她似的。一股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气息充斥在她口鼻之间,直往她鼻子里肺里钻。 她头有些晕,推了两下推不开,只能承受着。 而薛庭儴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柔顺,动作依旧粗鲁,招儿的嘴被咬得生疼,还有一只手在她腰上、臀上,胡乱地捏着揉着。 「我们都这样了,你还不想嫁我?我之前给你的信,你没看?」 招儿根本说不了话,而薛庭儴似乎太激动,刷的一下撕开了她的衣襟子。 「那这样、这样、这样呢?」 招儿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使劲将他一把推开:「行了,你发什么癫。」说着,她连忙掩上自己的衣裳,涨红着脸:「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不像话?到底是谁不像话?」本是暴烈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都变成了委屈,那晦暗的瞳子盈盈闪着光芒。「我都说了,等我考中了回来娶你。原来你都没放在心上,还想让我去找姑娘,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招儿慌了:「我没、我、我就是……」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这些话确实是她方才说的,可她也是…… 她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薛庭儴:「我比你大,我从小把你当做弟弟看待,其实你应该知道咱俩的关系不像外头人说的那样。当初爹娘那么说,也是权宜之计,再说了、再说了……」 「再说了啥?」 可惜招儿却不肯说,无论薛庭儴怎么问,她都是垂着眼不说话。 「弟弟能对你这样?」薛庭儴被气得不轻,伸手狠狠掐了她一下,把招儿掐得直吸冷气。 「你、你……」 「我什么?」他变脸极快,方才还是委屈满满,转瞬就成了霸道不容人质疑。他狠狠地又亲了招儿的嘴一口:「弟弟能对你这样!」 他一面抵着招儿的额头使劲亲她,一面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咱俩把能做的都做完了,你现在跟我说你把我当弟弟?」 招儿不能动,只能缩着脖子躲:「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是不是?」薛庭儴眯着眼睛道。就在招儿心中惴惴,怕他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就突然感觉自己悬空了。 薛庭儴竟是将她抱起来,扛在肩头上。 她挣扎着问他要干什么,才发现几个月不见,小男人长高了也长壮了。恍惚之间本来比她矮半头的他,竟然跟她差不多高了。胳膊也有劲儿,她用了三分力气,竟然挣不脱。 第77章 可再多却是不敢了,是怕弄伤了他,也是怕自己摔了。 「你快放我下来,别闹!」 天翻地覆之间,她才发现来到一间屋子里,是小作坊的库房,专门用来存放布料的。 下面铺着厚厚的隔板,是为了防潮,上面堆放着一层又一层的布匹。有一处缺了很大一块儿,上面的布匹已经被搬走了,招儿被薛庭儴扔在了上面。 她刚想坐起来,就被人又压了回去。 「我没有闹,我跟你认真的。」 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发现小男人这样,浑身充斥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与他平时纯良无害的模样全然不同。 「你要是觉得还不够,我再做一次就是了,这一次你可别装睡。」 招儿的脑子当即炸了,他知道那次她是装睡的?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她在装睡,还是那么干了,天呐! 就在她愣神之间,衣襟已经被人拉开了,环在脖子上的那根细绳也被扯了开。她感觉到凉意,就想伸手去挡,却被人钳住了双手。 根本没办法抵抗,她只能承受,可他越来越过格了。她控制不住小声的啜泣起来,去推他的脑袋:「狗儿,你别这样,我害怕。」 薛庭儴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半晌才直起腰,去给她擦眼泪:「你哭什么,我又不是想伤害你,我就是生气。」他声音闷闷的。 招儿没说话,拿手挡自己脸。 「你看我们都这样了,也那样了,你不嫁给我你打算嫁谁?」 招儿还是不说话,就是推他,可他就是不起来,手还放在那傲人的高耸上面。 「你别听那些长舌妇们胡说,你就该嫁我的。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我年纪比你大。」她捂着脸,声音小小的。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我黑,也不白。」 「我白就行了,你要那么白做甚。」 「我屁股不大,不好生养。」 「你放心,你以后肯定第一胎就生儿子。」 「你咋知道?」招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是半仙,会掐会算。」 「反正我俩不合适,你别因为爹娘临走前说的话,就觉得自己一定要娶我,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也不是个好女人,别的女人都在家相夫教子,可我不可能这样的。」 招儿将他推开坐起来,低着头整理好衣裳,就想走了。 却被薛庭儴一把拉住。 「就是因为这,你才不想嫁我?」 这一会儿时间,招儿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垂目道:「也不光是因为这,总而言之咱俩不合适。」 「那我若是就要娶你,你打算咋办?」 招儿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薛庭儴紧紧攥住她的手,硬是把她拉到身前,强迫她抬眼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很认真,也很沉着:「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想娶你不是因为父母之命,也不是觉得要报答你什么的,就是单纯的想娶你而已。我就是要娶你当媳妇,咱俩睡一个炕,在一个锅里吃饭,睡一个被窝,我还要对你做赵金瑞对小姑做的那些事。然后你要给我生个小狗子,生个小小狗子,生一窝小狗子。」 「以上,就是我薛庭儴想对王招儿说的话。反正我话说了,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就得这么办。至于你担心的以上这些,甚至那些长舌妇说的那些,我都不在意,你最好也别在意。还有你做生意的事,我若是在意早就不让你做了,不会等到咱俩成亲以后。」 「我、我不理你,谁给你生小狗子!」招儿窘得面红耳赤,呸了一口,忙就跑了。 薛庭儴笑了一下,迈步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村,招儿的步履急促,薛庭儴速度也不慢,可他也没有追上去,就是在她后面一直远远的缀着。 直到前来找两个人的村民看见他们:「招儿,庭子,快,族长让你回去。」 两人回去后就被人群给包围住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尤其是薛姓人来得最多,族里有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也都让晚辈扶着,要来看看薛家新出的秀才公长啥样。 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似乎这些人都不用吃饭似的,还是招儿看这么多人都没走,家里也没人做饭,和周氏孙氏去准备了菜,把晚饭做了。 弄了两大桌菜,匆忙之间,也只能弄成这样。吃饭的时候,薛族长发了话,后天就摆流水席,还摆三天。 正房那边热闹至极,今日这种情况能上桌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长辈们,或者村里德高望重之人。 唯一的后生就是薛庭儴了。 郑里正也在。 所有人都喝了酒,都是红光满面的,尤其是薛老爷子,今天的笑声就没停下。 「今天借着各位长辈们都在,我想说一件事,这事也是想求堂爷给做个主。」 一听薛庭儴说话了,桌上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和筷子,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第78章 「说,什么事还要堂爷给你做主?是不是有人欺辱了你?得罪了庭子,就是得罪了咱薛姓一族的人,我就想看看谁这么不识趣!」薛族长啪的一下将筷子搁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今日似乎喝多了酒,一改早先秉性,竟是显得格外霸道。 这霸道自然是给人看的,今儿郑里正也难得比以往沉默,连笑容都勉强了不少。 「堂爷,您可千万别误会了,不是别的事,就是我跟招儿的婚事。」灯光下,他面色微红,似乎有些腼腆:「您也知道招儿一直是咱家的媳妇,可到底没摆酒,还算不上是名正言顺。当年我爹娘临走的时候说等我过了十五,就给我跟招儿办事,您看……」 堂上的人一阵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原来咱们秀才公是急着想娶媳妇啊。」 「也是该娶了,早点娶,早点生个小秀才公。」 「就是就是。」 「原来是这事啊,堂爷还当是什么大事!办,当然要办,你跟家里商量下选个日子,就把这事给办了。」 招儿刚忙完,正端了饭在灶房里吃。 毛蛋跑了过来,对她说:「招儿姐,堂爷要给你跟狗子哥办成亲酒了。」 招儿没反应过来,一旁孙氏忙问儿子是咋回事,毛蛋就把方才在正房那边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给照搬了一遍。 孙氏的眼神顿时变了,意味深长起来,周氏也笑呵呵地连声对招儿恭喜着。 招儿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长这么大,今天一天羞窘的时候比她一辈子加起来还多。 「三婶四婶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屋了。」 「嘿,这丫头还羞上了!」 流水席整整摆了三天,余庆村的热闹也整整持续了三日。 这边事办罢,招儿和薛庭儴办酒的日子就提上了日程。 其实按理说,薛俊才是长孙,该是他成亲了以后,才轮得到薛庭儴。可一来薛俊才还在外面求学,二来薛庭儴和招儿的情况不同他人。 再说了,这事经过了族长,自然不容他人辩驳。 薛庭儴会找薛族长说这事,也正是怕横生枝节,所以这事提到桌面上说,薛家没有人反对,包括赵氏。 薛老爷子本说从他那里出钱给薛庭儴摆酒的,却被薛庭儴拒了。 他这次考中秀才,头名案首是稳稳当当的廪生,每个月朝廷补贴米一石银一两。另,他连考三场,三场都是头名,平阳府、太原府以及夏县都有奖励。 县里的奖励少点儿,是银二十两,两个府都是五十两,另有笔墨纸砚不等,可谓是满载而归。 所以薛庭儴自己就有银子办亲事,又怎么可能让薛家给自己出钱办婚事。 其实像他和招儿这种情形,家里不富裕的请村民们吃顿酒就可以了,可薛庭儴却坚持要按规矩办,不光请了媒人,还下了聘。 三书六礼,一样都不能少。 这事轮不上招儿插手,她也不能插手,薛家这边周氏孙氏操持着办,另一头薛庭儴请了高婶当做女方的家长,招儿也按规矩搬去了小山头上住。 就在这当头,招儿突然来找薛庭儴,说是要出去一趟。 薛庭儴听了招儿的来意,眼神当场就暗了下来。 他极力忍住内心的暴戾感,不知为何,越是临近梦里他和招儿的婚期,他莫名总会紧张。总怕生了意外,总怕重蹈覆辙,总是怕——她会死…… 明明现实和梦境已经相差很远,在梦里这个时候,他还在清河学馆苦苦求学,和招儿之间别扭生硬。可现在他却是连得案首,秀才的功名已经到手,两人也快成亲了。所以肯定不会重蹈覆辙,招儿也一定不会死,可他就是怕…… 可能是因为那个梦,缺少了最关键的那一段。 薛庭儴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说不许的冲动,而是询问招儿出去做什么。 招儿有些犹豫,但还是实话实说了。 听完后,薛庭儴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几分不满:「这事怎么没告诉我?」 招儿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可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又不会做生意,我告诉你做甚? 薛庭儴轻抿了下嘴唇,不得不承认招儿是目前唯一让他能有挫败感的人,哪怕是在那梦里,似乎也是这样,他对她永远是一种挫败而无力的感觉。 曾经他分析过,无外乎和招儿的性格有关。 她独立、自主、有能力,似乎有他没他没什么关系。她能养活自己,甚至没有他,她可能日子过得更好。 就是这样,轻不得重不得,挫败无力却又想死死拽住她,永远不丢手。梦里的那个他根本处理不好这种复杂的情绪,幸好他做了这个梦,成熟了许多。 「我俩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我有什么事都告诉你,难道你有事就不该告诉我?哪怕我帮不了什么忙,总能分担些。」薛庭儴默默地道。 招儿听见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就忍不住想到当年爹娘死后,只剩下她和小男人的场景。眼神忍不住就软了下来,更不用说口气了。 「我当时就算想告诉你也没办法,你那会儿也不在家。」顿了下,她又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招儿将自己之前留的后手,和这次出门打算做的,都告诉了他。 薛庭儴眼中藏着讶异,却又不意外,在那梦里招儿本就在经商上颇有天赋,可惜那天赋却被他扼杀了。 想到这些,他目光暗了下来:「我陪你一同去。」 第79章 夏县宛庆乡某个村子里,数十个村民团团围着一辆马车。 这马车与一般的马车并无不同,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车壁上印了两个大字‘胡记’,而那驾车的黑瘦男人所穿的衣裳上,也同样有‘胡记’的标志。 村民们十分愤慨,堵着路上不让马车走,非要让驾车的人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驾车的人是个黑瘦的男人,瞧其样貌一点也不出众,可语气和态度却是十分傲慢。 他从车辕上站起来,瞪着眼睛道:「你们还不让开,以后还想不想把菜卖给我们胡记了?都跟你们说了几遍,这菜价是上面定下的,跟我一个跑腿的没关系,你们拦着我作甚!」 「怎么就跟你没关系?咱们可不认识什么胡记不胡记的,就认识你!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菜价从十几文硬生生被你们压到几文,你们这是想坑咱们的血汗钱!」 「就是,就是!」 「往常就算菜价有跌,也不会跌这么快。」 「我在镇上有亲戚是在酒楼里做工,他刚好在后厨帮忙,你们拿着从咱们手里贱买的菜,高价卖给酒楼,你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人群里,有个村民道。 「黑心的奸商!」 「今天不给个说法,你今天就别走了!」 村民们义愤填膺,黑瘦男人见此不禁有些心慌,骂道:「谁说我们胡记贱买高卖,给老子站出来,看我不打烂他的嘴,谁不知道我们胡记做生意最是讲究诚信。几片烂菜叶就敢卖上肉价,你们怎么不去做强盗!」 「就算做强盗也是你们,你们胡记就是强盗,坑咱们的血汗钱。」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骂着,黑瘦男人又哪里是对手,只能道:「好好好,我们是强盗,你们的菜我们胡记不收了行不行!」 一听这话,村民就慌了,他们想卖高价是不假,可没有想不卖。 不卖怎么办?这菜不同其他物什,这种天气搁一天就蔫巴了,到时候一文不值,全砸在手里。 「你凭啥不收咱们的菜,这些菜明明是你们要的。」 「就是,凭啥!」 可这么说的到底还是少,大多都是面露犹豫之色。 见此,黑瘦男人更是理直气壮:「你们可别听那有些人撺掇,这菜能卖多少你们心里没数?之前菜价为啥高,你们心里也没数?让我说,你们赚了那么一阵儿就行了,真以为是人参金疙瘩,打算抱着这些菜盖房子娶媳妇生孩子养全家?得了呗,大白天的,别做梦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这么说话怎么了?赶紧起开,不愿意卖,多的是有人卖,真当爷要求着你们不成!」 黑瘦男人作势就要赶车走,却被村民给拦住了。 「再加一文行不行?」 「一文都不加,你们爱卖不卖!」黑瘦男人居高临下的睨着这些人。 最终,这些村民还是屈服了,总比菜砸在手里强。 而这种情形还同时上演在许多地方,那早先和颜悦色的胡记竟一改早先态度,变得恶形恶状起来。 当然也有村民不愿将菜低价卖给胡记,而是打算自己挑到镇上去卖的。 这种想法的人很多,不在少数。 可惜还未进镇就被人拦下了,这些人正是胡记的人。 「你们这是打算挑着菜上哪儿啊,之前骗我们说家里没菜了,如今又私下挑着菜去卖。你们这是当谁傻呢,可别忘了你们跟我们胡记签了契。我们老爷在县衙里有人,真有拿契不当回事的,咱们就去县衙论一论如何。」 经此一番,又吓退一些村民,只剩几个胆大的村民,可惜人数太少,根本成不了事。 也有村民和胡记大闹的,迎来的却是一顿好打。 