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覆灭辽东女真》 第1章 张居正病逝 大明。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 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病逝于家中,年五十八岁。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天下文官之首,又是帝师,且处在变法时期,他的离世,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命运。 紫禁城,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急匆匆的跑向乾清宫。 “张公公,出什么事了,竟然能让你这般失态?”乾清宫殿门前,一名大太监向着张诚问道。 张诚不用看,单听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这人是谁,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冯保。 “哎呦,我的冯公公啊,您还不知道呢,出大事了,首辅张阁老,过世了,我这得赶紧向皇爷禀报。” “什么?”冯保很是吃惊,“张阁老用药之后不是说病情见好,这才几天呀,人就没了?” “谁说不是啊。”张诚显然也是没有预料到。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的事,张家的人进宫报丧,让我碰上了。冯公公,皇爷可在里面?” “在在在,皇爷就在里面呢。” 张诚虽然在外面显得有些失态,可一进乾清宫,整个人刹那间就恢复了正常。 “皇爷,张居正张阁老病逝了。” 年轻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正在书案前批阅奏疏,闻听此言,手中的朱笔不由得顿了一下,白纸黑字,整洁无瑕的奏疏上也多了一个红色墨点。 “什么时候的事?” “回皇爷,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张阁老是内阁首辅,身份非比寻常,张家人不敢耽搁,当时就报到了宫里。” “大伴。”朱翊钧唤了一声。 “奴婢在。”冯保走上近前。 “张阁老是内阁首辅,又是朕的老师,你代表朕,会同内阁、礼部,去张阁老府上吊唁,一切丧葬事宜,让礼部按例办理。” “奴婢遵旨。” 冯保领了旨意,与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礼部尚书徐学谟,三人赶往了张居正府邸。 张府,依旧是车水马龙,只不过不同于以往的那般热闹,此时的张府,一片缟素,来往之人,也多是前来吊唁的。 冯保,余有丁,徐学谟三人还没到张府,张府的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这三人中,身份最不起眼的是徐学谟,可人家还是堂堂的正二品礼部尚书。 张家的人也不敢怠慢,三人一到,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亲自出来迎接。 张居正本人,小时候就是神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他的儿子虽然不能和他比,但也不算差。 张居正生有六子,其中前三个儿子皆是进士。 长子张敬修,万历八年进士,现任礼部主事。 这位张敬修的孙子,就是在南明时期抗清殉国的张同敞。 次子张嗣修,万历五年一甲第二名进士,也就是榜眼。 现任翰林院编修。 三子张懋修,万历八年第一甲第一名进士,也就是状元。 现任翰林院修撰。 这兄弟三人都是京官,所以此时都在家中。 兄弟三人将冯保,余有丁,徐学谟三人迎进府中。 冯保三人分别为张居正敬了一柱香。 香,都是一样的香,可是敬香的人,却是心思不一。 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提督东厂,是内廷第一人,名副其实的“内相”。 他心中所想的是,张居正病逝,内阁首辅空缺,那么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是否还能如同他和张居正那般默契。 余有丁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他这个内阁大学士,是昨天才当上的。 张居正卧病期间,力荐余有丁入阁,直到昨天,圣旨正式下达,余有丁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余有丁可以说是受了张居正的恩惠,同时他这个人也相对厚道。他心中明白,张居正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 如今张居正病逝,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要掀起风浪,树欲静而风不止。 礼部尚书徐学谟,为人谨慎又有一些圆滑,他对于朝堂局势,看的很透彻。 张居正,这个压的满朝文武十年喘不过来气的人,甚至是当今天子也包括其中。 现在,他人没了,可是,他的那些亲信还在,他的那些政敌还在,当今天子还在。 人走茶凉,朝堂之上必然要起滔天巨浪。 这股巨浪,只要是身处政局,就无人可以幸免。 不会水的,直接淹死。 会水的,多扑腾几下,能不能上岸还两说。 徐学谟此刻所想,就是想办法稳住自身地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张居正病逝的消息很快传开,有人听了,大喜过望,有人听了,如丧考妣。 武将勋贵,不为所动。 京师各衙,暗流涌动。 司礼监中,蠢蠢欲动。 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加起来有四人,掌印太监冯保奉旨去吊唁张居正,秉笔太监张诚,在乾清宫中侍奉皇帝。 此时的司礼监班房中,一年老的秉笔太监在其中若无其事的品茶。 还有一相对年轻的秉笔太监得到消息后,兴冲冲的跑来司礼监的班房,走到门前,他冲着门外值守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得靠近。” “是。”小太监们不敢违背,随即离开。 待走到班房内,这相对年轻的秉笔太监冲着那相对年老的秉笔太监,亲切的喊了一声,“干爹。” 相对年老的秉笔太监名为张宏,相对年轻的秉笔太监名为张鲸。 张鲸在入宫后,便分到了张宏名下,由张宏管教,故张鲸称张宏为干爹。 “鲸儿来了。”张宏的语气一如往常。 “干爹,”张鲸坐到张宏的身旁,“您听说了吗,张居正张阁老病逝了。” 张宏放下手里的茶杯,“这么大的事,宫里宫外早就传遍了,我能不知道吗。” “看你这兴奋的样子,心中可是有了惦记的东西?” 张鲸是张宏带起来的,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张宏。 张鲸在张宏面前也没有隐瞒,“干爹,您老真是火眼金睛,儿子我这点心思,您一眼就看透了。” “现在张居正死了,那他冯保作为张居正的盟友,是不是也该倒台了。” 第2章 万历成为了真正的万历 张宏听了张鲸的话,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甚至看不出一丝波动,“冯公公是司礼监掌印,还兼管着东厂,又是皇爷的大伴,他倒不倒台,得皇爷说了算,你我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张鲸心有意动,哪能就此作罢,他说道:“干爹,皇爷九岁登基,尚在冲龄,他冯保仰仗太后娘娘信任,目无尊卑,没少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皇爷的刁状,甚至有时还训斥皇爷,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是‘外相’,冯保是司礼监掌印,是‘内相’,二人是盟友,再加上有太后娘娘支持,国家大事,皆出自这二位之手,而皇爷他身为大明天子,却难以过问政令。” 说着,张鲸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便继续说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皇爷的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恨。” “随着皇爷成年,太后娘娘逐渐还政,现在张居正又死了,他冯保,不过是一个内臣,虽贵为司礼监掌印,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奴婢,如此之下,岂有不倒之理。” “怎么,冯保倒了,你想掌司礼监的印?”张宏的语气依旧如往常,可在张鲸听来,却是有些冰凉。 “干爹,儿子哪敢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张鲸一脸赔笑,“儿子是想,干爹您入宫也几十年了,论能力,论资历,谁人可比。” “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也该轮到干爹您来坐了。” “儿子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像之前那般侍奉您老就知足了。” “侍不侍奉我,这不打紧,你只要侍奉好皇爷就行了。”张宏端起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内廷不比外廷,四司八局十二监,内廷的这二十四衙门,这么多人,这么多位置,该轮到谁不该轮到谁,谁该走谁该留,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陛下。” “鲸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一身荣辱皆系于陛下,别的都不用管,咱们只要听从陛下的旨意就够了。” 张鲸能坐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上,自然是聪明人,他听出了张宏话中的意思。 太监,只能靠着皇帝,可他冯保已经得罪了皇帝,厌恶了皇帝,他的下场,早就已经注定,只是他自己还不自知。 凭张鲸对皇帝的了解,这位天子,极其聪慧,自然是不会再允许冯保这么肆意妄为。 冯保一倒台,按资历,就该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 皇帝既然想掌权,就必然会分权制衡,恐怕也不会再让司礼监掌印兼管东厂了,那么,他张鲸就能顺势提督东厂。 想到这,张鲸心中有了底,冲着张宏很是恭敬的说了声,“多谢干爹教诲,儿子明白了,一切自当以皇爷的旨意为准。” 而此时乾清宫中的朱翊钧,也有些坐卧不安。 这位朱翊钧,并不是原来的那位朱翊钧。 他是自后世而来,名为万历。 就冲他这个名字,没少受人调侃,你小子叫万历,没准是那万历皇帝转世投胎过来的。 因名为万历,所以万历就对万历皇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美其名曰,缺啥补啥。 咱不能当皇帝,还不能有个做皇帝的梦吗? 所以,万历没事就读一读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可是,他总是边读边骂,这玩意是人看的吗! 全是文言文不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断句都得自己断。 这也不是说他有多好学,而是他想着既然自己叫万历,那我就写一本关于万历皇帝的小说。 当不了皇帝,还不能做个皇帝梦吗。 既然要写万历皇帝,那自然就少不了要翻一翻明神宗实录。 这天,万历翻看到了半夜,就趴在明神宗实录上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就真成了万历皇帝朱翊钧。 朱翊钧来大明的时间也不算早,昨天刚来。 好不容易花了一天时间,接收了原本万历皇帝的记忆,摸清了情况,忙的连后宫都没去呢。 没想到,第二天就传来了张居正病逝的消息。 初闻此讯,朱翊钧很是诧异,他本来还想好好的见识一下这位救时之相呢,没想到,却再也没了机会。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死人,但不管死的是谁,都不耽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张居正的离世也一样,他的死亡也不耽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可是,这件事却能影响整个大明的政治格局。 张居正自万历元年担任内阁首辅,到如今万历十年,主持朝政十年之久,亲信,肯定是有的,政敌,那就更有了。 自古以来,变法都是得罪人的事,张居正变法自然也不例外。 朝堂上下,不知有多人恨不得生吃其肉。 张居正在世时,是内阁首辅,他负责票拟,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是他的政治盟友,内阁的票拟一送到司礼监,冯保那直接就批红。 再加上李太后的支持,张居正可谓是大权独揽,六部直接就成了内阁的下属。 通过考成法,以内阁控制六科,以六科控制六部,以六部督察天下各省,层层把控,一级一级的向下压,真正做到了权倾朝野,张居正也是有明历史上权力最大的内阁首辅。 吾非相,乃摄也。 如今张居正病逝,必然要在朝堂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历史上,张居正活着的时候有多风光,他死后就有多遭殃。 张居正掌控朝堂十年之久,他的离世,不仅他主持的变法会受到质疑,他留下的权力空白,也会成为众人哄抢的对象。 朱翊钧刚刚来到大明一天,本以为会来一个新手大礼包,没想到上来就遇到了王炸。 朝堂倾轧,互相攻劾,一场权力的游戏,就此开始。 这对于朱翊钧来说,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 之前是张居正主持朝堂,如今是他朱翊钧主持朝堂。 高处不胜寒。 面对那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官僚,朱翊钧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确实是显得有些稚嫩。 可年轻,同样也是一种资本。 按照大明皇帝很少超过四十岁的寿命来看,朱翊钧还有二十年可活。 二十年,够了,就算是熬也能熬走一波老官僚。 第3章 调戚继光进京 冯保吊唁完张居正后,便返回乾清宫向朱翊钧复命,在殿门前碰到了正出来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 “张公公,这是干嘛去呀?”冯保忍不住问道。 “冯公公,皇爷派我去御马监传达旨意,陈炬陈公公,自今日起,担任御马监掌印。” 皇宫里的事,是瞒不过冯保的,而且朱翊钧发的是明旨,因此张诚也没有隐瞒。 “御马监,陈炬?”冯保听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内廷有四司八局十二监,可其中最重要的就两个,一个是司礼监,一个是御马监。 朱翊钧安排陈炬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就是为了真正的掌控内廷。 冯保对于陈炬这个人,有点印象,但是不多,虽然他也知道御马监掌印的位置极其重要,可是,对于陈炬这个人,冯保还真没放在心上。 陈炬刚入宫的时候,冯保就已经进司礼监当差了。 对于冯保来说,但凡他拿正眼看一下陈炬,都算掉价,就自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既然是皇爷的吩咐,张公公那就快去吧,免得到时候皇爷等回信等着急了。” “哎。”张诚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冯保则迈步进了乾清宫,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皇爷,奴婢回来了。” “大伴回来了。”朱翊钧还是如往常那般。 “张阁老的后事安排的如何了?” “回皇爷,礼部的人已经过去了,徐学谟徐尚书亲自在操持,出不了岔子。” 朱翊钧没有再说话,低着头批阅奏疏。 冯保和往常一样,走到朱翊钧身侧,站在一旁。 朱翊钧又批阅完一本奏疏,放下手里的朱笔,“大伴。” “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传朕的旨意,免去戚继光蓟州总兵之职,回京待用。” “让董一元接任蓟州总兵。” 戚继光,可以说是张居正的人。 今天张居正病逝,朱翊钧接着就免了戚继光蓟州总兵之职,冯保心中隐隐有些诧异。 “皇爷,戚继光在嘉靖年间清剿倭寇,连战连捷,任蓟州总兵后,又屡历功勋,打的蒙古人不敢南下,如今没有理由就贸然免去戚继光的官职,怕是会引起争论。” “能引起什么争论?”朱翊钧语气一冷,“谁要是有意见,让他到乾清宫来和朕说。” “戚继光自隆庆二年就在蓟州镇任职,到如今已有十五年,难道不该动一动吗!” “是是是,皇爷您说的是。”冯保是看着朱翊钧长大的,他十分了解朱翊钧的脾气,知道他这是动了怒火,连连赔错。 “奴婢这就去兵部传旨。” 其实,以这个理由免了戚继光蓟州总兵的职务,能让人信服,也不能让人信服。 能让信服,是因为戚继光担任蓟州总兵十五年之久,确实该动一动位置了。 不能让人信服,是因为戚继光已经担任蓟州总兵十五年之久了,怎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张居正一病逝,立刻就动了呢? 同理,蓟州总兵戚继光在蓟州任职时间太久,那辽东总兵李成梁在辽东任职的时间与戚继光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光动戚继光,不动李成梁呢? 朱翊钧免去戚继光蓟州总兵的职务,调他进京,自然是有目的的。 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天下皆知,张居正一离世,戚继光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历史上就是如此,随着张居正被清算,戚继光也受到了弹劾,万历十一年被调任广东总兵。 虽然也是一镇总兵,可广东总兵能和蓟州总兵比吗? 等到了万历十三年,戚继光就辞去官职,赋闲在家。 万历十五年,河南道御史傅光宅上疏朝廷,建议重新启用戚继光。 可张居正的那些政敌怎么可能同意。 结果不出意外,傅光宅受到严厉斥责,并罚俸两月。 同年,十二月十九,戚继光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一代英雄,就此落幕。 张居正当政时,戚继光作为的人,自然是如鱼得水,他的才能,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可现在张居正病逝,张居正变法得罪了那么多的人,戚继光必然会受到波及。 朱翊钧免去戚继光蓟州总兵的官职,就是为了让他脱离风口浪尖,毕竟蓟州是九边重镇,是京畿门户,蓟州总兵的位置,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至于将戚继光调到京师,朱翊钧也不会让这尊大神闲着,不然就太浪费了。 去处,朱翊钧也早就计划好了,那就是京营,让戚继光去练京营的兵。 戚继光练兵的能力,有目共睹,不服不行。 冯保得了旨意,亲自去兵部传旨。 现任兵部尚书为梁梦龙。 梁梦龙,北直隶真定府人。 冯保,也是北直隶真定府人。 两个人是老乡,自然是有交情的。 历史上冯保就曾力荐梁梦龙担任吏部尚书。 当然,梁梦龙不是靠的裙带关系上的位,他本人能力还是很出色的,不然也当不了兵部尚书。 不过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嘛,就是这样,有能力,有关系,那仕途自然就畅通。 要是只有关系,没有能力,就算是把他推到高位上,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是会害了他。 梁梦龙属于是前者,不然冯保也不会帮他。 冯保来到兵部大堂,梁梦龙亲自起身相迎,“冯公公怎么有空到兵部来了,可是陛下有旨意。?” 冯保点点头,接着喊道:“陛下有旨。” 梁梦龙准备跪倒接旨,却被冯保拦住了,“陛下体恤臣子,特意吩咐咱家,说梁尚书站着听旨就行。” “臣梁梦龙,谢陛下天恩。” 梁梦龙谢恩之后,冯保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陛下有旨,免戚继光蓟州总兵之职,回京待用,以董一元代之。” “臣领旨。” 梁梦龙接旨后,见四下无人,凑到冯保近前,问道:“冯公公,这毫无征兆,陛下为何突然免了戚继光的职务?” 梁梦龙和冯保关系匪浅,冯保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陛下说了,戚继光在蓟州总兵的位置上待的太久,该动一动了。” 梁梦龙有点难以相信,“陛下是这么说的?” “既然以久居一镇免去戚继光的职务,那为何不一同免去辽东总兵李成梁的职务?” “公公,戚继光是张居正张阁老的人,如今张阁老刚刚过世,陛下就免了戚继光的职务。公公你又与张阁老共事多年,牵涉太多,当多加留意。” 冯保则不以为然,“我是陛下的大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4章 戚继光 蓟州镇,三屯营。 蓟州总兵戚继光已经接到了免职公文。 昨天,他接到了自己弟弟戚继美的书信,戚继美已经晋升贵州总兵,并且已经就任,特修书一封,向大哥戚继光说明情况,报个平安。 本来戚继光还为弟弟高兴呢,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自己被免职的消息。 内阁首辅张居正病逝的消息,戚继光已经得知,张居正变法得罪了那么多人,他戚继光作为张居正的人,必然免不了受到波及。 这一点,戚继光早有预料。 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免职之后,没有让他赋闲在家,而是让他进京待用。 戚继光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没有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不过,公文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他也不敢耽搁,带了一队亲兵,骑快马就赶往京师。 蓟州镇本就是京畿门户,离京师很近,戚继光早上接到公文,交代完手头上的事情后,日落时分就赶到了京师。 来到城门前,值守城门的一位军官拦下了戚继光,“止步。” “敢问可是戚继光戚将军?” “正是。” “戚将军,有人在等你,请随我来。” 戚继光不明所以,但他心中明白,敢在京师这么光明正大拦下自己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随即翻身下马,对着亲兵卫队吩咐一声,“你们先到一旁等候。” 他本人跟着那军官向城中走去。 这军官引领着戚继光来到城门左侧的一处茶摊。 原本这茶摊是供往来之人喝茶歇脚的,按理来说,天都黑了,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人,早就该收摊了。 可此时茶摊依旧开张,只能说明有人刻意为之,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戚继光。 “可是戚继光戚将军?” 戚继光顺着声音望去,看到茶摊里坐着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人已至中年,却没有胡须,看穿着打扮,也不似凡人,戚继光顿时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皇宫中的内官。 能让支使皇宫里的内官的人,想必也没别人了。 戚继光情商很高,冲着这内官躬身行礼,“末将正是戚继光。” 这公公闻言站起身来,“戚将军不必如此,咱家可不敢受将军的礼。” “戚将军想必还不认识咱家?” 戚继光本想答话,可这公公接着又说了下去,“咱家陈炬,是新任的御马监掌印太监。” 陈炬短短的一句话,却透出了三层意思。 一,我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身份出来了。 二,我是御马监掌印太监,那能让我在城门口等人的,就只有皇帝了。 皇帝让我在这专门等你戚继光,可谓是给足了你面子。 三,我是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结合内阁张居正病逝不久,而我立马就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 这其中的意思,你戚继光得好好的领悟。 戚继光很聪明,朝着陈炬一拱手,“原来是陈公公,戚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公见谅。” “戚将军,您太客气了。”陈炬拱手还了一礼。 “戚将军久镇蓟州,劳苦功高,陛下特意吩咐了,在京师赏赐府邸一座。” “咱家已经派人都安排好了,将军今晚就可以入住,不必再去馆驿了。” 戚继光面向紫禁城的方向,拜了三拜,“臣戚继光,叩谢天恩。” 陈炬对于戚继光的表现,很是满意,“戚将军快快请起,将军的谢恩,咱家一定代为转奏陛下。” “将军一路奔波,风尘仆仆,今晚就先安心休息,明日一早,咱家派人接将军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戚继光听到这四个字,很是诧异。 不过,戚继光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没事了。 要是皇帝想要收拾自己,直接让兵部发一则公文就行了,现在又是赏赐府邸,又是召见,根本就不用弄这么大的阵仗。 “公公放心,末将明日一定不会耽误。” 陈炬点点头,回头喊来两个便装的小太监,“你们两个,带戚将军去他的府邸休息。” “是。”这两个小太监走到戚继光面前,“戚将军,请随我们来。” “有劳二位公公了。”接着,戚继光朝着陈炬一拱手,“陈公公,那末将就先行告辞。” “戚将军慢走。” 待戚继光走后,陈炬对着身旁的一个便装小太监吩咐道:“去把茶钱给人家掌柜付了。” “是。” “咱们回宫,向陛下复命。” 陈炬带着其他人也离开了。 那两个便装小太监引领着戚继光到了地方,“戚将军,这就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府邸,应用之物,陈公公已经命人备好。” “将军您先休息,我们二人就回去复命了。” “二位公公且慢,”戚继光喊住了二人,从一旁的亲兵手中接过几块银子,塞到了二人的手中。 “有劳二位公公带路,这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公公不要嫌弃,拿去买包茶叶喝。” 这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而后齐刷刷的看向戚继光,“那就多谢戚将军了。” 戚继光又让亲兵送了送两个带路的小太监,他自己本人则进了宅院。 看地段,看装饰,尤其是在京师,这样的宅院价值不菲。 正如陈炬所说,里面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家具,床铺,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 就是没有安排仆人。 这也是为了让戚继光安心,要是提前准备了仆人,难免不让人以为其中有安插的眼线呢。 戚继光招呼亲兵卫队进来,他虽然蓟州总兵的职务被免了,可他还是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有一队亲兵,也不算违制。 这队亲兵跟随戚继光的年头也不短了,不用戚继光吩咐,他们自己就开始忙活起来。 有的做饭,有的烧水,还有的去四周查看情况。 戚继光吃过饭,洗过澡,因为不在军营中,也没别的事,他就早早的上床睡觉了。 可是,躺在床上,戚继光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张居正病逝,自己在朝中的靠山没了,就算是皇帝有意维护自己,面对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自己恐怕也够呛。 虽说自己征战多年,屡立功勋,可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这么大的政治旋涡,自己真的能躲过去吗? 若是自己躲不过去,那自己刚刚晋升贵州总兵的弟弟,恐怕也要跟着受牵连。 第5章 吓坏了的戚继光 天还未亮,戚继光就早早的起了床。 洗漱穿衣,但没有吃早饭。 因为不知道待会进宫面圣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在皇宫里待多长时间,为了避免有内急,君前失仪,只能饿着肚子。 一切都准备好了,又等了好半天,宫里才来人。 皇帝召见,那得按照皇帝的时间来,不可能按照戚继光的时间来。 朱翊钧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又批阅了几本紧急的奏疏,这才让人召戚继光进宫。 戚继光被小太监引领着进了乾清宫,进门就行了大礼,“臣戚继光,参见陛下。” “戚将军不必多礼,平身。” “谢陛下。” 朱翊钧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仔细的打量着戚继光。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就是民族英雄戚继光。 “给戚将军设座,上茶。” 朱翊钧平时接见大臣,给个座位,给杯茶,那不算奇怪。 可是,对于戚继光,没有用“赐座”、“赐茶”,而是用“设座”、“上茶”,可以说是恩宠备至。 冯保是朱翊钧的大伴,就在一旁站着呢,他见朱翊钧对戚继光如此恩宠,心中不禁起了心思。 如今张居正病逝,朝堂上下都在想废除张居正变法的措施,戚继光又是张居正的心腹,陛下对戚继光如此恩宠,这是不是在表明陛下还是爱戴张居正这个老师的。 那我作为张居正的盟友,又是陛下的大伴,那我的位置,也就不会动摇。 戚继光也没想到朱翊钧会这样,他和冯保想的差不多。 武将到一定位置上,那就不仅仅是单纯的武将了,那也是政治人物。 戚继光是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政治素养还是有的,虽然脑海中快速思索,但是不耽误身体运动。 他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 一个小太监给戚继光搬来一把凳子,另一个小太监给戚继光端来一杯茶。 皇帝赐座赐茶,那是恩宠,但你自己不能那么实在。 不能一屁股坐那了,不能咕嘟咕嘟的喝起茶了。 戚继光只坐下了小半个屁股,茶,接过来就放到了一旁,根本就没喝。 皇帝在那叭叭的讲话呢,皇帝都没渴的喝茶呢,你一个当臣子的能喝茶吗? 就像上学的时候,有的老师就不允许学生在课堂上喝水。 有的老师则无所谓,渴了就喝,觉得没什么。 处在学生的视角来看,在课堂上就是不能喝水,免得不愉快。 戚继光就是出于谨慎,才这么小心。 朱翊钧则没想那么多,他看向戚继光,“戚将军,朕听闻你善于练兵?” “回禀陛下,臣只是对于练兵有些许心得,不敢说是善于练兵。” 听了戚继光的这话,朱翊钧倒是没感觉奇怪,有本事的人都谦虚。 “满朝文武皆知,南兵不堪大用,可你在东南清剿倭寇的期间,却是练出了一支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强军。” “这足以见得,将军之能,百姓不也称呼你统率的军队为戚家军吗。” 戚继光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统率的军队,皆是大明的军队,根本就没有什么戚家军。” “臣是朝廷世袭的登州卫指挥佥事,世受国恩,臣是大明的臣子,臣率领的军队也都是大明的军队。 臣绝对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恳请陛下明察。” 朱翊钧没有想到戚继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想想也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又当着大明皇帝的面,说戚继光率领的军队是戚家军,戚继光不害怕才怪呢。 自后世而来的朱翊钧,从小耳濡目染戚继光的英雄事迹,说戚家军说习惯了,没想到却给戚继光带来了这么大的不便。 “戚将军快快请起,朕是相信将军的。” “大伴,快扶戚将军起来。” “是。”冯保随即扶起戚继光。 戚继光起身之后,也不敢再坐了,恭恭敬敬的在一旁站着。 “戚将军。” 戚继光躬身道:“臣在。” “你的才能,朕是知道的,你的忠心,朕也是知道的。” “朕这次调你进京,就是看重了你的才能。自成祖创立三大营以来,天下精兵皆在京营,可如今,京营糜烂,士兵怯战。朕想让你戚继光好好的练一练京营的兵。” 戚继光一听,砰砰的心跳顿时慢了下来,早说啊,不就是练兵吗,至于拿戚家军来敲打我吗。 “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兵权,是必须要有的。 没有兵权的皇帝,什么都不是。 如今的朝堂,注意力都在张居正病逝后的政治格局上。 张居正的亲信,肯定是希望朱翊钧肯定张居正。 张居正的政敌,肯定是希望朱翊钧清算张居正。 这个时候让戚继光去京营练兵,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动。 皇宫之中,朱翊钧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一是,之前的朝堂,都是张居正主持,自己这个皇帝,并不怎么插手,对于官员的威胁,远不如张居正那般大。 现在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清算张居正,而不是对付自己这个皇帝。 二是,朱翊钧毕竟当了十年的皇帝了,在皇宫中也是有不少心腹的。 三是,冯保也不会让自己出意外的。 若是朱翊钧没了,那么继承皇位的就只能是潞王。 冯保是朱翊钧的大伴,可不是潞王的大伴。 潞王有自己的伴读,潞王府也有不少的太监,到时候冯保必然失势。 从这一点上,冯保也不会希望朱翊钧出现意外。 朱翊钧望向戚继光,“戚将军,从今日起,你就任五军营左副将,负责练兵。” “先从五军营开始,若是行之有效,就推行至整个京营,朕期待你戚将军之能。” 戚继光躬身道:“臣遵旨。” “陈炬。”朱翊钧看向一旁的陈炬喊道。 陈炬立刻上前,“奴婢在。” “你亲自担任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全力配合戚将军练兵。” “奴婢遵旨。” “戚将军,练兵过程中,若是遇到什么问题,皆可来找朕,朕若是不在,就找陈炬。” “臣明白。” “好了,陈炬,带戚将军去京营。” “是。”陈炬看向戚继光,“戚将军,请。” 第6章 李如松遇到戚继光 陈炬领着戚继光来到京营。 按照大明规制,京营,由勋贵总督京营戎政,文官有一兵部尚书、或者是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京营下有三大营,分别为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 其中,神枢营就是原三千营。 嘉靖二十九年,革团营官厅,复设三大营,并改三千营为神枢营。 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侍郎王一鹗,还有其他将领,都在校场中等候戚继光。 戚继光的名声,还是很大的。 彰武伯杨炳,身为勋贵,天然的就亲近军中出身的将领,他对戚继光是比较钦佩的。 兵部侍郎王一鹗,能文能武,为人正派,对于戚继光也比较敬佩。 再加上戚继光又是皇帝亲自点的将,所以这两个人,就都来了。 其他将领,对于戚继光也都是如雷贯耳,也都心甘情愿的等候。 陈炬简单的给戚继光介绍一下,“戚将军,这位是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炳杨爵爷,这位是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侍郎王一鹗王侍郎。” 戚继光拱手行礼,“见过彰武伯,见过王侍郎。” 二人也是拱手还礼,“戚将军。” 陈炬接着介绍,“这位是神枢营右副将侯之胄侯将军。” “这位是神机营右副将李如松李将军。” 戚继光抱拳行礼,“侯将军,李将军。” 侯之胄、李如松二人抱拳还礼,“戚将军。” 其实,戚继光和李如松早就认识。 戚继光和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关系很好,论起来,李如松得管戚继光叫世叔。 只不过这是在军营中,必须得称呼官职。 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双方寒暄客套,说一些场面话,就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彰武伯杨炳,兵部侍郎王一鹗,走了。 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也走了。 他只是在五军营挂个名,他真正的精力得放到御马监上,不可能长时间待在这。 神枢营右副将侯之胄,也走了。 唯独神机营右副将李如松留了下来。 见四下无人,李如松凑到戚继光近前,“世叔,你不在京师,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首辅张阁老离世,他的那些政敌蠢蠢欲动,早就计划着要清算张阁老。世叔你作为张阁老的亲信,免不了要受到波及。” “如今陛下召世叔你进京,让你训练五军营的兵,是有意维护你。” “届时,世叔你也上一道弹劾张阁老的奏疏,有了陛下的维护,再加上你表明了态度,这事又主要在张阁老,世叔你就能平稳的度过这一劫。” 戚继光听罢,笑了笑,“子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却不能这么做。” “我能有今天,离不开张阁老的提携,世人皆知我是张阁老的人,我岂能为了自保,作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举。” 李如松一听,哈哈大笑,“世叔,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叔。” “咱爷们是钢筋铁骨的汉子,怎么能冲着那帮小人弯腰!” “什么都不说了,世叔你刚来,今天我陪着你熟悉情况,下午还得当值,中午不能喝酒。等到了晚上,晚上,侄儿请您喝酒,给您接风洗尘。” 接着,李如松陪着戚继光,检阅五军营。 五军营的兵马是三大营中最多的,戚继光总管五军营训练,上来自然要先认人。 戚继光先是击鼓聚将,高级军官还好说,因为上午都在校场迎接戚继光,都是现成的。 中下级军官良莠不齐,有的是真有本事,有的则纯粹是混日子,还有的直接就不在军中,不知道跑哪去了。 前者是少数,后两者是多数。 军官都这副尊容了,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戚继光在校场上点阅五军营各部兵马,一看那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军容不整,站没个站像,歪戴帽子,斜瞪眼,什么玩意。 还有甚至打起了哈欠。 戚继光上前一问这个打哈欠的士兵,“大白天的怎么这么困?” 这士兵:“回将军,昨天晚上没睡好。” “军营中作息皆有规矩,昨天晚上为什么没睡好?” “回将军,昨天白天的时候,睡多了,到晚上不困了。” 戚继光气的呀,胡子都撅撅了。 他自从在浙江募兵以来,带的军队,都是令行禁止,哪有这么混蛋的人。 也就是他初任蓟州总兵的时候,见蓟州兵糜烂,他发过火,不过他就任蓟州总兵后,便开始大规模练兵,并抽调浙兵三千至蓟州,自此,蓟州军队,焕然一新。 从那以后,戚继光就没再受过那么大的委屈。 军容不整,军威不再也就算了,戚继光带兵多年,有多少士兵,他不敢说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大概有多少,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一看校场上的士兵人数,不用查,肯定不够。 缺额的士兵去哪了? 被吃空饷了呗。 戚继光隆庆二年就任蓟州总兵,蓟州兵不堪大用,戚继光便向当时的蓟辽总督谭纶请求重新练兵。 于是,由谭纶出面,皇帝支持,调来了浙兵三千,并批准戚继光练兵,巡抚、巡按等各级官员不得干预,这才有了后来的蓟州镇大军。 可在京营,戚继光却不能那么干,因为京营是勋贵们的地盘。 戚继光情商很高,很会做人。虽然他本人也贪污受贿,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不这样做也没办法。 况且,戚继光的灰色收入,都是用在了军队以及打点关系上,并不用于自己挥霍。相反,戚继光晚年生活还很拮据。 一旁的李如松也劝戚继光,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已经获封宁远伯了,他们李家,也属于是勋贵家族。 李如松和戚继光关系又不错,便提醒他,世叔,这里面的水很深,很容易得罪人,您就先根据现有的着手吧,其他的就别管了。 戚继光也很无奈,就这么着吧。 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很快就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一听,也难怪,这事不能怨戚继光不出力,京营的水,确实很深。 勋贵们,也是一言难尽,他们不堪用,但还不能不用。 朱翊钧也想好了对策,京营不能大动,那就让戚继光去练腾骧四卫的兵。 腾骧四卫归御马监直接管理,兵部无权过问。 腾骧四卫属于上直二十六卫,本是皇帝的亲军,可随着文官崛起,兵部权力膨胀,不仅侵吞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就连上直二十六卫亲军,除了锦衣卫和腾骧四卫外,其余的也都归了兵部管理。 让戚继光练腾骧四卫的兵,就是因为这些兵,都是真正意义上皇帝的兵。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得让戚继光在五军营待上一段时间。 如今朝堂上的风浪已经起来了,等到有人弹劾戚继光的时候,朱翊钧再顺势免除戚继光提督五军营的职务。 第7章 青萍之末 张居正病逝后,朱翊钧第一次召开了早朝。 这一次的早朝,非比寻常,政治韵味浓厚。 戚继光被免除蓟州总兵职务,改提督五军营的事,已经传遍了朝堂。 朱翊钧对戚继光的任命,是通过兵部下达的,走的是正规程序,朝堂上下自然知晓。 此事对于满朝文武来看,应当是对戚继光的贬谪。 京营,名义上好听,护卫京师,可大家伙心里头都明白,京营不堪大用,就是个花架子。 蓟州总兵可不一样,蓟州镇经过戚继光十五年的经营,有兵十余万,真正意义上的九边第一重镇,担任拱卫京畿的重任。 把戚继光从蓟州总兵的位置上调下来,让他去提督五军营,确实是有些贬谪的味道。 这在有些人看来,也算是一种信号。 早朝中,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冯保站在一旁。 冯保照往常那般,喊出了,“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出列奏报,“臣浙江道御史潘士桢,有本启奏。” 朱翊钧一听,来了,风浪要起来了,“准奏。” “谢陛下。”潘士桢谢恩之后,便开始步入正题。 “臣弹劾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潘晟。” “大学士潘晟,素无清名,不闻亮节,极尽谄媚,廉耻尽捐,妄负圣人教诲。” “其就职礼部尚书期间,放浪形骸,秽形昭昭,有损朝廷威严,有失士人形象。” “此等顽劣之人,岂能位居阁部,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臣斗胆进言,恳请陛下免除潘晟一应职务,以正朝堂。” 张居正卧病期间,力荐两个人入阁,一个是余有丁,另一个就是潘晟。 万历皇帝都照准了,余有丁是在张居正病逝的前一天入阁,而潘晟呢,赋闲在家,这次是重新起复,便派人到潘晟的家中去传旨。 原本历史上,潘晟接到旨意,很高兴,入阁拜相,谁不想要啊。 潘晟随即收拾东西,乐呵呵的出发,赶往京师任职。 可是,张居正一病逝,他的亲信受到了波及,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潘晟。 也是这位浙江道御史潘士桢,弹劾潘晟种种不轨行径。 万历皇帝本人,对于张居正是深恶痛绝。 当然了,对事不对人,对于张居正变法的功绩,不可否认,但对于万历皇帝厌恶张居正这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放我们任何人到万历皇帝那个位置,都会如此。 张居正是帝师不假,但是,他是真没把万历皇帝当皇帝,动不动就训斥,动不动就斥责。 后世常言,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村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帝呢。 比如说,万历皇帝书法很不错,有一次他拿着一幅字让张居正看,结果张居正却说,你是皇帝,应当把精力用在正道上,别弄这些没用的。 满心欢喜的小万历,弄了一个烧鸡大窝脖。 再比如说,有一次小万历去文华殿读书,指着自己身上的龙袍问张居正,先生,此袍何色? 张居正回答说是青色。 小万历纠正道,不是青色,是紫色,因为穿的时间长了,褪色成现在的这样。 小万历本来想以此显得自己节俭,可张居正却说,既然容易褪色,那就少做几件。 接着就是一顿教育。 你说,小万历,他能不郁闷吗? 更重要的是,张居正教给万历皇帝的,和他自己做的不一样。 他教导万历皇帝要勤俭节约,可他自己却极度奢侈,据野史传闻,他乘坐的轿子都得用三十二人抬。 张居正对于万历皇帝来讲,就是,我刚死了一个亲爹,结果又来了一个干爹。 而且这个干爹,还言行不一。 此外,自己的亲娘,还向着这个干爹。 物极必反,万历皇帝对于张居正的崇敬,也逐渐变为了怨恨。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张居正在万历朝当了十年的内阁首辅,在这十年中,他拿走了原本属于万历皇帝的权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居正病逝后,万历皇帝之所以要清算他,不仅仅是因为万历皇帝本人痛恨他,更重要的是,万历皇帝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至于说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废除了张居正变法的措施,这纯属是造谣。 万历皇帝只废除了考成法,这也是因为考成法实在是推行不下去才废除的。而最重要的一条鞭法,还得以继续推行。 考成法的废除,也带有一些政治色彩。 张居正以考成法,通过内阁控制六科,通过六科督察六部,通过六部督察天下各省,这样一来,把权力全部拿到了内阁。 而这个权力,本身是属于皇帝。 朝堂上下的官员,对于考成法也是深恶痛绝,废除考成法,也可以收买人心。 这个浙江道御史潘士桢,看似是在弹劾大学士潘晟,但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的矛头,是指向张居正的。 万历皇帝本就厌恶张居正,所以就准了,免除潘晟的一应职务。 潘晟是浙江人,他从接到任命的诏书就开始向着京师出发,结果走到半路,还没到地方呢,朝廷又来人了。 您老就不用再费劲去京师了,您的职务,已经被免除啦。 就这样,可怜的潘晟,好不容易入阁了,结果就在路上当了几天的阁老,别说进内阁班房了,就连北京城都没进呢,就被免职了。 这次呢,也是和历史上一样,浙江道御史潘士桢弹劾大学士潘晟。 潘士桢的话说完了,朝堂上鸦雀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众大臣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却都开了锅。 在大明朝,一个内阁大学士受到弹劾,不算什么,很正常。 可今天却不一样,皇帝对于潘晟的态度,就决定了他对于张居正的态度。 尤其是申时行,他对于潘晟,尤为敏感。 如今的内阁中,资历最老的是张四维,张居正一死,接任首辅的就是张四维。 那么接任次辅的,就应该是他申时行。 可申时行如今的职衔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而潘晟的职衔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很明显,潘晟的职位,是要比申时行高的。 申时行,状元出身,在内阁也有年头了。 潘晟之前是礼部尚书,而后赋闲在家,压根就没进过内阁。 他申时行怎么可能甘居人下呢。 朱翊钧对于朝堂格局,也有一定的了解,他听了潘士桢的话,停顿了一下。 “潘阁老是元辅生前所荐,任命诏书下达不久,没想到他还有此等行径,不知是否属实?” 广西道御史也站了出来,“陛下,关于潘阁老之事,臣也听闻过一些,与刚刚潘御史所言,相差无几。” 接着,湖广道御史也出列了,说的大差不差,中心思想都一样,就是要拉潘晟下台。 朱翊钧自然是不可能真的让潘晟下台的,张居正变法虽然存在一些弊端,但也不能全盘否定,好的东西,还是要保留的。 在朝堂上,也要留下一些张居正的亲信,既可以继续推行变法,也可以制衡朝堂。 “三位爱卿都这么说,看来传言确实不虚。” “可任命潘阁老的诏书刚刚下达,若是这么贸然免除其职务,朝令夕改,恐有失朝廷威严。” 内阁次辅张四维,他听出了朱翊钧话中的意思,那就是留着潘晟,但是不让他入阁。 同样的,申时行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张四维就出列奏报。 处置一个内阁大学士,由他这个次辅出面,最合适,同样也可以卖申时行一个面子,也能照顾皇帝的意思。 “陛下,潘阁老刚刚入阁,且还未进京履职,若是贸然免除职务,若是有朝令夕改之嫌,传扬出去,也将有损朝廷威严。” “可适才三位御史诉说潘阁老的不轨行径,怕也不是空穴来风。若是不经查察,就让这样的入阁,也有损朝廷颜面。” “以臣愚见,眼下都察院右都御史空缺,莫不如暂不让潘阁老入阁,先任右都御史。” “待有司查明,还潘阁老清白之后,再让其入阁不迟。” “同时也可让其以风宪官之职,督促自身。” “若查证属实,再行处置也不为迟。” 第8章 大明利剑,海瑞 朱翊钧听了张四维的话,点点头,“张阁老所言有理由,那就依张阁老所言,免除潘晟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改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散朝之后,吏部即行安排。” 吏部尚书王国光躬身道:“吏部遵旨。” 听着朱翊钧的旨意,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心中松了一口气。 张居正卧病期间,力荐两个人入阁,一个是潘晟,一个是他余有丁。 要是潘晟这一次被搞下去,那下一个,备不住就是他余有丁了。 申时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潘晟不入阁,那次辅的位置就是他的。但仅这样,还不够,他还得想办法给自己拉拉票。 只见申时行出列奏报,“陛下,张首辅主政期间,以考成法监督官员。” “可考成之法,是以官员监督官员,官员之间,或是同僚,或是同乡,或是同年,甚至有的还有矛盾。” “在考成法实行之初,就屡有官员抵触,还有的人,以考成法打击同僚,刻意诋毁。” “张首辅实行考成法,本意是好的,可实行过程,负责监督的官员,良莠不齐,甚至一度成为了挟私报复的工具。” “民间有言,遇上贪官污吏,闹得民不聊生。自考成法推行以来,竟然闹得官不聊生。” 申时行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废除考成法。 朱翊钧也明白申时行的意思,可是,他不能等申时行把话说出来。这样他的目的就很难达到了。 “申阁老所言,朕也听闻过一些。考成法,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可若是所托非人,的确容易成为挟私报复的工具。” “那就依申阁老所言,择一公正耿直之人专职负责考成法。” 申时行一听,就愣住了,我是这意思吗? 朱翊钧接着说道:“朕以为,负责考成法之人,我大明朝眼下就有一合适人选。” 话罢,朱翊钧观瞧群臣,“那就让海瑞负责吧。” 听到海瑞这个名字,一众大臣心中不由得异口同声的来了一句国粹,“卧槽!” 你让海瑞负责考成法,那还不如让张居正活过来呢。 张居正在的时候,我们面对考成法,顶多是欲仙欲死。 可你让海瑞负责考成法,那我们不得外焦里嫩。 申时行再次出列奏报,没办法,这个口子是他扯开的,他得想办法堵上。 不然,真让海瑞负责考成法,到时候那些官员不一定会骂皇帝,但一定会骂自己这个大学士。 “启禀陛下,海瑞是正德八年生人,年近古稀,精力有限。若是让他负责天下官员的考成之法,恐怕他也难以支撑。” 浙江道御史也是立刻出列奏报,“陛下,海瑞此人,过于迂腐,冥顽不灵,不懂变通。若是让他负责考成法,难免不会南辕北辙,好心办坏事,反而贻误朝政。” 接着又有几个官员出列奏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能让海瑞负责考成法。 朱翊钧听罢,不由得心中感慨,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海瑞是君子,举世皆浊他独清,这些人是真的怕他。 “诸位爱卿所言,朕细细思之,不无道理。” “只是海瑞在民间素有清名,这样的人才放着不用,百姓难免会有微词。” “这样吧,应天巡抚尚且空缺,就让海瑞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在大明朝,南直隶一般有两个巡抚,一个是凤阳巡抚,一个是应天巡抚。 海瑞在历史上就曾担任过应天巡抚,只不过在任时间不长,就让人想办法调走了。 朱翊钧想用海瑞,只不过海瑞年纪太大,快七十岁的老人了,这一把利剑,趁着还有余热,就得用在刀刃上。 其他大臣一听,合着你朱皇帝在这等着呢。 不过,没事,让海瑞当应天巡抚,总比让海瑞负责考成法要好。 只好苦一苦南直隶的官员了。 申时行一听,这里咯噔一下,他老家是南直隶苏州府的,要是海瑞当上了应天巡抚,不敢想,不敢想。 虽然他心有不愿,但是也没办法,他扯开的口子,他得补上,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那就先同意,大不了以后再把海瑞调走就是。 朱翊钧见目的已经达成,接着说道:“适才众位爱卿对于考成法都发表了看法,朕也觉得,考成之法需公正耿直之人负责。” “本属意海瑞,可海瑞年事已高。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人选推荐?” 一众大臣表示: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考成法就不是人干的活,直接废除就完了。 朱翊钧见状,顺水推舟,“既然如此,宁缺毋滥,考成法既然找不到合适人选负责,那就暂时搁置,等有合适人选后,再行商议。” “监察之事,还是照旧例,以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负责。” “陛下圣明。”一众大臣敢打包票,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考成法,本就是由于张居正自身的威望,才得以实行。 历史上,在张居正病逝后,万历皇帝保留了一条鞭法,但在万历十二年废除了考成法。 因为官员们都不待见考成法,成天哀声载道,官不聊生。 还有就是,继任的内阁首辅,没有张居正的威望,压不住百官,考成法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今人不比古人聪明。 被动的废除与主动的废除,意义是不一样的。 被动的废除考成法是出于无奈,而主动的废除则可以趁机得到更多的利益。 朱翊钧还是如历史那般,废除了考成法,只不过提前了一些,用以交换其他利益。 “先前朝廷曾有责令各地官员清丈田亩,各省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将清丈田亩的结果上报朝廷。” “内阁再向各省下达催促公文,今年腊月二十三之前,清丈田亩的结果,必须报到朝廷。” “明年,朝廷会选派官员到各地,去核查清丈田亩的数字。” 张居正变法虽然也存在弊端,但就凭他敢冒天下大不韪清丈田亩,他就无愧于大明第一首辅的称号。 清查出来的隐田,不可能立刻消失,那些官员士绅有的是办法让这些隐田再次消失。 相反,清丈田亩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还不能明着反对,那样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再加上朱翊钧停了考成法,算是一种让步,因此,清丈田亩之事,倒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应。 至于负责核查的人选,朱翊钧早就计划好了,让勋贵们带着各地卫所的世袭军官去。 卫所里相当一部分人是负责屯田的,甚至可以说是专业的农民,对于田亩之事,很熟悉,不是门外汉。 让勋贵带着他们去,武将勋贵和文官不是一路人,也不怕他们弄虚作假。 另外再派监察御史、东厂、锦衣卫的人随行监督,再加一道保险。 当然了,各地清丈田亩的数字,肯定是有水分的,这个无法避免。 文官们还以为按照惯例由他们去核查呢,也就没有在意。 内阁次辅张四维躬身道:“内阁领旨。” 第9章 改革一条鞭法 “还有这个一条鞭法。” 张居正变法的内容核心就两个,一个是考成法,一个是一条鞭法,至于清丈田亩,是为了配合一条鞭法才推行的。 如今考成法已经算是被废除了,现在朱翊钧又提到了一条鞭法,众大臣顿时就提起了精神。 “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将部分徭役、赋税折银征收,提高了效率,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可其中暴露出不少的麻烦。” “比如,折银征收,普通百姓很少用到白银,上交赋税时还需要另外去兑换白银。” “各级官吏征收白银后,还需要重新熔定,而熔定过程中,会产生火耗。” “为了保证税额,产生的火耗则还要在百姓身上征收,有的官吏就趁机敛财,对百姓造成额外负担。” “对于一条鞭法,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见解?” 明朝的税收制度,很麻烦,有收钱的,有收粮食的,有收布匹,极其繁琐,狗看了都得摇头。 一条鞭法的推行,则极大的简化了繁琐的税收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税收货币化,财政白银化。 可关键是,有一个要命的弊端,那就是以银为本。 大明是一个贫银国,白银产量稀少。 只不过是当时世界上的白银大量流入大明,造成了一种虚假的白银繁荣。 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用的是铜钱,极少用到白银。 大户人家,有白银,但他们有窖藏白银的习惯,有了白银都藏起来,很少在市面上流通。 况且,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各地的情况是不同的。 江南赋税,赋税折银征收没什么太大问题,可在一些落后的地区怎么办? 一条鞭法,以银为本,折银征收,就相当于是大明官方承认了白银为法定货币。 那谁手里的白银多呢? 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 最要命的是,大明朝是贫银国,一旦承认白银为法定货币,大明朝去哪弄那么多的白银呢? 历史上万历皇帝为什么大肆派出矿监,恐怕也是与此有关。 虽然一条鞭法不是一刀切的全部折银征收,但终究还是以银为本。当时效果很好,但时间长了,就没那么好了。 海瑞就曾对一条鞭法提出过不同见解,说一条鞭法只能在南方富庶之地推行,只能做区域法,而不适合推向全国。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有人认为张居正变法毁坏了大明的金融体系,为大明朝灭亡埋下了祸根。 还有相对更激进的,说张居正变法为大明续命五十年,可换种说法,就是张居正变法五十年后,大明朝就没了。 只能说,张居正变法,是当时时代背景下的最优解,不能苛求张居正为以后可能出现的问题负责。 通常谈论起张居正变法,也一般都是正面的评价,当然了,我们不能否认张居正变法的重要意义,可对于其中的一些弊端,也要理性的看待。 朱翊钧自后世而来,他了解情况,一条鞭法要继续推行,但不能以银为本。 不单单是因为大明是贫银国,还有就是要考虑气候因素。 现在是万历初年,自然条件相对还要好一些,等到了万历后期,再到后面的天启、崇祯两朝,自然灾害频发,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 抛开所有的因素,粮食,无论何时都比白银重要。 人手里若是没有钱,可以凑活着过穷日子。可若是吃不上饭,那就要造反啦。 能够站在朝堂上的人,那都是人精,他们都能听得出来,朱翊钧是想要保留一条鞭法。 申时行随即出列奏报,“陛下,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赋税征收极为便利,国库日渐充盈,一条鞭法不失为利国利民之法。” “虽然在实行的过程中,可能存在些许弊端,可瑕不掩瑜,总体上还是好的,臣以为不能因噎废食,一条鞭法,还是应当继续推行。” 申时行说这话,确实是真心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为了迎合朱翊钧的心思,更重要的是,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他代表的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一条鞭法以银为本,江南士绅手中,有的是白银,朝廷越重视白银,他们手里的钱就越值钱。 户部尚书张学颜出列奏报,“陛下,臣执掌户部,一条鞭法推行以来,各地上交的赋税,较之以往有大幅度提高。各级官吏征收赋税,也比以往更加便捷。” “更重要的是,百姓可以以白银抵徭役,官府需要筹备工程时则以钱钱雇佣百姓,百姓不必受徭役之苦,贪官污吏也无法借徭役之机压榨百姓。” “适才申阁老所言,臣深以为然,一条鞭法虽然存有弊端,但瑕不掩瑜,应当继续推行。” 户部尚书张学颜,深受张居正器重,他自然是主张大力推行一条鞭法的。 刑部尚书严清出列奏报,“陛下,一条鞭法确实有益国家,然其弊端,却不容忽视。” “一条鞭法以银为本,折银征收,虽不是全部折银征收,但对于百姓来说,方便是方便,可要说不方便,也确实是不方便。” 朱翊钧听出了严清话里有话,“严尚书,有话但讲无妨。” “回禀陛下,臣是云南后卫人,云南地处西南边陲,土地贫瘠,不像江南的鱼米之乡。有的百姓,一生之中都不曾用过白银,绝对大多数百姓,生活中用的都是铜钱。” “折银征收赋税,有的百姓需要先去兑换白银,而后才能上交朝廷。可拥有白银的都是大户人家,他们难免不会趁机欺压。” “以臣愚见,一条鞭法应当继续推行,但也应因地制宜,普通百姓极少用到白银,朝廷征收时,非必要的情况,应当允许百姓以粮食缴纳。” 刑部尚书严清,他不是张居正的人,他也不攀附张居正,所以有些话,朱翊钧问了,他就敢说。 朱翊钧听了严清的话,频频点头,“严尚书所言,有理,大有道理,朕听之,如晨钟暮鼓。” “一条鞭法,虽然也征收实物,但终究还是以银为本。就像刚刚严尚书所说,普通百姓极少用到白银,缴纳白银时,还需要另外向大户人家兑换。” “兑换过程中,大户人家会不会趁机为难普通百姓?我们不能赌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朝廷之所以推行一条鞭法,就是为了方便百姓,常言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既然发现了问题,那我们就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发现问题的人。” “一条鞭法,继续推行,百姓以实物和白银充交赋税,实物只收粮食和丝绢。” “其他原本应当上交的实物税,一律折成粮食或是白银上交。” “至于百姓应当服的徭役以及其他的差役、杂役,可以用粮食充抵,可以用白银充抵,也可以去服役,不做强迫。” “广西、云南、贵州,此三省相对贫瘠,实行一条鞭法时,要格外关注百姓情况,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大明朝的税收制度,真的是又乱又差,朱翊钧在立足未稳之前,还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是依托于现有的实际情况进行适当的修补。 至于其他的什么商税啦,矿税啦,等等,还得慢慢来。 对于一条鞭法的改革,朝堂上也很快就通过了,因为这事对他们威胁不大。 这些官员真正在意的是考成法。 考成法就好比是整天有一个活爹在旁边看着你,只要考成法废除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朱翊钧接着说道:“另外,责令各地官府,重新修缮变法期间毁坏的书院。” 张居正变法期间,曾下令拆毁各地书院,打压心学,如今也要逐步恢复。 接着又谈论了几件事,还就是御史言官继续弹劾别人,总之没什么大事,朱翊钧就退朝了。 散朝之后,众大臣开始忙活起来了。 有的呢,是考虑政治局势。 张居正变法,核心就两个,一个考成法,现在废除了。还有一个是一条鞭法,现在相当于是否定了一半。 那么,这是不是皇帝对于张居正态度的体现呢? 有心之人,就开始琢磨了。 还有的人呢,则是赶紧提笔研墨,向南直隶的亲朋好友写信。 海瑞要当应天巡抚啦,你们可别像之前那样,万事加个小心。 第10章 皇长子朱常洛 八月,本在乾清宫中批阅奏疏的朱翊钧放下了笔,虽然夏天已过,但还是有些闷热。 冯保命一个小太监端来一盘西瓜,“皇爷,吃点西瓜吧。” “好。”朱翊钧回了一声,拿起西瓜咬了一口,嗯,就是这个感觉。 “皇爷,”冯保拿出一本奏章,“这是礼部上的奏章,是张居正张阁老的谥号,请您定夺。” 朱翊钧接过一看,礼部给张居正上的谥号如历史上一般,文忠。 他提笔写下了一个准字,“十日之后,再发回礼部。” 压十天,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冯保在听到“十日之后”这四个字,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听错了。 奏疏奏章,留中不发,这并不稀奇。等等火候,压着时间再发,也是有的。 可是,一个死人的谥号,压着十天再发,着实是有点不值当。 冯保心里泛起了嘀咕,莫非是皇帝对张居正不满,那我作为张居正的盟友,是不是也? 张居正已经死了,他怎么着都不关我的事了,可我冯保还活着呢,我不能不担心自己呀。 为了试探口风,冯保试探性的提醒道:“皇爷,张居正张阁老毕竟是我大明的首辅,又是您的老师。就一个单纯的谥号,压着十天再发回礼部,奴婢恐怕会引起非议。” “引起非议?”朱翊钧瞟了一眼冯保,笑道:“大伴,你不是兼管着东厂呢,有你在,能有什么非议?” 冯保听了这话,心中大定,陛下心里还是有我的,他赔笑道:“是是是,皇爷教训的是。” “奴婢替皇爷管着东厂,谁要是敢胡说八道,奴婢一定按照大明律,惩治他们。” 冯保的话回的很有水平,东厂什么时候在乎过大明律。按照大明律惩治,不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思惩治吗。 但是,事可以这么办,话不能这么说,这就叫语言的艺术。 就在这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走了进来,“皇爷,太后娘娘派人传来了懿旨,恭妃娘娘临盆,请您过去。” 张诚口中的恭妃娘娘,就是王恭妃,也就是历史上明光宗朱常洛的生母。 朱翊钧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冯保,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事,你身为内廷一把手,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现在倒好,太后直接派人来通知了。 冯保是看着朱翊钧长大,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皇爷,这么大的事奴婢不敢忘记。奴婢早就问过太医了,恭妃娘娘临盆得到这个月的月底,现在才到八月十一,故此奴婢才没有事先向皇爷禀报。” 说着,冯保就跪下了,“奴婢有罪,还请皇爷责罚。” 一旁的张诚给冯保打了个圆场,“皇爷,太医说了,恭妃娘娘是早产,故此没到日子就临盆了。” 朱翊钧将目光放在张诚身上,“你刚刚说太后派人传来了懿旨?” “回皇爷,正是。” “你确定是懿旨,而不是派人传来了消息?” 张诚听出了朱翊钧话中的意思,也跪了下来,“回皇爷,确实是懿旨。” “都起来吧。”朱翊钧看向殿门外,“跟朕去看看。” “是。”冯保和张诚起身,跟在朱翊钧身后。 将要临近还未进入宫门时,就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朱翊钧明白,这就是历史上明光宗朱常洛了,脚上也不觉的加快了脚步。 等走进宫门,李太后,王皇后都来了。 王皇后朝着朱翊钧欠身行礼,“陛下。” 朱翊钧颔首示意。 “陛下,快过来,看看你这大儿子。”李太后见朱翊钧到来,立刻招呼他。 李太后,朱翊钧的生母。 此时的皇宫中有两位太后,一位是明穆宗的正牌皇后陈氏,现在的陈太后。 另一个就是朱翊钧的生母,在朱翊钧登基后,母凭子贵,册封为太后的李太后。 只不过,朱翊钧对这位李太后的感情,很复杂。 朱翊钧还有个同胞兄弟,潞王,自幼就被李太后养在宫中。 朱翊钧小时候,李太后动不动就说,你这个皇帝要是当不好,就让你的弟弟潞王当。 张居正教导万历皇帝,很严厉,甚至可以说是严苛。不过张居正是为了让万历皇帝成才,虽然有些逾越君臣之道,但可以理解。 事后朱翊钧清算张居正,虽然有个人因素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政治因素。 可李太后教育小万历就不一样了,严厉,严苛,倒没什么。但你动不动就拿皇位吓唬人,这谁能受得了。 民间兄弟争家产,输了的,无非就是没房没地。 皇子之间争皇位,输了的,可就只有一个下场。 还有,万历八年,张居正都打算致仕回家,让万历皇帝亲政,万历皇帝也很乐意。 要是这么发展下去,万历皇帝与张居正之间,绝对是君臣相得的美谈。 张居正也就未必会死的那么早。 结果,还是这个李太后跳出来,坚持让张居正继续辅政,一直到什么时候呢,到万历皇帝三十岁。 这是人说的话吗? 辅政皇帝到三十岁! 这个李太后要不是万历皇帝的亲娘,估计万历皇帝都能弄死她。 包括后来清算张居正的时候,这个李太后也是没少了窜动万历皇帝。 如果没有李太后这个搅屎棍,万历皇帝和张居正之间,未必就会闹到这一步。 所以,朱翊钧对于李太后的感情,可想而知。 朱翊钧听到李太后的呼唤,走了进去,并没有去看出生的皇长子,而是先向李太后施了一礼,“母后。” “陛下,快来看看孩子。” “这个眼睛,这个嘴,和陛下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太后是宫女出身,对于同为宫女出身诞下皇子的王恭妃以及他的儿子,很容易就想到自己当初的境遇,因此对于王恭妃母子二人,显得很是上心。 朱翊钧大致看了王恭妃母子二人一眼,王恭妃产后有点虚弱,孩子太小,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他转头对着冯保吩咐道:“大伴,恭妃晋升为贵妃,挑一些机灵点的宫女太监来服侍。” “待出月子之后,迁往景阳宫居住,一应之物,不得怠慢。” 冯保躬身道:“奴婢遵旨。” “陛下,给皇长子起个名字吧。”李太后忽然说道。 朱翊钧明白,原本万历皇帝并不待见王恭妃母子,这么急切让朱翊钧起名字,就是为了让朱翊钧认下他们母子二人。 “按照太祖定下的班辈,朕的下一辈应当是‘常’字,且名字中需有水。” “这个孩子,就叫朱常洛吧。” “朱常洛,”李太后想了想,“好名字。” 其实,李太后压根就不关心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要的,只是朱翊钧认下这个孩子 “小常洛。”李太后笑呵呵的用手摸了摸朱常洛的脸蛋。 “多好的孩子呀。” “当初我还是一个宫女呢,虽然诞下了皇子,可还是改变不了出身。没想到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陛下已经荣登九五,还当了父亲。” 朱翊钧听着李太后那漫不经心的诉说,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后的艰难,儿臣都知道。” “张诚,你去一趟内阁,让他们拟旨,就说皇长子诞生,普天同庆,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武清侯。” 武清伯李伟,李太后的父亲。 历史上,李伟也确实是因为皇长子诞生,得以晋封武清侯。 张诚听着朱翊钧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不过当着李太后的面,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迟疑。 “奴婢遵旨。”张诚刚想要离开,却又被朱翊钧喊住了。 “你去一趟乾清宫,把批阅好的奏疏一同拿去内阁。” “是” 第11章 封驳圣旨 张诚来到司礼监,招呼自己的两个随从去搬奏疏。 在里面值守的一个中年太监走过来,对着拿搬奏疏的二人提醒道:“这一本礼部的奏章皇爷虽然准了,可也吩咐了,十日之后再发回礼部,你们可别动。” 张诚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这才是皇帝让他来乾清宫搬奏疏的目的。 “礼部的什么奏章呀?” 这中年太监笑着回应道:“是礼部给张居正张阁老的谥号。” 张诚走过来一看,奏章一个大大的准字映入眼帘。 按理来说,一个谥号而已,没必要压十天。 张诚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没有继续往下想,可却又忍不住还是往下想。 司礼监秉笔太监,本身就是政治人物,凭借多年以来养成的政治嗅觉,张诚很快就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对着那两个随从说道:“走,跟着咱家去内阁。” 内阁中班房中,有三人,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 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着三种不同的势力。 张四维是山西人,他代表的是晋商的利益。 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他代表的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余有丁是张居正力荐入阁的,他代表的是张居正在朝堂上的遗留的势力。 “三位阁老都忙着呢。”张诚走了进来。 “张公公。”内阁的三位大学士见张诚来了,纷纷起身。 张四维问道:“张公公,您来内阁,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张诚笑道:“咱家这次的确是奉皇命前来内阁,主要有三件事。” “一,恭妃娘娘为陛下诞下了皇子。” “这是天大的好事。”张四维附和一声。 “二,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封武清侯。” “三,就是将这些批阅的奏疏,内阁及时安排下去。” “这里面京师各个衙门以及地方的奏疏都有,该哪个衙门办事就哪个衙门办事,不得耽误。” 张四维道:“还请张公公转呈陛下,内阁内阁绝不会耽误国事。” “张阁老办事一向稳妥,咱家是相信阁老的。阁老的话,咱家也一定会转呈陛下。” “那咱家就不耽误三位阁老了,告辞。” 内阁三人中最晚入阁的余有丁起身相送,“公公慢走。” 张四维仔细回忆张诚的话,第一,皇长子诞生,这是好事,按例办理就行,这没什么。 第三,将批阅完的奏疏拿到内阁,让内阁安排下去,这本就正常。 唯独这第二,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封武清侯。 李伟于国有功,他于国有什么功? 他不就生了一个好闺女吗? 张四维急忙翻看张诚搬来的奏疏,“汝默,你分管礼部,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礼部应该是今天将张首辅的谥号上到了御前吧?” 申时行回答道:“不错,张首辅离世已有两月,礼部的徐尚书今早写了一封奏章,由司礼监的冯公公转呈给陛下。” “可我怎么没找到那封奏章呢?”张四维翻看着,“汝默,丙仲,你们也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今早礼部上的那道奏章。” 礼部上的奏章是关于张居正谥号的,余有丁作为张居正的亲信,自然上心,他急忙走过来翻看。 “以冯公公与张首辅的关系,今早冯公公接手后就应该立即转呈给陛下了,既然批阅完的奏疏都送来了,不应该没有。” 余有丁是没找着,张四维又看向申时行,后者也没找着。 这时,内阁的三人就都明白了。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他主持变法,于国有功,连他的谥号都被压住了。那么,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封武清侯,那不就是笑话吗? 陛下这是不想给李伟晋爵呀。 更重要的是,张居正之所以能够大权独揽,除了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这个政治盟友外,还有李太后的支持。 如今,张居正的谥号被压住了,李太后父亲的爵位,陛下也不愿意晋升。这次来内阁的又是张诚而非冯保。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四维看向申时行,“汝默,你分管礼部,这道旨意,还是你来执行吧。” 申时行是属于那种八面玲珑,有点不粘锅意思的人,他怎么会干这种得罪太后的事。 “子维兄,封爵,乃是吏部的职责,莫不如让吏部来执行这道旨意吧。” 张四维想了想,吏部尚书王国光,是山西人,是自己的老乡,我不能连自己的老乡都坑啊。 老乡见老乡,背后放冷枪。 这玩意,传出去让人笑话呀。 更何况,王国光都七十了,人老尖马老滑,这种得罪人的事,他会看不出来? 一旁的余有丁见状,说道:“不然让吏科给事中驳了这道旨意?” 余有丁原来是吏部左侍郎,他对于吏科给事中比较熟悉,这也是他敢提出来的原因。 张四维听罢,不置可否,“旨意毕竟是下给内阁的,还是我来吧。” 他提笔写了一封奏疏。 李伟本是外戚,素无功绩,其爵乃恩宠得之。太祖定有祖训,非军功者不得封爵。 李伟因外戚恩宠,滔天之幸,得以名爵。理当忠君报国,以全臣道。然其碌碌,于国无益,于事无补,如此还则罢了,焉有得寸进尺之理? 写完了,待墨迹干了,张四维喊来一个中书舍人,“你将这封奏疏拿到司礼监,让他们转呈陛下。” “就说,武清伯晋爵一事,于礼不合,臣等斗胆,恳请陛下再三斟酌。” 张四维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张居正死了,内阁首辅的位置空了出来,那他张四维作为内阁次辅,是不是就得补上去。 这中书舍人拿着奏疏,很快就来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值守的人也没敢耽搁,很快就送到了朱翊钧手中。 朱翊钧打开一看,大怒,“岂有此理!” “朕给自己的外公晋爵,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成!” “来人,把这封奏疏打回内阁去。” 打回内阁之后,申时行又驳回来了。 再打回内阁去,余有丁又给驳回来了。 反复三次,朱翊钧也不再强求了,只是让人去慈宁宫向李太后禀明情况。 李太后听着来人的禀报,她也没办法。 朱翊钧虽然是皇帝,可也是她的儿子,她可以训斥。 但那些大臣可不一样,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太后就惯着你。 你要是说的对,那我们就尊敬你,你要是无理取闹,那帮大臣连皇帝都敢骂,还差你一个太后嘛。 李太后深知文官的厉害,也不再强求,只是心中更加想念张居正了。 要是张居正还在,哪还用这么麻烦。 等到了九月,因首辅之位空缺,朱翊钧下旨,次辅张四维晋中极殿大学士,担任内阁首辅。 申时行晋文华殿大学士,担任内阁次辅。 余有丁晋武英殿大学士。 第12章 海瑞 一位老者,迈步走进了南京兵部大堂。 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亲自在门前迎接,他一见到老者,立刻迎了过去,“可是海瑞海刚峰?” “正是。” “海中丞,快,堂内叙话。” “不知您是?”海瑞问道。 “本官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 海瑞听说过潘季驯的大名,很是诧异,“原来是大司马,恕下官眼拙,还请大司马见谅。” 海瑞不是阿谀奉承之人,他之所以对潘季驯如此态度,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敬佩潘季驯。 而潘季驯,也敬佩海瑞的为人,故此亲自出门相迎。 “海中丞说的哪里话,不知者不怪。” 潘季驯将海瑞让到堂中,自有书吏上茶。 “海中丞,我素来敬佩海中丞的为人,论年齿,海中丞也年长我许多。” “只是现在你我身在公堂,我又穿着官服,便不好以表字和年齿相称,只能称呼官职,海中丞不要见怪。” 海瑞微微弯了一下腰,“这是应该的。” “来人。”潘季驯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门外立刻走进来三个书吏,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托盘。 一个托盘上放着官服,一个托盘上放着印信,一个托盘上放着白银。 潘季驯看向海瑞,“海中丞,朝廷任命你为应天巡抚的官牒、告身,想必你早就收到了,只是当时陛下殷切盼望海中丞出山,便派快马到海中丞的家乡传旨,路途不便,这官服印信就暂存到了南京,由我代为保管。” “如今海中丞来了,这官服印信也应该物归原主。” “至于那些银子,是陛下特意赏赐给海中丞的。” “陛下知道海中丞清廉,可江南物价高,仅靠俸禄,怕是难以为继,故此赏赐海中丞白银一千两。” “托盘上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我都让人放到了马车里,等海瑞去巡抚衙门的时候,一并带走就是。” 白银一千两银,这个数字可以说是相当高了。 “这,”海瑞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海瑞何德何能啊。” 潘季驯见海瑞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接受,便劝道:“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还是陛下所赐。海中丞,你就不要推辞了。” 不待海瑞说话,潘季驯接着说道:“去将托盘上的银两放到马车中,等海中丞离开的时候,一并带走。” “是。”托盘中盛着白银的那书吏转身离开。 潘季驯招呼另外两人过来,“这官服和印信,请海中丞验收。” 海瑞上来就先验收印信,这是最重要的。接着又拿起了官服,等拿起官服,发现下面还有一些公文。 潘季驯见状解释道:“这些公文,是最新的一些朝政,因为海中丞当时还在赴任的途中,未曾收到朝廷邸报。” “既然身在朝堂,又岂能不知朝政。我便命人抄录了一份,希望能够帮到海中丞。” 海瑞深受感动,站起身来朝着潘季驯拱手行礼,“多谢大司马。” “海中丞客气了。” 潘季驯用手一指旁边的椅子,“海中丞,坐。” “朝廷本来还指派了南京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王用汲协助海中丞处理政务,只是广德州那边出了案子,朝廷派人来查,王佥宪去协助调查。不过也快完结了,明后两天,王佥宪应该就能去巡抚衙门找海中丞报道了。” 海瑞心中明白,这是朝廷见自己年事已高,怕自己精力不济,特意派人协助自己来了。不过有没有看住自己,别惹事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下官明白。” “除此之外,朝廷还为海中丞配备了一千人的巡抚标营。”说着,潘季驯看向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两名千户服饰的军官走了进来。 潘季驯指向这两名千户,“海中丞,这位是甄千户,这位是贾千户,巡抚标营便由他们二人统率,有什么事情海中丞尽可以吩咐他们。” “还不见过海中丞。” 甄千户、贾千户朝着海瑞躬身行礼,“见过中丞大人。” “二位不必多礼。” 潘季驯又道:“你们二人先下去吧。” “是。” “海中丞,你就任应天巡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行改良后的一条鞭法。” “改良后的一条鞭法?”海瑞若有所思。 潘季驯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递给了海瑞,“这就是改良后的一条鞭法,相关内容,我也已经命人抄录一份放到海中丞的马车里。” 海瑞接过一看,点了一下头,“当初张首辅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我就曾上疏辩驳,他的那套一条鞭法,只适合用于南方富庶之地,在北方根本就行不通。” “张首辅的本意或许是好的,可是他忽略了南北百姓的差异,西北的百姓和江南的百姓,他们的状况是不一样的。” “以银为本,折银征收,可普通百姓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改良后,以粮食和白银并行,倒是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张首辅一条鞭法的弊端。” “海中丞可知这改良后的一条鞭法,是何人提出?”潘季驯问道。 海瑞回答道:“应当是陛下吧。” 潘季驯又问道:“此法提出时,海中丞还未收到朝廷的任命公文,更不可能收到朝廷邸报,不知是如何看出这是出自陛下的手笔?” 海瑞望向潘季驯,他了解潘季驯的为人,也敬佩的为人,所以,有些话,他就没有太多的顾忌。 “此法,并未肯定一条鞭法,也未否定一条鞭法,而是折中了一条鞭法。与其说是改良,倒不如说是既照顾了张太岳的亲信,又安抚了张太岳的政敌。” “这番手笔,不论是谁提出的,最终不还是由陛下决断。” 海瑞是直臣,但更是能臣。 世人皆认为海瑞是清廉的代表,但却忽略了他的能力。 海瑞不过是一个举人,最后却官居二品,要说他没有能力,怎么可能呢。 潘季驯听着海瑞的见解,哈哈一笑,“海中丞,世人皆知你的清明,而这清名之下的才能,却是被人忽视了。” 海瑞还在回想刚刚的话,提起当今天子,他不由得想起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在位的前期,干的很好。但后期,就一言难尽啦。 海瑞上治安疏的目的,不过是想骂醒嘉靖皇帝,因为他知道,嘉靖皇帝是有能力治理好大明朝的。 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嘉靖皇帝就驾崩了。 遥想当年,嘉靖皇帝前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今天子重用能臣干吏,一如当年的嘉靖皇帝。 只是,希望后期不要步嘉靖皇帝的后尘。 想到此,海瑞不禁有些失神。 潘季驯唤了几声,“海中丞,海中丞。” “哦,”海瑞这才回过神来,“人老了,精力不济,让大司马您见笑了。” 潘季驯也理解,“也难怪,海中丞年近古稀,一路奔波,着实是疲惫。”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房间,海中丞可先在这里休息,等恢复了精力,再赴任不迟。” “多谢大司马好意,只是皇命在身,下官这点苦累算不得什么,还是尽早赴任的好。” 潘季驯点点头,“再着急,也不差这一会。海中丞,我已经命人备下酒菜,再怎么着,也得吃完饭再走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海瑞也不好再推辞,“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3章 冤枉 应天府,句容县,应天巡抚衙门就设立在此。 应天巡抚衙门最早是在南京,借用会同馆当作巡抚驻地。可老这么借用也不是事,于是在成化年间就在南京城中另外建造了巡抚衙门。 等到了嘉靖年间,每遇到风汛,应天巡抚又移驻苏州防汛。 万历二年,为了调度方便,便选取了应天巡抚辖区内,位置相对居中的句容县当作巡抚驻地。 海瑞作为应天巡抚,自然是要去句容县的巡抚衙门办公。 不过,为了防止惊扰百姓,海瑞并没有摆开巡抚仪仗,而是乘坐马车,由两队士兵护卫进城。 海瑞要来当应天巡抚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不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有不同的反应。 官员听到这个消息,比死了亲爹都难受。 大户人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可要说反应最激烈的,当属松江府华亭县的徐家了。 徐家的当家人,是徐阶。 老头子都八十了,整天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 可一听说海瑞要来当应天巡抚了,徐阶腾的一下就蹦起来,愣是能下床了,堪称医学奇迹。 徐阶把家人都叫过来,咬着后槽牙吩咐道:“凡我徐家子弟,非必要,不得出府门一步。” 没办法,徐阶是被海瑞整怕了。 隆庆三年,海瑞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在任期间,抑制士绅,打击豪强,推行一条鞭法,救济百姓。 而松江府的田地,基本上都姓徐,徐阶的徐。 就连官府收取松江府的赋税,都得看徐家的脸色。 别的官员或许会惧怕徐家的势力,可海瑞会怕吗。 海瑞亲自找到徐阶,让他把田地退回给百姓。 徐阶满口答应,可也不过就是象征性的退回去一点。 海瑞一看,你自己不体面,那我就只能帮你体面了。 时任内阁首辅的高拱,也和徐阶不对付。 徐阶,可是被收拾惨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明朝嘉靖、隆庆、到万历初年的张居正,凡是内阁首辅,无一不是通过扳倒前任首辅而上台的。 严嵩扳倒夏言。 徐阶扳倒严嵩。 高拱扳倒徐阶。 张居正扳倒高拱。 好似因果报应一般。 徐阶是真的被收拾怕了,所以当听说海瑞又来巡抚应天,反应很激动。 与之相反的,普通百姓听说海瑞又来当巡抚了,无不是欢欣鼓舞,纷纷涌上街头,争相叩拜。 而且百姓们全都是自愿的,不是花钱买的流量。 街道上全都是叩拜的百姓,海瑞的马车根本就走不动。 “海老爷!” “海青天!” “大青天海老爷!” 随行的甄千户当即招呼士兵围在马车周边,生怕有百姓趁机闹事。 海瑞快七十了,真要是出点什么事,他们这些当兵的,可担待不起。 掀开车帘,海瑞走出马车。 以海瑞的性格,他能走路就绝对不会坐马车,只不过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毕竟上了年纪,体力跟不上。 听到外面百姓的呼喊,海瑞下了马车,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道:“把你们的刀枪都收了。” “我大明的士兵,绝不能把刀枪对向自己的百姓。” 甄千户不解,也不敢,“中丞大人,这么多人,要是有人趁机生事,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万一再伤到您老,我们吃罪不起。” “我海瑞做事,向来问心无愧,不怕有人趁机报复!” 海瑞的话,掷地有声。 “甄千户,让士兵们把刀枪都收了,不要阻拦百姓。” 甄千户见海瑞都这么说了,只好应了下来,“是。” “弟兄们,听中丞大人的,把家伙都收了,不要阻拦百姓。” 士兵们这一撤开,百姓们纷纷跪倒在海瑞面前。 “海老爷,您还记得我吗,当年刘地主强占了我们家的地,是您老人家帮我要回来的。” “海老爷,当年我被恶霸打断了腿,官府畏惧恶霸身后的势力,不敢立案,是您帮我讨回了公道。” “海老爷,还有我,当年我被衙门里的人屈打成招。要不是您老人家明察秋毫,我这条命可就没了。” “海老爷……” “海老爷……” 诸如种种,还有很多。 海瑞一个个的搀扶起来了,“记得,记得,我都记得。” “大家伙都起来,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把大家伙挨个扶起来,不用多,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我就得散架不可。” “大家伙都起来吧。” 甄千户很有眼力劲,不断重复海瑞的话,“海老爷都说了,咱们大家伙都起来快起来吧。” “弟兄们,帮着海老爷把乡亲们都扶起来。” 因人群堵塞了道路,本来正在赶路的一辆马车,不由得停了下来。 马车里坐着一位四品官员,感觉到马车停下,便问道:“怎么停了?” “今天是海中丞上任的日子,可不能耽搁。” 车夫回答道:“大人,前面有百姓堵住了道路,咱们过不去啊。” 这四品官员挑开车帘,站在车上向前望去,“莫非是百姓有冤屈在拦街告状不成?” 他对着车夫吩咐道:“你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若真的是百姓有冤,那我赶上了,就不能不管。” “是。”车夫随即走上前,找到几个百姓询问情况,而后返回来向这四品官员汇报。 “大人,前面是新任应天巡抚海瑞海老爷的车队,百姓们听说海老爷来了,都在自发的叩拜呢。” 这四品官员听罢,感慨万千,“为官一任,能及海刚峰半者,此生足矣。” “咱们先在这等等吧。” 海瑞还在那安抚百姓激动的情绪,“大家的心意,我都明白。可这毕竟是在大街上,这么多人,堵塞道路也不是办法。” “我呢,就在这巡抚衙门里办公,我让人备好火烛,大家若是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到巡抚衙门找我,白天处理不完,那就晚上接着处理。” “只要有我海瑞在,就绝对不会让百姓蒙受不白之冤。” 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高呼冤枉。 “冤枉啊!” “海老爷,草民冤枉!” 第14章 海瑞,王用汲 “谁有冤?”海瑞问道。 “草民有冤。” 海瑞不顾年迈,迈步向人群中走去。 甄千户带着兵,在后面紧紧跟随,生怕海瑞出事。 喊冤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海瑞走到他面前,“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海老爷,小人家中的田地,明明只有六亩七分,可官府丈量完田地后,登记在册的是七亩二分,到收税的时候,他们也是按照七亩二分来收的。” “可小人家的地只有六亩七分,官府偏偏要让小人按照七亩二分交税。” 海瑞看向这中年男子,“既然官府清丈田亩与你家实际数量对不上,那为什么当时不提出来?” “老爷,当时官府来清丈田亩的官差,也没告诉小人呀,丈量完直接就走了。等到收税的时候,小人才知道。” “岂有此理!”海瑞怒喝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小人名叫刘二,家住刘家庄,就在句容城南面。” 因为这个刘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冤的,也就不用特意去隐藏他的信息了。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藏是藏不住的。 “好,刘二,你的冤屈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为你做主。” “海老爷,小人家的情况与刘二家一样。”一人喊道。 又一人喊道:“海老爷,小人家也是一样。” 清丈田亩,各地虚报、谎报田亩数量,并不稀奇,在古代,只能靠人工丈量,这个无法避免。 像这样的情况,如果属实的话,还是好的。 最起码人家告诉你了,我就是多收你的税了,让你死个明白。 还有更可恶的,是你家地契上写的是有十亩地,你自己也认为家里有十亩地,可丈量出来,你家里有九亩地。 到收税的时候,还是按照十亩地来收。 你在那傻乎乎的替别人多交那一亩地的税,自己还不知道。 等到收税的官差问你,“你看看是不是该收这个数?” “对对对,官爷,小人家里十亩地,就是该收这么多的税,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这种情况才是最可恶的,别人把你卖了,你还替别人数钱呢。 海瑞见还有人喊冤,就问道:“还有多少人是这种情况,都说出来,我替你们做主!” “海老爷,小人家里也是这种情况。” “海老爷,……” 海瑞一看,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你们都随我去巡抚衙门,到那里,我为你们做主。” 应天巡抚衙门的院中,知府、知州,分守道、分巡道的官员,齐聚一堂,都在这等着迎接新任应天巡抚海瑞。 这帮人,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 就有人不太乐意了,“你们说说,这海中丞怎么还不来?咱们不能一直在这干杵着吧?” 就有人回答了,“不在这干杵着怎么办?” “到时候海中丞来了,一点卯,你不在,那可就有的瞧了。” 刚才那人一听这话,顿时就蔫了。 “不好了,不好了。”先前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书吏跑了进来。 有官员问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各位大人,海中丞已经进城了,只不过有人拦街喊冤。” “喊冤?喊的什么冤?” “说是官府清丈田亩,虚报田地数量,让他们多交赋税。” 一个参议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就这,哪个地方不是这么干的,这事要是查起来,他……” 这参议说不下去了,因为,要是换作旁人,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顶多做个表面功夫。 可,这是海瑞。 “你们说,海中丞他不会真的要查这事吧?” 徽州知府说道:“查?怎么查?” “咱们清丈田亩,是费了多大的劲,那些大户可都让咱们得罪干净了。” “咱们是多报了一点田地不假,可咱们清查出来那么多的隐田,他海中丞总不能不认吧。” “行了,都别说了。”说话的是一个参政。 这参政看样子很有威望,他一开口,这些官员还真就没有再说话。 “到时候不管怎么着,咱们都得共进退,我就不信了,他海中丞海青天再厉害,还能把我们这些官员都免职了不成!” 明朝南北两直隶,没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但是有参政、参议、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只不过这些官员的职衔都挂在相邻省份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名下。 这参政的话,明显是起了作用,自古以来,法不责众,他海瑞再厉害,总不至于把这么多人全都撤职了吧。 要是他们这些人全都撂挑子不干了,那海瑞这个巡抚,就是个摆设。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接着就有人喊道:“海中丞到。” 院内的官员立刻分列两旁,将中间的道路闪出来,向着走来的海瑞躬身行礼。 “见过中丞大人。” “诸位不必客气。”海瑞说完这句话,径直走进了巡抚衙门大堂,不再理会院内的众人。 大门外,也聚拢着大量百姓。 “这么多刁民聚集在巡抚衙门前,是要造反吗!”一参议喊道,“来人,把他们轰走。” 有人就说了,“不能轰,他们是海中丞带来的。” 那参议顿时就哑火了。 海瑞的巡抚标营,也随着海瑞进到了巡抚衙门,当然了,一千人不可能全涌在大堂前,除了值守的,其余人都去了班房中休息。 甄千户、贾千户两个人,带着亲兵卫队,守在大堂门前,随时等候海瑞的传唤。 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四品官员。 原本站在院子里的这些官员有认识这四品官员的,有不认识这四品官员的。 不过,礼多人不怪,认识的人呢,朝着这四品官员拱手见礼,不认识的人呢,也跟着拱手见礼。 这四品官员也是拱手还礼。 随后,这四品官员走进巡抚衙门大堂,朝着海瑞躬身行礼,“下官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用汲,见过中丞大人。” “王佥宪不必多礼,请坐。” “谢中丞大人。” “王佥宪,你是朝廷派来协助我处理政务的,南京兵部的潘尚书没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 王用汲笑道:“中丞过誉了。” “王佥宪,你是协助我处理政务的,有什么事情我也不瞒你,外面情况你应该看到了,可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中丞,进城的时候,下官的马车就跟在中丞您的车队后面,发生的事情,下官都看到了。” 海瑞望向王用汲,“既然都看到了,那敢不敢管呢?” 王用汲直盯着海瑞的眼睛,“要是别人,下官绝不敢说管。可有海刚峰在,下官就敢管。” 海瑞看着王用汲的眼睛,一时竟着了神。 原本他对于王用汲另眼相看,是因为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的对王用汲评价很高,对于潘季驯的为人,海瑞信得过。潘季驯夸赞的人,海瑞相信也错不了。 可如今看到王用汲眼神中的坚定,海瑞仿佛是看到了当年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自己。 “还不知王佥宪台甫?” “下官表字明受。” 第15章 背后的阴谋 应天巡抚衙门辖下的官员,在院中被晾了一会,终于,有一书吏从大堂中走出。 “中丞大人有令,请督粮参政许学成,上堂回话。” 许学成,就是刚刚那个制止众人议论的那个参政。 其他官员一听,不好,海瑞上来就拿督粮参政开刀,摆明了是奔着百姓当街喊冤的事来的。 许学成原本认为,海瑞初来乍到,得先了解情况,没想到直接就奔着他来了。 旁边的一个参议对着许学成说道:“许参政,咱们可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他海瑞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在他面前,咱可不能露怯。” 另一旁的徽州知府也说道:“就是,他海瑞都是快七十的老头子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许参政,咱可不能怕他。” 有了两人的鼓励,许学成这时候也有了底气,腰杆挺的倍直,“诸位,那我就去会一会他。” 说罢,许学成四方大步一迈,还真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风度。 院内一官员见许学成这份气度,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看看,遇到事,还得是许参政。” 许学成此人吃捧,闻听此言,腰杆挺的更直了,昂着头,直奔巡抚衙门大堂而去。 待走进大堂中,许学成直视海瑞,气沉丹田,卯足了劲,喊道:“海……中丞” “海中丞,下官应天巡抚衙下督粮参政许学成,参见中丞大人。” 许学成本来气卯的很足,可面对海瑞,尤其是海瑞的那双眼睛,许学成就像那行房时突然受了惊吓之人,一点都硬不起来。 “许参政。” “下官在。”许学成躬身到底。 “应天巡抚治下的田地,都丈量完了?” “回中丞大人,都丈量完了。” “什么时候丈量完的?” “六月二十三。” “清丈田亩的结果,可上报朝廷了?” “回中丞大人,已经上报朝廷了。” “什么时候上报朝廷的?” “七月初三。” “中丞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许学成问道。 “当然有问题!”海瑞突然提高了音量。 “许参政,你可知外面那些百姓为何聚集在巡抚衙门大门前?” 许学成语气显得有些不足,“回中丞大人,下官听说是官府清丈田亩的数字出了错误,多收了他们的赋税。” 海瑞问道:“许参政,刚刚你说清丈田亩的数字七月初三就报到了朝廷?” “回中丞大人,正是。清丈田亩的数字是由前任应天巡抚孙光祜孙中丞亲自上报朝廷的。” “只是孙中丞如今已经晋升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了,中丞大人若是有什么疑惑,下官可以向四川巡抚衙门发函询问。” “放肆!”王用汲猛地呵斥道,“许参政,你这是在拿孙光祜孙中丞来压海中丞吗!” 许学成低下了头,“下官不敢。” 海瑞朝着王用汲摆摆手,“王佥宪,不要着急。” 虽然海瑞已经知道了王用汲的表字,但是,此时毕竟是在公门中,又有旁人在场,所以海瑞依旧以官职相称。 海瑞倒显得不那么严肃了,“许参政,既然在七月初三,清丈田亩的数字已经上报到了朝廷,那就说明,七月之前,应天巡抚治下的十府一州、各个卫所的田地,都已经清查完毕了。” “适才我大致翻阅了巡抚衙门里近几个月的公文,应天巡抚治下的苏州府,是最后完成清丈田亩的,应该是在六月二十三吧。” 许学成回答道:“回中丞大人,确实是在六月二十三。” “待苏州府的田亩清丈完毕后,孙光祜孙中丞便命下官带人誊录、整理相关的数据,等所有的数据整合后,孙中丞于七月初七上报至朝廷。” 海瑞点点头,“按我大明税制,征收夏税,最迟不得超过八月。” “许参政,你们征收夏税的时候,是按照清丈田亩之前的数据征收,还是按照清丈田亩之后的数据征收?” “回中丞大人,田亩已然在六月二十三清丈完毕,且离八月尚有一月,夏税,自然是按照清丈田亩之后的数据征收。” 许学成刚回答完,心里就后悔了,嘴比脑子快,中套了。 “许参政!”海瑞的声音陡然提高。 “八月之前,你们的赋税就已经征收完毕,今天是九月二十四,两个月的时间,难道那些被多收了赋税的百姓,就没有鸣冤!” “还是说,百姓鸣冤,而你们却不管不顾!” 海瑞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是,他只说了前两种情况,并没有说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百姓拦街喊冤,是专门为他海瑞准备的。 清丈天下田亩,有的官员为了邀功,统计出来的数字有水分,这个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瑕不掩瑜。清丈田亩最大的作用,就是将士绅大户的隐田,清查出来。 那么,被清查出隐田的士绅大户,他们肯定是不乐意的,他们必然就想办法阻挠。 今天这一出,未必就不是专门为他海瑞准备的。 世人皆知,海瑞是青天大老爷,那么人家就安排百姓拦街喊冤,就看你海瑞管不管这事。 你海瑞要是不管,那你海瑞一辈子的名声,就全完了。 你海瑞要是管,好,那人家就再安排人来鸣冤。 反正清丈田亩的数字有水分,只要查,肯定能查出来。那人家正好借机生事,趁机闹大。 只要这事坐实了,那就说明清丈田亩的数据不准确。 既然数据不准确,那还能用吗? 费半天劲清丈田亩得出的数据,居然有假,那这清丈田亩还有必要继续推行吗? 士绅和官员向来是一体的,只要这事起来了,那么,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 那些可以组织百姓向海瑞拦街告状,那么也能向其他官员拦街告状。 甚至还可以组织百姓进京告状。 海瑞都七十多了,当官也有年头了,也有经验,他自在街上听到有人鸣冤,说官府丈量田地的数字不准确时,就已经料到了那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不过,海瑞是直,但他不傻,他不会直接掀桌子把问题拿到明面上来,那样就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所以,海瑞只是揪住百姓拦街喊冤,官员不作为这一点不放,但绝口不提这些人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 第16章 破局 许学成没想到,海瑞都七十岁的人了,反应还能这么快,就愣是揪住了中间这两个月的时间差,把局给破了。 本来是想把海瑞引到清丈田亩上去,没想到海瑞竟然把矛头引向了官员不作为,连带着把他也给拐带过去了。 关键是,有理有据,一点毛病没有。 许学成大脑飞速运转,“中丞大人,下官只是督粮参政,是负责民政官员。” “百姓有冤屈,应当是地方官员和主理刑名的官员负责,下官确实不知情。” 海瑞望向许学成,“许参政,既然你说你不知情,那我就向朝廷上疏,弹劾你渎职,你就等着朝廷治罪吧。” 许学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中丞大人,此话何意?” “下官既不是按察使司的副使、佥事,也不是府衙县衙的知府、知县,百姓鸣冤也没有告到下官这里。” “不知道中丞大人所说的渎职,从何谈起?” 海瑞淡淡道:“按照我大明官制,巡抚不在,当由布政使主事。布政使不在,当由按察使主事。” “南直隶没有藩、臬二司,故也没有布政使和按察使。应天巡抚不在,则当由官职最高者主事。” “应天巡抚衙下官职最高的是从三品的参政,有两人。按惯例,则由资历最深者主事。” “所以,巡抚不在,主事者当是你许参政。” “百姓有冤,已有两月,你却说你不知情,那你这不是渎职,又是什么!” 许学成欲哭无泪,“两个月前,孙光祜孙中丞还在任呢,就算下官有错,可这事也不能全算在下官头上吧。” 海瑞怒目而视,“事到如今,你还想将祸水引到孙中丞身上!” “近几个月的朝廷邸报、巡抚衙门里的公文我都看了,朝廷早就拟定孙中丞升迁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只不过因清丈田亩事宜,一直拖到江南田地清丈完,上报朝廷后,他才去四川赴任。” “外面那些拦街喊冤的百姓都是句容县的,巡抚衙门的公文中记的很清楚,句容县的赋税,是七月初一开始征收。” “四川境内,土蛮众多,情况复杂,巡抚之位不能久缺。因此孙中丞在七月初三向朝廷上报清丈田亩的数据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初四便离开应天前去四川赴任。” “七月初一到七月初四,中间就三天的功夫。怎么,就这三天的功夫,你也想把事赖在孙中丞身上!” “许参政,这么看,你不光是渎职,你还构陷上官!” 许学成头上开始出汗了。 “来人!”海瑞喊喝一声。 “在。”门外的甄千户、贾千户两个人带着四个士兵走了进大堂。 许学成一看这架势,吓坏了,不过他脑子转的也很快,当即就想出了应对话语。 “中丞大人,下官是现任官,又无罪状,按照大明律,巡抚无权羁押。中丞大人,您这,怕是不合法度。” 海瑞听罢,竟忍不住有些想笑。 “谁说要羁押你了?” “许参政,你是督粮的参政,句容县的赋税是你收的,此事,还需要劳烦你去向百姓解释清楚。” “只是,百姓群情激愤,为防止出现意外,特派人随行保护。”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安抚好百姓,算你许参政戴罪立功。” “倘若是解释不清,激起民愤,三罪并罚。” “甄千户,带人保护许参政。” “是。”甄千户走到许学成面前,“许参政,请。” 许学成的心里,就跟吃了老鼠屎一样。 三罪并罚,估计命都得没了。 没办法,他朝着海瑞和王用汲一拱手,退了出去。 旁观者清,王用汲在一旁看的明白。 这些人是打算利用海瑞的清名,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看向海瑞,“中丞大人,此事,怕是有蹊跷。” 海瑞倒显得很平淡,他拿起一份公文,“明受,这上面记录着孙光祜孙中丞在江南清丈田亩的数据,民地四十五万一千五百八十顷五十余亩,比原本的田地数额多出了九千五百四十余顷。” “卫所田地九千八百九十九顷九十余亩,比原额多出一千八百六十余顷。” “一顷就是一百亩,这就清查出来一百多万亩隐田。” “我之前担任知县的时候,也曾带人清丈过田亩,其中的蹊跷,我都见识过。” “这一次朝廷下令清丈田亩,也一样,不也有人说,有的官员为了邀功请赏,虚报、多报田地数量。把原本标准尺寸的步弓改小,一亩地能清丈出一亩二分来。” “还有的人说,把坟地、荒地,甚至是房屋全都算作了田地。” “可江南这次清丈出来的一百多万亩隐田,除去卫所的田地,还是九十多万亩,这么多田地,总不可能全都是弄虚作假得来吧。” 王用汲接过公文一看,触目惊心。 他是福建人,福建多山,他对于田地,尤为敏感。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中丞,他们就是想用您的清名做文章。” “下官是协助您处理政务的右佥都御史,这事,就让下官来处理吧。” 王用汲的意思很明确,虽然,有人安排百姓拦街喊冤,但,备不住真的有百姓被多报了田地。 到时候,管不管? 管,事闹大了怎么办? 不管,海瑞一辈子的名声付之东流。 王用汲就打算,这事我来处理。 我王用汲不算什么,有什么事我来。 海瑞虽然很受感动,但他是很正派的人,怎么可能让王用汲替自己担这个风险呢。 “明受,你……” “中丞大人,我是协助您处理政务的右佥都御史,您不能大权独揽吧。”王用汲起身向外面走去。 “都各忙各的去吧。”王用汲对着还等在院中的官员们说道。 许学成那边把事也处理完了,正往回走呢,碰上了王用汲出来,“王佥宪。” “许参政,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嗨,就是一个误会。清丈田亩人手不够,句容县衙就临时雇佣了一些书办。结果临时雇佣的书办,把数字记错了,这才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句容知县已经重新命人登记那几家百姓的田地,并将多收的赋税退了回去。” 王用汲眉头紧锁,“临时雇佣的书办?” “难怪。” 第17章 简单粗暴但有效 “这个海瑞,是要做什么呀?” 内阁班房中,首辅张四维看着一份南直隶来的奏报,说出了这句话。 海瑞知道那些人会利用他的清名做文章,但海瑞可不是怕事的人。 虽然王用汲主动提出来要替海瑞分担,可以海瑞的为人,怎么可能会让王用汲替他挡事呢。 海瑞也不怕,反正夏税已经收完了,收秋粮得等到明年,有的是时间。 你们不是说官府清丈田亩多报了你们的田亩数量吗,好,只要你们敢来鸣冤,我海瑞就敢接。 如果经查明属实,那我就责令整改,重新修订数字。 可要是不属实,那对不起,自古以来,诬告反坐,我得治你的罪。 治罪还不算完,我还得问你,是谁指使你来这么干的呀? 普通百姓,是很怕摊官司的,如果不是遇到特别大的冤屈,是不会到衙门里去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就算是官府真是多报了普通百姓的田亩数量,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让百姓知道呢。 来鸣冤的百姓,有的是真实情况,可更多的还是别有用心。 海瑞以雷霆手腕,处置了很多别有用心之人,也抓了不少背后指使之人。 海瑞是应天巡抚,应天巡抚是官职简称,全称为: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那是军政大权一把抓,手里有兵。 海瑞七十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又无儿无女,一点牵挂都没有,一腔热血全都撒出去了,就是要跟你们斗。 我海瑞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也没有软肋,不怕死的就来。 不过,海瑞也不是蛮干,他是按照大明律办事。 说起大明律,海瑞可是相当熟悉。 谁敢闹事,我就按大明律治谁,保证合理合法,一点毛病没有。 再加上王用汲在一旁协助。 就这样,海瑞直接就震慑住了江南。 海瑞这样做,效果是立竿见影,但,太得罪人了。 他在江南整治了那么多人,弹劾他的奏疏乌泱乌泱的奔向京师。 内阁首辅张四维就是在看过南直隶的一份奏报后,说出了文章开头的那句话。 不过,张四维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内阁次辅申时行的身上瞥。 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他的老家,正归海瑞管。 海瑞整治了那么多人,其中就未必没有申时行的亲朋好友。 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四维的目光,但是,他没正面回答,因为这话他没法接。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内阁和司礼监也早就把奏报禀报给了陛下,咱们还是等圣裁吧。” 坐在申时行对面的余有丁,默不作声。 他是张居正力荐入阁的,他身上有浓厚的张居正标签,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反对清丈田亩的。 相反,他还会大力维护。 在听到海瑞的做法后,余有丁心中是高兴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内阁中,虽然就三个人,但三人各怀心思,很是热闹。 不光内阁中,京师其他衙门,则很热闹,尤其是顺天府和大理寺。 有人对清丈田亩不高兴,就想方设法的阻挠。 地方上闹得沸沸扬扬,这还不算,甚至还组织人进京告状。 告状,那就告到了顺天府和大理寺。 大理寺卿辛自修,是刚刚从保定巡抚的任上升迁至大理寺卿。 巧了,辛自修在保定巡抚任职期间,因为清丈田亩工作完成的很出色,所以才被晋升为大理寺卿。 清丈田亩的事,他都懂。 那些进京告状的人一张嘴,辛自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关公面前耍大刀,你们算是遇到行家啦。 顺天府尹张国彦,他虽然没有主持清丈田亩的工作经验,但是,人家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顺天府尹的位置上,能力是有的。 凡是山东、河南、山西,这三个省份的百姓来告状,他就接待审理。 因为这三个省份就挨着京畿,路途近。 其他省份的百姓告状,甄别处理。 离京畿地区路途遥远的百姓来告状,都不用审,直接下狱。十个人里面,最起码有九个半不会冤枉。 就像南直隶的百姓跑到顺天府来告状,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规模、有组织、有计划的,单纯的从路途上考虑,就很不现实。 除非你是有天大的冤屈,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使。 以大明朝的时代背景和科技条件下,要是真的有冤屈,估计到不了顺天府,就让人给按了。 那么,就只能是后者了。 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过,顺天府尹张国彦也不是一刀切的把人关进监狱就不管了,他是直接去监狱里面审问,真要是有冤屈,他就管。 同时,把真有冤屈的百姓关进监狱,也是一种保护。 不然,很可能,这有冤屈的百姓刚告完状,等出了顺天府衙的大门,人就没了。 顺天府尹张国彦,审问完之后,发现这些告状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别有用心的。 他知道这些人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他抓了人呢,象征性的审一遍,走个过场,压根就不往深层次去。 然后,张国彦把案子往刑部报。 案卷上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了,大概意思就是,近来屡屡有百姓进京告状,顺天府仔细审查之后,发现大多数都是无中生有,亦或是小题大做。 年关将近,百姓无辜,上天又有好生之德,本欲小惩大诫。然,衙内争执不下,主张重判者有之,主张薄惩者有之。 具体应当如何,还请刑部酌定。 刑部尚书严清一看顺天府发来的公文,当时就明白了,顺天府尹张国彦,这是把球踢到他这来了, 严清是刑部尚书,又不能不管,可这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纯粹的政治案件。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严清想要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所以,严清提笔就给顺天府写了回文。 回文的内容,可以说相当有水平:按大明律处置即可。 顺天府尹张国彦一看刑部的回文,好家伙,按大明律处置,我就多余问你们。 张国彦随即吩咐下去,凡是来告状的百姓,有冤者申之,无冤者遣之,无理者抓之。 相对于大理寺卿辛自修和顺天府尹张国彦,右都御史潘晟的做法,则更行之有效。 潘晟是张居正的亲信,本来张居正都保举他入阁了,让他入阁理政的圣旨都发到他手里了,他本人都在赶赴京师的路上了。 结果,因为被人阻挠,好好的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变成了右都御史。 潘晟心里,能不窝火吗。 如今这么多百姓进京告状,潘晟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潘晟当即下令给巡城御史,因为他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巡城御史是他的下属,他让巡城御史带着五城兵马司,将核查这些告状百姓的路引,没有的,全都撵出去城去。 路引这玩意,早就形同虚设了,谁还有那玩意。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告状的人,刚出衙门就被巡城御史带着人撵出去了。 有的还没来得及进衙门呢,就被撵出去了。 虽然做法简单粗暴,但是,真有效果。 第18章 后宫干政 地方上的事,京师中的事,朱翊钧都知道,但他都没有管。 当初定下清丈田亩的截止日期,就是万历十年的腊月二十三,不管他们怎么闹,朱翊钧都得拖过了腊月二十三,等各地把田亩数量清丈完了再说。 就算各地报上的田亩数字有多少水分,那也比什么不知道要好。 这样一拖,就拖到过年,期间顺势对朝堂做了一些调整。 等过完了年,朱翊钧才开始在暖阁中召见相关官员。 一条长案摆放在暖阁中,左侧站着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以及户部尚书张学颜。 右侧站着司礼监的几名大太监,掌印太监冯保,首席秉笔太监张宏,还有秉笔太监张诚、张鲸。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大明朝外廷、内廷的首脑人物都在,就足够了。 朱翊钧坐在上首,将书案上的一封奏疏推到了冯保面前,“这是南京河南道御史方万山上的奏疏,里面提到了关于清丈田亩的一些事情,大伴,你给三位阁老和张尚书念一念。” “奴婢遵旨。”冯保拿起奏疏,念了起来。 “清丈田地,增税殃民。南京后湖本存有鱼鳞图册,按形编号,因地起赋。今并其字号,图册尽废。亦有官吏借清丈之机,缩短丈量之步弓,更有甚者,将坟地、荒地尽皆算入耕地,谎报虚报多报,以邀功绩,以博功劳。” “好了。”朱翊钧没有继续让冯保念下去。 “清丈田亩是张首辅在世时主持的,也是朝廷的国策。去年,各地督抚已经将清丈田亩的数据上报到了朝廷。” “期间,似乎是发生有刚刚奏疏上所说的事情,朕听闻好像还有百姓进京告状?” 内阁首辅张四维躬身回答,“回禀陛下,确有百姓进京告状。是顺天府和大理寺处理的,经查明,有的是确有其事,有的是无中生有。” “内阁已经责令有司,甄别处理,不能让百姓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任由民间诋毁朝廷威严。” 朱翊钧点点头,“我大明幅员辽阔,生黎众多,发生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 “如今清丈田亩也算是告一段落,对于刚刚奏疏上所提到的事,内阁和户部有什么看法?”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奏报,“启禀陛下,南京后湖中确实存放有鱼鳞图册,可是,已经多年未曾修订。” “事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么多年过去了,倘若还是以鱼鳞图册上记载的田亩情况征收赋税,怕是与实情不符。” “至于地方官吏清丈田亩过程中,缩短丈量步弓,将坟地、荒地等虚报,臣以为应当责令地方官员复查,有则改之。” “朝廷也可派有司官员,前往地方督促。” 朱翊钧没有表明态度,而是看向了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内阁以为如何?” 内阁首辅张四维躬身回答,“臣以为张尚书所言,可行。” 虽然当官的也是士绅阶层,但清丈田亩的事已经做完了,想要全盘废掉,不太现实,只能是徐徐图之。 申时行和余有丁两个人也是表示同意户部尚书张学颜的办法。 朱翊钧见状,说道:“那户部拟个条陈,行文至各省府州县,责令他们复查治下田亩,凡是虚报的,加以整改。” “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弄虚作假,吏部,户部,都察院,六科,东厂,锦衣卫,一同选派能吏,赶赴各省督察。” 本来朱翊钧是想让勋贵带着卫所的世袭军官去核查田亩的,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文官在清丈田亩的事情上,已经做了让步,那自己也不能做的太过。 尤其是自己刚刚掌权,立足未稳,更要猥琐发育。 “散了吧。” “臣等告退。” 出了暖阁,朱翊钧带着张鲸去了御马监的校场,戚继光就在这里练兵。 政治本就是妥协的产物,朱翊钧停了考成法,从文官那里换来了两样东西,一是海瑞担任应天巡抚,二就是戚继光练腾骧四卫的兵。 原本戚继光是提督五军营的,只不过五军营不堪用,而且又牵扯到勋贵,水太深,暂时还不太好动。 朱翊钧便让戚继光在五军营那挂个名,他本人呢,就将御马监原有的兵挑了挑,又从蓟州镇调来了五百人,整合在一起,开始练兵。 蓟州军队属于边军,边军不能大规模的往京师调,调五百就可以了。 要是再多了,估计文官就不乐意啦。 兵在精,不在多,先把架子支起来,等以后扩军的时候,这些人就是现成的军官。 在戚继光身旁,还跟着一个很年轻的将领,这也不是外人,是他的族侄,戚金,朱翊钧给了他一个千户的职衔。 一侧还有一个大太监领着一队小太监在那观看。 朱翊钧看那大太监的身影,有些陌生,不像是他安排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 便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张鲸问道:“那人是谁呀?” 张鲸是司礼监秉笔,他对于皇宫中的人员尤其是高级宦官,很是熟悉,一眼就认出来,“回皇爷,那是御马监少监,李文进李公公。” 李进,是李太后的弟弟,也就是朱翊钧的娘舅。 “陈炬呢?” “听说陈炬陈公公无意中冲撞了太后娘娘,被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躺在床上养伤呢。” 朱翊钧看向张鲸,“什么叫无意冲撞,把话说明白。” “回皇爷,听说是御马监校场士兵操练的声音太大,惊扰了在宫中散步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怒之下,便责罚了陈炬陈公公。” 朱翊钧回过头来,看向正在操练的士兵,心中暗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无非就是想继续掌控皇宫的权力,这才派她的弟弟接管御马监。 或许在人们的印象中,明朝的后宫不干政,但这是不太准确的。 明朝很多皇帝都是幼年登基。 皇帝小,不能管事,那原本属于皇帝的权力去哪了?自然是到了后宫的太后、太皇太后手中了。 像明仁宗朱高炽的张皇后,明宣宗朱瞻基的孙皇后,明孝宗朱佑憆的张皇后,她们都干政。 这个李太后也是一样,虽然她出身低微,可是当她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后,还能舍得当下手中的权力吗? 像明仁宗的张皇后,她虽然干政,但她确实有能力。 只是这个李太后,目光短浅,能力不足,属于是那种又菜又爱玩。 没能力你还干政,不是瞎胡闹吗。 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野心也行啊,可光有野心,没有能力,其结果必然反受其害。 朱翊钧想到这个李太后,微微摇头,继而看向张鲸,“李进担任御马监少监,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回皇爷,这是冯保冯公公奉太后娘娘的懿旨安排的,或许是还没来得及跟您禀报。” 朱翊钧点点头,“或许是大伴太忙了,忘了。不过想想也是,大伴是司礼监掌印,还管着东厂,确实太忙了。” “张鲸,你身为司礼监秉笔,也得想着帮帮冯保分担一些,从今天起,你去提督东厂,别让冯大伴太累了。” 张鲸跪倒在地,“奴婢叩谢皇爷天恩。” 朱翊钧转回头又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去告诉张诚,让他暂代陈炬掌御马监事。” 第19章 示威 张鲸得了旨意,带着两队随从,浩浩荡荡的开进了东厂。 第一件事,宣读旨意,今后,东厂由他张鲸提督。 第二件事,带着东厂里的人,给岳武穆上香。 而后,将人都召集在院里,东厂里的大太监、小太监,管事太监,各课掌班,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立在院中,等候张鲸训话。 张鲸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下面站立的众人,“咱家蒙陛下信任,替陛下来管这东厂,有些话,我就得说在前头。” “内廷不是外廷,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咱们得懂规矩,更得守规矩,不能吃里扒外。” “以前冯公公提督东厂的时候,他定的什么规矩我不管,可从今以后,你们都得给我记住,陛下是才是咱们的主子!” “你们该认干爹的认干爹,该拜老祖宗的拜老祖宗,该找对食的找对食,这都没什么。可你们在端起碗吃饭的时候,心里要想想,这碗饭,是谁给你们的!” 刚过完年,天气依旧寒冷,张鲸在院里训话,呼出的热气顿时凝结成了水雾。 不知何时,水雾又凝结成了雪花,一片一片的从空中飘落。 张鲸的一随从太监见状,跑到房中找来雨伞,为张鲸撑开。 “不用,”张鲸将伞推开,“咱家没那么娇贵。” “下雪了好啊,雪是白的,咱们做人也得跟这雪一样,清清白白。” “陈管事。” 一管事太监应声走了出来,“在。” “咱家听说陈管事是因为扫地扫的干净,这才得到冯保冯公公的青睐,还被冯公公收为了干儿子,从此平步青云。” “都说陈管事扫地是一把好手,咱家还没见识过呢,正巧,下雪了,就有劳陈管事拿扫帚把院子里的雪扫,顺便也让咱家开开眼。” 陈管事听了张鲸的话,愣住了。 他是冯保的干儿子,走到哪,人都礼敬三分。冯保虽然提督着东厂,可他还是司礼监掌印,事情很多,所以这东厂平时是由陈管事在内的几个冯保的干儿子代为管理。 这陈管事别说是扫地了,平时就是稍微咳嗽一声,立马就有人把痰盂递到嘴边。 让他扫雪,这扫的不是雪,而是脸,是他干爹冯保的脸。 陈管事自然不能干了,“公公说笑了。” “扫雪嘛,自有杂役负责,属下这么多年没有摸过扫帚了,怕是扫的不干净,污了公公的眼。” 张鲸哈哈一笑,“陈管事,你就是靠扫地起的家,现在说自己扫的不干净,这是忘本了?” “回公公的话,属下是冯公公提携起来的,什么时候都不敢忘本。” 张鲸笑着盯向陈管事,“有情有义,咱家就待见这有情有义之人。” “好,陈管事既然说自己不敢忘本,那好,咱家这就成全你。” “冯公公好干净,身上的衣服半天就得换一件。这换下来的衣服,就都送到了浣衣局,既然陈管事不忘本,那就去浣衣局,替冯公公洗衣服吧。” 浣衣局,内廷二十四衙门里最苦最累的地方。张鲸让陈管事到那去,无疑是将他从云端打到了最低端。 陈管事也很硬气,朝着张鲸躬身行了一礼,“属下遵命就是。” 说罢,转身离开。 张鲸面色平静,接着又看向另一管事太监,“王管事。” 王管事和刚刚的陈管事一样,都是冯保的干儿子。只是这王管事比陈管事还硬气,不等张鲸说,他自己就主动提出要去浣衣局。 “张公公,属下也不敢忘本,也想去浣衣局替冯公公洗衣服,还望公公成全。” “咱家什么时候说让你去浣衣局了?” 王管事头一扬,“公公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何必再装模作样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鲸缓缓道。 “不过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你身为管事,未问先答,顶撞上司,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按宫里的规矩,该怎么办呐?” 张鲸身后的随从立刻回答道:“回公公,应该掌嘴。” 张鲸点点头,“咱家刚说了,要懂规矩,守规矩。咱家既然让别人这么做,首先咱家自己就不能破这个例。” “虽然王管事是冯公公的干儿子,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 “不过,王管事毕竟是冯公公的干儿子,咱家也不好越俎代庖,不懂规矩就不懂规矩吧。” “从今儿起,王管事你就不必管事了,连规矩都不懂的人,怎么能管事呢。先干杂役,一步一步来,重新学学规矩。” 王管事朝着张鲸一拱手,“属下遵命。” 张鲸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雪,“规矩和你们说了,岳武穆,咱们也拜了。” “东厂为什么要供奉岳武穆的神像?就是要学岳武穆的精忠报国。咱们虽然都是身体残缺之人,可这不耽误咱们精忠报国。” “能站在这的,都是在内廷里有头有脸的人,位卑未敢忘忧国,更何况是咱们。” “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都散了吧。” “是。” 接着,张鲸又安排自己的亲信进入东厂。 内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厂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冯保在东厂里的两个干儿子,一个被贬到了浣衣局,一个被贬为了最底层的杂役。 东厂里原本由冯保亲信担任的职务,也全被张鲸的亲信取代。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张鲸初次提督东厂,示威,是应该的,可上来就直接与冯保撕破了脸,这背后,不由得引人深思。 司礼监班房中,原本掌印、秉笔四位大太监,只有张宏一人在。 掌印冯保,在乾清宫侍奉朱翊钧,秉笔张诚,奉命去了御马监,秉笔张鲸,则是在东厂。 首席秉笔太监张宏,因为年纪大了,更多的时候是在班房中值守,东厂的事,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张鲸是他张宏的干儿子,自打张鲸一进宫,就归到了他的名下,张鲸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如今张鲸在东厂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张宏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你死我活呀。”张宏叹了一口气。 “来人。” “在。”门外一个值守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去告诉浣衣局的管事,虽然现在过了年,可天还冷的不行,在那做活的宫女太监难免冻伤,让他多备冻疮膏,以备不时之需。” 冯保的干儿子陈管事刚被张鲸贬去了浣衣局,张宏作为张鲸的干爹,接着就让浣衣局备冻疮膏。 是冲着贬过去的陈管事来的?还是冲着陈管事的干爹冯保来的? 小太监不敢多想,只是连忙应答,“是。” 张宏自然是冲着冯保来的,不然,区区一个陈管事,还不配他亲自出手。 春江水暖鸭先知,张宏在宫里多年,自皇帝让张鲸去提督东厂,他就明白了,冯保,要倒台了。 就算是冯保有太后撑腰,也无济于事。 因为,不仅仅是皇帝要冯保倒台,外廷的那些大臣,也要冯保倒台。 冯保是张居正的盟友,张居正他们都不打算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冯保呢。 第20章 冯保倒台 暖阁中,朱翊钧在批阅奏疏,冯保在一旁侍奉。 不过,冯保的神情不同于往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内廷中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张鲸提督东厂,上来就拿他的两个干儿子开刀,他在东厂里的亲信,也全部都受到了排挤。 接着,首席秉笔太监张宏,竟也下场了,公开与自己打擂台。 张鲸野心勃勃,他想往上爬,不择手段,这个冯保倒不惊讶。 可张宏向来宽厚待人,不争不抢,他竟然也与自己撕破脸皮,冯保不禁感到阵阵凉意。 争权夺利,哪都一样,并不稀奇。可在当下这个关口,冯保觉得,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这其中有没有皇帝的意思? 冯保瞟了一眼正在批阅奏疏的朱翊钧,做贼心虚似的又赶忙回过头来,生怕被发现。 “大伴。”朱翊钧唤了一声。 “奴婢在。” “朕看你怎么心绪不宁,可是身体不适?” “奴婢多谢皇爷关怀,奴婢身体无恙,只是竟惊扰到了皇爷,奴婢有罪。” “大伴都这般年纪了,身体无恙,便是好事,至于惊扰,倒是谈不上。朕若是这么容易就受到惊吓,大伴在朕身边十年,朕岂不是早就被吓死了。” 冯保听了这话,扑通就跪下了,“奴婢口不择言,奴婢该死。” “大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是,奴婢多谢皇爷天恩。” “对了,朕听说李进担任了御马监少监?”朱翊钧问道。 “回皇爷,奴婢是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将李进李公公安排至御马监少的位置上。只是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向皇爷禀报,还请皇爷恕罪。” 冯保话刚一说完,就后悔。 因为,他反应过来了,眼前的皇帝,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孩童了。 原来宫中之事,皆出自李太后之手,内廷的人事任免,基本上也都是李太后说了算。这次李太后让自己的弟弟担任御马监少监,得了李太后的懿旨,冯保就如同之前那般安排了。 天家无私情。 古往今来,为了争夺权力,父子相残,兄弟拼杀,数不胜数。 更何况,李太后属于是那种能耐不大,事情不少的主,皇帝已然成长起来,怎么可能还甘心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他明白,自己这是犯了忌讳,而且是大忌。 “原来是母后的吩咐,难怪。李进也算是朕的舅舅,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应该,应该。” “大伴,你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冯保躬身道:“多谢皇爷体谅。” 朱翊钧见冯保还有些恍惚,便说道:“大伴,看你的样子,快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待冯保离开后,朱翊钧点手喊来一个小太监,“去把张鲸叫过来。”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张鲸就来到了暖阁。 “奴婢参见皇爷。” 朱翊钧看向张鲸,“你拟两份圣旨。” “一,崇信伯费甲金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事,提督操江兼管巡江。” “二,”朱翊钧将书案上的一份奏疏向前推了推,“按照这份奏疏,拟一份旨意,明日宣旨。” “奴婢遵旨。”张鲸拿过奏疏,退了出去。 出了暖阁,还未到司礼监,张鲸就迫不及待的翻开奏疏。 这是江西道御史李植参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奏疏,上面列举了冯保的十二条大罪,当诛。 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朱翊钧的批示内容。 这位昔日呼风唤雨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倒了。 合上奏疏,张鲸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 冯保一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必将由张宏接任,那自己也将接任司礼监首席秉笔。 张宏年事已高,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接任司礼监掌印。 司礼监掌印太监,相当于是文官中的内阁首辅,张鲸怎能不心动。 张鲸兴冲冲的来到司礼监,将奏疏递给了正在值守的首席秉笔太监张宏。 “干爹,皇爷有旨。” 张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疏,一看,就明白了。 他望向张鲸,“你照照镜子,脸上都快乐出花来了,多大的人啦,一点事都经不住。” “干爹,儿子这不是替您老人家高兴吗。” “替我高兴?”张宏将奏疏放到桌上,“就没替你自个高兴?” 张鲸嘿嘿一笑,“也有,也有。” “有就对了,”张宏坐了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人嘛,也不能全想着自个,也得想想别人。” “冯保倒了,可他自嘉靖年间就是司礼监秉笔,在宫中几十年了,他有多少亲信?这些人,怎么办?” 张鲸坐到张宏身旁,“干爹,您的意思是?” 张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一个不留,应天府,凤阳府,承天府,打发他们到那里去。” 应天府,南京。 凤阳府,中都。 承天府,兴都。 承天府,原名安陆州,是兴王的封地。 嘉靖皇帝继承大统后,便将其原封地改为承天府,并设立兴都留守司。 这三个地方,都是需要宦官打理的。 张鲸听了张宏的话,略感诧异,新官上任,对于原来旧官的亲信,一般都是打压,冷藏,再拉拢一部分。 可张宏这次却直接全部发配出去,有些罕见。 “干爹,这是不是太过了?” “过?”张宏放在手中茶杯,“你还是没看明白。” 说着,张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继续开口,“冯保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亲信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此事,重要的不是冯保,而是冯保背后之人。” “冯保背后之人?”张鲸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干爹,您的意思是,太后。” 张宏点点头,“母强子弱,后宫必然干政。” “不然,汉武帝为何要赐死钩弋夫人?” “如今陛下羽翼丰满,又岂会甘居人下。” “冯保本就是依托太后才有如此权势,冯保倒台,可要倒的不仅仅是一个冯保。” “内廷要倒的是冯保,外廷要倒是张居正。” 张鲸恍然大悟,“乾清宫要倒的是慈宁宫。” 第21章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冯保回到家中,心绪不宁,一夜未眠。 他自嘉靖年间就担任司礼监秉笔,久在中枢,他太明白“皇帝”这两个的含义了。 之前,他倚仗是皇帝的大伴,又有太后垂青,可谓是风光无限。 如今,皇帝羽翼丰满,他却还如之前那般。 佛家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冯保,是着相了。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漫漫长夜,冯保嘴中不停的嘀咕王安石的这首《登飞来峰》。 灯光摇曳,没有搔首弄姿的美人,唯有一具落幕的身影。 天似亮未亮时,冯保府中的下人就开始清扫院子。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府中,每天迎来送往的人很多,他便特意吩咐,天亮的时候,就要开始打扫,要在客人来之前打扫干净。 今日如往常一样,府中的下人们开始打扫。 其实,院子本就很干净,只不过因为冯保在,下人们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卖力打扫的样子。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大多数就在宫中值守,不回来住,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下人们自然要好好的卖卖力气。 一夜未眠的冯保推门走了出来,府中的管家见冯保憔悴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老爷,您没事吧?” 冯保没有回答,而是吩咐道:“准备热水,咱家要沐浴。” “哎。”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冯保洗完了澡,换上一身便装,管家也早就准备好了早饭。 早饭也很简单,一盘鸡蛋,一碟精盐,一碗粥。 冯保吃鸡蛋很有讲究,不是如常人那般磕大头,而是将鸡蛋横放在桌上,而后置于掌心之下,来回揉搓。 那种感觉,就好比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再剥下蛋壳,蘸上些许精盐食用,最后喝粥。 就在冯保吃早饭的时候,张鲸带着大队东厂番子来了。 冯保府门前的门房,见来人气势汹汹,立刻走了上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虽不是宰相,可也差不多少。他府中的门房,也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这门房立在门前,“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就敢乱闯!” 一东厂掌班太监走上去,啪,就给了这门房一嘴巴,“滚!” 接着又对其他的几个门房喊道:“不想死的,滚到一旁。” 几个门房也不傻,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冯保怕是完了,赶忙闪退一旁。 这掌班太监随即带着两队挎着刀的东厂番子进入冯保府邸。 又一掌班太监走到张鲸乘坐的轿子前,掀起轿帘,“督主,到地方了。” 张鲸起身下轿,拿眼皮挑了一下冯保的府邸,“咱家与冯公公共事多年,他的府邸,倒还真是第一次来,够气派的。” “走,随咱家进去宣旨。” 冯保早就预感到了,在东厂番子进入府邸的那一刻,冯保也接到了消息,此时,他正在院中等候。 张鲸手捧圣旨,迈着四方大步走了过来,“冯保接旨。” 冯保,连带着他府中的家丁、仆人,全都跪倒在地。 “奴婢冯保,接旨。” “上谕,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戮之。念系皇考付托,效劳日久,姑从轻发落。着,革去一应官职,发往南京闲住,限三日内动身,不得拖延。钦此!” 宣完旨,张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保,“冯公公,接旨吧。” 冯保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旨意后,心中还是有几分落寞不甘,但他也没有办法。 “奴婢冯保,领旨,谢恩。” 冯保接过圣旨,望向张鲸,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可发一笑。 你张鲸功利心太重,为人张狂,虽然现在提督东厂,风光无限,用不了多久,你就得步我的后尘。 而张鲸看着冯保那落寞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更加得意,“冯公公,您是皇爷的大伴,非是常人可比,到了南京之后,就安心静休,回头我向皇爷求求情,说不准您很快就能回来了。” 冯保自然知道张鲸没有那么好心,指望他说好话,别逗了,他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 不过既然张鲸说出了这场面话,他也不能不接。 “多谢张公公好意,冯保一介罪人,不敢再有此等奢望。” 张鲸见冯保语气低沉,没有了往日的中气,心中更是得意。 “南京是好地方,冯公公忙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的歇歇啦。” “皇爷那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就先告辞了。冯公公,保重。” “多谢张公公好意。” 张鲸转身刚想要离开,接着又停下了脚步,他点手指向最早进来的那东厂掌班太监,“任掌班。” 任掌班赶忙走了过来,“属下在。” “冯公公家大业大,你带着人在这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帮的你就帮一把。” 人嘛,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任掌班当时就领悟了张鲸提督东厂意思,“属下明白。” 吩咐完了,张鲸迈步离开。 任掌班招呼来留守的东厂番子,“前门,后门,每一进院子,都要有人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是。” 冯保本就衰老的身形,又沧老了几分。 这个任掌班,冯保有一丝印象,原来不过是东厂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平时见到自己,都是低头弯腰,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如今也能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了。 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管家见冯保神情恍惚,怕他出什么意外,赶忙上前扶住了他,“老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可还都指着您呢。” “对对对,”经过管家的这一番话,冯保猛然间想起来了,“你去派人通知我那弟弟和侄子,他们二人都是因为我才得以荫封都督。”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让他们俩上疏辞去官职,而后离开京师,回老家待着,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 第22章 抄家 冯保被发配到南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外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内廷就已经开始了清洗。 张鲸、张诚,两个人在朱翊钧的默许之下,大肆清理冯保在宫中的亲信旧部。 南京孝陵,凤阳祖陵,承天显陵,这些人全都被发配去守陵。 慈宁宫中,李太后正在悠哉悠哉的边吃点心边品茶呢,就听的外面阵阵嘈杂。 李太后被扰的心乱,刚拿起的一块点心,接着又放下了,“外面这是怎么了,听着那么乱?” 慈宁宫的总管太监马明上前说道:“太后娘娘,您还不知道呢,陛下把冯保冯公公发配到南京去了,连带着冯公公手下的那些人,也跟着受到牵连,这会估计是正挨收拾呢。” 李太后听了这话,眉头一皱,“陛下把冯保发配到南京去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奴才的是干什么吃的!” 马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娘娘,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这么大的事,奴婢以为陛下和您商量了,哪知道您不知情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马明开始抽自己的嘴巴。 “陛下,真是长大了。” 李太后斜瞥了一眼马明,“行了,起来吧。” “是,奴婢多谢娘娘开恩。” “吩咐下去,本宫要去暖阁。” “是。” 不一会,李太后的仪仗就摆开来到了暖阁。 “太后娘娘到。”开路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留守暖阁的管事太监立刻迎了上去,在李太后面前跪倒,“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陛下可在里面?” “回太后娘娘,陛下不在暖阁中。” “这个时辰,陛下不在暖阁批阅奏疏,又跑到哪里去了?” “回太后娘娘,陛下吩咐了,说天气见暖,不宜再居暖阁,陛下又回到乾清宫处理朝政了。” “什么时候的事?” “回太后娘娘,就刚刚的事。” 李太后转身离开,“摆驾乾清宫。”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召见一人,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文应诏。 北镇抚司掌诏狱,南镇抚司掌监察。 文应诏这个南镇抚司掌印,就是专门负责锦衣卫内部监察的。 之前,朱翊钧对于锦衣卫中的高层,进行了换血,出于稳妥,对于锦衣卫中低层官员,倒没有进行大规模变动。 如今冯保倒了,东厂收回来了,那么,锦衣卫也就没有理由再放任下去。 南镇抚司掌印文应诏,是朱翊钧特意从神枢营中调过来的,绝对可以放心使用。 朱翊钧看向文应诏,“即刻起,对锦衣卫进行内部监察,凡是有问题者,百户及以下,直接剔除。百户以上,报份名单到乾清宫,待审查无误后,再行问罪。” 文应诏躬身道:“臣明白。”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太监声音传来,“太后娘娘到。” 朱翊钧对着文应诏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朱翊钧起身来到殿门,略微等了一下,李太后的仪仗就开到了。 “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见见自己的儿子,不行吗?” 朱翊钧笑着回应,“母子情深,谁敢说不行。” “母后,您里面请。”朱翊钧将李太后让进殿内。 “来人,泡一杯茉莉花茶,端一碟杏仁酥。” 李太后坐在一旁,“难为陛下还记得我这个当娘的喜好。” “母后操劳半生,就这点喜好,儿臣哪敢忘记。” “陛下,我听说,你打发冯保去了南京?”李太后直接开门见山,一点弯都没绕。 “是。” “冯保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回母后,冯保他乱了宫里的规矩,儿臣就把他打发到了南京。等他诚心悔过,在南京待上一段日子,再把他叫回来。” 李太后顿了一下,“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二字,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他自己坏了规矩,就该从重处罚。” “本宫还觉得,陛下你处罚的太轻呢。” 朱翊钧听着李太后的话,似乎是话里有话,“儿臣是念在冯保效力日久,姑且从轻发落。母后可是觉得儿臣的处置有什么不妥?” 李太后很是平常的说道:“你呀,从小就是心眼软,那冯保不过是一个奴才,还念他什么情。” “要我说,冯保坏了规矩,怎么罚他都不为过,陛下你处置的,就是太轻了,起不到什么效果。要是其他奴才也学冯保,那宫里不就乱套了。” “那母后的意思是?”朱翊钧问道。 “我听说冯保贪得无厌,收取贿赂,家财颇丰。要我说,就直接抄了他的家。” “当然了,我这也是随口一说,具体怎么办,还得听陛下你的。” 朱翊钧心道:你都把处置措施说出来了,我还能怎么着。 “还是母后考虑的周全。” 朱翊钧点手招来一个小太监,“告诉锦衣卫的刘守有,就说太后有懿旨,抄了冯保的家。”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在明朝,很多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并不是真正的锦衣卫一把手,尤其是在中后期。 锦衣卫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一般是“掌锦衣卫事”,或者是“锦衣卫掌印”。 而这个刘守有,就是以都督同知掌锦衣卫事,虽然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锦衣卫一把手。 李太后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的说道:“陛下,那你就先忙吧,我就不耽误你处理政务了。” “母后,您慢走。” 朱翊钧望着李太后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太后专门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抄冯保的家?” 一旁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宏走过来,回答道:“皇爷,依奴婢看,今年潞王殿下不是大婚吗,太后娘娘之所以抄冯保的家,应该是想用冯保那家产贴补潞王殿下的大婚。” 朱翊钧听罢,点点头,李太后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历史上,抄冯保的家抄出来很多钱财,李太后就上瘾了。 而潞王是李太后最疼爱的儿子,潞王大婚,李太后自然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宝贝儿子。 李太后对于潞王大婚的安排,很是奢华,甚至可以说是奢华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万历皇帝碍于李太后这座大山的威严,捏着鼻子认了。 可户部不干,户部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于是乎,李太后见之前抄冯保的家抄出那么多钱来,就又动了心思,一个劲的攒动万历皇帝抄张居正的家。 李太后这个人,可以说是小人得志的典型。 她出身低微,结果母凭子贵,骤登高位。 可她的自身底蕴,不足以支撑她得到的高度,所以,俨然就是一副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居正死后下场凄凉,可以说这个李太后,是出了大力气的。 朱翊钧见李太后气势汹汹的来了,本来是以为自己大肆清洗皇宫,惹得她不悦呢,没想到就这。 抄冯保的家就抄吧,目前朱翊钧正在逐步且彻底的掌控皇宫,不宜与李太后闹的太僵。 不过,冯保,也不冤枉。 别的都不说,单单说永宁公主选婚。 永宁公主,李太后的亲闺女,万历皇帝的胞妹。 万历皇帝下旨为永宁公主选婚,这事就由冯保负责。 结果这个冯保收取重金贿赂,将永宁公主下嫁给了这富商之子梁邦瑞。 梁邦瑞是个病秧子,他娶公主,说白了就是为了冲喜。 大婚当天,梁邦瑞就吐了血,婚后又受到太监、宫女勒索打骂,婚后还不到两个月,人就没了。 那个时代,很注重贞洁,皇家就更不用说了。 可怜永宁公主,未经人事,守了十多年的活寡,郁郁而终。 只是李太后并没过多的管这件事,冯保依旧风光。 这次抄冯保的家,顺便也算是为永宁公主报仇了。 第23章 首辅丁忧回乡 刘守有带着锦衣卫抄冯保的家,成果丰硕,仅是金银,就高达一百万两,另外还有大量珠宝。 账面上是这么些,但实际上肯定要比账面上的数字多,因为负责抄家的锦衣卫,多多少少得留下点。 水至清则无鱼,这很难避免。 接着,就有官员上疏弹劾刘守有,说他贪墨冯保家产,要求严办刘守有。 朱翊钧随即下旨申饬刘守有,责令其上交贪墨赃款,夺都督同知贬为都督佥事仍掌锦衣卫事。 同时令南镇抚司严加督察锦衣卫内部,司礼监派人监督。 刘守有这事,不算什么,虽然锦衣卫的堂官在明朝中后期需要兵部会推,但锦衣卫终究还是皇帝的一亩三分地,怎么惩处,更大程度上取决于还是皇帝本人。 刚刚处理完锦衣卫的事,接下来,弹劾的奏疏又满天飞。 亲近冯保的官员,被弹劾了。 原来张居正的亲信,也被弹劾了。 还有就是一些政敌,也是趁此机会,互相弹劾。 吏部尚书王国光,致仕。 工部尚书曾省吾,致仕。 兵部尚书梁梦龙,北直隶真定府人,和冯保是老乡,和冯保走的也比较近,弹劾他的人更多。 梁梦龙也上疏请求致仕,但朱翊钧没有允许。 吏部尚书王国光,虽然也支持改革,但毕竟七十多了,致仕就致仕吧。 工部尚书曾省吾,是工部尚书,不是很重要,致仕就致仕吧。 兵部尚书梁梦龙,兵部,很重要,朱翊钧不可能撒手不管。 更重要的是,梁梦龙和冯保走的近,属于是身上有污点的大臣。 这样的人,才会更加的依赖皇帝。 朱翊钧就压着兵部尚书梁梦龙辞呈,就是不让他走。 其他的官员也是,今天弹劾他人,明天请求致仕。 不过,很快这种乱象就结束了。 因为,死了一个人。 大明朝那么大,那么多人,每天都有死亡的人,每天都有出生的人,按理来说,死一个人,不算什么稀罕事。 地球离了谁不照样转。 可这个人不一样,他的死亡,虽然不能影响地球自转,但却能影响大明朝的政治格局。 这个人,名叫张允龄。 张允龄,是个山西的商人,也就是晋商,提起他来,很多人都感到陌生。 但架不住他有一个好儿子,内阁首辅张四维。 按照大明朝的规制,官员的父母离世,官员需要回乡丁忧。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官当的再大,都得照着规矩来。 那内阁首辅张四维想回乡丁忧吗? 当然不想了。 张四维好不容易熬走了张居正,当上了内阁首辅,这首辅的头衔还没捂热乎呢,他哪能就这么甘心的撒手。 可,张四维不甘心也没办法。 万历五年,时任内阁首辅的张居正,父亲过世,被皇帝下旨夺情。 结果,张居正被人堵着门骂,戳着脊梁骨骂,差点没被逼的上吊。 而张四维与张居正相比,也不多什么。 张居正的张,是弓长张。 张四维的张,也是弓长张。 张居正都差点被人逼死,他张四维又没有张居正的威望,他要是不走,估计就不是差点被人逼的上吊,而是真的被人逼的上吊。 于是,张四维接连上了好几道疏,请求丁忧回乡。 首辅丁忧,非同小可,张四维的奏疏很快就摆在了乾清宫的书案上。 朱翊钧翻看张四维的奏疏,他心里明白,张四维是真的要走,而且形势所迫,他不走也不行。 张四维,也是命不好。 历史上也是如此,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他作为内阁次辅接任内阁首辅。 万历十一年,其父张允龄过世,张四维回乡丁忧。 万历十三年,服丧期满,结果张四维本人过世。 如今朝堂波诡云翳,作为内阁首辅的张四维离去,不知道朝堂上又要掀起怎么样的风波。 可不让张四维走也不行,眼下朝廷没什么大事,皇帝也早就成年,想夺情都没有合适理由。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罢了。”朱翊钧提笔在张四维的奏疏上写下了一个准字。 内阁班房中。 首辅张四维,坐立不安。 次辅申时行,很想进步。 三辅余有丁,安之若素。 张四维将要回乡丁忧,那么,首辅的位置就要空出来。 作为次辅的申时行,自然就要顺理成章的接任首辅。 申时行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仕途,会这么顺利。 本来想着,熬走了张居正,张四维接任首辅。自己再熬走张四维,而后接任首辅。 还想着多熬几年呢,没想到,张居正没六十呢,人就走了。 这张四维也没六十呢,就要回乡丁忧了。 自己什么都没干呢,就要接任首辅了。 申时行不由得感慨一句,有福之人不用忙,我这还没来得及努力呢。 就在内阁三人思虑之时,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宏,手捧圣旨,走进内阁班房。 “上谕,请张阁老接旨。”张宏话说的很客气。 张四维撩衣衫就要跪倒,张宏拦住了他,“张阁老,不必如此,陛下特意吩咐了,您躬身接旨即可。” “上谕,晨览元辅所奏,知卿父辞世,朕心甚悼。人子孝情当尽,可仍宜节哀。” “今赐大学士张四维父张允龄,祭葬如例,仍加祭四坛,差官致祭造葬。加赐路费银一百两,彩段六表里,驰驿去差,行人护送。” “钦此。” “臣张四维,领旨,谢恩。” 张宏将圣旨交给张四维,又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道圣旨,“张阁老,这是陛下另外所赐,陛下嘱咐了,直接交与阁老即可,不必宣读。” 张四维打开圣旨一看,多是一些惯例所赐丧葬应用之物,“臣张四维,领旨,谢恩。” 这还不算完,张宏宣完旨,接着,一左一右又进来两个大太监。 左边这大太监说道:“奉圣母仁圣懿安康静皇太后之命,” 右边这大太监说道:“奉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命,” 这两个皇太后,一个是明穆宗朱载坖的正牌皇后陈皇后,一个是朱翊钧的生母李太后。 张四维是内阁首辅,其父去世,回乡丁忧,两宫皇太后也是派遣内官前来,照例抚恤恩赐。 张四维再次谢恩。 第24章 增补阁臣 首辅张四维丁忧回乡,内阁中就只剩下申时行、余有丁两人,很快,便有大臣上疏,请求增补阁臣。 虽然朝堂上还是相互攻击弹劾,但该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放过。 廷议的阁臣候选人名单,也随之摆在了朱翊钧的书案上。 日讲官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许国。 在家守孝的王锡爵。 礼部尚书徐学谟。 户部尚书张学颜。 刑部尚书严清。 朱翊钧一看这份名单,就明白了,前两个人,许国和王锡爵是主力,剩下的三个人是陪跑的。 许国,南直隶徽州府人。 王锡爵,南直隶苏州府人。 徐学谟,南直隶苏州府人。 张学颜,北直隶广平府人。 严清,云南后卫人。 历史上,万历皇帝就让许国和王锡爵入阁了。 时任内阁首辅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和这两个人是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这三人联起手来,分量可是不轻。 事实也是如此,当内阁首辅申时行以辞官为要挟时,许国也立刻上疏辞官。搞的万历皇帝在有些事情上,不得不让步。 朱翊钧首先圈定了王锡爵。 王锡爵和申时行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关系很近。但深究起来,两人却有不同。 申时行为人八面玲珑,有点和稀泥、不粘锅的意思。 王锡爵则相对正派、耿直一些。 而且,这份名单是廷议出来的,怎么着也得在这份名单上选一个。 不过此时王锡爵在家守孝,待其服阙,再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然后,朱翊钧就没再选择,内阁中现有的申时行、余有丁,再加上以后的王锡爵,三人,够了。 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三个人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而且都名列一甲。 状元,申时行。 榜眼,王锡爵。 探花,余有丁。 这一届内阁的含金量,可以说是相当哇塞。 接着,朱翊钧又调动了官员任命,刑部尚书严清迁吏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迁刑部尚书,日讲官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许国,晋工部尚书。 申时行晋首辅,余有丁晋次辅。 诏书下到了内阁,申时行并未有太多惊讶。 无论是许国还是王锡爵,与他关系都很亲近,虽然没能两个人都入阁,但能有一人入阁,已是大幸。 他望向一旁的余有丁,“丙仲兄,陛下点了元驭兄入阁,嘉靖四十一年科考的一甲三人,这下又凑到一起了。” “是啊,”余有丁倒没有申时行那般激动,他们三人虽是同年,但五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长呢,他们三人自然也是有远有近。 “从嘉靖四十一年到如今万历十一年,白驹过隙,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当年进士及第的三人,谁能想到,竟然都荣升辅臣、位列台阁,真是做梦一般。” 申时行淡淡一笑,“何止,做梦都不敢想啊。” 余有丁将书案上的一份名单递给了申时行,“这是吏部报上来的今年新科进士的任命,若是汝默兄没有异议,就发回吏部,让他们去安排了。” 申时行接过名单仔细翻看起来,若是往常的新科进士任命,他基本上都不会过问,可这次不一样,因为他的儿子申用懋今年得中进士,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看一眼,着实是放心不下。 越看,申时行眉头皱的越紧,多亏他看了一眼,不然可就授人以柄了。 吏部报上来的名单中,申用懋被任命为浙江杭州府钱塘县知县。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大明朝最富庶之地,不过苏杭二州。 申时行本人,是南直隶苏州府人,申用懋是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大明官制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申用懋是苏州府人,那他就不能在苏州府任职。 杭州府钱塘县,归属浙江,申用懋在那担任知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可,旁人去杭州府钱塘县担任知县,可以,但他申用懋不行,因为他爹是内阁首辅申时行。 杭州府本就是天下繁华之地,钱塘县又是杭州府的附郭县,好地方,多少人抢破了脑袋要去,怎么这等好事偏偏就落在申用懋头上了。 要么,是有人想要巴结申时行,故意这么安排的。 要么,是有人想要算计申时行,更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在申时行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因为,巴结申时行的途径有很多,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就算是想要给申用懋安排个好去处,那也不能是钱塘知县啊。 安排到山东、安排到北直隶不好吗,哪怕安排在吏部当个主事也行呀。 申时行下意识的感觉,是有人想看他的笑话,刻意为之。 “钱塘县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怎么能申用懋去担任知县呢,这不是耽误事吗。” 余有丁自然知道申用懋是申时行的儿子,便问道:“汝默兄,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新科进士申用懋,应该是令郎吧?” 申时行点点头,“正是犬子。” “既然是汝默兄的儿子,那想必差不了,当一个七品知县,还不是绰绰有余。” “丙仲兄此言差矣,知子莫若父,我家那小子,我了解,不成器。这次能中进士,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啦,钱塘县那么好的地方,让他去,这不是耽误事吗。” “那汝默兄有何打算?”余有丁问道。 “既然那小子不成器,就放到艰苦的地方好好磨练磨练。” 说着,申时行又仔细翻看起名单来,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云南楚雄府楚雄县。 云南地处边陲,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到那去,这下,别人总说不出什么了吧。 余有丁见状,又说道:“汝默,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你和令郎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鱼米之乡,这一下子到西南那蛮荒之地,怕是难以适应。” 余有丁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申时行更坚定了。 “丙仲兄的好意我明白,可既然是蛮荒之地,别人的儿子去得,那我的儿子没理由去不得。” 申时行直接把自己的儿子申用懋改任楚雄知县,而原本要担任楚雄知县的新科进士改任钱塘知县。 原本要担任楚雄知县的这位新科进士,在朝中没什么人脉,这才被安排到那去。 没想到,命里有福,一下子从偏僻之地幸运的到了富庶之地。 时也,命也。 第25章 兵发缅甸 申时行将自己的儿子安排到云南楚雄府楚雄县担任知县,过了没几天,他就后悔了。 因为,云南燃起了战火。 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昌柞、云南巡抚刘世曾联名上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缅甸军队入侵。 缅甸军队攻破施甸,继而进攻顺宁、盏达,兵锋直指永昌、大理。 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移驻洱海,云南巡抚刘世曾移驻楚雄,同时下令,参政赵睿驻守蒙化,屯田副使胡心得驻守腾冲,兵备佥事杨际熙驻守永昌,兵备佥事陆通霄驻守赵州。 此次上疏,目的有三。 一,向朝廷禀报情况。 二,请求调湖广参将邓子龙担任永昌参将,调南京小教场坐营官刘綎任游击将军守备腾冲。 三,允许云南募兵并请朝廷派兵驰援。 缅甸此时为东吁王朝统治,而东吁王朝是一个新兴政权,正处于上升期,自然是想要彰显武力,攫取利益。 而万历时期,可以说是大明朝将要落幕的时刻。 纵观万历一朝,四十八年的时间,缅甸基本上就没消停过,双方可以说是打满了整个万历朝。 朱翊钧接到云南的军报后,当即召集内阁、六部,来乾清宫议事。 兵部尚书梁梦龙率先奏报,“陛下,根据云南的军报,缅贼已经攻入云南府邸顺宁府,而云南内地承平已久,武备松弛,将士损伤惨重。幸得黔国公与云南巡抚刘世曾及时征招士兵,派遣官员分驻各地,这才稳住局势。” “只是缅贼颇具实力,军队不下十万之众。” 