村民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能坐视菜价一天比一天低,甚至比之前胡记还未出现时更低。 到了此时,已经有很多村民后悔了,当初王记那些人收他们的菜,菜价一直保持在一个比较平稳的度。 哪怕是一年之中菜价最低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将菜价压低至此。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们贪钱联手和胡记逼走了王记的人,胡记失去掣肘,又黑了良心,如今变成这样也只能算是自食恶果。 徐县令回到位于县衙后面的宅邸,见一向贤惠温柔的妻子正疾言厉色在训斥几个下人。 他在椅子上坐下,才看向旁边坐着的脸上怒气还未消的妻子。 「发生了何事,何必如此动怒?」 「老爷你是不知,这几个刁奴简直黑了心肠!咱们一家四口人,往日菜肉的开销一月不过数两银子,可这个月竟增了两倍不止。」 徐家算不得多宽裕,本身也是出生小门小户,一个七品县令每年的俸禄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徐县令还要供养家中老母,贴补兄弟,手头难免紧凑。 之前徐夫人就发现菜金连连攀升,可这府里的下人乃是县衙配备,她也不好表现太过,怕下人暗中讥诮。哪知她的容忍却纵得这些刁奴愈发猖狂,这个月的菜金竟攀升至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这下徐夫人哪里还忍得住,才会一改往日秉性斥责刁奴。 而就在徐夫人诉说究竟之时,下面跪着的几人却是连连喊冤枉。 这边语罢,那边忙就诉起冤屈:「老爷,实在不是我等暗中黑了买菜钱,而是最近市面上菜价一直居高不下,夫人姑娘惯喜茹素,为了买那些时鲜的菜,咱们可谓是费尽心机。每日为了买那些菜,咱们只差跑遍了整个县城,实在当不得夫人如此污蔑。」 旁边那个负责采买的婆子,也诉说着最近菜价攀升的程度。从两月之前数文到最近十几文,连连哀叹菜价竟比肉价高。可为了服侍好夫人姑娘,他们也只能捡了合口的去买去做。 这几人哪里知晓,徐夫人和徐县令乃是结发夫妻,早年是跟徐县令一直过苦日子过来的。徐县令为官不过数载,因为没有背景,家中也无钱财孝敬上峰,连任了两地都是做七品县令。 第80章 唯一的区别就是,之前所任的地方比夏县更穷更偏远,说白了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而如今在夏县,到底要比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多了。 可人的眼界如此,以前是根本没有人巴结县官夫人,因为大家都穷。如今倒是有不少富户前来结交,可徐县令初来乍到,还未立稳脚跟,也不敢胡乱与人有攀扯,更是严令自己夫人结交那些富户人家的太太。 在徐夫人眼里,肉肯定是要比菜价贵的。可她堂堂的知县夫人,哪里好当着下人面如此说,只能声称为了保持体态茹素,不光自己吃,拉着亲闺女也吃上了。 所以徐家现在的情况是,两个妇道人家喜吃素,而肉菜都是尽量省着给徐县令和唯一的独子吃,谁曾想到竟会发生这种菜价比肉价更高之事,也因此徐夫人格外不能接受。 这种事自然是不能诉于下人耳的,可徐县令心知肚明。见夫人半垂着头,面颊窘红,他心中怜爱唏嘘感叹,种种复杂。 可同时也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之前他就听县衙下面的人说嘴,道是菜价比肉价高,他还只当是夸张之言,未曾想到竟夸张如此。 「这定是有奸商从中获利,待老爷我查清之后,定严惩不贷。」 上升到如此高度,一时间徐夫人的面子保住,几个下人面前也算有了遮掩。待下人们下去后,徐县令先是安慰了自家夫人,扭头就命下面人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这种事哪里是好容易查的,衙役去了集市,挨着每个菜摊一一问过,菜价确实高昂。 细问之后才知,因为去年丰收农人们过了个好年,今年为了多产粮食,很多农户家都将菜地给种上粮食了。而夏县这地方的土地也算不得多肥沃,天冷风沙大水也不太好,菜的产量自然不如江南那些鱼米之乡。 稀则缺,缺则价昂,这也是人之常情。 衙役就将这事报给了徐县令。 徐县令出身微寒,也清楚农人们有多重视粮食,会多种粮而少种菜,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可这菜价也着实高得离奇,如今尚不过是八月,待到十月天冷菜越来越少的时候,难道这菜价还能卖出天价不成? 就在他一筹莫展,暗里寻思着是不是弄块菜地自家种上菜,也能自给自足时,有人来报薛秀才求见。 徐县令起先没反应过来是谁,还想着一个秀才竟来求见他堂堂一县之尊。紧接着衙役提醒说是薛案首,他才反应过来是薛庭儴。 「快请。」 不多时,薛庭儴就被请上来了。 他穿一身生员衫,唇红齿白,身姿挺拔,仪表堂堂。就是面容稍显还稚嫩了些,不过眉宇间的镇定自若,倒是削减了这份稚嫩。 薛庭儴上前行了礼,才在下首处坐下。 两人一阵客套的寒暄,徐县令显得十分热络,一改平日在人前的威严。再加上薛庭儴以请教学问为名,两人之间的交谈不见冷场。 不过经过这一番交谈,徐县令也算看出薛庭儴是有事上门了。他也没有端着,而是主动出言询问。 「学生这趟来还真是有些私事,想麻烦县尊大人。当然也是为了百姓民生,同时也是因拙荆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如今趁着事态还未到不可挽救之地,特意前来弥补。」 徐县令就好奇上了,可他好奇的却不是什么民生,而是这薛庭儴看似年岁还不大,怎么就娶妻了? 似乎看出徐县令的好奇,薛庭儴娓娓道来。 听完后,徐县令有些唏嘘,那日他去余庆村就知晓事情不单纯,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薛庭儴的坦诚公布让他有一种亲切感,就好像两人的关系很亲密。 这般事情,尤其薛庭儴连得三个案首,注定以后的前程不会太差。此时风光了,按理说该是能遮掩就遮掩,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读书人总是要些体面的。 却把这般事情告诉于他,其间的亲近不言而喻。 而徐县令也是感同身受,他同样出身微寒,农家子一旦出头,其风光背后的酸甜苦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拙荆也是靠着缝缝补补挣些银子,补贴家用,才有我当日的进士及第。」徐县令面上可见黯然,隐隐还有愧疚。 本以为做了官,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官老爷不从来就是吃喝不愁,穿金戴银,风风光光。 可实际上做了官之后,只有自己才清楚这期间有多难。没有背景,只能去那些贫瘠之地就任,好不容易熬够三年,换了个地方,却是步步维艰。 而家里那边却是不消停,之前他在那苦寒之地做官,还能挡着家人前来投奔。如今换了地方,老母已经来了几次信,说要带着兄弟来投奔了。 说是投奔,还不是想着他做了官,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殊不知,堂堂的县令夫人还在为几两的菜金和下人大动干戈。 想着之后回了房,夫人觉得丢人小声哭泣,自己却安慰无力,徐县令心中更是愧疚。 他怅然一笑,才打起精神对薛庭儴道:「你那妻子为人也算本分,与那姓胡的竞价,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本官又怎么会怪罪于她。让她切莫担忧,本官该感谢她懂事知事,不然事情闹大,引起上头的注意,本官可就……」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而是又道:「都说奸商可恶,可不是如此!朝廷历来重视民生疾苦,实行平粜的方式来平抑物价。在当地设常平仓,谷贱时增其贾而籴,谷贵时减贾而粜,未曾想这小小的菜也能影响一方安稳。本官这便命人拿了胡大海问话处置,这些契你还是拿回去吧,即是你妻所有,当还是她所有才是,但万望切记切记,凡事需得谨慎为之。」 「谢县尊大人。」薛庭儴作揖行礼,待坐下后才道:「只是学生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是冒昧。」 「讲。」 「学生如今虽只是生员,但也是胸有抱负,望有朝一日能为朝廷效力。近日与师习论、判、诏诰表和经史、时务等,也能体会到为官之不易,世事之艰难。而这次经历此事,也有感朝廷在商之一道上力有不逮。学生见识浅薄,在宏观大策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可就拿这小小的菜来做例子,若是官府能有手段管控,又何愁价钱暴涨影响市价。」 薛庭儴这话明显带着引子,徐县令自是问道:「不知何讲?」 「学生愚见,还望大人莫怪学生唐突。」他又是作揖为礼,才站起身,道:「此事之所以会失控,无外乎没有引起人们重视,人人都知粮价才是重中之重,小小的一个菜实在不足挂齿。 「可须知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缺一不可。盐之一道为朝廷所管控,因为是人人必不可缺,其实菜也同样如此。只因利薄利微,未能有人入眼,可经此一事,势必有人会看在眼中。需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大人重惩重治,恐怕也效用不大,总会有人钻漏洞。」 「不知可有什么良方对策?」 「大人只需择一人交付其经营此项的资格,旁人却是不允许再入市。是时若是市价失调,大人只需找上此人即可。」 听到这里,徐县令已经明白薛庭儴的意思了。 说了这么多,对方不过是想找他要一个资格,也是想借由官府的权势垄断市场。可对方送给他的人情也是很大的,首先他及时洞悉事情根本,不至于大祸临头,还茫然不知。二来,若是此法在当地行之有效,完全可以向上禀报施行,是时市场井然有序,他居功甚伟。 第81章 就如同这薛庭儴之前所言,开门七件事,样样缺不了,有些东西虽然利薄,可真有人暗中垄断,市场将会一片大乱。 「当然,官府也不是没有好处的,由零散化为整数,是时征收起商税来,也能便宜为之。只是还请大人明鉴,菜这东西本就微贱,若是重税,恐还是会引起市价波动。」 好吧,这小子把利弊都与他分析清楚了,他还能有拒绝的理由? 徐县令抚了抚胡须,含笑问:「那不知薛案首可有人选推荐,本官初来乍到不久,对此地还是有许多的不了解。」 「若是大人信任,拙荆的王记菜行可代而为之。其实拙荆在事后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惜力有不逮。而学生觉得此事关系民生,实在不敢隐瞒,才会仓皇前来叨扰大人。」 「还不知是何方法?」 「拙荆已经暗中命人买了一些荒地加以开垦,菜这东西时辰短,多则两月一茬,少则一月几茬。待那批菜可以投入市场,难题自然迎刃而解。只可惜学生家财有限,实在是杯水车薪。」 徐县令突然大笑起来,半晌点才着薛庭儴摇头道:「滑头!」 他站了起来:「罢,你夫妻二人,一个有勇,一个有谋,本官便助你们一臂之力,也算是给自己少找些事。需知为官之道,首要法则便是维稳啊。」 徐县令意味深长地看了薛庭儴一眼,才命人将他送走了。 薛庭儴往外走,手摸着鼻子有些尴尬。 徐县令所言的有勇有谋,其中那个谋,自然指的是招儿,那个勇字,则是给他的。 若不是勇,小小的一个秀才何至于敢跑到一县之尊面前大放厥词,甚至公然贿赂,可谓是胆大至极。 至于问薛庭儴什么时候贿赂了? 方才又是提到商税,又是说到重税难负,又是说买荒地开垦。不是贿赂是什么?且不提朝廷本就没这项税,是时税收上来,多报少报都由徐县令。还有徐县令既答允王记菜行独家经营权,不给点好处怎么可能。 历来就不少有商行商号给‘现管’吃干股的,这都是台面下的共同认知,大家都心里有数。若是换做别人,徐县令绝不会是这般表现,只会将来人打出去。毕竟他初来乍到,又为人谨慎,即使收受好处,也是得看人的。 可谁叫徐县令赏识薛庭儴呢,又想借着他攀上府台大人的关系。在其答应薛庭儴的同时,他已经计划好若是此法在当地行之有效,他如何将此事上报,也好在三年任满得个上等考绩。 所以说这一场,不过是只小狐狸拉着大狐狸下水的交易。 大狐狸还有些不太熟稔,却是孺子可教。而小狐狸看似自信满满,实则内心的忐忑只是他自己清楚。 虽是薛庭儴自诩对官场之事驾熟就轻,可毕竟那不过是一场梦,而这大抵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行那贿赂之事了。 按下不提。薛庭儴走出县衙大门,招儿还在外面等着他。 两人上车往前行去,听完薛庭儴的转述,招儿最诧异的不是其他,而是那个王记菜行的名字。 菜行,顾名思义得有个铺子才可。 「你怎么给起了这么个名儿,咱们现在可没铺子。」 招儿也不是没想过开家铺子,可之前手里根本没本钱,二来也是她考虑到县里三教九流,以他们的底子,来这里开铺子就是个被人欺负的下场。 「以前没铺子,不代表现在不能开铺子。你既然想做大,难道不觉得有一家铺子会让人放心许多,而不至于就是几个人几辆车,一看就是个草台班子。」 这个问题招儿倒是深有体会,像以前他们做生意,去收菜的时候从来是现结。为何?因为村民们不放心他们,双方彼此不识,菜虽然不值钱,可毕竟是农人的血汗,人家又怎会让人轻易赊欠。 而结了现钱,就代表手里根本不会有太多可以周转的银两。 经过这次和胡老爷的对峙,招儿认识到手里有现银实在太重要了,若是她有一笔数额巨大的现银,不用太多,只需用半月,就足够将对方压垮。 而且招儿经由启发想得更多,若是有铺子,衣裳生意,甚至其他生意都会好做许多。小男人说得对,即想做大,就不能只是几个人几辆车。 「待这件事情过后,我就去盘个铺子去。」招儿一捏手道。顿了下,她好奇问薛庭儴:「你又没做过生意,怎么会懂这些?」 「我啊?」薛庭儴卖了个关子,可就是不说。 「你快说啊,我想知道。」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眼眸一转:「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可今日我帮你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你就不感谢感谢我?」 招儿不解道:「感谢什么,咱俩还要感谢?」她犹豫了一下,问:「要不,我回去了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饼夹肉?」 一提到这饼夹肉,薛庭儴就想起之前在两处府城,旁人是如何嘲他是饼夹肉案首了。 虽他并不在意,但多多少少内心有些障碍。他也没有隐瞒,将此事顺口告诉了招儿。招儿气愤道:「这些读书人实在太无聊了,饼夹肉怎么了,不吃饱哪有力气考试。」 闻言,薛庭儴笑了起来,想起了毛八斗之前说的那话。 与县试和府试残酷的淘汰相比,显然院试要宽容许多,只要是凭着自己实力考上去的,有半数都能过。所以这次除了他,毛八斗三人也考上了,只是他急着回来,就先走了一步。 而林邈在府城还有琐事,毛八斗三人是陪着老师一同回来的,估计这会儿还在路上。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小童,一个饼夹肉就想把我打发了。」 「那你想要甚?你说吧,笔墨纸砚,我都给你买。」 「我啊,我想要这个——」 薛庭儴毫无预兆地搂上招儿的腰肢。 招儿虽然个子高,但骨架纤细,所以腰也很细。就这么细细的一截,有时候薛庭儴挺疑惑她是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干劲儿和力气的。 可不得不说,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样纤细而柔韧的腰肢,将会是妙趣无穷的。 他衔上招儿的唇。如今他长高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亲一下还得找准角度,轻轻松松就能衔上。且他知晓,以后他会越来越高,而招儿可长的余地却极小。总有一日小男人会变成大男人,而大女人也会变成小女人。 第82章 想着那梦里,招儿在他身下轻蹙娥眉、婉转娇吟,他呼吸不禁有些不稳,眸色更暗。 招儿好不容易才将他推开,轻喘着恼道:「你干啥,这是在车上。升、升子还在外头呢!」 「我想赶紧成亲。」 这话说得跳跃太大,招儿想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你、你,你现在怎么还这样,黑子都过了时候。」 所以说这两口子不愧是两口子,跳跃思维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事怎么又跟黑子扯上了。 薛庭儴明白过来,脸当即黑了,他狠狠地咬了她唇一口,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你别拿我和黑子比,它可不如我。」 招儿下意识问:「哪儿不如你?」 薛庭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起来。 等他咳完,这事也算过了。 招儿收回给他抚背的手,道:「对了,你要说的事还没说。」对于一个商人而言,钱都付了,不给货,那是绝对不能忍受之事。 「你忘了你的算经谁教你的。」 当然是他教她的。 薛庭儴不光教了她算经,家中的几本商经都是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给她的。那会儿招儿刚识字不久,正在学算经,他就抱了许多书回来,让她无事可以看看。 书即是他选给她的,定是他看过且知道,才会选给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梦里,薛庭儴不光看了,还学了,学得很深。若是他对经商有兴趣,各种商业之事对他是手到擒来。 可至始至终,梦里的薛庭儴从来没有经过商,甚至从不涉足,甚至十分厌恶。人人都知薛阁老十分厌恶商人,殊不知每每闲暇之余或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手边放着的闲书永远是一本商经。 所以这一次他才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找到最合适的办法去补足招儿还有些不太成熟的计策,甚至给她铺了路,并借此引导她去开铺子。 因为你喜欢啊,所以我才会懂。 他以为这些话对他来说,很轻易就能说出,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不过他相信,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跟她说这句话的。 一定。 徐县令不愧是当了几年官,手腕可谓是面面俱到。 次日他便命人拿了胡大海回县衙,理由是扰乱市场安定,恶意哄抬菜价,致使民怨沸腾。不光如此,他还命人传了和招儿签了契却反悔的那些农户。 碍于人数太多,每个村只传了两人。可仅只是衙役们去下面村子里走一趟,又带走两个人,就足够那些农户们吓破了胆子。 同时,徐县令还定在十月三日放告日那天,公开堂审这一案件。 并特意贴出告示,一时间百姓争相传诵,整个县里都知道因为最近菜价攀升,是因为奸商作祟,县尊大人火眼金睛,奸商无处遁形,县尊大人要处置奸商,还夏县老百姓一片青天。 到了当日,县衙正堂之外的月台上,围满了前来旁听的百姓,加起来有数百人之多。甚至县衙大门外还围了许多挤不进来的百姓,都等着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案子的结果。 公堂之上,徐县令一身官服,威严地端坐在大案之后。随着一声惊堂木,四下肃静,便开始问话。 其实这不过只是走个过场,既有苦主,王记菜行,又有被告,也就是那些被传上堂的村民。同时还有罪魁祸首,也就是奸商胡大海。 于是胡大海仗着自己财大气粗,是如何恶意逼走王记菜行,又是如何低买高卖,致使菜价连连攀升,百姓苦不堪言的恶行就被昭告于众。 在徐县令的口中,王记菜行是一群很老实的乡下人,因为家中贫苦而聚在一起做着贩卖菜的活计,因为安分老实,童叟无欺,生意一直做得挺不错,从不低买高卖,也不欺诈其他村民,只靠着勤劳的双手赚得几分辛苦钱。 可惜这一切都被胡大海这个奸商破坏了,也是因为他的欺诈和逼迫,本来和王记菜行做生意做得好好的村民,才碍于他的威逼只能违背契约。 乡下人哪里上过公堂,在他们心里,上了公堂就是要下大狱的,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听县太爷给他们脱了罪,自然连连称是,一致对外将所有罪名都归咎在胡大海头上。 本来他们就对胡记的恶形恶状生恨,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胡大海跪在堂下,一身锦服尽数被扒去,只剩了一身白色中衣,模样狼狈不堪。 他自然不是个傻子,见整个案情的走势竟是如此,当即就明白徐县令这是打算拿他杀鸡儆猴,一时间脸色难看至极。 能将生意做到这样,有谁是傻子。胡大海不是不怕事情闹大官府追究,只是他之前砸进去的银子太多,而湖州那边的布匹生意又出了问题,急需银两周转,才会动了多捞一笔的心思。 他只想再做半个月就收手,没想到官府反应竟是如此之快,这么快就查明的事情的原委。亏他之前还故布疑阵,特意在县里几个市集上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料想若是县衙听到动静,必然先去问价,就是想拖延时间,却功亏一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王记的人,他仿佛淬了毒似的眼神扫向立在一旁的招儿。 之前招儿上了堂,徐县令便有感她是苦主,并未让她像一般上了公堂的人哪样,都是要跪下说话的。所以大家都是跪着,也就她一个人站着。 看来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乡下的泥腿子,她到底有何关系,竟能使动堂堂一县之尊为其出头。 只可惜这个疑惑,并没有人给他解答,而徐县令也很快就下发了对胡大海的处置。 家产抄没,流放五百里。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胡大海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很快就被衙役拖了下去。 围观之人俱是感叹不已,想胡大海也是一富户,竟是说被抄没家产就被抄没家产了。大家感叹世事无常之余,同时对徐县令也是敬意油然而生。 其实很多老百姓来围观这一场官司,除了是对那哄抬菜价的奸商愤恨,更多就是想来看看县太爷是如何处置的。 第83章 要知道官字两个口,谁人不喜财。 在老百姓们心里,富户人家犯了王法,都会安然无事,因为有钱可以收买。历来官商勾结,都是老百姓嘴上不说,但心里最是笃信的想法。 此时看来,这徐县令是个好官啊。 老百姓都爱好官,因为好官会替百姓做主。 一时间,公堂外的月台上阵阵夸赞声不绝于耳,都是夸徐县令乃是徐青天,有他当父母官,乃是百姓之福。 在一片赞扬声中,徐县令不由自主挺起胸膛,抚了抚胡子。 他抬手按了按,公堂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无声。他这才出言警醒劝导那几个村民,告诉他们做人要以诚信为本,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方是做人的根本。 还打了比方,若是这次不是他们贪财毁诺,又何至于闹出这场风波。几个村民俱是羞愧不已,纷纷对徐县令认错,说是下次再也不敢犯了。 同时,徐县令又夸赞了招儿容忍大度,因为感同身受,所以宁愿自己赔得血本无归,也不忍告这些村民,还是官府的人找上门才愿意上堂。 也教育她以后若真是碰见有人违犯了大昌律法,不该容忍体谅,须知容忍便是纵恶,而是该请父母官做主。毕竟父母官本就是该为民请愿,保一方太平的。 那几个村民对招儿如何愧疚且不提,外面百姓又是一阵夸赞声,想必经过这一次,徐县令是个好官清官的事情,会传遍整个夏县。 当然,招儿陪着演了场戏,也不是没有回报的。 这边下了堂,那边就有人领着她去了县衙的户房。 户房乃是县衙六房之一,掌管全县民政、田土、征税纳粮、灾荒赈济等事宜。 这土地之事,便是户房管辖范围之内,举凡县里有土地售卖易名等,均是他们管辖。 衙役领着招儿来户房,是徐县令安排的。 徐县令还送了招儿一份大礼,那就是夏县下七个乡,在每个乡招儿可择一块儿地。这地自然不能是田地,当然也不会是山地之类不能种作物的地方。不过是荒地一块儿,以极为低廉的价钱出售给她。至于剩下的事,那就需要招儿自己去办了。 这可真是大礼了,要知晓每个乡的地都是有数的,一般在村庄附近的,都是默认为当地村庄的地。村民可以出钱买下,但非本村人不售。 招儿之前也在各处买了几块儿地,但大多都是出高价买的良田。各地村子都比较排外,不是当地村民,要想买地是难之又难。 至于关于和薛庭儴所提及之事,徐县令这边却并没有提过。 不过没有提,但也没有拒,算是默认了吧。 因为这事,招儿再度忙了起来。不光是她,薛青槐等人也一并出动,之前遣散的那些帮工也一一招了回来,没几日生意就再度步入正轨。 不过这次招儿可放聪明了,不光和村民们重新拟了契,还和各处长久合作的商家也定了契书。 招儿做这菜的生意也有一年多了,每个时节是什么菜价,心中都有数。她特意将这些都列了出来,就照着这个菜价来,上下浮动也定了一个标准,甚至拟定了若是违约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对村民们来说是乐意之至,而商家之前吃了亏,也是巴不得如此。 一时间,三方前嫌尽释。 不过现在有了自己的地,招儿可不像之前那样来者不拒,都是挑拣着那些种菜种的好数量又多的村民定契。 有一些村民没定上契,都是悔之晚矣,可这些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了。只能寄望哪日能搭上话,也好将自家的菜卖给王记。 趁着这势头,招儿也把筹备王记菜行的事提上了日常,更是定下了一系列制度标准,并在薛庭儴的建议下,把各乡的落脚点进行了整顿。 每个乡都有一个王记菜行的分点,因为现在没办法各处都开一处铺子,这个据点都暂定在乡下。同时,也给分管各乡的帮工也确定了职能。 例如每个乡里,账房是要安设一个。收货送货和垦地种菜的人分开管理,每个小队设一个管事的。同时还有个大管事,管着整个分点的所有事务,并定时向总部报账及种种事宜。 招儿只管出了事找管事,另派人不定时下乡核查即可,不用事事亲躬,劳心劳力,还耽误时间。 以前招儿就觉得随着下面的人越来越多,非但没给她减轻负担,自己却越来越忙,下面也十分混乱的感觉。如此一来,倒是耳目一新,负担顿减。 空出了手的她,又忙着四处去看铺子。 薛庭儴陪她看了几日,又托了县衙那边的关系,才在县里最大的那处市集上,找到一处铺子。 铺子的地段虽靠在市集边缘处,位置不太好,但胜在门脸大,后面还带住人的地方和库房。并还有个大院子,停车什么的都很方便。 就是价钱有些贵,买下来需要近二百两银子。 这个价钱还是房主见招儿他们在县衙里有关系,才特意降了价卖的,寻常卖给别人至少也得三百两。 若是之前,二百两对招儿不是什么问题,可最近连着买地,各地设立分点也花了不少钱,一时之间她手里也没这么多。 后来是薛庭儴给凑了一百两,招儿本是不要,这是县里府里奖他的银子。可薛庭儴非要给她,说是就当聘礼了,招儿这才收了下来。 十一月初八这日,第一家‘王记菜行’终于开业了。 开业当日十分热闹,招儿借着势头特意做了降价用来吸引人上门。 所有的菜通通比市集上便宜一文到两文之间不等,另还有一批便宜的鸡蛋出售。本来卖两文钱一个鸡蛋,通通都卖一文。附近一些居民为了抢这些便宜的鸡蛋,差点没把菜行大门给挤破了。 既然来买了鸡蛋,自然要带着买些菜的,老百姓们也是才知道买菜可以不用去市集东奔西走,一处就能买到所有要卖的菜。 还有人感叹为何菜行里不卖肉、鱼,招儿受到启发,又往菜行里加了许多品种,自此来到王记菜行的人们,可以在一家店里买齐自己所需的所有物品,在此就不一一细说了。 开业第一日,整整卖了二十两银子。 这只是毛利,扣除本钱的话,可以赚一半。可即使一半也不错了,一天十两,一个月就是三百两。 第84章 一个铺子能月赚二三百两,也算的是生意火爆了。且这些还不是王记菜行主要来钱的路子,菜行主要来钱的路子在外面。 等铺子里一切进入正轨,已经是入了腊月。 按乡下规矩,腊月是不能成亲的,于是薛庭儴和招儿的婚期一拖再拖,改为明年的二月初八,而翻过年薛庭儴就十六了。 对此,薛庭儴心里是有苦不能说,他万分后悔自己出什么开店的馊点子,本来想早点成亲,如今却自作孽还要等那么久。 年关将近,大地被冰雪笼罩。 好不容易雪停了两日,毛八斗等人又上门了。 是的,他们还记着去年卖春联的事,打算今年再来找招儿卖春联。当然来看薛庭儴也是一个。 也是薛庭儴之前太忙,跟着招儿四处奔走,根本没来得及和几人照面。除了抽空去了林家一趟,脚就没沾地过。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又下雪了,只能闷在屋里。 其实卖春联的事,招儿早就在跟薛庭儴说了。这不正说着,就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不同于去年,今年有着了这一道铺遍了整个夏县的网,招儿决定大干一场。 光指着毛八斗几个人可不行,几人商量之后,便回清远学馆了。张罗着把学馆的学生都叫回来,让他们都帮着写春联。 招儿早就准备好了红纸和笔墨,运了几车来到学馆。 早就散了馆正在家里猫冬的学生们,都是满脸茫然,十分不解学馆又叫他们回来做甚。 不过有着薛庭儴这个小三元的案首在,又有毛八斗这几个秀才号召,他们可是极为甘愿与这几个前辈多待上一会儿的,哪怕是沾沾贵气,说不定明年下场也能拿个案首。 一众学生们,小的才十来岁,大的都娶媳妇了,聚在学馆中最大的那处讲堂,每人拿着裁剪好的红纸写着大字。 案首说了,若想下场应试,首先得有一手好字,好字是练出来的,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在此,一定要好生珍惜。 大家苦哈哈地写着春联,春联的模板早就有人给好了,他们只管照着抄就是。抄上几次,自己就能墨背在心,也就省了不少事了。 中午有人管饭,期间还有热茶点心供应,讲堂里烧着炭盆,一点都不冷。有些家中贫困的学生还苦中作乐心想,这待遇倒是不差,浑当是练字了。 一直到临近傍晚,住在镇上的学生该回家了,招儿拿着一包铜板走进来,说是给大伙儿发钱。 这些学生不知,实则他们每写完一副春联,就有人给他们记数。根据所写数量的不等,每人得了不少钱。少则百十文,多则几百文。 问过之后才知道,这是付给他们的工钱,不是白做工的。 拿着这份工钱,大家俱是喜笑颜开,纷纷问道明天还写不写,若是写还来。招儿自然说还写的。 徐浩是徐县令的儿子,作为县令家的公子,实则就是个小萝卜头。 徐县令有感林邈人品出众,学识渊博,特意将儿子送来了清远。 其实他本身也是想锻炼一下幼子,这孩子是他和徐夫人近了中年才得的,徐浩懂事的时候,徐县令已经做了官。虽这官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可到底是个官,所以徐浩并没有吃过前头兄姐吃过的苦,虽不至于顽劣不堪,也是颇为调皮。 为了锻炼儿子,徐县令让他宿读在清远学馆,只逢了休沐日才能回家。 这次散了馆,徐浩就回了家,此次前来也是来给先生送年礼的,哪知逢上了薛庭儴抓壮丁。 之前说那十来岁的小童就是他,旁人写,他也跟着写,还得了百十个铜板。 拿着钱,徐浩乐滋滋的回了家,徐夫人好奇问他怎么了,他把钱掏给了徐夫人看,还说自己赚的。 徐夫人可不信儿子能挣钱,忙让人把徐县令叫了回来。夫妻二人细细盘问之后,才知道儿子被人当了童工给使唤了。 「这个薛庭儴啊,估计这点子又是他那未婚妻出的。」 「此女倒是脑子活泛。」徐夫人是见过招儿的,之前招儿特意来县衙送吃干红的契书,这契书就是送到了徐夫人的手里。 毕竟官员不能经商乃是规制,可没有说官员的夫人不能做点儿小生意挣点脂粉银子的。这主意就是薛庭儴给招儿出的,结交徐夫人自是由她出头露面,所以两人也算熟识。 「此女堪称奇女子,就是可惜了女儿身。」徐县令感叹道。 「爹,我明天还要去。」徐浩插嘴说。 「去哪儿?」 「写春联挣银子啊。」 徐县令失笑:「家里可不用你挣银子。」 徐浩振振有词:「薛案首说了,不能死读书,要知时务,以后做了官才能懂得民生疾苦。他还说了,书生乃是世上最尴尬的存在,若是能考取功名还好,若是考不上,就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是不能光读死书的,还要懂得时务养家糊口,这样可进可退,心无顾虑,才能考取功名。」 「这是什么道理啊。」见儿子还要痴缠,徐县令忙说:「好好好,你要去便去,我让人送你去。」 这孩子真是中了薛案首的毒! 就这样,待到最终结束,清远学馆的学生们每人都赚了一笔银子。或是用来过个好年,或是用来明年赶考,都足够了。也让他们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做学以致用,什么叫做识时务。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这个年大家都过得挺不错。 包括薛老爷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光凭薛庭儴考中的这个秀才,就足够薛老爷子做梦都笑醒了。 唯独不美的是,临近除夕的前一天,薛青山突然上门了。 没人知道他来做什么,不过他还没迈进门,就被人挡出去了。之后赵氏挽着篮子出去了一趟,都知道她去做什么的。 第85章 其他人都没有在意这件事,倒是大房的母子三人被坏了心情,以至于之后过年的那些日子中,大房人的笑容似乎都透露着勉强。 二月初八,黄历上写着宜嫁娶。 招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也是昨儿高婶晚上特意来找她,与她说了一些不可言说之事。她胡思乱想了一夜,直到外面鸡都叫了才睡着。 高婶见她睡得沉,也没叫她,反正离傍晚还早,只要在中午之前起了就行。 招儿起来后吃了早饭,高婶已经烧好热水了,彻头彻尾洗了一遍,晾干了头发,招儿才穿上嫁衣。 嫁衣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鸳鸯。 样式虽是简单了些,但民间嫁娶也就穿这个了,倒是布料是招儿专门挑的,又是亲手做的,做了一个冬天。 全福人也来了,热热闹闹说了贺喜的话,就开始给招儿开脸梳头。 开脸也就是所谓的绞面,需得是公婆、父母、子女俱全的全福人行之。用红色的双线,交叉绷直,绞掉待嫁女子脸上细细的绒毛。后,还需修建了鬓角,整个开脸才算结束。 期间,全福人嘴里还说了些吉祥话,招儿也没细听,只是闭着眼睛像要上刑场似的那么杵着。 然后便是梳头了,梳头的规矩也多,要唱贺词,梳成妇人头。一旦梳了妇人头,就代表以后就不是姑娘了,自此要开始相夫教子的生活。 梳完头还要着妆,乡下的妇人哪有什么手艺,大多都是脸上打点脂粉,用炭笔画了眉毛,涂上红嘴唇就算是了。 招儿像个木偶似的任对方一顿捯饬,待对方说可以了睁开眼,就在镜子里看到一个有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当即把她吓得叫了一声娘呀。 也是招儿肤色不白,虽是养了一个冬天,她已经不黑了,却是与白沾不上边。再加上这妆粉太白,简直就像是给她画了个白面具,再加上那红嘴唇,可不是吓着了活人。 倒是高婶说新娘子都是这样的,招儿信了她的才有鬼,让她这样嫁人,她宁愿死。 好说歹说,还是给洗了。 高婶眼见拿她没办法,只能塞了红封给全福人,将人给送走了。 这一头,招儿想了又想,只在脸上涂了一层从县里买回的润肤膏子。又拿起胭脂轻轻的蘸了一点,在唇上抹匀了。见还是有些太红,她又擦掉了些,这才感觉好了。 就见镜子里有一红衣美人,生得杏眼朱唇,十分娇艳。她的肤色算不得白,但看起来格外有一种韵味。