在此之前,朱翊钧已经翻阅了云南送来的军报,大致情况也已经了解。 “云南巡抚刘世曾想要募兵,准。想调邓子龙和刘綎入云南协助守备,准。想要让朝廷派军驰援,准。” “令贵州、广西、四川,三省整顿兵马,即刻驰援云南。至于兵额,兵部觉得调多少合适?”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道:“回禀陛下,西南各省中,当属四川富庶。考虑到军需辎重以及兵源情况,贵州、广西各调五千人马,四川调一万人马。” 朱翊钧看向户部尚书张学颜,“军需方面,户部可有困难?”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回答,“回禀陛下,户部可以支撑大军军需。” 张居正主政大明朝十年,留下的家底还是很厚的,打这一仗,绰绰有余。 朱翊钧点点头,“缅甸自朕登基之初,就屡屡袭扰云南,这一次竟然聚集十万大军,攻入云南腹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若是不给予严惩,先不说朝廷颜面,我们也对不起云南死难的百姓。” 朱翊钧的意思很简单,打,而且要大打。 朱翊钧主持朝堂不久,亟需树立权威,而树立权威最高的方式,就是打一场胜仗。 历史上,万历皇帝树立权威,一是清算张居正,二,就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虽然这一次缅甸的军队有十万之众,但是,大明朝还真不惧于它。 明朝军队的战斗力,相当强悍,从明初到明末,三百年间,都很能打。 明朝,并不是因为军队不能打了,所以明朝不行了。 事实恰恰相反,是因为大明朝不行了,所以明朝的军队才不能打了。 明军不满响,满响不可敌。 满饷哪里去,关外黄台吉。 前一句,没有错。 而事实上,明末满饷的明军很少,但依旧还能撑那么长时间,很难的。 后一句,不对。 因为黄台吉的军队,压根就不发响,军队供养全靠抢。 明末不满饷的军队,还很能打,更何况是万历年间的军队。 历史上,万历十二年,缅甸卷土重来,明军把总高国春率五百人大败缅甸军队上万人。 所以,朱翊钧对于明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加之张居正变法留下的底子,打这一仗,完全没问题。 内阁首辅申时行,也主张打。 因为他是内阁首辅,国库里也有钱,他要是退缩了,先不说厌恶了皇帝,就那些御史言官都能把他喷死。 再一个,他刚刚当上内阁首辅,他也需要树立权威。这一仗赢了,不光权威有了,而且政绩也有了。 还有一点,他的儿子申用懋,刚刚到云南楚雄府楚雄县担任知县,楚雄府离被缅甸军队攻破的顺宁府可不远。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说不打。 申时行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夷敌畏威而不怀德,缅甸本是我大明境内一土司,可其不思我大明恩德,反而兴兵叛乱,三番五次袭扰云南,抢夺物资,屠戮百姓,若不施以颜色,朝廷何以再统西南。” 兵部尚书梁梦龙再次躬身,他也主张打。 因为梁梦龙和冯保是老乡,两个人走的比较近,现在冯保倒台了,他也跟着受到牵连,这一段时间,没少受到弹劾。 他本想辞官回乡,可皇帝就是不准。 梁梦龙也想明白了,皇帝不准我走,那就是还要用我,既然用我,那我身为兵部尚书,更得强势了。 “陛下,缅贼猖狂,如不降下雷霆,三宣六慰之土司若学的有模有样,彩云之南,必将烽烟四起。” “臣不才,愿亲赴云南,率军荡平缅甸。” 梁梦龙这话,还真没吹牛,他虽然和冯保走的近,可他这个兵部尚书不是靠攀附冯保来的,而是实打实靠真本事得来的。 梁梦龙治过河,屯过田,在山东巡抚任上,因地制宜的推行一条鞭法,安抚辽东流民,开发海运。 再任河南巡抚,安抚百姓,镇压叛乱。 后任兵部侍郎、右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辽东总兵李成梁、蓟州总兵戚继光,那都是他麾下的将领。 梁梦龙是亲自带过兵、上过阵、打过仗的,是真有两下子。 正因为如此,梁梦龙才敢说这话。 不行,我梁梦龙就亲自带兵去云南,谁怕谁呀。 朱翊钧之所以用梁梦龙,不仅仅是为了制衡朝堂,更是因为他确实有能力。 明朝的兵部尚书,尤其是到中后期的兵部尚书,没有两下子,是真的镇不住场子。 朱翊钧看向梁梦龙,“梁尚书有此拳拳报国之心,朕甚慰。” “若是人人都如梁尚书这般,何愁天下不定。不过,朝堂如今还离不开梁尚书,梁尚书还需继续执掌兵部,居中调度。” “此番作战,除了抽调贵州、广西、四川兵马,另外再责令戚继光选南兵万人,驰援云南。” “以黔国公沐昌柞总理军务,戚继光协理军务,云南巡抚刘世曾参赞军务兼理粮饷。” 只要有黔国公在,云南的军事指挥官就轮不到别人。 而让戚继光协理军务,一是他确有能力。 二,腾骧四卫的兵练了近一年,也练出来了,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如今朱翊钧来了,怎么着也得给戚继光一个爵位。 英雄,什么时候都值得赞颂。 朱翊钧接着又说道:“令英国公、魏国公,挑选南北两京勋贵子弟前往云南,至黔国公帐下听调。” 第26章 挑选南兵 朱翊钧亟需缅甸这一仗树立权威,为此,亲自斟酒给戚继光饯行,并将戚继光的老部下吴惟忠又调到了他的帐下。 吴惟忠,浙江人,抗倭名将。 早年跟随戚继光抗倭,后戚继光调任蓟州总兵,他也调任蓟州。等到后来壬辰之战爆发,吴惟忠又亲率戚家军前往朝鲜。 戚继光也知道这一次责任重大,离开京师后没敢耽搁,当即奔向南京,挑选南兵精锐。 同时,又从蓟州镇带走了浙江籍士兵一千人,这也是当初跟随戚继光的老兵,充作戚继光的亲兵卫队。 手里有亲信班底,戚继光到了云南,腰杆才能硬。 而朱翊钧下令,让戚继光挑选南兵万人,驰援云南其目的,除了征调南方各省的精锐人马,还有就是让戚继光招募旧部,顺便整训一下南方的兵马。 在明朝,南兵承平已久,战斗力不及北兵,只有西南的兵马还拿的出手,戚继光能挑出一万人来,已经很不错啦。 戚继光练兵的能力,无可挑剔。 之前他担任蓟州总兵,将蓟州兵练出来了。可蓟州兵绝大多数都是北方人,很难适应云南、缅甸的气候。 所以,这一仗,主要还是靠南方的兵马。 戚继光到了南京之后,南直隶的兵马,已经在南京京营大校场集结完毕了。 新任南京兵部尚书吴兑,亲自在校场迎接戚继光。 吴兑原来是蓟辽总督,是戚继光的老上司,原来的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调任刑部尚书,他就接了南京兵部尚书。 吴兑和戚继光是老熟人,说话也显得亲切一些,“元敬,你我是老相识了,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南直隶的兵马,不堪大用。” “你向下看看,南直隶还算精锐的将士,都在这了。这也是多亏了之前的潘季驯尚书在任期间整训兵马,才能有这般规模。” “不然,元敬你这次来,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大人您说笑了。”戚继光嘴上这么说,可他看向下面那些兵,着实是难以启齿。 吴兑看出了戚继光的心思,又说道:“元敬,我知道你用兵向来严谨,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将就一些吧。” “我大明军队,精锐都在九边,可云南、缅甸的气候,九边的精锐一时之间怕是难以适应。军情如火,还是要先用南兵。” “朝廷的邸报我也看了,我观陛下的意思,这一仗怕是小不了。南兵再不堪用,终归还是能挑出一些入眼的。” “中间那三千人,是之前潘季驯尚书训练出来的,我上任之后又整训至今,这一次你就都带走吧。” “等到浙江和福建情况就相对要好一些,毕竟当年抗倭留下的底子还在。” 戚继光与吴兑又寒暄客套一番后,便立即带着这三千士兵奔向浙江。 浙江总兵胡守仁,很是敬佩戚继光,老早就把兵马准备好了。 戚继光要来浙江选兵的消息也传开了,戚继光可以说是在浙江抗倭起的家,深受百姓爱戴。 等戚继光来到浙江,“戚”字军旗一打开,原来的旧部,民间的青壮,纷纷来投。 浙江总兵胡守仁在一旁看的很是羡慕,我才是浙江总兵啊。 戚继光将退下来的老兵又重新编入军中,至于那些青壮,则是就地交由浙江总兵胡守仁和他留下的蓟州镇参将吴惟忠先行训练。 同时,向朝廷上奏疏,禀明此事。若是朝廷同意在浙江练兵,那就继续练,等训练合格了,再由吴惟忠率领驰援云南。 要是朝廷不同意,就直接解散。 因为圣旨是让他挑选南兵驰援云南,而没有给予他募兵的权力。 朱翊钧的本意是,缅甸都打到云南腹地了,现训练士兵肯定是来不及了,就先挑选能用的上。 只是戚继光在东南的威望太高,百姓纷纷来投,这倒是不在原本的计划中。 戚继光在浙江挑了四千人,接着又奔向福建,在福建挑了两千五百人,而后又在江西挑了五百人。 在明朝,江西是很富庶的,百姓安居乐业,很少有战事,那武备自然也就松弛。 也就是在南赣巡抚的辖区内,因为处于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交界处,盗贼横生,相对乱一些。 除此之外,江西绝大部分地区,还是很太平的。既然太平,用兵的地方就少,用兵的地方少,那士兵的状况就可想而知。 所以,戚继光在江西就挑了五百人。 而终明一朝,也就是在明末的时候才设有江西总兵。 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正好凑够了一万人,戚继光集结兵马后,没有耽搁,当即开赴云南。 广东的兵,早就跟随参将邓子龙驰援云南了,故没有等候戚继光。 行军途中,戚继光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分析来往的军报,一边翻看云南和缅甸的地图。 地图,是他临离开京师时,在兵部职方司中调阅来的。 戚继光的军事能力,毋庸置疑。 他在东南抗过倭,在北境戍过边,军旅生涯很丰富,而且从来没打过败仗,这是极其难得的。 战神,战神,什么叫战神,这就叫战神。 古代十大兵书,其中《练兵实纪》、《纪效新书》,都是出自戚继光之手。 世人所熟知的《孙子兵法》,也名列古代十大兵书。 十大兵书,戚继光一人就占了俩。 这含金量,没得说。 北虏南倭,戚继光都交过手,也很有信心,但对于缅甸,戚继光倒还真是觉得有些陌生。 打仗,不是到了地方,两拨人抄家伙就上,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气候,军需,地形,士气,装备,人数,等等,甚至是阴天晴天都要考虑到。 戚继光这是第一次与缅甸军队交手,打仗马虎不得,为了稳妥,这才在行军途中恶补相关内容。 就在戚继光向云南行军的途中,他关于在浙江练兵的奏疏,也送到向了乾清宫。 朱翊钧翻看着这道奏疏,提笔写下两个字,“照准”。 让戚继光挑选南兵驰援云南,本就有让他整训南兵的意思,既然浙江有意练兵,那就没必要反对。 就在朱翊钧批阅完戚继光的奏疏后,兵部尚书梁梦龙走到殿门外,对着门前值守的小太监说道:“劳烦公公通禀,兵部尚书梁梦龙请求面圣。” 朱翊钧听到了梁梦龙的声音,直接点手让一个小太监将梁梦龙带了进来。 梁梦龙走进乾清宫,对着朱翊钧躬身行礼,“陛下,辽东送来军报,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率军清剿反叛的女真部落,大获全胜。” 第27章 辽东女真 辽东,大明九边重镇之一。 辽东镇面临的军事威胁有两个,一是蒙古人,二是女真人。 蒙古人相比以前,倒是消停不少,反而是女真人不断闹事。 闹的最欢的,是建州右卫的女真部落首领王杲。 早在嘉靖年间,王杲就开始闹事,后来又被招抚。 直到万历二年,王杲再度反叛,诱杀明军军官并勾结蒙古人兴兵犯境。 辽东总兵李成梁亲率大军进攻王杲所在古勒寨,王杲本人被俘并押往京师,最后凌迟处死。 虽然明军大举进攻,可王杲仍有一个儿子成为了漏网之鱼,此人名叫阿台。 阿台一心想为父报仇,继承部落之后,征召族人,企图复仇。 万历十年,勾结叶赫女真部落劫掠辽东,被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击退。 等到万历十一年,阿台征召部众,并策动蒙古人,企图再度劫掠辽东。 这一次,辽东的明军没有再惯着他。 广宁城中,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得到阿台作乱的消息,一边调动兵马迎击蒙古人,一边去辽东巡抚衙门,面见辽东巡抚李松。 李成梁于万历七年就已经被封为宁远伯,万历八年进功得以世袭伯爵。按理来说,地位是要高于辽东巡抚李松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按理来说。 明朝以文制武由来已久,李成梁虽然是伯爵,但还是归辽东巡抚李松节制,他便亲自到巡抚衙门面见巡抚李松。 辽东巡抚李松和李成梁关系不错,李成梁说明情况后,两个人一合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弄死几个女真人玩玩呗。 于是乎,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便亲自率军,想要一举攻破古勒寨,剿灭反叛作乱的女真人。 行军途中,一支十余人的马队来到了大军一侧,负责警戒的士兵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 马队的首领当即就举起双手,“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来帮助宁远伯的,我熟悉道路,可以帮助大军攻打古勒寨。” 这马队首领名为尼堪外兰,是图伦城的贝勒,听这名字就能判断出,这家伙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 尼堪外兰居住的地方,离辽东汉人居住的地方很近,汉化程度也高。 女真人,为什么被称为野人呢,就是因为他们开化不久。 尼堪外兰深受汉化,虽然他也是女真人,可他打心底里就瞧不上女真人,也瞧不上大大小小的女真部落首领。 他的梦想,就是脱离女真人,加入大明,成为大明的官吏。 再不济,也得当上管理所有女真部落的大首领。 所以,尼堪外兰就很巴结大明的军队和官吏。 每到进贡的时候,都是大手笔,战马,人参,貂皮,鹿茸,跟不要钱似的,乌泱乌泱的送。 每次见到辽东总兵李成梁,更是匍匐在地,毕恭毕敬,恨不得一脑袋扎到地下给李成梁磕头。 而李成梁对这个尼堪外兰则不怎么感冒,别看他送来这么多东西,李成梁能留他吃顿饭,那就算破天荒了,更多的时候就是随便搪塞就打发了。 可尼堪外兰不管那个,一切照旧,该进贡进贡,而且还送礼。不光给李成梁送礼,给辽东的其他军官也送礼。 这次,尼堪外兰听说李成梁要带兵攻打古勒寨的阿台,便急匆匆的赶过来,想要当带路党。 拦截的士兵听到尼堪外兰的话,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宁远伯。” “什么人敢搅闹我大军?”李成梁冲着前来禀报的士兵问道。 “回宁远伯,是图伦城的尼堪外兰,他说是来帮我们攻打古勒寨的。” 女真人各个部落之间,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你再打我,大后天我再打你,这属于正常情况。 甚至,一个女真部落帮着明军攻打另一个女真部落,也很正常。 历史上,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个部落,那其他的女真部落凭什么让你努尔哈赤统一。 为此,努尔哈赤杀的女真人,未必就比明军杀的女真人少。 女真各个部落之间,与各个不同国家之间没有区别,动起手来,也没有任何负罪感。 对于此,久镇辽东的李成梁自然清楚,他听到是尼堪外兰来了,当即就明白这家伙起的是什么心思。 “放尼堪外兰过来吧,记住只让他一个人过来,他带来的那些人,放到军队中看住。” “是。”士兵转头又来到尼堪外兰面前,“宁远伯请你过去,只是这马队,还请到一旁跟随。” 尼堪外兰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说罢,尼堪外兰屁颠屁颠的催马来到李成梁身旁,而后翻身下马,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参见宁远伯。” 李成梁看向尼堪外兰,“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尼堪外兰,听说你想要为我大军带路?” 尼堪外兰这才起身,“是是是,小人愿意为宁远伯带路。” “那就有劳了。” 尼堪外兰一脸的谄媚,“能为宁远伯效劳,那是小人的荣幸,小人实在是担不起‘有劳了’三字。” 尼堪外兰汉语说的很溜,而且读了很多诗书典籍,因此话说的也是很有水平。 “那就前面带路。” “是。” 尼堪外兰走到队伍前端,李成梁则招呼来自己的一个亲兵,“告诉弟兄们加点小心,若是情况不对,立刻动手。” “是。” 大军过了抚顺,到了沙济城,说是城,但其实就是一个村寨。 就女真人那生存条件,他们也建不起城,估计就是学着汉人,把村寨叫作城。 守沙济城的,是阿台的弟弟阿海。 李成梁这次来,就是想要除掉阿台,以绝后患,那阿海作为阿台的弟弟,自然也不会放过。 大军到了沙济城,旋灭之。 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可以说到那就灭了。 攻破沙济城,李成梁率军继续向古勒寨开进,走到半路,又来了两个人,还是骑着马赶过来的。 “宁远伯,且慢。” “且慢,宁远伯。” 李成梁拿出望远镜,仔细一瞧,认识,是投靠自己的建州左卫女真部落首领觉昌安,后面还跟着他那倒霉儿子塔克世。 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大家听着可能有些陌生。 但是,觉昌安的有一个孙子,塔克世有一个儿子,提起这个人来,大家绝对不陌生,这个人名叫努尔哈赤。 觉昌安是努尔哈赤的祖父,塔克世是努尔哈赤的父亲。 他们爷俩来干嘛呢? 那肯定是西门庆请武大郎喝酒,没憋什么好屁。 这爷俩虽然投靠了李成梁,可李成梁对于这爷俩,始终怀有戒备,这次见他们爷俩来了,不禁觉得有些诧异。 诧异归诧异,李成梁可不怕他们,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招。 李成梁对于女真人来讲,那就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就算李成梁放个屁,那些女真人都得夸赞道,好一个空气清新剂。 队伍前端的明军士兵弓箭已经举起来了,只等着李成梁一声令下。 “让他们过来,不必阻拦。”李成梁吩咐道。 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来到李成梁面前,也没敢再骑马,也是和尼堪外兰一样,翻身下马,扑通跪倒在地。 “参见宁远伯。” 第28章 你爷爷来了 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向来亲近王杲、阿台父子,也就是这一次李成梁率军剿灭的女真人。 之前李成梁率军斩杀王杲,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害怕了,就急忙脱离了王杲之子阿台,改投靠李成梁。 他们爷俩这次来,是因为觉昌安的孙女(一说是觉昌安的女儿)嫁给了阿台。 李成梁率军要剿灭古勒寨的阿台,觉昌安担心殃及自己的孙女,同时,也是想着为阿台通风报信,这才带着儿子塔克世急匆匆的赶来。 李成梁久在辽东,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来的目的,他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并没有挑明。 “觉昌安,那古勒寨的阿台是你的孙女婿,你们爷俩这么着急忙慌的赶过来,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歼灭本爵的大军吗?” 觉昌安听着李成梁的话,心里那个骂娘。 我们爷俩就两个人,要是能歼灭你的大军,有那本事,我们爷俩还用得着给你下跪,我们自个当皇帝不好吗。 觉昌安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得赔笑,“宁远伯,您说笑了。” “建州女真都是大明忠实的臣子,哪敢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李成梁看着跪在地上的觉昌安,“明白就好。” “你们爷俩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回宁远伯,小人是听闻逆贼王杲之子阿台,兴风作浪,对抗朝廷。可阿台盘踞的古勒寨,依托山势而建,易守难攻。” “小人这次来,就是想替宁远伯去古勒寨,劝降阿台。” 李成梁打量着觉昌安,“原来是这样。” “你们俩先起来吧。” “谢宁远伯。”塔克世扶着觉昌安起身。 李成梁才让这爷俩起来,之前他们爷俩一直跪着了。年龄大一些的觉昌安,腿都跪麻了,若不是塔克世扶着,还真就不一定能立马起身。 “你们爷俩还是骑着你们来时的马,跟随队伍一同前往古勒寨。” “是。” 军队已经停了两次,一次是尼堪外兰,一次是觉昌安、塔克世爷俩。不过,李成梁却并不着急。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这个不假,可是,对于辽东的女真人,在他们身上用兵法,纯属是杀鸡用牛刀。 辽东女真人,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其中,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实力较强,因为它紧挨着辽东汉人聚集地,受汉化程度深。 海西女真分为四部。 建州女真分的部落更多,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就这,还被大明硬是分为了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三个部分,人为的再次被分裂。 李成梁这次打算剿灭的阿台,属于建州右卫,而觉昌安属于建州左卫。 原本是建州右卫的王杲、阿台,父子二人势力大,建州左卫的觉昌安想要巴结人家爷俩,就故意亲近他们,还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阿台。 等到后来王杲反叛,觉昌安知道明军厉害,就主动与他们切割,转而投靠李成梁。 李成梁,挺看不起觉昌安他们爷俩的,但考虑到他们爷俩还有用,就接纳了他们。 而尼堪外兰呢,这家伙野心勃勃,他见觉昌安父子二人来了,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建州右卫的王杲已经被斩杀,现在他的儿子阿台,估计也活不成。这次要是趁机把觉昌安爷俩也给弄死,这再往后,建州女真,那我尼堪外兰不就是大拿了吗。 尼堪外兰越想,心里越兴奋,越想,越看觉昌安爷俩不顺眼。 不过,有李成梁在,尼堪外兰就算是他亲爹死了,他也得赔笑脸,他不敢表现出别的情绪。 待大军开到古勒寨外,李成梁定马观瞧。 古勒寨,也就是个大号的村寨,规模不算大。只是依托山势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李成梁心中略感惊奇,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前,他才率军到达此处,捣毁古勒寨,没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把精力用在了蒙古人身上,却让女真人钻了空子。 这么短的时间,阿台,竟然又把古勒寨建起来了。 此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既然有本事,那断不可留。 觉昌安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李成梁说道:“宁远伯,为避免大军有损所损失,小人愿意去古勒寨中劝降。” 李成梁看了看眼前险要的古勒寨,又看了看颇有心思的觉昌安,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有劳了。” “能为宁远伯效劳,是小人的荣幸。小人实在是担不起‘有劳了’三字。” 旁边的尼堪外兰一听,觉昌安这老小子说的话,怎么和我之前跟宁远伯说的一样。 这老小子也偷摸读书啦? 也装上文化人啦? 觉昌安可没空管尼堪外兰想什么,他径直朝着古勒寨走去。 边走,觉昌安在心里边思索,阿台是建州右卫女真部落的贝勒,我是建州左卫女真部落的贝勒,而建州右卫的实力要比建州左强上一些,就眼下这个形势,虽然我们俩是亲戚,可不知道阿台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贝勒之名,源于金国,在清军入关后,则成为清朝宗室爵位的一种。 而在明朝辽东的女真人中,贝勒的意思类似于“部落长”、“族长”,只是一种官职名称,任何一个女真部落的族长,都可以被称为贝勒。 就像努尔哈赤和他的几个弟弟,历史上都被曾其族人称为贝勒。 阿台是建州右卫女真部落首领,自然也可以被称为贝勒。 觉昌安向着寨墙上面把守的女真人喊道:“我是你们贝勒的爷爷,快打开门让我进去。” 寨墙上把守的的一个胖女真人一听这话,立刻回了句,“我还是你爷爷呢!” “你老小子上这找便宜来了,姥姥!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寨墙上一个瘦点女真人仔细一看觉昌安,“哎呀。” “别骂了,别骂了,这人真是咱们贝勒的爷爷。” 先前说话的这胖女真人挠了挠锃光瓦亮的大脑门,不明所以,“咱们贝勒的爷爷不是早死了吗?这是从哪又跑出来个爷爷?” “难不成,咱们现在的贝勒不是老贝勒的亲孙子?” “老贝勒头上戴绿帽子了?” “这老头是知道咱们老贝勒死了,前任贝勒也死了,现在这是过来寻亲了?” 瘦女真人连忙解释,“去一边去,别瞎说。” “咱们贝勒的爷爷是早就死了,可下面这位,是咱们贝勒夫人的爷爷,那论起来,不也是咱们贝勒的爷爷吗。” “你去向贝勒禀报,我把这老头放进来。” “唉。”胖女真人急忙向寨子里跑去。 这瘦女真人招呼人开门,“把寨门打开,把人放进来。” “加点小心,别让明军趁机偷袭,弓箭手都瞄着点。” 这胖女真人跑到阿台面前,“贝勒,外面有人找你。” “谁呀?” “你爷爷。” “你爷爷!” 阿台伸手就给了这胖女真人一巴掌,“我爷爷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我哪又蹦出个爷爷!” 胖女真人一听,“不对呀,贝勒,你爷爷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那你爹是从哪来的?” 阿台看着这胖女真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混账东西!” “我爷爷是在他十八岁那年死的,让你气的,我都嘴瓢了。” “我这当孙子的差点让我奶奶晚节不保。” “都是让你气的!” 气撒完了,阿台也反应过来了,“是建州左卫的觉昌安来了吧?” “对对对,应该就是他。” “那把他带过来吧。” 第29章 当大明的狗 觉昌安被古勒寨的女真人引领到阿台面前。 阿台看着觉昌安,用手一指旁边的座椅,“坐。” 要是在大明,家里来了客人,有条件的人家沏茶,没条件的人家怎么也得倒杯水。 更何况觉昌安还是阿台的长辈。 不过,女真人本就是渔猎民族,自然也就没有那一套东西了。 觉昌安虽然受汉化程度很深,但他也了解女真部落的实际情况,也就没有在意。 “您老怎么这时候来了?”阿台问道。 觉昌安叹了一口气,“孩子,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你勾结蒙古人,想要劫掠辽东,这事,早就被明军察觉到啦。” “和你结盟的蒙古人,被明军打退了,现如今,李成梁又亲自率领大军围了你的古勒寨。” “我作为你的长辈,既然知道了情况,怎么能不来呢。” 阿台没有正面接觉昌安的话,而是问道:“您老是和明军一块来的?” “是。”觉昌安回答的很干脆。 “那您老是想当明军的说客?” “是,也不是。” 阿台被觉昌安的话引起了兴趣,“怎么个是?又怎么个不是?” 觉昌安回答道:“孩子,你我都是女真人,怎么也要比大明的那些汉人更亲近。更何况,我与你父亲共事多年,又是你的长辈,我怎么会真心帮明军来对付你呢。” “只不过现在明军势力庞大,我们女真人不得不屈服于明军,用他们汉人的话讲,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台盯着觉昌安,“所以,您就投靠了李成梁。” “也不能叫投靠,权宜之计罢了。等到有一天我们实力强大了,必然要进攻明军,主宰辽东。” “那您老知道李成梁是我的杀父仇人吗?”阿台提高了声音。 觉昌安沉默了一下,“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投靠李成梁!” 阿台的语气,已经不是询问了,而是质问。 觉昌安尽力安抚阿台的情绪,“孩子,你先别激动。” “你的父亲被李成梁杀了,我也很难过。可你的父亲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做什么也是没用的。而你,我的孩子,你还要继续活下去。” “等将来你的实力强大了,再找李成梁报仇,不光要杀死李成梁,还要杀死李成梁的所有族人。” “李成梁的老家就在铁岭,离古勒寨不算远,这对于你来说,并不难。” 阿台的情绪愈发激动,“可我的杀父仇人李成梁现在就在外面,我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就算是我想等,可李成梁他会给我机会吗!” 觉昌安则继续劝道:“孩子,李成梁既然同意让我进古勒寨劝降,那就说明他并没有打算毁掉古勒寨。” “只要你答应投降明军,并保证听从调遣,相信李成梁是不会再为难你的。” “你是要我给李成梁当狗吗!”阿台嘶吼道。 觉昌安又是一阵沉默,继而才开口,“能给李成梁当狗,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阿台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觉昌安。 觉昌安则脸不红心不跳,“孩子,你要知道,在辽东,有多少人想给李成梁当狗,还当不上呢。” “在辽东,能给李成梁当狗的人,在女真人中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 “孩子,你现在还年轻,年轻气盛,不懂得让步,这很正常。但你不能意气用事,一意孤行。” 阿台怒喝道:“你愿意给李成梁当狗,我不愿意!” “你这大岁数的人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当,为什么就偏偏想要去当狗呢!” “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觉昌安就算是脸皮再厚,听了阿台这话,那也不禁起了火气。 “阿台,现如今李成梁兵临城下,你想死不要紧,难道你想让古勒寨这几千人都陪着你一块送死吗!” 阿台厉声道:“我古勒寨的女真人都是勇士,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没有怕死的!” 觉昌安听出来阿台这是又在拐弯抹角的说自己,火气就更大了。 “阿台,你死了不要紧,你整个古勒寨的人都死了,也不要紧。可我的孙女就在古勒寨里,我不能看着她陪你送死!” 阿台不甘示弱,“我的夫人,我自己会保护好,不用你操心!” “你,你,你,你你你!”觉昌安被气的不轻。 “我怎么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竟然对我这么说话,真是目无尊卑!” 阿台不屑一顾,“尊卑长序,那是汉人的虚假说辞,我们女真男儿,只讲究实力!” 觉昌安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古勒寨外,李成梁依旧在外面等着,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而塔克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没办法,进古勒寨的觉昌安,那是亲爹。 这亲爹再不是玩意,那也比没有强呀。 而对于这个阿台,塔克世也了解一些,脾气上来了,那是六亲不认,塔克世是真怕自己的亲爹觉昌安出点什么事。 尼堪外兰一看觉昌安进去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出来,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走到李成梁的马前,“宁远伯,觉昌安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来,会不会他和阿台勾结到了一起,毕竟阿台可是觉昌安的孙女婿。” “亲不亲,三分近,他们祖孙二人难免勾搭到一起。” 塔克世一听就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也来到李成梁的马前,“宁远伯,我父亲对大明忠心耿耿,绝对是大明的忠臣。” “不仅如此,家父还经常教育小人和小人的儿子努尔哈赤,教育我们要忠君报国。” “我们建州左卫世受国恩,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臣子,子子孙孙都是大明的忠臣,是绝对不会背叛大明的。” “还请宁远伯明鉴,切不可听信小人的谗言。” 尼堪外兰眼皮一挑,看向塔克世,“阿台是觉昌安的孙女婿,也是你塔克世的侄女婿,亲不亲,三分近。” “要是觉昌安真的与阿台互相勾结,你塔克世作为觉昌安的儿子,自然是要为他辩解。” 塔克世了解李成梁的脾气,因为李成梁是辽东的天,不了解他的脾气,能行吗。 塔克世生怕李成梁耳朵一歪歪,听信尼堪外兰的话,所以扑通一声,就跪倒了。 跪倒的时候,塔克世也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因为,都跪习惯了。 “宁远伯,切勿听信小人谗言,我建州左卫,绝对是大明的忠臣。” 尼堪外兰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说你们是大明的忠臣,那阿台之前也说自己是大明的忠臣,如今不是照样造反了吗?” “话说的好听,你怎么证明?” 塔克世没有理会尼堪外兰,而是继续跪倒在的马前,“宁远伯,为了证明我建州女真的忠心,小人愿意进入古勒寨,一来劝降阿台,二来家父年迈,小人怕他出现危险。” 李成梁低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塔克世,“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呢。” “孝子好啊,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本爵就喜欢你这样的孝子。” “起来,进古勒寨去找你的父亲吧。” “多谢宁远伯。”塔克世起身进了古勒寨。 一旁的尼堪外兰听着李成梁的话,悟出来其中不同寻常的意思。 尼堪外兰自幼向往大明,熟读史书典籍。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这是晋朝李密《陈情表》里的话呀,这是在骂人呢。 宁远伯把这话用在了塔克世身上,这小子,怕是要凶多吉少。 第30章 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爷爷 塔克世也进了古勒寨,也是被那个古勒寨的胖女真人引领到阿台面前。 这胖女真人先进去禀报,让塔克世在外面等候。 “寨主,您叔叔来了。” “我爹就哥一个,我哪来的叔叔!” 刚说完,阿台瞥了一眼旁边的觉昌安,明白了,应该是觉昌安的儿子塔克世。 “把人带进来吧。” “是。”胖女真人走了出去,对着塔克世说道:“我们寨主请您进去。” 塔克世心里惦记自己的老爹觉昌安,人还没到呢,声音先到了。 “爹。” 塔克世推门走了进去,结果目光正好碰到了坐在上位的阿台。 上位,正对着大门,阿台作为古勒寨的寨主,自然坐在上位。 觉昌安虽然辈分大,可毕竟是外人,因此坐在左侧的椅子上,从门口进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塔克世也是心里着急,没看人,进门就喊爹。 他这一喊不要紧,把阿台吓一跳。 我嘞个去,这塔克世为了劝降,下这么大的本吗,他自个的亲爹就坐在那呢,都不认啦,改管我叫爹了。 怪不得觉昌安、塔克世他们爷俩能在建州左卫混的风生水起呢,就这份客气,不服不行啊。 可塔克世毕竟是阿台夫人的叔叔,也是他阿台的长辈,他不敢答应,连忙起身,闪到一旁。 “叔父,您可不敢这么叫,这不差辈了吗。” 塔克世一呼啦手,“去一边去,谁叫你啦!” “你小子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 阿台听了这话,本来挤出笑容的脸庞,立刻又沉下来了。 塔克世走到觉昌安身旁,“爹,您没事吧?” “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您是不知道,尼堪外兰在外边一直向李成梁挑拨离间,说您和阿台勾搭到了一起。” 觉昌安幽幽的瞥了一眼阿台,“什么勾搭到一起啊?我和谁勾搭到一起啊?” “就算是我想和人家勾搭到一起,人家还不乐意呢。”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塔克世一听觉昌安这话,就明白了,阿台这家伙,不听劝。 他起身看向阿台,“阿台,现在李成梁率军围住了古勒寨,你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投降。” 阿台冷哼一声,“李成梁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么能向他投降!” “阿台,汉人有一句古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李成梁大兵压境,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活下去。” “你只有活下去了,才有机会给你的父亲报仇。” 阿台依旧是不停,“大丈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塔克世接着劝道:“什么叫大丈夫?大丈夫得能屈能伸。” “能屈的意思,是要给李成梁当狗不成!”阿台厉声道。 塔克世接下来的话,让阿台大跌眼镜。 “给李成梁当狗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给李成梁当狗还当不上呢!” “阿台,你得先活着,活着才能有报仇。” 阿台猛地提高声音,“李成梁是我的杀父仇人!” “要是李成梁杀了你觉昌安,再杀了你塔克世,那你觉昌安的孙子努尔哈赤,你塔克世的儿子努尔哈赤,会跑去给李成梁当狗吗?” “要是努尔哈赤不想着给他的爷爷、给他的父亲报仇,反而跑去给李成梁当狗,你们两个人,会怎么想?” “是夸赞努尔哈赤能屈能伸?” “还是大骂努尔哈赤不孝子孙!” “要真是那样,你塔克世会不会怨恨当初没有管住自己的裤裆!” 觉昌安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是啊,要真是那样,我晚上非得飘到努尔哈赤的面前,亲手掐死他这个数典忘祖的小王八羔子不可! 塔克世听了这话,低头不语。 是啊,要真是那样,小时候就该把努尔哈赤扔进尿盆里淹死。 阿台见觉昌安和塔克世没词了,反倒是来劲了,“你们说呀!” 让人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当狗,恐怕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觉昌安,塔克世,两个人被阿台问住了,彻底没话说啦。 忽的,外面喊杀声传来,有一女真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寨主,不好了,明军开始进攻了。” 阿台不慌不忙,“不怕,我古勒寨易守难攻,明军绝不可能攻破。” 说着,阿台又瞟了一眼觉昌安和塔克世,又对进来报信的那女真人吩咐一声,“你带几个人保护他们俩,其余人,随我上寨墙,击杀明军!” 古勒寨外,塔克世进去好半天也没动静了。 尼堪外兰见此情况,又来到李成梁的马前,“宁远伯,觉昌安、塔克世他们爷俩本就与逆贼阿台有亲戚,现在他们爷俩都进去这么长时间,还没消息,依小人之见,可能他们与阿台勾搭到一起,企图对抗宁远伯您呐。” 李成梁自然是看的出尼堪外兰的心思,知道这家伙野心勃勃,想要统领整个建州女真,不过他没有揭穿,“继续说下去。” “是。”尼堪外兰见李成梁这态度,知道有戏,不由得心中大喜。 “宁远伯,古勒寨里的女真人,老弱妇孺全加在一块,也不过才几千人,青壮就更少了。”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且我军处于绝对的优势。如今因为觉昌安、塔克世他们两人,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若是再拖下去,怕是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 “古勒寨里的女真人要是趁着这个空档,悄悄的跑了,或者是加强戒备,那我们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李成梁看向尼堪外兰,“尼堪外兰,没想到你还懂得兵法呢?连缓兵之计都知道。” 尼堪外兰赔笑道:“小人自幼仰慕汉人文化,喜爱翻阅汉人书籍,每每观之,无不痛恨自己生在了女真部落的蛮荒之地中。” “小人做梦都想成为汉人中的一员。” 边说,尼堪外兰边用眼角的余光偷摸观察李成梁的反应。 李成梁知道尼堪外兰的心思,可就是不理他那茬,“说的有道理。” “既然你觉得古勒寨里的女真人用的是缓兵之计,不知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尼堪外兰见李成梁不搭理自己的话,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只得继续赔笑。 “回宁远伯,小人以为,应该立即发起进攻,绝不能给那些可恶的女真人留有喘息之机。” 李成梁不置可否,“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可还在古勒寨里面呢,贸然进攻,会不会误伤了他们?” 尼堪外兰知道,李成梁压根就没把觉昌安父子放在心上,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理由。 “回宁远伯,觉昌安父子,之前就依附逆贼王杲,如今又和王杲的儿子阿台不清不楚。” “他们爷俩名为进古勒寨劝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偷偷的给阿台通风报信。毕竟他们爷俩和阿台是实在亲戚,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爷俩真的是忠于大明。” “再有就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一向标榜为大明的忠臣。要是在大军进攻的过程中,他们二人不幸战死,那他们也算是为大明尽忠,那是死得其所。” “宁远伯,觉昌安父子二人既然标榜为大明的忠臣,那么,还请宁远伯给予他们父子二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第31章 努尔哈赤的父亲、爷爷,没了 李成梁镇守辽东多年,他对于辽东女真的策论,简单来说,就是锄强扶弱。 剿灭相对强大的女真部落,扶持相对弱小的女真部落。 等相对弱小的女真部落成长起来后,再把他们剿灭。 这样一来,辽东女真就无法诞生出强大的势力,而辽东的明军,也可以不断的获得军功。 这个策略,并没有问题。 只是,随着后来朝堂斗争激烈,镇守辽东总兵官不断换人,再加上李成梁在任期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视了努尔哈赤坐大。 这才最终导致辽东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眼下的建州左卫女真,也就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李成梁心里其实已经动了杀机。 这爷俩之前一向亲近建州右卫的王杲,甚至还结成了父母亲家。 只不过随着王杲公开反叛,这爷俩怕引火上身,这才脱离王杲,改投靠李成梁。 对于这样的人,李成梁天然的就不信任。 再加上,建州左卫女真,势力愈发强大,也是时候该割一波韭菜了。 如今又有尼堪外兰在一旁挑拨,李成梁心中的杀机,愈发深重。 他看向尼堪外兰,“有点见地。” “传我军令,进攻!” “是。” 明军发起进攻,寨墙上的女真人立刻跑去向阿台报信。 阿台得了消息,飞奔跑到寨墙上指挥战斗。 古勒寨依托山势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守寨的女真人,也都是好手。 女真人,属于渔猎民族,进山林中打猎,下河流里摸鱼,这是这种很落后的生产方式。 这种生产方式虽然落后,但也使得女真人身体异常强壮,因为不强壮的,很难活下来。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女真人单兵作战能力,很强。 占据地形优势,守寨的女真人又有战斗力,明军进攻不是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屡屡受挫。 李成梁久经沙场,对于眼前的情况,虽然心里有些着急,可表面上依旧平静如水,稳如泰山。 倒是尼堪外兰这家伙,本来想着明军攻破古勒寨,杀死觉昌安那狗爷俩,他好称霸建州女真。 没想到,古勒寨的抵抗这么激烈,明军竟然还久攻不下。 尼堪外兰那个着急呀。 着急,你自个着急就完了呗。 可尼堪外兰不得。 他着急不算完,他怕李成梁也着急,就在那献殷勤。 “宁远伯,虽然我军进攻一时受挫,可凭借我军强大的战斗力,就古勒寨那几个废物女真人,绝不是对手。” “您先别着急,相信很快就能攻破古勒寨,斩杀逆贼阿台。” 尼堪外兰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李成梁冷冷的望向他,“尼堪外兰,攻打古勒寨,是你出的主意。” “攻下来,什么都好说。要是过了晌午还攻不下来,我就拿你的脑袋抵阿台的脑袋。” 尼堪外兰一听这话,脑门子上立刻就吓出了汗。 他不敢再说话,悻悻的退到一旁。 可是,明军的进攻依旧不顺利。 其实,也不是不顺利,而是尼堪外兰被李成梁的话吓破了胆,明军进攻的动作稍微慢一点,他心里就觉得不好,生怕自己呜呼哀哉。 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这一会的功夫,尼堪外兰顿时就想出了办法。 “宁远伯,小人有一个主意。” “说。” 尼堪外兰凑到李成梁近前,“宁远伯,是这么这么……” 李成梁听罢,点了点头,“停止进攻。” “尼堪外兰,你去办吧。” “是,宁远伯,您就瞧好吧。” 尼堪外兰走到队伍前,对着古勒寨寨墙上的女真人喊道:“古勒寨的人都听着,逆贼阿台,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今宁远伯率大军前来,只为诛杀阿台,与尔等无关。” “只要是能够诛杀阿台,无论以前犯过什么罪,一律既往不咎。不光既往不咎,谁要是能诛杀阿台,还可以继承古勒寨寨主的位子。” 这招,叫反间计,虽然很俗套,但确实有效果。 辽东的女真人,谁不知道李成梁的名号,说不怕,那是假的。 这一次见李成梁率军前来,古勒寨的女真人早就害怕了,只是碍于阿台的威压,才拼死抵抗。 经过尼堪外兰这么一喊,古勒寨的女真人,人心思动,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阿台。 此时将要到晌午,又是大晴天,正暖和的时候,可阿台却浑身战栗,仿佛被无数野兽盯住一样,一股寒意从头涌到脚。 噗嗤! 终于有女真人按捺不住,提刀捅向阿台。 有了第一个人,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噗!噗!噗! 阿台浑身是血,倒地不起,嘴巴好似喷泉,不过喷出的不是水,而是血。 吐血了,也不要害怕,吐完了不就不吐了吗。 不过,古勒寨的女真人没有给予阿台那样的机会,直接一刀砍下阿台的头颅,接着打开寨门,向明军请降。 一个首领似的年长女真人提着阿台的首级来到寨门前,跪倒在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片女真人。 “古勒寨向宁远伯请降,现献出逆贼阿台首级,只求宁远伯宽恕古勒寨的罪过。” 李成梁思索片刻,眼中闪出寒光,“冲进去,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是。” 明军当即拔出刀剑,提起长枪,举起火铳,嗷嗷的就冲了进去。 提着阿台首级的那年长女真人,惊慌失措,“我们都按照你们说的投降了,你们怎么能这……” 砰!砰! 话还没说完,这人就挨了两火铳。 李成梁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猜到那女真人说的是什么。 和你们古勒寨女真人谈条件的,是尼堪外兰,不是我李成梁。 尼堪外兰说的那些条件,我李成梁可没说答应。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古勒寨的王杲、阿台父子,接连叛乱,一个接一个。 这还不算完,阿台竟然还勾结蒙古人,劫掠辽东。 这要是不使用雷霆手腕,那还了得。 女真人记吃不记打,没有一点仁义道德,只能通过这种暴力的手段才能震慑住他们。 尼堪外兰一听李成梁的军令,大喜过望。 这一仗下去,建州右卫的古勒寨没了,建州左卫的觉昌安父子也没了。 那以后,我尼堪外兰就是建州女真的大拿。 事实上,也正如尼堪外兰所想的那样,觉昌安父子二人,确实被明军斩杀。 明军冲进古勒寨内,四处搜寻,见一处房子外,有五六个女真人把守。 外面打了这么半天,古勒寨人数本就处于劣势,竟然还有余力在这里留人。明军下意识的就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房子里,正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 这爷俩毕竟是阿台的长辈,阿台也确实够意思,怕明军进攻,到时候寨子里面出乱,特意安排人保护觉昌安爷俩。 没想到,原本是好心安排的保护,却成了觉昌安父子的催命符。 这爷俩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被当做古勒寨的女真人斩杀了。 待战斗结束,打扫战场,一明军军官走到李成梁近前,“宁远伯,古勒寨的女真人都被剿灭了。” “只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也死在了乱军中。” 李成梁很是平淡,“死了就死了,那种反复小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让弟兄手脚麻利点,尽快打扫战场,咱们快点回去,和李中丞通通气。” “到时候我和李中丞联名向写一封军报,向朝廷报捷。” 第32章 潞王纵马伤人 朱翊钧翻看着辽东送来的军报,心中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辽东女真,确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此时辽东镇的明军面对女真人,那就是降维打击,收拾他们跟玩一样。 可谁又能想到,几十年过后,毫不起眼的女真竟然能够威胁整个大明帝国,甚至还能入主中原,以至于贻害无穷。 据辽东的军报显示,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皆死于乱军中,按照历史的轨迹,将来努尔哈赤就要继承部落,给李成梁当狗腿子。 如今的努尔哈赤,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呢,最重要的是,黄台吉还没有出生呢。 清朝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并不是世人所熟知雍正,而是黄台吉。 努尔哈赤死后,黄台吉继位掌权,也正是由于黄台吉掌权,后金才由原本野蛮落后的部落形式,真正开始转化成为一个国家。 也是黄台吉,不断整合后金内部的力量,并拉拢汉人,结盟蒙古、降伏朝鲜。 也正是因为黄台吉手握后金、蒙古、朝鲜,三方之力,清军才能在明末那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频频对大明发起进攻。 蒙古人是清军的盟友,这个众所周知,可朝鲜对于清军的帮助,相对就鲜被人提及。 明末的气候条件很恶劣,地处辽东的女真人就更难受,他们若是缺少物资和奴隶了,要么去抢大明的,要么去抢朝鲜的。 虽然朝鲜在大明灭亡后很怀念大明,但这并不能磨灭他们在此之前与清军暗通款曲。 尤其是在朝鲜对女真称臣之后。 而后金能够延续下去,靠的就是黄台吉。 若是按照努尔哈赤那一套发展下去,后金,永远都只是一个部落,而不能被称之为政权。 黄台吉,可以说是清朝真正的奠基人,不是因为他将国号由“后金”改为“大清”,而是他将后金由一个部落联盟逐步的转化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 不过,黄台吉是在万历二十年出生的,现在他还没有出生。 既然没有出生,那就没必要让他出生了。 朱翊钧将军报放在书案上,继而看向前来禀报的兵部尚书梁梦龙,“梁尚书,按例,封赏此次作战中有功的将士。” “臣遵旨。” “梁尚书,尽快拟出章程来。” “臣明白,臣告退。” 待兵部尚书梁梦龙走后,朱翊钧对着殿内值守的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去将净身房的总管太监叫来。”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传旨。 不一会,一个中年太监就走了进来,“奴婢李恩,参见皇爷。” 这个李恩,是内宫监少监兼净身房总管。 “李恩,从今天起,你担任辽东镇守太监,到了辽东之后,除了做镇守太监应该做的事情之外,你还要做两件事。” “一,把辽东的女真人脑袋后面那根老鼠尾巴的辫子,全剃了。” “谁要是不听,就一个处置措施,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二,就与你管理的净身房有关。” 李恩听着朱翊钧的嘱咐,心中若有所思,这个努尔哈赤,究竟是何许人也? 吩咐完李恩,朱翊钧命人找出辽东的地图,正准备仔细观看呢,一个小太监从殿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皇爷,顺天府差人禀报,潞王殿下与武清伯之孙当街纵马,致使百姓受伤,顺天府特来请旨,该如何定夺。” “潞王?”朱翊钧眉头一皱。 潞王朱翊镠,朱翊钧的同胞兄弟,也是李太后所生。 这家伙被李太后惯的不成样子,原来的朱翊钧也对其多有放纵。 当听到潞王朱翊镠当街纵马伤及百姓之时,朱翊钧倒不觉得有多么奇怪。 “你去告诉张宏,让他去顺天府衙,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 张宏得了旨意,便立刻动身前往顺天府。 顺天府衙公堂中,除了上面坐着的顺天府尹张国彦,堂下分左右两侧,应该是原告和被告。 左侧有五人,看样子是原告,都在地上跪着呢。 右侧有两人,看样子是被告,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的,正是潞王朱翊镠。 站着的,是武清伯李伟的孙子,也就是李太后的侄子,李诚锡。 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两个人虽然都是被告,可二人身份尊贵,就没跪下,甚至潞王朱翊镠还坐着。 张宏来到公堂,先是向潞王朱翊镠行礼,而后就开始了解情况。 潞王朱翊镠,隆庆二年的生人,很年轻,如今正是贪玩的时候。 武清伯李伟之孙李诚锡,和潞王朱翊镠年纪相仿,而且两个人还是表兄弟,实在亲戚,就经常在一块。 今天也是如此,两个人喝了点酒,正巧有人为了巴结武清伯李伟,送来了十匹上等的好马。 这两个人借着酒劲,骑着马就在大街上狂奔。 不过,潞王朱翊镠因为是出门找李诚锡玩的,就没有穿亲王服饰,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哥的打扮。 京师,人口百万,大街上都是人,这俩人骑着马,又喝了酒,一不留神就撞伤了五位行人。 三人受轻伤,一人被马踩断了腿,还有一人被撞时头磕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估计是凶多吉少。 有人受伤,街上就引起恐慌。 附近巡逻的巡捕营,闻讯赶了过来。 京师的人口百万,单单靠五城兵马司维持治安,根本就不够用。虽然东厂和锦衣卫在明朝中后期也兼管着京师治安,可东厂和锦衣卫不可能天天盯着五城兵马司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就又成立了巡捕营。 巡捕营,是从京营中挑选士兵组成的,专职负责捕盗捉贼。 像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的衙役,这些经常在街面上走动的官差,他们对于京师中的人员很熟悉,他们或许不认识潞王朱翊镠,但绝对认识武清伯的孙子李诚锡。 要是这两个衙门的人碰到这事,估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 可巡捕营的人,都是京营中的士兵,除了上街巡逻外,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军营中,对京师中的这些公子哥不是很熟悉。 而且,京师,天底下当官最多的地方,文武官员那么多,他们的子侄后辈也多,这样的公子哥多的是,纨绔子弟有的是,巡捕营也就没在意。 更重要的是,巡捕营里都是当兵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都属于是当差的,这当兵的就比当差的顾虑少。 所以,巡逻的巡捕营士兵闻讯赶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拿了。 人拿了是拿了,可巡捕营没有审判权,他们就把人送到了顺天府衙。 顺天府衙的人经常和京师中的权贵子弟打交道,他们虽然没有认出来潞王朱翊镠,但却认出来了李诚锡。 李诚锡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当今天子的表弟,顺天府衙的人就把这事报给了顺天府尹张国彦。 张国彦走到公堂,一看,很是惊讶,潞王朱翊镠竟然也涉案。 事关亲王,张国彦不能独断,他就把事情上报到宫里,请求圣裁。 第33章 阴阳怪气 张宏了解情况后,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像这种事,就算是放到普通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身上,都不见做事,更何况还是潞王朱翊镠呢。 不过,张宏是奉旨前来询问情况,了解情况后,便立即回宫向朱翊钧禀报。 朱翊钧听着张宏的禀报,很是平静,事情嘛,很简单。潞王朱翊镠和武清伯之孙李诚锡,两个人有错在先,该赔偿赔偿,按正规程序走就行了。 但往往简单的事情,总是不简单。 按照《皇明祖训》的规定,亲王犯法,只能由皇帝一人决断,其他衙门无权处置。 可关键是,大明朝不仅有一个朱皇帝,还有一个李太后呢。 犯事的潞王朱翊镠,是李太后最疼爱的儿子,甚至这份疼爱要超过了皇帝朱翊钧。 李诚锡,又是李太后的亲侄子。 就武清伯那家人的德行,估计早就把事情捅到李太后那去了。而李太后和武清伯府的人一个德性,不可能不管。 朱翊钧看向张宏,“告诉顺天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要顾忌潞王的身份,按大明律处置,该赔偿的就给百姓赔偿,而且还要加倍赔偿。” “快去。” “是。”张宏自然明白朱翊钧让他快去的意思,那就是抢在太后发话之前,把这事办了。 结果,张宏刚出乾清宫,就看到不远处太后的仪仗摆了过来。 张宏知道不好,太后准是为了潞王的事来的。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见到太后仪仗立刻上前行礼,不然,太后问他张宏,你这是干什么去呀? 是不是为了潞王的事去顺天府呀? 陛下是怎么处置的呀? 张宏没法回答。 所以,张宏转身向着乾清宫走去,装着是向皇帝汇报情况的样子。这样,就算太后问起来,张宏也能推脱是刚刚从顺天府了解情况回来,正准备向皇帝禀报呢。 “张宏,你看到本宫跑什么呀!” 李太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张宏听到李太后的喊话,他不敢装作没听到,急忙转身,迎了上去,等来到李太后面前,扑通跪倒。 “太后娘娘,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您不敬。” “只是奴婢有要紧的事向陛下禀报,光顾着赶路了,没有看到太后娘娘的仪仗,是奴婢瞎了眼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边说,张宏边磕头。 “行了,行了,念在你也是宫里的老人,还是为陛下办事,这次就算了。” “奴婢谢太后娘娘开恩,谢太后娘娘开恩。” “行了,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李太后盯着张宏,“陛下让你办什么事去了?” “这,”张宏显得有些为难,没有立刻开口。 “怎么,本宫的话,你是没有听到吗!” 扑通,张宏又跪下了,“回太后娘娘,您的话,奴婢听到了,只是,这是陛下吩咐奴婢的事,没有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轻易泄露,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你这奴才,倒还忠心。” “母后,您怎么来了?”朱翊钧从乾清宫中出来迎接。 没办法,李太后的仪仗就在外面停着呢,说话还那么大声,朱翊钧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您要是有什么事,派人来通知一声,儿臣去慈宁宫找您就是。” 李太后看向朱翊钧,“我可不敢,您是大明朝的天子,我哪敢支使陛下呀。” “我说的话,现在连一个奴才都不听了。老话说,人微言轻莫劝人,如今算是感受到这句话的滋味啦。” 李太后的话,阴阳怪气,她的话,更多的还是冲着朱翊钧来的。 之前朱翊钧清理冯保在皇宫中的势力,连带着把李太后安排在内廷各个衙门的亲信,也清理了。 起初,李太后见朱翊钧清理冯保的势力,还觉得没什么,反正冯保不过就是一个奴才,李太后还不放在心上。 可是,李太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冯保之前听我的,他的亲信和我的亲信有一些重叠,连带着清理一些我的亲信,这也不奇怪。 但,怎么我在内廷中安排的人,除了御马监少监李进是她的弟弟没动之外,其他的人基本上都被收拾了。 李太后虽然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这时她也后知后觉,再加上她的身边也有不少的大太监提醒,李太后也反应过来了。 搂草打兔子,本以为冯保是那兔子,没想到,冯保就是根杂草,她才是那个兔子。 李太后反应过来了,可也晚了。 万历皇帝登基时年纪很小,权力都被她李太后攥着,就连张居正也是要看她的脸色。 从隆庆六年隆庆皇帝去世到万历十年,李太后可以说是大权独揽。 随着张居正病逝,外廷她无法控制了,如今内廷的势力又被朱翊钧清理了。 李太后现在除了她的慈宁宫外,就内廷中就只有御马监少监李进这一个帮手。 可李进只是御马监少监,虽然李太后借故收拾了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可朱翊钧立马又派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暂掌御马监,李进并没有多少权力。 有枪就是草头王,可李太后除了她居住的慈宁宫外,别的地她说话都不算数了,这巨大的落差,一时之间,她怎么能受得了。 而这一切又是拜朱翊钧所赐,那她对朱翊钧的态度,可想而知。 朱翊钧自然明白李太后的心思,但李太后毕竟是他的生身之母,目前他还不能说什么。 嘉靖皇帝可以找机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皇后,但太后和皇后是不一样的。 要是太后非正常死亡,那皇帝可就丢人啦。 因此,朱翊钧明知道李太后阴阳怪气,可他还未彻底掌控权力,只能暂且隐忍。 待完全掌控权力后,什么就都好说了。 “母后,您说笑了,整个皇宫中,谁敢不听您的话呀。别说是那些奴才了,就连儿臣,也是要听从母后吩咐的。” 说着,朱翊钧踢了跪在地上的张宏一脚,“你这不晓事的奴才,一边去。” “母后,您犯不上和他们生气,来来来,您快殿内请。” 接着,朱翊钧又对着一旁的小太监吩咐,“去把太后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还有杏仁酥,端过来。” 第34章 本王承认 李太后走到乾清宫中坐下,有小太监端上来新沏的茉莉花茶和杏仁酥,可李太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陛下,你知道潞王的事吗?” “回母后,顺天府倒是派人禀报过此事,不光有潞王,好像还有武清伯的孙子李诚锡。” “儿臣不是很清楚,就让张宏去顺天府了解情况了。” “张宏。”朱翊钧接着喊了一声。 “奴婢在。”张宏应声从殿外走进来。 “朕不是让你去顺天府了解潞王还有李诚锡的事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着太后的面,你仔细的说一遍。” “是。”张宏接着又复述一遍。 李太后听的心不在焉,因为武清伯府早就派人向他禀报了。 “陛下,关于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朝廷自有法度,按例处置即可。”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陛下,顺天府派人禀报,原本受伤昏迷的伤者,过世了。” 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当街纵马,害死了人。 原本平静的李太后,顿时有点慌神,潞王朱翊镠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李诚锡是她的侄子,哪个她也不舍得让人判刑。 “陛下,潞王可是你的亲弟弟,李诚锡也是你亲娘舅家的表弟,你可不能不管啊。” “母后放心,儿臣不会不管的。” 朱翊钧看向张宏,“传旨,刑部尚书潘季驯,右都御史潘晟,大理寺卿辛自修,掌宗人府事驸马都尉许从诚,让他们到顺天府衙,会同顺天府尹张国彦审理此案。” “张宏你也去盯着点。” “奴婢遵旨。” “陛下,”李太后站起身来,“潞王是我的儿子,李诚锡是我的侄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另外,武清伯今年七十有四,我这个当女儿的也不忍让他担忧,不如让马明也跟着去顺天府衙吧,有什么消息我也好及时告诉武清伯,免得让他担心。” 马明,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李太后的亲信。 朱翊钧看向李太后身旁的马明,“马明,你就听从太后的安排,跟着张宏一块去顺天府衙。” 马明躬身道:“奴婢遵旨。” 顺天府衙公堂中,原本升堂问案时站立两旁的衙役全都撤了,取而代之的,是左右两侧各有三把太师椅。 左侧太师椅的首位,坐着驸马都尉许从诚。 说起这个许从诚,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他尚的是嘉靖皇帝的女儿嘉善公主,论辈分,是朱翊钧的姑父。 而这个许从诚的孙子,就是许显纯。 去年,朱翊钧任命许从诚掌宗人府事。这次案子又涉及潞王朱翊镠,朱翊钧便让他参与审案。 紧挨着驸马都尉许从诚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冯保被发配到南京之后,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宏就晋升掌印太监。 挨着张宏的,就是李太后派来的慈宁宫总管太监马明。 右侧的三把太师椅,首位作为刑部尚书潘季驯,而后依次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潘晟,大理寺卿辛自修。 公堂中的上位,坐着的依旧是顺天府尹张国彦。 按理来说,刑部尚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三法司的堂官都在,这三位哪个审案都比顺天府尹张国彦要合适,可这三位却一致坚持让顺天府尹张国彦审案。 因为这案子涉及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这俩人,一个是李太后的儿子,一个是李太后的侄子,怎么审,这个度怎么把握。 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三位没一个想接,所以就坚持让最初审理案子的顺天府尹张国彦接着审。 反正旨意只是让他们认为来审案,并没有规定哪个主审。 既然你顺天府尹张国彦一开始就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那你就接到底吧,别再烫别人的手了。 顺天府尹张国彦,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公堂中,左侧依旧是那五位苦主,不过这时候是站着,并没有如最初那般跪着。 右侧,站着李诚锡,坐着潞王朱翊镠。 朱翊镠一开始不怎么在意,他认为不就是撞伤了几个人吗,大不了赔点钱就是。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可当朱翊镠得知昏迷的伤者过世之后,朱翊镠明显有点发慌。 朱翊镠是隆庆二年的生人,很年轻,平时又被李太后惯着,根本就没经历过事,等这次真的撞死了人,他就有点慌。 他虽然纨绔,可也知道死人的事,是大事,尤其是他还是被巡捕营当街抓捕,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想捂都捂不住。 而朱翊镠身旁的李诚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家伙平时就这样,这坏事做多了,也就不觉得坏了。 啪! 张国彦一拍惊堂木,“升堂!” 由于两旁的衙役都撤下去了,也就没有人再喊“威武”。 虽然两旁的衙役撤下了,可公堂外,依旧还允许百姓围观。毕竟这事是在大街上发生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又涉及潞王,要是不让百姓围观,更容易引起不好的舆论。 潞王朱翊镠,很聪明,一听到张国彦喊升堂,立马就站起来了,还把椅子推到一旁。 “潞王殿下,李千户,对于你们二人当街纵马,致使百姓伤亡一事,你们可有异议?” 李千户,指的是李诚锡,这家伙凭借李太后的恩泽,荫授锦衣卫千户,所以张国彦称其为李千户。 不过,他这个千户,只负责拿按月俸禄,不管事,更不干活。 而潞王殿下,指的自然就是潞王朱翊镠。 朱翊镠很聪明,历史上也是如此,虽然他有李太后惯纵,平日行事也是无法无天,但有一点,但凡是和皇权沾边的事,他都不碰。 也正是因为朱翊镠如此懂得分寸,历史上万历皇帝也是很疼爱这个弟弟。 朱翊镠一看当下的情景,马上就明白,既然死了人,这事必须得承认。 凭他堂堂亲王之尊,死个人,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必须表现出应该有的态度。 虽然他在这件事上犯了错,但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地方,决不能让别人挑出一点毛病来。 只有这样,此事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当顺天府尹张国彦一问,这事你们俩认不认,朱翊镠的态度立刻就有了。 他朝着上位的张国彦微微一躬身,以全礼数,“张府尹,此事,本王承认。” 第35章 得罪人 李诚锡一听潞王朱翊镠居然认罪了,两个眼睛瞪的溜圆,充满不可思议。 平日里,李诚锡坏事做多了,应对官府很有经验,这次也一样,他家里人把替罪羊都给准备好了,没想到潞王朱翊镠竟然直接认罪了。 李诚锡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大大的问号。 “殿下,您可要想清楚了,我知道您是爱护下面的人,不想让他们摊官司,可您也犯不着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殿下,您可要三思。” 啪! 顺天府尹张国彦一拍惊堂木,“好大胆的李诚锡!” 张国彦这回也不称呼李诚锡的官职了,直接叫他的名字。 “李诚锡,潞王殿下所说,自有朝廷公断。可你却在旁边巧言令色,企图误导潞王殿下,你居心何在!” 李诚锡被武清伯府的人惯坏了,说话做事向来是无法无天,此时虽然是在公堂中,可他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府尹,你说话可要负责。谁误导潞王殿下啦?我这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潞王殿下身旁,事情的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撞伤了人,是我武清伯府的下人干的,与我们二人无关。只是潞王殿下向来宅心仁厚,不忍下面的奴仆摊官司,这才出言承认。” “可笑你顺天府不知潞王殿下的苦心,反而还误会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潞王朱翊镠在旁边一听,好家伙,我知道你李诚锡不要脸,但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黑的你小子睁着眼愣是说成白的,人才呀。 朱翊镠拽了一下李诚锡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李诚锡也感觉到朱翊镠在拽他,他以为是自己的这番话让朱翊镠明白过来了呢。 只要潞王咬死不承认,那朝廷就无法处置潞王,那自然也就无法处置自己。 于是,李诚锡这家伙底气更足了。 “张府尹,潞王殿下和我喝了酒不假,在大街上骑马也不假,可要说我们俩撞死撞伤了人,那我们可不认。” “虽然大街上有人被撞死撞伤,可那不是潞王殿下和我做的,而是我武清伯府随行的护卫做的。” “张府尹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武清伯府拿人。” “李诚锡!”顺天府尹张国彦厉声道,“你说致人死伤的不是你,可大街上那么多百姓都看到了,本官也派人询问了目睹的百姓。” 说着,张国彦在桌子上拿起一份笔录,“这是七位百姓的询问记录,他们都看到是你李诚锡李千户纵马伤人。” 李诚锡很是平静,“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你拿着几张破纸就说是我干的,我还能找人证明不是我干的呢。” “笔录上都有目击者的签字画押。” “张府尹,几个平头老百姓的话哪能信,我好赖不济也是锦衣卫的带俸千户,平常百姓哪里会认识我,是他们看错了也不奇怪。” “李诚锡,你身上虽有锦衣卫千户之职,可你却经常在街面上走动,京师的大小衙门,街头的百姓,几乎都认识你,因为你平时做的坏事太多了,百姓们是不会看错的。” 张国彦直接就揭了的老底,这下李诚锡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张府尹,您是顺天府尹,朝廷正三品的大员,您说话可要负责。” “您说我平时坏事做多了,今天您在这,三法司的堂官也都在这,既然我坏事做多了,那你们顺天府为什么不抓我?” “三法司为什么不抓我?” “难道顺天府和三法司的官员,都是瞎子不成!” 我滴个天老爷呀。潞王朱翊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李诚锡是疯了吗? 你小子倒是说痛快了,可你这几句话,把顺天府和三法司全都得罪了。 人家为什么不抓你,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居然还觍着脸说出来。 潞王朱翊镠默默的与李诚锡拉开了距离,还把头扭到一旁。 而坐在左侧的慈宁宫总管太监马明听着李诚锡的话,愁的直嘬牙花子。 三法司和顺天府那是看在陛下和太后的面子上,才不跟你李诚锡一般计较。 可你倒好,不感谢也就罢了,竟然把人家给你的脸扔地上,完事还得踩上几脚。 你那嘴要是不会用,就捐了它呢。 可光埋怨不行,马明还得打圆场。 他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李太后的亲信,李太后让他来,就是让他来盯着案子的,他想不管都不行。 “李千户,张府尹审的是当街纵马一案,你就说案子的事就行,不要东拉西扯说那些没有用的!” 李诚锡虽然纨绔,可他也知道马明是李太后的人,他见马明开口说话了,纵使他心里再有气,也没有继续开口。 顺天府尹张国彦虽然被李诚锡那话语讥讽,可马明说话了。 马明一个太监,不算什么,可关键他代表的是李太后,张国彦也不好揪着不放。 不等张国彦继续审案,一直未开口的刑部尚书潘季驯开口了,“张府尹,这纵马伤人一案,既然是在大街上发生,想必目击者有很多。”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致人死伤的,究竟是潞王殿下和李千户,还是武清伯府的下人?” 张国彦明白,潘季驯这是要开始发难。 潘季驯为人正派,是治水能臣,水利专家,之前在南京担任兵部尚书,今年才调任刑部尚书。 本来潘季驯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想在这件案子上牵扯太多。 可李诚锡的那一番话,潘季驯听着刺耳朵。 既然给你面子你不要,那你可就怨不得别人。 张国彦回答道:“顺天府一接到案子,就立刻派人去核查相关情况,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当街纵马的,确实是潞王殿下和李千户。” “潞王府的侍卫和武清伯府的护卫,虽然也骑着马随行警卫,但他们都在潞王殿下和李千户的身后,没有伤人。” 大理寺卿辛自修看向堂中的李诚锡,“那这么说,李千户不仅咆哮公堂,故意误导潞王殿下,还安排人做伪证,企图混淆视听,扰乱国法!” 第36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理寺卿辛自修,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一开口,不管纵马伤人案如何,上来先给李诚锡定了三条大罪,咆哮公堂,误导亲王,安排伪证。 真要是论起来,哪一条都够李诚锡受的。 “我没有。”李诚锡急忙否认。 辛自修淡淡一笑,“刚才李千户还言之凿凿,怎么这会就改口了?” “在这公堂之上,当着潞王殿下、驸马爷、潘尚书、少司宪、张公公、马公公的面,李千户,你敢说自己没有说过!” “我,我……”李诚锡被问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马明一看这情况,心里苦呀。 他一不在司礼监,二不在御马监,就是个慈宁宫的总管太监,虽然在内廷也算是大太监,但这种高端局,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虽然棘手,但他是奉李太后之命来的,就算是不行,那也得硬着头皮上。 “这个,李千户毕竟年轻,年轻人嘛,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说,几位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马公公,”大理寺卿辛可不买马明的账,“什么叫一般见识啊?” “当着潞王殿下、驸马爷,还有张公公和几位大人的面,李千户咆哮公堂,是不是确有其事?” “潞王殿下已然诚心悔过,可李千户却故意以言语误导殿下,是不是确有其事?” “李千户刚刚言之凿凿,说纵马伤人的是武清伯府的下人,还让我们去武清伯府拿人,是不是确有其事?” “适才马公公说不让我们与李千户一般计较,我现在就可以告诉马公公,你这句话说错了,要与李千户一般计较的不是我们,而是大明律例!” “本官身为大理寺卿,有权过问刑名,若是马公公想让辛某徇私枉法,那还请马公公上呈陛下,让陛下革了我的官职。” 马明被辛自修将了一军,弄的是坐立不安,“不是,辛寺卿,辛廷尉,辛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咱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等事呀。” 刑部尚书潘季驯开口道:“马公公,您先别急,辛大人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不过,您要是上呈陛下革去辛大人官职的话,烦请将老夫的官职也一并革去。” 马明听着前半截话,还以为潘季驯是打圆场呢,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落井下石。 陪审的三法司堂官,刑部尚书潘季驯,大理寺卿辛自修,两个人都已经表明了态度,一旁的都察院右都御史潘晟一看,呦呵,就差我了。 他俩都表态了,那我要是不表态,那我以后在官场该怎么混? 要是别人说我媚上怕事,那我这张老脸可就丢尽了。 “还有我,烦请马公公上呈陛下的时候,捎带手把老夫的官职也一并革去。” 马明彻底麻爪啦。 三法司的堂官都冲着他来了,他一个没打过高端局的人,哪接的住这种大招。 马明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 张宏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局势,不管是顺天府尹张国彦,还是大理寺卿辛自修,包括刑部尚书潘季驯、右都御史潘晟,这几个人都很聪明,只揪住李诚锡不放,丝毫不提潞王朱翊镠。 马明那可怜巴巴的目光,张宏自然也感受到了,马明毕竟是李太后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宏不能不管。 “好了,几位大人,留任还是辞官,那是陛下说了算的。几位大人一直兢兢业业,忠贞体国,朝堂上下有目共睹。既是国之栋梁,应当为国家、为社稷尽忠,岂能轻言进退。” “还有你马公公,你也算是内廷的老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无遮无拦?” “临行之时,陛下就有交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按照律法行事。” “若都是如你这般轻言法度,那大明朝还得不乱了套!” “回去之后,你自己向陛下请罪。” 马明知道张宏正是给自己台阶,只得低头应承,“是。” 张宏看向驸马都尉许从诚和刑部尚书潘季驯等人,“驸马爷,几位大人,这次的案子,是纵马伤人案,陛下和太后都等着我们回去禀报呢,依咱家看,还是先审理此案,其他的事情,还是等此案完结之后再行论处。” 一直不曾开口的驸马都尉许从诚这时立刻接了张宏的话,“张公公所言甚是,几位大人,此案涉及我大明亲王,不光陛下和太后降下了旨意,朝堂上的官员,公衙外的百姓,都在等着处理结果。” “我们还是尽快审理此案,也好给朝堂以及百姓一个交代。” 顺天府尹张国彦点点头,威现在是立住了,那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 “李诚锡,驸马爷和张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所犯的三宗罪责,堂上先不予以追究,倘若再敢出言不逊、肆意攀扯,就休怪律法无情。” “你可明白?” 李诚锡低头不语。 啪,张国彦一拍惊堂木,“李诚锡,你可明白?” “明白。”李诚锡很不耐烦的说道。 “堂下李诚锡,你这是藐视公堂不成!” “念在武清伯的面子上,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明白?” 武清伯李伟,都七十多了,行将就木,哪还有什么面子,张国彦这话是说给慈庆宫总管太监马明说的。 李诚锡仰仗的是李太后,马明是李太后派来的。 张国彦话说的明白,事不过三,我已经问了李诚锡三遍,够给面子的,他要是还这样,那就别怪我了。 李诚锡这家伙,平时散漫惯了,丝毫看不出火候,依旧是那副样子,“知道啦。” 纵马伤人,可是在大街上发生的,围观的老百姓很多。此案又涉及了亲王和皇帝的表弟,那个年代又没有什么娱乐方式,百姓都聚集在公堂外看热闹呢。 李诚锡的恶名,京中百姓多有听闻,此时一见李诚锡在公堂上还是这副态度,引得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你们看看,这李诚锡是太后的侄子,皇帝的表弟,这顺天府尹可是正三品的大员,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谁说不是,要是咱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藐视公堂,早就一通板子打在屁股上了。” 旁边就有人搭话了,“你想多了,咱们平头老百姓上了公堂腿肚子不打哆嗦就算是烧高香,还藐视公堂,你也太看得起自个啦。” 边上又有人说话了,“这顺天府尹张老爷可是个好官,不知道这回他能不能收拾了这个李诚锡。” “拿什么收拾?”这人边上的人接着说,“这顺天府尹张老爷是个好官不假,可这李诚锡那可是太后的侄子,皇帝表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还有那个潞王,那可是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张老爷就算是能耐再大,还能大的过皇帝去?” “难说。” 公堂外议论纷纷,公堂内虽然听不真切,但也能感受的到。 “来人呐!”顺天府尹高喝一声。 “在。”公堂外值守的一队衙役立刻走进大堂。 张国彦拿起桌上的一根签,“李诚锡藐视公堂,杖二十。” 话说完,签也落在了地上。 顺天府的衙役知道李诚锡的来头,这些当官的得罪了武清伯府,他们不怕,可这些衙役不一样,他们的一家老小都在城里,他们是真怕武清伯府报复。 因此,顺天府的衙役显得有些犹豫。 顺天府的衙役一犹豫不要紧,顺天府尹张国彦的脸上可就挂不住啦。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手底下的竟然这副德行,张国彦的脸,臊的呀。 好在,就在这犹豫的刹那间,一道声音传来,打破了尴尬。 “武清伯到。” 第37章 把人都得罪了 武清伯李伟,被人搀扶着走进公堂。 搀扶他的人,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孙子,而是他府中的管家。 李伟本来是想让他的儿子跟着自己来顺天府衙的,不过他手下有高人给他提醒,说您武清侯七十多了,去顺天府衙,可以说是关心自己那年幼的孙子。 可您要是爷俩一块去,那容易被人误会成以太后之威携家族之盛威压公堂,逼迫官府减免罪责,容易授人以柄。 所以,李伟就让府中管家跟着自己来了。 公堂中的众人一见李伟来了,纷纷站起身,包括驸马都尉许从诚也站起身。 按照大明规制,驸马都尉的地位是要比伯爵高的。 可武清伯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论辈分比驸马都尉许从诚还要高一辈,还有,李太后还在,李伟又是皇帝的亲外公。 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虽然是闲散富人,没什么权力,但该有的眼力劲还是有的,他也跟着众人站起来了。 “武清伯。”众人纷纷朝着李伟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 驸马都尉许从诚上前搀扶住李伟,众人之中也就只有他这个身份能够上前搀扶。 “武清伯,您老怎么来了?” “嗨,这不都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吗。老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这个兔崽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想到还惹出了这么大的祸。”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都七十多了,也该歇歇啦。” 说着,许从诚就将搀扶到自己坐的首位前,“武清伯,您来了,那这首位就该您老坐。” “好,好,好。”李伟还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 许从诚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李伟还真不客气。 你李伟虽然身份高贵,是太后的父亲,皇帝外公,可身份归身份,规矩归规矩。 勋贵之间,有公爵、侯爵、伯爵之分,勋贵之间有时不单以爵位为尊,还要按照资历。 可你李伟就是一个外戚,就算身份再尊贵,可毕竟只是个凭借恩泽才得的伯爵。 论身份,李伟这个伯爵不如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论资历,许从诚在嘉靖三十六年就被选为驸马都尉,李伟这个武清伯是万历皇帝登基之后才封的。 在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面前,李伟就得矮上三分。 更何况,此案牵涉潞王,而许从诚是宗人府宗人令,又是奉旨审案,就应坐于首位, 许从诚本来是出于礼貌说的客气话,谁知道这李伟这么不晓事。 李伟出身低微,全凭生了一个好闺女才跻身权贵。再加上万历朝前十年,由李太后干预朝政,作为李太后生身之父的李伟,自然水涨船高,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人数不胜数。 李伟就有点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啦。 这回也是,李伟压根就不觉得许从诚是客气,他从心里就觉得,我就应该坐首位。 驸马都尉许从诚话已经说出去,李伟既然坐在首位,那他也不能说别的况且还有皇帝和太后的面子在。 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平时就是个摆设,根本就不管事,他不敢说别的,可文官却不惯着李伟。 刑部尚书潘季驯朝着李伟一拱手,“武清伯,按照我大明规制,驸马都尉位于侯爵之下,伯爵之上,何况驸马都尉掌宗人府事,又是奉旨审案。” “武清伯您坐在首位,实属逾越,还请武清伯移位。” 大理寺卿辛自修也上前说道:“武清伯,按照规制,您确实应该坐于驸马都尉下手,还请您移位。” 李伟平时被人奉承惯了,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一点面也不给,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也不好过于强硬。 “老夫平时进宫面见陛下和太后也是坐着的,驸马爷看老夫年迈,本来是好心,没想到这一不小心竟然逾越。” “真是失礼。” “驸马爷,麻烦你再把老夫扶起来吧。” 许从诚听了李伟的话,心里直骂娘。 我就是客气客气,谁知道你李伟这么不识让。 你坐下就坐下吧,自个不想起来你就直说呗,干嘛还非得拉我下水。 许从诚这一下坐蜡了。 文官那面不让步,李伟这家伙说是自己让他坐下的,把祸水又引到自己身上。 要是扶李伟起来,就把武清伯连带着太后都得罪了。 要是不让李伟起来,看文官那架势,估摸连自己都得受弹劾。 就在许从诚左右为难之际,顺天府尹张国彦说话了。 “武清伯,按照规制,您确实应该坐于驸马都尉下手。驸马都尉本是好心将您让于首位,但这不是您无视规制的理由。” “您虽年迈,但不至于起个身还必须要人搀扶。” “您若实在不愿起身,也无妨,那就还请武清伯稍候,本官这就进宫面圣,向陛下禀报此事。” “若陛下降下旨意,允许武清伯无视规制,逾越礼节,届时武清伯再坐于首位,我等自然无话可说。” “你……”李伟被张国彦拿话顶住了。 李伟就算是仰仗太后,再无理取闹,他也不敢把这点小事闹到皇帝面前。 “张府尹,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我们做臣子的,应该体谅陛下才是,就这点小事何必再惊动陛下。” “老夫年过七旬,垂垂老矣,从衙门口走到公堂,就累的不行,承驸马爷关怀,让老夫坐于首位。老夫的身体也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坐在首位暂时歇歇脚,没想到让几位大人误会啦。” “老夫身为太后之父,当朝伯爵,又岂会不知我大明规制,老夫这就起身,移位就是。” 李伟前半截话,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后半截话就是绵里带针,暗含不满。 大理寺卿辛自修等人,可不怕李伟,作为大明朝的文官,骂皇帝都跟玩一样,更何况是李伟这个便宜伯爵。 要不是李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驸马都尉许从诚见状,便想缓和气氛,毕竟事情的起因是他将李伟让到首位,他急忙上前搀扶住李伟,“武清伯,我扶您。” “多谢驸马爷好意,老夫虽然年迈,可还没到起不来的地步。” 李伟的小家子气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文官面前受了奚落,不怨他自己不懂规矩反而暗自埋怨将他让到首位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直接无视许从诚的示好,撅了许从诚的面子。 许从诚虽然就是个闲散的驸马都尉,但泥人还有三分火,更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许从诚的脸上顿时就不太好看。 公堂中的李诚锡一看,完了,本来指望着爷爷来了能顶事呢,没想到下马威没立起来,反而让人打了脸。 那他们在我爷爷身上受到的气,该不会都报复到我身上来吧? 李诚锡顿感不妙。 第38章 藏拙的潞王 李伟消停了,坐在驸马都尉许从诚的下手。 公堂外的百姓可是看了一个大热闹。 顺天府尹张国彦接着审案,他看着站在公堂上的那一队衙役,又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签。 “来人!” “在。”那一队衙役齐声道。 张国彦没有搭理他们,朝着堂外又喊了一声,“来人!” “在。”堂外又进来一队衙役。 张国彦看着先前那一队衙役,“李文浩等六人不听号令,目无上官,着押下堂去,每人杖二十,行刑完毕后逐出衙门,不再叙用。” “翰捕头,你亲自带人行刑,若有徇私枉法者,与李文浩等人同罪。” “是。”韩捕头答了一声,接着将先前那一队衙役押了下去,直接在公堂外就打起板子。 每一板子都落在实处,惨叫声此起彼伏。 武清伯李伟听的直皱眉,这是打给我看的不成? 外面行刑完毕后,张国彦一拍惊堂木,“李诚锡!” “你藐视公堂,本官按例,杖责二十。” “来人。” 韩捕头带着一队衙役走了进来,“在。” “行刑。” “是。”韩捕头等人没有再犹豫,他们刚打完上一队衙役,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们不敢再犹豫。 “谁敢!”武清伯李伟说话了。 “敢问张府尹,李诚锡他犯了什么过错,你竟要杖责二十?” “藐视公堂。” “我没有。”李诚锡见李伟给他撑腰,立刻反驳。 “爷爷,我没有藐视公堂,是他们冤枉我。” 李伟看向张国彦,“张府尹,你看,这又作何解释?” “武清伯,你进公堂之前,李诚锡藐视公堂,在场众人都看到了。签都撒出去了,只不过因为您来才耽误了行刑。” “张府尹,我那孙子自幼体弱多病,身体羸弱,这要是二十大板打下去,恐怕他就要昏死过去。是否可以暂缓行刑,待案子审问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当然了,老夫也知道张府尹的签都撒出去了,这样吧,老夫将签捡起来就是。” 说着,李伟就要起身。 “慢着,慢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起身,走到李伟身旁,“武清伯,哪能劳您大驾。” “不就是一个签吗,咱家替武清伯捡起来就是。” 李伟毕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因为清理皇宫,将李太后的人都清出去了,皇帝已经和太后闹得不愉快,在这点小事,就没必要再坚持不让了。 张宏俯身捡起地上的签,将它交给顺天府尹张国彦,“张府尹,武清伯说的也有道理,真要是将李千户打昏迷了,这案子就要耽搁。” “莫不如先存着这二十大板,等案子审理清楚后再做处置。” 张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说话的分量,可比武清伯李伟要重。而且张宏说的是这二十大板先暂存,没说不打。 张国彦接过签,“那就依武清伯之见,这二十大板,先暂存,等案件审理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待张宏回到座位上后,张国彦接着说道:“根据目击者描述,纵马伤人的是潞王殿下和李诚锡李千户。” “潞王殿下已经认识到过错,李千户,你可认罪?” 李诚锡有心说不认,可潞王朱翊镠都承认了,眼下这种情况,他也不能说别的。 “我认。” 张宏立刻接过话来,“既然潞王殿下和李千户都认识到了自己的过失,可咱家听说纵马伤人一案,不仅伤了人,还死了人。” “那究竟是谁伤了人?谁又致人死亡?” 张宏前一次来顺天府衙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知道致人死亡的是李诚锡,不是潞王。 他这么说,意思也很明确,潞王要保,而李诚锡则无所谓。 “张公公说的不错。”张国彦拿起一份案卷,“据调查,此次当街纵马伤人案,有三人轻伤,一人残废,一人死亡。” “其中,潞王殿下致使一人轻伤,一人残废。李千户致使两人轻伤,一人死亡。” 张国彦话刚说完,潞王朱翊镠立刻上前说道:“张府尹说的不错,本王当街纵马,致使一人轻伤,一人残废,心中倍感惭愧。” “不管顺天府如何判决,本王都接受。并且,本王在这里还要表个态,除了顺天府判决的赔偿外,本王还要额外赔偿。” “轻伤者,本王赔偿白银一千两,残废者,本王赔偿白银一千五百两及良田三十亩。” 张国彦听了潞王朱翊镠的话,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 朝堂上下都知道,潞王仰仗太后惯纵,平日里行事无法无天,没想到真遇到事情,还有这般手段。 不过可惜,这事张国彦说了不算。 张国彦看向朱翊镠,“殿下能有此心意,着实难得。不过根据太祖所定之《皇明祖训》,亲王过失,当由陛下圣裁。” “殿下所言,臣一定如实写入案卷,并上呈陛下。” 朱翊镠接着又走到两位苦主面前,“二位,本王无心过失,没想到给二位的家人造成如此磨难,本王在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 说着,潞王朱翊镠竟对着二人微微躬了一身身。 朱翊镠姿态放的很低,而且他给出的赔偿价码,可以说是极其丰厚,让人很难不动心。 因此,两位苦主当即就表示原谅,双方很愉快的达成和解。 要说潞王朱翊镠前面给出的赔偿,让人吃惊,但还没有那么吃惊。可后来朱翊镠竟对着苦主躬身道歉,则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朱翊镠在世人面前的形象,妥妥的纨绔子弟,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没想到玩世不恭的表面下还有这样的手腕。 老朱家的基因就这么优秀吗? 朱翊镠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过在这时,朱翊镠心里十分的后悔。 坏了,坏了,光想着处理麻烦,应对百姓的悠悠之口,忘了隐藏实力了。 这事我做的太完美了,皇兄该不会怀疑我故意藏拙吧? 之前母后可是没少对皇兄说,这个皇帝你要是当不好就让给我来当。 这一次我表现的这么完美,皇兄该不会对我起疑心吧? 去年皇兄已经添了皇子,皇位也后继有人,那我该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薨了吧? 纵马伤人的时候,潞王朱翊镠都没当回事,可处理完了,而且还处理的很完美,朱翊镠反倒是紧张的不行。 第39章 秋后问斩 李诚锡看着潞王朱翊镠那大气的样子,大手一挥,给钱给地,就把事情解决了。 他也想这样,可惜他做不到。 潞王朱翊镠之所以这么大气,那是因为潞王府他一个人说了算,银子,田地,拿过来就给,说拿多少就拿多少。 而武清伯府的产业和田地,都归武清伯李伟管,他李诚锡根本就插不上手。 没办法,李诚锡只能一个劲的拿眼睛瞟武清伯李伟。 李伟自然也看到了李诚锡那急切的样子,可是,真要是让他出那么多钱,他还真不舍得。 潞王朱翊镠出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了,李伟在心里也不由得埋怨,轻伤的就赔偿一千两银子,多少人一辈子也挣不了一千两银子啊。 可不出血又不行,潞王朱翊镠都那么出了,他要是不那么出,这事估计完不了。 李伟只得咬着牙,“我孙子致使人员受伤,我武清伯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轻伤者,赔偿一千两银子,死亡者,赔偿白银一千三百两以及良田二十亩。” 轻伤,李伟和潞王朱翊镠赔偿的一样,都是一千两银子,可后者就不同了。 潞王朱翊镠是使人残废,他赔偿一千五百两银子以及良田三十亩。 李诚锡是使人死亡,李伟赔偿一千三百两银子以及良田二十亩。 死亡者赔偿的要比残废者低,这个是正常的。 因为残废者,已经算是个废人了,不仅没有劳动价值,反而还需要家人供养,因此赔偿要高一些。 而死亡者,人已经死了,虽然家庭失去了亲人,可一死百了,虽不会再为家庭创造价值,但不会再拖累家人,因此赔偿要比残废者低一些。 武清伯李伟,他是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里面的道道,他说的价码,和潞王朱翊镠出的价码相比,也算合适。 李伟的赔偿一出,两个轻伤的苦主自然是乐意的,可家里死人的那位苦主,不乐意了。 这苦主是一位老者,头发都白了,人家就这一个儿子,独苗,就想着要讨个公道。 李伟可就不干啦,我都出这么大的血了,你还不乐意了! “我说大兄弟啊,看上去你比我小上几岁,我就称你一声大兄弟。” “你儿子死了,我也很难过。可人毕竟已经死了,你还得好好的活下去呢。既然你活下去,总得花钱吧。” “就算你看不上那一千三百两银子,可那二十亩良田总是实打实的吧。” “这二十亩良田你可以子子孙孙的传下去,只要手里有田,就算家里再穷,终归还是饿不死人的。” “大兄弟,你再好好的想想。” 这老者没有搭理武清伯李伟,而是看向顺天府尹张国彦,“老爷,小老儿不要赔偿,只想要一个公道。” “大兄弟,你这可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李伟猛地提高了声音。 “你儿子死了不假,可你还有别的家人呢,拿着银子拿着地,一家人过点好日子,你也安度晚年,这不好吗?干嘛非得计较那么多呢?” “这一千三百两银子,你们一家人一辈子也挣不来,大兄弟,你再好好想想。” 老者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千三百两银子小人一家人就算是不吃不喝,确实是一辈子也攒不下来。” “可我儿子的命,不也没了吗?” “小人家里是穷,可我们一家人不偷不抢,本本分分挣得都是干净钱。” “要是拿我儿子的命换钱,那和牲口有什么区别。” 李伟见状,以为老者想要趁机抬价呢,他冷哼一声,“行了,行了,没人在这听你诉苦。” “一千三百两银子不够,那就一千五百两。” 见老者还是不为所动,李伟接着说道:“一千七百两。” “两千两。” “我说大兄弟,两千两银子一条人命,放眼天下你也找不到第二家,够可以的了。” 老者依旧不为所动。 “大兄弟,两千两银子,放在边军中,都够几十个鞑子的首级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可别不知好歹。” 李伟也是急了,说话也狠厉了许多。 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公堂中,“诸位大人,小人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也知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两千两银子,是很多,多到小人做梦都不敢想。可两千两银子就能买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 “我们平头老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审判官,顺天府尹张国彦一听这话,顿感无地自容。 本来,他见武清伯李伟赔偿了钱又赔偿田地,毕竟李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要苦主愿意和解,那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虽然张国彦也是个好官,但他毕竟属于官僚阶层,该讲究的人情世故还是要讲究的。 可是,他听到老者的这一番话语,想到自己年轻时读书的理想,一股惭愧油然而生。 张国彦望向那老者,“堂下,你可听好了,武清伯愿意赔偿白银两千两、良田三十亩以求和解,你当真不愿?” “回老爷,小人不愿意和解,就想讨一个公道。” “先起身,退到一旁。” “是。” 啪! 张国彦一拍惊堂木,“本官就纵马伤人一案,宣判。” “潞王殿下致使一人轻伤一人残废,现苦主愿意接受赔偿,双方达成和解。” “根据《皇明祖训》规定,亲王过失,当由陛下圣裁。本官会将案卷上呈陛下,待陛下圣裁之后,本官会命人在府衙外贴出公告,昭示结果。” “锦衣卫带俸千户李诚锡,当街纵马,致使两人轻伤,一人死亡。” “轻伤者家属愿意接受赔偿,撤销讼状,达成和解,本官在此便不做惩戒。” “然,死者家属不愿接受赔偿,官府应当继续按照律法审案,故本官判决如下。” “李诚锡当街纵马,连撞两人之后,本有机会悬崖勒马,可其仍不悔改,一错再错,终致人死亡,此乃故意杀人。” “其又挑唆潞王殿下,在陛下钦点审问官员面前,企图当堂串供,挑衅朝廷,实为不敬,视有谋逆之嫌。” “然,李诚锡乃皇亲,按八议之议亲,当减免刑罚,故从轻发落,按故意杀人处置,判处其秋后问斩!” 第40章 你这是大不敬 秋后问斩! 李诚锡一听到这四个字,整个人顿时就蔫巴了,虽然他平时无法无天的事情做多了,可每次都有武清伯府给他兜底。 可这一次,武清伯李伟本人都来了,还是没管用,李诚锡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什么!”武清伯李伟不可思议的看向顺天府尹张国彦。 “秋后问斩?” “张府尹,老夫没有听错吧?” “武清伯,您没有听错。” “张府尹,你虽然是审判官,可你也不能瞎判呀?”李伟有点急了。 “我孙子当街纵马了不假,撞伤人了不假,撞死人了也不假,可他那顶天也就算是一个过失杀人,你怎么就能给他安上一个故意杀人的罪名?” “老夫不服!” “武清伯,本官是按照大明律处置,您若是不服,可以自行翻看大明律。” 李伟见与张国彦说不通,转而看向刑部尚书潘季驯,“潘尚书,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说张府尹判的对不对?” “武清伯,是这样的。李千户当街纵马,第一次撞伤人,这可以算是过失伤人。” “第二次撞伤人,可以理解为惊慌失措,马匹受惊,勉强也可以说是过失伤人。” “可连撞两人之后,李千户竟然还不停身,竟然第三次撞人,而且还撞死了人,这的确是故意杀人。张府尹判的没错。” 大理寺卿辛自修也说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故意杀人者,当斩。况且李千户他隐瞒事实,公然挑唆亲王串供,企图挟持亲王胁迫律法,以私情挑衅朝廷,说严重一些,当夷三族。” “武清伯,张府尹只判李千户故意杀人,仅判处他一人秋后问斩,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李伟一听,你们把我孙子秋后问斩,合着还是为我着想? “故意杀人,夷灭三族,那太后也在我武清伯府的三族之内,按照辛大人的意思,要是不网开一面,还要连太后一并惩处不成!” 大理寺卿淡淡一笑,“武清伯,您误会了。” “首先,这不是按照辛某的意思,辛某虽然是大理寺卿,可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左右刑名,朝堂判决,皆是依据大明律而定。” “刚刚辛某所说,也是大明律中的明文规定,武清伯若是不信,尽可以翻看大明律。” “还有,按照律例,太后是不在三族之内的,武清伯有这个担心是好的,但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伟原来就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凭借一个好闺女才一步登天,恩封伯爵,他的文化底蕴在那摆着呢,论讲大道理,李伟就算是晚上不睡,白天黑夜的不停看书,他也玩不过饱读诗书的文官。 更何况,大理寺卿辛自修还是拿大明律说事,他就更没办法了。 “好,好,好,老夫是说不过你们。” “可你们别忘了,我大明朝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张府尹,案子是你判的,你敢不敢随我进宫去面见太后!” 张国彦冷笑一声,“武清伯,我大明天子乃是陛下,不是太后。就算是要进宫,面见的也应该是陛下,而不是太后。” “可武清伯你的言语之间只有太后,没有陛下,莫不是在你武清伯眼中,只有太后,没有陛下不成!” “李伟,你这是大不敬!” 话语最后,张国彦也不尊称李伟的爵位武清伯了,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你,你,你,”李伟气的,胡子都撅起来了。 “张国彦,你辱我!” “我要进宫面圣!我要进宫面圣!” “管家,扶我起来,咱们进宫去找陛下评评这个理。” “哎。”武清伯府的管家立刻上前,扶起李伟就走。 李诚锡在地上愣住了,“爷爷,您老走了,那我呢?” 驸马都尉许从诚站起身来,“张府尹,烦请尽快整理出案卷,陛下和太后那里还等着我们禀报呢。” “烦请驸马爷稍候。”张国彦转身对着一旁记录的书吏吩咐道:“再快一些。” 在张国彦升堂问案的时候,有四名书吏一直在旁边记录呢。案子的来龙去脉顺天府早就整理出来了,如今要补的就是问案的经过和处理方案。 很快,案卷就整理出来了。 许从诚拿过案卷,看向潞王和其他几人,“殿下,张公公,马公公,几位大人,陛下和太后还等着我们回去禀报呢,咱们还是先进宫面圣吧。” “好。”众人也纷纷起身。 “来人。”顺天府尹张国彦冲着堂外喊了一声。 “在。”韩捕头带着一队衙役走了进来。 “将这个李诚锡押入大牢,另外派人照顾好这位老者和他的家人,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张国彦怕武清伯府的报复这老者,故特意安排人保护。 韩捕头久在公门,自然知道张国彦的用意。虽然他也畏惧武清伯府的势力,但张国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大人放心。” 这老者扑通跪倒在张国彦面前,“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小人代我那死去的儿子,叩谢青天大老爷。” 张国彦赶忙扶起老者,“老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求,快快请起。” “我既当了这个顺天府尹,就要为民做主。你放心,我这就和几位大人一同进宫面圣。我就是豁出去这个乌纱帽不要了,我也得还老哥哥你一个公道。” 刑部尚书潘季驯这时也对着这老者说道:“放心吧,这个世上还是有公道在的。” 慈宁宫总管太监马明奉李太后之命前来,整个过程他都看到了,此时的他,脑袋上止不住的冒汗。 李诚锡是死是活,马明倒是不在乎,可是他回去之后该怎么和李太后交代呀? 李太后让他来就是让他盯着案子,护着点潞王和李诚锡,可如今,潞王当众给人道了歉,李诚锡被张国彦判了秋后问斩,武清伯还被人扣了顶大不敬的帽子。 交代的事情马明一件都没办好不说,反而还把武清伯搭进去啦。 马明能不愁的慌吗。 发愁归发愁,事情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马明又跟着众人进了宫。 武清伯李伟先他们一步动身,此时已经来到了乾清宫。 第41章 罪有应得 “陛下,太后娘娘,你们可要给臣做主呀。” 武清伯李伟,人还没到呢,声音先传进了乾清宫。 殿门外值守的小太监见武清伯李伟来了,立刻迎上前去,“武清伯,这毕竟是宫里,可不敢大声喧哗。” “我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让我说吗?” “算了,我跟你也说不着,你快去里面向陛下禀报,就说臣武清伯李伟求见。” “是,武清伯,您老先在外面等候,小人这就去向陛下禀报。” 这小太监刚迈步想进去禀报,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走了出来,“武清伯,陛下和太后娘娘在殿内听到您的声音,特意派我出来迎接您老呢。” “哦,太后娘娘也在里面。” “正是,您老快请进吧。” 李太后担心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就一直待在乾清宫中等消息呢,就没走。 一听到武清伯李伟的声音,看李太后的神情,朱翊钧便立刻让张鲸出去迎接。 李伟一进乾清宫,都没行礼,直接就诉苦。 “陛下,娘娘,你们可要为臣做主呀。” “您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臣的。” 李太后出声呵斥,“武清伯,陛下面前大呼小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好了,好了,”朱翊钧也出声说道,“武清伯,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不要着急。” “张鲸,去给武清伯搬个椅子来。” “是。”张鲸转身搬来一个小圆盾凳放在李伟身旁,“武清伯,您请。” 李伟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张鲸忍不住出声提醒,“武清伯,看来是一路走过来您是真累了,陛下赐座,您老还不赶快谢恩。” 原来朱翊钧年龄小,李太后当家,李伟就没在意过这么多礼节,经张鲸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臣年迈昏聩,失了礼数,还请陛下恕罪。” 朱翊钧摆摆手,“无妨,无妨。” “武清伯,你前番那般神态,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 “回陛下,臣何止是委屈,臣是委屈大了。” “陛下,您是不知道,臣去顺天府衙观看审案,那些个官员,实在是太放肆啦!” “他们竟然判了李诚锡秋后问斩。” 接着,李伟就是吧啦吧啦一通诉求,当然了,他是尽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说。 说完,李伟又开始哭了,只不过干嚎,没有眼泪。 “陛下,娘娘,您们可要给臣做主呀。” “做主呀。” “好了!”朱翊钧提高了声音,“武清伯,你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伯爵,如此哀嚎,成何体统!” 李太后急忙出来打圆场,“陛下,武清伯也是担心孙子,情急之下这才口出无状,念在武清伯年事已高的份上,陛下就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审案的那些官员这么对待武清伯,也确实是有点过分。” 这时,殿外走进一个小太监,“陛下,潞王殿下,驸马都尉,刑部尚书潘季驯,右都御史潘晟,大理寺卿辛自修,顺天府尹张国彦,张宏张公公,马明马公公,说是案子审完了,特呈上案卷供陛下御览,现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 很快,审案的一众人走进乾清宫,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众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顺天府尹张国彦将案卷上呈,“陛下,臣等奉旨审理潞王殿下和李千户纵马伤人一案,现案件已经审清,臣等不敢妄定,故呈上案卷,以求圣裁。” 张鲸将案卷从张国彦手中接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案卷,一页一页的翻看,看的很仔细。 案卷被一页页翻开,乾清宫中虽然一片寂静,但众人的心,却都伴随着那一页页的案卷跳动。 李诚锡,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子弟,可有可无。但李诚锡背后牵扯到武清伯李伟,牵扯到李太后,众人不知道这样的判决结果,会不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短,或许时间很长,众人紧张的神经,已经冲淡了时间的概念。 朱翊钧将案卷放到书案上,看向众人,“太不像话了!” 武清伯李伟一听朱翊钧这话,按照以往的发展,这是皇帝又要向着自己。 因此,李伟又开始哭诉开来。 “陛下,他们就是太不像话了。” “鸡多了不下蛋,人多了瞎胡乱。” “他们这么多官员,连一个案子都审不明白,平白无故的冤枉李千户不说,竟然还害得潞王殿下给平民百姓躬身道歉。” “亏他们还是饱读诗书的进士,朝廷的脸面都让他们丢尽了。” 李伟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想给他孙子平反,但他不光说他的孙子,还把潞王朱翊镠扯了进来。 “够了!”朱翊钧呵斥住李伟。 “武清伯,你年过古稀,又是朝廷册封的伯爵,怎么说起话来泼乱无状,假哭哀嚎,你这样与那骂街的泼妇有何分别!” 李伟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潞王对于此事,处理的倒还算妥当。可你一个堂堂的亲王,年底就要大婚成家的人,竟然酒后纵马伤人,真是潇洒!” 朱翊镠很聪明,急忙躬身,“臣酒后无状,有损朝廷颜面,臣甘愿受罚。只求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就你这样,与纨绔子弟何异,朕怎么能不动怒!” “从今天起到你大婚,不许你出潞王府一步,每天抄写《皇明祖训》十遍,字迹工整,不许涂改,朕会每天派人去潞王府收取。” “另外,今年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一部分赔偿给案件中受伤的百姓,其他的送到养济院中,救济百姓。” 朱翊镠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心疼,“臣遵旨。” 朱翊钧接着说道:“至于这李诚锡,连撞两人仍不悔改,最后竟致人死亡。此案,张府尹判的没错,就是故意杀人。” 李伟一听这话,不再沉默,“陛下,李千户他本性纯良,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次是因为饮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才造成惨案。” “陛下,这应该属于过失杀人,不应该被判处秋后问斩呀。” 朱翊钧看向李伟,“武清伯,案卷朕也看过了,如果说撞伤一人是过失,撞伤两人也是过失,可他李诚锡都撞伤三人了,这不是故意杀人这是什么!” “如果武清伯还不清楚,就自己回去翻看大明律。” “不过,武清伯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像李诚锡这般恶贼,确实不应该判处秋后问斩,而是应该斩立决。” “审案的时候,三法司的堂官都在,案卷也不用再送到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再审一遍了,明日顺天府就将李诚锡押到街上,当着百姓的面,明正典刑!” “还有,毕竟死了人,顺天府对于此案受害人及其家庭适当的加以照顾。” 最后这句话,朱翊钧是对武清伯李伟说的,意思是你孙子罪有应得,你别想着报复那几户人家,要是那几户人家出了事,我就默认是你武清伯府干的。 李伟听罢,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第42章 继承爵位 次日,李诚锡被顺天府的衙役押到街头,顺天府尹张国彦亲自监斩。 有官员上前验明正身,这是必须要有的程序,得确认是李诚锡无误才能行刑。 待午时三刻一到,张国彦抽出一支签,“行刑。” 刽子手举起偌大的刀,猛然落下,一阵鲜血溅射,李诚锡得到应有的惩罚。 由于李诚锡这家伙做了太多坏事,百姓无不痛恨,今日他被明正典刑,围观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武清伯府,一片缟素。 此案是由皇帝亲自过问,又有顺天府尹张国彦亲自监斩,因此没人敢作假,李诚锡死的不能再死。 武清伯李伟七十多了,本来就行将就木,再被此事一刺激,当时就病倒了。 李诚锡的父亲派人请来缝尸匠,将李诚锡的头颅与身体缝在一起,又打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将李诚锡风光大葬。 武清伯府毕竟是李太后的娘家,因此来吊唁的人很多。 武清伯府也有钱,摆的是上等的酒席。 来吊唁的人,见葬礼这么隆重,有的不禁皱起眉头。 李诚锡是因为故意杀人被判处斩立决,就算是你武清伯府再有钱,可毕竟这李诚锡不是好死的,葬礼弄那这么隆重,不太像话。 因此就有不少官员上疏弹劾,但都被朱翊钧压了下来,留中不发。 过了半个多月,武清伯李伟也过世了。 李诚锡的丧事刚办完没多久,武清伯府刚刚撤下去缟素,接着就又重新挂上,一点都没浪费。 武清伯府的亲戚朋友刚吃完席没几天,这就又吃上了席。 李伟是武清伯,虽然是因为外戚恩泽而封的爵,可毕竟是公鸡脑袋上的一块肉,大小是个官,又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他的葬礼,更为隆重。 皇宫中,京师各个衙门,各个勋贵家,都派人前来吊唁。 朝廷则追赠李伟太保、武清侯,谥庄简。 等李伟的丧事处理完了,李太后又来到了乾清宫。 朱翊钧罚了潞王朱翊镠,判了李诚锡死刑,李太后那天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极为不满,与朱翊钧之间的嫌隙也是越来越大。 这次她来乾清宫,朱翊钧意识到,该不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母后,您怎么来了?” “陛下,我这次来是有事找陛下商议。” “母后,您快请坐,有什么事情但讲无妨。” 李太后一脸哀愁,“陛下,你也知道,你表弟刚刚去世,你外公又撒手人寰,武清伯府现如今,一片悲伤,你那几个舅舅,更是哭的眼睛都肿胀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李诚锡是罪有应得,外公他今年七十有四,也算是高寿,母后还是应当保重身体,节哀顺变,以免悲伤过度,伤及身体。” “唉,”李太后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今天早上我又去了一趟武清伯府,唉,回想起过往,触景生情,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陛下,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全靠你外公有一门泥瓦匠的手艺,这才养活了一家老小。” “可家里这么多人呢,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这才被卖入裕王府中,当了宫女。” “也幸得上天眷顾,让我降下龙种,我们这一家人才算是过上好日子。” “可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呐,你外公就撒手而去。可怜老人家累死累活一辈子,临了临了还经历了丧孙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翊钧平静道:“母后,李诚锡毕竟是触犯律法,又是当着满街的百姓,他还是皇亲国戚,如若不严加惩处,百姓该如何议论朝廷。” “朕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但没有办法,天家,天家,自然要为天下表率。” “李诚锡罪有应得,只是可怜外公他老人家,临走之前还经历如此悲痛之事。” 李太后以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陛下,你是武清侯的外孙,我是武清侯的女儿,咱们都是作为晚辈的,是不是应该给予武清伯府相应的照顾。” 朱翊钧点点头,“要说照顾,毕竟也是自己家人,照顾也是应该。” “母后以为,该当如何照顾?” “莫不如让你舅舅承袭武清伯爵位吧。” 朱翊钧闻听此言,倒是没有太多惊讶,历史上李伟,在万历皇帝登基之后,被册封为武清伯,且追赠三代,也就是李伟往上数三代人,皆被追赠为武清伯。 万历十年,皇长子出生,凭借恩泽李伟晋武清侯,又赐三代诰券,就是允许李伟的子孙三代人,承袭武清侯爵位。 李伟死了,又追赠太傅、国公。 可谓是恩宠至极。 这份恩宠中,多多少少,恐怕得带一些李太后的影子。 因此,当李太后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朱翊钧倒也觉得正常,“母后,您也知道,自嘉靖年间朝廷颁布诏令后,外戚的爵位,一律不得世袭。” “虽然朕也有心如此,无奈朝廷已有章法,恐怕朝堂信服。” 李太后眼角含着泪花,“陛下,我也知道嘉靖年间的诏令,我的意思是,不让武清伯这个爵位世袭,只是让他们承袭三代也就够了。” “你外公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你舅舅对我也多有照顾,现如今我发达了,怎么还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受累。” 朱翊钧没有直接反驳,“张宏,去将礼部、吏部的两位尚书召来。” “是。”张宏应声离去。 很快,吏部尚书严清,礼部尚书徐学谟就来到乾清宫。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二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看着二人,“朕召二位爱卿前来,是有件事想要询问二位爱卿。” “朕有意让武清侯李伟之子承袭武清伯的爵位。”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吏部尚书严清立刻说道。 “嘉靖年间朝廷已经颁布诏令,外戚爵位不得世袭,已有的外戚世袭爵位尽皆革除。” “李伟虽是陛下外公,太后生父,然其生封伯爵,死赠侯爵,已是恩宠备至,甚至是过于恩宠。” “追赠李伟侯爵,已显逾越,至于再让其子嗣承袭武清伯爵位,更是毫无道理道理。” 李太后听了这话,有点不大高兴,“严尚书,恩封外戚,乃是我大明旧例,何来的过于恩宠之说?” 吏部尚书严清一听这话,本来还抱有怀疑的心思立刻确定了,让李伟的子嗣承袭武清伯爵位,不是皇帝的意思,而是太后的意思。 “回禀太后,恩宠外戚,确实是我大明旧例,可我大明还有旧例,后宫不得干政。” “隆庆六年,陛下冲龄继位,因尚在年幼,无法理政,故由太后辅政。如今陛下早已及冠,太后应当退居后宫,安享晚年,以免非议。” 李太后是朱翊钧的生身之母,有些话朱翊钧不好说的太过,可是吏部尚书严清,人家是文官,两榜进士出身,他本人又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他可不会惯着李太后。 “你……”李太后气的不轻,但还没有挑不出毛病来,只得看向朱翊钧,“陛下,吏部尚书严清以下犯上,大不敬,你管不管?” “太后娘娘!”严清依旧是不卑不亢,“唯器与名,不得假人。” “爵位册封与继承,皆由天子定夺。况且武清伯府本是太后闺中之所,既涉及武清伯爵位继承,为免引人非议,太后娘娘应当回避。” “臣斗胆,请太后娘娘回避,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礼部尚书徐学谟也上前说道:“臣也斗胆,请求太后娘娘回避。” 话都顶到这了,李太后就算是脸皮再厚,她也不能再待着不走了。 李太后一走,那武清伯爵位承袭之事,自然就被否了。 第43章 赔偿 京师中,皇帝朱翊钧在兵不血刃的逐步掌握皇宫,而千里之外的辽东,却是直接动上了刀子。 辽东,抚顺。 抚顺之名,为明太祖朱元璋所赐。 “抚”为“抚绥边疆”,“顺”为“顺导夷民”。二者各取一字,是为抚顺。 抚顺是辽东边墙的重要关隘,也是辽东女真各部落与辽东汉人交易的重要场所,抚顺城周边来往的女真人很多。 在城东,就来了一队人,看他们每个人脑袋后面拖着一条老鼠尾巴似的辫子就知道,这是女真人。 为首的,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真人。 为首的这位女真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都在古勒寨中被明军杀了,消息传到努尔哈赤耳中,他思索再三,便亲自带人前来向明军索要一个说法。 辽东,在明朝是都司,属于纯军事管辖区域,在辽东的官员,也多是军官。 在经过守城的明军士兵的盘查进入抚顺城后,努尔哈赤就带着人直奔军营。 军营能是随便进的吗,更何况努尔哈赤还带着一队女真人,还没有到军营大门口呢,就被两队明军给围住了。 一军官厉声呵斥,“干什么的!军营也敢随便闯!” “前番古勒寨的阿台反叛,幸得宁远伯率军剿灭,不过,看你们这样子,应该就是逆贼阿台的余党。” “来人,将他们拿了。” 女真人一听要拿他们,他们也不干,全把刀子抄出来了。 女真人这一抄刀子不要紧,军营里接着又冲出来两队明军。 明军这军官看这架势,忍不住笑出声,“呦呵,真是人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 “老子我这刚出门,就白捡了一个军功。” “弟兄们,把这些女真人全杀了,脑袋割下来送到广宁城中向宁远伯和李中丞请功。” “是。”明军这时候打女真人跟玩一样,再加上本来人数就占优势,二话不说,直接就动手。 努尔哈赤一看,吓坏了,急忙上前,“误会,误会。” “这完全是误会。” 接着,努尔哈赤将自己的刀扔在地上,又让随行的女真人放下武器,“都把武器放下。” 努尔哈赤走到那明军军官面前,“何百户,您不认识小人了,小人是努尔哈赤呀。” 何百户上下一看努尔哈赤,又想了想,“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野猪皮。” “没错,没错,小人就是那个野猪皮。” 何百户看着努尔哈赤,“我说努尔哈赤,你带着人,还动了家伙,怎么着,是想要把这抚顺城占了?” “何百户,看您说的,小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你来干嘛呀?” “是给哪个大人送礼呀?还是给哪个大人端尿盆呀?” 努尔哈赤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虽然何千户话说的难听,可他依旧是赔笑脸。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要讨一个公道。” “你想讨什么公道呀?”又一个明军军官走了过来。 何百户和其他士兵一见这军官,纷纷行礼,“李千户。” 也怨不得何百户等人对其这么客气,这军官是抚顺的最高长官,抚顺千户所备御官,李永芳。 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军将领。 努尔哈赤见李永芳,比何百户要亲切的多。 别看李永芳只是个千户,可他是抚顺千户所的备御官,是抚顺的最高长官,手底下管的人,远比其他千户要多。 而抚顺是辽东贸易的重要场所,李永芳是没少收了女真人的好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努尔哈赤他们祖孙的好处,因此努尔哈赤见到李永芳,自然是亲切的多。 “李千户,小人是来替小人的祖父和父亲来讨一个公道的。” 李永芳看了看努尔哈赤,转身离去,“努尔哈赤跟我进来,何百户,把其他人看住了。” “是。” 努尔哈赤跟着李永芳进去军营来到大堂。 李永芳坐在上位,他的亲兵就在堂外守着,稍有不对,他们便立刻冲进去。 “努尔哈赤,你祖父觉昌安,你父亲塔克世,他们的尸首就在抚顺城中,如今天冷,尸首保存的还算完整。” “带着你的人,抬着尸首,走吧,不要再惹什么事端。” “李千户,我祖父,我父亲,对大明忠心耿耿,可他们却被明军杀了,难道您不打算给我一个说法吗?” “说法?”李永芳看向努尔哈赤,“什么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 李永芳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 “李千户,我祖父,我父亲,他们早就投靠了宁远伯,他们这次也算是为大明死的,难道大明真的就不管不顾?” “离开的时候是两个活生生的,可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两具尸体,要是没有个说法,我回去之后,怎么跟族人交代。” 李永芳语气一冷,“怎么,努尔哈赤,你是在威胁我吗?” “小人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 “怎么和你的族人交代,那是你的事。要是你管不住你的族人,尽可以闹出事端来,我们当兵的,最不怕的就是军功。” 努尔哈赤听出了李永芳话语中的威胁,语气也变软了,“李千户,小人不是那个意思。” “小人的意思是说,建州左卫女真,本就四分五裂,全靠我祖父和父亲的威望才压住他们。” “可如今我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了,仅凭小人,很难服众,他们那些家伙又都是粗人,小人是怕万一管不住他们,惹出什么事来,小人吃罪不起。” “再说了,我祖父、我父亲,毕竟是为大明做事的,如今他们被明军误杀,要是您不给个说法,那只能女真各个部落,谁还敢再给辽东的诸位大人们做事。” 李永芳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努尔哈赤,你的那点小心思就不要再抖搂啦。” “你祖父,你父亲,确实是被误杀,上头交代过了,你祖父和父亲的部众,全交给你统领,从今以后,你就是建州左卫的指挥使。” “有了朝廷的背书,你要是再管不住你的那些族人,就休怪我大军无情。” “还有,你们祖孙平时没少给我送好处,我也不能白拿。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额外再赔偿你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 马匹,对于辽东女真人来说,并不是稀奇东西,可是敕书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敕书,类似于一种贸易许可证。 有敕书的女真人,才可以在辽东进行贸易。 没有敕书,那就是非法贸易。 女真人有什么呀,只有在辽东与汉人进行贸易,他们才能积累物资,以图壮大。 三十道敕书,意思是努尔哈赤可以进行三十次边境贸易。 努尔哈赤虽心有不满,可他也知道,这是明军最后的底线,也不敢说别的。 第44章 东厂需要你 努尔哈赤带着人来为自己祖父、父亲被杀讨说法,没想到得到的结果就是,归还尸体,马三十匹,敕书三十道,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 不满意归不满意,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就在努尔哈赤出了大堂,正准备招呼人抬上尸首离开时,被两大队明军给围住了。 努尔哈赤自幼生活在辽东,对于辽东的明军很熟悉,但围住他的这两大队明军,乍一看和辽东的明军没什么区别,可仔细观察,服饰上还是略有不同。 带队的有两人,一左一右的朝着努尔哈赤走来。 左边这位,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身甲胄。单单从甲胄上来看,这绝对是明军的高级将领。 可努尔哈赤对于辽东明军的高级将领不说全都认识,但也有大概的印象,可是对于这位高级将领,却是感到十分陌生,根本就没印象。 右边这一位,很好认,白面无须,是位太监。 是太监不假,辽东来的太监也不少,可这位太监与努尔哈赤之前见到的那些太监都不一样,眼前这太监,更像是文官似的读书人。 院内来了这么多士兵,自然惊动了大堂内的李永芳。 李永芳走出大堂,一看来人,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完全没有刚刚对待努尔哈赤的那般威压。 “武靖伯,李公公,我说大早晨的怎么听着喜鹊在枝头上叫呢,原来是您二位大驾光临。” 李永芳这个千户,虽然是抚顺城的最高长官,但他这个千户放在辽东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来的这两人,可以说是目前整个辽东金字塔最顶尖的那几个人。 左边这位是武靖伯赵光远,右边这位是辽东镇守太监李恩。 院中的士兵,也都是跟着他们二人从京师来的京营士兵。 李恩,是朱翊钧派来的辽东镇守太监,历史上李恩官至司礼监掌印太监,虽是宦官,但却很是文雅。 武靖伯赵光远,他这个爵位到他这已经是第六代。 初代武靖伯,名为赵辅。 提起赵辅这位将领,或许有些陌生,但提起成化犁庭来,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化犁庭,就是在赵辅的指挥下进行的。 成化元年,赵辅任征夷将军,率军征讨广西大藤峡叛乱,前后督军十六万,大获全胜。 成化二年,赵辅班师回朝,被册封为武靖伯。 成化三年,赵辅充总兵官,率军征讨建州女真,这就是成化犁庭。 结果自然也是大获全胜,赵辅进功封武靖侯。 成化犁庭,虽然大名鼎鼎,但放到成化朝来说,算不得什么。 像征大藤峡,威宁海大捷,这样的才算是成化朝真正的战役。 前者的指挥官赵辅被封为武靖伯,后者的指挥官王越被封为威宁伯。 从含金量来说,成化犁庭,远远不及成化朝的其他战役,只是名气相对要大一些而已。 这一次朱翊钧将武靖伯赵光远派到辽东,一呢,重用勋贵。 如今的勋贵,除了宁远伯李成梁之外,顶天也就算是看过几本兵书,纸上谈兵而已,压根就没什么实战经验。 朱翊钧派武靖伯赵光远来辽东,就是为了让他积累实战经验的,不仅赵光远来了,他的儿子也跟着来了。 二呢,就是朱翊钧向辽东的女真人颁布了剃发令,要剪去他们脑袋上的金钱鼠尾的辫子。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服从性测试。 武靖伯赵光远祖上,指挥过成化犁庭,对付不听话的女真人,也算是祖传的手艺。 更重要的是,让赵光远父子,拿辽东的女真人练练手,积累实战经验。 努尔哈赤他不明白赵光远和李恩的身份,但他听李永芳称呼赵光远为武靖伯,努尔哈赤就明白了,这个人是大明的勋贵,身份非比寻常。 只不过,这个人虽然也是伯爵,可跟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比起来,差远了。 宁远伯李成梁身上,杀气腾腾,大夏天都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而这位武靖伯赵光远,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身上一点杀气都看不出。 武靖伯赵光远,辽东镇守太监李恩,二人见李永芳出来打招呼,回应一声,“李千户。” 李恩看努尔哈赤那样子,就知道是个女真人,问道:“李千户,这是哪位?” “李公公,这是努尔哈赤,前番被我军误杀的觉昌安是他的祖父,塔克世是他的父亲。” 李恩看着努尔哈赤,“你这个龟孙就是努尔哈赤呀?” 努尔哈赤一听,你可真有礼貌。 李恩和武靖伯赵光远离开京师前,朱翊钧特意嘱咐了,要着重照顾一个叫努尔哈赤的女真人,李恩自然不可能忘记。 本来李恩还以为努尔哈赤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竟然能让皇帝格外关注。 到了辽东之后,李恩便派人搜集关于努尔哈赤的情报,没发现努尔哈赤有什么过人之处。 今日再一见,就努尔哈赤那样,随便从大明朝的县衙中找出一个胥吏来,都比他有派头。 李恩实在是看不出努尔哈赤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放肆!” “努尔哈赤,李公公问你话呢,你默不作声,是轻视李公公不成!” 这话,是李恩身后的一个军官喝斥着说出来的。 李恩问了话,努尔哈赤并没有回答,作为李恩下属的军官,自然要出声呵斥。 李永芳忙的踹了努尔哈赤一脚,“混账东西!” “公公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努尔哈赤听着李恩的话,觉得刺耳朵,心里膈应,被李永芳踹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小人就是努尔哈赤。” 李恩又问道:“努尔哈赤,你跑到抚顺城来干什么?” “回李公公,小人的祖父、父亲,被误杀,小人是来替他们讨要一个说法的。” 李恩点点头,“祖父,父亲,被人杀了,你这个做晚辈的,为他们讨要一个说法,这是应该的。” “你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来军营讨要说法,不仅有情有义,还很有魄力。” “东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第45章 做个手术 东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一句话,把努尔哈赤弄懵了。 努尔哈赤经常和汉人接触,受汉化程度还是可以的,人才两个字,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是,东厂是什么,他就不明白了。 努尔哈赤不明白东厂是怎么回事,可李永芳明白。 虽然东厂里面只有管事的是太监,下面的那些番子之类具体干活的还是正常人,但这句话从辽东镇守太监李恩嘴里说出来,李永芳就能想象的到努尔哈赤将来的命运。 李永芳静静的看着努尔哈赤,从脸庞到胸膛,从胸膛到肚子再到小腹,最后定格在小腹之下。 接着,李永芳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语,“鸡飞蛋打”。 努尔哈赤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照往常那般,“多谢李公公夸奖。” 李恩笑着说道:“不用谢,不用谢。” “行了,尸首你也领到了,交给你手下的那些人带走吧。” 努尔哈赤这一趟来,可不是光奔着领回尸首的,“李公公,朝廷还答应小人承袭父辈的官职,并赔偿小人马三十匹,敕书三十道。” 李恩点点头,“咱家知道,用你多嘴。” “尸首,你领回去,至于其他的,再说。” “努尔哈赤,你先别急,咱家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想承袭父辈的官职,这没有问题,但不能是现在。你祖父和父亲刚死,你就着急忙慌的承袭官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害死了他们呢。” “这要是传出去,你努尔哈赤还怎么混?” “还有那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你就更不应该要了。” “你祖父和父亲,两条人命,你却拿来做交易,难道你祖父和父亲的命在你眼里就是用来交换的货物吗?” “这要是传出去,你努尔哈赤还怎么混?” “咱家也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 努尔哈赤整个人听的都愣住了,一点好处都没给我,还说是为我好? 为我好都这样,那要是不为我好,我是不是还得搭点? 李恩身后的那军官再次出声呵斥,“努尔哈赤,李公公这是为了你好,还不快点谢谢公公!” 努尔哈赤又愣住了,他把我的好处全收走了,我还得谢谢他?我贱不贱呀。 “李公公,这恐怕是不合适吧,刚刚在大堂内,李千户都答应小人,小人这也……” 啪! 李永芳直接就给了努尔哈赤一个大嘴巴,“你个蛮夷野人,一点礼数都不懂!” “李公公为你考虑的这么周到,你小子还不知好歹!” “还不快谢谢李公公!” “我这,”努尔哈赤心里这个憋屈呀,可他还没办法,只能朝着李恩躬身行礼,“多谢李公公。” 李恩依旧是满面笑容,“不用谢,不用谢。” “行了,努尔哈赤,让你手下的人将尸首带回去吧,你本人,跟我来。” 努尔哈赤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李公公,小人的族人还等着小人回去将祖父和父亲下葬呢。” “放肆!”武靖伯赵光远出声呵斥。 “努尔哈赤,你是我大明治下的女真人,如若不听从号令,”赵光远用手一指地上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尸首,“你就和他们俩躺一块。” 李永芳这时候也说话了,“努尔哈赤,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在这里讨价还价,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刚刚武靖伯的话你听到没有,要是你小子再不识趣,不用武靖伯亲自动手,我就派人拧下你小子的人头!” 努尔哈赤一看都这架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只能服软。 “一切但凭李公公吩咐。” “那就跟我走吧。”李恩转身离去。 一队明军士兵立刻上前,将努尔哈赤围在中央,拥簇着他赶路。 待来到一处院落,武靖伯赵光远和辽东镇守太监李恩停下脚步,两旁站满了手持火铳刀枪的明军。 努尔哈赤四下观察,毫无逃跑的可能。 李恩朝着旁边挥挥手,当即有一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等走近了,努尔哈赤发现,托盘上还有一个碗,碗里面装的应该是药。 “努尔哈赤。”李恩轻轻喊了一声。 努尔哈赤躬身道:“小人在。” “把这碗药喝下去。” “啊?”努尔哈赤不明所以,“喝药?” “没错,就是让你把这碗药喝下去。” “李公公,小人从小上山下河,摸鱼打猎,身体强壮,没什么毛病。公公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可小人身体还算康健,没有患病,暂时还用不着喝药。” 武靖伯赵光远看着努尔哈赤,“你身体有没有病,你自己说了不算。” “让你喝你就喝,别那么多废话!” “这……” 赵光远见努尔哈赤还是犹豫不定,他也不再啰嗦,朝身后招了招手,“帮他把药喝下去。” “是。”一队明军立刻上前。 努尔哈赤明白,来者不善,他也不再束手待毙,抡胳膊就开始挣扎。 别说,努尔哈赤还真有两下子,上来就放倒了一个明军。 就在努尔哈赤想乘胜追击,设法逃离的时候,他却无可奈何的举起了双手,因为,十几支火铳已经顶在了他的身上。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是火铳呢。 努尔哈赤放弃了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没用,还不如坦然赴死,这样好歹还能留一个不怕死的名声。 明军没有立刻杀他,而是将他控制住,端药的小太监走过来,在一旁明军的配合下,硬是掰开努尔哈赤的嘴,把药给他灌下去。 灌完药,明军撒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没了束缚,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力,晃荡着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一队明军将努尔哈赤抬到一旁房间的床上,并用绳索将其固定在床上。 而后,那一队明军士兵退了出去,李恩走了进来。 房间里还有两个太监,立刻上前朝着李恩行礼,“见过李公公。” 李恩点头示意,“你们两个都是净身房里出来的,手艺也是没的说。” “看到床上那人没有,拿出你们看家的手艺,干净利索些,既要除根,可也不能让人死了。” “动手吧。” “是。”两个太监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李恩则走出走出房门,在外面等候。 很快,两个太监就走出房门,来向李恩复命,“公公,都做好了。” 李恩还有点纳闷呢,“这么快?” “公公,我们二人都是老手艺人了,这点小事,轻车熟路。再加上那家伙的那货,不大,根本就不费事。” “很好,你们两个下去领赏吧。” 两个太监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问道:“公公,那家伙留下的宝贝,该怎么处置?” “喂狗。” 第46章 剃发令 沉睡中的努尔哈赤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身体一阵疼痛,待他起身,发觉体重变轻。 努尔哈赤仔细的检查一遍身体,终于,不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气煞我也!” “哎呦。” 喊的声音太大,不慎扯到伤口了。 “吵吵什么!”门外一个太监领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 这太监看向努尔哈赤,“不愧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人,身子骨就是厉害,刚醒过来就能下地了。” “不过咱家好心的提醒你一句,不要剧烈活动,以免扯到伤口。” 说着,这太监从衣袖中拿出几张纸扔给了努尔哈赤,“这上面都是一些注意事项,怎么如厕,怎么恢复,上面都写了。” “上面全是用汉字写的,你要是认识,那就是你的福分,你要是不认识,那你就慢慢熬吧。” “还有,你也不要太气愤,只不过是帮你去除了一点没用的了东西,最起码把你的性命留下了不是。” “这一个月你就在这待着,有人给你送饭。等你伤口好了,能适应了,自然会放你离开。” “不过,你要是受不了,想寻死,也不打紧。那咱家就向上面禀报,派兵,屠了你的部落。” 说完,这太监转身离开。 努尔哈赤气的呀,脑袋后面的辫子都翘起来了。 他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可是,他要是敢死,明军后脚就派人屠了他的部落,他还不敢死。 杀死一个人,很简单。 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让他屈辱的活着,不是更好吗? 努尔哈赤骂了一万遍大明,最后,还是捡起来地上的那几张纸。 没办法,活着才有输出。 努尔哈赤只能在心中默默流泪,忍辱负重。 努尔哈赤受的这点伤,不算什么,因为,接下来明军又要在辽东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广宁城,辽东巡抚衙门大堂,辽东地界上最顶层的文武官员,齐聚于此。 头一位,就是挂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蓟辽总督张佳胤。 接着就是辽东巡抚李松,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武靖伯赵光远,辽东镇守太监李恩。 他们在此聚集,目的就是一个,对辽东的女真人颁布剃发令。 把女真人脑袋后面那金钱鼠尾的辫子全剪了。 哪个部落要是不听,武靖伯赵光远是头一次带兵,正好让他练练手。 武靖伯赵光远和辽东镇守太监李恩,两个人早就到了辽东,之所以没有立即说这个事,主要是因为主人公不在。 辽东的主人公,自然是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了。 先前古勒寨的女真首领阿台,勾结蒙古人,意图劫掠辽东。 阿台被李成梁率军剿灭,蒙古人只是被打跑了。 等李成梁收拾完女真人,腾出手来,接着就率军去打蒙古人。 不是说辽东离不了李成梁,而是震慑辽东,李成梁是最佳的选择。 明朝中后期,为什么只有李成梁一个人凭借军功封爵?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李成梁的军功,在当时确实是一骑绝尘的存在,同时期的将领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就连戚继光与李成梁相比,都要略逊一筹。 这也不是说戚继光的能力不行,而是戚继光担任的蓟州总兵,这个位置不容易干出成绩。 蓟州是京畿门户,最大的作用就是拱卫京师,简单来说,蓟州镇是偏于防御而不是进攻。 既然是偏于防御,那敌人来了,你守住城池,是应该的,守不住,就容易受罚。 所以戚继光在蓟州总兵的任上,除了练兵之外,更多的就是修长城。 而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则不然,辽东镇三面环敌,蒙古、女真和朝鲜,虽然事多,但相对也更容易出成绩。 如今李成梁率军回到辽东,那向女真人颁布剃发令这事自然也就可以提上日程。 辽东巡抚衙门大堂中,镇守太监李恩,先开了口,“张部堂,李中丞,宁远伯,咱家蒙陛下信任,担任辽东镇守太监。” “咱家这次来,陛下特意交代,辽东女真,屡屡叛乱,为加强对女真各部落的管理,今对辽东治下的女真人,颁布剃发令。” “凡辽东治下女真部落,一律剪去辫子,如有不服从者,就交由宁远伯与武靖伯率军讨之。” 蓟辽总督张佳胤,他的官衔很多,但从他官衔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位知兵之人。 张佳胤原来是宣大总督,原来的蓟辽总督周咏,也就干了一年就被弹劾致仕,故朱翊钧调他来担任蓟辽总督。 一上任,张佳胤就着手辖区内防务。他就发现,辽东的女真人,情况很复杂,比蒙古人的情况要复杂的多。 张佳毕竟是刚刚上任,他亟需理清辽东女真的情况,同时,也需要做出政绩来。 对于李恩所说的剃发令,张佳胤是持肯定态度的。 既然辽东的女真人情况复杂,那筛一遍不就行了。 至于怎么筛一遍? 辽东养那么多兵是干嘛用的? 剃发令一颁布,服从大明管理的,自然也就剃发了。 不服从大明管理的,自然就不会剃发。 把不服从管理的女真部落全筛了,剩下的不就是服从管理的了吗。那复杂的女真部落状况,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对此,蓟辽总督张佳胤是大力支持。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辽东自然是要遵旨行事。” “只是女真部落情况复杂,且不识礼仪,不服王化,向来桀骜反乱。” “剃发令一颁布,女真人反叛,怕是板上钉钉。对于此事,关键在于如何用兵。” “部堂大人所言极是。”辽东巡抚李松也开了口。 “辽东女真分为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紧临我辽东汉地,受汉化程度深,倒还好说。” “就是这野人女真,距离辽东汉地远,向来野蛮,且居住于深山老林中,顶多也就算是开化不久的野人。” “虽然也算恭顺,按时朝贡,可毕竟是开化不久,若是对他们也推行剃发令,引起他们那些野蛮人的叛乱,我辽东兵马平定叛乱不是难事。” “但从出兵的军费和可能获得的战果来看,多少是有些得不偿失。” 李恩看向辽东巡抚李松,“李中丞所虑,陛下早已考虑到了。” “我大明天军平定些许叛乱的女真部落,不是难事,但也没必要做亏本的买卖。” “陛下说了,此次颁布剃发令,主要是针对建州女真,尤其是建州左卫女真。至于野人女真,顺势而为即可,不做强求。” 蓟辽总督张佳胤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好办多了。” “我会责令辽东兵马,全力配合剃发令的实施。”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第47章 归来 努尔哈赤休养多日,待其伤势恢复,行动正常,明军才放他离开。 走出大门,努尔哈赤回头望着这处由明军把守的院落,心中怒火中烧,要是眼神能杀人,院子里的明军估计早就被努尔哈赤杀死八百回了。 “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门前值守的明军士兵厉声呵斥。 努尔哈赤连忙低头俯身,“没看什么,我这就离开。” 刚走没几步,努尔哈赤就开始反思,我怎么又向明军低头了呢? 这个习惯我得改。 “呦,努尔哈赤,你怎么还没回去呢?”李永芳带队在街上巡逻,正看到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一见李永芳,连忙行礼,“见过李千户。” “李公公交代了小人一些事情,小人今天才完成,正准备离开呢。” “那你就走吧。”李永芳没再搭理努尔哈赤。继续带兵巡逻。 “李千户,您慢走。” 努尔哈赤望着李永芳离开的身影,心中又开始埋怨,我怎么又给明军行礼了呢? 完了,从小行礼行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 努尔哈赤摇摇头,向着抚顺城外走去。 边走,努尔哈赤边想,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别说报仇无望,恐怕回到族中,连贝勒都当不上,甚至还得被人嘲笑。 对,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就在努尔哈赤思索之际,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贝勒,您可出来了。” 努尔哈赤顺着声音的方向一来,正是之前跟着他一块来抚顺城的额亦都。 他再四下一看,不知道什么,自己竟然已经走出了抚顺城。 额亦都见到努尔哈赤,很是高兴,“贝勒,明军把您带走之后,我很是担心,安费扬古他们把老贝勒他们的尸体带回去后,我就一直在城里等着您。” “可是明军说我没有交易敕书,又没有军令,不允许我待在城里,把我赶了出来,我就只好在城外等着您。” “贝勒,这么长时间,您都上哪里去了?明军是不是虐待您了?” 努尔哈赤见额亦都对自己这么忠心,很是高兴,“额亦都,放心吧,我没事。” “虽然明军对我进行了严刑拷打,可我女真男儿,又怎么会惧怕区区的明军,我都扛下来了。” “最后明军也被我坚强的意志力所折服,就把我放了出来。” “什么!”额亦都大喊一声,“明军竟然敢对贝勒您进行严刑拷打!” “贝勒,那您没受伤吧?” 说着,额亦都开始触碰努尔哈赤的身体,看看他有没有伤口。 努尔哈赤心虚的很,哪能让他触碰,急忙闪身拉开距离,“额亦都,没事,我没事。” 额亦都不疑有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贝勒,既然您没事,那咱们就快点回去吧。老贝勒死了,族里现在人心惶惶,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计呢。” 努尔哈赤点点头,“那好,咱们就快点回去吧。” “是。”额亦都从一旁的树林中牵出两匹马来,“贝勒,上马吧。” “好。” 努尔哈赤翻身上马,与额亦都一前一后催马飞驰而去。 本来,努尔哈赤在前,额亦都在后。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额亦都在前,努尔哈赤在后。 一段路程过后,额亦都回头一看,努尔哈赤竟不见了踪影。 这可把额亦都吓了一跳,“贝勒呢?” “该不会是被明军偷袭了吧?” “不行,我得回去找找。” 额亦都调转马头,返回寻找。 努尔哈赤还真就在后面,慢慢悠悠的走着。 要是以往,凭努尔哈赤的身手,骑马那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是现在不行,他胯下有伤,虽然恢复了,但他还不习惯。 更何况又是在马背上,一路颠簸,一会上,一会下,颠的他伤口处隐隐有些作痛。 努尔哈赤就不敢再骑快了,只能慢慢悠悠的走。 额亦都返回寻找,果真在路上找到努尔哈赤,“贝勒,您这是怎么了?” “平常您骑起马,疾驰如飞,怎么今日慢慢吞吞的?” 努尔哈赤当然不可能说实话了,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说辞,“我这不是被明军严刑拷打,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受了内伤。” “当时感觉没什么,可在马背上一颠簸,还是有些受不了,就骑的慢了点。” 额亦都点点头,“原来如此,明军真是可恶!” “贝勒,不要紧,反正现在已经离开明军的巡逻区域,既然您身体不适,那咱们就慢慢走,不着急。” “好。” 额亦都迁就努尔哈赤的速度,两个人慢慢的朝着赫图阿拉赶去。 如今的赫图阿拉,远不是历史上被努尔哈赤修建后的规模,只是个村寨的样子。 觉昌安、塔克世被杀,努尔哈赤被明军扣留,此时赫图阿拉由努尔哈赤的弟弟穆尔哈齐主事。 努尔哈赤有兄弟六人。 老大,努尔哈赤。 老二,穆尔哈齐。 老三,舒尔哈齐。 老四,雅尔哈奇。 老五,巴雅拉。 后两人,历史记载很少,知名度也远不如他们的三位哥哥。 此时的舒尔哈齐也并没有那么亲近明朝,只不过历史上努尔哈赤势力壮大,明朝为了制衡努尔哈赤而有意拉拢舒尔哈齐,这才使得舒尔哈齐心向大明。 这时候的努尔哈赤三兄弟,还是好兄弟。 作为大哥的努尔哈赤回到寨中,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兄弟,以及其他族人纷纷聚拢过来。 努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奇,五弟巴雅拉,两个人尚处年幼,就没有跟过来。 “大哥,您回来了。” “大贝勒,您回来了。” 努尔哈赤看着眼前熟悉的家乡,还有兄弟和族人,回想起自己在抚顺的遭遇,眼泪差点没下来。 “我回来了。”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兄弟见努尔哈赤的样子,以为是他想起了祖父和父亲死于非命,心中伤感,不由得也跟着落下眼泪。 不过,舒尔哈齐观察的相对要仔细一些,他敏锐的感觉努尔哈赤和之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 “大哥,你的声音怎么听着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怎么听起来有点尖呢?” 努尔哈赤下意识的朝下一看,接着又抬起头来,他明白,这恐怕是身体有缺之后带来的连锁效应。 他在脑海中飞速的组织语言,“明军对我严刑拷打,虽然我硬抗着,但他们的手段实在是太残酷了,表面上看不出一点伤口,可实际上我是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 “我没有忍住,不断的发出惨叫,以至于喊坏了嗓子,这才使声音发生变化。” 穆尔哈齐一听,赶忙扶住努尔哈赤,“大哥,你真是受苦了。” “不过好在回来了,咱们兄弟又团聚了。” “来人,准备酒肉,为大贝勒接风洗尘。” 第48章 勉为其难的答应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三兄弟围拢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满了酒肉。 穆尔哈齐拿起酒坛给努尔哈赤倒了一碗酒,“大哥,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碗酒,就当是给你压压惊。” “来。”努尔哈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舒尔哈齐接着倒酒,“大哥,这第二碗酒,得是我和二哥敬你。” “大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和二哥还有族中的人都商量好了,以后咱们部落,你就是族长,我们全都听你的。” 努尔哈赤也不推辞,端起酒碗,“来,什么都不说了,干。” 穆尔哈齐又给努尔哈赤倒上酒,“大哥,现在你回来了,爷爷和爹的也都下葬了,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计划一下,给爷爷和爹报仇?” 努尔哈赤点点头,“没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咱们必须要给爷爷和爹报仇。” 穆尔哈齐放下酒坛,“可是,大哥,明军实力强大,仅凭咱们这点人马,恐怕不仅报不了仇,还得把咱们自己搭进去。” “二弟,你说的不错,就咱们这点人马想要找明军报仇,那就是白日做梦。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增加自己的实力。” “大哥,你准备怎么做?” 努尔哈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咱们女真人,数量可不少,为什么偏偏就要受明军的欺负呢?” “还不是因为咱们分散各地,一盘散沙吗。” “在被明军关押的日子里,我早就计划好了,咱们先统一女真各个部落,把咱们女真人拧成一股绳。” “这样一来,明军再也不敢小瞧我们,说不定我们还能占领辽东,达到咱们祖先完颜金国那样的辉煌。” 穆尔哈齐显得有些木讷,“大哥咱们的祖先真的是金国女真吗?” 努尔哈赤想了想,“应该是吧。” “咱们不都是女真人吗。” 舒尔哈齐拿起酒坛,又给努尔哈赤倒了一碗酒,“大哥,统一女真部落,我也觉得可行。” “别的不说,单单是咱们建州女真部落统一起来,那就是一股庞大的势力。” 舒尔哈齐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大哥,你这次去抚顺向明军讨要说法,他们除了归还祖父和父亲的尸首,就没有给别的补偿?” 努尔哈赤摇摇头,“没有。” “那也没说让大哥你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 “也没有。” “可恶的明军!”穆尔哈齐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我们的祖父和父亲是为了帮助他们才去的古勒寨,结果反被他们杀了不说,如今竟然连我们祖辈传下来的官职也不让继承,真是岂有此理!” 舒尔哈齐连忙劝道:“二哥,你先消消气。” “咱们祖辈传下来的官职,那不也是大明册封的吗。” 穆尔哈齐还是不忿,“咱们世代都是大明朝的官,凭什么现在就不让我们当大明朝的官了!” “二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消消气。”说着,舒尔哈齐又打开一坛酒,给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倒上。 “我觉大哥刚才说的对,咱们要先统一女真部落,只有咱们女真人都团结在一起,明军才不敢小瞧我们。” “只是大哥没有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咱们兄弟又太过年轻,建州的其他女真部落,他们怕是不会服从咱们的管理。” 穆尔哈齐胸有成竹的说道:“这好办,咱们家是世袭的指挥使,谁不服,咱们就打谁。” 舒尔哈齐有些无奈,“可明军并没有允许大哥承袭指挥使的官职,他们有理由不服从咱们兄弟,咱们打他们,师出无名,恐怕还会引来明军的干涉。” 努尔哈赤眼神逐渐凌冽起来,“有的部落,咱们是师出无名,可有的部落,咱们就师出有名。” “图伦城的尼堪外兰,这家伙和我们向来不和,跟随明军攻打古勒寨的时候,他也在场。” “就是这个尼堪外兰向李成梁挑拨离间,这才致使我们祖父和父亲被明军杀害。” “咱们就先调动兵马打尼堪外兰,咱们这是为父报仇,就算是遇到了明军,咱们也有理。” 舒尔哈齐点点头,“攻打尼堪外兰,倒是可行。” “不过咱们女真人有那么多部落,咱们也不可能都攻打一遍,我觉得咱们可以学习汉人那一套,拉拢一些部落,攻打一些部落。” 穆尔哈齐听罢,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攻打好说,拉拢该怎么拉拢?” 舒尔哈齐显得十分郑重,“联姻。” “咱们可以把族中女子嫁给其他部落的贝勒,也可以迎娶其他部落的女子。” “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哈达部,实力强大,咱们可以与他们联姻。” “之前叶赫部的贝勒扬吉努见大哥气度不凡,说要把女儿嫁给大哥,大哥也答应了。” “虽然扬吉努的女儿现在年纪还小,可这门亲事还在,咱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拉拢叶赫部。” “大哥,你身体那么棒,到时候多娶几个,咱们争取拉拢更多的部落。” 努尔哈赤一听,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 多娶几个,这要是搁在以前,不用别人说,我自个就把事情办了。 可是现在不行啊。 开锁没钥匙。 虽心有余,可硬件条件不支持。 努尔哈赤看向舒尔哈齐,“三弟,你的这个想法是好的,可大哥我却不能这么做。” “在带人去向明军讨要说法的时候,我就已经暗自发誓,一天不为祖父和父亲报仇,我就一天不近女色。” 穆尔哈齐倒是实在,说话很直接,“祖父和父亲是被明军杀害的,要为祖父和父亲报仇,就得杀光辽东的明军。” “大哥,那恐怕你这辈子都近不了女色啦。” “那这不跟太监一样了。” 听到太监两个字,努尔哈赤的脸色唰一下就沉下来了。 舒尔哈齐连忙碰了穆尔哈齐一下,“二哥,你这才喝了多少酒呀,就开始说胡话了。” “大哥既然有这个决心,那咱们当兄弟的就要支持。” “不过大哥和叶赫部的婚约早就说好了,可我们又不能动摇大哥的决心。” “我看不如这样吧,就由二哥你代替大哥,履行与叶赫部的婚约,娶叶赫部的女子为妻。” 穆尔哈齐一听,忙点头,“为了咱们的部落,我也只好答应了。” 第49章 你们必须剪去辫子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三兄弟在屋里谈话之际,外面却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三人急忙起身出门查看,原来是武靖伯赵光远带着大队骑兵冲进了寨子里。 建州女真对于明军十分畏惧,赵光远直接就带人冲了进去,他们连拦都没敢拦。 一明军军官出声呵斥,“你们这里何人主事,还不快点出来拜见武靖伯!” 努尔哈赤一听这话,想起来了,那日羞辱自己的,也有这个武靖伯一份。 他心里这个恨呀。 努尔哈赤看看四周,明军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寨子里,四周也都是自己的族人,这要是动起手来,己方肯定不占据优势。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再跪一次。 没办法,努尔哈赤想报仇不假,可他经常和明军打交道,了解明军的实力,是真打不过明军。 砰! 一阵火药的气味弥散开来。 喊话的这明军军官拿起火铳就放倒了旁边的一个女真人,“他奶奶的!” “你们都耳朵眼里都塞驴毛了!” “我数到三,要是再没人应答,那你们这寨子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一,” “三!” “数到三了还无人应答,来呀,把这寨子灭……” “来了,来了。”努尔哈赤连忙跑了过去。 边跑,努尔哈赤心里边骂,你要是想灭了我的寨子就直说,干嘛还弄这一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识数呢。 “小人来迟,还请将军息怒,还请将军息怒。” 这明军军官冷哼一声,“算你小子来的快。” “还不快拜见武靖伯。” “是是是,”努尔哈赤走到武靖伯赵光远的马前,“小人努尔哈赤,参见武靖伯。” 赵光远看向努尔哈赤,“你是哪个鳖孙啊?” 努尔哈赤一听,你这人怎么满嘴喷粪呢。 “回武靖伯,小人努尔哈赤,咱们在抚顺城李永芳李千户的军营中见过。” “哦,想来了,原来你是那个野猪皮。” 努尔哈赤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因为他自己名字的意思,确实就是野猪皮。 不光他自己一个人的名字是这样,女真人的名字意思,差不多都是这类型的,就像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他名字的意思就是小野猪皮。 “没错,没错,小人就是那个野猪皮。” “不知武靖伯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光远没有搭理努尔哈赤,而是看了一眼刚刚喊话的那军官。 这军官清清嗓子,“朝廷有令,在辽东实行剃发令。” “凡辽东治下女真部落,一律剪去辫子。” “自命令传达起,十日为期,必须执行。十日后,辽东都司会派遣人马统一检查。” 话刚说完,旁边的一女真人立刻喊道:“我们祖祖辈辈都剃发扎辫,哪能就这么把辫子剪了。” 赵光远听了这话,看向那女真人,“说的好。” “有意见就大声的说出来,我大明朝自开国之初就广开言路,尽可以畅所欲言。” “刚刚你说的好啊,你们祖祖辈辈都剃发扎辫,贸然更改,短时间内你们女真人确实是难以适应。” “对于勇于提出问题的人,我们不能批评,相反,还要奖励。” “那奖励点什么好呢?” “就奖励你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深度睡眠吧。” 赵光远身后的两个亲兵,当即举起火铳,对着说话的那女真人,砰!砰! 得到奖励的女真人,直接兴奋的睡着了,而且睡眠质量极佳,怎么叫都叫不醒。 赵光远扫视四周,“我这个人脑子笨,不会解决问题,可是,我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连忙躬身,“小人在。” “朝廷的命令,本爵传达给了你们部落,你可都听到了?” “回武靖伯,小人都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十日之后,本爵亲自带兵,来你们部落检查。” 说完,赵光远刚想催马离开,但又停住了脚步,“对了,朝廷对于你们的任命下来了,本该让你努尔哈赤承袭你祖父指挥使的官职,可考虑到你年纪轻轻,贸然授予高位,很难服众。” “故,暂不予以承袭指挥使,而是授予你们三兄弟千户的官职。”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你们三人都是我大明的千户,共同统领你们祖父和父亲留下的部族,互不统属。” “若是遇事不决,亦或是有人以大欺小,尽可以到辽东都司,大明给你们做主。” “咱们走。”说完,赵光远催马离开,大队明军也跟着离开。 虽然赵光远已经走了,可努尔哈赤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他刚刚说的话。 不让承袭指挥使也就算了。 只给一个千户的官职我也认了。 可你只给千户就只给千户吧,你只给我努尔哈赤一个人还不行吗,干嘛非得把我们兄弟人全都弄成千户? 这时间长了,准得出事。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这这俩人倒是没想那么多。 舒尔哈齐走到努尔哈赤身旁,“大哥,你放心,刚刚我就已经说了,你是咱们部落的族长、大贝勒。” “什么千户不千户的,真要是有什么事,还得大哥你当家,我们听你的就是。” “三弟说的没错。”