尤其她身形高挑,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简直减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肥,说是不可方物也不为过。 高婶走了进来,端详了她一下,夸道:「我也觉着那妆没画好,可我也不懂这些,还是招儿手巧。瞧瞧这,不就是个美娇娘。」 招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因为招儿也没有娘家人,所以从薛氏族里来了一些妇人陪她。一直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听着外面响了鞭炮,忙就有人拿来了盖头,盖在她的头上。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招儿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外面很吵,从未有过的吵。她也很紧张,从未有过的紧张。 有人在说,新郎进来了,招儿下意识就绷紧了身子,直到有一双手握住她的手。 「新郎背新娘出门子喽,新郎可注意着,在未进新房之前,可千万不能让新娘的脚落地。」 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招儿有些发窘,心想是不是在笑小男人个头不高背不起她。她正想说谁背谁不一样,突然整个人就腾空了。 薛庭儴竟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这样也行,咱秀才公的处事就是和人不一样。」 「新郎抱新娘子出门了。」 四周很吵,鞭炮声夹杂着各种吵杂声。 招儿僵着身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小声跟她说:「你可抱紧我了,小心我手上没劲将你丢了。」 闻言,招儿忙伸手紧紧抱住他的颈子。 有人打趣:「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快松开松开,等进了新房再抱也不迟。」 鞭炮声和笑声中,招儿被放进一顶花轿。 花轿整整围着村子走了三圈,只能走前路,不能走回头路,这路线也是事先估算好的。 就在这时,天边泛起一片橘红色的彩霞,花轿也到了薛家的大门前。 从大门到正房的地上,铺着一个一个的大红色福袋,也是讲究新娘脚不沾地的习俗。其实庄户人家不太讲究这些,到了婆家新娘就能下地了,可是薛庭儴特别注意这些,方方面面都提前给安排好了。 拜了堂,又入了新房。 屋里围满了人,都等着新郎掀盖头。 盖头掀下来,一阵阵感叹,都说小两口是郎才女貌。还有的后生说这也就是薛庭儴,若换成别人,招儿姐早就被抢了。 一阵七嘴八舌中,两人喝了交杯酒。薛庭儴被拉出去敬酒,招儿则留在屋里。 喜宴一直吃到月亮都上了树梢才罢,也多亏薛庭儴有个秀才的身份,敢闹腾他的人极少,大多都是适可而止。 即是如此,他也喝了不少酒,等被送回房的时候,整个人醉醺醺的。 招儿嘴里念叨着怎么喝这么多,将他扶去炕上,又从周氏手里接过热水,将门关上后,才转回头给他擦洗。 她刚给他脱了鞋,正打算拿着布巾给他擦脸,突然手被人拽住了。 薛庭儴睁开双目,眼睛晶亮晶亮的,里面丝毫没有醉意。 「你没喝醉啊。」 第86章 「若是不装醉,恐怕今晚什么也干不了了。」 这话说得可有些意有所指,招儿下意识紧张起来:「你想干啥?」 「你说我想干啥?」 他凑近了一些,身上的酒味儿夹杂着一种他身上独有的墨香,朝招儿鼻子里钻来。明明穿得并不厚,却是一阵热意上涌。招儿想退开,被薛庭儴一个使劲,整个人都跌在他身上。 「你还没洗漱呢,我也还没洗,快让我起来。」 「洗什么。早上才洗的,都干净着,不信你看。」 他根本不给招儿反应,就将自己外衫扒了,又去扒招儿的衣裳。速度极快,招儿感觉他像生了无数只手,自己两只手根本挡不过来,身上的衣裳已经去了大半。 「把蜡烛吹了。」 「这蜡烛可不能吹,要燃一夜的。」 「你快丢开。」 「不丢。」 「你急什么啊!」 「你才知道我很急?」 转瞬间,招儿身上就只剩了个肚兜。 肚兜是大红色的,绣着一对交颈鸳鸯,两只鸳鸯颈子交缠之处,正好是两处高耸之间的低陷处。 经过方才的纠缠,那条细绳已经有些松了,半边已经耷拉了下来,露出一捧浑圆的上弧度。 还烧着炕,身下是火热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是泛起鸡皮疙瘩。 招儿伸手想掩,却被人拉住了手。不光如此,那只手还拽下了肚兜,招儿感觉一阵凉,浑身就只剩了一条薄薄的亵裤。 薛庭儴放过了那条大红色薄绸的亵裤,目光焦灼在那被招儿用一只手挡着的两团软肉之上。 因为手臂的挤压,较肉变了形,有一种呼之欲出淫靡之感。招儿还是没经验,殊不知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才最是惹男人眼红。 薛庭儴早就眼红了,只可惜招儿没发觉,还当是喝了酒才会这样。 她伸出一只手去推他:「你先起来,我冷,我要去被窝。」她的声音很小,含在嗓子里,招儿哪里这般过,分明是紧张害怕过头了。 「等会儿就不冷了。」他说着就压了上来。 招儿也是才知道小男人竟然又长高了,竟是将她覆了个彻彻底底。 她力气很大,却推不开他,怎么都推不开,就任他开始吃着自己。 吃了上头,吃下头,她感觉自己的软肉被吃得颤巍巍的,被他用舌尖吸得生疼,却又涨呼呼的,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流了出来。 她甚至迷糊的想着那些生了崽的妇人奶孩子的场景,突然有些恍然大悟,原来妇人的奶水就是这么出来的。男人吸出来了,崽儿才有的吃。 她是不是也会有奶,若是小男人吃了该怎么办,她到底给不给他吃? 她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他就转移了阵地,竟是舔咬起她的肚脐来。一阵麻痒感从脊椎骨攀升而起。招儿忍不住夹了夹双腿,感觉一股热流淌了出来。 「你快起来,快起来。」她急道。 「不起。」 「你快起来,我好像来了月事。」她声音里带着哭腔。 薛庭儴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你没来月事。」 招儿瞅着他有些不信,还是推他。 「不信你看。」 随着他的话音,他顺手探下去一摸,却是摸到一片较肉。愣神的同时,薛庭儴心中狂跳,一把将被子掀了开来,那若隐若现的美景就入了眼眸。 招儿竟穿了一条破裆裤。 裤腰裤腿儿都是好好的,唯独没有档。 他想起梦里的场景,那一日招儿也是穿了条破裆裤,这是乡下的习俗,新娘子新婚之日,都要穿一条大红色的破裆裤。 那时候他还不懂,还是事到目头才发现的。后来他一直没脱掉那条裤子,就那么一下一下的入着,状似疯了魔。 本来淡去的记忆,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薛庭馕瞳子转为墨似的暗,在招儿呆愣的目光中,伸手一探。 隐隐听到似乎咕兹一声,招儿彻席呆了,直到那棍沾了蜜露,而显得格外莹润的手指,出现在她眼前。 「你怎么能摸这里!」 薛庭儴眸色更暗,也不理她,就探头下去。 「呀!」像是濒临死亡的急促尖叫。 招儿下意识夹紧了腿儿,却是根本没办法。 「别,别啊……」 第87章 她想坐起来,却坐不起来,只能仰躺着,张开着腿,任他施为。 这种姿势极为淫靡,让她格外觉得羞耻,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感觉有一条小蛇拼命往那穴儿里钻,一面钻一面狂搅。她忍不住弓着腰抱着他的头,哭着求他别弄了。 招儿像似脱了水的鱼,一下一下抽搐着。 这种感觉太陌生,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可同时却还想有什么东西狠狠碾在上头,却狠越好。正这么想着,他一口咬在了那娇嫩的小核上头。 招儿嗓子里又发出一阵急促的短叫,就在这时候他闯进来了,那么狠,那么重,一下子到底,将她钉死在炕上,她疼得直哆嗦,却只能无力挣扎。 「痛,痛……」 「一会儿就不疼了,我憋不住了,你忍忍。」他急切地亲着她的头脸,手将她腿捧着,就这么一下一下入了起来。 每一下部全棍而入,而后抽出一半,再狠狠地入进去。 就好像捣蒜,招儿觉得自己就好像蒜一样,被人狠狠地捣着,就快要粉身碎骨。 他怎么那么狠呢!亏她白疼了他这么多年!都白疼了! 招儿又想哭了。 渐渐的,她倒是不那么疼了,就是小腹又涨又酸,像似罐满了水,又好像要被顶穿了,就剩了薄薄的一层皮,顷刻水就要流了出来。 她想起那本书里说的驴样大的物事,说是妇道人家最喜欢,可她一点都不喜欢,书里都是骗人的。 就在这时,薛庭儴狠狠一捣就不动了,招儿感觉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她抹了抹脸去推他:「你好了?好了就起来。」 半晌,薛庭儴才撑着手起来了,可他那东西还是硬着,方一抽离,就有一股白灼顺着那被蹂躏得红肿的花谷淌了出来。 他看得眼发红,然后招儿就发现他那东西突然变大了,然后她又被按在了炕上。 招儿将身上的被褥卷得紧紧的,也离他远远的,背身躺在那里。 她听到窸窣声,小男人似乎下了炕。 一直到听见他往门那边走的时候,她才忍不住道:「你做甚?」 嗓子已经完全哑了,沙哑得不像话,招儿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之前她叫得那么惨,肯定被人听去了。这旁边都住着两家长辈,明天可怎么出去见人。 「我去弄些水来。」 招儿忽的一下就坐了起来,抱着被子,露在外面的酥肩上面点点樱红。在晕黄灯光的衬托下,仿佛蒙了一层纱雾,竟有一种绝美感。 「别去。」 「不洗怎么睡?」 见他目光盯在那处,招儿忙把被子又往上拉了些,她没敢看他:「反正你别去。屋里不是有水,你随便擦擦就算了。」 薛庭儴的目光落在屋里那盆早就凉的水上,眼神默默的。见他不说话,招儿也看了过去,两人就瞅着那盆水发愁。最后还是薛庭儴有了动作,他去取下门闩,还是打算出去。 招儿气馁地倒在炕上,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得紧紧的,生怕听见旁边的三婶四婶好奇地起来问怎么了。 到时候小男人该怎么回答? 吐了,还是脏了? 可是哪儿脏了,不是之前洗过?招儿的脸又红又烫,简直没脸见人了。 幸好似乎并没有人起来,薛庭儴像个幽魂也似去了灶房又回来,连门前的黑子都没叫一声。 黑子被赶出去睡了。 她隐隐听着屋里有了动静,将自己更往被子里埋。过了一会儿,有人拽她被子,她下意识的紧裹,像一条蚕也似,蠕动着,就是不让他拽。 半晌,露了条缝隙,她在里头问:「干啥?」 「你也起来洗洗,热水我都打好了。」 「我不洗。」 「不洗怎么睡?」 「怎么就不能睡。」 「随便你吧,反正不舒坦的是你,另外那东西不洗是会干在里头的。」 听到这话招儿才像被针扎似的,弹坐起来:「你胡叨叨啥,你咋知道?」 薛庭儴瞅着她,也不说话,顿了下才道:「我巴不得能多留在里头一会儿,这样子孙种子才能在里头扎根发芽。」 招儿简直没脸听了,隔着被子速速把衣裳穿上,她凶巴巴地盯着他:「你背过去。」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才转过身去,她忙掩耳盗铃地又拿了衣裳往身上套。下了炕,不知她怎么想的,竟没留在屋里,而是端着水盆就出去了。 灶膛里的火刚熄,大铁锅里还剩了小半锅水,招儿将水都倒进盆子里,端着去了后面菜地里。 天,黑黢黢的,二月的天还是极冷的。 招儿顶着寒风,被冻得瑟瑟发抖,心里满是憋屈之感。 第88章 亏她疼了他那么多年,他竟那么狠的对她。 招儿想起以前在村里不小心听过的荤话,什么汉子把自家婆娘在炕上整治得叫苦连天,三天都下不了炕。那些妇人议论这些的时候,一个个都笑得很怪,似乎一点儿都不排斥,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意味,反正招儿是不能理解。 到了浴间,招儿闩了门,就开始解衣裳。 解了两下,因为太冷,她发现自己可以不用脱衣的,就蹲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冰冰凉凉的。她想起他说的子孙种子,他的子孙种子竟种进了她肚子里。她慌得忙用热水去洗,鼓胀胀的疼,可要说很疼也不是。 她匆匆洗了,就赶紧擦干站起来,将水倒在一角,任其顺着屋角的小洞流进菜地里,她则伸手开了门。 一阵冷风吹来,她刚出来就碰见一个人。 黑咕隆咚的,她下意识想喊,却被一只熟悉的手拉住。 「你站在这里做甚?」招儿压着嗓子喊,又想哭了。 「这里这么黑,我看着你。」 招儿的心腾地一下落地,说不出的复杂:「快回屋吧,小心着凉。」 两人摸着黑回屋,一前一后的,招儿在前,薛庭儴在后。进来的时候,他闩上门。等他闩门回来,招儿已经上炕了,堆在炕脚的被褥被拿了两床下来。她自己一床,另一床孤零零地被扔在离她很远的背后。 薛庭儴瞅了一眼裹得像茧子似的人,默默上炕。他去拽被子,把被子拽到招儿身后,才进去躺了下来。 「你往那边去一点,很挤的。」 薛庭儴没说话,转头招儿就发现有一只脚钻进了她的被子。脚很凉,将刚捂热的她,冻得就是个激灵。她往旁边避了避,那脚又缠了上来。 「冷。」他给出解释。 她想着他刚才怕她出事,在冷风里站了那么一会儿,穿得又单薄,便忍下了。 招儿还是不够聪明,聪明的就该寸土不让,某些人自然就会消停。可她选择了容忍,容忍的潜意词就是代表默认。 所以没一会儿,又有一只脚钻了进来。 脚进来了,腿也进来了,两人挨得越来越近。最后进来的地方越来越多,直至整个人都钻了进来。 这会儿再推似乎有些迟了,因为狡猾的薛庭儴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他的位置较低,紧紧地搂着招儿的腰腿,脸搁在她腰腹上。这种姿势要想不大动干戈,还想把他推出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别动,快睡,我也睡。」他见招儿放弃让自己出去,就滑了上来,改为环着她肩颈,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招儿低低地埋在那里,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不动了。 两人就这么抱着睡了一夜,直到天亮。 招儿之所以会醒,是感觉有人在动她。她意识刚清楚点儿,就感觉有什么东西顶着她,还有一只手在往她衣襟里钻。 她当即清醒了,正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人道:「快睡,还早着,还能再睡一会儿。」 他也没动了,手就覆在那处。似乎很是眷念,磨蹭了两下不动了,再磨蹭两下又不动了。似乎并没有什么企图,可那朵儿小花却在他手心里瞧瞧绽放了开。 天还只是蒙蒙亮,屋里有了些光亮的影子,却是看不清楚。炕也没之前那么热了,还留有一丝余温。 招儿又迷糊起来,突然感觉有人拨拉下那朵小花儿。她又清醒起来,可他又不动了。 什么也没有做,屋里依旧一片静谧。 过了会儿,那几根手指又拧了拧,就好像在把玩一个让他爱不释手的小玩意。握着舍不得丢,是不是总想下意识把玩两下,却又没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招儿终于睡了过去,她做了个梦。 梦里说她走在村子里,听见几个妇人在说笑,她下意识就过去了,果然这几个妇人在说她。说瞧她平时刚强,风风火火的,没想到她家的小男人瞧着不显,竟把她整治成那样。还说新婚之夜,那叫声整个村里人都听见了。 也有人不赞同,说薛家那二房的狗子瞧着身板单薄,本钱肯定不咋样,能整治出个啥。就有人凑趣搭话,两个都是愣头青,女的自然吃亏。等过两年,女方就不会觉得受不住,说不定会觉得整治得不够。 她们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整治,似乎这整治是件很有趣的事儿。梦里的她偷听着,同时回想起来,她确实被他整治惨了。 正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就又回到屋里了,变成她被小男人整治得哭爹喊娘。因为心里清楚自己是在做梦,招儿甚至还有心情去想—— 狗子虽然身板单薄,但本钱却是大大的,要不她能这么惨。 刚想到这里,就醒了,是被人撞醒的。 招儿整整一天都没理薛庭儴,哪怕他跟前跟后的,她也不理他。 见此,薛家人都露出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微笑。 新婚夫妻头三天是不能干活的,可招儿也不想在屋里对着他的脸,见薛桃儿在操持着做晚上饭,她就杵在一旁看她做。 薛桃儿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招儿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说帮你做活,你又不干。」 「不是我不让你做,是我娘说的,新娘子新婚头一个月是不能干活的,要不劳碌一辈子。咱们乡下人不讲究,至少头三天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招儿可不迷信这个,可都这么说,还这么管着她,她也只能听着。 薛桃儿切着菜,还是欲言又止,她今天已经这样很久了,显然是有些话想说却又犹豫。 「你今儿到底是咋了?有什么话就说,别憋着。」 也是。薛桃儿明白自己的性子,不弄清楚她会一直想着,一直想到哪天弄清楚。 第89章 她羞红着脸,小小声道:「招儿姐,我昨儿听你叫得那么惨,像似被人打了,是不是真的很疼?」 她眼睛里含着羞涩的水光,可这水光却带着一种求知若渴的意味。招儿这才想起来,桃儿十五了,也快嫁人了。前阵子三婶说给她说了个人家,双方彼此见过一面,都挺满意的,听说对方最近就要来下聘,看是年底就把两人的婚事办了。 乡下这地方,一般姑娘家十三四岁就定亲,十五十六就嫁人,桃儿算是定亲定的晚的。 招儿从昨天开始就顾虑着这事,哪知没人跟她说起这个,倒是薛桃儿这个姑娘家问起她来。 她和桃儿打小就好,从小拿她当妹妹看待。这种情形下哪怕招儿再羞再恼,也得忍住了,她细细地在脑子里回忆一下,又成了大红脸。薛桃儿好奇地瞅着招儿姐奇怪的样子,连菜都不切了。 「其实也不算太疼,只会疼那么一下。」她支吾道。 「那你咋叫得那么惨?」 招儿涨红着脸,低声喊:「不是因为疼,才叫那么惨的。」 「那是什么?」 桃儿难得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招儿却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说也说不上来,只能随便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就落荒而逃。 出灶房门的时候撞上薛庭儴,她低着头绕过他就回屋里去了。 薛庭儴跟上来,她回屋后就把这里收拾一下,那里摸一摸,闲不住。薛庭儴凑到近处来,说:「我听见你方才跟桃儿说的话了。」 呃。 「既然不是疼,那是不是舒服?招儿,我弄得你舒服不?」 招儿像看怪物似的抬起头看他,眼光不能置信,半晌才憋了一句:「你害不害臊,怎么问出这种话。」 薛庭儴一点都不脸红,理直气壮道:「男人让女人舒服是理所当然的,我要是不能让你舒服,你以后还能让我沾身?」 招儿咬牙切齿,羞到极致就成恼了:「我一点儿都不舒服,你以后别沾我身了。」 薛庭儴当时没理她,扭头当晚又拉着她试,美闻其名早点让她舒服了,两人以后的日子才和美。 时下讲究三朝回门,也就是新嫁娘在成婚后的第三日,带着丈夫一起回娘家,让娘家人看看过得好不好。 招儿是童养媳,没有娘家,不过她有姐姐,便打算带着薛庭儴去县里沈家见素兰。 到了当日,小两口一同赶着车去县里。 车是薛庭儴赶着,招儿之前学会了赶车,他便也学了。也幸亏学了,不然今天可就糗大了,再没有说新娘子回门,让新娘赶车,新郎坐着的份儿。 骡车一路来到沈家后门处,初春的县城还带着属于冬天还未完全过去的萧条,却又有几分欣欣向荣的气氛。 之前招儿来县里开了店,就来找过素兰告诉她这事,素兰很匆忙,听完后就点点头进去了,姐妹二人也没说上话。招儿这次就想能不能让姐姐告半日假,姐妹二人好好说说话,顺道也能在一起吃个饭,当然见见薛庭儴这个妹夫也是极为重要的。 可她请了后门看门的婆子传话,这婆子却一改往日的客气,而是拿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招儿两人,眼神十分怪异,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的,道:「你们想见素兰?现在可见不到她!」 说着,她就将后门关上了,招儿再敲门却是没人应。 招儿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她想起之前来见二姐,问她要不要给她送嫁。二姐一如既往的娇美,可惜眉眼处却有几分憔悴。 她说不能,还说沈家的丫鬟不能随意外出。因为二姐当时口气不太好,她也没敢多问,也是当时太忙并未多想。此时想来丫鬟就算卖了身,也万万没有不让出府的。还有方才那婆子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现在可见不到素兰? 二姐怎么了? 她又想起二姐通房的身份,还有之前她说的话——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我是不会出府去过那种苦日子。我现在虽是个通房,但六少爷答应我,等奶奶进门了,就给我个姨娘做。」 是不是那个奶奶进了门,二姐当通房扎了对方的眼,二姐被人家对付了? 招儿当即就慌了,又去拍门,动作十分急促,拍得砰砰直响。 门突然就从里面打了开,招儿差点没摔了,薛庭儴从旁边扶住她。 还是方才那个婆子,眉眼间全是不耐:「到底有完没完,都跟你们说了,现在见不到素兰。你们是她家里的人?不愧是一家人!真是……」 真是后面没说完,但这婆子已经用举动表明了。她眼含轻蔑,上下打量着招儿和薛庭儴。 招儿正想说话,薛庭儴将她拉去了身后,冷笑道:「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们沈家就是这么教下人说话的?我与贵府三公子也有几面之缘,见其也是儒雅有礼,从不以富贵贫贱视人,没想到贵府的下人竟是如此。」 这婆子被吓了一跳,但见这两人衣着打扮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再说了,见过三公子的人能来这后门找人,还是找一个丫头?婆子当即得出一个这人估计是在恐吓她的结论! 「就你?还三公子!我还说我见过王母娘娘玉皇大帝!真是晦气,一大早上就有发了癔症的人来生事。你们赶紧给我走,再来骚扰,我等下让护院来抓你们去见官!」她一面骂着,一面就退回去关门:「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沈家是容得你们来撒野的?!」 黑色大门砰地一声,在招儿和薛庭儴眼前关上。 招儿顾不得屈辱,而是焦急道:「这可怎么办?二姐肯定出事了。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人帮忙。」 说着,她就往骡车那边跑去,薛庭儴忙跟上。两人上了车,薛庭儴问她去哪儿,她说去和荣盛。 到了后,沈平正好在。 见招儿焦急地问素兰怎么样了,沈平叹了口气,将两人引去一间用来待客的内室。 原来素兰有孕了,素兰是刚怀上的,逢着六少爷马上要迎娶六少奶奶入门时,她怀上了。 六少爷沈挚乃是沈家二爷沈学的嫡幼子,沈学在外面做官,两个儿子却留在老家。一来沈氏一族规矩如此,未能取得功名的子弟都得留在乡下念书。二来也是代父承欢于长辈膝下。 第90章 六少爷早在多年前就定了亲,据说女方家背景不得了,两人本是该在前年就完婚,可惜女方家突然有长辈去世,这才拖延了婚期,而六少爷也一直耽误到了快二十,都还没成亲。 沈老夫人历来疼爱六少爷,也是觉得孙儿委屈了,再加上大户人家历来有给家中男丁安排通房的规矩,她就命下面人给六少爷安排身边侍候的人。素兰一起四个素字辈的丫鬟,就是这么来的。 这里头也就素兰当上了通房,一时间水涨船高,素兰也算是六少爷院子里的第一人。 若是素兰安安分分地服侍六少爷,等其成了亲,再讨好讨好六少奶奶,说不定能当个姨娘什么的。可惜女方派人递了话,说在成亲前六少爷必须把身边的通房都送走。 其实一般比较讲究,或是重视对方家的体面人家,都会这么做。只是沈老夫人没把这事当成回事,如今见女方家派人来递了话,不过是个通房,处理也就处理了。 可就在这当头,偏偏素兰怀上了。 值得一提的事,大户人家虽有给家中男丁安排通房的规矩,可还有一点,那就是所有通房一概要喝避子汤,绝不能发生正房奶奶还未进门,就有不懂事的通房丫头怀了身子的事。 大户人家虽重视子嗣,可同时也治家严明。且不说庶长子生在前头,有乱家之兆,这也是在明晃晃打女方家的脸面。 但凡是正经人家出身,且心疼女儿的,都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沈家也不会允许,可偏偏这种事发生了。 所以素兰被禁了足。 至于肚里的孩子,老夫人的意思是一碗打胎药解决后患,可是六少爷似乎不同意,不过这明显不是他能不同意的事,素兰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处境堪忧。 听完,招儿当场腿就软了,她强行命令自己站直了,问:「不能保住?孩子保不住,大人能不能保住?」 沈平叹了一口,眉宇间略显憔悴:「若是其他事,我多少还能帮一些,可这事……」 他其实不是没有想办法的,事情发生后,他便想尽了办法想保住素兰。可惜他不过是沈家的一个家生奴才,又哪里是能管主子们事的? 因为他爹是沈府的总管,沈平知道的事情更多,知道老夫人其实是非常恼怒这件事的,觉得女方家手伸得太长,被对方扫了面子。 可惜沈家的权势不如女方家,似乎还因为有些事要求着对方,所以无论六少爷怎么闹,上面都没松口,甚至六少爷的爹亲自递信发话了,这门婚事务必不能出错。 而女方家不知怎么就知道六少爷为了个通房和家里大闹,甚至有毁亲的念头的事情,便再次派人传了话,说这个通房一定要处置,要么这门亲事就算了。 这个处置自然不会是普通的处置,不然何必提到台面上说。招儿也是听出来了,才会问出这种话来。 「那女方家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霸道!我姐作为通房,是不该在前头怀上,孩子不要了也就不要了,如今连命都要送?」 沈平缄默不语,半晌才道:「我只知道是吴家的女儿。」 「吴家,那个吴家很厉害?」 「这个吴家是吴阁老的那个吴家。」 「阁老?那是很大的官?」 薛庭儴紧抿着嘴,将招儿拉到怀里来:「阁老确实是很大的官,比沈家两位老爷的官都大,所以沈家接二连三退步,甚至连自家的子嗣都不要了,更何况是处置一个小小的丫鬟。」 他的话像似针一样,扎了沈平的心。 薛庭儴说得没错,这事沈家上下讳莫如深,可老夫人的不甘愿,六少爷不止一次咆哮这门婚事不要也罢,还有沈家两位在外做官的爷接二连三递信回来,无不是显露这个意思。 也因此沈平才会如此绝望。 「这话你们说这一次也就罢,之后出去可千万莫再提,免得惹来大祸。」他有些疲惫道。 招儿哭了起来,她忍不住不哭。 在她心里,沈家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了,比沈家更有权势的人家,她怎么才能把姐姐救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有生以来,招儿第一次感到这么绝望,这不是努力是拼命能解决问题的。对于这些权贵们来讲,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就是蚂蚁,踩死也就踩死了,更不用说一个签了死契的丫鬟。 「我去求他们!」她抹了抹眼泪,就朝外面走去,却被薛庭儴一把拉住。 沈平满脸悲哀:「没用的。」 六少爷闹成那样都没用,更何况招儿这种乡下丫头。 「没用我也要去试试。」 薛庭儴拉着她:「你别激动,你听我说。」 「说什么?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招儿挥开他的手。 「你听我说!」薛庭儴捏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别激动,这事我来办。」 「你有办法?」 薛庭儴点点头。 没办法也要办,不光是因为招儿,还是因为他还欠了对方一份情。 在那梦里,王招娣是死了的,却不是这个时候,而是六少奶奶进门之后。 死得毫无预兆,招儿知道后,差点没疯了。 最后连尸骨都没见着,那段时间也是他和招儿最亲近的时候,素来刚强的招儿第一次伤心绝望成那种样子。 好不容易事情过去后,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沈家六少爷沈挚身边的小厮, 第9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是素兰临死之前求了六少爷,让他一定要照顾自己的妹妹招儿,还有妹夫薛狗子。 六少爷答应了她,所以来接薛狗子入沈家的族学。 那时候薛庭儴已经知道沈家族学在山西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可以和北麓书院媲美的地方。沈家族学从不收沈姓以外的人进族学,以沈家在山西的权势,进了沈家族学,等于一条通天大道摆在眼前。 那时候招儿只知道二姐是在沈家死了,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却是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招儿痛恨沈家人,又怎么可能去接受对方施舍。 可他却心动了。 那时候他在清河学馆历经磨难,认识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心性更是生了许多变化。尤其招儿那段时间的伤心欲绝,一直啃噬着他的内心。他再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明白出人头地和权势的重要,只可惜他的这种想法,招儿并不能理解。 这才是那梦里除了姜武以外,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 招儿一直以为他进沈家族学,是为了趋炎附势,是为了出人头地,所以宁愿罔顾二姐的死。 无论他怎么解释,她都不信自己。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个小人,哪怕之后这件事渐渐淡去,两人恢复如常,这道隔阂却依旧存在两人之间。 薛庭儴和招儿离开了和荣盛,望着两人的背影,沈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自然听到两人之前的对话,对于薛庭儴说能救素兰,他是不信的。一个小小的秀才,别看对于乡下人来说,秀才已经是不得了了。可对于沈家来说,一个秀才真算不得什么。 他也劝过薛庭儴不要冲动了,不过看对方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听进去。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出来后,招儿问。 「去沈家。」 「这么急?你还没有说是什么办法,咱们这么贸贸然闯进去能行?」 「我和沈三公子见过两面,我先找个由头探探对方的口风。」薛庭儴并没有实话实话,其实也是不想让招儿担忧。 这事情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这还要说起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就是这样入了沈家族学的。 进了那个地方,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么浅薄,而寒门子弟要想取得功名是难之又难。不光是输在穷上面,还是眼界、资源。 在沈家族学里,他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资源,甚至比起沈家的人也不差,后来才知晓是六少爷沈挚的作用。 沈挚这个人,其实让薛庭儴来看是个非常复杂的人。 玩世不恭,却又离经叛道,与沈家人的气质大不相同。沈氏一族的所有男丁都是以读书中举做官为毕生目的,唯独他不屑一顾。曾经他以为六少爷对他格外另眼相看,是因为王招娣的原因,也是到了后来了解到沈家,甚至了解到那个权力中央的一切规则,才知道不光如此。 薛庭儴知道和沈家联姻的那位吴姑娘是何方神圣,说起来叫做吴姑娘,其实不过是吴阁老的侄女。 吴家乃是江浙一带的大户,世代以经商为本,却从没有放弃在朝中安插势力的念头。打从前朝开始,吴家就陆陆续续出了些官,可真正让吴家成为大昌朝首屈一指的世家,还是在大昌朝。 前朝末年四处暴乱,各地义军掀竿起义,而大昌的开国皇帝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不过是个武将,当初起义也是为了自保,谁曾想倒是建得一方势力。 当时金人已经入关,中原一片民不聊生,眼见再这么下去就要被外族统治了。那些一直只顾内斗的大臣、世家和各方豪强们纷纷都慌了,开始给自己找起后路。 而吴家人选择的对象就是当初盘踞在江浙一带的太祖。 不光砸钱,还砸粮食砸人,有了大笔银子和物资的襄助,太祖的势力越来越大,前来附庸投靠之人也越来越多。及至到了最后,联合了各方势力,终于将金人赶出关,恢复一片大好河山。 而太祖也理所当然登基为了帝,年号承天。 寓意顺应天命,适逢出世之意。 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承天帝倒想善待功臣,不想学那前朝开国皇帝杀功臣得来一身毁誉,可惜他一介武夫出身,乱世的时候,谁能打仗谁声音大,不需要打仗的时候,什么声音都冒了出来。 尤其大昌的建立,本就是联合多方势力,这种情况注定错综复杂。 而吴家却在这个时候,适时的退了出来。他们既然是商人出身,就还是当自己的商人就好。 就是因为此,承天帝一直记着吴家的好,直至到了吴阁老的爹死,儿子出世了。 吴阁老从甫一出世,就展露出惊人的天赋,虽不至于六元及第那么令人侧目,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承天帝多年来和众世家、大臣斗智斗勇,本就缺少股肱耳目,见吴家安分守己,最重要的是识趣,而吴阁老人品才干都不错,自然也少不了提拔。 就这么提拔着,吴阁老一步一步到了位极人臣的地位。 而与吴家相比,沈家却有些式微之态。 沈家一直盘踞在山西,乃是流传的数百年老世家。其最风光的时候在前朝,家族中出过无数的举人、进士与官员,可到了本朝只在承天朝出过一位阁老,却短暂的只在阁老之位待了三年。 这一位就是沈家的老太爷沈梦,也是沈礼沈学的伯祖父。沈梦死后,沈家越发式微,一直到沈礼这一代,才稍微有了些崛起之势。 可到底是远离权力中央太久,沈家的势力早不如以往,若不然何至于想入阁还得求着吴家。 不过沈家的态度却一直挺暧昧,看似和吴家定了亲打算联姻,但在朝堂上,沈家却和吴家不是一路人。这次沈家因为入阁之事求上吴阁老,倒是轮到吴阁老拿乔,不然也不会利用儿女亲家之事来试探沈家。 薛庭儴可不相信,吴钱那个蠢货和他养出的女儿,能神通广大知道沈家发生的事。这事若不是吴阁老授予,吴钱不会那么做,也不敢。 估计沈家也心知肚明,所以沈礼沈学才会大失常态连连往家中递信,想必正是沈礼入阁最关键的时候。 这一切,都是薛庭儴根据那个梦里的所知分析而来,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破了这个局。 第9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与两个能跺一跺脚大昌就要抖三抖的存在相比,王招娣作为最底层的一个丫鬟,性命太不足为道。