穆尔哈齐也有了过来,“明军把我们兄弟三人全都弄成千户,还互不统属,摆明了就是想离间我们兄弟的情分,大哥,你放心,我们兄弟不可能上明军的当。” 努尔哈赤看看穆尔哈齐,又看看舒尔哈齐,“二弟,三弟,就咱们兄弟的情分,岂是明军能被挑拨去的。” “我担心的是,明军颁布的剃发令。” 穆尔哈齐脸上立刻涌现出不忿,“就是。” “咱们女真人剃发扎辫,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哪能说把辫子剪了就把辫子剪了。” “要是让他们汉人把头发剃了,他们愿意吗!” “三弟,你平时读汉人的书多,这话用他们汉人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叫鸡什么木鱼,我不吃鱼。” 舒尔哈齐回答道:“二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穆尔哈齐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 努尔哈赤沉思一会,“二弟,三弟,我觉得明军颁布剃发令,对于我们来说,不失是一个机会。” “既然我们不愿意剪去辫子,那其他的女真部落一定也不愿意,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联合其他女真部落,一同抵抗明军。” 第50章 建州左卫众人反对努尔哈赤 赫图阿拉城中,努尔哈赤派人将族中管事之人都叫了过来。 努尔哈赤的家族,虽然是世袭建州左卫指挥使,可仅仅是他们这一脉承袭指挥使,其他的旁系族人还有很多。 努尔哈赤的爷爷觉昌安,有弟兄六人,老大德世库,老二刘阐,老三索长阿,老四觉昌安,老五包郎阿,老六宝实。 此次努尔哈赤召集的,也都是这六脉中的族人,他们与努尔哈赤关系很近,都没出五服。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努尔哈赤想要谋划一番事业,自然要联络自己的亲人。 努尔哈赤看向众人,“诸位叔伯兄弟,明廷对我们女真人颁布剃发令的消息,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说话的人名叫龙墩,是努尔哈赤三祖索长阿的儿子,论辈分,是努尔哈赤的叔叔。 努尔哈赤一个小辈,他的爷爷、父亲都死了,而且他又没有得到大明让他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任命敕书,龙墩作为长辈,自然就没理由敬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这么冷的天把我们叫过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努尔哈赤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朝着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 守在门外的女真人立刻关上门。 龙墩与努尔哈赤,一向不睦,他见努尔哈赤这番动作,以为要对自己不利呢,猛地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努尔哈赤,你要干什么?” 努尔哈赤见龙墩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诸位都是我的亲人,我能做什么?” “只是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太过重要,绝对不能被外人得知。” 听了这话,龙墩提着的心才算放下,“早说呀。” 他重新坐下,“现在门也关上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努尔哈赤环视四周,确认没什么危险后,这才郑重其事的说道:“辫子,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明廷竟然让我们颁布剃发令,让我们剪去辫子,这岂不是让我们违背祖宗!” “我们女真男儿,岂能容忍!” “不容忍,你想怎么做?”龙墩问道。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高呼一声,“当然是奋起反抗!” 龙墩又问道:“怎么个反抗法?” “我们建州女真有三卫,海西女真有四部,再加上野人女真,只要我们女真人联合起来,倾尽全力,足以征召出十万可战之士。” “有了这十万大军,我们就能够踏平辽东,不再受明军的宰割。” “再然后呢?”这次发问的兆佳城城主李贷。 历史上努尔哈赤决意对抗大明,他的族人深恐得罪大明危及宗族,便联起手来想要置努尔哈赤于死地。 他们推出的领头之人,就是这位兆佳城城主李贷。 见李贷发问,努尔哈赤一点都不意外,他也早有准备。 “有此十万大军,踏平辽东之后,我们可以建立起属于我们女真的国家。” “我们女真人的祖先曾经建立起金国,屡败宋朝,马踏中原,我们也一定可以。” “国号我都想好了,我们是继承祖先大金国的遗志,那我们就叫后金。” 西汉、东汉,西晋、东晋,北宋、南宋,这是为了便于区分后世人为划分的。 而后金,并不是后世人为划分的,是努尔哈赤自己取的。 努尔哈赤的话刚说完,就有一阵笑声传出,“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冷的天把我们叫过来,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没想到就是为了讲一个笑话。” 努尔哈赤很是不悦,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的正是龙墩。 “龙墩叔叔,你为何发笑?”努尔哈赤的语气中带着质问, 龙墩毫不示弱,“你讲的好笑,我还不能笑吗?” “我讲的哪里好笑?” “你讲的哪里不好笑?” 舒尔哈齐闻出了有些火药味,立刻起身,“龙墩叔叔,我大哥他这个人说话快,您可能是哪句话没听明白。” “这样,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提出来,今天咱们族人都在,正好一块商议商议。” “没什么好商议的。”龙墩一摆手。 “舒尔哈齐,你大哥努尔哈赤的话说的很清楚,我听的也很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们联合起来一块对付明军嘛。”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是说我龙墩愿意在明军面前低三下四,而是,想要对付明军,那就是墙上挂门帘,没门。” 努尔哈赤听了龙墩这话,不太乐意,“明军是人,我们女真人也是人,怎么就是不可能了?” 龙墩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付明军?努尔哈赤,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小子是真敢想啊。” “成化年间,咱们建州女真已经被明军屠过一遍啦,这才过去一百年,你就全都忘了?” “你努尔哈赤就算是再年轻,可也总该从族中的那些老人口中听说过一些吧。” “这次派人来颁布剃发令的那个明军将领叫赵光远,还是个伯爵。知道这赵光远的爵位叫什么吗?叫武靖伯。” “当年率军屠杀我们建州女真的那人叫武靖伯赵辅,是这个赵光远的老祖宗!” “明军这次让赵光远来颁布剃发令是什么意思,还用我多说吗!” 李贷也说话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关于这个赵光远是当年率军屠杀我们建州女真的赵辅的后人,这件事,我们女真人竟然能够打听到。” “这,才是关键。” 舒尔哈齐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此事明军是故意为之?” “不然呢?”李贷反问一句,“我们女真人能打听到朝廷新派来辽东的将领是谁,这个有可能,但我们能够打听到人家的老祖宗是谁,有可能吗?” “李成梁之前灭了王杲,今年又灭了王杲的儿子阿台,整个古勒寨都让明军平了,杀了好几千人,建州右卫都被打残了。” “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建州左卫非要学着建州右卫找死不成?” “李贷说的没错。”龙墩站起身来,“我知道你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爹都死在明军手里,你努尔哈赤心里气不过,想要报仇。” “你努尔哈赤想要替父报仇,没有问题,这也是应该的。” “可要是让我们与明军作对,那就是裤裆里拉二胡,瞎扯淡!” “想要报仇,你努尔哈赤自己去,休想拉着我们整个建州左卫跟着你一块找死!” “另外,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因为你努尔哈赤惹怒明军继而牵连宗族,不用明军动手,我们建州左卫自己就要肃清反叛!” 第51章 龙墩大骂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本来想的挺好,让女真部落全都联合起来,一同对抗大明。 可没想到,别说联络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了,就连自己的族人都不支持自己。 出师未捷身先死,努尔哈赤实在是不甘心。 “是,明军确实实力强大,可我们女真勇士也不是白给的!” “我们女真人的祖先,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仅凭三千余人就能大败十万辽军,我们也未尝不可,况且辽东的明军也绝对不足十万。” “只要我们女真部落全都联合起来,统一指挥,统一调度,就一定能够拿下辽东,恢复我们祖先昔日的荣光。” 龙墩眼皮一挑,略微翻了个白眼,“女真部落全都联合起来,统一指挥,统一调度。” “听这话的意思,你努尔哈赤还想要指挥我们不成?” 努尔哈赤的二弟穆尔哈齐立刻出声,“我们祖父是建州左卫指挥使,我大哥自然要承袭祖辈指挥使的官职,整个建州左卫,当然是要由我大哥指挥。” “哈哈哈,哈哈哈,”龙墩笑出声来。 “不错,不错,你穆尔哈齐说的不错,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确实是在你们这一脉中承袭。” “如今你祖父觉昌安死了,你父亲塔克世也死了,按理来说,就应该你大哥努尔哈赤承袭指挥使。” “那么,努尔哈赤,你可有大明让你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任命敕书?” “这个,”努尔哈赤很是犹豫,最后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凭什么想要指挥建州左卫?”龙墩反问道。 “就凭你努尔哈赤的几个弟弟,几个亲信,张口闭口的称呼你为大贝勒、大族长,你真就把自个当盘菜啦?” “屎壳郎掉进汤盆里,你装什么大号的四喜丸子!” “我告诉你,明军早就派人向建州左卫传达了消息,你努尔哈赤,包括你的两个弟弟穆尔哈齐、舒尔哈齐,被任命为了建州左卫的千户,而不是指挥使。” “要是真论官职,我龙墩是建州左卫的指挥同知,你们兄弟几个都得归我管。” 努尔哈赤被龙墩拿话问住了,他们家族统治建州左卫最大的合法性,就是来自大明的册封。 以前努尔哈赤还没觉得大明的任命敕书怎么样,可今天被拿话一呛,努尔哈赤还真就没词了。 见气氛逐渐僵硬,李贷出来打圆场,“努尔哈赤,你痛丧亲人,悲痛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 “话又说回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亲人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心里同样不好受。” “我们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同样都是受大明册封的官员,为什么海西女真得到的贸易敕书比我们建州女真要多,不就是因为我们建州女真多次反叛吗。” “辽东的好地方,全被明军占去了,我们女真人虽然经过世代经营,逐步稳定,也开始农耕,可要想获得发展,就必须从汉人那里交换物资。” “我们建州女真贸易敕书少得可怜,就只能去抢其他部落的敕书,冒名顶替的去交易。明军没有和我们计较,我们应当知足。” “你努尔哈赤想要起兵对抗大明,万一引来明军对我们建州女真的大肆屠杀,这个责任,你努尔哈赤担得了吗!” 说到最后,李贷紧紧盯着努尔哈赤,“你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已经死了,没有必要为两个死人,再创造更多的死人啦!” “李贷,你敢侮辱我父!”穆尔哈齐跳起来,指着李贷。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话。”李贷望着穆尔哈齐,不紧不慢。 “你……”穆尔哈齐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龙墩的话跟着就到了。 “汉人们常说一句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李贷的话虽然不好听,可确实是大实话。” “你穆尔哈齐俩眼瞪的跟牛蛋一样,你想干什么!想撒尿呀!” “你……”穆尔哈齐死死地瞪着龙墩。 龙墩的实力在建州左卫不容小觑,在族中也有威望。 舒尔哈齐见状,怕自己的二哥吃亏,急忙拉着穆尔哈齐的衣角,“二哥,你先坐下。” 穆尔哈齐哼了一声,无奈的坐下。 龙墩也不再与穆尔哈齐计较,而是转头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就不要妄想调动整个建州左卫了。” “作为你的长辈,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想着与明军为敌,真要是打起来,就凭你手底下那百十号人,还不够明军塞牙缝的呢。” “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好好的活着。” “我听说海西女真叶赫部的贝勒不是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你了,正好你可以趁机抱上叶赫部的大腿,将来再多生几个孩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一听到生孩子,努尔哈赤的心中顿时火冒三丈。 他倒是想生孩子,可心有余而力不足,硬件设施不支持。 龙墩看出了努尔哈赤脸上的火气,眉头一皱,“努尔哈赤,我这可是好心好意的劝你,你耷拉个脸给谁看呢?” “你要是真的跟你祖父、父亲感情深厚,现在他们俩死了,你怎么不下去找他们!” 努尔哈赤就算是和他爷爷跟他爹感情再好,也不可能跟着他们一块死去,自然也不会应这种话。 龙墩一看努尔哈赤不说话,来劲了,“你努尔哈赤口口声声的说要给你祖父和父亲报仇,我还以为你们爷仨感情有多好呢,没想到你努尔哈赤连下去找他们俩都不愿意。” “你把我们大家伙找过来,张嘴闭嘴的要报仇,合着就是装相呢。” “狗儿的,背着布袋撵狗,你装什么狗屁!”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找明军报仇?” “当然。”努尔哈赤回答的很是干脆。 龙墩眼眉倒竖,“不是,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苦口婆心的劝你,你小子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啊?” “你是非要铁了心的和明军作对不成!” 努尔哈赤厉声说道:“我与明军,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这个仇我是非报不可!” 龙墩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还跟明军作对,你努尔哈赤也不撒泡尿好好的照照你那副倒霉模样!”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打小我就看你努尔哈赤不是个好东西,结果果然应验了。” “还找明军报仇,就你努尔哈赤原来就没几分人样,现在说话又变得尖声尖气,跟个太监似的,你还报仇呢。我呸!”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努尔哈赤本就因为自己身上缺了点什么而敏感且自卑,被龙墩这么一说,他当时就压不住火。 “龙墩,你他娘的说谁是太监呢!” 龙墩本身就有实力,在族中有威望,又是努尔哈赤的叔叔辈,被努尔哈赤这么一骂,他也的火气也拱到了脑门。 “努尔哈赤,你个小王八蛋骂谁呢!” “小王八蛋骂你呢!” 努尔哈赤刚骂完,脑子就回过味来了,怎么自个骂上自个了呢。 龙墩气的头上都冒汗了。“好,好,好,你这个小王八蛋敢承认就好。” “我他娘的不弄死你!” 说着,龙墩抄起屁股下面的凳子就要动手。 “我他娘的还弄死你呢!”努尔哈赤不甘示弱,抄起凳子也要动手。 屋里这么多人呢,哪能看着他们俩动手,连忙把二人拉开。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个人拉住努尔哈赤,“大哥,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李贷等人也拉住努尔哈赤。 龙墩呢,没人拉他,一板凳就砸在努尔哈赤身上了。 努尔哈赤火更大了,可舒尔哈齐等人还拉着他呢,“大哥,您消消气。” “老三,你哪头的?” “大哥,我当然是您这头的。” “你跟我一头的你拉我干什么,把李贷他们几个拉开,没看见他们几个拉偏架呢!” 李贷等人见状,只好撒开努尔哈赤转而拉住龙墩,“您老也压压火,他努尔哈赤算什么王八蛋啊,您跟他计较什么。” 边说,李贷等人边拉着龙墩离开。 毕竟努尔哈赤年轻,身强力壮,真打起来,龙墩准得吃亏,占了便宜就走呗。 龙墩虽然身体被人拉着,可嘴还是自由的,他破口大骂,“努尔哈赤,你个王八羔子!” “你自己作死不要紧,可你不要想拉着整个建州左卫跟着你一块送死!” 第52章 剪去辫子也总比丢了命要好 李贷等人拉着龙墩离开了,一场议会,不欢而散。 屋内只剩下努尔哈赤三兄弟。 努尔哈赤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大哥,你消消气。”舒尔哈齐劝道。 “消什么气!”穆尔哈齐凑了过来,“我看他龙墩就是蹬鼻子上脸!” “平时仗着自己是大辈就对我们弟兄几个爱搭不理,如今找他来商量大事,他还这样,真是给脸不要脸!” “大哥,只要你说句话,我立刻带着人灭了龙墩。” 舒尔哈齐给穆尔哈齐搬了把椅子,“二哥,咱们都是一家人,那龙墩还是咱们的叔叔,犯不着这样。” 穆尔哈齐一屁股坐下,“狗屁叔叔。” “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叔,不给他面子,他就是一头猪。” 说着,穆尔哈齐看向努尔哈赤,“大哥,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带着人灭了龙墩。” “可不能呀。”舒尔哈齐生怕努尔哈赤冲动,连忙劝阻。 “大哥,龙墩的实力不容小觑,咱们与他动手,定然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别人。” 努尔哈赤沉思一会,“三弟,你说的对,这个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内斗。” “建州女真我们怕是指望不上了,如今看来,只能去海西女真那里碰碰运气。” 舒尔哈齐看出努尔哈赤的没落,便宽慰起来,“大哥,叶赫部的贝勒对你观感很好,甚至还把女儿许配给你。” “如今明军颁布剃发令,叶赫部也未必就心甘情愿的剪去辫子,我觉得,咱们大有可为。” “那要是叶赫部也不愿意和我们联手呢?”穆尔哈齐问道。 努尔哈赤猛地站起身来,“女真有这么多部落,我不相信所有部落都愿意剃发。” “时间紧迫,二弟,你留下看家,三弟,你随我前去叶赫部。” 叶赫部贝勒居叶赫城,城分分东西二城,主事者为兄弟二人,兄清佳砮居西城,弟杨吉砮居东城,二人皆为叶赫部贝勒。 将女儿许配给努尔哈赤,正是居于东城的杨吉砮。 杨吉砮听到手下人禀报,说是努尔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来了,便让人将他们兄弟二人请进城中。 努尔哈赤很是有礼貌,见到杨吉砮后,躬身行礼,“见过伯父。” 舒尔哈齐站在努尔哈赤身后,也随着一同向杨吉砮躬身行礼。 “二位贤侄不必多礼,来,”杨吉砮用手一指旁边的座椅,“请坐。” “谢伯父。” 杨吉砮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伯父,我与三弟外出办事,途经伯父居所,心中十分挂念,这才前来拜见伯父。” 杨吉砮听完,哈哈一笑,“努尔哈赤,我既将女儿许配给你,那你我就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再绕弯子啦。” 努尔哈赤见杨吉砮把话挑明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是是是,伯父您真是慧眼如炬,小侄也不敢再隐瞒。” “不知伯父是否得到明军颁布剃发令的命令?” “剃发令?”杨吉砮略显疑惑,“什么剃发令?我没有听说过。” 这回轮到努尔哈赤疑惑了,“难道明军没有向叶赫部颁布剃发令吗?” “明军确实没有向我叶赫部颁布剃发令啊。” 杨吉砮倒没有欺骗努尔哈赤,明军是真的没有向叶赫部颁布剃发令。 这倒不是说叶赫部不用剪去辫子,而是明军有意为之。 不单没有向叶赫颁布剃发令,整个海西女真都没有颁布剃发令。 剃发令只向建州女真颁布了,海西女真则要迟一些再颁布。 为的就是逐步推行,分而治之,以防将女真部各个落逼到一起,生出乱子。 叶赫部贝勒杨吉砮就是看上了努尔哈赤这个人才将女儿许配给他,对于没有的事,而且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杨吉砮自然也就实话实说。 努尔哈赤见杨吉砮神情自若,不像是欺骗他,就更加感到疑惑。 “难不成这剃发令,明军只对我建州女真颁布了?” 杨吉砮观努尔哈赤面色凝重,知道这剃发令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问道:“努尔哈赤,明军向你们建州女真颁布的剃发令是怎么回事?” “伯父,是这样的。剃发令,就是让我们女真人把头上的辫子剪掉。” 啪! 杨吉砮闻听此言直接拍了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女真人头上的辫子,从我们老祖宗那时候就开始留着,怎么能说剪去就剪去。” “明军真是可恶至极!” 努尔哈赤看杨吉砮神情激动,觉得联合叶赫部的事情有希望,趁机又加了一把火。 “是啊,伯父,您是不知道明军有多可恶。” “最近辽东来了个大官,叫什么武靖伯赵光远,他就是专门为了剃发令来的。” “这个赵光远,实在可恶。前几日他带队来到赫图阿拉向我们颁布剃发令,我族中有人不解便开口询问,结果这赵光远直接下令,一火铳把人打死了。” 杨吉砮眉头一皱,“努尔哈赤,你是说为了传达剃发令的消息,明军还在你的寨子里杀了人?” “没错。” “那依我看,这个辫子,你们建州女真还是剪了吧。” 努尔哈赤闻听此言,整个人都不好了。刚才你杨吉砮还义愤填膺呢,怎么听到明军杀了人你就蔫巴了。 “伯父,我们女真人头上的辫子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剪啊。” “有什么不能剪的。”杨吉砮的儿子纳林布禄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杨吉砮很看好努尔哈赤,可他的儿子纳林布禄却瞧不上努尔哈赤。 纳林布禄走到屋内坐了下来,“关于剃发令的事,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明军可是说的清楚,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明军仅仅是传达一个消息就直接在赫图阿拉杀了人,要是你们不听从明军的命令剪去头上辫子,你们建州怕是又要重演成化年间的旧事。” “到时候,你们建州三卫说不准就得家家戴孝,户户冒烟。” 杨吉砮转头瞪了纳林布禄一眼,“就你话多!” 接着,杨吉砮又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我这儿子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别太在意。” “不过,刚刚纳林布禄的话也有道理,明军既然已经向你们建州女真颁布了剃发令,那你们听从命令就是。” “不就是剪去辫子嘛,那也总比丢了命要好。” “你爷爷和你爹已经死了,那你努尔哈赤就不要再找死了。” 第53章 努尔哈赤寻找援兵 杨吉砮的一番话,让努尔哈赤心里凉了半截。 近年来叶赫部势力愈发强大,按照明军一贯锄强扶弱的策略,叶赫部备受打压。 本来努尔哈赤想趁此机会窜动叶赫部随他一同起兵对抗明军,没想到明军压根就没对叶赫部颁布剃发令。 原本的设想是嘻嘻。 结果却是不嘻嘻。 努尔哈赤还是有点不甘心,“伯父,明军既然对我们建州女真颁布剃发令,想来将来也定然会对海西女真颁布剃发令,目前不过是明军的缓兵之计而已。” “倘若明军的计谋得逞,下一步必然要对海西女真下手。” “汉人们常说一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伯父,您可不能上明军的当。” “上什么当?”纳林布禄瞧不上努尔哈赤,自然也不愿意帮他。 “努尔哈赤,剃发令是对你们建州女真颁布的,关我们海西女真什么事。” “想拿我们叶赫部给你当枪使,你做梦!” “好了。”杨吉砮挥手制止了纳林布禄。 “努尔哈赤,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按照明军的历来举措,接下来确实有可能对我们海西女真动手。” “你既然来找我,想必是有了应对之法,说说吧,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努尔哈赤也不关心杨吉砮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只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伯父,我临来之时,已经召集族人商议,我们建州左卫女真无不痛恨明军的暴政,如今已经联合起来,是要与明军决一死战。” “建州右卫女真近年来连遭明军屠戮,对明军早就恨之入骨,他们也答应和我们一起对抗明军。” “建州卫女真,原本归属我祖父这个都指挥使管理,我也已经派人去联络,想来问题不大。” “只要伯父您愿意协助,凭我建州三卫再加叶赫部,定能成就大业。不单能够统一女真,就是拿下辽东,也不无可能。” 纳林布禄听着努尔哈赤的话,频频的向门外看,“我说这天怎么晴了,原来是有人把云彩吹走啦。” 努尔哈赤本来在等杨吉砮的回应,结果却听到纳林布禄这番话。 这是在说我吹牛吗? 不待努尔哈赤思索,杨吉砮就开了口,“努尔哈赤,你说的有道理。” “明军为什么屡屡欺压我们女真人,不就是因为我们女真人一盘散沙嘛。” “这事,我叶赫部干了。” “行动之时,努尔哈赤你就派人来通知我叶赫部,我一定给你帮帮场子。”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朝着杨吉砮躬身行礼,“那就多谢伯父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努尔哈赤也不再逗留,寒暄客套一阵后,便与舒尔哈齐起身告辞离开。 人走后,纳林布禄凑到杨吉砮身旁,“父亲,您真的要帮那个努尔哈赤不成?” “为什么不能帮呢?” 纳林布禄有些急了,“父亲,虽然明军近来屡屡打压我们叶赫部,我们也没少与明军产生摩擦,但那毕竟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真要是听信那努尔哈赤的话,与明军为敌,届时引来明军报复,我们叶赫部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杨吉砮淡淡一笑,“灭顶之灾?” “有努尔哈赤在前面呢,就算是有灭顶之灾,那也是先落到他们建州女真脑袋上。” 纳林布禄似乎是明白了,“父亲,您的意思是先假意答应努尔哈赤,到时候我们再伺机而动,哪头有利,我们就帮助哪头。” 杨吉砮点点头,“不错。” “我们女真人一盘散沙,几百年了,是我们不想统一吗?是明军不让我们统一。” “现在有努尔哈赤这个愣头青愿意出这个头,那就让他出,咱们也正好借此观察明军的反应。” 纳林布禄不由得吹捧一句,“父亲,还是您高明。” 努尔哈赤得到了叶赫部的承诺,便立刻带着舒尔哈齐赶回赫图阿拉,准备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而一直监视着建州左卫女真和叶赫部的明军谍报人员,则立刻将这一消息传回了抚顺城。 抚顺是辽东贸易的重要场所,北面是海西女真,南面是建州女真,位置也相对合适。 为了有效的监督女真人剃发,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更是亲自坐镇抚顺。 抚顺城的军营大堂内,宁远伯李成梁,武靖伯赵光远,还有其他的几位高级军官,聚在一块聊天呢。 辽东虽然是九边重镇之一,可也不是总打仗,闲暇之余,这些军官也和平常人一样拉拉呱,吹吹牛,顶多再加上一个收拾收拾女真人。 就在堂内众人谈笑之际,一位明军军官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坐在上位的李成梁行了一礼。 “宁远伯,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努尔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两个人去了叶赫部,待了有一个多时辰。” “埋在叶赫部的探子可有消息传来?” “回宁远伯,叶赫部的探子并没有消息传回,想来是不曾探查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李成梁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标下告退。” 武靖伯赵光远就挨着李成梁,他在一旁听的真切,这一趟皇帝又是专门派他来负责女真人的,他就有点坐不住了。 “宁远伯,这努尔哈赤会不会是心生反意,想要联络海西女真的叶赫部,一同对付我大明?” 李成梁久镇辽东,对于辽东的情况,极其熟悉,听到赵光远的问话后,不假思索。 “努尔哈赤这个人我见过,很是谄媚,一副奴才相。” “当初努尔哈赤曾随他的祖父觉昌安一同前往广宁朝贡,这个努尔哈赤为了献殷勤,主动要给我牵马执凳。” “当时我身边有一个参将,这个参将脾气也是大了点,一巴掌将努尔哈赤抽到一旁,说他不配。” “没想到这卑躬屈膝的家伙,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赵光远来辽东不久,他没有李成梁想的那么多,他只知道,他这次来,就是收拾女真人的。 “宁远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颗老鼠屎,尚且能坏了一锅粥,更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呢。” 李成梁点点头,“武靖伯说的不错。” “努尔哈赤一个小小的化外蛮夷,杀了他,不费什么事。关键是叶赫部,近些年来势力越来越大,是该收拾了。” “张参将,你带兵看着建州女真,别让他们生事,我去把叶赫部的那哥俩收拾了。” 第54章 放肆 叶赫城外,一队明军策马而来。 值守的叶赫部士兵立刻警觉起来,没敢出城,只是在城头上问话,“敢问将军,可是有军令传达给叶赫部?” 为首的明军军官看向城头,“辽东巡抚李中丞有令,让杨吉砮、清佳砮,出城听令。” “将军,有什么话说与小人就行,回头我去向二位贝勒禀报。” 这明军军官开口就骂,“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子说给你听!” “城头上的,你听清楚了,让杨吉砮、清佳砮出城听令,否则按抗命论处。届时大军所至,勿谓言之不预!” 城头上的女真人听了这话,有点害怕,“将军稍候,小人这就去向二位贝勒禀报。” 杨吉砮,清佳砮,这哥俩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不过东城和西城是连着的,不用出城,俩人就能碰头。 听着来人的禀报,杨吉砮哥俩心里犯嘀咕,可明军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他俩又不敢不出去。 没办法,这哥俩只能出城,同时安排好人手,稍有不对,士兵便立刻从城中冲出。 杨吉砮、清佳砮哥俩走到这明军军官马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将军在上,小人特来听令。” 这明军军官连马都没下,拿眼皮一挑这哥俩,“巡抚李中丞有令,贸易敕书已至,着海西女真各部,明日前往镇北关听勘取书。” 说完,这明军军官带着马队便离开。 杨吉砮、清佳砮,哥俩回到城中,来回踱步,不明所以。 清佳砮停下脚步,“二弟,你早上才见了努尔哈赤,下午明军就到了,明军这个时候让我们去镇北关,怕是有诈。” 杨吉砮也停下脚步,坐了下来,“大哥,明军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近些年来,咱们叶赫部愈发强大,今年年初咱们联络蒙古人,发兵劫掠哈达部。当时明军下令让咱们撤兵,咱们没听,还抢了哈达部的敕书和村寨,明军没说什么。” “后来咱们又聚兵广顺关请求贡敕,明军也没说什么。” “原本我还以为是明军对我们叶赫部有所忌惮,可如今努尔哈赤一来,明军便让我们去镇北关,这回怕是要和我们算总账啊。” 杨吉砮的儿子纳林布禄走上前来,“既然这样,伯父,爹,咱们就决不能听明军的去镇北关。” 清佳砮也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我们若是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明军出兵攻打我们叶赫部,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杨吉砮接着又说,“咱们叶赫部与哈达部已经结怨,若是明军攻打我们,紧挨着我们叶赫部的哈达部,怕是也会趁机发兵。” “去不行,不去也不行,那咱们该怎么办?”纳林布禄问道。 清佳砮站起身来,“去是一定要去的,可不能就这么去。” “二弟,你我二人带两千骑兵去,就算到时候出什么事,有这两千骑兵,咱们也有转圜的余地。” 杨吉砮在听到清佳砮的话后,点点头,甚觉可行,“大哥说的对,咱们必须得加点小心,不过,光这样怕是还不够。” “纳林布禄,你安排人去联系蒙古人,还有那个努尔哈赤,若是真出什么事,你们就立刻发兵劫掠辽东,把辽东边墙外的局势搅乱。” “孩儿明白。” 次日清晨,清佳砮、杨吉砮,兄弟二人率领两千叶赫部骑兵,来到镇北关外。 镇北关城头上,守备霍九皋见叶赫部来势汹汹,心生警觉,“做好防御准备。” 接着,霍九皋看向城下,“清佳砮,杨吉砮,你们二人这是想做什么?” 清佳砮笑道:“霍守备,不是李中丞派人告诉我们今天来镇北关领敕书的,您这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了?” 霍九皋眼神一冷,“清佳砮,你们兄弟俩带着这么多人来,是来领敕书的,还是来攻打镇北关的?” “霍守备说笑了,我们哪敢有那么大的胆子攻打镇北关,我们自然是来领敕书的。” “既然是来领敕书的,就让你的手下在关外等着,你们二人带着随从入关即可。” 清佳砮、杨吉砮哥俩眼神一碰,他们也知道带两千骑兵进入镇北关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 杨吉砮说道:“霍守备,我们叶赫部人多,需要的物资也多。这次来镇北关,除了领敕书之外,我们还想在市圈里贸易,交换一些物资回去。” “我们要买的东西了不少,这随从恐怕也要多带几个。” “那你打算带多少随从?”霍九皋问道。 “三百人。” 这就不是霍九皋能做主的了,他回头看向一旁不曾露面的李成梁,后者对他点点头。 “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就三百人,你们要是趁机闹事,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霍守备尽管放心,我们叶赫部对大明向来是忠心耿耿,绝不会闹事。” 杨吉砮回头对着身后的亲信吩咐道:“机灵着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攻打镇北关。” “是。” “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霍九皋对着一旁的亲兵吩咐道,接着又对守备的士兵嘱咐,“女真人要是敢闹事,直接诛杀。” 杨吉砮、清佳砮,哥俩带着三百骑兵入关,倒是并没有闹事。 叶赫部的居住地,距离镇北关不远,加之镇北关又是贸易地,叶赫部的人经常来此贸易,道路都熟,很快就来了市圈。 按照大明规制,凡诸部互市,筑墙规市场,谓之“市圈”。 市圈,通俗一点说就是贸易的地方。 清佳砮哥俩带人进入市圈,霍九皋则带兵在后面紧紧的盯着。 辽东巡抚李松,早已在市圈中等候,他坐于高台之上,静静的看着清佳砮哥俩入圈。 清佳砮、杨吉砮哥俩也认识辽东巡抚李松,见其坐于高台,二人在马上一拱手,“见过中丞大人。” “放肆!”霍九皋厉声呵斥。 “尔等不过区区塞外夷官,焉敢在中丞大人面前拒马回话!” “还不滚下马来!” 第55章 伏诛 霍九皋一声呵斥,惊得清佳砮、杨吉砮这哥俩有些不知所措。 明军在辽东经营二百余年,女真人在明军的刀下活了二百多年了,可杨吉砮兄弟俩既然敢不听号令,敢跟明军动手,那就说明这俩人胆色不会差。 一句话,还不至于吓死人,但该怎么回话,却是大有讲究。 杨吉砮看向霍九皋,“霍守备,在镇北关,你是关隘守备,你最大。可现在中丞大人在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中丞大人都没有说什么,你在那瞎吵吵什么,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霍九皋冷笑一声,“霍某就算是再不懂规矩,也不敢在中丞大人面前拒马回话。” “倒是你们兄弟二人,自诩为懂规矩,其实不过沐猴而冠罢了。” “你!”杨吉砮用手指着霍九皋,他虽然不明白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词,不然也不会用到他身上。 “清佳砮,杨吉砮。”辽东巡抚李松开口了。 “这是什么地方,焉能如此放肆。念尔等不通礼仪,本中丞暂不与你们一般计较。” “赶快下马,切勿自误。” 杨吉砮不为所动,“中丞大人,您不能这么偏心眼啊。” “若是这霍守备好好的与我们兄弟说话,我们自然听从。可可他上来就是一顿谩骂,这谁能受得了。” “中丞大人只要让霍守备与我兄弟二人道个歉,我叶赫部,定然唯中丞大人马首是瞻。” “你们叶赫部?”辽东巡抚李松冷冷的望向杨吉砮。 “杨吉砮,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不敢,小人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既然知道不敢,为何还不下马!”李松猛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明显不善。 “中丞大人,您还没让霍守备道歉呢。” 李松猛地起身,一甩衣袖,“杨吉砮,你,胆色过人呐。” 杨吉砮一拱手,“多谢中丞大人夸奖。” 李松冷哼一声,“海西女真叶赫部杨吉砮、清佳砮二人,屡屡反叛,抗命不尊,致使百姓涂炭,民不聊生。” “今又以下犯上,目无遵纪,着即捉拿,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在李松说话的时候,杨吉砮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以目示意身旁的亲信白虎赤。 白虎赤跟随杨吉砮多年,心领神会,当即就要抽出腰间佩刀。 结果刀刚拔出一半,霍九皋便立刻上前,将白虎赤从马上拽下,两名明军接着上前,对着白虎赤的脖颈就砍。 嗖嗖嗖,一阵箭雨袭来,马背上的女真人应声倒下一片。 两旁各有一位参将,带着大批明军冲杀出来。 高台上,一队亲兵将巡抚李松团团围住,严密保护。 李松背负双手,静静的观看,“清佳砮、杨吉砮,这二贼不遵王化,屡屡反叛,手上血债累累。其麾下部众亦是助纣为虐,屠戮无辜。” “对于此等恶贼,不必留活口,就地诛灭。” 杨吉砮、清佳砮,这哥俩带了三百骑兵,对于骑兵来说,三百人这个数字不算少。 可骑兵需要一定的空间才能施展开,但明军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一拥而上,把女真骑兵都堵死了。 他们也不是直升飞机,不能原地起飞。 就这样,厮杀声由急至缓,由缓渐无。 待女真人全部倒下,明军开始收割首级,因此也不怕有装死的。 守备霍九皋来到巡抚李松面前,“中丞大人,酋首清佳砮及其子兀孙孛罗、杨吉砮及其子哈儿哈麻,从犯白虎赤以及三百虏众已全部伏诛。” 李松点点头,“打扫战场,收拢马匹,让王参将率领其余人手去镇北关外支援宁远伯。” “末将领命。” 镇北关外,杨吉砮带着三百骑兵进了关,剩下的人都在关外等着。 领头的都伏诛了,那这些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亲自带队,将留在关外的骑兵围住,除投降者外,全部被诛。 待王参将领兵驰援时,李成梁已经解决了战斗。 王参将走到李成梁面前,“宁远伯。” 李成梁翻身上马,“叶赫部群龙无首,此等战机,岂能错过。王参将,带着你的人跟我走。” “是。” 叶赫城外,武靖伯赵光远带兵按照计划,和哈达部的女真人汇合,将叶赫城围住了。 女真各个部落之间,相互联姻,很正常,相互攻伐,那就更正常。 海西女真分为四部,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乌拉部。 其中,以哈达部实力最强。 只不过哈达部发生了内乱,叶赫部的杨吉砮、清佳砮这哥俩联络蒙古人,趁机劫掠哈达部。 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哈达部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这哈达部,内部分为三方势力,其首领分别为岱善,康古鲁,孟格布禄。 这三人是叔侄关系,康古鲁和孟格布禄是兄弟,岱善是他们俩的侄子。 可这三个人虽然是一家人,却是水火不容。 岱善的父亲名为扈尔汗,是原来哈达部的族长。康古鲁想争夺族长的位置没争过,就被扈尔汗驱逐,他就投奔到了叶赫部。 扈尔汗死后,他的儿子岱善年幼,明军让他的弟弟孟格布禄承袭官职。 这个孟格布禄承袭官职时,也只有十九岁,根本就不能服众。 而扈尔汗一死,康古鲁在得到叶赫部的支持,立刻发兵打回了哈达部。 叶赫部之前光受哈达部的欺负了,这回可算是得以报复回来。这也就是前文中叙述的叶赫部联络蒙古人劫掠哈达部。 如今的哈达部内部,康古鲁亲近叶赫部,没来。 孟布格禄虽然遭受叶赫部的劫掠,但却还是有点向着叶赫部,也没来。 这个孟格布禄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明末总兵王世忠的父亲。 历史上,哈达部被努尔哈赤吞并,年幼的王世忠被明神宗收养在皇宫中,抚养长大,并赐其汉名王世忠。 在清军入关后,王世忠就很自然的投降了清军。 王世忠的亲家公,就是左良玉,王世忠的女儿嫁给了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 所以,在左良玉死后,为什么左梦庚很丝滑的就投降了清军,这都是有原因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由此观之,绝非空穴来风。 此次前来和明军围攻叶赫部的,是岱善。 岱善此人相对软弱,哈达部的另外将方势力又亲近叶赫部,他就只能依靠明军。 明军对于女真人向来是锄强扶弱,也因此有意扶持岱善。 故明军稍微招招手,岱善立刻就带兵来了。 第56章 剿灭叶赫部 康古鲁是岱善的父亲挤兑走的,康古鲁带着叶赫部和蒙古人的兵回到哈达部后,重点关照的就是岱善,岱善对于叶赫部那是恨之入骨。 岱善早就想动手了,他本人就在武靖伯赵光远身侧,便问道:“武靖伯,叶赫部已被我军围住,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叶赫部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经被探马全部截获斩杀,他们此刻就是瓮中之鳖,跑不了。” “再等一会,等宁远伯率军前来,届时咱们听从宁远伯的军令行事。” 赵光远这么说了,岱善也不敢说别的,“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赵光远刚说到李成梁,李成梁就带兵赶到。 “宁远伯。”赵光远和岱善向着李成梁见礼。 李成梁抱拳还礼,这个礼主要是给武靖伯赵光远还的,要是只有岱善一个人,李成梁压根就没必要这么客气。 “武靖伯,叶赫部派出的人可曾截获?” “已经全部截获,据他们交代,杨吉砮离开之时曾有交代,让他们联络蒙古人和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见事不妙,便立刻起兵闹事。” 李成梁点点头,“这么看来,叶赫部是留不得了。” 他转身对着一旁的亲兵吩咐,“向城头上喊话,就说李成梁在此,投降者一概免死。” “是。”这亲兵催马上前,“上面的女真人听好了,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在此,宁远伯有令,尔等只是受奸人蒙蔽,未曾有过大错,只要开城投降,一概免死。” “别听他的。”纳林布禄高声喊道。 纳林布禄是杨吉砮的儿子,从眼下的情况他也能猜到,自己的父亲、伯父、兄长以及那两千骑兵,怕是凶多吉少。 “明军向来狡诈,不能听信他们的。” 有一女真人便问道:“那可是李成梁,咱们能顶得住吗?” 纳林布禄狠狠地瞪向说话那人,“李成梁怎么了,他李成梁跟你我一样也是人。” “小贝勒,那可是李成梁,咱们能和他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纳林布禄一脚踹向说话那人,“你要是再敢动摇军心,不用明军动手,我就先杀了你。” “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 纳林布禄站立城头,向下俯瞰,只见李成梁的中军大纛迎风飘摆。 纳林布禄的父亲和伯父,都是老油条了,或许没那么怕李成梁,可纳林布禄还年轻,可以说是从小听着李成梁的名号长大的,他心里有点发怵。 只是,眼下这种情形,谁都能打退堂鼓唯独他不能。 纳林布禄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怯意,“弟兄们,做好战斗准备!” 边说,纳林布禄边举起右手给众人打气,“为了部落!” 李成梁从军多年,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他一看城头上纳林布禄那架势,也不废话,淡淡的就说了两个字,“攻城。” “是。” 明军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把火炮拉了上来。 李成梁为什么行军这么慢,就是考虑到叶赫城修的坚固,特意把火炮拉来。 “开炮!” 砰!砰!砰! 叶赫城头上,一片轰鸣。 女真人的城池,基本上都是一些寨子,像叶赫部这样正儿八经修城的,是极少数。 平常辽东的明军攻打叛乱的女真部落,压根也用不上火炮,这次是特例。 女真人一帮子玩冷兵器的人,连火铳都没怎么见过,就更别提火炮了。 一轮火炮下来,城头上的女真人就被镇住了。 一女真人冒着炮火来到纳林布禄身旁,“小贝勒,明军太厉害了,咱们投降吧。” “投什么降!”纳林布禄怒吼一声。 “明军还没打上来呢,投什么降!” “小贝勒,可明军使的这玩意好像叫火炮,听说可厉害了,咱们顶不住啊。” “顶不住也得顶!” “明军有火炮,我们弓箭,拿箭射他们。” “小贝勒,明军火炮太厉害了,弟兄们压根就不敢露头,没法射箭呐。” “没办法不会想办法吗!” “看我的。”纳林布禄从一旁的女真人手中拿过弓箭,趁着火炮停顿的间隙,探出头来。 “为了部落!” 嗖,一箭离弦,不过,不是纳林布禄的箭,而是武靖伯赵光远的箭。 赵光远趁着炮火带队来到城下,一直在寻找机会,终于,纳林布禄探出了头,赵光远张弓搭箭,一箭射中纳林布禄。 这位武靖伯赵光远,还是有点能耐的。 明朝后期,勋贵虽然已经基本上废了,勋贵们担任的官职,除了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这种虚职外,在万历朝,还有三个实职。 一个是总督京营戎政,这个职位只能是勋贵担任。 一个是漕运总兵。历史上,新建伯王承勋自万历二十年就任漕运总兵,直到万历四十年才离任,一共干了二十年。 在万历中期以前,漕运衙门不同于其他衙门的文尊武卑,而是十分罕见的武尊文卑。 可在李三才担任漕运总督后,盛气凌人,处处打压漕运总兵新建伯王承勋,在当时的大背景下,王承勋只能忍气吞声。 自李三才始,在漕运上,也开始由文官说了算,武将彻底沦为摆设。 也是自新建伯王承勋于万历四十年辞去漕运总兵之后,明朝就再也没有设立漕运总兵。 万历朝另一个由勋贵担任的实职,就是湖广总兵。 现任湖广总兵,是怀宁侯孙世忠。 历史上,怀宁侯孙世忠担任湖广总兵至万历十四年,后转任漕运总兵。 而怀宁侯孙世忠之后的下一任湖广总兵,就是这位武靖伯赵光远。 赵光远于万历十四年至万历十八年担任湖广总兵,其后的湖广总兵就由非勋贵的武将担任。 这位武靖伯赵光远既然能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担任湖广总兵,其能力还是有的。 赵光远这一箭正中纳林布禄。 纳林布禄一中箭,他身旁的女真士兵立刻呼喊,“小贝勒中箭了,快保护小贝勒离开。” 这就是正规军与野路子的区别。 这种情况,主帅中箭,瞒还瞒不过来呢,怎么能喊出来了呢。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纳林布禄中箭的消息一传开,本就无组织无纪律的女真人,顿时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李成梁敏锐的抓住战机,当机立断,“全军压上,进攻!” 第57章 头太痒 叶赫城被明军攻破,武靖伯赵光远亲自率军杀进城中。 李成梁对身旁的一个将领说道:“王参将,武靖伯才来辽东不久,他不了解女真人的情况,又立功心切,你带人跟着点武靖伯,做个策应。” “是。”王参将应声带兵杀进城中。 哈达部的岱善,也带兵冲了进去,而且劲头比明军还大。 他之前被叶赫部欺负惨了,这次有明军撑腰,狐假虎威,他可算是能出一口恶气。 李成梁则率军往西打。 叶赫城分东西二城,两城之间有城关相连。明军攻破的是东城,西城那边只是围堵,并未攻城。 如今东城已破,由武靖伯赵光远率军清剿,王参将辅助,想来问题不大。李成梁便亲自率军攻向西城。 凭借李成梁的威名,西城的女真人,除了为首之人是清佳砮的儿子殊死抵抗外,其余人斗志不大,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连打都没打直接就投降了。 李成梁安排人接手西城防务并看押俘虏之后,便又返回东城。 待来到东城,王参将立刻跑到李成梁面前,面露愁容,“宁远伯,武靖伯他,战死了。” “什么!”李成梁不知多久没有这样惊讶过。 “武靖伯的身手我见过,他又全身甲胄,且有亲兵保护,就收拾几个女真人,怎么就战死了?” “武靖伯他轻敌了,他带着亲兵卫队追逃跑的女真人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被躲在屋顶上的女真人放了冷箭,一箭正中面门,人当场就断了气息。” 李成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对于武靖伯赵光远的死震惊不已,但神情依旧不乱。 他翻身下马,也顾不得责备王参将,“武靖伯人呢?” “就在前面。” 李成梁推开王参将,快步向前跑去。 赵光远的儿子赵祖荫,就在赵光远的尸体旁守着。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朱翊钧让赵光远来辽东,就是让他拿女真人练手的,所以赵光远爷俩是一块来的辽东。 赵祖荫虽然悲痛,可毕竟是勋贵子弟,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带差的。 他向着李成梁拱手行礼,“宁远伯。” “赵千户,是我的疏忽才造成如此惨剧,我对不起武靖伯。” 赵祖荫这次跟着武靖伯赵光远来辽东,挂的是千户衔,故李成梁称其为赵千户。 赵祖荫很是通情达理,“我父亲是轻敌所致,怨不得旁人。” 李成梁闻听此言,不由得高看赵祖荫一眼。 “赵千户,你先将武靖伯的尸身收敛,别让这些女真鞑子的血玷污了武靖伯的在天之灵。” “是。”赵祖荫安排亲兵将赵光远的尸首抬走收殓。 李成梁看看四周,眼中露出一抹寒光,“放冷箭的那个女真人呢?” 王参将立刻上前,“回宁远伯,放冷箭的那个女真人已经被武靖伯的亲兵乱刃分尸了。” “纳林布禄呢?” “被武靖伯射伤后,死在乱军中了。” 李成梁将目光放到一辆马车的车轮上,“这东城内的女真人,女子留下,男丁,超过车轮者,一个不留。” “末将明白。” “你真的明白?”李成梁问道。 王参将顺着李成梁的目光看向那车轮,顿时了然。 他走到马车前,将车轮卸下,放倒在地上。 李成梁摇摇头,“王参将,你还是不明白。” 王参将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都把车轮放倒了,还不行吗,“末将愚钝,还请宁远伯示下。” 李成梁缓缓开口,“刨个坑,把车轮埋了。” 王参将恍然大悟,“末将明白。” 待结束叶赫城的战事后,李成梁留下人驻守,他本人则率军护送武靖伯赵光远的尸首返回抚顺。 武靖伯赵光远死了,这事可不小。 朝廷派来一人到辽东,什么也没干呢就死了,不知道还以为辽东镇谋害钦差呢。 李成梁没敢耽搁,就此事,与辽总督张佳胤、辽东巡抚李松商议,三人决定,将此这事如实向朝廷奏报。 叶赫城被明军攻破,部落被屠,消息很快就传了遍辽东。 赫图阿拉城中,努尔哈赤正和其他城的城主一块喝酒呢。 海西女真就分为四部,可建州女真大大小小的城寨可多了去了,虽然努尔哈赤的族人大部分都不支持他,可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努尔哈赤还是找到了几位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此刻,努尔哈赤正在和他们喝酒畅谈。 努尔哈赤端起酒碗,“建州不大,风景如画,朋友不多,全在这桌。” “干了这碗酒。” 其他几人也端起酒碗,“干。” 努尔哈赤倒上酒,再次端起酒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建州女真有三卫,定然能够统一女真,称霸辽东。” “再干一碗酒。” “来,干。” “嘶哈。”努尔哈赤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来来来,吃肉。” 就在这时,舒尔哈齐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哥。” “三弟,你来了,快坐下,一块喝点。” “大哥,还喝什么酒呀,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舒尔哈齐没有立刻回答,酒桌上的其他几人一看这情况,很识趣的就离开了。 “既然你们兄弟有话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努尔哈赤则回应道:“有空再喝,有空再聚。” 待人都走后,努尔哈赤看向舒尔哈齐,“三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哥,叶赫部的两个贝勒被明军诛杀,叶赫城被明军攻破,半个城的人都被屠了。” “什么!”努尔哈赤直接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的事,我也是听从抚顺回来的人说的,为了确认真假,已经让二哥出去打探了。” “不好,不好,不好啊。”努尔哈赤颓废的坐了下来。 “此事若是真的,那咱们为父报仇,可就没什么希望啦。” “大哥,大哥。”穆尔哈齐从外面跑了进来。 “二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舒尔哈齐问道。 穆尔哈齐从桌上拿起一个酒碗就往嘴里灌,也不管是谁的。 “三弟,你让我打听的那件事,打听到了,是真的。” “明军已经派人向各个女真部落传达消息,让我们女真人以叶赫部为戒。” 舒尔哈齐听罢,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主要是担心努尔哈赤。 因为自从努尔哈赤上次从抚顺回来,性情大变,对明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和实力强大叶赫部谈拢,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舒尔哈齐怕努尔哈赤受不了打击。 努尔哈赤倒显得很是平静,“二弟,三弟,你们两个人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个人只好离开,舒尔哈齐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穆尔哈齐性子急,一出门就急不可耐,“三弟,你说现在这情况,咱们头上的辫子,还剪吗?” 舒尔哈齐叹了一口气,“有我也说不好,不过依我看,既然明军颁布了剃发令,那这辫子,剪总比不剪要安全。” “叶赫部,就是现成的例子。” “只是,不知道大哥他能不能接受。” “是啊。”穆尔哈齐从透过房门看向里面,“自从大哥从抚顺回来之后,无时无刻不想向明军复仇,整个人都魔怔了一样。” “剪去辫子,大哥,怕是很难答应。” “唉。”舒尔哈齐又叹口气,在门前坐了下来,“等大哥出来再说吧。” 兄弟二人就这么在门口坐着等待。 过了不知多久,努尔哈赤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大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舒尔哈齐问道。 “这个……”努尔哈赤还没说完,穆尔哈齐就惊奇的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努尔哈赤的辫子,没了。 “大哥,你的辫子呢?” 努尔哈赤显得有点难以启齿,“剪了。” “大哥,你不是最反对剪辫子的,怎么就剪了?” 努尔哈赤摸了摸自己的秃脑袋,“我这个,头太痒了。” 建州的其他女真人听说叶赫部被屠的消息后,反应和努尔哈赤差不多。 女真人甲:“明军颁布了剃发令,让我们把头上的辫子剪了。” 女真人乙:“不可能。辫子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明军凭什么让我们剪!” 女真人甲:“明军还说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而且,海西女真的叶赫部被明军屠了。” 女真人乙:“太好了,这辫子我早就想剪了。” “咱们老祖宗什么眼光,脑袋上非得就这么一个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鼠尾巴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要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同时,我还要感谢明军大老爷给我这么一个剪去辫子机会。” 第58章 得解决了 辽东的军报飞驰送往京师,而此时的京师中,刚刚完成一场婚礼。 乃是朱翊钧的弟弟,潞王朱翊镠大婚。 为了这场大婚,朱翊钧又得罪了李太后。 李太后和汉朝的窦太后一样,宠爱幼子超过长子。 窦太后就曾想让汉景帝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梁王刘武。 李太后有没有过这个想法没人知道,可他对幼子潞王朱翊镠的宠爱,却是和窦太后如出一辙。 潞王大婚,李太后亲自操持,可谓是下了血本。动用各色宝石八千七百余颗,各类珍珠两万四千余颗,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银十万两,极尽铺张,极尽奢靡。 李太后的小金库里,很有钱,但就李太后那样,是不会自己出钱的,那这么一大笔开销,就只能让户部出了。 户部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户部尚书张学颜进宫面圣,陈述此事,“陛下,亲王定亲,《大明会典》中有详细规制,金不得超过五十两,珍珠不得超过十两,潞王殿下大婚的费用,远超规制。” “户部实在是无力承担如此多的费用。” 历史上,碍于李太后,万历皇帝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朱翊钧来了,自然就不能这么办。 这么多钱,我得养多少军队,结果你一场婚礼就全报销,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 朱翊钧立刻就做了批示,张尚书,既然《大明会典》对此有明文规定,那就按《大明会典》办。 可李太后不干,她亲自来到乾清宫,据理力争。 李太后毕竟是朱翊钧的生身之母,有些话,朱翊钧不好说,便派人将户部尚书张学颜叫到乾清宫。 张学颜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明白皇帝让他来的目的。 在大明朝,皇帝别说有事了,没事都能挨骂,你皇太后比皇帝多什么。 户部尚书张学颜,引经据典,咬文嚼字,最后还把武曌、韦后的事迹拿了出来,把李太后怼的,差点没哭出来。 李太后知道和文官,没道理可讲,人家也不吃那一套,只能对着朱翊钧说话。 “陛下,户部尚书张学颜如此击谤,你管不管。” 不待朱翊钧说话,户部尚书张学颜便把话夺了过来。 “太后娘娘,您是陛下生母,就应为陛下考虑,如今以母逼子行悖礼之事,是何道理?” “何况我大明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已然及冠,自当君临天下。太后娘娘应静居宫中,颐养天年,如今屡屡干涉朝政,实是不该。” 李太后毫不退让,表示潞王大婚的费用,就得这样,不能少。 张学颜则表示,户部没钱。 李太后见户部不肯出钱,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把张居正的家抄了。 之前抄冯保的家,抄出来大量金银。张居正当了十年的内阁首辅,家里的钱肯定比冯保要多。 朱翊钧自然是不能答应。 最后,还是潞王站出来表示,大婚还是应该按照规制来,能省就省,没必要那么铺张。 李太后见户部坚持,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这么说了,也只好退步。 不过,李太后也看出来朱翊钧和她不是一条心,更加的疏远他。 朱翊钧也乐得如此,你最好一辈子都别来找我。 借着清算冯保罪状的机会,朱翊钧已经将皇宫筛了好几遍,重要职位上安排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目前已经控制住了皇宫,也不怕李太后怎么着。 并且,朱翊钧还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要是你李太后再没事找事,那我就收拾潞王。 你李太后不是最疼爱潞王吗,我收拾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潞王吗。 我就是要乌龟吃王八,六亲不认。 不过,好在李太后也没有再闹什么幺蛾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了一个月后,辽东的军报便送到了京师。 兵部尚书梁梦龙亲自拿着军报送往乾清宫。 “陛下,辽东大捷,海西女真叶赫部的乱贼已被我军剿灭,酋首清佳砮、杨吉砮伏诛。” “只是,武靖伯在战斗过程中战死。” 在乾清宫中侍奉的司礼监大太监张宏将军报接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一看,对辽东的战事有了大致了解。 武靖伯赵光远,打心里就没瞧得上女真人,轻敌冒进,这才有此劫难。 这也不是武靖伯赵光远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大明朝的通病,大明朝上上下下都没几个人把辽东的女真人当回事。 “武靖伯的尸首呢?”朱翊钧问道。 “回禀陛下,武靖伯的尸首由其子看护,在运送回京师的途中。” “张宏。” “奴婢在。”张宏应声上前。 朱翊钧将军报放在桌上,“你记一下。” “武靖伯赵光远追赠武靖侯,着其长子赵祖荫承袭武靖伯爵位。” “此次参与战斗的辽东官兵,按例封赏。蓟辽总督张佳胤,辽东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功过相抵,不再多言,责其今后用心效力。” 张宏躬身道:“是。” “把旨意传达给有司,你亲自去,另外把申阁老和余阁老喊到乾清宫来。” “奴婢遵旨。” 张宏转身离开,朱翊钧又吩咐一个侍奉的小太监,“把辽东的军事沙盘搬来。” “是。” 朱翊钧早就命人将九边重镇的军事沙盘做好,没事他自己也看着沙盘琢磨。 既然海西女真叶赫部已经被打残了,建州女真又是一盘散沙,那不如趁此机会,就把辽东的女真祸患,彻底解决。 大明朝也就这几年的太平光景了,按照时间发展,等到万历二十年,就开始万历三大征,一动兵就是近十年。 而且不光是万历三大征,在万历三大征发生的同时,西北还有一场常常被人所忽视的大规模的战役——湟中三捷。 万历朝中后期,可以说战事就没停过。 万历二十年,宁夏之役。 万历二十年至二十一年,第一次朝鲜之役。 万历二十三年,湟中三捷。 万历二十五年至二十六年,第二次朝鲜之役。 万历二十六年,收复松山。 这里的松山,不是辽东的松山,而是西北的松山。 也正是在收复松山之后,明朝西北边患基本上被平定。 万历皇帝龙颜大悦,除了封赏有功的文武官员之外,还大肆封赏群臣。 也正是由于松山战役之后,西北边患被肃清,明朝才能全身心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迎接接下来的那一场战役。 万历二十七年,播州之役。 此外,还有几乎伴随着整个万历朝的明缅战争。 由此可以看出,万历二十年以后,大明的战争机器几乎没有停歇的机会。 而且,大规模的战事基本上集中在万历二十年至三十年。 十年的时间打了这么多仗,而且规模都不小。由此可以想象,万历朝的财政压力,足以令人窒息。 有人说,万历三大征是靠着张居正变法留下的财富才得以进行,这种说法有点夸张了。 张居正于万历十年病逝,而万历三大征是万历二十年才开始的。 就算是张居正留下的家底再厚,也扛不住十年。 而万历皇帝在其中的作用,可能被低估了。 万历中后期的局势,也绝非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就拿丰臣秀吉为什么敢侵略大明来说。 蒙古,一直对大明虎视眈眈,辽东女真已经崛起,西南的缅甸屡屡兴兵。 大明已经是三面御敌,再加上日本,就是四面。 万历三大征经常被单独拿出来说,可历史不是孤立的,也不是静态的,若是将当时大明朝四周的局势摆出来就会发现,大明,真的是不容易。 如今是万历十一年,又有朱翊钧这位后来者,明朝,还大有可为。 既然现在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已经被平定,努尔哈赤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那么,干脆趁此机会,把辽东女真彻底解决。 第59章 五年平辽 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余有丁,二人应诏来到乾清宫。 “臣等参见陛下。” “二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看向桌上的军报,“这是辽东刚刚送来的军报。” 张宏将桌上的军报拿起,递给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看过后,递给余有丁。 两个人得分开看,不然,两个内阁大学士头对着头一块看,又是在皇帝面前,不合适。 二人都看过之后,张宏便将军报接过,重新放到桌上。 朱翊钧也不隐藏,直接开门见山。反正就算是边境上有人走私,那也是卖给蒙古人,女真人此时还啥也不是,大明朝还没人把女真人放在眼里。 “辽东的军情三位爱卿都看过了,辽东女真时叛时降,如此以往,绝非长久之计。” “趁此平定叶赫部之机,是否可以将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彻底解决。” 首辅申时行问道:“臣斗胆请问陛下,陛下所言彻底解决辽东女真,是以军事剿灭,还是招抚安置,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自然是二者兼有。” 朱翊钧看向沙盘,“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如今已经从事农耕,他们居住的土地已然有所开垦。” “尤其是海西女真所居之地,河网密布,水草丰茂。” “朕以为,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已经被平定,而叶赫部所居之地临近蒙古,可谓是辽东北境之屏障。” “叶赫部又在其住地修筑了城,可以以叶赫城为基础,加以修建、扩建。重新整训归附的女真部众,并派辽东官兵进驻,将其变为由辽东管辖的实控卫所。” “其余的海西女真三部以及建州女真亦是如此,我军进驻海西和建州,整训女真部众,修筑卫城,将此区域彻底变为实控卫所。” “至于原有受册封的女真将领,保留原有官职,只要听从调令,仍可加以厚待,他们的子孙亦可为卫所的世袭军官。” 若是那些女真人不愿意,该怎么办? 这个朱翊钧虽然没说,可申时行等人却明白,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 不然,辽东镇要那么多兵干什么。 余有丁则有不同意见,“陛下,关于辽东女真,臣虽不管兵事,可也有了解。无非化外蛮夷而已,充其量不过癣疥之疾,何须如此兴兵聚粮,大动干戈?” 朱翊钧看向余有丁,“辽东女真,癣疥之疾,倒也没错。” “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癣疥之疾,无关紧要。可若是放任下去,恐怕要成为心腹大患。” “至于钱粮,既然是设立卫所,那么当地就要实行军屯,朝廷再酌情调拨些许军需就是,不会花费太多。” 别说不会花太多钱,就算是花再多钱,辽东女真也得解决掉。 这时候不收拾他们,等到以后战事愈加频繁,就更没有机会了。 见皇帝态度坚决,余有丁也不再坚持,“陛下所言极是,是臣愚钝。” 兵部尚书梁梦龙对此自然是愿意的,他是兵部尚书,若是在他的任职期间解决辽东女真,不说加官进爵,那在后世史书上,也有他梁梦龙一笔。 对此,梁梦龙是极为赞成,“陛下,此举不失为解决女真边患之良策。若事成,不仅女真边患得以解决,也可对蒙古造成压力。” “只是,既然要设置卫所,不知新设卫所名称,是仍采用我大明之前对女真人册立的卫所之名,还是另取新名?” 或是看出朱翊钧对大明之前册立女真卫所名称不熟悉,梁梦龙接着说道。 “陛下,哈达、乌拉二部前身为我大明所设立的塔山左卫,叶赫部前身为塔鲁木卫,辉发部前身为弗提卫。” “此海西四部女真原本并不在海西,皆是其有意的靠近汉人聚集地,并经过多年的迁移,逐渐形成的,” “海西四部的名称,则是因其居住地的河流为名。叶赫部居于叶赫河,哈达部居于哈达河,辉发部居于辉发河,乌拉部居于乌拉河。” “而建州女真居住地则相对稳定,只是其最初也并没有如此多的人口,也都是后来又有人口不断迁移,才有今日建州三卫女真的规模。” “此外,建州下原还有一毛怜卫,只是如今已经融入建州三卫。” 朱翊钧点点头,“建州女真,一盘散沙,其名本就是我大明所赐,仍以建州为名即可。” “只是,如今建州只有建州三卫,即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如此还不够,再析出三卫来,为建州中卫、建州前卫、建州后卫。” “此外,再复建毛怜卫。如此,建州便有七卫。” “海西女真四部既然是迁移至此,原卫名便不再取用,为了更好的推行教化,消弭女真影响,原本四部的名称也不能用。” “不过,海西之名由来已久,倒是可以用。” “原海西四部女真,分为六卫,即海西卫、海西中卫、左卫、右卫、前卫、后卫。” “建州女真部众和海西女真部众经我军整训之后,对调,最起码要对调一半的青壮。” “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部落首领,也必须对调。” “对整训的女真人,为他们起汉名,教他们说汉话。和其他卫所一样,这些卫所中也设卫学,负责教导女真人的孩子。总之,全面推行汉化。” “此外,以原叶赫城为基础重新修建海西卫卫城,因海西卫毗邻蒙古,为辽东北境之屏障,故海西卫必须由我军完全掌控,兵士不得用夷丁。” 大明的九边重镇中,夷丁很多。 像辽东镇,既挨着蒙古,又挨着女真,军队中自然不可避免的有蒙古人和女真人。 夷丁,只要给钱,他就给你卖命。而且夷丁底子好,稍加训练,甚至不用训练,骑马就能上阵。 另外,夷丁还没有那么多牵挂。 所以,明朝很多将领都喜欢用夷丁。 而且,夷丁一进汉人窝里,时间一长,不用管,自个就汉化了。 可海西卫位置极其重要,且又是刚刚设立,自然要谨慎,夷丁能不用就不用。 至于以后稳定下来,则根据实际情况再定。 如此,待时间一长,海西、建州,绝对就会变成自古以来的汉地。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问道:“陛下,海西、建州,经此番调整,共有卫一十三。是不是再增设一参将或是游击专职负责此区域的防务?” 朱翊钧早有计划,“不,要增设一副总兵。” “辽东镇中,巡抚、总兵驻广宁,副总兵、都司、巡按御史驻辽阳,新增设这一副总兵就驻海西卫。” “这副总兵,三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朱翊钧这话,虽然问的是三个人,但实际上问的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倒不是申时行和余有丁两个人没有人选,而是副总兵对于他们两位内阁大学士来说,还真就不入眼。 若是说各地总督、巡抚、总兵,这两个人绝对门清。 若是专职设立的副总兵,像狼山副总兵,这两个人也不陌生。 若是平台召对,商议某地战事的时候,这两个人提前做功课,心中也能有数。 可要猛然间单纯的说起某一个副总兵来,这两个人还真就有点恍惚。 是从其他边镇调一个副总兵来,还是从辽东镇的参将中擢升一个参将任副总兵,他们两个人就不如兵部尚书梁梦龙更熟悉边镇的情况。 梁梦龙也知道,这是他的活,大明朝的将领都在他的脑子里装着呢,心中立刻就有了人选。 “回禀陛下,臣举荐延绥镇副总兵,杜桐。” “准。” “内阁和兵部回去之后,就此事详细拟定一份章程。” “不过平定女真不在一朝一夕之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整合消化,先以五年为期,那此章程的名字,就叫五年平辽。” 第60章 去辽东过年 乾清宫中,走进三人。 一人很年轻。 一人年轻。 一人不怎么年轻。 其分别为刚刚袭爵的武靖伯赵祖荫,武平伯陈永禄,保定侯梁继藩。 初代武平伯名为陈友,于天顺元年因封爵,子孙世袭。 保定侯爵位,在明朝有两个家族。 最先得封保定侯的是孟善,只传了两代就因罪削爵。 而后得封的是梁铭,只不过他是被封为保定伯,等到他儿子梁珤承袭爵位之后,因军功得以晋世侯。 保定伯梁铭,也是靖难功臣,可在永乐朝并未被封爵,他是在明仁宗登基之后才得以封爵。 原因很简单,靖难之役期间,梁铭曾和当时的燕王世子朱高炽同守北平城,两个人有感情基础。 而且,当时的军方,普遍与和他们一起上战场的汉王朱高煦更为亲近,仁宗此举,也是有意加强对军队的掌控。 等到宣宗继位之后,也是大肆封赏武将,拉拢人心。 而朱翊钧这次让这三个人来,就是想把他们放到辽东。 保定侯梁继藩,武平伯陈永禄,武靖伯赵祖荫,走进乾清宫中,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走到沙盘前,“武靖伯。” “臣在。” “你父折戟辽东,你又在守孝期间,本不应夺情,然辽东形势将要大变,你又多次请命想要继承父志,故今日朕将你召来。” 朱翊钧用手一指沙盘上的建州地区,“你还年轻,经验尚浅,朕命你为辽东镇游击将军,分守建州,以做历练。” “你亲自带兵,驻建州卫。” “你此去的任务有两个,一,不管用剿还是用抚,必须将建州实控。二,与朝鲜和睦相处。” 武靖伯赵祖荫,他的父亲刚刚死于女真人之手,而且他的祖上又是指挥成化犁庭的赵辅,让他去看着建州女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至于朝鲜嘛,懂的都懂,不必细说。 朝鲜,前身是高丽,军队战斗力很强。元末之时,高丽还曾派军队前往中原镇压红巾军起义。 等到李氏朝鲜初期,朝鲜军队的战斗力依旧是有保证的。 可,在大明多年苦心孤诣、不遗余力的帮助下,朝鲜的军队,终于是废掉啦。 明朝与朝鲜,虽然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可双方实际上一直都是在相互提防。 包括到后来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朝鲜的官员依旧是反对向大明求救,因为在朝鲜官员的眼中,辽东的明军和倭寇没什么区别。 只是到后来朝鲜实在是顶不住了,这才又觍着脸向大明求救。 而且,朝鲜之役中,要不是朝鲜人拖后腿,明军也不会打的那么艰难。 比如说在战役初,明军将领渡过鸭绿江面见朝鲜国王,并提前赏赐朝鲜白银两万两。 说是赏赐,实际上就是让朝鲜用这两万两白银买粮食,充作军粮。 明军做的相当够意思,我出兵替你打仗,完事我还自个掏腰包买粮食,就算是亲爹也不过如此。 可朝鲜国王转头就把银子赏赐给了手下的大臣,至于粮食,就不要想了。 所以,别看朝鲜后来多么怀念大明,可他们原来干的那些事,确实是不地道。 每当有穿越者来到大明,朝鲜必然要纳入大明的领土,朱翊钧也不例外。 他现在提出的,就是为以后做准备。 武靖伯赵祖荫,一听就明白了,和睦相处,这还不好办嘛,反正和不和睦的,朝鲜说了又不算。 “臣明白。” “还有,武靖伯,你此去还要将建州周边的道路开辟出来,最起码要保证军队能够正常行军。” 萨尔浒之战时,明军为什么要分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时的道路条件根本就不允许大规模行军,明军只能分兵。 要想富,先修路。 经济上如此,军事上亦是如此。 如今朱翊钧来了,自然是要提前把这个漏补上。 武靖伯赵祖荫躬身道:“臣明白。” 朱翊钧点点头,而后看向一旁的张宏,“地图。” “是。”张宏应声让人将地图挂起。 这份地图,是奴儿干都司的地图。奴儿干都司的辖区实在是太大了,不适合做成沙盘。 “武平伯。” 武平伯陈永禄立刻上前,“臣在。” 朱翊钧用手指向地图,用手画了一个圈。 “武平伯,你的任务在这。” 武平伯陈永禄顺着朱翊钧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两个卫,双城卫,木阳河卫。 这片区域的名称,在后世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中文名称,海参崴。 这可是天然良港。 “武平伯,你此行的任务,就是重建双城卫和木阳河卫,将这里的港口开辟出来。” “只要港口一成,我大明水师由此出发,兵锋便可以直指朝鲜和日本。” 武平伯陈永禄一听,两眼放光,这可是大工程。这两个卫所一建,那领兵的不就是我嘛,祖上的荣光要在我手上重现呐。 而且明朝的勋贵,有督修宫殿、督造战船之类的营缮差事,并不稀奇。 武平伯陈永禄也乐意,反正又不是领兵打仗,这活没什么危险,而且还不难。 “臣遵旨。” 保定侯梁继藩在一旁仔细的观看奴儿干都司的地图,武靖伯赵祖荫去了建州,武平伯陈永禄去了奴儿干都司的双城卫,看样子我也得去奴儿干都司。 奴儿干都司虽然面积大的不行,可没什么好地方,不然,明朝早就出兵占了,还能等到现在。 “保定侯。” 朱翊钧终于是叫到了他的名字。 梁继藩立刻上前,“臣在。” “你的任务,在这。” 这次,朱翊钧并没有划出某一个地方,也没有划出某一片区域,而是划出了一条线。 朱翊钧的手自松花江一路而上到黑龙江,而后顺江而走,奔向大海。 “保定侯,你的任务就是沿松花江、黑龙江一路向北抵达原奴儿干城,一路招抚沿途部落,并考察原松花江船厂,看看是否可以重建。” “只是现在正值冬季,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之后,再着手此事。” 梁继藩一听,也不感觉奇怪,原来奴儿干都司没裁撤之前就这么点活,裁撤之后,这点活就又全归了辽东都司,如今,这点活又归我了。 “臣遵旨。” 奴儿干都司虽然在宣德年间被裁撤,但并不代表明朝放弃了奴儿干都司,只不过将原本奴儿干都司该管的事全都交给将辽东都司管。 直到万历年间,原奴儿干都司的卫所还一度多达三百多个,明朝在原奴儿干都司的广大区域依旧是有控制力的。 只不过后来随着建州女真崛起,阻断来往交通,明朝对原奴儿干都司的地区才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放任不管。 如今明朝依旧控制着原奴儿干都司的广大区域,朱翊钧派人去,属于是正常的公事委派。 而且,奴儿干都司那地,连正儿八经的农耕人家都找不到多少,只要不立刻重建造船厂,也不会牵扯朝堂利益。 故,朱翊钧可以派人前去,也不必担心朝堂上会有人故意为难,顶多就是被骂。 骂就骂呗,大明朝的皇帝就没有不挨骂。 当然了,开辟港口,考察原松花江造船厂,这事没有拿在明面上,属于是暗中交代,他们名义的任务,是深入原奴儿干都司区域,招抚各个部落。 朱翊钧安排完之后,看向三人,“三位爱卿,眼下年关将至,只是事有缓重,这个年,三位爱卿就去辽东过吧。” 第61章 大胆的想法 新春伊始,新桃已换过旧符,京中各个衙门又开始变得忙碌。 诸多官员又开始了摸鱼的一年。 京师,衙门多,官员也多,上到二品大员,下到九品小吏,不胜枚举。 官员虽然多,可能受到皇帝亲自召见的,却是少得可怜。 今日,这少得可怜的人中,毫无征兆的又多了一人。 为什么说毫无征兆,因为这个人能够被皇帝亲自下旨召见,堪比刘秀的昆阳之战那般神奇。 此人名叫赵士桢,现任鸿胪寺主簿。 鸿胪寺,在大明是正四品的衙门,衙门中的主簿品级,自然也高不到哪去,只有从八品。 想当年,正六品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一道治安疏,把嘉靖皇帝气成那样,都不曾见过皇帝一面。 如今这个小小的从八品鸿胪寺主簿,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皇帝垂青,有幸目睹龙颜。 着实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朱翊钧召见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赵士桢,自然不是突然抽风做的决定,而是有一定的道理。 赵士桢,明朝火器专家。 这位专家,可是有着真材实料的真专家,正经八百的技术型人才。 掣电铳、迅雷铳、火箭溜、鹰扬炮,这些火器皆是出自赵士桢之手。 朱翊钧召见赵士桢,自然也是为了研制火器。 热兵器是时代发展的主流,况且以后还有那么多的战事,火器自然是重中之重。 赵士桢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乾清宫,因为赵士桢就是一个从八品的主簿,见六部尚书的面都屈指可数,就更不用提皇帝了。 “臣鸿胪寺主簿赵士桢,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看向赵士桢,“赵主簿,朕听闻你对火器颇有研究?” “回禀陛下,臣只是对火器有些兴趣,谈不上什么研究。” “有兴趣就是好事,既然有兴趣,那就不妨多研究研究。” 赵士桢闻听此言,明白了,皇帝之所以召见,为的就是让他研究火器。 进宫之前赵士桢还纳闷呢,皇帝怎么会召见我,难道我们老赵家的祖坟爆炸了不成? 原来是我隐藏这么长时间的优点被皇帝发现了。 “臣遵旨。” 朱翊钧点点头,“赵主簿,你如今只是八品的鸿胪寺主簿,既然要研制火器,那么再待在鸿胪寺就不合适了。” “朕擢升你为工部郎中,专职负责火器研制。” 赵士桢原来是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而工部郎中可是正五品,连升三级都不止。 可赵士桢既不惊,也不喜,依旧是神色平静,“臣谢陛下隆恩。” “不必谢朕,用心做事即可。” “不过,赵郎中,研制火器暂时不用去工部军器局,先去内廷的兵仗局。” 去内廷不去外廷,赵士桢顿时就明白了,“臣遵旨。” 朱翊钧看向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带赵郎中去兵仗局。” “是。”小太监应声走到赵士桢身前,“赵郎中,请。” “臣告退。”赵士桢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而后才随那小太监离开。 待赵士桢离开后,张宏走到朱翊钧身旁,“皇爷,北镇抚司的骆思恭就在殿外等候,您看是现在就召见他,还是。” “让他进来吧。” “是。” 很快,一位身着锦衣卫千户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臣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骆思恭,参见陛下。” 此时的骆思恭,心中也很激动。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假,可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想要见到皇帝,那也是很难的。 朱翊钧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宏。 后者心领神会,拿起书案上的一个信封递给了骆思恭。 骆思恭立刻双手举起,恭恭敬敬的捧着,他虽然心里也好奇信封里面是什么,可皇帝不发话,他也不敢看。 “信封里面是关于红薯、玉米等作物的记载,你根据信封中的内容,去南方将它们寻来。” 凡是有后世之人来到了明朝,红薯玉米,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都是必备的。 骆思恭不疑有他,“臣遵旨。” “另外,去东南的时候,顺便观察一下那边的海运如何。不过,此行还是要以寻找信封中所记载的作物为主。” 朱翊钧虽然没有特意的交代,可骆思恭心中明白,那就是,观察海运之事,必须要做的隐秘。 “臣明白。” “下去吧。” “臣告退。” 朱翊钧接着又坐下,开始接着批阅奏疏。 他拿起奏疏一看,很有意思,是举荐海瑞的。 海瑞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做的很好,深受百姓爱戴,其治下的十府一州,甚至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对于这种人才,朝廷应该重用,不应该放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浪费。 这样的奏疏,朱翊钧之前也看到过,处置方法呢,也很简单,就是留中不发。 海瑞和他们又不是一路人,而且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也就刚干了一年的时间,怎么会有人那么好心保举海瑞升官呢。 无非就是海瑞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太多人看他不顺眼,想把他调走而已。 海瑞若是官职不高,那些人可能直接就打通朝中的关节,将海瑞调走了。 不过,海瑞是应天巡抚,封疆大吏,军政一把抓。 想要调动他,必须得有皇帝点头才行。 朱翊钧当然不会同意将海瑞调走,好不容易才把海瑞安排到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他调走。 接着又看了几道奏疏后,张宏走到朱翊钧身旁,“皇爷,云南的军报到了,兵部尚书梁梦龙亲自送了过来,现就在殿外等候。” “让梁尚书进来。” “是。” 兵部尚书梁梦龙捧着军报来到殿内,“陛下,云南大捷。” “我军已经肃清云南腹地的缅贼,伪缅甸丞相岳凤率残部退至陇川宣抚司。” 云南的军报,自然就是关于缅甸的战事。 这仗本来就是稳赢的局面,何况又将戚继光派了过去,朱翊钧是不担心战况。 只是,心中知道,和得到真实印证,感觉是不一样的。 朱翊钧看过军报,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历史上明军就攻下了缅甸的都城阿瓦,趁着现在大明还有点家底,何不一举平定三宣六慰。 潞王如今还未确定封地,就从六慰中挑一个出来,作为潞王的封地。 “传内阁、六部九卿,到乾清宫议事。” 第62章 分封藩王 内阁中的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余有丁,还有服除归来的王锡。 吏部尚书严清,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礼部尚书徐学谟,刑部尚书潘季驯,工部尚书许国,左都御史陈炌,大理寺卿辛自修。 大明朝管事的人,都应诏来到了乾清宫。 “臣等参见陛下。”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赐座。” 众大臣再次谢恩,“谢陛下。” “云南的军报,想必诸位爱卿已经看过了。缅贼已经败退至陇川宣抚司,云南汉地,已然无虞。” 内阁首辅申时行起身,“皆仰仗陛下如天之德,方有此大捷。” 朱翊钧挥挥手示意申时行坐下,“此乃前方将士用命,军报中提到的有功将士,不必等到战事结束后再封赏了,先把封赏发下去,以示激励。” 这是兵部的话,兵部尚书梁梦龙连忙回答,“臣遵旨。” “缅甸,不过是我大明境内的一土司,却屡屡反叛。朕登基之初,云南就多次奏报缅甸袭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 “百姓常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缅甸这个贼,搅闹了十余年,一年不过三百多个日子,这就三千多个日子了。” 众大臣听的真切,心中也明白,皇帝这是想要大动干戈。 果不其然,朱翊钧接着说道:“召众位爱卿前来,就是商议,看看能不能将缅甸之患彻底解决。” 吏部尚书严清起身,“陛下,臣是云南人,云南外便是三宣六慰,其中尤以缅甸实力最强。” “缅甸不臣之心由来已久,早在嘉靖年间便兴兵犯境,只不过当时是小打小闹,远不如当下。” “云南是臣的家乡,要说肃清缅甸之患,臣自然是无比赞同。然,打下缅甸容易,想要平定缅甸却是不易。” “不仅仅是缅甸,三宣六慰中其他地区亦是如此。我军要想经营那里,需要耗费大量钱粮。幸得陛下英明,国库仍有盈余,可三宣六慰与中原衣冠、风俗,皆有不同,尚不及安南。” “臣恐到最后,徒耗钱粮,最终入不敷出,再现交趾旧事。” “依臣愚见,三宣应当实控,六慰之地,可以采取西番之策,广封土司,将其拆分成数个小土司。” “如此一来,其便无法形成一个统一之力,而这众多小土司,也只得依靠我大明。” 吏部尚书严清,说的确实是实话。 三宣六慰,三宣紧挨着云南腹地,三宣外面,才是六慰。 三宣属于云南的内边,六慰属于云南的外边。 三宣六慰对于云南来说,相当于是两层衣服,最外面的那一层是六慰,里面的的是三宣。 只是这两层衣服穿在云南身上,有时候温度正好,也有的时候,忽冷忽热。 三宣六慰是大明的领土吗? 在大明朝的眼中,是。 这并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一定的依据。 万历十八年,洮州事变时,万历皇帝召对群臣时,说过这么一句话,神宗实录第二百二十五卷记载如下:上曰,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都是祖宗开拓的封疆。 由此可以推断,最起码在万历皇帝眼中,大明周边的那些羁縻统治地区,都是大明的土地。 在三宣六慰中,土司虽然是世袭的,但必须经过大明的册封。 其军队,也要接受大明的指挥。 而且,大明在三宣六慰是征税的。 万历三十四年,缅甸进攻木邦宣慰司,明军没有救援,导致木邦失陷,云南巡抚陈用宾因此被问罪论死。 三宣六慰可以说是明朝的领土,只不过控制力远不如两京一十三省那般。 而吏部尚书严清,他是云南人,对于三宣六慰的情况较为熟悉。 平定三宣六慰,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 开疆拓土,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也不是把军队开过去就可以办到的。 实控一片区域,除了要考虑地形、气候之外,还要考虑人口密度、人口结构、耕地数量、文化属性,等等。 明朝消化掉云贵二省,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想要再消化三宣六慰,确实有难度。 其他大臣想的,与吏部尚书严清想的,大差不差。 就那破地,不仅挣不到钱,弄不好还得往里搭钱,没必要费那个劲。 这个问题,朱翊钧也考虑过,他的应对办法就是,实封藩王过去。 藩王控制一部分,设置卫所再控制一部分。 “严尚书所言,朕也曾考虑过。缅甸反叛已久,打打停停,云南战事不断。” “当地土司,时而忠于朝廷,时而助纣为虐,朝廷对此,只能是抚剿并用,并无良策。” “这次云南送上来的军报中也提到了,就有不少当地土司的兵马跟随缅贼扰我大明。” “夷敌畏威而不怀德,正如严尚书所言,陇川宣抚司,干崖宣抚司,南甸宣抚司,这三个宣抚司全部改为实控卫所。” “陇川宣抚司改为陇川卫,干崖宣抚司改为干崖卫,南甸宣抚司改为南甸卫。并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再设守御千户所。” “至于六慰,朕记得潞王的封地还没有定下来吧?” 内阁首辅申时行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来,皇帝这是打算把藩王分封过去。 “回禀陛下,去年潞王殿下大婚之后,内阁便按例为潞王殿下挑选封地,目前有两处地点较为合适,分别为湖广衡州府、河南卫辉府。” “至于究竟选择哪一府作为潞王殿下的封地,唯请陛下圣裁。” 朱翊钧点点头,“湖广衡州府虽然较为富足,潞王向来节俭,怕是不愿意。” “河南卫辉府虽然合适,可河南境内藩王太多了,也不算合适。” “这样吧,既然六慰平定后需要治理,不妨将潞王分封到原缅甸宣慰司去。” “潞王是汉人,又是朕的亲弟弟,再怎么样,也要比那些土司心向大明。” “潞王的王府先不用修建,就藩的费用也先不要调拨,等到平定六慰后,将这些费用直接给潞王,让他用于治理缅甸。” 第63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将潞王实封到六慰之地,朱翊钧此言一出,确实是众大臣略感惊讶。但也仅仅是略感惊讶而已,因为到人家这位置上,早就不是凡人了。 礼部尚书徐学谟躬身道:“陛下,以藩王代土司,确实是更心向我大明。” “然,人之欲无穷也。臣恐三代之后,复西汉旧事。” 西汉旧事,指的是七国之乱。 礼部尚书徐学谟说的还算委婉,他没有说复靖难旧事。 朱翊钧就知道准得有人这么说,“西汉,文帝,景帝,何其强盛。” “西汉有晁错,有周亚夫,也有主父偃。” “况汉之诸侯,皆封于汉地。今我大明之诸侯,则封于夷地,不可同日而语。” “土司之地,虽是我大明之地,可因其地多是生番夷民,风俗迥异,交通不便,故是由土司自治。” “土司治之,自是夷风,久不易俗。藩王治之,则是汉风,以汉易夷,只消时间。” “假以时日,夷风不复,衣襟右衽,生地变熟地,岂不美哉。” 朱翊钧话说的很明白,别看现在把藩王封过去,而且是实封。等到他们把地方治理成熟,届时朝廷就有推恩令,慢慢的就会改为朝廷直接管理。 这一套东西,汉朝就是现成的例子,也没什么新鲜的。只要中央朝廷足够强大,也没什么难度。 “陛下英明。”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道。 申时行的算盘打得也很精,潞王极得李太后溺爱,光是大婚,就硬是逼得户部尚书张学颜愣是硬怼太后,甚至连武曌、韦后都搬出来了。 这要是等潞王就藩,以李太后的性子,那花费,不得海了去。 藩王就藩,花钱肯定是挡不住,与其把这钱白扔了,倒不如扔到那些蛮夷之地去。 这钱扔到藩王身上,那就是白扔,要是扔到蛮夷之地的治理上,别管能不能出效果,那也比白白浪费到藩王身上强。最起码还能有个心理安慰。 更重要的就是朱翊钧说的那样,反正那破地是土司自治,与其让土司管,倒不如让藩王管。 至于藩王是不是有实力造反,最起码三代人之内不会。 就那些破地,不正儿八经的花上个几十年治理,别说造反了,能让那些蛮夷老老实实的听话就是好事。 要是三代人之后,那可就不归申时行考虑了,因为他也活不到那时候。 再说了,就算是藩王造反成功了,又能怎么样。治理天下,不还是得靠他们这些士大夫嘛。 所以,申时行表示支持皇帝的决断,同时,也能卖皇帝一个面子。 不过,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该有的能力还是有的。 虽然他支持皇帝的做法,但并不代表是全部的支持。 “陛下,实封藩王代朝廷治理夷地,臣也以为可行,只是,六慰之地地域广泛,我军若是行遍六慰之地,怕是难以为继。” “就以缅甸为例,如今缅甸所控之地,除了原缅甸宣慰司之外,还有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大部,临近三宣的孟养、木邦二宣慰司缅军通过武力也控制大部。” “按照云南送来的军报显示,暹罗国,也已经被缅甸吞并。缅贼之盛,绝不可小觑。” “且云南之地贫瘠,支撑大军辎重已是极难,若是想要彻底平定三宣六慰之地,更是难上加难。” “以臣愚见,三宣之地,可以改为实控卫所。原缅甸宣慰司作为缅贼之巢穴,必然要彻底平定。” “临近三宣之地的孟养、木邦两宣慰司,臣以为可以部分设置实控卫所,其余之地拆分,交由多个土司管理。” “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尤其是老挝宣慰司,面积广大,臣以为可以拆分为多个部分,广设土司,让他们互相制衡。” “车里宣慰司,历来恭顺,紧临云南,且面积较小,实力较弱,威胁有限,臣以为可以保留,同时也可以安抚边境的土司,表明朝廷并无彻底改土归流的想法,以免引起边境的大小土司躁动。” 朱翊钧听罢,沉思片刻,“申阁老所言,老成谋国。” “陇川、南甸、干崖三宣抚司,孟养、木邦、缅甸三宣慰司,加起来的面积,已不亚于洪武年间的云南了。再多,确实是难。” “不过,孟养、木邦二宣慰司,既然要设实控卫所,那干脆就别留什么土司了。” “将潞王实封到原缅甸宣慰司,将秦王移藩至孟养宣慰司,晋王移藩至木邦宣慰司。” “八百大甸宣慰司也不要留了,将蜀王、楚王移藩过去。” “移藩所需费用,除潞王之外,皆由各王府自筹。” “缅甸、孟养、木邦、八百大甸四宣慰司除藩王封地之外,皆设卫所,由朝廷实控管辖。” “我大明开国之初,人口稀少,稳定云南已是捉襟见肘。如今我大明亿万生灵,左右不过是些钱粮,就不要再留这种抱憾终生的事情了。” “至于老挝宣慰司,面积广大,朝廷确实力有未逮,将析分为多个土司管理,车里宣慰司,暂且保持原状,以安人心。” 户部尚书张学颜一听,两眼放光,这个好啊。 秦王、晋王、蜀王、楚王,都是开国之初传承下来的老牌藩王,把他们移藩到那些蛮夷之地去,能省下部分宗俸不说,说不定还能从这四个藩王府中得到点好处。 其他大臣一听,也是深有同感。 能把这四个老牌且富裕的藩王移过去,绝对是利大于弊,甚至还能从中捞点好处。 比如说,移藩的费用是多少,这不还是由朝廷说了算嘛,都是可操作的。 与众大臣略感兴奋不同,刑部尚书潘季驯则是沉思不语。 朱翊钧看出了潘季驯的似乎是有什么想法,便问道:“潘尚书,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潘季驯躬身道:“回禀陛下,臣关于六慰之地,臣确实有一些想法,就是不知道当不当说。” “今日议事,没有什么不当说的,畅所欲言就是。” “回禀陛下,臣对治水颇有心得,也曾遍观天下水书。臣发现,这六慰之地的河流,多发源自我大明的乌思藏境内。” “臣以为,可以在乌思藏都司境内修建水坝,就修建在这些河流的源头。” “六慰之地的生产生活,皆系于这些河流,倘若水坝修成,旱时蓄水,涝时放水。六慰之地,则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64章 以水师撬动海禁 有想法,实在是太有想法了。 朱翊钧听过潘季驯的话后,认为潘季驯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这招管用吗? 应该是管用的。 可,应该不行,必须得弄准了才行。 兵部尚书梁梦龙问道:“潘尚书,西番乃苦寒之地,地势极高,土地贫瘠,若是想要在乌思藏都司修建水坝,必然要耗费大量钱粮。” “敢问潘尚书,倘若修建水坝,需耗费钱粮几何?” “没准。” “那效果如何?” “难说。” 潘季驯接着解释,“史上并无在西番之地修建水坝的先例,所需钱粮,所成效果,皆无迹可寻。” “唯有摸着石头过河,不过,想来耗费钱粮不会少。” 兵部尚书梁梦龙微微一皱眉,“潘尚书,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还是应当稳妥为先。” “摸着石头过河,过去河了还好说,要是过不去,半路掉河里,咱们大明可耗不起。” “陛下,臣以为潘尚书所言之策,不可行。” “就算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成水坝,那六慰之地的蛮夷百姓,怕是不会甘愿让我们大明掐着他们的脖子,或许会和我们大明拼命。” 朱翊钧倒是认同梁梦龙的看法,这不是有效果没效果的事,而是,大明朝没那么多钱。 “潘尚书所言,虽有一定的道理,可风险过大,以我大明目前的国力而言,确有难度。” “就眼下而言,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或许此法会被我们的后人实现。” “潘尚书,将你的这个想法写一份奏疏,内阁、司礼监、户部、兵部、工部各留存一份,以待后人。” “臣遵旨。” 忽然,朱翊钧灵光一闪,脑海中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在西番修建水坝不合时宜,不过说到水,朕倒是觉得还有一计可行。” “缅甸,临海。” “我军是否可以起一支水师,乘船渡海,自海面登陆,袭扰缅甸后方。” 海,对大明而言,并不陌生。 海禁,更是一个笑话。 自永乐朝开始,海禁已经形同虚设。 况且,大明朝的海禁,只禁官方,不禁民间。 朱翊钧此时提出,以一水师乘船渡海,自后方袭扰缅甸,申时行等人人不由得多想。 能站在乾清宫议事的,那都是人中龙凤,都是人尖子。 说句不太文雅的话,朱皇帝一撅屁股,他们就知道朱皇帝是要拉什么屎。 你派出水师,说是出于军事目的,谁知道你有没有经济目的。 这一次水师派出去,有了经验,那下一次,是不是就要下西洋了。 众人都能猜出皇帝是什么心思,可还不好张嘴反驳,一时之间,乾清宫中显得过于寂静。 朱翊钧看着群臣,他们没有立刻开口,朱翊钧也没有着急说话。 停顿片刻,朱翊钧才开口,“谦,美德也,过谦者多怀诈。默,懿行也,过默者或藏奸。” “今日召众爱卿前来,就是来议事的,朕也只不过是有这么一个想法,至于是否可行,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 “徐尚书,你有什么看法?”朱翊钧直接点了礼部尚书徐学谟的名字。 这可不是朱翊钧随便点的命名,而是深有含意。 礼部尚书徐学谟,南直隶苏州府,和内阁首辅申时行是同乡,同申时行一样,他代表的,也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可申时行是内阁首辅,必须要予以尊重,故,朱翊钧先问的徐学谟。 刚刚皇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出自他礼部尚书徐学谟之口的名言,他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只见他躬身道:“回禀陛下,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缅甸猖狂已久,此次缅贼又来势汹汹。目前我军与缅贼在陆上刀兵相向,缅贼的注意力,也必然被吸引至陆地。” “若我军此时以一水师乘船渡海,袭扰缅甸后方,必能出其不意,使缅贼自乱阵脚。” “不过,我大明水师从未踏足缅甸海面,且路途遥远,海面不比陆路,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以臣愚见,水师要派,但毕竟是偏师,规模不必过大,能达到袭扰的目的即可。” “臣才疏学浅,不谙兵事,只能有此愚见,至于究竟如何,臣唯听陛下圣裁。” 徐学谟也知道皇帝为什么第一个点他的名字,所以他这话说的,也是很有水平。 水师要派,但规模没必要那么大,而且有理有据。最后说自己不通兵事,都是瞎提的意见,自己听从皇帝决断。 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奏报:“陛下,臣以为徐尚书所言,有可行之处,也有不可行之处。” “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仔细说说。” “臣遵旨。” 兵部尚书梁梦龙,他是北直隶人,和海洋贸易没什么关系。而且他之前与冯保亲近,没少受到弹劾,是朱翊钧将他保了下来,他可以说是,朱皇帝的人。 “陛下,眼下我军正在陆路与缅贼鏖战,且多年以来,我军从未在海上登陆于缅甸。” “若是以水师临近缅甸,且依托河流可进入缅甸腹地,以我大明水师之威,定能出敌制胜。” “至于路途遥远,风浪不静,只要是出海,这些便不可能避免。不过我军可以沿海岸行进,既可以减少风浪袭扰,又可以在沿途获得补给。” “水师规模,更是宜大不宜小。既然是要出海作战,就没必要扭扭捏捏。既然要打,就要重拳出击,没必要作什么小家子气。” “说的保守一些,只要我大明水师能够出现在缅甸的海面上,不用作战,我们的目的便已经达成。” “暹罗国对我大明素来恭顺,这次暹罗虽然被缅甸吞并,可暹罗抵抗不止,仍有大量暹罗士兵有组织的与缅甸作战。” “我军可以邀暹罗国一同出兵缅甸,暹罗定然欣喜若狂,事后也必然会对我大明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水陆并进,三面夹击,此战,定然无虞。” 朱翊钧边听,边点头。 梁梦龙不愧是兵部尚书,确实有两下子。 而明朝与缅甸作战,受益最大的,却是暹罗。因为要对抗大明,缅甸不得不抽调大量兵力,使得被吞并的暹罗防守空虚,暹罗人得以复国。 不光明缅战争如此,清缅战争也是如此。 乾隆皇帝十全武功之一的清缅之战,虽然水分极大,但缅甸想要对抗清军却是不易,因为体量在那摆着呢。 缅甸抽调兵力对抗清军,原本被缅甸吞并的暹罗,如明缅战争那般,再次得以复国。 暹罗,就是古代的泰国,对于大明是很恭顺的。 万历三大征的朝鲜之役时,暹罗国就主动向大明请求出兵朝鲜。 大概意思就是,大哥,对付一个小小日本还用得着您亲自出手嘛,交给小老弟我就行了。 直到南明时期,暹罗还在朝贡。 让暹罗一同出兵缅甸,确实是好主意,最起码可以牵制缅甸的兵力,而且大明又不用出人出钱出粮,朱翊钧没理由不同意。 “就依梁尚书所言。” “只是这统领水师之人,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第65章 定将领 内阁首辅申时行起身,“回禀陛下,臣举荐原保定总兵尹秉衡。” “尹秉衡,山东齐河人,嘉靖三年生人,武进士出身。北击鞑靼,南剿倭寇,水战陆战皆有涉及,经验丰富,甚得军心。” “虽花甲之年,可老当益壮,作战勇猛且行事稳重,又有独守一镇之经验,臣以为,尹秉衡必能胜任。”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天底下数得着的文武官员,都在他的脑子里装着。副总兵什么的他或许会恍惚,但总兵等高级将领,他绝对是心中有数,不然也当不了内阁首辅。 兵部尚书梁梦龙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足见其也认为尹秉衡是合适人选。 朱翊钧见状,便点头同意,“那就依申阁老所荐,就尹秉衡了。” “不过,水师乘船渡海,路途遥远,且深入敌后,最好再选两员副将佐之。”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陈璘现是担任狼山副总兵吧?” 南直隶有两个副总兵,分别驻守长江南北,一个江北的是狼山副总兵,一个是江南的江南副总兵。 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回答,“回禀陛下,陈璘现在确实担任狼山副总兵。” 朱翊钧既然提出了陈璘这个名字,那就必然是要用他,梁梦龙接着又说道:“陈璘是广东人,水战陆战皆精,由其佐助尹秉衡将军,定能事半功倍。” “陈璘算一个,兵部再举荐一个。” “臣举荐浙江副总兵侯继高。” 接着,梁梦龙又介绍一下侯继高的基本情况,“侯继高,金山卫人,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清剿倭寇时屡立功勋,文武皆备。历任把总、参将、副总兵,经验丰富。” 朱翊钧点点头,“即刻拟旨,黔国公沐昌祚充征夷将军,戚继光任左副将军,呼良朋任左参将,戚继美任右参将,提调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四省兵马,征讨缅甸。” “尹秉衡任右副将军、水师总兵官,陈璘任水师左参将,侯继高任水师右参将,提调各省舟师、精锐劲卒,进海路征讨缅甸。” “云南巡抚都御史刘世曾,参赞军务兼理粮饷。” “同时诏令沿海各地督抚将领,舟师离境,需加强戒备,严防倭寇趁机袭扰。” 本来征讨缅甸这差事,应该交给戚继光的。可戚继光身上没爵位,就不好绕过黔国公去,只能让戚继光担任左副将军。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遵旨。” 内阁、兵部、户部,立刻忙碌起来,一匹匹快马飞驰出北京城。 是夜,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府邸,礼部尚书徐学谟,工部尚书许国,两个人登门拜访。 一桌酒席备下,申时行居中,工部尚书许国居左,礼部尚书徐学谟居右。 按理来说,礼部尚书要比工部尚书的含金量高,可偏偏是工部尚书许国居左,礼部尚书徐学谟居右。 官职是官职,人是人。 工部尚书许国,那是入阁的热门人选,本来上一次增补阁臣,就应该就有许国,只是朱翊钧刻意的没有点他。 所以,徐学谟虽然是礼部尚书,但不管是威望还是资历,还真就不如许国这个工部尚书,只能居右而坐。 徐学谟看向申时行,“汝默兄,这次陛下以水师乘船渡海讨伐缅甸,会不会趁机撕开海禁的口子?” 能进到申时行家里的人,那都是自己人,申时行也就没必要再跟内阁中那般打官腔,也没有绕圈子,“当然。” “可这海禁,是祖训呐。” “祖训?”申时行轻笑一声,“祖训的祖,是太祖的祖?还是成祖的祖?” 徐学谟一听,这话不好接。 要是成祖,那海禁就是个笑话,不然郑和下西洋干嘛去了。 要是太祖,那海禁也不好说,因为到了成祖在位时,就郑和下西洋了,海禁,直接被他亲儿子打破了。 申时行给徐学谟倒了一杯酒,“思重兄,不必想太多,顾好眼下才是真的。” “汝默兄,不是我想太多,而是有些人想的太多。” 申时行放下酒壶,“他们想的太多就让他们想去。” “我是内阁首辅,你思重兄是礼部尚书,维桢兄是工部尚书,坐到你我这个位置上,看似是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是高处不胜寒。” “那些人整天想东想西,胡思狂想。说句不好听的,比狗都护食。” “缅甸从嘉靖年间就开始小打小闹,到如今是公然反叛,甚至兴兵十余万犯境。” “这要是还不打,莫说陛下罢黜,也不要讲言官弹劾,你我还有脸面站在朝堂之上吗?” “难道非要学庚戌之变时的严嵩不成?” 申时行好和稀泥不假,可他这一番话倒是真的,为官一任,谁还不想做出点政绩来,更何况他还是内阁首辅。 许国一直在旁边听着,并没有说话,包括在乾清宫议事时,他也没有发表意见,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想法。 只不过在乾清宫中,许国一看那情况就明白,皇帝早就把事情考虑好了,自己说与不说,没什么太大作用。 这一次,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以水师乘船渡海讨伐缅甸,这一点从战略上来说,并没有错,反而可以说是很正确。” “缅甸临海,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提这一点,无非就是海禁而已。” “可海禁禁的是民船,哪有禁战船的。” “咱们的这位陛下,和英宗很像,都是冲龄登基,英宗有太皇太后和三杨辅政,咱们的陛下有太后和张太岳辅政。” “英宗有亦集乃之战和麓川之战,咱们的这位陛下推出了平定女真和平定缅甸。” “冲龄登基,好不容易亲政,之前被压的太久,自然要想办法树立权威。而战争,就是树立帝王权威最好的选择。” “况且缅甸之战,没有不打的理由。兵部尚书梁梦龙说的更没错,我大明的水师无需作战,只要出现在缅甸的海面上,目的就已然达成。” “今日议事,吏部尚书严清是云南人,缅甸欺凌的是他的家乡,他也没有如往常那般缄默,而是力主动兵。户部尚书张学颜虽然没有表态,可也没有反对。再加上坚决主战的兵部尚书梁梦龙。” “汝默兄,思重兄,你我都不是张居正,都做不到大权独揽,力压朝堂,无论什么事,都会有不同的声音。” “地分南北,人分又老幼。陛下如今亟需立威,而我大明朝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想当官的人。” 第66章 别冲动 京师中,战备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而云南方面,战事不等人,仗还在接着打。 明军已经攻破败退至陇川宣抚司中的缅甸残部,缅甸丞相岳凤见大势已去,便投降了明军。 岳凤,他是个汉人,在云南经商。就是这家伙窜动着缅甸进攻云南的,并且被缅甸王封为丞相。 要不怎么说,汉奸有时候比侵略者还要可恨呢。 岳凤就是典型的例子。 中军大帐中,戚继光升帐点将。 按照朝廷之前的任命,总理军务的是黔国公沐昌祚。 可沐昌祚心里明白,皇帝为什么派戚继光来,不就是让戚继光来指挥作战的嘛。 沐昌祚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肯定比不上戚继光,而且,他们沐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又世镇云南,做官已经做到顶了,什么都不求了。 沐昌祚直接就把指挥权让给了戚继光,自己则坐镇云南,为戚继光压阵。 云南巡抚刘世曾,有参赞军务的权力,可以过问军务,但同时他还兼理粮饷。 要命的就是这个兼理粮饷。 云南之地,本就贫瘠,加上之前缅甸军队又打进了云南,对云南原有的经济造成一定冲击。 如今,各地援兵陆陆续续开进云南,又成天打仗。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云南如今是地方穷,士兵多,军需大。 云南巡抚刘世曾为了筹措粮饷,愁的呀,别说过问军务了,喝水都不舍得放茶叶了。 如今实际上的军事指挥权,是在戚继光的手里。 中军大帐中,戚继光坐于上位,左右两侧,有四位高级将领。 广西总兵呼良朋,贵州总兵戚继美,还有因功被擢升为副总兵的邓子龙和刘綎。 虽然明军是由各地被征调到云南来的,但在指挥上却并没有任何问题。 广西总兵呼良朋,那是戚继光在东南清剿倭寇时的老熟人,也是戚继光的老部下。 贵州总兵戚继美,那是戚继光的亲弟弟,就更不用说了。 刘綎,是刘显的儿子。 刘显,是与戚继光、俞大猷同时期的抗倭名将,和戚继光关系很好。 刘綎虽然为人桀骜,可面对戚继光,他还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世叔,一点也不敢放肆。 邓子龙,之前与戚继光虽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面对戚继光,他也服气。 因此,戚继光在军帐里一坐,不用费劲整合各个部队就能做到令行禁止。 戚继光看向众人,“诸位,如今三宣之地的缅贼已然被肃清,接下来我军就要兵发云南外边的六慰之地。” “蛮莫、孟密两地的安抚司,孟养、木邦两地的宣慰司,这几个土司见我军势大,派人同我军接洽,想要投诚。” 刘綎冷笑一声,“就这帮子土司,没一个好东西。” “将军,这些个土司在我大明和缅甸之间来回横跳。缅贼势大,他们便随同缅贼一同兵发云南,我军势大,他们就想着投诚,好事全让他们占了。” “依末将之见,这些个土司,就该拿刀一个个的全都砍了,保准没一个冤枉的。” 广西总兵呼良朋对刘綎的说法,深以为然,“这些土司蛮夷就那样,跟墙头草一样,哪边风硬就往哪边倒。” “将军,末将奉命镇守广西,广西境内的土司也有不少。其中不乏有心向我大明的,但也有闹事反叛的。” “对付这些个土司,唯有动兵,只有把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会消停。” “最近朝廷又没有军令下来,咱们这离京师千里之遥,光靠军令也白搭,还得咱们自己决断。” “末将的看法与刘将军相同,那些土司,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决不能手软。” 戚继光略作思考,“六慰之土司,不能与我大明境内的土司相提并论。” “孟养、木邦二宣慰司,管辖之地极广,不能贸然行动。” “我军下一步就要进攻缅甸重镇阿瓦,必然要经过木邦宣慰司。既然这些土司想要向我军投诚,那不妨先接受他们的投诚。” “土司兵能够成为缅甸的仆从军,那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我大明的仆从军。” “刘綎,你率军去蛮莫,招抚那些土司,并让他们派兵随我军一同攻打阿瓦城。” “让王千户和你一块去,届时祭拜一下靖远侯王骥的神位。” 戚继光口中的王千户,是靖远伯王学礼的儿子王继芳。 朱翊钧曾下令英国公、魏国公,挑选南北两京的勋贵子弟前往云南随军,王继芳就在其中。 初代靖远伯名为王骥,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位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 麓川,就是王骥率军平定的。也是在麓川之战后,王骥积功封靖远伯。 王骥平定麓川之后,与各部诸蛮在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立石为界,“石烂江枯,尔乃得渡”。 诸夷震怖,曰:“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今王师至此,真天威也。” 王骥在当地土司心中,那就是诸葛亮转世,那都当神灵一样供奉。 只不过在后世王骥声名不显。 世人都知道于谦,可知道王骥的却是不多。 若是王骥的名气再大一些,很多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 也正是在王骥率军平定麓川之后,明朝才真正在西南树立起权威。 这次一听说要挑选勋贵子弟往云南去,靖远伯王学礼二话不说,当即就给自己的儿子王继芳报上名。 自家老祖宗当年在那扬的名,靖远伯府只要还有人,就得过去。 就算是没人,那魂也得飘过去。 王继芳岁数不大,又没什么军事经验,其他的勋贵子弟跟他比也是大差不差,都这样。 所以,朱翊钧下令,前往军中勋贵子弟,全部授予千户职衔,有军功者,等战事结束,一并封赏。 这些勋贵子弟的能耐有多大,戚继光一眼就能看出来。绝大部分,都没什么能耐。 不过,好在这些人都年轻,还可以练,而且家里又有钱,备不住就能练出几个人才出来。 穷文富武,在古代,想要练武,家里都得有点家底。 别的不说,练武得耗费多大的体力和精力,营养跟不上能行吗。 刘綎一听让王继芳跟着他一块去,顿时就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 “末将领命。” “等等。”戚继光又喊下刘綎,“刘将军,虽然那些土司毫无廉耻可言,但目前对于我们还有用处,没必要给他们好脸,可也不要做的太过。” “等缅甸的战事结束,自会论他们的长短。” “末将明白。” 第67章 安排 刘綎奉命在蛮莫会见各个投诚土司,和他们筑坛誓众,同时祭拜王骥的神位。 这些土司也是拍着胸脯保证,誓死追随大明,愿派军队随同大明共同征讨缅甸。 而朱翊钧的圣旨,在一路快马加鞭,马歇人不歇的情况下,终于送到了云南。 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昌祚,云南巡抚刘世曾,还有戚继光,三人看过圣旨之后,大喜。 原因很简单,兵有了,钱粮也有了。 四川、贵州、广西三省的后续兵马正在奉调开赴云南。 户部也在协调临近省份的物资,支援云南。 沐昌祚,刘世曾,戚继光,三个人一碰头,当即定下了战略部署。 戚继光领主力部队从正面进攻,先打阿瓦城,再打东吁城,吸引缅甸主力。 沐昌祚领兵出车里宣慰司至老挝,与老挝土司合兵,从侧翼牵制缅甸。 云南巡抚刘世曾,坐镇云南,筹措粮饷,以及震慑云南境内的土司,以防生变。 戚继光将帅帐设在孟密,在此地整训各地前来支援的军队。 后来的军队都是各地赶来的,彼此之间不熟悉,为了作战需要,戚继光便对他们进行适当整训,加以磨合。 投诚的那些土司一看,大明又开来了这么多兵,对大明的忠诚度霎时间又高了几分。 前来支援的军队,不光是有朝廷的经制之军,还有大明西南的土司。 最典型的,就是云南的丽江土司,木家。 木家在明初归顺大明,被明太祖朱元璋赐姓木,是丽江的土知府。 现任丽江知府为木旺。 木旺这次带了四千土兵,可以说是很够意思。 待军队整训的差不多了,粮草军需也到位了,戚继光开始擂鼓聚将。 鼓声一响,大小将领,各个土司,都没用走,直接用跑,齐刷刷的赶奔中军大帐。 戚继光治军极严,谁要是敢误卯不到,就是戚继光的亲儿子,他也是照罚不误。 整训期间,大家伙也都有所了解,故无人敢挑衅军纪。 “参见将军。”众将向戚继光见礼。 “诸位不必客气。” 戚继光侧身看向身后挂着的地图,“诸位,各部兵马已经陆续到达孟密,且整训完毕。” “想那缅甸,不过我大明境内一土司。我大明太祖宽厚,成祖仁德,不以化外待之。授其官职,许其经营。” “然,缅贼虽穿衣却如猿猴,虽言人语却如豺狼,屡屡兴兵反叛,屠我百姓,天怒人怨,罪不容诛。” “今我大明皇帝陛下降下旨意,命我等出兵缅甸,剿灭此贼。” “众将听令!” “在。”众将领齐声抱拳。 “邓子龙,你领前军进攻宝井,拿下宝井之后,不必停留,率军直扑阿瓦城。” 邓子龙出列领军令,“末将领命。” “呼良朋,你率左军行至大金沙江,攻下江畔的安正国城,而后率军沿江南下,驰援进攻阿瓦城的前军。” 呼良朋出列领军令,“末将领命。” “戚继美,你领后军督运粮草、军械,打造战船。” 戚继美出列领军令,“末将领命。” 戚继光眼睛瞟向最后的土司,“各土司兵马,按照整训期间的归属建制,随军作战。” “回去之后,各部按照计划准备,明日天亮,准时出发。” “是。” 众将领应声离去,唯有一人停在原地不动,那就是刘綎。 其他人都有活干,唯独他没事,以刘綎那脾气,他自然是不乐意。 这倒不是戚继光忘了刘綎这个人,而是戚继光故意没有安排他。 倒不是说刘綎这个人没能耐,而是说刘綎这个人,过于桀骜。 刘綎的父亲是大将军刘显,名门之后。 刘綎的妻子,是原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女儿,二者的婚姻属于强强联合。 刘綎本人,功夫了得,一把大刀舞动如飞,十个八个的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而且,刘綎积功已经官至副总兵。 最重要的是,刘綎年轻啊,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家世好,武功高,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副总兵的位置上,还是靠自己的军功得到的,不是走后门,刘綎能不狂吗。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刘綎这一狂,就引得其他人看不惯,其中尤以邓子龙为最。 邓子龙看刘綎,那就是一个官二代。 你小子狂什么,你小子要不是摊上一个好爹,起步比别人高那么多,你小子能当上副总兵。 还在我面前摆谱,老子当兵打仗的时候,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 同样的,刘綎也瞧不上邓子龙。 邓子龙你个老梆子,你有什么呀你。 五六十岁的人了,头发胡子白了一大片,结果和我一样,都是副总兵,你也真好意思。 仗着自己资历老,整天板着个脸,吓唬谁呢。 刘綎和邓子龙,这俩人是谁也看不上谁。 领兵的人,都有点脾气。 刘綎觉得自己年轻有为,不含糊。 邓子龙当兵当了几十年了,更不会怕刘綎这么一个毛头小子。 这俩人就没少掐架。 刘綎扛着自己的大刀,“邓子龙,老小子你要是不服,咱俩就练练。” 邓子龙能被他叫住吗,抄家伙就上,“练练就练练。” 好在有戚继光在上面压着,这俩人更多的时候是动嘴,动手的时候少。 这两位,都是副总兵,有身份的人,好歹还注意点形象,做事还搂着点。 但他们俩手底下的那些人可就不管那个,经常动手打架。 戚继光为此,没少动军法。 两拨人动手打架,可板子落在刘綎身上的时候多。 因为刘綎的父亲刘显和戚继光关系不错,刘綎是戚继光的子侄,关系更为亲近。 无论是谁,触动军法,戚继光都是一视同仁。可身边的人要是触动军法,戚继光下手就必须要更狠一些。 这不单单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有就是,刘綎手底下的那帮人,军纪实在太差,不下重手也不行。 刘綎平时受的委屈相对就多一些,这次打仗还没他的份,他自然就有点不乐意,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归不痛快,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敢说别的,只能等着人都走了之后,再向戚继光诉苦。 第68章 全家团聚于地下 戚继光见刘綎站在原地没走,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刘将军,你为何不归营?” “世叔,我……” 刘綎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戚继光那凛冽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立刻躬身行礼,“将军。” “是末将失言。” “可将军,其他人都有任务,就连邓子龙那个老家伙都领了主攻,为何偏偏没有给末将安排差事?” 戚继光盯着刘綎,“刘綎,你是在质疑本将军的安排?” 刘綎被戚继光盯的心里发毛,“末将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戚继光转身看向身后悬挂着的地图。 “你刚刚称呼邓子龙将军为老家伙,你可知邓子龙将军是哪一年的生人?” “我告诉你,邓子龙将军是嘉靖七年的生人,而我戚继光,也是嘉靖七年的生人。” 刘綎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就是随口一说,“是末将口不择言,请将军恕罪。” 戚继光一摆手,“四十岁就是老夫了,五十多岁的人自然是老家伙,你并没有说错。” “你的过错,是不该结怨同袍,尤其是在这种大规模的战事上。” “你翻翻史书,古往今来,有多少因将帅不和而见死不救的例子。” “你口中的老家伙,说不定将来在战场就能救你的命!” “你刘綎,将门虎子,年纪轻轻就官居副总兵,确实有狂傲的资格。可你不要忘了,凭借父荫,你起步就是指挥使,我戚继光当年也不过才是一个指挥佥事。” “现在你刘綎的麾下,还有不少你父亲留给你的部将。” 刘綎低着头,不敢说话。 戚继光站起身,走到刘綎身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省吾,你可以狂,也可以看不起别人,但不能狂的没边。” “邓子龙将军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有着实打实的军功,不是你口中只会觍着脸摆资历的老家伙。” 说着,戚继光为刘綎整理了一下盔甲,“战事将近,收起你的脾气,管好你手下的人,别再犯军纪。” “下去吧。” “末将告退。” 刘綎前脚出中军大帐,戚继美后脚就走进中军大帐。 “大哥,这刘綎怎么了,又惹事了?” “这不是嫌我没给他安排差事嘛。” “这刘綎打仗是一把高手,至于其他的。”戚继美边摇头边吧唧嘴,“一言难尽。” “粮草、军械都安排好了?”戚继光问道。 “按照您的吩咐,为防止消息泄露,没有提前发放,不过我早就安排好了,绝耽误不了事。” 戚继光面露凝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面对那些反复横跳的土司,还是小心一点好。” “二弟,这次征讨缅甸,补给线拉的很长,运送粮草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才交给了你。” “你领后军督运粮草的时候,凡事加个小心,对那些土司诸蛮,绝不可轻信。” 戚继美很有信心,“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安排的,都是跟随咱们多年的老弟兄,出不了岔子。” “那些土司我也一直派人盯着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来报信。” 戚继光点点头,“如此就好。” 次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大军便已经用过早饭。 邓子龙亲领前军,疾驰至宝井城外。 没费什么劲,旋灭之。 留下部分人驻守之后,邓子龙按照计划,率军直扑阿瓦城。 阿瓦城中,守将莽灼接到了探马来报,明军大兵压境,急得他是来回踱步。 一缅甸军官说,“将军,明军来势汹汹,仅凭我们城中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 另一个缅甸军官说,“将军,汉人有句老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我们趁着明军尚未形成合围,提早撤退。” 还有的缅甸军官说,“怕什么,我们要与阿瓦城共存亡,誓与明军死战到底。” 更有缅甸军官说,“将军,您与国王殿下素来不和,如今明军来势汹汹,我们又没有援军,莫不如趁此机会,投降明军。” 反正这些人各说各的,主战派骂投降派怕死,投降派骂主战派莽夫。 撤退派则在一旁劝架,因为他们怕主战派和投降派吵过头了,耽误逃跑。 阿瓦城的守将莽灼,本就心烦意乱,再被手下人这么一吵,心里就更乱了。 “行了,都别吵吵了!” “不知道是老母鸡下蛋呢,在这吵个不停。”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经过本将军深思熟虑,我决定,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们弃暗投明,回归大明。” 莽灼姓莽,缅甸王也姓莽,他们是一家子。所以,莽灼投降明军,绝对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还有就是,莽灼与缅甸王素来不睦,缅甸王看他也不顺眼,况且,缅甸本就属于大明的一部分,他投降明军,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莽灼想投降明军,可缅甸还是有忠臣的。 “什么,将军您要投降明军?”一个胖缅甸军官惊呼道。 “什么叫投降明军!”莽灼立刻出声呵斥。 “我们缅甸是大明的土司,我们缅甸的军队,本就是要接受大明的指挥,听从大明的调度,我们本来就是大明的军队。” “我们此次,是弃暗投明,重新回归大明,不是什么投降。” 这胖缅甸军官眼一瞪,“说的好听,这不还是投降吗?” 莽灼走过去,啪啪抽了这胖缅甸军官两个大嘴巴子,“跟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呢。” “我就是要投降明军,你能怎么着!” “你要是想和明军作战,好,本将军成全你。” “本将军赐你断刀一柄,战靴一只,盔甲半副,鼻子半个,眼睛半双,耳朵半对。” “你去和明军打去吧。” 这胖缅甸军官一听,让我去和明军打仗,兵器、盔甲不给好的也就算了,鼻子、眼睛、耳朵我还得搭进去一半。 这能行吗这个。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胖缅甸军官当时就解放思想,“我,我,我一定誓死追随将军,弃暗投明,回归大明。” 莽灼拍拍这胖缅甸军官的肩膀,“你转变的速度虽然让我惊讶,不过这很好。” “来人,把他拉下去砍了。等回归明军的时候,就说这家伙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已被本将军就地正法。” “就用他的人头,向明军展示我们归顺的决心。” “是。”两名缅甸士兵立刻上前,控制住这胖缅甸军官。 胖缅甸军官不想死,不断的挣扎,“将军,我已经决定跟随您归顺大明了,您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莽灼走到他的面前,“不要太难过,你虽然死了,可我们大家活了呀。” 这胖缅甸军官还在挣扎,“将军,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要是死了,我这一家老小可就没人管了。” 莽灼神色一紧,继而露出笑容,“这个你不必太担心,本将军会让你们一家人团聚的。” 第69章 收复阿瓦城 邓子龙率军抵达阿瓦城下。 远远望去,邓子龙点了下头,“这阿瓦城不愧是缅甸重镇,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参将上前,“将军,咱们攻城吗?” “兵法有云,十则攻之,五则围之。阿瓦城的防守情况如何,咱们还不得而知,稳妥起见……” 邓子龙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阿瓦城城门大开,一个缅甸将领从城门走出,其身后还跟着两队人,看衣着服饰都是军官。 明军立刻做出战斗准备,只待邓子龙下令。 等走近一些,邓子龙才看清为首的这缅甸将领并没有着甲,只是在腰间挎着把刀,他身后跟着的两队缅甸军官也都没有着甲。 邓子龙大概猜出他们的意图,再说了,就他们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便没有下令进攻。 这缅甸将领走到邓子龙的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瓦城守将莽灼,受伪缅甸王威胁,被迫驻守阿瓦城。然莽灼虽非汉人,但素来心向大明。” “今幸得天朝大军前来,莽灼自知不能再助纣为虐,故弃暗投明,斩杀伪缅甸王所派监军,向天朝大军献城归降。” 说着,莽灼摘下自己,佩刀,双手举过头顶,态度很是恭敬。 他身后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缅甸军官举着托盘。 左侧缅甸军官所举托盘中,是缅甸王发给莽灼的官服、印信。 右侧缅甸军官所举托盘中,是那个胖缅甸军官的首级。 明朝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是相当大的,缅甸本就是大明治下的一个土司,莽灼作为缅甸的上层人物,自然是会说汉话的,因此双方交流起来,没太大障碍。 邓子龙思考片刻,翻身下马,拿起莽灼的佩刀,“本将邓子龙,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征讨缅甸叛贼。今尔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我大明皇帝陛下早有旨意,缅人亦是我大明赤子,莽灼将军有此觉悟,实乃可敬。” “莽灼将军请起,诸位请起。” “谢邓将军。”莽灼等缅甸军官这才起身。 邓子龙回头看向一参将,“冯参将,你率人进城探查。” “是。”冯参将随即带人进城。 邓子龙从军几十年了,经验丰富。虽然这个莽灼看上去十分恭敬,很是真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邓子龙怕莽灼是诈降,便先派人进城探查,而并没有着急让大军进城。 莽灼就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作为一个降将,他不能也不敢说别的。 冯参将率军进了城,先是控制城门,接着安排人上城头,然后领骑兵在四周查看。 守阿瓦城的缅甸士兵,全部按照莽灼的安排,放下武器,在街道两旁列队等候,部分明军士兵手持刀枪火铳,围在他们四周。 见没发现什么问题,冯参将催马疾驰出城,来到邓子龙面前,“将军,城里没有问题。” 邓子龙微微颔首,继而向前挥手,“保持警惕,进城。” “是。” 明军鱼贯而入,迅速接管四面城门,登上城头,接管城防,“明”字大旗飘扬在阿瓦城的城头。 几队骑兵开始有秩序的在街头巡逻查看,一是向城中百姓宣告,大明已经收复阿瓦城。 二就是以防暗中有敌人躲藏,加以震慑。 明军接管城防之后,邓子龙也开始随着队伍入城。 他对着左侧的一军官,“将探马都撒出去,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他对着右侧的一军官,“去向呼良朋将军禀报,我军已经收复阿瓦城,请他率军前来会师。” “是。” 起初邓子龙并没有打算攻打阿瓦城,并不是他畏惧阿瓦城的守军,而是他在等左军的呼良朋。 邓子龙领中军,呼良朋领左军,虽然行军路线不同,但他们二人的目的都是阿瓦城。 只不过呼良朋攻打安正国城的时候费了点功夫,加之路程要远一些,行军显得相对迟缓,故落后于邓子龙。 待进了阿瓦城,莽灼开始向邓子龙介绍城中的情况,“邓将军,阿瓦城中有守军三千四百四十六人,战象二十三头。守城器械稀少,火器更是没有。” “倒是城中粮草还算充沛,就算加上守城的天朝大军,也足以支撑半年。” 邓子龙略感疑惑,“莽灼将军,这阿瓦城可是缅甸重镇,仅次于东吁城,怎么守城力量如此薄弱?” 莽灼叹了一口气,“邓将军,您有所不知,我与那伪缅甸王莽应里虽然是本家,可与他素来不睦,他自然不会过多的关照我。” “上一任缅甸王,不是,上一任伪缅甸王叫莽应龙,这个人很有能力,他打下了暹罗、老挝,还有八百大甸,实力强盛。” “现任伪缅甸王叫莽应里,这家伙能力远不及他的父亲莽应龙,可野心却不小,竟然妄图想要对抗天朝。” “缅甸的兵力投入到对云南的作战中,暹罗、老挝瞅准机会纷纷起兵。莽应里不得不分兵去镇压暹罗、老挝。” “莽应里手里的将领不是去进攻云南,就是去镇压暹罗、老挝,剩下的还要留守都城。也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就让小人防守阿瓦城。” “等到天朝大军反攻,缅甸军队以及各个土司的仆从军纷纷败退,有的甚至是望风而逃。” “小人虽然身在缅甸,可心中一直是向着大明,只是迫于伪缅甸王莽应里的威胁,不敢表露。” “这次,听说天朝大军前来,小人终于等到了归顺大明的机会,这才斩杀监军,献出城池,以表小人对大明的忠心。” 邓子龙点点头,“身在曹营心在汉,于关键时刻献出城池,莽灼将军,你做的好啊。” “你也跟着忙活半天了,想必也累了。来人,送莽灼将军下去休息,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是。”一个明军队官应声走到莽灼面前,“莽灼将军,请。” 莽灼朝着邓子龙行了一礼,“邓将军,小人告退。” “莽灼将军慢走。” 待莽灼走后,冯参将走上前来,“将军,投降的那些缅甸兵人数可不少,咱们是杀是留?” 邓子龙摘下头盔,放到桌上,难得放松的坐下来,“陛下旨意里说的清楚,这一次,咱们要彻底平定缅甸。要是把投降的缅甸人都杀了,那以后缅甸军队见到我们,还会投降吗,不都得跟咱们玩命。” “先留着,把他们看起来,一日三餐照常供应,但不准让他们见到兵器和甲胄。” “等呼良朋将军率军来到,什么事就都好说了。” 第70章 一口吃掉 日暮降临,邓子龙披甲着刀,亲自上城头巡视。 “将军。”守城的军官士兵纷纷向邓子龙行礼。 邓子龙颔首回应,虽面色平静,可心中却如同开了锅一般。 按照原定计划,呼良朋率领的左军在日落之前就应该来到阿瓦城与他会师,可如今迟迟未到,自己派出去的传令兵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回。 “快开城门,有重要军情。”三骑从远处飞驰而来,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守城的士兵在没有确认身份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贸然打开门,“来人通报姓名及所属部队,并将令牌放到吊篮中。” 城头上应声落下一个吊篮。 城下为首的那一骑立刻回答,“姚安营百户李孟梁,奉邓将军之命前往呼良朋将军营中联络,今回营复命。” 接着,李孟梁就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块令牌扔到了吊篮里。 吊篮原本就是用来吊人的,很大,虽然天黑,但想扔不进去也不太容易。 吊篮随即升起,城头上一军官从吊篮中拿起令牌,仔细检查,倏的有一个人影挡住了火光。 这军官抬头一看,正是邓子龙,连忙行礼,“将军。” 邓子龙接过令牌,略微扫量一眼,便确认了真假。 姚安营是在云南募的兵,自开战以来就是邓子龙统领,当初这令牌还是他发下去的,他打眼一瞧就知道真假。 “扔下去一个火把。”邓子龙吩咐道。 “是。”邓子龙身后的一名亲兵立刻将手中火把扔到城下。 邓子龙看向城下,“李孟梁,拿起火把,让本将军看看你的脸。” 若不是己方的将士,凭令牌其实就已经可以确认身份。但姚安营是邓子龙带的兵,军官他基本上都熟悉,他有如此举动,也是出于稳妥考虑。 “是。”李孟梁下马捡起火把放到身前,“将军,我这个百户还是您提拔的呢,您可得看仔细点,不然卑职可就麻烦了。” 邓子龙借着火光仔细一看,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动作要快,城门、城头上的做好准备,要是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直接把人拿了。” 一切正常,李孟梁进城之后没有停留,立刻跑上城头面见邓子龙。 “将军,大金沙江西岸发现缅甸人的踪迹,人数不下万人,呼良朋将军已率军在东岸扎营,双方成对峙之势。” “这么说,呼良朋将军被这伙缅甸人缠住,无法赶来阿瓦城了?”邓子龙走向城墙边,望向远处,一片昏暗。 “是。” “戚将军那里有消息传来吗?”邓子龙问道。 一亲兵回答,“没有。” “投降的缅甸军队那里,再调两队人手加强看押。”邓子龙转身看向城头上的亲兵。 “今夜当值的军官,一律不得下城头,否则军法处置。” “加强街头巡逻,实行宵禁,夜晚敢在街头露面者,一概射杀。” “明日天一亮,立刻派人去禀报戚将军,就说敌情不明,缅贼恐有大军袭来,请戚将军暂缓行军速度,不必赶来阿瓦城,以防暴露我军主力。” “是。”三名士兵立刻应声下去安排。 冯参将似是看出了邓子龙的担忧,“将军,您是担心缅贼要反攻?” 邓子龙面色凝重,“缅贼所据之地,除了原缅甸宣慰司外,还有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还有早就被他们吞并的大古刺宣慰司和底撒马宣慰司。” “实力强劲,绝不可小觑。” “自开战以来,一年多的时间,我军虽连连告捷,可以缅贼的体量,这些折损他们还能承受,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冯参将深以为然,“缅贼之患,由来已久。自正统年间靖远侯领兵平定麓川以来,云南还是第一次有如此规模的反叛。” “此次朝廷兴兵动众,只愿能有昔年靖远侯之威。” 邓子龙双手撑在城墙上,眺望远方,漆黑一片,“区区缅贼,掀不起什么浪花,只要军需能供应的上,收拾缅甸,不费什么事。” “冯参将,今夜我守夜,明天早上你再来替我。” 冯参将一抱拳,“将军,还是让末将来守夜吧。” “少废话,服从军令。” “是。” 一夜无事。 天刚蒙蒙亮,冯参将便走上城头来替换邓子龙。 “将军。” 邓子龙压根就没睡,见冯参将来了,问道:“城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夜里有几个蛮人无视禁令上街,被巡逻的军士射杀。” 邓子龙点点头,又问道:“向戚将军禀报的传令兵派出去了?” “已经派出去了。” “那行,冯参将,你盯一会,我回去眯一觉。” “是。” 中军,戚继光驻地。 昨夜在接到呼良朋的禀报之后,戚继光也推测出缅甸可能有大动作,便没有继续行军,而是原地休整。 果不其然,又接到了邓子龙派人送来的禀报。 戚继光看着前来禀报的传令兵,“辛苦了一路,下去好生休息吧。” “来人,给这位兄弟准备饭食床铺,好生招待。” “多谢将军体谅。”这传令兵随即离开。 戚继光看着地图,脑海中极速思索,“刘綎,你怎么看?” “回将军,末将站着看。” 戚继光看向刘綎,“愿意待你就待,不愿意待你就滚。” “是是是,末将知错,还请将军息怒。” “行了,别那么多废话,说说你的看法。” 刘綎明白,戚继光戎马一生,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岂会没有主意,这是在有意的考教他。 “将军,自我军反攻以来,连战连捷,就连缅甸重镇阿瓦都已经被我军收复,缅贼绝不会无动于衷。” “末将以为,在大金沙江与呼良朋将军对峙的缅甸军队不过是幌子,缅贼真正的目的还是阿瓦城。” “待夺回阿瓦城之后,缅贼定会以阿瓦城为跳板再度北上,继而降伏孟养、木邦等土司,其最终的目的,还是云南。” “末将以为,可以以阿瓦城为点,吸引缅甸军队主力,将他们黏在阿瓦城,我军迂回包抄,将其一口吃掉。” 第71章 没吃早饭 阿瓦城中,邓子龙与前来协助防守的参将骆尚志在城头巡视。 骆尚志是戚家军中的老人了,此次随戚继光入缅作战,一直跟在戚继光的身边。 考虑到阿瓦城的情况,戚继光派遣骆尚志率军三千,前来驰援。 正在巡视之际,城外有探马飞驰来报。 “将军,缅贼大军正朝阿瓦城赶来,人数不下五万。” 邓子龙没有丝毫惊讶,戚继光也早就将作战计划告知邓子龙,以阿瓦城为饵,吸引缅甸军队,而后明军迂回包抄,一举歼灭。 不然,就缅甸军队要是依靠地形拖着大明的军队打游击,那明军可真就吃不消。 这里的吃不消,不是明军军队吃不消,而是军需补给吃不消。 虽然朱翊钧有旨意,令户部协调西南各省军需支援给云南。 可军需物资运到云南后,还需要云南再次转运,才能将军需送到前线。 云南的本就是高原地区,云贵高原、青藏高原、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这是我国的四大高原,云南就在其中。 而且,云南属于喀斯特地貌。 喀斯特地貌极具欣赏价值,但对于生产和交通来说,反倒没什么过多的价值。 军需物资从云南运送到作战前线,路途中消耗很大。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相对而言本就不算太富裕,再加上之前缅甸军队直接攻进了云南境内,对云南的民政造成很大影响。 这次作战,云南可以说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所以,戚继光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不得不考虑军需压力。 邓子龙对于戚继光制订的作战计划,很是赞同。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缅甸的军队要是都打没了,剩下的那都不叫事。 至于能不能打的过缅甸军队,就目前来说,放眼天下,不管陆军还是海军,能和大明朝掰掰手腕的,还真没有。 当听到缅甸军队人数不下五万时,邓子龙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是有几分惊喜。 缅甸向阿瓦城投入的军队越多,越说明明军战略的成功。而且把军队抽调至前线,那么后方必然有所空虚,大明水师这路奇兵,所达成的战略成果也就越大。 “再探。”邓子龙吩咐道。 “是。” 正在行进的缅甸军队中,有一人骑着战象正在巡视。 此人的身份也不简单,乃是缅甸王莽应里的儿子莽时。 莽时骑着战象,在行军途中来回穿梭,既是巡视,同时也是以他缅甸王子这个身份鼓舞士气。 缅甸军队在前线节节败退,原本屈服于缅甸的土司纷纷投向大明的怀抱。 缅甸王莽应里在看到前线的军报后,一个劲的嗦牙花子。 莽应里这个人,野心很大,他不甘于就此失败,便派他的儿子莽时亲率大军北上支援。 莽时接到军令后,没有耽搁,当即征召军队出发。 行军途中,莽时得知了阿瓦城不战而降的消息,勃然大怒,下令军队星夜兼程,终于将要抵达阿瓦城。 此时正值清晨,连夜赶路的缅甸军队很是疲惫,可莽时依旧下令不得停歇,继续行军,就连早饭也是要求在行军途中解决。 边走路边吃饭,既不耽误吃饭,也不耽误行军。 莽时骑着战象巡视,在走到一支部队旁边时,发现他们并没有吃饭。 “你们是由谁统领的?”莽时问道。 一缅甸士兵立刻回答道:“回殿下,我们是由大襄长将军统领。” “大襄长呢?” 大襄长老远就看到莽时了,正往这里赶,莽时这一喊,大襄长正巧就来到莽时的战象前。 “参见殿下。”大襄长对着莽时行礼。 “大襄长,你麾下的士兵为什么没有吃早饭?” “回殿下,末将用兵,首用士气。马上就到阿瓦城了,末将就告诉将士们,等拿下阿瓦城,到城里去吃饭。” “好,以饥饿激发士兵的战斗力。”莽时很是欣赏大襄长的做法,“大襄长,你做的好呀。” “士气可嘉,军心可用!” “等拿下阿瓦城,我亲自在国王面前替你请功。” “多谢殿下。” 待缅甸军队将要抵达阿瓦城,莽时喊来大襄长,“大襄长,前面就是阿瓦城,你带你麾下的将士打头阵,借着刚才那股军心士气,一举拿下阿瓦城!” “殿下放心,末将保证拿下阿瓦城。” 大襄长一声令下带领麾下士兵压向阿瓦城,“弟兄们,拿下阿瓦城,咱们到城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冲!” 守城的明军早有防备,不过,明军并没有依托城池进行防守,而是直接来了一波反冲锋。 领队之人,自然不会是邓子龙,因为他是主将,他不能轻易涉险。 是参将骆尚志带人冲出城去,直奔缅甸的先锋部队。 缅甸军队基本上没披甲的,一是当地气候湿热,穿上盔甲就更热了。二就是,他们没那条件,造不出那么多盔甲。 明军则不然,出城的明军人人披甲,且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参将骆尚志,那是戚家军中的老人,嘉靖年间就跟随戚继光在东南清剿倭寇。 明军一出城,当即摆出来鸳鸯阵。 缅甸没什么骑兵,也没什么火器,缅甸军队的战斗力也不如明军,面对鸳鸯阵,缅甸军队压根就打不动。 本来是进攻方的缅甸,硬是被打成了防守方,接着,连防守方也不是了,就是单纯的挨揍。 莽时在后面一看,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下令象兵压上。 邓子龙一直在城头上观察战场形势,他见缅甸象兵出动,当即鸣金收兵。 骆尚志也没有恋战,二话不说带着人就撤回城中。 缅甸象兵前面是溃败的缅甸军队,象兵也不能踩着自己人去追明军,只能看着骆尚志带人撤回城中。 大襄长带着残兵来到莽时面前,“殿下,末将无能。” 莽时气鼓鼓的看着大襄长,“大襄长,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带着我缅甸的将士到阿瓦城中吃早饭。” “结果呢,你连阿瓦城的城墙都没摸着就被打退了,还是被明军以少打多打退的!” “你还有脸回来!” 大襄长也很无奈,“殿下,这也不能全怪末将,主要是因为末将麾下的士兵们没有吃早饭。” “没吃早饭,士兵们精力不足,体力没跟上,这才让明军捡了便宜。” 莽时闻听此言,怒不可遏,拔刀就要砍大襄长,“我弄死你!” 第72章 又来援军 莽时抽刀就要砍大襄长,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他们不可能看着大襄长挨上一刀不管,纷纷劝阻。 “殿下,您息怒。” “殿下,您冷静。” “殿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殿下,大敌当前,不宜斩将,莫不如留着大襄长这条命,让他戴罪立功。” 大襄长跪倒在地,顺势求饶,“殿下,末将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如今大敌当前,还请殿下雷霆之怒,让臣戴罪立功。” “请殿下允许末将麾下的士兵吃过午饭、养精蓄锐后再行进攻,届时末将定当拿下阿瓦城。” “如若不然,末将但凭殿下发落,绝不多言。” 莽时想了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军队连夜赶路没怎么休息,难免人困马乏,没什么精力。 临阵斩将也是兵家大忌,再加上还有那么多人求情,哀兵必胜,若是让大襄长戴罪立功,或许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罢了。”莽时将刀收回刀鞘中,“大襄长,看在这么多人为你求情,你又立下军令状的份上,这一次就饶了你。” “你先下去,吃饱喝足、休息够了,下午,你再带人攻城。若是再像这般,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大襄长见自己得救,连忙表忠心,“殿下放心,若是下午末将没有拿下阿瓦城,末将绝不回来见您。” “下去吧。” “末将告退。” 大襄长退了下去,招呼人开始吃饭休息。 莽时说是下午攻城,但其实刚过中午缅甸军队就开始准备攻城了。 这也是莽时想出的策略。 正中午的,天热,莽时就是专门挑天热的时间攻城。 缅甸气候本就热,中午就更热了。 缅甸士兵都是本地人,早就习惯了当地的气候,可明军不是本地人,不一定能适应本地气候。 莽时就专门挑刚过中午这个时间点攻城,最起码还能占一个天时。 大襄长骑着战象,冲锋在后。 他是主将,攻城这么危险的事,他自然不可能冲前面去。 “弟兄们,攻城!” 大襄长一声令下,缅甸军队再次开始攻城。 守城的明军早就加固了城墙,准备了守城器械。 邓子龙亲自站在城头指挥,缅甸军队的攻势屡屡受挫。 期间,邓子龙还派出骑兵出城袭扰。 本来计划是用骑兵袭扰缅甸的攻城军队,没想到明军骑兵直接就把攻城的缅甸军队冲散了。 见攻城无望,己方又死伤惨重,大襄长只好下令退兵。 退兵归退兵,大襄长可没有去见莽时,因为上午他立下军令状了,若是不能拿下阿瓦城,他便不再见莽时。 可不见又不行,不管仗打成什么样,得给主帅汇报情况。 为此,大襄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不去见莽时,而是让他的副将代替他去见莽时。 “殿,殿下。”这副将颤颤巍巍道。 莽时盯着这副将,“你怎么来了,大襄长呢?” “回殿下,大襄长将军说他先前立下了军令状,拿不下阿瓦城就不来见您,他这是在履行军令状。” “你回去吧,这没你的事,把大襄长叫过来。” “是。”这副将如蒙大赦,急忙离开,生怕莽时反悔。 很快,大襄长再次来到莽时面前,“殿下。” 莽时看向大襄长,“大襄长,早上攻城,你说你的士兵没有吃早饭,体力不济,让明军占了便宜。” “好,我体谅你,让你的士兵吃饱了喝足了再攻城,可结果呢,下午攻城的时候又让明军打了回来!” “这次,你还有什么理由?” 大襄长大脑飞速运转,还真让他找到了理由,“殿下,末将麾下的军队,今天只吃了一顿午饭。而守城的明军今天不光吃了午饭,还比我们多吃了一顿早饭。” “这吃一顿饭的,自然是没有吃两顿饭的精力大,这才又让明军占去了便宜。” 莽时听了这话,差点没气乐了,“大襄长啊大襄长,你是真有理由呀。” “回殿下,末将不是有理由,而是在实事求是的诉说实情。” “诉说实情?说你妈的头!” 莽时直接从象背跳下来,对着大襄长就是一脚。 大襄长也不敢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莽时一脚,索幸大襄长是武将,身上有点功夫,虽然挨了一脚,可人一点事都没有,就是身子微微晃了晃。 莽时一看,“呦呵,你还挺抗揍!” 接着又是一脚。 大襄长听莽时这话,挨了这一脚后,立马就倒了。 莽时再看,“呦呵,装的还挺像!” 抬腿又是一脚。 “大襄长,你是干什么吃的,两次攻城,两次失利,两次的理由都是因为一顿饭!” “不吃饭就不能攻城!少吃一顿饭就不能攻城!难道我缅甸的军队都是饭桶不成!” 大襄长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倒,“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恳请殿下再给末将一次机会,这次末将若是还拿不下阿瓦城,末将就以死谢罪。” “好。”莽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那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大襄长则有点后悔,我这话是不是说的太过了。 不过,他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多谢殿下,臣一定重整旗鼓,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阿瓦城头。” 莽时不再理会大襄长,而是转身看向一众将领,“围城部队不得懈怠,今夜暂且休息,明日再行攻城。另外,传令大金沙江的乌时将军,让他攻破大金沙江东岸的明军营寨,前来阿瓦城与我军汇合。” “是。” 阿瓦城的攻城战持续了一天,戚继光自然得到了消息。 他仔细看着地图,“围攻阿瓦城的缅贼号称有十万,根据探马来报,以及缅甸自身的底蕴,攻城的缅贼能有七万就不错了。” “以我军目前的兵力来说,击退这七万人不是难事,想要留下这七万人却是不容易。” 一旁的刘綎说道:“要是这缅甸人的首级和蒙古鞑子的首级一样值钱,别说七万人,就是十七万人,咱们的儿郎也能把他们的脑袋砍下。” 忽的,外面一阵声响,接着就有一将领走进中军大帐,朝着戚继光抱拳行礼,“四川总兵李应祥,奉命至戚将军帐下听调。” 李应祥是新任四川总兵,之前因为松潘又起战事,四川的兵马除了第一次抽调至云南外,并没有大规模的抽调。 如今松潘战事结束,李应祥便亲自率军赶来。 “李将军,你来的好啊。”戚继光走到李应祥面前,将他扶起。 “四川距此千里之遥,将军刚刚结束松潘战事便亲自来此,着实辛苦。” 李应祥很是谦卑,“末将只是率先头部队赶来,其余军士还在路上,实在是惭愧。若是贻误军机,还请将军戚将军责罚。” 戚继光笑道:“道路崎岖,跋山涉水,李将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属实不易,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李将军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末将告退。” 戚继光看向刘綎,“战象训练的如何?” 缅甸有战象,戚继光便让刘綎也购置了战象并加以训练,以应对缅甸的战象。 “回将军,自购置战象起末将便请专人训练,投入作战没有问题。” “那就好。”戚继光走到地图前,“阿瓦城那里的火候不太够,还得再熬一熬。” “不过,我军也不能不动,太安静了反而容易让人起疑。传令呼良朋,让他率军把大金沙江西岸的缅贼拔了。” “刘綎,你带人去支援阿瓦城,记住,只能败不能胜,而且败的还不能太难看,要给缅贼一种我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错觉。” 刘綎有点为难,“将军,不是末将推脱,而是我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怕装的不像。” “那就隐藏兵力,以小股部队袭扰,总之,要把缅甸军队留在阿瓦城。” 第73章 筹措粮食 前方吃紧,后方却没有紧吃。 云南,楚雄府。 楚雄府是云南富庶之地,人口也相对稠密。只是,入侵的缅甸军队被击退之后,楚雄府中的军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加不少。 原因无他,就因为楚雄府富庶,供给前线的军需大多在此筹集转运。 如今战线推进,军需消耗变大,由楚雄府转运的军需也越来越多,那么护卫的军队也随之增加。 楚雄县是楚雄府的附郭县。 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 可这句话却并没有映照现任楚雄知县身上,因为楚雄现任知县名为申用懋,这位可是当朝首辅申时行的儿子,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为难。 甚至有时候,楚雄知府,还会刻意的迎合楚雄知县申用懋的意思, 楚雄府作为云南富庶州府,那么省里摊派下来筹措的军需粮饷就多。而楚雄县作为楚雄府的附郭县,自然更是无法避免。 楚雄知县申用懋为此,也很是发愁。 他虽然贵为首辅之子,在仕途上或许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可在筹措粮饷上,更多的还是要靠他自己。 为了解决军需问题,申用懋亲自带着两队衙役走出县衙,来到了街上的一处粮店。 粮店的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对账呢,听到有人来了,连忙招呼伙计去接待,“小三子,快去迎迎客人。” 原本挺机灵的小三子却并没有动,而是在这老板身旁小声嘀咕,“掌柜的,知县老爷来了。” 这老板才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知县申用懋,连放下账本,快跑着迎了过去。 “知县大老爷。”边说,这老板边行礼, 申用懋一摆手,“卫掌柜,你算账算的那么认真,赚了不少吧。” 卫掌柜赔笑道:“大老爷,您可太抬举小人了,就这点小买卖哪能挣着什么钱,就是随便糊弄口饭吃罢了。” “不过,大老爷您放心,虽然买卖不好,可该交的赋税小人可是都交了。” 申用懋走到粮台前,似不经意的扫量上面贴着的价格标签。 “卫老板,你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粮商,你要是都只能糊弄口饭吃,那这楚雄府里还有人能吃饱饭吗?” “再看看你这价格,可是比市价高了一成。这么高的价格,你还能说赚不到钱?” 卫掌柜依旧是赔笑脸,“大老爷,谷贱伤农,我这也是为了那些种田的人着想,才把这价格定的高了一些。” “谷贱伤农?”申用懋看向卫掌柜,“卫掌柜,你是做粮食生意的,谷贱伤农这四个字,你自个信吗?” “就算是一粒粮食能卖一块金子,那这钱,也落不到种田的人手里。” 卫掌柜听着这话茬有些不对,可他又弄不清申用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得是低头认错。 “是是是,大老爷您教训的是,是小人糊涂了。” 申用懋抓起一把大米,“卫掌柜,你不是糊涂了,而是太精明了。” “你是知道前线正在打仗,军需消耗极大,所以故意把价格定的这么高的。” “你是想发战争财呀。” 卫掌柜是老买卖人了,当即就听出了申用懋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官府想要筹措粮食,而他又是做粮食生意的。 “大老爷,你写可就冤枉小人了,小人虽然是生意人,也贪点财,可小人也是大明百姓。我大明的将士正在前线和那帮缅甸猴子拼命,小人又怎么可能挣那种丧尽天良的钱呢。” “为了证明小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小人愿意捐献粮食三千斤以助军需。” 申用懋眉毛微微一动,笑道:“卫掌柜,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你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朝廷是不会白白要你的粮食的。” “不过,卫掌柜既然有这份心,那本官要是不收,怕是伤了我大明百姓的报国之心。” “这样吧,三千斤粮食你就不必捐献了,你店里所有的粮食,官府以市价全部买了。” “如此一来,官府得以筹措粮食,卫掌柜你的报国之心也得以实现,一举两得。” 卫掌柜一听,以市价购买,还报国之心,那这意思,价格就得比市价低呗。 “大老爷,您说笑了。既然小人有报国之心,又怎么能以市价售卖给官府呢。” “小人愿意以市价的九成售卖给官府。” “九成。”申用懋作惊讶状,“哎呀,没想到卫掌柜竟如此深明大义,若是城中其他粮商都能如卫掌柜这般,何愁天下大同啊。” 卫掌柜一听,心里直骂娘,你在我这得了便宜粮食不说,还想让我去帮你和其他粮商传话,让他们也这样。 一百种骂人的脏话在卫掌柜心中涌出。 “大老爷,小人虽然不才,但在粮商中还算有几分薄面。既然朝廷需要,那我楚雄粮商作为大明百姓,自然应当为国效劳。” “稍后小人就去找其他粮商,保证说服他们,同样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将粮食售卖给官府,以显我楚雄粮商的报国之心,以全我大明百姓的忠心。” “哎呀,卫掌柜真不愧是商界楷模,请受本官一拜。”说着,申用懋微微躬身。 卫掌柜哪敢受申用懋的礼,连忙撤身到一旁,“大老爷,您可折煞小人了。” “哎,卫掌柜,你过谦了,你当得此礼。” “来呀。”申用懋招呼一声,就有一名衙役上前,“堂尊。” “将卫掌柜店中还有仓库中的粮食全部清点好了,登记造册,全部拉到县衙仓库中。” “等卫掌柜和其他粮商谈妥之后,那些粮商的粮食也是如此处理。” “是。” “还有就是……”申用懋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来。 “堂尊,堂尊。” “怎么了?” “堂尊,中丞大人来了,正在县衙里等着您呢。” 申用懋点手指向刚刚他吩咐的那衙役,“你带着人按我刚刚说的做,不得出一点纰漏。” “是。” 说完,申用懋就带着人回了县衙。 得了吩咐的那衙役则带着人开始安排人手清点粮食,还贴心的帮卫掌柜将“本店售罄”的牌子挂了出去。 店里的伙计小三子一头雾水,他凑到卫掌柜身旁,“掌柜的,就这么让官府把粮食拉走了?” “不然呢,你没看到知县老爷都发话了。” “掌柜的,您在这楚雄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您这坐地户还能让他一个外来的知县这么欺负?” 卫掌柜一脸苦相,“你知道那知县老爷是什么人嘛,那是当朝首辅的儿子。” “我这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跟人家比,我哪来的胆子呀。” “不提这个,申知县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人家的家乡全是当官的人,再看咱们这云南,有几个考上进士当上官的。” “别说跟人家比了,人家就是看咱们一眼,那都算人家掉价。” 伙计小三子还是有点不情愿,“可是掌柜的,粮食给他们了,买粮食钱他还没说什么给呢。” 卫掌柜倒是没有太多担忧,“放心吧,反正是花朝廷的钱,又不是让当官的掏钱,人家作为内阁首辅的儿子,不会赖账的。” “再说了,你没听到刚才申知县敲打我呢,‘战争财’。官府要是以此为理由把店查封,把店里的粮食全部充公,你能有什么办法。” 小三子似懂非懂,“掌柜的,那其他粮店,您还真去说吗?” “废话,申知县都那么点我了,我能不去说吗。” “可人家能答应吗?” 卫掌柜看了小三子一眼,“他们比你看的明白。” 第74章 说正事 申用懋走进县衙,见有一书吏在院中等候,便问,“中丞大人呢?” “堂尊,中丞大人就在正堂。”这书吏回答道。 待走进正堂,云南巡抚都御史刘世曾坐在上位,左侧还坐有楚雄知府。 “下官拜见中丞大人。”申用懋躬身行礼。 “申县尊不必多礼,坐。” “谢中丞大人。” 刘世曾看向申用懋,“听县衙的人说,申县尊是去筹措粮食了?” “是。” “进展如何?” “还算顺利,城中的粮商已经同意将粮食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售卖给官府,下官已经安排人手前去接洽了。” 刘世曾微微颔首,“云南地处边陲,土地贫瘠,筹措粮饷本就不易。虽然朝廷严令周边省份调拨粮饷至云南,可贵州、广西二省,不算富裕,也就四川还好一些。” “可毕竟路途遥远,且他们又不受云南节制,难免推诿,所以粮饷方面更多的还是要靠我们云南自己。” “如今申县尊和城中粮商谈妥,实属大功一件。至于钱款方面不必担心,朝廷调拨的款项已经送至云南,且陛下早已下令云南赋税截留,不必上缴,以供军需。” 一旁的楚雄知府附和说道:“云南之地,也就是昆明、楚雄二府富庶,购置军需的款项省里也早就调拨至楚雄府。” “届时申县尊将所需要款项拟一则公文送到府衙,府衙中自会有人负责此事。” 申用懋微微躬身,“下官明白。” 刘世曾再次看向申用懋,“昨天四川押送来一批军需,再加上申县尊筹措的这批粮食,军需也就够数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内阁申阁老送来的。” 说着,刘世曾拿起桌上的信封递给申用懋。 申用懋起身,双手接过。 “申阁老的意思是,申县尊既然身在云南,又是首辅之子,自当为国效力,不避斧钺。” 申用懋接过信一看,是自己父亲的笔迹,行事风格也是自己父亲的一贯作风。 身为首辅之子,这种时候必须得顶上去,不然容易被人诟病。 就像张居正的儿子高中状元,若是对旁人来说,儿子高中状元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可张居正是内阁首辅,他的儿子高中状元,对他来说,非但不是好事,反而还是减分项。 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他的儿子又在云南任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儿子往后调,只能往前推。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申用懋看过信后,自然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他将信收好,双手捧着递还给刘世曾。 “旦有差驰,还请中丞大人吩咐。” 刘世曾将信收好,“申县尊,等这批粮食到位,你就押送军需送到前线戚继光将军营中。”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县衙的事情暂时由县丞代理。” “下官遵命。” 就在缅甸战事推进的同时,辽东平定女真人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自朝廷将建州、海西两地的女真人规划为十三个卫之后,辽东方面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由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将蒙古人揍了一顿。 蒙古人就挨着海西女真,若是在平定女真人的过程中蒙古人趁机生事,就会徒增变数。 为了稳妥起见,经过商议之后,就先由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去打蒙古人。 消灭蒙古人很难,因为此时还没有沙俄截断他们的退路,他们可以拔腿就跑,茫茫草原,也不好找。 不过李成梁打蒙古人的时候是冬天,本来蒙古人在冬天就难熬,再被李成梁这么一打,虽然跑了,但损失也不小,短时间内是很难卷土重来,明军的目的也算是达到。 等到来年开春暖和之后,辽东镇的明军便立刻开进海西、建州两地,开始对重新女真人划分卫所,着手实控。 在此之前,明军也不是毫无动作。 在执行剃发令的同时,那些不愿意剪去辫子试图叛乱的女真人,已经被用物理的方式解决了。 辽东巡抚李松会同新上任的辽东副总兵杜桐去了海西女真。 杜桐,是杜松的胞兄,杜文焕的父亲,杜弘域的祖父。 杜桐祖孙三人再加上其胞弟杜松,全部官至总兵,可谓家门显赫。 待来到海西,居于此地女真有四部,叶赫,哈达,乌拉,辉发。 叶赫部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明军解决,其余人也都是降的降、跑的跑,实控叶赫部根本就不费什么劲。 李松和杜桐两个人,就率军来到了剩下三部中实力最强的哈达部。 哈达部有三个当家人,岱善,康古鲁,孟布格禄。 岱善亲近明军,康古鲁因为不愿服从剃发令直接被明军抓了。孟布格禄对于剃发令也是口服心不服,只是见康古鲁被抓,他没敢反抗。 大批明军直接开进哈达部,并迅速占领寨墙。 “都别动,原地抱头蹲下,妄动者,死!” 待控制住局面,辽东巡抚李松和辽东副总兵杜桐,两个人才率领亲兵卫队进入寨中。 岱善一看是辽东巡抚李松来了,连忙跑过去迎接,他本来就是明军有意扶持的,他知道明军不会是冲着他来的。 可岱善想动,明军没让他过去,把他拦住了。 岱善没办法,只能向李松呼喊,“中丞大人,中丞大人。” 李松也注意到了岱善,“放他过来吧。” 岱善这才得以来到李松的马前,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参见中丞大人。” “起来吧。” “谢中丞大人。”岱善这才起身,但刚起身,接着又躬下身,“中丞大人,您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先等着,你一会就知道了。” “是是是。”岱善也不敢多问,很知趣的退到一旁。 “岱善,你派人去将孟布格禄叫过来,告诉他,他要是不来,本中丞就灭了他的寨子。” “是,中丞大人放心,小人这就派人去。” 孟布格禄和岱善虽然同属哈达部,可他们俩人不对付,自然也不可能住在一起。 不过岱善的寨子有明军开进,孟布格禄的寨子也有明军开进,只是孟布格禄并不像岱善这般顺从,他一直对明军有防备,此时正率众依托寨墙与明军对峙。 见过岱善派来的人后,孟布格禄明白自己无法拒绝,便带了一队护卫去面见李松。 孟布格禄一到,还没见到辽东巡抚李松呢,他的护卫就被明军按了,他本人直接被押到李松马前跪倒。 “去把康古鲁也押过来。”李松吩咐道。 “是。”接着就有两名明军将康古鲁从牢车中押来。 李松翻身下马,“这下你们哈达部的三位当家人都到了,那咱们就开始说正事。” 第75章 重新做人 李松看着岱善三人,“朝廷有令,海西、建州两地,重新规划卫所。原本两地的人,也要重新编制。” “海西被规划为六个卫,分别为海西卫、海西中卫、前卫、后卫、左卫、右卫。” “海西女真原有武官,或是留任,或是升迁,皆由朝廷统一选调。” 岱善、康古鲁、孟布格禄三个人听了李松的话,后背不由觉得有阵阵凉气袭来。 明军连让女真各部互相制衡都不用了,直接亲自下场了。 那他们这些女真贵族的地位,还能保证吗? 见三人没有反应,李松问道:“怎么,你们三位可是有什么意见?” 孟布格禄性子直,他第一个开口,“中丞大人,要是照您这么说,那我们的部族全都得让你们夺去,那朝廷册封我们这官职还有什么用。” “什么叫夺!”李松语气变冷。 “孟布格禄,你麾下的部众,都是我大明治下的军户,本就是由朝廷调度管辖。” “怎么,你的意思是,朝廷的军户都成了你的私奴不成!” “私聚兵马,是打算造反?你好大的胆子呀!” 别看平时咋呼的响,可真要是到了事上,孟布格禄哪敢真格的承认他就是想造反。 “中丞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对大明向来是忠心耿耿,哪敢有那种想法。” 李松可不管孟布格禄说什么,他自接到朝廷让辽东镇实控女真的诏命后就清楚,这事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如今这个孟布格禄自己撞上来了,而且这家伙平时也好闹事,干脆,就拿他当典型。 “孟布格禄,既然你说你对大明忠心耿耿,那你可愿意听从朝廷的诏命?” 孟布格禄也很快就想出了对策,“中丞大人,非是小人不愿,实在是小人有苦衷。小人的那些部众,都是些粗鄙之人,压根就不懂什么道理,唯有小人才能压住他们。” “小人这也是害怕惊扰到地方,影响朝廷的安危。” 李松嗤笑一声,“这么说,你的部众可能会影响朝廷的安危。” “是啊。” “那这么看来,你的那些部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啊?”孟布格禄被震惊到了。 李松一甩袍袖,“孟布格禄不服王化,屡屡挑衅朝廷威严,今又欲以私兵威胁朝廷,阻挠朝廷大计,来呀,将其拿下!” “是。”一队明军立刻上前,不由分说,直接将孟布格禄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立威已经有了,下面就该拉拢了。 李松接着说道:“给康古鲁松绑。” 康古鲁是从牢车里拉过来的,自然是被绑着的。 身上绑绳一去,康古鲁怔怔的愣在原地。 原本康古鲁还以为自己要落得和孟布格禄一个下场,没想到李松竟然下令为自己松绑,这让他不明所以。 “康古鲁。” 不明所以归不明所以,但在这种情况下,康古鲁还是很识趣的,听到李松喊他,立刻上前行礼,“小人在。” “起初你因争夺哈达部大贝勒失败,而被排挤出走,后又因受奸人挑唆反对剃发令,本官这也是不得以才派人将你请进牢中。” “可本官了解你的为人,知道你本不是坏人,故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康古鲁这个人,在历史上就被明军抓过,后来为了稳定哈达部,也是为了制衡哈达部,明军便又放了康古鲁。 康古鲁很感激明军的恩德,临终之时还在交代部众,大明对我们有恩,要安分守己,不要袭扰边境。 李松等人也是对康古鲁这个人有所了解,在经过商议之后,这才打算把他放出来。 既可以释放善意,也可以达到制衡的目的。 康古鲁闻听此言,很是诧异,“中丞大人,您是说早放了我?” 李松点点头,“当然。” “不光要放了你,还要授予你官职。” 康古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中丞大人,我公然反叛,没想到朝廷还能如此大度,宽恕我这罪人。” “小人真是,真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人在此发誓,今后永不背叛大明,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岱善在一旁听的真切,他心里明白,明军这是又要玩制衡那一套了,刚拿了孟布格禄,接着又放了康古鲁,摆明了是要防着我呢。 岱善就忍不住的抬头看天,心里还在祈祷,老天爷呀,快点打个雷吧。 李松则微微一笑,他早就料到康古鲁会如此,也正是因为知道康古鲁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选择将其释放。 “康古鲁,起来吧,希望你真的能说到做到。” “中丞大人,您放心,我康古鲁说话算话。” 李松微微颔首,“但愿如此。” “康古鲁,既然你诚心归顺,本官也愿意相信你。我大明皇帝陛下也有圣谕,女真人也是我大明赤子,不应区别对待。” “本官这次来,除了重新划分卫所之外,就是秉承陛下旨意,传播王化,沐养女真。” “康古鲁,你既然名叫康古鲁,那么以后就以康为姓,你的子孙后代也都以康为姓。” “你原来的部族,可以继续让你带一部分,只是他们也要沐浴王化,更改汉姓。至于姓什么,按照百家姓抽取,国姓除外。” 女真人,本就对这些没那么多讲究,再加上又允许他继续管理原来的部分部族,康古鲁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岱善听罢,立刻凑上前来表忠心,挡是挡不住的,还不如早点顺从捞点好处。 “中丞大人,小人和小人的部族是否也能够有幸沐浴王化,得取汉姓?” 李松对于岱善的识趣很满意,“那是自然。” “岱善,你的族人和康古鲁的族人一样,也从百家姓中抽取,国姓除外。至于你本人,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吧,不必抽取。” 岱善很聪明,他并没有自己定,而是选择让李松定,“中丞大人,小人乃粗鄙之人,不懂这些。” “小人斗胆,恳请中丞大人为小人赐姓。” 李松知道岱善识趣,但没想到他这么识趣,“岱善,你对我大明还算忠心,那就以钟为姓吧,以后你就叫钟岱善。” “多谢中丞大人赐姓。” “岱善,按照规划,你的部众一半划入海西后卫,你任海西后卫指挥使,缺额的兵员朝廷会为你补齐。从今以后,你岱善就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了。” “今后你们女真人所需要物资,就不必再通过贸易敕书前往辽东镇交易了,朝廷会统一调拨。”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根本就没什么凝聚力,包括后来努尔哈赤虽然将女真各个部落强行拧在一起,但他们其中依旧是矛盾重重。 只要卫所制度一上场,让女真人和汉人军户在一起生活,不用管,女真人就得主动汉化。 再加上朝廷为女真人提供生活物资,就女真人那渔猎生活,这一点就能直接拿捏住他们。 岱善知道自己面对明军无能为力,不能也不敢说别的,只能说,“是。” “康古鲁,你的部众本就不多,本官酌情允许你管理其中一部,你带着他们去建州,你康古鲁担任建州前卫指挥使,其余的缺额军官士兵,朝廷会为你补齐。” 让我一个海西女真人去建州女真的地盘,康古鲁虽然略感疑惑,但他本就是刚被释放,自然也不会反对。 李松看向杜桐,“杜将军,你押着孟布格禄,将他寨子里的那些女真人,酌情处置。如果有需要的,就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第76章 努尔哈赤受罚 海西女真由辽东巡抚李松负责,建州女真则由辽东总兵李成梁负责。 李成梁带着武靖伯赵祖荫,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来到建州,将建州女真大大小小的头领全都叫来。 建州女真因为之前被努尔哈赤煽动的反对剃发令,有些部落已经没了。 就是这个努尔哈赤很聪明,他虽然煽动其他人反对剃发令,可他自己不露头,所以就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可这建州女真实在是一盘散沙,虽然被灭了不少部落寨子,可剩下的头领还有不少。 尼堪外兰、努尔哈赤三兄弟、龙墩、李贷等头领,全被叫了过来。 一众女真头领看到李成梁,很自然的就双膝跪倒,“参见宁远伯。” “起来吧。” “谢宁远伯。” 李成梁用手一指旁边的武靖伯赵祖荫,“这位是武靖伯。” 刚刚站起来的女真头领们一看,宁远伯是伯爵,武靖伯也是伯爵,没说的,再次跪倒,“参见武靖伯。” 赵祖荫的父亲就是死在了女真人的手里,他对于女真人没什么好感,很平淡的说道:“起来吧。” “谢武靖伯。” 李成梁再一指辽东副总兵祖承训,“这位是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将军,你们应该不陌生。” 众女真头领一看祖承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跪倒。 李成梁威震辽东不假,可李成梁是宁远伯、总兵官,不是他们这些女真人能轻易见到的。 这些女真人平时见的更多的还是副总兵祖承训。 而且辽东总兵李成梁驻广宁,副总兵祖承训驻辽阳,距离上也是祖承训离女真人更近。 祖承训下手很黑,因此女真人对于祖承训极其敬畏。 “起来吧。” “谢祖将军。” 女真人这啥也没听着呢,就先磕了仨头。 明朝并不是动不动就下跪的,更多的还是躬身、拱手行礼。 只是面对女真人就另当别论。 其实女真人也不想跪,若是遇到其他军官,他们也不跪,可如今有李成梁在,还有武靖伯赵祖荫和副总兵祖承训,更有那么多明军士兵,他们的腿不听使唤了。 祖承训看着这些女真头领,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朝廷有令,海西、建州重新规划卫所,你们的部众全部编入卫所中。” “海西、建州两地的女真人,全部改汉姓。” “都听明白没有?” 改汉姓这事,对于女真人来说没什么,可要把他们的部众全部编入卫所,他们就有点难以接受。 这些人难以接受,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可再看看马背上的李成梁,话到嘴边他们又不敢说出来。 “都听明白没有!”见无人回答,祖承训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听,听,听明白了。”这才有人稀稀拉拉的回答。 李成梁见状,催马上前,“怎么,刚刚是祖将军没有说清楚,还是你们没有听清楚?” “若是有疑问就问,若是没有疑问就执行,说话磕磕绊绊、半死不活的像什么样。” 话虽然这样说,可建州女真之前已经被明军筛过一遍,再加上李成梁在这,就算是有疑问,谁敢问呐。 李成梁见无人应答,直接开始点人,“穆尔哈齐。” “小人在。”穆尔哈齐下意识的跪倒在地。 “你有什么疑问吗?” “放心大胆的说,说错了也无妨。” 穆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这家伙性子直,他还真就说了,“宁远伯,若是我们的部族都编入了卫所,那还归我们管吗?” “若是你被任命到了有你部族所在的卫所,你就可以管他们。” “那我们能分到我们部族所在的卫所吗?” “能,也不能。这一点,朝廷自有安排。” 穆尔哈齐小声嘀咕道:“这不说的全是废话吗。” 武靖伯赵祖荫就在最前面,他的父亲死在女真人手里,他对女真人可谓是恨之入骨。听到穆尔哈齐的话后,立刻出声呵斥。 “放肆!” “穆尔哈齐,你竟然敢对宁远伯不敬!” “来人,把穆尔哈齐拿了。” 努尔哈赤见状,立刻上前跪倒求情,“息怒,息怒。” “武靖伯,我二弟他一向安分守己,怎么会对宁远伯不敬,还请武靖伯明察。” 赵祖荫怒目而视,“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当着宁远伯的面尚且如此,这要是在背后,你们恐怕就要兴兵反叛了!” “不敢,不敢。”努尔哈赤急忙辩解。 “武靖伯,我们兄弟向来对大明忠心耿耿,是大明的忠臣,怎么敢心生叛意。” 舒尔哈齐也上前跪倒求情,“是啊,是啊,宁远伯,武靖伯,我们兄弟向来对大明忠心耿耿。” “这次,可能是我二哥的无心之举,还请明察。” 穆尔哈齐也反应过来了,也是连连求饶,“小人无意冒犯,可心中绝对不敢有不敬宁远伯之意,小人对大明更是忠贞不二,还请宁远伯、武靖伯明察。” 穆尔哈齐的话李成梁也听到了,只是他本人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如今武靖伯赵祖荫出声呵斥,李成梁也就顺势发挥,杀鸡儆猴,因为实控女真不可能不见血,努尔哈赤三兄弟自己送上门来了,就没有不用的道理。 而且窜动人反对剃发令的,李成梁也知道是努尔哈赤,只是努尔哈赤很滑头,把自己摘的很干净。为了稳定女真,李成梁暂时放过了努尔哈赤。 这次,穆尔哈齐自己送上门来,李成梁可就不会再放过了。 “努尔哈赤,你对大明忠心耿耿?” “回宁远伯,我努尔哈赤对大明向来是忠心耿耿,不仅是我,小人的祖上都是大明的臣子,都是大明的忠臣。” “小人自幼受家学影响,从小就知道要忠于大明,小人也是要立志成为大明的忠臣。” 李成梁点点头,“说的好。” “不过,你弟弟穆尔哈齐确实对本爵不敬,若是就这么放过,法度何在。” “宁远伯说的是,不过小人的二弟乃无心之举,还请宁远伯饶他性命。” 李成梁哈哈一笑,“这点事,还不至于要人命。”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可你们的父亲已经离世,好在常言又道,长兄如父。” “你努尔哈赤作为穆尔哈齐的兄长,在父亲离世的情况下就要承担教育兄弟的职责。” “既然你努尔哈赤这么为自己的弟弟着想,那这份责罚,你努尔哈赤就替穆尔哈齐受了吧。” 努尔哈赤一脸诧异,“啊?” 第77章 拱火舒尔哈齐 努尔哈赤没想到,自己就是帮弟弟穆尔哈齐求个情,怎么就要替弟受罚。 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既然都站出来替穆尔哈齐求情了,他还不能缩回去,不然可就丢大人了。 “宁远伯,小人愿意代替穆尔哈齐受罚。” 穆尔哈齐哪能让努尔哈赤替他受罚,“宁远伯,是小人说错了话,理应小人受罚。要责罚就责罚我吧,还请不要为难我大哥。” 努尔哈赤也来劲了,“不,责罚我吧,不要为难我二弟。” “不,好汉做事好汉当,责罚我吧,不要为难我大哥。” 努尔哈赤:“责罚我。” 穆尔哈齐:“责罚我。” 他俩还争上了。 “好啊。”李成梁的声音猛然传出,努尔哈赤两人立刻哑住了,不敢再说话。 “好一个兄弟情深。” “你们两兄弟争着受罚,到底处罚哪一个还真让人为难。武靖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成梁知道武靖伯赵祖荫恨女真人恨的牙根直痒痒,这就是在故意问他。 赵祖荫明白李成梁的意思,“宁远伯,依末将之见,这努尔哈赤与穆尔哈齐兄弟情深。要是处罚努尔哈赤,恐怕穆尔哈齐心里过不去。” “要是处罚穆尔哈齐,这努尔哈赤心里恐怕也过意不去。” “莫不如这样,干脆他们俩都罚,不偏不倚,既成全了他们俩的兄弟之情,又维护了朝廷威严。” 李成梁会心一笑,“如此,倒是两全其美之法。” “来人,扒了他们俩的上衣,每人抽三十鞭子。” “是。”一队亲兵立刻上前,按住人,直接扒了上衣。 努尔哈赤心里舒了一口气,多亏是抽鞭子扒上衣,这要是打板子就得扒裤子。 裤子一扒,一些秘密可能就瞒不住了。 明军士兵举起马鞭刚要行刑,就被武靖伯赵祖荫叫住了,“等等。” “三十鞭子的刑法也不算轻,去找点盐化一桶盐水,用鞭子蘸着盐水抽,这也算是给他们的伤口杀毒了。” 行刑的明军士兵没有立刻动,而是看向李成梁。 “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武靖伯的话。”李成梁呵斥道。 “是。”明军士兵刚要动,就有一女真人出声喊道:“宁远伯,这是小人的寨子,莫不如让小人去准备吧。” 李成梁顺着声音看去,是女真人尼堪外兰。 “那你就去准备吧。” “是。” 尼堪外兰和努尔哈赤的父辈就不对付,觉昌安、塔克世的死他就脱不了干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对于努尔哈赤兄弟,尼堪外兰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女真人不会提炼食盐,都是通过贸易敕书在辽东交易获得,获取不易。可尼堪外兰很是大方,一桶水恨不得放半桶盐。 夸张一点形容,就这盐水的密度,扔块石头下去都不容易沉底。 盐水提上来,鞭子一蘸,啪! 一道清脆的鞭子响声,努尔哈赤的后背霎时出现一道紫红色的痕迹。 穆尔哈齐同样如此。 起初,努尔哈赤还能扛得住,但随着鞭子越抽越多,整了后背血肉模糊,再加上盐水的作用。 嘶~哈~嘶~哈 人直接疼昏过去了。 “抽了多少鞭子了?”李成梁问道。 “回宁远伯,努尔哈赤抽了二十四鞭子,还差六鞭子。穆尔哈齐抽了十九鞭子,还差十一鞭子。” 舒尔哈齐见自己的两位兄长如此惨状,忍不住走上前来,“宁远伯,小人的二位兄长实在是受罚不过,这才昏死过去。” “剩下的鞭子,还请让小人代二位兄长承受。” 尼堪外兰恨努尔哈赤不死,眼见努尔哈赤都快被打死了,他怎么会看着舒尔哈齐搅局。 “宁远伯,武靖伯,您二位切不可被舒尔哈齐蒙骗。” 尼堪外兰就很聪明,努尔哈赤三兄弟张口宁远伯,闭口宁远伯,旁边的武靖伯他们仨是一点没提。 如今尼堪外兰提到了武靖伯,一下子就把努尔哈赤三兄弟搁那了。 “二位爵爷,罪是穆尔哈齐犯下的,努尔哈赤心疼弟弟,主动承担责任。可这舒尔哈齐与他们二人同为兄弟,一点担当都没有。” “眼看着鞭子要抽完了,他跑出来装好人了,这种人实在可恨,甚至比出言冒犯宁远伯的穆尔哈齐还要可恨。” “小人以为,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的鞭子还要继续抽,这个舒尔哈齐也不能放过,也应该责罚。” 李成梁何等人也,他一眼就看穿了尼堪外兰的心思,这家伙是想借刀杀人。 不过,李成梁也有拿努尔哈赤三兄弟立威的意思,也不介意被当一回刀,可他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下面人群中的一个女真头领。 “龙墩。” “小人在。”龙墩立刻上前。 “龙墩,你是他们三兄弟的长辈,如今他们三兄弟的祖父、父亲均已离世,你这个当叔叔的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龙墩一向与努尔哈赤不睦,再加上努尔哈赤这家伙屡屡表现出反抗大明的迹象,龙墩怕惹怒了明军,引火烧身,早就想弄死努尔哈赤了。 可他作为努尔哈赤的叔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那么做。 “回宁远伯,小人以为尼堪外兰说的没错,这个舒尔哈齐就是装好人,不然他怎么早不出来,偏偏行刑快要结束了他站出来了。” “这个舒尔哈齐,小人也觉得应该处罚。只是这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如今伤的太重,剩下的鞭子要是再抽上去,他们二人恐怕是承受不住。” “他们二人的祖父和父亲均已离世,小人作为他们二人的长辈,愿意替他们受罚。” “剩下的鞭子就请宁远伯抽在小人的身上吧。” 尼堪外兰知道龙墩和努尔哈赤的关系,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于是,他又开始拱火。 “舒尔哈齐啊舒尔哈齐,亏你跟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还是亲兄弟,你看看人家龙墩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你这个当亲兄弟的,还不如龙墩这个堂叔。” “要是你爹和你爷爷知道你这干,他们鬼魂不得半夜飘过来掐死你。” 舒尔哈齐毕竟年轻,年轻气盛,被龙墩这么一拿,再被尼堪外兰拿话这么一激,就受不了了。 “宁远伯,小人愿意受罚。另外,小人二位兄长剩下的鞭子,小人也愿意一并承担。” 第78章 李如彘 “倒还算是条汉子。”李成梁似是夸赞但又似是嘲讽。 “尼堪外兰,舒尔哈齐的问题是你发现的,你抽他十鞭子。” “龙墩,李贷,你们两个是舒尔哈齐的族人,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也算是你们的家事,你们二人一人再抽舒尔哈齐十鞭子。” “舒尔哈齐,你挨过这三十鞭子,你两个兄长剩下的鞭子就免了。” 舒尔哈齐跪倒在地,“多谢宁远伯。” 接着,舒尔哈齐主动脱下了上衣,“抽吧。” 李成梁看向尼堪外兰,“尼堪外兰,你先动手。” “是。”尼堪外兰从一旁的明军士兵手中接过鞭子,抡圆了胳膊,卯足了力气,对着舒尔哈齐的后背,啪! 尼堪外兰早就对努尔哈赤三兄弟除之而后快,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他可是一点情都没留。 一鞭子下去直接带起了肉。 他吃奶都没有使出这么大的劲。 舒尔哈齐也不好受,豆大的汗珠一个劲的往外淌。 接着又是啪啪啪,九鞭子下去,舒尔哈齐牙咬碎了一颗牙,愣是没敢出声来。 不过,舒尔哈齐对李成梁倒没有太多的仇恨,反而是对尼堪外兰恨之入骨。 他这顿鞭子,纯粹是被尼堪外兰挑拨才挨上的,鞭子也是他尼堪外兰抽的。 更何况自己祖父、父亲的死,也和尼堪外兰脱不了干系。他们三兄弟也想过找尼堪外兰报仇,可总是被明军以无军令不得动兵而阻止。 新仇旧恨加一起,舒尔哈齐恨不得生吃了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呢,他也不好受,因为他使得劲太大,胳膊抻着了。 见尼堪外兰的十鞭子抽完,李成梁接着吩咐,“龙墩,你来。” “是。”龙墩从尼堪外兰手中接过鞭子,他虽然和努尔哈赤三兄弟是一家子,可他和努尔哈赤一向不对付,对于舒尔哈齐,自然也不会有好感。 龙墩也是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鞭子抽下去的动静不亚于响雷。 这十鞭子下去,舒尔哈齐可就撑不住了,哇哇乱叫不说,还疼昏过去。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这哥仨倒了一对半。 祖承训见状,吩咐道:“鞭子还没抽完呢,事也没说呢,把这三人叫起来。” “是。” 一旁的明军士兵走上前去,用脚踢了踢努尔哈赤,“哎,醒醒,醒醒,这不让睡觉。” 努尔哈赤感觉到有人触碰他,恢复了意识,可身上的疼痛让他无法起身。 尼堪外兰一看,有了主意,他走上去,“这位将爷,小人有办法让努尔哈赤起来。” 这士兵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李成梁,后者点了点头,这士兵才说道:“行,那你来吧。” “您就瞧好吧。”尼堪外兰提起那桶盐水,对着努尔哈赤那血肉模糊的后背,哗啦一下全浇了上去。 别说,效果是立竿见影。 努尔哈赤嗷的一下,直接蹦了起来。 尼堪外兰见状,肚子里又冒出了坏水,“宁远伯,这努尔哈赤刚刚还瘫软无力,这会竟如此生龙活虎,想来他是为了躲避惩处而故意装昏。” “对于这样的人,小人觉得应该严加处置,以儆效尤。” 李成梁戎马一生,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也早就看惯了生死,但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努尔哈赤,他心里总是不愿意下死手。 “算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这次暂且记下,如若以后再犯,补上就是。” 一旁的武靖伯赵祖荫死死地盯着努尔哈赤,他这次来辽东,朱翊钧对他有交代,要盯紧这个努尔哈赤。 不能让努尔哈赤死了,更不能让他活的痛快。 赵祖荫不解,努尔哈赤不就是一个女真人吗,直接弄死多省事啊。要真想折磨他,扔进锦衣卫诏狱里多好,干嘛非得这么费劲呢。 不理解归不理解,可皇帝的话还是要听的,赵祖荫也没多想。 努尔哈赤已经这副惨样了,再打下去估计真就得没命,赵祖荫也就没再怎么样。 李成梁发了话,赵祖荫不反对,这事也就过去了。 而后李成梁看了祖承训一眼,祖承训知道,立威已经够了,下面该说正事。 祖承训上前,“朝廷有令,女真人皆是我大明赤子,不应游离在外,当以王化教之。” “接下来,朝廷将要重新划分女真卫所,重新编制女真军户,重新选派将领。” 此言一出,下面的女真头领们一片哗然,开始交头接耳。 “咳咳。”李成梁见状咳嗽两声。 原本喧哗的女真人立刻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李成梁看着下面的女真人,“朝廷也是为了你们女真人好,你看看你们,布不会织,锅不会造,盐也不会制。” “等着重新编制卫所之后,这些生活物资朝廷会统一给你们调配,这是天大的好事。” “刚才你们交头接耳,无非就是误会了朝廷的意思,如今话给你们讲明白了,你们也好好考虑考虑。” 停顿一刻,李成梁接着问道:“都考虑清楚了吧,关于此事,” “谁赞成?谁反对?” 关于彻底平定辽东女真之事,朝堂上下达成一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朝廷也是做了万全准备。 盘踞辽西的蒙古人,被李成梁率军追击,狼狈逃窜,无法干预此事。 辽东巡抚李松,亲自去了海西女真。 辽东总兵李成梁,亲自到了建州女真。 蓟辽总督张佳禛,坐镇辽阳。 同时,抽调蓟州、昌平两镇的兵马至辽东,由蓟州总兵董一元率领,驻扎在抚顺。 哪个女真部落要是不开眼,直接就灭了。 之前的剃发令,已经将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中的冒出的刺头收拾了。 不久前海西女真的叶赫部,主力或是成为了明军的军功,或是被明军收编,叶赫城已经被明军收复,叶赫部可以说是没了。 如今努尔哈赤三兄弟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明军更是大兵压境,建州女真,还真就没敢反抗。 尼堪外兰第一个跪倒,“一切尽听朝廷之命。” 有了带头的,其他女真头领也纷纷跪倒表示服从。 建州女真这一服软,武靖伯赵祖荫有些失落。 他的祖先指挥过成化犁庭,他也想重现祖上的荣光。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可事实上更多的是虎父犬子。 尤其是在武将中,尤为明显。 历史上的将门子弟,他们的能力往往不如他们的祖辈,而他们的梦想,也多是重现祖上的荣光, 赵祖荫也是如此,他这一辈子不求他祖上赵辅平定大藤峡叛乱那样的功绩,到但能重现成化犁庭也行呀。 就眼下看来,也是不可能喽。 李成梁可没功夫管赵祖荫想的什么,赵祖荫的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李成梁的爵位是自己打出来的。 李成梁现在什么都不求了,自己的爵位是世袭的,自己的长子李如松深受皇帝青睐,他就想着平平安安的致仕。 对于平定女真这事,李成梁格外上心,虽然没了女真人辽东镇可能会少许多军功,但和自己家族的前途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李成梁盯向下面的女真人,“你们这些人,要改汉姓。” “就像李贷,你名叫李贷,那就姓李。龙墩,你就姓龙。要是名字就带着汉姓,就以此类推,要是没有的,就从百家姓中抽取,国姓除外。” 李贷,龙墩,这名字好说,就带着姓,可还有人的名字里不带汉姓。 比如说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这家伙很滑头,他想和李成梁一样,姓李。他本想和李成梁说,但李成梁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搭理他。 尼堪外兰退而求其次,找到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委婉的表示自己想跟祖承训的姓,姓祖。 祖承训眼一瞪,“什么档次,也配和我一个姓。” 没办法,最后还是武靖伯赵祖荫根据谐音,给了尼堪外兰一个姓,让他姓倪,叫倪堪兰。 努尔哈赤三兄弟也在商量自己姓什么。 穆尔哈齐就姓穆。 舒尔哈齐就姓舒。 可到了努尔哈赤犯了难,他该姓什么。 汉姓里边没有姓努的,努尔哈赤呢还不想改。 思来想去,努尔哈赤决定姓哈。 武靖伯赵祖荫走了过来,“努尔哈赤,你打算姓什么?” “回武靖伯,小人打算姓哈。” 赵祖荫摇摇头,“不好。” “那武靖伯,您觉得小人应该姓什么?” 赵祖荫想了想,“赵钱孙李,你这孙子就姓李吧。” “你努尔哈赤名字的意思是野猪皮,那你就改叫李如彘吧。” 李成梁在旁边听的清楚,问道:“武靖伯,你这是骂我呢?” 赵祖荫愣了一下,接着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李成梁的儿子就叫李如什么,给努尔哈赤起名李如彘,这不跟骂人一样。 “哎呦,宁远伯,我这考虑不周,光想着帮努尔哈赤起名了,没想到冒犯了您。您别见怪。” “努尔哈赤,你就还姓哈吧。” 剩下的那些普通的女真人,他们的姓直接从百家姓里抽,国姓除外,抽到什么就姓什么。 最受女真人欢迎的姓,是王姓、丁姓、于姓等,因为看起来简单。 还有的女真人抽到了魏姓、蔡姓,那复杂的笔画,看的他们直摇头。 至于野人女真,因为他们开化程度不算太高,则与之前一样,继续招抚。 第79章 祭拜皇陵 海西、建州两地的卫所已经划分完成,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很多头领和部族,都被强制性的对调。 整个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还是见了血的。 这也多亏了之前向女真人颁布剃发令,提前收拾了一批刺头。 同时,又迁移了大量汉人军户充斥到海西和建州。 而且,还将一部分女真人编入军队中,用于作战,尤其是被编入了保定镇的军队中。保定达官,在明朝是很出名的。 女真人这么好的炮灰、兵源,自然要将他们编入军队,用于作战。 当然了,也不是说设立卫所之后就真正完全实控了女真,而是有点类似于那种设立军事据点的半殖民统治。 不过,以汉人的感化能力以及先进的生产方式,同化女真人,是迟早的事。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要耗费不少的钱粮。 朝廷呢,也不是没有收获,人参,鹿茸,皮草这些,都要归朝廷。更重要的是,还有战马。 女真人是养马的,而且女真人生活的地方环境,是比较适合养马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朝廷是能够得到一些实惠的。 待事情都处理妥当,蓟辽总督张佳胤领衔写了封奏疏,向朝廷禀明此事。 这道奏疏出了辽东,并没有送向京师,而是送向了昌平,因为皇帝朱翊钧就在昌平。 昌平是大明朝的皇陵所在,朱翊钧来此,就是祭陵的。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想出北京城,是很不容易的。 隆庆皇帝就曾多次提出要到昌平祭陵,可均被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挡了回去。 你朱皇帝没事出北京城干嘛呀,是不是想学正德皇帝那样出了北京城就直奔边关,接触军队呀。 可隆庆皇帝不乐意,我就去昌平祭个陵,祭奠祭奠自个的老祖宗还不行吗? 经过一番拉扯之后,徐阶终于同意了。陛下,您想要去昌平祭陵可以,但是,一路上必须按照内阁的安排来。 隆庆皇帝没办法,只能妥协。 这次朱翊钧得以到昌平祭陵,倒不是他本人有多厉害,而是沾了万历皇帝的光。 历史上,万历皇帝就曾多次到昌平祭陵。包括张居正还在世时,万历皇帝就已经能到昌平祭陵了。 所以,当朱翊钧提出到昌平祭陵的时候,群臣并没有过多反对。 皇帝出北京城,该有的仪仗、护卫的军队、随行的文武官员,是全都有。 就有点类似于简易版的御驾亲征的配置。 历史上万历皇帝多次前往昌平祭陵,恐怕也有点想学正德皇帝的意思。 不过后来可惜万历皇帝的患上了腿疾,只能作罢。 朱翊钧沾了原本万历皇帝的光得以到昌平祭拜皇陵,祭拜完正在休息的时候,蓟辽总督张佳胤的奏疏就送到了。 张佳胤是蓟辽总督,他是领衔上奏,在他的名字下面还有辽东巡抚李松和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名字。 朱翊钧看过奏疏,大致有了了解,就将奏疏交给了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 “让王阁老他们也看看。” 皇帝出行,肯定要有官员随行。 随行的勋贵武将以成国公朱应桢为首,随行的文官以大学士王锡爵为首。 张宏接过奏疏递给了王锡爵。 王锡爵看过奏疏后,又将其递交其他官员,“仰赖陛下齐天之福,辽东之事方能这般顺利。” 朱翊钧虽然听多了马屁,但依旧还是有点受用,“回京之后,内阁与兵部拟个章程,有功的将领官员照例封赏。” “臣遵旨。” 朱翊钧看向随行的群臣,“忙了一天了,都下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群臣刚要退下还未退下之际,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一名官员。 这官员来到朱翊钧面前,躬身行礼,“陛下,内阁申阁老差人急报,余有丁余阁老,过世了。” 朱翊钧微微挥手,示意这官员退下,“现在出发,日落之前能赶回京师吗?” 王锡爵立刻上前,“陛下,昌平距京师不过咫尺,可随行的人员众多,行途不比其他。倘若日暮降临还未至京师,臣恐徒生变数。臣等死不足惜,可倘若陛下有难,大明危矣。” “臣斗胆,恳请陛下明日再行移驾。” 朱翊钧思虑片刻,“那就明日一早出发。” “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屏退群臣,朱翊钧静静的思索。 余有丁是由张居正举荐入阁,张居正病逝后,他留下的政治遗产基本上被余有丁接收。 朱翊钧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清算张居正,那些痛恨张居正的人,在余有丁过世后,对原本张居正的亲信们,恐怕又要弹劾打压。 那接下来进入内阁的人选,就要慎重考虑。 次日清晨,朱翊钧起驾回京。 行至北京城外,京中已经得到消息,一众文文武官员在城门迎候。 可朱翊钧并没有立刻进城。 皇帝离京,对于京师必然要有所安排。 英国公张元功与彰武伯杨炳二人居守京师,惠安伯张元善与兵部尚书梁梦龙二人协守京师。 皇城六门,各安排一名勋贵分守。 京师九门,各安排一名勋贵与一名文官分守。 同时,安排内臣从旁监管。 出门不要紧,得把家里安排好了,不然,出去的好好的,回不去了可就麻烦喽。 朱翊钧行至城外,并没有进城,而是先安排人进城查看,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才能进城。 并且,在昌平出发时和在返回途中,就已经先后派了两批人回京查看,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等来到城外,还是需要人去查看。 “庆都伯。”朱翊钧唤了一声。 庆都伯杜继宗,是隆庆皇帝的表弟。 明朝自仁宗以来,有恩封外戚的惯例,隆庆皇帝登基之后,便将其表弟杜继宗封为庆都伯。 杜继宗作为隆庆皇帝的表弟,皇亲国戚,这次也跟随朱翊钧前往昌平祭陵,在听到朱翊钧的话后,他立刻上前。 “臣在。” “你率两队人马先行进京。” “臣遵旨。” 其实,京师中有埋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出于稳妥考虑,必须这么做。 而让庆都伯杜继宗进城查看,并不是让他去送死,更多的是出于信任。 庆都伯杜继宗率人进城之后,负责圣驾护卫的李如松和赵崇璧,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李如松是万历皇帝的爱将,赵崇璧是禁军的将领,这次出行的护卫工作就由他们二人,一个领京营,一个领禁军,负责随行护卫。 既然是保护皇帝,就必须打起精神,李如松和赵崇璧也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杜继宗率人进城之后,查看的很仔细,没发现什么问题,将随行的军士安排在城门之后,便又折返回队伍。 “陛下,城内无虞。” 朱翊钧这才放下心来,“进城。” 待朱翊钧重新回到乾清宫,内阁首辅申时行等人也跟随进入。 “申阁老,余阁老的身后事安排的如何?” “回禀陛下,礼部已经按例先行处置,余下之事,唯请陛下定夺。” 大明朝官员过世该怎么处置,礼部那有章程,朱翊钧也用不着刻意交代。 “余阁老追赠太保,其余的按例处置即可。” 说着,朱翊钧转身看向张宏,“张宏,你代朕去余阁老府上吊唁。” “奴婢遵旨。” 朱翊钧看向申时行,“余阁老这一走,内阁中就剩下申阁老与王阁老了。” “申阁老,你安排下去,廷推阁臣,尽快把名单报上来。” “臣遵旨。” 第80章 就不让你入阁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拿着一份名单走进乾清宫,“皇爷,这是廷推阁臣的名单。” 朱翊钧接过一看,果不其然,头一个,就是工部尚书许国。 许国,能力够,资历够,但就是不能让他入阁。 如今内阁中有两位大学士,一位是南直隶苏州府的申时行,一位是南直隶苏州府的王锡爵。 许国虽不是苏州府人,但他也是南直隶人,若是内阁中全是南直隶人,着实是不太好。 剩下的几位,都是六部的尚书、侍郎。 朱翊钧再一次将许国的名字排除在外,在余下的人选圈定了两人。 吏部尚书严清,吏部左侍郎王家屏。 严清,云南人,在朝堂是中立派。 王家屏,山西人,曾任朱翊钧的日讲官,与朱翊钧有点感情在,历史上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入阁的。 “张宏,传旨下去,严清以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王家屏以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南京户部尚书杨巍调任吏部尚书,张士佩晋南京户部尚书。” “奴婢遵旨。” 旨意传到内阁,传旨的太监离开后,申时行看向王锡爵,半开玩笑似的,“元驭兄,果真被你言中,维桢兄还是未得圣眷。” 王锡爵坐下身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内阁之中,南直隶已有两席,常言道事不过三,更何况是这中枢辅臣。” “高处不胜寒呐。”申时行也坐下身来,“维桢兄不入内阁,未必不是件好事。” “二位阁老,是什么好事啊?”兵部尚书梁梦龙拿着一份军报走进内阁。 申时行面带微笑,“内阁又添了两把椅子,下面的官员也跟着迈了一个台阶,还不是好事嘛。” 王锡爵则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梁尚书,看你这满面春风,可是遇到桃花了?” 梁梦龙笑道:“我这孙子都满地跑的人了,怕是没有那个艳福喽。” “不过,我这倒还真有一件好事。”说着,梁梦龙将军报拿出。 “云南军报,我军在阿瓦城取得大捷,自缅贼攻城起,前后斩首共计三万两千有余,俘虏五千有余,阵斩伪缅甸王莽应里之子莽时,缅贼余者皆溃败而逃。” 这里的斩首三万两千有余,并不是一场战斗的斩首数,而是自缅甸军队进攻阿瓦城,在整个阿瓦城攻防战中所有战斗以及为了配合阿瓦城攻防战的周边其他战斗,加在一起的斩首数。 不然,一场战斗斩首三万,很难。 申时行听罢,难掩心中激动,起身从梁梦龙手中接过军报,“明军威武。” 接着又将军报递给王锡爵,王锡爵看过后,亦是欣喜,“咱们快去向陛下报捷。” 乾清宫中,朱翊钧看过云南的军报,此大捷虽早在预料之中,可当真正看到时,心中还是难以平静。 斩首数量可能存在虚报、多报,但也无法避免,不过终究还是场大胜。 “好,好,好啊。” “缅贼屡屡犯边,猖獗多时,今有此大捷,平定西南,可计日而待矣。” 申时行上前奏报,“陛下,根据军报显示,戚继光将军率兵取得阿瓦城大捷,黔国公率兵会同老挝兵马已经收复八百大甸宣慰司,尹秉衡将军率领的水师也已经抵达缅甸,暹罗兵马也在策应反击。” “缅甸叛军节节败退,已经被压缩至东吁、卑谬一线,预计明年上半年就能结束战事。” “只是,云南巡抚刘世曾在军报中提出,云南土地贫瘠,供应大军军需精疲力竭,且临近省份又多有推诿,仅凭云南一地供应大军军需,实在困难。” “目前我军已经收复孟养、木邦两大宣慰司、大半个老挝宣慰司以及部分缅甸宣慰司之地,这些地方面积广大,气候湿热,作物可以达到一年两熟甚至是一年三熟,当地土司也愿意配合,我军也在当地进行军屯,粮食方面倒还可以应付。” “就是这军队的军饷上,云南实在是捉襟见肘。” 朱翊钧将军报放到桌上,“云南,确实不容易。内阁可有对策?” “回禀陛下,临近云南的贵州、广西,也不算富裕,唯有四川相对富庶。” “如今战事进行到这个份上,就此罢兵绝无可能。以臣愚见,不如将四川的税银全部截留给云南,以供应军需。” 朱翊钧沉思片刻,“朕记得云南是有银矿,若是就地开采银矿,是否可以供应军需?” 申时行陡然提起精神,银矿,大明朝可是有年头没有开采过了。 不过,没有开采银矿,仅仅指的是朝廷没有大规模开采,民间是一直有人在开采的。 至于开采所得以及涉及的税款,就牵涉太多了,申时行是真心不愿意碰这个霉头。 “陛下,云南虽有银矿,可矿脉皆藏于山林之中。山野闭塞,官府难以管控,且诸多青壮聚集于山野,难免不生事端。” “如今缅甸战事正酣,云南为筹措军需粮饷已然是筋疲力竭,还要分散精力去安抚境内土司。” “倘若再开银矿,万一有宵小之徒趁机生事,搅闹后方,云南混乱事小,耽误前线战事事大。” 朱翊钧就是随口一说,也没真打算开矿,可从申时行的态度来看,不难看出开矿背后的水很深。 “一切还是要以前线战事为主,既然就地开采银矿不可取,那就作罢。” “至于军饷的事,就依申阁老之见,截留四川的税银给云南,充作前线将士的军饷。” “另外,再发太仆寺马银十三万两至云南,以充军需。” “对了,潞王、秦王、晋王、楚王、蜀王移藩到西南的事,内阁可有了章程?” 申时行躬身道:“回禀陛下,自陛下提出后,内阁便会同礼部、吏部、户部、兵部的官员商讨,已经有了大概章程。稍后臣就此事写一封详细的奏疏,上呈陛下。” 朱翊钧点点头,“让礼部传旨,召秦王、晋王、楚王、蜀王进京。” 第81章 在北直隶种植水稻 今日要开早朝。 天不亮,朱翊钧就离开了后宫,准备参加早朝。 至于为什么是从后宫中离开,这个,主要是为了大明的血脉传承。 弘治皇帝就一个儿子。 正德皇帝没儿子。 嘉靖皇帝就活下来一个儿子。 隆庆皇帝就活下来俩儿子。 大明皇室,连续四代人丁单薄,如今到了朱翊钧这,朱翊钧自然要想着添丁进口。 朱翊钧起床后,有专人侍奉穿衣洗漱,而百官则早要更早的起床,前往午门外等候,等待宫门开启后入宫,准备上朝。 皇极门前,皇帝圣驾开来,百官参拜。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站立于朱翊钧身侧,高声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尚书徐学谟应声出列,“陛下,礼部奉命预卜寿宫,臣请陛下降旨,请工部、钦天监各派熟悉地理之官吏属官,会同礼部,共同实地勘察。” 寿宫,就是朱翊钧的陵墓。 之前一直有官员上疏请求修建寿宫,但朱翊钧都留中不发,没有同意。 可官员还是不停的上疏请求修建寿宫,没办法,大明朝的皇帝盛年暴毙的太多了,有备无患嘛。 朱翊钧也就点头答应了。 民间大户人家尚且要为过世的老人选择一风水宝地埋葬,作为皇帝的陵墓,更要重视。 礼部尚书徐学谟所言,让工部、钦天监派人会同礼部一同实地勘察,这属于是正常程序。 “准奏。” 接着又有一些官员出列奏报。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早朝这么多人,肯定不是讨论大事的地方,朱翊钧也就跟上班打卡那般,应付了事。 直到一人出列,使得整个早朝顿时燃了起来。 湖广道御史徐待出列奏报,“陛下,尚宝司司丞徐贞明奉命兴修北直隶水利,期间,徐司丞发现北直隶有多处荒地、空地。” “经徐司丞勘探,这些荒地土壤肥沃,适宜种植。只是北人不谙水利,致使土地荒废。若能在这些荒地中兴修水利,届时便可在其上种植水稻。” “一亩稻田的产量要高于一亩麦田,此事若成,便可解京畿周边军粮所需,亦可减轻江南北运漕粮压力。” 徐待此话一出,如平静的水面猛然间落入一颗石子,在众人的心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养气功夫极佳,听闻此言,也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徐贞明此人,擅修水利,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他很早之前就提过,而且做过实验,产量还不错。 历史上,确有其事,不是瞎编的。 但是,在朝堂上就是通不过。 这不是北直隶能不能种植水稻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背后牵连的人太广。 你在北直隶发现了荒地,北直隶哪有荒地? 那些所谓的荒地,多数是勋贵、驸马、太监的庄田。 而且,此举还遭到了北直隶出身官员以及宦官们的强烈反对。 他们反对,并不是因为担心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能不能成功,而是担心真的成功了。 因为若是真的丰收了,原本的荒地有了收成,那朝廷要不要征收赋税。 要是朝廷真的征收赋税,那征收的可是北直隶的赋税,那相当于是给我家乡百姓增加负担。 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和太监,他们不会看着自己家乡的百姓负担加重而不管。 在古代,宗族、乡土情结是很重的,他们是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就必然要维护家乡父老。 皇宫中的太监,多数都是北直隶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是皇宫宦官之首,他对于这事很清楚,所以在听到湖广道御史徐待的话后,才会有这般反应。 当然,心忧家乡的人相对而言是少数,更多的人反对,还是因为利益。 就在众人诧异之际,山西道御史出列,“陛下,之前御史苏酂就曾此事上过奏疏,今日徐御史又提此事,且徐贞明徐司丞素擅水利,其所言之事,定不会虚。” “臣以为,此事可行。” “臣以为此事不可行。”工科给事中出声反对。 前两位御史,都是江南人士,他们想着一旦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能成,就可以减轻江南的漕粮压力。 这位工科给事中是北直隶人,他自然不能看着家乡徒增负担。 北直隶出身的那些高级官员不好立刻表态,只能他这种位卑权重的言官来。 “陛下,臣虽北人,但也了解水稻种植,南方多雨水,田地也多水田,故适宜种植水稻。” “北方气候干旱,焉能种植水稻。” 湖广道御史徐待立刻回答,“北直隶多水系,徐司丞已经查明,并且已经种植成功,只要兴建水利,北直隶亦能种植水稻。” “一亩稻田的产量要高于一亩麦田,此事若推行开来,百姓收成变多,朝廷赋税亦能增加。” “此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应当推行。” “兴修水利,谁来兴修?”工科给事中问道。 “自然是朝廷兴修,而后交由百姓使用。”徐待回答道。 “那敢问徐御史,兴修水利最重要的是什么?”工科给事中又问道。 “自然是‘兴修’二字。” “错。大错特错!” “兴修水利最重要的是要有水,北直隶气候干旱,哪来那么多水。” 徐待不甘示弱,“北直隶河网密布,怎么会缺水。” 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山西道御史也加入争吵,不过他是帮湖广道御史徐待。 二对一,且双方都是言官,工科给事中很快就落入下风。 你们能以多欺少,我们北直隶又不是没人,我们也能以多欺少。 山东道御史,广东道御史也加入战团。 你那边添人了,那我们这也添。 接着,又有不少官员出列争论。 还有,勋贵们不便下场,但亲近他们的官员却是可以,与勋贵们有关系的官员也开始陆续参战。 不过,这些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员,真正的大佬还没有下场。 朱翊钧本来起了个大早,又听着下面官员那流水账似的奏报,有点昏昏欲睡。 没想到下面突然吵起来了,这下,朱翊钧可不困了。 下面吵的是沫星子满天飞,乱作一团。 大明朝的官员吵架,很正常,就算是动手也不奇怪。 内阁首辅申时行可没功夫管下面的人吵架,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观察皇帝的态度。 朱翊钧呢,没什么态度,反而是一脸玩味,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官员吵架。 第82章 文官打架 皇帝不管归不管,但这事总得有个结果,不然一个劲的吵下去,什么结果也得到不到,反而还耽误下班。 终于,有大佬开始下场。 户部右侍郎王遴出列,“陛下,既然徐贞明徐司丞在在北直隶种植水稻实验成功,且北直隶又多河流,臣以为此事不妨试行。” “若真的成功,既可以就近供给京畿周边军队,又可以减轻百姓负担。” 王遴,北直隶顺天府霸州人。 他说这番话,完全是出于公心,并不掺杂私心。 王遴认为,既然徐贞明已经实验成功了,那就不妨试一试,成功了更好,不成功就算了。 可这番话在其他的北直隶出身的官员看来,就是组织内部出了叛徒。 这工科给事中直接就炸了,我们在下面玩命的跟人吵架,没想到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 “王侍郎,你身为户部右侍郎,不识农桑也就罢了,为何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北直隶气候干旱,若是遇到雨水稀少,该当如何。” 江南出身的官员一看,敌方出现了内讧,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礼部尚书徐学谟开始下场,“陛下,臣以为王侍郎所言有理。” “王侍郎是北直隶顺天府霸州人,对北直隶气候尤为熟悉,既然王侍郎觉得可行,那此事就必然可行。” 山东道御史一看,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来就行,你个外人这时候捡什么便宜。 而且这山东道御史也是个暴脾气,一点不惯着徐学谟,“徐尚书,张阁老担任内阁首辅时你就攀附张阁老,申阁老担任内阁首辅了,你又攀附申阁老,甚至还上赶着与申阁老结为姻亲。” “如今王侍郎说了几句话,你又开始攀附王侍郎。像你这种幸进之人,真不知如何有脸忝居尚书,执掌礼部!” 徐学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当着矬人别说短话。 我平时巴结人归巴结人,但你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呀。 早朝之中,满朝文武都在,你直接给我贴脸开大。 我徐学谟就不要脸吗。 “你如此编造谎言,诽谤上官,该当何罪!” 别看徐学谟是二品的礼部尚书,这山东道御史才是正七品,可人家一点都不怵,“你是谁的上官!” “大明官制载有明文,十三道御史归属都察院,不归礼部。” 广东御史的火气比山东道御史还大,“跟这种幸进小人说那么多干什么,国朝养士二百余年,我们又身居御史,就应肃清朝纲,以正人心。” 这广东道御史直接挽袖子就要动手。 徐学谟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吓一跳归吓一跳,徐学谟也不能干等着让人挨啊。 他揍我,我还揍你呢。 一个二品的尚书,一个七品御史,两个人直接撸袖子干起架来。 这么多人呢,也不能看着这俩人干架不管。 怎么办呢? 打群架吧。 其他官员也开始撸胳膊、挽袖子,纷纷组团开战。 大明朝的文官,并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多多少少都是会点武的。 大明朝的科举还考骑射。 像县学、府学中的学生,上午可能在学堂里读书,下午就要被组织去练骑射。 而且如果骑射优秀的话,还会优先录用。 如今这一动手,平时练的那些也顾不上用了,还得是什么得劲用什么。 什么扽衣领。 什么薅头发。 什么咬耳朵。 有的还直接动了家伙,动的家伙也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上朝时手里拿的笏板。 拿着笏板打架,这也算是物尽其用。 还有那不讲武德的人,把靴子脱下来当武器抡人。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这么一看,好家伙,真是热闹。 什么猫窜狗闪,兔滚鹰翻,猴上树,虎蹬山,蟒翻身,龙探爪。 使什么招数的都有。 其实,这场文官大乱斗,不仅仅是因为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件事,更多的还是各种早已有的矛盾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张居正变法得罪了太多人,朱翊钧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清算张居正,张居正的亲信也得以继续位列朝堂。 如今张居正死了,那张居正的政敌们,就只能冲着张居正的亲信们来了。 这两方势力,早就憋着想动手了。 再有,谁平时还没有几个仇人了。 就算是没有仇人,还没有看不顺眼的人吗? 就算是没有看不顺眼的人,那你还没有嫉妒的人吗? 就算是这些你都没有,那平时你的上司对你呼来喝去、吆五喝六的,你就不想揍他吗? 既然有,那还等什么呢,揍他! 而且,这还是光明正大的揍人,不用担一点责任。 武将勋贵们则在一旁看的直瞪眼。 为什么直瞪眼呢,因为他们也想上去动手,但是还不能上去。 这次争论的北直隶所谓的荒田,不少都是他们的庄田,文官想打自己庄田的主意,勋贵们能不想揍他们嘛。 要是我们武将勋贵一下场,揍这帮子文官那还不是跟玩似的。 出气不说,揍了还白揍,上哪找这便宜事去。 还有,勋贵们对于文官这种打架方式,极其不屑。 虽然勋贵们已经废了,但再怎么着也算是武将,手上的功夫是要比文官们强的。 他们看文官们打架,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手痒痒归痒痒,但他们不能下场,他们要是下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因此他们只能看着干瞪眼。 而明朝的早朝是在皇极殿前的广场,露天的,四周都是值守里的侍卫。 侍卫们一看,怎么不骂街改动手了。 他们的职业就是保护皇宫安全,见有人动手,呼啦全围拢过来。 可皇帝看的津津有味,看样子没什么危险,而且文官们打架并不稀奇,侍卫们一下子也不好冲过去,只能在四周等待皇帝的命令。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张鲸,也得到了消息,带着东厂的人手就赶了过来。 张鲸是北直隶人,他对这帮想要在北直隶种植水稻的文官没什么好感。 他本想招呼人动手,可皇帝还在那呢,皇帝不发话,他也不敢动。 站在朱翊钧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见文官们动起手来,急忙护在朱翊钧身前。 朱翊钧这看的正起劲呢,忽然就被张宏挡住了视线。 “张宏,你往一边挪挪。” “皇爷,奴婢怕他们伤到您。” “朕乃一国之君,真龙天子,遇事就往后躲成什么样子,起开。” 而后,朱翊钧津津有味的看起热闹。 第83章 谢家宝树 文官们打成一团,可也有聪明人,见事不好,早早的就和其他人拉开距离。 内阁首辅申时行,一看气氛不对,对着王锡爵一使眼色,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退,避免受到波及。 内阁中的另外两位大学士,严清、王家屏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伙子文官急起眼来,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不是穿龙袍的,他们都敢揍。 严清,是云南人,向来是中立派,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见事情不妙,也想躲。 可严清上了年岁,腿脚没那么利索,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幸亏王家屏扶了他一把。 严清本人是好脾气,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中暗骂,我刚入阁,什么也没干呢就先挨了顿揍。 不过,也有高品级的文官不怕打架,甚至还有点兴奋的想打架,此人就是右都御史潘晟。 张居正生前就已经举荐潘晟入阁,任命潘晟入阁理政的圣旨都发到潘晟手里了,结果,被人阻挠,好好的内阁大学士变成了右都御史, 潘晟心里这个恼火呀。 至于哪些人阻挠自己入阁,潘晟早就打听清楚了。 平时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如今有了公报私仇的机会,他异常的兴奋。 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 来吧! 除了潘晟之外,还有一位高级文官不怕打架,那就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梁梦龙也是北直隶人,可他当兵部尚书之前是蓟辽总督,正儿八经带过兵打过仗的,手上有功夫。 因为梁梦龙和前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是老乡,两个人走的近,冯保一倒台,他也跟着受到弹劾, 梁梦龙心里也窝火,我这个兵部尚书是我自个凭真本事得来的,又不是走后门来的,你们凭什么说攀附权阉。 梁梦龙和潘晟想的一样,新仇旧恨,就在今日,来吧。 朱翊钧看着下面文官打架,不禁暗叹,过瘾,真是过瘾,这架打的,场面越来越大,连六部尚书都下场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朱翊钧便挥手示意四周的侍卫上前把下面的文官们拉开。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张鲸,他是北直隶人,见皇帝发了话,立刻带着东厂的人冲了过去。 张鲸平时嚣张跋扈,文官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结果红了眼的文官们一看是张鲸,“阉人休走!” 别看文官们自己窝里斗的厉害,可遇到代表皇权宦官,那是空前的团结。 结果本来是去劝架的张鲸,没想到还挨了顿揍,而且劝架的比打架的伤的还重。 好在四周侍卫很多,及时的把人都拉开了。 这场战斗,参与人员级别之高,只有四场战役可以与之相比。 一,土木堡之变后,文官们当堂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二,大礼仪之争,杨慎带人群殴张璁。 三,康熙打马齐。 四,功德林,小煤山战役。 单从今日早朝这场战役来看,战绩最耀眼的是都察院。 因为都察院人多,而且御史都是七品,相对年轻,身体素质相对其他衙门要好。 战果最耀眼的是兵部。 明朝中后期的兵部堂官,没点真本事,压根就镇不住场子,所以打起架一点都不带怕的。 兵部的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三个人愣是揍趴下了十几个人。 朱翊钧再看下面的文官,皆是狼狈不堪。 尤其是礼部尚书徐学谟。 徐学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典型的江南文人,向来以风度翩翩的儒雅之态示人。 可这家伙之前攀附内阁首辅张居正,现在攀附内阁首辅申时行,看不惯他的人可有不少。 这回,得到了重点关照,不光挨揍了,胡子还让人薅下来一大把,这会正疼得龇牙咧嘴。 朱翊钧看着群臣,“大雨哗哗飘湿墙,诸葛无计找张良。关公跑了赤兔马,刘备抡刀上战场。” “申阁老,你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状元,对这首打油诗想必不陌生吧。” 申时行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此诗是北宋欧阳修所作。” “传言欧阳修到一家饭馆吃饭,期间饭馆掌柜向欧阳修询问菜品味道如何,欧阳修并没有回答,而是作了这首打油诗。” 随之,申时行又做了解释,“大雨哗哗飘湿墙,说明墙壁上没有防雨的屋檐,此为‘无檐’。” “诸葛无计找张良,诸葛亮一生足智多谋,岂会无计,此为‘无算’。 “关公跑了赤兔马,说明马上没有驾驭马匹缰绳,此为‘无缰’。” “刘备抡刀上战场,刘备身为主公,竟要亲自上阵,说明其麾下没有可用之将,此为‘无将’。” “无檐、无算、无缰、无将,谐音为无盐、无蒜、无姜、无酱。欧阳修借此打趣,饭馆菜肴无味。” 朱翊钧笑道:“申阁老不愧是状元之才,博闻广学。” “不过今日朕观今日早朝,倒是对这首打油诗有了另一种见解。” “无檐,无颜,无颜面。”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遇事不以言语商讨,反而如浪荡之人,粗鄙动武!还哪有颜面可言!” 群臣闻听此言,自内阁首辅申时行始,齐刷刷跪倒在地。 朱翊钧不管他们,接着说道:“无算,无酸。酸者,何也?迂腐也。” “今日观之,动文不过便动武,诸位并不迂腐。” “无缰,无将。驭马的缰绳,上阵的大将。这两个我大明朝倒是不缺。” “我大明朝的文官亦能动武,文武双全,出将入相,此乃朕之幸,大明之幸。” 内阁首辅申时行急忙叩首,“臣有罪。” 其他官员亦是叩首,“臣等有罪。” 武将勋贵虽然没犯错,可皇帝的话是对着满朝文武说的,文官跪倒,他们也得跪倒,文官叩首,他们也得跟着叩首。 他们心里这个憋屈,打架的跪倒不冤,我们这看热闹的招谁惹谁了。 朱翊钧停顿片刻,淡淡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都起来吧。” 申时行再次叩首,“臣不敢。” “臣等君前失仪,罪不可恕,恳请陛下责罚。” 群臣跟着叩首,“臣等君前失仪,罪不可恕,恳请陛下责罚。” 朱翊钧缓缓起身,“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骏骑,小疵难免。” “都平身,散了吧。”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高声喊喝,“退朝。” 第84章 暂且作罢 散朝之后,文武官员纷纷离去。 武将勋贵们,有说有笑,正常行走。 文官们由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力不济,有的还受了伤,不少人都是互相搀扶着走的。 他们也没有回到各自的衙门办公,而是去了太医院,治伤。 太医院的药管不管用,那得分谁用。 若是皇帝服用太医院的药,必须要谨慎加谨慎,小心加小心。 像给成化皇帝和弘治皇帝看病的,就是同一个太医刘文泰,这位刘太医可是接连治死了两位皇帝。 若是文官们服用,倒不必担忧太多。 太医院的人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为了香饽饽。 散朝之后,朱翊钧回到乾清宫,一旁侍奉的还有司礼监的三位大太监,张宏,张鲸,张诚。 “早朝上发生的事,你们有的在场,不在场的想必也都听说了,你们觉得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可行吗?” 张宏思虑片刻,率先开口,“回禀皇爷,奴婢以为,此事不可行。” “万历三年,徐贞明任工科给事中,他就此事上过奏疏,当时朝堂就有过议论,也是未曾通过。” “畿辅之地虽多有河流,然毕竟身处北方,气候相对干旱,一旦天公不作美,水稻何以插秧。” “若是因此而兴修水利,虽有一时之利,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刹那芳华。” “民以食为本,兴修水利,以惠农桑,自古以来皆是正途,依奴婢愚见,水利可以兴修,但不应用于水稻种植,而是应用于灌溉农田,收益于更多的百姓。” 张宏是广东人,北直隶种不种水稻,不干他家乡的事。 可内廷宦官多出于北直隶,张宏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宦官之首,这些人都是他的干儿子、干孙子,其他的也都是他的下属,他想不管都不行。 朱翊钧所想与张宏所想,大差不差。 内廷中的宦官多是出自北直隶,这些人可都是朱翊钧身边的人。 羊斟惭羹,各自为政。 朱翊钧不可能因为这事就让他们心生幽怨。 而且,在北直隶种植水稻,从气候上考虑,也确实是不怎么现实。 “张鲸,你去内阁传旨,南方气候湿润,北方气候干旱,且百姓不易,畿辅之地种植水稻一事,暂且作罢,等国有余力之后,再行处置。” 张鲸是北直隶人,听到朱翊钧这话,心中窃喜,“奴婢遵旨。” 内阁中,四位大学士正坐在一块商议,今天早朝群臣打架这事,怎么善后 王锡爵性格有点直,他最先开口,“这事,出就出在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身上了。” “都察院那几十号御史,就属他们打的欢。尤其是右都御史潘晟,身居二品,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宝刀未老,老当益壮。” 严清打趣道:“潘少宪是心有不甘呐。” “本来,内阁中有一把椅子是他的,结果他的那把椅子被挪到了都察院,庄子有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申时行淡淡一笑,“潘少宪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不然何以掌风宪之职。” “性情归性情,可今日早朝,百官动武,君前失仪,非臣子之道。幸得陛下仁德,宽厚我等,不与计较。” “然,天子仁厚,我等臣子更觉惭愧。君恕臣罪,臣子却不能不知罪。” “这样吧,我去安抚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国子监、翰林院。” “元驭兄,你去安抚吏部、礼部、工部、刑部。” “直卿兄,你去安抚兵部、户部、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 “忠伯,你去安抚通政使司和其他衙门。” 王锡爵,字元驭。 严清,字直卿。 王家屏,字忠伯。 前两位倒没什么,主要是王家屏,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资历比其他三位要浅的多,所以申时行没有称呼其忠伯兄,而是称呼其为忠伯。 申时行,很会做官,安抚百官,他自己挑的都是科道言官、清流这些硬茬子。 见其他三人皆点头同意,申时行接着又说道:“安抚这些衙门之后,告诉他们,凡是今天参与早朝之人,每人都写一道请罪的奏疏。” “明日一早,交通政使司收齐,由内阁领衔上奏,送到乾清宫中,向陛下请罪,以全臣子之道。” 几人刚商议完,张鲸就走进内阁。 “四位阁老都在呢。” “张公公。”四人纷纷起身。 申时行问道:“张公公,可是陛下有旨意?” 张鲸点点头,“上谕。” 一听到这两个字,申时行等人急忙跪倒在地。 内阁大学士面对圣旨,也得跪着。 “南方气候湿润,北方气候干旱,畿辅之地种植水稻,过赖天时,且畿辅四境军镇环绕,皆仰百姓供养,甚是不易,当于百姓休息,不宜大兴土木。故,畿辅之地种植水稻一事,暂且作罢,待民有起色再徐规划,犹未晚矣。钦此!” “臣等领旨,谢恩。” 张鲸虽然为人嚣张跋扈,但在宣读圣旨这种大事上,还不是不敢有所差池,急忙请几人起身。 “几位阁老,旨意宣读完了,快快请起。” 申时行站起身来,对着张鲸说道:“张公公辛苦,我这就让人为公公沏茶。” “申阁老,茶就不必喝了,陛下那还等着咱家去回话呢。” “那我送一送公公。” 张鲸倒还真没客气,“那就有劳申阁老了。” 出了内阁,张鲸心情大好,虽然他也挨了几下揍,但终究是把这事拦住了,他面对内廷那些老乡,以及自己家乡父老,也算是能有个交代。 在返回乾清宫向皇帝复命的途中,忽然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过来。 张鲸眉头一皱,“站住。”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这小太监自然认识张鲸,“张公公。” “在皇宫里还敢这般着急慌张,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是哪个衙门的?归谁管?” “回张公公,小人是慈宁宫的,归马明马公公管。” 张鲸一听是慈宁宫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奴婢?” “是。” “那你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 “太后娘娘她,薨了。” 第85章 太后过世 就在朱翊钧召开早朝,文官们大乱斗的这一天,是武平侯李伟的忌日。 李太后作为李伟的女儿,自然要到场。 只是朱翊钧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允许武平侯的爵位承袭三代,再加上李太后失势,去李家来往吊唁的人没有那么多,甚至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李太后为了展现自己的孝心,特意命人准备了大量的扎花、纸人、火纸等祭奠用品。 钱,李太后有的是,李太后的小金库相当了得,用起来根本就不心疼。 因此,李家的宅院中,屋里院里,摆满了扎花纸人,满满当当。 偏赶这天风大,烧纸的火星子随风一飘,屋里院里那满满当当的扎花纸人,沾火就着,腾的一下,李家成了一片火海。 还没等到上坟呢,在家里面就先着了。 李太后正在那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缅怀父亲呢,突然,就觉得怎么这么热。 回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热了,这是着了呀。 原本李太后为了展示孝心准备的扎花纸人,这下全成了助燃物。 偏又赶上今天风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势,场面一度不可收拾。 明朝的皇帝易溶于水,明朝的太后,这回要易融于火。 给武清侯李伟烧纸,那不是一般人能凑到跟而前,只有李家的亲戚以及李太后贴身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在那。 寻常的小太监、宫女、随行保护的侍卫,以及李家的家丁,都得在外面等着。 火势一起,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敢进去。 就和嘉靖皇帝一样,里面着火了,外面的人都在看热闹。可嘉靖皇帝有一个奶兄弟陆炳啊,你李太后又没有。 而且,太后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这时候要是冲进去把太后救出来,救出死太后来还好说,要是救出活太后来,那才不好办呢。 能在皇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他们就想了一个办法,等火烧的差不多了,他们再进去救人。 这样一来,既尽了职责,又全了臣道。 但太后还在火里呢,干愣着也不行,必须得动起来。 于是乎,一口水缸就有六个人舀水,一个水桶就有八个人抬,忙活的是不亦乐乎。 李太后在火里可就慌了神,她止不住的惊呼,“爹呀,您要是缺钱花,您就说,女儿这不是正给您烧着呢。” “待会就要到您老人家的坟上去了,您就不能稍微再等一会,干嘛这么着急的自己来取呀。” 可惜,李伟的在天之灵并没有保佑李太后,很快,李太后就觉得呛的不行,喘不过来气,渐渐倒在火海中,成为了一个熟人。 “太后娘娘!”外面的侍卫这时候也冲进来了。 “不好了,太后娘娘气息奄奄,快去请太医!” “快去向陛下禀报!” 于是乎,就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进皇宫,准备向朱翊钧禀报,好巧就遇到了张鲸。 张鲸听到小太监这话,惊诧之中又有几分惊喜。 “太后娘娘竟然薨了!” “快随我去乾清宫,向陛下禀报。” 乾清宫中,朱翊钧听着跪在地上的这小太监禀报,很是诧异,“你是说,太后薨了?”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确实是薨了。” “今天早晨朕才去向太后请过安,那时候太后还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小太监语气中都带着哭腔,“陛下,是奴婢们侍奉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你确定太后薨了?” “是。”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太后真的薨了?”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侍卫们冲进火海救出太后娘娘时,太后娘娘已经没有气息了。” “母~后!” “母后啊!” 朱翊钧身形有些晃动,神情也有些恍惚,就是这眼泪,任凭朱翊钧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挤出来。 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上前扶住朱翊钧,“皇爷,太后娘娘已然薨逝,您还要保重龙体,节哀啊。” “母后!那可是朕的母后!” “快,传太医,传太医,传最好的太医。” “不,让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赶过去,要是救不活太后,朕要他们的脑袋!” 这时候,内阁的四位大学士也赶到了乾清宫。 太后离世,非同小可,张鲸在得到消息之后,除了赶来乾清宫向朱翊钧禀报,还派随行的小太监去通知内阁。 申时行等人得知太后离世的消息,一刻也不敢停歇,急匆匆的就赶往乾清宫。 一进来,就看到朱翊钧那悲痛欲绝的样子。 “还请陛下节哀。” 朱翊钧一看,来人了,那我可得卖卖力气。 “母后啊。” “陛下。”张宏搀扶着朱翊钧坐到椅上。 申时行跪倒在地,“陛下,太后娘娘已然崩逝,可您是大明天子,一国之君,还应保重龙体,更要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臣斗胆,还请陛下节哀顺变,切不可如此颓废,耽误国事。” 张宏也在一旁劝道:“陛下,申阁老说的极是。” “两京一十三省,都是在陛下您的身上担着。我大明朝的亿兆子民,也都在您的身上担着。” “陛下,您切不可如此颓废。” 王锡爵也跪倒在地,“陛下,为人子,孝道当尽,可您不仅是太后娘娘之子,更是我大明朝的天子。” “国之大事,江山社稷,皆系于您一身,为了大明朝的宗庙社稷,您应当振作起来,万不能如此啊。” 严清、王家屏两人,也随之跪倒劝慰。 朱翊钧稍微平复心情,“都起来啊,是朕失态了。” “申阁老,朕现在神情有些恍惚,无心理政,有什么事内阁先和司礼监商议,朕已经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不能耽误朝政。” “臣等告退。” “奴婢告退。” 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应声离开。 对于李太后的意外离世,朱翊钧倒是预料不及。历史上的李太后如今身子骨还很硬抗,还能再活好几十年呢。 如今李太后就是个摆设,没什么权力,朱翊钧也乐得表演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没想到,一场无情的大火,夺走了李太后的生命。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去想三想四,还是想想怎么做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张鲸。”朱翊钧喊了一声。 “奴婢在。”张鲸立刻上前,他心中已经明白皇帝叫他是做什么了。 “李家,上负国恩,下失臣责,竟致使太后葬身火海。着,革去李家人一切官职,全部锁拿,下锦衣卫诏狱。” “侍奉太后随行的内官、宫女、侍卫,先押到东厂,仔细盘问。” “奴婢明白。”张鲸刚想要离开,就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那小太监。 “没听到陛下的旨意吗,你自个先到东厂去吧。” 这小太监也反应过来了,“是是是,奴婢这就去东厂领罪。” 待人都走后,朱翊钧又喊来张诚,“你去慈宁宫,将太后的遗物都整理好,收拢起来,朕以后就只能从这些东西上寄托对母后的思念啦。” 张诚那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聪明的很,当即就听出了朱翊钧话里的意思。 什么太后的遗物,什么睹物思人,全都是假的。 什么才是真的? 当然是李太后的小金库了。 “奴婢明白。” 第86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太后过世了。 怎么办? 当然是风光大办。 皇宫中除了陈太后外,人人戴孝。 陈太后是隆庆皇帝的正牌太后,身份比李太后高的多,她吊唁过后,安慰朱翊钧一番,就离开了。 皇宫中的人,有的哭,有的没哭。 没哭的是绝大多数,因为死的不是自己亲娘,没人心疼。 倒是潞王朱翊镠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因为李太后是他的靠山,如今靠山没了,他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更伤心。 朱翊钧看上去也很沉重,但心里究竟是高兴还是开心,这个就不好说了。 趁着朱翊钧外出间隙,张鲸走到其身边,十分恭顺的说道:“皇爷,李家的人全都关进了锦衣卫诏狱,太后娘娘随行的内侍、宫女、随行的侍卫,也都押到了东厂,具体怎么处置,还请皇爷您示下。” 朱翊钧想了想,“李家的人,枉负皇恩,竟陷太后于死境,实乃罪不容诛。不过念在其是太后亲眷,故从轻发落。” “将李家之人,全部发往甘肃充军,遇赦不赦。” “慈宁宫的管事内官以及女官,赐死。余下的那些底层的内侍和宫女,就不要为难他们了。给他们每个人多结两个月的月钱,内侍发往凤阳祖陵,宫女放出去嫁人。” “随行的侍卫,虽然没能及时救出太后,可当时火势太大,他们敢冒死冲进去,虽是尽到了职责,但毕竟失职。” “这些侍卫,厚葬,按例抚恤,好生安置他们的家人。” “奴婢明白。”张鲸得了旨意,转身离开去安排。 朱翊钧回转过身,低头看向地面,“张宏。” 张宏立刻上前,“奴婢在。” “地脏了,你和陈炬带着人,打扫打扫。” 张宏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精气,“奴婢明白。”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张宏,御马监掌印太监是陈炬,地脏了,让内廷中的这一文一武,亲自带人打扫,那打扫的就不可能是地面。 李太后离世,那打扫的,就只能是李太后在皇宫中留下的残存势力。 内阁中,首辅申时行闷闷不乐,这倒不是因为李太后过世的原因,李太后死不死的,不关申时行的事。 申时行郁闷的原因,是他被言官们骂了。 之前在早朝上,就北直隶能不能种植水稻这事,文官们大打出手。 申时行为人处世十分圆滑,虽然皇帝已经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可他还是让百官一同上请罪的奏疏,以显为人臣子的本分。 言官们骂申时行,倒不是因为这事,毕竟当着皇帝的面打架,属于君前失仪,是文官们的错,他们对上请罪的奏疏,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骂申时行,是因为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被皇帝否了。 你申时行身为内阁元辅,百官之首,一点担当都没有。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你竟然就顺从了皇帝的意思,弃之不管。 申时行也解释了,这是皇帝的旨意,我也实在是办法。 言官们可不管你申时行这个,他们就一句话,你咋就不敢皇帝吵一架。 说白了不还是你申时行没有担当无能吗。 申时行虽然为人处世十分圆滑,也懂得为官之道,可被言官们这么骂,泥人还有三分火,他的心里自然有火气。 同为阁臣的王锡爵,素来与申时行亲近,他见申时行沉着个脸,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汝默兄,还在为下面那群言官叽叽喳喳的吵闹烦心呢?”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元驭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呐。” “言官,执掌风宪,闻风奏事,没事他们都能骂你几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锡爵看向申时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汝默兄,只怕不是欲加之罪吧。” 申时行苦笑一声,“元驭兄,你我二人是同乡,又是同年,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 说着,申时行看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继续开口,“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可行吗?” “徐贞明早就做过实验,已然种植成功,目前来看,是可行的。” “早在万历三年,徐贞明就此事就曾上过奏疏,但是被驳回了。为什么?北直隶哪有那么多的荒田。” “那些都是勋贵、驸马、宦官们的庄田。” “皇宫中的勋卫、大汉将军、红盔将军,都是由勋贵负责管理。” “内廷的四司八局十二监,这二十四个衙门里哪个没有宦官。” “三者中最不济的驸马都尉,那也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 “就这种情况,不单单是当今天子,无论是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都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里,申时行不由得又苦笑一声,“至于那些担心水稻真的在北直隶种植成功,而会增加北直隶百姓赋税的人,或许是真的有吧。” “当年,就连张太岳那么强势的人都没有点头同意,着手推行,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王锡爵默了一下,“张太岳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汝默兄你身为内阁,既没有延续张太岳的政策,又没有清算张太岳的过失。” “他们是把事情,都算在了你这个内阁首辅的头上。” 申时行再次看向四周,确认真的没人,这才又继续开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死了,死了,人一死,百事皆了。” “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他张太岳不是凡人。” “张太岳死,就这么死了吗?要不是陛下维护,他张太岳都得被人掘坟戮尸。”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那天早朝,元驭兄你也在,右都御史潘晟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促使百官当堂动武的是什么,陛下和百官,皆是洞若观火,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王锡爵没有接申时行这番话,而是顺着申时行吟诵的那句诗,说出了下一句,“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张太岳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死人。既是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汝默兄,你只考虑到了张太岳的前车之鉴,却忘了看眼前,你是当局者迷。” “一个死人,有用便用,无用便扔,无需太多考虑。” “如今,太后崩逝,陛下头上再无云彩。”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王锡爵顿了一下,“便是九万里。” 第87章 从根上解决问题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召见刚刚被免职的辽东镇分守建州游击将军,武靖伯赵祖荫。 朝廷接连几次对女真人有大动作,为了防止蒙古人趁机生事,每次都是在行动之前先打蒙古人,先把蒙古人打跑了再对付女真人。 蒙古人老是被打,心里憋着气,便重整旗鼓,杀了回来,准备劫掠辽东。 辽东镇得到消息后,立刻派海西、建州两地的兵马迎击。 海西、建州两地的女真都被收编了,遇到战事,自然要先把他们推上去。 武靖伯赵祖荫是分守建州的游击将军,便奉命率军出击,归属副总兵杜桐指挥。 可是,赵祖荫毕竟年轻,缺乏经验,不然朱翊钧也不会放他到辽东去历练。 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 蒙古人看出赵祖荫年轻气盛,便故意诱敌深入,赵祖荫中了埋伏,吃了败仗,折损些许兵马,但不算严重。 其余几路明军皆胜,唯独赵祖荫这一路败了。辽东巡按御史便上疏弹劾赵祖荫治军无方。 这没什么好说的,打仗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吃了败仗被免职,很正常,军队中讲究的就是这个,朱翊钧也是按正常程序走,没有刻意的去改变。 赵祖荫游击将军的官职被免去后,朱翊钧便将其召回京师,今日又在乾清宫中召见他。 武靖伯赵祖荫,自知没有脸面,一进乾清宫,直接跪倒在地,“陛下,是臣无能,上负陛下殷切之期,下负朝廷治军之略,恳请陛下责罚。” 朱翊钧迈步走去,亲手扶起赵祖荫。 “在京营待着容易,在你父亲身后待着,也不算难,等真正轮到自己挑头撑局面的时候,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吧。” “来,给武靖伯搬个凳子。”朱翊钧对着旁边侍奉的一位小太监吩咐。 这小太监随之搬来一个小圆凳,放到赵祖荫身旁,“武靖伯,您请。” 赵祖荫哪有脸坐,扑通又跪倒了,“陛下,臣乃败军之将,您不治臣的罪已是臣的万幸,岂敢再有此悖礼之举。” 朱翊钧再次扶起赵祖荫,“胜败乃兵家常事,武靖伯你又是初次单独领兵,正常人走路还有可能栽跟头呢,这都不算什么。” “你父亲壮年而逝,你弟弟又过于年轻,整个武靖伯府还都要你担着,打起精神。” “起来吧。” “谢陛下。”赵祖荫起身是起身,可他没敢坐。 赵祖荫不敢坐,朱翊钧是皇帝,可没什么不敢坐的,他坐到龙椅上,“武靖伯,你在辽东待了也有些日子了,对于辽东的一些军政情况,怎么看?” “回禀陛下,辽东巡抚李松,是能吏,民政也好,军事也好,能看得出他的能力。” “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沙场悍将,经验丰富,辽东有他在,可保无虞。” “只是,李松自隆庆五年就任宁前兵备佥事,而后升副使,升巡抚,在辽东任职已有十余年。” “宁远伯在辽东任职的时间则更长。” “辽东地处边陲,更是军镇,文官久居,可以更好的熟悉当地情况,避免胡乱指挥。” “可当下不是开国时期,无需武将能臣久镇一方,依臣愚见,以宁远伯之军功,早应升迁。” 赵祖荫的意思说的很委婉,在大明朝的政治体制下,文官造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松在辽东问题不大。 但李成梁在辽东待的时间太长,该动一动了。 对于李成梁,朱翊钧也有考虑,确实他在辽东待的时间太长了,树大根深,但现在刚刚平定了女真人,李成梁暂时还不宜动。 明朝的政治体制已经相当成熟,文臣也好,武将也好,他们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必过于担心。 别看李成梁在辽东深耕多年,可只要朝廷一纸诏令,他也只能乖乖离开。 “有理,朕会考虑的。” “武靖伯,这次你从辽东任上返回京师,不管怎么说,还是积累了经验,总归是件好事。” “你还年轻,也别闲着了,朕任命你为四川镇游击将军,在四川分守松潘副总兵麾下,协守松潘。” 虽然现在勋贵已经不堪大用了,但年轻的勋贵还是可以用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年轻。 既然年轻,那就可以练出来。 除了天才之外,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带兵打仗,既然没有经验,那就去积累经验,既然菜,那就多练。 而且,明朝下一步,必然是要向南发展。 松潘这个地方,土蛮众多,经常闹事,让赵祖荫去松潘担任游击将军,可以更好的磨练。 等到将来朝廷对南动兵的时候,赵祖荫也有了相应的经验,拿过来就能用。 赵祖荫听到让他去四川松潘,当即躬身道:“臣领旨谢恩。” 勋贵,当年可是红火过的。 想当年,领兵、带兵,掌管五军都督府,那全都是勋贵的活。 如今有了重新掌握权力的机会,赵祖荫自然不会放过。 这时,一直在乾清宫中侍奉张宏缓缓走来,“陛下,襄城伯到了,就在殿外等候。” “让襄城伯进来吧。” “奴婢遵旨。” 接着,襄城伯李成功走进殿内,躬身行礼,“臣襄城伯李成功,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襄城伯,你接替武靖伯,担任辽东镇分守建州的游击将军。” “臣遵旨。” 朱翊钧看向李成功,“襄城伯,你此去建州,要盯紧了女真人。” “你去建州之后,与之前武靖伯的任务相同,对待女真人既要抚,又要剿,务必将建州女真实控。” “兵部早就向辽东镇下达过军令,凡遇战事,必抽调女真士兵从战。” “稍后,兵部将会下一则军令给辽东镇,专门组建一支女真部队,用于征战。” “你去辽东时,带着这则军令一起去。” “武靖伯,你将辽东值得注意的一些事宜,向襄城伯交代清楚。” “好了,退下去吧。” “臣等告退。” 出了乾清宫,襄城伯李成功对着武靖伯赵祖荫问道:“兄弟,听陛下的意思,辽东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赵祖荫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太值得注意的事,就是陛下格外交代过一个女真人,叫努尔哈赤。” “对待这个努尔哈赤,不能让他死了,但也不能让他活的舒服,总之,是要让他屈辱的活着。” “还有,这个努尔哈赤被净身了,可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褚英,一个叫代善。” “这个褚英是万历八年生人,年岁差不多了,你到辽东之后,可以着手把这个褚英净身。” “这个代善嘛,是万历十一年出生的,是努尔哈赤被净身前留下的种。如今,还没断奶呢,太小。” “等再过几年,等这个代善再长几岁,你再着手处理。” “这叫从根上解决问题。” 第88章 送你一段话 武靖伯赵祖荫,襄城伯李成功,二人离开后,朱翊钧则在乾清宫中批阅起奏疏。 朱翊钧一连看了好几份奏疏,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弹劾奏疏。 有的,是弹劾内阁首辅申时行,说他尸位素餐。 有的,是拐弯抹角的弹劾申时行。 比如有人上疏弹劾王锡爵,说他结党营私。 说王锡爵结党营私,能和他结党营私的,最有嫌疑的就是与王锡爵是同乡兼同年的申时行。 还有人弹劾礼部尚书徐学谟,说他趋炎附势,逢迎内阁。 礼部尚书徐学谟与首辅申时行是苏州府的同乡,还是姻亲。弹劾徐学谟趋炎附势,逢迎内阁,那徐学谟附的也只能是申时行的势,逢迎的也只能是内阁首辅申时行。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冲着申时行来呢? 就因为他是内阁首辅。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那一年的主考官是张居正,二人可以说是师生关系。 而且,申时行由张居正举荐入阁的。 可你申时行当了内阁首辅之后,不维护张居正就算了,反而还反对张居正的改革措施,那张居正的亲信们自然要弹劾他。 张居正的政敌们呢,一看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学生,还是由张居正举荐入阁的,就这关系,你小子就是张居正的亲信,没说的,弹劾他。 申时行本人呢,很会做官,也很懂得笼络人心。 他并不赞成张居正的那种高压状态,而是主张宽松待人。 在经历过张居正那种铁腕之下的官员们,遇到申时行这样的内阁首辅,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申时行申阁老,好人,大好人呐。 起初,申时行的这种做法确实笼络了人心。 在内阁中,王锡爵是他的老乡,严清中立派,王家屏资历练浅,内阁中申时行虽然不如张居正那样说一不二,但是也拥有相当大的权威。 六部中,工部尚书许国是他的老乡兼好友,礼部尚书徐学谟是他的同乡兼姻亲,吏部尚书杨巍和他关系也不错。 有这么多层关系在,申时行坐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还是很舒服的。 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原本言官们由张居正压着,要好的多。如今你申时行没有张居正那样的权威,压不住言官。 大明朝的言官,那是怼天怼地怼空气。 没事都能骂死你,更何况你申时行身上还牵扯到这么多层关系。 再加上那次早朝文官们直接动武,让原本就矛盾重重的文官们更加雪上加霜。 内阁首辅这个位置,就好比老师和班长的关系。 皇帝是老师,首辅是班长,官员是学生。 你当班长的能两头都讨好吗? 显然是不能。 申时行这个内阁首辅,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朱翊钧在看过这些弹劾的奏疏之后,全都留中不发,直到他看到了御史丁此吕的弹劾奏疏。 丁此吕弹劾的既不是申时行,也不是亲近申时行的人,他弹劾的是礼部侍郎高启愚。 高启愚在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出过一道题目,用的是舜禅位给禹的典故。 丁此吕弹劾高启愚,说他居心叵测,企图用三代禅让之典故,借此劝进张居正,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这是冲着张居正变法后,仍被采用的一些政策来的。 朱翊钧看过之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真是造谣一张嘴。 自上次早朝文官们动武之后,互相弹劾倾轧愈演愈烈,也就是李太后的离世让他们短暂消停了一段,如今又开始了。 作为皇帝,朱翊钧当然是希望下面的臣子们互相之间不对付。 可闹归闹,你们不能耽误朝堂正常运转。 “听说最近朝堂上有许多对申阁老不满的声音?” 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回答,“回皇爷,有,多是一些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更多的还是御史。” “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要说话,就说全。” 张宏连忙跪倒,“回皇爷,奴婢听闻右都御史潘晟,对申时行申阁老也是极为不满,都察院中弹劾申阁老的一些声音,怕是隐隐与潘晟有些关联。” “隐隐有些关联,那就是有关了。” “圣明不过陛下。” “余有丁余阁老过世后,原本亲近余阁老的官员都转向了潘晟。” 余有丁接收的是张居正的政治遗产,如今余有丁过世,这份政治遗产,又到了潘晟的手里。 申时行不支持张居正变法措施,潘晟自然和他不对付。 朱翊钧倒不想动潘晟,毕竟现在他还在延用张居正变法的政策,还需要潘晟这么一个张居正的拥趸。 可眼下这个乱象,他还不能不管。 “张宏,派人去将申阁老还有陈总宪唤来。” “奴婢遵旨。” 很快,内阁首辅申时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应诏而来。 “臣等参见陛下。”二人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将书案上丁此吕弹劾高启愚的奏疏递给张宏,“拿去让申阁老还有陈总宪看看。” “是。”张宏接过奏疏,递给申时行。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自然是他先看,他看过后又递给陈炌。 见二人看的差不多,朱翊钧这才开口,“这个丁此吕是江西人吧?” 张宏适时的上前回答,“回禀陛下,丁此吕是江西南昌府新建县人。” “朕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陈总宪,你也是江西人吧?” 陈炌不卑不亢,“回禀陛下,臣是江西抚州府临川县人。” “这么说,丁此吕丁御史与陈总宪还是同乡呢。” 陈炌是老官僚了,对于皇帝的话,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略做等待,以防冲撞皇帝,果不其然,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 “同乡好啊,人生四大喜事,其中之一就有他乡遇故知。” “既是同乡,又同朝为官,还都在都察院任职,这是多么大的缘分呐。” 陈炌静静的站着,没有回复,因为他知道,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申阁老。” 申时行连忙躬身,“臣在。” “你是内阁首辅,朝廷中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你拿主意。可人嘛,哪有尽善尽美的。” “申阁老,你是南直隶人,你的家乡有个才子名叫陈继儒,文章写的不错,其中有一段,朕觉得尤为可佳。” “铄金玷玉,从来不乏乎谗人;洗垢索瘢,尤好求多于佳士。止作秋风过耳,何妨尺雾障天。” “申阁老,这是你的同乡写的,朕现在将这段话送给你。” “臣谢陛下赏赐。” 皇帝还是向着自己的,申时行略感轻松的躬身行礼。 “陈总宪,这段话,朕也送给你。” 陈炌心中明白,这是皇帝对于自己的那个同乡兼下属丁此吕,极为不满。 “臣谢陛下赏赐。” “回去之后,臣定以此为戒,严加督促下属,不能无端乱语。” 朱翊钧不置可否,“都察院本就是风宪之所,闻风奏事,监察百官,该说的话还是要让人说,该做的事还是要让人做。”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大明朝从未有过因言治罪,言路,更不能堵塞。” “退下吧。” “臣等告退。” 第89章 李时珍的儿子 都察院大堂。 左都御史陈炌缓步走进,大堂内值守的御史立刻起身相迎,“总宪。” “丁此吕丁御史在何处?”陈炌问道。 “回总宪,丁此吕丁御史今日休沐,不当值,想来应该是在家中休息。” “既然在家休息,那就多休息几天。” 这御史不明所以,可也能听得出陈炌语气中的不善,“总宪,您的意思是?” 陈炌走到上位,但却没有坐下,“前几日丁御史向我抱怨,说案牍劳形,提笔写字时都累的拿不动笔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歇几天。” 至于到底让丁此吕歇几天,这御史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也不敢再多问。 “是,总宪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前去告知丁此吕丁御史。” 陈炌坐下身来,“潘少宪在衙门里吗?” 堂内正在书写公文的一个官员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笔,“回总宪,潘少宪今日不休沐,应该在衙门里。” 陈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这官员立刻心领神会,“总宪大人稍等,下官立刻将潘少宪请来。” 功夫不大,潘晟走进大堂,“文晦兄。” 陈炌站起身来,“思明兄,坐。” “来人,上茶。” 待二人落座,有一书吏端上两杯茶后,堂内其他的官员,都很识趣的离开了。 陈炌指向茶杯,“思明兄,尝尝这茶怎么样?” 潘晟端起茶杯,刚一打开茶盖,就有一股清香袭来,“清香扑面,好茶,好茶呀。” “我同乡的一个后辈在四川任职,觉得这茶不错,特意差人送给我的,说是能败火。” 原本满脸笑容的潘晟,闻听此言不由得顿了一下,可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笑容便立刻补上了停顿,就算是心细之人,也很难察觉。 “哦,能败火,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陈炌故作惊讶,“思明兄,听你的话里意思,最近可是有什么难缠的事?” 潘晟知道陈炌上午刚从乾清宫出来,大概也能猜到其中的缘由。 他叹了一口气,“文晦兄,你是左都御史,天下宪官之首,你应该明白,咱们都察院里的位子,不好坐。” “下面有几个御史,整天吵吵着,不是要弹劾这个,就是要弹劾那个,把人都得罪完了。” “我呢,也只能是两边安抚,结果是吃力不讨好,真是愁人。” 陈炌哈哈一笑,“御史御史,闻风奏事,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但是,也不能信口开河,随意污蔑。” “就像那个丁此吕,礼部的高启愚高侍郎当年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就用了一个舜禹禅让的典故,他都愣说是想让张居正张首辅劝进受禅,竟然还以此为由上疏弹劾。” “如此牵强附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幸得陛下仁厚,宽以待人,不与他一般计较。” 丁此吕是反对张居正的,潘晟是支持张居正的,他们两个人不是一派。 陈炌说的话,明显是皇帝的意思。 潘晟当即明白,这是官员们争吵的太凶,以至于扰乱了朝堂正常运转,因此惹得皇帝不悦。 这才有了今日陈炌拿话敲打自己。 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之后,潘晟反应的很快,“御史闻风奏事,本是职责所在。可如此荒诞的弹劾,确实令人笑掉大牙。” “文晦兄,您是左都御史,察院之首,应当适当的约束一下下属,当然了,也包括我这个右都御史,都应该听您约束。” “闻风奏事是都察院职责所在,可不能胡说八道。” 陈炌见潘晟很知趣,笑道:“思明兄,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我是左都御史不假,但还需要思明兄你这个右都御史帮衬。” “六科给事中不归都察院管理,可十三道御史,咱们该管的还是要管。” “陛下也特意交代了,该说的还是要让人说,该做的还是要让人做。可这个度,咱们要替陛下把握好,不能再让君父烦忧。” 潘晟笑着回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御马监。 朱翊钧正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的陪同下,观看御马监禁军操练。 禁军,也就是四卫营和勇士营。 这可都是朱翊钧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拉拢军队的有效手段。 禁军中,朱翊钧可是从各地抽调了很多少壮派且有家世的将领。 只要这批将领成长起来,将会大大增强朱翊钧对军队的控制力。 再等到缅甸的仗打完,戚继光率军回京,到时候兵有了,通过战争而帝王权威也有了,朱翊钧也就可以真正着手改革,尤其是军事方面。 目前,朱翊钧还在猥琐发育。可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干,朱翊钧小主要是在平衡朝堂势力,在朝堂上培植亲信。 同时,小打小闹似的,对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进行查缺补漏。 就像这一次,言官们大肆弹劾申时行,就被朱翊钧按住了。 你们弹劾其他官员不要紧,但不能耽误朝堂正常运转。 申时行光应付弹劾就应付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出击朝政。 就大明朝目前而言,没有人比申时行更适合当内阁首辅了。 要是申时行真的被弹劾走了,朱翊钧还真就有点难办。 就在朱翊钧观看禁军操练之际,张鲸走了过来,“皇爷,您让奴婢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人在哪?” “没有您的吩咐,奴婢不敢随便带人进宫,现在人在宫门外等候。” “把人带过来吧。” “是。”张鲸随即吩咐人去办。 过了一会,东厂的一个管事太监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张鲸对着那中年男子说道:“还不快见过陛下。” 这中年男子立刻跪倒,“草民李建方,参见陛下。” 李建方,是李时珍的儿子。 大明朝的太医,医术实在是太高明了,朱翊钧用着不放心。 万历朝的京师中,流传着四大不靠谱。 翰林院的文章。 武库司的刀枪。 光禄寺的茶汤。 太医院的药方。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朱翊钧不敢担保自己不生病。 倘若生了病,朱翊钧又不放心让太医院的那帮太医治,于是乎,便让张鲸派人去寻找李时珍。 李时珍上了年岁,又潜心编写《本草纲目》,已经不打算再出山了。 朱翊钧也考虑到请不动李时珍,便吩咐,李时珍请不动,请李时珍的子孙、徒弟等精通医术的人,也可以。 于是乎,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就请来了李时珍的儿子李建方。 朱翊钧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建方,“免礼平身。” “谢陛下。” “朕听闻你的父亲在编写《本草纲目》?” “回禀陛下,草民的父亲确实在编写《本草纲目》,万历六年完成初稿,其后便在不停的修订。” “最新修订的《本草纲目》,就在小人随行的行李中,陛下可以随时派人查看。” 朱翊钧对着张宏吩咐道:“派人将《本草纲目》取来,多誊录几份,留存在司礼监中。” “等《本草纲目》最终修订完成,由朝廷出资,皇家印刷局印刷,发行天下。” 张宏躬身领旨,“奴婢遵旨。” 朱翊钧再次将目光放在李建方身上,“李建方,从今日起,你就是太医院的太医了。” “不过,你不必去太医院任职,就在御马监的禁军中,充作军医。” “闲暇之时,可以钻研医术,也可以在禁军中挑几个有天份的,传授医术。” “陈炬,派人好生保护,若是李先生有什么差池,朕拿你是问。” 陈炬上前,“奴婢遵旨。” “至于俸禄,按照二品大员的月俸,每个月给李先生开五倍。” 接着,朱翊钧又跟了一句,“现银,无需折色。” 第90章 我要捐钱 乾清宫。 张宏缓步走到朱翊钧身旁,“皇爷,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潘晟,两个人联手对御史施压,都察院的言官们已经消停了不少。” “只是,六科给事中不归属任何一个衙门,无人约束,有的还是在上疏弹劾。” 朱翊钧批阅完手中的这份奏疏,“六科给事中闹就闹吧,言官嘛,不能不让他们说话。” “要是一点空子都不留,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 “只要不扰乱朝堂,就让他们闹去,不必过多理会。” “奴婢明白。” 朱翊钧又打开一封奏疏,看着奏疏中的内容,停下了手中的笔,“之前朕召进京的那几位藩王,现在都干什么呢?” “回禀皇爷,秦王、晋王、蜀王、楚王四位殿下,平时都不出门,就在自己的府邸中待着。” “东厂那边一直派人盯着呢,目前没什么事。” “谁说没事?”朱翊钧拿起这封奏疏,“楚王不是上了封奏疏,讨要拖欠的宗俸吗。” 张宏也不辩解,直接认错,“是奴婢疏忽了,还请皇爷责罚。” “这不是你的疏忽,你是司礼监掌印,事情那么多,还要在朕的身旁侍奉,也是难为你了。” “一封奏疏而已,不算什么,早晚不都还是要入朕的眼。” 张宏心中暗暗思虑,皇帝的意思是,他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这是在敲打自己? 不对,东厂归张鲸管,张鲸是自己的干儿子,皇帝这是在敲打张鲸。 联想到张鲸本人自从提督东厂之后的嚣张跋扈,张宏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多谢皇爷体谅奴婢,能够摊上皇爷这么一个仁德之君,是奴婢们的福分。” “皇爷您仁德,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今后唯有更加忠心,才能对得起皇爷的恩典。” 朱翊钧将楚王的奏疏放到一旁,“你怎么也学会这些奉承的话了?” 张宏还想说话,但朱翊钧没有留给他开口的时间,“去将进京的四位藩王,潞王,内阁的四位大学士,户部、礼部的两位尚书,召到乾清宫议事。” “奴婢遵旨。” 张宏应声走出乾清宫,按朱翊钧的吩咐,将内阁等人喊来。 待人手都离去后,他又招来殿外值守的一个小太监,“张鲸张公公在哪?” “回老祖宗,应该是在东厂呢。” “不用应该了。”张宏没有计较这小太监的话。 “你去找张鲸,就说我找他,让他在司礼监等着我。只要陛下没有别的差事吩咐,就让他一直在司礼监等着。” “小的明白。” 吩咐完,张宏转身走进殿内。 功夫不算大,内阁首辅申时行等人应诏来到乾清宫。 接着,晋王朱敏淳、蜀王朱宣圻、楚王朱华奎、潞王朱翊镠,也应诏而来。 唯独秦王朱谊澏,姗姗来迟。 这也不是秦王有意如此,而是他体弱多病,行动不是很方便。 按理来说,就秦王朱谊澏身体不好,可以上疏请求由秦王世子代其进京。 可他膝下没有子嗣,就他的身体状况而言,也很难拥有子嗣。 他弟弟,不过个奉国中尉,而且还是今年年初才册封的,连个郡王都不是,也不能让他代替自己进京面圣。 可皇帝下旨召他进京,他又不能不来,只能上封奏疏,解释情况,说自己身体抱恙,可能要在路上耽误一些时日,请求皇帝宽恕。 朱翊钧自然是照准。 其他藩王接到旨意后,没敢耽搁,立刻就进宫了。 秦王朱谊澏接到旨意后,在皇宫外可以乘马车、坐轿子,但进了皇宫,就只能走着,故慢了些。 好在有内廷的太监一路搀扶,虽然慢,但也不算太慢。 等走到殿门外,秦王朱谊澏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对着殿门前值守的小太监问道。 “这位公公,我这身体不便,走路都得用拐,你看我这拐杖能带进乾清宫吗?” 这小太监哪敢回这种话,可不回答也不行,就在他为难之际,张宏走了出来。 “秦王殿下,陛下特意吩咐了,只要检查无误后,您的拐杖可以带进去。” 秦王朱谊澏虽然身体不好,可耳朵还没问题,“谢陛下体恤。” 说着,将手中拐杖递给一旁的小太监,“有劳公公检查。” “不敢,不敢。” 负责检查的小太监嘴上说着不敢,可检查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不敢”的意思。 见没什么问题,张宏亲自接过拐杖,递给朱谊澏,“殿下,奴婢斗胆,扶您进殿。” “有劳张公公了。” 进殿之后,朱谊澏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朱翊钧知道秦王身体不好,可没想会如此羸弱,“不必多礼。” “来人,赐座。” 张宏怕下面的小太监误事,连忙吩咐,“快,给几位殿下,还有几位大人,搬把凳子来。” 众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同时在心中,也开始思虑。 要将藩王们移藩到三宣六慰去,朝廷没有刻意的隐瞒,朝堂上早就传遍了,藩王们也听到了风声。 今日看这架势,怕是要正式宣布了。 明白归明白,只是,皇帝没有说话,他们谁也不敢开口,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昨日,云南送来了军报,西南的战事将要结束。”还是朱翊钧打破了宁静。 五位藩王立刻打起了精神,就连病弱的秦王朱谊澏,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朱翊钧也是略做停顿,这才又继续开口,“按照朝廷的规划,将要移五位藩王至西南,以固山河。” “我大明宗室,人才众多,朕思来想去,优中择优,最终选定了秦、晋、蜀、楚、潞,五藩。” 秦王朱谊澏好不容易振奋的精神,很快消散,他看的明白,皇帝这不是优中择优,而在藩王选择了最有钱的四位。 唯独潞王不算有钱,可他还没有就藩,皇帝是想连他就藩的钱都省下,好用在西南的治理上。 不过,他是没有儿子,后继无人,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 反正自己都这样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倒不如顺应皇帝的意思,舍出这一份家业,还能落得一个身后美名。 想到此,朱谊澏将全身的力气压在拐杖上,缓缓起身。 “陛下,西南战事,臣亦有耳闻。可笑那缅甸小贼,自不量力,竟然敢兴兵犯境,触怒天威。” “臣只恨自己体弱多病,不能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今幸得陛下召见,臣方有为国尽忠的机会。臣虽羸弱,可秦王府尚存钱粮。” “臣愿捐献王府藩库以及秦王府名下所有产业田地,以助军需,以报国家。” 第91章 楚王昏倒 秦王朱谊澏直接大手一挥,就要捐出秦王府的藩库产业,这可惊呆了其他几位藩王。 就在其他几位藩王惊诧之际,内阁首辅申时行已然起身,“陛下,秦王殿下有此壮举,堪称我大明贤王。” “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嘉奖秦王殿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宗室的拳拳报国之心。” 秦王朱谊澏没想到申时行这家伙反应这么快,这下好了,他就算是想反悔,都没机会了。 “陛下,臣身为太祖子孙,大明宗室,理应报国。况秦王府中所得,皆赖陛下恩赐,皆是朝廷钱粮,臣只不过是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实在是不敢当申阁老如此赞誉。” “有功,就要赏。”朱翊钧很欣赏秦王朱谊澏的识时务。 “我大明朝的藩王,亲王、郡王加起来有那么多人,可如此忠心为国的,只有秦王你一人而已。” “内阁即刻拟旨,颁行天下。让天下人都好好的看一看,这才是我大明的宗室楷模,这才是我大明的贤王。” 申时行躬身,“臣遵旨。” 其他几位藩王一看,这苗头不对呀。 怎么我们进一趟京师,什么没捞着,还得把家底全都搁在这。 晋王朱敏淳一个劲的拿余光瞥秦王朱谊澏,心里暗骂,就你一个人是忠臣? 你装什么忠臣孝子啊。 晋王朱敏淳这还没骂完呢,蜀王朱宣圻站起身来,“陛下,臣亦是太祖子孙,大明宗室。有秦王珠玉在前,臣也不敢居人后。” “臣也愿捐献王府藩库以及产业田地,以助军需,以报国家。” 蜀王朱宣圻,在明朝的宗室中还是可以的。历史上平定播州杨应龙时,他就捐献了不少钱粮。 旁边晋王朱敏淳一听,呵,好家伙,我这还骂早了。 早知道你蜀王也这么干,骂秦王的时候我就连你一块骂了。 “好啊,”朱翊钧面带笑容,“看来我大明的贤王,不止一位。” 申时行再次起身,“有秦藩、蜀藩二位贤王,真是我大明之幸。” “有此贤王,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其余几位文官也起身附和。 这就不是暗示了,这都快明示了。 晋王朱敏淳想装傻充愣都不行。 没办法,给就给吧,好歹移藩后还能成为一个实权藩王呢。 他站起身,“陛下,我晋藩宗俸虽不算多,可幸得祖宗经营,多少还有些。臣也愿捐献王府藩库以及产业田地,以报国家。” 楚王朱华奎,很年轻,万历八年承袭楚王之位,今年才十几岁,还没二十呢。 他没见过这种阵仗,更不知道怎么应付。 这家伙虽然岁数不大,可他也知道钱好。 他愿意到西南就藩,当一个实权藩王吗?当然愿意。 可他不愿意把楚王府的家底捐出去。 我是替朝廷镇守边疆,移藩的费用让我们自筹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打我王府钱粮的主意,不可能。 所以,就在那装听不见,就是不动。 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潞王朱翊镠与楚王朱华奎不同,他见秦王、蜀王、晋王都捐了,他也想捐。 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三位,都是从洪武年间传承下来的老牌藩王,家大业大,底蕴深厚。 可他朱翊镠,还没就藩呢,啥也没有。 朱翊镠思来想去,既然没有物质上的,那就来精神上的吧。 他站起身来,“陛下,臣尚未就藩,手中暂无钱粮。可臣也是太祖子孙,身体中流淌着朱家血脉。” “臣还有这一副血肉之躯,凡有所需,但凭陛下差驰。” 潞王这一表态,直接就把楚王朱华奎晾在那。 五位藩王站起来四个,就剩楚王朱华奎一个人在那坐着,饶是朱华奎脸皮再厚,这会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烧,挂不住。 不过,朱华奎岁数不大,可脑子转的很快。他见潞王贡献了精神上的支持,那干脆,自己也来精神上的支持。 他站起身来,“陛下,臣虽年幼,可有志不在年高,臣亦有报国之心。” “凡陛下差驰,臣莫敢不从。” “好啊。”朱翊钧夸赞一句,“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楚王这般年纪,竟有如此志向,着实令人惊喜。” “这般少年英雄,朕若是不用,对不起祖宗呐。” 吏部尚书杨巍见状,立刻躬身禀报,“陛下,宗人府正宗人一职尚且空缺,今楚王殿下如此少年英雄,莫不如让楚王殿下担任正宗人,佐宗人府事。” 楚王朱华奎一听,这可不行。 我放着楚王府那么大的家业不要,跑来当那个有名没分、有名无权的正宗人? 时间一长,恐怕我连楚王府都回不去了。 朱华奎刚想出口辩驳,兵部尚书梁梦龙也出声奏报。 “陛下,近者,兵部接到广东军报,说是有倭寇袭扰海疆。” “以臣愚见,待西南战事结束,楚王殿下就要移藩八百大甸宣慰司,免不了要和土部蛮夷打交道。” “莫不如趁此机会,让楚王殿下随军出海,观摩战阵,以积累经验,为将来就藩做准备。” 朱翊钧不置可否,“广东水师皆被抽调至缅甸作战,余下的水师兵员,都是老弱,战船也都是又破又小。” “如此羸弱之师,如何作战?若是出现差池,该当如何?” 梁梦龙跪倒在地,“臣被楚王殿下英雄气概感染,不禁豪迈油生,一时疏忽,竟忘记广东水师被抽调至缅甸作战。” “是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潞王朱翊镠一看,精神上的优秀弥补不了物质上的差距,这下该轮到我出场表演了。 “陛下,夫战,勇气也。” “广东水师虽然羸弱,可区区倭寇又能奈我何。只要我军将士上下一心,何足惧哉!” “臣愿代楚王随军,不求其他,只愿做军中一小卒,出海清剿倭寇,护我大明海疆。” “倘若臣不幸战死,亦是臣的荣幸。臣只求死后,英灵继续守护大明。” 楚王朱华奎,听的直咬牙,后槽牙都快咬出血来了。 演我,演我,是不是在这演我呢。 你们这组团忽悠我来了。 看着我年轻,就想欺负我。 墙上挂门帘,没门! 你们演我,我还演你们呢。 反正我大明朝向来厚待藩王,只要我不造反,就没事。 不过这家伙太年轻,没什么经验,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太高明的对策。 朱华奎再次躬身,“陛下,臣亦有死战之心。” 说的语气激动,满脸通红,好像真是不甘被人羞辱一样。 “此战,臣……” 话还没说完,朱华奎一口气没上来,昏倒了。 张宏立刻跑过去查看,“楚王殿下!楚王殿下!” “快,传太医。” 第92章 照准 楚王朱华奎,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装病。 一路上被人抬到太医院,他都是有意识的。 只听得身边一阵杂乱,就有一位老太医过来给他号脉。 还有一位大太监在一旁观看。 待号完脉,这大太监问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急火攻心,扎上几针就能醒过来。事后再吃上几副药,就没事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楚王朱华奎一听,还得扎针,那我还是自个醒了吧。 “本王这是在哪?” 这大太监立刻走过来,“楚王殿下,您醒了。” “奴婢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奉命前来侍奉您。” “有劳张公公了。” 这老太医也走了过来,“楚王殿下,您醒了。正好,清醒着用针,效果更好。” 朱华奎心中暗自来了一句,卧槽。 张诚也说道:“楚王殿下,陛下特意吩咐了,务必要保证您身体康健。” “不不不,不用了。本王觉得没什么事,还是不用麻烦了。” “殿下,您在乾清宫都昏倒了,陛下、其他几位殿下、还有内阁的申阁老他们都在,这怎么能说没事呢。” “您呀,不用不好意思。” 朱华奎嘴角一抽,造孽呀。 我要是一点病都没有,刚才在乾清宫那一出,就是欺君之罪。 这个张诚是拿话点我呢。 “本王本不想过于麻烦,可既然陛下如此关怀,臣也不好推辞。” “只是,本王身体抱恙,唯恐惊扰龙体,只能烦请张公公替本王向陛下谢恩。” “殿下尽管放心。”说着,张诚看向那位老太医,“快替殿下治疗。” “是。” 这老太医打开针囊,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终于,拿出了一根银针。 朱华奎一见这根银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针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把谁家的顶梁柱卸下来了呢。 那么老粗,那么老长。 “敢问老先生,这得扎多少针?” “回殿下,您还年轻,精气足,身体恢复的快,不用扎太多,用七七四十九针,足矣。” “四,四十九针?”朱华奎瞪大了眼睛。 这四十九针要是下去,那我以后出门,赶上刮风不得透风,赶上下雨不得漏水啊。 “老先生,就不能少用几针?” 老太医摇摇头。 很明显,不能。 张诚在一旁劝,“殿下,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一定要配合治疗,可不敢留下什么病根。” 事到如今,朱华奎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装病的事,漏了。 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他自己也不敢承认。 不然,他可就是欺君之罪。 朱华奎望向那硕大的银针,心里一阵发颤,“那,好吧。” 紧接着,那老太医开始用针,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来。 远处不明所以的小太监,隐隐约约能听到惨叫声,嘴里小声的嘀咕,“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宫里杀猪?” “唉,怕是又要多一具冤魂。” 用过针后,这老太医又开了一副药方,同时,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不能沾荤,不能沾酒,不能沾油,不能近女色。 朱华奎看着罗列出的注意事项,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碰,行,我忍。” “可,凭什么连女色都不让我碰!” “人生拢共就这么点快乐的事,你一下子全都给我禁了!” “这日子,还怎么过!” 骂归骂,这只是在朱华奎心里骂的,他不敢骂出声来。 用完了针,抓完了药,楚王朱华奎在东厂的番子护送下,返回了其在京师的府邸。 日常用药,由太医院的人负责。 饮食供应,由东厂的负责。 晚间娱乐项目,没有。 为了让朱华奎安心养病,整个府邸,连一个丫鬟都没安排。 就连下蛋的母鸡都被炖了,换成了打鸣的公鸡。 太医院的药,皇帝吃了都能吃死,你一个亲王吃了,吃出点病来不算过分吧。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几副药下去,楚王朱华奎,从一个年纪轻轻的棒小伙,变成了一个病秧子。 朱华奎躺在床榻上,痛定思痛,不能要钱不要命了。 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能把路走窄喽。 于是乎,他上了一道奏疏,表示,自己也愿意捐献楚王府的所有钱粮、产业以及田地。 朱华奎亲王,身份高贵,奏疏走的都是特殊通道,直接上达天听。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拿着楚王朱华奎的这封奏疏,走进乾清宫。 “皇爷,这是楚王殿下的奏疏。” “奏疏里写的都是些什么?” “回禀皇爷,奏疏是上呈给您的,奴婢不敢翻看,不知道奏疏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不用看,朕也能猜出个差不多。”朱翊钧从张宏手中接过奏疏,打开一看。 “果不其然,和朕猜的一样。你也看看。” “是。”张宏双手接过奏疏,拿近了,有点看不清,想拿远一点,可又怕君前失仪。 就在逡巡之际,朱翊钧在书案上拿起一副花镜,递了过去。 “戴上看。” “奴婢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朱翊钧半开玩笑似的,“这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戴,难道朕这个年纪用得着?” “你也不年轻了,还要挑着内廷的担子,不容易。戴上吧。” 张宏接过花镜,跪倒在地,“奴婢,谢皇爷恩典。” 花镜一戴,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迹,陡然清晰。 看过之后,张宏立刻将花镜摘下,因是御赐之物,不能随意搁置便将其捧在手里。 “不用如此拘束。”朱翊钧的声音传来。 “你也看过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回楚王的这封奏疏?” “回皇爷,这是天家之事,奴婢不敢妄言。” “朕记得楚王还有好几个弟弟吧?” “回皇爷,楚王殿下有三位弟弟,其中最年长的就是宣化王朱华壁。” “楚王病了,那就让他在京师安心养病,不用着急回去。楚王府的事,暂时让他的弟弟宣化王署理。” “至于楚王的奏疏,言辞恳切,又是自家人,朕也不好说别的,照准。” 第93章 重新利用湘王的班辈 初冬,一场大雪落下。 乾清宫外,有一绯袍高官踏雪而来。 武学上讲究,踏雪无痕,方为轻功之上乘。 可此人一看轻功就不怎么样,一路走来,脚印也跟了一路。 但这不打紧,因为他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个人武功再高,又怎敌得过百战之兵。 在乾清宫值守的小太监见梁梦龙冒雪而来,立刻打伞迎了过去。 “梁尚书,这大雪天的,您老可慢着点。” “无妨,无妨。”梁梦龙言语中满是喜悦,“陛下可在?” “在,陛下就在殿内。” 来到殿门外,梁梦龙抖抖身上的残雪,在怀中拿出一份军报。 见军报完好,未曾被雪水打湿,梁梦龙这才放心的迈步走进殿内。 “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梁尚书,大雪天的,你走的这么急,是有什么事?” “回禀陛下,云南八百里加急发来了军报,缅甸大捷。” “我军攻破东吁城,俘虏莽氏一族以及缅甸文武逆贼二百余人,参将陈璘阵斩缅甸伪王莽应里,我军大获全胜。” 说着,梁梦龙将军报呈上。 张宏接过军报,双手捧着递给朱翊钧,“陛下。” 朱翊钧接过军报,仔细翻看,生怕有所遗漏。 久久才开口,“好,好,好。” “缅甸的战事,比预期中结束的要快。” 梁梦龙躬身道:“陛下,缅甸不过蕞尔小贼,若不是碍于气候和军需辎重,我军也不会打的如此艰难。” “今幸得陛下运筹帷幄,调度各方,才使得战火息宁,边疆抚定。” 朱翊钧淡淡一笑,没有接梁梦龙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一旁侍奉的张宏,“张宏,召内阁、六部九卿前来议事。” “奴婢遵旨。” “等等。”朱翊钧将军报递了过去,“这是八百里加急急送京师的,有些衙门还不知道,拿去誊抄,分发下去。” “奴婢明白。” 很快,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六部九卿陆陆续续来到乾清宫,且都已经得知了缅甸大捷的消息。 内阁首辅申时行率先行礼,“缅甸大捷,边疆抚定,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其余官员也跟着行礼。 朱翊钧这次没有作态,而是欣然接受,“普天同庆,是应该贺。” “传旨,应缅甸大捷,边疆抚定,以英国公张元功、成国公朱应桢祭告天地,驸马都尉许从诚祭告宗庙,武定侯郭大成祭告社稷。” “京中各官员,自首辅之下,一体封赏。” “京中各衙门羁押的人犯,除十恶不赦及贩卖人口者,全部罪减一等。” “前线有功的官员将士,朝廷自有条例,按例封赏即可,不必过多叙述。” “倒是戚继光,立下如此大功,该如何封赏?”朱翊钧的语气缓了下来。 戚继光已经是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再加一些虚衔,没什么意思,也容易冷落军心,那就必须封爵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皇帝的意思,自皇帝派戚继光去缅甸指挥作战,朝堂上的人就清楚,勋贵之中,必然要有戚家一席之地。 申时行躬身奏报,“陛下,以戚继光的军功和目前的官职来看,臣以为应当封爵。” “封个什么爵位合适?” “伯爵。”申时行或是觉察到皇帝那微妙的表情,接着又补充道:“世袭罔替。” “那就封戚继光为腾冲伯,予世袭铁券。” 明朝的爵位名称,多以国郡邑为名。 腾冲,是云南都司下紧挨着南甸宣抚司的一个卫名,腾冲卫,同时也是缅甸袭扰云南时反击的第一线。 戚继光还不到六十岁,对于高级武官来说,这个年纪正是当打之年。 先给伯爵,等以后有了军功,爵位慢慢再升。 封爵是吏部的事,吏部尚书杨巍立刻躬身,“吏部领旨。”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朱翊钧的声音再次响起。 “内阁和兵部都说一说吧,西南之地,如何治理。” 兵部尚书梁梦龙早有规划,“承蒙陛下未雨绸缪,令内阁和兵部早做谋划。” “根据内阁和兵部拟定的章程,孟养、木邦、缅甸、八百大甸,这四个地方,除了秦、晋、楚、蜀、潞五位殿下的封地之外,临近云南之地划入云南。” “余者,在人口密集、战略要地、水陆交冲之所,设置卫所,由朝廷实控。” “根据云南呈报西南之地的舆图以及风土人情,结合我大明财政盈余,又考虑到西南之地皆土部蛮夷,不通王化。” “内阁和兵部一致认为,西南之地设立卫之数量,不应少于二十。” “守御千户所的数量,还要具体的考察当地实际情况,再做决定。” “有这二十个卫,再加上五位殿下每藩的三护卫,共计三十五个卫。一个卫五千六百的兵额,三十五个卫便是十九万六千。” “当然了,这近二十万卫所旗军不可能都是战兵。按照边境卫所的三分军事七分屯田来算,当有六万战兵。” “以土部蛮夷的军事能力来看,有此六万战兵,加之十余万的辅兵,足以保西南无虞。” “至于卫所的名称,根据云南巡抚刘世曾的提报,以原来四慰之地的地名为基础,加以汉化后,再重新命名。” “如安正国城,改为安城,设安城卫。太公城,改为太城,设太城卫。以此类推,消除原有的夷风。” 朱翊钧沉思片刻,“既要消除原有的夷风,那就要移风易俗。” “既要移风易俗,那就要改的彻底。原来的地名一概不用,全部重新命名。” “内阁和兵部不是拟定在西南设置二十个卫嘛,那朕就给你们二十个字。” “久镇开方岳,扬威谨礼仪,刚毅循超卓,权衡素自持。” 梁梦龙一听这二十个字,这是湘王一脉的班辈。 湘王早已经绝嗣,没想到皇帝将湘王一脉的班辈用在了这上面。 朱翊钧接着说道:“这二十个字后面,每个字后面加个‘州’字,将其命名为卫名。” “久州卫,镇州卫,开州卫,以此类推。” “若与原有都司卫所名冲突的,便改加‘城’字。如南直隶有扬州卫,便改为扬城卫。” “若是还有需要,或是日后人口增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原有卫的基础上,再行增设前后左右等卫。” “如再设守御千户所所,便在这二十个字里面挑选组合命名。” “有太祖赐下的这二十个字在,再大的风浪,也足以镇压!” 第94章 杀人不用刀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把湘王一脉的班辈拿出来,充当卫所名称。 不过,这也省去了不少烦恼。 孟养、缅甸等土司之地,那是正儿八经的蛮夷之人,汉化程度远远不及朝鲜和安南,有的甚至还不如建州与海西的女真人。 大明境内的地名,那都是有历史渊源的,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文化脉络。 就缅甸那些地方的地名,重新以汉地的方式命名,确实得费点劲。 如今把湘王一脉班辈的二十个字拿出来,的确能省不少事。 有我洪武大帝御口亲赐的二十个字在,谁敢说缅甸不是自古以来。 见卫所命名的事情解决,兵部尚书梁梦龙接着奏报,“根据内阁和兵部拟定的章程,将孟养、木邦、缅甸、八百大甸四个宣慰司的地方整合在一起。” “虽然四个宣慰司的地域加起来面积广大,可除去划入云南的部分,再除去五位殿下的封地,余下之地,朝廷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管理。” “内阁和兵部拟定,将这些地方整合为一个都司,将其命名为缅中都司。” “根据我大明沿边都司的官员设置,以巡抚、用兵驻军事重镇阿瓦,都司、副总兵、巡按御史等,在次一级的城池驻守。” “另设参将、游击将军、守备等武官,分守或协守战略要地。” 朱翊钧点点头,“可。” “至于阿瓦城,乃军事重镇,战略要地,这个名字在缅甸由来已久,不能再用。” “将阿瓦城更名为澄远城,再设一澄远卫。” “澄远,即安定边疆之意。但愿西南之地,再无刀兵。” 申时行心中惊叹,澄远,澄远,这位年轻的帝王,志向怕不仅于此啊。 “百姓迁移准备的怎么样?”朱翊钧问道。 户部尚书张学颜出列,“陛下,迁移百姓一事,内阁会同户部、兵部有过商议。” “先行招募百姓,编入卫所军户,由卫所帮助他们成家立业,一应待遇,比之开国之初。” “而后,再行迁移我大明内地的军户和百姓,移民戍边。” 卫所制,这个制度还是很好用的。 大明朝的统治基础,就是这些卫所的世袭军官,他们就是大明朝的军事贵族,类似于普鲁士的容克贵族。 卫所制度本身,虽然有一定的缺陷,但总体而言还是好的。明朝卫所制的崩溃,主要还是执行出了问题。 像卫所粮仓的管理权,卫所武官的军政选考,全被文官拿走了。 卫所士兵想要吃饭,卫所军官想要升迁调动,全被文官捏着,这卫所怎么可能好的了。 不过,卫所制度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可以快速恢复生产和移民戍边。 就像贵州,在大明开国之初,还是由卫所管理的军事区域。经过卫所几十余年的发展,永乐年间已经能够设立承宣布政使司了。 如今的西南之地,情况和明初的云南情况差不多,只要这几十个卫所撒出去,卫所士兵连带着他们的家人,很快就能在当地扎下根。 至于卫所士兵的待遇,一切比着开国之初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且,到了那,给房子给地,给媳妇。 木邦、孟养等土司麾下的青壮士兵,被明军有意识的消耗,当地男女比例失调。 大明作为天朝上国,自然要想办法给予帮助。 朱翊钧听着户部尚书张学颜的诉说,频频点头,大明朝的西北、西南,纯纯就是靠卫所兵以及卫所家属撑起来的。 “百姓,军户,是要迁移。云南、贵州虽然气候与缅甸相近,可当地汉人也是经过二百余年才有如此规模,这两个省的军户和百姓就不要动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道:“臣明白。” “朝廷给予移民的条件还是极其优厚的,我大明朝没有田地以及没有娶妻生子的百姓,还是有的。” “以臣愚见,不如优先迁移此类百姓,一来可以缓解土地兼并的压力,二来也可以减少一些刑名案件。” “凡事就怕优先。”沉寂片刻后,朱翊钧的声音传来。 “可以优先,但也要预防一些有田地之民,被优先。” 内阁首辅申时行立刻表态,“内阁会严令各省府州县的官员,若发现有趁机欺压良善者,严惩不贷。” 朱翊钧觉得不放心,又加了一道保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东厂,锦衣卫,也要派人下去巡查。” “臣明白。” 朱翊钧继续开口诉说,“生活不易的百姓,卫所的士兵,再加上一个,秦、晋、蜀、楚,四藩下面的底层宗室,也迁移过去。” “亲王都走了,他们这些人失去庇佑,很难生存。将他们也编入卫所中,一切比照正常的军户。放开限制,允许他们自谋生路。” “宗室玉牒上保留他们的宗室身份,他们的子孙也一律承认宗室身份,但不再发放宗俸。” 至于郡王,朱翊钧要是没有动。郡王的数量远多于亲王,不过世界那么大,总归是有他们的用武之地的。 对于宗室的安排,在场的官员并没有太多波动。 宗俸,地方官府不知道拖欠多少年了,就算是发,还要折成大量的宝钞,发不发的没什么区别。 与其看着他们频繁的上疏诉苦,倒不如一竿子扔到缅甸去,最起码他们还能多条活路。 明朝的宗室问题,被刻意夸大太多了。 明代藩王的宗俸,是由地方官府发放的。 藩王的庄田税收,也是由地方官府负责征收,而后再转交给藩王的。至于给藩王的钱足不足额,全看人品。 宗俸不是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标准,宗室是死是活,人家压根就不在乎。 比如说该发宗俸了,地方官府就是不发。别问,问就是没钱。 就算是有钱,对不起,前方打仗了,山里闹土匪了,我要用宗俸去充军饷。理由,多的是。 各地官府对于宗室的宗禄是能拖就拖,能欠就欠,能不给就不给。底层宗室根本就活不下去。 明代宗俸,账面上的数字很多,但真正落到实处的,少之又少。 宗俸由朝廷发放,朝廷没钱发放就要从民间加税。大明朝的文官向来是关爱百姓的,那么为了减轻百姓赋税,他们势必要削减、甚至是拖欠宗俸,这叫为民请命,以搏清名。 一个没权没兵的藩王,谁拿你当回事。 这也不是说明朝的藩王没有问题,而是说明朝的藩王问题,对于财政的确有很大影响,但绝对达不到所谓吃垮大明朝的夸张地步。 因为皇帝和大臣不是傻子。 如果明朝真的能掏出那么多钱来供养藩王宗室的话,那大明朝也就不会亡了。 同样被以讹传讹的,还有蓟州兵变,戚家军被屠杀。 明日校场领饷,不必着甲。 这个也是被刻意的夸大了。 蓟州兵变本质上是小部分心怀叵测之人,裹挟无辜之人,进而连累更多无辜之人的一场叛乱。 被镇压的也不是戚家军。 在平定过程中死亡人数大概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其他的都被遣散了。但死亡人数传到朝鲜就变成了三千人。 网上辟谣的资料有很多,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搜一搜。 对于藩王问题,朱翊钧打算是要解决,但现在还不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要把缅中都司的事解决。顺势将秦、晋、蜀、楚四藩的底层宗室安置,这也是为了以后宗室改革做铺垫。 想到安置四藩底层宗室的问题,朱翊钧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此战,我军不是还有大量的俘虏。” “缅甸人一辈子待在西南湿热之地,哪里知道四海各地的风景迥异。” “这些缅甸的俘虏,多数是些受裹挟的普通人,也是身不由己。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严苛惩治,将他们发配建州,充军。” “顺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银装素裹。” “另外,女真人一辈子待在辽东,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再抽调一部分女真人,编入缅甸的卫所中。” “让这些女真人也过一过暖冬。” 在场的大臣闻言,就是一怔,这两个地方的气候,天壤之别,将这两个地方生活的人对调,真是杀人不用刀啊。 第95章 打包票 大明缅中都司,正式建立。 藩王就藩、移民戍边、设置卫所,三项配套措施也都议定。 接下来就该商讨最关键的东西,缅中都司的军政官员任命。 朱翊钧先定下了调子,“缅中都司新设,百废待兴。以辽东、甘肃为例,不设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只设巡抚。” “缅中都司的民政,暂由云南布政使司代理。” “这缅中巡抚,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文官任免,这是吏部的工作,吏部尚书杨巍最先开口,“陛下,臣举荐原京营戎政侍郎王一鹗。” “王一鹗于万历十年丁忧回乡,如今服除,等待起复。其担任建宁知府期间,抵御过倭寇。担任宁远兵备副使期间,抵御过蒙古。可谓文武全才。” “臣以为王一鹗定能胜任。” “可。”朱翊钧作为皇帝,对朝中高级官员都有所了解,王一鹗确实合适,便准了这一任命。 “王一鹗以原官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任缅中巡抚。” 朱翊钧接着又问,“那总兵官的人选呢?”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回禀,官员缅中总兵的人选,兵部推举出了两人。” “一人是四川总兵李应祥,一人是狼山副总兵陈璘。” “这二人都在此战中立下功勋,尤其是陈璘,率水师沿江北上,奇袭东吁城,作战中更是阵斩伪缅甸王莽应里。” “四川总兵李应祥今年年初才上任,不宜再动。”朱翊钧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陈璘朱翊钧是打算让他训练水师的,自然也不可能同意。 “陈璘在作战中受了伤,缅甸又是刚刚平定,免不了战事,陈璘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应付,还是让他安心养伤吧。” 内阁首辅申时行见两个人选都被皇帝否了,他当即明白了皇帝心中的人选。 “陛下,臣举荐邓子龙。” “邓子龙久在南方,熟悉夷人。且此前就已经升为副总兵,凭此战之功,足以晋升都督,足以镇守一方。” “臣以为,可以让邓子龙镇守缅中。” 不得不说,申时行很会做官,一下就说到了朱翊钧的心坎里。 “邓子龙,的确合适。” “那就以邓子龙为镇守缅中总兵官,侯继高为副总兵。” “其余镇戍武官中的参将、游击将军、守备,都司的掌印、佥书,内阁会同兵部再行商定,届时把名单报上来。” 申时行与梁梦龙齐声道:“臣遵旨。” “让邓子龙会同有司官员,实地考察缅中都司的地形地貌,人文风土,选择合适之地设置卫所,修建卫城。” “另外,让黔国公主持老挝宣慰司的拆分,将其拆分为十二个安抚司。” “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为名,每个字的后面加一个‘州’字,作为这十二个安抚司的名称。” “同时,我大明有如此大事,派使臣传谕朝鲜。” 礼部尚书徐学谟并没有领这个旨意,“陛下,朝鲜已经派遣使臣前来朝贺今年的元旦,莫不如将这道旨意直接传达给朝鲜使臣。” 朱翊钧略感疑惑,“这才刚刚入冬,怎么朝鲜使臣来的这么早?” “回禀陛下,臣对此也感到疑虑,便先让鸿胪寺的官员打探。” “原来是我军规划建州,重新划分卫所后,很多朝鲜人过来投奔。在收留的朝鲜人口中得知,边界处经常可以挖到一些铁矿石,地下似乎是有一个铁矿。” “辽东派人初步勘探后,发现其储量巨大,就在埋藏于我大明与朝鲜的交接处的茂山,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露天开采。” “只是我大明境内的铁矿品质,远远不如朝鲜境内的铁矿品质。在开采的过程中,双方就产生了一些矛盾。” “据朝鲜方面说,他们多次向辽东诉说,但仍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所以这次朝鲜提前派遣使臣前来朝贺,也是有解决此事的目的。” “当然了,朝鲜方面说的很是客气,他们没有指责辽东,而是说那些建州左卫的女真人,乃是化外夷民,不通王化,希望大明能够严加约束。” 朱翊钧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后世的亚洲第一大铁矿,茂山铁矿。 以大明边军的性子,有好东西不往自己家里拿,那就跟丢了什么似的。 天启年间,明军在辽东节节败退,就那种状况下,毛文龙的东江镇还愣是能在朝鲜占了一大块地盘,就更不用说现在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迎,必遭其殃。 这么大一个铁矿,朝鲜能把握得住吗? “发现了这么大一个铁矿,辽东方面可有奏报?”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上前回答,“陛下,辽东确实就此事上过一封奏疏。” “当时是奴婢给您读的,您直接下发到了工部,令工部派人勘探。” 工部尚书许国上前回答,“陛下,自旨意下到工部,臣便派遣专人前去勘探。” “只是,还未等到回复,朝鲜的使臣就到了。” 许国这番话一说出口,众人就明白,这个铁矿的规模绝对小不了,不然,朝鲜方面不会这么着急。 既然规模这么大,那么,是不是。 朱翊钧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的帮助朝鲜。 “朝鲜对我大明,历来恭顺,既然朝鲜派使臣前来,那我们就想办法协商解决。” “朝鲜不是说建州左卫女真和他们发生冲突吗,这好办。” “正巧,辽东巡抚李松和辽东总兵李成梁联名上了一封奏疏,说建州、海西两地,虽然已经设置卫所,逐步实控,但还存有不少女真人,为彻底平定女真,消除夷风,请易建州、海西卫所之名。” “那就用郢王一脉的二十个班辈字取名。” “伟闻参望奭,箴诲洎皋夔,麒麟馀积兆,奎颖晔璇玑。取前十个字,每个字后加‘州’字。” “海西有六卫,海西卫更名西州卫,其余五卫,以伟、闻、参、望、奭为名。” “建州有七卫,毛怜卫之名不变,建州卫更名为东江卫,其余五卫以箴、诲、洎、皋、夔为名。” “如此一来,建州左卫便更名为皋州卫。” “就建州左卫女真人跑到朝鲜搅闹一事,礼部派人与朝鲜使臣,好生商谈。” 礼部尚书徐学谟一听,好家伙,礼部绝对敢拍着胸脯对朝鲜使臣打包票,今后建州左卫的女真人,绝对不会再与朝鲜起冲突。 “臣明白。” 第96章 奉旨 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奉命前来与朝鲜使臣商讨女真人与朝鲜起冲突,以及铁矿开发一事。 石星这个礼部右侍郎,也是刚刚才上任的,还热乎着呢。 接待藩属国使臣,是礼部和鸿胪寺的事。 就跟一个小小的朝鲜使臣谈事,大明不可能派礼部尚书前去, 礼部除了尚书之外,还有一左一右两个侍郎。 礼部左侍郎沈鲤,是一个文化人,知识分子,不适合干这种差事。 原本的礼部右侍郎是高启愚,因为之前受到弹劾,闹得沸沸扬扬,他主动上疏请辞,因此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就一直空着。 鸿胪寺卿的位置,也空着。 朱翊钧便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石星,调任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专职负责此事。 石星来到鸿胪寺,前来与馆驿中休息的朝鲜使臣商谈相关事宜。 他的身后,还跟着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 张我续的父亲,就是原顺天府尹,现户部仓场侍郎张国彦。 石星进入鸿胪寺,直接走到大堂中坐下,压根就没去找朝鲜人的意思。 张我续呢,也在一旁坐着,也没有去找朝鲜人的意思。 鸿胪寺的官员们一看,你们都不急,那我们也不急。 大明这边不急,可朝鲜那边急的不行。 朝鲜人干嘛这么早就来朝贺,就是专门为这事来的。 本来他们就被扔在鸿胪寺的馆驿中晾了好几天,如今听说大明派来商谈的官员到了,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 朝鲜使团带队的是朝鲜工曹判书,朴国昌。 朝鲜,深受中华文化影响。朝鲜的官服,就是比着明朝官服来的,朝鲜的各个政治机构,和明朝也差不多。 明朝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朝鲜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曹。 明朝六部的主官叫尚书,朝鲜六曹的主官叫判书。 尚书在明朝是正二品,判书在朝鲜也是正二品。 以往朝鲜派人来大明朝贺,多是由吏曹判书或礼曹判书带队,可由于这一次可能会涉及到铁矿,便派遣工曹判书朴国昌带队。 朴国昌听说大明派来商谈的官员到了鸿胪寺,以为是要干正事的,他为了显得重视,特意换了一身新官服,又净了面,又洗了手。 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朴国昌急得团团转。 他不急不行啊,朝鲜的军队打不过辽东的军队,再说了,就算能打的过,他们也不敢打。 铁矿被辽东的军队挖着呢,他在这拖一天,朝鲜的铁矿资源就得流失一天。 朝鲜的高级官员,全部都是贵族。 在李氏朝鲜,贵族生下来就是贵族,平民生下只能是平民,甚至更多的连平民都不能算,而是算作贱民。 李氏朝鲜的平民可以通过科举等途径当官,但当不了高官,因为高官,只能由贵族担任。 朝鲜王的家族,也只不过是最大的那个贵族而已。 辽东军队挖的铁矿,名义上是朝鲜的铁矿,但实际上就是他们这些贵族的铁矿。 朴国昌在朝鲜能当上正二品的工曹判书,就说明他一定是贵族出身。 明军挖的铁矿,那就跟挖他家的铁矿是一样的,他能不着急吗。 跟在朴国昌身后,同样急得团团转的,还有朝鲜使团中的礼曹参议,金珍古。 朝鲜礼曹相当于明朝的礼部,礼曹有正二品的判书,其下还有从二品的参判,正三品的参议。 这里的品级,是指朝鲜王朝内部的品级,不对应大明朝的品级。 朝鲜派遣使团前往大明朝贺,光派个工曹判书不行,礼曹怎么也得派人去,毕竟礼曹干这事,才属于专业对口。 可光这么转圈也不是事啊,金珍古停下脚步,看向朴国昌,“大监,明朝的官员已经到了鸿胪寺,您说怎么还不前来与我们商谈?” 大监,可不是什么太监,而是李氏朝鲜对一二品官员的尊称。 朴国昌也停下脚步,“那么大一个铁矿,谁能不动心。” “我朝鲜境内有大量的矿藏,其中就有不少金银矿。可我朝鲜历代殿下为什么下令不允许开采,不就是担忧一旦开采,会被明朝索要吗。” “这次茂山铁矿被明朝发现,实属无奈,而且已经有明军进入我朝鲜境内开采。” “明朝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怕是垂涎三尺,不肯轻易松口。” “如今,应该是故意晾着我们,好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金珍古面露烦忧,“大监,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朴国昌苦笑一声,“能怎么办?” “我们朝鲜虽然是明朝藩属国,可真要是论国土面积,也就相当于是明朝的一个省,甚至还不如明朝的一个省大。” “从高句丽到高丽,再到我们朝鲜,面对强大的中原王朝,只有一个结果。” 至于这个结果是什么,朴国昌没有说出口,可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不自由,毋宁死。那你就去死吧。 沉默许久,朴国昌这才接着开口,“但愿与我们商谈的,是明朝的君子。” 巧了,朱翊钧刻意避开了礼部左侍郎沈鲤这位君子,而派来了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 石星在鸿胪寺大堂中,对着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特意的叮嘱,“茂山铁矿是我大明发现的,不管怎么着,我大明最起码要占七成。” 张我续善意的提醒,“石侍郎,茂山铁矿虽然是我大明发现的,可毕竟是在朝鲜境内,咱们是不是适当再礼让一些,不然,不好谈呐。” 石星一副惋叹的样子,“就是因为考虑到茂山铁矿是在朝鲜境内,我才让给他们三成的。” “要不是我大明发现了这么大一个铁矿,他们朝鲜能知道?” “没管他们要勘探的费用,就已经够给他们面子的了,还轮的着他们在这挑肥拣瘦。” “张主事,一会你看我眼色行事。第一次商谈,达到预期效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咱们必须把气势拿出来,把价码顶上去。反正现在是咱们占据优势,只有这样,下一次商谈的时候,咱们才能把握主动。” “下官明白。” 石星接着又喊来一位鸿胪寺的官员,“去把朝鲜人叫过来。” “是。” 很快,鸿胪寺的这官员引领朝鲜的两位使臣朴国昌、金珍古走进大堂。 路上,鸿胪寺的官员已经向他们二人交代了石星和张我续的身份,因此一进到大堂,朴国昌便向见礼。 “石侍郎。” 石星没有回他,而是站起身来,张我续也跟着起身。 “奉旨。”石星的口中肃然道出二字。 朴国昌、金珍古两人一听,立刻撩官服跪倒在地。 “有明朝鲜国陪臣朴国昌,” “有明朝鲜国陪臣金珍古,” “恭请圣安。” “圣躬安。” 走完程序,石星这才笑着搀扶起朴国昌,“贵使请起。” “刚刚本官身负皇命,奉旨前来,还望贵使不要见怪。” 朴国昌笑着回应,“哪里,哪里,觐见天子,本就是臣子本分。” “只是朝鲜事务繁重,殿下不能亲自前来觐见天子,特托陪臣代为向陛下请罪。” “今未得有幸见天子容颜,还请石侍郎代为转呈陛下。” “本官一定代为转呈陛下,朝鲜对我大明历来恭顺,相信陛下不会怪罪。” 说着,石星用手一指旁边的椅子,“贵使请坐。” “贵使此番提前到来,可是有什么事?” 第97章 坑的就是你 石星明知故问。 朴国昌自然也不会把事情挑明,“年关将近,按照惯例,朝鲜应当遣使朝贺,此为一贺也。” “听闻朝廷最近平定西南,荡平缅甸,朝鲜受大明庇护,自当为朝廷喜悦,此为二贺也。” “新年伊始,又有此番大捷,可谓是双喜临门。” “朝廷历有大事,向来传谕朝鲜知晓。自朝廷兵发缅甸,朝鲜上下便已有预料,此战必胜。” “推算日期,战事应当在今年年底结束。故朝鲜王殿下提前派遣使团前来,向大明朝贺,向陛下朝贺。” 石星哈哈一笑,“朝鲜王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啊,连战事都能推算的如此准确。” 朴国昌听着石星的话,感觉有点阴阳人的意思,“朝鲜深受中华文化影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天朝有事,朝鲜不敢不知。” “只是朝鲜知道的还是略微晚了一些,错过了战事。不然,朝鲜王殿下说什么也要出兵协助天朝大军,征讨缅甸。” 石星还真没跟他客气,“现在也不算晚呐。” “嗯?”朴国昌没想到石星这么不客气。 可话都说出去了,他还不能往回收,“石侍郎,您的意思是?” “刚刚贵使不是说,朝鲜王殿下有心出兵协助我大明征讨缅甸吗,如今缅甸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但还是留有不少残敌。” “本来朝廷还在为西南之地的治安发愁呢,没想到朝鲜如此深明大义,居然主动提出想要出兵帮助我大明。” “本官一定将朝鲜的心意,如实禀报陛下。相信陛下听到朝鲜的义举后,定会龙颜大悦。” 石星直接拿话把朴国昌架在那了,你朝鲜想光动嘴就讨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朴国昌笑得比哭都难看,“是是是,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凡天朝有需,朝鲜必将义不容辞。” “那不知朝鲜决定出动多少兵马协助我大明?”石星问道。 朴国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与他身旁的金珍古对了一下眼神。 出兵出多了不行,出多了,朝鲜受不了。出少了也不行,出少了还不如不出呢。 “石侍郎,朝鲜决定出兵五千,以协助天朝。” “五千精兵,好啊。” 石星很聪明,他怕朝鲜人玩猫腻。五千兵,老弱病残也是五千,精兵强将也是五千。 他就故意加了限定词,五千兵不行,得是五千精兵。 再怎么说,朝鲜人也比缅甸的那些土着要好。 朴国昌一听,好嘛,铁矿的事情还没着落呢,我们倒先搭进去五千精兵。 “是是是,石侍郎请放心,稍后我就派人返回朝鲜,将此事禀明朝鲜王殿下。” “那本官就静候佳音了。” 说着,石星站起身来,就想要离开。 朴国昌能干嘛,我这什么事还没说呢,你捞了好处就想跑,这能行吗。 “石侍郎,事情还没有谈完呢,您这是突然想起来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了?” 朴国昌用词用的也很讲究,突然想起。 石星也不是真想走,就是晃朴国昌一下。 “对,对,对,哎呀,忘了,忘了,还有正事没谈呢。” “本官想着朝鲜如此大义,必须要尽快秉明陛下,让陛下知道朝鲜的义举,没想到差点耽误正事。” “贵使莫怪,贵使莫怪。” 朴国昌就算是知道石星故意晃他呢,他也不能说别的,“哪里,哪里。” “石侍郎也是为我们朝鲜着想,说起来,我们朝鲜还应该感谢石侍郎呢。” 一旁的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起来给石星打配合。 “贵使有所不知,最近朝堂上下为了西南的战事,忙的那是焦头烂额。” “西南刚刚平定,既要派遣军士驻守,又要派遣藩王镇守,确实是忙了一些。” “尤其是,西南之地需要军队驻守,那么多的士兵,需要大量的武器和盔甲。” “可我大明境内,目前还没有那么多的生铁可以锻造兵器和盔甲,为此,陛下和兵部、工部的两位尚书,愁的连饭都吃不下。” “今天石侍郎听闻朝鲜愿意派遣五千精兵协助我们驻守西南,一时之间过于兴奋,险些误了大事。” 石星叹了一口气,“没错,最近朝廷的事情确实多了一些。” “算了,当着贵使的面,不提这些事情了。” “贵使请坐,有什么事情,咱们接着谈。” 朴国昌坐下是坐下了,可心里边直骂娘。 我们朝鲜是为了铁矿的事来的,结果我们这还没张嘴呢,你大明就缺铁了。 我看你们缺的不是铁,你们是缺爹呀。 不过,朴国昌能在朝鲜混到正二品的工曹判书的位置上,说明他还是有两下子的。 他见石星诉苦说大明缺铁,他便没有立刻提铁矿的事,先把铁矿的事冷一冷,不然,他怕石星顺坡下驴,把铁矿也跟那五千精兵一样要走。 “石侍郎,您久在中枢,对地方上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 “朝鲜的边界,一部分紧临天朝的辽东都司,一部分紧临辽东女真人的生活区域。” “辽东都司由天朝直接管辖,知礼仪,讲道理,就算是有什么摩擦,我们双方也能够很好的协商解决。” “就是那些女真人,实在是蛮夷野人,不讲道理,不通王化,经常与朝鲜产生摩擦。甚至还有的女真人直接冲到朝鲜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一次,就有大量建州左卫的女真人,冲入朝鲜的茂山地区,到了那就不走了,看样子是想要霸占我们朝鲜的土地。” “若是在之前,遇到这种情况还好说,朝鲜派人好生劝导,礼送他们出境。要是他们不听,再派兵驱逐。” “可是现在,天朝的辽东都司不是直接派兵接管了女真人村寨,将女真人都编入卫所,统一整训管理。女真人也由此一步登天,成为天朝的正式士兵。” “既然是天朝的正式士兵,我们朝鲜对大明历来恭顺,在劝导无效的情况下,也就不好再派兵驱逐。” “这次来呢,就想与石侍郎商议,看看如何妥善的解决此事。同时,也是为以后遇到此类事情,提供一个解决措施。” 朴国昌说的很委婉,把事都推到了女真人身上。实际上占领茂山的,除了充当打手的女真人外,领头的,是辽东镇正儿八经的明军。 朝鲜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能把事挑明。 石星听罢,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女真人向来粗鄙不堪,当初朝廷决意收编女真人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对于这种化外蛮夷,就应该采用雷霆手段。” “现在倒好,女真人竟然公然盘踞在朝鲜。” “贵使尽管放心,此事我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理。我这就去禀明陛下,让辽东镇兵马尽数出动,还请朝鲜放开边界,我辽东镇的十万大军,势必要解决闹事的女真人。” 朴国昌一听,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卧槽! 真是邻居门口晒花椒,麻了隔壁。 辽东镇的兵马尽数出动进入朝鲜,你们是来解决女真人的,还是来解决朝鲜人的。 第98章 还请明鉴 “不不不,不用如此,不用如此。”朴国昌连忙拒绝。 “石侍郎,这点小事,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那贵使的意思是?”石星问道。 “只需要派小队人马,将这些闹事的女真人带回大明就是。或者,大明首肯,朝鲜派人将他们礼送回辽东。” “就派一小队人马,够用吗?贵使可千万不要客气,我大明有百万大军,只要朝鲜有需要,多少兵马我大明都能出。” “够用了,够用了,一小队人马就够用了。” “够用了就好。”石星坐下身子。 “女真人都归辽东镇管理,你们就没向辽东镇反映?” 朴国昌面露苦相,“石侍郎,您有所不知,我们多次向辽东镇反映,辽东的官员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就是不起作用。” “真是太不像话了!”石星再次发怒。 朴国昌也学着顺坡下驴,“对,辽东镇的官员确实是有点不像话。” “本官是说你们朝鲜太不像话了!” “啊?”朴国昌愣住了,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朝鲜是我大明最恭顺的藩属,遇到这种事,辽东镇要是不起作用,你们就应该派人来京师协商。” “你们要是早点派人来,那这事不就早解决了,何必拖到现在。” 朴国昌没想到石星这次竟然是向着朝鲜的,虽然他的心里不怎么相信,可嘴上还不得不信。 “石侍郎说的是,朝鲜对大明历来恭顺。” “此事,是我们朝鲜考虑不周,辜负了天朝的一片好心。” 石星很是大度的摆摆手,“无妨,无妨。” “只要大明与朝鲜之间的情分还在,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是啊,是啊。”这次说话的是张我续。 “大明与朝鲜之间,情谊非比寻常,就应当互帮互助。” “没错,没错。”金珍古也赶忙附和,“只是我们朝鲜国土狭小,资源匮乏,藩库亏损,兵弱将寡,没什么能够帮到天朝。” “遇到事情更多的还是要麻烦天朝帮助我们朝鲜。” “话也不能这么讲。”张我续一看金珍古这家伙上套了,立刻接茬向下走。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互相帮助嘛,朝鲜有需要,我们大明应当伸出援手。我们大明有需要,朝鲜不是也会伸出援手吗?” 金珍古不假思索,连忙回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听说朝鲜与我大明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个铁矿?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金珍古闻听此言就是一愣,这是怎么绕到这上面来的? 这话他不敢回答,便向朴国昌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现,朴国昌正瞪着他呢 朴国昌心里这个骂呀,好不容易说服明朝把茂山的人撤走,把铁矿的事遮过去了。 你小子倒好,自个上赶着往前面给人家递。 金珍古心里也委屈,我都把朝鲜贬低的一无是处了,没想到他们还是能硬扯到了铁矿上。 当着明朝官员的面,朴国昌也不好对金珍古说什么,只能先回复张我续的问话。 “朝鲜北部边界,新近确实发现了一个铁矿,只不过铁矿的规模很小,开采也很困难,费时费力的也不见得能有什么,不值一提。” 张我续可不会让朴国昌就这么糊弄过去,“不值一提,也是可以提一提的嘛。” “我大明如今缺铁,连兵器盔甲都不能保证供应。若是朝鲜觉得那个铁矿不值一提,我大明可以出钱出人,帮助朝鲜开采。” 见张我续把话引出来了,石星知道,该自己下场了。 “不对呀,今天早晨我还和兵部的官员见过面呢,他们说,建州左卫的女真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铁矿石,被我辽东边军查获,并上报到了兵部。” “据那些女真人交代,说这些铁矿石是从朝鲜人的手里交换来的。” “女真人说在朝鲜人手里有很多铁矿石,一些汉化程度深的女真人觉得边界处可能有铁矿,便私自找人勘探,结果还真的发现了铁矿,而且规模很大。” “这些人知道我知道大明缺铁,在朝鲜人的帮助下,开采了很多铁矿石,想用来交换物资。” “辽东将此事上报到兵部之后,因为我大明缺铁,不敢耽搁,便协调工部,派人前去协商勘探。” “虽然结果还没有上报回朝廷,可按照被查获的女真人交代,这个铁矿的规模很大,怎么到了朴判书口中,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该不会是朝鲜知道我大明缺铁,想要故意看笑话吧。” 起初石星出于客气,称呼朴国昌为贵使,这下,连客气也不客气了,直接称呼其官职。 朴国昌哪能承认,他也不敢承认啊。就在他想要开口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张我续的话就先到了。 “石侍郎,下官也是听兵部的同僚提及此事,又想到我大明缺铁,故才询问朴判书。” “初听朴判书的解释,下官倒觉得没什么,可在听到石侍郎您的话后,下官觉得,朝鲜就是在看我大明的笑话!” “说什么朝鲜历来恭顺,说什么互帮互助,现在看来,全都是口蜜腹剑,包藏祸心!” 朴国昌的屁股就像着了火一样,怎么也坐不住,腾的起身。 “不敢,不敢,朝鲜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明对朝鲜恩同再造,就连朝鲜之名,都是由大明所赐,大明有事,朝鲜怎会置身事外。” “刚刚石侍郎也说了,是建州左卫的女真人在朝鲜发现了铁矿,铁矿的位置想来应该是在茂山。” “朝鲜发现铁矿的位置,也是在茂山,只是朝鲜的工匠能力有限,经他们勘探,确实是发现铁矿规模很小,不值得开采。” “再有就是,茂山周边被女真人盘踞,如今女真人都被天朝收编,成为真正的士兵,朝鲜对天朝恭敬有加,不敢驱逐。” “这也导致朝鲜工匠只能在茂山周边勘探,至于茂山境内是否还存在大量铁矿,朝鲜实在是不知。” “朝鲜本等想与天朝商讨,待茂山的女真人离开后,再仔细的勘探。倘若真的勘探出铁矿,再行上报天朝,看看天朝是否需要。” “倘若提前上报天朝,又怕届时勘探不出铁矿,引起误会,故没有立刻表态。” “没想到天朝已经得知了情况,竟以至于让天朝误会。” “朝鲜对大明历来忠心恭顺,绝不可能有任何祸心,还请石侍郎明鉴。” 第99章 减少损失 朝鲜使臣朴国昌,一通解释,可石星不为所动,依旧是铁青着脸,眉头紧皱。 朴国昌解释完了,见石星那副模样,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便回头看了看另一位朝鲜使臣金珍古,示意他往上递话。 金珍古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略微向前走了一步,“石侍郎,朝鲜自立国之初,就受得大明恩惠,倘若大明真的有事,朝鲜岂能不管不顾。” “适才朴判书所言,确实是朝鲜的实情。并非是我们有意隐瞒茂山铁矿的事实,而是我们也不知道茂山内部有没有铁矿。” “就算是有,究竟有多少,我们未经勘探,也不敢信口乱说。” “只是想着等在茂山闹事的女真人离去,再派人仔细勘探。倘若真的发现有铁矿,我们定然会上报天朝,绝不会藏私。” “不过,没想到我们的顾虑,反而让石侍郎误会,好心办坏事,实在是我们朝鲜考虑不周。” “还请石侍郎息怒。” 石星依旧是不为所动,堂内一片寂静。 很快,吱呀一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队小太监在门外等候,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缓步走进大堂。 “石侍郎,谈了都快一下午了,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还没谈出个结果?” 石星、张我续见到这大太监,急忙起身,“张公公。” 张鲸微微颔首,接着迈步来到众人面前,张我续迅速让出自己的位置。 “张公公请坐。” 张鲸也不客气,倒身就坐,“石侍郎,张主事,这眼看着就要掌灯了,陛下那还等着二位大人的回信呢。” 石星见张鲸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下,“张公公有所不知,本来事情谈的很顺利,可是,出了点岔子。” “哦,是吗?”张鲸语气一凉。 “在我们大明朝的地界上,奉我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行事,还能出什么岔子?” “张公公想必也知道,我大明如今缺铁,听闻朝鲜的边界处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铁矿。” “正巧,朝鲜派使臣前来朝贺,本想与他们协商,看看能不能解我大明燃眉之急。没想到,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张鲸没再接话,而是转头看向朴国昌、金珍古二人。 张我续连忙介绍,“张公公,这位是朝鲜工曹判书朴国昌朴判书,这位是朝鲜礼曹参议金珍古金参议,此次朝鲜使团由他们二人带队。” 接着,张我续又给朝鲜的两位使臣介绍,“二位,这位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张鲸,张公公。” “原来是张公公。”朴国昌、金珍古二人连忙行礼。 朝鲜的文官也是文官,对于宦官也很是讨厌。 但这是大明的宦官,他们就算是再膈应,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差。 “朴判书,金参议。”张鲸的语气不阴不阳。 “朝鲜有铁矿,又在边界,我大明如今因为缺铁,蜩螗不止。” “若是朝鲜真的有铁矿,倒真的能解我大明燃眉之急。不知二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真的如石侍郎所言,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有明朝鲜国,难道就如此绝情绝义?” 朴国昌一听,“有明朝鲜国”都说出来了,这不答应也不行。 “张公公说笑了,朝鲜是大明藩属,大明有需,朝鲜就算是自己不要,也必须给予天朝。” “适才,下官已经对石侍郎还有张主事解释了,并非朝鲜不愿,实在是对于茂山是否有铁矿,铁矿的规模有多少,朝鲜目前还是一无所知。” “若是茂山真的勘探出大量铁矿,无需天朝提及,朝鲜也定当会供给天朝所需。” 朴国昌很聪明,这一番话,直接就想将茂山铁矿攥在朝鲜手中,不让大明插手。 张鲸就是为茂山铁矿这事来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哪能就这么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 “贵使说的好啊。” “一旦发现铁矿,要共同开采,共同获利,互惠双方。” 朴国昌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是这意思吗?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理解能力就这么菜? 张鲸可不管他,接着站起身,“陛下那还等着咱家回去禀报呢。” “既然贵使同意将茂山铁矿与我大明共同开采,那咱家立刻就将这个好消息去禀报陛下。” “剩下的事,还是接着由石侍郎与张主事与贵使谈吧。” “还有,咱家要格外的嘱咐石侍郎几句,朝鲜使臣一路风尘仆仆,要好生招待,就算有什么事,咱们也要大度一些。” 说着,张鲸看向朴国昌,满面带笑,“贵使慢慢谈,咱家先走一步。” 朴国昌哪能让他走,要是按照张鲸的话给皇帝一说,朝鲜不得赔死。 “张公公,张公公……” “贵使不必张相送,还请留步。” “不,张公公,张……” 张大嘴喊也没用了,张鲸就跟被狗撵了似的,一会就跑没影了。 张我续见状上前,“贵使,既然铁矿的事已经谈妥,那么不妨接着商谈一下共同开采事宜。” 石星这时候态度也缓和起来,“贵使,请坐。” “陛下那还等着咱们禀报呢,还是早些议定的好。” 朴国昌也没办法,只能苦笑着,“是是是,那咱们就尽快议定。” 就在朴国昌转身准备回到座位上时,金珍古在一旁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嘴唇微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好似唇语一般。 朴国昌一看金珍古的嘴型,是用朝鲜语说的,翻译为汉语,就两个字,战马。 他的心中立刻就明白金珍古的意思。 李氏朝鲜的前身是高丽,高丽王室与元朝皇室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 受元朝影响,高丽组建了大量的骑兵。像济州岛,就是着名的养马场。 这个时期的朝鲜马,体格高大,远不是后世那般矮小。 在高丽至李氏朝鲜初期,朝鲜可以随时拉起数万骑兵。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明朝怎么会允许朝鲜拥有这么强悍的武装力量。 在洪武年间开始,明朝就大规模的在朝鲜购买战马和耕牛。既可以削弱朝鲜的实力,又可以就近支援辽东建设。 后来的建文朝,永乐朝,都曾大量的从朝鲜购买战马。 明朝要买,朝鲜还不能不卖,他也不敢不卖。 至于价格,懂的都懂。 朝鲜一看,官方渠道自己无法制止,那就只能在民间渠道制止,便下令禁止私人出售战马和耕牛。 于是乎,辽东的官员便通过走私,继续在朝鲜购买。 终于,在明朝的不懈努力下,朝鲜的骑兵彻底崩溃,耕牛更是严重匮乏。 顺便再提一句,制作弓弦最好的材料就是牛筋。 在明朝的一番操作之下,朝鲜的军事、农业受到严重打击,一蹶不振。 金珍古拉住朴国昌的衣袖,向他说战马的意思,就是想说,铁矿的事,就跟原来战马、耕牛的事一样,挡是挡不住了。 别说现在大明是派人和朝鲜商议,就算是大明直接下令让朝鲜进贡生铁、熟铁,朝鲜能有什么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想着,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第100章 小恩小惠 夜幕降临,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终于与朝鲜使臣朴国昌议定了铁矿的相关事宜。 拿下这么大一个铁矿,朱翊钧也是破天荒的在晚上召见了负责商谈的石星,连带着朝鲜使臣也跟着沾光,有幸一块受到大明皇帝的召见。 走到乾清宫的大殿门前,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迈步走进殿内。 至于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因为其品级太低,没有受到召见。 朝鲜的两位使臣朴国昌、金珍古,二人跟在石星后面,先后走进殿内。 朴国昌、金珍古两个人很是激动,因为像他们这样前往大明朝贺觐见的使臣有很多,平时多是由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负责接待,很难受到皇帝单独召见。 尤其是金珍古,这家伙的身份太低,更不可能受到皇帝召见,因此他显得更为激动。 石星走进殿内,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臣,石星,参见陛下。” 石星躬身行礼,朴国昌、金珍古两个人可不敢如此,两个人撩官服跪倒在地。 “有明朝鲜国陪臣朴国昌,” “有明朝鲜国陪臣金珍古,” “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谢陛下。” 朴国昌、金珍古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都在那半弓着身,紧绷着神经。 “事情都商议好了?” 石星立刻回答,“回禀陛下,都商议好了。” “我大明工部,立刻派人前往茂山勘探,若真的发现铁矿,朝鲜得知我大明缺铁的情况后,深明大义,决定将茂山铁矿全权交于我大明。” “我大明负责茂山铁矿的开采及保卫等一应事宜,朝鲜派官员协助。同时,我大明将茂山铁矿一年所得的三成,无偿赠与朝鲜。” 朱翊钧倒是没想到,石星谈的条款,如此霸道。 其实,朝鲜不光有铁矿,还有其他的矿产资源。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等到丰臣秀吉派兵攻打朝鲜,到时候连朝鲜带日本,什么都好说。 不过,此时朝鲜还是大明最恭顺的藩属。石星谈的这么苛刻,朱翊钧作为天朝上国的帝王,就要露出应有的气度。 “我大明缺铁,朝鲜有如此义举,朕心甚慰。” “朝鲜的情况朕也了解,不流通金银等货币,货物交易还是以物易物,唯有布匹和粮食还算通用。” “这样吧,每年再赏赐朝鲜一千匹丝绸。” 朴国昌、金珍古二人一听,说时迟那是快,话音刚落,二人就已经跪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朝鲜历来忠心恭顺,此次又深明大义,解我大明燃眉之急,当得此赏。” “你们二人不必多礼,平身。” “谢陛下。” “朴国昌,金珍古。”朱翊钧的声音再次响起。 朴、金二人还想再跪,但被朱翊钧拦下,“不必再跪。” 二人得了恩典,便如石星那般,躬身听旨。 “你们二人此次前来朝贺,主动提出派五千精兵协助镇守缅中都司,又主动提出将未来可能勘探出的铁矿交付于我大明,实乃有功。” “说吧,你们二人想要什么赏赐?” 朴国昌强压下心中激动,“陛下,陪臣亦是大明臣子,亦是陛下忠臣。