而他如今同样作为最底层的存在,如何才能火中取栗,将招儿的二姐救出来? 薛庭儴一面赶着车,一面深思着,招儿坐在车厢里,满心恐慌,自然没注意到小男人的异样之处。 走到半路时,薛庭儴将车找了个角落停了下来,他进了车厢,有些无奈地看着招儿:「怎么又哭了?」 薛庭儴是听到抽泣声才进来的,招儿怎么忍都忍不住,虽然小男人安慰她有办法,可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安慰之词。 「狗儿,你说二姐会不会死?」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绳似的,抓着薛庭儴的袖子道。 「我不说了,我会想法子,二姐不会死的。」 「真的吗?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二姐事事都想着我,我却没有想到她。我明明能多关心关心她,或者想个办法将她赎出来。可二姐不让我别管这事,我就不管了,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当初总当着二姐说薛家的不好,二姐也不会去当那劳什子的通房。我知道她会动这心思,肯定和我有关。」招儿靠在薛庭儴胸膛前,哭得抑不可止:「二姐实在太苦了,当年家里五个女孩,大姐和二姐年纪都大了,要卖三姐的,最后是二姐出头说卖她。她刚开始到沈家过得并不好,当了两年的烧火丫头,她嘴里不说,其实我都看得到……她就是这样,嘴坏、脾气犟,哪怕心里想对你好,嘴上还是嫌弃是骂……」 「……我知道二姐是走了歪路,可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是怕哪天出来再被卖了,所以她想熬成人上人。其实我也是这样,只是我命好,我碰见了你……」 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当薛庭儴提起她来薛家之前的事,招儿对这些事从来是讳莫如深。二房两口子不问,薛庭儴是之前小想不到这处,长大了更是不问了。 他只知道招儿有个二姐,被卖了做丫头。其实想想也是,有二姐,自然还有大姐还有爹娘,要不招儿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可她却从来不提,显然这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疮疤。 至于命好碰见了你这句,则是因为当初招儿是二房两口子带薛庭儴出门时捡到的。正确的是薛庭儴捡到的,是他发现了路边摔断了腿的招儿,才跟爹娘说了,二房两口子这才发现她。 招儿是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的,半路上跳了车,却摔断了腿。摔断了腿还是要跑,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倒在路边上。事后那人牙子还是找来了,是二房两口子花了带儿子去镇上看病的银两,才把招儿买下来。 这件事招儿一直都记得,记得那个满脸病色的小童指着倒在草丛的她说,那边有个人。 也还记得人牙子要把她强行带走,那对年轻的夫妻在救人和给儿子看病之间犹豫,也是那个小童说,药太苦,他不吃药,吃了也没用,还不如把她买了。 那时候她就发了誓,这辈子一定要报答他,要对他好,一辈子对他好。如今小童变成了小男人,她也成了小男人的妻子,她身边一直有小男人陪着,可二姐却要死了。 「狗儿……」 「好了,别哭,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二姐救出来。」薛庭儴给她擦着眼泪,心里想得却是她说得命好之言。 招儿的命不好,所以在那梦里吃了一辈子苦,连一天福都没享到就死了。这一世他一定会让她应了命好之言,顺顺遂遂,一世无忧。 骡车很快就到了沈家门前,这次没有走后门,而是来到大门一旁的角门处。 在这之前薛庭儴去了一家专门卖笔墨纸砚等物的铺子,特意买了一张拜帖,并借了笔墨写下名讳等等。 下了车,他便拿到拜帖来到角门前。 「三公子曾说,若是有闲可来拜访于他。」 听了这话,门房就拿着拜帖进去了。 薛庭儴站在门前等着,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钟的时间,门房才从里面出来。 「三公子请你进去。」 薛庭儴微微颔首,便打算进沈府,这时招儿从车上下来了,跟在他的后面。门房讶异地看着薛庭儴,他微微一哂:「此乃我书童。」 招儿今日出门穿了一身男人衣裳,冒充个书童还是可行的。 两人一路随着门房往里行去,只见沈宅一切极尽奢华之能事,却又不失岁月的底蕴与庄重,世家大宅不过如此。 门房只领他们走了一段路,便又另换了个人引路,似乎这门房也不能随意在沈宅里走动。 到了一处院子前,四处的景致又变了,只见芳草萋萋,流水汩汩,间或点缀着一簇又一簇的青竹,不像是世家公子居处,倒像是哪位隐士的隐居之地。 至此,引路的下人又退下了,从里面走出一名蓝衫仆从引着两人进去。到了斋舍前,招儿被留在了外面,薛庭儴则被引了进去。 薛庭儴进去时,沈复正在看书。 事实上这座斋舍里所放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书,这些书全是沈复的,斋舍中光是帮他晒书的仆从便有十多个,每日什么都不用干,就是侍弄这些书。 因为是藏书之地,从不用来待客,所以这闲云斋没有像一般厅堂那样,布置得富丽堂皇,圈椅茶几规规矩矩。入了门便是一间开阔堂室,前后都开了窗,通风而敞亮。挨着墙的是一列又一列的书橱,或高或低,布置得当。屋中也没有椅子,只有一个个随处摆着的蒲团,似乎为了方便沈复看书。 随手皆是书,随处皆可坐。 仆从将薛庭儴引进来便下去了,沈复没有说话,只是手捧书卷聚精会神地看着。沈复看书时不喜人打搅,所以薛庭儴也未出声,而是四处看了看,便择了一处坐了下来。 微风徐徐,带着凉意,但坐在屋中的人却并不会感觉到寒冷。 薛庭儴身下的蒲团温热,却是这屋里烧了地龙,哪怕外面寒冷如冬,里面也是温暖似春。 这就是世家子弟独有的享受,似乎寒窗苦读与他们扯不上任何关系,天生便拥有最好的衣食住行,最开阔的眼界,最好的资源。曾经在那梦里,薛庭儴不解过愤恨过,可随着时间的沉淀,却变成了一种处之泰然。 他坐得有些无聊,便顺手从身边的书橱里抽出一本书,是一本《诸国兴废说》。刚好薛庭儴要准备秋闱,正学着这些,他也就捧起来看了。 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窸窣声响起,却是沈复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伸懒腰。 他面上带着笑:「没想到你倒也是个好书之人。」 薛庭儴合上书卷,说了句很俗气的话:「书中自有黄金屋。」 沈复笑了起来。似乎听到屋里有动静,有人沏了茶来,一人一盏。沈复端起茶,轻啜一口,方道:「这倒是实话,世人喜书爱书,不外乎书上有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这书上,可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第9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说着,伸出修长的指节点了点身侧放的书。 「功名、利禄、财富、权势。」薛庭儴神情淡然地答,也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是最好的明前龙井,对沈复来说算不得什么好茶,可对于薛庭儴一个乡下土小子来说,却是极品了。 可薛庭儴却是眉眼未动,似是坦然。 沈复研究了半晌,也没研究出个什么,此子的身世背景他也查过了,并未有任何奇特之处,似乎就是一个乡下小子。 可偏偏沈复与他接触几次,每每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寻常。 若说此子唯一能称上特别的,就是从名分上来算,他是鲁桓卿的徒孙,可这种徒孙,鲁桓卿大抵有不下百十多个。 沈复有些失笑,哪怕他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他到底身份在此。之前种种乃是试探,如今既然试探不出,他也失去了继续周旋的兴趣。 「不知这次薛案首所为何来?」 「三公子谬赞了,之前三公子相邀,学生于情于理都该来一趟。只是之前适逢人生大事,不得空,这不得空了就忙上门拜访了。」 顿了下,他又道:「当然这次也是有事而来,不得不说学生和三公子,还算是有几分缘分的。」 「不知怎讲?」 「学生想向三公子求个人。」 这个求字一旦出口,就是代表薛庭儴自此欠了沈复一个人情。其实打心底的,薛庭儴并不想和沈家有太多的纠葛,可惜事事皆有注定,在那梦里因为王招娣的死,他得以入了沈家族学,而现实中还是因为王招娣,他不得不和沈家有所牵扯。 「薛案首这来意越来越让我好奇了,求个人?求个什么人?」 「我想求的人是贵府的一个丫鬟,她名叫素兰。」 「素兰?」沈复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这并不妨碍他多想:「没想到薛案首竟是看中了我府上的丫鬟,可是之前偶遇,一见之下念念不忘,多番打听才知晓竟是我沈家的人?」 薛庭儴苦笑,道:「三公子误解了,此人是拙荆的亲姐姐,也是贵府六少爷的通房。」 沈复脸上本是带笑,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竟是这般巧合?」 「还望三公子能通融介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左右都是个处置,不如放人一条生路,胜过七级浮屠。」 沈复看着他:「薛案首倒是知道的挺多。」 薛庭儴拱着手,依旧是苦笑:「这番我与拙荆前来,也是心存了想赎了家姐回去的心思。拙荆命苦,早年和家姐分离,各自一方,如今既有了些能力,自然是想一家团圆的。谁曾想竟发生了这种事,也多番打听后,才知道些许内情。」 沈复沉吟了一下:「若是普通的丫鬟,薛案首既开了口,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丫鬟身份非同寻常,却不是我随意能做主的。」 薛庭儴其实看出,沈复的态度已经淡下来了,只是世家子弟的矜持让他还保留了几分得体。 这沉吟也只是做个样子,不是因为他这个小小的案首身份,不外乎是因为之前的赏识,也是心存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多做纠缠,免得伤了彼此的颜面。 若是薛庭儴识趣,借坡下驴,双方各得安好。讨了三公子的喜,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后也能便宜一二。需知山西乃是沈家的地界,好处非比寻常,偏偏薛庭儴有着不得不坚持的理由。 他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拱手道:「三公子可是因沈大爷入阁之事为难?入阁乃是国之大事,不该在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上多费周折。」 「你,知道什么!」别看沈复面上镇定,手中的茶水却洒了些许出来,足以见得他内心有多么的震惊。 他将茶盏在一旁搁下,紧紧地盯着薛庭儴,那只沾了茶水的手,却背在身后握紧了。 薛庭儴似是没看出这些机锋,垂目看着手中的茶道:「朝中如今以吴、陈、沈、莫四足鼎立,看似吴势大,实则不然。吴家自打出了吴阁老,一时风头无二,人人不敢掠其锋芒,可须知他也是有致命弱点的。」 「什么弱点?」 薛庭儴一笑:「三公子,我要的人。」 「你——」 半晌,沈复才道:「一句话就想换一个人,薛案首这买卖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这句话可让你沈家之人入阁无忧,且不用和吴家低头。」 沈复一改之前的闲适,紧紧地盯着薛庭儴。 薛庭儴淡然一笑,似乎告知他所听见的并不是幻听。明明不过是个乡下小子,可在这一刻他显出的锋芒,却丝毫不弱于沈复,甚至沈复还要落于下风。 毕竟是沈家有求于人。无欲则刚,古人诚不欺人也。 其实这一场事无外乎就是沈家的人,打心底就不想和吴家示弱。像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是瞧不起吴家这样的商人出身。也是吴家的底蕴不够,哪怕吴阁老如今再怎么势大,真正的世家对其也是轻蔑的。 可现实却有些残酷,致使沈家不得不低头。若不是心里憋屈,心存不屑,真是真心实意想巴结对方,沈六不可能会有通房,也不可能会将这事闹这么大。不过是彼此之间借着一场儿女亲家事,扳一场手腕罢了。 吴阁老气量狭小,有意刁难,而沈家却是负隅顽抗。 从小的方面来看,是处置一个通房,及那通房肚子里还未成型的胎儿,从大的方面是双方彼此可能打过无数次机锋,却以沈家落败为告终。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以学生的身份,故意戏耍三公子,不是老寿星上吊?」 沈复盯着他看了一眼:「我有些好奇,你一个乡下小子是如何知道这些朝中大事的?」 自此,沈复命人查过薛庭儴的事,终于毫无遮掩地在人前展露。 第9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其实薛庭儴并不意外,也许那场官司让沈复说出那种话,是出于恻隐之心的同情。可他连得三个案首,足以让他这个‘乡下小子’在沈家人眼里占得一席之地。 也许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周作新背后的人是沈家,苏由涧同样如此。薛庭儴借由周作新崭露头角,以此来引起沈家人的主意,及至在院试中独占鳌头,都足以证明沈家的态度。 这是薛庭儴自己谋的势,可他耍了滑头,借势谋了利却并不打算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回报。而这一场王招娣的事是个意外,本来按照他的计划,他想再多潜伏几年,可如今却是提前展露了锋芒。 可以想象,日后会多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学生自然有学生知道的渠道,在此就不方便告知三公子了。」 果然这话一出,沈复自然想到了北麓书院,想到了鲁桓卿,想到了院试之前林邈带着薛庭儴去了一趟北麓书院的事。 难道说这是鲁桓卿的授予?要知北麓书院可是一直不搀和朝廷上任何事情的,这也是北麓书院和沈家能在山西一地共处的真正原因。 沈复心中一时各种计较,此时想从薛庭儴口中得到那句话的兴趣减退了,倒是更看重薛庭儴和北麓书院的关系。能知道这些,想必鲁桓卿对他很是赏识,说不定是北麓这一代重点栽培的对象。 同是在山西,沈家还是比较了解北麓书院一贯的处事风格。北麓一脉虽从不搀和朝堂上的事,可一直从未放弃过安插自己的人。 一个丫鬟换一个契机,再换一份和北麓的香火情。沈复不傻,这个账还是能算明白的。 就算这小子所言有虚,他们还是必须和吴阁老达成一致,随便找个人也就替了。对方所要的根本不是这个人,不过是沈家的态度。 让沈家对其俯首称臣。 一时间,各种念头从沈复脑海里划过,他朗笑一声:「好,我就答应你。」 「谢三公子了。」 沈复还算果断,也是会做人。根本没让薛庭儴将那句话告知他,就命人去将素兰带过来。 不多时,那下人回来,却是支支吾吾,面色为难。 「怎么?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此时沈复和薛庭儴,在经过之前的讨价还价后,这会儿正相谈甚欢着。下人表现出这番模样,以沈复的身份为人,自然不会弄出个什么背着说话。 「三公子,那素兰已经被灌了药。」 就听得扑通一声,却是一直守在外面见情况有些不对,忍不住凑近了想听些只字片语,却未曾想到竟听到这种消息的招儿。 招儿摔得不轻,乡下人打小都摔惯了,可这一次却是摔倒在地爬不起来。薛庭儴忙走过去拉她,拉不起来,又去抱,才将招儿从地上抱起来。 招儿眼神都直了,也说不出话,薛庭儴看得心疼难忍,一下一下拍着她:「你别慌,就算喝了药,也不一定会死,我们这就去把二姐带回去。」 「这可真是!」沈复感叹一声,匆忙站起来:「你们跟我来。」 素兰早在自己被人关起来,就知道自己这次是赌输了。 一个破了身子的通房被送走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脏了,是破鞋,她嫁不出去了。就算有人愿意要她,也是鳏夫或者身有残疾。 以素兰的心性,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落到那样一种地步,所以走了一步险棋。 她以为自己能成,且不提六少爷,即使老夫人再厌恶她,也一定不舍得肚里这个孩子。 如果她能留下,她就还有翻身的余地,可惜没有如果。 果然天生就是卑贱命的,就不该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 素兰默默的坐在这间小房子里,让吃就吃,让睡就睡。那些丫头们的窃窃私语她都听在耳里,却无动于衷。 她若是个在乎人言可畏的,现在也不可能在这里。脸是什么,早在踏出那一步,她就将自己的脸丢了。 六少爷来过一次,又来了一次,可说了什么素兰都没有听进去。在她来看,六少爷长得好,身份高贵,样样都好,就是这脾气怪了些。 打从被关到这里,素兰就似乎料定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失去了往日里讨好与逢迎的心。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素兰并不认为六少爷有多在乎她,他在乎不过是和家里人作对。当了六少爷这么多年的丫鬟,素兰也算是清楚这个主子的性子,上面的长辈们越是想压他,他越是想反抗,可通常最后的结果都是以失败为告终。 而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又会找重新找一个玩意,继续和沈家人作对。 