为国尽忠,为大明效力,此乃臣之本分。” “陪臣只不过是尽了臣子应尽之责,不敢贪功。” “为国尽忠。”朱翊钧顿了一下,接着声音再次响起,“说的好啊。” “不贪不占,一心为国。虽是外藩之臣,亦如朕之肱骨。” “此等忠臣,当赏。” “着,赐朴国昌飞鱼服一件,赐金珍古斗牛服一件。” 张宏显得有些犹豫,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接旨,而是略带询问的语气。 “陛下,如此重赏,且还是赏于外藩之臣,怕是不合规矩。” “今见外藩有如此忠臣、贤臣,不知胜过我大明多少官吏。如此良臣,若是不赏,岂不是让天下人心寒。” “不必再言,接旨就是。” 张宏也不再坚持,“奴婢遵旨。” 朴国昌、金珍古,两个人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陪臣等叩谢陛下圣恩。” 这两个人,是真心的,他们俩没想到能在大明受到如此恩典。 这要是捧着大明皇帝亲赐的飞鱼服回到朝鲜,除了朝鲜王,其他的都是弟弟。 而且有了大明皇帝亲赐的飞鱼服,那在朝鲜就相当于是有了免死金牌,就算是朝鲜王想动他们俩,都得掂量掂量。 石星看着跪在地上,激动的差点没哭出来的朴国昌二人,心里一阵鄙夷。 真是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皇帝和司礼监大太监稍微演演戏,稍微施点小恩小惠,看把你们俩激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家大人生二胎了呢。 朱翊钧倒是很满意朴国昌二人的反应,“起来吧。” “谢陛下。” “朴国昌。” “陪臣在。” “你是朝鲜的工曹判书,倘若茂山真的勘探出铁矿,还少不了你这位工曹判书的协助,希望你能保持住这份忠心。” “若是表现的好,朕调你到大明为官。” 听到这句话,朴国昌整个人都懵了。 调我到大明为官,这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朴国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族谱,必须为我单开一本。 不,族谱必须从我这开始。 朴国昌此刻的感觉,就像学生时代,你的作业本和你喜欢之人的作业本放在一起。 张宏见朴国昌有些失神,出声提醒,“朝鲜陪臣,朝鲜陪臣,陛下面前,何故如此失态?” 朴国昌经过提醒,也反应过来,接着又跪倒在地,“谢陛下天恩。” “起来吧。” “谢陛下。” “石侍郎,关于铁矿的相关事宜,可曾签订文书?” 石星躬身道:“回禀陛下,未经陛下圣裁,臣不敢决断。” “张宏,现在动笔,你亲自动笔起草,名字就叫共同开发条例。” “奴婢遵旨。” 张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字没的说,很快就起草完毕。 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代表大明,朴国昌、金珍古代表朝鲜,共同签署并用印。 条例一式两份,大明、朝鲜各自留存一份。 待事情处理完毕,众人退下。 朴国昌、金珍古二人兴冲冲的走出皇宫。 本来还在为自己是否卖国而烦忧的的二人,在经过朱翊钧召见之后,完全没有了这种心理负担,反而还很是自豪。 走着走着,也许是天黑没留神脚下,朴国昌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 金珍古急忙扶住了他,“大监,天黑,您稍微慢一些。” 朴国昌稳住身子,“这是大明,天朝上国,天怎么会黑呢。” “分明是我的腿没有长好。” 不过,经这么一绊,再被晚上的冷风一吹,朴国昌此刻也冷静下来,不再如乾清宫中那般热血上头。 能到大明当官固然是好,可自己在朝鲜是贵族,家族也很有势力,如今得了大明皇帝的恩赐,自己的家族将会更加显赫,还是继续留在朝鲜的好。 第101章 打算 盼望着,盼望着,朱翊钧终于等来了戚继光率军回京。 与戚继光一同回京的,还有一众南方系将领,这也是朱翊钧特意要求的。 当然,也不是全来,西南还是需要有人镇守的,只是挑选了部分将领随同进京。 明朝的北兵与南兵之间,间隙很深。 戚继光虽然是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又当了十几年的蓟州总兵,可从根本上来说,他代表的是南兵。 万历十五年,随着戚继光的离世,南兵以及南方将领的影响力,逐日消减,再无当时之盛。 朱翊钧调这么多南方将领以及南兵北上,为的就是缝合北兵与南兵之间的间隙。 乾清宫中,朱翊钧召见这些作战有功的南方系将领。 戚继光依次为朱翊钧介绍,“陛下,这位是尹秉衡将军。” “这位是李应祥将军,这位是陈璘将军。” “这位是吴惟忠将军,这位是骆尚志将军,这二位都是臣原本的部属。” “这位是刘綎刘游击,此人作战勇猛,就是麾下军纪不严。” 刘綎在战役初期,就因军功被擢升为副总兵,可这家伙治军不严,麾下士兵军纪实在是差劲,就是有戚继光压着,还是闹出了事。 刘綎麾下的几个将领,敲诈孟养土司钱财,甚至还公然奸淫掳掠,直接逼反了孟养土司。 幸好戚继光让他的弟弟戚继美一直盯着这些土司呢,孟养土司刚有动作,就被灭了,没造成什么损失。 这要是战事结束,反正朝廷是要收拾这些土司,或许不算什么,但仗还没打完呢,就弄这一出。 刘綎因此被免去一应官职,一撸到底,留在帐前听用。 后来刘綎因作战勇猛,战后论功行赏,被升游击将军。 刘綎原来是副总兵,免去他的官职是要兵部点头的,为什么要免去刘綎的官职,更是要说的明明白白,自然也就瞒不过皇帝。 戚继光知道,皇帝尤重军纪,对于刘綎无视军纪的事,皇帝很是恼怒。所以他不能,也不敢替刘綎在皇帝面前遮掩。 同时,由他先开口,也是一种变相的维护。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刘綎,刘大刀是一员猛将,可惜最后折戟萨尔浒。 刘綎为人狂傲,可那得看在谁面前,面对皇帝,他还真就不敢狂,反而显得有点扭捏。 小官怕大官,大官怕皇帝,人之常情。 朱翊钧见刘綎这般扭捏,没有多问,“腾冲伯,继续介绍吧。” 戚继光已经被册封为腾冲伯,有了爵位,自然要以爵位相称。 “臣遵旨。”戚继光应了一声,“陛下,这位是高国春高游击,就是这位高游击,以五百人大破缅甸万人,今擢升为游击将军。” 朱翊钧不由得多看了高国春几眼,“如此勇将,着实难得。” “高游击。” “臣在。”高国春想要跪,但被朱翊钧拦住了。 “不必如此。” “你原来是担任把总吧?” “回禀陛下,臣原来确实担任把总。” 朱翊钧点点头,“把总,千总,守备,游击将军,兵部倒是没有亏待我大明的将士。” 见将领介绍完毕,朱翊钧问道:“腾冲伯,怎么不见你的弟弟戚继美?” “回禀陛下,臣率军回京,可外地兵马无诏不得进京,兵马便在通州扎营,由戚继美统领。” “原来如此。”朱翊钧轻声道出,“缅中都司建设的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臣离开缅中都司时,以原阿瓦城为基础建立的澄远城,已经修建造成,澄远卫也已经进驻城中。” “沿海的权州卫、衡州卫、素州卫、自州卫、持州卫等五个卫,也在建设中。” “其余各地的卫所,有的也在建设,有的则需要进一步实地考察后再行安排。” “老挝宣慰司拆分的如何了?”朱翊钧又问。 “臣临离开时,黔国公就已经率军前去老挝宣慰司主持拆分事宜,听闻原老挝宣慰司的宣慰使不太愿意,还动了刀兵。不过我军对此有充足的准备,原本老挝宣慰司中的那些小土司也都支持,想来问题不大。” “那就好。”以明军的实力,朱翊钧倒也犯不上担心。 “腾冲伯,你一路辛苦,朕已经命人为你在京中修建了腾冲伯府,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臣谢陛下恩典。” “臣等告退。” 戚继光等人出了乾清宫的大门,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迎面走到戚继光近前。 戚继光一看,认识,自己刚来京师的时候,皇帝赏赐府邸,就是这两个小太监带自己去的。 “腾冲伯,”两名小太监先向戚继光见了一礼,“我二人奉命引领腾冲伯前去。” “那就有劳二位公公了。” “不敢。”两名小太监明显与第一次见到戚继光相比,态度明显要好的多。 朱翊钧看着戚继光等人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盘算。 戚继光不到六十岁,正是当打之年。以后的朝鲜之役,攻打日本,还需要他。 陈璘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去整训水师,如果直接将他安排的水师中,很容易引起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动海上走私。 刘綎等少壮派军官,更是要拉拢,控制军队,主要依靠的就是这些少壮派军官。 如今戚继光带着南兵来了,那就趁着这股东风,把京营训练出来,得把军队攥在手里。 有这么多南兵弹压,京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缅甸等地已然平定,也是时候将那五位藩王移过去了。 “张宏。” “奴婢在。”张宏应声上前。 “去内阁传旨,让那五位藩王移藩至缅甸等地。” “潞王就藩东吁城,将东吁城更名为潞州城,设潞州卫、潞州左卫、潞州右卫作为潞王三护卫。秦、晋、蜀、楚四藩同理。” “秦王朱谊澏,身体羸弱,膝下又无子嗣,遵照其意愿,让其回西安府休养。封其弟奉国中尉朱谊漶为紫阳王,前去就藩。待朱谊澏薨逝后,朱谊漶再行承袭秦王之位。” “楚王朱华奎身体欠佳,恐难以适应西南气候,考虑其身体状况,准其在京师休养。然就藩之事乃国之大事,不可久拖。” “故免朱华奎楚王之位,改封宣化王,仍食亲王之俸。其弟宣化王朱华壁嗣楚王之位,前往西南就藩。” “奴婢遵旨。”张宏应声刚要离去,朱翊钧又喊住了他。 “秦、晋、蜀、楚四藩名下的田地,不管是就藩之初划分的庄田,还是就藩后他们购买、侵吞的民田,亦或是别人投献在他们名下的田地,全部改为皇庄,交由内廷派人打理。” “皇庄田地,仍由原本耕种的百姓继续耕种。所得地租产出,全部由内廷负责接收,不必再经地方官府之手。” “皇爷,四藩名下的商铺,是否也一并收归内廷管理?”张宏问道。 朱翊钧想了想,做人不能太贪心,把田地拿走就可以了,毕竟田地才是命根子。再多拿,恐怕朝中又有人要骂街了。 “交由当地官府打理。” 第102章 灭你满门 京师之中,出了一件事。 一个毛贼抢了行人的东西后,夺落而逃。正巧街上有一队巡捕营的士兵巡逻,结果,这一队士兵愣是没有抓住这一个毛贼。最后,还是被顺天府巡街的衙役抓获。 巡捕营的设立,本就是为了弥补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衙门人手不足,难以应付京师百万人口可能发生的治安案件而专门设立的。 巡捕营的士兵,也都是从京营中抽调的。 此事一出,倒是没有惊起太多的波澜,因为京营糜烂,人所众知,没人觉得奇怪,也就是有几位御史就此事,上疏弹劾。 朱翊钧看过弹劾奏疏后,本就有意整顿京营的他,自然要借题发挥。 他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检阅京营。 圣驾摆至京营,除了禁军、锦衣卫随行护卫之外,还有内阁大学士王锡爵,兵部尚书梁梦龙,以及包括戚继光在内的一众勋贵和一众将领。 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二人接到旨意后,早早的就在辕门前等候。 “臣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在前面走,一行人在后面跟着。 知道皇帝要来检阅京营,因此,校场中已经站满了士兵。看上去,盔明甲亮,还真像那么回事。 明代的京营,几经变制。 永乐年间设立三大营。 景泰元年改为十团营。 成化年间改为十二团营。 正德年间又增设东西两官厅。 直到嘉靖二十九年,罢团营以及东西两官厅,复设三大营,并改三千营为神枢营。 京营复设三大营后,战斗力有所回升,但随着时间推移,也是逐渐糜烂。 营中将领,也多是从军镇中抽调有经验的军官担任,可就京营这副尊容,谁来也很难发挥能力。 从各个军镇中抽调的军官,也多是将京营当作过渡的跳板,继而出镇一方,担任总兵。 像戚继光在就任蓟州总兵以前,就曾在神机营中担任副将。 朱翊钧看着校场中的士兵,没多大兴趣,京营那么多兵,精锐还是有的,抽调一部分出来充当门面,完全没有问题。 “彰武伯。” “臣在。”彰武伯杨炳立刻上前。 “你是总督京营戎政,简单介绍一下京营的情况吧。” “臣遵旨。”杨炳是总督京营戎政,对于京营的情况自然了熟于胸,张嘴就来。 “京营分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每营又分十营,共计三十营。” “五军一营、六营,每营有兵七千,由左右副将统领。二营、三营、七营、八营,每营有兵六千,由四位参将统领。四营、九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游击将军统领。五营、十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佐击将军统领。” “在五军营复设之初,还设有大将一人,管理副将、参将、游击、佐击等将官,统兵一万。后因事被裁撤,由其统领的一万士兵则仍然保留。” “神枢一营、五营,每营有兵六千,由左右副将统领。二营、三营、七营、八营,每营有兵四千,由四位参将统领。四营、九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游击将军统领。五营、十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佐击将军统领。” “神机营与神枢营相同。” “此外,五军营备兵六万六千六百六十人,神枢营与神机营皆备兵四万。” “三大营共计编制十四万,备兵十四万。” “不过随着各营将领调动,以及士兵抽调,目前各营将领和士兵,都有所缺额。” 朱翊钧没有被杨炳如数家珍的诉说打动,“有所缺额正常,京营调动兵部那都有备案,不算什么。” “让这些士兵都回营吧。” 杨炳立刻明白了朱翊钧的意图,心中略微有些烦忧,可皇帝金口玉言,他无法更改。 “臣遵旨。”杨炳转身对着一名军官吩咐,“收兵回营。” “是。”这军官立刻下去安排。 抽调至校场中的都是京营中的精锐,退去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散漫慌乱。 待校场上的士兵散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朱翊钧看向杨炳,“彰武伯,让神枢五营到校场集合。” “臣遵旨。”杨炳表面镇静,心里却是惊慌。 “抚宁侯。”朱翊钧又喊了一声。 “臣在。”抚宁侯朱岗应声上前。 “你亲自去神枢五营传令。”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白,不要想造假,把其他营的兵拉到神枢五营凑数。 京营是有花名册的,要是查出来,就是你抚宁侯朱岗的事。 朱岗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臣遵旨。” 虽然平日里勋贵们互相联姻,称兄道弟,好的不得了。可这时候要是帮着造假,那就是欺君之罪,朱岗也没打算帮着造假。 反正总督京营戎政的是彰武伯,又不是抚宁侯。这种情况下,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抚宁侯到了神枢五营的营地,传完旨意后,直接撵人就走。 由于提前得知皇帝要来检阅,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炳下了死命令,所有将领士兵必须身着甲胄,不能离营。 因此,抚宁侯朱岗一到,带着人就能走。 只是,这人数,不满编。 神枢五营的军官还想去别的营拉人充数,但被抚宁侯朱岗拦住了。 这军官很是不解,“抚宁侯,您这是怎么了?” “平时咱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滚一边去!”朱岗喝斥一声。 “别咱们咱们的,你是你,我是我。” “少废话,有多人就拉多少人去校场,别扯那些没用的。” 这军官还是不解,“抚宁侯,这可是陛下检阅,咱们就这样过去,是不是……” 抚宁侯朱岗急得直接踹了这军官一脚,“都说了,别咱们咱们的!” “知道是陛下检阅你还敢弄虚作假!你小子的脑袋不想要了!” “抚宁侯,那平时不都是这么糊弄的吗?” 朱岗本想一把拽住这军官的衣领,可这军官穿着甲胄,朱岗一时手滑没抓住,显得很是滑稽。 滑稽是滑稽,可没人敢笑。 朱岗此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语气凛冽,“我告诉你,在我面前这么多话也就算了,要是到了陛下面前你还这么多话,我灭你满门!” “就算是我没了,也会有其他人动手。记住了,说话要过脑子。” 第103章 花钱雇我来的 神枢五营的士兵,急匆匆的跑到校场上。 一带队将官走在队伍最前端,“神枢五营佐击将军,臣,马国承,参见陛下。” 朱翊钧远远望去,“马佐击,神枢五营当有多少将士?” “回禀陛下,神枢五营当有兵三千。” “实有兵额多少?” “大概有两千多。”马国承底气明显不足。 “两千零一是两千多,两千九百九十九也是两千多,到底有多少?” “应该有两千二百余人。” 朱翊钧冷笑一声,“你连你自己麾下有多少士兵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的差!” “臣有罪。”马国承跪倒在地。 “缺的那些兵额去哪了?” “回禀陛下,去年调去蓟州防秋了,至今还未返回。” 朱翊钧不再理会,而是喊了兵部尚书梁梦龙,“梁尚书。” “臣在。” “马佐击说的可是实情?” “回禀陛下,每到防秋时,确实有抽调京营士兵至边镇加强防范的惯例。去年兵部奉命抽调京营士兵五千前往蓟州防秋。” “不过,抽调的这五千士兵,根据兵部的调令,是五军一营、六营各一千五,神机一营、六营各一千,并未抽调神枢五营的兵马。” 朱翊钧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要么是京营未按兵部调令行事,要么是马佐击欺君。” 马国承的头上刷啦一下,满是冷汗,“臣,有罪。” “马佐击,你这是承认你欺君了?” “臣,臣,臣,”马国承耷拉着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承认。 朱翊钧没有再说话,张宏立刻上前,“来人,把这个犯下欺君大罪的马国承拉下去,听候发落!” “是。”四名锦衣卫应声上前,打落马国承的头盔,扒下他的甲胄,直接拖走。 “臣有罪。”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二人跪倒请罪。 “先起来,三大营共计有三十个营,十几万人,任谁也不能面面俱到。这只是一个营,其他营应该是好的。” 杨炳、辛应乾两个人颤颤巍巍的起身。 辛应乾这个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是新上任不久,他对于京营的情况虽然有所了解,但了解的没有那么深。 杨炳这个总督京营戎政,当的可是有年头了,他对于京营的情况一清二楚。 京营中有精锐,更有老弱,还有被人吃的空饷。 这不是一个营两个营的事,而是整个京营都存在这类问题。 他心里明白,皇帝看似没有发作,实则是在憋气。等再看几个营,这股气就该发作了。 朱翊钧接着吩咐,“让神枢五营的兵靠到东边去,把五军四营的兵拉上来。” “抚宁侯,还是你亲自去传令。” 抚宁侯朱岗一听,心里暗叫倒霉,怎么这得罪人差事还让我去呢。 “臣遵旨。” 等来到五军四营,营中的游击将军郭邦柱对着朱岗躬身行礼,“世叔。” 郭邦柱是成安伯郭应乾的长子,也就是下一任成安伯。 明朝为了重振勋贵,没少费劲。其中就有让袭爵的勋贵子弟到京营中历练。 这项措施推行之初,效果还是有的,但时间一长,就沦为了形式。 朱岗一见是郭邦柱,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以威胁马国承,但不能威胁郭邦柱,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属于利益共同体。 “孩子,这回可是陛下亲自检阅,你可有所准备?” “世叔,您就放心吧,知道陛下来检阅后,我从其他营中运作来了不少人,又在街上雇了不少人。虽然看不上去不怎么像话,但人数上对的起来。” “而且,我都交代好了,要是真的被点名,就让他们按照花名册上人名应答。” 朱岗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带兵带不好顶多是能力不行,可要是吃空饷的事漏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快,把营中的兵拉出去。” “是。” 五军四营的兵往校场上一拉,稀稀疏疏,明显就不如刚才的神枢五营。 等兵都来到校场,郭邦柱走到队伍前端,“五军四营游击将军,臣,郭邦柱,参见陛下。” 杨炳在一旁介绍,“陛下,这个郭邦柱是成安伯的长子。” 朱翊钧微微颔首,“原来是成安伯的儿子。” “李将军。” 李应祥应声上前,“臣在。” “你在履职四川之前,曾担任五军营副将,你觉得下面这五军四营的兵如何?” 李应祥默了一下,这话可不好答。 “回禀陛下,臣以为五军四营的兵,在原有基础上多加训练,定能成为一支劲旅。” 朱翊钧轻轻一笑,“说的好啊。” “郭游击。” 郭邦柱行礼,“臣在。” “五军四营有多少士兵?” “回禀陛下,五军四营有兵三千人。” “实际兵额呢?” “三千人。” “好。”朱翊钧提高了声音,“朕就说嘛,京营不能都如神枢五营那般。” “来人,按照花名册点名。” 一锦衣卫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 点了一些人后,皆有人应答。 郭邦柱见没有出纰漏,心中大定。 锦衣卫接着点名,“康西。” “在。” “你是哪里人?” 名叫康西的士兵愣住了,“啊?” 这锦衣卫立刻训斥,“啊什么啊!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名叫康西的士兵心里一阵琢磨,花钱花钱雇我来的时候,光告诉我顶替谁的名字了,没说顶替的是哪个地方的人。 “自己是哪的人还不知道吗!快点回答!”这锦衣卫厉声催促。 “小人是大兴县人。” 这锦衣卫眼神一冷,没再理会这士兵,转身对着朱翊钧躬身行礼。 “陛下,按照花名册所记,康西是山东都司大嵩卫的军户,不是大兴县人。” “臣怀疑其中有蹊跷,恳请陛下容臣详查。” “准。” 这锦衣卫得了旨意,迈步来到康西面前,“康西康西,吃糠喝稀。可最起码,还能吃上点东西。” “但你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可就没机会在吃东西了。” “我告诉你,你这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弄不好还要连累家人!” 康西一听这话,吓坏了,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将爷,您饶了小人吧。” “小人不是京营的士兵,是在街上替人扛活的力工。” “小人也不叫什么康西,小人本名叫洪立。” “是有人花钱雇我来京营冒充康西的,小人一时贪财,也就答应了。” “小人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小人吧。” 第104章 名正言顺 郭邦柱整个人如遭雷击,腿肚子不听使唤的开始打哆嗦。 “还有多少本不是五军四营的士兵!”朱翊钧语气冰冷。 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应声上前,一字排开,眼里冒着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哗啦,五军四营得有一半人跪倒在地。 再看郭邦柱,整个人就跟洗澡了一样,头上,后背,全都湿透了。 一众勋贵此时都在心中默默的替成安伯家族祈祷。 “成安伯何在?”朱翊钧问道。 张宏在一旁回答,“陛下,成安伯郭应乾年迈,很长时间都未曾出门,这一次也是因不能随驾上了请罪的奏疏,您当时也准了成安伯所请。” “朕记得成安伯有两个儿子吧?” “回禀陛下,成安确实有两子,长子为郭邦柱,次子为郭邦相。” 朱翊钧眼神一冷,“削去成安伯爵位,其子孙改世袭缅中都司权州卫指挥使。” “郭邦柱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因成安伯年事已高,准其在京师居住,其次子郭邦相在京侍奉,待成安伯百年之后,郭邦相再行前往缅中都司权州卫履职。” “这些冒名顶替的士兵,在军中者按照军法处置。在民间者,全部发往顺天府按律治罪。” 一大群士兵应声走到那些人面前,也不管他们的哀嚎,直接拉人就走。 遇到满地打滚耍无赖的,也不客气,先打服了,再拖走。 朱翊钧没有管下面抓人,而是看向一众勋贵,“前几日,巡捕营一队,十几个士兵,竟然抓不住一个小毛贼。” “有御史上疏弹劾,说京营羸弱如卵,风吹即倒。朕还不相信,故今日特来检阅。” “没想到,监察御史说的还算客气。” “就这样缺额,弄虚作假的士兵,如何守护京师?如何拱卫京畿!” “要是真有敌人打到城下,该当如何?总不能让朕带着宫中的太监上城御敌吧!” “臣有罪。” 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随行的一众勋贵和文武官员,纷纷跪倒请罪。 朱翊钧没有理会跪倒在地的众人,“嘉靖二十九年,复设三大营,选兵十四万,备兵十四万,军威严整,何其强盛。如今不过才过去三十余年,京营竟成了这副模样。” “败家就这么败吗?” “我大明朝有多少家当够这么败家的!” “臣有罪,恳请陛下责罚。”杨炳一个头磕在地上。 辛应乾也跟着叩首,“臣有罪,恳请陛下责罚。” 其他人:“臣等有罪。” “都起来吧。”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剩下的那几个营朕也不看了,回宫。” 张宏随之喊喝:“起驾,回宫。” 众人有的随圣驾离去,有的则留在原地。 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狠狠的瞪了杨炳一眼。 辛应乾这个协理京营戎政,是新上任的,他属于是无妄之灾。 杨炳也不敢说别的。 其实,京营的情况,杨炳都知道。 他能当上总督京营戎政,能力还是有的。 他也不是不想把京营的兵练好,而是不能。 京营是勋贵的自留地,里面牵涉太多了,他杨炳本身又是勋贵,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同舟共济。 他自己可以不捞好处,可他不能拦着别人捞好处。 你不上路,但你也不能挡路。 京营的水很深,深到就连文官,也只能拿到协理京营戎政,而拿不到总督京营戎政。 当然,这也与嘉靖皇帝本人有关。 嘉靖皇帝帝王权术可谓顶流,京营的关防大印只给由勋贵担任的总督京营戎政,而文臣担任的协理京营戎政,不管文臣怎么上疏请求,嘉靖皇帝就是不给文臣关防。 这也就导致在京营中,勋贵是妥妥的一把手,文官再厉害,可手里头没关防大印,也只能沦为副手。 协理京营戎政的辛应乾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就算是把眼睛瞪瞎也没用,对着杨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辛应乾离开后,抚宁侯朱岗问道:“彰武伯,咱们该怎么办?” 彰武伯杨炳,一大把年纪了,资历很深,对着朱岗,也不用太过客气。 “我们都是做臣子的,你不知道怎么办,我上哪去知道。” 永康侯徐文炜叹了一口气,“成安伯这一家,算是完了,作假作到陛下头上,还不如跟神枢五营的马国承一样,把吃空饷的事认下呢。” “行了。”杨炳亦是有些无奈,“成安伯的事,就当是给咱们一个教训了。” “我之前就交代过,吃空饷和欺君是不一样的,凭我们勋贵的身份,只要不欺君罔上,什么事都好说。” “结果他还耍小聪明,竟然还耍到陛下面前,自作自受。” “况且陛下对他已经够宽容的了,虽然没了伯爵,可还是有一个世袭指挥使的世职,足够他们一家人生活无忧了。” 抚宁侯朱岗不知道杨炳的话里有没有点自己的意思,低头看自己的鞋,不敢言语。 杨炳接着说道:“回去之后,我会上疏辞去总督京营戎政一职,以后无论至于谁接任总督京营戎政,大家都收敛一些吧。” “彰武伯,您觉得谁能接任总督京营戎政?”隆平侯张炳问道。 杨炳没有给予准确回答,“明知故问。” “彰武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从咱们这些人中推举出一人来接任。实在是不行,在南京的勋贵中推举出一人来也行。” 杨炳脸色一沉,“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 “咱们已经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了,就不要整天想这么多了。” “今日见京营这番模样,任谁都会忍不住要整顿。到时候无论陛下说什么,做什么,咱们都听着,照做就是。” “大家都少吃几口饭,再饿也得忍着,先把这事平息了再说。” 京营的事很快传开,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不少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总督京营戎政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连带着不少勋贵也跟着受到弹劾。 甚至还有的官员上疏,说勋贵管理的京营糜烂不堪,毫无军威可言。应当废勋贵总督京营戎政的惯例,改以文官中知兵者担任。 对于弹劾的奏疏,朱翊钧一律留中不发。 对于想趁机夺权的奏疏,朱翊钧直接批示,并立刻下发,以勋贵总督京营戎政乃是祖宗之法,不可动摇。 你们文官不是成天拿祖训说事吗,你们会用这招,我朱皇帝也会。 果然,这招一打出,文官们顿时哑巴了。 平时文官们拿祖训怼皇帝怼的挺爽,没想到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关键他们还说不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只许文官放火,不许皇帝点灯吧。 朱翊钧弄这么一出,就是要整训京营的,但没必要这么着急下手。 今年是军政选考之年,很多的武官职位必然要动一动。到时候让戚继光接任总督京营戎政一职,这就名正言顺,合乎程序。 第105章 军政选考 乾清宫中,朱翊钧的书案上摆满了奏疏。 今年是军政选考之年,这些都是各地高级武官的自陈疏。 明朝的军政选考制度,也是造成明朝文尊武卑的重要原因。 宣德年间,就有官员上奏,说文官有监察考核制度,那么武官是不是也要有监察考核制度。 虽然宣德皇帝在武功方面不怎么样,但他知道这事绝对不能答应。 明英宗在位时期,各地的总兵还有权力举荐巡抚等文官。 直到土木堡之变后,文武相弛的格局被彻底打破。 军政选考制度始于成化年间,不过这个范围仅限于卫所武官。 等到了弘治年间,镇戍武官的考察权也被文官拿走了。 卫所武官的考察权被文官拿走也就罢了,镇戍武官的考察权也被文官拿走了,这就不好办了。 军政选考由两方负责,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文官。 挂都督衔的总兵、副总兵,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锦衣卫堂上官,京营的总督、副将,这些高级武官的去留任免,都是由皇帝本人亲自决定。科道官拾遗。 每到军政选考之年,这些高级武官就要按例向皇帝上疏自陈求退。 自己的家世、履历,一笔一笔都要清清楚楚的。 最后还要加上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能力有限,恐无法担此重任,请陛下另选贤能。 结果通常有三种,继续留用,调往他处,革职听用。 这里的革去官职,只是革去现在担任的官职,其他的都保留。 比如宣府总兵在军政选考之年被革去总兵之职,但他身上挂的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衔,身上的世职,都保留。 按照明朝的惯例,被革职的总兵,备不住什么时候就又被启用了。 除了这些高级武官之外,其余的武官,全部由文官负责。 一般是由总督、巡抚、巡按御史三者负责,有镇守太监的还要加上镇守太监。 级别高的武官,督抚这类高级文官还知道,像级别较低的武官,督抚多是听取分守道和分巡道官员的意见。 就这样,明朝武官的考核权、任命权,全都攥在文官手里,他们想不对文官低头都不可能。 武官想要升迁调动,只能拼命的巴结文官。巴结也不能光靠嘴巴结,得用真金白银。 真金白银从哪来?显而易见。 天启五年,刑科给事中潘士闻就曾为此上过奏疏,封疆之事坏于债帅,债帅之毙起自夤缘。 隆庆皇帝、万历皇帝、天启皇帝,包括崇祯皇帝,都曾努力的想要扭转这种文尊武卑的局面,但都无济于事。 朱翊钧看着书案上的这些奏疏,他心中明白,想要改变文尊武卑的格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目前而言,也只能是一点一点找补。 各地挂都督衔的总兵、副总兵,锦衣卫堂上官的自陈疏,朱翊钧看都没看,直接让司礼监批示。 批示内容,意思都差不多,某某某见任严镇,着照旧供职,不准辞,兵部知道。 万历朝的总兵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频繁的调动,很难在一个地方长久任职,李成梁是特例。 已经有一个李成梁了,虽然没有必要再出现一个李成梁,但也不能频繁的调动各镇总兵。 不然,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很容易出现问题。 对于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上的自陈疏,朱翊钧倒是仔细翻看。 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多是由勋贵担任,这个是旧例,很难改变,朱翊钧也没有想过去改变。 不管怎么说,目前能在朝堂上抗衡文官的,也只有这些勋贵们了。 勋贵是靠血缘关系上位的,文官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二者的能力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虽然勋贵们的能力比不上文官,但有这么一股势力,也总比没有好。 朱翊钧之前已经削了成安伯的爵位,对于剩下的这些勋贵,就没有再动,只是将他们对调。 地位最高的中军都督府掌印,朱翊钧给了彰武伯杨炳,也算是免去他总督京营戎政的变相补偿。 至于总督京营戎政,这是给戚继光留的。 “张宏。” “奴婢在。”在一旁侍奉的张宏随即上前。 “各地镇戍武官的自陈疏批复完了之后,你和张诚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让人发回兵部。” “奴婢明白。” “派人去将腾冲伯召来。” “是。” 腾冲伯戚继光,奉诏进宫面圣。 在来的路上,戚继光就已经明白皇帝叫他来的意思,那就是让他总督京营戎政。 “臣戚继光,参见陛下。”戚继光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给腾冲伯搬把凳子来。” “谢陛下。” 一个小太监搬来一把凳子,戚继光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半个屁股。 “腾冲伯,朕听闻你在缅甸征战期间,黔国公与你结为了姻亲?” 戚继光不知皇帝是何意,立刻起身,“臣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 黔国公府世镇云南,当代黔国公沐昌祚也很聪明,他看的出来以后戚继光前途无量,早就为家族做了提前投资。 能与国公结亲,而且还是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戚继光自然也不会拒绝。 朱翊钧用手一指凳子,“坐。” “门当户对,明媒正娶,一对绝世佳偶,这是好事。” “但愿这对佳偶,不要如你腾冲伯这般惧内就好。” 戚继光戎马一生,刀山火海,千军万马,他都没有害怕过,唯独在夫妻关系这件事上,他深感力不从心。 听到朱翊钧这话,戚继光顿感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皇帝能跟他开玩笑,这说明没把自己当外人。 可在这其中,或许还有点自己不要被黔国公府左右的意思。 “臣,惭愧。” “没什么惭愧的,夫妻感情和睦比什么都好。” “朕今天叫你来呢,就是一件事,从今天起,你总督京营戎政。” 终于要来了,虽然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臣遵旨。” “退下吧。” “臣告退。” 走出乾清宫,戚继光在心暗暗思索。 总督京营戎政固然重要,可皇帝召他来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允许甚至是支持他与勋贵们结亲。 明朝的勋戚之间,互相联姻是很正常的。 像李伟,就是李太后的父亲,他的次女就嫁给了平江伯陈王谟为妾室,长孙女嫁给了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朱希孝。 甚至到了明末,武清侯府还与崇祯皇帝的老丈人嘉定伯周奎结亲。 朱翊钧这次召戚继光来,除了宣布对他的任命之外,还有就是与勋贵结亲之事。 古往今来,大家族之间就是靠联姻来维持彼此间利益。 戚继光有儿子有侄子,必然会有勋贵想与他联姻,这不是坏事,反而可以帮助腾冲伯府迅速融入勋贵的圈子。 第106章 京营编制 戚继光就任总督京营戎政后,朱翊钧会同内阁、兵部,决定重新整训京营。 虽然文官不希望皇帝掌握兵权,可在拱卫京畿安全上,双方还是能够达成一致。 更重要的是,这是京师。 京师以外,皇帝可以不管,但京师,皇帝不可能不管,这个很难阻拦。 庚戌之变后,嘉靖皇帝随即整顿京营。 己巳之变后,崇祯皇帝立刻着手组建勇卫营。 朱翊钧虽然没有遇到这么大的危机,但凭借彻底实控缅甸等地树立的权威,以及前番京营公然欺君,并在取得内阁和兵部的支持后,得以整训京营。 文官中也是有真心为国为民之人,这些人是真的希望这个国家强盛。 不过朱翊钧也做了部分妥协,那就是按旧例,以给事中、御史各一人,巡阅京营。 政治本身就是妥协的艺术。 而且有文官监督,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鞭勉那些腐化堕落的勋贵。 议定之后,朱翊钧随即下旨,九边各调精兵五百、精壮一千入京听用。 调中都司留守司,大宁、山东、河南三都司,马步官军入京。 大宁都司并没有被裁撤,只是被迁移到了保定。 在京卫、上直卫的士卒也尽皆抽调至京营。 这些也是京营一直以来的主要兵源。 同时,将随戚继光从征缅甸并奉诏入京的六千南兵,也编入京营。 这六千南兵,不仅仅是充实京营,更重要的是替戚继光镇场子。 隆庆年间戚继光在蓟州练兵,为什么要调三千浙兵至蓟州,就是替戚继光镇场子的。 不然,戚继光凭什么让那些老兵油子听自己的。 原有京营士兵,则加以甄别,剔除老弱。 另外再派人到各地募兵。 在各地兵马入京之后,朱翊钧又着手对京营的编制做了调整。 原来的京营有三十个营,五军、神枢、神机,每营十个,统称三大营,以五军营人数最多。 这三十个营中,人数最多的,七千,有两个。其次六千,有四个。剩下的都是三千人。 原本五军营还有一个大将,统兵一万,管副、参、游、佐等将官。但因权柄太大,后被裁撤。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兵力分散,真要出什么事,也起不了大乱子。 坏处就是,各营之间没有向心力,无法撑起大规模作战。 而在地方上,一营的兵力,一般在三千左右,还不如京营呢。 为了避免这种弊端,朱翊钧便对原有编制做了调整。 朱翊钧也不是随意调整,而是在综合考量之后才做的决定。 京营原有的编制。 何良臣采用的军队编制。 戚继光采用的军队编制。 袁世凯天津小站练兵所采用的兵制。 后世的军政双主官制。 朱翊钧是各取所长,做了如下调整。 京营士兵分三种,常备兵,续备兵,后备兵。 常备兵用于作战。 续备兵充当预备役。 后备兵则再次之,同时负责辎重等事,类似于辅兵。 常备兵以十人为一队,设队长一人统之。 五队为一旗,共五十人,设旗总一人统之。 两旗为一连,共一百人,设百总一人统之,试百总一人佐之。 五连为一司,共五百人,设把总一人统之,副把总一人佐之。 两司为一团,共一千人,设千总一人统之,副千总一人佐之。 三团为一旅,共三千人,设游击将军一人统之,佐击将军一人佐之。 五旅为一镇,共一万五千人,设主将一人统之,副将一人佐之、参将一人佐之。 五军、神枢、神机,为常备兵,每营统辖四镇,互不统属,共计十八万人。 同时,设政训官。 每镇设督军一人,每旅设督察一人,每团设监察一人,每司设教导一人,每连设指导一人,负责监军。 政训官从内廷、禁军、锦衣卫、各地世袭卫所军官中选拔。 续备兵分五镇,编制与常备兵相同,只是每镇兵额一万,分为续备第一镇、续备第二镇、续备第三镇、续备第四镇、续备第五镇,不设主将,设副将统之,参将佐之,同时设政训官监军。 后备兵与续备兵相同。 朱翊钧也没指望这十八万常备兵全都练出来,就是广撒网,能多练出一个来也是好的。 五军四镇,神枢四镇,皆由勋贵统领,以一侯爵为主将,一伯爵为副将。 续备四镇、后备四镇,也是由勋贵统领。 朱翊钧也没按照资历来,而是按照爵位来的。反正也没指望他们真的能成事,主要是用来安抚勋贵。 同时,也是怕文官抢权。 勋贵别管能不能用,先把位置占了,省的文官惦记。 勋贵那么多人呢,也不是都不堪用。 如今的勋贵中,有四人是有能力,灵璧侯汤世隆,平江伯陈王谟,镇远侯顾承光,临淮侯李言恭。 灵璧侯汤世隆,久历地方,现任漕运总兵,只是年纪大了,朱翊钧就没有动他,还是让他提督漕运。 平江伯陈王谟,这位在嘉靖朝带过兵,平定过张琏叛乱,勋贵中为数不多有作战经验之人。 镇远侯顾承光,深得其伯父,也就是上一任镇远侯顾寰真传,之前一直在宫中管理红盔将军。 临淮侯李言恭,李文忠和李景隆的后人,长相不用说,很漂亮,英俊潇洒。 罗贯中写三国演义,赵云的形象就是照着李文忠写的。 李言恭本人更是文武双全。 此人也是勋贵中能力最强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嘉靖二十年生人,如今还很年轻。 这一次整顿京营,朱翊钧把南北两京,只要是身上没职务的,包括担任南京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书的,全召到京师来,塞到京营中任职。 不要说我朱皇帝不重用勋贵,我把你们勋贵放到京营了,可你们要是不中用,那我朱皇帝再把你们撤职,这你们可就说不出来什么了吧。 神机四镇,是朱翊钧重点打造的,没用一个勋贵,全部安排有经验的将领统兵。 神机第二镇,主将陈璘,副将戚继美。 第三镇,主将尹秉衡,副将李应祥。 第四镇,主将张臣,副将尤继先。 神机第一镇,可是朱翊钧的心头肉,阵容也是相当豪华。 主将,李如松。 副将,麻承恩。 参将,萧如薰。 督军,驸马都尉侯拱辰。 李如松,大明朝顶级勋二代,有能力,但为人也很狂。 为了压制李如松这股狂劲,朱翊钧也是特意挑选了有背景的人和他搭班子。 督军,驸马都尉侯拱辰,这是朱翊钧的妹夫。 副将麻承恩,那可是麻锦的儿子,麻贵的侄子。 东李西麻,麻家虽然没有爵位,可论起底蕴来,不比李家差。 参将萧如薰,延安卫人。 其祖父萧汉,官居都督佥事、凉州副总兵。 其父萧奎,官居都督同知、京营副将。 其妻乃是前兵部尚书杨兆的女儿。 萧家一门四子,老大萧如兰,老二萧如蕙,老三萧如芷,老四萧如薰。 这哥四个,历史上都官居都督,相当了得。尤其以萧如薰为最。 东李西麻,可是,西北的将门,虽不如这两家显赫,但论起底蕴来,一点也不差。尤其是榆林卫、延安卫这两个卫中的将领。 朱翊钧是煞费苦心的把这三家揉到一块。 而且,朱翊钧还将五位国公中除了黔国公以外的四位,包括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也塞到京营里了。 英国公在有明一朝,也并非世人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国公不止英国公一家,朝堂最重要的就是制衡,不可能让一家独大。 像初代英国公张辅,在宣德、正统两朝就被束之高阁,受重用的是成国公朱勇。 明末的英国公府之所以显得重要,是因为张维贤有两次从龙之功,所以英国公府在天启、崇祯两朝才格外受宠。 这一次朱翊钧将四位国公塞到京营,没有给他们具体官职,因为他们已经是国公了,不会再特别委以重任,不然很容易就封无可封。 朱翊钧便让他们提督京营训练。 成国公督五军营训练,定国公督神枢营训练,英国公辅神机营训练,魏国公辅续备兵训练。 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督后备兵训练。 辛应乾本来是跟着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炳一块上的辞呈,可他是新官上任,朱翊钧就让他继续留用。 辛应乾之前是山西巡抚,知兵。以他的能力和脾气,能知耻而后勇。 再一个,也可以鞭策那些勋贵。 要是勋贵们不中用,辛应乾作为文官,而且是受勋贵牵连,一世英名险些付之东流,他能骂死他们。 为了更好督促京营训练,朱翊钧还特意设置了军法官,专职负责整治那些偷奸耍滑之人。 军法官的人选,朱翊钧则是特意选择了向来漠视军纪的刘綎。 第107章 打你 京营重新编制之后,总督京营戎政腾冲伯戚继光着手训练京营。 此时的京营兵额,与之前相同,战兵、辅兵加一块,二十八万。 凑够二十八万这个数字,而且是实数,是很难的。 为此,朱翊钧下了死命令,在京卫及上直卫,只要年龄和身体素质符合条件的,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全编到京营中去,一块跟着训练。 再经过边镇、都司以及六千南兵的补充后,若是还有缺额,就募兵,最终,在朱翊钧的强压之下,京营是凑够了二十八万这个数字。 戚继光按照戚家军的标准训练战兵,但军饷可不是按照戚家军的军饷开的。 戚家军为什么能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军饷高。 京营那么多人,不可能按照戚家军的军饷那么开。 若是所选常备兵训练不合格,就退到续备兵中去,另选他人补充。 这么一训练,原本养尊处优的一些京卫军官,就受不了了。 这些人,身上本身就有世职,要是不用他们,把他们逐出京营,他们反倒是高兴了。 奉命协助戚继光整训京营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就将此事禀明朱翊钧。 对此,朱翊钧的办法很简单,“陈炬,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京卫的世袭军官世辈居于京师,京师乃繁华之地,难免让人贪恋。” “若是将这些人逐出京营,反倒是便宜了他们。惩罚他们,倒是也没有必要,把他们换一个地方历练也就是了。” “把这些不堪用的京卫世袭军官,名单报上来,全部改袭他卫世职。” “缅中都司新近设立,急需人手,将这些人身上的世职,全部改为袭缅中都司辖内卫所世职。” “把这些人全部打发到缅中都司历练。” “原本世袭指挥使的,还是世袭指挥使,原本世袭指挥佥事的,还是世袭指挥佥事。这些都是他们祖上拿军功挣来的,朕不晋他们的世职,也不好降他们的世职。” “不过,既然是卫所的军户,他们去缅中都司的时候,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家人一块去。” “既能得到历练,同时也能为朝廷充实边镇,一举两得。” 陈炬躬身道:“奴婢明白。” “你回去告诉腾冲伯,要是再有这样的人,只管把名单报上来。” “另外,你也敲打敲打那些纨绔子弟,缅中都司缺人,他们要是不想背井离乡,那就咬牙撑住了。” “就算是当不了常备兵,去当个续备兵、后备兵,也是好的,别堕了祖上的名声。” 皇帝有了明确的旨意,陈炬做事就要方便很多,“奴婢明白。” 陈炬得了旨意,带人返回京营。 京营中,两拨人正在剑拔弩张的争论。 一方是以惠安伯张元善的勋贵,一方是督训官戚金。 惠安伯张元善,这次被任命为五军营第三镇副将。 他呢,很是忠心,但什么仗势欺人,目中无人,勋贵该有的毛病他身上都有。 训练的时候经常偷懒,吃饭的时候吃小灶,平时也是随意欺压士兵。 这回,他让麾下士兵去翻墙出去给他和他身边的其他几位勋贵去买酒肉,正好让巡逻的戚金逮着,双方当即爆发冲突。 张元善指着戚金的鼻子,“戚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凭借叔荫得以入值宫禁,也敢在这指手画脚!” “我告诉,要不是这次皇上降下旨意,让你担任督训官,就你一个小小的千户,平时连进我惠安伯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戚金心里憋火,可他与惠安伯张元善之间身份差距太大,他不好直接发作。 “惠安伯,您也知道我这个督训官是皇上钦点的,那这事我更应该管。” “整训期间,京营封闭,任何人不得无故出入。可您却让麾下士兵翻墙出去,就为给您买些酒肉吃食,您不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吗。” 张元善鼻子一哼,“我又没在茅房里跳高,我怎么就过分了。” “京营的饭忒难吃,我吃不惯,就让人出去买了点吃的,就是忘了告假而已,你又何必这么不依不饶。” “惠安伯,您吃的可是小灶。” “小灶的饭,他也是难吃。”张元善的语气中竟然带了无奈。 “小灶的饭,不也是辎重兵炒出来的吗,就他们那大锅饭的手艺,能好吃了吗?” “我这嗓子眼细,吃不了那么粗的东西。” 戚金强压下心头怒火,“惠安伯,您这就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了。” “人家临淮侯跟士兵同吃同住都不叫苦,您这都吃小灶了,怎么还这么挑剔。” 张元善使劲一摆手,“他是他,我是我。” “我这个爵位是祖上靠军功杀出来的,老祖宗已经替我把苦吃完了,我凭什么再吃苦。” 戚金听罢,心中不由得可发一笑,“惠安伯,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这个爵位,是靠外戚恩泽才得以册封的吧。” 明朝的爵位分两种,一种是靠军功拼来的,一种是外戚恩泽。 很明显,后者的含金量远不如前者。 惠安伯,还有彭城伯,这两个爵位都是外戚恩泽而来,而且这两个爵位是一家人,都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皇后的家人。 明朝恩封外戚爵位,就是从明仁宗朱高炽这开的头。 到了明宣宗的皇后孙皇后时,学的更是有模有样。孙家外戚的权柄,毫不夸张的说,让人望而生畏。 明孝宗朱佑樘的皇后张皇后,张家的外戚更甚,公然戴了皇帝的冠冕,还在皇宫内奸污宫女,完了还一点事都没有。 说明朝没有后宫干政,没有外戚之祸,得分不同的时期,不能一概而论。 所幸,嘉靖皇帝在位时,将外戚的爵位尽皆革除。 但保留了两家外戚爵位,就是彭城伯和惠安伯,这一个大家族的两个爵位全保留了下来。 戚金说张元善家族惠安伯的爵位是戚爵,都不是暗讽了,那就是跟打张元善的脸差不多了。 张元善气的,胡子都要撅起来了,“戚金,你看不起谁呢!” “我祖上的爵位确实是靠外戚恩泽得来的,可后来那也是有实打实军功。不然,嘉靖年间,尽革外戚爵位,凭什么惠安伯的爵位得以保留。” “戚金,你辱我事小,辱我家族事大!” “看我不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第108章 立威 张元善和戚金这吵吵着要动手,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彭城伯张守忠,他跟惠安伯张元善是一家,一个老祖宗,爵位也都是靠外戚恩泽得来的。 戚金的话呢,连带着把他彭城伯府也骂了。 他也是个急脾气,没等张元善动手呢,他直接冲了过去。 戚金本来就年轻气盛,心里一直憋着火,见张守忠冲着自己动手,也不客气,拉架势就要还手。 张元善一看张守忠动手了,心中暗自感叹,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家人呐。 还没等他冲上去呢,就被人拉住了。 张元善回头一看,是丰城侯李环拉住了他,“你拉我干什么。” 惠安伯张元善是五军营第三镇副将,丰城侯李环是五军营第三镇主将,两人在一块搭班子。 李环冲着张元善一使眼色,“御马监的陈炬陈公公回来了,本来咱们就不占理,别闹大了。” 张元善拿眼角的余光一扫,还真就发现了陈炬,随即就稳定心神,恢复了正常。 张守忠那打的正起劲呢,忽然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子,转头一看,是彰武伯杨炳的儿子杨世楷。 “你这时候抓我干什么,都这节骨眼了,别管输赢,等我打完了再抓呀。” “混账东西,一边待着!”说话的是彰武伯杨炳。 张守忠见杨炳发话,也不敢再动手,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彰武伯,这事可不能怨我,是戚金这家伙说话太难听了点。” “我跟惠安伯我们两家,哎?”张守忠发觉少了点什么。 “惠安伯,你怎么没动手啊?” “你咋呼的挺厉害,怎么,干打雷不下雨呀。” “哪那么多废话,一边待着。”杨炳再次出声喝斥。 张守忠心有不愿,可面对杨炳,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彰武伯,这也就是冲着您了。” 戚继光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他虽然是总督京营戎政,可京营那么多人呢,不可能都照顾的到。 戚继光的主要精力是放在了神机营,毕竟这是朱翊钧着手打造的主力部队。 等赶过来时,戚继光见眼前情景,脸色铁青。 本来是戚金占理的事,可这一动手,很多话就不好说了。 戚金也知道自己做的欠妥,低着头,不敢看戚继光。 杨炳走到戚继光面前,他也是朱翊钧任命的督训官,虽然杨炳不是总督京营戎政了,可他在勋贵中的威望还在。 他本人也是明事理,所以朱翊钧就任命他为督训官,主要是用他威望压一压那些勋贵。 “腾冲伯,这帮浑人,让您见笑了。” 戚继光缓和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铁青,“这没什么。” “咱们这当武将,就该有血性。要是遇事就缩头,扭扭捏捏跟小媳妇似的,那反倒是坏事了呢。” “对对对,没错。”张守忠一听这话来了劲,“腾冲伯这话说的没错。” “咱们这做武将的,就该敢爱敢恨。” “闭嘴。”杨炳瞪了张守忠一眼,“哪来的那么多话。” “腾冲伯说的确实没错。”陈炬走了过来。 “陈公公。”众人同陈炬见礼。 陈炬同众人还礼,“夫战,勇气也。武将嘛,就该有血性。” “可是,这违反军纪之事,也不能纵容。” “咱家这次进宫,陛下就特意降下旨意,五军营、神枢营那十几个京卫的世袭将领,可能是安逸久了,有所懈怠,要加以历练。” “将他们身上的世职,全部改袭缅中都司下辖卫所的职位。” 戚继光的脑海中立刻蹦出两个字,立威。 京营中也的的确确需要立威。 “臣谨遵陛下旨意。” 接着,戚继光眼神一凛,将目光放在戚金身上,“戚金,你身为陛下钦点的督训官,竟然与人当堂动手,成何体统!” “军法官何在?” 军法官刘綎立刻上前,“在。” “你是军法官,为何不管?” “嗯?”刘綎懵住了。 不是说戚金呢,怎么就拐到我身上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刘綎不管,而是他不好管。 刘綎为人桀骜,很狂。 可是,他到了京营之后,就没那么狂了。 因为在这,比他狂的人有的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在这些人面前,算不得什么。 尤其是在李如松面前。 本来刘綎觉得自己够狂的了,可遇到李如松后,刘綎都觉得自己这不能算狂,跟李如松一比,自己这应该叫自卑。 不过,刘綎心中明白,戚继光这是有意在立威。 “回腾冲伯,末将不敢管。” “刘游击,你是陛下钦点的军法官,有何不敢?”这话是陈炬问的,他看出了戚继光的意思,便上前打配合。 “回陈公公,京营中,不是勋贵,就是勋贵子弟,余下的人,身上也都有世职,末将实在是不敢管。” 彰武伯杨炳知道,这话是给自己准备的,“没什么不敢管的。” “军法面前,管他是谁,一视同仁。” “勋贵子弟也一样,谁要是违反军纪,你告诉我,我和平江伯一块收拾他。” 平江伯陈王谟应声站在杨炳身后,没有说话,可态度不言而喻。 平江伯陈王谟,有作战经验,可他却如透明一般,非必要,不露面。 原因很简单,他有一个妾室姓李,是武清伯李伟的闺女。 之前李太后当权,李家风光无限,两家联姻,强强联合,可谁也无法预料后来的事。 虽然皇帝对他也是委以重任,可他自己却是知轻重,能不冒头就冒头。 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三位虽然身份勋贵,可资历浅,在勋贵中的威望是不如彰武伯和平江伯的。 陈炬见勋贵们有了态度,说道:“那些身上有世职的,要是在京营待不住,就去缅中都司。” 勋贵、身上有世职的卫所军官,这两头按住了,戚继光倍感轻松,这时候,也是他这位总督京营戎政给这件事收尾了。 “刘綎身为军法官,见乱不管,是为渎职。拉下去,三十军棍。” “戚金身为督训官,竟与人动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四十军棍。” 这是戚继光故意往少了说,因为还要照顾后面的惠安伯与彭城伯。 “标下领命。”这二人没有怨言。 杨炳一看,该自己表态了,“惠安伯张元善,彭城伯张守忠,每人五十军棍。” 彭城伯张守忠一听,不太乐意,“凭什么呀。” “是他惠安伯先犯的错,凭什么我和他一样都是五十军棍?” 杨炳哼了一声,“废话,你动手了,他没动手。” 张元善也挣扎了一下,“那个,我犯的错,我认,五十军棍,该打就打,我服。” “就是,能不能商量一下,我交钱,以钱代罚,把这五十军棍免了?” “一军棍一两银子,一共五十两银子。” 杨炳眼眉直竖,“拉下去,银子照收,军棍照打!” “六十军棍!” 第109章 站台 乾清宫。 朱翊钧手中拿着一份奏疏。 辽东巡抚李松因其继母去世,上疏请辞,回乡守孝。 李松自隆庆年间出任宁前兵备佥事,再到升任辽东巡抚,在辽东已经任职十余年,与辽东总兵李成梁之间,已经形成某种默契。 李成梁需要巡抚李松的支持,以及包容自己的一些不法行径。 李松需要李成梁的军事能力,为其增添政绩。 二者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弥缝一词来形容。 朱翊钧就是因为知道辽东巡抚李松将要丁忧回籍,所以在军政选考的时候才没有动李成梁。 辽东三面环敌,情况复杂,不能同时撤换辽东的军政主官。 再换一个辽东巡抚,李成梁也就没有那么自在了,至于下一任辽东巡抚,朱翊钧心中早就有了人选, 他提笔在李松的请辞奏疏上写下一个准字,“顺天巡抚蹇达,以原官加兵部右侍郎,迁辽东巡抚。” 蹇达,明朝后期为数不多意识到辽东女真威胁的人。 在蹇达临去世之前,还在上疏向朝廷陈述辽东女真的威胁。 大家都知道袁可立,其在登莱巡抚任职期间,大力支持东江镇的毛文龙,给予后金重创。所以清朝就将袁可立刻意的在史书中淡化。 而蹇达,是清朝在明朝历史中,删除的第一位人物。 蹇达的奏疏及文学作品,被清朝尽皆销毁。 甚至与蹇达有关的文学作品,也未能幸免于难。 朱翊钧将蹇达调任辽东巡抚,可以说是专人办专事,属于专业对口。 等蹇达熟悉辽东的情况后,再将李成梁撤换。 至于替换李成梁的将领能不能镇的住辽东,答案是肯定的,没问题。 明朝除了缺钱缺粮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缺。 尤其是不缺能打仗的将领。 朱翊钧将批阅辽东巡抚李松的奏疏递给一旁的张宏,“将这份奏疏,还有调任蹇达为新任辽东巡抚的旨意,派人传达吏部。” “奴婢明白。” 安排去吏部传旨的小太监刚出门,正巧碰到陈炬进门。 “见过陈公公。”传旨的小太监对着陈炬行礼。 陈炬为人和善,不管对方身份高低,都是笑着回应。 “奴婢陈炬,参见皇爷。”陈炬走进殿内行礼。 “不必多礼。” “谢皇爷。” 朱翊钧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疏翻阅,“陈炬,你不是去京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回禀皇爷,奴婢有事向您禀报。” “是惠安伯和彭城伯的事?” “什么也瞒不过皇爷,奴婢想向您禀报的就是惠安伯与彭城伯的事。” “这两个混人。”朱翊钧将奏疏扔到一旁,“打他们是轻的。” 陈炬继续禀报,“所幸彰武伯出面,将事压了下来。” “彰武伯做事,还是稳妥的。”朱翊钧的语气逐渐缓和。 “皇爷,腾冲伯虽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可其他勋贵多是安逸惯了,似乎是有些难以适应腾冲伯的练兵之法。” “都是惯的毛病。”朱翊钧站起身来。 京营本就是勋贵的地盘,朱翊钧之所以将勋贵们都安排到京营任职,而且还是要职,主要是为了稳住他们,先把京营的架子搭起来,压根就没打算指望他们成事。 朱翊钧的计划是,重用现有勋贵中能挑大梁的临淮侯、镇远侯等人,不管其他勋贵,因为他们已经废了,转而培养年轻的勋贵子弟。 然后,再册封一批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将领,成为新勋贵。 逐步的将勋贵们抬起来,不求勋贵们能够达到洪武、永乐朝那样的状态,只求能够达到正统年间的状态就行了。 就目前而言,还是要先把京营的兵练出来。 “摆驾,去京营。”朱翊钧打算再给戚继光站一站台。 圣驾来到京营,早就得到消息的京营众将在腾冲伯戚继光的带领下,接驾。 戚继光虽然只是个伯爵,可他是总督京营戎政,其他的公爵、侯爵,都得跟在他的身后。 如果是礼仪性质的活动,公爵的位置一定要在侯爵之上,侯爵的位置一定要在伯爵之上。 可在实际中,勋贵地位的高低不仅仅靠爵位高低而定,还要考虑实际官职、资历、圣眷。 就像嘉靖年间的武定侯郭勋,他虽然只是个侯爵,后来又晋了不世袭的国公,可他深受嘉靖皇帝信任,勋贵之首就是他郭勋,什么英国公、成国公,都要往后站。 还有南明时期,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虽然他只是个伯爵,可在向清军投降时,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世居南京的魏国公,只能也必须排在他的后面。 戚继光也是同理,他是总督京营戎政,在京营中他是一把手,其余的公爵、侯爵,都要排在他的后面。 朱翊钧也没管其他人,直接问道:“惠安伯、彭城伯何在?” 戚继光上前回答,“回禀陛下,惠安伯和彭城伯受了杖刑,本应在营中养伤。可听到陛下前来,他们二人不顾伤痛,坚持要来见驾。” “人在哪呢?” 呼啦,人群闪出一条道路,惠安伯张元善、彭城伯张守忠,两个人在人群后被抬了过来。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有伤在身,不能行全礼,还请陛下恕罪。” “你们二人身上的伤,是如何得来的?”朱翊钧问道。 彭城伯张守忠倒是说的痛快,“回禀陛下,打架斗殴。” 惠安伯张元善则是显得犹豫,“回禀陛下,臣是触犯了军法。” “不单单是如此吧。”朱翊钧语气一冷。 “惠安伯,朕怎么听说你还试图想用银钱代替刑罚?” “臣,臣,”张元善支支吾吾,只得认错,“臣,有罪。” “一军棍一两银子,五十军棍就是五十两银子。庄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加起来,也用不了五十两银子。” “惠安伯,你可真是大手笔。” 张元善趴在地上,“臣有罪。” “你的罪等会再议。” “你让麾下的两名士兵翻墙出去替你买吃食,结果那两名士兵因为你受到责罚,你做什么什么了?” “臣,臣,”张元善什么都没做,自然是说不出什么。 朱翊钧盯着地上的张元善,“惠安伯,你不是有钱吗,给那两位受罚的士兵每人一百两银子,作为补偿。” “要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是,臣明白。” 张元善这个人,身上毛病很多,除了忠心之外,一无是处。 不过也正是他这个优点,救了他。 “惠安伯,彭城伯,你们两个身为副将,知法犯法,若是下面的士兵学的有模有样该当如何?” “从今天起,你们二人贬为千总,仍在原镇供职。” 惠安伯张元善、彭城伯张守忠,两个人眼神一碰,就四个字,倒霉,认了。 “臣等领旨,谢恩。” 朱翊钧不再管张元善,而是看向众将,“今日众将都在,朕再声明一遍,军队之中,首重军法。如有再再犯者,一律从重处置!” “还有这个吃饭,军队中吃饭,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霍去病那种,等级森严。一种是李广那种,同吃同住。” “临淮侯。” “臣在。”临淮侯李言恭应声上前。 “你觉得哪种更好?” “回禀陛下,臣若是寻常士兵,从情感来说,是更愿意跟随李广那样的将领。” “至于战事是胜是败,谁也无法事先预料。故臣更愿意选择跟随李广这样的将领。” “所以你临淮侯,就学了李广,与士兵同吃同住?”朱翊钧又问。 “臣惭愧。” “霍去病虽不体恤士卒,可他能做到赏罚分明,尤为可贵。” “只是臣才疏学浅,无法与霍去病相比,不敢冒险,只能求一个稳。” “与士兵同吃同住,更容易与士兵构建袍泽之情。倘若真的遇到战事不利,有这份感情在,士兵们也不至于抛弃臣独自逃命。” 朱翊钧淡淡一笑,“临淮侯说的是实在话。” “惠安伯,就你这样随意欺压士兵,要是真遇到战事不利,会有人愿意给你搭把手吗?” “臣,惭愧。”张元善将头埋在地上。 “从今日起,不再设立小灶,所有官兵同吃同睡。再有擅自离营者,枭首示众。” 第110章 精打细算 朱翊钧直接取消了小灶,一来可以培养官兵感情,二来,撵一撵那些吃不了苦的勋贵。 为了整训京营,朱翊钧仍然安排勋贵在京营任职,可你们要是吃不了苦,自己走,这我可不拦着。 “如今各营各镇都编制好了,腾冲伯所着的练兵之法也都分发到你们的手中,有经验的老兵也都充当旗总、百总安排到了各镇中。” “饭都喂到你们嘴边了,拿出你们的气势来,不要堕了你们祖上的威风!” “三个月,三个月后,朕会同百官检阅京营。届时,哪一营哪一镇做的好,朕加他的年俸。哪一营哪一镇做的不好,朕削他的年俸,降他的官职。” “谁要是再闹事,缅中都司可缺人,有劲对着那些土部蛮夷使去,别在京营丢人现眼。” “都散了吧,腾冲伯留下。” “臣等告退。” 众将领散去,戚继光微微躬身,停在原地等候。 “腾冲伯。” “臣在。”戚继光的身子躬的更深了。 “你在京营中挑选精锐劲卒,再单独组建一支军队,负责执行特殊军务,由你亲自训练。人数,先定为两千。” 京营中战兵辅兵加一起,共有二十八万,挑选两千人,可谓是真正的百里挑一。 戚继光明白朱翊钧心中所想,“臣遵旨。”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支军队归属哪一镇编制?以何为名?” “不归属任何一镇,暂时由你管理。至于名字,”朱翊钧顿了一下,“就叫教导总队。” “臣遵旨。” “腾冲伯,”朱翊钧语气变得柔和,“当年你在浙江练兵时曾说过,十户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我大明在册士兵人数,不下百万,可真正有多少堪用的,只有天知道。” “京营中,常备兵、续备兵、后备兵,加起来有二十八万人,朕把这二十八万人全交给你了。” 戚继光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帝王语气中的殷切,忙跪倒在地,“臣必不辱使命。” 朱翊钧扶起戚继光,“起来,随朕在营中走走。” “臣遵旨。” 戚继光在前面为朱翊钧引路。 说是引路,可戚继光不可能走在朱翊钧前面,而是落后朱翊钧半个身位。 边走,戚继光边为朱翊钧介绍所见将领的官职等基本情况。 朱翊钧远远的看到两名年轻的将领在带队操练,“士气可嘉。那是谁带的兵?” “回禀陛下,这是五军第一镇的兵,由临淮侯统领。下面带队的是两个千总,左边的叫傅胤忠,右边的叫傅胤彩,是兄弟二人。” “这兄弟二人的父亲,便是傅应嘉将军。” 朱翊钧频频点头,“原来是傅应嘉将军的儿子,怪不得呢,虎父无犬子呀。” “俞龙戚虎傅蛟龙,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啊。” 俞龙,俞大猷。 戚虎,戚继光。 傅蛟龙,傅应嘉。 戚继光很是谦卑,“俞将军与傅将军确有其能,被百姓称颂,臣只不过侥幸而已,忝列其中,实在是心中有愧。” “这傅家兄弟,更是有其父之勇。当初臣奉命统调南兵驰援云南,到达福建时,这两兄弟便投入军中。” “起初这二人不过是队长,后因作战勇猛不断升迁,最后积功升至千总。” “好啊。”朱翊钧语气略显悲凉,“朝廷有愧于他们的父亲,对于这兄弟二人,适当的给予照顾。” “臣明白。” 五军第一镇主将临淮侯李言恭本来正在观看士兵操练,听闻皇帝来到了他的营地,急忙跑过来接驾。 “参见陛下。” “临淮侯,你这五军第一镇,士气不错,将士操练有度,颇有当年岐阳王之风。” 李言恭的态度亦是谦卑,“全赖陛下统筹有方,又有腾冲伯无私,将练兵之法倾囊相授,这才有如此军威。” “实非臣之所能,臣不敢贪功。” “不必过谦。”朱翊钧看向李言恭,“世人都嫌自己的功劳不够大,像临淮侯你这般不贪功的人,倒是少见。” 李言恭没有回话,也没法回话,只是将本就弯着的身子,再次下压。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李言恭起身,“临淮侯,本来你是南京协同守备,朝廷也属意你晋南京守备。” “朕觉得你临淮侯有大才,特意下旨将你调入京营。现在看来,朕没有看错人。”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铛铛铛,一阵声响传来,本在操练的士兵,应声有序离去。 戚继光解释,“陛下,这是到了午饭时间,士兵们都各自回营吃饭去了。” “京营中大概几天吃一次肉?”朱翊钧问道。 “回禀陛下,按照军中惯例,是十天一犒,每个士兵发熟肉一斤,酒一斤。” “不过由于京营士兵过多,需求量大,一时难以购买如此多的肉,所以多是分营错开时间犒赏。或是每人少分一些,以便所有人都能吃到。” 朱翊钧又问,“十天的时间里,能确保每个士兵都能吃上肉吗?” 戚继光略微思考,“回禀陛下,臣担任总督京营戎政之前的情况,臣不太了解。但在臣就任总督京营戎政后,能够确保。” 按照明军惯例,确实是十天一犒,可这也仅仅是在理论上而已,究竟能有多少付诸实践,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也给朱翊钧早就有的商业计划,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开展理由。 以京营军需为名,发展自己的商业。 第一步,先将京畿周边的畜牧业一条龙,抓在手里。 “宋金。”朱翊钧唤了一声。 “臣在。”随行护卫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应声上前。 “京师的肉价如何?” 朱翊钧每天都让东厂和锦衣卫记录京师的物价,送到宫中,以便掌握民间情况。 为了防止造假,还让他们分别记录,分别送入宫中。有时还会派人出宫到市面上核对。 宋金作为北镇抚司掌印,对于皇帝交代下来的事,自然是无比上心的。 “回禀陛下,按照今天早晨的市价,猪肉每斤约合两分,牛肉每斤一分五厘,羊肉每斤一分四厘。” “倒也不算贵。”朱翊钧早就看过今天的物价,并不意外,“可京营这么多人需求量这么大,京营账面上的钱,够用吗?” 戚继光回答的很有水平,“精打细算一些,还是够用的。” “精打细算。”朱翊钧默了一下,“军需的事,朕会派人处理,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士兵嘴里省钱。” 第111章 商业计划 午后,朱翊钧召内阁首辅申时行,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至乾清宫议事。 “上午朕到京营转了转,士气还算不错,就是在伙食上,略有不足。” “米、面,倒是不缺,就是这个酒肉,难以供应。梁尚书,你主管兵事,有何高见?” 兵部尚书梁梦龙弯下身子,“回禀陛下,按照军中惯例,多是十天一犒,每名士兵发熟肉一斤,酒一斤。” “可各地情况不同,犒赏多寡,也有所不同。若是士兵驻地贫瘠,或是军中财盈余不足,通常会适当的打些折扣。” “像发放一斤熟肉,就改为将肉切碎了放到锅中,打饭的时候每个士兵都能够沾到荤腥。” “每人一个煮鸡蛋,换成炒鸡蛋,反正都是吃到鸡蛋了嘛。”朱翊钧的声音响起。 梁梦龙微微低下头,“圣明不过陛下。” 朱翊钧将目光放在户部尚书张学颜身上,“张尚书,你担任过辽东巡抚,也带过兵,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十日一犒,确实是军中惯例,不过也根据实际情况略有不同。臣巡抚辽东期间,辽东因地处边镇,随着开中法的废除,粮食价格随之攀升,要高于内地,肉的价格就更高。” “所幸辽东靠海,可以下海捕鱼,弥补肉食不足。” 其实,梁梦龙和张学颜两个人说的都很委婉,十日子一犒,那是理论上。至于实际操作怎么样,那些当兵的只能是自求多福。 这也就是戚继光担任总督京营戎政,把伙食的事放在心上,想尽办法让士兵吃好,这要是换了旁人,谁管这个。 戚家军为什么能打,除了军饷高之外,就是伙食好。 食草动物再厉害,也干不过食肉动物。道理都差不多。 朱翊钧了解明军的秉性,他知道梁梦龙、张学颜二人说的委婉,不然把实情抖搂出来,又解决不了,不管是当皇帝的还是当臣子的,脸上都不好看。 其他的兵营怎么样,朱翊钧就算是有心管也管不了,他关心的是京营,以及从京营军需入手实施商业计划。 “京营担负拱卫京畿的重任,你我君臣的安危,皆系于此,不可不重。” “户部看看,是否有别的办法。” 户部尚书张学颜再次躬身,“陛下,京师物价虽高,可肉价不算太贵。寻常人家咬咬牙吃一顿肉,还是不难的。” “只是京营常备兵、续备兵、后备兵,加一起足足有二十八万人。” “且不说购置肉食需要银钱几何,单单是这如此庞大的数量,京畿没有一个商户可以供应。” “若说办法,臣倒是有一个愚薄之见,这也是军中为了供应肉食,常有之例。那就是在军营周边饲养牲畜,以供肉食。” “可京营人数众多,想要饲养牲畜,其规模必然庞大,京师之中,难以有这么大的空间,唯有在城外饲养。” 朱翊钧沉思片刻,“那就这么办吧。择专人在城外饲养牲畜,以供应京营肉食。” 一直不曾说话的内阁首辅申时行,终于开了口。 因为申时行没带过兵,也没有地方履职的经验,他从高中状元始,就一直在中枢。 “陛下,想要供应京营二十八万人的肉食,饲养牲畜所占之地怕是小不了,城外怕是很难找到这么大面积的空地使用。” 朱翊钧眼神一挑,目光移到申时行身上,“申阁老有何高见?” “陛下,莫不如从皇庄之中饲养。” “一来,皇庄乃陛下之产,不会因此骚扰百姓。” “二来,皇庄本就有耕种之佃户,有足够的人手。” “三来,此事置于陛下管理之下,更能确保万全。” 朱翊钧暗自叹息,秦、晋、蜀、楚四藩移藩后遗留的庄田,全被自己收为了皇庄,为此户部没少和司礼监吵架。 户部那没占到便宜,申时行这是想在这找补回来。 “可。”朱翊钧同意了。 “就依申阁老之见,在皇庄饲养牲畜,以供京营肉食。” “不过,牲畜饲养,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择专人先在市面上收购食材,以供京营。” 申时行眼神一闪,他没有想到皇帝的真实想法居然在这。 原本申时行以为,皇帝提高京营伙食,就是想更好的拉拢军心,以便于掌控京营的军权。 可他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朱皇帝是别有用心。 他是想趁着解决京营军需的机会,插手商业。 而且还是名正言顺。 关键他申时行还不能顶回去。 因为前面他申时行说用皇庄饲养牲畜,皇帝答应了。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如果要是顶回去,不合适。 不过,也没多大的事。就算自己不顶回去,到时候那伙子科道言官知道了,可就不是顶回去了,估计得骂回去。 顶多自己到时候陪着皇帝一块挨骂就是。 张学颜和梁梦龙两个人也看出了皇帝的真实意图,可他们二人想的和申时行不同,他们俩都是北直隶人。 从地理上来说,他们俩要更倾向于皇帝。 而且,皇帝想要插手京畿的商业,必然离不开他们这些出身北直隶的官员,他们或许还会从中获得利益。 退一万步来讲,东厂锦衣卫去江南抓人,不容易。可要是想在北直隶抓人,手拿把掐。 他们二人也就没说话,没表态。 没有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申时行见他们二人这种不是而是的样子,就更不好张嘴。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会是这副模样,又说道:“那就以御马监少监孙暹,总管京营军需。” 申时行一看,以内廷人员总管京营军需,这是既想插手商业,又想进一步把控京营。 “陛下,京营兵额足有二十八万之众,军需开支数额庞大,若是将军需之事尽皆托付一人之手,臣恐怕滋生贪腐。” “臣请再增设一员,从旁监管京营军需,以防弊端。” 朱翊钧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得做出让步,“那就兵部再出一员,从旁监管。” “臣遵旨。”兵部尚书梁梦龙率先回道。 “臣遵旨。”户部尚书张学颜、首辅申时行,二人一先一后,也迅速回应。 第112章 从酒入手 一大太监缓步走进乾清宫。 “奴婢孙暹,参见皇爷。” “孙暹,从今日起,你总管京营军需。” “张宏,你带孙暹下去,把事情交代清楚。” “奴婢遵旨。”张宏躬着身子,缓缓退出。 孙暹跟在张宏身后,亦是如此。 张宏带着孙暹来到司礼监,值守的小太监见到张宏来了,纷纷笑脸迎了上去,“老祖宗。” 张宏颔首回应,“我跟孙公公谈点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只要不是皇爷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搅。” “就是张鲸和张诚来了,也先让他们到别处喝茶。” “是。” 孙暹是御马监少监,司礼监他也不是没来过,但像这般郑重,还是第一次。 不过孙暹明白,司礼监中,掌印张宏年迈,首席秉笔太监张鲸提督东厂,过于跋扈,另一位秉笔太监张诚,与张鲸抗衡显得吃力。 张宏今日如此隆重,这是皇帝有意在制衡内廷。 张宏吩咐完,语气转向和缓,“孙公公,请。” 孙暹虽不是张宏的名下,不提官职,单论资历也要比张宏浅的多,张宏对他客气,他却不敢不客气。 “不敢,张公公,您请。” 走进大堂,张宏用手一指旁边的座椅,“坐。” “是。”孙暹没有客气,也没有必要客气。 有个小太监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在二人身旁的桌子上放下一杯茶后,转身离开,并带上了门。 “孙公公,你我都是为皇爷做事的,这次又是皇爷吩咐,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您请讲。” “这次你总管京营军需,除了保证京营军需正常供给外,还要将京畿所有的皇店,盘活。” 孙暹心里早就明白,让他总管京营军需,肯定不仅仅是军需而已。 皇店本就在正常运转,盘活,当然也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以皇店为基础,插手京畿商业。 内廷的宦官与外廷的文官不同,他们的一身荣辱皆系于皇帝一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修炼的炉火纯青。 若是皇帝亲自吩咐于孙暹,就算皇帝不把话说明白,他也可以通过皇帝的语气、神态等,揣摩圣意。 可这次是由张宏这个中间人代为传话,很多东西无法直观感受。 出于谨慎,孙暹问道:“敢问公公,盘活皇店,那商税是否征收?官店,是否也一同盘活?” 明代有皇店,也有官店。 顾名思义,皇店是归属皇帝本人的店,官店是归属朝廷的店。 皇店,是由宦官管理, 官店,朱元璋还是吴王时就已经设立,最初还有刺探情报的作用。 官店有的是宦官管理,有的是权贵管理,明朝中后期,官店多是由权贵管理,牵扯要比皇店多。 皇店的辐射范围主要在北方,尤其是京畿地区,收入归皇帝所有。 官店的辐射范围很广,很多地方都有,收入归朝廷。 皇店和官店除了从事一些商业活动外,还兼管着征收商税。 孙暹想问的,也正是这两点。 要是只让我管理皇店,插手商业,这个好办。 可官店的牵涉太多,要是连官店一并管理,我得费不少劲。 要是还让我收商税,如果按照原来那一套方法来,倒没什么。 要是彻底、全面、大规模的征收商税,那我可就要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 张宏自然明白孙暹的心思,“商税,还是要继续收的,和之前一样,孙公公萧规曹随即可。” 孙暹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张宏的声音接着传来,“官店,有的由内廷子弟管理,有的由皇亲管理,有的由勋贵管理,情况过于复杂。” “而且官店产出,不归内廷。” “皇爷吩咐了,孙公公除了保证京营的军需供给之外,安心打理皇店即可,其他的不必费心。” “多谢张公公指点。”孙暹态度谦卑。 “我这也是传达皇爷的旨意,要谢,孙公公也应该去谢皇爷。” “是极,是极。”孙暹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稍后我就去乾清宫,向皇爷复旨。” “孙公公,皇爷还让我问一句,总管京营军需后,可知该怎么做?” 因张宏是代皇帝问话,孙暹不敢坐着,“京营十日一犒,按惯例,当每人发熟肉一斤,酒一斤。” “奴婢总管京营军需后,当竭力保证酒、肉供应。” 张宏会心一笑,“腾冲伯治军甚严,酒,可要管好了。” 肉食供应,尽力即可,毕竟以当下的生产力而言,很难短时间内让牲畜出栏。 可酒就不一样了。 酒,可是暴利。 孙暹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奴婢明白。” 与此同时,朱翊钧在乾清宫中召见另外一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骆思恭。 骆思恭是中午到京师,但一路风尘仆仆,形象不佳。在禀报皇帝自己返京之后,洗漱一番,到了下午才被召见。 “全赖陛下洪福,臣不负皇恩,在南方找到了红薯、玉米、土豆等陛下旨意中吩咐所寻的农物。” “连同有种植经验的农夫,臣也一并带回京师。” “做的好。”朱翊钧点点头,“将你找来的人和物,全部送到皇庄,朕早就吩咐好了。” “臣遵旨。” 骆思恭并没有立刻离去,他知道,皇帝的话还没有问完。 “继续说。” “陛下,臣在沿海之地观察,出海的船队不计其数。” “江南的丝绸,江西的瓷器,浙闽的茶叶,远销海外,供不应求。每次出海之后,可获利十倍甚至是几十倍。” “臣扮作客商,从经常的水手口中得知,这些出海的海商,他们在吕宋、南洋等地,都有据点。他们的商品远销天竺、波斯,最远能够到西洋。” “具体情况,臣已经详细记录在案。” “东西呢?”朱翊钧语气略带冰凉。 “就在臣的怀中,臣斗胆,允许臣上呈。” “准。” 骆思恭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一旁侍奉的张诚立刻将小册子接过,双手捧着,递给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迅速翻了几页,又快速合上。 “还有别人知道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此番南下,人手虽然带了不少,可这等大事,不敢传于六耳,除了臣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名字已经报给了张公公。” 张诚随即回答,“皇爷,骆千户一回到京师,就将名字报到了奴婢这里。” “随同骆千户一同南下的内侍所描述的,与骆千户描述的一致。” 朱翊钧将目光移到骆思恭身上,“此行,你有功。有功,就要赏。” “骆思恭,你现在是北镇抚司的千户,朕升你为指挥佥事,任北镇抚司佥书。” “随你一同办事的那两个人,官升一级。” 骆思恭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由千户升指挥佥事不算什么,锦衣卫中的指挥佥事多了,可升任北镇抚司佥书就不一样了,这是绝对的重用。 “臣叩谢陛下天恩。” 第113章 弹劾 孙暹奉命发展商业,先从酒肉开始。 肉,好说。可以打着京营军需的名头办事。 酒,不太好办。 因为酒不是必需品。 要给京营的士兵改善伙食,这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没听说过人不能离酒的,酒精依赖者除外。 不过,说不好办,其实也不难办。 小型酒作坊,直接兼并。 中等酒作坊,软硬兼施。 大型酒作坊,强买强卖。 一个月的功夫,孙暹就已经掌握了京师绝大部分的酒业。 大明朝再怎么不行,但在京师,姓朱的说了,绝对是算的。 孙暹事情办的很漂亮,可弹劾他的奏疏也是接踵而来。 什么祸国殃民呐。 什么欺压良善呐。 什么手段狠毒呐。 要是骂能骂死人的话,估计孙暹这会已经死了好几十个来回了。 京营的伙食则确实有明显的提高。 十天一犒,每人发熟肉一斤。京营二十八万人,真要是这么做,不现实。 朱翊钧便下令依旧按照戚继光的所采用的方式来,不按斤发放,把肉切碎了,放锅里炒制。 这样虽然每个人吃的肉不算多,但终究是都能吃到。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也不单单是肉,猪血、羊血,心肝脾肺肾等内脏,骨头再熬汤。总之,杀猪宰羊的时候,一点东西也不浪费。 十天一犒,时间上呢再相应的缩短一些。京营的士兵倒也没有怨言。 他们也不可能有怨言,就这待遇,离了京营,他们压根就没地方找去。 拿破仑有一句名言,士兵的胃决定了他们的行军情况。 京营中的那些勋贵子弟和世袭军官,对伙食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们平时吃好的吃惯了。 可下面的那些普通士兵可就不一样了。 京营的士兵很多都是从卫所中抽调的,有的还是从九边抽调的精壮。 明朝中后期卫所士兵的待遇,不难想象。 九边,自开中法一废,连粮食都需要朝廷调拨,就更不要提肉了。 所以底层的士兵,是真的能够感受到京营的好。 酒呢,京营是禁酒的。就把原本应该发放的酒,折成钱,一并补贴到伙食里。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文官除外。 言官们见弹劾无效,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弹劾,而且规模更大,态度更激烈。 乾清宫中,朱翊钧看着堆成小山般的弹劾奏疏,一阵头疼。 怪不得明朝的皇帝不愿意上朝呢,光看奏疏弹劾就已经够愁人的了,要是没事再上早朝当面被喷,那不是贱吗。 对于这些弹劾的奏疏,朱翊钧一律留中不发,其他的奏疏,该批还是要批的。 礼部尚书徐学谟,被弹劾致仕。 左都御史陈炌过世。 这两个位置都空了下来。 “晋沈鲤为礼部尚书,赵锦为左都御史。” “是。”一旁的张宏立刻应声。 “对了,严清严阁老的病怎么样了?” “回禀皇爷,严阁老自入春染病,至今还未痊愈。严阁老已经连上了两道疏,请求回乡养病。” “太医看过后怎么说?” “太医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严阁老安心静养。所以,严阁老才想回乡养病。” “人老思乡呐。”朱翊钧叹了一声。 “准了严阁老的奏疏,赐银一千两,令沿途驿站,好生照料。” “奴婢遵旨。” “另外,传旨工部,朕要翻修三大殿,让他们派人勘察,报出费用,让户部拨款。” 张宏顿时了然,朝堂盯上了孙暹插手商业的事,这是要以翻修三大殿的名义,转移注意力。 “奴婢明白。” 京营。 戚继光还在督促军队训练。 自皇帝提出以三个月为期,届时检阅京营的消息后,在京营中的勋贵可是卖了力气。 勋贵们倒不是怕皇帝削减他们的俸禄,而是怕真的训练不好,文官们趁机把京营的权力从他们的手里夺走。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已经被兵部夺走了,要是京营的权力再被文官们夺走,那他们勋贵可就彻底靠边站,凉透了。 自皇帝亲政以来,无不透露出要重用勋贵。 勋贵们虽然废了,但这是不代表他们不想掌握权力,只是文官势大,他们拿不走太多权力。 如今皇帝给了他们重掌权力的希望,他们当然不想错过。 就是再废物的勋贵,他们心里也明白,有了权力,什么都有了。 当然,勋贵中也确实有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朱翊钧也不去管他,到时候有的是办法。 他现在走的路子,就是比照当年嘉靖皇帝来的。 嘉靖皇帝当年重用旧勋贵武定侯郭勋,又重用新勋贵咸宁侯仇鸾,逐步将整个勋贵势力收为己用。 别管仇鸾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但他支持嘉靖皇帝,这就足够了。 朱翊钧现在也是如此,重用旧勋贵中的能用之人,重用新勋贵戚继光。 顺势提拔重用以戚继光为首的南方派系将领,取得了南方派系将领的支持。 新勋贵,单单一个戚继光是不够的,以后还有战事,还会继续册封。 旧勋贵,朱翊钧重用彰武伯杨炳、平江伯陈王谟等有资历的老勋贵,以临淮侯李言恭、镇远侯顾承光等中年勋贵为支柱,同时培养新的勋贵子弟。 一步一步的把军权,攥在手里。 戚继光倍受皇帝重用,心情十分愉悦,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原本在张居正离世后,戚继光认为自己必然受到波及。没想到被当今天子保下了,还封其为世袭罔替的伯爵。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戚继光不是热衷权力之人,可身为臣子,皇帝如此,他又岂能不受感动。 戚继光情商很高,为人处世没的说,很快就和这些勋贵打成一片,再加上皇帝为他站台,因此也没人对他使绊子。 忽的,在高台上观看士兵操练的戚继光,见一头猪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扰乱了士兵的阵型。 戚继光练出来的兵,别说有头猪冲进来,就是天上下刀子,没有军令,他们也不敢动。 猪的身后,还跟着两队人急匆匆的撵。 戚继光定睛一看,领头的是惠安伯张元善和彭城伯张守忠。 下面的一个军官见状立刻跑上高台,向戚继光禀报。 “腾冲伯,惠安伯和彭城伯两个人说是要给军队改善伙食,买了三头猪。结果杀猪的时候没看住,跑出来一头。” 戚继光有些哭笑不得,“先帮惠安伯把……” 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惠安伯张元善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支长枪,“孽畜,哪里跑!” 一枪就将乱窜的猪插在地上。 第114章 隐晦的说 “快过去收拾了。”惠安伯张元善赶忙吩咐。 带人过去的那队官,一看就是有生活经验之人,摘下头盔就去接猪血,也不必讲究什么卫生不卫生的。 彭城伯张守忠走到张元善的身旁,“你买的猪窜了小半个营区,还窜到了腾冲伯的面前,到时候陛下知道,免不了还得斥责你。” 张元善颇不在意,“我现在已经是千总了,大不了降职当百总。” “再说了,我自己花钱给手下的士兵改善伙食,就算是陛下知道了,我也有理。” “惠安伯真是好功夫。”戚继光走过来夸赞道。 这不是戚继光在客套,而是惠安伯张元善手上真有功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就这一下,戚继光就能看出,张元善手上确实有功夫。 “腾冲伯。”张元善、张守忠二人向戚继光见礼。 戚继光拱手还礼,“惠安伯,彭城伯,您二位这是?” 彭城伯张守忠立刻与张元善拉开了距离,“猪是他买的。” 张元善解释,道:“腾冲伯,我看着底下士兵每日操练太辛苦,就买了三头猪改善伙食,犒劳犒劳他们。” 接着张元善又跟了一路,“我自己掏的钱,不是花京营账上的钱。” “这没犯军纪吧?” “当然没有。”戚继光笑道,“就是下次加点小心,别再让猪跑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张守忠见没触犯军纪,又凑到张元善身边,“你看看,杀猪的时候我就说让你绑结实点吧,这下闹出笑话了吧。” “一边去。”张元善怼了张守忠一句,接着又看向戚继光,“腾冲伯,那您忙着,我就先走了。” 说完,张元善就招呼人抬着猪离开。 戚继光注意到下面士兵眼神中的渴望,张元善买的猪,那肯定是给他麾下的士兵吃的,不可能给其他营的士兵。 他笑着摇摇头,多了他也供应不起,可他亲自训练的教导总队,就两千人,吃一顿,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来。”戚继光招呼来自己的亲兵队长。 “我身上没带着钱,你去我府上,告诉我夫人,就说是我说的,让她给你拿些银子,都这时辰了,到集市上看看,猪牛羊,有什么就买什么吧。” 这亲兵队长明显是跟随戚继光时间很长,了解戚继光家里的情况, “腾冲伯,卑职就这么到您府上对夫人说吗?” “怎么了?”戚继光有点不解。 “腾冲伯,您在家里说话,不是不怎么算吗?” 戚继光抬腿就踢了亲兵队长一脚,“滚!” “有多远滚多远!” 戚继光的夫人虽然强势,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还是分的清的。 这亲兵队长是跟着戚继光时间久了,有意在说笑。 “是是是,卑职这就滚。” 踢完这亲兵队长,戚继光自己也笑了,“这臭小子。” 惠安伯张元善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 腾冲伯戚继光也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 不用刻意的去传播,等到开饭的时候,肉香味一飘,比拿着大喇叭广播速度还要快,很快就传遍了京营。 其他勋贵们一看,都是带兵的,你们俩掏腰包改善伙食,那我们是不是也得跟着自掏腰包。 有的勋贵,确实掏钱了,有的则没有。 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这是情分,不掏钱,这是本分,谁也不能说别的。 这事,在京营倒是没有产生什么波澜,在朝堂上,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文官们纷纷上疏弹劾,孙暹总管京营军需,结果改善伙食还是要靠京营将领自掏腰包,孙暹当的什么差事。 必须把孙暹撤职。 必须将孙暹这无能之人查办。 朱翊钧看过这些弹劾奏疏后,好一阵无语。 分明就是孙暹插手京畿商业,惹得文官不悦,怎么就能和京营军需扯在一起。 不过,也不奇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言官闻风奏事,官员仗义执言,一点毛病没有。 勋贵们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更没毛病。 这一次的阵势,比上一次还要大。 上一次弹劾孙暹,为了些许铜臭,不择手段,属于是虚空打靶,没什么真凭实据。 这一次,可算是让文官找到了理由,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像真的都是忠臣一样。 孙暹则亲自来到乾清宫,跪在地上请罪。 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这事到自己身上来,孙暹就必须要有一个态度。 既是给皇帝看,更是给外廷弹劾他的那些文官们看。 朱翊钧看向地上的孙暹,“起来吧,这事不能全怪你。” “奴婢谢皇爷恩典。” “孙暹,这事你办的还算不错。现在出了点岔子,你也别回御马监了,去掌尚膳监的印。” “奴婢谢皇爷恩典。”孙暹再次跪倒在地。 “起来吧。” “谢皇爷。” “张宏。”朱翊钧又喊了一声。 张宏应声上前,“奴婢在。” “内廷派去总管京营军需的人,朕撤职了,兵部派去那个监管京营军需的主事,既未尽到监管之责,也一并撤了。” “奴婢明白。” “朕要翻修三大殿的事,工部勘察的怎么样了?”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爷,工部说三大殿嘉靖三十一年才复建完成,距今不过三十余载,并无任何破损之处,不必翻修。” 接着,张宏的声音略显迟缓,“若是陛下仍有担忧,工部会再派专人勘察。” “不必勘察了。”朱翊钧没有坚持,他也没打算真的翻修三大殿。 “既然工部已然有了结论,就不必再费周章了。让张鲸去告诉工部,朕还是相信自己臣子的。” 张宏没有立刻接言,他侍奉朱翊钧多年,了解他的说话习惯,单从语气就可以判断出,皇帝还有话要说。 “让成敬去接替孙暹,总管京营军需。” “孙暹。” “奴婢在。”孙暹立刻躬下身子。 “将你手头上的事,仔仔细细的交代给成敬,交代完了,你再去掌掌膳监的印。” “奴婢明白。” “还有。”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 张宏立刻集中精神,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对他说的。 “当时申阁老提议派一文官监管京营军需吗,原来的那个办事不力,就让兵部换一个得力的人去。” “奴婢明白。” 张宏心里清楚,皇帝属意的人,是申用懋。 申用懋原来是云南楚雄府楚雄县知县,因筹措、押送粮饷有功,未到任职期满就晋升兵部武库司主事。 只是申用懋是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儿子,这个话,皇帝不能说,只能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去兵部传旨的时候,隐晦的说。 第115章 亲自发放 插手商业的事,在接换人手之后,还有文官弹劾,但朱翊钧都没有去管,而是着手准备另一件事,去京营阅兵。 费了那么大的劲才重新将京营构建,自然要去检阅,同时也可以起到威慑作用。 更何况,京营是枪杆子,这是未来朱翊钧安身立命的保障。 到了日子,朱翊钧率文武百官前往京营。 京营大校场中,特意搭建了一座高台,随行的禁军、锦衣卫,更是站满了京营的各个角落。 朱翊钧居中而坐,其左手边是文官,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依次排座。 其右手边,是武官。紧挨着朱翊钧的,是四位国公。 这种礼仪性质的活动,勋贵排座不按资历,而是按爵位,故四位四位国公在前,其他的勋贵武官在后。 待众人落座,场面霎时安静。 一骑飞奔至高台下,马背上之人一身甲胄,跃马而下,对着高台中央的朱翊钧单腿跪地行礼。 “陛下,受阅部队准备完毕,请您检阅。” “阅兵总指挥: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总督京营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腾冲伯,臣,戚继光。” “开始。” “遵旨。”戚继光骑马离开。 第一支接受检阅的部队是由大汉将军、红盔将军等皇宫中的礼仪性质的部队。 接着就是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续备兵、后备兵的部队。 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人员配备是相同,但武器配备不尽相同,各有侧重。 朱翊钧还是按照原来三大营的侧重配置武器,五军营侧重步兵,神枢营侧重骑兵,神机营侧重火器。 尤其是赵士桢在兵仗局研制出的最新火器,重点装备至神机营。 待检阅完毕,朝臣为之一振。 戚继光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去。 内阁首辅申时行面向朱翊钧跪倒在地,其余众臣亦是跪倒。 “今得如此天军,可保我大明疆域永固,四海安宁。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其他大臣亦是跪倒恭贺。 “诸位爱卿,平身。”朱翊钧缓缓起身。 “幸得祖宗庇佑,百官相助,将士用心,京营方有如此军威。” “有此等忠诚勇猛之士在侧,朕无惧!大明无惧!” “戚继光练兵有功,加太子太傅。其余有功将领,按例嘉赏。” “京营所有在册士兵,每人发一两银子,以表我大明将士之功。” 戚继光带头跪倒,众勋贵,京营的一众将领,士兵,纷纷跪倒。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 皇帝目的达到,高兴。 文官们,没值得高兴的地方,可皇帝高兴了,他们也得陪着高兴。 京营士兵每人得到一两银子,高兴。 就这样,在一片欢呼中,阅兵落下帷幕。 与众人欣喜不同,户部尚书张学颜,没那么高兴。 京营战兵、辅兵加一起,足足有二十八万人,每人一两银子,这就是二十八万两银子,他心疼啊。 关键就当时那个情景,他还没法劝皇帝。他要是敢劝,京营那群当兵的估计能把他生吃了。 回到户部,张学颜即刻将这二十八万两银子的事,安排下去,便又去忙了。 “张尚书。” 忽的,张学颜听到有人叫他,回身一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 “张公公。”张学颜知道这是皇帝有旨意,立刻放下手中的事。 “可是陛下有旨意?” 张诚点点头。 张学颜刚想要跪倒,就被张诚拦下。 “张尚书,陛下吩咐了,不用跪。” “近来朝廷用钱的地方多,陛下知道户部不容易,这次赏赐京营二十八万两银子的事,国库出一半,内帑出一半。” “臣遵旨。”张学颜没有一丝迟疑。 “那明日一早,还请张尚书亲自带着银子去京营。” 让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亲自去京营? 张学颜顿时了然,恐怕明日皇帝也要去京营。 “还请张公公转呈陛下,臣明日一定赶到。” 张诚传完旨意随即离开,张学颜安排两名官员相送。 “不用准备那么多。”张学颜见一些书吏开始将库银抬出,急忙吩咐,“装够十四万两银子就行了。” 明日一早,张学颜亲自带队,将十四万两银子押送到京营。 “张尚书。”总督京营戎政腾冲伯戚继光,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辛应乾在营门前迎接。 “腾冲伯,辛侍郎。”张学颜与二人见礼之后,发现营门处还有两人。 一人是内阁大学士王家屏,一人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皇帝怎么让这两位也来了,张学颜有些琢磨不透,不过脸上却挂起了笑容。“王阁老,梁尚书。” “张尚书。”王家屏、梁梦龙二人还礼。 “阁老,陛下让您来京营,可是提前有了什么旨意?”张学颜问道。 王家屏虽然位列台阁,可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论资历比张学颜要浅一些,也就没有端大学士的架子。 “陛下并无旨意给内阁。” 一句话,简单明了,内阁没有接到旨意,那兵部自然也就没有接到旨意,张学颜便没有再问。 功夫不大,朱翊钧的圣驾开来。 “臣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朱翊钧走进京营中军大堂,众人在其后跟随。 禁军则在四周警戒,再外围则是京营的士兵警戒。 朱翊钧于上位坐下,文武官员分两列立于堂下。 内廷的官员、户部的官员,将盛放赏银的箱子搬进堂中。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奏报,“陛下,嘉赏京营将士银二十八万两,户部奉旨将十四万赏银两押至,请陛下查阅。” 朱翊钧没有说话,一旁的张宏差人上前,“你们几个帮张尚书清点一下。” “是。” “腾冲伯。”张宏又看向戚继光,“二十八万两赏银已送至,您也请差人清点,以示公正。” 戚继光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遵旨。” 二十八万两银子肯定是错不了的,因为银子是直接从内帑和国库中搬运到京营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见清点无误,朱翊钧这才开口,“腾冲伯,将士们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将士们已经按照您的旨意,在校场候旨。” “那就让将士们到这来领赏吧。” “到这?”戚继光属实是没有想到。 “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戚继光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无妨,让将士们分批到堂外候着,朕亲自给他们发放赏银。” 第116章 钱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要亲自发放赏银。 京营二十八万人呢,你朱皇帝一个人,得发到什么时候去。 朱翊钧就是要亲自给京营发放赏银,这可是收买人心的绝佳途径。 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练兵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结果小站的兵练着练着,就全成袁世凯的兵了。 朱翊钧这也是以史为鉴。 同时,朱翊钧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铸币。 王家屏,张学颜,梁梦龙等人,也都没想到皇帝竟然要亲自发放赏银。 朱翊钧见有人想劝谏,不待他们开口,便立刻吩咐,“张宏,准备赏银。” “腾冲伯,让将士们分批到堂外领赏。” 皇帝旨意已下,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臣、奴婢,领旨。” 到发放赏银的时候,户部和内廷的官员可忙起来了。 户部拉来的银子也好,内廷拉来的银子也好,都是大块的银锭。 而这次要发放的,是每人一两银子。大块的银锭都需要称重裁剪后,再发放。 朱翊钧见状,也不着急,一天发不完,那就两天,两天发不完,就两个月。 称重裁剪的这个空隙,朱翊钧就和前来领赏的士兵随便聊两句家常。 你家是哪的啊? 今年多大了? 家里几口人呐? 普通士兵,能见上皇帝一面,那就够吹一辈子的了,更何况皇帝还主动和他们说话。 军心,这不收拢住了吗。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外,朱翊钧一直在给士兵发放赏银,聊家常。 虽然话都是差不多重复的,可士兵却是不同的。朱翊钧不记得每个士兵的模样,可每一个士兵,都能记住朱翊钧的模样。 朱翊钧能感受到,那些士兵眼神中的炙热。 大明的百姓,能够见到自己所在地的知县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皇帝, 有的士兵干脆激动的说不出话。 还有的直接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一旁的王家屏、戚继光等人看的明白,皇帝这一招厉害啊。 既避免了赏银被层层贪墨,还能收买军心。 狗撵鸭子呱呱叫。 真是高明。 过了中午,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两个人告罪离开。 朱翊钧是皇帝,他不干活,还有内阁、司礼监顶着呢。 王家屏是内阁大学士,可内阁大学士有三位呢,缺了一位,那两位也能应付。 这两位尚书都是各自衙门的一把手,很多事都需要他们二人去处理。 但皇帝还在京营呢,户部、兵部的两位尚书有了,这两个衙门还得来人陪王伴驾。 于是,到了下午,户部、兵部各来了一位侍郎。 夜幕降临,大堂亮起灯火。 张宏走到朱翊钧身侧,躬下身子,“陛下天色不早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回宫歇息?” “那就回宫,明日再发放。” 王家屏也松了一口气,他在旁边陪着杵了一天。 第二天,朱翊钧就改变策略了,一批一批的接见士兵,发放赏银。 没办法,京营人太多了,扛不住。 银子,则是让户部派人,连夜去京营裁剪称重。 户部的官员心里直骂娘,这么多,得弄到什么时候去。费劲不说,一点油水也没有。 等京营赏银全部发放完毕,朱翊钧在乾清宫召见内阁的三位大学士,户部尚书张学颜、左侍郎王之垣、右侍郎王遴、仓场侍郎张国彦。 众人知道皇帝召见他们的目的,铸币。 能位列台阁的,哪个不是人精。 起初皇帝让几位文官陪同去京营发放赏银,而且由皇帝本人亲自发放,都以为是皇帝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 可是,在场人员费时费力裁剪称重银锭的时候,王家屏等官员就明白了,皇帝要在钱上打主意。 既然裁剪称重银锭那么麻烦,就必然要重新制订标准,统一货币。 “前几日朕去京营向士兵发放赏银,深感疲惫。” 朱翊钧的声音传来,在场的官员立刻打起精神。 “一块银子,使用时竟然这么麻烦。”朱翊钧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宏。 张宏拿出一个钱袋,将里面的几枚铜钱倒在书案上。 “百姓使用银子时,往往还要裁剪称重,才能得到合适的重量,如此繁琐,很是麻烦。” “为了了解民间疾苦,朕派人到京师街头查看百姓使用银钱的情况,并加以记录。发现,民间货币的使用,着实不易。” 朱翊钧拿起一枚铜钱,“这枚铜钱,是唐天宝二年铸造的。” “这枚铜钱,”朱翊钧又拿起一枚铜钱,“是宋嘉佑二年铸造的,这枚是元丰四年铸造的。” “剩下的这两枚新一些,一枚是洪武十六年铸造的,一枚是正统十一年铸造的。” “我大明缺铜呐。” “朕听闻云南又开了一处铜矿?” 众臣没想到,不是应该商讨铸币的事吗,怎么一下转到铜矿上了。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奏报,“回禀陛下,云南境内铜矿相对较多一些,本月初六,云南巡抚刘世曾上奏,发现了一处新的铜矿。” “刘世曾的意思是,前番为了筹措征缅大军的军需,云南掏空了家底,至今未恢复元气。便想将这处铜矿产出,全部截留云南,以解民困。” “民困当然要解。”朱翊钧给予肯定答复,“可铜矿不能交给云南管理。” “朝廷也知道为了筹措军需,云南民力疲惫,可朝廷也减免了云南两年的赋税,云南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 “若是云南还有难处,让他们据实上疏,朝廷再酌情调拨就是。” 申时行没有迟疑,朝廷缺铜,要是把铜矿完全给了云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臣稍后就向云南写回文,阐明情况。” 朱翊钧接着说。“缅中都司上奏,说是发现了一处银矿。”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工部派人去云南和缅中都司,仔细勘探,看看还有多少矿脉。” 接着,朱翊钧又加了一句,“锦衣卫派人随行保护。” “还有,缅甸盛产翡翠、宝石,很多商人私自贩卖,缅中都司和云南都查获了不少人。” “这次户部和内廷派人一同前去云南,将缅中都司的翡翠宝石等,全部统一管理,填补国库。” “再有私人触碰者,无论是民还是官,抓。” 第117章 凑钱 朱翊钧将书案上的铜钱捡起,装到钱袋中,张宏接过钱袋,又递过去一个钱袋。 钱袋打开,里面落出几块碎银子。 众人心头一紧,知道重头戏来了。 “自朕亲自给京营士兵发放赏银之后,心有所感。银锭需要一块块切割,而后再称重,才能达到合适的重量。” 说着,朱翊钧拿起一块银子,“这是市面上流通的一块银子,重量说是有一两,朕让人称量将,不足一两。” “如果百姓要用这块银子去购置东西,商家称重不够,则还需要用铜钱补齐剩下的缺额。” “极为不便。”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道:“陛下,一两银子在民间流通,有个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都不算奇怪。” “期间难免风化,或是磕碰去重,都是常事。因此一两银子过一段时间不足重,并不稀奇。” “就像朝廷推行一条鞭法以来,朝廷赋税、徭役,官府多是以白银征收。” “待地方官府征收后,还需要重新熔铸,或是留存地方,或是送交京师,以备使用。” “而在熔铸的过程中,难免就要发生火耗损失。” “所以,”朱翊钧接过话来,“官府在征收白银时,往往要多征收一些,以填补火耗损失。” “陛下英明。”张学颜适时的捧了一句。 “民生多艰啊。”朱翊钧语气变凉,“这其中恐怕还有不少贪官污吏,趁机敛财,敲诈百姓吧。” 申时行撩官服跪倒,“臣有罪。 其余人也跟着跪倒,“臣等有罪。” “都起来吧,请罪不管用,想想怎么办才是正途。” 申时行刚刚起身,便又弯下身子,“陛下,百姓虽多使用铜钱,白银亦流通于民间。且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白银已然成为了朝廷所必须之物。” “既然民间裁剪称重白银不便,朝廷从民间征收白银亦会产生火耗,莫不如将白银照铜钱那般,由朝廷统一制订重量标准,统一熔铸,铸成银元。” “如此一来,民间使用方便,不必担心裁剪费时,也不必担心损耗。” “朝廷征收白银也方便,同时也可以消除火耗,避免贪官污吏趁机敲诈百姓。” 申时行看的明白,皇帝让朝臣跟着他去京营发放赏银,故意让人看到裁剪白银时的费力。 今天这又是百姓使用不便,又是贪官污吏借火耗之机,敲诈百姓。 铸币这个事,板上钉钉了。那不如,由自己这个首辅出面说出,不仅造福百姓,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博得好感。 “申阁老,想的周到。”朱翊钧看向申时行。 “以一枚银元的重量为一两,正面刻太祖龙像,背面刻泰山黄河,铸造日期,边加边齿。”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问道最关键的问题,“臣斗胆,敢问陛下,一枚银元的含银量,当定为多少?” 朱翊钧早就想好了,那就是后世袁大头的配比,“银八九,铜一一。” “陛下。”户部右侍郎王遴出列。 “我大明缺银,亦缺铜。铸造银元固然是好,若是铸造多了,户部恐怕一时之间无法筹集那么多的白银。若是铸造的少了,怕是收效甚微。” “户部能拿出多少现银来?”朱翊钧问道。 “回禀陛下,户部能拿出一百万两现银。”户部尚书张学颜回道。 “陛下,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户部本就捉襟见肘。今年才过去一半,银元又还未推行,民间一时半刻怕是难以流通,百姓也无法辨别。” “户部至多可以拿出一百万两现银,其余的现银,还要应对下半年可能发生的情况。” 银元的推行需要时间,户部不可能把所有的存银都拿出来铸造银元。万一遇到什么事情需要用钱,银元发出去,以大明朝的公信力来看,下面不认可,很容易出现问题。 而且今年才过了一半,下半年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且谁也不敢担保下半年不出别的乱子。 出一百万两现银,朱翊钧明白,这是户部的极限,可这不是朝堂的极限。 工部、兵部,不少衙门都有自己类似于小金库的存在,朱翊钧要逼出来的,是这一部分钱。 “太仆寺马银还有多少?”朱翊钧又问道。 申时行上前回答,“回禀陛下,太仆寺马银还有二百六十万两。” “那就让太仆寺拿出一百六十万来。” 太仆寺马银相当于是备用金,一般情况下并不动用。 朱翊钧怕朝臣反对,接着又说道:“内帑,出一百万两。” 这一百万两银子,是李太后小金库的钱,朱翊钧又补了一小部分,凑起来的。 万历皇帝登基时年幼,原本供应皇宫的皇店产出,很多都直接归了李太后。 皇店不光从事商业活动,还兼管收税,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李太后本人信佛,她兴建了好几座寺庙,动不动还给佛像塑金身。那钱全都是这这来的。 朱翊钧将李太后的小金库接收后,一直没动,就是为了今天。 申时行一听皇帝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了,顿感轻松,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面对太仆寺卿,他也能有话说。 皇帝都亲自掏腰包拿出一百万两贴补国事,你太仆寺还能不给? “内帑,户部,太仆寺,加起来有三百六十万两。”朱翊钧顿了一下,“怕是不够。” “怎么也要凑齐五百万两,诸位爱卿,看看哪还能省出来一百四十万两银子?” 五百万两少吗?真不少。 多吗?还真不算多。 在大明朝,边军、京营、营兵,还有各地的卫所兵,加起来几百万人,五百万两,光发军饷都不够。 朱翊钧就是想再从朝堂上挤出钱来。 大明朝钱就像是海绵里的水一样,只要挤,总是能挤出来的。 别的不说,只要每层少贪墨点,就能省出不少。 申时行沉默片刻,“陛下,文武百官以及勋贵们的俸禄,可以压到年底再发。” “届时发放熔铸好的银元,也可以进一步促进银元流通。都是为了朝廷大计,相信百官也会理解。” “若是家境贫寒的官员无力维持生计,户部酌情甄别,可以照常发放。” “如此,大概可以省出四十万两。” “朕的寿宫,也先停了吧。”朱翊钧见无人说话,又加了码。 “工部报上来修建寿宫的账朕看了,账面上还剩四十万两银子。朕春秋鼎盛,这四十万两银子,就先用在朝政上吧。” “臣,无能。”申时行再次跪倒在地。 “臣等无能。”其余人也跟着跪倒。 “国事艰难,谁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都起来吧。”朱翊钧言语中并无责备之意。 皇帝连修建寿宫的钱都拿出来了,下面这些当臣子的再不表态就不像话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没有起身,他是户部尚书,这本来是他的责任。 “陛下,剩下的六十万两,户部立刻行文北直隶各府州县,先将北直隶官衙府库中的留存银征调。” “若是还有不足,户部补齐,绝不耽误铸币之事。” 张学颜这次发了狠,要征调北直隶各地官衙府库中的留存银,这是很得罪人的事。 明代地方官府,是有很大的财政自主权的。征收上来的赋税,先截留地方官府的,然后再上交中央。 现在张学颜要把北直隶官衙的留存银征调,确实很有魄力,但他魄力还不够。 地方官府的钱他动了,京师其他衙门的小金库,他还是没敢动。 其实,收其他衙门的小金库,这事作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出面是最合适的。 但他再会做官,也不愿意一味的惹人厌。 已经压了百官的半年的俸禄,他也不敢再碰这个霉头了。 “那就依张尚书所言。”朱翊钧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目的达到了,“当银元铸造完成后,将银元,优先返还北直隶的官衙。” 其实,还有一种迅速筹集资金的方法,众人谁都没有说,那就是抄家。 抄贪官的家,抄富商的家,都能抄出钱来。 不过,不到一定程度,这种方法,谁也不愿意去做。 第118章 发现金矿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批阅奏疏,其中两道奏疏是浙江、福建上的,说有倭寇袭扰,请求增练乡勇,整饬兵备。 下面跟着的,就是言官弹劾两地官员不作为,致使倭寇荼害百姓。 朱翊钧顺势而为,浙江总兵空缺,就调任李应祥担任浙江总兵。 将福建总兵撤职,陈璘调任总兵,以整训水师。 接着就是辽东巡按御史弹劾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的奏疏。 说李成梁久在辽东,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虚报战功,罪行累累。 李成梁的军功是实打实的,这个毋庸置疑。但这些毛病,他也确实有。 李成梁在辽东的时间也确实太长了,该动一动了。 朱翊钧就免去李成梁辽东总兵之职,改任广东总兵。 浙江,福建,广东,这三个地方的总兵全安排自己的亲信,这也是为以后开海提前做准备。 而且,只有李成梁下去了,李如松才能上来。 不然,李家父子二人皆镇九边,那是不可能的事。 辽东副总兵杜桐,则晋升辽东总兵。 张宏走到朱翊钧身边,“皇爷,保定侯回来了,就在殿外候旨。” “让保定侯进来吧。” “是。” 接着,就有一中年男子走进殿内,“臣梁继藩,参见陛下。” “保定侯不必多礼,赐座。” “谢陛下。”梁继藩小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保定侯,之前你写的奏疏,朕都看过来,你再仔细说说吧。” “臣遵旨。”梁继藩打起精神。 “陛下,臣奉旨沿松花江、黑龙江北上,考察原松花江造船厂和奴儿干诚,并招抚各个部落。” “野人女真各部,原本就有很多受我大明册封,为我大明臣属。臣此次前去,很多部落首领纷纷拿出朝廷所赐官服印信,叩拜微臣。” “新归附的部落,臣按旧例,就地设置卫所,并上报朝廷。” “臣奉旨组建了一营兵,兵士由三千野人女真组成,臣此次奉旨回京,这支军队暂交由武平伯统领。” “松花江造船厂,奴儿干城,臣皆实地勘察,可以建造恢复。包括武平伯在木阳河卫勘察,发现确实是一处良港。只是未得陛下旨意,臣等不敢擅自修建。” 这是朱翊钧特意交代的,考察就行,不急着恢复。 要是贸然复建松花江造船厂,再开辟一个港口,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皇帝要开海,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梁继藩接着叙说,“陛下,您让臣寻找的金矿,臣已经找到。” 朱翊钧除了让保定侯梁继藩去勘察松花江造船厂和原奴儿干城之外,还有就是让他去寻找一处金矿。 这座金矿就是夹皮沟金矿。 清朝在东北修建柳条边,禁止汉人前去。 但到清末时,百姓活不下去,纷纷前往东北这片还未被开发的土地。 夹皮沟金矿也随之被开采,当然了,最初这也是不被清朝官方所允许的。 “韩边外”韩氏家族,就是靠着这夹皮沟金矿发的家,人称“关东金王”。 朱翊钧让梁继藩去找的,就是后世的夹皮沟金矿。 大明朝缺铜又缺银,可偏偏这两样都是大明朝的货币。 大明朝境内的金银矿,基本上都被人占了,朱翊钧要想动,必然要见血。 起初朱翊钧立足未稳,就没有着急动大明朝境内的金银矿,而是让梁继藩去勘察松花江时,顺便寻找这夹皮沟金矿。 只是大明朝目前还没有夹皮沟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清朝才有的。 朱翊钧眼中露出精光,有钱才有底气。 虽然枪杆子里出政权,可,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能够靠武力才能解决的。 除非是杀足够多的人,杀到无人敢反抗。 不过,这条路,目前还是行不通的。 朱翊钧对着张宏吩咐道:“派人将内阁、六部尚书,召到乾清宫议事。” “奴婢遵旨。” 很快,各官员赶到,只是没有想到保定侯梁继藩也在。 行礼之后,朱翊钧赐座。 就在众人摸不清皇帝的意图时,朱翊钧的声音已经传来。 “银元可铸好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立刻起身,“回禀陛下,五百万两白银,按照银八九,铜一一的比例,已经开始铸造。” “银元由户部铸造,内廷监管,日夜赶工,五百万两白银预计可得银元五百六十万有余,户部将全部登记造册,以备查阅。” “做的好。”朱翊钧的脸上并不显露情绪,“户部尚书张学颜忠心国事,加太子太保。” “臣奉旨行事,全赖陛下鸿德,同僚相助,臣不敢居功,更无颜受此封赏。” “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 “有功,就要赏,张尚书不必推辞。” 张学颜见皇帝坚持,又有其他官员在场,也不好再推辞,跪倒在地,“臣张学颜,领旨,谢恩。” “平身。”朱翊钧接着说道:“这五百六十万枚银元铸造完成后,先在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推行,而后再铺向其他地区。” “臣遵旨。”张学颜没有犹豫。 其实最应该推行银元的是江南地区,因为那富庶用白银也多。 不过,江南牵涉也多。 倒不如先在北方推行,等北方行之有效,再推向江南,那就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了。 见银元的事情告一段落,朱翊钧开始进入正题,“这次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事商议。” “保定侯,你说说吧。” “臣遵旨。”梁继藩站起身。 “臣奉旨在原奴儿干都司的有基础上,继续招抚各个部落,我大明威名远播,德加四海,各个部落纷纷归附。” “甚至还有极北之地的部落,跑来归附。” “臣怕耽误国事,不敢懈怠,每册封一个部落,接见一个部落,必亲至其地。” “幸得陛下洪福庇佑,臣偶然间发现了一处矿脉。经勘探,这是一处金矿,而且矿脉极多。” “臣离开时,就已经发现三处金矿,想必经仔细勘探之后,还能发现更多。” “目前,臣已留下兵马看护金矿,并派人继续勘探。至于如何处置,臣不敢擅自决断,唯请陛下圣裁。” 其余大臣闻听保定侯梁继藩诉说,不禁心头一颤。 发现金矿,对大明朝的财政来说,固然是好事。 可是,大明朝如今缺金、缺银、还缺铜,总之就是缺钱。 若皇帝借此为由,想整合天下金银矿,这其中的牵涉,可就太多了。 第119章 把矿收回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皇帝有意要整合收回天下的金银矿,可皇帝没有把话挑明,那么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挑破这一层窗户纸。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道:“陛下,在辽东发现金矿,是天大的好事,臣以为,应当尽快派人进一步勘探,而后尽快开采,以补国库。” 申时行这话说的,虽然是废话,但却很是正确。 “那就让工部、内廷一同派人前去,尽快开采,尽快熔炼,所产所得,悉数运回京师。” 工部尚书许国应声领命,“臣遵旨。” 朱翊钧扫视群臣,“此番保定侯发现金矿,着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过,我大明朝的金银矿,不止这一处。” 众人闻听此言,心头一紧,来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我大明朝缺银,缺铜,可偏偏这两样,是不可或缺的。” 朱翊钧继续打量众人的表情,很可惜,这些人都是老狐狸,看不出什么波动。 “朕有意,整合天下矿产。将金银铜铁等矿产,全部收归朝廷所有,以工部派人开采,内廷派人监管。所产所得,皆贴补国用。” 朱翊钧知道收回矿产不容易,所以态度也没太过强硬。矿产让文官的工部开采,内廷派人监管。 皇帝,文官,双方都可以从中获利。 文官呢,也不会嫌弃自己手里的权力和钱多。 可,矿产这玩意更多的还是归地方豪强,以及当地出身的官员。大多数文官其实并不能直接从矿产中获利。 所谓文官集团,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说的更准确一些,应该称其为利益集团。 而这个利益集团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内部也分为多个相对小一些的利益群体。 这些利益群体之间的利益,也是不尽相同的。 就像沿海地区出身的文官,他们的利益是海洋贸易。而内陆地区出身的文官,海洋贸易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顶多就是有个别人员被其他地区的利益群体收买。 历史上万历皇帝派出去的矿监,并不仅仅是收矿税,而是商税、盐税、茶税,等等,全都收。 这么大的范围,而且这一套税收体系是独立于户部之外,直接由皇帝本人掌控的,就这一下,相当于把文官全得罪完了。 所以,矿监的名声,自然就臭大街。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宫中出去的矿监胡作非为,欺压良善。 朱翊钧这次要做的,相对而言是怂了一些。 矿,工部开采,内廷监管,有钱大家一起赚。 “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兵部尚书梁梦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梁梦龙是北直隶人,开金银矿也开不到他的头上。 “矿脉,多藏于山中,交通闭塞,官府很难管理。” “若是将矿脉皆收归朝廷管理,由朝廷派人统一开采,既可以获得产出,又能有效监管,实乃一举两得之法。” “是极。”户部尚书张学颜也是北直隶人,他立刻站出来附和。 “朝廷每年的开支庞大,而收入有限。官办矿产,在不向百姓增加赋税的情况下增加收入,而且还能避免私人开矿的而产生的动荡因素,确实是良策。” “臣也认为可行。”王锡爵也表态赞同。 工部尚书许国亦是出列,“臣以为,此法可行。” 他是工部尚书,将矿产收归朝廷管理,对工部有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反对。 首辅申时行见内阁中王锡爵表态赞同,王家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户部、兵部、工部都已经表态支持,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唱反调的必要了。 “将矿产收归朝廷,既可以增加国库收入,又能避免私人开矿欺压百姓,滋生民乱事端的弊弊病。” “此举利国利民,臣以为,可行。” “那好。”朱翊钧见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对,便迅速将事情定了下来,以免再生变数。 “传旨,各省府州县,藩臬司道,凡大明境内已有矿产,无论是何矿藏,皆收归朝廷管理,不许私人开采。” “另,工部派人加强勘探,如发现新的矿藏,一并开采。” “臣遵旨。”工部尚书许国躬身领旨。 “陛下。”内阁首辅申时行出列,“我大明矿产,大部分为官营,可还有内廷经营者和私人经营者。” “若是将矿产尽皆收归朝廷统一管理,那么除了官营之外的矿产,该当如何处置?” 朱翊钧神色微动,“由内廷经营的矿产,还是由内廷继续经营。” “私人经营的矿产,由朝廷赎买,给予经营者合理的补偿。” “臣明白。” 申时行本来是想试探一下,能不能将内廷经营的矿产一并收到朝廷管理,很明显,不行。他也就没再坚持。 而私人经营的矿产,能不能收归朝廷管理,答案毫无悬念,只要下定决心,当然是没问题。 私人有矿,私人有钱,你私人还有兵吗? 至于有人不满,煽动百姓闹事,煽动官员上疏弹劾,那就是后话了。 能不能继续坚持将矿产收归朝廷,更多的就要看皇帝个人的魄力了。 朱翊钧想的和申时行想的差不多,不管你们再怎么闹,我也得把矿拿到手里。 我派出去的矿监,只监管矿产,什么商税,盐税,茶税,一概不碰,我只要矿。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反而容易噎着。 而且我还不独吞,我让工部负责开采。 尽可能的把更多的人,框到同一个利益圈子里。 最重要的是,朱翊钧想开银行。 既然要开银行,没有准备金是不行的。 如今民间,白银已然成为了货币,而且自张居正变法以来,大明朝官方已经是相当于承认白银为货币。 朱翊钧还又推行银元,那就更将承认白银为货币这件事,彻底坐死。 此次收回矿产,主要收的就是金银矿。 大明朝的主要金银矿产地,有三个。浙江,云南,四川。 浙江总兵李应祥,是朱翊钧新近才派过去的。 四川,武靖伯赵祖荫很早之前就被派过去了。 云南,更不用不担心,云南的兵刚刚经历过征讨缅甸之战,起不来什么乱子。 第120章 反应 天下矿产皆收归朝廷的管理的旨意颁行各地,引起轩然大波。 每天各种各样的奏疏飞到乾清宫中,不过朱翊钧都没有去管。 旨意反正是颁行下去了,我朱皇帝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这些奏疏中,也不全是糟心的事,也有好事。 缅中巡抚王一鹗和缅中总兵邓子龙联名上疏,缅中都司,除了小部分土蛮之外,一切安好。 各个卫所已经在当地扎下了根,大明在当地的统治逐渐深入。 权州卫、衡州卫、素州卫、自州卫、持州卫,五个沿海卫的港口已经修建完成,可供水师停靠休整。 辽东巡抚蹇达上疏,位于有明朝鲜国的茂山铁矿已经全面开采,产出相当可观。 而在原奴儿干都司发现的金矿,也就是后世的夹皮沟金矿,经勘探,矿藏丰富,产出可观。 经兵部同意,直接在金矿所在地设立了一个卫,专职负责开采金矿。 此卫名为麒州卫。 原来郢王一脉的二十个字,前十个字用于海西、建州的卫名,麒是第十一个字。 “皇爷。”张宏急匆匆的走进乾清宫。 “怎么了?” “浙江出了乱子。” 朱翊钧倒是没有感到意外,收回金银矿,不出乱子才是怪事呢。 “仔细说说。” 张宏随之解释,“浙江的银矿的收回出了岔子,当地的百姓和士子都反对。” “据浙江传来的消息,百姓反对,是因为他们害怕官府趁机盘剥。” “士子反对,是因为他们害怕妄动矿产,会坏了当地的风水。” 正统年间,因为银矿,直接就有矿工造反。 这次收回金银矿,朱翊钧也是做好了动兵的准备。 可没想到,这次的反对方式和理由,这么新颖。 “浙江那么大,这是哪个地方的事?”朱翊钧问道。 “回皇爷,主要是在处州府闹的厉害。” “传旨吏部,先把处州知府,还有下面那几个县的知县撤了。” “奴婢遵旨。” “还有。”朱翊钧叫住了张宏,“浙江巡抚上个月丁忧回乡,目前浙江巡抚还空着。” “户部左侍郎王之垣,晋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巡抚浙江。” “让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带人去一趟浙江。” “奴婢明白。” 浙江,杭州府,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大堂中,有一位二品大员正在品茶。 上一任浙江巡抚丁忧回乡,朝廷还未任命新一任的巡抚,此时的巡抚衙门,暂时由布政使沈之明主事。 “好茶呀。”沈之明放下茶杯,不禁赞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杭州府乃三吴都会,自古繁华,养人。可养的这茶,更是不错。” 接着又吩咐一声,“续水。” “是。”立刻有一书吏拿着水壶走进大堂续水。 随后,这书吏转身走出大堂,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到了一三品大员急匆匆而来,两个人差点没有迎头撞上。 这书吏吓得魂不附体,待抬头一看,来者非别,正是浙江按察使袁汝清。 “臬台大人,小的无意冲撞大人,还请大人恕罪。”这书吏连忙认错。 袁汝清不知是有事烦心,还是真的被这书吏冲撞到,显得很不耐烦。 “一边去。” “是。”这书吏如蒙大赦,脚底如抹油一般,迅速跑离。 袁汝清走进巡抚衙门大堂,见沈之明在那悠哉悠哉的喝茶,心头的火气更是重了几分。 “藩台,您怎么还有功夫在这喝茶呀。处州府那都闹翻了天啦,您不知道吗?” “我能不知道吗。”沈之明放下手中茶杯。 “不光处州府,温州府那边,不也是有人闹事吗。” 袁汝清更急了,“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您还有心思躲在喝茶?” 沈之明不紧不慢的说道:“什么叫躲在这喝茶,巡抚空缺,按照我大明官制,我这个布政使就该在巡抚衙门里主事。” “倒是袁臬台你,你不在臬司衙门里当值,怎么跑到巡抚衙门里来了?” “我没有那么大的心。”袁汝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朝廷说要将天下矿产尽皆收归官府,浙江的银矿更是重中之重。” “可现在呢,事情一点没办,反而不知道从哪泄露了风声,下面的百姓不干了,激起了民愤。” “处州府,温州府,整天都有人去府衙、县衙喊冤。要不是巡抚衙门大门前站着兵,估计你我连这个门都进不来。” “进不来就不进嘛。”沈之明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激起民愤,又不是激起民变,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就算真的激起民变,届时你我再派兵镇压,这就是功劳一件。” “我们办事不力,到时候朝廷追责怎么办?”袁汝清问道。 沈之明反问道:“追责就追责吧,就眼下这个情况,除了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难不成还能派兵镇压?” 袁汝清没有再说话。 闹事的不光有百姓,还有士子。 百姓没什么,关键是士子。 浙江文风昌盛,谁知道这些闹事的士子背后,牵连着哪位,甚至是哪些高人。 浙江的银矿是官营的不假,可实际上的开采权,很大一部分是握在私人手中。 自古以来,能开矿的,都不是一般人,不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也差不多少。 这一次百姓士子闹事,明显是有人不想让朝廷收回银矿。 袁汝清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本来他是不着急的。 他是浙江按察使,开矿的事属于民政,归布政使司管,不干他的事。 可现在有人闹事,这就是他按察使司的事了,袁汝清就有点坐不住了。 所以袁汝清就来找布政使沈之明,没想到这家伙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还振振有词的把他的话堵住了。 就在袁汝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有一参议拿着一份公文走进大堂。 “藩台,臬台,朝廷有公文到了。” 袁汝清本就心烦,此刻哪还有心思看公文,“直接说什么事。” 袁汝清是按察使,布政使沈之明还在呢,沈之明没表态,这参议也不敢真的就听袁汝清的话。 沈之明倒是很给袁汝清面子,“没听到袁臬台的话吗,直接说什么事。” “是。”这参议接着说道:“原户部左侍郎王之垣晋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巡抚浙江。” 腾! 沈之明,袁汝清两个人纷纷起身。 “还有,是吏部的免职公文,处州知府,还有下面三个县的知县,都被革去官职。” 沈之明闻听此言,一个箭步跑到这参议面前,将他手中的公文一把抓到自己手中。 袁汝清也跟着走了过来,并对着那参议说道:“这没你事了,下去吧。” 第121章 推诿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中。 布政使沈之明坐在左侧,按察使袁汝清坐在右侧。 两个人脸色都沉着。 浙江巡抚空缺,朝廷派来新的巡抚,这属于正常流程。 按照惯例,巡抚要么是从其他地区调任,要么是从布政使升迁,要么是京卿外放。 可这一次,竟然将户部左侍郎外放浙江巡抚。 户部左侍郎,那可是要晋升六部尚书的人,最不济也得升南京六部的尚书。 其中的韵味,不由得不让人深思。 两个人身侧桌上的茶,都是满的。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喝,因为茶已经凉了。 这倒不是下面的人没有眼力界,不给这两位大员换茶,而是已经换了好几次茶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品茶,就这么放凉了。 负责上茶的书吏见状只好端着托盘再次走进大堂,为二人换茶。 沈之明是布政使,官职高,这书吏先给他换茶。而后走到袁汝清身侧,给他换茶。 “别换了。”袁汝清吩咐一声。 这书吏已经将凉茶取走,刚想把热茶放下,就听到袁汝清这句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换了就换了吧,你先出去,没有吩咐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这书吏端起托盘迅速离开。 “不能再拖了。”按察使袁汝清看向布政使沈之明,“这事必须得解决。” “你看不出那些闹事人背后有高人指点吗?”沈之明反问一句。 “要是得罪了那些人,你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当然看出来了,”袁汝清起身走到沈之明身前,一把抓起桌上的公文。 “藩台,朝廷的公文你也看过了,其中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 “要是不按朝廷的意思办,你我更没有好果子吃!” 沈之明略做沉思,“那,袁臬台,你就带着人去将闹事的人,都驱散了吧。” 袁汝清见沈之明态度松动,可他依旧没有接这个令。 “藩台,您是浙江布政使,巡抚不在,整个浙江由您主事。此事,又是朝廷的诏令,所以还是您出面更合适。” 沈之明也不想出头干这得罪人的事,“刁民闹事,这属于刑名之事,袁臬台,由你这个按察使出面,更为合适一些。” “藩台大人,”袁汝清有点急了,“这事不是我一个……” 沈之明伸手制止了袁汝清的话,“袁臬台,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你不要老是想着把我推出去,我不当这个出头鸟。” “浙江的士绅豪强,比比皆是,各个手眼通天,和朝堂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袁臬台,你是从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的位置上升到浙江按察使的,你在浙江待了五年。” “我是去年年底从江西按察使的位置上升迁到浙江布政使的,满打满算,我在浙江也就待了一年。” “五年也好,一年也好,总之,你我身上是洗不干净的。” “浙江的士绅豪强你我得罪不起,朝廷的诏令你我也不能不听。既然你我都不想担这个担子,莫不如拖上一个月。” “最多也就一个月的功夫,足够京师到浙江的路程了,王中丞也该到了。到时候该怎么办,都听王中丞的吧。” 袁汝清铮铮的看着沈之明,他满脑子就一个疑问,这么废物的家伙,是怎么爬到从二品布政使的位置上的? “我的藩台大人,都这时候了,就不要想什么两头都讨好啦!” “会做媳妇两头瞒,可你我现在不是谁家的媳妇。上有朝廷催促,下有刁民闹事,你我瞒不了,更瞒不住。” “朝廷的公文就在这里,户部左侍郎外放巡抚,我大明朝二百多年,哪有过这样的例子。” “朝廷要收银矿,士绅豪强不愿意撒手。” “届时,银矿要收,士绅豪强要安抚,不管是安抚人心也好,还是杀鸡儆猴也好。你一个布政使,我一个按察使,还有比咱们两个更合适的人选吗?” “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成什么事!难道非要刀架在脖子上,才能下定决心吗!藩台大人?” 沈之明咬了咬牙,眼神逐渐凝聚,像是下定了决心,“罢了。” “这时候只能顾大头,不能顾小头。” “闹事的处州府和温州府,温州府靠海,备不住还要牵涉出什么东西,还是以安抚为主。” “按吏部的革文,先把处州知府还有那三个知县的官职免了。然后派兵把闹事的人驱散,顺便再抓几个替罪羊进大牢。” “只是,这事你我最好都不要出面。” 袁汝清见沈之明终于动了回脑子,很是欣慰,“那就让温处兵备道办这个事吧。” “兵备道虽然挂着按察使司的官衔,可实际上是归巡抚直接管理。藩台,王中丞现在还没有担任,您暂代巡抚事。” “就麻烦您给温处兵备道下一则公文吧。” 话已至此,沈之明也不能拒绝,“好吧。” “不过,银矿的事乃是朝廷大计,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要派人过去。” “这是应该。”袁汝清答应的很痛快。 迈步走到书案前,袁汝清拿起砚台,“藩台大人,我亲自给您研墨。” 沈之明没有说话,也走到书案前,上面的纸张都是现成的公文用纸,提笔就能写。 写完了,沈之明拿起印章,重重的盖在上面。 待墨迹干涸,沈之明朝着堂外喊道:“来人。” “在。”一书办应声走进,“藩台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把王参议叫过来。” “是。”这书办应声离开去寻找王参议。 很快,王参议走进大堂,朝着沈之明、袁汝清二人行礼,“藩台,臬台。” “王参议。”沈之明将用了印的公文递过去,“你跑一趟温处兵备道,让他们派兵把处州府闹事的人驱散,你在旁边盯着点。” 王参议也知道银矿这事不好办,有点为难。 就在这时,按察使袁汝清的话也开了口,“王参议,你去温处兵备道之前,先去一趟按察使司衙门,就说我说的,让巴佥事跟你一块去处州府。” 王参议见状,不好也不敢说不去,“下官领命。” 第122章 上差 王参议先到按察使司找到巴姓按察佥事,两个人又骑快马赶到温处兵备道。 温处兵备副使名为汪方达,处州府是他的辖区,处州府发生的事他也知道。 可银矿这事牵涉太多,他虽然知道了,可却不想管。 反正处州府也无权命令他这个兵备副使。 直到王参议和巴佥事带人前来,说让他去管处州府的事。 本来汪方达还想找借口推脱,可一听布政使沈之明下了公文,看过公文上的大印后,当即下定决心,这事我温处兵备道管了。 有明确的盖印公文在,就是奉命行事,那他汪方达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三人带着兵,直奔丽水县。 丽水县是附郭县,丽水县衙和处州府衙,都在城中。 处州府衙门前,聚满了百姓,其中不乏读书人。 处州知府压根就没敢露面,缩在府衙中。 大门紧闭,两队衙役在门后守着,生怕有人闯进来。 处州知府满头是汗,对着一旁的处州同知责备道:“不是让你派人去省里还有温处兵备道报信了吗,怎么还不见有人来?” 处州府同知也是着急,“府台大人,下官派来好几波人去了,可都没得到回信,就跟石沉大海一般。” “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处州知府忍不住骂道。 “怕摊事就别当官啊!平时吆五喝六的,这时候不露面了,什么东西!” 处州同知也低着头不敢言语,他们现在的样子,又何尝不是尸位素餐。 倏的,大门外传来几声鞭响。 接着有大队人马走动的声音。 忽有人高声喊喝,“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温处兵备道,汪兵宪到。” “汪兵宪到了?”处州知府有点不敢相信,转头看向身旁的处州同知。 “没错,下官听着也是汪兵宪来了。” 这处州知府多是有了底气,腰杆也直起来了,胸脯也挺起来了。 “快,开门,迎汪兵宪入衙。” 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对着围堵的百姓厉声喝斥,“大胆刁民,竟然敢围堵知府衙门,想造反不成。” “来呀,把他们全轰走。” “是。”汪方达麾下的兵士立刻动手赶人。 一同而来的王参议凑到汪方达身旁,压低声音,“汪兵宪,别全把人赶走了,抓几个闹事的人进大牢,到时候上面问下来,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汪方达点点头,用手一扫最前面的一排人,“把这几个闹事的头目抓进大牢。” “是。”一队士兵立刻上前抓人。 有个中年男子还很硬气,“我犯什么罪了,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士兵直接把枪杆砸在这中年男子身上,“你犯没犯罪你说了不算。” “我就是没犯罪!”这中年男子依旧是硬气的不行。 结果人家也不再和他废话,一顿拳脚下来,这中年男子就不吵吵了。因为被打昏过去了。 不远处,有两人正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左边这位,是北镇抚司掌印宋金。 右边这位,是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 他们二人奉旨带队前来浙江,昨天就到了,比朝廷的公文早到浙江一天。 宋金冷哼一声,“浙江的官是真蠢呢,还是装蠢呢。” “收银矿这么大的事,闹了这么多天,现在才派人平息。” 接着,宋金回头看向两个正在画像的便装锦衣卫,问道:“画完了没有?” “马上就完了。” 宋金回过头,看向骆思恭,“一个正四品的兵备副使,一个从四品的布政使司参议,还有一个正五品的按察佥事,这三个人要是能把事解决了,那咱们北镇抚司就用不着来了。” “你拿着画像带人去处州知府衙门,让他们出面,把这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抓了。” “我带人去杭州,看看浙江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到底想干什么。” 骆思恭躬身道:“下官领命。” 宋金随即离开。 待看不到宋金后,骆思恭才直起身子,接着对那两个画像的便装锦衣卫吩咐道:“等他们处理完了,咱们再过去。” 另一边,处州知府将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三人迎进府衙大堂内。 “汪兵宪,王参议,巴佥事,您三位请坐。” “来人,上茶。” “茶不着急喝。”王参议从随从手中拿过一份公文递给处州知府。 “这是吏部的革文,你处州知府的官职,被免了。” “这?”处州知府有点恍惚,可革文上自己的名字,吏部的鲜红大印,无不在诉说,这是真的。 事已至此,处州知府也不好再说什么,朝着三人一拱手,接着转身离开。 王参议又将三份革文递给处州同知,“这是三个知县的革文,你派人送到所属的县衙。” “在吏部没有任命新的知府、知县前,府衙的事由你主持,那三个县的事由县丞主持。” “下官明白。”这处州同知接过革文,接着走出大堂,准备安排人去送革文。 刚走到院中,就听到大门前有人喝斥。 “干什么的,知府衙门也是你随便进的!” 原来是骆思恭领着刚刚那两个画像的便装锦衣卫朝着知府衙门走来。 骆思恭也没说话,他身后那黑脸锦衣卫直接掏出来一块牌子。 拦人的那衙役仔细一看,没看太仔细,但有四个大字却是看的真切,北镇抚司。 吓得这衙役差点没跪下。 处州知府衙门前,不仅有处州府衙的衙役,还有温处兵备道的士兵。 门前值守的一队官见状走了过来,看到北镇抚司的牌子后,反应明显要好过那衙役。 “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差,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上差见谅。” “快,把路闪开,让三位上差进去。” 在院中听的真切的处州同知,连忙躲了起来,心里暂掌府衙的喜悦,也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心里只想着两个字,平安。 骆思恭走在前面,两个便装锦衣卫一左一右在后面跟着他。 大堂内的汪方达三人,见三个不知道的什么人大摇大摆的走进知府衙门,心感诧异。 可他们三人也明白,门前的衙役和士兵竟然没有拦,而且进官府还不打怵,绝对不是一般人。 汪方达三人急忙走出大堂。 “不知三位是……” 汪方达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刻有北镇抚司四个字的牌子。 “参见上差。”三人连忙行礼。 第123章 抓人 处州知府衙门大堂。 左侧坐着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布政使司的王参议,按察使司的巴佥事,还有处州同知。 右侧坐着骆思恭,还有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两名锦衣卫。 上位则无人坐。 本来汪方达是想将骆思恭让到上位的,强宾不压主,骆思恭没有答应,而是选择坐在右侧。 “把画像拿给几位大人过目。”骆思恭吩咐一声,“这几个是可能煽动百姓闹事的头目,或许对贵府有帮助。” 那黑脸锦衣卫起身,将画像递给汪方达等人。 汪方达,王参议,巴佥事看过后,很是陌生,都不认识。 “李同知,你是处州同知,这三个人你应该认识吧?”汪方达冲着处州同知问道。 这处州同知看过后,不禁眉头微皱。 “几位上差,汪兵宪,画像上的这四个人,下官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那就先说你认识的。”骆思恭立刻说道。 “是。”这处州同知拿起一幅画像,“这个是处州府的举人,叫计佳明,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在本地士子中颇有名气。” “听说学道衙门中有几位大人,也很是欣赏他的才学。” 他又拿起一幅画像,“这个是本地的一个泼皮无赖,叫翟立志,经常犯事。” “剩下的那两个,下官就不认识了。” 骆思恭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接着说道:“将你们处州府衙,还有丽水县衙的三班衙役都叫过来,挨个认人。”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将他们喊来。”这处州同知随即下去安排。 衙役、捕快,经常在街面上走动,处州府有头有脸的人,或者是一些个流氓头子,他们基本上都认识。 很快,一捕头就认出来了,“这个是黄员外府上的护院家丁。” 又一捕快也认出了,“这个是银矿上的一个矿工头。” 这处州同知来到骆思恭面前,弯下身子,“上差,这四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骆思恭没有说话,端起桌上的茶杯,不急不缓的品起来。 “这是你们处州府的事,问我做什么。” 这处州同知见从骆思恭这副态度,也不敢说什么,转身看向汪方达。 “汪兵宪,您看该怎么办?” 汪方达也不愿意管这个闲事,“刚刚上差不是说了吗,这是你们处州府的事,当然得你们处州府自己拿主意。” “王参议,您看呢?”这处州同知又看向布政使司的王参议。 “我是布政使司的参议,民政上的事我倒是可以管,但这抓差办案的属于刑名之事,不是布政使司的职权。” 这处州同知只好将目光移到按察使司的巴佥事身上。 巴佥事一看,你们俩都不接,那我也不接。 “人是你们处州府的人,你们处州府衙有主管刑名的推官,朝廷给你们发俸禄是干什么的?” “不能什么事都推给省里。” “你们府衙的推官呢?” 这处州同知回答道:“巴佥事,处州府衙的推官,空缺了都快半年啦,吏部还没给补官呢。” 巴佥事也有点无奈,“丽水县主管刑名的典史呢?这总不能还空缺吧?” “行了,”王参议拦了巴佥事一下,“一个不入流的典史能顶什么用。” “依我看,这事,还得让汪兵宪拿主意。” 汪方达猛然瞪大双眼,两个眉毛努力的往中间挤,恨不得夹死这王参议。 巴佥事也顺势走到汪方达身边,“汪兵宪,这里您官职最高,这事还是您拿主意最合适。” 汪方达腾的起身,“王参议,巴佥事,你们俩一个是布政使司的参议,一个是按察使司的佥事,又是代表省里来的处州府。” “我看,还是你们二位拿主意为好。汪某不敢越这个权。” “汪兵宪,这怎么能叫越权呢。”王参议扶着汪方达坐下。 “省里的公文是给您下的,这事,就应该您管。” “省里的公文是给我下的不假,可公文上说让我平息处州府事端,现在闹事的百姓已经驱散,事端已平。” “首恶都没有落网,怎么能叫事端已平呢吗”王参议反问道。 巴佥事见状,也上前说道:“汪兵宪,您是温处兵备道的兵备副使,本身就有问理刑名之权。” “收回银矿是国之大事,浙江上下都还等着呢,您就不要推辞了。” 汪方达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骆思恭的反应。 任凭刚才他们争论的多么厉害,骆思恭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稳如泰山一般。 眼见从骆思恭身上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王参议和巴佥事又一个劲的拿话在这架他。 最终,汪方达还是选择了妥协。 “那好吧。” “李同知,你去安排府中衙役,按照这四幅画像,抓人。” 汪方达还留了个心眼,他让处州府衙去抓人,没动用自己手下的兵丁。 这处州同知显得有点为难,“汪兵宪,其他人还好说,这计佳明身上可是个举人功名,就这么去抓人,怕是不太合适。” “那就说有个案子涉及到他,让他到府衙配合调查。等人到了府衙,什么都好说了。” “传唤一个举人到堂,要是回头学道衙门问起来呢?”这处州同知问道。 “那就让王参议给学道衙门去个函。”汪方达有点不耐烦。 王参议知道,该他站出来了,“没错,要是学道衙门真的问起来,你就往布政使司推,到时候我去和他们解释。” “是。”这处州同知又看向骆思恭,“上差,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骆思恭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你们处州府的事,怎么光问我呢?朝廷又不多给我发一份俸禄。” “是下官失言。” 这处州同知弓着身子,退出大堂。 院中,衙役一直在等着。 在看画像认人的时候,把衙役都召来了,并没有让他们散去,人都是现成的。 这处州同知面对一群衙役,在大堂中一直躬着的身子,终于直了起来,语气也不再那么谦卑。 “画像你们也都看过了,现在开始去抓人。” “你,”这处州同知指向一捕头,“去矿上抓人。” “你,带人去把那个泼皮翟立志抓来。” “你,带人去黄员外府上,把那个护院家丁抓来。” “你,去把计佳明抓来,不是,请来。这个计佳明在本地还有几分名气,请人的时候注意客气一点。” “都散了吧。” 就在众衙役散去时,一个瘦捕头没有离开,而是走向这处州同知。 “李同知,真让小的去黄员外府上抓人?” “废话。” “李同知,黄员外府上护院家丁可有几十号,别说去黄员外府上抓人了,我们能进去人家的大门就算不错了。” “这你不用操心,先去抓人,至于能不能抓着,”这处州同知顿了一下,“去了再说吧。” 第124章 牵涉很深 处州同知带着三个捕头走进大堂。 “上差,几位大人,下官派去抓人衙役都回来了。” “人都抓了没有?”王参议问道。 这处州同知语气犹豫,“抓了,但没抓全。” 王参议又问,“抓了几个?” “抓了,一,一个。”这处州同知明显底气不足。 “什么!”王参议大喝一声。 “一共才四个人,你们就抓来一个?” “不用说,抓的是那个泼皮翟立志吧。” 这处州同知都没敢看王参议,“是,抓来的确实是那个泼皮翟立志。” “其他那三个人呢?”巴佥事也有点急了。 这处州同知对着身后那三个捕头,“你们给几位大人说说是怎么回事。” 左边这捕头,“小的奉命去丽水银矿上抓范四,可银矿上的矿工阻拦,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好抓人。” 左边这捕头,“小的奉命去黄员外府上抓韩大政,黄员外府上的管家说韩大政一直在府上,没出过门,把我们挡了回来。” 中间这捕头,“小的奉命去抓计佳明,可他家里人说他动身去了杭州,到学道衙门里拜访朋友了。” 王参议看向骆思恭,“上差,您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骆思恭对上王参议的视线,“怎么,是浙江布政使司打算给我开一份俸禄啊?还是处州知府衙门打算给我开一份俸禄啊?” “怎么什么事都问我?” 王参议脸色微微发红,被怼的很不好受,可他还不敢发作。 骆思恭可不管王参议难不难受,“就算是你们真要给我开一份俸禄,我也不敢要。” “我们在锦衣卫里当差,除了陛下给的俸禄之外,别的,我们不敢接。” 骆思恭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在王参议等人听来,暗含着逼迫之意。 四个人,就抓了一个,这无论让谁看了,都觉得难堪。 “几个矿工还能翻了天!”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站起身来。 “那谁。” 左边这捕头立刻应声,“小人在。” “我给你调一百兵,你带着他们去丽水银矿,把那个范四抓回来。” 左边这捕头一听,心中大定,“小人领命。”接着转身离开。 汪方达没有去管那捕头,而是看向处州同知,“那个黄员外是怎么回事?” 汪方达是温处兵备副使,更多的是管兵事,对于地方上的事,还真就不太了解。 “回汪兵宪,这位黄员外本名黄怀仁,处州府丽水县人,是在南京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致仕回乡,在本地很有威望。” 汪方达回头看了看王参议和巴佥事,见这两个人没有说话,他就明白,这个黄怀仁怕是大有来头。 不过,他已经把这个话头挑起来了,当着骆思恭等锦衣卫的面,他还不能把话再咽回去。 “威望再高,还能高的过你们处州府衙?” 这处州同知没敢答这话,皇权不下乡,在很多地方,当地官府的威望,确实不如当地士绅。 汪方达也明白,黄怀仁是坐地户,硬骨头,不好啃,他也没打算硬啃。 “既是本地士绅,又曾在朝中为官,那就更应明白事理。” “再派人去,”边说,汪方达便拿眼角余光瞥骆思恭。 汪方达明白,骆思恭大老远从京师赶来,就是为了压制这些本地士绅来的。 可骆思恭就在这静静的坐着,好似那老僧入定一般,汪方达看不出任何波动。 索性,汪方达也不去揣摩了,“派人去好生商议,我们只是按例调查,又不是刻意针对。” 右边这捕头紧摇头,“兵宪大人,不是小的不愿意去,而是小的就是一个胥吏,人家黄员外家,墙深门高,我们上次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 “小的是怕这次去了,还是进不去大门。” “那下官亲自去一趟。”这话是处州同知说的。 都到这份上了,他不这么做也不行了。 “那就有劳李同知了。”汪方达客套一句。 “走吧。”这处州同知转身从右边这捕头身旁停了一下。 “哎。”这捕头立刻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堂。 就剩下中间这捕头了。 准确来说,左边的人,右边的人,都走了,这捕头也不能算是站在中间。 “那个计佳明是怎么回事?”汪方达对着这捕头问道。 “回汪兵宪,据计佳明的家人说,他今天早上动身去了杭州,到学道衙门访友去了。” “胡说!”汪方达提高了声音,“今天上午本官才带兵赶来,驱散了围堵府衙闹事的人。” “几位上差的画像也是在那个时间画的,这个计佳明怎么可能早上就去了杭州。” 这捕头生怕汪方达责怪自己,连忙解释,“小的也觉得纳闷,还特意多问了几遍,可计佳明的家人就是咬死了他是早上去的杭州。 “小的怕他们家人说谎,还特意问了计佳明家周边的邻居,在计佳明早上出门后,他们也确实没有见计佳明回家。” 王参议走上前,对着那捕头,“这没你的事了,先到外面候着。” “小的告退。”这捕头如蒙大赦。 “这个计佳明身上虽然有个举人的功名,不过算不得什么。”王参议踱了几步。 “可要是这计佳明真的见事不少,跑进了学道衙门,咱们还真不能进学道衙门抓人。” “就算是行文省里,省里怕是也不好做。” 按大明官制,各省设有提学官,南北两直隶设有提学御史,主一省学政。 提学官独立办事,各地督抚及藩臬二司,无权过问。 王参议担心的也是这个,要是计佳明真的和学道衙门有牵扯,躲了进去,到时候提学官站出来,就是不交人,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骆思恭就在一旁安静的坐着,虽然不怎么说话,可耳朵一直没有闲着。 王参议他们所说的,骆思恭听的一清二楚。 他这次来浙江,知道银矿的事牵涉很深,但没想到牵涉到这么深,竟然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提学道,都牵涉进来了。 不过,心里镇静,可骆思恭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汪方达时不时的观察骆思恭的神态,心里一个劲的骂,你们锦衣卫大老远的来干嘛呢? 一句话不说,搁那装什么犊子呢? 你们但凡说句明白话,我们这也就好办了。 骆思恭知道汪方达想的是什么,可他不能随意表态,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皇帝。 正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皇帝,所以浙江官面上的人才这么敬着他们,不然人家凭什么一口一个“上差”的叫着。 要是没有这层身份,谁搭理他们。 汪方达知道骆思恭指望不上,只好将目光看向王参议,“王参议,你去给省里发个文,让他们协调学道衙门。” “要是那个计佳明真的在学道衙门,让省里想办法抓人。” 第125章 奉命行事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按察使袁汝清急匆匆的走进,“藩台,丽水银矿的矿工公然拒捕,竟然和温处兵备道的人动了手。” “我知道。”布政使沈之明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可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在按察使袁汝清看来,就是半死不活。 “藩台,既然您都知道了,您说该怎么办吧。” 沈之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这是王参议从处州府派人加急送来的,说有一个嫌犯像是躲进了学道衙门,让省里出面协调。” “下面还有嫌犯的画像。” 袁汝清拿起画像一看,“这像,画的还真不错。” “当然不错了,”布政使沈之明指向这画像,“这可是锦衣卫画的。” “锦衣卫悄无声息的到了处州府,说明陛下对浙江极为不满。” “袁臬台,你我可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了。” “能怎么走!”袁汝清将画像重重的放在桌上,“无非两条路。” “一条路,将银矿收回,你我将功补过。” “另一条路,你我向家人告别,等着朝廷治罪吧。” “你打算选哪一条路?”沈之明问道。 袁汝清是越发的瞧不上自沈之明这个布政使,都什么关头了,还在这扯这些没用的。 “锦衣卫都来了,我们还有的选吗!” “藩台,咱们可不能再前怕狼后怕虎的了,都这时候了就不要怕得罪人啦。” “谁知道锦衣卫来的时候带没带着驾贴,要是银矿这个差事你我办不好,你我头上的这顶乌纱帽,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摘走。” 沈之明也下定了决心,“那就赶在王中丞到任之前,把差事办了。” “最不济,也得把处州府的事平了。” “袁臬台,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处州府,既然矿工敢对抗官兵,公然拒捕,那就是造反。让处州府见见血吧。” “等解决完处州府的事,你接着去温州府。那虽然没出什么大乱子,可也得立立威。” “我亲自去一趟学道衙门,要是王参议说的嫌犯真的在那,我就是派兵抢,也要把人抢出来。” “好!”袁汝清虽然瞧不上沈之明那磨磨唧唧的样,可沈之明知错就改这一点,袁汝清还是很欣赏的。 “藩台,听您的,我亲自带人去处州府。” 说完,袁汝清大步流星的离开。 沈之明也腾的起身,对着堂外喊道:“来人。” 一书吏立刻走进大堂,“藩台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让牛千户和马千户整队,随我去学道衙门。” “是。” 浙江学道衙门外,一个参政拿着巡抚衙门公文请求面见提学官。 而布政使沈之明,带着人在另一条街等消息。 不能上来直接带人就把学道衙门围了,那样的话,有理的也很容易变成没理的。 而是先派人拿着公文去交涉,先礼后兵。 沈之明坐在街边的一处茶棚里,桌上有茶,但他没喝,因为他嫌太次。 官兵已经把这条街围了,街上也没什么人,临街的买卖摊贩和店铺,也都关着门。 唯有那好事之人,悄悄的透过窗户往外看。可也只敢露出眼睛,不敢露出鼻子,生怕被人发现。 也有被发现者,轻则受到一顿喝斥。重则,那可就没准了。 很快,奉命前往学道衙门的那参政就赶过来了。 “藩台大人。” 沈之明见这参政去的时候是几个人,回来的时候还是几个,心里就明白了。 “看样子,学政衙门没给面子。” 这参政被撅了回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刘宗师说,在学道衙门里的,都是浙江的青年才俊,优秀士子,没什么嫌疑犯。让我们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去协调。” 这里的宗师,不是指的什么武林高手。 宗师,是对提学官的尊称。 浙江的提学官姓刘,故这参政称其为刘宗师。 沈之明挥挥手,示意这参政退下。 “从学道衙门到巡抚衙门,大概需要半盏茶的功夫,一来一去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咱们这么多人在这等着,瞒是瞒不住的。不过,咱们还是要给刘宗师一个面子,在这再等一盏茶的功夫。” 说完,沈之明开始闭目养神。 当官的都发话了,剩下那些当兵的也不敢说什么不行。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反正沈之明感觉不到到底过了多长时间,是刚刚那参政出声提醒。 “藩台,时辰差不多了。” 沈之明倏的睁开双眼,“牛千户,马千户。” “在。”两名队官立刻上前。 “整队,去学道衙门。” “是。” 大批兵丁开向浙江学道衙门。 学道衙门也有兵,虽然不如对方人多,可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学道衙门,听到动静后立刻冲了出来。 双方顿成对峙之势。 沈之明在后面没有露头,他在等。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学道衙门里面想听不见都不行。 很快,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人从里面走出。 在明朝,提学官多是由按察使司的副使、佥事充任,有的则以布政使司的参议充任。 不过,提学官仅仅是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挂个职衔而已,并不归这两个衙门管。 走出的这身穿四品官服之人,正是浙江的提学副使。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兵!”这提学官厉声问道。 带队的牛千户随即回答道:“我们是巡抚衙门的兵。” “哼!”这提学官冷哼一声,“你们巡抚衙门的兵跑到学道衙门干什么?” “按我大明官制,提学官主一省学政,各地督抚及藩臬二司,无权干预。” “本官不管你们想干什么,现在马上离开,否则,休怪本官上疏弹劾!” 牛千户也不甘示弱,“刘宗师,卑职也不敢为难您老。” “可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请您老见谅。” 这提学官眉头一皱,“奉命行事?” “如今浙江巡抚空缺,新任巡抚还未到任,你们奉的是谁的命?” “奉的是我的命。” 浙江布政使沈之明穿过人群,兵士立刻向两旁闪退,让出一条路来。 沈之明走到这提学官面前,“巡抚空缺,巡抚衙门暂由我这个布政使主事。” “他们奉的自然是我的命。” 第126章 下决心 这提学官眼神凛冽,“沈藩台兵围学道衙门,所为何故?” “捉拿嫌犯。” “什么嫌犯?” “煽动百姓围堵官府衙门的嫌犯。” “沈藩台的意思是,学道衙门包庇嫌犯?” “不敢。”沈之明嘴上说不敢,可语气中听不出一点不敢的意思。 “学道衙门主浙江学政,可浙江文风昌盛,士子众多,难免有些许奸诈之徒混迹其中。” “刘宗师日理万机,很难面面俱到。或许是下面的什么人在欺瞒刘宗师,将嫌犯藏匿在学道衙门里。” “可有证据?”这提学官问道。 “没有证据,所以才请刘宗师配合巡抚衙门办案。” 这提学官见沈之明拿不出证据,底气顿时足了起来,“没有证据,沈藩台何以言之凿凿的说嫌犯就在学道衙门?” 见对方这个态度,沈之明更加确信人就在里面,“只要刘宗师同意,我即刻让人进去搜查。倘若查不出嫌犯,我亲自向刘宗师赔不是。” “向不向刘某赔不是,不算什么。可按我大明官制,各地督抚及藩臬二司,无权干涉学道衙门之事。” “既然没有证据,那,沈藩台还是请回吧。” 沈之明也不着急。 就在这时,一个队官急匆匆的跑来,“藩台大人,海防营派人传来消息,倭寇将要进犯海疆。” “倭寇不是早就败退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 “据海防营的人说,这次是有人和倭寇勾结,故意煽动百姓对抗官府,引起浙江内乱,而后倭寇趁机发兵。” 沈之明眼神一冷,“这么说来,百姓闹事,背后是有倭寇煽动。” 这提学官心里直骂娘,好大一个罪名就这么扣下来了。 “刘宗师。”沈之明那冷冷的目光移到这提学官身上。 “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次百姓闹事,背后有倭寇煽动。倘若真的有勾结倭寇的嫌犯躲进学道衙门,浙江危矣。” “为了浙江百姓的安危,刘宗师,还请行个方便。” 看这提学官还是犹豫不动,沈之明语气一振。 “抗倭之事,乃是国之大计,事关朝廷安危,浙江百姓的身家皆系于此。” “倘若刘宗师执意不肯配合,本官为了浙江百姓,也只好让衙下兵马冲进学道衙门,搜查嫌犯。” “届时,就算把状子打到内阁,为了浙江百姓,本官也无足惧哉!” 一扯上倭寇,这提学官明显就不如刚才那般硬气了。 “既是为了浙江百姓,那好吧,只是希望搜查过程中不要过多惊扰。” 沈之明立刻表态,“刘宗师放心,这是自然。” 这提学官闪退一旁,“沈藩台,请便。” 学道衙门的兵也随之将大门闪开。 沈之明朝身后摆摆手,“仔细搜。” “注意轻手轻脚,不要惊扰这学宪之所。” “是。”带队的牛千户立刻招呼人上前,“比着画像,仔细搜查。” 巡抚衙门的兵丁鱼贯而入。 这提学官站在大门左侧,其身后站着学道衙门的兵。 浙江布政使沈之明站在大门右侧,其身后站着巡抚衙门的兵。 过了一会,带队搜查的牛千户从院内走出,“藩台,没搜到。” “都搜仔细了?” “搜仔细了,就连茅房都搜了,弟兄们比着画像挨个认的人,就是没找到嫌犯。” 这提学官见没搜到人,底气又足了,“沈藩台,您看这?” 沈之明尴尬的一拱手,“刘宗师,手底下人办事不周,情报不准,还请您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都是为了百姓的安危嘛。” “那刘宗师留步,沈某就告辞了。” “沈藩台慢走。” “回衙。”牛千户对着巡抚衙门的兵丁喊道。 待走到一处巷子,沈之明停下脚步,“马千户呢。” “这呢,这呢。”马千户小跑着过来。 “牛千户在正门守着,没见有人出来。你在后门守着,也没见人出来?” “藩台,卑职一直在后门守着,四周的院墙卑职都派人盯着呢,确实是没见人出来。” 沈之明想了想,“继续派人盯着。” “是。” “牛千户。” “卑职在。” “派人骑快马到温州府,告诉温州知府,温州府不能乱,谁要闹事直接抓。再出出乱子我拿他是问!” “是。” 沈之明喘了几口粗气,脑海中仔细思索。 将天下矿产收归朝廷所有,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经司礼监、内阁颁行天下。 说是收回天下矿产,主要还是金银矿。 如今浙江这一乱,天下瞩目。 这已经不是做多错多,做少错少的老黄历了。 上有朝廷,下有豪强,倒是把浙江上下的官员夹在中间。 “让杭州府衙还有钱塘县衙的衙役捕快全都上街,追查这个计佳明的下落。不管能不能找到人,动静一定要大。” 另一边,浙江按察使袁汝清快马加鞭,带人赶到处州府。 处州府衙外,又聚集了大量百姓。 袁汝清勒马停下,“处州府办的这是什么差事!” “来呀,把这些人围了,一个也不准放走!” 随行的队官带兵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以便袁汝清通过。 待进到处州府衙,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王参议,巴佥事,还有处州同知,都在堂下站着。 “那几个锦衣卫的上差呢?”袁汝清问道。 王参议回答道:“回禀臬台,锦衣卫的上差说他们只是路过处州,偶遇百姓闹事,考虑到或许处州府需要帮助,他们这才将带头闹事之人的模样画下。” “现在臬台您来了,他们说宣宾不压主,那几位上差便留在后院休息了。” 锦衣卫不在一旁,有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都坐吧。”袁汝清说道。 其实,袁汝清主要是给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面子。要是没有汪方达在,他根本就不会让这几个人坐。 “不是让你们驱散百姓了吗,怎么门前又聚集这么多人?” 王参议弱弱的说道:“臬台,下官等确实将闹事的百姓驱散了,可抓了丽水银矿的几十个矿工后,这人又聚在府衙门前了。” “你们报到省里的文书我看过了。这些矿工公然拒捕,持械对抗官兵,这就是造反!” “死人了没有?” “回禀臬台,没有,就是抓了二十几个人。” 袁汝清思虑片刻,有锦衣卫在,先杀人后补文书的事,也就不能做了。 “挑头的有几人?” “有三人。” “这三个人,按谋逆,先把他们家人抓进大牢。剩下的那些人按从犯处置。” “巴佥事,你赶快整理案卷,然后差人快马送到刑部,等刑部批文一到,杀。” “现在,去把外面那些围堵府衙的人,全抓了。” 第127章 通倭 “臬台,外面可有好几百号人呢,全抓了吗?”王参议问道。 袁汝清很有魄力,“不抓,朝廷养这么多兵干什么!” “收回矿产乃是的国策,要是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事还办不办?到时候朝廷问罪,是你去顶罪?还是我去顶罪?” 王参议很是为难,“臬台,收回矿产也不是下官不想办,只是下面的人出工不出力呐。” “下面的胥吏也好,衙役也好,都是本地人。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王参议没敢把话说透,胥吏衙役都是本地人,多受制于本地士绅豪强。 士绅豪强的阻挠,才是关键。 袁汝清冷哼一声,“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是强龙不愿多事!” “锦衣卫的上差到了浙江,新任巡抚王中丞也是说到就到。闹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让王中丞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吧。” 汪方达说道:“臬台,民闹不止,确实应该平息。” “不过,外面聚集的百姓有几百人,有老弱,还有士子,莫不如,还是先礼后兵吧。” 袁汝清默了一下,“那就依汪兵宪之见。” 浙江按察使袁汝清居中,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居左,王参议居右,三个人站立于处州府衙大门前。 下面是聚集的百姓。 四周是手拿刀枪的士兵。 王参议看向下面百姓,“尔等因何围堵府衙,是想造反不成!” “今按察使司袁臬台在此,若是有冤就申冤,若是无事,就速速离去。” 普通百姓容易被煽动,喊口号的时候热火朝天,可四周被持刀拿枪的军队一围,他们就没那么大的劲了,一个个低下头,无人言语。 普通人怕官府,可读书人不怕。 一白脸书生朝着台阶上的袁汝清等人躬身行礼,“参见几位老爷。” “学生斗胆,敢问官府可是重新开采银矿?” 王参议回答道:“这是自然。省里、府里、州里、县里,都贴了告示,你可以自行查看。” “开采银矿,就要破山动土,很容易就会坏了风水,学生恳请几位老爷三思。” 王参议看着这白脸书生,“你一个士子,不用心读书,钻研圣人之学,整天担心这风水做甚?” “老爷有所不知,今年浙江乡试,处州士子中榜者寥寥无几,想来是近者重新开采银矿,坏了风水,这才导致处州文脉受损,学风不昌。” “若是银矿收归官府,大肆开采,今后处州士子,恐再无缘金榜。” “所以,学生等在此,斗胆请几位老爷,不要开采银矿,以保处州文脉。” “学生等必感念老爷们的恩德,着书立碑,文章传世,以表心意。或许流传后世,将成为一段佳话。” 袁汝清听着白脸书生这话,觉得刺耳朵。 我要是答应你们不收回银矿,不开采银矿,你们就感念恩德,写文章赞颂。 那我要是不答应,你们是不是就该写文章骂人了。 袁汝清是两榜进士出身,自登科以来,担任的第一个官职就是主管一府刑名的推官,而后升刑部主事,外放按察使司佥事,又升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左参政,最后才做到按察使的位置上。 十几年的老刑名了,怎么会被一个书生吓到。 “子不语怪力乱神,风水之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尔等与其笃信鬼神,倒不如把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 “今科不中,应积累经验,厚积薄发,安心准备明年乡试。一味崇信虚无鬼怪,搅闹府衙,岂不是戴盆望天,南辕北辙。” “若听本官好言相劝,速速离去,将精力用在读书上,好生准备明年乡试。” 袁汝清的话说的很委婉,没有直接说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找一找自己的原因。 你考不中功名,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用功读书?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 这白脸书生依旧坚持,“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臬台老爷,风水之说,虽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倘若真的因银矿之事,坏了风水,那么处州士子将永无出头之日。恳请臬台老爷,三思啊。” 袁汝清眼神一冷,“统合矿产,乃是国策。朝廷诏命已下,浙江自当遵循。” 一黄脸书生走上前,“臬台老爷,朝廷的国策,我们当然理解,可也不能不管我们处州的士子吧?” “真要是因银矿之事坏了风水,不仅处州士子无缘金榜,就连处州百姓也将受到牵连。” “届时文脉不昌,五谷不丰,艰难困顿,当如何?” “百姓何辜?士子何辜?处州何辜?” “我等读书人自当秉承圣人之学,为民请命。学生斗胆,恳请暂罢银矿之事。” 在这黄脸书生的挑动下,士子们群情激愤,慷慨激昂,纷纷为民请命。 按察使袁汝清眼皮一挑,心中不由得好笑。 可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身为浙江按察使,主管全省刑名,接下来的话,他不好说。 旁边的王参议明白袁汝清的意思,用手一指那黄脸书生,“倭寇给了你多少好处?” 原本慷慨激昂的黄脸书生一听这话,当时就懵住了。 大明朝厚待读书人不假,可真要是沾上“倭寇”二字,那是必死无疑。 “参议老爷,什么倭寇,学生不明白。” 王参议冷哼一声,“不明白?” “你都在这煽动士子百姓对抗官府了,你还说你不明白!” “官府得到情报,倭寇将要进犯浙江。在海防营的探查之下,发现是有人勾结倭寇,不仅为倭寇传递消息,还制造事端,引起骚乱,以便于配合倭寇。” “为保浙地百姓安宁,巡抚衙门,藩台衙门,臬司衙门,还有总兵府,都司,全都扑到了海疆上。” “本官还纳闷呢,这不临海的处州府怎么偏偏在倭寇将要进犯的时候起了事端,原来是有倭寇的细作在背后煽动!” “我说这倭寇怎么屡禁不止,屡剿不灭,原来是祸起萧墙,出了叛国之人!” “来呀,把这个通倭的嫌犯拿了,下处州大牢,仔细审问!” “是。”一队士兵应声上前。 这黄脸书生自然不可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要是说他蓄意煽动百姓,这还好说,现在说他通倭,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认下这等抄家灭门的大罪。 第128章 巡按御史 黄脸书生拼命挣扎,“放开我,我没有通倭!” 当兵的哪管这个,上面下命令的,他们只管执行。 黄脸书生身边其他的士子一看,不好,真要是让官府以通倭的罪名把人抓走,那他们这些人,也得跟着吃瓜落。 于是,士子们纷纷开始维护这黄脸书生。 “你们凭什么抓人!” “你们这是诬陷!” “你们这是编织罪名!” 王参议鼻子里发出一道冷气,“我说处州府的事怎么越闹越大,人越聚越多,原来是藏着这么多倭寇的细作!” “来呀,把这些嫌犯,一并抓了下狱。本官要亲自审问,看看这处州府究竟还藏着多少倭寇细作!” 就在这时,一声锣鼓响,远处两队官兵开来,领头之人高喝,“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卫按院到。” 按院,即巡按御史的尊称。 卫按院,说明这巡按御史姓卫。 队伍来到处州府衙前,一顶四人抬的官轿缓缓落地,随从的官员立刻掀开轿帘,只见一身着七品官服之人从轿中走出。 按察使袁汝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怎么这个时候浙江巡按御史来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巡按御史向着袁汝清等人缓步走来,结果却被四周的兵士挡下。 “大胆!”这巡按御史的随从出声喝斥,“这位是浙江巡按御史卫按院,你们也敢拦!” 兵,有的是汪方达带来的温处兵备道的兵,有的是袁汝清从按察使司带来的兵,浙江巡按御史对于他们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没有袁汝清和汪方达吩咐,他们自然不敢随意放人过去。 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王参议,两个人同时看向按察使袁汝清。 袁汝清没有说话,而是以目示意王参议,让他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王参议走了过来,对着拦人的士兵挥挥手,两旁的兵丁随之撤下。 “卫按院,是吧?”王参议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本官浙江布政使司左参议,贱姓王。近来,一直在这处州城中,可处州府衙、丽水县衙,都未曾收到牌票。” 这巡按御史明白,对方这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本官这也是在途中收到百姓百姓诉状,故临时改道,赶来处州。毕竟为民做主,乃是我等为官者的本分。” “这有奉旨巡按浙江的圣旨,吏部的官牒,都察院的公文,王参议尽可查验。” 说着,这巡按御史的随从就将圣旨、官牒、公文,呈上。 只不过,吏部开的官牒、都察院开的公文,是放在托盘中。 而圣旨,是由一名随从恭恭敬敬、弓着身子捧在手中,不敢有丝毫不敬。 “那就得罪了。”王参议甩动袍袖,拿起就看。 官牒、公文,上面都盖着大印,错不了。 至于圣旨,王参议没敢查验。 “原来真是卫按院,失敬,失敬。”王参议查验无误,拱手见了一礼。 这巡按御史拱手还了一礼,“王参议,那我?” “当然,当然。”王参议走到这巡按御史身侧,“卫按院,请。” “好。” 这巡按御史走到袁汝清身前,拱手见礼,“想必是袁臬台吧。” “卫按院。”袁汝清还礼。 “卫按院突然造访处州,可是有什么事?” “不瞒袁臬台,按照行程,此时本官应当巡按严州府,只是途中有百姓诉冤,故临时改道,来了处州府。” “不知处州的百姓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冤屈,竟然使得卫按院不惜改变行程?” 袁汝清不冷不热,他也不可能有好态度。 先不说这个巡按御史来的这么凑巧,单说有百姓处州府百姓跑到严州府找巡按御史喊冤,那他袁汝清这个浙江按察使,而且他本人还就身在处州府,这无异于被人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巡按御史没有在意袁汝清的态度,“据拦路的百姓诉说,他们是丽水银矿里矿工的家属,他们的家人被官府无故抓走。” 袁汝清毕竟是正三品的按察使,该懂为官之道还是懂的,虽不明白这巡按御史究竟是人是鬼,但涉及到的公事,还是不能推脱。 “官府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抓人。” “丽水银矿本就属官营,之前一直封禁,自朝廷颁下诏命,统合天下矿产后,丽水银矿才再次重新开采。” “只是那些矿工无端生事,屡屡搅闹府衙。本着以民为本,处州府衙并未为难,只是派人劝阻。” “可这些矿工却以为官府软弱可欺,屡教不改,出于无奈,处州府衙才捉拿首犯。” “只是,抓捕过程中受到其他矿工阻挠,处州府衙无力处置,这才请温处兵备道派兵协助。” “案卷就在处州府衙中,卫按院可以随时调阅。” “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误会?”这巡按御史试探性的问道。 袁汝清当然不可能承认,“官府办案自有规矩,怎么会凭空诬陷百姓清白?” “相关案卷就在府衙,卫按院若是心存疑虑,可以前去调阅。” 这巡按御史也不傻,既然人家都已经把案卷做好了,那再去查阅案卷,还能查出什么来。 “那人犯呢?” “就关押在处州府衙的大牢中,若是卫按院有需要,想要传讯人犯,本官立即安排。” “老爷!”人群中的一个男子突然跪倒在地上。 “御史老爷,草民的哥哥向来本分,可就是被他们无缘无故的抓进大牢。” “御史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呐。” “就是你有冤屈?”袁汝清盯着跪在地上的那喊冤之人。 本来民就怕官,袁汝清这么冷冷的一问,这人被吓了一哆嗦。 袁汝清没有在意那人的反应,他也用不着在意,“本官是浙江按察使,主管浙江刑名。这位是浙江巡按御史,想必你早就认识了。” “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有本官和卫按院在,若是你真的有冤屈,定为你申冤做主。” 这巡按御史听着这话,觉得有点刺挠。什么叫他早就认识我了,难不成我是故意找你们的麻烦不成。 可这种场合,也不好发脾气,只能不去计较。 “没听到袁臬台的话,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我们一定为你做主。” 跪在地上那人这才缓过精神,“是。” “草民名叫范五,草民的哥哥叫范四,被府衙的人平白无故的抓走了。” “草民……” “等等。”袁汝清打断了范五的话。 “你说你叫范五?” “回老爷,草民确实叫范五。” “据处州府衙的人说,他们去丽水银矿抓闹事头目范四时,他的弟弟范五带人阻挠。后来是请温州兵备道的兵马协助后,才得以成功抓捕。” “而这个对抗官府,心怀不轨的范五仗着熟悉地形,逃之夭夭。” “没想到你竟借卫按院慈悲之心,混淆视听,污蔑官府,行不轨之事。” “来人,先把这个范五拿了,再谈其他!” 第129章 接着干 范五没有想到,本来自己是喊冤的,怎么就成了人犯。 抓他的人,可不是衙役,而是按察使袁汝清从臬司衙门里带过来的兵,一个个凶神恶煞。 范五顿时慌了神,“御史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呀,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呀。” “御史大老爷。” 那巡按御史看向袁汝清,“袁臬台,这是?” “卫按院,范五聚众对抗官兵,不少人都亲眼所见,只是被他侥幸逃脱而已。” “如此恶徒,目无法纪,谎话连篇,卫按院可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哄骗。” “就算这范五真的是嫌犯,可他既然有冤屈,那不妨听一听他的冤屈,待为他申冤之后,再定他的罪也不迟吧。” 这巡按御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巡按御史,论品级,只是个七品,可却是“代天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无论军政,皆有权过问,位卑而权重。 袁汝清虽是浙江按察使,也不好一再驳了巡按御史的面子。 他对着拿人的兵丁挥挥手,“先把人放了。” “是。”拿人的兵丁退下。 “范五,有什么冤屈你就说吧,本官定为你做主。”这巡按御史说道。 “是。”范五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御史老爷,小人和小人的哥哥,都是丽水银矿上的矿工,朝廷重新开采银矿,我们哥俩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只是矿上的监管老爷太过苛刻,草民等人倍受欺凌,出于无奈,这才想着到知府衙门讨个公道。” “没想到,知府衙门的人和矿上的人,官官相护,非说我们是聚众闹事,对抗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抓人。” “草民的哥哥被抓,草民运气好,侥幸逃脱,听说巡按御史在严州府,这才想着跑过去找御史老爷申冤。” “请御史老爷给草民做主呀。”范五邦邦邦,磕了几个头。 这巡按御史听了范五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怎么这家伙是这么一个蠢蛋! 袁汝清轻蔑一笑,“范五,你说的好啊。” “卫按院,刚刚范五的话想必您也听到了,卫按院可有什么想问的?” 这巡按御史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百姓遇到委屈到处州知府衙门讨个公道,这本没什么。” “可他们先是聚众围堵府衙,后又公然拒捕,已然犯下罪过。”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范五一听,不对呀。我来的时候,你们给我的剧本不是这样的,怎么到这临时改戏了? 袁汝清冷冷一笑,“把那个范五拿了。” 很快,范五被押到袁汝清面前。 “范五,刚刚你说朝廷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你们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是……是。”范五不知道袁汝清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照实回答。 “好。”袁汝清转身回衙,“升堂,本官要问案。” 王参议接着吩咐,“把范五押进大堂,其余人看住这些通倭的嫌犯,不得让一人逃脱。” 大堂中,按察使袁汝清坐于上位,左下侧依次坐着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王参议,巴佥事。 右下侧坐着那浙江巡按御史。 旁边还有两个负责记录的书吏。 两侧则是处州府衙的衙役,兵丁则在堂外候着,随时听从召唤。 范五则被押到堂下,跪着受审。 袁汝清端正坐姿,“范五,本官问你,刚刚你是说朝廷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你们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范五不明所以,这不都问过一遍了,怎么还问。 不过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不答。 “回老爷,朝廷再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我们这些矿工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那巡按御史听到这话,神情顿时凝重,可意识到在场还有其他人后,转瞬恢复正常。 袁汝清指向左侧记录的那书吏,“这句话,记录在案。” 接着又指向右侧立刻的那书吏,“这句话,记录在案。” “范五,丽水银矿朝廷早已封禁,未曾开采。你说在朝廷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你们这些人便接着在矿上做工,那么,也就是说在银矿封禁期间,你们竟然还在挖矿!” “丽水银矿乃是官营,封禁期间你们竟然敢私自开矿,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然违背朝廷封禁之令,私挖银矿,单是这一条,就够砍下你的脑袋!” 范五慌了,“老爷,青天大老爷,草民就是个挖矿的,哪知道什么朝廷禁令。” “求大老爷开恩,求大老爷开恩。” “这么说你是承认在朝廷封禁期间,私挖银矿了?” “草民真的是不知道那银矿不让挖,草民就是个干活的,东家是怎么吩咐的,我们就怎么做,草民是真的不知道那银矿不让挖呀。” 袁汝清立刻吩咐,“将犯人的答话,记录在案。” “范五,你说是东家让你们挖矿的,那你们的东家是谁?” 范五一听这话,冒出一身冷汗,“没没没,没有东家。” “是草民等贪心,擅自开挖银矿的。” 啪! 袁汝清一拍惊堂木,“刚才你还说有东家指使,现在你却改了口。是你故意藐视公堂,还是你怕人报复,不敢说出实情?” “回老爷,草民不敢藐视公堂,也不是害怕有人报复,刚才是草民受到惊吓,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还请老爷恕罪。” 袁汝清冷哼一声,“好个口不择言,好个胡言乱语。” “范五,像你这样的矿工,大牢里还有二十几个,你不说实话,可他们不见得不说实话。”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说的,可是实情?” “回老爷,草民说的就是实情。” 啪! 袁汝清再拍惊堂木,“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 “来人,二十大板!” “是。”两旁的衙役应声动手。 范五也来了劲,“老爷,草民说的就是实话。” 那巡按御史一看,本想说什么,可转念又一想,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那处州同知从堂外急匆匆的跑来。 “臬台大人,不好了,牢房失火了。” 第130章 不让我死 袁汝清听到牢房失火,意识到大事不好。 牢房里还关着二十多个矿工呢。 袁汝清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了,对于牢房里不明不白的死几个犯人这事,他知道。 可这一次牢房里关着二十多个矿工,不可能这二十多个矿工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吧。 所以,袁汝清就没有太多的去管。 没想到,牢房竟然失火。 二十多个大活人,肯定是被火烧不死的,可他们要是趁乱想要越狱,被狱卒就地格杀,那可就太正常了。 不过,袁汝清并没有惊慌失措,很快就稳住神情,“王参议,你去牢房那边查看。” “巴佥事,你带着兵去这个范五还有那二十几个矿工的家,把他们的家人全都带到这来。” 那巡按御史问道:“袁臬台,抓矿工的家人做甚?” “外面浓烟滚滚,想必火势小不了,为防止犯人被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所以让他们的家人过来认尸。” 那巡按御史也不能说什么,“还是袁臬台想的周到。” “是,”王参议和巴佥事应声离去。 银矿多在深山等人烟稀少之地,可要是有人开矿,总归还是有风声传出来的。 能开矿的,自然是有钱有势之人。 官府得到消息,碍于地方豪强的威望和势力,要么收钱,同流合污或是被同流合污,要么就直接被排挤走。 这也与明朝中后期的社会风气有关,私采银矿蔚然成风。 当地官府不愿意得罪这些地头蛇,有的还能从中分走一杯羹,自然不愿意去多事。 袁汝清在浙江干了五年,自然也收了不少钱。 他之前一直是畏首畏尾,不敢干。 可在得知锦衣卫来到浙江后,联想到之前新上任的浙江总兵李应祥,袁汝清顿时就做出决定,必须倒向朝廷。 浙江乱就乱吧,不管是士子闹,百姓闹,矿工闹,闹去吧。 这么多人,朝廷想要全都问罪,很难。可是朝廷要是想问罪他这个按察使,还是不费劲的。 省里派来的王参议,巴佥事,是分别是布政使沈之明与他的亲信,他们两个人选择倒向朝廷,他们俩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选择倒向朝廷。 这次收回银矿,本质上就是朝廷与当地士绅豪强之间的利益之争。 从牢房的这一把过来看,他选择倒向朝廷,可还是有很多人,不想这么做啊。 王参议和巴佥事是省里来的亲信,可以信任,但这个温处兵备副使,他却不敢过多信任,因此遇到事,他也只能吩咐省里来的那两人。 王参议按照袁汝清的吩咐,带人来到牢房。 闻讯赶来的衙役、士兵,正在救火。 火势渐缓,王参议安排人去清点关押的犯人。 牢头被王参议喊过来问话。 “王参议,小人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就腾的一下,整个牢房都着了。” “小人就赶快吩咐守牢房的弟兄们救火,可这时候,关押的犯人趁乱想要暴动,小人只好率领狱卒边救火,边阻止人犯。” “幸亏其他衙役还有军爷们迅速赶来,不然还真就让那些犯人趁乱逃了。” 那处州同知也走过来了,一脸的愁容。 “王参议,犯人都清点出来了,关押的那二十二个矿工,葬身火海的有六个,被烧成重伤奄奄一息的有三个。剩下的那十三个,趁乱想要越狱,都死在混乱中了。” “其余的人犯,被火烧……” “好了好了,”王参议有点不耐烦,“你去把详细情况写下来。” “下官领命。” “尸体呢?”王参议问道。 “就在那边。” 王参议带人走过去,因他不会验尸,这里的仵作他还信不过,只能草草的自己检查。 那牢头问道:“王参议,这不是您该干的活,要不您还是回去向臬台大人复命,验尸的事小人去找仵作来。” 王参议挥手在鼻前扇了扇,极力散去那烟熏的气味,“来人,把这个牢头拿了。” “王参议,您这是干什么?”这牢头不明所以。 “牢房失火,死了这么多人,你是牢头,不拿你拿谁?” “王参议,话可不能这么说,牢房失火不假,可小人那也是拼命救火,还镇压了想要趁乱越狱的囚犯,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吧。” “小人拼命还有错了,那要是这样,往后在这处州府衙里还有谁敢用心办事!” 王参议抬手抽了这牢头一个嘴巴,只是用力太大,他自己也感到疼痛,便将手背到身后,来回甩动。 “你一个小小的牢头,胥吏贱籍,下九流的东西,也敢在本官面前这么说话!” “王参议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计较。” 说话的是骆思恭。 处州府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骆思恭自然知晓,同时他也明白,出了这么多的事,他必须要站出来了。 “你去验尸。”骆思恭对着那白脸锦衣卫吩咐道。 “是。” “把这个牢头交给我来审,只是还缺一个记录的人。” 王参议对着身后的一个书吏吩咐道:“你去跟随上差办案。” “是。” “还请王参议和李同知到一旁休息,这就交给我们了。” 这处州同知闻听此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不是让他和王参议到一旁休息,这是怀疑到了自己,让王参议看着自己。 可这处州同知还不敢说不行,“是。” 王参议自然也明白骆思恭的意思,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谁也不能说这处州同知有罪。 “李同知,那咱们就到一旁休息吧。” “也好,也好。”这处州同知官职比王参议低,便将王参议让到身前,“王参议,您请。” “同去,同去。” 骆思恭带着那黑脸锦衣卫在王参议安排的那书吏的指引下,来到一处房间,开始审问那牢头。 锦衣卫的审问,也没有什么技巧,纯纯的就是通过物理方式。 还没开始问呢,那牢头就先挨了一顿揍。 十根手指,上来就断了一对半。 这书吏也是开了眼,头一次见到,审讯官还没问呢,犯人就主动开口认罪的。 那牢头表示,不认罪不行啊,因为他们不让我死。 第131章 调人 地方纷乱不止,朝堂也不肃静。 自朱翊钧下旨,将天下矿产收归朝廷,在内阁和六部中是通过了,可朝堂还是有些许官员上疏反对。 不过反对没用,内阁和六部都通过了,下面的人反对也没太大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一个政策出台,还没有施行呢,你就说这个政策不行,很难让人信服。 好比是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大家都赶去祝贺,都说这孩子好,这孩子漂亮,这孩子可爱。 唯有一人到了那说,你这孩子一定会死的。 只要是人,都会死。 这是实话。 但,不应该在那种情形下说。 收归矿产也是,政策还没施行呢,你们就说行不通,那谁听了也不愿意。反对的人呢,也就不好太过坚持。 可等到浙江的乱况报到朝廷,朝堂上很多人就有理由了,纷纷上疏请求将收归矿产之策,罢废。 慷慨陈词,为民请命,乍一看,全都是青天大老爷。 朱翊钧当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双方在朝堂上展开了拉锯。 不过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在台面上对垒,谁也没有掀桌子。 百姓、矿工没有发生暴乱,只是围堵官府,请求公道。 朱翊钧也没有肆意抓捕官员下诏狱。 大家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无非就是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真要是把桌子掀了,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其实,朱翊钧倒是巴不得地方暴动,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派军队镇压。 军队扫过去,什么就都好说了。 只是,真要是这么干,就要苦一苦百姓啊。 就在双方拉锯之时,内阁首辅申时行上疏,以英宗两岁、孝宗六岁被立为储君之例,请求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朱翊钧看着申时行的这道奏疏,册立储君,是国之大事,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上这样一道奏疏,属于臣子本分,没什么不对。 而且就大明朝皇帝的普遍寿命来看,早早的册立太子,并无不妥。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立不立太子,倒不如收不收银矿更为重要。 请求罢废收归矿产一事的奏疏,朱翊钧可以不批,可申时行这个请立太子的奏疏,是必须要批的。 朱翊钧批的内容也很简单,若中宫有出,奈何?驳。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缓步走到朱翊钧身侧,“皇爷,这是北镇抚司的宋金,从浙江送来的奏报,还有浙江请求罢免一些官员的奏章。” 朱翊钧接过一看,是处州府衙的一个通判与当地士绅利益往来,伙同监狱牢头,火烧大牢,有意毁灭人证。 浙江也是因此请求罢免处州府衙的官,同知、通判,全换一遍。 锦衣卫奏报的,则是浙江近来详细的动向。 朱翊钧看过后,将奏报放在书案上,“王之垣现在是在苏州吧?” “回皇爷,王之垣说是在赴任浙江的途中,感染风寒,便上了个疏,现在是在苏州府养病。” 王之垣是新任的浙江巡抚,他之所以站在苏州不走了,就是想看一看浙江的风向。 他是山东人,收回矿产的事,和他没有利益牵扯,就算是招远的金矿,也不在他的家乡,怎么着都牵扯不到他。 他就是想让浙江乱起来,越乱,他这个巡抚到任之后,才能放开手脚。 朱翊钧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准了他请求在苏州养病的奏疏。 张鲸见朱翊钧问起新任浙江巡抚王之垣来,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爷,浙江的事重,用不用司礼监给王之垣下个急递,催一催他尽快到浙江赴任?” 朱翊钧不置可否,“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养人,杭州府也养人。” “奴婢明白,这就安排人去。” “急什么。” 刚刚退了两步的张鲸,刹那间止住脚步,回过身子,半躬身,“皇爷,您可是还有其他旨意?” “浙江的事,你怎么看?” 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因年老多病,实在是撑不住内廷的担子了,朱翊钧便准许他告老还乡。 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空着。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他是离司礼监掌印那个位置,最近的人。 多少人主动挨那一刀,争着抢着想要挤进宫中。 更何况是张鲸这个近水楼台,且热衷权势之人。 皇帝的问话,使得张鲸那颗躁动的心,如同燃烧一般。 可在皇帝面前,张鲸不敢表露出对于权势的贪婪,他强压下心中的欲望之火。 “皇爷,依奴婢愚见,整合天下矿产,乃是国策,既是国策,又岂能轻易动摇。” “浙江动乱,虽是癣疥之疾,可还是应尽快平复。不然,朝堂纷扰,其他地域也学得有模有样,恐怕会积轻为重,难以为继。” “难以为继,还是要继。”朱翊钧不似往常那般和缓,而是带有一丝惆怅。 “准了浙江所请,将处州府衙的同知、通判,全部罢免,有罪的就按律治罪。那个浙江的提学官也一并撤职。” “将高务观,补为处州知府。” 高务观,是高拱的儿子。 不过高务观并不是进士出身,只是凭借其父恩泽,荫为尚宝司司丞,仕途上做个四品知府,基本上也就到头了。 高拱虽然被罢黜多年,且已经离世,可他的那些门生弟子还大有人在。 张居正和高拱不对付,在罢黜高拱之后,高拱的那些门人弟子也跟着受到打击报复。 在张居正离世后,这些人又重新被召回朝堂。 让高务观担任处州知府,便可以无形的将高拱的政治遗产,拉到自己这边。 因为高务观要是在处州知府的位置上干不下去,那高拱的那些门生弟子,脸上不会好看。 “让常云去监管浙江的银矿。” 张鲸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因为常云是他的干儿子。 要是常云在浙江的差事干好了,自己说不定就能顺势升到掌印的位子。 “奴婢遵旨。” “还有。”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 张鲸意识到自己抢了皇帝的话,可皇帝已经开口,他又不能再次抢话认错,只能跪下,头磕在地上。 “陈胤兆调任浙江都司掌印,将浙江巡按御史调到南京去,仍担任原职,让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杨镐,去巡按浙江。” 第132章 雷厉风行 浙江,处州知府衙门大堂。 上位,端坐着一位二品大员,乃是新任浙江巡抚王之垣。 堂下左侧,依次坐着浙江按察使袁汝清,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处州知府高务观。 堂下右侧,依次坐着浙江银矿监管太监常云,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还有新任浙江都司掌印陈胤兆。 浙江都司,即浙江都指挥使司。 掌印,就是浙江都司实际上的一把手。 佥书,是副手,一般有两人,一人管练兵,一人管屯田。 换算到镇戍武官体系,都司佥书大概位于守备和游击将军之间,掌印大概位于游击将军和参将之间。 也有以都司佥书担任参将的,但极少。 新任浙江巡按御史杨镐,则紧挨着处州知府高务观而坐。 巡按御史,原则上来说应该单列一排而坐。 堂下分左右,按官制,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巡按御史是文官,当然不可能去右侧坐着。 巡按御史虽然权力极大,可这里毕竟是浙江,还是要以浙江的官员为尊,出于礼数,杨镐便坐在了处州知府高务观的下手。 浙江布政使沈之明,则坐镇杭州。 浙江巡抚王之垣缓缓起身,从一旁的官员手中接过圣旨,“陛下有旨。” 在场之外,尽皆跪倒伏地。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古来治世,皆赖圣贤。近者浙江蜩螗,民怨沸腾,有司察之,竟是虫豸勾结地方,上瞒朝廷,下欺百姓,以致国策不达,民生不安。 有此大恶祸民,朕身为天子,有愧苍生。故诛小人而申民冤,肃奸佞而振朝纲,选能吏而施国策,遣贤者而牧地方。 今宵小肃清,纲常得振,望卿等恪守成宪,兴国策,惠万民,应天命,顺民心。 如此,朝政得延,百姓得宁,九州得隆,方无愧社稷矣! 敬之勿怠! 钦此。” 宣完了旨,王之垣双手捧着圣旨,恭恭敬敬的将其放到左侧的架阁上。 这时,众人才敢起身,但都没有坐,因为王之垣还没有坐。 包括浙江银矿的监管太监常云和锦衣卫的宋金、骆思恭,都没有坐。 “诸位,”王之垣看向众人,“旨意大家也都明确了,因银矿而引起的纷扰,蜩螗多时。” “内忧必起外患,李总兵正在率领兵马防海备倭,若是浙江内部不平定,届时倭寇来袭,全浙百姓何以安生?” “袁臬台,你久在浙江,当着常公公还有几位上差的面,说一说银矿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是。”按察使袁汝清态度十分恭敬。 “自整合天下矿产的诏命下到浙江,因巡抚之位空缺,国策便由布政使司的沈藩台率全浙官吏推行。” “推行之初,便遭到矿工、百姓,还有士子的阻拦。有些人甚至还围堵府衙、县衙。” “下官虽派人驱赶,也抓了一些闹事的头目,可无济于事,还是屡禁不止。” “百姓,矿工,士子。”王之垣的音量逐渐提高,“他们为什么阻挠朝廷国策?” “回中丞大人,百姓、矿工,多是些无知之人,多是受人挑唆。” “至于士子,他们说是担心开采银矿会坏了当地的风水,损害文脉。” 王之垣眼神渐冷,“百姓,矿工,他们无知,容易受到挑唆,这个不奇怪。士子竟然因风水之说而阻挠,着实是不该。” 袁汝清则回答道:“谁说不是呢,下官也曾对那些士子好言相劝,可如同对牛弹琴,不起作用。” “那些闹事的士子反而还振振有词,说官府不体谅他们,只顾得一味媚上。” 王之垣坐下身来,并挥手示意众人也坐。 他可以自己站着,也可以让浙江的那些官也陪着他站着,但他不能让监管太监常云还有锦衣卫的宋金、骆思恭,也陪着他站着。 甚至包括浙江巡按御史杨镐,他也不能让人家陪他一块站着。 “百姓无知也就算了,怎么士子也如此愚昧。” 袁汝清哀叹道:“不光是士子,浙江还有一些大儒,也出来声援那些士子,他们也是拿风水文脉之事,而阻挠国策。” “那些人在士林中颇有威望,下官也是无可奈何。” 王之垣冷哼一声,“袁臬台,你是浙江按察使,主管全省刑名,有《大明律》在,有《大明会典》在,怎么会无可奈何呢?” 袁汝清自知理亏,不敢解释,“是下官失职。” 王之垣也有地方履职的经历,对于地方的难处,他也明白,便也没有过多的苛责袁汝清。 “万历七年,我巡抚湖广,彼时还是张阁老主持内阁,推行变法之策,何心隐屡屡抨击变法。” “甚至还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本官依照律法,将其下狱论死。” “何心隐,确有其才,可他阻挠变法,便是不该。” “本官能将何心隐下狱论死,同样也能法办了其他人!放眼浙江,哪个人的才学能比得上何心隐这位心学大家?” “哪个士子、哪个大家,要是再敢阻挠国策,直接按律查办。” “下官领命。”袁汝清躬身道,他也不愿意受那些自诩清高之人的窝囊气,只是他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敢对那些人动手。 如今巡抚王之垣发话,袁汝清也不会再有退缩之意。 “还有,袁臬台你报到刑部的那个矿工对抗官府的谋逆案,刑部已经复核了。” “主犯斩首,从犯斩首及其家人发配缅中都司。” “那个带头闹事的举人计佳明,已经在杭州落网,沈藩台已经差人押送到处州,今天日落前就能到。” “明日午时三刻,将计佳明、翟立志等公然围堵官府,意图造反之人,枭首示众。” “还有那个挑唆矿工闹事,收买官吏,私自开矿的黄怀仁、沙士傲等七名人犯,满门抄斩。” “汪兵宪,陈将军,你们二人带兵配合袁臬台行事,如遇抵抗,不必请示,就地格杀。” “月底之前,本官要还处州百姓一个安宁。” 第133章 戴罪立功 乾清宫中,一张长条书案摆下。 书案上有各地的往来公文,看样子,已经被翻阅过。 书案一侧是司礼监的三位秉笔太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秉笔太监张诚,还有新近补到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田义。 另一侧人便多了起来,是内阁大学士、六部堂官。 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王家屏,吏部尚书杨巍,户部尚书张学颜,礼部尚书沈鲤,兵部尚书梁梦龙,工部尚书许国,以刑部左侍郎暂掌刑部事的张孟男。 原刑部尚书潘季驯,因河南黄河大堤需要修缮,便转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理河务。 历史上潘季驯便是由南京兵部尚书转任北京刑部尚书。 潘季驯是水利专家,可有个前提,他先是官,然后才是水利专家。 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哪个相对更重要一些,当然是刑部尚书。 水利专家不见得非得要到工部任职,更谈不上什么浪费人才。 所以朱翊钧也没有刻意的去改变什么,还是将潘季驯放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这次黄河大堤需要修缮,朱翊钧便将潘季驯这位水利专家派了出去。 以刑部左侍郎暂掌刑部事的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 张孟男在高拱风光无限的时候,主动疏远高拱,在高拱落难之后,反而是主动亲近,很是难得。 张孟男因为是高拱的内侄,又不愿意攀附张居正,官职也就一直没有升上去。 在张居正离世后,张孟男才得以进步,甚至是进步神速。 今日朱翊钧召众臣前来,为的还是浙江银矿的事。 浙江巡抚王之垣抵达处州府后,雷厉风行,手段强硬,或抓,或杀,或流放,终于是把银矿,拿到手中。 可这也得罪了太多人。 有矿工发生暴动,攻破了几个县衙。 时又有倭寇侵犯。 所幸,浙江总兵李应祥早有防范,击退倭寇,没有让内忧外患连在一处。 民乱,也很快被镇压。 借着民乱和通倭的名头,巡抚王之垣又打击了很多人,浙江上下,一片哀嚎。 朝堂上更是群情激愤,以激起民乱为由,要求严惩王之垣。 今日议事,众人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穷冬烈风,北方的冬天,冷。 在场之人,皆身居高位,哪个不是两鬓斑白。 为了照顾他们,朱翊钧特意吩咐燃起炭火,增加温度。 供给皇宫的炭火,自然是极品。可不知怎么,燃烧中竟然爆出一声脆响,吓得侍弄炭火的那小太监,身子一颤,豆大的汗珠直直的于额头上淌下。 幸得无人计较,这小太监才长松了口气。 就在这小太监庆幸之际,朱翊钧的声音传来,但不是冲着他。 “浙江的奏章,你们都看过了,内阁、六部的当家人都在,都说一说吧。”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下身子,“陛下,浙江纷乱已有半年,皆因银矿而起。” “当初整合天下矿产,是内阁和六部共同议定的,激起民乱,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臣等考虑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说着,申时行倒身就要跪,其余大臣跟着也要跪。 “不用跪了。”朱翊钧止下他们。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如今民乱已平,百姓已定,过去的就不要再去计较啦,还是想一想将来的事。” 将要跪下的申时行,得到皇帝旨意不用跪,可在皇帝的一番话说出口后,本恢复正常的身子,再次躬下。 “是,陛下教训的是。” “此次朝廷整合天下矿产,不止银矿,也不止浙江一地。其余矿产,其余地区,并未出现什么太大的乱子,可见朝廷之策,还是妥当的。” “今浙江纷乱,偶起民乱,是个例。臣以为不能因浙江一例,而废整合矿产之国策。” “申阁老所言极是。”户部尚书张学颜随即附和。 没办法,他是户部尚书,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不把浙江的银矿拿到手里,户部的日子,很难好过。 “我大明本就缺银,增加赋税,又要增加百姓负担,若是能得浙江银矿产出,必能填补国库,朝廷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况且不论朝廷还是浙江,对于银矿之事,投入太多,若是就此作罢,未免太过可惜。” 朱翊钧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申阁老的意思是浙江银矿之事,不能停,张尚书也是这个意思。其他人呢?” “臣也认为,浙江银矿之事,不能停。” 朱翊钧闻声看去,是刑部左侍郎张孟男,“张侍郎,仔细说说。” “臣遵旨。”张孟男躬下身子。 “金银之矿,本就是官营。就算是官府交由私人开采,也是照例征收银课。” “只是有时银矿监管欺压矿工,导致矿工积怨,或是影响产出,或是爆发冲突。朝廷为了照顾百姓,便会暂时封禁银矿。” “银矿虽时封时开,可终究还是官营。但浙江的豪强,竟然在封禁期间,私挖银矿,属实可恶。若不是这次整合天下矿产时发现了那群大恶,朝廷的矿产还不知道要再被他们窃取多少。” “适才张尚书也说了,不论朝廷还是浙江,这半年来已经在银矿上投入太多。若是贸然放弃,一片心神付诸东流不说,恐怕还会让人感觉,朝政朝令夕改,失信于人。” “更重要的是,若罢黜浙江的银矿之策,那其他地区该当如何?那些已经被官府收回的矿产该当如何?” “矿,就在那里,跑不了,则丢不了。若是朝廷不收,就会有小人去收。” “朝廷收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小人收之,恐怕只会肥了硕鼠,瘦了天下。” 张孟男的脾气,倒是和高拱有几分相似,都是敢冲敢撞。 地方豪强把控矿产,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敢说出来的,而且敢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的,也就他一个。 朱翊钧很是欣赏张孟男,“张侍郎,说的好啊。”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民间常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硕鼠过街,更要打。浙江这次雷霆扫穴,硕鼠想必是扫的差不多了。” “浙江巡抚王之垣,整顿矿产有功,可激起民乱,却是罪责难逃。夺其右都御史及兵部右侍郎之职,贬为右副都御史,继续巡抚浙江,让其戴罪立功吧。” 第134章 改革驿站 在场众人,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工部尚书许国,他们三位是南直隶人,其余的都是北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江南虽一体,可孤掌难鸣。 这次,朱翊钧收的是矿,不是包括商税、盐税等一系列在内的“矿税”。 而且,矿,由工部开采,产出进户部,内廷监管,大家都有利可图。 触动的利益是有限的,因此并没有如矿税历史上那般引得整个朝堂反对。 浙江银矿的事,就这么定下。 以后再乱,那是以后的事,反正现在是定下来了。 “今日事,今日毕。”朱翊钧看向众人,“已经进了腊月,今年还有哪些人,哪些事,需要议,就一并在这议了吧。” 兵部尚书梁梦龙应声奏报,“陛下,上个月二十三,山西总兵因病去职,臣请补山西总兵。” “兵部可有人选?” “回禀陛下,兵部推议,神机第四镇主将,张臣。” 接着,兵部尚书梁梦龙简单介绍了张臣的情况,“张臣,榆林卫人,久经边塞,见任严镇,经验丰富,可担此重任。” 朱翊钧思索着,默了一下,“让蓟州总兵董一元转任山西总兵,让张臣补蓟州总兵。” 梁梦龙闻言,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片刻之间,他就明白了,接下来怕是要对辽西的蒙古部落有大动作。 辽东的杜桐,蓟州的张臣,两镇共同出兵夹击辽西蒙古,这是当年戚继光在蓟州总兵任上提出的策略。 梁梦龙当然不会反对,毕竟只要是有军事上的胜利,那必然有他这个兵部尚书一笔。 “臣遵旨。” “还有就是宣府巡抚许守谦,宣府总兵李如松。” 原来是李成梁担任辽东总兵,李如松就一直待在神机营中,等李成梁调任广东总兵,李如松算是熬出了头,随即调任宣府总兵。 可李如松这人,十分狂傲。 按照规制,李如松这个宣府总兵是要归宣府巡抚许守谦管的。 可李如松见了许守谦不但不不行礼,坐的时候,竟然还拉着宣府巡抚许守谦坐自己身旁,一点也不可客气。 这许守谦能忍吗? 大明朝的文官都有脾气,而且宣府镇是九边之一,能担任宣府巡抚的,多多少少也知兵。 许守谦本人正是因为在边塞之地阳和,表现出色,且熟悉兵事,才被晋升宣府巡抚。 许守谦有能力,有脾气,哪能受得了这个,差点没跟李如松动起手来。 所幸是旁边的人见事不好,把两个人拉开了。 朱翊钧如历史上的万历皇帝那般,很是欣赏李如松,听完梁梦龙的诉说,这倒确实符合李如松的脾气。 “这事朕知道,宣府的巡按御史,已经弹劾这两个人了。” “张鲸。” “奴婢在。”张鲸转向朱翊钧,低下身子。 “下旨申饬许守谦、李如松,罚俸一年。” “免去李如松宣府总兵之职,改任宁夏总兵,提督勇士营总兵官赵崇璧,调任宣府总兵。” “奴婢遵旨。” 把李如松调任宁夏总兵,那么历史上万历三大征的头一战,宁夏之役,或许就可以避免。 人事调动差不多完了,下面就该最重要的财政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道:“陛下,漕运衙门上疏,请求拨款五十万两,疏通运河,以保漕运。” 漕运,朱翊钧很想动,改走海运,可还不能动。 负责漕运的运军有几十万,靠大运河吃饭的沿岸百姓有几百万。 动了漕运,这些人怎么办? “漕运乃京畿命脉,准。” “另外,让都察院派遣御史去巡查运河,确保这五十万两银子用到正处。” 左都御史没有列会,便由内阁首辅申时行代为领旨,“臣遵旨。” 户部尚书张学颜接着奏报,“陛下,兵部车驾司请发银二十五万两,以维护驿站。” “驿站?”朱翊钧愣了一下。 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解释,“启禀陛下,驿站用来传递军情和往来文书,还要负担官员的出行食宿,此外还有大量驿卒的俸禄。” “臣已经命车架司仔细、多次核算,确实是需要白银二十五万两,才能够保持来年驿站的运转。” 朱翊钧沉默良久,“驿站负责各地的军情传递,各地官府衙门的公文往来,这笔钱应该朝廷出。” “官员出行,若是公派,食宿驿站,倒也应该。” “驿卒维持驿站正常运转,支付驿卒俸禄,更是应该。” “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人滥用驿站?” 当然有。 比如说徐霞客游遍天下,他出行在外,靠的就是驿站。 外廷的人,不好回答。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驿站福利的受益者。 那就只能由内廷的人回答。 张鲸躬身道:“回禀陛下,奴婢倒是听下面的人提起过。” “说。” “是。”张鲸的身子躬的更深了。 “很多的官员出行,不是公派,食宿也都在驿站。官员们的家眷来往出行,有的也依靠驿站。” “甚至还有一些士子云游,也食宿在驿站。” “非公派食宿在驿站,驿站收费吗?”朱翊钧有些明知故问。 张鲸回答道:“能食宿在驿站之人,无不是有身份之人,他们要是不给,驿站的人也怕是不敢要。” “岂有此理!”朱翊钧倏的起身。 原本朱翊钧坐着,大臣们站着。 现在朱翊钧站着,且又发了脾气,那大臣们就该跪着了。 自内阁首辅申时行以下,包括司礼监都张鲸等人,纷纷跪倒在地。 “臣等有罪。” 跪皇帝嘛,不丢人。 多少人想跪在皇帝跟前,还没这机会呢。 “都起来吧。”朱翊钧坐下身来。 “谢陛下。” “内阁会同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下一道严令,驿站,除公派之外,余者食宿,皆需自理。” “官员家眷违背者,革相应官员的职。士子违背者,革去功名。” 在这里,朱翊钧故意没有提官员违背者的处罚措施。因为现在刚收了银矿,要是再把驿站这一项福利给官员们砍了,不利于稳定。 朱翊钧不过是借着今天这个引子,敲打了一下驿站而已。 更重要的是,驿站问题,节流不是关键,开源才是。 “还有,驿站,不能光想着花钱,也要想着赚钱。” 驿站,朱翊钧没有想过这么早去改,不过既然这次提出来了,索性就一并解决。 “驿站遍布天下,包括乌思藏等地也有。除了对官府运营之外,也可以面向百姓。就和民间的客栈一样,提供食宿,照常营业,照常收费。” “还可以像那些货运商人一样,依托驿站体系,帮助百姓运送货物,传递书信,驿站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 “如此,倘若驿站真的能创收,便用来贴补国库。” 户部尚书张学颜眼前一亮,“陛下,驿站遍布天下,体系完备,倘若真照顾此实行,必能创收。” 内阁首辅申时行则说道:“陛下,此举虽善,但一切还应在不耽误驿站正常公务运转的前提下。” 朱翊钧点点头,“这是自然,驿站还是要以传递军情为主业。” “此事,内阁会同户部、兵部,仔细商讨,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朱翊钧也没打算驿站改革真的能完全落实,只是现在先把标准定出来,等以后腾出手来收拾,要是有哪个没完成,这就是现成的理由。 第135章 驸马人选 老话讲,没出正月都是年。 年刚过完,正月也还没出,普通人家确实还沉浸在年味中,可大明朝堂上,和民间有一点相同,也有一点不同。 相同的是,都处正月,寒冬未消。 不同的是,朝堂上没有年味,只有寒冬未消的冰凉。 去年冬天,整个北方基本上没有下雪。 瑞雪方能兆丰年。 自汉武帝时期,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后,这天地间的灾难,便自然的与帝王本身联系在一起。 整个北方一个冬天没有下雪,联合之前浙江民乱,很快,皇帝无德,以致上天示警的言论,如雨后春笋一般,不胫而起。 明朝的舆论环境极其自由,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自由,以至于文官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 以至于想要找明朝的黑料也容易,随便找个御史言官的奏疏,或者是文人写的一些文章,有意识的截取一段就行。 关键是明朝的文官骂皇帝,属于是正常工作,要是因此将其治罪,反而会成全了他们的名声。 朱翊钧得知这个消息后,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以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的刘守有,撤职。 刘守有虽然也很忠心,但他毕竟是前兵部尚书刘天和的孙子,朱翊钧用着始终是没有那么放心。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可在明朝中后期,锦衣卫的堂官要经过兵部的会推、考核,文官的子孙中有很多人都做到锦衣卫掌印,成为锦衣卫实际上的一把手。 历史上,万历朝除了这个刘守有外,其余的锦衣卫掌印也有文官的后代。 如许茂橓,这是许论的孙子。 王之桢,这是王崇古的孙子。 天启朝的田尔耕,这是田乐的儿子。 据明史记载,田尔耕是兵部尚书田乐的孙子,但并不足信。 根据明实录等其他史料记载,田尔耕是田乐的儿子。 只不过前者的流传度更广。 崇祯朝的于日昇,这是于谦的五世孙。 等等。 朱翊钧将来是打算要大刀阔斧的改革,锦衣卫,一定要牢牢的把控在手里,虽然刘守有也很忠心,但朱翊钧不敢赌。 面对外面的沸反盈天,朱翊钧也不去管。 你们愿意骂就骂去,愿意闹就闹去。总之,面对银矿问题,不可能让步。 朱翊钧本人,则是躲进了御马监的校场,没事在这骑骑马,射射箭,锻炼身体,顺便拉拢禁军的军心。 历史上万历皇帝身体就不好,而且还很胖,朱翊钧便加强运动,避免历史重演。 嗖的,朱翊钧一箭射出,可惜离靶心差了一点。 就这,还是引的周边人一阵叫好。 “好。” “皇上威武。” “陛下霸气。” 朱翊钧早就已经习惯身边人的奉承,将弓交与一旁的内侍后,又从另一个内侍手中拿过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萧参将,你看朕这一箭射的如何?” 萧参将,就是萧如薰。 萧如薰原来在神机营第一镇担任参将,在提督勇士营总兵官赵崇璧调任宣府总兵后,朱翊钧便将萧如薰调到勇士营任参将。 萧如薰听着皇帝问话,立刻回道:“回禀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此一箭乃天子之箭,龙气所现。” “臣一介凡夫俗子,岂敢评判。” 朱翊钧哈哈一笑,“萧参将,你现在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 “回禀陛下,臣所言,皆是发自肺腑,句句都是实话。” 朱翊钧将擦汗的手帕递给一旁侍奉的内侍,“朕练习射箭也有几年了,起初是赵崇璧教朕,后来又在京营中和腾冲伯学了几招,到底怎么样,朕心里有数。” “你是延安卫人,生在西北,长在西北,世代从军,对于西北的情况,怎么看?” 萧如薰明白,皇帝是有意在考较自己,自己的前途,或许就在今天。 “回禀陛下,西北贫瘠,汉人,色目,蒙古,番人,交错杂居,情况复杂。” “番人对我大明,历来恭顺,对付西北的蒙古时,也经常抽调番人作战。” “色目人,不算什么,只要我大明的兵还在西北,他们就不敢造次。” “西北的蒙古,随着俺答及其儿子们的离世,逐渐失去约束,自万历十一年起,屡有犯边。” “可有良策?”朱翊钧问道。 萧如薰精神为之一振,“臣愚钝,良策谈不上,倒是西北之地的将领对此都有所共识,联合西番诸部,扫荡西北。” “只是,我军实力虽远胜蒙古,可蒙古人见势不好,便策马而逃,边陲苦寒,且地域广阔,我军也很难追击。” “自成化年间,朝廷便多次集结大军搜套,却很难取得成果,也多是如此。” 朱翊钧频频点头,经过大明二百多年的打击,蒙古早就已经羸弱不堪。 自俺答受封以来,宣府,大同,山西一线,已经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了。 顺义王的承袭必须接受大明的册封,方才为正统,漠南实际上已经处于大明的羁縻统治之下。 很多人认为长城是大明朝北方的国界线,这种看法并不准确。 古代,没有国界线的概念,也没有具体的疆域概念。 古代的边界,是治理边界,中央政府能管到哪,哪就是我的边界,不服就打。 当时的世界格局叫做朝贡体系,且是由中原王朝主导的朝贡体系。 只是清朝后来没有维持住自古以来的朝贡体系。 至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那是一六四八年才形成的,而明朝一六四四年就没了,若是非要拿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套用在明朝身上,属实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如今朱翊钧来到大明,很多东西,都要变成自古以来。 就在朱翊钧思虑之际,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走来,“皇爷。” “有什么事?” 萧如薰不知道张诚要禀报的是什么,他不能也不敢知道,便识趣的退下,“臣告退。” 张诚这才接着说道:“回禀皇爷,太后娘娘差人询问,延庆公主殿下的婚事,是否要在今年定下来?” 朱翊钧来到大明后,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妹,一个是瑞安公主朱尧媛,一个是延庆公主朱尧姬。 去年,瑞安公主朱尧媛下嫁给万炜。今年,延庆公主朱尧姬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李太后故去,现在后宫中以隆庆皇帝的正牌皇后陈太后为尊。 延庆公主是朱翊钧的妹妹,由陈太后操持婚事,也是正常。 “那就定下来吧。” “那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后娘娘,然后照例挑选驸马人选。” “不。”对于驸马的人选,朱翊钧早就已经有了打算。 “陕西都司靖虏卫,有一人名为赵率教,让延庆公主下嫁于他。” 延庆公主,隆庆四年生人。 赵率教,隆庆三年生人。 年纪上刚好合适,而且赵率教也没有定亲。 朱翊钧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人选。 第136章 对话 乾清宫,朱翊钧的书案上摆着厚厚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也很简单,多是以去年整个北方基本上没有下雪为由,联系浙江银矿引起的民乱,抨击皇帝失德,请求关闭银矿,以平民怨。 这么好的理由,他们当然要借题发挥。 宫门外,一群大臣跪倒,一人手里捧着个奏疏,在外面跪劝。 朱翊钧已经被骂习惯了,可外面那些人老这么闹,也不是个事。 “张鲸。”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着提督东厂的差事,皇帝面对这种情况,喊他的名字,他当然不会以为皇帝有别的什么事,因此显得很是兴奋。 “奴婢在。” “你去劝劝跪在宫门外的那些人,让他们离开。” 张鲸愣了一下,因为皇帝没有吩咐动武,接着又问道:“奴婢愚钝,斗胆请问皇爷,该怎么劝?” “当然是用嘴劝,好好的劝。” 张鲸知道,这差事他压根就完成不了,可皇帝既然吩咐,他也不敢不从。 “奴婢遵旨。” 宫门外,地上都是跪门的大臣,四周都是护卫的侍卫。 这些侍卫不是专门调来针对跪门的大臣的,而是他们原本就应该在宫门处值守。 朱翊钧对于自己的安全极为看重,负责皇宫中的警卫的禁军,身边的随行保护的侍卫,人数是格外的多。 张鲸带着两队小太监走到宫门,站下脚步。 “诸位大人,整合矿产乃是国策,已经付诸实行,效果显着,虽有地区略显波动,可终归还是利大于弊,于国有益。” “你们还是回去吧。” “张公公的话,下官不敢苟同。”一个御史当即反驳。 “因矿产一事,浙江已起民乱,百姓已经造反,难道还是这还能叫做略有波动?” “没错。”接着就有一人附和那御史。 张鲸寻着声音看去,这人穿着六品官服,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 实际上,张鲸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一个区区的六品,还真就不配让他知道。 这六品官说道:“去年冬天,整个北方都未曾下雪,这就是上天对浙江民乱降下的警示。” “《战国策》中有言,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既然上天已经示警,我们就应当警醒。” “浙江民乱,皆因银矿而起,何不关闭银矿,以安百姓。百姓安则朝廷安,朝廷安则社稷安,唯有如此方可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张鲸语气一冷,“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天下何处不安?何处敢不安?” “区区一个银矿,动不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张公公此言差矣。”这六品官高声反驳。 “孟子有言,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可我大明坐拥九州万方,靠的不是这些,而是民心。” “若是因一银矿而失去民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鲸兀自盯着这六品官,“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任职?” 平常人遇到对方问自己名姓,多会考虑对方是否是想对自己不利,可这六品官却毫不畏惧。 “回张公公,下官顾宪成,现任吏部封验司主事。” “好,好,好啊。”张鲸连说三个好字,只是音调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冷凉。 “顾主事,你说的好啊。” “咱家是内书堂里出来的,也读过《孟子》。刚刚顾主事所说的,出自《孟子 公孙丑下》,是也不是?” “正是。” 张鲸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刚刚顾主事所说的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大明天子,坐拥四海,臣工无数,当属得道者多助。”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天下顺之,何以因几处银矿,尔等就要逆天而行!” “难道说,天下顺之,尔等不顺!天下从之,尔等不从!” “我等并非逆天而行。”顾宪成并没有被张鲸的话吓到。 “陛下是我大明朝的天,下官身为大明臣子,又岂敢如此大胆。” 张鲸发问,“顾主事,你知道你是我大明的臣子,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劝谏。” “劝谏?”张鲸眉毛一挑,“你们聚众跪在宫门外,是劝谏?还是逼宫!” “当然是劝谏。” “既然是劝谏,又为何跪逼宫门?” “我等只是在宫门外跪劝谏陛下,何谈‘逼’字?”顾宪成反问道。 “聚众围堵宫门,声喊震天,不是逼迫陛下,又是如何?” “下官已经说过了,吾等是劝谏,不是逼宫。倒是张公公,张嘴逼宫,闭嘴不敬,不知何以要如此污蔑下官?” “咱家没有污蔑顾主事,咱家只是规劝顾主事,是顾主事想多了。” “下官等也没有逼宫,只是在劝谏陛下,张公公也想多了。” “你!”张鲸铮铮的瞪着顾宪成。 “劝谏也好,逼宫也罢,陛下自有圣断。” “倒是顾主事在这里巧舌如簧,大言不惭,毫无臣子本分。” 顾宪成直接对上张鲸的目光,“张公公这话又说错了。” “下官身为大明臣子,劝谏陛下,乃是为臣者的本分。” “反而是张公公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等劝谏陛下,张公公堵塞言路,才是有失臣子本分。” 张鲸不甘示弱,“你们聚众搅闹,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你们跪逼宫门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你们抨击国策,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文死谏,武死战。”顾宪成的音量随之提高。 “臣诚心劝谏,若是陛下觉得臣方式欠妥,臣甘愿领罪。” 接着,顾宪成的音量又提高了,“若能匡扶朝政,臣死而无憾。” 张鲸上次觉得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他刚想开口,顾宪成却问道: “敢问张公公可是奉旨问话?” 皇帝只是让他来劝人,没有让他问话,张鲸也不敢假传圣旨。 “陛下不曾吩咐。” “既不是奉旨问话,那张公公一再堵塞言路,便是个人行为。” “接下来张公公若是再问话,下官便不回答了。” 第137章 送你们去都察院 张鲸被顾宪成顶住了。 且不说张鲸向来跋扈,仅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被一个六品主事顶撞,任谁也很难平复这个波澜。 张鲸此时,就好比是水将开未开时的状态,再有一个火星,便会沸腾。 所幸,这个火星没有来临。 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就算是再嚣张,该有的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真要是因为三言两语就被顾宪成顶出了真火,从而大发雷霆,那他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也就不用干了。 “顾主事说的在理,咱家不是奉旨问话,只是好心规劝,顾主事当然可以不回答。” “不过,咱家还是要再多一句嘴,为臣者要忠,为子者要孝。君父在堂,臣子更应忠孝。” “多谢公公教诲。” 张鲸已经转身离开,赶去向皇帝复命,顾宪成的这一句话,是冲着张鲸的背影说的。 “没劝动?” 乾清宫中,朱翊钧望着张鲸那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落寞模样,发问道。 “回禀皇爷,是奴婢无能,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没有去管张鲸的心思,“劝不动,那就不要劝了。 “张鲸。” “奴婢在。”张鲸忙的躬下身子。 他以为皇帝是要动武了,心中很是激动,但还在努力的平复。 “你去各个衙门里去查查,跪在宫门外的那些人,哪些是该当值却不在衙门里当值的,罚他们一年的俸禄,勒令其回衙供值。” “若是有不从的,就将他们扭送到都察院,按律处置。” “剩下的,他们要是愿意跪,那就让他们跪着。”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空着,浙江银矿的监管太监常云又是他张鲸的干儿子。 若是浙江银矿封禁,常云被罢,那他必然也要受到牵连。 本来打算借此机会表忠心的张鲸,没想到皇帝还是不让动武。 算盘落空,张鲸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只得答道:“奴婢遵旨。” 走出乾清宫,张鲸安排身边的随从招呼人手。很快,就聚拢了一大帮人。 张鲸望着这些大小太监,“宫门外跪着的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然后去京里的各个衙门都看看,把该在衙门里当值却跑到宫门外跪着的,名字报到我这来。” “是。”一众太监应声离去。 宫门,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见一大帮太监急匆匆的跑来,以为是皇帝派来打人的。 不过,这些官员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慌和惊惧,反而是带有兴奋和激动。 大明朝的文官就是这样,以敢谏为荣,若是因劝谏皇帝而受罚杖刑或是其他责罚,那更是天大的荣光。 不讨论这些文官们劝谏是否真的为国为民,总之,他们的头是真铁,话是真敢说。 跑来的太监有很多,脚步声听起来杂乱,但声音听的愈发真切。 跪门的文官心跳随着跑来的大小太监的脚步声而动。 一步,两步,三步,自己名扬天下的机会,就要来临。 然而,大小太监们跑到这些文官身旁,并没有动手,而是如同街边摆摊算命之人一样,开始相面。 其实也不是相面,主要是为了认人。认清楚跪门的都有哪些人,方便确定谁不在衙门里,谁缺值。 能在宫里当差的,都是有眼力的,大小太监们停留片刻,接着便又离开,向着各个衙门跑去。 留下一众跪门的官员,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个御史对着旁边的官员问道:“不是应该打人吗?这怎么没打就走了?” 这官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前面有一个官员听到对话,扭过头来,冲着二人,“你们没发现吗,刚才来的那帮内官,是空着手,没拿家伙。” “我估计他们现在是跑过去拿家伙了。” 那御史诧异一声,“啊?” “那待会不得挨一顿狠揍啊?” 旁边那官员立刻回道:“怕什么,挨揍挨的越狠,咱们的清名也就越大。” “没错。”前面那官员也附和道。 “嗯。”这御史也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跑过去的那群太监又都从后面跑了回来。 这御史兴奋的对着旁边的那官员说道:“兄台,准备好了,咱们要挨揍啦。” 那官员脊背一挺,“放心吧,你我成名,就在今日。” 一阵风过,那群太监掠过跪门的官员,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接着又跑了过去,向张鲸禀报。 这御史一看,不对呀,我这都准备好挨揍了,你们怎么不揍啊? 你们不知道我欠揍吗? 他旁边的那官员看的仔细,“他们手里还是没拿家伙,该不会是没找到趁手的,又换地方找去了吧?” 这御史低头一想,觉得有道理,“备不住还真是。” “哎,御马监就在那个方向,他们该不会是去御马监的禁军那里拿家伙了吧?” 旁边的那官员不以为然,“不可能,拿个打人的家伙还用的着去禁军那拿,要是说他们去拿火铳还差不多。” 这御史闻言,一哆嗦,“兄台,慎言。” “这话可不敢乱说。” 那群太监急匆匆的又跑回张鲸面前,弯下身子。 “都查清楚了?”张鲸问道。 众人齐声回答,“回公公,都查清楚了。” “名字,人脸,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 “那好。”张鲸一甩袍袖,“走,跟着咱家去宫门,办差。” “是。” 宫门外跪着的一众官员隔着老远,就看到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张鲸,亲自带人过来。 张鲸素来与外廷不睦,这回,他们觉得是真的要挨揍了。 刚刚的御史拉了身旁的官员一下,“兄台,待会我要是撑不住了,你想着拉我一下。” “放心吧,有我呢。” 张鲸停在跪门的一众官员面前,其身后大小太监呈扇子面式左右排开。 “有旨意。” 张鲸的目光扫过众官员,他的声音也徐徐传出。 跪门的一众官员,立刻趴下身子候旨。 “擅离职守缺值者,罚俸一年。” 一众官员正趴在地上听旨,听完第一句话后,怎么也听不到第二句。 他们也不知道旨意有没有宣完,不敢起身,只好继续趴着。 张鲸也是真坏,旨意都宣读完了,他也不吭声,就这么看着一众在那撅屁股。 许久,顾宪成缓缓抬头,可也不敢起身。 “敢问张公公,旨意可宣读完了?” “宣读完了。” 一众官员这才敢起身,就在起身的过程中,他们心里也在骂张鲸,乌龟吃煤炭,你个黑心小王八。 旨意宣完了,还让我们在那趴着,什么东西。 张鲸从他们的面部表情中,就能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不过他也不在乎,因为早就被骂习惯了。 “诸位大人,该当值,都回衙门里当值吧。不过,今年的俸禄,是没有了。” “这。”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鲸一看,机会来了。 “既然诸位大人不走,那么,咱家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帮诸位大人到都察院向赵总宪说清楚了。” “来呀,送诸位大人去都察院!” “是。”大小太监一拥而上,扒肩头拢二臂,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架人。 第138章 谁也不能翘班 休沐,哪那么多该休沐的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擅离职守,用当代的话讲,叫翘班。 顾宪成很不服气,大喊大叫,“你们这是堵塞言路!” “你们这是蒙蔽圣听!” “你们……” “啊!” 不知道是哪个太监嫌烦,听不下去了,趁着混乱,给了顾宪成好几家伙,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张鲸看的津津有味,“顾主事,亏你还是吏部的主事,竟然带头擅离职守。” “亏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恪尽臣道,尽臣子本分,现在看来,不过是惺惺作态,沽名钓誉,实乃小人尔!” 顾宪成还想反驳,但又挨了几家伙,接着就被硬拽着拉走。 其余跪门的官员,基本上都被架走了。 剩下的三五个,面面相觑。 我们是走啊?还是继续跪着啊? 看这情况,还是走为上计。 可,还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群太监把跪门的官员强硬架走了,我们要是一走了之,回头肯定有人骂我们胆小怕事,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 此时,他们恨不得让张鲸派人打他们一顿,打完了,他们就有理由走了。 张鲸看着稀稀拉拉还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来回打量,“几位大人,陛下体恤你们。” “愿意跪,就继续跪着,渴了管水,饿了管饭,冷了给加衣服。” “摊上陛下这么一位有德之君,你们就偷着乐吧。” 说罢,张鲸转身离开。 剩下的那几个跪门的官员一听,得,这回是走不了了,继续跪着吧。 走远了,张鲸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吩咐,“要是那几个渴了饿了,该管水管水,该管饭管饭。” “不过,现在天太凉了,水不能给热的,免得太烫了,人家喝不下去。饭也晾冷了再给。” “给御寒的衣服,尽量找一些穿时间长的,最好是衣服上的油都结成块的那种,那种的抗风。” “是,还请公公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愿意跪门的,就继续跪。但不能耽误上班,要跪门,只能下班来跪。 折腾了不到一个月,大部分人就受不了了,但还是有几个头铁的,但也没太大影响,全当是宫门口多了几个看门的侍卫而已。 闹的是少部分,大部分人还是要维护朝堂正常运转。 兵部尚书梁梦龙拿着一封军报急匆匆的跑进乾清宫。 “陛下,辽左大捷。” “蒙古巴林部、炒花部、花大部、察哈尔部,四部合兵进犯辽东,被总兵杜桐击退,我军斩首九百有余。” 巴林部现在的首领叫把兔儿。 蒙古人的名字一般很长,很拗口,明朝的翻译反正是就把这位巴林部的首领翻译为把兔儿。 这位把兔儿的父亲叫速把亥,被原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斩杀。 把兔儿想为其父报仇,多次纠集部众,进犯辽东,可全被李成梁击退。 李成梁调任广东总兵后,杜桐接任辽东总兵。 把兔儿一看,机会来了,我打不过李成梁,我还打不过杜桐吗。 于是乎,便联合其他蒙古部落,进犯辽东。 没想到,重蹈覆辙,再次被击退。 朱翊钧接过军报一看,斩首九百有余,这确实称得上大捷。 明军的首级核验制度,是极其严苛的。 传言,明军杀良冒功,老乡,借你人头一用。 杀良冒功这种事,要是用在清剿像李自成、张献忠这种流寇身上,倒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流寇和普通老百姓没太大区别。 但想要冒充蒙古人或者是女真人的首级,是很难的。 通常斩首一百,经过文官的核验后,合格的能有五十就不错了。 比如说,这个首级脸上挨了一刀,容貌受损,看不出原来模样,这就不能算数。 边地的巡按御史,兵备道,兵部派去的官员,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知兵的,想糊弄他们,很难。 明朝有一套专门培养军事型文官的体系,有大量知兵的文臣。 像袁崇焕,卢象升,都干过兵备道。 熊廷弼,干过辽东巡按御史。 包括经常被人诟病的杨镐,那也是曾跟随董一元,大冬天,雪夜翻山越岭,进攻蒙古炒花部的人,是正经八百打过仗。 大明朝的文官为什么看不起武将,很简单,因为他们是真的知兵。 包括现任兵部尚书梁梦龙,他也带过兵,戚继光、李成梁,都曾是他的部下。 梁梦龙久在中枢,明白朱翊钧的心思,便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臣以为可以趁此机会,辽东、蓟州,两镇同时出兵,夹击辽西蒙古,扩大战果。” 本来朱翊钧把张臣调到蓟州当总兵,就有这个意思。 既可以打击屡屡犯边的喀尔喀蒙古,也可以通过战争的胜利,增加自己的帝王权威,缓解收归银矿带来的压力。 只是张臣上任时间不长,对蓟州的情况不算很熟悉,朱翊钧也是打算等张臣熟悉情况后,再行出兵。 只是没想到,巴林部的把兔儿竟然率部寇边,提前来了一场大捷。 朱翊钧将军报放到书案上,“还是等漠南蒙古稳定下来,再行出兵吧。” “那臣就以兵部的名义,给宣大总督郑洛去一道公文,责令其尽快平息漠南蒙古的争端。” “可。” “这次辽左大捷,兵部打算怎么封赏?”朱翊钧问道。 梁梦龙立刻郑重起来,封赏之事,兵部自有条例,可这次皇帝亲自过问,辽东总兵杜桐,怕是要进步了。 “有功的将士,按例封赏。” “辽东总兵杜桐,现在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当晋正一品的右都督。” 朱翊钧本来是想把杜桐擢升左都督,可一想杜桐进步已经够快的了,便没有再提。 “可。” 第139章 定策略 现任宣大总督名为郑洛,挂兵部尚书衔。 郑洛对于处置明朝与漠南蒙古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呕心沥血。也正是由于郑洛的努力,漠南蒙古基本上处于明朝的羁縻统治之下。 不过,还是出现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插曲。 漠南蒙古,主要是土默特部。 自隆庆五年俺答受封顺义王以来,明朝开放互市,自宣府、大同、山西向西直到甘肃,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战事。 冲突,有,但极少,而且都是小规模的。 现在漠南蒙古的当家人,为三娘子。 三娘子九岁嫁给俺答。 俺答死后,又嫁给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 辛爱黄台吉死后,又嫁给辛爱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 后来,又嫁给了扯力了的长孙卜失兔。 当时的草原上的习俗就是这样。 土默特部的男子当家人,是俺答的长孙扯力克服,但他没有三娘子威望高,双方矛盾很大。 扯力克,自封顺义王。 什么叫自封,顾名思义,就是自个给自个封的,没有经过大明朝的册封。 而顺义王的印信和兵符,在三娘子手中。 三娘子就想把顺义王的印信和兵符,交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俺答的第九子,不他失礼。 双方剑拔弩张。 明朝是不希望漠南蒙古乱的,因为一乱,一些蒙古部落失去约束,必然会趁乱寇边。 明朝也不是怕和蒙古打,蒙古也打不过明朝。 主要是和草原部落作战,是个赔钱买卖。打赢了,除了得点牛羊之外,啥也捞不着。 蒙古寇边,主要是为了抢生活物资。 如今双方和平共处,漠南蒙古接受明朝册封,明朝开放互市,挺好的。 俺答和他的封在西北的几个儿子死后,那里的蒙古部落逐渐已经不受约束,隐隐有寇边西北的迹象。 可漠南的情况不同,俺答的嫡系子孙在,三娘子也在,双方没必要动兵。 所以,兵部尚书梁梦龙便给宣大总督郑洛下了一道军令,尽快解决漠南蒙古纷争,不能耽误下一步打辽西蒙古。 郑洛接到兵部的军令后,第一步,先调兵。 宣府总兵赵崇璧,大同总兵麻贵,兵压漠南。 麻贵,本身就是大同右卫人,对于大同的兵马很熟悉。 赵崇璧这个宣府总兵虽然是上任不久,可他对于宣府的情况并不陌生。 赵崇璧的父亲赵卿,曾担任过宣府总兵。赵崇璧本人,也在过宣府任过职。 他对于宣府,可谓是轻车熟路。 宣府、大同两镇的兵马压上去之后,出于稳妥,郑洛又命山西总兵董一元,率军在后压阵。 大兵压境,那什么事就都好谈了。 三娘子本身很是亲近明朝,扯力克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郑洛的斡旋之下,三娘子将印信和兵符交给扯力克,双方正式合婚。 明朝也正式册封扯力克为顺义王,并再次册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 事情解决后,郑洛便将经过详细写在奏疏中,呈报京师。 见漠南事端已平,朱翊钧召内阁的三位大学士,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腾冲伯戚继光,乾清宫议事。 “前者辽西四部进犯辽东,幸得我大明将士英勇,击退来犯之敌。” “辽西胡虏屡屡犯边,朕有意集蓟州、辽东两镇之兵,扫荡辽西,以护百姓。” 扫荡辽西蒙古这件事,朱翊钧没有刻意隐瞒,很早就透出风来,当朱翊钧说出口的时候,众人也不觉得意外。 “启禀陛下,臣以为可行。”兵部尚书梁梦龙最先表态支持。 “自俺答势大,一些蒙古部落被迫东迁,并与当地泰宁卫等部落媾和,辽东镇虏患骤增,二十年间,战事不断。” “若能趁此次辽左大捷之余威,扫荡辽西,定能事半而功倍。” 兵部尚书梁梦龙表态要打,其他文官也表态要打。 蒙古人打大明,大明没理由不去打他们。总不能不能光等着挨揍,不还手吧。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支持出兵,若是被那些好事文官知道,备不住又要受到弹劾。 而且,在场的六个人,知兵就一半,戚继光,张学颜,梁梦龙。 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别说带兵经验了,就是地方履职的经验都没有。 明朝内阁大学士,基本上都是进士及第后,入翰林院,而后詹事府、礼部、吏部等中枢机构,最后入阁。 一辈子都在中枢打转转,军政经验有所欠缺。 让这三位内阁大学士讨论兵书战策,选将用兵,他们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可具体的战略战术,实际操作,他们就不行了。 但人家也有个优点,不知道的事,绝不多言,免得露怯。 因此,基本上没有人反对出兵。 不过,内阁首辅申时行还是提出了不同意见,因为他是内阁首辅,他看的是全局。 “陛下,蓟州、辽东两镇兵马夹击辽西,臣亦以为可行。” “只是蓟州镇乃拱卫京畿之门户,重防御而非出战。若是蓟州兵马出塞,致使京畿防线空虚,引起有心之人觊觎,怕是得不偿失。” “还是申阁老考虑的周到。”朱翊钧说的是真心话,内阁首辅,必须要有这种全局意识。 “蓟州兵马出塞期间,让临淮侯李言恭领五军第一镇、泰宁侯陈良弼领五军第二镇,共计三万兵马,移防蓟州。” 申时行躬身道:“陛下英明。” “腾冲伯,”朱翊钧看向戚继光。 “你在蓟州总兵任上时,便提出过类似战策,关于此战,你有何看法?” 戚继光立刻回答,“回禀陛下,我军对战鞑虏,关键不在于战斗,而在于茫茫草原,无边无际。若是鞑虏一心逃跑,我军无处可寻。” “出塞作战,当配备大量骑兵,以步兵、车兵相配合。如此,方可保进退有度。” “有理。”朱翊钧点点头,“稍后你写一道奏章呈上来。” “臣遵旨。” 朱翊钧接着又问,“蓟辽总督张佳胤年前病倒了,此次统合蓟州、辽东两镇兵马协同作战,何人可以挂帅?”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回答,“回禀陛下,臣举荐户部仓场侍郎张国彦。” 有资格担任总督,而且是边镇总督的,合适的人选是有数的。 “张国彦晋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 “另调神枢第一镇、神机第一镇,昌平、保定两镇骑兵,配合作战。” “臣等遵旨。” 戚继光呢,朱翊钧并没有用。 因为戚继光更擅长于步兵作战,而非骑兵作战。 还有就是,戚继光未必能压得住辽东镇兵马。 戚继光原来担任过蓟州总兵,指挥蓟州镇的将领兵马,没有问题,可辽东镇的将领兵马,未必就服他。 戚继光虽然被册封为腾冲伯,可他毕竟代表的是南兵。就算他是伯爵,北兵也未必就服他。 朱翊钧虽然在极力的缝合北兵、南兵之间的矛盾,有效果,但还不至于立竿见影。 这一仗打赢了,朱翊钧帝王权威增加,顺势就能开银行。 戚继光很有能力,可朱翊钧不能赌。 同时,朱翊钧也需要戚继光这尊大神,坐镇京师。 第140章 议论宗室 出塞的战事安排下去,具体怎么打,那就是蓟辽总督张国彦、辽东总兵杜桐、蓟州总兵张臣,三个人的事了。 户部负责筹措相应的粮饷,押送至前线。 户部尚书张学颜安排完军需之后,拿着三封奏章来到乾清宫。 “臣张学颜,参见陛下。” 正在批阅奏疏的朱翊钧抬了一下头,“张尚书不必多礼。” “谢陛下。” “可是有什么事?”朱翊钧问道。 “陛下,”张学颜将奏章双手递了过去。 “肃王殿下、庆王殿下还有韩王殿下,分别上疏,请求发放拖欠的宗俸。” 朱翊钧接过奏章,但没有看,“肃、庆、韩三藩,去年不是就已经上奏请求发放宗俸的奏章了,怎么今年又上了?” “回禀陛下,去年三位殿下的确上了请求发放宗俸的奏疏,可陕西布政使司并没有发放。” “陕西巡抚去年上奏说,陕西承担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的军需已是力有未逮,实无余力再支付宗俸。” 肃王,庆王,韩王,这三位藩王就藩西北,相对于其他藩王而言,宗俸不算多,庄田也不算多日子过的确实不容易。 当然,相对于普通老百姓,那他们还是人上人。 朱翊钧翻开奏章,大概意思就是西北苦寒,宗俸本就不多,还经常拖欠。 底层宗室要饭都要了好几年。 甚至有的宗室活不下去,卖儿卖女。 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看罢,朱翊钧合上奏章,放到桌上。 干脆,趁此机会把宗室制度彻底改革。 宗室,也就顶着个名头好听罢了,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动他们,一点阻力也不会有,相反,那些文官还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张诚。”朱翊钧喊了一声。 “奴婢在。”张诚立刻上前。 “将内阁、六部九卿,还有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召来议事。” “是。” 众人应诏前来,本来,他们都不清楚皇帝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可当他们看到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 肃王、庆王、韩王,上奏请求发放宗俸的奏章,这不是什么机密公文需要保密,他们都知道。 现在一看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许从诚竟然都参与乾清宫议事,不用问,一准是为了宗室问题。 “臣等参见陛下。”众人齐声行礼。 朱翊钧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让众人免礼,而是吟起了诗。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白居易的这首诗一出来,众人心中的猜测便得到证实。 不过,他们并没有任何波澜,因为宗室姓朱,跟他们又不是一家子。 而且,给宗室钱粮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削减宗俸。 按理来说,削减宗俸是好事。可宗俸是由地方官府发放,不走国库,且经常拖欠。 眼不见,心不烦,他们这些中枢之人,并无太多感触。 朱翊钧接着吟出后一句,“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吟罢,朱翊钧手指书案上的奏章,一旁的张诚立刻将奏章捧起。 “将这三封奏章拿给申阁老他们看看。” “是。” 张诚拿着三份奏章走到申时行等人面前,交给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三位大学士一人一份。 这三位看完了,互相交换着看,接着又转给身后的吏部尚书杨巍、礼部尚书沈鲤等人观看。 待众人都看完了,张诚又将三份奏章收起,重新放到书案上。 内阁首辅申时行开始请罪,“陛下,我大明宗室竟沦落至此,臣蒙陛下信任,代掌内阁事,实在是罪责难逃。” 说着,申时行跪倒在地,“恳请陛下降罪。” “恳请陛下降罪。” 其余人也要跟着跪倒,但还没有跪倒,朱翊钧拦住了他们。 “不必如此。” 申时行一听,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身子比嘴快,跪早了。 不过,申时行身为内阁首辅,有宗室沦落到乞讨要饭,甚至是卖儿卖女,他跪一下,也不算冤枉。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这是在做姿态,况且这事也不能怨申时行,也就没有真的责备,“申阁老也起来吧。” “谢陛下。” “西北三位藩王的奏章你们也都看过了,朝廷苦于宗俸,各地布政使司屡屡叫苦。可宗室却困于贫寒,沦落到沿街乞讨。” “问题出究竟在哪了?”朱翊钧语气渐凉。 申时行心头一抖,刚想回话,朱翊钧的声音接着又传来。 “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出在朕的身上了。” “是朕没有当好这个家,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自首辅申时行始,包括驸马都尉许从诚和一旁侍奉的司礼监太监张诚,纷纷跪倒。 “臣等有罪。” 朱翊钧语气变柔,“都起来吧。” “国库里的银子就那么多,地方府库的银子也就那么一点,哪哪都需要用钱。宗室身为太祖子孙,应当体谅朝廷的难处。可也不应该让人活不下去。” “今日朕召诸位爱卿来,就是想议一议,怎么妥善安置那些生活困顿的宗室。” 礼部尚书沈鲤,最先回话。 他是河南人,就藩在河南的藩王多,宗室也多,他对于底层宗室的情况有一定了解。 “陛下,臣以为可以放开对宗室的限制,允许其从事四民之业。” 吏部尚书杨巍则有不同意见,“臣以为可以放开宗室对从农、从工、从商的限制,对于士,还是应当保留。” 兵部尚书梁梦龙了解皇帝的心思,躬身道:“宗室之中也有不少读书之人,而且读的书不见得就比普通士子少。” “臣以为,应当允许宗室参加科考。” “倘若宗室科举得中,是不是还要允许宗室入朝为官?”吏部尚书杨巍对着兵部尚书梁梦龙反问道。 “这岂不是有违祖制。” “祖制当然要遵。”兵部尚书梁梦龙高声道。 就算他梁梦龙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不遵祖制。 尽管谁也没有拿祖制当回事,可嘴上却还只能无比遵从。 “宗室之中,不乏才学惊艳者。如郑王世子,素有才学。若此等贤者埋没于荒野,岂不可惜。” “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大义凛然,后世传颂。” “陛下,臣以为我大明亦可如此,允许宗室参加科考,以便选宗室中有才德者,为国选才,人尽其才。” 第141章 宗室改革 吏部尚书杨巍和兵部尚书梁梦龙起了争执,到底应不应该放开宗室科举的限制。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开口了。 “陛下,臣蒙陛下信任,掌宗人府事。自臣掌府事以来,屡屡收到各地藩王的公文和书信,多是诉说宗室生活不易。” “亲王,郡王,生活倒是无忧无虑,可其余的宗室,确实是一言难尽。” “碍于祖训,宗室不得从事士农工商,就算是生活困顿,也只能忍受。” “乞讨要饭者,有之。卖儿卖女者,有之。甚至还有的故意隐瞒宗室身份,只为求得一条活路。” “帝室之胄,何以至此?” “以臣愚见,莫不如根据血脉亲疏,逐步放开对宗室的限制。” 许从诚说的,可谓是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 永乐大帝之所以对于宗室严防死守,不就是怕再来一个靖难之役吗。 现在,血缘关系近的,可以维持现状。血缘关系远的,可以放开限制。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奏报,“陛下,我大明宗室生活困顿,是臣等的罪责。” “臣等无能,无法保证宗室生活所需,臣等稍后便去都察院领罪。” “只是,在此之前,臣有一言,应当放开对宗室的限制。关于是否允许宗室参加科考,以臣愚见,可以单独为宗室开科。” “宗室之中,不乏有真才实学者,若是就此埋没,也着实可惜。不妨就单独为宗室开科,以选才德。” “若能行之有效,宗室科举也日趋完善,待时机成熟,再取消为宗室单独开采,转为普通士子那般,参加科考。” “善。”朱翊钧称赞了申时行一声,“还是申阁老想的周全。” “宗室生活困顿,不光是阁臣的责任,朕也有责任。如今既然想出办法来了,就不必再去都察院请罪了。” 申时行随即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朱翊钧接着说道:“士农工商,古有四民。郡王以下的宗室,允许其从事四民之业。” “亲王、郡王,若是愿意放弃宗俸和庄田,也可以从事四民之业。” “下一届的春闱是万历十七年,而后是万历二十年。这两届春闱单独为宗室开科。万历二十年之后,不再单独为宗室开科。”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让他们和其他读书人一样,一步一步的考功名,能者上,庸者下。” 宗室也好,科举也好,属于礼部的职责,礼部尚书沈鲤立刻领旨,“臣遵旨。” 朱翊钧微微颔首,回应沈鲤,而后又说道:“秦、晋、蜀、楚,四藩自郡王以下的宗室,全都编入了缅中都司的卫所中。” “缅中巡抚王一鹗,缅中总兵邓子龙,二人送来的军报中,多次提到编入卫所的宗室,作战勇猛,屡立战功。” “王一鹗、邓子龙惊奇宗室的军功,可朕却觉得这没什么。太祖马上打天下,太祖的子孙又岂能不识刀枪。” “依朕看,除了放开对宗室从事四民之业的限制,也应允许宗室从军。” 吏部尚书杨巍听了这话,有些急不可耐。 大明朝的帝位继承,有两次异常变迁。 一次是靖难之役,朱棣叔夺侄位。 一次是土木堡之后,朱祁钰叔夺侄位。 其余的,都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这一套礼法规制来的。 皇位的异常变迁,不光宗室要死人,朝堂中的臣子,也要跟着受牵连。 吏部尚书杨巍是担心,要是让宗室从军,再来一次类似的情况,大明朝受不受得了。 于是,他便出声劝道:“陛下,宗室从军,或起弊端。” “我大明带甲百万,忠诚勇猛之士何止万千。关于宗室从军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朱翊钧将目光放到吏部尚书杨巍身上,“或起弊端?能起什么弊端?” “曲沃代翼,不过镜花水月尔,断难成也。你我君明臣贤,何惧于他?” 内阁次辅王锡爵见皇帝态度坚决,不好一味的反对,便改为委婉的劝谏。 “陛下,编入缅中都司卫所中的宗室,作战勇猛,有目共睹。若不让宗室从军,或明珠暗投之嫌。” “不过,曲沃代翼之事,古来有之,不可不防。莫不如再加一条,三代之内的宗室,不许从军。” 王锡爵提出的办法,这就是把和皇帝血缘关系近的,对皇位可能存在觊觎之心的宗室,排除在外。 朱翊钧顿了片刻,想了想,缓缓说道:“可。” “郡王以下的宗室,可根据规制,从事四民之业,以及从军。” “宗室科举得中者,吏部照例派官,优先发往西北、西南之地为官。” “宗室从军者,优先发往边镇效力。若在卫所中,则从总旗做起。若在营兵中,则从旗总做起。” “所有宗室,一律保留宗室身份,名字上宗室玉牒。每人再额外发放一块宗室令牌,用以证明其宗室身份。” “郡王以下的宗室,有了生计后,便不再发放宗俸。” “另外,从今日起,郡王爵位只许承袭三代,三代以后,降为镇国将军,而后依次降爵。” 宗俸,发不发的无所谓,反正从来也没正常发放过。 郡王爵位降爵继承,确实是很有必要。 大明朝亲王不多,郡王是真多。 而且允许现有郡王再承袭三代,也够意思了。 多数人,是见不到自己第四代子孙的。如此,这也是尽可能的降低反对的声音。 亲王的儿子,也不一定就能当上郡王,因为人太多了,有时候礼部拖着不封,这一拖下去,至于拖到什么时候,那可就没准了。 要是哪个郡王不知趣,就直接革了他的爵位。 话已至此,文官们对于改革宗室,只能是支持。 “臣等遵旨。” “各地督抚、总兵、都司,需按诏命配合宗室改革之策,如有懈怠者,按律治罪。” “礼部、都察院会同东厂、锦衣卫派人到各地巡视,严加督促。” “秦、晋、蜀、楚,四藩移藩缅中都司后,他们的王府都还空着,有好几位郡王上疏,想要搬进去,朕都没有准,今天也一并安排了。” “让陕西巡抚衙门搬到秦王府里,其余三藩的王府同理,也让当地的巡抚衙门搬进去。原来的巡抚衙门充作学堂。” 第142章 不成正比 出塞作战的事情安排下去后,朱翊钧便没有再管。 带兵打仗的事,朱翊钧不怎么懂,作为外行就不要想着去指挥内行。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行了。 宗室改革的事情也安排下去了,这件事不牵涉什么利益,没什么难度,因此也不需要朱翊钧去额外操心。 可有一件事,朱翊钧不得不上心。 去年一个冬天,整个北方没怎么下雪。 今年春天,京畿地区滴雨未下。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如此反常的天气,必然会引起灾害。 而这种天灾,往往会让人联系到统治者失德,以至于引起上天示警。 去年一个冬天,北方没怎么下雪,因为银矿的事,文官们已经闹了很长时间,朱翊钧是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今年,一个春天,京畿地区滴雨未下,文官们可又有理由了,纷纷上疏批判皇帝失德。 朱翊钧对此,也不能说别的。 天子,天子,老天爷不赏脸,谁也没办法。 总不能学张宗昌拿大炮轰吧。 朱翊钧和内阁、礼部商议一番,决定去南郊祭天。 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让有一位国公去祭天了,这得皇帝本人亲自出马。 待到了挑选好的良辰吉日,朱翊钧从武英殿出发,步行到南郊天坛去祭天。 祭天,诚意必须得足,不能骑马,不能坐轿,必须步行。 皇帝亲自去祭天,那阵势肯定小不了,文武官员也都得跟着去。 文官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武官以英国公张元功为首。 从武英殿到南郊天坛,这路程可不近。 朱翊钧二十多岁,又经常锻炼,步行走过去,不算什么难事。 武官们呢,问题也不大。就算是勋贵们,也能撑得住。 因为他们是勋贵,不能撑不住,不然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文官们就不一样了,能位列朝堂上的,尤其是高级文官,哪个不是上了岁数的。 六十岁开外的,有的是。 像左都御史赵锦,都七十多了。 然而,皇帝亲自去南郊祭天,他们这些高级文官不能不去。 可真是苦了这一帮子老爷子们啦。 不过,这些情况,朱翊钧和申时行都有考虑。 太医院的人,就在四周随队,哪有需要,就去哪。 人参片之类的,都备的足足的。 还特意安排了两队士兵,专门负责应对突发情况。 朱翊钧本人,也是有意识的放慢脚步。 这是去祭天,不是去送祭品。 要是真的因为这事累死几个老官员,得不偿失不说,也让人笑话呀。 郊天之礼完成后,朱翊钧还特意给上了年岁的官员放了半天假。 除了必要的值守官员外,五十岁以上的官员,回家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年轻的官员活力大,精气神足够,就不要想休息的事了,你们该上班的继续上班。 回宫之后,朱翊钧没有休息,而是接着召见内阁的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王家屏,以及户部尚书张学颜。 北直隶今年怕是要有灾,得想办法提前应对。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同时也给申时行四人赐座。 这四位的年纪也都不算小,折腾这么一趟,撑下来也不容易,还是坐着谈话的好。 “去年一个冬天,整个北方未见雪落,今年春天,京畿地区又是滴雨未下。朕诚心祭天,愿上苍垂怜大明,降下雨露,以减百姓之难。” 内阁首辅申时行接着回道:“陛下仁德,爱民如子,体恤民情,定能感动上天。”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这是在拍马屁,可对于自然灾害这种事来说,他还是愿意讨这个彩头。 “但愿如此。” “孔子有言,敬鬼神而远之。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天身上,我们‘人’,也应该做点什么。” 户部尚书张学颜立刻回答,“启禀陛下,去年一个冬天北方未曾下雪,陛下便已经降下旨意,让臣等早做防范。” “内阁与户部就此,也早就有了准备。臣说一句有罪的话,倘若真的天不随人所愿,京师和通州的粮仓,足以赈济北直隶的灾民。” 说着,张学颜站起身来,躬下身子,以待问罪。 皇帝亲自去南郊祭天,为的就是求一个风调雨顺。 张学颜却说天不随人所愿,那就意味着是折腾满朝文武跟随、皇帝亲自祭天,没用。 这话当然是有罪的。 朱翊钧挥手示意张学颜坐下,“这话不算有罪。” “能求得风调雨顺固然是好,可天是天,非人力可左右。” “其他省份可还有类似情况?” 次辅王锡爵回道:“回禀陛下,山东、河南的情况倒没什么问题,山西的情况倒也可控。” “就是陕西的平凉府、巩昌府、临洮府、延庆府,今年春天也是滴雨未下。” “内阁已行文给三边总督和陕西巡抚,让他们提前做好赈灾准备。同时也责令周边省份,准备赈灾粮食,接济陕西。” 朱翊钧轻叹口气,“陕西地域广阔,身处边塞,九边之中,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都依靠陕西,马虎不得。” “再给三边总督还有陕西巡抚下道公文,令他们好生准备,别等着火烧眉毛了再喊疼。” “臣下去便去拟文。”申时行回答道。 “还有,户部也要准备相应的赈灾粮食,西北本就贫瘠,若陕西真的有难,其他省份不能袖手旁观,户部也要准备好调粮。” “臣遵旨。”这是户部尚书张学颜回的。 “陛下。”见赈灾准备的事情谈完了,张学颜接着奏报。 “银元在推行过程中,民间有人私自铸造,但含银量却是不如朝廷铸造的银元,对银元的信誉造成不小的影响。” “臣请旨,令各地严查私铸银元之事。” 朱翊钧对此倒是并不感到奇怪,有利可图,就有人铤而走险。 “凡是私铸银元者,一经发现,满门抄斩。” “向官府检举者,可获得涉案银元的两成。” 敢铤而走险的皆是胆色过人,要想遏制,就得让这些人明白,你们冒的险和所获得的收益,不成正比。 满门抄斩了你,看你违背律法冒险挣的钱给谁花。 第143章 海瑞的奏疏 辽东、蓟州两镇正在准备出塞作战,宗室改革之策也已经推行,朱翊钧本人也在着手筹划建立银行。 一切都在朝着有条不紊的进行。 没想到,一个人的一道奏疏,如烈火烹油一般,让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一道奏疏,不至于让某些人贬官,但足以让很多人坐立不安。 原因很简单,上这道奏疏的人,叫海瑞。 上这道奏疏的目的,请求朝廷重新开海。 应天巡抚海瑞,在福建上了这道奏疏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堂,再次躁动。 海瑞是应天巡抚,他的这道奏疏为何在福建发出? 事情是这样的。 嘉靖四十四年,海瑞因上治安疏触怒嘉靖皇帝而被下狱。 期间,承蒙时任刑部尚书的黄光升搭救,海瑞很是感激,多次登门拜谢。 去年,黄光升过世,海瑞闻讯后,悲痛欲绝,当时他本就抱病在身,可依旧坚持去奔丧。 上疏告假得到批准后,海瑞将应天巡抚衙门的一应事宜暂时交由王用汲代理,他本人则匆匆上路。 黄光升是福建泉州府晋江人,从应天到晋江,路程不算近,一路风尘仆仆。 海瑞年事已高,七十多了,当时还抱病在身,再加上悲伤过度,到晋江吊唁完后,人就撑不住,病倒了。 与海瑞随行的,还有十一个人。 领头的是应天巡抚衙门的贾千户,其余的十人,都是巡抚衙门的兵。 本来,去晋江奔丧属于是私事,海瑞没打算让巡抚衙门的跟着他一块去。 他的意思,带上两个仆人去就行。 可应天巡抚衙门大门的其他人不答应。 从应天到晋江,道可不近,路上不说遇上坏人了,你海瑞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而且还是一个病人,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应天巡抚衙门这么多人,还活不活了? 一帮人在那劝,包括王用汲也劝。 最后,还是王用汲拍板决定,让贾千户带十个兵,便装跟随海瑞去晋江。 一来,随行保护。 二来,随行照顾。 海瑞病倒后,黄家人请海瑞在黄家休息养病,海瑞不愿打扰。 要是住客栈,人多眼杂的,也不适合养病。于是,黄家人便给海瑞租了一处院子,供他养病。 租金呢,海瑞坚持自己支付。 黄家人了解海瑞的秉性,没有坚持付租金,不过,他们经常来探望,以及送一些肉菜以及滋补的药材。 海瑞七十多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静养了近半年才见好。 期间,海瑞只能再上疏告假。 吏部的人也都知道海瑞安排脾气,他但凡要是能动,绝对不会请假,于是很痛快的批准。 这天,病情见好的海瑞,走出房门透透气。 正在院中和其他兵士聊天吹牛的贾千户见状,赶忙跑过去搀扶,“中丞大人,您慢点。” “不用扶,我还走的动。” “走的动您老也别走了,快坐下。” 能随行侍奉巡抚的,那都是机灵人,海瑞刚一出屋,就有一个士兵从屋里搬来一把椅子,放到院里。 其实,院里有那种石桌石凳,但那石头凳子凉啊,还是坐椅子更好一些。 贾千户扶着海瑞坐下,自己则站到旁边,“中丞大人,今天早上黄家少爷差人送来了几只老母鸡,灶上正给您炖着呢,一会您老喝碗鸡汤补补。” 海瑞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不是说了,别光要人家的东西,怎么就是不听呢。” 贾千户连忙解释,“中丞大人,您吩咐了,卑职不敢不听。一开始卑职也没打算要,可黄家的人非要给。” “黄家的那仆人说,要是我们不要,他们就直接把老母鸡放了,完事回去向黄家少爷请罪。” “卑职这也是没办法。” 海瑞叹了口气,“黄老尚书对我有恩,我这病了,黄家又为我忙前忙后。” “算啦,等我这病好利索了,备份厚礼,我亲自登门拜谢吧。” “鸡汤好了。”一个士兵从伙房中走出。 “中丞大人,鸡汤炖好了,饭菜也马上就好,您看您是在院里吃,还是在屋里吃?” 贾千户立刻训斥这士兵,“外边风大,中丞大人这病刚见好,见不得风,把鸡汤还有饭菜都盛好了,端屋里去。” “是。”这士兵便又走进伙房去准备。 正厅中一条长桌摆下,海瑞坐在上位,左右两侧坐着贾千户和那十个兵。 海瑞没什么架子,贾千户等人也都随行照顾他这么长时间了,双方之间规矩是有的,可还那么多穷讲究,便凑在一起吃饭。 海瑞呢,吃的不多,炖的鸡汤他喝了,但鸡,给其他的士兵吃了。 当兵的都是棒小伙,能吃,一桌子饭菜,很快就见底。 就在贾千户安排人收拾碗筷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两人在大门前逡巡。 海瑞也注意到了,便让贾千户过去查看。 贾千户走到大门前,只见有一老叟和一老妪。 “二位是有什么事吗?” 这老叟明显有些害怕,颤抖着说,“这位老爷,您看能不能行行好,给我们一口饭吃。” 贾千户没有犹豫,这年头有讨饭的不算奇怪,“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说完,贾千户转身进院,点手招呼来一个士兵,“去伙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门口的送过去。” “哎。” 接着,贾千户又走过去给海瑞汇报,“中丞大人,是两个讨饭的,卑职已经安排人去给他们送吃的了。” “民生之多艰啊。”海瑞轻叹口气,像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见了有多少。 “我看他们二人年岁也不算小了,把他们叫过来,到屋里安安稳稳的吃。” 贾千户了解海瑞,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愿和惊讶,应了一声后,又来到大门前。 “二位,进屋吃吧。” 这老叟很是诧异,想来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惊诧之余,又有些惊喜。 惊喜过后,便是自卑。 “不不,不用了。我们俩身上脏,别再弄脏了老爷的屋子。” “屋子脏了再扫,怕什么。你们这也就是遇到好人了,进来吧。” 第144章 我必须管 两位老人家被请进屋内,显得很是拘束。 接着,就有士兵给他们端来两碗白米饭,一碟咸菜,一碟剩菜。 海瑞看出了二人的窘迫,坐到他们面前,笑道:“吃吧,不够还有。” 这老叟看看老妪,这老妪看看老叟,终是饥饿战胜了惶恐,二人吧啦吧啦的端起碗吃起来。 “再去端两碗饭来。”海瑞怕他们不够,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道。 “中……老爷。” 这士兵本想说中丞大人,可一想到有外人在场,便改了称呼。 “老爷,没有饭了。” “那就去下两碗面,面里再加两个鸡蛋。” “是。”这士兵应声离去。 这老叟惶恐的放下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这位老爷您心善,可我们俩上了岁数,吃不多,有这么一碗饭就够了,实在是不敢再麻烦。” 这士兵愣住了,将寻求的目光看向海瑞。 “去下面。”海瑞说道。 这士兵才继续迈步。 接着,海瑞看向那老叟,不能看人家老太太,不合适。 “你们二位是本地人?” “回老爷,我们俩是本地人。” “那流落街头乞讨,是儿女们不管你们?” 这老叟还没回答呢,那老妪一听这话,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开始往下淌。 海瑞为官多年,光当知县就有年头,有基层经验。他一看自己提到儿子后,这老叟哭哭啼啼,心中便有了判断。 要么,是儿女不孝。 要么,是有冤情。 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老叟叹了口气,“不瞒老爷,我们有两个儿子,都很孝顺,就是现在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海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其中必有冤情。 “那可是受人欺负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冤屈?” 有两个儿子,受到同族欺负的可能性较小,受到大户人家欺负的可能性更大。 小户人家被大户人家欺负,那能没有冤屈吗。 这老叟沉默不语,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听老爷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既然您问了,那我就跟您诉诉苦。” “老爷您既然到福建来了,想必对福建有所了解。福建多山,靠田地养活人,很不容易。” “因此,便有很多人出海讨生活。很多商品出海去卖,价格能翻上十好几倍。就像我们福建的茶叶,一两银子的茶叶出海去卖,最起码能值十两银子,甚至还要多。” 海瑞闻听此言,两眼如同打了一道闪电,满是精光。 那老叟没有注意到海瑞的变化,而是继续诉说。 “泉州本身就是海港,当地人很多都到船上当水手。我们家穷,我那小儿子便和同村的几个人年轻人一块到宋家的船队上当了水手。” “等船队返航回来的时候,我那小儿子却没回来。我那大儿子便去找,宋家的人是在海上遇到风浪,坠海身亡,结清了我那小儿子的月钱之后,便不再搭理我们。” “跟着我那小儿子一块出海的还有同村的几个后生,我向他们去打听,结果竟然是我那小儿子无意中顶撞了宋家的大少爷,被他丢到海里去了。” “我们气不过,我那大儿子到县衙去告状。可知县说我们是诬告,同村的那几个人也改了口。” “知县还以我那大儿子诬告为由,将他关进大牢。还派人抄了我们的家,说是宋家的名誉受损,以此作为补偿。” “儿子没了,家也没了,我老两口也只能……” “呜呜呜。”说到此,那老叟也开始掉眼泪。 海瑞那枯瘦的右手,不禁攥成一个拳头,“晋江是附郭县,晋江县衙与贼人沆瀣一气,那泉州府衙也不管吗?” 那老叟没有回答,反而是哭的更痛。 答案不言而喻。 这时,面也端了上来,每碗面中还卧着一个鸡蛋。 海瑞将面推了过去,“先吃饭,吃饱了饭,再把事情仔细的和我说说,这事,我管了。” 那老叟停止哭泣,上下打量海瑞几眼,而后连忙跪倒在地,冲着海瑞直磕头。 不管是真是假,这老叟都不愿意放弃这一丝丝希望。 “老爷,青天大老爷。” 那老妪也跟着跪倒,一个劲的磕头。 不过,那老叟还是相对清醒一些,“老爷,草民虽然不知道您是哪个衙门的老爷,可您能让我们两个到屋里吃饭,草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 “草民也想申冤,可县衙、府衙都不管,别到时候再把老爷您给连累了。” 海瑞俯下身子,只是他上了年岁,身体不灵活,还是一旁的贾千户代替他,将跪在地上的二人扶起。 “你们放心,这事我能管。” “谢青天大老爷。”这两位老者再次跪倒。 贾千户再次将他们二人扶起。 海瑞说道:“你们先在我这住下,我再了解了解情况,你们放心,你们的冤屈,我一定帮你们申。” 接着,海瑞吩咐一个士兵,“在西跨院收拾出个房间来,让他们住下。” “是。”这士兵即刻下去收拾。 等这二位老者啜泣着吃完了面,被人引领着去西跨院后,一直没说话的贾千户忍不住了。 “中丞大人,这事您真要管?” 海瑞点点头,“当然要管。” “中丞大人,您是应天的巡抚,不是福建的巡抚,福建地界上发生的案子,不归您管呐。” “依卑职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如今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再休养休养咱们就该回应天了,犯不着得罪福建的官场。” 海瑞则态度坚决,“我是大明朝的官,大明朝的百姓遇到冤屈,我就应该管。” 贾千户有点急切,也有面露无奈,“中丞大人,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 “大明朝那么大,那么多人,您管的过来吗?” “您是个好官,可这年头好官不好做呀。” “要卑职说,最多让人拿着您的帖子,将此案告知福建按察使司衙门也就是了,您可不能直接过问。” 海瑞缓缓起身,“百姓有冤屈,我当然会管。” “可这一次,不仅仅是一个案子的事,而是牵涉到国家大计。” 第145章 海瑞的见闻 海瑞了解那两位老者的冤屈之后,亲自写了一封诉状,差人按照正常流程,送到按察使司衙门。 结果,因为没给好处,连大门都没进去。 海瑞听到来人的禀报,一想,得,还是等我憋大招吧。 安顿好那两位老者后,海瑞又安排人去打探他们被关押在大牢里的大儿子的情况。 得到并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后,海瑞放下心来。 又找到那随两位老者小儿子同村出海的后生,海瑞表明身份,那些人当时就将实情全盘托出。 写下事情原委,并让那几个人签字画押后,又将这几个人悄悄的藏于暗中,保护起来。 而后,海瑞便着手带人打探海洋贸易的情况。 泉州自宋朝以来就是海港,往来的海商、水手,以及靠海吃饭的人有很多,打听起来也不算难。 就这样,过了两天,情况也都打探的差不多了,可是,也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 码头上,海瑞正和一个运送瓷器的力工闲聊天打探情况,就有一队衙役围了过来。 带队的那捕头,直接将和海瑞谈话的那李工扒拉走,接着恶狠狠的看着海瑞。 “老头,这么大岁数了,还私通倭寇。” 那捕头一张嘴,海瑞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没说话,而是用眼神瞪了回去。 海瑞双眼如电,那捕头被瞪的,浑身一个哆嗦。 贾千户和随行的八个兵立刻将海瑞护在中央。 贾千户等人,穿的都是便装,可身上那股气势,远不是这些县衙的衙役可以睥睨的。 那捕头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见这架势,也来了脾气,“还说没有私通倭寇!” “这么多人,还都带着家伙,要不是你们长的个高,我都怀疑你们是真倭寇。”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倭寇?”贾千户直接怼了回去。 那捕头嘿嘿一笑,“现在你们不承认不要紧,等到了县衙,你们就该承认了。” “把私通倭寇的这一干人等,带回县衙审讯。” “是。”那队衙役就要上前抓人。 县衙也好,府衙也好,负责抓差办案的衙役,手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功夫。 可贾千户等人,都是兵。 贾千户,更是前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亲自为挑选的巡抚标营的带队千户,手上可不含糊。 这次能跟随海瑞南下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那队衙役刚想动手拿人,还没等动手,贾千户带人就打了回去。 他们是巡抚衙门的人,平常哪受过这窝囊气。 没几个照面,那队衙役就全躺地上了。 那捕头一看,这是遇到硬气硬手啦。 他看着躺了一地的衙役,也不敢再动手,而是冲着码头上巡抚的士兵大喊。 “快来人骂,这有倭寇的细作!快抓人呐!” 巡逻的士兵闻声而来,带队的那队官冲着那捕头问道:“哪有倭寇的细作?” 这捕头一指海瑞等人,“那些人就是。” 带队的这队官不知道是否认识这捕头,他看了看躺地上的一干衙役,又看了看佩刀的贾千户等人,便示意麾下士兵将海瑞一行人围住。 可海瑞气势不凡,不似凡人,那队官也不敢轻举妄动。 “放下武器,接受审讯。” 海瑞这时候已经准备亮明身份了。 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位六品官带着一队士兵赶了过来。 那队官见这六品官,赶忙行礼,“梁主事。” “这是怎么回事?”这六品官问道。 “回梁主事,晋江县衙的捕头说,这些人是倭寇的细作,卑职等正在审查。” “倭寇的细作?”这六品官将目光移到海瑞身上。 这六品官看到海瑞,就是一惊,接着跑到海瑞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 海瑞见到这六品官,也很是意外,连忙将他扶起,“会可,你怎么在这。” 这六品官,名为梁云龙,字会可,琼州人,与海瑞是同乡。 梁云龙大器晚成,万历十一年中进士,时年五十五岁,历史上官至湖广巡抚。 梁云龙中进士后,海瑞亲自写信祝贺。 历史上海瑞过世后,梁云龙前去祭拜,哀恸至极。 如今,梁云龙官居兵部武库司主事,正六品。 梁云龙没想到在晋江见到海瑞,又惊又喜,可他刚刚那队官又说海瑞等人是倭寇的细作,那这事还不明了。 “先生,这些都是您的随从?”梁云龙问道。 “不错。”海瑞回道。 梁云龙猛地一转身,对着那队官厉声喝斥,“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这是应天巡抚海瑞海中丞!” 海瑞的名声,大明朝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队官虽然官卑职小,可还是听说过海瑞的大名。 就算他怀疑自己是倭寇的细作,也不会怀疑海瑞是倭寇的细作。 这队官立刻向海瑞赔礼,“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海中丞驾临,还请海中丞恕罪。” 海瑞当然不会和他一般计较,“不知者不怪,况且缉拿倭寇是我大明将士的职责所在,你听到有人呼喊这有倭寇的细作,反应的如此迅速,这是好事。” 梁云龙对着那队官吩咐道:“把那捕头,还有这一众捕快,全都绑了,送到泉州府衙去。” “凭空诬陷朝廷命官,这还了得。就他们这样,不知有多少百姓受难。让泉州知府严加查办。” 那队官也很识相,“是,还请梁主事放心,卑职亲自将他们押到泉州府衙。” 海瑞知道泉州府衙,不值得信任,可他并没有多言。因为他明白,这不是一个泉州府衙的问题。 梁云龙又转身看向海瑞,态度十分谦卑,“先生,您怎么在晋江啊?” “我来晋江祭拜黄尚书后,身子骨不争气,病倒了,便留在晋江养病,所幸没什么大碍。” “会可,你不是在兵部任职,怎么也跑到晋江来了?” 梁云龙半躬下身子,“福建水师新建造了三十艘战船,走的是兵部的账。” “晚辈是兵部武库司主事,便被梁尚书派来查验。” 海瑞点点头,“原来如此。” “会可,国事要紧,你先去忙,就不要管我了。” “先生,您住在哪?等晚辈忙完之后,好过去看您。” “不用,不用。我这病好了,待不了几天就要走,不必再麻烦啦。” 梁云龙清楚海瑞的脾气,知道海瑞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可海瑞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多问。 “晚辈近几天都在泉州港的水师中,要是有什么事,先生尽可以派人吩咐。” 海瑞听到梁云龙的话,很是欣慰,“好。” “先生保重。”梁云龙对着海瑞施了一礼后,这才离去。 海瑞回去之后,将了解到关于海洋贸易的情况以及走私的情况,详细记录,还有那两位老者的冤屈,也一并写在奏疏中,呈报京师。 请求朝廷重开市舶司,全面开海,以盈国库。 第146章 和稀泥 海瑞的奏疏走的是正常流程,先送到通政使司,而后再由通政使司向宫中或内阁递。 奏疏送到通政使司,那就相当于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通政使司通政使名为周世选,河南人,高拱的学生。 他见到海瑞的这道奏疏,心里了然,这道奏疏中蕴藏的是何等份量。没有犹豫,他便按照程序,立刻差人将奏疏送到内阁。 内阁中有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王家屏。 这三位,都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申时行,状元。 王锡爵,榜眼。 王家屏稍微差一些,那也是第二甲第二名。 提笔写文章,犹如抬手观纹。 可面对海瑞的奏疏,却迟迟没有落笔票拟。 内阁中的三人,处理政务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们倒不是不知道怎么票拟,而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票拟。 关键是海瑞这道奏疏,写的忒老道。 奏疏中,除了阐述海瑞所遇到的那老两口的案子以及当地官府包庇凶犯之外,其余的,全都是关于海洋贸易以及走私的内容。 经济上,茶叶、丝绸、瓷器等货物,在大明卖多少钱,出海卖多少钱,大概利润能有多少,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重开市舶司,朝廷每年可以从中收取多少税收,也计算出来并加以阐述。 军事上,倭寇基本肃清,海疆得以绥靖。 政治上,当地官府无力管束,民间走私者比比皆是。 最后,从那老两口遇到的案子切入,提出重开市舶司,对出海船队加以管束。 既可以增加赋税,充盈国库。也可以规范民间船队,减少刑名案件。 好处列了一箩筐。 内阁中的三位大学士,感到为难就是为难在这了。 海瑞在奏疏中将重新开海、重开市舶司的好处,写的清清楚楚,内阁票拟要是不同意。 内阁是沙币。 可内阁要是票拟同意,这是动了多少人的蛋糕。海瑞是不怕死,但他们不行啊。 思来想去,还是由内阁首辅申时行亲自动笔,票拟了两份意见。 一份意见是同意,理由就是海瑞奏疏中说的那些好处。 一份意见是不同意,理由是海面上还时不时有倭寇劫掠,不安全。 开海后,更容易使不轨之徒与倭寇相互勾结,进而危害大明。 至于,海瑞提到的案子,正常审问,这个没有什么歧义。 很快,内阁的票拟送到宫中。 朱翊钧扫了一眼,不用看字迹,就知道这是语言艺术大师——申时行的手笔。 朱翊钧想开海吗? 当然想。 可,他还真没准备这么快就开海。 因为开海的风险很大,没有万全的准备,功亏一篑不说,还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事情得一件件的做,慢慢来。 实控了缅甸,平定了女真,整顿了京营,朱翊钧现阶段准备的设立银行。 红薯、玉米等农作物,在皇庄的种植已经有了成效,勋贵们的庄田,也在已经开始种植,正在逐步推广。 当然,这类农作物属于粗粮,不能当主食,而且品质什么的也远不如后世那般。 强硬推广,并不现实,只能是以皇庄、庄田等权贵的田地开始种植,有意识的逐渐引领百姓种植。 只要百姓们了解了,就不用再去管,凭借我们伟大的劳动人民辛勤的双手,绝对能够创造奇迹。 朱翊钧是打算一步一步的改革,没想到如今海瑞竟然上疏请求开海。 隆庆开关后,以福建漳州府月港海防馆,负责民间船队的出海事宜以及征税,但整个沿海只有这一处,其他地方没有。 海瑞上疏要求开海,就是在其他沿海地区设置如同漳州府海防馆那样的机构,统一管理民间船队出海事宜以及征税。 简单来说,就是打击走私。 隆庆开关后,漳州府管理民间船队以及征税的海防馆一直都存在。 万历二十二年为了防止海防官官员与当地海商勾结,又在福建各府衙轮流出一位佐官前往月港督饷,海防馆随之更名为督饷馆。直至明朝灭亡。 可偌大的海岸线,就漳州府一处海防馆,起到的作用,不算理想。 海瑞上疏,就是想全面开海,要是海瑞真的能把这事办成了,朱翊钧给他磕一个都不为过。 可看到海瑞的奏疏后,朱翊钧又隐隐有些担忧。 今年是万历十五年,历史上,海瑞就是在这一年去世的。 万历十五年,大明去世的人有很多,其中最着名的有两位,一位是戚继光,一位是海瑞。 历史上戚继光是郁郁而终。 如今的戚继光封了伯爵,总督京营戎政,简在帝心,精神焕发,精神倍棒,不用太过担心。 人到七十古来稀,朱翊钧是真的担心海瑞的身体。 “海瑞的身体怎么样了?”朱翊钧问道。 一旁侍奉的张诚立刻回道:“回禀皇爷,据福建那边传来的消息,海瑞的病情见好,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 海瑞在泉州府的码头上露了身份,福建官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福建巡抚亲自派人慰问,恨不得把海瑞当国宝一样对待。 朱翊钧点点头,“差人在民间寻一个医术好的郎中,多给些银钱,再从宫中找些滋补的药材,差人一并送给海瑞。” 海瑞属于朝廷命官,他身体患病,按理来说从太医院里派个太医过去是最为合适。 可海瑞刚刚上了奏疏请求开海,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又太过于灵活,朱翊钧用着不放心。 朱翊钧在禁军和京营中也建立了军医体系,可军医治疗外伤拿手,对于治疗海瑞这样的老者,并不适宜。 张诚明白朱翊钧的意思,立刻躬身,“奴婢明白。” “还有。”朱翊钧将内阁的票拟拿起。 “将这份票拟打回内阁。就说,孟子有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海瑞奏疏所言之事,如何利弊,为之奈何?再议。” “海瑞奏疏中提到的案子,让都察院和刑部派专人去福建,审理此案。” “奴婢遵旨。” 票拟被打回内阁,抛开内阁中的三位大学士怎么为难不讲,朝堂上对于海瑞的奏疏,迅速予以回应。 很多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海瑞。 弹劾的理由有很多。 挑错,只要找,那肯定能找出来。 朱翊钧看过弹劾海瑞的奏疏后,留中不发,而后令人抄录一份,快马转给海瑞。 海瑞看过这些弹劾自己的奏疏后,再次上疏。 按官场上的规矩来说,有人弹劾自己,自己就要上疏辩解。 海瑞的这道奏疏,并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请求入京,陈述开海之利,同时,当面与那些人辩驳。 朱翊钧接到了海瑞请求入京的奏疏后,知道海瑞这是憋了大招。 “准海瑞入京。沿途驿站好生照料,沿途都司,派遣官兵护卫。” 第147章 辩驳(上) 海瑞进京了。 开海利国利民,可总有些人非要横加阻拦,他此番进京,就是要与那些人当面辩驳。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明朝中后期的官场是黑暗的,可也不全是黑暗的,总有那么一丝光亮是于黑暗中存在的。 为数不多的那丝光亮中,可以看到一缕身影,或许不算伟岸,或许不算挺拔,但绝对让人刻骨铭心。那就是海刚峰。 年过七旬的海瑞,暮气沉沉的大明王朝,负负未必就能得正,但,至少努力过。 武英殿,这是朱翊钧选择的辩驳地点。 殿内,分左右两侧,左右又分前后。 左侧前端,是内阁的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王家屏。 右侧前端,有四人,依次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锦衣卫掌印柏子青,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南镇抚司掌印文应诏。 余下的都是朝堂上的官员。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代表皇帝,立于上位。 朱翊钧没有参加,因为开海这事,太过敏感,他若是参加,容易增加变数。 众官员身后,还有一条长案,案旁坐着的都是司礼监的太监,负责记录。 俄顷,就听得殿外有人高声喊喝,“海中丞到。” 唰! 殿内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向着殿外看去。 其实,海瑞只是走到了殿外的广场上,并没有走到殿前的台阶上,从里面向外看,看不真切。 可,那是海瑞,虽不见人,但众人却不由自主的能感受到来人越来越近。 终于,海瑞走进武英殿。 众人注视着海瑞。 海瑞并没有在意众人的眼光,径直走到中央,立住身躯。 姓名:海瑞。 年龄:七十三。 亲属成员:无。 性格特点:刚峰。 众人竟从这位古稀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是第一次见到海瑞。老而弥坚,这是张鲸从海瑞身上最深刻的印象。 张鲸收了神,看向海瑞,“堂下可是海瑞?” “正是。” “奉旨问话。” 两旁的官员迅速起身。 皇帝问话,海瑞则要跪地听问,不过张鲸拦住了他。 “陛下恩典,海中丞站着回话即可。” 海瑞挺起有些佝偻的身子,转为躬身,“臣海瑞,谢陛下恩典。” 张鲸接着说道:“你的奏疏朕已看过,有理有据。然,海禁乃祖制,朝中官员亦有微词。” “朕应卿所请,召卿入京,与朝臣辩驳。不论结果如何,卿之心朕已了然。” “今百官在堂,海瑞,你可准备好了?” 海瑞回道:“回禀陛下,臣已然无虞。” “如此最好。” 这句话说完,张鲸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海中丞,话已问完,还请坐。” 一个小太监接着搬了把椅子放到海瑞身后。 张鲸的目光缓缓划过众人,“诸位大人,海中丞的奏疏你们已经都看过了,有什么不同的见解,趁着海中丞在,不妨说出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官员起身,冲着海瑞一拱手,“大理寺评事顾宪成有问。” 顾宪成原来是吏部封验司主事,正六品,可这家伙不在吏部当值反而跑去跪门,因玩忽职守被贬为正七品的大理寺评事, 海瑞站起身来,“顾评事请问。” 顾宪成倒是没有问有关开海的事,“海中丞身为应天巡抚,却干涉福建的案子,是不是有越权之嫌?” 海瑞直勾勾的盯着顾宪成,双眼好似拉满了的弓,顾宪成都没敢看他。 “敢问顾主事,我是不是大明朝的官?” “海中丞当然是大明朝的官。” “福建的百姓是不是大明朝的百姓。” “当然。” “大明朝的官为大明朝的百姓申冤,有何不可?” “难道在顾评事的眼中,为百姓申冤也有错?” 顾宪成被顶了一下,一时有些语塞,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为百姓申冤,是我等为官者的本分,当然没错。” “可福建有自己官府衙门,若是人人都如海中丞这般越权插手他省之事,那大明朝还不乱了套。” 海瑞陡的提高声音,“想让大明朝乱了的,不是我海瑞,而是那些包庇凶犯的巨贪大恶!” “苦主告到晋江县衙,县衙的人却伙同凶犯将苦主抓进大牢,还以诬陷为由抄了苦主家。” “苦主又告到泉州府衙,可府衙却不管不顾。” 顾宪成说道:“那不是还有按察使司衙门?” 一说到这个,海瑞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亲自写的状子,差人送到福建按察使司,可就因为没有给好处费,状子连按察使司的大门都没有进去!” “那还有福建巡按御史呢。”顾宪成的底气有些不足了。 “按日期推算,那个时候都察院派出去巡按福建的监察御史,刚刚走到浙江。” 说这话的,是左都御史赵锦。 “但凡八闽之地的官员能有些作为,也不至于让海中丞如此为难。” 赵锦说这话,偏向海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接着,刚刚由刑部左侍郎晋升刑部尚书的张孟男,也说话了。 “天理昭昭,公明天下,我大明官员又岂能看着百姓含冤而不顾。” “这件事,我认为海中丞做的没错。换作是我,怕也会这么做。” 两位大佬为海瑞站台,而且是三法司中刑部和都察院的两位大佬,法律条文的解释权就在人家那呢。 顾宪成自知,自己已然没理再辩下去,也只会自讨没趣。 他朝着海瑞躬身行了一礼,“下官的话已经问完,多谢海中丞赐教。” 海瑞朝着顾宪成还了一礼,“有劳顾评事发问。” 张鲸见顾宪成问完,看向众人,“还有要问的吗?继续。” 第148章 辩驳(下) 接着,又有一官员起身,“海中丞,礼部仪制司员外郎邹元标有问。” “邹员外郎请问。” “海中丞在奏疏中请求重开市舶司,重新开海,难道不知,先帝在位时,曾在福建漳州府的月港开关,可在此之后,倭寇却是袭扰频繁。” 邹元标上来就拿倭寇说事,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当然知晓。” “既然知晓,为何还要主张开海?难道是置沿海百姓于不顾?” “邹员外郎,问的好。”海瑞再次提高了声音。 “倭寇袭扰,百姓受苦。敢问邹员外郎,难道是因为开海,才导致倭寇袭扰的?” “当然。”邹元标很是坚定,“若是遵循祖训,实行海禁之策,焉能有倭寇猖狂之地。” “海中丞,你素有青天之名,倘若真的是为民着想,应该上一道请求海禁的奏疏,而不是请求再次开海的奏疏。” 海瑞望向邹元标,“那么,请问邹员外郎,海禁,是不是除了打鱼的渔船之外,其余民间船只,不得出海。” “这是自然。”邹元标回答的很痛快。 “那好。”海瑞的声音如同敲响的重鼓,在殿内悠悠回旋。 “适才邹员外郎说,我海瑞若是真心爱民,就应该上一道请求恢复海禁之祖训的奏疏,以防倭寇袭扰。” “海某细细想来,确有道理。” “既然如此,不妨请邹员外郎与海某一同上疏,请求朝廷严守祖训,并下令沿海各地督抚及藩臬司道,严查海岸,除渔船之外,片帆不得下海!” 欻! 众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海瑞身上。 之前海瑞引人注目,是因为海瑞的名声。现在海瑞引人注目,是因为他说的话。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海禁,只禁官方不禁民间。 沿海走私,遍地皆是。 现在,海瑞顺着邹元标的话往下走,要严格遵守祖训。 除渔船之外,片帆不得下海。 商船,那自然也不能下海。 你们不是要拿祖训说事吗,好,我也拿祖训说事。 你们要遵守祖训,那就遵守。 片帆不得下海,遵守吧。 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两个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就两个字,高明。接着又将目光移到海瑞身上。 其余人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意思,海瑞这招,无懈可击。 邹元标也没想到,海瑞会这么应对。 他本来设想的是,海瑞会如何如何讲述开海的好处,自己拿祖训、倭寇等辩驳,最后完胜。 谁成想,海瑞不按套路出牌,他怎么又要遵从祖训了。 邹元标事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词,一点没用上。 海瑞当然清楚那些阻挠之人想的是什么,他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那些人一定会拿倭寇、祖训当作挡箭牌。 那干脆,反其道而行之。 我海瑞不海瑞了,我改海禁。 我看你们的船队出不出海! 只要有船队出海,那就是违反祖训,违背海禁之策,那就办你。人出海人没收,船出海船没收,查不死你。 望着邹元标那副吃瘪的模样,海瑞心中不禁觉得好笑。 “邹员外郎,可愿与我一同上疏,请求朝廷严查海岸,严守海禁之祖训。” 邹元标哪能说不愿意,“下官当然愿意与海中丞一同上疏。” 海瑞问道:“那邹员外郎可还有其他要问的?” “没了。”邹元标朝着海瑞行了一礼,“承蒙海中丞赐教。” 海瑞还礼后,问向其他人,“诸位可还有要教海瑞的?” 其他人纷纷摇头。 这些人本来都是准备了一肚子词,谁也没有料到,海瑞剑走偏锋,防不胜防。 熬夜点灯预备的词,结果一点也没用上。 没用上也就算了,反而还被海瑞反将一军。 开海是挡住了,却把海禁粘在了身上。 杀敌一千,自损八万。 海瑞没有去管这些人想什么,转身看向上位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 “张公公,下官有一言,可否请公公转呈陛下。” 张鲸说的很客气,“海中丞请讲。” “海禁乃我大明祖训,臣海瑞愿赴东南,总领海禁之策。若在臣的任期内有片帆下海,臣海瑞,甘愿领罪。” 张鲸当然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回道:“海中丞放心,咱家一定如实转呈陛下。” “那就有劳张公公了。” “海中丞客气。” 张鲸接着看向众人,“诸位大人可还有要问的?” 其他人:没,没,没了。 都严守海禁了,还能有什么要问的。总不能说,给个兄弟面子,到时候海禁别禁我们哈。 张鲸见无人再问,也就没必要让大家继续在这待着了,“既然诸位大人都没什么要问的了,那就各自回衙当差吧。” “海中丞,您也先回驿站歇息吧。” 众人散去,张鲸、田义,两位司礼监大太监领着记录的小太监,返回乾清宫向朱翊钧复命。 朱翊钧看着回来的张鲸等人,略感疑惑,“这么快就结束了?” “回皇爷,海中丞转为支持海禁后,那些人就没什么好问的了,奴婢就斗胆让他们都回衙门办差了。” “海瑞?要求遵循祖训?”朱翊钧像是明白了海瑞的意图。 张鲸立刻答道:“回皇爷,正是。” “海中丞还请奴婢转呈给您,说他愿意总领海禁之策,但凡有片帆下海,他甘愿领罪。” 朱翊钧会心一笑,“这个海瑞,有点意思。” “把做的记录拿来。” “是。”一旁跟随张鲸而来的小太监立刻将做的记录呈上。 朱翊钧仔细翻阅,良久,“内阁那边有什么反应?” “回皇爷,内阁那边看不出什么波动。” “看不出来就对了。”朱翊钧将记录放在身侧的书案上。 “海瑞现在哪里?” “回皇爷,应该是回了京中的驿站里休息。” “不见得吧。” 朱翊钧迈步走到殿门前,眺望远方,可周边尽是绿瓦高墙,也看不到远方,唯能抬头见到夕阳的那一抹殷红。 “张诚,你觉得海瑞现在在哪?” 张诚立刻上前回答,“回皇爷,兵部武库司主事梁云龙与海瑞是同乡,二人交情莫逆。” “此次海瑞进京,是明旨,梁云龙当然知晓。奴婢想来,梁云龙定然邀海瑞住到他家去了。” 自张宏走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一直空着,张鲸,张诚,二人都有掌印的心思。 名为同僚,实为仇敌。 而且,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管着东厂。 在京师中,这点小事,不管他是不知道,还是压根就没有在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问了,他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竟然不清楚。这就要命啊。 张鲸连忙跪倒在地,“是奴婢失职,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没有理会张鲸,而是吟了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跪在地上的张鲸听到这句话,骤然出了一身冷汗。 司礼监掌印空缺,他这个首席秉笔太监就是实际上的“内相”,自己又向来跋扈,谁都敬着自己三分,着实是无限美好。 “张诚,你去尚膳监做一桌酒席,赏赐给海瑞。” “奴婢遵旨。” “张鲸,好好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京中的事,不能不知。” 张鲸趴下身子,“奴婢遵旨。” 第149章 贪污六十两者,剥皮 原本请求开海的海瑞,兵出奇招,顺应既得利益者的意思,要求遵循海禁之祖训,瞬间化被动为主动,攻守易势。 隆庆开关以后,已经放开了海禁,并将福建漳州府月港划为海澄县,以海防馆管理民间船队。 世界上的白银,纷纷涌入明朝,提高了财政收入,也为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奠定了基础。 但沿海走私,依旧猖獗。 现在海瑞以退为进,提出严格遵守海禁祖训,片帆不得下海,直接就戳中了沿海走私集团的命穴。 你们出海走私,既不报备,也不缴税,挣得那点钱全揣自个兜里啦。 那好,反正朝廷从中也收不到税,干脆,片帆不得下海,谁也别挣这个钱了。 反正朝廷不指着从海上收税过日子,这海禁就禁了,大不了再打一遍倭寇。 可你们这些靠海吃饭的走私集团,能不能撑得住就不好说了。 为此,朝堂上各怀心事。 但最忧心的,还是沿海地区出身的官员。 其他地区出身的官员,则是抱着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因为他们的家乡又不临海,海禁又不关他们的事。 朱翊钧没有立即处置此事,而是故意晾了三天。 就在这三天里,海瑞又上了一道奏疏,请求恢复洪武年间的法规,贪污六十两者,剥皮。 好家伙,海禁的事还没捋明白呢,这就又放出个大招。 原本就沸腾的朝堂,再次开了锅。 朱翊钧觉得是时候了,就在乾清宫召内阁、六部九卿议事。 众臣来到乾清宫,心里都明白是为了开海的事。 可朱翊钧却并没有问开海的事。 “户部先前铸造的银元,民间竟有仿制者,户部可有对策?” 户部尚书张学颜随即回答,“回禀陛下,银元铸造,不同于银锭铸造,亦不同于铜钱铸造,此前户部也并无铸造经验。” “自出了民间仿制银元者后,臣便与户部同僚思索应对之法。” “在召集有经验的工匠共同商讨后,改进了铸造工艺,精确银八九、铜一一的铸造比例,重新雕刻钱范,不断摸索,终于寻到合适之法。” “如今户部铸造的银元,轻轻一吹,便有声响。凭借此特点,百姓便可以分辨真伪。” “而且银元制作工序复杂,且不说民间有没有能力复刻,单单是其中耗费的精力物力,就难以估量。” “民间要想仿制银元,需要付出的精力远远小于收益,得不偿失,想来也不会再有人赔本去做。” “只是,改进后的银元,制作工序复杂,铸造时间上要高于先前。” 朱翊钧点点头,“精益求精,耗费些许时间不算什么。” 银元的铸造没问题,那开银行就没有技术上的担忧了。银行的事也就能尽快提上日程。 眼下,还是要处理开海的事。 “海瑞的奏疏,你们也都看到了,第一道奏疏请求开海,重新设立市舶司,增设督饷馆。与邹元标辩驳后,又上了第二道奏疏,请求恢复海禁,片帆不得下海。” “昨天,又上了第三道奏疏,说官场贪腐成风,请求恢复洪武年间的律法,凡贪污六十两者,剥皮。” “诸位爱卿,怎么看?” “陛下。”吏部尚书杨最先开口。 “人无完人,官员中有个别贪腐者,确实难以避免。不过我大明有圣君在上,朝中有三法司,各地有按察使司和巡按御史,且有东厂、锦衣卫在旁监督,贪腐之风已然受到严密监察。” “若是贸然兴起洪武旧制,恐引人心惶惶。且引剥皮实草之刑,易起好杀之心,有损陛下仁德。” “臣以为海瑞此言,有言过其实之嫌,不当取。” 其实,朱翊钧也不愿意复行洪武年间的律法。 贪污六十两就剥皮,那大明朝但凡是穿着官服的,剩不下几个人能站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难啊。 “杨尚书所言,有理。张诚。” “奴婢在。”张诚立刻上前。 “海瑞的这道奏疏,驳。” “奴婢遵旨。” “那海瑞奏疏中提的海禁之策,”朱翊钧有意拉长了音调,“诸位爱卿怎么看?” 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六部九卿的九位,加起来一共十二个人。 在这十二个人中,沿海地区出身的官员,就四位。 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吏部尚书杨巍,工部尚书许国。 而吏部尚书杨巍是山东无棣人,许国是南直隶徽州府人。 严格来说,与开海关联最大的就两位,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这二位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因此,当朱翊钧问话后,其余人没有回答,众人各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在明朝,地域歧视可是很厉害的。 申时行也知道,这话得他来回。 不仅仅是他出身沿海,更重要的他还是内阁首辅,无论大明朝有什么事,都绕不开他。 “陛下,隆庆元年,福建巡抚涂泽民上疏,力陈海禁之弊,走私之峻,请开市舶司,易私贩为公贩。” “先帝高瞻远瞩,解禁海禁,允许民间私人船队远贩东西二洋,日本除外。” “不久,又开福建漳州府月港,并以月港为治所设海澄县,以海防馆管理民间船队以及征税。” “此后,国库收入有所提高,可倭患也随之增加。” “到如今,倭患依旧未清,月港的海防馆,税收所得也不及先帝在位时。” 刑部尚书张孟男听着申时行的话,压制不住,直接开口说道: “倭患是没有肃清,海防馆的税收也确实不如先帝在位时,可沿海的走私,却是愈发猖獗。” 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行事风格也和高拱有几分相似,有点愤青。 申时行知道张孟男的脾气,他本人能当上首辅,自然也能控制住情绪,并没有为张孟男的话所动。 “张尚书说的不错,解除海禁后的弊端,有,可沿海走私,的确愈发猖獗。” “因此,海瑞第一道奏疏所言,全面开海,不合时宜。” 张孟男立刻问道:“那申阁老的意思是,要依海瑞第二道奏疏所言,重行海禁之策?” 第150章 开一个省的海 面对刑部尚书张孟男的发问,申时行并没有选择正面回答。 “太祖实行海禁之策,为的就是防范倭寇。今倭寇虽然还有袭扰,但规模已远不及嘉靖年间,不足为惧,但终究还是有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全面开海,难免给予倭寇可乘之机。亦或是给了叛国之人勾结倭寇的方便。” “然,沿海走私,愈发猖獗。民间常说,出了海之后,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海瑞第一道奏疏中陈明的那个案子,就是例子。若是朝廷不加以管束,难免还会发生类似的事。” “况且,开海征税,也确实有利于充盈国库。张元辅在世时得以推行一条鞭法,就是得益于先帝在位时的开海所得。” 申时行面向朱翊钧,躬下身子,“陛下,依臣愚见,海不能全开,亦不能全禁。” 朱翊钧听着申时行这模棱两可的话语,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不全开,当如何开?不全禁,又当如何禁?” “回禀陛下,我大明海疆辽阔,沿海百姓,何止百万。若是全面开海,届时倭寇趁机袭扰,沿海百姓必然受灾。” “若是全面禁海,海疆辽阔,朝廷难免有疏漏之处,难以处处设防,时时核查。” “先帝在位时开海,选取福建漳州府月港,以海防馆管理民间船队以及征税。漫长海疆,也仅此一处而已。” “臣以为,可选取一省为试点,全面开海。若是行之有效,则继续推广。若是弊病百出,则再行商议,也不至于危害整个沿海。” “选哪一个省为试点?”朱翊钧问道。 申时行没有明确回答,因为,这是个得罪人事。 无论选哪一个省为试点,必然要设立市舶司,设立海防馆,那个省的走私肯定是没戏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人还活着,但钱没了。 断人财路,人家不得跟你玩命就不错了。 因此,申时行没有明确答复,“选何地为试点,臣才疏学浅,不敢妄加断言。唯有陛下吩咐,臣定当尽力。” 朱翊钧知道从申时行这个老狐狸嘴里是问不出什么,转而看向其他人。 “申阁老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可有合适地点?” 申时行不愿意碰这个霉头,其他人自然也不愿意碰这个霉头。 可这事,终究还是得有人出头。 让皇帝当这个恶人? 不合适,更不可能。 让其他人当这个恶人? 人家家乡又不靠海,人家犯不着趟这个浑水。 在场的都是人精,都没有必要弄那一套弯弯绕,约有片刻,次辅王锡爵站了出来。 “回禀陛下,依臣愚见,莫不如选取福建为试点。” “福建多山,百姓生活不易,多有出海讨生者,海商、船队众多。” “张元辅生前推行变法,亦是先以福建为试点,福建也有类似经验,就算出现什么差错,他们也有迹可循。” “此次事件又以福建而起。有始有终,方为圆满。” 王锡爵说这话,就是奔着得罪人去的,可他也不怕得罪人。 王锡爵不似申时行那种八面玲珑,他是有点像高拱那样愤青的韵味,敢说,敢干。 当下的情况,就两种,要么全面开海,要么全面海禁。 申时行好不容易设法拿一个省做试点,终归是就苦一个省的海商,其他沿海地区不是还没事嘛。 那苦谁呢? 最好的选择,就是事发地了。 苦一个省,总好过苦整个沿海呀。 对于次辅王锡爵选择福建作为试点,朱翊钧并没有感到意外。 沿海的省份多了,他们若是面对皇帝,会空前的团结,可真的涉及到自身利益,那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那就依王阁老所言,如张元辅推行变法时那般,选取福建为试点。整个福建,全面开海。” “至于市舶司、海防馆如何设置,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市舶司古来有之。 海防馆在嘉靖年间就有了,隆庆年间接着用,福建漳州府月港的海防馆现在还运行着呢,都是现成的例子。 朱翊钧之所以这么问,就是为了把自己从开海这件事情中,抽出来。 选试点也好,机构设置也好,你们说,你们办,我什么也不不管,什么也不问,这里面可没我朱皇帝的事。 要落水,落他们。 要着火,烧他们。 要勒脖子,也勒他们。 衙门、官员,终究还是吏部的事,吏部不能推脱。 吏部尚书杨巍低身奏报,“回禀陛下,在福建,市舶司先后在泉州府、福州府设立,后因倭寇袭扰频繁而废除。” “海防馆自隆庆年间在月港设用,至今仍在理事。” “既然以福建为试点,全面开海,莫不如在临海的福宁州、兴化府、泉州府、漳州府,皆设立海防馆,在福州府设立市舶司,总理福建开海关事。” “将原月港海防馆的发放船引的职权收归市舶司,凡是福建出海之船,皆由福州市舶司发放船引。” “各地海防馆,负责出海船队的船引核查,收税,核对航海路线、日期、出海人员,以及检查船队中是否夹带有违禁之物。” 朱翊钧点点头,“可。市舶司总理开海关事,给关防,各海防馆不给关防。” 吏部尚书杨巍接着奏报,“原海防馆之官员由福建各府衙的佐官员轮流充任,今新增三处海防馆,若是还靠福建各府衙的官员充任管理,怕是人手不足。” 朱翊钧觉得这倒是个建立现代海关的契机,“那就不要再用当地府衙的官员了,全部由吏部选派。” “至于官员品级及官职名称,各海防馆皆设推官主理,正七品;设督饷主簿一人,负责征税,船政主簿一人,负责核查出海船队,皆为正九品。另配备饷吏、书吏,和一百名兵丁。” “市舶司照旧例,设提举、副提举,以中官为总管。” 朱翊钧设置的海防馆,全都是按照隆庆年间那一套来的,只是更为细化。 隆庆开关后,以漳州府月港的海防馆负责民间船队事宜,直到万历二十二年,为了防止海防馆官员与当地海商勾结,故从福建各府中轮流抽调官员前往月港督饷,海防馆也因此更名为督饷馆,专职负责对外贸易。同时,配置专职的税务官。 除此之外,明朝还先后颁行了相关的税务法规。 隆庆开关,虽然只开了漳州府月港这一处,但意义重大,因为海防馆(督饷馆)这一整套管理机制,可以说是海关的雏形。 海防馆,万历二十二年更名为督饷馆,一直存在,直到明朝灭亡,但就明末那种情况,督饷馆已经是形同虚设。 朱翊钧现在设置的海防馆,基本上就是搬着隆庆年间那一套来的,只不过就是顺着海瑞上奏全面开海这件事,与群臣商议,将范围扩大到了整个福建沿海。并不是想当然的就开海。 不过对此,朱翊钧已经很知足了。 海上的蛋糕那么大,手里多上那么一点,总是好的。 尽管增设海防馆这个事,是群臣商议出来的,朱翊钧极力淡化自己在其中的作用。 可,毕竟是动了别人的蛋糕,所以,紧接着,朱翊钧又在皇宫中安排了一次全面的大扫除。 第151章 努尔哈赤造反 在福建设立市舶司,沿海州、府设海防馆的议案很快就由内阁和吏部拟定,而后实施。 海瑞,则被朱翊钧留在京师静养。 福建市舶司的设立未必就能那么顺利,海瑞如同一把藏锋于鞘的利剑,留他在京师,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百官的头顶。 另外,留海瑞在京师,也为了让他将养身体。 福建市舶司的事安排下去后,辽东送来一封军报,努尔哈赤起兵造反,被当地守军镇压。 自制定辽东、蓟州两镇兵马出塞攻击蒙古后,两镇不断整训兵马,在辽东镇的大部分兵马出塞后,这让努尔哈赤找到了机会。 自万历十年努尔哈赤的体重变轻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求复仇的机会。 期间,他的两个儿子,竟然受到了和他同样的遭遇,这让努尔哈赤怒不可遏。 但也仅仅是愤怒而已,因为清楚自己的实力,根本不是辽东军队的对手。 终于,辽东镇兵马出塞后,让他看到了机会。 从万历十年到万历十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努尔哈赤一直在忍辱负重。 关键,他忍辱负重也不行啊。 先有武靖伯赵祖荫没事就收拾他,好不容易赵祖荫调走了,结果又来了一个襄城伯李成功,接茬收拾他。 整整五年啊,天知道努尔哈赤是怎么过的。 夜里,努尔哈赤召集自己的亲信以及他的弟弟穆尔哈齐。 舒尔哈齐先前已经被调到缅中都司去了。 四下寂静,一片漆黑,唯有一盏小油灯孤零零的燃烧。 这也不是努尔哈赤不舍得点灯,而是他做贼心虚,怕弄的太亮了,引人注意。 努尔哈赤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在场的都是我过命的兄弟,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明军调动频繁,虽然没有透露出什么风声来,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不过,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 “我已经派人联络了蒙古炒花部,我们在内部搅乱辽东,炒花部便与其他几个蒙古部落兵发辽东。” “届时,辽东大乱,你我这么多年来在明军受到的屈辱,便可大仇得报!” “好!”穆尔哈齐大喊一声。 努尔哈赤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小点声,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就坏事啦。” 穆尔哈齐连连点头,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大哥说的没错,我早就受够明军的欺压了。” “明军让我们剪去辫子不说,还让我们改汉姓,还把我们的部落都收编了,我这好好的一个贝勒成了一个千户。” “这次,我非得好好的出口恶气不可!” 对于自己弟弟穆尔哈齐的支持,努尔哈赤并不感到意外,他担心的是其他人的态度,“你们呢?” 其他女真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高个的女真人说话了。 “努尔哈赤,平时咱们处的关系都不错,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们帮帮忙这没说的。” “可你现在要造反,这我不能跟着你一块去送死。” 穆尔哈齐就急了,“你难道愿意继续忍受明军的欺压?”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高个女真人立刻反驳,“明军可没有欺压我。” “原来我在部落里就是一个奴才,部落被明军收编后,我成了一个军户,后来与蒙古人作战有功,攒了几颗首级,被升为试百户。” “明军待我不薄啊,我没有必要造反。” 穆尔哈齐立刻指向那高个女真人,“你这是背叛了我们女真人!” “你这是忘了我们的祖宗!” 这高个女真人很是不忿,“我们的祖宗不都是归大明朝管吗?” “我们的祖宗不都是受大明朝任命的官员吗?” “你们现在这样做,才是忘了祖宗!” 这时,一个矮个的女真人也说话了,“你努尔哈赤一个太监,你的两个儿子也是太监,你们家已经绝后了,就算是造反死了也没什么。” “可我们跟你不一样啊,我们都是有家有业有儿子的人,我们犯不着跟着你去造反。” 这么多年过去了,努尔哈赤身体上的情况肯定是瞒不住的。 努尔哈赤自己可以忍,但他可不是光棍,他还有老婆呢,而且不止一个。 到了晚上,努尔哈赤自己一个人可以强忍着,但他的家属不能一直忍着啊。 努尔哈赤不主动,那人家就主动。 结果,就被发现了。 原来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呀。 你作业完不成,那就只能找家教了。 久而久之,在辽东就传出了一句顺口溜,女真太监改姓哈,半夜老婆被偷家。 最后,那几位家属留下一封休书,努尔哈赤就被休了。 不过,情场失意不代表一切,努尔哈赤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身边还是能聚集一批亲信。 然而,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这矮个女真人直接把努尔哈赤的底裤都给扒了,这就触碰到了努尔哈赤的逆鳞。 大晚上的,灯光忽明忽暗,从努尔哈赤的两眼中仿佛能看到火光。 “好,好,好。说的好。” 矮个的女真人被努尔哈赤的阴森吓了一跳,“努尔哈赤,你想要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干你!” 说着,努尔哈赤一个翻身从桌子上滚到这矮个女真人面前,翻转过程中,右手已经掏出腰间的匕首。 待停落在这矮个女真人面前,努尔哈赤右手顺着对方脖子划过,寒光一闪,一具死尸栽倒。 努尔哈赤自幼窜山上树,手上有两下子,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矮个的女真人就倒在高个女真人的脚下。 这高个女真人隐隐感觉脚上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滑过,他明白,这是那矮个女真人的血。 “努尔哈赤,我们都是在军中有备案的,你竟然敢明目张胆杀人!” 噗! 努尔哈赤接着一匕首又捅进这高个女真人的腹部,“我都要造反了,你还不敢杀几个人吗?” 接着,努尔哈赤又用力搅动匕首,确定人死的不能再死了才收手。 “这两个都是在军队中编制之人,人死了,瞒不了多久。先把尸体藏好了。” 几个女真人立刻动手搬尸体。 努尔哈赤继续说道:“事不宜迟,明天我们就动手。” “明天到了给守抚顺的李永芳送礼的日子,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情报。不管问不问得出来,都拿他祭旗。” “不过,我们一块走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这样吧,我带一路,穆尔哈齐带一句路,额亦都带一路,安费扬古带一路。” “我们兵分四路,最后在萨尔浒北面的树林中集合。” 第152章 兵败萨尔浒 萨尔浒北部的一片树林中。 有一明军军官带着一队亲兵缓缓走来。 这军官就是李永芳,虽然女真人已经被明军收编了,但这家伙还是时不时的敲诈勒索,想着从女真人手里讨点好处。 努尔哈赤从一开始就给李永芳送礼,等到被明军收编之后,还继续送。 因此,这个李永芳对努尔哈赤观感很好,努尔哈赤有什么事呢,他也愿意帮忙。 之前,努尔哈赤想让李永芳想办法把他调到边墙里,因为他在外边时不时的就受到襄城伯李成功的欺负。 李永芳也真帮忙了,可襄城伯李成功不准。 那李永芳的话自然是比不过李成功的话,此事也就作罢。可努尔哈赤很会做人,照样继续给李永芳送礼。 自建州、海西两地的女真人被收编后,辽东镇开放的马市也就随之取消。 送礼,也不能如同以前那般,趁着到抚顺交易的时候明目张胆的送。 努尔哈赤被编入军中,也不能随意离营,只能趁着外出巡逻的时候,送礼。 于是,双方便约定在萨尔浒北面的树林为地点。 今天又到了努尔哈赤给他送礼的日子,李永芳如往常那般,带着一队亲兵前来。 见到努尔哈赤在那里等着,李永芳很是高兴,毕竟马市一关,这是为数不多可以捞到的油水了。 李永芳勒住缰绳,停下战马,“努尔哈赤,今天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李千户,好东西有的是,不过小人想先向您讨一个东西。” 李永芳也很痛快,“咱们都这关系了,想要什么就直说,能给的我就给。” “李千户,小人想要辽东的兵力布防图。” 李永芳就是一愣,“努尔哈赤,你喝假酒了?” “回李千户,小人没有喝酒,就是想看看辽东的兵力布防图。” 李永芳神色一紧,“怎么,你努尔哈赤想要造反?” “正是。” 李永芳又愣住了,“你还真敢承认!” “来呀,把这个努尔哈赤给我拿……” 话还没有说完,四周埋伏的女真人立刻涌出,李永芳带来的亲兵毫无防备,就悉数倒地。 努尔哈赤上前抓住李永芳的腿,将他摔在地上,并用右脚踩在他的脸上。 “李千户,我就想看一看辽东的兵力布防图。” 李永芳忍不住破口大骂,“努尔哈赤,你他娘的就是一个蠢蛋!” “兵力布防图,那么重要的东西,最起码也得是副总兵、参将才能见到,我一个小小的千户怎么可能有!” 努尔哈赤也不恼怒,只是踩在李永芳脸上的脚更加用力。 “抚顺有多少兵马?” “三百。” 努尔哈赤有点不太相信,“抚顺这么重要的关口就只有三百人?” 李永芳脸上吃痛,不敢不说,“抚顺的守军大部分都被抽调走了,确实就剩下了三百人。” “很好。”努尔哈赤说完,挥刀朝着李永芳砍下。 接着,努尔哈赤将李永芳的首级割下,扬在手里。 “弟兄们,抚顺守军只有三百,我们趁其不备,定能偷袭成功。届时引蒙古人前来,辽东就是我们的了!” “若是遇到明军围堵,那咱们就一路向北,跑到奴儿干都司去,那里山高林密,明军奈何不得我们。” 穆尔哈齐立刻附和,“兄弟们,我大哥已经把进路和退路都想好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弟兄们,干了!” 其他人:“干了!” 努尔哈赤见此情况,觉得军心可用,“好。” “扒了尸体上的盔甲,而后按照原来的计划,兵分四路,快速穿过萨尔浒,而后直奔抚顺城!” “是。” 额亦都、安费扬古,两个人领兵在前,待来到萨尔浒后,只见四周伏兵四起,旗帜飘扬。 “不好,有埋伏!”安费扬古惊呼。 南侧山坡的明军向左右闪开,让出一条道路,有三人从中走出。 左边的,是原海西女真的哈达部的头领康古鲁。 右边的,是努尔哈赤的族叔龙墩。 中间的,是襄城伯李成功。 襄城伯李成功奉命看着努尔哈赤,对于努尔哈赤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努尔哈赤想造反这么大的事。 其实,努尔哈赤有反心,李成功早就看出来,只不过他不知道女真人中有多少人也存在反心,故隐忍未发。 甚至还有意无意的给努尔哈赤放空子,以方便努尔哈赤招买那些有反心的女真人。 如今火候到了,自然就该收网。 龙墩指着额亦都、安费扬古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化外蛮夷,竟然敢跟着努尔哈赤造反!” “还不挥刀自刎,难道还得让襄城伯亲自动手不成!” 额亦都、安费扬古两个人对了一眼,也没有说话,挥动手中刀,但不是自刎,而是反抗。 龙墩一看,十分不屑,“两个不知死活化外蛮夷,也敢对抗我大明天兵!” “龙克多。” 这是龙墩的儿子。 女真人被强制汉化后,龙墩就改姓龙,他的儿子自然也跟着他姓龙。 为了表忠心,龙墩又仿照汉人那样,给子孙排班辈。 可龙墩一个女真人哪懂这些,便花钱请教了辽东的一个秀才。 别说,这钱还真没白花,那秀才给龙墩了四个班辈,克己复礼。 这是孔子的思想主张。 龙墩有仨儿子,本着汉人多子多福的理念,他就给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多、子、福,为名。 这老大,就叫龙克多。 龙克多一听父亲叫自己,立刻上前,“爹。” 龙墩恼怒道:“说了多少次,在军中要称呼官职!” “是,龙指挥使。” “你带人把那些造反的女真人全部消灭。” “是。”龙克多随即带人冲了下去。 另一旁的康古鲁一看龙墩这么卖力的表忠心。不行,他也得表忠心。 于是,他也喊来了他的儿子,“康马紫。” 康古鲁比龙墩有文化,他自己给自己的子孙排了四个班辈,马到成功。 他的儿子,就是马字辈。 康古鲁子女很多,有七个。 他便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字,作为自己七个子女的名字。 他刚刚叫的就是家里的老幺,康马紫。 康马紫应声上前,有了龙克多的教训在前,他就直接称呼官职,“康指挥使。” “你也带人下去,剿灭反叛的女真人。” “是。” 没费什么劲,战斗结束。 穆尔哈齐走的慢,见萨尔浒喊杀声震天,就知道事情不好,撒腿就往回跑,跑到努尔哈赤身边。 “大哥,不好了。” “我军大败于萨尔浒。” 第153章 轻而易举的平定叛乱 “什么!” 努尔哈赤大呼一声。 穆尔哈齐怕努尔哈赤没有听真切,接着又复述一遍,“大哥,我军大败于萨尔浒,额亦都、安费扬古估计已经死在明军手里了。” 努尔哈赤大脑一片懵,不过,能在历史中留下名字的都不一般,很快就镇定下来。 “汉人有一句古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二弟,我们快撤!” “都听大哥的。”穆尔哈齐也想跑。 就在这时,只听到有一人高声喊喝,“哪里跑!” 接着,大队明军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将努尔哈赤一干人等团团包围。 努尔哈赤定睛一看,见喊话者是尼堪外兰,恨不得咬碎口中牙。 “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也听到了努尔哈赤在喊自己,便回了一句,“爷爷在此。” 这下努尔哈赤更气啦。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穆尔哈齐,“二弟,看情况你我是跑不出去了。莫不如拼死一搏。” 穆尔哈齐见四周都是明军,心里也清楚,这回是要交代了。 “大哥,我都听你的。” “那好!”努尔哈赤抽出腰间的佩刀,“那你我弟兄们今日就杀了尼堪外兰。” “杀呀!” 尼堪外兰身旁,还站着明军的游历将军霍九皋。 剿灭努尔哈赤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可能让尼堪外兰一个女真人带队。 霍九皋见努尔哈赤要做困兽之斗,也不客气,右手抬起微微一挥,四周的明军立刻弓弩齐发。 女真人纷纷倒下,穆尔哈齐身上虽然穿着盔甲,可架不住明军特殊照顾他,也是被直接射成了刺猬。 努尔哈赤虽然中了一箭,但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依旧挥舞着刀朝尼堪外兰冲过来。 “尼堪外兰,我杀了你。” “去一边去!”尼堪外兰出声喝斥。 “努尔哈赤,我告诉你,老子不叫尼堪外兰,老子有汉名,叫兰亭序。” 同时,尼堪外兰知道努尔哈赤这家伙手上的功夫不含糊,也紧紧的握住刀。 可显然尼堪外兰的担心是多余的,四周都是明军,远了拿弓箭射,近了就是火铳,压根就不给努尔哈赤靠近的机会。 努尔哈赤见希望全无,横刀于脖颈处,喊了一声,“天不佑我!” 接着就想自刎。 尼堪外兰见努尔哈赤想要自刎,一阵可惜。 倒不是可惜努尔哈赤要死了,而是可惜努尔哈赤这么死,太便宜他啦。 尼堪外兰汉化受程度很深,史书典籍没少看,对于大明的律法也有一定的了解。 他知道,造反,按照大明律,得凌迟。 要是努尔哈赤自个抹脖子,不就凌迟不了了吗。 很显然,尼堪外兰的这一次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嗖! 一支利箭直直的射中努尔哈赤拿刀的右手。 努尔哈赤吃痛,手中刀应声而落。 四周的明军立刻上前,将努尔哈赤控制。 霍九皋见射箭之人是襄城伯李成功,迅速迎了过去,一拱手,“襄城伯。” 尼堪外兰也跟在霍九皋后面行礼,“襄城伯。” 李成功翻身下马,拱手还礼,“将努尔哈赤押过来。” 霍九皋朝着后面的士兵一挥手,看押的士兵便将努尔哈赤带了过来。 “跪下。”两名士兵用力按压努尔哈赤的肩膀,企图让他跪倒。 努尔哈赤死咬着牙坚持,就是不跪。 后面的两名士兵举起长枪,对着努尔哈赤的两条腿就是一顿招呼。 “跪下!” 努尔哈赤跪倒后,襄城伯李成功还没问话呢,龙墩迫不及待的跳了过去。 对着努尔哈赤的,啪啪就是两巴掌。 “努尔哈赤,你当大明的官,吃大明的饭,竟然还造大明的反,你什么东西!” “我……”努尔哈赤刚想开口说什么,龙墩啪啪又是两巴掌。 “你什么你!” “你个阿其那!” “你个塞思黑!” 龙墩这么急着表忠心,就是想把自己在努尔哈赤造反这件事中撇干净。 龙墩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他也知道,自古以来,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恰巧,他是造反的努尔哈赤的族叔,论起来还没有出五服。要是真诛努尔哈赤的九族,他龙墩可跑不了。 努尔哈赤恶狠狠的瞪着龙墩,要是别人针对自己,努尔哈赤还能忍。 但龙墩是他的族叔,关系很近。 可龙墩这家伙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 努尔哈赤这个气呀。 襄城伯李成功朝着龙墩摆摆手,“龙指挥使,先别动怒,听一听这个乱臣贼子想要说什么。” “是。”龙墩立刻停下来,“全听襄城伯的。” 努尔哈赤没有管其他人,就死死地盯着龙墩,“龙墩,我太阳你先人!” 龙墩没忍住,抬腿就是一脚,“我先人也是你先人!” 说着,又是两脚。 李成功呢又拦住了他,“龙指挥使,你带着人去把努尔哈赤的家人全都抓来。” “卑职领命。” 李成功接着吩咐,“打扫战场,收集首级。” 首级就是军功,这也是一场战斗下来最重要的东西。 就在打扫战场之际,远处又开来大队人马,头前开路的士兵喊喝道: “山东按察使司按察使,分巡宁前兵备道,顾兵宪到。” 辽东,在民政上归属山东管理。故辽东分巡道、分守道的官员的官职,皆是挂在山东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名下。 顾养谦是宁前兵备按察使,原本他是兵备副使,本来在辽东巡抚李松丁忧回乡后,辽东巡抚就应该是他的。 但朱翊钧把蹇达调为辽东巡抚,顾养谦资历到了,便升为了兵备按察使。 顾养谦来到观察,发现战斗已经结束。心中有些许懊恼,来晚了。 要是早来一步,稍微参与点战斗,军功就得有我一份。 “顾兵宪。”襄城伯李成功等人向顾养谦见礼。 顾养谦面对襄城伯李成功不能托大,立刻拱手还礼,“襄城伯,霍游击。” 至于其他人,还不够资格出现在顾养谦的眼睛里。 像康古鲁等人担任的指挥使,就是个虚职,名义上虽然是指挥使,可真正当家的,是由汉人担任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顾养谦说道:“听闻努尔哈赤心生反叛,本来是想率军协助襄城伯平定叛乱,没想到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让襄城伯见笑了。” 李成功客气道:“顾兵宪说的哪里话,正是知晓有顾兵宪率兵赶来,我们才敢如此大胆的与叛军交战。” “说起来还是顾兵宪给了我们底气。” 顾养谦淡淡一笑,“还是襄城伯作战勇猛。” “既然战斗已经结束,还是尽快向蹇中丞禀报,而后由蹇中丞向朝廷报捷。” 第154章 过于巧合 平定努尔哈赤叛乱的军报送到京师,处理结果没什么悬念,努尔哈赤本人及他的小儿子代善,凌迟。 努尔哈赤的大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提前安排去了奴儿干都司打猎,侥幸逃脱。 穆尔哈齐已死,他的家眷枭首。 另外,还给缅中都司发去了公文,将在那里任职的舒尔哈齐等人,斩首。 一家人嘛,就要整整齐齐的一块上路。 更何况这是造反,没诛九族已经是好事啦。 努尔哈赤的事,朱翊钧没有在意,凭大明如今的实力,就这点小叛乱,还不放在眼里。 朱翊钧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应对福建开海后所引发的一系列事情上。 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两个人受到了大量弹劾。 开一个省的海,是申时行提出来的。 选择福建为试点,是王锡爵提出来的。 福建的官员恨不得生吞了他们俩,尤其是提出以福建为试点的王锡爵。 偏偏王锡爵还是一个硬脾气,你弹劾我,我还不干了呢。 王锡爵随即上疏请辞。 申时行跟着上疏也要请辞。 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两个人同时请辞,这对于大明朝来说,是天大的事。 朱翊钧当然是没有批。 可就在这个时候,山西传来了消息,三辅王家屏的继母离世。 王家屏接到家人的消息后,立刻上疏请辞,请求回乡丁忧。 这个,朱翊钧就不能不批了。 况且有张居正的例子在前,就算是朱翊钧下旨夺情,王家屏也不敢继续留在朝堂。 准了王家屏的辞呈后,朱翊钧一面下旨安抚申时行、王锡爵,一面下令增补阁臣。 廷推阁臣的名单报到乾清宫,朱翊钧第一个圈定的是礼部尚书沈鲤。 接着扫量名单,朱翊钧又发现了许国的名字,接着又再次忽略。 最终,朱翊钧还是决定将户部尚书张学颜补进内阁。 明朝的内阁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非翰林不入阁。 不过这只是一个俗成约定,并不是明文规定。 自明英宗以后,内阁成员绝大部分都是翰林出身,从比例上来看,确实符合“非翰林不入阁”的说法,但也不是绝对。 朱翊钧有意识的想要改变这种局面,从上一次的严清,到这一次的张学颜,这二人都不是翰林出身。 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内阁虽然只是一个秘书性质的存在,但还是应该有些实际军政经验的。 圈定这两人入阁后,朱翊钧又将工部尚书许国调任礼部尚书,杨兆晋工部尚书,宋勳晋户部尚书。 人事调动安排下去,朝堂上弹劾的声音也随着时间的推移略微减轻了一些。 毕竟开的是福建的海,其他地方的官员犯不着跟着一块上疏弹劾。 就大明朝那种严重的地域歧视,其他地区出身的官员,也不会去多这个嘴,不看他们的热闹都是好事。 不过,事情也没有那么顺利。 看似尘埃落定了,没几天,福建的加急奏报送到京师。 