「你就是生下来和家里人作对的孽障!」老夫人每每都会这么感叹,可最疼六少爷的还是她。 素兰至始至终抱有希望的从来是老夫人,而不是六少爷,所以当老夫人发话将她关起来,就代表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素兰以为自己要被关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 大量的阳光侵入到这间昏暗的内室,一阵衣角摩擦的窸窣声和脚步声,素兰抬起头看去,为首的是老夫人,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人目光各异,可投射而来的却俱是怜悯的目光。 真可怜! 好可怜! 当初被人牙子拉走时,围观的村民也是这种目光,打从那一刻起素兰就决定以后绝不让自己可怜,没想到临死了,又经历这么一遭。 她想起了招儿,那个笨蛋妹妹,看似精明,实则最傻不过。 其实素兰很多次想跟招儿说,人昧着良心才能活得更好,可每次看见小妹,她都说不出这种话。 她还想说男人大点才会疼人,就那么个小男人,什么时候才知道疼你?等知道疼你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人老珠黄,人家改成疼别人去了。 这一切素兰都说不出口,这都是命,最起码小妹比自己好,哪怕苦点儿倒也能安安稳稳的。 希望那小子别是个忘恩负义的,要不她做鬼都放不了他! 第9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已经有婆子端了碗药上来,浓黑的一碗,散发着苦涩的味道。素兰砸了砸嘴道:「不用这么狠吧?」说着,她有些嫌弃地看了婆子一眼:「能不能给我拿几颗饴糖?」 婆子愣住了,再没见过这般人,都要死了,还要吃糖。 「这么苦的药,你来喝两口试试!我要桂花杏仁糖。」素兰说得理直气壮。 婆子还在犹豫,坐在那边罗汉床的老夫人已经发话了:「给她去拿。」 糖很快就拿来了,递到素兰面前。 小小的一只汝窑的瓷碟,上面摞着几块儿整体为蜜黄色,其上带着一道道奶白色纹路的糖,间或还点缀着杏仁。 不像糖,倒是像什么玉摆件儿。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一切都是极尽精致华美之能事,所以被迷了眼也是正常。 屋里一片安静无声,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那碗药,还有药旁边的糖。 素兰用纤白的手指捻起一颗含进嘴里,似乎品了两下甜味,然后端起那碗药,丝毫没有犹豫地一饮而尽。 落针可闻。 素兰嫌弃地将药碗扔到婆子端着的托盘上,派头比千金小姐还大,厌恶地挥挥手让她赶紧走开,熏着她了。 另一只手则又去拿糖。 「你们怎么不走?」嘴里含着甜滋滋的糖,素兰眼睛则瞅着围着罗汉床的那群人。她笑了笑,道:「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还喜欢看人死相。老夫人,您也一大把岁数了,何必和自己较真。」 她骨子里的尖刻在这一瞬间显露无疑,要知道素兰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如今大抵是知道要死了,本性也就显现了出来。 有人斥素兰大胆,却被老夫人挥手制止了。 老夫人哪里是为了看什么死相,是知道六少爷一定会来。别人挡不住他,只有她这一把老骨头才能挡住。 随着砰地一声踹门声,一个衣衫华丽的男子如龙卷风似的卷了进来。 进来后,他先是看那药碗,然后则环视着屋里所有人。 「你们可真好,真好!」 又是砰地一声,是他将桌子掀翻的动静。掀了桌子,又去砸博古架上的古玩摆设。几乎是转眼之间屋里就成了一片狼藉,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 整个屋里除了素兰,大抵也就只有老夫人无动于衷,其他下人看似都老实站着,眉梢和眼角却是狂跳不止。 又是一片让人压抑的寂静,只有六少爷喘着粗气的声音。 「砸痛快了吗?」老夫人道:「砸痛快就跟祖母走。」她扶着龙头拐杖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到底是上了年纪了。 「祖母……」 老夫人没有说话,作势往外面走。 「祖母!」又是一声嘶吼,六少爷满脸痛苦地道:「我受够了,受够了,我是人不是东西,能不能听听我说什么。为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怎么不问问我!」 「啊,血!」 不知道是谁低嚷声,打断了这一切。六少爷转头看去,就见素兰靠在架子床的柱子上,有血顺着她鹅黄色的裙子流淌了出来。 那碗药并不是什么毒药,不过就是打胎药,却是最烈的打胎药。 一般喝了这种打胎药,就是个血崩而亡的下场,这也是素兰方才为何会说老夫人这么狠的原因所在。 她刚入沈家时,就见过有人喝过这种药,是一个管事的婆娘偷人,不小心怀了野种。那管事为了教训他的婆娘,也是想逼那个奸夫现行,就给她灌了一碗这种药。 最后那婆娘死了,奸夫还是无影无踪。 事后下人们议论纷纷,可因为那管事在沈家还算有些脸面,再加上那妇人确实是偷了人,根本没人敢往外说。 当时负责熬药的就是刚入府烧火丫头的素兰,她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味儿,所以那碗端过来时,她就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了。 世家大宅里就是这样,看似光鲜富贵,实则内里全是龃龉。想让人死还要保留自己体面,就算有人问起,一个小产血崩就足以塞住所有人的口。 毕竟这不是什么干净事。 素兰还在笑,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白得像一张纸:「少爷,我求你个事行不?」 六少爷腿在打颤,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蹲在素兰面前。 「你说。」 素兰靠在床柱子上,有些有气无力地说:「我有个妹妹,就那一个妹妹,还有个小妹夫,你帮我照顾他们好吗?这是素兰第一次求你事,你可千万要答应,不然我做了鬼天天来你床跟前吹你耳朵……」 这句‘吹你耳朵’是有故事的,素兰在外人面前安分得像只鹌鹑,在六少爷面前却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恶形恶状,六少爷也最喜欢她的鲜活。这是一次两人玩闹之间的笑语,六少爷本该训斥素兰胆大,可他却没有这么做。 有水光从六少爷眼中闪过,他僵着声音道:「我答应你……」 「我才不要他照顾,我就想你好好的!你说什么臭胡话,赶紧起来!」随着这个声音,招儿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她进来后抱着素兰就哭了起来,薛庭儴和沈复跟在后面。 薛庭儴面色难看,沈复也没好到哪儿去。 功亏一篑,这是沈复唯一的感觉。 第9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怎么就这么手快!沈复不知老夫人也是下了狠心,知道这事不能拖不得,才会在今天动手。 「你说你,我说什么你都不愿听,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就能迷了你的心。我现在有钱了,以后还会挣很多钱,咱以后肯定比这沈家还有钱还富贵……」招儿边哭边道。 「厉害了是吧?瞅着我这会儿没力气,你就敢说你姐……臭丫头片子,胆子肥了……」 「姐,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肯定会没事的。」招儿抖着手,想把素兰抱起来。 素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别瞎费力气了,这药救不回来的。」 「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咱走,我早就想给你赎身,可是你一直不让,这破地方有什么好,黑了心肠吃人血肉……」 招儿抱了几下,都没能把素兰抱起来,薛庭儴走过来从她手里接下。 两个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算将人带走,竟没有人敢出声阻拦。实在是这副场面实在让人瘆得慌,素兰的裙子上全是血,让人忍不住就想她到底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尤其这里头流的还是沈家的血脉,六少爷就站在一旁,谁敢说。 一直到走到门边,招儿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从袖子里掏了两锭银子扔在地上:「当初你家十两买的我姐,现在我多给你们一倍。」 她脸上一片冰凉:「把我姐身契还给我,我不能让她死了,还挂着你们沈家的奴才的名儿。」 「你们到底是哪儿来的,好大的胆子……」终于有人找到自己的声音了。 「把身契拿来给她!」是沈复的声音。 三公子发了话,自然没人敢质疑。别看后宅是老夫人做主,可是沈家这祖宅如今却是三公子在当家。 很快就有人拿了身契来,招儿接过来看了,塞进袖子里就推着薛庭儴赶紧走。 薛庭儴顿了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沈复:「很抱歉,三公子,这交易做不成了。」 他脸上带着笑,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黝黑的瞳子上蒙了一层光,那光晶莹剔透,将所有窥探都挡在了外面,泛着一丝冻人的冷。 沈复莫名感觉到一丝凉意,歉疚道:「这事实在是有些意外。」 薛庭儴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再说,就带着招儿离开了。 一直到三人离开这处院子,六少爷才回过神来,他一个大步上前就想追出去。 「拦住他!」是老夫人的声音。 「她走就让她走,但你不能去。」 六少爷侧首看着老夫人,声音很轻很轻:「祖母,我就想送送……」 「老六!」沈复道。 「我看看还不成?人都死了,都死了!」 老夫人闭了下眼睛,拄着拐杖往前走,步履蹒跚。一直走到门边上,她才道:「已经这样了,别让之前做的都功亏一篑。」 六少爷笑了起来,先是轻笑,渐渐就变成歇斯底里的大笑:「都给我滚!滚出去!」 「老六!」 「都滚!如果你们还想这门婚事成的话。」六少爷冷笑道。 「总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沈复叹道,上前扶着老夫人离开,那些下人们也都流水般的涌了出去。 离了很远,才有个声音依稀传来:「我永远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老夫人忍不住抖索了一下。沈复安慰道:「祖母,你别担心,老六不会出事的。」 老夫人没有说话,却是停驻了脚步,她睁着一双老眼看着遥远的天际,看着这片绵延起伏的宅院。 这里是沈宅,也是沈家的根。 「总有一日老六会知道,我们都不是在为自己活着……」 刚出沈府,就有一辆车戛然而止停在他们面前。 竟是沈平。 「快上车。」 两人顾不得多想,忙上了车。素兰已经晕了,像个破败的布偶也似,了无生气。 「我先带你们离开这儿。」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行了多久,车驶入一个宅子里,停了下来。 「沈大哥,我们是要去找大夫,你怎么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了。」 「这里有大夫,等会细说。」 三人把素兰放在一间屋子的榻上,沈平也很快就领着大夫来了。 大夫把脉,开药,从始至终都是安静无声。招儿是脑海里一片空白,薛庭儴则是疑惑地看着忙进忙出的沈平。 一直到大夫离开,房里只剩三个人。 「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薛庭儴出声打破了寂静。 第9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打从大夫走后,就一直看着榻上人的沈平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少年。少年眼里有着洞悉,似乎明白了一切。 「我把药给换了。」沈平揉了揉脸道。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的后手,不是万不得已不会用。薛庭儴两人走后,沈平这边就得了消息,老夫人打算处置素兰。 他便让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怕瞒不过人,也是太匆忙,所以药并不是换了,而是倒掉了大半碗,只留下极少一些又搀了些水进去。 沈平的爹是沈府的总管,他又在三公子身边当了多年的小厮,这件事对他来说也许很难,但并不是办不到。 他原本打算的是,处理素兰丧事的时候,偷龙转凤把人给偷出来,没想到临时杀出两个程咬金,虽中间出了些意外,也算是和他的打算不谋而合。 「如今就看素兰运气了,大夫说药量并不重,可能会伤及身体,但不会要人命。至于到底最后如何,还要再看两日。」 这个消息对招儿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又想哭又想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才好。 薛庭儴安慰道:「行了,你也不要多想,二姐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沈大哥,真的谢谢你,谢谢你!」 「别谢我,我不过是……」 剩下的话沈平没说完,而是变成了长叹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中,招儿和薛庭儴就一直守在这宅子里。 这处宅子是沈平临时赁来的,就是为了这一日的准备。他本人其实也有住处,却并不适宜将素兰带到那里,毕竟要掩人耳目。 素兰服药后,血就止住了,人醒了过来,也比那一日看起来好多了。唯独有一点的是,那个孩子没有掉。 大夫之前又来把过脉,感叹素兰福气大,误食这种烈性的打胎药,虽是量少,但能把孩子保住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大夫并不知内里究竟,沈平对他谎称两人是夫妻,如今这话讲出却颇让人觉得难以安适。 孩子竟然没掉?那可怎么办? 素兰咬着牙说让大夫开副打胎药给她吃,大夫被吓得不轻,这才明白这哪里是误食,分明是此女不愿生下孩子,才会如此说。 不过别人家的事他也不敢搀和,只能实话实说告诉素兰,她刚吃了打胎药,身子还没恢复,就算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也不能再服用打胎药,不然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大夫走后,一屋子人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人是救回来了,孩子却没有掉,还不能打掉,难道要把孩子生下来,送回给沈家? 可素兰没死的事,就瞒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出了火坑,难道再往里面送? 「姐,要不就生下来吧,咱家也不是养不起。」 「生下来没爹。」素兰面无表情说。 见二姐这样子,招儿心里难受:「没爹有娘,有姨有姨夫,亏不了他。」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招儿还有些犹豫,薛庭儴却是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出去了。 屋里还剩沈平,他本是也打算出去,却是十分犹豫。走到门边时,他突然把门阖上,转了回来。 「我给他当爹,只要你愿意嫁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望着那个坐在榻上一身白衣的女子:「素兰,你愿意嫁我吗?这话我曾经跟你说过,可是你不愿,如今我再说一次,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会对他好,也对你好的。」 素兰没抬头,一动都不动,不知过去了多久,突然有一丝轻笑蓦地响起。 是素兰在笑,她的笑声中没有情绪,似乎就是在笑。 笑罢,方道:「沈平,我不愿。以前不愿,现在依旧不愿。」 「为什么!」 「为什么?」她抬眼去看这面容痛苦的男子,她眼神颤了颤,又恢复一贯的清亮。可在这时候,这种清亮却是十分无情的。「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嫁给你。」 沈平像被打了一拳似的,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才痛苦道:「是因为六少爷?」 素兰闭了闭眼睛,声音漠然:「你若是觉得因为他,那就是因为他吧。」 令人压抑的寂静,半晌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我、我知道了。」然后是蹒跚离开的步伐,直至房门被轻轻阖上。 到了此时,才有眼泪从素兰眼里流了出来。 素兰跟着招儿和薛庭儴去了余庆村,住在那个小山坡上。 山头上的房子还是有些简陋了,招儿打算重新盖两间,总要给二姐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房子。 走的时候沈平没有来送,自打那日起沈平就没有再来过了,只余宅子里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负责做饭收拾各处什么的。