倭寇进犯福建海岸,福宁州倭患最为严重,刚刚设立的海防馆被倭寇攻破,官员被杀,海防馆也被倭寇一把火烧为灰烬。 朱翊钧看过福建的奏报后,良久,这才开口,“张鲸,你拿着福建的奏报去内阁,让他们议出个章程来。” “奴婢遵旨。” 张鲸得了旨意,带着两队小太监直奔内阁。 内阁中,虽然已经过了当值时间,除了值守的大学士外,其余人可以离开回府。 但四位大学士已经知道了福建的情况,每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谁也没有离开。 “这倭寇也太猖狂了!”次辅王锡爵直接喊出声来。 倭寇,有真倭寇,也有假倭寇。 这次进犯福建,杀官烧海防馆的究竟是真倭寇还是假倭寇,不好说。 可从朝廷的颜面考虑,只能且必须是真倭寇。 “一个正七品的推官,两个正九品的主簿,全死在了倭寇的手里,依我看,就应该把福建巡抚撤职查办!” 这次说话的是张学颜。 张学颜入阁,有希望,但很渺茫。若不是皇帝钦点,他怕是一辈子也入不了阁。 刚入阁就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张学颜自然是想要好好表现一番。 而且,张学颜履历丰富。 从知县、工科给事中、参议、兵备道、巡抚,再到户部尚书,他全干过,军政皆通。 张学颜一看福建的奏报,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无外乎两种情况。 一,确实是倭寇杀官放火。 倭寇屡屡骚扰海疆,这个不算奇怪。 二,就是有人不满在福建设立的市舶司、海防馆,故假借倭寇之名,行造反之事。 不管杀官放火这件事,是不是倭寇干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市舶司、海防馆刚刚设立,就出了这么一回事。 瓜田李下,想不让人怀疑都不行。 不算其他,单单是一个失职,他福建巡抚就跑不了。 张学颜接着骂,“这海防馆的官兵,都是些什么玩意,遇到倭寇不拼死抵抗不说,竟然还有逃兵!” 回答张学颜的,是与他一同入阁的沈鲤,“海防馆的兵都是从南京京营抽调的。” 市舶司、海防馆的官员,都是由吏部统一选派的,那么护卫的官兵,自然也就不能再从福建抽调。 于是便由兵部下令,在南京京营抽调官兵。 张学颜一听是从南京京营抽调的兵,火气顿时消下去大半。 内阁首辅申时行虽然也觉得这事过于巧合,可他是内阁首辅,他不能如其他那样一味的埋怨,他还得想办法解决。 “好了,犯不着和他们生气,气坏了身子反而是不值当的。” “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向陛下交代吧。” 第155章 按下葫芦又起瓢 正在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准备商议解决方案时,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走进内阁值房。 “张公公。”内阁四人向张鲸见礼。 “申阁老,几位阁老。”张鲸拱手还礼。 “张公公请坐,”张学颜将张鲸让下,接着对着房外又喊,“上茶。” 张鲸坐下身子,“福建的奏报,几位阁老想必都知道了。” “一个正七品的海防推官,一个正九品的督饷主簿,一个正九品的船政主簿,还有饷吏、书吏和官兵,全都死于倭寇手中。” “皇上听闻,龙颜大怒。” “咱家也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看看四位阁老有什么善后方法。” 申时行听得出张鲸有兴师问罪的意思,立刻回道:“倭寇杀官放火,着实可恨。” “内阁初步拟定,将福建巡抚周采撤职查办,夺福建总兵陈璘右都督,贬为都督同知,责令其清剿倭寇,戴罪立功。” “死难的官吏和士兵,按例抚恤。逃兵,按例处罚。” “吏部重新选派福宁州海防馆的官吏,并从他地重新抽调精兵,充作护卫官兵。”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处置这点情况,还是信手拈来的。 张鲸见申时行说的确实周全,也不好过于为难,“申阁老说的,确实妥当。” “只是这福建巡抚周采撤职查办,谁当接任福建巡抚呢?” 申时行很聪明,这话他没有接,“巡抚选派,当由皇上圣断,非吾等臣子可以妄言。” “那申阁老就写个奏章,咱家也好呈报给皇上。” “这是应该,这是应该。”申时行开始动笔。 申时行是老官僚了,又是状元出身,写个奏章根本就不费事。 很快,奏章写完,待墨迹干涸,申时行将其递给张鲸。 “有劳张公公转呈皇上。” 张鲸拿过奏章,“申阁老客气。” 回到乾清宫,张鲸将奏章呈给朱翊钧,“皇爷,这是申阁老的奏章。” 朱翊钧接过奏章,仔细扫量一遍,而后放到书案上。 “内阁今晚轮到谁值夜?” 自从有了上次的教训后,张鲸对于各种细节都下了功夫,没有想,就回了话。 “回禀皇爷,今晚应该是轮到申阁老在内阁值夜。” “晚膳过后,召申阁老来乾清宫议事。” “奴婢明白。” 晚膳后,内阁值房外亮起两盏灯笼。 接着,两盏灯笼分左右立在内阁值房两旁。 内阁中的人明白,这是皇帝派人来。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自两盏灯笼中缓步走进内阁值房。 内阁值房中,大学士还是有四位。 因为福宁州倭寇的事,太过瓜田李下,皇帝看过申时行的奏章后,又没有任何旨意。 内阁的四位大学士,谁也没敢离开,连晚饭都是在内阁中吃的,以备随时等候皇帝传召。 “张公公,可是皇上有旨意?”申时行问道。 “皇上召申阁老去乾清宫议事。” 申时行神色一紧,皇帝年轻气盛,亲政之后又有缅甸之胜,权威愈盛。 这次吏部前脚派去官员,后脚就被倭寇杀害,不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会怎么想,更不知道会怎么做。 申时行一路上都在思索皇帝可能的问话,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乾清宫。 “参见皇上。” “申阁老不必多礼,赐座。” “谢皇上。”申时行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半个屁股。 “申阁老的奏章,朕看过了。福宁州海防馆的一应官吏,吏部要尽快选派。” 申时行立刻回,“臣下去就催促吏部。” “福宁州海防馆的官兵,遇到倭寇竟然有望风而逃的,属实可恨,按军法处置即可,不必再提。” “申阁老在奏章中提议,抽调山东的都司的官兵,充作海防馆的护卫官兵。” 申时行一听就明白了,皇帝不想用山东兵。 那能用哪的兵呢? 放眼天下,除了九边和西南的兵,也就是皇帝本人着手组建的京营了。 果然,朱翊钧的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申时行的猜测。 “山东的倭患近年来有所减少,可终究与日本隔海相望,成山卫、大嵩卫等卫所,就是专门为防备倭寇进犯而设立的。” “况且,山东还要跨海支援辽东。山东的兵就不要调了,市舶司和海防馆的护卫官兵,都从京营中抽调吧。” 印证了猜想的申时行立刻回答,“臣遵旨。” 朱翊钧的声音接着响起,“官员被杀,海防馆被烧,福建巡抚和福建总兵罪责难逃。” “就如申阁老奏章中所言,福建巡抚周采,撤职查办。福建总兵陈璘,夺右都督,贬为都督同知,令其戴罪立功。” 申时行精神一振,他明白,接下来才是皇帝召见他的真正目的,福建巡抚的人选。 “福建巡抚周采撤职查办,巡抚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申阁老以为谁可以委此重任?”朱翊钧问道。 对于张鲸,申时行可以以封疆巡抚不应由臣子决断搪塞,可皇帝本人发问,他就不能再含糊其词了。 “回禀皇上,臣以为陕西巡抚李汶可以担此重任。” “陕西接临四镇,挟制西番,新近虏患又起,李汶还是不要动了。” 申时行继续举荐,“皇上,四川巡抚雒遵,可担此重任。” “四川境内多土司,且松潘屡有叛乱。上个月刚刚击退了进犯金瓶堡的番部,形势未稳,雒遵一时半刻还走不开。” 朱翊钧又否了申时行的举荐。 福建巡抚的人选,限制很多。 首先,不能是本地人。 其次,福建巡抚主要是为了市舶司的去的,东南沿海一带出身的官员,最好也不能去。 最后,倭寇杀官放火,接任的这个巡抚,必须要有能力,且要有魄力。 申时行一连被皇帝否了两位人选,可他的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 选派官员嘛,就跟相亲差不多。 既然要选择合适的,又要选择符合心意的。 眼下,就有这么一位人选。 “皇上,应天巡抚海瑞,可担此重任。” 朱翊钧神色微动。 福建的开海事宜,关乎今后的全面开海,可以说是首战即决战。 海瑞,确实是合适人选。 可海瑞毕竟年过古稀,七十多岁的老人了,朱翊钧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落忍。 申时行举荐海瑞担任福建巡抚,既有公心,又有私心。 公心,海瑞担任福建巡抚,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合适。 私心,则有二。 一,海瑞整天在京师待着,京师百官的心里发怵。 早一点把海瑞弄走,他们心里早一点踏实。 二,海瑞是应天巡抚。 包括申时行家乡苏州府在内的大半个江南,都归海瑞这个应天巡抚管。 而这一带,也是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 把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位子上调走,江南也能好过一些。 朱翊钧略做思考,最终决定还是用海瑞,毕竟除了海刚峰,其他人很难有这种一心为国的魄力。 “那就依申阁老所言,应天巡抚海瑞晋右都御史,巡抚福建。” 申时行心中常熟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位瘟神送走了。 可申时行还没来得及高兴,朱翊钧的话跟着又到了。 “霍与瑕晋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霍与瑕,嘉靖朝兵部尚书霍韬次子。性格刚正耿直、不媚权贵,与海瑞时称“二廉”。 申时行一看,好家伙,按下葫芦又起瓢啊。 好不容易送走了大阎王,这又来了一位二阎王。 不过,也行。 只要海瑞不担任应天巡抚了,一切都好说。 申时行当即起身,躬身回禀,“臣遵旨。” 第156章 海瑞离京赴任 东便门,这是北京城的水路城门,通连运河,南来北往的官船、商船,皆汇集于此。 码头上,原本搬卸货物、熙熙攘攘的人群,却被人为的隔出一片区域。 被挤到一旁的人群,也不敢有丝毫不悦,因为那里站着大队官兵。 一位身着二品官服的老者,迎风而立。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站立在这老者身旁。 “海中丞,你年过古稀,按理来说不应如此奔波。可国事艰难,离不开海中丞呐。” “福宁州闹倭寇,杀官放火的事情,海中丞想必已经知道。皇上晋升你为右都御史,巡抚福建,也正是看中了海中丞的能力。” 海瑞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亦如往常那般严肃,“为国效劳,为皇上效劳,乃臣子本分。” 张诚点点头,“海中丞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 “来。”张诚招呼来两个中年男子。 “海中丞,这两位是皇上特意命人从北直隶请来的名医。这次他们二人随海中丞一起去福建,专职负责照看海中丞。” “这……”海瑞倒是没有想到。 “这是皇上的安排,海中丞就不要推辞了。” 皇命难违,再加上自己确实年迈了,原本想要拒绝的海瑞,将话咽了回去。 张诚又看向那两位中年男子,“你们两个听好了,滋补的药材都给你们备下了,赏钱给的也够你们花一辈子的了。” “一路之上,还有到了福建,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海中丞,要是出了差池,唯你们试问。” 那两位中年男子也不敢说别的,“还请公公放心,小人一定照顾好海中丞。” “知道就好,先到一旁候着。” “是。”这两位中年男子随即退了下去。 接着,张诚又从军队中招呼来两位队官,“尚千户,夏千户。” “在。”尚、夏两位千户应声上前。 张诚对着海瑞介绍,“海中丞,左边的那位是尚千户,右边的那位是夏千户,他们二位都是大宁都司的。” “此次他们二人奉调,各领麾下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共计两千人,充作海中丞的巡抚标营。” 巡抚标营,顾名思义,是给巡抚的,不是给某个当巡抚的人的。 海瑞原来是应天巡抚,应天巡抚标营就归海瑞调遣。现在海瑞升迁福建巡抚,那应天巡抚标营,自然就不归他调遣了。 海瑞对此也理解,况且他也需要兵。 就算巡抚标营派不上什么用场,拿在手里充场面也是好的。 毕竟有兵,心里才有底气。 这次福宁州的倭寇,来的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用大宁都司的兵充当海瑞的巡抚标营,不用当地卫所的兵,海瑞到任后,用起来也更方便。 张诚瞟了一眼运河上停靠的船只,“海中丞年事已高,京师到福建,万里之遥,一路颠簸。” “便由尚千户带人护送海中丞自运河乘船南下,在浙江杭州停靠。” “夏千户带其余人走陆路,届时在杭州同海中丞汇合,而后再行前往福建。” “此前一直随行护卫海中丞的贾千户,则返回应天,继续在应天巡抚衙门供职。” 海瑞点点头,“一切都听公公安排。” “不敢。”张诚连忙否认,“咱家可不敢安排海中丞。” “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咱家只不过是代为转述而已。” 张诚的话验证了海瑞的猜测,果然是皇帝的安排,既是皇命,自当遵循。 开海只开了一个福建,这并非海瑞心中所愿。 可海瑞也明白,有些事,确实迫不得已。 若是海瑞还是一个知县,对于这种事,定然会据理力争,毫不退让。 可海瑞当了这么多年的巡抚,看了更多,见了更多,听了更多,接触了更多。 虽然心中的原则一直坚守,可很多事情,做巡抚的海瑞与做知县的海瑞,要考虑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敢问张公公,我的奏疏,皇上可看过了?” “海中丞的奏疏,皇上都看过了,而且是仔细观看。”张诚接着又跟了一句。 “嘉靖四十四年,海中丞上的那道治安疏,皇上更是反复翻看。” 海瑞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他已经七十多了,很多事情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海瑞心中唯有一个最朴素的愿望,国泰民安。 张诚是侍奉皇帝的人,极为敏感,他察觉到了海瑞的神情波动,并未打扰。 海瑞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忙向张诚致歉,“多谢公公相告。” “海中丞客气。” “咱家奉旨送海中丞离京赴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海中丞,保重。” 张诚竟朝着海瑞拱手行了一礼。 海瑞拱手还礼后,撩官袍朝着紫禁城的方向跪倒,行了明朝最高的礼仪,五拜三叩首。 此番进京,并没有见到皇帝。 然而,君父在海瑞心中,无疑是至高无上的。 七十老叟,此一去怕是再难返回。 海瑞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天下尽忠。 大礼行完,海瑞颤颤巍巍的起身,这才要登船,前去赴任。 第157章 你怎么不说是你的问题 海瑞要担任福建巡抚的消息传到福建,引起一片轰动。 福建官场,惴惴不安。 福建海商,如临大敌。 海瑞抵达福建时,并没有走官道入福建,而是绕小路直奔福宁州。 福宁州的海防馆被倭寇烧毁,官吏被杀,海瑞到达福建的第一站,自然就选择了这里。 尚千户带人随行护卫,皆着便衣。 待来到福宁州的码头上,只见还有船只在装货卸货,旁边还有一个官员带着两队衙役在那有说有笑。 海瑞感到很是诧异,走上前去查看。 将要靠近时,几个家丁装扮的人拦住了海瑞的去路。 尚千户带人立刻涌上前去,与来人对峙。 见竟有人想找茬,四周又有不少家丁装扮的人围拢过来。 其中一个像是头目的人,很不屑的看着海瑞等人。 “码头上正在装货,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我不管你们是哪家的人,现在装的是我们宋家的船,你们要想装船,等我们宋家的船装完了再说。” “你算什么东……”尚千户怒喝一声,但还没有骂完,就被海瑞拦下。 海瑞看向领头的那家丁,“这码头是官府修建的,又不是私人的,你们凭拦着我们。” “难不成你们是官府的人?” “我们不是官府的人,但我们在官府里有人。” 领头的那家丁说的很是傲然。 海瑞顿时就明白了,“官商勾结。” 领头的那家丁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惧怕,反而是更加自得,“老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不过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就识趣点,赶紧滚,别在这里碍事。” “你小子活腻歪了!”尚千户忍不住了。 尚千户负责随行护卫海瑞,海瑞是以右都御史巡抚福建,正二品的大员,竟然被人骂了一个“滚”字。 就算是海瑞大度不与他们一般计较,可他们这些护卫官兵是职责所在,他们不能不计较。 再加上军中之人,多是硬脾气,哪受得了这个,尚千户直接用手抓住领头的家丁的胳膊。 “呦呵,还想动手。”领头的那家丁丝毫不惧。 能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而且还能当上头领的,身上必然有功夫。 可尚千户是武官,而且是大宁都司的武官。 大宁都司的治所在保定,紧挨着边镇,都司里的兵随时都有可能被抽调去戍边以及作战。 领头的那家丁觉得自己身上的功夫不含糊,可那得分跟谁比。 尚千户是军队里出来的,动起手来一点花架子没有,一出手就是杀招,直接就是奔着人命去的。 领头的那家丁很快就招架不住,没几个照面就被摔倒在地。 尚千户见对手摔倒,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右脚,奔着地上那人的胸口就跺。 这一脚要是跺上,非出人命不可。 领头的那家丁身手还算利索,见势不好,急向一旁翻滚身体,躲了过去。 尚千户一脚落空,踩在地上,接着抬脚猛地向前踢,直接踢到那人的侧脸上。 再看领头的那家丁,嘴里连血带牙喷出一片。 那半边脸,都没法要了。 “你们找死!”其余的家丁将海瑞等人围住。 随行的护卫官兵立刻抄家伙顶了上去。 在大明朝,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官,想要爬到高层,很不容易。但中低层,无论文武,上升的渠道是畅通,只要没有人故意为难,基本上是很顺利的。 像普通士兵,斩首一人,升小旗。 再斩首一人,升总旗。 再斩首一人,升试百户。 都是透明的。 随行护卫海瑞的官兵,都是大宁都司出来的,看见人头比看到自己的亲爹都亲。 虽然首级制度是南不如北,可有总比没有强啊。 海瑞连忙拦住了这些士兵。 他倒不是怕动起手来担心自己的安全,他是替对面那些人担心。 “先不要动手。” 当兵,就是要令行禁止。 海瑞的话说出口,护卫的官兵便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停在原地,警惕的盯着对方。 对面的家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不好惹,也没敢再横。 “怎么回事?”码头上的那官员见这边闹事,带着大队衙役走了过来。 那官员没有管那些家丁,而是看向海瑞等人。 “光天化日,手持利器,当着本官的面就敢公然行凶,你们好大的胆子!” 尚千户可不惯着那官员,张嘴就骂了回去,“你她娘的跟谁说话呢!” 那官员听了尚千户的话,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这说话也太文明了。 “大胆刁民,竟然敢辱骂朝廷命官!” 尚千户毫不畏惧,他是营州中屯卫的世袭百户,所有的人事关系都在大宁都司,福建的官员可管不了他。 就算是官职丢了,身上还有世职呢,人家照样潇洒。 而且,他这也是为了保护海瑞,就算是兵部派人过问,他也有理。 尚千户胸脯一挺,傲手而立,没有说话,就瞪着那官员,意思都写脸上了,你能怎么着? 那官员气的呀,“好好好,好一个刁民!” “行凶在前,辱骂朝廷命官在后,二罪并罚,来呀,把他们拿了。” “是。”一队衙役当即就要上前。 “等等!”海瑞出声喝斥住了一众衙役。 “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官员看海瑞气度不凡,干巴巴的带着一团精气神,还带着那么多凶神恶煞的护卫,不似凡人,也不敢轻视。 “不知贵驾是?” 海瑞没有答,而是神色一凛,“回话。” 那官员真被镇住了,“刚刚本官已经说了,你们公然行凶在前,辱骂朝廷命官在后,身犯两罪,当然该拿。” “你说我们公然行凶,那他们霸占码头,聚堵威胁,出言不逊,你身为朝廷命官,就在一旁,为何不管!” 那官员虽看不透海瑞的身份,可他也不再惧怕。就凭他们辱骂朝廷命官,就够抓他们下狱的。 “码头上装船,总得有先有后。你们又没有货物需要装船,干嘛凑这个热闹。” “他们围堵你们,那你怎么不说你碍了人家的事。” 第158章 全部没收 海瑞听着这官员的话,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官商勾结。 “我问你!”海瑞忽的提高声音。 那官员被吓了一跳,“好啊,现在你又多了一条罪名,恐吓朝廷命官。” “我又多了一条罪名,那你身上又有多少罪名!” 那官员笑了,“我是官,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至于我有没有罪,有多少罪,这不是你能管的了的。” 接着,这官员脸上闪过一丝寒意,他看得出来,眼前的这位老者绝对不是普通人。 现在的情况,只能将错就错,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至于罪名,都是现成的,通倭。 “今年六月,倭寇进犯福建,福宁州海防馆被倭寇烧毁,馆中官吏被杀。” “省里怀疑是有人勾结倭寇,给倭寇引路。” “而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利器,聚众闹事,公然行凶,辱骂朝廷命官,恐吓朝廷命官。” “本官怀疑你们就是倭寇的细作,来人,把他们全都拿了,下狱审问!” “是。”一队衙役当即上前就要拿人。 “谁敢!”海瑞怒喝一声。 “你还敢拒捕不成!”那官员出声喝斥回去。 就在这时,嗖,一支利箭自远处射在那官员脚下。 那官员受惊,颤抖着向后退了几步,两旁的衙役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王判官。” “我没事。”王判官稳住身形。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暗害朝廷命官。”一个衙役表忠心似的喊道。 只是喊的声音,由高变低,由急渐缓。 因为,有大队官兵开了过来。 正是夏千户带的巡抚标营。 海瑞很聪明,他知道敢出海的,那都是有胆量的人。 他不会傻到带几十个护卫就敢硬刚人家的海商船队,他本来是打算自己带着护卫着便衣先到码头上打探消息,让大队官兵在暗中,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好及时反应。 然而没想到,消息没打探到,反而是遇到了这么这档子事。 王判官忍不住的再次打量海瑞。 这老头谁呀? 朝廷新派来的福建巡按御史? 不应该呀,巡按御史权力再大,也不过就是个七品,这老头那么大岁数了,要还就是个七品,这进步的也太慢了,这人缘得多次呀。 再一看来的官兵人数,王判官立刻就否定了眼前的老者是巡按御史的看法,因为巡按御史不会带着这么多官兵。 夏千户让人围住码头,他本人来到海瑞身前,抱拳行礼,“中丞大人。” “中丞大人”四个字传到王判官的耳朵里,他要是还猜不到眼前老者的身份,他就算是白活了。 本来就硬气的尚千户这会底气更足了,对着王判官就喊,“那谁,这位就是新任的福建巡抚海中丞,还不过来参拜。” “见过中丞大人。” 王判官心里暗叫倒霉,海瑞怎么到福宁州来了。 海瑞要担任福建巡抚的消息,福建上下的官员早就知道了,再加上海瑞的年纪,按理来说星海不难猜出身份。 可有一点不对,那就是时间。 海瑞的行程是自京师东便门码头走大运河南下,到杭州后再转走陆路。 水路本来就要比陆路慢,而且海瑞又这么大岁数了,只会来的更慢。 他是打死都没有想到,海瑞竟然这么快就到了福建。 海瑞打量着王判官,“刚刚那几个衙役称呼你为王判官,这么说你是这福宁州的判官?” “回禀中丞大人,下官正是福宁州衙的判官。” “王判官,你既然是福宁州衙的判官,为何不在州衙,而是来到这码头上?”海瑞问道。 “回禀中丞大人,福宁州的海防馆被倭寇烧毁,朝廷任命的海防推官等还没有到任。” “开海是朝廷的国策,省里不敢耽搁,便以旧例,让福宁州衙的佐官暂管开海事宜。” “所以,下官就奉命来到了码头上,在新任海防推官到任前,暂管开海事宜。” 海瑞瞥了一眼海面,大小船只密布于码头上。 “福宁州的码头又不是什么大码头,为何有这么多船只聚集在此?” “这个,”王判官顿了一下,很快就想出应对之话。 “或许是有商人的货物在福宁州附近囤积,故而选择在这里的码头装船。” “是吗?”海瑞明显是不信。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 他们无非就是想趁着福宁州海防馆被倭寇烧毁,这里的码头暂时无人管理,在这里出海,可以躲避检查,更可以趁机逃税。 可福宁州已经派人管理开海事宜,他们还一股脑的往这里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王判官,福宁州的码头上,每天走的船队多吗?” “回禀中丞,不多。”王判官回答的很是利索。 “福宁州的码头不算大,远不及福州和泉州的码头,这里的船只很少。” “就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船只出奇的多。” 海瑞听着王判官的话,望了他一眼,接着又将目光移到海面的船只上。 “海面上的船只都检查了吗?” “回中丞大人,还没来得及查。” “那就现在查吧。” “是,下官这就带人检查。” “不用。”海瑞没有同意,“尚千户,你带着人查。” “是。” 尚千户一挥手,大批兵丁开进,有的在码头上查货,有的登船检查。 “货物种类,货物数量,出海时间,返航时间,卖货地点,出海人员,有没有违禁之物,都给我仔细的比对船引仔细查验。” “是。” 隆庆开关时,以福建漳州府月港的海防馆管理民间船队,各种检查条例都很细致,这些官兵也都系统的学习过,因此也都了解。 “船引呢?”一个队官对着一个船队领头的问道。 “回军爷,没有船引。” “没有船引你就敢出海?” “军爷,福宁州的海防馆不是被倭寇烧毁了吗,船引也就没办法领了。” “放你娘的屁!”这队官甩手抽了这跟一巴掌。 “朝廷的诏令上写的清楚,船引由不再由海防馆发放,改为福州市舶司发放。” “怎么了?”尚千户走了过来。 这队官对着尚千户行礼,“千户,他们没有船引。” 尚千户冷哼一声,“没有船引,就是走私。” “按例,船没收,货没收,人也没收。” 第159章 善后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参议急匆匆的跑进福建布政使司衙门大堂。 “藩台大人,不好了。” 福建布政使帅兰闻声从堂后走出,“怎么啦?” 这参议回道:“藩台大人,海中丞到了福宁州了。” 刚刚准备坐下的帅兰,陡然又站起身来,“你是说海瑞海中丞到了福宁州?” “没错,就是海瑞海中丞。” 帅兰有点不相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话刚说完,帅兰觉得有点可能,因为那是海瑞。 “海中丞从京师走运河水路到浙江杭州,而后再走陆路进福建。” “算日子,现在应该才进浙江,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福建?” 这参议也是有点上火,说话也急切起来,“据说海中丞过了扬州就没走运河,改走陆路啦。” 帅兰属实是被惊到,“七十多岁的人啦,干嘛还这么拼命呢。” “他海瑞不贪不占,一个月就靠着那么点俸禄,拼什么命呀。” 说着,帅兰坐下身,也不似之前那么惊慌。 “就算是海中丞提前到了,也不用慌。我早就吩咐下去了,就算是他海瑞海刚峰到了福宁州,也查不出什么。” 这参议露出一副比死了亲爹还难受的表情,“藩台大人,他们没有按照您的叮嘱行事,很多人都把货物、船队囤靠在了福宁州的码头。” “结果,被海中丞逮个正着,人、货、船,全部被查没。” 帅兰紧咬后槽牙,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水渍、茶叶、瓷器碎片,摊了一地。 “猪!” “一群猪!” “就是一群猪!” 帅兰气的直喘粗气,“千叮呤,万嘱咐,告诉他们了,现在风头紧,而且海瑞就要巡抚福建,让他们收敛,让他们收敛,怎么就是不听呢!” “真要是舍不得撒手,就是走福州港,走泉州港,无非就是交点税。” “一群不长眼的东西,舍命不舍财,活该!” “福宁州衙不是派去了一个判官暂管开海事宜,那个判官就没管?” 这参议脸色更难看了,“回藩台,福宁州衙派去的那个判官应该是收了好处,放任不管。” “该!活该!”帅兰都有点气的想笑。 这参议接着又说,“听说福宁州的那个判官,还污蔑海中丞是倭寇的细作。” “哈哈。”帅兰是真的被气乐了。 “好,好,好,挺好的。” 帅兰现在都有股想杀人的冲动。 本来他这个布政使干满今年,明年就要升迁广西巡抚。 结果,福宁州闹倭寇,海防馆被烧毁,官吏被杀。 幸得帅兰在朝中的关系硬,原本的那个福建巡抚背了个大锅,福建总兵陈璘背了个小锅,他和福建按察使仅仅是受到了申饬。 可没想到,又摊上这事。 帅兰迅速平复心神,问道:“海面上那么多条船就没有趁乱逃跑的?” “有,”这参议给予了肯定回答,而后,又给出了一个略显意外的回答。 “趁乱逃跑的船被水师的战船截住了。” “水师的战船怎么跑福宁州去了?”帅兰很是惊讶。 “听说是海中丞提前差人给陈璘陈总镇下了公文,让福建水师派战船到福宁州的海面上隐秘巡视。” “水师战船没有挂军旗,就远远的盯着码头,再加上往来船只很多,那些人就没有发现。” 帅兰深呼了一口气,“被查了多少货?” “回藩台,丝绸、茶叶、瓷器,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加一块,估摸着得有近十万两。” “知道都是谁家的货吗?” “知道。” “下去把名单写出来。” “是。” 这参议应声离去,刚走出大堂,就碰到有一人急匆匆的走来。 “臬台。”这参议赶忙行礼。 来的是福建按察使常偲,他问道:“帅藩台在里面吗?” “在。” 常偲迈步走进布政使司衙门大堂,见布政使帅兰正坐在上位,“藩台。” “哎呦呵。” 常偲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扎脚了,低头一看,是一块瓷器碎片。 “来人,把这打扫打扫。” 常偲坐在帅兰对面,“藩台,你可得好好管管手底下的人了,一地的零碎也不知道收拾收拾,一点规矩都没有。” “行了,”帅兰这时候也没心思与常偲闲聊,“我正想去找你呢,正好你来了。” 常偲神色变得凝重,“是福宁州的事吧。” 帅兰点点头,“海中丞提前到了福建,没有差人通知,也没有到福州府,而是悄无声息的去了福宁州,还派人给福建总兵陈璘下了公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常偲表现的倒是镇定,“福宁州的海防馆刚刚设立,就被倭寇烧毁,海防馆的官员也被倭寇杀了。” “要是我是新上任的巡抚,我也会悄悄的去福宁州查探。” “可现在不是……”帅兰刚想开口,就看到有一个书吏拿着扫帚走了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帅兰的语气有点凉。 这书吏惶恐的回答,“藩台大人,刚刚不是臬台大人招呼人,让把地给扫地了?” “不用扫了,先出去。另外吩咐下去,我和常臬台要谈事,不准任何人打扰。” “是。”这书吏退了出去。 “直说吧。”按察使常偲开门见山,“这件事该怎么善后?” 帅兰向堂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后,这才说道:“海中丞在福宁州查了那么多人,那么多货,今天估计是审不完的。” “你我在福建任职的时间都不算短,偏偏又赶在开海的时间倭寇烧毁福宁州的海防馆。”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事到如今,你我已无退路可言,无论如何都得从这件事中摘出去。不然,别说我升迁巡抚,你升迁布政使了,到时候不被朝廷问罪就是好事。” 常偲没有丝毫犹豫,对着帅兰点点头。 这时,那参议也将名单送了过来。 帅兰略微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很详细,人名,籍贯,都有。 “海中丞查的那批货,就是这些人的,有福州府的,有泉州府的,还有漳州府的。” “都是些不长眼的都是些小门小户,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负责福州府的,你负责泉州府的,漳州府,你我各派一个人带队去。” “好。”常偲站起身来,“我亲自带队,连夜去泉州。” “知道该怎么做吧。”帅兰似是在问。 常偲停下脚步,“海中丞查货走私,我们这些当下属的自然要协助缉拿参与走私的嫌犯。” “知情的嫌犯,负隅顽抗,官兵出于无奈,只能正法。” “账册,因嫌犯担心官府按照账册查抄,而被嫌犯烧毁。” 第160章 用行都司的官兵 福建巡抚衙门大门外,一众文武官员正在迎候新任巡抚海瑞。 镗镗镗,一阵铜锣声开道,巡抚仪仗摆开而来。 海瑞并不是喜欢摆谱装阔的人,但现在是正式走马上任,而且海瑞也是属于临危受命,程序必须要正规。 官轿停下,身着二品官服的海瑞缓缓从轿中走出。 福建的一众文武官员立刻上前。 “福建布政使帅兰,率衙下僚属,” “福建按察使常偲,率衙下僚属,” “福建总兵陈璘,率麾下将弁,” “恭迎中丞大人。” “帅藩台免礼,常臬台免礼,陈总镇免礼,诸位免礼。” “谢中丞大人。” 海瑞迈步走进巡抚衙门,其余文武官员随后进入。 巡抚衙门大堂中,海瑞坐于上位。 布政使帅兰,按察使常偲,坐于左侧首位与次位。 右侧首位坐着福建总兵陈璘。 其余文武官员各分左右而坐。 众人就这么坐着,海瑞不开口,其余人也不能先开口,堂内就这么静着。 “听闻帅藩台与常臬台查抄了一些走私的嫌犯?” 还是海瑞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正是。”布政使帅兰随之回答。 “福建多山,百姓生活不易。为了生计,有大量百姓出海谋生。当然,这其中有人参与走私,但大部分人都是安分守己的良善。” “自朝廷决意在福建重开市舶司,增设海防馆,出海的船队基本上都在官府的管理之下。” “可人无完人,还是有人想走私,以逃避赋税和携带违禁物品出海。”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查到了一些线索,顺着线索查询,查到了一些人,原本计划着就是在近几日收网。” “就是没想到中丞大人如此睿智,刚到福建就查获了福宁州的走私船队,倒是让按察使司省去不少事。” 帅兰的话滴水不漏,甚至就连海瑞查获的走私船队,那都是在他们原本的查获计划中。 “缉拿的嫌犯呢?”海瑞问道 按察使常偲立刻回道:“回中丞大人,缉拿过程中,有一些嫌犯负隅顽抗,官兵出于无奈只能正法。” “其余嫌犯,都关押在按察使司的大牢中。” 海瑞又问,“走私的货物呢?可有查获?” “查获的走私货物,已经封存在按察使司,下官已经命人登记在册,中丞大人可以随时查阅。” “可查获有账册?” “有,已经随走私货物一起封存在按察使司。” 海瑞听到按察使常偲的回话,就知道有些事情是问不出来啦。 顶多就是查出来走私的事情,官商勾结的事情,估计早就被抹干净了。 但也不能不问。 “我在福宁州审问人犯的时候,他们交代说官府中有人收了钱,给他们提供方便。” “不知常臬台在查案的过程中可有什么发现?” 按察使常偲没有惊慌,“回中丞大人,缉拿的嫌犯,查获的货物,有很多,目前还在审讯中。” “不过官商勾结,古来有之,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下官已经吩咐了审讯的官员,要格外留意是否有官商勾结的情景,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方面的事情。” “若是有了发现,下官一定禀明中丞大人。” “常臬台那里没有发现,我这里倒是有所发现。”海瑞从袖中拿出一份供词。 “据在福宁州缉拿的走私嫌犯交代的,福宁州衙的同知、判官与他们勾结。” “被查出来的那两个官员交代,布政使司参议韩大政给他们提供了方便。” 韩大政,就是之前给布政帅兰使禀报的那个参议。 “什么!”布政使帅兰勃然大怒。 “韩参议,你果真是知法犯法,收了脏钱!” 左侧最末端的一个官员应声而起。 “藩台大人,下官虽出身贫寒,可也是自幼读圣贤书,蒙受圣人教诲。又岂会做这等违背律法之事。” 说着,这参议又朝着海瑞行礼。 “中丞大人,下官虽官卑职微,可也不愿受这等不白之冤。” “为证清白,下官愿以死自证!” 说完,这官员冲着旁边的桌子角猛地用头撞了上去。 堂外待命的尚千户见堂内混乱,立刻冲了进来。 蹲下身子,一探这官员的鼻息,无。 “中丞大人,人已经死了。” 海瑞虽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可依旧镇定。 “把韩参议抬手下去吧。” “是。”尚千户带人将这里打扫干净。 海瑞看向众人,语气平常,“帅藩台,常臬台,你我一同上疏,将发生的事向朝廷禀明。” “下官遵命。” “诸位。”海瑞站起身来。 其余人也跟着起身。 “蒙皇上信任,命我巡抚福建。前有倭寇杀官放火,后有海商走私,现在又有官员以死明志。” “事情报到朝廷,若是朝廷要治我的罪,我也没有怨言。” “但在这之前,”海瑞的声音变高,“我还是福建巡抚,还是遵循朝廷开海的诏命。” “福宁州海防馆的官吏已经就任,只是刚逢倭患,草创未兴,布政使司要给予协助。” 布政使帅兰回道:“下官领命。” “福州有市舶司,其余沿海各地有海防馆,但缉拿走私,也是我们福建的职责。” “陈总镇,巡查海岸,缉拿走私的官兵,一律从福建行都司抽调。海面上的巡查,则由水师负责。” 福建有两个都司,一个是福建都司,一个是福建行都司。 设立行都司的地区都是战乱相对频繁的。 如山西行都司,就是九边之一的大同镇。 陕西行都司,就是九边之一的甘肃镇。 福建都司,辖区是沿海的区域。 福建行都司所在的区域,是福建境内不靠海的区域。 海瑞是怕沿海的福建都司官兵与走私集团有染,故用不靠海的福建行都司的官兵。 陈璘当然明白海瑞的意思,立刻回道:“末将领命。” 第161章 司礼监掌印 自福建开海后,朱翊钧已经很少召见大臣。 一是躲在深宫中,相对安全一些。 二,就是万历皇帝的身体状况,确实算不上好。 也多亏了朱翊钧坚持锻炼,才没有如历史上的万历皇帝那般虚弱。 加之朱翊钧也不怎么喜欢上早朝,平时君臣议事的机会就更少了。 一些官员心生不满。 皇帝不露面整天躲在深宫里干什么? 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嘛。 于是,便有不少官员上疏劝谏。 朱翊钧的应对方法也很简单,不就是嫌我不上早朝吗,好,我上。 每天早朝,卡点查人,谁要是迟到了,罚。 早朝上有人奏事,朱翊钧就嗯、呐、啊的随口应付。 早朝那么多人,就不是真正商量事情的地方,再随意应付也不会耽误真正的正事。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官员们就受不了了。 每天起那么早上朝,就听皇帝在那嗯啊的糊弄傻子玩,爱谁去谁去,老子是不去了。 于是,很多官员开始告假。 朱翊钧一看,你们说上早朝就上早朝,说不上早朝就不上早朝,惯的你们。 告假的一律不批,老老实实的给我按点打卡。 迟到的,早退的,旷工的,一经发现,从重处罚。 罚了一大批官员后,朱翊钧又开始不上早朝。 不过,这一次就没那么多人再吵吵着请求上早朝了。 虽不上早朝,但该处理的朝政朱翊钧还是要处理的。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端详着一面屏风。 屏风左右中分三部。 中央的是大明朝的地图,左侧的是一些重要文官的信息,右侧的是一些重要武官的信息。 大明朝那么大,那么多官员,几乎每天都有人事调动,低品级的官员朱翊钧可以不用在意,可高品级以及一些重要的文武官员,朱翊钧不能不认识。 这屏风倒不是朱翊钧的新奇想法,而是原本就存在于万历皇帝的寝宫中。 历史上,万历皇帝年幼,张居正身为帝师,自然是要教导皇帝。 于是,张居正就命人做下这么一面屏风,左右两侧书写重要文武官员的信息,如官职、籍贯、出身等,每十天一更新。 确保十天之内最新的人事调动,都能体现,以方便万历皇帝熟悉文武官员。 张居正的很多做法虽然有违君臣之道,可单以教育而言,还是合格的。 包括历史上万历皇帝怠政时期,他的身边也还是有这么一面记录文武官员信息的屏风。 这么多文武官员的信息,最引朱翊钧注意的,还是福建官员的信息。 “福建布政使司死了一个参议?” 旁边侍奉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应声而答,“回禀皇爷,据福建送来的奏章,说是有一个叫韩大政的参议畏罪自杀。” “不过,朝堂上也有一部分官员认为,仅凭几个贪官的口供,没有实际证据,不能武断的认为韩大政参与走私,收受贿赂。” “内阁、吏部还有三法司怎么说?”朱翊钧问道。 “内阁申阁老的意见是再详细调查后,再做定论。王阁老的意见是,应该判定为畏罪自杀。” “吏部杨尚书的意见和申阁老相同。” “三法司的意见倒是统一,认为应当判定为畏罪自杀。不然,查到某个官员有问题,到时候再来上这么一出‘以死明志’,还是难办。” “尤其是刑部的张尚书态度强烈,张尚书认为对于普通百姓可以疑罪从无。但对于官员来讲,不能开口这个口子。” “福建布政使司的那个参议韩大政,是家中长子,父母健在,膝下还有两儿两女,他若真是清白的,又何苦舍得下这一大家子的人,自寻短见。” 朱翊钧将目光自屏风的“福建位置”移到“中枢”位置,盯了一会。 “张诚,你怎么看?” “回禀皇爷,奴婢哪有什么看法。皇爷您怎么吩咐,奴婢怎么做就是了。”张诚回答的很是得体。 朱翊钧侧过半个头,目光斜着扫了一眼张诚,“福州市舶司总管萧玉,是你的干儿子。” “福建的情况你也不算陌生,又担着司礼监的秉笔,该说的还是要说。” 张诚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宫中当差几十年了,无论是内廷还是外廷,不说如数家珍也差不多少。 前番派去浙江银矿的总管太监常云,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的干儿子。 这次派去福州市舶司的总管太监萧玉,是他这位司礼监二号人物的干儿子。 现在皇帝又如此发问,他的精神,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 “回禀皇爷,申阁老是内阁首辅,上承天子,下抚百官,且申阁老做事向来圆滑,他提议详细调查过后再做定论,既符合他的风格,又符合他首辅的身份。” “可若是能将事情调查个水落石出,福建巡抚海瑞,怕是早就查清楚了。” “王阁老与申阁老虽是同乡,可脾气却大相径庭。他主张定为畏罪自杀,倒也正常。” “刑部尚书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先帝在位时,高拱以内阁首辅兼掌吏部事,风光无限,可张孟男却故意疏远。” “待高拱致仕,落魄回乡,张孟男又主动亲近。他的做法,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心。” “至于吏部尚书杨巍,遇事多是听从申阁老的意思行事,这次恐怕也是。” “左都御史赵锦是四川人,大理寺卿辛自修是河南人,福建的事不会与他们有牵连。其二人向来处事公正,应当也是出于公心。” “但无论他们说什么,不过尔尔,最终还是要听从皇爷您的旨意。” “说的好啊。”朱翊钧转过身来看向张诚。 “遇事还是要多张张嘴,不然,话可都让张鲸说去了。” 张诚躬下身子,心脏却砰砰直跳。 “自张宏走后,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一直空着,这个印,你就掌了吧。” 张诚跪倒在地,头磕在地上,“奴婢一定替皇爷看护好司礼监的大印。” “起来吧。” “谢皇爷。” 朱翊钧回转过身,又望向屏风上那块“福建”的位置。 “死了的那个参议韩大政,就按王阁老还有三法司的意见办。” “福建布政使司原本空缺一个参政,如今又空缺了一个参议。参议就不要补了,把空缺的那个参政补上吧。” “张诚,你去吏部传旨,河南布政使司左参议李化龙,右迁福建布政使司右参政。” “奴婢遵旨。” 张诚先去吏部传旨,而后又亲自动笔给福州市舶司总管太监萧玉,这也是他的干儿子,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八个字,不贪不占,恪尽职守。 第162章 封爵 乾清宫,皇帝朱翊钧正在和内阁的四位大学士以及吏部、兵部的两位尚书议事。 议事的内容也很简单,封爵。 福建的事由海瑞这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人亲自盯着,很快就得以平复。 因为那些海商走私本就是为了钱,现在设立了市舶司、海防馆,无非就是交税而已。 海防馆可以被倭寇烧毁,海防馆里的七品推官、九品主簿可以被倭寇杀害,堂堂的一省巡抚是不可能被倭寇杀害的。 那些海商图的是钱,不是想造反。 再者,他们也都知道海瑞的名声。 反正朝廷又没有派出官方船队出海和他们抢生意,无非就是交税,他们捏着鼻子也就认了。 毕竟官府搞所有海商有难度,但搞一两家还是没有问题的。 福建的事情逐渐平复以后,蓟辽总督张国彦派人向京师报捷。 出塞扫荡蒙古,取得大捷,共计斩首三千六百有余,俘获大小头领一百二十余人,牛羊无数。 以大明朝核验首级那严苛的制度,三千六百多个首级,绝对是大捷。 既然有功,就要赏。 蓟辽总督张国彦,晋兵部尚书仍兼右都御史,加太子少保,仍任蓟辽总督。 蓟州总兵都督同知张臣,擢升左都督。 辽东、顺天两地的巡抚,其余有功的将领和官兵,照例封赏。 可唯独有一人该如何封赏,犯了难。 那就是辽东总兵杜桐。 杜桐已经是右都督了。 辽东镇因为整编了女真人,也得到了大量战马,因此在作战中,杜桐率领的辽东镇骑兵,是主力。 杜桐本人,更是亲率骑兵作战,斩杀朵颜卫首领董狐狸。接着又深入草原,追击实力最强的炒花部,立下大功。 蓟辽总督张国彦为杜桐请功,封爵。 这个爵位是流爵,不是世爵。 兵部拟功的时候,和蓟辽总督张国彦想的差不多,近二十年来辽东虏患压力骤增,年年作战,军民疲惫,给杜桐一个流爵,可以振奋军心,便采纳了张国彦的意见。 现在要讨论的就是,给不给杜桐封爵。 明朝自嘉靖以来,对于封爵的标准越来越严,甚至可以说,就是不想封爵。 嘉靖皇帝册封的新建伯,本来是正德年间就有的。 册封的临淮侯、怀远侯等开国元勋的后代,更多是出于政治目的。 而嘉靖皇帝本人对于封爵这件事的态度,更多的是持反对意见。 像嘉靖朝的周尚文、马芳,都有封爵的资格。 现在朝堂上对于给杜桐封爵这件事,也是意见不统一。 所以朱翊钧便召内阁、吏部、兵部前来商议此事。 朱翊钧本人,当然是希望给杜桐封爵的,万历勋贵越多,他的皇位坐的也就越稳。 只是朝堂上的意见不统一,争论还很大,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遍的。 兵部尚书梁梦龙最先奏报,“皇上,自先帝继位以来,立首功者多有,然斩获如此之多者,仅此一人。” “自炒花等部东迁,辽东虏患骤增。鞑虏年年犯境,边地军民苦不堪言。今有此大捷,朝堂上下,边镇内外,莫不欢呼。” “臣以为,当加爵锡荫,以酬殊勋,以振军心。” 梁梦龙这番话,更多的还是出于公心。 自左翼蒙古东迁后,辽东的军事压力骤增,炒花等蒙古部落,几乎是年年都拉出几万兵马进犯辽东。 李成梁久镇辽东,他的的军功和爵位,都是实打实得来的。 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前所未有。 李成梁是很厉害的人物,不能因为后来努尔哈赤的原因而轻视。 辽东镇三面环敌,蒙古,女真,朝鲜。 朝鲜,不必说。 剩下的蒙古、女真,是拼尽全力对付世仇蒙古,还是对付明军的忠实打手——以努尔哈赤为代表的女真人,答案不言而喻。 这也正给了女真人崛起的时机。 结果就是,大明朝堂纷乱以至影响辽东,女真人则趁机做大,明朝花了近三百年的时间打废了的蒙古,也被女真人摘了桃子。 内阁首辅申时行,对于兵部尚书梁梦龙的看法,并没有明确反对,但也没有支持。 “皇上,兵部以封爵之举而兴边将、振军心,属有其效。然封爵乃朝廷殊恩,近年以总兵封爵者,惟李成梁、戚继光二人,其封伯缘由,皆有历年功次,非止一朝。” “杜桐立此大功,当委以重酬。然其初镇辽东,功犹可待。若加封典,似觉稍骤。” “若依兵部所拟,恐非朝廷慎重封典之心;若不依其所拟,恐失兵部激励将臣之意。” “古来名器皆出于上,非臣等所敢妄言,究其如何,唯有圣裁,臣等自当遵循。” 申时行的意思简单,自隆庆以来,封爵的就两个人,李成梁,戚继光。 李成梁久镇辽东,在边关守了多少年,打了多少仗,熬过嘉靖、隆庆,到了万历朝,实在封无可封了,才得以封世袭罔替的伯爵。 戚继光,南北、水陆,无一败绩,也是历经三朝,久镇蓟州。本身离封爵就差临门一脚了,最终凭借平定缅甸之功得以封爵。 杜桐有功不假,可毕竟在辽东待了没几年,以后有的是立功的机会,现在就给他封爵,是不是太快了点。 最后的话就更有水平啦,封爵的好处与坏处,都说了,而且封爵乃特恩,非臣子可以妄言唯请圣裁。 朱翊钧心里明白,申时行说的是实话,自嘉靖以来,封爵的标准实在是太严格了。以至于历史上除去明末外,仅有李成梁一人封爵。 现在,朱翊钧就是要打破这种近乎不可能有人能够达到的封爵标准。至于李成梁和戚继光二人拼死拼活得来的爵位,以后有机会再晋爵就是。 “内阁的票拟朕看过了,拟了两份。一是升左都督加太子太保;一是封伯爵。” “自炒花五部与泰宁等部合流,岁岁犯境,辽东连年作战,军民疲惫。朕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应予封爵,以振军心。” “杜桐,封迁安伯,不予世券。” “另外,追赠周尚文玉林伯,马芳阳和伯。” 第163章 银行(上) 封杜桐为迁安伯,以腾冲伯戚继光为大使,前往辽东册封。 这也可以在无形中为戚继光增加人脉。 追赠周尚文为玉林伯,马芳为阳和伯,则由吏部、兵部派人前去。 此举,一来是因为周尚文、马芳的军功,确实有封爵的资格。二来也是收拢军心。 周尚文的后代在史书中不显,可马芳的后代却是为大明流尽了血。 马芳长子马栋,不算太过出奇。 其次子马林,战死开原。 马林有五个儿子,马燃、马熠,于萨尔浒之战中战死。 马炯官至湖广总兵。 马爌官至甘肃总兵,马飚官至沔阳州同知,皆在明末时战死殉国。 封爵,朝廷有相应的程序和人员,不必过于去管。 有了此番大捷,朱翊钧也就可以顺势开设银行。 不过,朱翊钧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召群臣到乾清宫议事,而是带着一干大臣前往石景山,登高望远。 一众大臣不明白皇帝这是要弄什么幺蛾子,可既有旨意,他们也只能跟随。 朱翊钧自山顶向下望去,有一条大河奔腾而过,就是后世的永定河,只不过在明朝因其河水浑浊被称为浑河。 “那条河就是浑河吧。” 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就在朱翊钧身旁,听到皇帝那似问非问的话,立刻回话。 “回禀皇上,这条河因其水中多泥沙,河水混浊,确实被称为浑河。民间也有人将其称为小黄河。”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朱翊钧望着浑河吟了一句诗。 “朕没有见过黄河,今日见这浑河激流奔腾,声势浩大,想必黄河必定更为壮观。” 申时行心头一紧,皇帝该不会是想要出京巡游吧。 “皇上,民间常言,十斤黄河九斤沙,且多次泛滥,两岸百姓深受其害,远不如浑河温顺。” “若是黄河能如浑河这般,仅仅是修河款这一项,就能省下不少。依臣看,黄河远不如这小黄河。” 朱翊钧听出了申时行话中那委婉的担忧,并没有太过在意。 “黄河虽时有泛滥,可也哺育了沿岸无数生黎。” “去年修河南境内的黄河大堤花了八十万两,今年修山东境内的黄河大堤,户部又拨出去八十万两。” “光是修河款,就花了一百六十万两,但这笔钱该花,可也不能乱花。” 申时行见皇帝没有想出京的意思,神色变松,“修河款的每一笔开支,河道衙门都有详细记录,另外还有监察御史监督,想来是出不了什么差子。” 朱翊钧点点头,“朝廷今年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辽东的那场大捷,伤亡的将士需要抚恤,有功的将士需要封赏。陕西、淮北的大旱需要赈济。甘肃的长城需要修缮。” “哪哪都需要用钱。宋尚书,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户部尚书宋纁立刻回道,“臣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耽误国计民生。” “有这个决心是好的。”朱翊钧很是欣赏宋勳的态度。 “福建的市舶司、海防馆,近来的税收可有入账?” “回禀皇上,福建的市舶司、海防馆,设立不久,刚刚步入正轨,近来的税收倒是不多。好在已经逐步稳定,想来以后的收益定能解户部之急。” “各地的金银矿产呢?”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上,各地的金银矿产,产出相对稳定,虽然有个别地区有些骚乱,总体而言还是好的。” “银元的推行情况如何?”朱翊钧又问。 “在北方,银元已经在市面上流通。因一枚银元代表白银一两,省去了称重、裁剪的麻烦,且含银量几近九成,民间倒也认同。” “可还有部分人,认为一枚银元成色不足一两白银却还要当作一两白银使用,认为官府是在攫取民财,对银元有些抵触。”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朱翊钧这宽慰话语,并未令户部尚书宋勳放松,反而令他更为紧张。 因为,以他对皇帝的了解,既然问到了银元,又适逢辽东大捷,那必然是要有动作。 宋纁弯着身子,作聆听状,其余人也是竖起了耳朵。 “银元使用方便,虽略有遗憾,可终究是利国利民,还是要继续推行。” “各地的金银矿产也在不断产出,银元要扩大铸造规模,之前在北方推行,颇有成效,接下来就要往南方推行。” 张学颜之前就是户部尚书,如今又入了阁,金风未动蝉先觉,他像是明白了皇帝的想法。 “皇上,江南膏腴之地,古来富庶,银钱使用量要远超北方。若是向南方推行银元,铸币规模必然空前。” “臣曾担任户部尚书,对铸币之事也算了解。银元在北方已经流通,想来在南方流通也不是问题。” “银元一旦在我大明境内全面流通,无论是规模,还是所需要的工匠和白银,都不可小觑。” “莫不如效仓场之事,于户部中设专员督银元之事。” 其他人听了张学颜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大明朝那么大,那么多人,每天的花钱跟流水一样。银元一旦全面流通,就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简单,最起码也得有一个像宝钞提举司那样的衙门专职负责。 而且,按照银元那银八九铜一一的铸造比例,银元取代白银,单单是铸币这一项,收入就极为可观。 还有就是,多一个衙门,相应的就要多出来很多官位。 既有钱赚,又有官当,总归还是好事。 至于银元全面推行是否真的行之有效,目前来看,还是没有问题的。 就算是有问题,也不打紧,最起码先把钱和官抓在了手里。 而朱翊钧最待见的就是张学颜这样的臣子,既能办事,又能体察上意。 “张阁老说的有理,银元一旦在大明全面流通,再像现在这样临时找一批官员负责,怕是力有未逮。” “可若是在户部下设立一个新的衙门,仅仅是负责铸币一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这个新衙门,既负责铸币,同时也肩负一些其他的职能。” 户部尚书宋纁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事还能和铸币沾上边。 “臣斗胆,敢问皇上,这个新的衙门除了负责铸币之外,还应肩负什么其他职能?” “借贷。” 第164章 银行(下) 借贷。 一众官员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想到了“钱庄”。 钱庄由来已久,起初的作用就是用来换钱的。到嘉靖年间,熔炉大开,有很多贩卖铜钱的,甚至还有私自铸造的。 也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专营铜钱兑换的组织,称为钱店,又叫钱铺、钱庄、兑店等。 由于私贩铜钱猖獗,嘉靖八年朝廷下令禁止开设钱铺。 但这些钱铺不可能放弃手中的利益,互相结约,纷纷转入地下,在暗中操控,对抗朝廷,导致当时物价频繁且大幅度波动。 到万历五年,又放开了对钱铺的禁令,选大户充任,因为普通人家没有那个资本。由大户向朝廷购买制钱,而后再面向民间兑换。 从钱铺到钱庄,起初就不是单纯的只做银钱兑换,还有其他的经营。到了明末,钱庄已经发展成为相当成熟的金融组织。 铸币,借贷,这两个关键词一出,众官员当即就明白了皇帝的设想。 张学颜躬身道:“皇上,敢问您的意思是想将这个新的衙门,发展成类似于民间钱庄那般?” 朱翊钧不置可否,“是,也不是。” “民间的钱庄,有兑换银钱的职能,同时也经营其他。” “户部下新设立的这个衙门,不仅负责铸币,而且面向民间兑换银钱,还向民间借贷。” 朱翊钧的话说出口,一众官员互相对了一眼,意思很明确,皇帝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内阁首辅申时行奏报,“皇上,铸币,面向兑换银钱,这两项并不是难事。只是这借贷,百姓怕是不会向官府借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百姓面对官府,不说敬而远之,也差不多少。就连到官府告状,多数也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平常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向官府借贷银钱。” 朱翊钧沉默少顷,申时行说的是实话,历来都是民怕官,哪会有人愿意向官府借贷。 “借贷还是要有,不过利率要低于民间钱庄的利率。” 见皇帝坚持,申时行也不好过于反对,反正借贷业务有,百姓愿不愿意前来借贷,那是他们的事。就算没人愿意来借贷,也不损失什么。 “皇上,那在户部下设立的这个新衙门,以何为名?” “银行。” 银,货币也。 行,在商业中就更普遍了,通俗来讲就是指店铺。 银行这两个字连在一块,在场的人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没的说,不必解释,他们就能领会其中之意。 “银行初立,效仓场之例,暂由一位侍郎领事,所需官吏先由户部内部选派。” 申时行躬身道:“臣遵旨。” “银行除了铸币、兑换以及借贷外,还有一个职责,存款。” 申时行瞬间就明白了朱翊钧的意思。 “皇上,可是如同民间钱庄那般。吸纳百姓到钱庄存钱,给存钱人开具相应的银钱,凭银钱可在对应各地钱庄取钱?” “当然。” 申时行面露难色,“皇上,民间钱庄吸纳百姓存款钱,主要是吸纳商人。” “商人南来北往,携带大量银钱很不方便,所以在各地都有分号的钱庄,便成了他们的首选。届时只需要拿着钱庄开具的银钱,便可以取钱。“” “当然,商人需要缴纳部分保存费用。” “只是,商人怕是不愿在官府开设的银行中存钱。”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说的是什么意思,商人有钱,藏还来不及呢,还上赶着往官府里送,不可能的事。 钱,在自己手里叫钱,可要是往官府里一存,那等到取钱的时候,指不定又成什么样了呢。 “在民间钱庄存钱,需要缴纳保管费,在银行存钱,不收保管费。” 申时行脸上的难色未褪。 在民间钱庄存钱,无非就是交点保管费。到时候要是取不出来,还可以到官府打官司。 可要是在官府里存钱,保管费是不收,可到时候取不出来,他能到哪去打官司? 到官府里去和官府打官司? 听着都新鲜。 朝廷是要脸面的,皇帝更是要脸面的。这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办法说,可申时行还不能不说。 就在申时行犹豫该如何委婉的开口时,朱翊钧看出了他的想法。 “为了吸纳百姓存钱,凡是前来存钱的百姓,可以根据其存钱的时间,给予适当的利息。” 存钱,不仅不收保管费,反而还给利息。 申时行觉得皇帝很有想法。 “皇上英明。” 反正银行的主要作用是铸币和兑换银钱,申时行也没有指望真的有商人来存款。 至于普通百姓来存款,申时行更没敢想。 “皇上。” 朱翊钧顺着声音望去,是一直未曾开口的兵部尚书梁梦龙。 “皇上,臣虽然执掌兵部,可对于钱庄的事也有所了解。钱庄放贷,利率高,甚至有的钱庄还故意设局,以欺诈钱财。” “既然银行的职能与民间的钱庄相似,民间钱庄又多有弊病,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整合民间钱庄。” “愿意为朝廷效力的钱庄,朝廷可以给予部分方便。这些钱庄已有的基础,也可以帮助银行更好的构建。” 梁梦龙的想法,朱翊钧也想过,但因为吃相太难看,容易挨骂,就没有提。 但现在梁梦龙提出来了,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理。” “梁尚书说的情况,户部要留意。” “臣遵旨。”户部尚书宋纁回道。 “还有,刚刚梁尚书也说了,民间钱庄借贷利率高,还有故意设局欺诈钱财者,这个三法司要格外注意。” “臣等遵旨。”三法司的堂官齐声回道。 朱翊钧接着说道:“这个借钱者也有可能逾期不还,银行在借贷的同时,借贷者需提供抵押物。可以是房,也可以是地,总之要有。还要有担保人。” “逾期不还,若是确实确实有难,可以适当延期。再不还者,或是故意不还者,银行有权收回抵押物。” “若是商人借贷,可以将借款转化为商行的股权,是为债转股。” “回去之后,内阁和户部拟出个章程来。” 第165章 再去一次 银行,正式成立。 名字也很言简意赅,大明银行。 顺天,应天,济南,开封,太原,西安,武昌,苏州,杭州,福州,广州,南昌,桂林,成都,贵阳,昆明,皆有开设。 这些地方,既是各地政治中心,也是经济中心,这些银行承担的是兑换、存款、借贷,三大业务。 铸造银元,只能在京师铸造,而后发往各地。 同时,这些地方银行的主管官员,都是户部派出去,属于京官。地方上发生的事,银行的主管官员会向京师禀报,也可以作为对地方的另一种监察。 大明银行在京师开业的当天,为了表示支持,朱翊钧派人去存了白银二十万两。 勋贵们听到风声之后,立刻跟进。 存钱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说为了表忠心就撒了欢似的存。 存三十万两,有些勋贵不是拿不出来。可皇帝才存了二十万两,你存三十万两,你小子想进步想疯了? 而且存多了也容易引起怀疑,就那群科道言官,真就能吵吵着要彻查勋贵们的家底。 存少了,也不行。就你们那么多庄田,那么多岁禄,存少了,那还不如不存呢。 那就只能不多不少。 公爵,每人存了三万两,侯爵每人存了两万两,伯爵每人存了一万两。 在京师没有差事,已经回了南京的勋贵,如魏国公,则将钱存进了南京的银行。 存款数量与京师的勋贵一致。 在京师有府邸,可在其他地方任职的勋贵,如广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漕运总兵怀宁侯孙世忠,则由他们在京师的家人代他们前去存钱。 包括刚刚被册封为迁安伯这个流爵的辽东总兵杜桐,也存了一笔。 文官们,也没有凑这个热闹。 他们的那点俸禄,在明初的时候还算可以,可在这时,货币贬值,通货膨胀,根本就不够用,就没去存。 就文官那点俸禄,真要是去存上个几千两,那才是纯纯的就是蠢呢。 单是京师的银行,先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摆开仪仗,代天子来存钱。 而后,京师勋贵,按照爵位高低,由英国公张元功开始,一个存完了,下一个立刻接上。几十家勋贵挨着上。 场面给的很足,现场效果拉的满满的。 百姓嘛,天生就好看热闹。 那么大的阵仗,那么多大人物,都不用花钱买流量,人乌泱乌泱的,一时之间竟引得人争相观看。 尤其是那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抬进去的时候,很多人都恨不得把两只眼都钉死在上面。 用不用刻意宣传,不到半天的功夫,大明银行开业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北京城。 而京师中的其他钱庄,则显得惶恐不安,甚至隐隐有联手抵制之势。 户部大堂。 尚书宋纁坐于上位,左侧首位坐着左侍郎王遴,右侧首位坐着右侍郎杨俊民。 其余的户部官员分坐两侧。 “银行开了将近一个月了,有多少百姓来存钱啦?” 户部尚书宋纁的声音在大堂中回旋,虽然音量不高,可每个人都听的真切。 其实,就算听的不真切,堂内的人也能猜到宋勳想要表达的意思。 “很少。” 户部右侍郎杨俊民是负责银行事宜的,这两个字也是他答的。 “今天早上我才看过银行的账册,存钱的人不足半百,甚至还有七八个存钱的人把钱取回去。” “聊胜于无啊。” 说到最后,杨俊民一声叹息。 对于存钱的事,宋纁并未感到奇怪,接着又问,“京中的钱庄呢?还是没有愿意并入银行的?” “没有。” 这次答的,是户部左侍郎王遴。 南北两京以及其他各地都有银行开设,一时之间负责银行事宜的右侍郎杨俊民忙不过来,于是联络京师钱庄的差事,就交给了左侍郎王遴。 宋纁的语气沉了几分,“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王遴的语气比显得宋勳还要沉。 “不仅没有,听下面的人说,这些钱庄害怕银行抢了他们的生意,似乎是想要联手抵制银行。” “反了他们!”杨俊民猛拍身侧的桌子。 “一群奸商,竟然妄图抵制朝廷国策!” “尚书,您点个头,下官这就去给刑部去函,让刑部以扰乱国策为由,拿了他们。” 杨俊民是杨博的儿子。 严世蕃认为天下有三才,一位是他严世蕃自己,一位是陆炳,还有一位就是杨博。 身为名门之后的杨俊民,那也是有脾气的,怎么会容忍一群商人在他的面前上蹿下跳。 宋纁了解杨俊民的脾气,便好言劝慰,“伯章,稍安勿躁,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一群商人而已,这天上哪块云彩有雨,哪块云彩没雨,他们说了不算。” “诸位都知道,我曾任保定巡抚。那我就与诸位说一说我在保定巡抚任上遇到的一件趣事。” “有一次我乘轿出城巡视,路上有一人见官轿不避,立在路中。随行的护卫本欲上前喝斥,可等走近一看,是一位老妇人。” “男女授受不亲,护卫只好退回轿旁,发问道,你这妇人为何见官轿不避?” “那老妇人竟也理直气壮,说道路又不是我家的,凭什么让她避让。随行的护卫立刻喝斥,说这是保定巡抚宋中丞的官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岂料那老妇人依旧不惧,说巡抚算什么官啊,这皇城脚下当官的多了,哪天不得见几个,巡抚还不够看。” “随行的护卫本想捉拿,我拦住了他们,何必与一个老妇人计较呢。回衙之后,我将此事讲与同僚。衙门里的同僚皆笑道,那老妇人的眼界着实了得,竟然连封疆大吏都不放在眼里。” “我讲这件事,并不是想表明我宋某人有多么的宽宏大量,而是想表明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可以让步,但有些事情不能让步。” “正如民间说的那样,一个原本和睦的家庭突然变得不和睦了,无非就是原本那个受委屈的人不愿意继续受委屈了。” “我们为官者委屈一些,给予百姓方便,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若我们受了委屈,但百姓却没有得到方便,那就要想一想,这个方便,让谁得去了。” “王侍郎。” 户部左侍郎王遴立刻回道:“下官在。” 宋纁称呼户部右侍郎杨俊民的表字:伯章,而称呼户部左侍郎王遴却称呼官职,这并不是有远有近。 就算是真的亲属有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纁身为户部尚书,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王遴心中也明白,宋纁要说的,是正事,故以官职相称。 正事,当然要正式。 “王侍郎,再安排人去,去和那些钱庄讲清楚。” “他们做生意不容易,朝廷维护国家安宁也不容易,我们都互相体谅体谅。” 王遴自然清楚宋纁的意思,这是最后的通牒了,因此回答的也没有任何犹豫,“下官明白。” 第166章 抵制 鸿通钱庄,京师中最大的钱庄。 京中一众钱庄掌柜,在此集会。 朝廷又派人和谈话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将他们的钱庄收编。 其实,收不收编钱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钱庄联手抵制朝廷开设的银行,暗地里使绊子,这就惹了众怒。 一些原本不屑于强买强卖的官员,也失去了同情心。 可这些人,依旧无所谓,因为人家有关系。 鸿通钱庄掌柜的姓傅,叫傅宽麻。 这位傅掌柜父亲姓傅,母亲姓麻,他这一辈是宽字辈,父母恩爱,于是他的父亲便给他取名傅宽麻。 傅宽麻召这些钱庄掌柜的,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朝廷的银行。 同行是冤家。做生意的时候,这些人恨不得弄死对方,可面对朝廷的时候,他们又不由自主的抱团。 大家伙都是熟人,见了面也不陌生,很快就聊起的热火朝天。 一个胖点的掌柜在那嚷嚷,“户部又派人找我了,说希望把我的钱庄并到银行里去,给我分股份,到时候给我分红,还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这话说的就是放屁!” “要是真有这好事,能轮到咱们的头上?户部那些当官的早就吃干抹净了。” “就算是他们吃不下那么多,可他们还有亲戚朋友呢。这好事要是能落到咱们的头上,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话说的没错。”一个瘦掌柜的接过话去。 “咱们开钱庄的,就是为了赚钱。朝廷要开钱庄和我们争夺利,不管咱们以前怎么着,今后,咱们必须得拧成一股绳,就是要把银行给挤兑垮喽。” 一个矮个的掌柜心有担忧,“可户部派人找咱们两回了,咱们是不是适当的服个软?” “服什么软?”那胖掌柜眉眼立竖。 “别的不说,要不是我们的钱庄兑换银元,户部铸造的银元能那么快就在市面上流通?” “咱们这么多人联手,咱们身后那么多的人脉,该服软的是朝廷。” “咱们联手抵制银行,银行开不下去,再找一些官员上疏参劾,就朝廷那德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最起码,也得把银行中,存钱和借贷这两个最大的威胁,砍掉。” “这话说的在理。”傅宽麻很是赞同那胖掌柜的说法。 “朝廷要开钱庄,那就开去,可你铸币和兑换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再弄什么存钱和借贷呢?” “光棍不斗势力,谁也不愿意与朝廷作对。可朝廷要抢我们的饭碗,这就不行了。咱们这只是被动的自卫。” “咱们还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给在咱们钱庄存钱的客人打好招呼,别往朝廷的那个银行存钱。” “咱们的钱庄开了多少年,信誉都是有保障的。他们要是把钱存到朝廷开的银行里去,那钱到最后指不定变成谁的了呢。” “还有兑换银元,这个也先停了。钱庄的本来就是用来兑换银钱的,可咱们也不是说不兑换银元,毕竟是朝廷的国策,咱们不能反对,必须得全力支持。” “谁要是再到咱们的钱庄里兑换银元,就两个字,没有。不是不给你兑换,而是没有。” “银元本来就是通过咱们这些钱庄散出去的,咱们能让银元散出去,就能让银元散不出去。” “傅掌柜这个办法好。”那胖掌柜赞了一声。 “除了这些,咱们再各自找找关系,再干预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三管齐下,必须得把银行挤兑垮喽。” 傅宽麻站起身,“只要咱们同心协力,一定能度过难关。” “今天晚上就不要走啦,我已经命人在酒楼订了酒席,还找了一些人给大家解闷。” “咱们不醉不归。” 其余人:“还是傅掌柜想的周全。” 当天晚上,这些人的谈论内容就被送到了锦衣卫掌印柏子祥的手中。 柏子祥翻看着手下人送来的记录,不断哀叹。 “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呀。” “他们以为他们是地方上的那些士绅呢,以为凭借手上的势力、金银以及在朝中的关系,就能迫使官府让步。” “笑话!”柏子祥将记录摔到桌子上。 “官府是官府,朝廷是朝廷,井底之蛙,就看过那巴掌大点的天,就觉得自己见过世面了。” 送来记录的那锦衣卫问道:“银行毕竟是皇上亲自交代户部开设的,您看,用不用让下面的弟兄管管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用。”柏子祥摆手拒绝。 “皇上没有降下旨意给咱们锦衣卫,咱们就不要自作聪明啦。” “不过,也不能放任不管,让下面的弟兄盯紧点,有什么消息及时禀报。” “是。”那锦衣卫回了一声,便准备退下去。 “等等。”柏子祥叫住了他。 那锦衣卫停下脚步,回转过身,等着柏子祥的吩咐。 柏子祥拿起桌上的那份记录,“让人把这份记录誊抄一份,送到宫里去,原本按例在经历司留档。” “是送到张诚张公公的手里?还是照常送到张鲸张公公的手里?” “怎么,看着张诚张公公掌了印,你也想去巴结?” “属下不敢。” 这锦衣卫是柏子祥的心腹,可以绝对信任,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张鲸张公公没有掌印不是因为没有圣眷,而是因为圣眷不衰,皇上还要用他来管东厂。” “记住,凡事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第167章 哄抬物价 内阁大学士张学颜,急匆匆的走进户部大堂。 入阁之前,张学颜就是户部尚书,对于这里,他并不陌生。 原本在大堂中议事的户部尚书宋纁、左侍郎王遴、右侍郎杨俊民,三人立刻起身行礼,“阁老。” 宋纁还立刻闪出上位。 张学颜也没客气,径直走到上位坐下。 左侍郎王遴则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给尚书宋纁,他自己走到右侍郎杨俊民的身旁。 杨俊民也很识趣的向后退了一个身位。 四个人的动作同时进行,却又分毫不差,仿佛提前排练过一般。 张学颜看着三人,挥了挥手,“都坐下。” 三人这才坐下。 接着,堂外有一书吏进来奉茶。 那书吏久在吏部,早就练成了一副火眼金睛。他看出堂内气氛凝重,动作、脚步,甚至是呼吸,都不由得加了小心。 奉茶之后,那书吏加紧脚步,可声音不显,退出大堂。 随着那书吏退去,张学颜的声音开始响起。 “这几天的物价你们知道吗?” 宋纁听出张学颜语气不善,赶忙回道:“回阁老,下官是户部尚书,物价关乎百姓生计,不敢不知。” “那知道物价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吗?”张学颜语气依旧不善。 银行进展不顺,物价又有波动,宋纁这个户部尚书就算是不清楚其中的缘由,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可宋纁若是真的靠猜测来度事,那他也爬不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据下官所知,是有些人故意叛乱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故意哄抬物价。” 明朝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在洪武年间就定了下来,白银一两兑换铜钱一千文。 可规定是规定,实际是实际。 不同时期,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是有浮动的,尤其是明朝中后期,白银大量涌入,致使白银数量增多、铜钱数量相对变少而导致兑换比例发生大幅度变化。 历史上,万历十七年,一两白银甚至只能兑换五百文左右的铜钱。 但到了明末,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又拉去了,万历四十六年,白银一两可以兑换铜钱一千文。等到了崇祯元年,白银一两可以兑换铜钱五千五百文。 如今,就是民间钱庄为了抵制朝廷开设的银行,故意扰乱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把百姓日常使用的铜钱价值拉低,以至于京师物价飞涨。 东厂、锦衣卫每天都要记录物价,呈报给朱翊钧。朱翊钧看过近几天的物价后,便转给了内阁。 这也是张学颜为什么带着怒气来户部的原因。 右侍郎杨俊民是负责银行事宜,银行开业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进展,心里本就带着火,这次也不再藏着。 “干脆让刑部派人拿了他们!” “以什么罪名拿人?”宋纁问道。 “骚乱国策,哄抬物价。” 宋纁又问,“有证据吗?” “证据我能找到,但到时候有人为他们说情怎么办?”杨俊民的目光看向张学颜。 张学颜感受到了杨俊民的目光,也清楚他的意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光同尘嘛。” “有人扰乱国策,哄抬物价,肯定是要拿。宋尚书,杨侍郎,你们俩也不用在那一唱一和的拿话架我。” “你们说的那些情况,我都知道。比方说那个鸿通钱庄,是个徽商开的,和礼部的许国许尚书是同乡,里面还有永年伯的份子。” “临来户部之前,我去了一趟礼部,已经问过许尚书了,那些徽商和他没关系。” “永年伯也已经向皇上请罪,他在鸿通钱庄占的份子,已经全都转给内廷的成敬成公公了。” 永年伯王伟,是王皇后的父亲,也就是朱翊钧的岳父老泰山。 做买卖的商人,免不了要找达官显贵为自己保驾护航。 鸿通钱庄的掌柜傅宽麻,在王伟刚刚被册封为永年伯时,就找到了他,表示想请他入股。 说白了,入股也不用永年伯王伟掏钱,就是入个干股,鸿通钱庄按时给他送钱,王伟则给鸿通钱庄提供方便。 白送上门的钱谁不要啊,而且其他勋贵也都是这么干的,王伟自然答应。 朱翊钧在计划开设银行前,就已经摸清了京师所有钱庄的底细,自然也知道永年伯王伟在鸿通钱庄有份子,便让人委婉的把风声透给王伟。 王伟也很聪明,一边上疏请罪,一边表示愿意放弃在鸿通钱庄的份子。 朱翊钧一看,好好的股份你放弃了,那不是败家嘛。 干脆,转给内廷负责商业的成敬吧。 宋纁三人听到张学颜的话后,若有所思。 “阁老,皇上可有旨意?”王遴问道。 “这点小事都要烦劳皇上,那你我这些做臣子未免也太失职了。”张学颜语气平淡。 王遴连忙低头,“阁老教训的是。” “我这次来,”张学颜站起身。 宋纁三人也跟着起身。 “就是想告诉你们,银元接着铸造,铜钱也要开始铸造,平常该怎么样今后还怎么样。” “几个商人而已,”张学颜的语气变得肃穆起来,“还翻不了天!” “京师的钱庄,多是徽商和晋商开设的。”张学颜的目光开始有意识的向户部右侍郎的身上移。 “宋尚书是河南人,王侍郎与我是同乡,都是北直隶人。杨侍郎,你是山西人,那几个晋商与你是同乡。” 杨俊民就站在那里,这种情况下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唯有等待张学颜把话说完。 “不管怎么样,出门在外,同乡之间还是要讲究情分的。杨侍郎。” 这个时候,不管怎么发问,杨俊民就必须回话了,“下官在。” “钱庄的事情牵涉很多,一团乱麻。你就以同乡的身份,好好的劝劝那几个晋商,让他们悬崖勒马,切莫自误。” “回阁老,下官定当尽力而为。若是那几个晋商一意孤行,且不说下官与他们并无往来,就算是他们与下官是旧识,下官也绝对不会姑息。” 张学颜点点头,“说的好。朝廷也正是相信杨侍郎的为人,才放心将银行事宜放心的交给杨侍郎负责。” “宋尚书。” “下官下。”户部尚书宋纁立刻回道。 “抓差办案,不是户部的职责,户部就安心做好份内之事。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其他衙门负责。” 第168章 开玩笑 “鸿通钱庄。”一身便装的惠安伯张元善抬头看向一家店铺门上的牌匾。 “就是这了。” 几个随从抱着几个箱子跟随张元善走进鸿通钱庄内。 鸿通钱庄是京师最大的钱庄,堂口很大,柜台也多,但客人却不算多。 张元善等人进来,堂内顿时变得充盈,一个伙计立刻迎了过去。 “客官,您是来做什么的,小的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张元善眼一撇这伙计,“来你这钱庄还能干什么,我说到你们这来找姑娘,你们这有吗?” “是是是。”这伙计连连赔礼,“客官,您教训的是,是小人不会说话。” “那您是来存钱的?还是来换钱的?” 张元善没有答他的问话,而是四下扫量,“听说你们鸿通钱庄,在各省都有分号,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这伙计回答的很响亮。 “我们鸿通钱庄在各省都有分号,这位爷,您要是在我们这存钱,拿着我们鸿通钱庄开的银票,在各个省都能取钱。” “说句不客气的话,整个大明朝,无论您走到哪,我们鸿通钱庄的银票都能用。” 张元善一挑眉毛,“伙计,这话说的有点大了吧。” “这位客官,您怕是还不知道我们鸿通钱庄的实力,小人的话,还真就不算大。” “那好。”张元善盯着那伙计,“你说你们鸿通钱庄的银票在整个大明朝都能用?” “你这话,保真吗?” “绝对保真。” “那你们鸿通钱庄的银票,在安南都统司也能用?” “安南都统司?”这伙计懵住了,他脑子里对这个地方没有印象,不知道张元善说的是哪。 “怎么,哑巴了?” “刚才你那说的那么大,说你们鸿通钱庄的银票在整个大明朝都能用,在安南都统司用不了?” “你说的那是什么鬼地方?谁知道是不是你信口胡诌,随便编出来的。”这伙计急着辩驳。 张元善乐呵呵的看着这伙计,“呦呵,你这伙计,没看出来呀,你这口气比脚气还大。” “嘉靖爷收回来的安南都统司,到你嘴里就成了编出来的地方。” “好小子,勇气可嘉呀。” 鸿通钱庄的一个管事见状走了过来,对着那伙计厉声喝斥,“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下去。” 接着,那管事又对着张元善赔礼,“这位客官,您别见怪,底下的伙计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安南都统司,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张元善语气讥讽,“原来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伙计啊,我还以为是你们鸿通钱庄的伙计要勾结安南都统司的人叛国呢。” “哪敢,哪敢。”这管事连连赔笑,“我们都是大明朝的安善良民,哪能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客官,我们鸿通钱庄的银票,在两京一十三省都是通用的。您看,您是存钱?还是换钱?” 这管事故意岔开话题,张元善也没再跟他一般计较,毕竟普通百姓不知道安南都统司也不算奇怪,找事也不是这么找。 “我来换钱。” “您换银元,还是换铜钱?” “换银元。” “实在抱歉,小店的银元都兑换完了,暂时还无法兑换。” 这管事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这样的话语,说出的时候脸上竟带着一丝倦意。 张元善点点头,他早就知道对方会这么说。 “我跑了好几个钱庄,都说银元兑换完了,没了,没想到你们这也是一样。” 那管事笑着回道:“或许是最近兑换银元的人多。” “您要实在着急用银元,可以去朝廷开设的银行里去兑换,那里应该不缺。” 能在前面迎来送往的,别的本事可以没有,但有一样必须有,那就是察言观色,得会看人。 从张元善口中说出安南都统司的时候,这管事就判断出来人应当是有背景的,就是不确定是不是朝廷派来的探子。 现在说让张元善去银行兑换银元,就是在有意试探。 张元善也看出了那管事的话中带着试探,不过,他这个伯爵勋贵就算是再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可对付一个小小的钱庄管事,还是游刃有余。 “银行,那可是朝廷开的,谁没事愿意和朝廷打交道。就朝廷那些当官的,什么德行,躲还躲不及呢,我还上赶着往前凑。” “就怕到时候银元没换出来,反倒把本钱搭进去。” 那管事的疑虑并未消退,“客官,方便问一下您是做什么买卖的,这么急着用银元?” 张元善叹了一口气,“家里在运河边做点小生意,这不快到年底了,那帮子贪官要提前收税,收税还必须用银元,白银还不行。” “银元那玩意,方便是方便,可毕竟不是纯银,谁家里没事存那么那玩意。” “这不,我就想着来钱庄里,看看能不能兑换点银元去应应急。” 那管事听罢,也是一脸的哀叹,“实在是不巧,小店还真是没有银元可以兑换了。” “银元没有,铜钱有吗?”张元善问道。 这管事的疑心又上来了,“铜钱倒是有一些,怎么,客官您要兑换铜钱?” “当然。” “小店里铜钱倒是还有一些,可不算多。您也知道,最近铜钱落价落的厉害,谁家也不敢囤多,就怕牙手里了。” 这管事似乎是在诉苦水,又像是在提前拿话堵住张元善的嘴。 “没事,少一点不要紧,有总比没有好。” “那客官,您打算兑换多少铜钱?”那管事问道。 张元善举起右手,竖起食指,“先兑换一万两白银的吧。” “一....一万两?”这管事的愣住了。 张元善点头表示肯定,“对,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要兑换一万两白银的铜钱。” “怎么,嫌少?” “那我就再加一万两,兑换两万两白银的铜钱,够多了吧。” 这管事表情开始严肃,“客官,您是在开玩笑吧。” 张元善转身,一个随从抱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过来。 “我把钱都带来了,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 “要是还嫌少,我就再加一万两,兑换三万两白银的铜钱。” 这管事脸色不再严肃,而是沉了下来,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来找事的。 “客官,兑换三万两白银的铜钱,您还说不是在开玩笑?” 第169章 现眼 张元善望着那管事,语气也开始尖锐,“我没有开玩笑,我就是想兑换三万两白银的铜钱。” 那管事似是漫不经心,走到柜台旁,翻看起了账本,“客官,我们开门是做生意的,您要是诚心想谈买卖,一切都好说。” “可您要是来故意找事,那可就来错了地方。” 说着,一群伙计就将张元善等人围住,还有一个伙计趁着这个机会跑了出去,像是去找什么人报信。 “怎么,”张元善毫不畏惧,反而笑了起来,“你们还想打人?” 那管事猛地合上账本,发出嘭的一声。 “开门做生意图的是和气生财,我们不想打人,客官确实没有什么事,就走吧,您的这单买卖,我们鸿通钱庄不做了。” 张元善针锋相对,“这买卖,你们说做就做,说不做就不做,哪有这样的事。” “你们要是早说不做,我扭头就走,绝不耽误。可你们嚷嚷了这么半天,爷在你们这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说不做就不做啦!” 张元善的声音提高。 那管事知道张元善就是想找事,可现在他们各家钱庄虽然暗中联手抵制银行,可明面上谁都不敢造次。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那管事又压了压心中怒火。 “客官,做买卖都是两情相悦的,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 “强扭的瓜不甜,客官还是请离开吧。” 张元善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强扭的瓜不虽然甜,可它解渴呀。” “客官这是真的想要存心找事?”那管事的火气已经趁着说话的功夫,从嘴中透出。 “我是来兑换铜钱的,不是来找事的。倒是你,一口一口说我是来找事的,你平白无故的冤枉好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那管事也不再废话,对着四周的伙计吩咐,“请这几位客人离开。” 一个脖子上带着刺青的伙计走到张元善身前,“客官,请你们离开。” “我要是不离开呢?” 那伙计晃了晃拳头,“那可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张元善来了兴趣,“我倒是想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 “来来来,别客气,”张元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朝这打,来。” 那伙计挥拳砸了下去。 张元善侧身躲过,右脚勾住那伙计的前腿,顺着他挥拳的力道借势向前一带。 那伙计的前腿不自觉向前走,一个踉跄,好悬没站稳。 张元善平日里花天酒地,可身为勋贵,身上的功夫还算是没怎么撂下。 趁那伙计底盘不稳,他右脚顺着那伙计的腿向上,猛地一踢! 好家伙。 再看那伙计,也不知道是从脸到脖子,还是从脖子到脸,反正是红透了。 脖子上的刺青在一片红中,分外瞩目。 要不说张元善是个热心肠呢,他看那伙计夹着腿,红着脸,捂着裆,在地上吭哧吭哧直蹦,就想帮帮他。 “你看你,那么难受就别站着啦,躺下歇会吧。” 接着飞身一脚,将那伙计踹倒。 那管事见其余伙计还在那傻乎乎的干看着,气的呀,“都愣着干嘛呢,一块上!” 张元善带的那几个随从,也都是军中的好手,见有架要打,不发怵不说,反而兴奋的不行。 打人还不用赔医药费,这好事上哪找去。 可还没打起来呢,外边来了一队官兵。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最先冲进来的一个官兵厉声喝斥。 “都靠边站着!” 接着,一个队官在一众官兵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那管事见官兵来了,立刻迎了过去,“魏指挥,您可来了。” 那队官倒是没有如那管事这般热情,脸上带着一副公事的样子,“我听说这有人闹事?” “没错。”那管事立刻回禀,指向张元善等人,“魏指挥,就是他们在这闹事。” 那队官也不再问,直接挥手吩咐,“来呀,把他们全都抓走。” “是。”一队官兵立刻上前就要拿人。 “等会。”张元善喝斥住了他们。 “呦呵!”那队官叫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命令官家?” “来呀,先揍他一顿,然后再抓。” “是。”两个官兵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张元善的随从直接上前把官兵推开。 那队官一看,大喜,“哎呀,你们这还是团伙作案!” “得嘞,把你们这批人抓了,我就又多了一份功劳。” 平时只有张元善欺负别人的份,他哪受过这个气,对着那队官破口大骂: “我太阳你伯父!” 那队官笑的更开心啦,“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现在你随便骂,多骂几句,等进了大牢,可就听不着你骂人喽。” 那管事趁机在一旁煽风点火,“魏指挥,这几个人还说要兑换三万两白银的铜钱。” “如今朝廷开设了银行,物价又飞涨,我怀疑,他们或许知道点什么。” “是吗?”那队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么说,你们还抵制国策。” “哎呀,我才刚刚升任兵马指挥,没想到就破获了这么大一个案子。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呀。” “来呀,全抓了。” 就在这时,外面乱哄哄的又来了一队人,皆着便装,正是另一路在钱庄找茬的彭城伯张守忠。 张守忠知道张元善在鸿通钱庄里,他一看东城兵马司的人围住了鸿通钱庄,就知道事情不好,带着人就往里闯。 外面值守的士兵当然不可能让他们往里进,“干什么的,知道这是什么……” 张守忠也不跟他废话,就一个字,“滚!” 这士兵刚想拔刀子,张守忠的随从立刻拿出一块令牌往那士兵眼前一递。 “闪开,闪开,都闪开。”这士兵立刻主动为张守忠开道,“别挡了彭城……” 这士兵扯着嗓子喊,想往里边报信。 张守忠的随从立刻捂住这士兵的嘴,“再乱说话,我保证你这辈子再也不能说话。” 那队官见外面有人进来,忍不住喝斥,“外边都是死人啊,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你是干什么的就往里闯,小心……” 这队官没敢往下说,因为他认出了来人是彭城伯张守忠。 京师中什么都不多,就两样东西多,一个是当兵的多,一个是当官的多。 敢强行硬闯进来,而且外面的士兵还没敢拦,里面的士兵就知道这是一位大人物。 至于有多大,他们不清楚,反正肯定比他们这些人大,所以他们也没拦。 张守忠就这么畅通无阻的冲到那队官面前,抡圆了,啪,就是一个大嘴巴。 那队官捂着左边的脸,可右边的脸还得赔笑,“彭城伯,您的手没事吧?” “魏副指挥,你小子胆肥啦,竟然敢,”说着,张守忠注意到了那队官的官服。 “我说呢,怪不得胆变肥了,原来是从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升指挥啦。” 那队官接着赔笑,“彭城伯,瞧您说的,卑职这点芝麻绿豆大点的官,哪敢在您面前现眼。” “你是不敢在我眼前现眼,”张守忠用手一指旁边的张元善,“可你就敢在惠安伯面前现眼啦?” 第170章 送锦衣卫 那队官得知他想要捉拿的人是惠安伯张元善,不禁感觉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真是大胆。 “惠安伯,卑职有眼不识……” 张元善走过去,抡圆了,啪,也给了这队官一嘴巴。 张守忠打右脸,张元善打的左脸,原来这队官是捂一边脸,现在两边的脸都火辣辣的。 可他还不敢捂。 就算不涉及敢不敢的问题,他一个人到中年的大老爷们在那里双手捂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那故意犯贱呢,尤其还是在这种场合下,更不合适。 那队官朝着张元善一个劲的赔礼,“惠安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不要跟卑职一般计较。” 张元善这个气压,“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卑职错就错在有眼不识泰山。” “你放屁!” 张元善用手一指旁边的张守忠,“你认识他,你不认识我?” “怎么,他那个彭城伯的爵位是真的,我这个惠安伯的爵位就是假的?” 这话可不好接,可也不能不接,那队官只能是一个劲的低头认错,“是卑职眼拙,还请惠安伯您消消气。” “行了,行了。”彭城伯张守忠拦了张元善一下,“就你那倒霉模样,别人看一眼都犯恶心,谁还能记得住。” 张元善一脸的不乐意,“就你那模样好,指不定是因为犯了多少事,被逮住多少回了,才被兵马司的人记住。” 张守忠立刻反驳,“要不是我,你现在说不准都让人抓大牢里去啦。” 张元善一摆手,“不惜的搭理你。” “我问你。”这话是冲着东城兵马司的那个队官来的。 “你是什么人呐?” “回惠安伯,卑职魏明皓,现任东城兵马司指挥。” “魏明皓?”张元善顿了一下,“一听这名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那队官心里不高兴,可脸上不敢表露出来,只能赔笑,“惠安伯您说的是。” “我问你,这条街归你巡吗?” 五城兵马司,是一个笼统的称谓,明朝并没有这样一个衙门,有的是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中城,五个兵马司。 每一个兵马司负责一片区域,张元善他们现在所处的就是东城兵马司负责区域。 东城兵马司所管辖的城东这一片区域,按照规矩,细分到每一条街,都有兵马司内的专人负责。 要是在这条街上破获了案子,或是抓到了贼寇,负责这条街的相应的兵马司人员就有功。 反之,要是这条街上出了事,负责这条街的人就要被问责。 张元善现在问那东城兵马司指挥的魏姓指挥,就是这条街是不是你负责的。 魏指挥心里一咯愣,这话可不好答。 这条街要是我负责的,现在鸿通钱庄里出了事,还牵涉到一位勋贵,这个责任跑不了。 这条街要不是我负责的,那人家肯定会问,不是你负责的,那你怎么这快带着人就来了? 思来想去,魏指挥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毕竟脑子再聪明,也比不上绝对的权力。 一个六品的兵马司指挥,糊弄一个超品的伯爵,就算有那心,他也没那胆。 “回惠安伯,这条街不是卑职负责,卑职本来是在附近巡街,是这鸿通钱庄里的伙计跑到卑职面前,说他们店里有人闹事。” “卑职是东城兵马司指挥,辖区内出了事当然不能不管,于是便带着人赶来。没想到就冲撞了惠安伯您。” 张元善哈哈一笑,“看来魏指挥还是恪尽职守啊。” “至于冲撞了我,那不要紧,我这人没那么小气,魏指挥你顶多也就是丢官罢职而已。” 魏指挥听了这话,不知道是不是牙疼,一个劲的咬牙。 张元善指向东城兵马司的一个士兵,“你带着你们的人,把你们魏指挥,还有这鸿通钱庄里的管事、伙计,全抓了。” 那士兵颤颤巍巍的问道:“敢问惠安伯,把人抓到哪里去?” “送到锦衣卫去。” 锦衣卫的西司房,专职负责京师治安。 锦衣卫的内部主要机构,除了南北镇抚司外,还有三个,东司房,西司房,街道房。 其主官分别是: 钦差提督东司房官旗办事锦衣卫掌卫事。 钦差提督西司房官旗办事锦衣卫掌卫事。 提督街道房官旗办事锦衣卫管卫事。 前两位给关防,后一位不给关防,所以就没有钦差二字。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三位,才是锦衣卫的当家人。 什么南镇抚司,北镇抚司,都要靠边站。 东司房管缉事,也就是政治案件,由锦衣卫掌印提督东司房。 西司房管捕盗,也就是治安案件。 街道房,顾名思义,就是管理街道的。 因为京师达官贵人多,那个大人有府邸,这位大人有园林,要是都随便建,随便堵塞沟渠街道,那还了得。 可达官贵人太多,其他衙门不好管,那就锦衣卫来管。 提督东西房、提督西司房、提督街道房,这三位可以说是锦衣卫的一二三把手。 除此之外就是堂上佥书,其中一位堂上佥书兼南镇抚司掌印。 这些人都排过去,才轮到北镇抚司。 不过北镇抚司权柄较重,其他人也不会轻视。 锦衣卫负责的事情有很多,包括登闻鼓,就有锦衣卫的人看护。 甚至锦衣卫有时候还会帮百姓申冤,帮官员申冤。 说锦衣卫是纯粹的特务机构,很大程度是因为民国时的一些人影射当时的政治而故意为之,还有就是影视剧的作用。 张元善现在要求把人送到锦衣卫去,并不奇怪。 京师那么大,锦衣卫西司房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管,但涉及到官员的,兵马司官卑职小,一般都是锦衣卫出面。 现在涉及到了张元善这位伯爵,将案子移交锦衣卫,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而且案子到了锦衣卫手里,事情也会更好办。 第171章 主动交代 东厂、锦衣卫,普通百姓虽然没有见识过,可也听说过。 一听说要被送到锦衣卫去,鸿通钱庄的人立马就慌了神,包括魏指挥也吓得不行。 张元善可不管他们那个,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兵马司的士兵开始抓人,人家就是干这个的,就算有人不配合,那也有的是办法。 张元善一指地上躺的那脖子上带刺青伙计,“这小子敢跟我动手,着重照顾照顾他。” “是。”两名兵马司的士兵上前拿人。 “我不去诏狱!”那伙计拼命挣扎,“我不去诏狱。” 张元善冷哼一声,“就你一个小小的伙计,还想去诏狱?我呸!你还没那个资格!” 就算不去诏狱,去锦衣卫那一般人也受不了啊。 那伙计还在挣扎,看向张元善,“是你主动要求我打你的。” 张元善回了一句,“我还主动要求当你祖宗呢!” 那伙计不说话了, “赶紧拿人。”张元善一挥手。 彭城伯张守忠,惠安伯张元善,两个人带着随从,与东城兵马司的士兵将一干人等押往锦衣卫。 门前值守的锦衣卫老远就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来,不过没有门前值守的那群锦衣卫,没一个人在意。 在大明朝,除了皇帝和司礼监,锦衣卫谁也不怵。 待来人走近,门前值守的锦衣卫就看清了来人的身份,是两位伯爵,这他们就不能再托大了。 一个锦衣卫迎了过去,“惠安伯,彭城伯,您二位这是?” “移交给你们一个案子。”张元善朝后一挥手,那鸿通钱庄的那一干人等被押上前来。 “我呢去鸿通钱庄兑换银钱,结果这些人仗着人多想欺负人,还要打人。” “我呢,除了爵位之外,还担任着后军都督府的佥书,他们故意伤害朝廷命官,这事归你们锦衣卫的西司房管吧?” 这锦衣卫很会说话,他并没有应张元善的问话,而是故意卖了一个好。 “他们竟然敢对惠安伯您不敬,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元善还很吃这一套,“要不说现在刁民多呢。” “还有那个东城兵马司的指挥,叫魏,魏,魏什么来着?” “算了,人就交给你们了,到时候你们自个问吧。” “那是,那是。”这锦衣卫应了一声,接着冲着大门里面喊,“来人,把这一干人犯押进去,仔细审问。” 两队锦衣卫接着跑出来接收人犯。 “行啦,人就交给你们了。”说着惠安伯张元善就要走。 那锦衣卫向前赶了几步,“惠安伯,彭城伯,您二位慢走。” 人犯被押到审讯房,一个锦衣卫千户正在坐着,背靠椅子,两条腿搭在桌子上。 见有人犯进来,那千户微微抬了一下眼皮,“这些都是什么人呀?” 一个锦衣卫立刻走到那千户耳旁,轻声回答,“这些人都涉及鸿通钱庄的案子。” 那千户正了正神色,指着旁边的一个锦衣卫吩咐,“记录。” “是。”那锦衣卫应了一声。 “你们都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情被抓进来的?”那千户问道。 脖子上带刺青的伙计:“挨揍。” 鸿通钱庄那管事:“指使人挨揍。” 东城兵马司那指挥:“看着人挨揍。” 鸿通钱庄的其他伙计:“什么也没干,就看了会热闹。” “哈哈。”那千户笑出声来。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锦衣卫里当差,什么人都见识过,什么事都听说过。但像你们说的这么有趣的事,还真不多见。” “反正天还早,不着急,我这个人也有耐心。” “诸位可能有的进过衙门,可来锦衣卫还都是第一次吧?” 这千户像是在问,可也没有给他们回答的留空隙,接着便又说,“那我就给诸位好好的介绍介绍我们锦衣卫的刑罚。” 起身走到那些人身前,这千户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根铁签。 “这根铁签,顺着你的指甲缝扎进去,你会感到疼痛。但别急,更疼的还在后面。” “你们仔细看,铁签上带着倒刺呢,扎进去的时候可能还没什么,可等到拔出来的时候……” “啧啧啧。”这千户没有进行描述,“那感觉你们就猜吧。” “使劲猜,赶紧猜。”那千户还催促了起来。 “要是猜晚了,这铁签子可就直接扎在你们的指甲缝里啦。这种感觉你们就知道了,就没得猜了。” 那千户又走到架子旁,将铁签放下,拿起一把刷子。 “你们再看这刷子,跟普通的刷子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刷子的毛是铁的。” “这么细的铁丝可不好弄,这都是专门找手艺高超的工匠做的,市面上没得卖。” “这铁刷子在你们的身上轻轻的刷几下,你们的体重立马就会变轻。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连皮带肉全都被刷下来了,再加上血也流出来了,体重能不变轻吗。” 那千户又走到架子旁,将铁刷子放下,刚准备拿起第三张东西,只听得后面有人大喊。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那千户回头一看,说话的是脖子上带着刺青的伙计,他回身走了过去,“你想说什么呀?” “你能说什么呀?” “我都没问呢你说什么呀!” “多嘴!” 啪!这千户抬手就是一个嘴巴。 再看那人,嘴里连血带牙喷涌而出,半边脸肿起,竟压的眼睛都变小。 那千户甩甩手,“脸皮真厚,震的我手疼。” “这要是伤着了,还得让衙门里出钱治。” 说着,那千户微微一笑,“诸位,这人不懂规矩,还没问他呢,他就抢着要回答。” “现在,我也不问你们了,你们知道什么,全都说出来。” “要是有遗忘的地方,也不打紧,我们这有大记忆恢复法。” 这群钱庄雇佣的伙计打手,包括那管事的,平时虽说也没少经历风浪,可面对锦衣卫,他们打心眼里发怵,直接竹筒倒豆子,甭管有用没用,就跟不要钱似乎的往外倒。 像小时候偷看别人洗澡,十二岁了还尿床,这些也都秃噜出来了。 还有的像那鸿通钱庄的管事,他知道锦衣卫想要的是什么。 他就把钱庄掌柜的交代是怎么不给客人兑换银元,和其他钱庄是怎么联手抵制银行,是怎么哄抬物价,凡是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旁边的锦衣卫唰唰唰的记录,而后,让他们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在锦衣卫里,别说是让他们交代钱庄的商人是如何联手抵制银行的,就算是说他们策划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们也能承认。 这份口供迅速送到锦衣卫掌印柏子祥的手中。 柏子祥看过后,冲着送来口供的那锦衣卫问道:“没用刑吧?” “没用刑,那些人胆小,稍微吓唬了几句他们就全交代了。就是抽了一个大嘴巴。” 柏子祥轻笑一声,“一个大嘴巴不算什么,放在哪个衙门里这也不能说是刑讯逼供。” “没故意往钱庄上的事问吧?” “没有。您早有吩咐,审讯的弟兄连问都没问,直接让他们自己说的。” “像鸿通钱庄的管事,还有东城兵马司的那个指挥,这两个还算是聪明人,他们自己主动把有关钱庄的事交代了。其他人也就跟着把知道的都说了。” 柏子祥把口供递给那锦衣卫,“汇总成案卷,然后连同口供,一起送到宫里。” “就说我们在审问鸿通钱庄威胁惠安伯一案时,发现了一些商人的不法行径,似与银行有关。” 第172章 就这么办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拿着一份案卷走进内阁班房。 这份案卷正是锦衣卫送到宫里的那份,朱翊钧看过后,没说什么,直接让张鲸转给内阁。 内阁中的四位大学士见张鲸来了,纷纷起身。 “张公公,可是皇上有旨意?”次辅王锡爵问道。 “皇上倒是没有旨意,只是让咱俩将这份案卷给四位阁老过目。”张鲸将案卷递给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接过快速翻看,而后递给次辅王锡爵,只是手中拿着的力道,重了几分。 王锡爵接过时,感受到了那份力道,同样快速翻看,而后递给三辅沈鲤。 四人传阅过程中,张鲸的话也随之响起,“惠安伯去鸿通钱庄兑换银钱,没想到与那里的人发生冲突,还动了手。” “闻讯赶去的东城兵马司的指挥,竟然与鸿通钱庄的人勾结,企图污蔑惠安伯。” “因涉及到了惠安伯,这个案子便移交给了锦衣卫。锦衣卫原本是在按照刑名案件审讯的,没想到审讯时,人犯竟然还招供出了别的事情。” “不法商人竟然联手抵制银行,哄抬物价,置国计民生于不顾!” 内阁四人看过案卷,皆是一脸的淡定。 仅从案卷来看,仿佛查出商人抵制银行,哄抬物价,就是意外。 可是不是意外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卷转到了内阁,内阁该怎么办。 四人碰了一下眼神,还是由首辅申时行开口。 “朝廷费心劳神开设的银行,本想造福百姓,没想到却被这些奸商联手抵制。” “为何抵制国策,这些不法商人竟然还哄抬物价,置国计民生于不顾,属实可恨。” “内阁这就拟票,着令户部、刑部联合办案,查办这些不法商人。” “依咱家看,这票还是不要拟了。”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这是大明朝处理朝政的正常程序。 可那些商人的背后牵涉到很多朝廷的官员。 若是办案拿人,由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那这事就是外廷、内廷双方共同的意思。 申时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得罪人的事,不能让内阁独自背锅,得内阁和司礼监一同背锅。 可张鲸不能答应。 开设银行的事是皇帝提出的,不法商人是锦衣卫查出的,司礼监要是再批了这个红,摆明了这事就是皇帝的意思。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不管他想没想到这一点,不重要。可他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他要是想不到这一点,那他也就没必要再待在司礼监了。 “申阁老,案卷你们已经看过了,口供也都在,现在就差拿人了。” “查办几个不法商人,还用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那未免也太看得起这几个商人了吧。” 申时行听出张鲸是不想粘这个锅,便问道:“那依张公公的意思呢?” 张鲸微微一笑,“案卷是明发上谕转给内阁的,当然是由内阁处置,咱家怎敢逾越。” 申时行已经不好再接这话,次辅王锡爵便站了出来。 “案卷是明发上谕给内阁的,适才申阁老也说出了处置方案,可张公公却给否了。” “不破不立,可破了总不能不立吧。” “不破不立,破了当然要立。”张鲸的话是对着王锡爵说的,可目光却是移到申时行的身上。 “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是用来决断朝政大事和官员调度的,用在几个商人身上,就真的合适?” “申阁老,您说呢?” 内阁四人中,次辅王锡爵脾气冲,张鲸不愿意沾惹他。 三辅沈鲤行事有君子之风,张鲸也不好招惹。 四辅张学颜是从知县的位置上,一步步爬进内阁的,既主政过一方,又带过兵,军政兼修,经验丰富。张鲸不想也不愿对上他。 唯独首辅申时行,为人八面玲珑,会做官,擅做官,而且还是首辅,张鲸只能冲着他来。 申时行知道张鲸这是觉得自己好欺负,他也不是畏惧张鲸,只是张鲸是奉皇命而来,若是内阁与他闹的太僵,对于双方来说都不好看。 太监可以不顾脸面,但他们这些读书人不行。 “张公公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对付几个不法商人就使得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也确实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这样吧,内阁给户部、刑部行一则公文,让他们联合查办此案。” “只是,内阁无权管理户部、刑部,他们给不给面子,内阁不敢打这个包票。” 内阁名义只是一个秘书性质的机构,六部更不是内阁的下属。 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申时行说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我这是顾全大局,并不是真的就畏惧你张鲸。 对于张鲸而言,他明白申时行的意思,可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只需要在意一个人的意思就行了,那就是皇帝。其他人,无所谓。 “咱家倒是觉得可行。当然,案卷是转给内阁的,咱家这也只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具体怎么处置,还是要听内阁的。” 申时行对上张鲸的目光,“既然张公公觉得可行,那就这么办吧。” 第173章 火器 鸿通钱庄掌柜傅宽麻的府上,一个家丁急匆匆的跑进,边跑边喊: “老爷,不好了!” “不好啦,老爷!” 府上的管家闻声喝斥,“瞎喊什么呢!” 那家丁喘口气,“不好了,钱庄让官府封了,人也让官府抓走了。” 傅宽麻手里盘着一串佛珠,从屋内走出,那管家靠了过去,“老爷,钱庄……” “不用重复,我都听到了。”傅宽麻挥手制住了那管家的话。 “我问你,”傅宽麻看向那家丁,“是哪个衙门封的咱们钱庄?” “看封条是东城兵马司封的。” 那管家很是不信,“不可能,东城兵马司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鸿通钱庄的底细,他们吃了豹子胆啦?” “小的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门上贴的封条就是东城兵马司的,门口还有一队东城兵马司的兵站着呢。” 那管事望向傅宽麻,“老爷,这会不会是朝堂上的那些人互相争斗,有人故意指使东城兵马司拿咱们做试探呢?” 傅宽麻没有回这句话,而是冲着那家丁问道:“咱们的人被押到哪去了?” “听说是被押到锦衣卫了。” “锦衣卫!”那管家心里吓得一激灵,而后看向傅宽麻,“老爷,这。” 傅宽麻手里的佛珠盘的越来越快,咯吱咯吱响的直摄人心。 少顷,傅宽麻才缓缓开口,“你再去打探消息。” “是。”那家丁跑着离开。 那管家还是有经验,“老爷,用不用把人手全都撒出去打探消息?” “还有朝中的那些大人们,是不是也带份厚礼去……” “不必了。”傅宽麻将手中佛珠扔在地上,“以后再也不用戴着这玩意糊弄人啦。” 那管家跟随傅宽麻多年,见他这样,知道大势已去,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把家里所有的现银都收拾收拾,带上夫人、少爷,回老家吧。” “哎。”这管家应了一声,疾步离去。 傅宽麻的反应很快,可他反应的再快,终究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 就在傅宽麻的家眷离家之后,刑部的官兵就到了。 大门被猛地踹开,一位刑部官员在门前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看向门槛。 “一个商人,修这么高的门槛,看来是不臣之心已久。” “来人,傅宽麻抵制国策,哄抬物价,干扰朝政。朝廷有令,缉拿人犯,抄没家产。” “如有抵抗,就地正法!” “若有官兵骚扰女眷者,依律严惩!” 至于有人趁机偷摸藏点值钱的东西,这个不用说,说了也没用。 “是!”大队官兵应声冲去。 刑部、户部联合查办不法商人的同时,朱翊钧则去了兵仗局。 兵仗局中,朱翊钧安排了两批人。 一批人负责搞科研,朱翊钧将后世的一些原理告诉他们,让他们去研发。 但科研这种东西,不是说立竿见影的就能有效果。有些东西有了大致的雏形,更多东西还在慢慢研发。 而且,搞科研,很花钱。 朱翊钧没有过多的去催促,毕竟古代是重实用轻理论,不具备完整的科学体系,这个是急不来的。 虽然说战争时期科技发展最为迅速,但以大明朝的生产力而言,就算是成天打仗,科技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有质的飞跃。 兵仗局的另一批人,就是以赵士桢为首,负责研制火器。 今天朱翊钧来兵仗局,就是为了火器来的。 朱翊钧看着眼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火器,问道:“赵郎中,朕听闻你研制出了以燧石撞击就能发射的火铳?” 朱翊钧给赵士桢加的是工部郎中的职衔,故称其为赵郎中。 “臣惭愧。”赵士桢躬下身子。 “若不是皇上向臣传授了大量关于火铳构造的道理,臣绝造化不出这等神兵利器。臣怕是还跟着火绳较劲呢。” 赵士桢本就是火器专家,朱翊钧只是简单向其讲述了一些关于燧发枪的原理,没想到他就真的研制成功。 “朕也只不过是翻看了关于火器的些许书籍,有感而发,算不得什么。” “赵郎中,这铳都造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朕一直也没有看过。今天趁这个机会,让朕见识见识这新铳的威力吧。” “臣遵旨。”赵士桢从架子上拿起一支铳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朱翊钧刚想伸手去拿,一旁的张诚的声音传来。 “皇爷,火器凶险,您万金之躯,还是要小心一些。” 赵士桢赶忙请罪,“皇上,臣思虑不周,还请皇上降罪。” “无妨。”朱翊钧摆摆手,“铳里可有火药?” “回禀皇上,并无火药。” “没有火药怕什么。”朱翊钧拿过铳来,自顾的摆弄起来。 赵士桢则在一旁介绍,“皇上,新铳制作的每一道工序都有老工匠把控,十分严格。” “填装的火药按照皇上您的旨意,由专人称重出一次填装的用量,用油纸包裹,既可以定量,也可以防止填装过量,同时也更为便捷。” “火铳制作工序严格,填充火药定量,臣已经进行多次试铳,均无炸膛之事。” 朱翊钧点点头,“张诚,安排人放铳,朕要看看效果。” “奴婢遵旨。”张诚接着挥手点了随行的一队禁军上前。 每人手中一支铳,撕破油纸包填充火药,一字排开,对着前面的靶子射击。 说是射击,可现在的火器并不怎么讲究准头,讲究的是排队枪毙。 一阵火药味随风弥漫。 “好啊。”朱翊钧的声音透过烟雾传出。 “省去火绳,若遇阴雨,也不影响作战。” “皇上,”赵士桢躬身行礼,“此铳还未有名,还请皇上赐名。” “就叫自生火铳吧。”朱翊钧将铳递给一旁的侍卫,“赵郎中,为朕介绍介绍这些火器吧。” “臣遵旨。”赵士桢转身走到摆放火器的桌前。 “皇上,这是水底雷,可放于水中,待敌船碰撞,便发生爆炸。” “这是石炸炮,可埋于地下,人畜经过,触之即炸。” “这是迅雷铳,臣考量鸟铳和三眼铳的优势,二者结合,制出此铳,可连续发射十八弹。只是,还是以火绳为引。” 接着,赵士桢躲在地上,“皇上,这是猛火油炬,点燃引火药后抽拉唧筒,前端便会喷出烈焰。” 朱翊钧倒是对这个猛火油炬有所了解,这相当于是火焰喷射器,“朕知道这个,《武经总要》中有记载。” 赵士桢是技术性人才,不怎么会奉承人,只是干巴巴的回了句,“皇上博学。” 朱翊钧也没有在意这些虚的,问道:“赵郎中,朕听说你还研制出了一个叫火箭溜的东西?” “回禀皇上,臣确实有这个想法,也尝试着研制,若是能成功,便可如弓弩那般飞出炸敌。” “只是臣愚钝,目前还在摸索,未能制出稳定的成品。” 能研制出燧发枪,朱翊钧已经很满足了,什么事都得慢慢来。一口气吃成胖子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强求。 “好饭不怕晚。赵郎中,你安心研制,有什么需要,尽管和陈炬提。” “谢皇上恩典。”赵士桢谢恩。 “皇上,您说的那个火药配比,一硝二磺三木炭,还有白糖,臣已经命人进行不断进行比例调配,威力确实比寻常火药大的多。” “就是这白糖价格昂贵,除去白糖后,威力虽然有所减弱,但还是比寻常火药要大。” “臣以为不妨分别制作,部分加入白糖,部分不加入白糖,届时根据用途选择使用。” “可。” 第174章 处置议案 内阁班房中,户部尚书宋纁、刑部尚书张孟男,两个人在向四位大学士陈述查办不法商人的事。 张孟男是刑部尚书,查办不法商人刑部也是主力,所以他先开口。 “阁老,刑部奉命同户部查办不法商人,人犯、查封的商铺以及抄家所得,均已登记在册。” “人犯好说,照《大明律》惩处即可。”张学颜随着张孟男的话接了过去。 他原来是户部尚书,这次开设银行的事,也是由他挂号督办的,故他十分上心。 “刑部在查办过程中可有纰漏?”张学颜问道。 “回禀阁老,下官早已叮嘱下属官员,并派人监督。同时与户部宋尚书商议,两部协同办案,两部官员互相监督。” “据两部下属的回文来看,并无差池。” 张学颜点点头,“没有差池就好。” “朝中有些人眼睛很尖,凡事要依据律法而行。打铁还需自身硬,行的正,坐的端,便没有什么好怕的。” 查办的这些商人,在朝堂上都有靠山,张学颜说这句话,也是在叮嘱刑部尚书张孟男,审案子的时候,要加点小心。 张孟男是一个很正派的人,他很不屑于这一套,听了这话,便问道:“阁老,查办过程中发现这些不法商人似与朝中某些官员有染。” “有证据吗?”这话是内阁首辅申时行问的。 张孟男为人正派,想查到底。可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却不能这样想,因为内阁要的是大局稳定。 在大明朝,哪个大商人的背后没有官员支持。要是没有官员在暗中保驾护航,哪个商人的生意也做不大。 就以鸿通钱庄为例,这是京师中最大的钱庄,而且分号遍布各个省份,他与官场中的利害关系,牵涉太深。 张孟男回道:“回禀阁老,只是略有端倪,目前还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要乱说。”沈鲤接了张孟男的话。 沈鲤与张孟男都是河南人,两个人作为老乡,本身就是天然的政治盟友。 而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止于此。 沈鲤是高拱的学生,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二人的关系便更近了一层。 沈鲤为人也很正派,可他现在身在内阁中,所考虑的自然也不能同他在礼部那般,更多的还是如申时行那般,要注重朝堂稳定。 沈鲤了解张孟男的脾气,生怕他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所以在他的话说出口后,接着便拿话堵。 “张尚书,你是刑部尚书,执掌刑律,做事更应严谨,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事不要乱讲。” “沈阁老说的在理。”申时行又把话接了过去,“妄加揣度,终究不如真凭实据更加令人信服。” “不过,人无完人,发现了端倪,就要查,法不容情。” 内阁大学士一共就四位,两位都这么说了,而且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同乡,张孟男就算再有心,这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下官明白。” 张学颜适时的打了个圆场,“张尚书的为人我们还是信得过的,该查的就要查,不然置律法于何地?” “不过,最初的案卷是皇上转给内阁的,现在我们要尽快将查办的结果以及善后的议案送到乾清宫,请皇上御览。” “宋尚书,你说一说吧。” “是”户部尚书宋纁立刻回道。 “查办的那些不法商人,有刑部按律惩处,下官就说一说户部份内的职责。” “查封的商铺,多数是钱庄。这些不法商人按律应当抄没家产,可钱庄中的本金,多为商人所存,若是尽皆抄没,怕是不恤民情。” “这些商人行商,南来北往,行走各地。他们将钱财存入钱庄,多是因为钱庄在各地都有分号,为了取钱方便。” “如今朝廷开设了银行,相比于钱庄,更为完善,且在各地都有分行,存钱取钱也是极为便利。” “更重要的是有朝廷作为依托,朝廷总归还是要比私人更为可靠。” “臣与户部同僚商议后,觉得不妨将商人百姓原本存钱于钱庄中钱财,全部由银行接收。” “存钱者可依据原来钱庄开具的银票到银行兑换银行开具的银票,待银行核实无误后,即可予以兑换,通行天下。” “如此一来,存钱者不会遭受损失,朝廷也体恤了民情,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办法好。”张学颜给予肯定。 “凡事都要为百姓着想,那些不法商人罪大恶极,可在他们钱庄存钱的百姓无辜。查抄人犯家产,决不能损害百姓利益。” 其实,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几个不法商人,怎么处置是无所谓的事。 重要的是把原来钱庄的存款移到银行中才是最要紧的。 最终,首辅申时行拍板,“宋尚书,你将善后的议案写个奏本。张尚书,你将查办的结果写个奏本。” “稍后将两个奏本送到乾清宫中,呈皇上御览。” 第175章 调你出京 年关将近,送礼拜访的人很多。 申时行身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他的府上,迎来送往的人就更多了。 申用懋,申时行的儿子,现任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京官,就与其父申时行住在一起。 申时行府上迎来送往的事,也多是由申用懋负责。 “几位慢走。” 又送走了几位客人后,天已经黑了,申用懋松了松身子,卸下一身的疲惫。 “真累啊。”申用懋感叹一声,“官场上的人情世故比衙门里差事还要累。” “少爷。”一个家丁装扮的人走到申用懋面前,“饭都准备好了,老爷叫您过去吃饭呢。” “好。”申用懋应了一声,“把大门关了,谢客。” “是。”那家丁跑去关门,府上的门房也过去帮忙,因为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走进屋内,桌子上放着一个铜锅,下面炭火通红,烧的锅内咕嘟咕嘟发响。 周边都是涮着吃的肉和菜,还有一盘豆腐。 桌上还摆着一个酒壶,两个酒杯。 一个酒杯在上位,那是申时行的。 一个酒杯在下手,这是申用懋的。 每个酒杯旁还放着一副碗筷和蘸料。 申用懋走进屋内,没有敢坐,就站在桌旁,“爹。” 申时行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坐吧。” “哎。”申用懋应了一声,可并未坐,而是先拿起酒壶给申时行倒了一杯酒,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坐下。 “客人都送走了?”申时行问道。 “都送走了。” 申用懋点点头,“吃饭吧。” 申用懋端起一盘羊肉下到锅内。 羊肉很新鲜,片的也薄,在锅内略做停顿便已然熟透。 “这是草原上的羊,”申用懋动了筷子,“尝尝怎么样。” “爹,儿子就在兵部当差,这草原上的东西对于儿子来说,不算新鲜。” 申时行用筷子指向桌边的那盘豆腐,“千滚的豆腐万滚的鱼,把豆腐下进去。” “哎。”申用懋端起豆腐下了进去。 “草原上的东西对你这个兵部的官员来说不算新鲜,那火器呢?” 申用懋端盘子的手悬在锅上愣了一下,“爹,您是说兵仗局研制出的自生火铳?” “当然。”申用懋夹起羊肉蘸上料就往里嘴里送。 这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也无需顾及形象。 申用懋将空盘子放到桌上,“儿子是兵部武库司员外郎,兵仗局研制出自生火铳后,便通知了兵部和工部。” “两部的工匠拿着兵仗局给的制造方法,已经开始了制造。管控的很严,除了兵部和工部的人监督,锦衣卫的人也盯着呢。” “那自生火铳儿子试过,威力不比火绳枪差,且不用引火就能发射,阴雨天也能使用,就是造价相对要高一些。”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他不会问一些没头没脑的话,申用懋话说出口,脑子也跟了上来。 “爹,您的意思是,皇上有意开战?” “不是开战。”申时行顿了一下,“而是备战。” “备战?”申用懋有点摸不着头脑,“儿子就在兵部任职,未曾听说过哪里起了战端。” “我是内阁首辅,我都没有听说哪里要起战端,你当然也不会听说。” 申用懋似是明白了什么,“这也不算奇怪,咱们的这位圣上,虽然常把与民休息挂在嘴边,可骨子里的好战是藏不住的。” “不。”申时行直接否了申用懋的话,“不是咱们的这位圣上好战,而是我大明朝所有的圣上,全都好战。” “至于能不能开战,则是另一回事。” 申用懋默了一下,接着便深以为然的点头。 “爹,那您觉得皇上接下来要向何处动兵?” 申时行放下筷子,“向何处动兵,不能靠猜测。打仗这事,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皇上说了也不算。” “你在兵部任职,你觉得打仗这事,谁说了算?”申时行有意在考较。 申用懋且是两榜进士出身,仕途之初就任云南楚雄府楚雄县知县,带人押送过军需,之后调到京师,一直在兵部任职。 作为当朝首辅的儿子,接触到的信息,也远超旁人,再加上申时行时不时的提点。 就算是一个乡野村夫,有这样的经历,有这样的锻炼,也能培养出政治嗅觉。 更何况申用懋是身为申时行的儿子,资质本就不差,所以他立刻便说出了答案。 “钱,粮。” “那皇上开设银行,就是为了解决钱?” “非也。”申时行摇摇头。 “钱,自古以来就是开源与节流二途。节流,节不出钱来,唯有开源可行。” “银行的钱,可以用来解决燃眉之急,但若是随意动用,无异于饮鸩止渴。” “朝廷想要钱,还得从税制上着手。” 这时,申用懋也明白了,“皇上是想用战争的胜利,增加帝王权威,进而推动改革。” 申时行没有接这句话,“刑部查办不法商人,刑部尚书张孟男查出了朝中的一些人,但苦于没有实证,便将此事上报了皇上。” “皇上是怎么说的?” 申用懋回答道:“皇上说没有证据,不可妄加揣度官员,只是下旨让都察院严察风纪。” “这是,用功不如用过。” “他们这些人本身就不干净,若是朝堂上再有争论,他们便不好再出声。” 申时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有比这更要紧的。” 申用懋陪着申时行饮酒,接着端起酒壶给申时行满上。 “爹,您的意思是?” 申时行的神色严肃起来。 “宣府总兵赵崇璧病逝,总督京营戎政的腾冲伯戚继光接任宣府总兵,总督京营戎政的位置现在还空着。” “现在的协理京营戎政的是原宣大总督兵部尚书郑洛,也就说现在京营中郑洛说了算。” “京营中,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每营四镇人马,共计十八万战兵。可这十八万人马中,堪称精锐的也就一半。” “而且续备兵、后备兵加起来也有十万。更重要的是,京营中有大量的勋贵子弟及其亲信。” “京营还是勋贵们的天下,但不会再容许他们如之前那般。郑洛这个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尚书,接下来会将那些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全部从京营中剔出去。” “取而代之的,是勋贵中堪用之人,包括之前跟着戚继光征讨缅甸的勋贵旁系子弟,还有就是经验的将领。” “甚至,还会从缅中都司抽调一部分有军事经验的宗室充实京营。” “你现在兼管京营军需,又是内阁首辅的儿子,只要京营有什么风吹草动,定然会波及到你。” “你爹这个内阁首辅不好当,恨我不死的人有很多。他们算计我不成,就会去找你。” “你现在是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从五品,我已经和吏部的杨尚书打过招呼了,等过了年,就把你调出京。” 第176章 议事 马上就要过年了,朱翊钧在乾清宫召开万历十五年的最后一次会议。 这也是朱翊钧的习惯,在年底之前,把今年的事做个总结,把明年的事做个规划。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一个字,钱。 乾清宫中,左侧站着内阁的四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沈鲤,四辅张学颜。 右侧站着的的是司礼监的四位大太监,掌印太监张诚,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秉笔太监田义,秉笔太监孙暹。 内阁和司礼监的人都在,一边票拟,一边批红,倒是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程序。 再有,若是有些话朱翊钧不好说,那就由司礼监的人说。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最先开口,“几位阁老,马上就要过年了,当着皇上的面,咱们把今年的事都议一议。” “处置完了的事,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还没有处置的事,在这一块处理了。” “今日事今日毕,今年事今年毕,把手头上的事都处理了,几位阁老也好回去安心过个好年。” “张公公说的是。”内阁中首辅申时行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的话。 “今年朝廷的支出,主要是赈灾。” “今年四月,京师大旱,接着又是大疫。七月,江北闹蝗灾,江南发大水。山西、陕西、河南、山东大旱。” “有赖皇上圣德,我大明朝上下同心,总算是熬了过去。” “还有就是山东修黄河大堤,漕运衙门疏通运河,出塞扫荡辽西蒙古。” “每一笔账都是由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都在有司衙门登记在册,有帐可查。” 待申时行说完,张诚没有立刻接言,而是先与司礼监的其他人碰了一下眼神,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再看向朱翊钧。 张诚的目光中含的意思有两层,一是申时行若说的确实属实,司礼监都有对应的记录。 二就是询问,询问朱翊钧该如何定夺,还有没有需要再询问的。 见朱翊钧神色如常,没有刚要询问的意思,张诚这才开口。 “申阁老若说的这些,有司衙门都有记录和账册,没什么问题。” “那今年还有哪些未完之事,还请几位阁老说出来,看看能不能解决。” 申时行:“今年尚未完成之事,只有一件,那就是辽东的边墙还没有修完。” “怎么,辽东的边墙还没有修缮完?”张诚问道。 “张公公有所不知。”这话是张学颜说的。 张诚的目光也随之从申时行身上移到张学颜的身上。 “辽东的边墙很长,从山海关一直到开原,凡是辽东能够耕种的土地,全部都在边墙之内。” “随着炒花五部东迁,辽东虏患骤增,鞑虏年年犯境,辽东边墙屡屡遭受破坏。尤其是广宁一带。” “今年蓟州、辽东以及京营兵马联合出塞扫荡蒙古,大获全胜。鞑虏元气大伤,近两年之内怕是很难组织起大规模进攻。所以辽东便打算趁此机会修缮边墙,巩固塞防。” “军队是七月出塞,但茫茫草原,鞑虏要是想跑,我军很难追击。一直到九月底,我军才凯旋。” “军队凯旋而归,辽东才有足够的人手。只是边墙修缮了没多长时间就入了冬,只能暂时停止,等来年开春暖和之后再进行修缮。” “还有就是今年夏天辽河泛滥,冲了辽阳城的城墙,所幸是已经修缮完成。” 张诚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虽然没有亲身去过辽东,可对于辽东的情况,他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辽东是九边重镇,自嘉靖以来,辽东的军备便愈发重要,鞑虏也不过是挑选一两个薄弱的关口突破。” “就算是辽东的边墙没有修缮完成,怕是也不耽误辽东的防务吧?” 张学颜曾任辽东巡抚,他对于辽东的情况很熟悉,因此回答的很有底气,“不耽误。” “张阁老曾巡抚辽东,他的话,朕还是信得过的。”朱翊钧的声音响起。 张学颜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惶恐。” “入了冬,天气冷。等到能够动工之后,让辽东立刻开工,把耽搁的功夫都补回来。” “我军出塞扫荡,鞑虏虽受到重创,但不可掉以轻心,让蓟州、辽东两镇严加防范,谨防骄兵之戒。” 申时行立刻回复,“臣下去之后就让兵部向蓟辽两镇行文。” “那今年的事就算完了。”说着,朱翊钧的神色变得凝重,“据钦天监来报,明年怕是还有灾荒。” 申时行也是心头一紧,近些年,大明朝真是多灾多难,国库里的钱大部分全拿去赈灾了。 “皇上,您早就下过旨,让各地督抚囤仓备粮,以防灾害。内阁与户部每年也都向各地督抚行文,让他们严察民情,严加防范。” “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翊钧不置可否,“过了年,内阁和户部再给各地督抚下一道严令,让他们做好赈灾准备。凡是玩忽懈怠者。严惩不贷。” “臣遵旨。” “还有军屯。”朱翊钧接着说道。 “传旨各地督抚、都司、兵备道,让他们清查卫所军田。三分军事七分屯田也好,两分军事八分屯田也好,让他们把军田全部用起来。” 第177章 清理京营 内阁值房中,申时行看过一道奏本,脸色重了起来。 这是福建总兵陈璘的奏本。 倭寇不断袭扰海疆,经探查,倭寇在澎湖以及东番岛上,皆有巢穴。 陈璘便请求率军渡海作战,并在澎湖、东番,留下军队驻守,以防倭寇卷土重来。 福建巡抚海瑞也在奏本上署了名,当然他是巡抚,虽然奏本明显可以看出是陈璘写的,但署名时排第一的是海瑞这个巡抚。 因为福建多山,很多百姓出海谋生,澎湖以及东番岛上,有不少大明百姓。 东番那么大一个岛,若是开垦出来,可活人无数。 申时行看过后,又递给内阁中的其他人。 沈鲤看过后,看向众人,“奏本上说,驱逐倭寇之后,照旧例在澎湖设立巡检司,这个倒是没什么,可这东番岛该怎么管?” “那个东番岛我倒是有所了解。”张学颜是最后一个看奏本的,他看过后就将奏本放在桌上。 “东番岛,的确很大。若是能开垦出来,安置十万百姓不是问题。” “可东番岛上还有大量的蛮夷土人,全是生番,没有熟番。” “拿下东番岛不是难事,可治理,却是难事。要想有收益,投入的本钱少不了。” 一听到“钱”这个字,申时行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三月,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内阁却接连收到三个省份的报灾的奏章。 不是这个地方有灾,就是那个地方有疫。 而且根据各地巡按御史呈上来的奏章,其他地方还有类似的事,只是情况相对较轻,没有报上来而已。 朝政上的事本来就够忧心的了,朝堂上也没闲着,申时行时不时的就会受到言官弹劾。 本就忧心忡忡的申时行,在听到“钱”这个敏感字眼后,更愁了。 “张阁老既然了解东番岛的情况,不知关于福建的这道奏本,可有高见?” 张学颜也没有藏着掖着,“高见谈不上,馊主意倒是有一个。” “张阁老,这可不能算是馊主意。”沈鲤看向张学颜,“从内阁的这道门出去后,你说的话可就被称为国策啦。” 张学颜哈哈一笑,“沈阁老,您这是在捧杀我呀。” “内阁可是有四位大学士,我一个人可不敢背这么大的责。要挨骂,你们三位可也得陪着我一块挨骂。” 申时行笑道:“那这么说,要是挨骂,我这个首辅得被骂的狗血喷头。” 众人一阵欢笑。 玩笑过后,众人接着步入正题。 张学颜说道:“其实福建的这道奏本,说起来也没什么复杂的。” “澎湖巡检司,时设时废,驱逐澎湖的倭寇后,再复设澎湖巡检司也就是了。” “至于东番岛,虽说只是个岛,可真要丈量起来,足以抵得上大半个省。” “那么大的地方,还有大量的蛮夷土人,我们不可能全部纳入王化。依我看,驱逐岛上的倭寇后,在岛上设立卫所,先把东番岛上适宜耕种的地方,纳入福建管辖。” “岛上的蛮夷土人,进行招抚,就如同奴儿干都司的那些部落一样。视部落大小,给他们一个指挥使、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的头衔,将他们都司卫所的管理之下,让他们按时纳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先让那些蛮夷土人与汉人接触,时间长了,生番变熟番,熟番再汉化。” 张学颜说的,也是内阁其余三位所想的。 东番岛那么大,全管不可能,那就先把好的地方占了。 申时行是首辅,虽然他这个首辅不如高拱、张居正那般说一不二,可场面上还是要以他为尊。 这事,也是由他最终拍板,“那就如张阁老所言。” “这个票也由张阁老来拟,我们三人随张阁老署名。” 申时行很会做人,票是张学颜拟的,署名却是四个人都署。有功大家一起领,有过大家一起扛。 可他们四位都是内阁大学士,就算是有功,他们的官职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动。申时行提议他与其他二人署名,更多的还是为了陪张学颜一块扛风险。 对于申时行抛出的橄榄枝,张学颜不会也无法拒绝,答了一个“好”字后,张学颜便提笔开始拟票。 票拟完,申时行便让人送到乾清宫中。 而在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召见一文一武两位大臣。 文官是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郑洛。 武官是临淮侯李言恭。 去年腊月,总督京营戎政腾冲伯戚继光调任宣府总兵,总督京营戎政的位子就空了下来。 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尚书郑洛,作为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开始着手清理京营中那些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 京营是勋贵们的自留地,朱翊钧起初能够整顿京营,一是靠缅甸大捷的威望,二是靠戚继光带来六千南兵弹压。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除了神机营之外,其余各营各镇,启用了大量勋贵子弟担任官职。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安抚住了勋贵,朱翊钧才得以整顿京营。 为了锻炼京营的士兵,朱翊钧时常从京营中抽调兵马到京畿周边的蓟州、辽东、宣府、昌平、保定等边镇轮流戍边。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京营士兵的战斗力倒是得到了锻炼,可带兵的人不行啊。 京营中的勋贵子弟,不堪用的太多了。再好的兵到他们手里,也带不好。 总督京营戎政向来是由勋贵担任,而勋贵之间又向来互相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无论哪个勋贵坐到总督京营戎政的位置上,他们都抹不开脸清理京营中的那些不堪用的勋贵子弟。 朱翊钧一直空着总督京营戎政的位子没有补官,就是为了让协理京营戎政的郑洛,着手清理那些不堪用的勋贵子弟。 郑洛担任过山西巡抚、大同巡抚,再升宣大总督,后入京担任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尚书,精通军事。 而且,郑洛的手很硬。 早在嘉靖四十一年,郑洛担任都察院御史时,就查办了鄢懋卿等人的贪污案。 鄢懋卿是严嵩眼前的红人他都敢办,更何况是几个没什么能耐的勋贵子弟。 撤职的撤职,贬职的贬职,勋贵子弟一片哀嚎。 勋贵们不甘示弱,自己上疏弹劾郑洛,鼓弄别人上疏弹劾郑洛。 一时之间,弹劾郑洛的奏疏比弹劾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奏疏还要多。 面对勋贵们的来势汹汹,朱翊钧便将郑洛,以及代表勋贵的临淮侯李言恭,召到乾清宫问话。 第178章 总督京营戎政 “京营怎么一下子有这么多官员调动?”朱翊钧问道。 总督京营戎政空缺,那么协理京营戎政的郑洛便是主事人,他立刻回答: “回禀皇上,臣奉旨协理京营戎政,在腾冲伯改镇宣府后,总督京营戎政职位空缺,京营便由臣暂为理事。” “今年年初,臣按例督京营训练,发现京营中不少士兵操练无章,整练无度,究其原因,竟是统兵的将官中,有玩忽懈怠、尸位素餐者。” “臣窃思之,或许是刚过完年,官兵还未从年味中走出,只好加强训练。” “结果,不听号令者有之,借故推脱者有之,敷衍了事者亦有之。” “京营担负拱卫京畿之重任,如此羸弱之师,如何护卫圣上安危。臣蒙皇恩协理京营戎政,又岂能弃圣上安危于不顾?” “臣便考察京营一众将官,良将有之,庸将有之,若遇战事可能还会有降将。”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拱卫京畿的京营乃虎狼之师,奈何却由羔羊之将统之。”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临渴掘井,为时晚矣。为圣上安危,为京畿安宁,臣只好甄别京营官兵,裁撤老弱,整换将官。” “唯有此,方可保天子龙体不受惊扰,臣亦能不负皇恩。” 郑洛的话说完,四下一片寂静。 临淮侯李言恭,只觉得心脏扑腾扑腾直跳。 其实,人的心脏都跳,要是心脏不跳了,人也就没了。只是李言恭此时有些紧张,不由得心跳加速。 勋贵之中,有能力且有希望接任空缺的总督京营戎政一职的,也就是他了。 众勋贵也将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这次奉旨进宫,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一众勋贵。 可偏偏郑洛说的是实情,勋贵子弟那么多,有能力之人,挑一挑总归还是能挑出来的。 但经过百余年的堕落腐化,更多的勋贵子弟,早就成了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李言恭自己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扶不起这么多的纨绔子弟。 良久,朱翊钧才开口,“临淮侯,你久在京营,熟悉情况,郑尚书说的可是实情?” 李言恭知道这事捂不住,也没有必要捂,“回禀皇上,臣不敢欺瞒,京营中确实存在玩忽职守、尸位素餐者。” 朱翊钧拿起桌上的一份名单,“这是郑尚书报上来的名单,这么多人,难道都是尸位素餐者?” 李言恭有心说不是,可关键事实确实是,他不能睁着眼说瞎话,而且还是欺骗皇帝。 要知道,上一个公然欺瞒皇帝的是成安伯,结果成安伯的爵位被褫夺,降为世袭指挥使,还是缅甸都司那破地的指挥使。 可名单上的多是勋贵子弟,他本身又是勋贵中的一员,他也不能抛弃队友。 左右为难的他,只好回答出模棱两可的话语。 “回禀皇上,郑尚书上报的名单的将领,或许皆是尸位素餐之人,也或许是有部分尸位素餐之人。” “名单中的人都是郑尚书考察得之,臣未曾了解,若是贸然下定论,难免有欺君之嫌。故臣不敢妄下定论。” “没有让你下定论。”朱翊钧显得有些冷。 “要是有定论,那也是派人详加考察之后才能有定论。” “你觉得,郑尚书呈报的名单中的这些尸位素餐者,有多少是名副其实?” 李言恭知道,这次断然不能再打马虎眼了,“回禀皇上,郑尚书常年带兵,素有韬略,想来名单中的人,多半是名副其实的。” 朱翊钧沉默少顷,“三人成虎。” “如今你们两个人都这么说了,朕不得不信,却又不能全信。” “张诚。” “奴婢在。”一旁侍奉的张诚立刻走上前。 “将郑尚书呈上来的这份名单交给兵部,让他们到京营里去,严加核查。” “奴婢遵旨。”张诚随着离开。 “临淮侯,郑尚书。” “臣在。”李言恭、郑洛,二人齐声道。 “京营中有常备兵十八万,续备兵五万,后备兵五万,共计二十八万人马。统兵的将领都有尸位素餐之人,那么下面的士兵,想必也有。” “朕让兵部去核查那些尸位素餐的将官,你们到时候也跟着一块去查,官、兵皆查。临淮侯。” “臣在。”李言恭躬身道。 “你不是说名单上的人你没有考察过吗,这次你可要擦亮眼睛。” “臣明白。” “自腾冲伯转镇宣府后,总督京营戎政的位置一直空缺,当下京营正值整训之际,这个位置不能再空着啦。” “临淮侯,从今日起,由你总督京营戎政,拿出你父亲和你祖上的威风,会同郑尚书一起,把京营打造成一支虎狼之师。” 李言恭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岐阳王李文忠。 他的父亲,是上一代临淮侯李庭竹。 李庭竹自嘉靖十五年袭临淮侯爵位以来,深受嘉靖皇帝信任,当过湖广总兵,当过漕运总兵,提督过操江,总督过京营戎政,屡任要职,简在帝心。 如今到了李言恭这一辈,亦是深受皇帝重用。 总督京营戎政,这个权柄不可谓不重。 李言恭文武双全,相貌英俊,是现存勋贵中的佼佼者。 当然,这里的勋贵是指旧勋贵,不包括宁远伯李成梁和腾冲伯戚继光。要是把这二位带上,那剩下的勋贵根本就没法要了。 不过,李言恭心里也清楚,正是总督京营戎政的位置空缺,这才让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尚书郑洛肆无忌惮,大展拳脚,清理了那么多勋贵子弟。 这其中,未必就没有皇帝的默认。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李言恭是总督京营戎政,他别无选择,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位眼里不揉沙子的郑洛。 也亏得皇帝任命他为总督京营戎政,不然,以郑洛和兵部尚书梁梦龙的性子,京营中的那些庸碌的勋贵子弟,怕是剩不下几个。 李言恭跪倒在地,“臣领旨谢恩。” 第179章 人口 “皇爷,这是福建巡抚海瑞与福建总兵联名上的奏本,内阁已经做了票拟。”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将内阁送来的票拟呈给朱翊钧。 “是关于澎湖还有东番的那个奏本?”朱翊钧从张诚手中接过翻看。 “回禀皇爷,正是。” 朱翊钧看过后,将奏本放到桌上,“将申阁老他们都叫过来。” “奴婢遵旨。” 很快,内阁的四位大学士走进乾清宫,“臣等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赐座。” “谢皇上。” 几名小太监搬来圆凳,四人小心的坐下小半个屁股。 “关于福建的那个奏本,内阁的票拟朕看过了,驱逐倭寇之后,澎湖照旧例设澎湖巡检司,东番岛,设东番守御千户所,用以备倭、屯田和招抚岛上的土人。” “依朕看,澎湖、东番屡有倭寇停靠,如今既然要设置衙门管控,那就彻底一点。” “澎湖设澎湖守御千户所,东番岛设东番卫,皆归福建都司管辖。” “驱逐倭寇之后,让福建招募百姓前去并招抚东番岛上的土人,授予那些土人相应的卫所官职,让他们按时纳贡。” 申时行躬下身,“皇上,山西、陕西、河南、浙江、南直隶,均有不同程度的受灾,有不少的饥民,是否可以招募这些饥民前去澎湖以及东番?” 朱翊钧没有应申时行的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朝廷的赈灾钱粮都拨下去了吗?” 申时行回道:“回禀皇上,浙江、南直隶,都是富庶之地,当地官府截留下的赋税足以赈灾。” “山西、河南虽不及南直隶,但也不算差,朝廷已经拨了赈灾的钱粮后已经无碍。” “就是陕西地处西北,土地贫瘠,且辖区大,人口多,军镇多,朝廷恐怕还要再次准备赈灾的钱粮。” 明朝的财政状况是,地方官府征收赋税后,先截留下供地方官府开支的,这其中就包括藩王的宗禄,剩下的才上交中央。 遇到灾荒,百姓是先吃自己的,不够,再由地方官府赈灾。地方官府能够解决,就没有必要上报中央。要是还不够,再由中央赈灾。 明朝的地方官府拥有很大的财政自主权,因为古代的通讯条件和交通条件摆在那呢,如果遇到事就向中央报告,根本就来不及。 反观清朝,赋税很高。 清朝的赋税是按崇祯年间的赋税来的,是将明朝所有的正税以及杂税全部囊括在内征收。包括明朝藩王的宗禄清朝还在征收,甚至明末的辽饷,清朝还在征收。 不过也能说的通,辽响本身就是为了剿灭女真人才征收的,清军入关以后,女真人自然没有被剿灭,继续征收辽响似乎也有道理。 清朝的赋税绝大部分都要上交中央,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多少财政盈余。 遇到灾荒,百姓手里没吃的,地方官府又没有能力赈灾,只能依靠中央赈灾。 这也就是为什么清朝的赈灾次数要比明朝多的原因。 如果要拿赈灾次数的多少来贬低明朝,属实是没什么意思。 申时行所说的,也正是大明朝的地方财政情况。 南直隶、浙江,本就是富庶之地,遇到灾荒,两地的官府自己就能解决,不需要中央赈灾。 “该拨下去的赈灾钱粮,还是要拨。”朱翊钧说道。 “只是,澎湖、东番在东南,北地的百姓若是迁移过去,能适应的了吗?” “回禀皇上,据福建已经派人到,东番岛上勘察,岛上有大量适宜开垦的土地。授予百姓田地,他们只需要按时向东番上交赋税,想来他们是愿意的。” “至于气候,短时间内或许不太适应,但时间一长,应该就不成问题。” 申时行这话说的没错,只要给地,绝对有想去的人。适不适应当地气候,跟地一比,那都不重要。 朱翊钧点点头,“内阁和户部向这几个受灾的省份行文,”刚说完,朱翊钧又换了意思。 “也不仅仅是这几个受灾的省份,其他省份也一样,有愿意前去澎湖以及东番的,尽可以前去。” “当地官府将有意向的百姓登记造册,派人统一送去福建,再由福建水师派船送他们前去。” 申时行领旨道:“臣遵旨。” “东番那么大一个岛,与陆地隔海相望,距离不算远,沿海各地应该有很多人到过东番岛吧?”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上,出海谋生的人有很多,不说到过东番岛,仅福建派人勘察后,就发现岛上有不少我大明的百姓居住。” 朱翊钧又问,“大概有多少百姓在岛上居住?” 申时行迟疑了一下,“回禀皇上,准确数字还要派人详细清查后,才能确定。” 朱翊钧望向申时行,言语停了片刻,“我大明现在有多少人口?” “回禀皇上,约有六千万。” 朱翊钧接着又问,“洪武年间,我大明有多少人口?” “约有六千万。”申时行觉得自己说这话时都没有底气。 “二百余年,我大明朝就没有滋生新的人口?”朱翊钧发出灵魂一问。 申时行哑住了。 大明朝的人口是笔糊涂账,除了朱元璋下大力气清查过人口,余下的时间,都是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反正大明朝的人口就是六千万。 二百多年了,一直就是六千万这个数字,就连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也拿不准大明朝究竟有多少人口。 但账面上的人口就是六千万,他也只能这么回答。 如今皇帝发问,二百多年的时间,大明朝的人口就一点没涨?他自然也回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申时行身为内阁首辅,政治嗅觉极为敏锐,他明白,皇帝这么问,是动了清查人口的心思。 可不管皇帝有没有动清查人口的心思,他身为内阁,关于人口增长的问题答不上来,就是失职。 申时行也只得跪倒请罪,“臣有罪。” 其余三位也跪倒,“臣等有罪。” 朱翊钧也知道,这事怨不得他们,也就没有怪罪,“都起来吧。” “谢皇上。” 朱翊钧沉默少顷,“据万历六年统计,我大明朝共有一千零六十二万一千四百三十六户,人口六千零六十九万两千八百五十六。” “张阁老,会计录是你在户部尚书任上修订的,这两个数字朕没有说错吧?” 张学颜立刻回道:“圣明不过皇上,这两个数字并没有错误。” “这两个都是万历六年的数字,这都过去十年了,让各地重新清查一遍。” 朱翊钧也没有真的打算一遍就能把隐匿的人口清查出来,下面该糊弄还是糊弄。 人口黄册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了,没人愿意去动。 明太祖朱元璋制定的人口、田地制度,是很详细很完善的。但随着洪武大帝的离世,事情的发展就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糊弄就糊弄吧,做事不能太急功近利,慢慢来嘛,这次权当是敲打敲打下面的人。 至于摊丁入亩,现在还不到时候。人口黄册这一条线上牵扯到的人太多了,从朝堂到民间都有。 若是重新修订人口黄册这件事那么容易,大明朝的其他皇帝早就动手了,也不会拖到现在。 朱翊钧的设想是,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后,捎带手就把日本打了。 就算不收复日本,最起码也要将日本金银矿拿到手里。 手里有了钱,又有征战归来的军队,什么改革就都好说了。 第180章 这是军田 “欺人太甚!”惠安伯张元善看过一封书信后,气的将桌上的茶杯摔的粉碎。 惠安伯府上的管家听到屋里的动静后,急匆匆的跑进来,还没等这管家开口询问情况,张元善气鼓鼓的先开口了。 “你去,拿着我的帖子,将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临淮侯、镇远侯、西宁侯……” “算了,就不说人名了。你拿着我的帖子去各个勋贵的府上,凡是不当差的,都请到府上来。” 能在惠安伯府当管家府,聪明是必须,忠诚更是必须的。 惠安伯张元善一开口,那管家没有丝毫犹豫,回了一声“是。”接着便安排人去办事。 “气死我了!”张元善气的来回踱步,“那是我儿子,我打行,你们算他娘的什么东西!” 究竟什么事情惹得张元善大发雷霆?这还要从张元善的儿子张庆臻说起。 朱翊钧借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郑洛的手,将京营中那些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一扫而净。 与此同时,朱翊钧还着手培养一批可堪用的年轻的勋贵子弟。 这批年轻的勋贵子弟,朱翊钧并没有把他们放到京营中,而是将他们下放到了各个卫所中锻炼。 那些勋贵中的老家伙们一看,皇帝这是明显要重用的我们家孩子呀。 我们这一辈算是废啦,但我们的儿子、孙子能撑起来,那也不错。最起码能家族传承断不了,说不定还能光耀门楣。 因此,这些勋贵中的老家伙们,很支持。 惠安伯张元善的儿子名叫张庆臻,这次就被放到了山东都司任城卫中担任千户。 正巧,朱翊钧下令清查卫所军田,发展军屯。 张庆臻呢就带着人清查任城卫的军田。 张居正主持变法时,下令清查田地,其中就包括卫所的军田。但肯定还有没清查出来的,这个避免不了。 张庆臻就查出来一处原本属于任城卫的军田,但却被别人占有。 拿着任城卫的田册,带着人,张庆臻就来到了那处田地。 “千户,前面那一块田地就是咱们任城卫的军田,就是被别人占去了。”一个士兵指着一处田地介绍。 “知道都是什么人占去的吗?”张庆臻问道。 “知道,这块地一共一百二十二亩,都被衍圣公府占去了。” 任城卫位于山东兖州府,衍圣公府也在兖州府。 “衍圣公府?”张庆臻眸子一挑。 “衍圣公府可是圣人之后,想来不会让我们为难。我们过去和他们说清楚也就是了。” 张庆臻年轻,又是从京师来的,他不了解衍圣公府的情况,可跟着他的士兵,除了从京师跟随护卫的那几个之外,其余的士兵都是任城卫的。 军户,祖祖辈辈都待在任城卫,就算他们祖上是从别处迁移来的,可经过这么多年,他们早就已经成了当地人。 他们对于衍圣公府的情况,明显要了解的更深。 一个百户忧心忡忡,“张千户,您是从京师来的,对于兖州府的情况不算很了解,这要是别的人家占去咱们任城卫的军田,倒还好说。” “可衍圣公府占去了咱们任城卫的军田,可就没那么好说话。” 张庆臻将手中田册递给身后的随从,“怎么,难不成圣人之后都是些蛮不讲理之徒?” 那百户苦笑一声,“也不能说衍圣公府的人不讲理。” “他们占理的时候肯定是讲理的,要是他们不占理的时候,那就不讲理了。” 张庆臻轻笑一声,“朱百户,你这不还是说衍圣公府的人不讲理吗?” “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好好的跟衍圣公府的人说,相信他们会讲理的。” 朱百户知道张庆臻年轻,经历少,不清楚社会险恶,也就没再多说什么,“那就听千户您的。” 来到田地边,有一老农正在锄地,张庆臻走上前去,很有礼貌,“老人家,您贵姓呐?” 那老农停下手里的锄头,抬头看了张庆臻一眼,“军爷,您是在问老头子我吗?” “是。老人家,您贵姓啊?” “不敢,小老儿我姓孔。” “姓孔。”张庆臻顿了一下,“您是圣人之后?” 那老农叹了一口气,“是。” “那这地是您的?” “不是。”老农一摆手,“这地是衍圣公府的。” 张庆臻一听就明白了,这老农是衍圣公的旁系。 这就跟勋贵一样,正房承袭爵位,旁系只能自谋出路。 衍圣公是宋朝册封的,宋元明,几百年了,旁系子弟不知道有多少,沦落到给正房做工,不算稀奇。 张庆臻问道:“老人家,您怎么知道这地就是衍圣公府的?” “我是给衍圣公府当佃户的,是衍圣公府的人说这地是他们的,借给我们种,到时候交租子。” “那您得交多少租子?”张庆臻又问。 “他们说看在都是一个老祖宗的份上,只收五成的租子。” 张庆臻听罢,咳嗽了一声,“衍圣公府还真是一视同仁啊。” 又问了几个人,都说这地是衍圣公府的。 大致了解情况后,张庆臻带着朱百户和两名士兵前往衍圣公府。 一走到衍圣公府的大门前,张庆臻饶是勋贵子弟,下一任的惠安伯,在京师见惯了豪门深宅,可在见到衍圣公府的大门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嚯,真气派。”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门前的家丁前来质问。 “任城卫的,有事前来拜会衍圣公,烦请通报。” “通报嘛,”这家丁一个劲的搓手,示意给点好处费。 第181章 冲突 面对衍圣公府的家丁索要好处费才肯进去通报,张庆臻很是恼怒。 他在皇宫当勋卫时,司礼监的太监都不敢向他好处费,更何况是一个家丁。 不过,出于涵养,张庆臻压下火气,并没有发作,“烦请通报。” “切。”那家丁走到一旁,“我的职责是看大门,进去通报的事不归我管。” “我们是任城卫的,有事与衍圣公商议,烦请通报。”张庆臻提高声音,语气却变得冷了。 那家丁抬头看天,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走。”张庆臻不再管那家丁,带着人就要往里走。 “你们想干什么!”门前的家丁聚拢而来,拦住道路。 “这是衍圣公府,你们还想硬闯不成!” 门前的动静传到院子里,吸引来了更多的家丁。 张庆臻本想喝斥,朱百户拉住了他。 “千户,对方人多,咱们还是先走吧。” 张庆臻虽然年轻,可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冷哼一声,“咱们走。” 气鼓鼓的走了一路,张庆臻实在是气不过,“直接把地收回来,别再管衍圣公府了。” “这。”朱百户有点为难,“千户,衍圣公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依卑职看,还是再派人去商量商量为好,免得到时候出麻烦。” “能出什么麻烦!”张庆臻大喝一声,“地是任城卫的军田,田册上记录的清清楚楚,就算是把状子打到御前,也是咱们占理。” “千户,您来了没多长时间,不了解衍圣公府的势力。真要是把状子打到御前倒还好说,要是状子递不到御前,咱们是无论如何都是斗不过衍圣公府的。” “甚至,还有可能被衍圣公府的人反咬一口。” 张庆臻的身份是朱百户等人并不知道,以为他就是一个年纪轻轻就承袭官职而被分到任城卫来的,所以才好言相劝。 张庆臻根子后台就硬,而且年轻气盛。越年轻的人越有血性,越有正气。 “不必管衍圣公府,咱们任城卫的军田还轮得着他们混淆黑白!” “朱百户,你带人将田地上的佃户劝走,好生劝解,他们也都是穷苦人,尽量不要为难他们。” 或许是怕朱百户还没有胆子,张庆臻又追了一句,“天塌下来我扛着。” 朱百户见张庆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说别的,“那就听千户您的。” 张庆臻那边让人清田,衍圣公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二爷,不好了,有一伙当兵的把城西的那块地给占了。”一个家丁对着孔尚坦说道。 孔尚坦,是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堂弟。 历史上,孔尚贤的两个儿子先后去世,于是衍圣公的爵位就传给了孔尚坦的儿子孔胤植。 孔胤植就是明末那位先降顺,后降清的那位衍圣公。 孔尚坦与当代衍圣公孔尚贤是堂兄弟,所以那位家丁称呼孔尚坦为二爷。 孔尚坦明显是不太相信,“那群丘八竟然敢在我们衍圣公府头上动土?他们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 “是啊,二爷,小的也不敢相信那群丘八有那么大的胆子,可回来报信的人看的是清清楚楚,绝对错不了。” “那群丘八有多少人?”孔尚坦问道。 “十几个,不到二十。” “那就好办了。”孔尚坦心中大定,“你去招呼人,跟我过去,把他们撵走。” “二爷,那些可都是任城卫的兵。就这么直接撵走啊?” 孔尚坦不以为意,“任城卫在滋阳呢,离的远,这离曲阜更近,这是咱们的地盘,没什么好怕的。” “二爷,要不和衍圣公商量商量?” “不用了,大哥他整天就知道看书,这事就算和他说了,他也得交给我打理。” “赶紧招呼人去。”孔尚坦催促道。 “是。”那家丁刚想要离开,就被孔尚坦叫住了。 “等等。”孔尚坦思考片刻,“毕竟涉及到了任城卫,还是谨慎一点好。” “你安排人去曲阜县衙,把这事告诉他们,曲阜知县带着人跟我们一块去。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让县衙的人出面弹压。” “小的明白。” 田地边,张庆臻正在安排人丈量,看看是否与田册记录的一致。 “丈量的都仔细点。”张庆臻在旁边观看。 “千户,不好了。”朱百户走到张庆臻的身旁。 “怎么了?” “衍圣公府的人来了。” “他们来的正好,省的还得再派人去通知他们。” 朱百户面露难色,“千户,他们怕是来者不善呐。” 很快,张庆臻就直观的感受到朱百户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看到了大批家丁打扮的人,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走来。 “你们干什么呢!”一个家丁的头厉声喝斥。 “你们竟然敢动衍圣公府的田地!” 张庆臻见这家丁狗仗人势的模样,没有理会,“你们这谁主事?” 那家丁的头不屑一顾,“现在是我在问你。” “这里没人主事吗?”张庆臻大声问道。 孔尚坦很聪明,没有露头,他和曲阜知县带着人远远的观察。 “这里没人主事吗?”张庆臻又问了一遍。 家丁的那头,“这位军爷,您为什么要动衍圣公府的田地?” “我在问主事者,你答话了,你是这些人的管事?”张庆臻问道。 “不是,”家丁的那头摇着脑袋否认。 张庆臻也不惯着,“不是就滚!” 家丁那头愣住了,在他的印象中,卫所里的兵可没人敢这么横,尤其是面对衍圣公府,竟然张嘴就骂人。 “我说这位军爷……” “我不管你是衍圣公府的什么人,现在我们在丈量田地,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按妨碍军务,把你抓了。”张庆臻出声警告。 “不要管他们,继续丈量。” “不准丈量。”家丁那头拦住了准备丈量的士兵。 “这位军爷,你们要丈量田地就丈量自己的去,在我们衍圣公府的田地上丈量,算怎么回事?” 张庆臻直直的瞪着家丁那头,“这是任城卫的军田,不是衍圣公府的田地。” “还有,你张嘴闭嘴的就是你们衍圣公府,难不成你一个小小的家丁,被豢养的奴仆,也能代表衍圣公府?” “我这。”家丁那头没法答了,他虽然仗着衍圣公府的势力耀武扬威,可说要是能代表衍圣公府,他还真不敢。 张庆臻不再客气,“你要是不能代表衍圣公府就滚,找个能当家的人来!” “继续丈量。” “我看谁敢丈量!”家丁那头又想阻拦。 张庆臻用手一指家丁那头,“此人屡屡阻挠,妨碍军务,来呀,将其拿下!” “是。” 任城卫的士兵不敢得罪衍圣公府,可跟着张庆臻从京师来的士兵可不在乎。 两个士兵应声上前。 “你们还想打人不成!”家丁那头大叫。 左边这士兵:“我们不打人,我们打你!” 家丁那头不肯就范,“弟兄们,这些丘八想强占咱们衍圣公府的田地不说,还想打人。” “弟兄们,咱们可不能答应。” 临来的时候,孔尚坦早就交代过来,这群家丁心里有底。他们也知道曲阜知县就在后面呢,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有曲阜县衙兜底。 最重要的是,这是衍圣公府的地盘,孔家才是大拿,其余的都是弟弟。 衍圣公府来的那些家丁一拥而上,“你们凭什么抓人!” “你们凭什么抓人!” 跟随张庆臻从京师来的另外两个士兵,立刻压了上去,“你们想干什么!” 其他士兵也跟着压了上去。 第182章 一伙的 张庆臻见双方起了冲突,心里暗自懊恼,兵带少了。 本来张庆臻带人是奔着田地来的,没想到衍圣公府的竟然这么蛮横。 兵没带多少,甲也没披,硬家伙也没拿。 眼看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张庆臻只能亲自上阵,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先把领头的人制服,剩下的就好说了。 张庆臻上前动手,朱百户就算心里畏惧衍圣公府,可到了这种时刻,也管不得那么多,跟着也冲上前去。 卫所的兵,或许不能打,但卫所的军官,一定能打。 大明朝的勋贵想要承袭爵位,并不算困难,靠着血缘关系就能上位。 可卫所中的这些世袭军官不一样,他们想要承袭祖上的世职,除了血缘关系之外,还要经过考核。 只有考核通过,才能承袭祖上的世职。 朱百户的这个百户是世袭的,手上有功夫,跟他打照面的衍圣公府的家丁,不是倒下就是躺下。 卫所的士兵,再不济,那也是兵,对付正规军可能差点意思,但对付些许家丁,还是不落下风的。 虽然张庆臻人少,但战斗力高,愣是以少胜多,把逆风局打成了顺风局,撵着衍圣公府的那些家丁揍。 当然,毕竟对方人多,张庆臻他们身上多多少少也挨了几下。 躲在远处观察的孔尚坦见状,一个劲的骂,“废物!废物!真是一群废物!” 他看向身旁的曲阜知县,“你去,以寻衅滋事为由,带人把那群丘八拿了。” 在大明朝,曲阜知县是由孔家人世袭担任的,因为,这曲阜知县在孔尚坦面前,就和跟班的一样。 那曲阜知县有点为难,“二爷,那些可都是任城卫的兵,按规制,我这个曲阜知县管不着他们。” “谁让你管他们了,先把人抓了,剩下的事等抓了人再说。” “那好吧。”曲阜知县只好带着衙役过去。 “住手!” “住手!” “都住手!” 一队衙役立刻冲上来喝斥冲突的众人。 “知县大人到了,你们全都靠边蹲下!” 那曲阜知县走上前,还没等他开口呢,张庆臻先问了他。 “你是哪个县的知县?” 那曲阜知县一怔,他没想到这些卫所的兵敢这么对他说话,脸色随着阴沉。 “本官乃曲阜知县。” “你是何人?” “任城卫千户张庆臻。” 那曲阜知县语气充满质问,“张千户,你为何要在本官治下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啊?” “孔县尊。” 曲阜知县由孔家人世袭,张庆臻清楚这一点,眼前的人既然是曲阜知县,必定姓孔,于是张庆臻便尊称其为孔县尊。 “这些人妨碍军务,持械拒捕,正巧孔县尊带人来了,就将他们锁拿了吧。” 家丁那头立刻喊冤,“知县大老爷,您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八道呀。” “这是衍圣公府的田地,他们想要霸占,小的带人来和他们理论,没想到他们蛮不讲理,甚至还动手打人。” “小的想这是曲阜,是孔圣人故里,不应该粗鲁行事,就想和他们好言商量。” “可他们依旧是不理不睬,依旧是动手打人。小的们也是出于无奈,只好被迫还手自卫。” “知县大老爷,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呀。” 那曲阜知县望向张庆臻,“张千户,你都听到了?” 张庆臻点点头,“听到了,不过都是颠倒黑白。” “难道孔县尊相信这个人说的?” 那曲阜知县淡淡一笑,“本官当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 “只不过,适才本官在来的途中,确实是看到张千户你带人在殴打他们。” “那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是被迫自卫反击。”张庆臻解释道。 “可本官只看到了张千户你们动手打人,没有看到他们动手打人。” 张庆臻笑了,“他们仗着人多,想要以多欺少,结果却被我们以少打多,打的不能还手。” “怎么到了孔县尊的嘴里,就变成我们打人了?” 那曲阜知县不紧不慢,“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本官确实是只看到张千户你们打人,没看到他们打人。” “总不能仅凭张千户的一番话,本官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家丁那头立刻附和,“知县大老爷,您说的没错,就是他们这群当兵的欺负我们,追着我们打。” 那曲阜知县的眼神挑向张庆臻,“你看,苦主都说话了。” 张庆臻冷笑一声,看向那曲阜知县,“你只愿意看到你自己愿意看到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这么说,张千户是认罪啦?” “我认罪了如何?不认罪又如何?” “张千户若是认罪,本官就按律处置。张千户若是不认罪本官就只好请张千户回县衙,配合审查。” 张庆臻笑了几声,“好,我跟你走。” “不过,我要派人去回任城卫禀明这里发生的事,免得指挥使着急。” 那曲阜知县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张庆臻喊来跟随自己京师来的两个士兵,“你们两个回去,向指挥使禀明情况。” 第183章 说话硬气 张庆臻跟着那曲阜知县来到曲阜县衙。 临近县衙大堂前,一个衙役对着张庆臻说道:“张千户,请把你们的兵器放到堂外,小人暂时替你们保管。” 张庆臻直接将那捕头推到一旁,“我大明朝没有缴械的士兵。” “靠边。”张庆臻的两个随从士兵接着又把那捕头推的更远。 大堂中,知县坐于上位,手持水火无情棍的衙役站立两旁。 张庆臻立于堂中,双手抱怀,二目如电,直直的瞪着那知县。随行的士兵呈扇子面排开,眼神冰冷如利箭射向堂上。 那曲阜知县还真就有点害怕,不得不拍了一下惊堂木,给自己壮胆。 啪!惊堂木一拍,两旁衙役手杵水火无情棍高声喊喝,“~威~武~” “张千户,本官问你,你为什么要强占衍圣公府的田地?为什么要殴打他人?” 张庆臻立刻反问,“你凭什么问我?” “我是任城卫的千户,我麾下的官兵都是任城卫的官兵,我们上面有任城卫的掌印指挥使,还有卫镇抚。” “再往上还有济宁兵备道,还有巡抚衙门。” “你凭什么问我!” “莫非孔县尊,你是想要擅权不成!” 那曲阜知县的手从惊堂木上移开,不知道该怎么回张庆臻的话。 “回话!” 张庆臻的声音在堂中回旋。 那曲阜知县稳住心神,“张千户,你无权质询本官。” 张庆臻厉声斥问,“那孔县尊就有权质询我们吗!” “敢问孔县尊,你是有任城卫的公文?是有济宁兵备道的公文?是有山东巡抚衙门的公文?还是说有兵部的公文?” “如果有,请拿出来。” “如果没有,那我倒要问一问孔县尊,你凭什么将我们传询到堂!” 空谷回响,悠悠盘旋,张庆臻的声音在堂中回荡,震惊着每一个人。 尤其是跟随他来的任城卫士兵,更是一脸的崇拜。他们没有想到,卫所兵说话还能这么硬气。 在侧房听着堂上问话的孔尚坦,清楚的听到了张庆臻的话,他心里一格愣。 就冲着张庆臻的话,孔尚坦迅速做出两种判断,这个小子,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个愣头青。 要么,就是某个权贵子弟下来镀金的。 孔尚坦很希望张庆臻就是一个不知道个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张庆臻绝对是有背景的人,就是不知道来头有多大。 不过,孔尚坦也不怎么担心,毕竟他的身后是衍圣公府。 多少年了,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衍圣公府依旧是巍然不动。 那曲阜知县可没有孔尚坦这份气定神闲,他被张庆臻拿话问住,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好暂时作罢,跑到侧房去询问孔尚坦。 “二爷,那群当兵的看起来不好惹。” 孔尚坦翘着二郎腿,正在那悠哉悠哉的品茶呢,“我听出来了。” “你先不要慌,一些丘八而已,在咱们衍圣公府的地盘上,他们掀不起什么浪花。” “这样吧,他们不是说你无权质询他们吗,正好,就用这个理由,让他们走吧。” “好。”那曲阜知县如蒙大赦的返回大堂。 正正身子,清清嗓子,那曲阜知县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张千户,你说的没错,按照我大明朝的规制,本官确实无权质询你们。” “那你们就走吧。” “让我们走到哪里去?”张庆臻问道。 “当然是你们从哪来的,就走到哪去。” “好。”张庆臻的心里有了底。 “孔县衙既然承认自己擅权,那我回去之后就上报济宁兵备道和都司,让他们上疏参劾你。” “同时,让朝廷派人来曲阜巡查,看看你孔县尊是否存在舞弊行为。” “等等。”那曲阜知县喊住了想要离去的张庆臻。 “张千户此话何意?” “孔县尊何必明知故问呢。” “张千户,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那曲阜知县急了。 “污不污蔑,等朝廷来人后,自有公断。” 说完,张庆臻并没有着急,反而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孔县尊,你是曲阜知县,敢问这发生在曲阜的案件,是不是都归曲阜县衙管?” 那曲阜知县心里十分厌恶张庆臻,回答的也没有好气,“本官作为曲阜知县,可以明确的告诉张千户,发生在曲阜的案件当然归曲阜县衙管。” “若是张千户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翻《大明会典》。” “多谢孔县尊提醒。”张庆臻微微一笑,“现在我有冤向孔县尊申,不知孔县尊是否受理?” 那曲阜知县学聪明了,“你是任城卫的千户,是军户,与你有关的案子,本官不好过问。” 张庆臻也不强求,“那好吧。” “既然孔县尊渎职不管,那我就只好向济宁兵备道行文,到时候让张兵宪亲自来与孔县尊谈了。” “等等。”那曲阜知县又喊住了张庆臻,“张千户,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孔县尊这话就言重啦,我不想干什么,就是有冤要申。” 