这样的情况下,招儿本是还有些感激之言,也说不出口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素兰的情况还算好,如今也能自己走出屋子晒晒太阳什么的,再加上招儿不怕费力地给她变着方补,脸上渐渐的也有了些红润。 对外,招儿谎称二姐是死了丈夫,独留她和一个遗腹子。高婶、周氏、孙氏她们,以及那些来小作坊里做活的妇人们,都比较照顾素兰。有时候素兰有点什么事,招儿又没空来帮忙做,她们都是能帮一把是一把。 小山头上一片生机盎然,欢声笑语。 在这种环境下,素兰也恢复了往日的鲜活,有时候强子几个臭小子惹人嫌了,她也能挺着肚子叉着腰骂上两句。 第98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值得一提的是,素兰又换回了以前的名字,改名叫王招娣了。 王招儿,王招娣,一听就像是姐妹。 曾经招儿也曾问过招娣,要知道二姐可是一向最厌恶自己名字的,还总是嫌弃她为何不改名,怎么现在倒是改了回来? 王招娣说了一句有些深奥的话,人总是要认清自己的。 晚上回来,招儿想起这话问薛庭儴。 如今天气已经暖和多了,可两人还是睡一床褥子。 这是薛庭儴坚持的,招儿也没说啥。招儿本就不是个纠结的性子,嫁都嫁了,再纠结不是矫情,婆娘不本就是要和汉子睡一个被窝,要不能说是两口子。 两口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每每想到这些,招儿还是难掩有几分羞涩。 倒是两人更加亲近了,似乎经历了之前的那场事,招儿也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虽是小了点儿,但也能扛起风风雨雨。若不是他,前阵子招儿一面忙着生意,一面担心招娣和她肚里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听了招儿问的话,薛庭儴暗叹一口:「这也算是一种返璞归真吧。」 招儿不解:「返璞归真?这跟返璞归真扯上什么关系了?」 薛庭儴解释给她听,大抵的意思就是王招娣本心是厌恶自己的,更厌恶自己这个名字,所以在有能力后,她就给自己改了名。 素兰,清雅雍容,哪里是王招娣这种土气的名字可比的。 所以与其说是王招娣换了名,不如说是她抛弃了自己所有的以往,向着‘素兰’的这个方向前进着。可惜经历了种种,转头才发现她终究还是王招娣,哪怕她叫了素兰,其实骨子里还是那个王招娣。 其实人们叫什么又何必去计较,名字并不能改变什么,重要的还是人。就好像在那梦里,薛庭儴是挺厌恶他这个名字的,可现在他依旧是叫薛庭儴,而不是其他。 「不过就是个名儿,还能扯出这么多道道来?」 所以招儿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说她心思单纯,但有时候她是很精明的。可说她精明,她在某一方面却有又些憨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 「就是可惜了沈大哥,你说我姐为啥不同意啊?」 这事要是继续掰扯下去,今晚上啥都不用干了,之前薛庭儴就上了很多次招儿的当。 为妻解疑,解疑到最后是坑了自己。 「我觉得我们现在不该探讨这些,而是应该做些该做的事。」 「什么事啊?」 薛庭儴一下子把被子扯了上来,将两个人都蒙上。 不多时,被子蠕动了起来,还夹杂着招儿说这里不行,那里不可的咛喃声。 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夜还很漫长。 今年春耕,薛家也闹出了些事。 如今二房、三房、四房的地都佃了出去,没佃出去的也就剩了大房和老两口的地。现在干活的只剩薛老爷子和杨氏,加起来一共十亩地两人根本做不了。 刚好天还冷,薛俊才也没去学馆,就帮着在家里的种地。 这事让薛青柏瞅见了,扭头跟其他人说了,所有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也是有些同情,要知道薛俊才在薛家一向是养尊处优,听薛青柏说的,连薛有才都知道给帮忙打个下手啥的。 没看到也就罢,既然看到了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二房也就算了,薛青柏兄弟两个商量了一下,抽空尽量给帮些忙。 看得出大房如今一家大小都变了许多,到底是一家人,能帮一把是一把。 这边终于帮着把那十亩地给耕了,又忙着施肥插苗的活儿,赵氏却突然找来,说让薛青柏兄弟两个帮着把薛青山那两亩地给种了。说如今就薛青山和薛寡妇两个人,薛寡妇大着个肚子,薛青山又总是病,实在是种不了。 关于薛青山病的事,其他几房都有所耳闻。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薛青山的身上总是长疮。疮病这种小病,一般乡下都不会太注重,都是等它自己长到一定程度自己好了。最多也就是找个乡下郎中什么的,随便买块儿膏药贴着也就算了。 薛青山没钱看大夫,二来也是没放在心上,就扔在那里不管。可也是奇了怪,他这毒疮一直没能好,这边好不容易下去了,那边又起来了。 前阵子薛青槐曾碰见过他一次,说薛青山现在十分埋汰,两人明明是亲兄弟,他竟差点没认出他来,足以证明薛青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赵氏找到薛青柏兄弟两个后,又是哭诉又是抹眼泪的。 也是她会挑时间,平时两人都不一定能在家里,最近开了春,外面也忙。也就是中午这会儿,几房人都聚在小山头上吃晌午饭,赵氏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来。 她一改往前的态度,以哭诉可怜为主,说是本来老爷子打算去帮着把那地种了,可实在是年纪大不由人干不动,她心疼老头子,这才想来找两个儿子。 又说薛青山到底和两人是一母同胞,他如今改了许多,又病成这样,老三老四两个当兄弟的可不能不管。 赵氏不骂人,可真叫人觉得稀奇,可就是她这样才让人觉得难以安适。 话说成这种样子,若是拒了那就是不体恤老爹老娘,是禽兽不如。但若是计较起来,薛青山如今可算不得是薛家人,他是死是活和薛家人啥关系,凭啥非要攀上薛老爷子去给他干活。薛老爷子干不动了,如今又成了薛青柏和薛青槐的事。 只是和赵氏这种人讲道理,注定是讲不通的,但凡薛青柏兄弟两个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她就抹眼泪。 抹完眼泪还说两家人如今日子过得好了,随便搭把手也不至于让薛青山去死。又说种地可不能耽误,耽误这一季,今年一年没粮食,到时候可真是要饿死人的。 赵氏很聪明的无视了旁边的招儿和薛庭儴,只管对着自己两个儿子说话。大抵也是薛老爷子交代过,她招谁都不能招二房。 薛青柏兄弟二人且不提,周氏和孙氏脸都黑了,却碍于旁边还有高婶他们,没好意思发作。 第9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高婶十分尴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薛家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别人家的事她可不能插嘴,又见薛青柏兄弟两个闷着头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就忙在一边打起了圆场:「瞧瞧他婶子这会儿来了,肯定还没吃晌午饭吧,快坐下来吃点儿,啥事都没吃饭重要。」 她将赵氏拉到桌前来,又给她盛饭拿筷子。 赵氏有些不是滋味地瞅了她一眼,对薛青柏兄弟俩说:「瞅瞅你们这吃的喝的,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一些,也足够你们兄弟吃喝了。旁人都管了,还不兴管管自己兄弟?!」 这话可就说得让人尴尬了,这是在说高婶和高升他们呢。可赵氏没指名道姓,谁也不好发作。 而赵氏十分没眼色的就坐下端碗吃了起来,筷子直往肉菜上去。招儿被膈应得够呛,想说什么,到底这里她是个小辈儿,只能默不作声。 桌子下,薛庭儴捏了捏她的手,两人互视一眼,闷着头只管吃自己碗里的饭。 赵氏吃饭的速度很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碗饭就让她吃完了。吃完了拿着碗让高婶再给她盛一碗,从辈分上来讲,高婶也算她的晚辈,什么也没说,就忙给她盛了一碗。 这一次赵氏没有自己吃,而是拿起筷子往碗里夹菜,只夹肉菜,素的一概不要。夹了堆尖儿一碗,她这才站了起来,端着碗道:「我说的事你们上上心,这两天就给做了,时间不等人。这饭我给你们爹带回去,没得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让他一个人挨饿。」 没人说什么,赵氏便端着碗走了。 一直到她走远了,满桌的人才面面相觑,薛青柏和薛青槐给高婶道歉,说让她别和赵氏计较。招儿眼珠转了转,对旁边的栓子招了招手。 栓子丢下碗就跑了过来:「招儿姐,啥事?」 招儿附在他耳朵上说了几句,声音才大起来:「你快去,我给你留一碗菜,不用担心等会儿没吃的。」 栓子连连点头,人就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招儿说了什么,只有薛庭儴听了个大概,对招儿说了一句顽皮。 招儿听了这话,有些窘。 最近小男人总是喜欢跟她说一些没着没调的话,像这种口气、这句‘顽皮’,都该是年长之人对年幼的人说的,可如今倒是反倒变成小男人跟她说。 且口气怪怪的,招儿也说不出是哪里怪,就是会让她无端想起他在炕上说的一些荤话。 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她很柔弱,他很强壮,她需要等着他来怜爱一般。 招儿心里有些慌慌的,瞪了他一眼。 薛庭儴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切搁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小两口恩爱,见到这一幕,方才被赵氏弄坏的心情,顿时就好了。 一桌人继续吃饭,招儿也信守承诺给栓子留了菜。快吃罢的时候,栓子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对招儿道:「招儿姐,我奶没回去,去了薛寡妇家。」 好吧,事情还用说么,赵氏之前所言饭菜是给薛老爷子带回去的,都是假话,这是送去给薛青山了。 嘿,不得不让人说,薛老爷子摊上赵氏这样的也是倒霉。 倒不是计较这一碗饭菜,就是她的所作所为让人太没有好感。赵氏就是这样,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都能让她弄到最难堪的地步。 她若真心疼薛青山,来了就直接说,可她偏偏不,非要装模作样哭诉一场,又是攀扯薛老爷子,又是攀扯三房四房有钱了,就该照顾照顾薛青山。还指桑骂槐说了高婶,如今又弄了碗饭走。说是给老爷子吃,免得他在家里没人做饭,实则都填了薛青山的嘴。 薛青柏和薛青槐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周氏和孙氏更不用说,满脸忿忿。 「娘这是拿人当傻子呢。」 「她心疼薛青山,以前咋没心疼心疼我们。我们吃糠咽菜的时候,她是装没看见吧?!」 有高婶和高升在,薛青柏兄弟两个自然不能说自己娘不好,只能软着声音去哄自己婆娘。 越哄,两个当媳妇的越是气,最后两人都气走了,两个男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薛庭儴也在看招儿,招儿接收到他的眼神,心里有些虚。 都是她没事找事,若不是她让栓子去探看个究竟,又何来这么一场。 帮忙收拾残局往外拿碗的时候,招儿蔫蔫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 「那你干嘛瞅我,别以为你没说话,就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啥。你不就想说我都是闲的吗?」 薛庭儴抱着一摞碗盘,失笑:「我可没这么说。」 招儿哼了一声,就走了。 好吧,也气了。 弄气了容易,想哄好很难。 一直到下山的时候,薛庭儴才把招儿给哄好了。 这期间的过程有些复杂,反正两人从离开到下山这段路,走了整整两刻钟。这四下无人,荒郊野外的,薛庭儴是如何把招儿哄好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回到薛家,迎面碰见正打算出门的薛青槐。 招儿好奇问:「四婶呢?」 「在屋里。」 「三叔三婶也回了吧。」 「都在屋里。」 薛庭儴瞅了薛青槐一眼,道:「四叔,其实这事也好办,不如花钱请人来给干。花不了几个钱,眼不见为净,也免得你跟四婶俩怄气。」这‘怄气’两个字,他特意加重了些。 第10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薛青槐似是毫无察觉,一拍巴掌:「这主意好。」 他上下打量了薛庭儴一番,调侃道:「你小子自打成了亲,懂的是越来越多了,这主意好,我等会儿就跟三哥商量去。」 说是这么说,他却没去三房屋子,而是乐滋滋回自家屋了,留下薛庭儴被招儿上下打量着。 两人回了屋,招儿才问:「四叔那话是啥意思,啥叫自打你成亲后,就懂得越来越多了?」 薛庭儴被呛了一下,旋即恢复一派镇定自若:「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妇道人家不懂。」 招儿拿不信的眼神瞅他。 这种时候,薛庭儴自然不能软了面子,软了就代表夫纲不振。他自是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倒是勾得招儿好奇起来。 「这里面肯定有事,四叔说要去找三叔商量,咋回自己屋了?」见薛庭儴还是一副不动如山样,招儿道:「你不说算了,我去问四婶。」 薛庭儴无奈,忙一把拉住她:「行了你,别去没事找事,我给你说还不成。」 在招儿好奇的目光里,他将之前打得哑谜给说了。 「你没发现我们进门时,四叔正打算出门,还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这就代表着之前四婶迁怒,这气肯定还没消,而四叔吃了排揎。」 见招儿眼神质疑,他解释道:「你说这大晌午的,四叔能去哪儿,且以四婶的性格,四叔出门她能不跟在后面絮絮叨叨一番的交代。至于我之前说的话,就是在给四叔出主意。阿奶说成那样,不管咋样,三叔四叔都是阿奶的亲儿子,他们跟我们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忙肯定会忙。可三婶四婶明摆着不愿意,所以之前气走了,三叔四叔追回来哄,哄得不光是这些,也是想让两人同意帮忙的事。 「可很显然四叔没成功,两口子闹别扭呢,所以四叔甩门离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事,请几个人干活才能花多大点儿银子,四婶不是小气的人,她与其说是气阿奶偏薛青山,不如说是心疼四叔日里那么忙,还要给人卖苦力。」 「所以说,这么一来就两全其美了。」 薛庭儴点点头。 招儿拿奇异的眼神看他:「别说,你现在咋懂这么多,还懂得人家两口子的事。」 薛庭儴不说话,转身去炕桌上拿水喝。 招儿就跟在他旁边追着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薛庭儴不答反问:「你没发现你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 招儿一脸冤屈:「我脾气大,我脾气哪儿大了?」 薛庭儴还是不说,招儿伸手去推他:「你说啊,你说我哪儿脾气大了?」 就在她再一次伸手去推的时候,薛庭儴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来,两人离得很近,额头贴着额头,鼻子贴着鼻子。招儿就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墨香,直往她鼻子里钻。 「你脾气还不大?你说说你最近生了多少小气,我哄了你多少次?」 招儿一脸呆滞样,薛庭儴亲了她嘴一口,才轻笑地将她压在炕上:「不过两口子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乃大丈夫,不与你计较。」 招儿这时反应过来了,正想说什么,薛庭儴突然按住她的嘴,嘘了一声。 「嘘什么嘘。」 「你听。」 薛庭儴太煞有其事,招儿也就真上当了去听,却是什么也没听见,倒是自己衣裳被解开了。 「你做甚!」她着急去推他手。 这人羞是不羞,怎么成天脑子里都没想好事。 「嘘,小声点儿,你听。」 「听什么听!」 然后倒还真听到点儿什么声音,很细微,似乎是女人的呻吟…… 这声音招儿可不陌生,她眼神惊恐地看着和三房共用的那面墙,脸红得像抹了胭脂。 「这……」 薛庭儴专心致志地忙着,分神道:「惊讶个什么,不是说了两口子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信不信,扭头见三叔三婶,两人保准好了。让我说三叔看起来闷不吭老实巴交的,可比四叔聪明多了。」 招儿心里是不信的,可扭头见周氏眉梢含春,满面红光的模样,不信薛庭儴说的也不行了。 不过她也没比周氏好到哪儿去,见了周氏揶揄的眼神,她当即也闹了个大红脸。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家养小首辅》卷一 作者:璃莫 02、《家养小首辅》卷二 作者:璃莫 03、《家养小首辅》卷三 作者:璃莫 04、《家养小首辅》卷四 作者:璃莫 05、《家养小首辅》卷五 作者:璃莫 06、《家养小首辅》卷六 作者:璃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