那曲阜知县真后悔听了孔尚坦的话,弄来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 “行行行,你说吧,有什么冤要申。” “衍圣公府纵奴行凶,公然殴打任城卫官兵。” “这事不是……” “等等。”这次是张庆臻拦住了那曲阜知县,“孔县尊,我还没有说完。” 那曲阜知县摆摆手,很是无奈,“你接着说吧。” “我还要状告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军田。” 唰!那曲阜知县立刻抖起精神。 在侧房一直听着大堂中动静的孔尚坦,也提起了精神。 孔尚坦心里暗自思索,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的军田? 莫不是城西的那一百多亩田? 不应该啊。 那一百多亩田地是我从鲁王府手里抢来的,什么时候变成任城卫的军田啦? 那曲阜知县听了张庆臻的话,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因为这事很正常。 只是这事牵扯到了衍圣公府,他不好管,也不敢管。 “张千户,你说的当真?” “当真。” “有证据吗?”那曲阜知县问道。 “证据肯定有。” “既然有证据,那就拿出来,不然口说无凭,无法让人信服。” 张庆臻淡淡一笑,“证据我有,但不能给你们。” 要是把证据拿出来,你们去销毁人证物证怎么办。 “冤情已经告诉孔县尊了,至于是否能够公正审案,我还是相信孔县尊的。” “要是案情有了进展,烦请孔县尊差人到任城卫告诉我一声。” 说着,张庆臻朝着那曲阜知县行了一礼,“告辞。” 那曲阜知县疾步走到侧房,面见孔尚坦,“二爷,城西那块田地的事,您看该怎么办?” 孔尚坦这时候也懵住了,城西的田地确确实实是他从鲁王府手里抢来的。 可张庆臻口口声声说那块田地是任城卫的军田,搞的他心里也没底了。 “那块田地,应该不是任城卫的军田。” “可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个麻烦。我看那个姓张的应该是有来头,咱们先避一避这个风头。” “你关注着朝廷的动向,我派人去租田地的那几家佃户那里,把文书租赁拿回来,再警告他们不要乱说话。”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就算那块田地真的是任城卫的军田,他们又能奈我何?” 那曲阜知县适时的拍起马屁,“还是二爷高明。” 张庆臻出了曲阜县衙,对着朱百户等人吩咐,“那块田地上的佃户都记住了吧?” 朱百户回道:“千户,您就放心吧,咱们做事都有规矩,那些佃户是哪家的,兄弟们已经做了记录。” “而且他们承认是从衍圣公府租赁的田地,我还让他们签字画押了。就是那群家丁来的急,只有三家按了手印。” 张庆臻点点头,“知道是哪些人家就好。” “朱百户,安排弟兄们去这些人家,把他们的租赁文书全部拿到手。” “另外让每个兄弟都守一户人家,咱们这些兄弟人数足够,免得再出乱子。” “咱们这里出了事,卫里派的人应该就快要到了。” 第184章 应对 张庆臻这里出了事,他派回去报信的两个随从也没敢耽误,不停歇的赶回任城卫报信。 任城卫的掌印指挥使,是知道张庆臻的身份的。 得知张庆臻被衍圣公府的打了,这掌印指挥使立刻动笔,写了一封信,差人快马送到京师惠安伯府。 另外还写了两道公文。 一道差人送到山东都司,交给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 一道差人送到济宁,交给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 任城卫归山东都司和济宁兵备道管,现在出了事,向上级汇报属于正常流程。 而且和衍圣公府起了冲突,由张我续这个兵备佥事出面,相对于山东都司则更为合适。 张我续这个兵备佥事驻地在济宁。 他这个兵备佥事,整饬兵备是次要的,主要的职责是管河,即管理运河。 张我续是管河佥事兼兵备道。 他接到任城卫的公文后,心里一个劲的骂娘。 他是知道张庆臻的身份的,现如今勋贵子弟刚上衍圣公府,他这个兵备佥事夹在中间,不好办。 不好办,也得办。 思虑片刻,张我续提笔也写了道公文,将情况详细记录,差人送到济南府,上报山东巡抚宋应昌,请他定夺。 山东巡抚宋应昌接到济宁兵备道的公文后,面露难色。 宋应昌身为山东巡抚,对于衍圣公府的一些事情,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公文上说衍圣公府纵奴行凶,强占任城卫的军田,宋应昌并不感到奇怪。 可冲突的双方身份都不一般。 一个是惠安伯张元善的儿子,一个是衍圣公府。 如今,皇帝重用勋贵,勋贵们则顺着杆往上爬,想要掌握更多的权力。 可权力就那么多,勋贵要想多拿,那别人就只能少拿,必然会引起他人不满。 眼下勋贵子弟和衍圣公府起了冲突,朝堂上是会借机打压勋贵,还是勋贵们抓住机会踩着衍圣公府往上爬,这都在未知中。 依宋应昌看,十有八九是勋贵们占上风。 原因也简单,既然任城卫声称衍圣公府强占军田,那这事肯定就是真的,那衍圣公府就不占理。 勋贵们向来抱团,尤其是面对这种情况,而且他们想往上爬,又占着理。 最重要的是,皇帝恐怕也会暗暗的支持勋贵。 经过充分思考后,山东巡抚宋应昌提笔也写了一道公文,其实就是照着济宁兵备道的公文抄了一遍,就是落款等相应的内容换成了山东巡抚衙门。 待轻轻一吹,墨迹干涸,宋应昌差人快马送到京师,奏请兵部定夺。 公文走的是正常流程,从任城卫送到济宁兵备道,在那耽搁了一点时间。 从济宁兵备道送到济南府的巡抚衙门,在那又耽搁了一点时间。 而从任城卫送到京师惠安伯府的那封信,则是从任城卫直接送到京师的,中间没有这些流程,因此要比公文先到京师。 惠安伯府中,惠安伯张元善请来了一众勋贵,将书信交给他们传阅。 “欺人太甚!”彭城伯张守忠第一个表态,“衍圣公府连咱爷们都敢欺负。” 一众勋贵心中所想的,是无论如何都必须硬刚衍圣公府。 如今皇帝有意重用勋贵,那些文官必然不满,他们要是扛不住压力,那些文官必然会联合衍圣公府打压他们。 若是一直堕落也就罢了,可重新看到希望的勋贵们,怎么会甘心。 一众勋贵交换眼神,最终由镇远侯顾承光做决定。 勋贵之间,实际地位的高低,并不看爵位,得看资历、能力、圣眷。 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三位虽然是公爵,可真论起来威望来,都不如镇远侯顾承光。 哪家是勋贵的领头羊,得分具体时期,不是说爵位高说话就比爵位低管用,没道理的事。 下级不服上级,小字辈不服老一辈,多的是。 镇远侯顾承光看向众人,“自己家孩子受了欺负,咱们肯定要管,但牵涉到了衍圣公府,还得要注意火候。” “被欺负的是惠安伯的儿子,这个头得由惠安伯挑。” “衍圣公府强占军田,纵奴行凶,你就上个奏疏,说衍圣公府囤积粮草,畜养死士,似有反意。” “怎么严重怎么说,反正挨欺负的是你惠安伯的儿子,你怎么说都行,别人也挑不出什么大错,顶多就是言过其实。” “山东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都司掌印是彰武伯,这事他肯定会行文左军都督府。” “西宁侯是左军都督府掌印,收到山东都司的公文后,西宁侯你也上个奏疏,但不要像惠安伯那样严重。” “其余人,谁都不要动。因为这事和咱们没关系,免得那群文官说咱们结党。” “等那群文官有人上疏了,咱们再动。” 第185章 火炮 京师城郊。 朱翊钧带人在郊外试验火炮。 火铳可以在兵仗局内试验,但火炮不行,得在郊外空旷的地方。 武定侯郭大成走到朱翊钧身前,躬身行礼,“皇上,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试炮?” 大明朝那么多事,朱翊钧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精力盯着火器研制,便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武定侯郭大成。 得了旨意,郭大成安排人赶上来一群羊。 试炮,总得有参照物。 用人肯定是不行,于是郭大成便安排人提前准备了羊群,反正京畿周边有的是,价格还便宜。 “皇上,”郭大成再次走到朱翊钧身前,“您万金之躯,不容有伤,为了安全起见,臣斗胆请求皇上湿巾蒙面。” 旁边的张诚立刻递上来一条湿毛巾。 朱翊钧没有矫情,接过湿毛巾蒙在脸上。 郭大成也以湿巾蒙面,而后喊道:“铁棒雷飞炮准备。” 一队湿巾蒙面的士兵立刻上前,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铁棒似的东西。 “发射!” 随着郭大成一声令下,那队士兵点燃引信。 砰!砰!砰! 一颗颗炮弹自铁棒中飞出,落入羊群之中。 羊群受惊,四散奔逃。嗙嗙嗙!炮弹炸开,一阵血肉横飞。 接着,一阵烟雾弥漫,吸入烟雾的羊群纷纷倒地,中毒而亡。 郭大成随之介绍,“皇上,这是铁棒雷飞炮,是自毒火飞炮改进得之。” “炮弹中除了火药之外,还有砒霜等毒药,可以有效杀伤敌军。” “嘉靖二十五年,朝廷就在毒火飞炮的基础上改进出了铁棒雷飞炮,体型更小,重量更轻,一个人便可以操作发射。发射完之后,拎起来也能当武器对敌。” “兵仗局新研制出的铁棒雷飞炮,是在嘉靖二十五年的基础上改进,更为轻巧,更为灵便,威力也更大。” 朱翊钧点点头,他对于火器格外上心,他看到过关于毒火飞炮以及改进后的铁棒雷飞炮的相关记录。 这个铁棒雷飞炮,就相当于是明朝版的掷弹筒,一个人就可以独立操作发射。 只是这个铁棒雷飞炮的炮弹中,多了一些毒药。 郭大成也是怕毒烟真的伤到朱翊钧了,这才请求朱翊钧以湿巾蒙面。 其实,离的那么老远,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若是毒烟的传播范围真的那么广,反倒还是好事。 不过,出于安全,朱翊钧还是以湿巾蒙面。 “神兵利器。”朱翊钧给予高度评价。 “重量轻,威力大,便于携带,相较于那种笨大的火炮,野战时这个铁棒雷飞炮的作用更大。” “武定侯,继续吧。” “是。”武定侯郭大成朝后挥挥手,一队士兵手持铁疙瘩似的东西上前。 “皇上,这是烂骨火油神炮,臣请试验。” 单听这名字,烂骨头火油神炮,朱翊钧就能猜到它的效果,“准。” “臣遵旨。”武定侯郭大成朝着远处挥手,又一群羊被赶了过去。 “发射。” 嗙!嗙!嗙! 那队士兵点燃引信,用力向前扔。 与之前相同,铁疙瘩落地之后发生爆炸,但还没有完,接着散发出了两样东西,一种是烟,一种是火。 烟是毒烟。 火,当然也是毒火。 毒烟飘荡,扑入眼目,羊群顷刻间倒地,眼盲不见物,瘫地不能动。 毒火覆起,倒地的羊群被火点燃,但却无法行动,只能慢慢的葬身火中。 渐久,倒是有点烤全羊的那个意思,甚至隐隐还能闻到一股味道。 朱翊钧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此物掷出,人马具倒,动弹不得,倒是生擒活拿的利器。” “皇上圣明。”郭大成适时的捧了一句。 “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回禀皇上,还有九矢钻心神毒火雷炮。” 郭大成接着介绍,“炮以精铜铸造,内有九矢,射出后可穿心透骨,见血封喉,瞬间取人性命。” “这次也是在原有基础上加以改进,重量更轻,威力更大。” 朱翊钧点点头,显得没有那么兴奋,“《火龙神器法》中都有记载。” 郭大成听出皇帝的态度变化,急忙说道:“皇上,除了在原有火炮基础上改进之外,工匠还依据虎尊炮的基础,研制出了新型火炮。” “管壁更厚,口径更大,射程更远,下以车轮,方便运转。” “拉上来。”朱翊钧吩咐道。 “臣遵旨。”郭大成朝后转身,“拉上来。”语气中带了些许急促。 几名士兵推着一门火炮上前,朱翊钧扫眼观瞧,样式倒是和红夷大炮有些类似。 “皇上,臣请试炮。”郭大成躬身行礼。 “准。” “是。” 这次的火炮是纯粹的火炮,不带有任何有毒物质,因此也就没有再放羊群。 “放!” 嘭! 随着引信燃尽,炮弹自膛中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雾色后,直直的砸向地面。 这是开花弹,触地之后,迅速爆炸,响声震天,烟尘四起,只见黄土,不见其他。 良久,烟尘散去,武定侯郭大成心中的阴霾也随着烟尘散去。 总算是没跌份。 朱翊钧满意的点点头,他往兵仗局里砸了那么多银子研制火器,总算是没有白花钱。 “此炮守城、攻城皆可呀。用于水师的战船上如何?” 武定侯郭大成很实诚,没有乱说,他也不敢乱说。 吹牛容易,可吹过了就是麻烦事。 “回禀皇上,用于水师战船上,这个臣未曾试过,不敢妄言。” “回头朕给你一道旨意,你拿着去兵部,让他们给你调几艘战船来,把火炮装上去,试试威力。” “臣遵旨。” 郭大成接着说道:“皇上,此炮还未曾命名,臣斗胆,请皇上为其赐名。” 朱翊钧思虑片刻,“这炮是今年研制出的,今年是万历十六年,那就叫万历十六式火炮吧。” 皇帝赐名,别管叫什么,哪怕是叫狗剩子,那也是好的。 郭大成迅速回道:“臣回去之后,就将此名告诉兵仗局的同僚和工匠,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到张诚身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 朱翊钧发现了这一情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诚立刻上前,“回禀皇爷,惠安伯上疏参劾衍圣公府,说衍圣公府囤积粮草,畜养死士,有谋反之意。” “衍圣公府?谋反之意?”朱翊钧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二者竟然能够联系在一起。 就衍圣公府那灵活的政治底线,他们怎么可能有谋反之意呢。 朱翊钧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不相信归不相信,可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 这其中必有隐情。 至于究竟是何隐情,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何借题发挥,因势利导。 “回宫。” 武定侯郭大成则安排人将那些羊群的残骸焚烧掩埋,以防有百姓误食。 第186章 参劾你谋反 回宫之后,朱翊钧没有立刻召见惠安伯张元善,你上疏归上疏,我翻阅归我翻阅。 我朱翊钧是皇帝,我可以选择任意时间回复,甚至还可以选择已读不回。 惠安伯张元善是勋贵,衍圣公府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不会闲的没事抽风去参劾衍圣公府,而且还说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 看过惠安伯张元善的奏疏,朱翊钧微微摇摇头,“衍圣公府和任城卫之间是怎么回事?” 张诚立刻回道:“回禀皇爷,据锦衣卫那里传来的情报,您上次下旨让各兵备道清查军田,开展军屯,任城卫在济宁兵备道的吩咐下,开始清查军田。” “结果发现,衍圣公府占了任城卫的一百多亩军田。任城卫的一个千户带人去衍圣公府交涉,可连衍圣公府的大门都没有进去。” “那千户一怒之下,直接带人清查,却惹怒了衍圣公府的人,双方爆发冲突,还动了手。” “据说曲阜县衙还拉了偏手。” “而任城卫的那个与衍圣公府发生冲突的千户,就是惠安伯张元善的儿子张庆臻。” “惠安伯上这道奏疏,想来多半也是因为儿子受了欺负。” “曲阜县衙拉偏手?”朱翊钧冷哼一声。 “曲阜知县是由孔家人世袭的,曲阜县衙拉偏手,恐怕他们拉的偏手,不止这一次。” 张诚低下头,没有敢接这句话,“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不用专门派人去,会有人去的。” 张诚清楚,皇帝这是想要借题发挥。 就算皇帝不借题发挥,以惠安伯张元善那护犊子的性格,他的独子受到欺负,他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奴婢明白。” “内阁和兵部那里可有动静?”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爷,据下面的人禀报,暂时还没有动静。想来是公文要按规矩一层一层的走,不如惠安伯家的私信走的快。” “奴婢已经安排了人盯着,一有消息就来禀报。” 朱翊钧又问,“左军都督府那里派人盯着了吗?” “回禀皇爷,奴婢已经派人去了。”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已经被兵部夺走,如今已经沦为摆设。 原来大明朝所有的卫所,都归五军都督府管,兵部根本就没资格插手。 如正统年间的兵部尚书邝埜向五军都督府索要名册查看,恭顺侯吴克忠就说,这事得请示皇上,我做不了主。 但后来,这些权力都归了兵部。 不过,五军都督府倒是还有一个作用,这是兵部所没有的,那就是寄衔。 各地的总兵,根据驻地不同,各挂其所对应的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衔。 如陕西行都司,也就是甘肃镇,归属右军都督府管辖,所以甘肃总兵挂的就是右军都督府的都督衔。 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都是由勋贵担任,这个是雷打不动的,佥书有的是勋贵担任,有的是高级武官担任。 五军都督府虽然沦为了摆设,可山东都司掌印是彰武伯杨世楷,这是朱翊钧为了锻炼有能力的勋贵子弟特意放下去的。 被欺负的是惠安伯张元善的儿子张庆臻,彰武伯杨世楷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可他虽然是伯爵,但实际官职也不过是都司掌印,放到镇戍武官体系中,最高也就是参将。 他想管,但还不好管,他必然就会将此事上报。 山东都司归左军都督府管辖,而左军都督府掌印是西宁侯宋世恩。 于公,任城卫的军田,属于公事。 于私,同为勋贵,共同进退。 于公于私,西宁侯宋世恩都没有不管的道理。 张诚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点事情还是看的明白的,所以他也派人去盯着左军都督府的动向。 “你派人去兵部,就说兵仗局研制出了新的火炮,让他们调十艘战船到天津,装载新的火炮,用于海战试验。” “试验后,若是有效,就着手让水师配备。那十艘战船也不要走了,就停靠在天津,用于以后的火炮试验。” “奴婢遵旨。” 张诚随即退下,招呼来在殿外值守的一个小太监去兵部传旨,他本人则回到殿内,恭恭敬敬的在一旁站着。 朱翊钧又拿起桌上惠安伯张庆臻那道参劾衍圣公府的奏疏,内容多半都是夸大其词。剩下的倒是和那些言官的奏疏差不多,虚的东西多,实的东西少。 虽然惠安伯张庆臻的这道奏疏是言过其实,但这并不代表衍圣公府真的就是一张白纸。 大户人家的肮脏事都多的不行,更何况是传承千年的世家。 衍圣公这个爵位,是宋仁宗册封的,但在此之前,册封圣人之后,从汉朝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宋仁宗时改封衍圣公。 宋元明清帝王休,可衍圣公在清朝之后的民国,还有传承,可谓铁打的世家。 在大明朝,衍圣公依旧备受推崇,甚至曲阜知县都是由孔家人世袭。 曲阜,俨然成为了衍圣公府的封地。 大明朝的藩王不得随意出城,备受限制,而且地方官可以随意拿捏,还没少被人骂。 衍圣公府,可是要比藩王自在的多。 “惠安伯的这道奏疏是直接送到宫里来的吧?”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爷,确实如此。” 张庆臻是勋贵,他的奏疏自然可以直达天听,不必和那些文官一样走通政使司。 朱翊钧轻笑一声,“把惠安伯的这道奏疏转给内阁,让内阁拟出个章程。” 第187章 请立国本 惠安伯张元善参劾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的奏疏转给了内阁,朝堂上很快就听到了风声。 兵部也接到了山东巡抚宋应昌的公文,兵部尚书梁梦龙直接将公文递给到了内阁,请内阁定夺。 左军都督府掌印西宁侯宋世恩也接到了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的公文。 西宁侯宋世恩没法往内阁身上推,他动笔就此事写了道奏疏,上呈皇帝御览。 内阁中,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沈鲤,四辅张学颜,四人面前摆着两份东西,一份是皇帝转来的惠安伯张元善参劾衍圣公府的奏疏,一份是兵部尚书梁梦龙呈递的山东巡抚宋应昌的公文。 一头是勋贵,一头是衍圣公府。 哪头都不好得罪。 而且皇帝态度暧昧,无处揣度。 内阁中的四人都是老官僚,应对这种局面,可谓轻车熟路。 四个人碰了一下眼神,首辅申时行提笔票拟,中心思想就一个字,“查”。 惠安伯张元善参劾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也好,山东巡抚宋应昌呈述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军田也好,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内阁没有任何意见。 先派人查,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朱翊钧看过内阁的票拟后,顺手甩在桌上。 遇上事,该担责任的内阁会担责任。 可遇上人,内阁就该和稀泥啦。 毕竟,事好办,人不好办。 “张诚,派人将申阁老,兵部尚书梁梦龙,西宁侯,惠安伯,召来议事。” “奴婢遵旨。”张诚随即下去安排。 很快,四人来到乾清宫,“臣等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朱翊钧的目光从四人身上划过,申时行,梁梦龙,宋世恩,三人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在惠安伯张元善的脸上,隐约能看出一丝悸动。 被衍圣公府欺负的是张元善的独子张庆臻,作为父亲,肯定是想要为儿子出头,就算是对上衍圣公府,张元善也不皱眉头。 可如今这个事不仅仅是他张元善替儿子出头这么简单,一众勋贵都把这件事当作了往上爬的跳板。 若是一众勋贵能借此事把衍圣公府扳倒,其实也不用扳倒,只要衍圣公府低个头,目的就已经达到。 勋贵复出,势在必行,只要皇帝不摇头,谁也挡不住了。 张元善就是因为此事而悸动。 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经废了,就算是让他领兵他也没那两下子,他现在的希望就是在他的独子张庆臻身上。 如今他成为枪杆子,替一众勋贵向前冲,投桃报李,惠安伯府,也必然会受到一众勋贵的照顾。 同时,张元善也怕因此事得罪文官,遭受报复。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张元善可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的情操,他只想为自身谋求最大的利益。 朱翊钧清楚勋贵之间的这些弯弯绕,但他没兴趣去管,对于皇帝而言,下面的臣子互相争斗,未尝不是件好事。 “近日,”随着朱翊钧开口,四人顿时抖起精神。 然,朱翊钧并没有提衍圣公府的事,“有不少官员上疏,请求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以正国本。” 申时行原本以为皇帝会说衍圣公府的事,没想到开口就是册立太子的事。 事关国本,其他人可以沉默以对,可申时行这个内阁首辅却无法回避。 “回禀皇上,宣德三年,英宗时年两岁即被宣宗立为皇太子。成化十一年,孝宗时年六岁即被宪宗立为皇太子。弘治五年,武宗尚不满周岁,即为孝宗立皇太子。” “皇长子殿下是万历十年生辰,今万历十六年已足七岁,按祖宗故事,确实应被立为皇太子。” “朝中的官员也是心忧国事,这才叨扰圣上。” “心忧国事总是好的。”朱翊钧顺着申时行的意思往下走,“若是人人皆忧心国事,大明中兴,可计日而待矣。” “然朕尚未及而立之年,春秋鼎盛,皇后尚且小朕一岁。皇长子虽已七,不过庶子,若中宫有出,如之奈何?” “册立皇太子一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历史上,万历皇帝明显的是偏爱郑贵妃,爱屋及乌,自然也偏爱郑贵妃所生的朱常洵,文官们也就拿这个说事。 可现在,朱翊钧对朱常洛的生母王恭妃也好,朱常洵的生母郑贵妃也好,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对待,总体而言是一视同仁的。 文官们自然也就无法拿废长立幼说事。 朱翊钧应对文官提出的册立皇太子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拿礼法搪塞。 我大明朝的皇位继承,太祖爷早就定好了,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 皇长子朱常洛再好,那也是庶子。要是王皇后生出了儿子,怎么办? 虽然历史上王皇后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荣昌公主朱轩媖,可文官们不知道呀。 他们总不能说,你王皇后就是生不出儿子来! 谁要是敢说这种话,估计是自己家有个亲戚找不着啦,想让朝廷帮忙找一找。 申时行很会做官,这类说辞他从朱翊钧口中听到了不止一次。 关键是,不好反驳。 既然皇帝不想册立皇太子,申时行也犯不上跟皇帝较劲。 “皇上圣明。” “皇太子乃国之根本,如今久而不立,下面的人也是恪尽职守,忧心国事,故屡屡上疏。” “只是有些人考虑不周,仅从一域思量而疏忽关节,仅虑一事而无暇全局,明明是好心却办了坏事。” “臣下去之后就将圣意传达给朝中同僚,让他们也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朱翊钧点点头,“申阁老办事,朕还是放心的。” “福建清剿倭寇的事如何了?” “回禀皇上,据福建最新送来的军报,福建总兵陈璘已经率军剿灭了盘踞于澎湖以及东番岛上的倭寇,目前正在派人勘察东番岛,招抚岛上土人部族,绘制地图。” “想来不日就有捷报送达京师。” 朱翊钧又问,“各地卫所军屯的情况如何了?” 一直等候而未曾开口的西宁侯宋世恩、惠安伯张元善,二人猛地提起精神。 申时行就知道,早晚得绕到这件事上,“回禀皇上,自旨意降下,内阁会同兵部行文各地都司、兵备道,目前来看,还算顺利。” “还算顺利?”朱翊钧眸子一动,“那就是说,还是有些不顺。” 申时行则顺着朱翊钧的意思往下走,“圣明不过皇上,确实有些地方进展的不算顺利。” “山东都司的任城卫,军田之事,就出了岔子。” “这事朕知道。”朱翊钧将目光移到惠安伯张元善的身上。 “山东巡抚宋应昌,山东都司掌印杨世楷,都向京里递了公文。在此之前,惠安伯也上了道奏疏。” “惠安伯,你的那道奏疏朕看过了,申阁老他们也都看过了。” “你在奏疏中说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可有凭证?” 第188章 彻查 惠安伯张元善等了这么半天,如今朱翊钧一问,他立刻抖擞精神。 “皇上,臣的儿子张庆臻现任山东都司任城卫千户,前几日他差人给臣送来了一封信。” “信中说他带人清查任城卫的军田,结果发现衍圣公府占了一百多亩军田。” “他本想带人去衍圣公府去理论,结果连衍圣公府的大门都没有进去。等他带人清查军田的时候,衍圣公府几十号家丁手持利器,公然殴打任城卫的官兵。” “犬子年幼,蒙皇上信任,初次离京就担任正五品的千户。信中本是儿子与父亲的家信,本是儿子对父亲发发牢骚。” “可臣细细思量,却发现其中或有阴谋。” “衍圣公府千年世家,曲阜知县又是孔家人世袭,整个曲阜俨然成为了衍圣公府的私地。” “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军田不说,竟然还指使打手持械行凶,公然殴打任城卫的官兵。” “多年积累,从不纳税,想必已有足够的钱粮。” “犬子因未曾进入衍圣公府,前脚离开去清查军田,后脚衍圣公府的打手就到了。” “如此仓促的时间衍圣公府竟然能组织起数十号打手,且手持利器。若时间再长些,恐怕他们还能组织起更多的打手。” “有钱,有粮,有人,有利器,有威望。已然具备谋反的实力。” “臣乃朝廷敕封的惠安伯,世受皇恩。任何人想要危害朝廷的江山社稷,臣绝不答应!” “今臣从家信中窥得衍圣公府有谋反的实力。且殴打官军,本就有谋逆之嫌。” “衍圣公乃圣人之后,理应忠君报国,臣本不该怀疑。然臣世受皇恩,与国同休,察觉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又岂能置之不理。” “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故臣斗胆,上疏参劾衍圣公府。” 申时行听罢,止不住的用眼角余光打量惠安伯张元善。 这家伙平日里花天酒地、欺男霸女,没想到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 明明是想为自己的儿子出气,结果反倒成了他张元善为江山社稷着想。 还说什么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就人家那家世,我申时行有谋反之意人家都不带有的。 “申阁老。”朱翊钧的声音响起,拉回了申时行的思绪。 “臣在。”申时行忙躬下身。 “惠安伯的话,你怎么看?” “回禀皇上,臣以为惠安伯忠心为国,实乃可敬。然寻常百姓谋逆官府还要再三查之,何况还是衍圣公府。” “依臣愚见,不妨按照惠安伯之设想,派人前去山东查探。若查证属实,那便没的说,立刻派兵缉拿反叛。” “若查证为虚,既为朝廷消去隐患,又还了衍圣公府清白,还了却惠安伯的疑心。” 朱翊钧将目光从申时行的身上挪到张元善的身上,“惠安伯,你怎么看?” “回禀皇上,申阁老所言在理。派人前去山东查探,若未曾发现谋逆,自然是好事。若发现谋逆,则可及时止损。” “然,此乃军国大事,究竟如何,臣唯遵圣裁。” “那就查。”朱翊钧收回目光。 “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那一百多亩军田的事,是否属实?” “回禀皇上。”自进殿以来如同透明一般的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回道。 “兵部自接到山东的公文后,臣会同兵部同僚仔细翻阅了山东都司以及任城卫的的军田田册,曲阜城西,确实是有任城卫的军田。” “但公文中所述,衍圣公府强占的一百多亩军田地是否为任城卫的军田,还要派人实地清查才能进一步确定。” “不过任城卫已然派人清查过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可毕竟涉及衍圣公府,稳妥起见,臣以为还是应派人实地勘察。” “强占军田,不论是谁,都应按律严查。”朱翊钧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衍圣公乃圣人之后,更应为天下表率。” “是。”梁梦龙略带惶恐。 “万世师表,圣人之后,朕还是相信衍圣公府的。”朱翊钧的语气渐柔,接着又叹了口气。 “可此事满朝皆知,悠悠众口,仅凭圣人之后,怕是难以令人信服,该查的还是要查。” “朕听说曲阜知县带着衙役,竟然想要将任城卫的官兵过堂?” 申时行听出了朱翊钧语气不善,“回禀皇上,确有此事。” “任城卫有镇抚,有掌印。上面还有济宁兵备道,还有巡抚衙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曲阜知县质询任城卫的官兵。” “此事,是曲阜知县越权了。” 朱翊钧:“既然越权了,那就按律治罪。” “是。臣下去之后就转告吏部,先革除那曲阜知县的官职,而后让刑部派人将其锁拿进京。” 朱翊钧点点头,“惠安伯参劾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山东的公文中又说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军田。” “不管如何,仅凭衍圣公府敢驱使家丁殴打任城卫的官兵,就罪无可恕!” “让三法司派人去山东,严查此事。” “申阁老以为谁可以担此重任?” 申时行:“皇上,臣以为刑部右侍郎王用汲可担此重任。” “那就以王用汲为主审官,山东巡抚宋应昌为副审官。此事又涉及到任城卫,西宁侯掌左军都督府事,这样,西宁侯也算一个副审官。” “事关谋逆,让锦衣卫也派人去一趟。” “旨意即刻下达,让王用汲带人去山东,彻查案情。” 第189章 希望你能为家族考虑 衍圣公府。 孔尚坦正忧心忡忡的来回踱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就是让人打了几个任城卫的官兵吗,搁在以往,这都不叫事。 更何况,压根就没打成,自己派去的人被任城卫的人反杀啦,挨揍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功夫打人。 可这不叫事的事,偏偏扯上了谋逆。 衍圣公府是千年的世家,按理来说朝廷不会过于为难,但是如今却沾上了“谋逆”二字,就算他们的家族再显赫,也很难大事化小。 就在孔尚坦踱步之时,一个家丁推开了他的房门。 孔尚坦一看这家丁,心里咯噔一下,因为这个家丁是当代衍圣公孔尚贤身边的侍从。 “二爷。”那家丁很有礼数,“衍圣公让您去一趟。” 孔尚坦还在装糊涂,“大哥找我是有什么事啊?” “二爷,衍圣公说您知道是什么事。” 孔尚坦知道躲不过去了,“前面带路。” “是。”那家丁并没有动身,而是让出房门的位置,自己退到一旁,“二爷,您请。” 孔尚坦迈步走出,那家丁落后孔尚坦半个身位引路。 衍圣公府很大,孔尚坦随着那家丁走路,路线他也都熟悉,果然不出他所料,来到了衍圣公孔尚贤的书房。 那家丁轻轻推开门,“二爷,您请,衍圣公就在里面等着您呢。” “好。”孔尚坦迈步走进,那家丁则在外面关上了门。 随着门被关上,孔尚坦的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 要是衍圣公孔尚贤让自己出头,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 扛吧,朝廷是按照谋逆来查案的,估计自己这一家子人就没啦, 不扛吧,他还不敢。 要是他不扛,别管朝廷治不治他的罪,单是衍圣公府内部,他就熬不过去。 “是坦弟来了吗?” 房间深处一道和缓的声音传来。 孔尚坦听出这是衍圣公孔尚贤的声音,迅速回应,“大哥,是我。” 正在看书的衍圣公孔尚贤应声走出,“坐。” “哎。”孔尚坦这才坐下。 “近来有些风声,说你有谋反之心,不知道是真是假?” 孔尚坦哪敢认这个,急得直接从椅子上蹦起,“大哥,这是污蔑!” “这是他们故意污蔑我!” “你先不要急。”孔尚贤向下挥挥手,“坐下说话。” 孔尚坦的身子虽然坐下,可心早就蹿起多高,“大哥,您可不能听信那些谗言呐。” “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虽然我这个人平时有不少毛病,可谋反这种心思,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敢有啊。” “我在衍圣公府里待的好好的,有大哥您照料,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我干嘛要去谋反呢?” “污蔑我有谋反之的的人,我看他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那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这是冲着衍圣公府来的。” “大哥,您可不能听信谗言,上了他们的当呀。” 衍圣公孔尚贤静静的听着,待孔尚坦说完,他用手一指桌上的茶杯,“说这么多,嘴巴干了吧,喝点茶水润润嗓子。” “知道你钟意龙井,我特意让人给你沏的。” “多谢大哥关心。”道过谢,孔尚坦才拿起茶杯。 “我也知道你不可能谋反之意。” 嘴唇刚刚碰到茶水的孔尚坦听了这话,立刻放下茶杯,本来他也没心思喝茶。 “大哥,我就知道您是相信的,我……” 衍圣公孔尚贤不待孔尚坦把话说完,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相信你不管用,得让别人也相信你没有谋反之意才管用。” “你知道是什么人参劾的咱们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吗?” 孔尚坦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原来参劾的是整个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不是单独的说我孔尚坦有谋反之意啊。 “兄弟愚钝,还不知道是谁诬陷的咱们衍圣公府。” “是惠安伯张元善。”衍圣公孔尚贤接着给出了答案。 “惠安伯张元善?”孔尚坦感到不可思议。 “他一个勋贵,世代居于京师,咱们衍圣公府和他一没有往来,二没有过节,他凭什么污蔑我们?” “谁说咱们衍圣公府与惠安伯张元善没有过节?”衍圣公孔尚贤的视线死盯着孔尚坦。 “你是不是派人打了任城卫的的官兵?” “倒是有这么回事,可我这也是事出有因。大哥,您一心治学,您是不知道,是任城卫的的人想霸占咱们衍圣公府的田产,兄弟我出于无奈,这才派人去和他们商议。” “没想到他们混不讲理,这才起了冲突。” 孔尚贤明显是不相信孔尚坦的说辞,“这套说辞给外人说去,对我就别来这一套啦。” “我问你,那伙任城卫的官兵,领头的是不是一个叫张庆臻的千户?” 孔尚坦也不敢隐瞒,“像是有个姓张的千户。” “像是!”孔尚贤语气不再和缓,“京师有人给我透了风,那个姓张的千户就是惠安伯张元善的独子,也就是下一任惠安伯。” “你派人把人家的独子打了,还说没有得罪人!” 孔尚坦此时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甚至可能因为这件事连累整个衍圣公府,头上冷汗直流。 “大哥,我确实不知道那个千户是惠安伯的儿子,要是知道,我也不可能做这等蠢事。” “况且,我是派去了人不假,可没打人,派去的人反被他们打了。”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孔尚贤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问你,城西那一百多亩田地,是不是你占的任城卫的军田?” 孔尚坦这时候也不敢再坐着,“大哥,那块田地是我为咱们衍圣公占的不假,可是不是任城卫的军田,我确实不清楚。” “那块田地是我从鲁王府手里占的,而且占了得有五年啦。” “张居正在世时,下令清查田地,也没见有人查过那块田地,想来应该不是任城卫的军田。” 孔尚贤压了压心中怒火,“今年是万历十六年,五年前是万历十一年,张居正那时候都该过周年祭日啦!你还在这没人查呢!” 孔尚坦这时也回过神来,城西的那一百多亩田地,不管是鲁王府的也好,还是衍圣公府的也好,任谁查,也不会为了那一百多亩田地得罪这两家。 “大哥,兄弟糊涂啊。” “兄弟光想着为咱们衍圣公府增置家业了,没想到竟然无意中占了任城卫的军田。”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孔尚坦,因为之前他们都是这么做事的,没出过岔子。 明朝藩王的田地,别说被衍圣公府占了,就是被其他大户人家占的也不是没有。 若是换了旁人,知道那一百多亩田地是被衍圣公府占了,碍于对方势力,也不会多言。可偏偏遇上了年纪轻轻有一腔热血且出身名门的张庆臻。 孔尚贤听了孔尚坦的话,眼神发冷,都这时候了,你还拉着衍圣公府不放呢。 “就算你占的是任城卫的军田,也不算什么,到时候把田地退回去,再补上那一百多亩田地的产出也就过去了。” “可你派人手持利器,公然殴打任城卫的的官兵,这事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朝廷已经来人了,不过你放心,咱们兄弟一场,我会尽力保你。” “若是朝廷那里死咬着不松口,为兄也只能从大局出发,保全咱们衍圣公府的名声,也希望你能多为咱们家族考虑。” “你的孩子,族中会替你将他们扶养成人。” 第190章 有何解释 曲阜县衙,京师派下来的查案人员,全都汇集于此,可谓是人山人海。 刑部右侍郎王用汲带的刑部官兵。 山东巡抚宋应昌带的巡抚衙门的官兵。 左军都督府掌印西宁侯宋世恩带的京营的兵。 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带的济宁兵备道的兵。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带的锦衣卫。 这么多人,这么多兵,里三层外三层,一下子就把曲阜县衙站满了。 曲阜,因是衍圣公府的所在地,又因衍圣公府那灵活的政治路线,几百年来,未曾见过这么多当兵的。 如今,各个衙门的官兵开至,引得曲阜百姓瞩目观瞧,议论纷纷。 衍圣公孔尚贤前来曲阜县衙接受问询。 他见来了这么多兵,心里也在打鼓,瞧这架势,倒真像是平叛的。 走进曲阜县衙大堂,原本在堂中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对衍圣公孔尚贤见礼。 “衍圣公。” “诸位有礼。”孔尚贤还礼。 大堂中,主审官刑部右侍郎王用汲坐于上位,山东巡抚宋应昌、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坐于左侧,西宁侯宋世恩、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坐于右侧。 孔尚贤一进来,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将自己的位置让给衍圣公孔尚贤。 若是按照身份,孔尚贤是衍圣公,这一屋子的人谁都赶不上孔尚贤,他得坐上位。 可刑部右侍郎王用汲是钦点的主审官,山东巡抚宋应昌是钦点的副审官,孔尚贤这个衍圣公只是因为案件涉及到衍圣公府,他是按律来接受问询。 这次衍圣公府又是涉及到谋反,给他孔尚贤一个座就已经够给他脸啦,要是真的按规矩来,他孔尚贤得站着受审。 孔尚贤也很识相,他知道现在的情况对衍圣公府不利,他没端衍圣公的架子。 面对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的让座,他很是客气,“多谢张兵宪好意。” “如今孔某有罪责之嫌,承蒙朝廷恩典,不让孔某带枷受审,实不敢再有此逾制之举。” 张我续不好答衍圣公孔尚贤的话,他便将寻求的目光投向主审官王用汲。 王用汲虽然是海瑞海刚峰的挚友,可性子还是要比海瑞柔一些,他并没有过多的难为孔尚贤。 “衍圣公深谙律法,谦逊守礼,虽有涉案之嫌,然,终究是圣人之后。” “这样吧,衍圣公请坐于左侧末端。” 孔尚贤还在客气,“多谢王侍郎好意。” “孔某有涉案之嫌,更应遵循律法,实不敢坐。” 王用汲也不再跟他客气,“衍圣公如此深明大义,本官也不好陷衍圣公于不义。” “那就只好委屈衍圣公站着接受问询了。” 孔尚贤本来是客气,但没想到人家不再跟他客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改朝换代时,衍圣公府可以灵活的选择站队,但面对这番情景,他还真不能出尔反尔。 “这是应该的。” 啪!王用汲猛拍惊堂木。 “本官蒙皇上信任,钦查衍圣公府之案。” “今衍圣公府涉案,主要有三。” “一,衍圣公府有谋反之嫌。” “二,衍圣公府派遣,姑且算做是家丁吧,手持凶器,公然对抗、殴打任城卫官兵。” “三,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军田。” 孔尚贤听着这三个案子,第三个好说,就算占的真的任城卫的军田,把田地一退,再补些钱粮也就是了。 第一个也不算难,谋反那一套说辞,套在很多人身上都能用。 唯独这第二个最为棘手,对抗、殴打官兵,说的严重一些这个就能看做是谋反,比第一个要严重的多,沾上这玩意,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只能把孔尚坦推出去顶罪了。 王用汲问道:“关于谋逆之事,衍圣公可有什么要说的?” 孔尚坦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敢问王侍郎,说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可有凭证?” “凭证当然有。”说话的是骆思恭。 得罪人的事,还是锦衣卫最拿手。 “衍圣公府自受我大明太祖皇帝册封,距今已有二百余年。赐田无数,产业遍布。却一不纳粮,二不出丁。积蓄丰厚,有谋反所具备的钱粮储备。” “衍圣公府竟然能派出人公然殴打任城卫的官兵,寻常的家丁如何敢对官兵动手?想来派出的是死士,对主人唯命是从。” “曲阜知县由孔氏一族世袭担任,而衍圣公府又在曲阜,整个曲阜怕是无人监察。” “有钱,有粮,有死士,又无人监管,所有谋反的条件,都具备了。” “以上,是部分人对于衍圣公府有谋反之意的控告。” “衍圣公是圣人之后,皇上和朝臣还是信任衍圣公的。不然朝廷就会直接派兵搜查衍圣公府,而不是在这里询问衍圣公了。” “当然,谋反之事,非比寻常,还需要仔细查证,各司衙门已经在派人探查。” “就是不知衍圣公对于这些控告,有何解释?” 第191章 拍桌子 衍圣公孔尚贤面对骆思恭的质问,不慌不忙。 “上差所言,孔某听的真切。” “自大明开国,太祖册封先祖为衍圣公,距今已有二百余年。” “二百年间,承蒙历代圣上恩宠,对衍圣公府恩赐不断,加之族中有擅经营者,府中确实有些积蓄。” “又因衍圣公府有祭祀圣人之责,故衍圣公府名下的祭田也不需要缴纳赋税,产出皆用于祭祀。” “衍圣公府乃圣人之后,传承千年,人丁确实兴旺,族人众多,可并非不纳丁。” “曲阜县衙中应该有详细记录,上差可以查询。衍圣公府经常协助县衙征粮纳税,征发徭役,府中也有相应的一些记录,上差如果有需要,也可查询。” “承蒙我大明历代圣上信任,曲阜知县皆由孔家德才兼备者担任,但仍需要上报吏部,由吏部准许后方能就任。” “曲阜知县是大明朝的官,其虽出身孔氏一族,但食君之禄,承君之恩,县衙一切皆听从朝廷调派。” “曲阜县归属属兖州府管辖,兖州府归属山东成员布政使司管辖。曲阜有知县,兖州有知府,布政使司有布政使。” “监察有按察使司,有巡按御史。” “其众之上,还有巡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曲阜是我大明朝的王化之地,不是谁的私地。曲阜百姓是我大明天子的百姓,曲阜百姓心中只有君父,没有其他。” “圣君在上,贤臣满朝,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生在大明,是天下之幸,亦是孔某之幸。” “衍圣公府世受皇恩,羊羔跪乳,乌鸦反哺,食君禄,受君恩,衍圣公府又怎会有谋反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还请诸位上差,明察。” 衍圣公孔尚贤的一番话说完,堂内众人平静依旧,不见波动。 有钱,有粮,有人,这一套说辞套在很多人身上都适用,并不能当作谋反的真凭实据。 堂内的官员也没打算揪住这一点不放。 “衍圣公说的在理。”主审官王用汲的声音随着孔尚贤的话传来。 “大户人家积蓄些钱粮,不算什么。家中雇佣些仆人家丁,也是常有之事。” “若仅凭这些就断定有谋反之意,未免太过武断。” “确实。”作为副审官的山东巡抚宋应昌点头应了一句。 同为副审官的西宁侯宋世恩,沉默不语,因为这事不是他的职责范围。 涉及到卫所,军田,这才是他这位左军都督府掌印的主场。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抬起原本那低沉着的眼皮,“谋反之事,事关重大,不能仅凭一些推断妄加定罪。” “当然,也不能因为某些看似有理有据的辩白而放松警惕。” “适才衍圣公说的话,在理。可事关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不能仅凭这些就妄加断定是有罪还是无罪。” “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审查。” “这是自然。”王用汲认可柏子祥的说法,“如此大事,当然不能草草了事,一切皆应详细审查。” “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孔尚贤听着这话,觉得有点刺耳朵,这是在点我? 没有留给孔尚贤细想的功夫,骆思恭接着又问,“剩下的两件事,其实可以算做一件事。” “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军田,任城卫千户张庆臻带人清查军田,却无端遭到衍圣公府家丁持械殴打阻挠。” “竟致使任城卫官兵多人负伤,千户张庆臻更是重伤在身,卧床不起。” 孔尚贤听着就纳闷,我府上的家丁持械殴打任城卫的官兵,这事我知道。 关键是没打着人啊,反倒被任城卫的官兵反杀了呀? 任城卫的官兵顶多就是受点轻伤,怎么就重伤在身?怎么就卧床不起? 你们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事实,也确实如孔尚贤所了解的那样,任城卫的官兵,确实就受了点轻伤,压根就不碍事。 但是,勋贵之中是有高人的。 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接到任城卫送来的消息后,立刻骑快马赶来。 到了地方一看,张庆臻等人除了受点轻伤,别的啥事也没有,一个个都还活蹦乱跳呢。 当时杨世楷就意识到,这样不行。 你们任城卫的官兵,是挨揍的一方,属于苦主,你们现在这样,哪有半点受委屈的模样。 你们活蹦乱跳的不要紧,可到事上,有些话就不好说。 所以,杨世楷接着就安排张庆臻等人,重伤在床,而且必须得重伤。 你们这些人,训练不用训了,种地不用种了,吃的喝的由专人服侍,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就踏踏实实的躺在床上养伤。 一切吃喝用度,全部由任城卫出钱负责。 任城卫没钱,我杨世楷自掏腰包,绝不报销。 就这样,跟随张庆臻去清查军田的那十几个任城卫官兵,全受伤了,而且是重伤。 胸口被打了一拳的,按心脏病治。 大腿被踢了一脚的,按股骨头坏死治。 后背被打了一拳的,按强直性脊柱炎治。 总之,怎么严重怎么来。 孔尚贤心里清楚这是对方故意夸大其词,“据我所知,任城卫的官兵,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吧?” 啪! 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猛拍身旁的桌子。 桌上的茶杯随之一颤,茶水接着溢出,瘫出一片。 “胡说八道!” “我大明朝的官兵被你们打了,你们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信口雌黄,避重就轻,企图混淆视听,逃避罪责!” “真是岂有此理!” 孔尚贤被这突然起来的一下,吓了一跳。 他是衍圣公,谁敢在他面前拍过桌子。 嘉靖三十五年,他曾跟随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衍圣公孔贞干入京朝贺万寿节。 隆庆元年,陪同隆庆皇帝祭祀。 万历七年,入京为万历皇帝祝寿。 嘉靖、隆庆、万历,这祖孙三位对待他,那也是恩宠备至,关怀有加。 今日彰武伯杨世楷一拍桌子,倒是真的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同时,孔尚贤的心里也在发怵。 孔尚贤这个衍圣公,他与其他的衍圣公还不太一样,他的身上可以说是带点污点。 严嵩的孙女,也就是严世蕃的女儿,嫁给了孔尚贤。 本来,严嵩自入阁之后,如日中天,衍圣公府与严嵩联姻属于强强联合。 可随着世人皆认为的大奸臣严嵩倒台,情况就大不一样啦。 衍圣公每年还有一次进京觐见皇帝的机会,沿途都是走的驿站,不花钱。 孔尚坦进京时,总是大车小辆,带着一大堆土特产品,但不是进献给皇帝,而是沿途以及进京售卖。 反正走驿站又不花自己的钱。 当时正值张居正变法期间,驿站也受到整顿。孔尚坦的那些大车小辆,驿站压根就不让进。 没办法,孔尚坦只能自掏腰包将货物运送到京师,结果卖完了,一算账,反倒赔了。 孔尚坦不服气,便向礼部告状,但没人惯着他。 还有孔尚坦的继母郭氏,深受孔尚贤欺凌,实在忍受不了,就向朝廷告状,检举揭发了孔尚贤的一系列违法行为。 但因为孔尚贤衍圣公的身份,万历皇帝从轻惩处。 孔氏、颜氏、曾氏子孙,由原来的一年一进京觐见,改为三年一进京。 这些都是朱翊钧来大明之前发生的事,不然,要依照朱翊钧,你孔尚贤的继母都看不惯你、告你的状了,当然得顺势发挥,不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 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孔尚贤的身子不正,如今彰武伯杨世楷这一拍桌子,还真就镇住了他。 第192章 查衍圣公府 彰武伯杨世楷拍桌子唱了黑脸,西宁侯宋世恩则站出来唱白脸,他对着杨世楷似是在斥责: “彰武伯,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接着,宋世恩面带笑容的望向孔尚贤,“彰武伯的性子急了些,还请衍圣公不要见怪。” 孔尚贤能说什么,只能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 宋世恩收回目光,“本侯蒙皇上信任,掌左军都督府事。山东都司,归属左军都督府管辖,任城卫那十几个官兵的情况,本侯也了解了一些。” “听说伤的很重。”宋世恩将带有询问的目光投向彰武伯杨世楷。 “是挺严重的。”杨世楷语气不忿。 “张庆臻张千户带着十三个人去清查军田,结果衍圣公府派了五十多个家丁阻挠,人人手持利器。” “包括张庆臻千户在内的十四名官兵,如今都挂了伤,有的伤势严重,甚至都下不了床。” “伤害我大明官兵的凶手可曾抓获?”王用汲问道。 彰武伯杨世楷回答,“持械行凶,对抗官兵,这等大事,谁也不敢怠慢。我得到消息赶到后,立刻派人捉拿凶手。” “可惜,从我得到消息再从济南赶过来,已经太晚,有些凶手得到消息跑了,只抓到三十七人。” “任城卫距离曲阜最近,负伤的也都是任城卫的官兵,难道任城卫的掌印接到消息,没有立刻缉拿凶手?” “任城卫,”杨世楷在这里顿了一下,“想来是不敢吧。” “不敢?”王用汲抬头望向衍圣公孔尚贤,因为能让任城卫畏手畏脚的,也只有衍圣公府了。 孔尚贤后背一阵发凉。 张我续是济宁兵备佥事,任城卫归他管。 而且他的驻地济宁就在兖州府,离曲阜不算远,细说起来,此事他也有一定的责任,他接着就回了王用汲的话。 “事情毕竟涉及到衍圣公府,出于对圣人之后的敬畏,任城卫只是派人向衍圣公府询问,并没有采取行动。” “下官得到消息赶到后,一面请求衍圣公府协助,一面派人缉拿。” “那些恶徒应该知道自己犯下大罪,四散奔逃。下官抓获二十八人,彰武伯赶到后,严加搜寻,又抓获九人。” “张兵宪,抓到的这三十七人可供述出什么了?”这次是西宁侯宋世恩问的。 “据他们供述,他们都是得到了孔尚坦的命令,才去对抗官兵的。” 西宁侯宋世恩又问,“那这个孔尚坦抓到了吗?” “没有。”这话是彰武伯杨世楷回的,边说,他的眼神边瞟向衍圣公孔尚贤。 “据说这个孔尚坦就藏匿在衍圣公府中,毕竟是圣人之后,我们也不好贸然带兵进入搜查,只能再次请求衍圣公协助。” 孔尚贤面色如常,因为他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在得知孔尚坦犯下的大罪后,我是怒不可遏,孔氏一族怎么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当时任城卫派人向我说明情况后,我立刻族人捉拿孔尚坦。” “只是这个孔尚坦过于狡猾,出事之后,他连家都没敢回,直接跑了。” “事后,张兵宪和彰武伯接连派人至衍圣公府请求协助,我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也增派了人手,查寻孔尚坦的下落,希望将这个恶徒,早日绳之以法。” 彰武伯杨世楷明显是一副不信的模样,“那不知衍圣公可有收获?” 孔尚贤语气弱了下来,“目前还没有寻到。” “听闻衍圣公平日潜心治学,无心他顾。府中事务多是由孔尚坦帮您打理,想必孔尚坦在衍圣公府内有住所吧?”杨世楷问道。 “有的。” “搜了没有?” “已经搜查过了,但并没有发现什么。” “那可能是搜查的不够仔细。”杨世楷语气玩味。 “如今朝廷派来查案的钦差都在,还有锦衣卫。” “持械行凶,对抗官兵,说的严重一些,有谋反之嫌。事关重大,依我看,还是由锦衣卫的上差带人再仔细的搜查一遍为好。” “而且这个孔尚坦帮助衍圣公打理府上的事,想必与府上的丫鬟家丁等人多有接触,这些人或许能够提供线索。” “甚至,常与孔尚坦接触的这些人中,备不住就有他的同党。” “若是真的有孔尚坦的同党,留这样的隐患在府上,恐怕衍圣公免不了还要被这些恶徒牵连。” “莫不如趁此机会,彻查衍圣公府中隐藏的恶徒,扫清奸邪,还圣人故地一个安宁。” “不知衍圣公,意下如何?” 第193章 同意搜查 彰武伯杨世楷提出要进入衍圣公府搜查孔尚坦的住所,顺便询问衍圣公府的下人。 这和要搜查衍圣公府,已经没有太大区别。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二人齐刷刷的看向衍圣公孔尚贤。 主审官刑部右侍郎王用汲,副审官山东巡抚宋应昌,二人碰了一下眼神。 王用汲也想过要搜查衍圣公府,可考虑到影响,他并没有开口。 而他本人,属于是你打团,他就敢上的性格。 如今彰武伯杨世楷委婉的提出来了,他心有悸动。 山东巡抚宋应昌则比王用汲考虑的要多。 在场的众人,孔尚贤是衍圣公,身份尊贵,而且又没有定罪,只是接受问询。 按照以往的惯例,衍圣公就算是定了罪,不过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衍圣公府还是那个衍圣公府。 他不好得罪。 西宁侯宋世恩,彰武伯杨世楷,属于勋贵,他不好得罪。 柏子祥、骆思恭,这两个是锦衣卫,代表的是皇帝,他更不好得罪。 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是他的下属,可张我续的父亲是挂兵部尚书衔的蓟辽总督张国彦,宋应昌也不好过多的说什么。 堂内的人都有来头,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这些人的纠葛中,所以宋应昌尽量就不表露态度。 他和王用汲碰了一下眼神后,接着又将眼神移到孔尚贤身上。 王用汲的眼神也随着跟了过去。 孔尚贤心里犹豫,衍圣公府那么大的家业,那么多的人,要是让锦衣卫进去,指不定问出点什么来呢。 可若是不让锦衣卫进去,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见孔尚贤犹豫不决,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半开玩笑的说道:“衍圣公可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还是说,府上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张我续语气中带着玩笑,可在孔尚贤听来,就是在敲打自己。 “怎么会呢。张兵宪可真是会开玩笑。” 孔尚贤也不再犹豫。 代表勋贵的彰武伯杨世楷提出要进入衍圣公府搜查,锦衣卫没有说话,可态度不言而喻。 张兵续这个济宁兵备佥事是文官,现在连文官都想要进衍圣公府搜查了,三方合力,就算他是衍圣公,也不好全部得罪。 “张兵宪若是不信,尽可以随锦衣卫的上差,一同进入衍圣公府搜察。” “衍圣公这话可就言重啦。”张我续脸上挂着笑容。 “下官本是想按例进入衍圣公府问询一些下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顺便帮衍圣公清查藏匿在府上的孔尚贤同党。” “可不敢说是进衍圣公府搜查。” “圣上并没有旨意让我们搜查衍圣公府。”王用汲帮着张我续打了个圆场。 “只是案情查到了这里,若能进入衍圣公府查询一些线索,自然是再好不过。” “衍圣公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开口。” 孔尚贤听着王用汲的话,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呢,结果,没了? 若是我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开口,那我开完口呢?怎么办?你这就没了? 那我为不为难,开不开口,还有什么用!!! 孔尚贤就没有再浪费那个唾沫星子。 “王侍郎说笑了,配合朝廷查案,本就是吾等职责所在,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况且此案又涉及到衍圣公府,衍圣公府理应配合。” “诸位上差尽可以入府搜查。” “衍圣公深明大义,那我们也只好得罪。”王用汲站起身,其余人也起身。 孔尚贤本来就站着呢,见王用汲起身来到堂中,他身子朝侧边闪去,将王用汲让到中央。 “我这就为诸位上差引路。” “哪敢劳烦衍圣公。”王用汲客气道,“从县衙里随便找个人引路就行了。” 孔尚贤态度谦卑,“孔某虽有涉案之嫌,但终究还未定罪,也算是东道主。” “诸位是圣上钦命的查案钦差,孔某理当引路。” 王用汲不再矫情,“那就有劳衍圣公乘轿在前,我们在后面跟着。”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彰武伯杨世楷走到堂前,“整队,去衍圣公府。” 堂外一众将官等候多时,听到命令,各点人马,迅速行动起来。 孔尚贤疾步走出县衙。 他是乘轿来的,轿子在县衙外停着,就算他是衍圣公,他也不能乘轿进入县衙。到门口得下轿步行进入。 见孔尚贤从曲阜县衙大门走出,衍圣公府的家丁立刻迎了过去,“衍圣公。” 孔尚贤四下扫量,见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对着这家丁吩咐,“趁着他们都在抬轿整队,你快回衍圣公府。” “告诉府里的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家丁也是衍圣公府的老人了,对于衍圣公府的情况很熟悉。 衍圣公府也不是没犯过错,也不是没被人举报弹劾过,以往朝廷派人来调查,大多是做做表面文章。 这个家丁还认为是跟以前一样走个过场呢,也就没把孔尚贤的话往心里去。 “衍圣公,这事您不早就吩咐过了吗?” “府里的人都知道厉害,没人敢乱说。” 孔尚贤在里面憋了一肚子火,对着一众朝廷钦差他不好发作,可面对这一个小小的家丁,他的火就撞上天灵盖。 “混账东西!” 这是曲阜县衙大门前,意识到这么大声可能会引人注意,孔尚贤再次压低声音。 “现在朝廷的人要进府搜查,我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你快回去盯着点。” 这家丁跟随孔尚贤多年,见孔尚贤这副样子,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敢再怠慢。 “还请衍圣公放心,小人从巷子里抄近道回府,绝耽误不了事。” 骆思恭身为锦衣卫,感知本身就要比普通人敏锐,他发现了这主仆二人在窃窃私语。 出于本能,骆思恭觉得这两个人怕是没干什么好事。 见衍圣公府的家丁悄悄离去,钻入一条巷子,骆思恭没有追赶,而是走到锦衣卫掌印柏子祥的身前。 若是此次是由骆思恭带队,他可以立刻让人追赶。但现在是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带队,又牵涉到衍圣公府,骆思恭不能也不敢自作主张。 “衍圣公府的一个家丁悄悄溜了,想必是回去报信了。您看用不用派人跟过去?” 柏子祥伸了个懒腰,“不用,已经有人跟过去了。” 西宁侯宋世恩,彰武伯杨世楷,这俩人来曲阜,就是为了盯着衍圣公府的。 孔尚贤一和他的随从家丁窃窃私语,这俩人就加了小心。 西宁侯宋世恩对着彰武伯杨世楷说道:“曲阜县衙离衍圣公府有段距离,孔尚贤怕是想派人提前回去报信。” 彰武伯杨世楷胸有成竹,“他报不了信。” “之前为了查案去过衍圣公府,我知道地方。我带一队骑兵赶过去,我就不信他那两条腿能跑的过四条腿。” 说罢,彰武伯杨世楷转身离去。 队伍集结,四顶轿子依次排开。 最前面的是衍圣公孔尚贤的轿子,而后依次是王用汲、宋应昌、张我续三人的轿子, 西宁侯宋世恩,锦衣卫的柏子祥、骆思恭,他们三人则骑马。 这仨人都是武官,要是坐轿,能让人笑话死。 第194章 令人钦佩 王用汲等人的队伍启程,而那家丁仗着熟悉地形,走小巷子抄近道,很快就赶回衍圣公府。 因一路快跑没敢停歇,那家丁满头大汗。 见马上就到了衍圣公府的大门,那家丁不由得停下脚步,擦了擦汗,喘了几口粗气。 “总算回来了。” 刚想迈步走,一人一马挡在路前。 那家丁抬头一看,是彰武伯杨世楷。 四周黑影齐刷刷压上,是山东都司的骑兵,将那家丁围拢在中间。 “参见彰武伯。”那家丁行礼。 “认识我?” “回彰武伯,您之前来过一次衍圣公府,小人远远的瞧见过您。” “彰武伯您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犹如天神下凡,小人看过一次后,就刻在了脑子里。” 杨世楷点点头,“没想到你还挺有眼光的。” “我记得你,你是跟随衍圣公一块去的曲阜县衙吧?” 其实,杨世楷哪记得这一个小小的家丁。 这家丁是跟随衍圣公孔尚坦一块去的曲阜县衙,孔尚坦进入县衙后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 而杨世楷等人早早的就在县衙大堂里等着孔尚坦,压根就没出县衙,双方就没碰面。 可这家丁拿不准杨世楷见没见过他,他自己是真的跟随衍圣公孔尚坦去的曲阜县衙,要是扯谎,面对这一圈骑兵,他也不敢。 “回禀彰武伯,小人的确是跟随衍圣公去的曲阜县衙。” “那你怎么不跟着衍圣公一块回来,自个乱跑什么?”杨世楷问道。 “小人……小人肚子疼。”这家丁知道不能把衍圣公孔尚贤扯进来,随口编了个谎。 “小人肚子疼,着急上茅房。” “小人吃衍圣公府的,喝衍圣公府的,穿衍圣公府的,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想回衍圣公府上茅房。” 杨世楷似笑非笑,“衍圣公还真是治家有方啊,连你这么一个家丁都知道为主家着想。” “从曲阜县衙到这,可是不近。你能忍这一路,也算是个人才。” “怎么,现在还想上茅房吗?” “不了。”那家丁摇摇头,“憋了一路,憋回去了。” 杨世楷冷笑一声,“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这肥水还真是不流外人田,全流回你自己身上啦。” “那正好,衍圣公还有王侍郎他们就快到了,你就跟我们一块在这等着吧。” “哎。”这家丁只能乖乖的听话。 衍圣公府大门前,是有门房值守的,他们老远一看,有一个府上家丁打扮的人被官兵截住了,就预感到可能要出事。 再加上衍圣公孔尚贤临出门的时候有交代,凡事加个小心。 值守的两个门房一看,接着回府去报信。 待到衍圣公孔尚贤等人到来。 随从掀开轿帘,孔尚贤迈步出轿,定睛观瞧,彰武伯杨世楷早早的到了,他派回来报信的那个家丁,就在杨世楷身侧。 “衍圣公。”杨世楷翻身下马, “彰武伯来的可够快的。”孔尚贤皮笑肉不笑。 “轿子是人抬的,可以控制。但是这战马驰骋惯了,慢不下来。我也就只好在府门前恭候衍圣公。” 说着,杨世楷一指那家丁,“正巧,还碰上了您府上的家丁。” 那家丁行了一礼,“衍圣公。”接着低下头,不敢说话。 王用汲走上前来,抬头就望到了带有“圣府”二字的匾额。 据说这是嘉靖年间的内阁首辅严嵩的手书。 严嵩的书法,可谓一绝。 “圣人故里,不宜妄动兵革。”王用汲望着那‘圣府’二字呢喃道。 随后的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听出了王用汲话里的意思,“圣人故里,确实不宜见刀兵。” “王侍郎,莫不如让官兵在府门等候,由锦衣卫进去查询线索。” 王用汲点点头,“如此,也好。” 如此,不好。这是孔尚贤的心里话。 让锦衣卫进去搜查,还不如见刀兵呢。 彰武伯杨世楷没有给孔尚贤说话的机会,“衍圣公,王侍郎他们也都到了,您看是不是。” 孔尚贤立刻反应,“诸位上差,里边请。” 越过大门,走过小院,来到了二门。 门上有四个大字,“圣人之门”。 据说这是李东阳的手书。 迈过二门,还有一道重光门,但是这道门轻易不开。 衍圣公府蔚为壮观,可柏子祥他们却没有心思看。 “衍圣公,孔尚坦的住处在哪?” 孔尚贤接着点手招呼来坠在后面的府上管家,“你带锦衣卫的上差去孔尚坦的住处。” “是。”那管家上前,“上差,您请。” 柏子祥使了个眼色,骆思恭带着人在那管家的指引下离去。 其余人在衍圣公孔尚贤的引领下进入大堂。 但衍圣公府的大堂是用来迎接钦差、宣读圣旨等重大活动的地方,不用来会客。 众人经大堂来到穿廊,张兵续注意到穿廊两侧的红漆靠背长凳,语气不阴不阳。 “据说当年严嵩因罪被罢黜后,曾到此请衍圣公帮忙。” “虽然严嵩是衍圣公的祖父,然衍圣公铁面无私,拒不接见。严嵩就坐在这条长凳上,无人理会,最后只得悻悻离去。” “衍圣公如此深明大义,着实令人钦佩。” 第195章 有意思 衍圣公孔尚贤是严嵩的孙女婿,昔年严嵩落难,曾到衍圣公府求助,可以衍圣公府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政治理念,怎么会沾这种麻烦。 严嵩就坐在大堂与二堂穿廊的长凳上,苦苦等待,但只是在等待,因为没人搭理他。 无奈,自讨没趣的严嵩只能悻悻离去。 如今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说起这件事,一口一个深明大义的称赞衍圣公孔尚贤,倒是激起了其他人的遐想。 他们看看衍圣公孔尚贤,脑海中接着又想起另一位人物,那就是现任刑部尚书张孟男。 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 高拱是隆庆皇帝的老师,身受隆庆皇帝,甚至以内阁首辅掌吏部事。 帝师,内阁首辅,掌吏部事,这三样全部集中于高拱身上,多么大的权力,多么大的尊荣。 张孟男身为高拱的内侄,本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可是在别人争先恐后的向高拱身上贴的时候,他却有意疏远。 甚至惹得高拱十分不悦,为此四年没有让张孟男升迁, 等到张居正扳倒高拱,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拱落难回乡,多少人都想踩上一脚,这时张孟男又主动亲近高拱。 使得高拱对着张孟男这个后辈,拱手称谢。 反观衍圣公孔尚贤,哎,一言难尽。 就算严嵩是人人喊打,你怕惹麻烦,不愿意帮忙。可你孔尚贤毕竟还是严嵩的孙女婿,你们是实在亲戚,你就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晾在那不管不顾? 严嵩得势的时候你对人家如何,严嵩失势得时候你对人家又如何? 在场的众人可都是从嘉靖年间走过来的,对于当时的情况就算是没有亲身经历,也都从旁人嘴里听了个七八。 人比人的死,货比货得扔。 衍圣公孔尚贤在众人心中那本就不怎么样的印象,又降了几分。 孔尚贤不知张我续是真的在夸他深明大义,还是在讥讽他不近人情。 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他还只能按照前者来。 “严嵩恶贯满盈,孔某与其虽是祖孙,然国法在前,不容私情。” “衍圣公说的好啊。”西宁侯宋世恩随声附和,“朝廷大事面前,岂容私情。” 孔尚贤听出宋世恩带出的不善,他强压心中愠意,努力挤出笑容,“诸位上差,前面就是二堂了,还请到那里暂做歇息。” 二堂,是衍圣公府用来接待官员、客人的地方。 众人分宾主落座,有丫鬟端上茶来。 孔尚贤推手客套,“诸位上差,这是府上的朋友托人从四川送来的茶叶,味道还算不错,不知可合上差们的口味。” 山东巡抚宋应昌本来都伸手打算端茶杯了,结果听到衍圣公孔尚贤的这句话,伸出去的手立刻缩了回来。 王用汲也没有去端茶杯。 西宁侯宋世恩打开茶杯盖,一股清香袭来,“清香扑鼻,好茶。” “衍圣公真是盛情。” 孔尚贤心想,宋世恩可算是说了句人话。 当孔尚贤听到宋世恩接下来的话后,心里狠狠的又骂了一句,真是不禁夸呀!!! “刚刚衍圣公说这是四川的朋友托人送来的茶叶,可按我大明律例,西南、西北的茶叶由茶马司统一收购,用于茶马贸易,不许民间私人买卖。” “您的这位朋友,该不会是违背朝廷律例,私自贩茶吧?” “若真是那样,您收了他的茶叶,可就是从犯啦。” 其他人不由得将目光聚集在衍圣公孔尚贤的身上,眼神中无不透露出两个字,愚蠢! 喝茶就喝茶呗,你干嘛提茶叶的来源。 茶叶,大明朝产茶的地方多了,你怎么就偏偏说茶叶是从茶马司管辖下的西南来的呢? 茶马贸易的规模并不固定,每年都有不同程度的波动。而且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茶叶,茶马司不可能全都管的过来,有茶叶流出来很正常。 私下的场合怎么说都不要紧,可现在,文官、勋贵、锦衣卫,全都在场,而且还是在彻查衍圣公府的案子这个节骨眼上,找死也没这么找的。 查不着,什么事都没有。查着了,什么事都可能有。 孔尚贤本就提着的心,终提的更高了。 “朋友从四川托人送来的,就一点,还不足一斤呢。平日里孔某也是舍不得喝,若不是诸位上差来,孔某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就在孔尚贤忐忑不安之际,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 孔尚贤一看,好丫鬟,无论如何我得把话题扯开,不能再在茶叶的问题上纠缠。 “大胆!”孔尚贤对着那丫鬟怒声喝斥。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擅自闯进来!” 那丫鬟略显紧张,“衍圣公,不是奴婢有意闯进来的,是老夫人让我来的。” 老夫人,顾名思义,肯定是孔尚贤的长辈。 而衍圣公府中的长辈能被称为老夫人的,只有一位,那就是孔尚贤的继母郭氏。 郭氏是孔尚贤的继母,二人的关系不可能好。 这个郭氏也确实是饱受孔尚贤的欺压,最终忍无可忍,于万历九年,郭氏上奏衍圣公孔尚贤的一系列不法行为。 孔尚贤也因此受到朝廷责罚。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孔尚贤与郭氏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如今郭氏派他的丫鬟来,孔尚贤本能意识到不好。 这个老太婆怕是听到了朝廷钦差来府上的消息,故意派这个丫鬟来给我难堪的。 可当着一众朝廷钦差的面,孔尚贤就算是再恶心这个郭氏,他也不敢表露出来。 庶母也是母啊。 大明朝极重礼法,衍圣公府作为天下士林的表率,更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孔尚贤调动脸部肌肉,迅速挤出一团笑容,语气谦卑也变得起来,“母亲让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丫鬟:“老夫人说她都三个月没领到月钱了,之前领的也都只够半个月的月钱,她那里的开销实在不够用了,所以让我找衍圣公您来秉明此事。” “希望您能不跟她一般计较,把拖欠的月钱让账房发下来。不然,明天都没有米下锅了。” “怎么回事!”王用汲倏的起身,“太夫人竟然连买米的钱都没有?” 那丫鬟畏缩着望了孔尚贤一眼,而后点头,接着低下头,不再说话。 孔尚贤心里直骂娘。 不对,郭氏就是他的娘,他直接骂郭氏就行了。 犯罪了还好说,凭借衍圣公的身份能够从轻发落。 可要是背上个不孝的名头,这一辈子就完啦。 西宁侯宋世楷站起身,“王侍郎,你这话说的不对。” “太夫人与衍圣公同居一府,不提儿孙,府上还有那么多的仆人,下锅的米竟然还要自己去买,真是有意思。” 第196章 惹麻烦 孔尚贤急忙上前,真要是背上个不孝的罪名,那就是猴子的亲戚,废废啦。 “西宁侯,王侍郎,丫鬟的话,当不得真。” “孔某一向是以忠侍君,以孝治家,怎么会让母亲落得如此。” “定是这丫鬟是新来的,不了解情况。” 那丫鬟:“衍圣公,奴婢来府上已经七年了。” “你都来府上七年了,那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孔尚贤问道。 那丫鬟反问,“您平时又不到老夫人的房间去,怎么会见得到奴婢呢?” 衍圣公孔尚贤平日欺压其继母郭氏,双方不和,甚至郭氏被逼无奈还上疏揭露孔尚贤的罪行,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今日一看,果然不虚。 郭氏派这丫鬟前来,就是想当着朝廷钦差的面,故意打孔尚贤的脸。 孔尚贤尴尬的愣在原地,不过他也不会束手待毙,面对朝廷钦差他不敢怎么样,可面对一个丫鬟,他还是游刃有余。 “你这丫鬟,当着朝廷钦差的面还敢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真是胆大包天!” “念你是初犯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老夫人那既然月钱不足,你就赶快去账房上支钱去。” “就说我的,想支多少就支多少,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老夫人。” 那丫鬟:“衍圣公,您说的当真?” 孔尚贤这个火大,可当着朝廷钦差的面他还不能发作,“你这叫什么话,孝顺老夫人,还能做假!” “之前奴婢去账房领月钱,账房的人说了衍圣公您有吩咐,凡是老夫人的月钱,能不发就不发,能少发就少发。” “空口无凭,奴婢怕账房的人不相信奴婢的话,要不您给奴婢写个旨意吧。” 啪!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一掌拍在桌子上,也幸得衍圣公府有钱,用的家具都是上等的木材,桌子来回颤动但没有坏。 而桌上的茶杯因临近桌角,却是被震的直接脱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孔尚贤,你好大的胆子!” 柏子祥也不称呼衍圣公了,直接喊了孔尚贤的名字。 孔尚贤吓得,浑身如洗澡一般,冷汗满身。 “上差,孔家世代忠良,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接着,孔尚贤扯住那丫鬟的衣领,“说,你为什么要当着上差的面陷害我!” “说!” “你说呀!” 那丫鬟虽是仆人,可毕竟是女儿身。 大户人家的子弟宠幸一个丫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私下里没问题,现在当着朝廷钦差的面,作为士林楷模的衍圣公孔尚贤与一女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柏子祥上前,胳膊轻轻一扫孔尚贤的双臂,侧身膀臂一推,孔尚贤就与那丫鬟分开,连退数步。 稳住身形后,孔尚贤也稳住了心神。 “上差,这丫鬟陷害我,您可不能听信一个丫鬟在这胡言乱语。” 柏子祥抬手制止了孔尚贤的话,转头看向那丫鬟,“我问你,你让孔尚贤给你写个旨意,是怎么回事?” “你知不知道,在我大明朝,‘旨意’二字,只有一个人可以用,那就是当今天子。” 那丫鬟跪倒,“回禀上差,是奴婢失言,不关衍圣公了事,还请上差责罚。” 山东巡抚宋应昌一直未曾主动开口,旁观者清,洞若观火的他已然意识到,衍圣公府,休矣。 此刻的他已经没有必要明哲保身,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丫鬟,“适才你说在衍圣公府待了七年,对府中的事情想必有所了解。” “你说衍圣公僭越使用‘旨意’二字,是何道理?” “你不要怕,当着锦衣卫上差的面,大胆的说出来。” “你说出缘由来,算你检举有功,不会治罪。若是你说不出缘由来,那就是诬陷。” “诬陷衍圣公是何等的罪名,就算你不清楚,猜也能猜得到。” 边说,宋应昌还拿眼神瞟了孔尚贤一眼。 那丫鬟很机灵,明白宋应昌的意思。诬陷衍圣公,朝廷顶多治她一个人的罪。可衍圣公,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的家人,怕是凶多吉少。 柏子祥看向宋应昌,轻哼了一声。 衍圣公府在山东,宋应昌是山东巡抚,山东的一应军政事务都归他管。可他却只提锦衣卫而不提他自己这个山东巡抚。 想露脸还不想粘锅。 柏子祥若是连这点算盘都看不出来,他也当不上锦衣卫掌印。 “你听着。” 那丫鬟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转身冲着柏子祥的方向跪下。 “这位是山东巡抚宋中丞,山东的一切军政事务皆由宋中丞决断。有什么话,你放心大胆的说。” 宋应昌一听得,这锅还是沾身上啦。 “姑娘,你不用怕。”王用汲出声,他可不怕事。 “本官是刑部右侍郎,专掌刑名。” “有锦衣卫的上差,有刑部的堂官,还有你们山东的宋中丞,那里还有西宁侯、彰武伯两位爵爷。” “你放心,没有人能够伤害你和你的家人,有什么话大胆的说。” 西宁侯宋世恩、彰武伯杨世楷,两个人一碰眼神,心道,这王用汲不显山不露水,可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都捎上了,将所有人都系在一根绳上。 旗杆上挂灯笼,高明。 那丫鬟正正身子,扫视一圈,“诸位上差,奴婢刚刚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就是衍圣公在府里经常说,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谁要是不听,就要我们好看。” “老夫人经常被衍圣公欺凌,奴婢跟随老夫人多年,不忍老夫人受苦,为了迎奉衍圣公,这才称衍圣公的话为旨意。” “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奴婢真是该死。” 第197章 我们告状 很多人可能都有皇帝梦。 很多人可能都在私下里说过,我的话就是圣旨。 这本无伤大雅。 可这是在古代,又被锦衣卫、勋贵、文官得知,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衍圣公。 那就有意思啦。 孔尚贤吓得,脸色煞白。 “上差,孔某是大明朝册封的衍圣公,世代忠心,怎么可能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定是那丫鬟诬陷。” 那丫鬟的话接着递上,“衍圣公府的其他下人也都听到过,几位上差要是不信,可以去询问其他人。” 几个人碰了一下眼神,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开口说道:“下官带人去彻查此事。” 这事,按理来说由锦衣卫去查最为合适。 可骆思恭有了差事,锦衣卫掌印柏子祥虽然还在,可他身份太高,而且身份敏感,不好亲自去查。 张我续这个兵备佥事,寄衔于山东按察使司,本身就有问理刑名之权。 在王用汲这些人中,他去查相对最为合适。 “张兵宪。”柏子祥叫住张我续,“锦衣卫的周百户带着一队人在大堂外候着呢,让他协助你查案。” 说着,柏子祥拿出自己的令牌递给张我续。 “是。”张我续接过令牌离去。 衍圣公府大门外,一队锦衣卫与其他衙门的兵马林立。 周边都是围拢着看热闹的老百姓。 一人就说:“衍圣公府围了这么多当兵的,是不是朝廷要查办衍圣公府呀?” “要是真的就好了。”有黑脸的男子随着接言,“衍圣公府还自称是圣人之后,我呸!” “他们可没干什么好事。” “挖绝户坟,踹寡妇门,什么缺德他们干什么。” “城东的老王家,就因为欠了他们几斗租子,愣是把老王头的闺女抢走抵债。” “嘘。”一个瘦高个提醒那黑脸男子,“小点声,这离衍圣公府可不远,放心被他们听着,有你好果子吃。” “我怕他们!”那黑脸男子话说的很猛,可身体却显得更诚实,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声音也变低。 那瘦高个继续说:“衍圣公府那是圣人之后,就跟那贞节牌坊一样,甭管真的假的,反正得拿他们糊弄人。” “就算是衍圣公府犯了法,估计朝廷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长叹口气,“衍圣公府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曲阜知县还是他们孔家人担任,咱们告状都没地方去。” “真她娘的憋屈!” “憋屈,憋屈能怎么着?”那瘦高个带着无奈,“谁让咱们没摊上一个好祖宗呢。” 这时,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来到衍圣公府的大门后,奔着那一队锦衣卫的方向走去,对着那带队的百户一拱手。 “可是周百户?” 锦衣卫那百户拱手还礼,“正是。” “还请要劳烦周百户协助本官查案。”张我续将柏子祥的那块令牌交过去。 周百户接过令牌,微微扫了一眼,便判断出真假。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就在衍圣公府内,想验证真伪很简单,也没人敢作假。 “那是自然,还请张兵宪吩咐。”周百户说的很客气。 张我续低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周百户。 周百户听的直咧嘴,破获衍圣公谋逆,功劳这不就来了吗。 “孙千户,于千户。”张我续喊了济宁兵备道的两个队官。 “标下在。”两个身着千户服饰的队官出列。 “整队,进衍圣公府!” “是。”两个千户转身对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下令。 “一队在左,二队在右,三队把守各个院门,四队……” 看着大队官兵冲进衍圣公府,周边围观的百姓躁动起来,有的还涌上前想一探究竟。 “朝廷是不是要查抄衍圣公府了?” “衍圣公府是不是要玩完啦?” “我的那个案子是不是可以申冤啦?” “我那可怜的闺女呀。”还有人直接哭出声。 张我续就站在大门的台阶上,头上就是有“圣府”的匾额。 见周边百姓躁动,大门前的士兵警觉的面向百姓散开。 “不得伤害百姓。”张我续大喊一声,快步又走上前。 “请大家靠后,不要妨碍朝廷公务。” 张我续发话了,就算是不归他管的兵,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况且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些当兵的本就没打算为难。 一个队官喊道:“张兵宪有令,烦请父老乡亲们靠后,不要妨碍朝廷公务。” 老百姓一听,兵宪,他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官。 要是说知府、知县,他们知道,可兵宪,他们听着很是陌生。 陌生不要紧,在大明朝,见官喊老爷,这个错不了。 知县喊大老爷,县丞喊二老爷,主簿喊三老爷。 兵宪,直接喊兵宪老爷就是。 张我续走来,有一个大胆的百姓问道:“兵宪老爷,这么多兵是要查抄衍圣公吗?” 那队官猛的喝斥,“大胆,朝廷之事也是尔等可以过问的。” 张我续挥手制止那队官,“不得对百姓无礼。” 当官嘛,对下属可以严厉,对百姓就没必要那么严厉。 这么多百姓围拢,表现的亲近一些,可以收买人心。 深谙为官之道的张我续,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增加自己声名的机会。 而且,张我续看的明白,衍圣公府在此地传承多年,积威日久,且曲阜知县又是孔家人世袭,衍圣公可以说就是土皇帝。 同样的,传承多年,那么得罪的人必然少不了,恨他们的人则更多。 就衍圣公孔尚贤那一副做派,他这个衍圣公是当到头了,衍圣公府风雨飘摇,能否延续传承,尚在两可之间。 人与人之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可不少。 张我续也是从知县的位置上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些百姓有冤屈,而造成百姓冤屈的罪魁祸首就是衍圣公府。 不然,也不会有人大胆的询问朝廷是不是要查抄衍圣公府。 由此可见,有的百姓已经被逼迫至绝境。 “诸位,是否查抄衍圣公府,此乃朝廷之事,本官无可奉告。” “若是大家有什么冤屈,尽管诉说,本官可以为大家做主。” 张我续转身对着自己的属下喊道:“于千户,再调两队兵进衍圣公府。” 这些百姓只是身处的社会阶层与张我续不同,但他们还是很聪明的。 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 大批百姓涌上前,“兵宪老爷,草民有冤要申。” 张我续心道,这一步棋,走对啦。 “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慢慢来。” “来人。”一个队官应声走来,行礼,“张兵宪。” “去转告锦衣卫的周百户,案子只能麻烦他负责啦,我这还有公务。” “属下明白。” 第198章 我这儿子可太棒了 二堂中,孔尚贤冷汗直流。 衍圣公自宋仁宗始封,距今已有数百年。人丁兴旺,家大业大,但同时,内部的矛盾更大。 有赖于文人的不断渲染,锦衣卫早已被打上“恐怖”的标签。 饶是他孔尚贤面对锦衣卫也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是那些仆人家丁,他们面对锦衣卫的询问,不打哆嗦都是好事,就不用指望他们替自己隐瞒什么了。 堂中一片寂静,如死亡一般。 “咳咳。”西宁侯宋世恩咳嗽两声。 “这个丫鬟说衍圣公府的太夫人饱受衍圣公欺凌,今日我们奉朝廷之命前来查案。” “于公,衍圣公是士林表率,他不孝,绝非一家之不孝,我们理应调查。” “于私,太夫人年事已高,我们既来府中,理应前去拜会。” 垂头丧气的孔尚贤猛抬头,我与继母郭氏不和,天下尽知。这个丫鬟明显就是郭氏派来故意给我难堪的。 现在竟然还要去拜访郭氏。 宋世恩,你是恨我不死呀!!! 孔尚贤口中牙咬的咯吱咯吱直响,可别人要去拜访他的继母,孝字当头,他还不能说什么。只得将满腔怒火化作犀利的眼神,毫无保留的射向西宁侯宋世恩。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宋世恩就算是再借几条命也不够杀的。 “理应如此。”山东巡抚宋应昌附和,眼神投向王用汲。 王用汲是主审官,这事还得他点头。 可西宁侯宋世恩、彰武伯杨世楷、锦衣卫掌印柏子祥,三个人已经起身,宋应昌又是赞成的态度,王用汲也不好说不去。 “烦请衍圣公为我们带路。” 孔尚贤尚未被定罪,故王用汲还是以“衍圣公”相称。 “好。”孔尚贤回答的很沉。 单一个好字,作为回复来讲,本身就带有一丝无奈之意。 孔尚贤的心思,乱作一团,往日的儒雅之风,荡然无存。 彰武伯杨世楷停在那丫鬟的身旁,“你也一块去。” 衍圣公府很大,众人七拐八拐这才来到郭氏居住的院子。 “哎呀。”彰武伯杨世楷望着那院子,故作惊叹,“衍圣公,不是说带我们去拜访太夫人吗,这怎么把我们领到下人们住的院子了?” 被挖苦的孔尚贤只能苦笑,“彰武伯说笑了,这就是家母的居所。” “当真?”杨世楷四下扫量,“这院子如此狭小,又如此偏僻,怎么会是太夫人的居所?” “家母喜静,不愿让人打扰,特意挑选了这么一个院子。” 杨世楷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朝着孔尚贤行了一礼,“是杨某失言了。” “哪里,哪里,不知者不怪。”孔尚贤还礼。 “几位上差,里面请。” 刚走进院子,孔尚贤提嗓子就喊,“娘!” “娘!” “您在里面吗?娘!” 少顷,房间里有人回应,“我又没儿子,谁在这乱认亲呢!” 孔尚贤苦笑着对王用汲等人说道:“家母年纪大了,有点糊涂。” “娘,是我呀。” 孔尚贤走进屋,王用汲等人跟着进屋,只见一枯瘦的老妪坐在躺椅上,应该就是郭氏。 “是我呀,娘!”孔尚贤走过去。 郭氏问道:“你是谁呀?” 孔尚贤的脸唰的变了颜色,很快又强挤出笑容,“家母糊涂了,让几页上差见笑。” 那丫鬟走到郭氏身旁,“老夫人,这是衍圣公啊,您老不认得啦?” “衍圣公?”郭氏狐疑不决,“你这丫头胡说八道。” “衍圣公都多少年没来过我这院子了,连煮粥的米都得看人家的脸色才能下锅,他能上我这来?” “笑话。” 西宁侯宋世恩与彰武伯杨世楷两个人对视一笑,来着了。 王用汲脸色沉下。 宋应昌脸色也不好看。 柏子祥则看不出表情,就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孔尚贤急切的拿话找补,“娘,您老又犯糊涂啦?” “这几位都是朝廷派来的上差,专门来看望您老的。” “朝廷派来的上差?”郭氏顿时满血复活。 “哎呀,原来是朝廷来的上差呀,快请坐,快请坐。” “丫头,快给上差沏茶。” 那丫鬟为难住了,“老夫人,您忘了,咱们这哪有茶叶。” “无妨。”王用汲出声化解尴尬。 “快去看看还剩下多少米,全都下锅,好招待几位上差。”郭氏对着那丫鬟吩咐。 “老夫人,米,怕是不够这么多吃的。” “那怎么不去买呀?” 那丫鬟:“老夫人,咱们好几个月都没领到月钱了,哪还有钱买米呀。” 郭氏和那丫鬟,一个主攻,一个助攻,直接把孔尚贤的底裤都扒掉了。 孔尚贤的脸,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绿,色彩丰富。 再看王用汲等人的脸,倒是只有一个颜色,那就是黑。 “娘。”孔尚贤上前,“这点小事您就别操心了,让下人们做就行。” “还有,您这缺什么东西,您怎么不早跟我说呀,您不用这么节俭。待会我让人全给您补齐喽。” 郭氏一脸欣慰的看着孔尚贤,“那,就麻烦衍圣公啦。” “娘啊,咱们母子之间,用不着这么见外。” 彰武伯杨世楷面带笑容,“衍圣公,您和您母亲,怎么看起来不太熟呢?” “熟,熟,怎么不熟啊。”郭氏抢先回答。 “虽然外面传言说我们母子不和,到那些都是以讹传讹,故意挑拨是非,当不得真,几位上差可不能信。” “刚才不是还说要让人给我添置些东西吗,您说我这一个孤老太婆,也用不着那么多东西啊,还非要给我添置。” “谁说我这儿子不好啊,我这儿子可太棒了。” 第199章 你承认这是你的书房了 衍圣公孔尚贤与其继母郭氏不和,郭氏饱受欺压,这次借着朝廷来人的机会,可谓是狠狠地摆了孔尚贤一道。 王用汲等人虽有所耳闻,可真正直观看到时,方知传言为虚。 衍圣公孔尚贤与其继母郭氏,不是不和,而是有仇。 郭氏恨不得弄死孔尚贤。 不过这也为查案,提供了线索。 “几位上差,快请坐。”郭氏热情的招呼。 “朝廷派几位上差来,可是因为衍圣公做了什么错事?” 王用汲回道:“倒是有一些事情,不过还要等调查清楚。” 郭氏语重心长,“那你们可以一定要好好查,查清楚了,可不能冤枉了衍圣公。” “衍圣公这个人虽然大毛病不断,小毛病不改,但终究还是一个好人。” 孔尚贤听的直咧嘴,大毛病不断,小毛病不改,完了还是好人。这是帮我呢?还是害我呢? 郭氏没有理会,接着往下说,“衍圣公对待族人,好的没得说。” “前几天听说孔尚坦犯了什么事,衍圣公不仅没有责备,还帮着他解决来着。甚至还摆了一顿酒席给孔尚坦压惊呢。” 王用汲眼神微动,“太夫人,您是说前几日衍圣公还和孔尚坦有来往,两个人还喝了酒?” 郭氏有点含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府里的事多是由衍圣公吩咐,孔尚坦着手去办。衍圣公对于孔尚坦很是信任,而且两人又是堂兄弟,帮他解决一些事情,想来不会有假。” 彰武伯杨世楷退了几步,堵在房门处,生怕孔尚贤跑了。 有郭氏的这一番话,孔尚贤彻底翻不了身。勋贵们拿衍圣公开刀宣告己方重回朝堂的目的也就达到。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暗中观察着郭氏和孔尚贤。 郭氏饱受孔尚贤欺压,忍无可忍,在万历九年上奏朝廷揭露了孔尚贤的很多不法行径,孔尚贤因此受到申饬。 从那以后,二人的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可衍圣公还是孔尚贤当家,郭氏的处境,可想而知。 看郭氏这年纪,怕是没有几年可活。若不是朝廷来人,她怕是会郁郁而终。 如今,她这是想借刀杀人,借朝廷的手收拾孔尚贤。 这倒也省去不少麻烦,继母的控述,可比任何人的控述,杀伤力都要大,而且可信度更高。 顺藤摸瓜,顺着孔尚贤这条线查下去,整个衍圣公府必将天翻地覆,此次的差事,也就可以交代了。 山东巡抚宋应昌亦是起了心思。 孔尚贤彻底完了,衍圣公这个爵位是否能继续传承,不打紧。可衍圣公府强占任城卫的军田,板上钉钉。 莫不如趁着现任衍圣公倒台,借着清查军田的由头清查衍圣公府的田地,把清查出的田地分给百姓耕种。 政绩这不就来了。 孔尚贤还好端端的坐着呢,众人就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王用汲自然也看出了郭氏的心思,他为人谨慎,没有贸然轻信,“衍圣公潜心治学,诗书传家,天下人皆知。” “孔尚坦牵扯要案,甚至还可能牵扯到谋逆,衍圣公会为孔尚坦开脱,还给他摆酒压惊,怕是不太可能吧。” 郭氏没有功夫猜测其他人的心思,她只想借朝廷的手收拾孔尚贤,以达到报仇的目的。 闻言,郭氏心中大定,“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大概是在这个月的二十二,也就是几位上差临来曲阜的前一天。道听途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衍圣公是个好人,平日里没少帮助族人,上差您去孔氏一族打听打听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孔尚贤面如死灰,他平时的所作所为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吗,去族人中打听,我孔尚贤是那禁得住打听的人吗! “外面的人都说衍圣公潜心治学,其实也不全是,衍圣公是文武双全,之前我还见他在院子里打拳呢。” 宋世恩知道郭氏下面肯定还有话,立刻接言,“衍圣公还会武呢,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可不是嘛。”郭氏热心的介绍,“衍圣公平时也打拳,可最喜欢的,还是他书房里的那套盔甲。” “就是不知怎么,没有见衍圣公穿过那套盔甲,就藏在书房里,既不见光,也不让人擦拭。” 众人眼中无不闪着精光。 孔尚贤两股战战,刚一迈腿想要离开,可彰武伯杨世楷在门口堵着呢,他只好将腿撤回。 王用汲站起身,其余人也起身,“太夫人,叨扰了。” “几位上差,你们不再坐会啦?”郭氏还在挽留。 “多谢太夫人好意,可还有公务在身,不能久待。” 王用汲走出房门,对着随行的士兵厉声吩咐,“招呼兵士把守住衍圣公府的所有出入口,其余兵士进入衍圣公府待命。” “是。”那士兵急匆匆跑去。 “请衍圣公去他的书房。” 到了书房,孔尚贤反而气定神闲。 “搜。”山东巡抚宋应昌下令让士兵搜查。 搜了半天,什么也没搜出来。 可郭氏恨不得生吃了孔尚贤,没有理由在这上面撒谎。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骆思恭拽着衍圣公府的管家走了过来。 “诸位大人,衍圣公府内有大量茶叶,府中的下人交代,是四川运来售卖的,明显就是违背律例。” “还有,据这家伙交代,衍圣公除了这一间书房外,还有一间,只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刚好,这家伙知道。”骆思恭一扔那管家,前面带路。 看那管家的模样,倒是看不出伤,但骆思恭要是没动手,这管家绝不可能老实交代。 至于骆思恭究竟采用了什么手段,没人真的关心。 众人在那管家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 骆思恭看向孔尚贤,“衍圣公对这个地方可熟悉?” 孔尚贤当然不能承认,“不熟悉,衍圣公府那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那咱们就去里面瞧瞧,看看有没有衍圣公熟悉的东西。” “搜!” 骆思恭一声令下,锦衣卫还有士兵立刻从进入搜查。 没一会,一个锦衣卫出来禀报,“发现一套盔甲。” 众人走进一看,一套盔甲陈列在正堂。 骆思恭笑着看向孔尚贤,“衍圣公,还有什么好说的?” 孔尚贤连忙否认,“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啊。” “这是谁把盔甲放到我书房里了?” “你承认这是你的书房了!” 孔尚贤脑子嗡嗡的,瘫坐在地上。 西宁侯宋世恩上前观察那副盔甲,“这上面还刻着铸造日期呢,至元二十六年腊月初八。” 彰武伯杨世楷如获至宝,“至元,这可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年号。” “孔尚贤,你私藏前朝甲胄,心怀胡虏,是想要造反不成!” 孔尚贤颤颤巍巍,“不……不是。” “这是先祖按例于年关进京朝贺时,胡虏赏赐下来的,不是作战用的盔甲,是礼仪盔甲。” “我是真的不知道府上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华夷严辨,我若是知道府上还存留有胡虏的盔甲,早就销毁了,不可能还留着。” “还请诸位上差明察。” 王用汲没有听信孔尚贤的狡辩,“让兵士查封衍圣公府,任何人不得离开,也不许私相联系。” 这时,济宁兵备佥事张我续赶来,手里拿着一摞纸张。 “王侍郎,外面有很多百姓受到衍圣公府迫害,纷纷喊冤。下官先行受理了一部分,这是诉状。” 王用汲接过翻看,什么欺男霸女,什么强占田地,什么强买强卖,总之,该有的罪名都有。 “有冤屈的百姓多吗?” “多。”张我续回答的十分肯定,“申冤的百姓排起长队,下官那里人手都不够用啦。” 王用汲将诉状交给一旁的随从。 “把人手都撒出去,一部分追查逃犯,一部分协助张兵宪处理百姓申诉的案件。” “还请诸位与我联名上疏,将此间事禀明圣上,请求圣裁。” “在圣上没有降下旨意前,本官在这里受理百姓的诉状。” “宋中丞,麻烦你去曲阜县衙,在那里受理百姓的诉状。” 宋应昌回答,“明白。”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也站了出来,“那衍圣公府内的案子,就由我们来查吧,就是还要烦请王侍郎给我们增派些人手。” 查办衍圣公府,必须要锦衣卫出马,但绝对不能仅有一个锦衣卫,不然很容易被人诟病是皇帝的意思,必须要有文官一同查案。 当然查案时由谁主导,肯定是谁强势谁主导。 王用汲点点头,“当然。” 第200章 金圆券 乾清宫。 衍圣公府的事安排下去之后,朱翊钧没再去投入更多的精力,毕竟那么大一个衍圣公府,查,肯定是能查出问题的。 只要能查出问题来,剩下的都好说。 此时,朱翊钧正在召集内阁、户部议事。 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外加户部尚书宋纁,五把凳子,左三右二,分列而坐。 户部尚书宋纁起身,“皇上,今年户部的开支,主要还是赈灾。” “四月,赈江北、大名府、开封府。六月,京师地震,赈京畿百姓。七月,又免去了山东两个府的夏税。” 朱翊钧叹了口气,“上天无常,百姓受苦,赈灾的事不能拖。” “近几年天灾频繁,户部已经多次行文各地督抚,让他们早做防备。加之仓储粮食充沛,绝不会让百姓忍饥。” 天灾愈发频繁,朱翊钧曾多次下旨让各地囤积粮草,以备灾荒,所幸是没有出现大的乱子。 “银行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各地的银行都已步入正轨。商人存钱,银行开具银票,在各地皆可兑换,极为方便。” “有不少百姓,也逐渐在银行中存钱。臣与户部的同僚商议后,觉得可以择地再增设几个银行,以便利百姓。” “这么说,户部已经有了合适地点?”朱翊钧问道。 宋纁躬下身子,“圣明不过皇上。” “户部拟定在南直隶的松江府、扬州府,湖广长沙府,福建泉州府,山东东昌府临清州,增设银行。” 接着,宋纁又做了解释。 “南直隶松江府本就是天下富庶之地,百姓殷实,用银钱的地方也多。扬州府是漕运要地,来往商人、百姓多聚集于此。” “湖广地域广大,仅靠一个武昌府的银行,怕是难以供应整个湖广。若在长沙府增设一银行,则可以兼顾荆楚所需。” “福建自重设市舶司、增设海防馆以来,出海的船队络绎不绝。泉州自宋朝时便是大港,于福建的船队也多于泉州出海。” “然福建的银行仅在福州府有一处,出海的船队若是想要存储、兑换银钱,还要跑到北面的福州府,很是不便。” “倒不如在泉州增设银行,既便利船队,也可便利来往运送货物的商人。” “山东东昌府临清州,是漕运北上重地,运送至京畿的漕粮和货物,多囤积于临清。商人、士子、百姓,各色人等,往来不断……” 朱翊钧听的频频点头,“可。” “回头拟个详细的章程,报上来。” “臣遵旨。” “还有,银行的账要一笔一笔的记清楚,之前湖广的银行出现过有账本被焚烧的情况,若是再有此类情况,一律按监守自盗处置。负责的主官也要跟着一块受罚。” 宋纁神色微颤,“臣明白。” “下个月,京师银行的账目由国子监派人去查。” 朱翊钧给银行定下的查账规矩,除了户部自查外,京师的银行,由皇帝按月随机指定一个包括东厂、锦衣卫在内的在京衙门去查。 要是查出纰漏,户部相关的人员,以及上几个月查账没查出问题的官员,全部受罚。 地方银行的账,则由布政使司的参议、按察使司的佥事、各个府衙的佐官轮流查账,巡按御史巡按期间也可以查账,不定时的还要派东厂、锦衣卫的人下去查账。 “是。”宋纁应了一声,接着说道:“皇上,民间还是有不少钱庄,他们收钱到百姓的存钱后,发放对应数额的银钱。” “银行收到百姓存钱后,也发放对应数额的银票。二者,很容易弄混,若是民间钱庄出现纰漏,或会引起百姓连带对银行银票的猜疑。” “臣以为,是否可将银行发行的银票更改名称。” “宋尚书可是有什么好名字?”朱翊钧问道。 宋纁顿了一下,“臣闲暇时曾与户部同僚闲谈过此事,银行发行的银元呈圆状,且以金银为本,银票相当于是双方的契据,是为券也。” “莫不如将银行发行的银票更名为金圆券,以示与民间钱庄银票的区别。” “倒也不必如此。”朱翊钧随即否决。 “银票在民间流通甚广,贸然改名怕是会引起波动。且银行发行的银钱与民间钱庄的银票大有不同,百姓是分的清的。” “银票之名,还是不要更换了。” 第201章 不必再留 山东紧临京师,王用汲等人的联名奏疏很快就送到乾清宫中。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将奏疏恭恭敬敬的递给朱翊钧,“皇爷,这是山东来的奏疏,说是查出了衍圣公府有谋逆之举。” “还有一份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呈递的密报。” 王用汲等人的联名奏疏,内容就是衍圣公府的那些事,不过行文偏于公事。 柏子祥的这份密报,则是将事件的整个经过全盘记录,事无巨细,更为详细。 扳倒衍圣公府,是必然的。但朱翊钧没有想到,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继母郭氏,真是神助攻。 有了郭氏的检举,整个案件一通百通。 朱翊钧翻看奏疏时,发现这份奏疏格外的长。 这倒不是和洪武年间茹太素的奏疏那样高谈阔论、洋洋洒洒净是些没用的,故意在那水字数,而是衍圣公府的罪名太多了,不得不写那么多字数。 罪名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有三个。 一,私藏甲胄。 私藏甲胄,本就是谋逆之罪,而且私藏的还是前朝的甲胄,这就是意通胡虏,罪过就更大了。 二,对抗官兵。 任城卫清查军田的士兵被衍圣公府的人持械殴打,这就可以认为是意图造反。 三,不孝。 当代衍圣公孔尚贤的继母郭氏都那样了,孔尚贤可能孝顺吗? 这三点,粘上一个就是死,更何况衍圣公三点全占了。 其余零零散散的罪过,朱翊钧也没有仔细看,虱子多了不痒,反正衍圣公府是在劫难逃啦,罪名多一点少一点的无所谓。 朱翊钧看过后,将奏疏递给张诚,“你也看一看。” “奴婢遵旨。”张诚躬身双手接过,而后退了几步,这才翻看。 朱翊钧则接着翻看锦衣卫掌印柏子祥的密报。 密报除了记述的更详细外,还有一些奏疏中不方便明说的灰色内容。 郭氏故意派去二堂给衍圣公孔尚贤难堪的那个丫鬟,是万历九年才到郭氏身边的。 万历九年,郭氏实在无法忍受孔尚贤的欺压,便向朝廷揭露孔尚贤的不法行径,导致孔尚贤被朝廷问责。 孔尚贤咽不下这口气,可郭氏是他的继母,他又刚刚受到朝廷问责,世人又都知道他与郭氏不睦,他不好也不敢对郭氏怎么样,便对着郭氏身边侍奉的丫鬟出气。 郭氏身边有两个丫鬟,这是当年孔尚贤的父亲安排伺候郭氏的。 结果这两个丫鬟,一个被打死,一个被打的半死赶出了衍圣公府。 郭氏派去的那个丫鬟,是被打死的那个丫鬟的妹妹,人家进衍圣公府除了家里穷之外,就是想报仇。 郭氏知道那个丫鬟的底细,这才将她带在身边。 毕竟郭氏还是孔尚贤的继母,身边应该有一个丫鬟伺候,孔尚贤对外还是注意形象的,对于郭氏索要一个丫鬟的要求也就没反对。 这也是为什么郭氏会在关键时刻派出一个丫鬟,而这个丫鬟有这么大的勇气,敢当着朝廷钦差的面让堂堂衍圣公难堪的原因。 任城卫的一百多亩军田被衍圣公府强占,这一百多亩军田之前被鲁王府强占,是衍圣公府将这一百多亩军田从鲁王府手里夺过来的,这事也查出来了。 但衍圣公府也好,鲁王府也好,都不知道这一百多亩田地是军田,因为这一百多亩田地是鲁王府从一个张姓大户手里买来的。 这个张姓大户家道中落,他们知道那些田地是军田,便将田地贱卖,鲁王府的人以为捡了个便宜,买了下来,没想到最后又被衍圣公抢去。 鲁王府知道自己斗不过衍圣公府,若是打官司,很有可能被反咬一口说鲁王府强买强卖百姓田地,不然为何你们鲁王府买田的价钱那么低? 鲁王府是明初就藩于兖州府的,二百年了,他们太了解衍圣公府的为人了。 而且那些文官在藩王府与衍圣公府之间,明显是要偏向于衍圣公府的。 备不住衍圣公府还会买通文官说他们强买强卖,所以鲁王府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田地上的纠纷,不仅锦衣卫查出来了,王用汲等人也查出来了。 但牵扯到衍圣公府已经够棘手的了,谁也不愿意再将藩王牵扯进来,对于这件事呢,奏疏中也就没提。 文官们可以隐瞒不报,可锦衣卫查出来了,他们不能隐瞒,于是柏子祥就将此事写于密报中。 朱翊钧将锦衣卫的密报放到桌上。 衍圣公爵位,始封于宋仁宗至和二年,即公元一零五五年,距今已有五百多年。 若是向前推,可以推到汉高祖十二年,即公元前一九五年,汉高祖封孔子八世孙孔腾为奉祀君,那就有上千年啦。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铁饭碗,铁饭碗,是真铁呀。 这么多年过去,衍圣公府的铁饭碗里究竟装了多少饭,恐怕没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绝对少不了。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衍圣公孔尚贤下狱论罪,肯定是跑不了的。 衍圣公的爵位,朱翊钧也没打算再让他们承袭下去。 孔子是孔子,孔家是孔家。 圣人值得尊崇,但圣人的后世家族,可不都是如圣人那般值得尊崇。 儒家,已经不是孔子时期的那个儒家了。 儒家之所以被历代统治者所推崇,源于一个人,董仲舒。 董仲舒将儒家思想做了新的诠释,迎合了当时统治者的需求,这才有了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治理国家靠的也不仅仅是儒家思想,而是外儒内法揉之以道。 衍圣公府,无非就是类似于贞节牌坊似的存在,属于表面文章。 朱翊钧现在,不打算再做表面文章。 在大明朝,衍圣公班列文官之首,有衍圣公在,内阁首辅都必须靠后。 可结果呢,衍圣公府先降顺,再降清,民国时期甚至还…… 丑态百出,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第202章 二十一条大罪 衍圣公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朝堂。 但朝臣议论纷纷,但却无人愿意发声,就连平时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言官们,此次也咸莫其口。 原因很简单,在衍圣公府里搜出了甲胄,还是前朝的甲胄。 这是谋逆,哪个不开眼的敢往前凑。 而且还是文官、勋贵、锦衣卫,三方共同查出来的,证据确凿,板上钉钉,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面对朝堂上关于衍圣公府的议论,朱翊钧久违的召开了早朝。 原本,早朝是在户外进行的,可如今天气冷了,没苦硬吃的事情就没必要去干,早朝便改在皇极殿内召开。 朱翊钧端坐于龙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殿内群臣。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则立于一旁。 文官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武官以定国公徐文璧为首,合分左右站立。 定国公徐文璧的资历要比英国公张元功深,而成国公之位随着朱应桢离世,他的儿子年幼未曾袭爵,故以定国公为班武臣之首。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气氛压抑。 衍圣公作为士林垂范,却意图谋反,不仅朝廷颜面尽失,就连天下士子的脸上也无光。 就是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 以往,不论有什么事情,宫里多多少少会透出点风声出来。可随着朱翊钧掌权,宫中是针扎不透,水泼不透,没人敢向外透风。 偶尔可能会出现那么一两个,但那都是一次性的,因为在透出风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几个透风的人。 谋逆,在历朝历代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更何况谋逆的还是圣人之后——衍圣公。 群臣无法从宫中得到风声,只能根据以往的事情来揣测皇帝的心思。 望着群臣,朱翊钧缓缓开口。 “罗贯中写过一本书,叫《三国演义》,书中有这么一句话,虎父无犬子。民间则说的更直白一些,老子英雄儿好汉。” “翻开史书,虎父无犬子的例子比比皆是,如:秦朝的王翦、王贲父子,汉朝的周勃、周亚夫父子。” “虎父无犬子,犬子,是谦称,没人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是犬子。” “宋朝的大才子苏东坡给他的儿子写过一首《洗儿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朱翊钧重复了后一句,且音量提高, “都位列公卿啦,还说对自己的儿子没什么期许呢,苏大才子还真是诙谐。” “宋朝的官员多是恩荫出仕,无灾无难到公卿,倒也不算是一句空话。” “可惜,苏轼的几个儿子与其父相比,泯然众人矣,可谓虎父犬子。” “当然,虎父犬子的例子也有不少,蜀汉的诸葛亮、诸葛瞻父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诸葛孔明,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于帷幄之中。其子诸葛瞻,不如其父远甚。” “但诸葛瞻,最后是为国战死的!” 群臣心神一凛,知道接下来皇帝就要说衍圣公府的事情了。 朱翊钧接着说道:“诸葛瞻凭借父荫得授官职,委以重任,不论其才学如何,终究对得起国恩。” “可有些人,世受国恩,不思进取也就罢了,竟然还心怀前朝,意图谋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诚。”朱翊钧一摆手。 “是。”张诚微微躬身,而后看向群臣。 “刑部右侍郎王用汲等人奉旨审查衍圣公府谋逆一案,今已查明,其罪如下:” “私藏甲胄,意图谋逆。其罪一也。” “心怀前朝,暗藏不臣。其罪二也。” “聚众持械,对抗官兵。其罪三也。” “虐待继母,罔顾孝道。其罪四也。” “强占军田,侵吞军产。其罪五也。” “违背律例,私贩茶叶。其罪六也。” “滥用私刑,荼毒人命。其罪七也。” “勾结官府,欺压良善。其罪八也。” “敲诈勒索,强夺商铺。其罪九也。” “仗势欺人,贱买民田。其罪十也。”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其罪十一也。” “威胁上下,阻挠办案。其罪十二也。” “私藏人犯,隐瞒不报。其罪十三也。” “畜养奴仆,无视禁令。其罪十四也。” “依仗权势,草菅人命。其罪十五也。” “贿赂官员,私相勾结。其罪十六也。” “僭越用‘旨’,大逆不道。其罪十七也。” “为祸乡里,荼毒地方。其罪十八也。” “数犯律法,屡教不改。其罪十九也。” “圣人之后,行不轨之事,玷污圣贞。其罪二十也。” “世受国恩,藏谋逆之心,深负皇恩。其罪二十一也。” 二十一条大罪说完,张诚口不甘,舌不燥。 说得出长篇大论是司礼监太监的基本功,张诚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这门功夫更是修炼到极致。 话罢,张诚侧身朝着朱翊钧躬身示意,而后回身,面对群臣,如老僧入定一般立于一旁,不再讲话。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针落可听。 王用汲等人从山东发来的联名奏疏,走的是通政使司的正常程序,朝堂上下早就知晓奏疏内容。 听人说,是一回事。 在皇极殿内听人说,是另一回事。 在皇极殿内当着皇帝的面听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说,又是一回事 王用汲等人的奏疏中所言的衍圣公府的二十一条大罪,肯定是真凭实据查出来的,不然他们也不敢往上报。 况且还有锦衣卫督办案件,肯定是铁证如山,翻不了案的那种。 呼的,一阵寒风袭来,皇极殿的门被吹开。 寒风呼啸,带来阵阵凉意。 风声在殿内盘旋,久不散去。 靠后站立的大臣的官服,有的也被风吹起。 不过,靠后站立的官员之所以站的靠后,就是因为他们品级低。 品级低,也代表了他们较为年轻,虽不敢说绝对,可终究还是大差不差。 傻小子睡热炕,全凭活力壮。 年轻人嘛,抗冻,虽然冷风扑身,但还挺得住。 然而,一些上了年岁的官员,就不行了,身上不禁受冷发颤。 值守殿内的几个小太监,身子比这些上了年岁的官员还要冷,这倒不是他们身子虚弱,而是害怕受到责罚,纯粹是吓的。 几名小太监合力,殿门很快被关闭。 殿门一开一合,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殿内再次回归温暖。 借着刚才那股寒风,朱翊钧顺势说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关于衍圣公府之案,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第203章 说不过 衍圣公府的案子,属于政治案件,这是文官的职责范围。 文官,人数很多。有品级高,有品级低的。 品级高,肯定不会先表态。 万一发言不当,触怒皇帝,把好不容易熬到官职丢掉,不值当的。 所以就由官职低的官员先发声,以做试探。 反正你们官小,丢了也不心疼。 其中,尤以六科给事中和监察御史为最。 这恰恰也是朱元璋设立言官制度的高明之处。 只是后来大明朝的言官逐步成为了党争的工具。 这次,也是由言官中的工科给事中先开口。 “皇上,衍圣公府世受国恩,却心怀前朝,意图谋反,实属可恶。” “既然有司已经查明衍圣公府的罪证,理当按律严惩。” “如何严惩?”朱翊钧不给那工科给事中含糊的机会,接着追问。 那工科给事中:“褫夺孔尚贤衍圣公之爵位,下狱论罪。” “衍圣公府其余有罪人等,按律治罪。” “谋逆之罪,仅仅是下狱论罪?”朱翊钧反问。 那工科给事中心头一颤,这话可要命。 谋逆,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诛九族的罪过。 可孔尚贤不是一般人呐,他是圣人之后,当代衍圣公。 要是诛孔尚贤的九族,北孔估计剩不下多少人。 像衍圣公府这种传承千年的大家族,族谱肯定是完完全全记录的,一点差错都没有,也不会存在其他大户人家那样乱认祖宗的情况。 诛九族,那太简单啦,直接照着族谱来就是了,一点劲都不用费。 但衍圣公府那是圣人之后,天下读书人的脸面,不能真的诛九族。 那工科给事中无论如何,都不敢说诛衍圣公府的九族。 不过,不说也不行,毕竟孔尚贤犯的是谋逆大罪,含糊不得。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这工科给事中决定,先说按例当诛九族。而后再以圣人之后为名,看在圣人的面子上,杀孔尚贤及主犯就行了,不要过多的牵连无辜。 这样,既维护了律法,又照顾了读书人的脸面。 想到此,那工科给事中弯下身子,“回禀皇上,衍圣公府犯有谋逆之罪,按律,当诛九族。” “然,衍圣公府毕竟是……” “等等。”朱翊钧喊住了那工科给事中,“大点声,朕没有听清。” 一旁的张诚接着喊道:“王给事中,寒风呼啸,遮蔽圣聪,你大点声音,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那工科给事中就是一个七品官,虽然权力极大,但上朝的时候,是按照品级站位的,他一个七品官,也只能站在文官队伍的末尾。 站在末尾,离皇帝远,再加上这是早朝,又有皇帝在场,一般情况下谁也不敢大声喧哗。 听到张诚的话语,那工科给事中没多想,当即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回禀皇上,衍圣公府犯有谋逆之罪,按律,当诛九族。” “毕…………” 接下来,那工科给事中的话还没说出口呢,朱翊钧的声音立刻响起。 “诛九族?” 朱翊钧迟疑片刻。 “毕竟是圣人之后,诛九族,怕是过于苛责了吧?” 那工科给事中呆愣愣的抬起头,“啊?” 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啊。 他没想到皇帝把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抢先说了,而且这个恶人好像是他当了,朱皇帝反倒是成好人啦。 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还是皇帝。 他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能怎么着。 见皇帝的态度有所松动,湖广道御史立刻出列,想露露脸。 “皇上,衍圣公府虽然犯有谋逆之罪,然,毕竟是圣人之后,理应从轻发落。” “臣以为,将主犯孔尚贤等人按律惩处,其余孔氏族人,从轻发落。以彰圣上仁德之心。” “李御史此言差矣!”惠安伯张元善出列反驳。 “启奏圣上,翻开史书,哪一朝,哪一代,谋逆,无不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湖广道御史是言官,本身就是职业喷子,他可不怕张元善。 “衍圣公府是圣人之后,若诛九族,岂不是要将圣人后代斩尽杀绝?” “若如此,又怎对得起至圣先师的在天之灵。” 张元善厉声说道:“《大明律》、《大明会典》皆载有明文,谋逆,乃十恶不赦,当诛九族。” “岂能因一家、一姓、一族,而置祖宗法度于不顾。” “若是说诛九族就是将圣人后代斩尽杀绝,更是荒谬。至圣先师的嫡系子孙,还在浙江衢州呢!” “孟子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衍圣公府的传承早就过了五世,焉有放纵之理。” 那湖广道御史见张元善拿《大明律》、《大明会典》还有孟子说事,他知道,如果再在这上面纠结,肯定是辩不过张元善。 可他是职业喷子,这一条路行不通,那就换一条路,总之绝对不能被张元善这么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勋贵辩倒。 不然,他可就是小孩她妈不见了,丢大人啦! “惠安伯说的好啊。”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若是下官没有记错的话,惠安伯的爵位传承到您这一代,已经是第七代了吧,也已过了五世恩泽。” “倘若惠安伯您触犯了律法,该当如何呢?” 张元善眼神慌了一下,他知道接下来那湖广道御史想要说什么,可面对这个问题,他还不能不回答。 “无论是谁,触犯律法,那自然是要依律惩处。” “惠安伯说的好。”那湖广道御史竟夸了张元善一句。 其余文官纷纷将目光聚集在那湖广道御史的身上,他们也知道,接下来那湖广道御史会说些什么。 “万历八年六月,惠安伯您强占了城东的一处商铺。在刑部的过问下,您也只不过是被勒令归还商铺,并未受到任何惩处。” “万历十年五月,惠安伯您指使京营官兵为你修缮院墙,被御史弹劾后也仅仅是罚了半年俸禄。” “万历十一年十月,惠安伯您侵占良乡县民田,受到巡按御史弹劾后,这才肯补齐差价。” “这都是之前的事,还有今年八月十五,您借中秋之机,暗示麾下官兵送礼。被巡阅京营的兵科给事中发现并弹劾,幸得圣上明察秋毫,勒令您归还下属财物,且被革除官职。” “下官想问一问惠安伯,您所犯下的事,若不是因为您祖上恩泽,会从轻发落吗?” “适才惠安伯您若说的那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出自《孟子·离娄章句下》。” “您说的,是第一句,全文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您引用孟子所言,殊不知,孟子也是依照孔子的教诲行事。” “若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为何要斩于衍圣公府,而不斩于惠安伯府?” “诸葛武侯有言: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难道惠安伯您就是如此的宽以律己,严以待人不成?” “还有,衍圣公府与您的儿子发生冲突,按我大明律例,问询案件时,与案犯有成见过节者,理应回避。” “惠安伯您与衍圣公府有成交过节,如今又这般行事,不仅有违律例之嫌,还容易落下公报私仇之嫌。” 第204章 以直报怨 惠安伯张元善被那湖广道御史说的抬不起头来。 这也怨他自己。 他张元善自身就不干净,很容易被人挑出毛病来。 而且,他的儿子张庆臻被衍圣公府的人打了,严格按照律例来说,让他回避,确实也说的过去。 本来想打响勋贵反击文官的第一枪,没想到露脸不成,反而现眼了。 向来狂傲的张元善,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而且还要面向皇帝,跪下请罪。 “臣有罪。” “你的罪容后再议。”朱翊钧自然不会让这样一个小插曲打断原本的进程,“现在议的是衍圣公府的罪。” “你先退下。” “臣多谢皇上恩典。”张元善起身,悻悻的退回队列。 勋贵刚一露头,就被文官打了回去,这怎么行。 而且,勋贵们不出头也不行啊。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这句话,对于惠安伯张元善有杀伤力,对于其余的勋贵,同样有杀伤力。 明朝的文官不同于宋朝,宋朝的文官还可以通过恩荫出仕,可在明朝,要想身居高位,必须是科举正途出身。 文官们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勋贵们是投了个好胎生出来的。 那湖广道御史看似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实则触碰到了所有勋贵那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 为了应对,勋贵中派出一员大将,镇远侯顾承光。 “皇上,适才李御史所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确实有理。臣等勋贵世受国恩,与国同休,心中无不感念朝廷恩德。” “然,臣等虽偶有犯科之举,但心中却有一道雷池,那就是忠于圣上,忠于大明。” “衍圣公府,世受国恩,却私藏甲胄,而且还是前朝胡虏之甲胄,实乃罪大恶极。”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承天命,顺民心,驱除鞑虏,重塑华夏。我大明开国之将帅官兵,多少人血染沙场,马革裹尸,才将胡虏逐出华夏。” “可衍圣公府却私藏胡虏甲胄,若说他们没有二心,何至于二百余年未曾销毁甲胄,更未曾将甲胄之事上报朝廷。” “除此之外,衍圣公府作奸犯科、欺男霸女、违背律例之事,不胜枚举。其罪责罄竹难书,何止谋逆一案。” “李御史言衍圣公府乃圣人之后,当从轻发落。” “圣人坚持华夷之辨,可衍圣公府身为圣人之胄,在靖康之后,一不随嫡系南下避难,二不与金军作战护卫山河,三不隐居避世不食金人之禄,反而接受金人册封,公然与南下嫡系为难,成为金人的衍圣公。” “圣人子孙甘居胡虏之下,岂不是让圣人蒙羞。” “蒙古人南下时,衍圣公府又是如此。” “国家蒙难之际,他们何曾想过自己是圣人子孙?” “幸得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仁德,不与之计较,且圣人之嫡系子孙早已经将衍圣公之位让于北宗,出于对圣人的尊崇,太祖册封孔氏北宗为衍圣公。” “衍圣公在我大明,官居一品,位列班臣之首,历代圣上恩宠不断,赏赐不断。我大明待其可谓天高地厚之恩。” “可他们,是如何对待我大明的呢?” “奏疏中所述的二十一条大罪,笔笔见血,墨墨带泪,当地百姓更是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李御史言及衍圣公府是圣人之后,宜从轻发落。可《论语·宪问》中有言: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李御史饱读诗书,出身科甲,学识渊博,孔子是如何回答的,想必应当知晓。” 那湖广道御史怎么可能不知,面对顾承光的询问,他也只得开口回答。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是极。”顾承光的声音渐高。 “衍圣公府身为圣人之后,不守圣人之华夷之辨,先降女真金朝,又降蒙古元朝,已是有辱圣人。”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不因其反复蔑礼而责罚,反因其是圣人之后而宽宥。照例册封其为衍圣公。” “敢问李御史,这是不是以德报怨?” 那湖广道御史微微点头,“是。” “衍圣公府私藏甲胄,心怀前朝,意图谋反,算不算是以怨报德?” 那湖广道御史没了先前的嚣张,低声回道:“当然,当然。” 顾承光接着说道:“于公,按国法,衍圣公府的二十一条大罪,足以夷灭九族。” “于私,按家法,孔子有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衍圣公府以怨报德,暗藏谋逆之心,理应以直报怨。” 朝廷按律严惩衍圣公府的一干人犯,这也是按照圣人的话,来惩治圣人的不肖子孙。” “无论于公还是于私,乃至于论圣人教诲,皆应严惩人犯,焉有从轻发落之理?” 说完这句话,顾承光转身面向皇帝,躬身行礼。 “臣斗胆,恳请皇上按律严惩衍圣公府一干人犯。既彰国法,亦全圣人教诲。” 第205章 褫夺衍圣公爵位 镇远侯顾承光拿律法和孔子的话说事,要求按律严惩衍圣公府的一干人犯。 那湖广道御史被怼的哑口无言。 其实说是哑口无言也不准确,因为衍圣公府的存在,本就是因为孔子的原因。 那湖广道御史之所以强调从轻发落,正是基于衍圣公府是孔子的后人。 如今镇远侯顾承光把孔子“以怨报怨”的话都搬了出来,直接点住了那湖广道御史的穴。 我顾承光要求按孔子说的话惩治孔子的子孙,你们能说出什么来? 难不成,你们还想忤逆圣人之言? 落入下乘的湖广道御史只好悻悻退下。 镇远侯顾承光请求皇帝按律严惩衍圣公府的一干人犯,这话是对皇帝说的,其他的文官就算是有辩驳之词,也不敢在这个关头抢话。 皇极殿内,一众文武官员的目光,纷纷聚在镇远侯顾承光的身上。 顾承光虽然是个侯爵,可他还不值当的让满朝文武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一众文武官员盯他是假,盯皇帝是真。 只是,谁也不敢在那直勾勾的盯着皇帝,只能退而求其次,盯向请旨的镇远侯顾承光。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朱翊钧在众人的瞩目中吟诵出陆游的《诉衷情》。 一众文武官员低下头,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皇帝对于衍圣公府不满,这一刀,衍圣公府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 朱翊钧接着吟诵出下半阙词,“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孔子何等圣人,竟有如此不肖子孙,着实令人心寒。”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圣人之家,也没能免俗啊。” “诸位爱卿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蒙受圣人教诲,亦当明了,圣人,主张克己复礼。” “克己复礼既为仁。” “那何为克己复礼为仁?” 面对皇帝发问,满堂文武唯有一人出列回答,因为他也是最合适的人选——礼部尚书许国。 “回禀皇上,南朝梁皇侃所着《论语义疏》中对此有过注解:克犹约也,复犹反也,言若能自约俭己身,返反于礼中,则为仁也。” “宋朝程子亦有言: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理,方始是仁。” “许尚书答的好。”朱翊钧夸赞一句。 但还有一句,朱翊钧没有说。那就是许国答的好,但答的也滑头。 因为他回答的全是古人的话,一点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更没有任何涉及衍圣公府一案的东西。 朱翊钧接着说道:“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 “孔尚贤等一干人犯,是克己了?还是复礼了?” “都没有!” “刚刚镇远侯说的不错,于公,孔尚贤等人违背律法,于私,孔尚贤等人违背圣人教诲。” “庙堂之上,欺天谋逆。江湖之中,为祸乡邻。家族之内,让祖蒙羞。” “他们违背律法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圣人子孙?” “他们玷污圣贞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圣人子孙?” “他们为害乡里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圣人子孙?” “为何偏偏在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们想起了自己是圣人子孙?” “他们拿圣人当什么了!” 最后一句话,朱翊钧是怒吼出来的,惊的满朝文武身心一颤。 声音久久盘旋回荡,萦绕在众人脑海。 更关键的是,这话里里外外都在强调圣人。 圣人的子孙都不拿圣人当回事,那其他的人又如何好再以圣人之后为由辩驳。 不过,嘴上虽然不好说什么,但身体该动还是要动的。 皇帝发怒,做臣子的自然要请罪。 众大臣躬身,“臣等有罪。” “有罪的不是你们。”朱翊钧的声音在众大臣的声音落下后接着响起,很是急切。 “有罪的是那些打着圣人旗号为非作歹的逆贼大恶!”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内阁首辅申时行听出皇帝语气中的愤怒,急忙出列。 “启禀皇上,孔尚贤等逆贼为意图谋反、非作歹,东窗事发后竟然还试图以圣人之名洗脱罪责,实在可恶!” 申时行这句话,相当于直接把其他文官的话也堵死了。 人家孔尚贤好歹是圣人之后,他拿着圣人旗号招摇过市还情有可原,你们这些人就别跟着装什么孝子贤孙了。 皇帝已经怒火中烧,勋贵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你们就别瞎添乱了。 “《韩非子》中有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孔尚贤等人触犯国法,就算其是圣人子孙,也决不能徇私枉法!” “况其身为圣人之后,朝廷之衍圣公,知法犯法,知圣人教诲而不遵,更是恶上加恶,罪上加罪,更应从重发落,以彰朝廷律法之严,亦慰圣人在天之灵。” “臣斗胆,恳请皇上严惩衍圣公府的一干人犯。” “衍圣公之人选,则从其他圣人子孙中,择优选取。并勒令新任衍圣公严加管束族人,恪守圣人教诲,若有再犯,一律从重惩处。” 申时行不愧是万历朝最会为官之人,说的话就是有水平。 孔尚贤谋逆,诛九族,诛去。 就算是诛九族把北孔全牵连了,也不打紧,反正还有南孔呢。 有罪的,该杀头的杀头,该下狱的下狱,只要把衍圣公的爵位留住就行了。 如此一来,既照顾了皇帝的情绪,又安抚了天下的读书人。 其他文官听了申时行的话,也都觉得可行。 说实话,诛孔尚贤的九族,诛去呗,反正也诛不到他们这些文官的头上。 只要把衍圣公这个爵位留住就行了。 英国公张元功出列,“启禀皇上,臣以为申阁老的话,有理,但亦有无理之处。” 朱翊钧知道勋贵们要开始发力了,便问道:“有理之处有哪些?无理之处又有哪些?” “启禀皇上,申阁老所言,孔尚贤等人身为圣人之后,知法犯法,犯下不赦之罪,严惩乃是应该。” “然,自古以来,谋逆者,未尝有不夺其爵者。” “臣以为,孔尚贤等一干人犯理应严惩,衍圣公之爵位,亦应褫夺。” “刚刚申阁老也说了,《韩非子》中有言,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我大明自开国以来,蒙历代圣上恩宠,勋贵皆与国同休。然,其中亦不乏因罪被褫夺爵位者。” “孔尚贤犯下谋逆大罪,若不褫夺爵位,臣恐律法不彰。” 申时行本来对于英国公张元功出列反驳他的话,很是诧异,他没想到张元功竟然站出来反对他。 按理来说,自己是内阁首辅,要反驳自己,那也得是公爵中资历最深的定国公徐文璧来反驳。 可在听了英国公张元功的话后,申时行明白了,怪不得定国公徐文璧不站出来呢,原来勋贵们是打算以谋逆大罪为由,褫夺衍圣公之爵位。 定国公祖上可是个二五仔,徐文璧这家伙是怕再如惠安伯张元善那样被人抓住自身缺陷而不放。 事实上也确实如申时行所想。 勋贵们为了扳倒衍圣公府,可是绞尽脑汁想对策。 本来想的是由定国公徐文璧对首辅申时行,英国公张元功对次辅王锡爵。 没想到惠安伯张元善这家伙被湖广道御史驳斥的无地自容,所以,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尴尬情况,首辅申时行开口后,勋贵们都不用商量,英国公张元功直接就站了出来。 朱翊钧内心很欣赏英国公张元的话,可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坐在龙椅上故作为难。 “英国公说的在理,可,毕竟是圣人之后,这么做,会不会过于苛责?” 英国公张元功早有应对话语,“皇上,孔尚贤身为圣人之后尚不遵圣人教诲,如不严惩,那么天下的读书人若学的有模有样该当如何?” “圣人之名已被圣人之后玷污,若再让孔氏一族承袭衍圣公之位,天下人又如何信服?” “皇上,您身为大明天子,百姓君父,理应为天下着想,而不应因一家一姓而偏私。” “这个嘛……”朱翊钧故作为难的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英国公说的在理。” “然,对待圣人之后,不应如此苛刻。” “这样吧,褫夺衍圣公爵位,改封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 “皇上。”英国公张元功还想说什么,但被朱翊钧打断。 “好了,朕意已决,无需多言。” “是。”张元功的目的已经达到,可还是装作一副不得不遵旨的样子退下。 第206章 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 褫夺衍圣公爵位,改封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 一众文官面面相觑,这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啊。 有人还想说什么,但一想到这或许就是皇帝本来的意思,不过是借着英国公张元功的话顺势而为而已,很多人就没有再开口。 但也有头铁的文官,这些人刚想出列,忽的,有一人抢先一步出列,而且还在文官队伍的前端,一下子就将后面想要发言的人挡住了。 出列者正是四辅张学颜。 张学颜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斗胆,敢问皇上,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是否还是由圣人子孙担任?” 张学颜这话问的也很高明,他没有问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是否由圣人之后承袭,而是问的是否由圣人子孙担任。 一个承袭,一个担任,这二者,天差地别。 “当然可以由圣人子孙担任。”朱翊钧回答的有些模棱两可。 “臣愚钝,恳请皇上明示。”张学颜再次躬身。 这话,也是张学颜替一众文官问的,你朱皇帝褫夺衍圣公爵位,弄出来一个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怎么个章程,你朱皇帝得说说呀。 “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顾名思义,专职负责祭祀圣人。”朱翊钧先做了解释。 不过,就算朱翊钧不解释,这些人也都明白这个官职是干什么的。 “朕以为,圣人乃天下之圣人,非一家一姓之圣人,祭祀圣人,理应是天下人之责,而非一家一姓之责。” 朱翊钧这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圣人之后有资格担任,天下其他的读书人,也有资格担任。” “圣人子孙中德才兼备者可以担任,在朝在野有德行的官员可以担任,士林中有声望的大家可以担任,奋发向上的青年才俊也可以担任。” “祭祀圣人乃天下之责,不应由一家独美。” 欻!一众文官眼前一亮。 这个好。 张学颜接着又问,“敢问皇上,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当为何品级?” “正三品。” 欻!一众文官眼前再次一亮。 多少人一辈子也爬不到三品的位置上。 张学颜再问:“皇上,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该当如何选定?” “我大明文风昌盛,有才学者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的人选,由朝廷选定,四年一任,担任者最多不可超过两任。” 欻!一众文官眼前亮了第三次。 这个就更好了。 人选由朝廷选定,一来手中有权,二来说不定还可以假公济私。 不提有祭祀圣人这个美名,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可是三品官,得多少人眼红。 “不过,”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第一任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在南孔中选任。” “论起来,南孔才是圣人嫡系子孙。礼部派人去浙江衢州,选南孔中德隆者,让其尽快赶到曲阜,担任奉祀官,管束族人。” 朱翊钧也没有留给文官们反应时间,立刻安排了下去。 礼部尚书许国则接着出列领旨,“臣遵旨。” 朱翊钧接着说道:“派去查案的刑部右侍郎王用汲等人还在曲阜,让他们依律处置。” “衍圣公府,改为孔庙,专职为祭祀圣人之所,由朝廷派人与圣人子孙共同管理。” “曲阜县衙的一应官员,由吏部选派。” “原本衍圣公名下的所有田地尽皆抄没,祭田也一并收回,统一由朝廷发给原本耕种的百姓继续耕种,按时缴纳赋税即可。” “没了祭田,以后祭祀圣人所需,由朝廷调拨。” “臣等遵旨。”首辅带着众臣回道。 兵部尚书梁梦龙出列,“皇上,毕竟是圣人子孙,臣斗胆以为,主犯、从犯应按律严惩,衍圣公府的嫡系子孙,亦当治罪。” “然,衍圣公府的旁系子孙无辜。莫不如免去这些人的罪责。” “而那些身犯律法的衍圣公府嫡系子孙,莫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让他们到原建州、海西之地,缅中都司,东番,去教化那些土人蛮夷。” “此举,亦可彰皇上圣德,亦可全圣人之道。” 朱翊钧没有丝毫犹豫,“可。” 第207章 抄没 衍圣公府的罪名定下来,圣旨发到山东,一直待在山东的王用汲等人,立刻执行。 衍圣公府早就被士兵团团把守,旨意一下,大队士兵立刻冲进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占地极广,仅次于皇宫,为此,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还特意从其他地方又抽调来军队协助抄家。 山东,在万历朝还没有总兵,因此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就是除了巡抚宋应昌之外的最高军事指挥官。 锦衣卫掌印柏子祥看着大队士兵冲入衍圣公府,他没有动,而是看向一旁的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 “我带人去抄没家产,你带人把首犯孔尚贤缉拿归案。” “记住,人一定要在我们手里,免得生变。” “属下明白。”骆思恭应声离去。 孔尚贤则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形枯槁,眼窝深陷,两个大黑眼圈包围眼眶,头发潦草,衣服也沾上灰尘。 这几天来,孔尚贤是吃不下,喝不下,整天提心吊胆。 在提心吊胆的同时,孔尚贤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自己毕竟是圣人之后,朝廷总应该给个面子吧。 就算朝廷执意要治罪,那么,朝堂上那么多的文官,天下那么多的读书人,还能眼睁睁的看着衍圣公府倒下不管? 期间,孔尚贤一个劲的写信,给昔日的好友写信,给交好的官员写信,给士林中有声望的大儒写信,让他们设法搭救。 求救的书信是写了很多,可一封都没有寄出去,因为每当孔尚贤把信交给房门前看守的士兵,让他们帮忙寄出去的时候,那些士兵总是会亲切的来上一句,“老子不识字!” 压根就不管。 看守的锦衣卫呢,则干的更漂亮。 一个锦衣卫接过孔尚贤的书信,“孔尚贤涉嫌谋逆,将这些书信交给上面,让上面派人好好的查一查,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孔尚贤的同党。” 这把孔尚贤气的呀,蹦起来骂人。 就这样,孔尚贤也不敢再写信了。 写信的事还不算什么,最让孔尚贤生气的是吃饭。 原来,孔尚贤是衍圣公,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可现在呢,身为阶下之囚的孔尚贤,谁还那么伺候他。 看守的锦衣卫一日三餐照常供应,但是,伙食标准可就不敢保证啦。 早晨,米粥一碗。 至于粥里的米有多少,倒是不难查清。 中午,菜汤一碗。 汤上飘着几片菜叶,汤里无油无糖,很适合减肥。 吃了两顿干的了,到了晚上,该吃干的了,烙饼卷咸菜。 饼,不见得是今天烙。 咸菜,孔尚贤吃后,估计这咸菜的岁数不比自己的岁数小多少。 养尊处优惯了的孔尚贤,哪吃的下去这些。 就这些,还是管了不管饱。 短短几天的功夫,孔尚贤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 本来,孔尚贤还想上疏自辩,等到提笔写字的时候,孔尚贤才发现,没墨了。 之前写求救信的时候,把墨用光了。 现在想写自辩疏都没墨了。 孔尚贤向外面看守的士兵和锦衣卫借墨,很显然,看守的士兵和锦衣卫不会借给他。 正在无奈之际的孔尚贤,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那就是咬破手指,以血代墨,泣血上疏。 如此一来,既可以解决没有墨的问题,又可以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心志。 说干就干,可当孔尚贤把手指递到嘴边时,他下不去嘴,舍不得对自己这么狠。 就这样,幽幽怨怨的孔尚贤在生理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下,很快就垮了下来。 正躺在床上的孔尚贤忽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他心头猛地颤抖,该不会是朝廷派人来抄家了吧。 他强撑着起身下床,来到窗边向外观察,嘿嘿,还真让他猜对了。 只见手拿兵刃的大队士兵来回穿梭于各个房间,原本府的丫鬟仆人都被押送着带离。 “朝廷怎么能这么对待圣人之后呢!”孔尚贤无奈的嘶吼。 哗啦一声,房门的锁从外面打开,房门接着被推开,一道阳光顿时打在孔尚贤的脸上,照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骆思恭走到孔尚贤面前,“孔尚贤,跟我们走吧。” “去哪?” “当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 孔尚贤身子害怕的不停颤抖,“我不去,我在这待的挺好的。” 骆思恭没再废话,朝着身后挥了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带走。” 两名锦衣卫立刻上前。 孔尚贤死死地抱住一把椅子不撒手,“我不去。” “你不去!你不去!我让你不去!” 对待犯人,锦衣卫可没有那么客气。 一个锦衣卫猛地一拽,孔尚贤整个直接瘫在地上。 “我是圣人之后,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孔尚贤吼叫着。 骆思恭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是圣人之后,不过你别着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送你去见圣人。” “带走。” 另一边,锦衣卫掌印柏子祥正在带着人抄没家产。 衍圣公府这么多年的积累,饶是身为锦衣卫掌印的柏子祥,看过后也不禁直流口水。 “你们继续查抄,谁手脚要是不干净,就想想自己有那个命挣钱,但有那个命花吗!” 说完,柏子祥去找了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西宁侯宋世恩正巧也在。 “彰武伯,劳烦您再给我调两队士兵,搬东西的人手不够用了。” “到底有多少家业啊,用这么多人?”杨世楷问道。 柏子祥伸出右手捏出一个数字七,“光是负责登记造册的人,我就安排了七个。” “那还说什么呢。”杨世楷朝着一旁的两个队官一挥手,“你们两个,带人去帮锦衣卫弟兄的忙。” “标下领命。”那两个队官随即带人前去。 山东巡抚宋应昌带着人也走了过来,见状,对着身后的士兵吩咐,“你们也去帮忙,盯紧着点。” “宋中丞。”柏子祥迎上去,他知道宋应昌打的什么主意。 “宋中丞,按照圣上的旨意,一应财物押解进京。粮食,就交由山东巡抚衙门赈济百姓。商铺、茶叶、丝绸等,由山东巡抚衙门专卖给商人,所得钱财补于山东藩库。” “还请宋中丞派人,随同锦衣卫登记抄没的赃物。” 宋应昌一拱手,“宋某自当遵从圣上的旨意行事。” 第208章 徐渭 抄没的家产,运送至京师。 朱翊钧看过账册之后,反正进入了腊月,年关将至,直接大手一挥,挑些古玩字画之类的,赏赐给下面的官员,而且还给在京的文武官员多发了一个月的俸禄。 衍圣公府倒了,我朱皇帝可没有吃独食,你们这些臣子也得到了实惠,省的到时候再骂人。 抄没的金银,全部移交银行,熔铸成金元、银元。 而后,朱翊钧抽调一部分银元,去京营。 朱翊钧有个习惯,京营士兵的军饷,每逢八月和腊月,由朱翊钧本人亲自发放。 因为八月有中秋,腊月就是过年。 这可是收拢军心的大好机会。 圣驾开至京营,提前接到通知的京营的一众官员早就在营门处候驾。 总督京营戎政临淮侯李言恭、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郑洛、京营监军太监成敬,以及一众官员,纷纷行礼。 “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张诚朝着队伍一挥手,“抬进去。” 随行的禁军抬着几口大箱子,赶着猪、牛、羊等牲畜进入京营。 箱子里装的是军饷,猪牛羊等牲畜是用来犒劳士兵的。 照例,朱翊钧亲自发放每一个士兵的军饷。 箱子打开,是一张张由红纸卷成的圆柱形长条,里面装的是银元。 一卷里面是一百枚银元。 虽然在铸锭银元后,一枚银元代表的就是一两银子,可在习惯上,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还是照之前那般,一两银子、一万两银子的那么称呼。 朱翊钧有条不紊的给每一个士兵发放军饷,京营的一众高级官员在旁边陪着。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用来收买人心的,因此也没人去提出帮忙发放之类的不长眼的话语。 普通士兵,见皇帝一面,够吹一辈子的,更何况还是皇帝亲自为其发放军饷。 你们吃谁的饭?吃皇上的饭。 你们穿谁的衣?穿皇上的衣。 你们替谁效力?替皇上效力。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发到一个年轻士兵时,朱翊钧不由得打量一眼,“你叫张三?” 张三惶恐的点点头,“回禀皇上,臣叫张三。” “朕要是没有记错,你是神武中卫的军户吧?” 张三明显有些激动,“回禀皇上,臣确实是神武中卫的军户。” “朕听说你家里还有两个弟弟,父亲瘸了一条腿,母亲身体又不好,一家人全指望着你呢。” 朱翊钧数出十枚银元递了过去,“这十两银子是朕赏赐给你的,拿回去贴补家用吧。” “皇上,这……”张三愣住了。 临淮侯李言恭立刻说道:“张三,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还不快点谢恩。” “臣多谢皇上赏赐。”张三跪倒谢恩,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 朱翊钧亲手将他扶起,“快起来,以后用心做事,切记要遵守律法。” “臣一定铭记于心。”张三感激涕零,估计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大明朝,甚至他的家人也会感念大明朝。 这是朱翊钧提前特意做的功课,在京营中挑选一些人,记住他们的籍贯和家庭,在对照花名册发放军饷的时候,直接喊出士兵的名字,说出他的家庭情况。 家境贫寒的呢,赏赐钱财。 家境优渥的呢,赏赐战刀。 等这些人回到军队中一宣传,那朱皇帝的形象,顿时就能高大起来。 军心这不就牢牢的把控在朱翊钧的手里了吗。 军饷全部发放后,屏蔽众人,在场的除了朱翊钧和张诚之外,还有四人。 其中三人,是京营的三位当家人,总督京营戎政临淮侯李言恭,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郑洛,京营监军太监成敬。 分别代表勋贵、文官、内廷。 成敬这个监军太监,除了负责联络下面各营的督军太监等政治主官之外,还负责军需。 李言恭和郑洛,一文一武,相互制衡。 朱翊钧简单和他们三人说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们退下,而后看向剩余的那第四人。 此人是一位老者,是朱翊钧特意派人将他寻来的。 提起此人,可是大大的有名。 他就是着名军事家、文学家、戏曲家,书画家,与谢缙、杨慎并称为明代三大才子的,徐渭, 其画作尤是一绝,“青藤白阳”中的青藤,就是指的徐渭。 徐渭的一生,经历很丰富,自称南腔北调人。 他曾担任胡宗宪的幕僚,后经戚继光介绍到辽东,教授李如松。 只是,像这样的大才子基本上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晚年凄凉。 徐渭的晚年,就很是凄凉。 朱翊钧派人将他寻来后,将他安置在京营中,担任赞画,没事指导指导京营中的将领。 更重要的是,徐渭有对付倭寇的经验,这对于将来万历三大征中的朝鲜之役,很有帮助。 虽然以大明朝的实力收拾几个倭寇跟玩似的,但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徐先生,请坐。”朱翊钧很客气。 徐渭虽然放荡不羁,可面对皇帝,他还是十分谨慎,“臣不敢。” “给徐先生搬把凳子。”朱翊钧对着张诚吩咐。 “奴婢遵旨。”张诚亲自给将一个凳子搬到徐渭身后,“徐先生,请。” 徐渭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客气了,“臣谢皇上恩典。”这才坐下小半个屁股。 “嘉靖年间,徐先生曾入总督署,担任胡宗宪的幕僚,当时倭患平定,也有先生的一份功劳。” 徐渭本就对胡宗宪被冤死而愤愤不平,如今经朱翊钧提起,心中不由得惆怅起来。 隆庆六年,明穆宗为胡宗宪平反。但全面平反,还是在万历十七年,在许国等人的不懈努力下,明神宗为其全面平反。 此时,胡宗宪依旧没有得到他应有的荣誉。 徐渭怅然道:“全赖世庙运筹帷幄,各地官员奋不顾身,这才平定倭患,臣的那点微薄之力,算不得什么。” “先生过谦了。” 说着,朱翊钧对张诚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拿起一道奏疏缓步走到徐渭面前,递了过去。 徐渭接过奏疏,打开一看,满脸的不可思议。 等仔细再看,徐渭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尤其是那三个字,胡宗宪。 朱翊钧望着徐渭惊诧的样子,缓缓开口,“这是礼部尚书许国,请求替胡宗宪平反的奏疏。” 第209章 对付倭寇的经验 “朕决意给胡宗宪全面平反,恢复其一应官职,赐祭九坛,造坟安葬。” 胡宗宪得以全面平反,离不开许国等人的奔走。 许国是南直隶徽州府人,胡宗宪也是南直隶徽州府人,二人是同乡。 徐渭拿着奏疏的手不停的颤抖,眼眶逐渐湿润。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这样的臣子,不应被如此埋没。”朱翊钧接着又唤了一声,“张诚。” “奴婢在。” “将许国的这道奏疏发到内阁,让他们速办。” “奴婢遵旨。” 张诚走到徐渭面前,“徐先生。” 徐渭这才反应过来,将奏疏递还给张诚。 接过奏疏的张诚默默退到一旁。 “徐先生早年在东南有对付倭寇的经验,至今东南仍有倭寇作乱,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徐渭虽然上了年岁,可面对皇帝问话,也不敢坐着,刚想起身,就被朱翊钧挥手制住。 “先生坐着回话即可。” “臣多谢皇上体恤。” 虽是坐着,可徐渭仍微微躬身,“回禀皇上,臣早年在浙直总督署担任幕僚时,曾着重分析过倭寇的缘由。” “日本不同于我大明,论地域,不过相当于我大明一个省,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日本,却四分五裂,无一人能够号令全局。” “日本分为几十个藩,说是藩,实际情况却是,日本的一个藩也就相当于是我大明的一个县。” “几十个藩之间相互征伐,战乱不断,日本局面一片混乱,这就导致大量武士无人约束。” “这些无人约束的武士,就是侵犯我大明海疆的真倭寇的来源。” “日本分为三个大岛,多山地,多火山,地动、海啸更是频繁,粮食等物资匮乏。”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倭寇的强盗行径便由此而起。” “而日本是一个岛国,四面环海,无陆路可抵。这也使得想要攻伐倭寇本土,必须依托水师,渡海作战。” “然,海面风浪不止,稍有不慎,就有船毁人亡的危险。元世祖忽必烈在位时,曾派遣大军渡海攻打倭寇,结果遇到风浪,未曾交战便已损失过半。” “倭寇本就贫瘠,他们抢别人的很容易,可别人要想抢他们的,单单是渡海这一点,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就算是到达倭寇本土,就他们那穷乡僻壤的,属实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用民间百姓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过,臣在福建游历时,曾听一个出海的海商说过,日本好像有一个银矿,应该是在石见。” “若是能让石见银矿回归我大明,定是功德无量之事。” 朱翊钧对于徐渭的见识很是佩服,他所说的与朱翊钧了解的差基本吻合。 后世的倭寇有四个岛,本州,九州,四国,北海道。 可此时的日本,只有三个岛,本州,九州,四国。 北海道,这时候还叫虾夷,与倭寇是敌对关系。不然,幕府的将军也不会叫征夷大将军了。 也正是因为这三个岛的缘故,倭寇被称为三岛倭奴。 北海道是在明治维新以后才被倭寇彻底消化的。 至于石见银矿,那都是自古以来,跑不掉。 距离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没几年了,到时候解决朝鲜倭乱之后,捎带手就把倭寇收拾了。 最不济也得让石见银矿回归大明。 现在,就让倭寇多挖几年吧。 反正倭寇挖完银子,想要花出去,只能找大明贸易。 要是挖出来的银子倭寇没花完,也不要紧,到时候朱翊钧就派去成千上万的大明人帮他们花。 银子,花出去,才能叫钱。花不出去,那跟石头没什么两样。 大明王朝是一个热心的王朝,怎么会看着倭寇手里的银子花不出去而无动于衷呢,必须要想办法帮助他们。 “徐先生以为,若想攻伐倭寇本土,该当如何?” 徐渭的眼中立刻闪出一道精光,“皇上可是有意彻底肃清倭患?” “倭患当然要彻底肃清。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但以后总归是有机会的。” “就算是我们做不到,说不定我们的后人能够做到。” 徐渭眼中的精光逐渐散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留给后人,这不是变相的承认现在的人无能嘛。 他徐渭年逾古稀,他还能有几个明日呀。 以大明朝当下腐败的吏治来看,这一天,只怕是遥遥无期。 朱翊钧身为皇帝,整天和那些老官僚打交道,就算是一块木头,在那么多人精之中磨练,也早就练出来了。 他看出徐渭情绪不似之前那般高涨,“徐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徐渭为人洒脱不羁,放浪形骸,可在皇帝面前,他还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不可能表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启禀皇上,臣曾观阅我大明海图,对我大明周边海事有所了解。” “臣又蒙皇上信任,擢臣京营赞画。京营中各种地图皆有,臣为报皇上隆恩,每有闲暇亦不敢松懈,便钻研各种地图。” “以臣愚见,若想攻伐倭寇本土,有一个地方是绝佳所在。” 朱翊钧已经猜到徐渭口中的那个绝佳所在是什么地方了,可还是问道:“在哪?” “朝鲜。”徐渭坚定的回答道。 为了更直观的表达,徐渭起身,躬身行礼,“皇上,臣请阅海图。” 朱翊钧没有回答徐渭,而是看向一旁的张诚,“把海图拿来。” 郑和下西洋时,大明朝的舰队去过那么多的地方,对于大明周边的海事情况,大明朝更是了如指掌。 还有一种说法,郑和下西洋时已经发现了包括美洲在内的整个世界。 如原英国海军军官加文孟席斯曾编着过一本图书:《1421:中国发现世界》 这位作者还有编着了一本图书:《1434:一支庞大的中国舰队抵达意大利并点燃文艺复兴之火》。 当然,这种说法还未得到证实,但也足以证明,郑和所率领的船队,规模是空前的。 朱翊钧没事就研究地图,看到好地方,总想帮助那些地方的人沐浴王化。 这次来京营,除了发放军饷收买人心之外,就是想让徐渭给京营的将领传授对付倭寇的经验,为以后的万历三大征做准备。 为了更直观的感受周边海事,还特意带来了海图。 张诚朝着外面喊道:“把海图拿过来。” 两个小太监应声走来,将海图在众人面前铺开。 徐渭走到海图旁,用手指向朝鲜南端,“皇上,朝鲜最南端与倭寇的对马隔海相望,距离很近,甚至用不到战船,用渔船就能抵达倭寇本土。” “若我天朝大军在此出发,定能事半而功倍。” 至于朝鲜的意见,不在徐渭的考虑范围之内。大明发话了,朝鲜敢说半个不吗? 朝鲜对于大明来讲,比西南的土司还要恭顺,甚至比很多土司管理的土地还要像大明的领土。 朱翊钧随着走到海图旁,“徐先生有对付倭寇的经验,不妨将这些经验编纂成书,顺便向京营的将领传授一下经验。” “朕有预感,我大明与倭寇之间,必然有一战,空前的一战。” “而且,恐怕这一战,很快就要来临了。” 第210章 叛乱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年过的很快,转眼就来到了万历十七年的正月。 新年之际,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 有几个好事的官员上疏,说朝廷清查了孔尚贤等圣人子孙中的败类,维护了圣贞,维护了士林风尚,上天有感,故降此瑞雪。 有人如此上疏,接着便有照此上疏。甚至勋贵们也照此上疏。 对此,朱翊钧是持肯定态度的。 圣人子孙,子孙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 直接褫夺衍圣公的爵位,虽然因为孔尚贤等人谋逆得以顺利进行,但朱翊钧知道,还是有人颇有微词的。 正好,这一场雪落下,倒是坐实了朝廷做的这件事是无比正确的。 然,好景不长,还未出正月,湖广传来了八百里加急,太湖、宿松一带有乱民刘汝国造反,安庆指挥陈越率军平叛,兵败身死。 发生民变,并不稀奇。 整个大明朝,民变次数多了去啦。 如果拿民变次数多来诋毁明朝,说实话,也诋毁不了什么。 如果翻开史书,宋明清这三朝民变次数是最多的,原因也很简单,距离现代越近,史料越多。史料越多,记录的东西就越多。 明朝的史料虽然被清朝有组织、有计划、有规模的销毁了很多,但还是保留下不少。 就拿明实录来说,一卷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面大明朝发生的大事基本上都有记录,就跟写日记差不多。 民变这种大事,自然也是要被记录在明实录中的。 记录的多了,自然就显得民变次数多。 很多朝代的史料,可能还没有一套明实录的字数多呢。 记录的少自然就显得少。 越靠前的朝代史料越少,越靠后的朝代史料越多。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这些都是必然的。 所以,历史也没有纵向比的,要比也只能横向比。 就像高中生掌握的知识比初中生多,初中生掌握的知识比小学生多,这是应该的,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如果某一个朝代只敢纵向与之前的朝代相比,而不敢与同时代的其他国家相比,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譬如,汉朝要比,就和同时代的罗马帝国比。 唐朝要比,就和同时代的阿拉伯帝国比。 明朝要比,就和同时代的奥斯曼帝国比。 如果要拿明朝和唐朝相比,两个朝代连气候都不同,怎么比? 唐朝属于暖期,气温高,粮食产量就高,以至于青藏高原上都能产生吐蕃那样一个强大的势力。 而明朝整体的气温是属于下降趋势。 时代大背景都不同,压根就没法比。 开疆拓土不是填色游戏,不能忽略客观存在。 单是气温这一点,就足以拿捏死很多朝代。 正常人的体温升高一度就是发烧了,更何况是这片广袤的土地。 总有人说小冰河只冻大明,不冻后金,不冻蒙古,借此来贬低明朝。 这种话,不值一驳。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同样是一百块钱,这一百块钱在小县城的购买力与在一线城市的购买力是不同的。 如今,小冰河的威力已显,每年都有各地报灾的奏章,朱翊钧已经习惯了。 因灾害而起的民乱,虽然极少,但也有。 可关键是,太湖刘汝国的叛乱时间,还在正月呢。 过年嘛,都讲究个喜庆,讲究个吉利。刚过完年就有民变的消息传来,任谁听了也不会高兴。 乾清宫,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和兵部尚书梁梦龙都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 朱翊钧幽幽开口,“刚过完年,喜庆味还没下去呢,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首辅申时行立刻回道:“启禀皇上,叛贼刘汝国作乱于南直隶太湖、宿松一带,后又波及湖广、江西。” “臣请夺当地兵备、巡捕等官员的官俸,让其戴罪立功。并派人核实有无官员推诿,致使乱贼做大。” “太湖一带,多有匪盗,屡禁不绝,应天巡抚霍与瑕虽有惠政,然其并不知兵,臣请另调知兵者巡抚应天。” 霍与瑕与海瑞是一样的人,海瑞虽已调离,可霍与瑕巡抚应天,江南士绅同样吃不消啊。 朱翊钧没有在意申时行这番话是出于公心,还是夹带了些许私心,问道:“申阁老可有合适人选?” “臣举荐常州兵备副使李涞。” “那就擢李涞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申时行接着说道:“皇上,逆贼刘汝国作乱之地,位于应天、湖广、江西三地交界处,臣请令湖广巡抚邵陛、江西巡抚庄国祯、提督操江御史王周汲,会同新上任的应天巡抚李涞,各率所属兵马,共同围剿乱贼。” 朱翊钧知道这场叛乱,虽然动静很大,但没几个月就被当地兵马平定了,因此也就没有担心。 “准。” “另外,南京守备勋臣魏国公徐邦瑞率南京京营的兵马一同前去平叛。” 第211章 南京京营 乾清宫中,内阁的四位大学士,户部尚书宋纁,兵部尚书梁梦龙,全都沉着脸色。 原因无他,又出事了。 南京京营发生哗变,烧了南京粮仓,三分之一的仓储粮食被焚毁。 乱民刘汝国在太湖一带作乱,因其地处应天、湖广、江西三省交界处,为防止乱贼扩大,三地的巡抚会同提督操江的御史共同率兵围剿。 为了锻炼南京京营的兵,朱翊钧还特意让南京守备勋臣魏国公徐邦瑞带南京京营的兵参与围剿。 结果,就出事了。 应天巡抚李涞是新上任的,而且就是为了平定刘汝国叛乱才特意把他从常州兵备副使的位置上擢升至应天巡抚。 李涞知道,他要是平定不了刘汝国叛乱,他这个巡抚升上来容易,降下去更容易。 所以,李涞把自己能调动的所有精锐兵马,全带走了。 魏国公徐邦瑞呢,他知道皇帝让他带南京京营的兵参与围剿的意思,就是想练兵。 可南京京营的兵,一言难尽。 但皇帝发话了,徐邦瑞还不敢不听。 于是,徐邦瑞把南京京营中但凡是能拿的出手的兵,也全都带走了。 李涞和徐邦瑞可以说把应天能带走的兵全都带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正常的操练,正常的备战还得继续,不能耽搁。 提督南京大校场的诚意伯刘世延,这家伙大恣贪横,欺压士卒,草菅人命。 再加上南京京营的士兵待遇也不怎么样。 原来,南京兵马的精锐还在的时候,就经常发生哗变,更何况现在精锐兵马全都被调走了,他们就更不怕啦。 大校场的士兵一哗变,带着小校场的士兵也跟着哗变了。 哗变的士兵打压砸商铺,抢劫财物。 得到消息的南京兵部尚书阴武卿,南京协同守备永康侯徐文炜,迅速调动兵马平叛。 然而,南京的精锐兵马都被带走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不管是哗变的士兵,还是平叛的士兵,双方的战斗力都不怎么样,整个一菜鸟互啄。 不过,哗变的士兵毕竟是做贼心虚,看到平叛的士兵前来,纷纷逃离。 就这样,哗变是平静下来了,可仓储的粮食被焚毁三分之一。 这么大的事,谁也不敢隐瞒,而且也隐瞒不住。南京的一应官员立刻差人,八百里加急急报京师。 朱翊钧得到禀报后,立刻召集相关官员议事。 有军队发生哗变,不算什么,但烧毁了那么多粮食,这就不好了。 本来各地就灾情不断,急需粮食赈灾,结果一场哗变,折腾没了那么多粮食。 朱翊钧心疼的不行,他下令让各地囤积粮草,是为了应对灾情。南京本就是仓储重地,囤积的粮食本就比其他地方多。 谁成想,人还没吃呢,全当燃料生火用了。 “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那就说一说吧。”朱翊钧的声音打破了乾清宫中的沉寂。 “皇上。”户部尚书宋纁先开口。 他是户部尚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明朝各地的灾情,这么多粮食被焚毁,宋纁的火气早就压不住了。 “此次哗变的主因,皆赖诚意伯刘世延欺压士卒。” “刘世延素有恶名,嘉靖四十五年就因罪被削爵。蒙先帝仁德,体恤功臣,隆庆二年又许刘世延复爵。” “然刘世延屡教不改,知错还错,以至于酿成今日大祸,若不严惩,如何令天下信服。” “如何严惩?”朱翊钧问道。 宋纁回答的很是干脆,“褫夺爵位,下狱论罪。” 朱翊钧淡淡道:“那就依宋尚书之见。” “夺了诚意伯府的世袭铁劵,将刘世延下狱论罪。” 宋纁没想到皇帝答应的那么痛快,按照以往大明朝厚待勋贵的原则,无非也就是褫夺官职,这一次竟然连世袭铁劵都收了,倒是出乎宋纁的意料。 “皇上英明。” 出乎宋纁意料的,远不止这一件事,只听得朱翊钧接着说道。 “南京协同守备永康侯徐文炜,褫夺一应官职,回京听勘。” “南京兵部尚书阴武卿,左迁南京兵部右侍郎。” 南京六部,有尚书,但没有左侍郎,只有右侍郎。 两个勋贵,一个被夺职,一个被夺爵。 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阴武卿被贬官,也在情理之中。 你阴武卿是南京兵部尚书,南京京营发生哗变,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责任你必须承担。 首辅申时行回的也很快,“臣下去之后就向吏部传达旨意。” 朱翊钧点点头,接着又问,“南京的事,该如何善后?” 申时行当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南京京营的兵练出来。 “回禀皇上,臣以为,当选贤能之臣,掌南京军政。” “南京京营的士兵相对羸弱,莫不如趁此机会,整训南京京营。” 张学颜的话立刻跟上,“皇上,臣亦是赞同申阁老之见。” “南京京营自嘉靖年间起,屡有哗变,且军容不整,军威不振,士气低沉” “若能如京营那般整训南京京营,我大明山河定当稳固弥坚。” “守备南京的官员,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朱翊钧顺势问道。 南京的当家人,有三位。 南京守备勋臣。 南京守备太监。 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 不过,如果真要是论起来大明朝在南京的权力配置,在这三位的基础上还要再加上一位,南京协同守备。 南京守备勋臣、南京协同守备,都是由勋贵担任。 南京守备太监,属于司礼监的外差。 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则是纯纯的文官。 朱翊钧虽然问的是南京守备官员的人选,可申时行等人心里清楚南京守备太监,这个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南京守备勋臣和南京协同守备,虽然是由勋贵担任,他们或多或少的可以提些建议。 他们完全可以插手的,唯有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 南京六部,虽然权力远不及京师六部,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担任任职的。 南京六部的尚书,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正二品大员,能晋升南京六部尚书的人,多是各地的总督,或者是各部的侍郎。 当然,也有政治斗争失利,发配到南京六部养老的。 南京兵部尚书有参赞机务之权,故位在南京六部之首,这个人选,必须慎之又慎。 奔着整训南京京营的目的去,申时行最先推荐了一人。 “皇上,臣举荐蓟辽总督张国彦。” 朱翊钧想了想,“准。” “晋张国彦为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辽东巡抚蹇达以原官加升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宁前兵备按察使顾养谦升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南京守备勋臣的人选,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虽然南京守备勋臣由勋贵担任,但文官们并不是没有话语权,何况还是皇帝发问。 更厉害的文官,如高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选,都是由他举荐的。 不过,君臣之间,如隆庆与高拱那般的,极少。 申时行躬身回复,“皇上,若论练兵之能,放眼天下,敢称魁首者,唯有腾冲伯。” 戚继光的练兵能力,别说是在大明朝,就是放眼所有古代王朝,能赶得上他的,也是寥寥无几。 朱翊钧将戚继光放到宣府担任总兵,是为了让他这位代表南兵的将领去统帅北兵,尽可能消弭南兵北兵之间的隔阂。 将李成梁放到广东担任总兵,也有这个意思。 之后打倭寇,还得要戚继光出马呢。 “宣府还离不开腾冲伯。”朱翊钧没有同意。 “免魏国公徐邦瑞南京守备、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印之职,让其仍带兵清剿乱民。以镇远侯顾承光守备南京,掌南京中军都督府事。新建伯王承勋协同守备,掌南京后军都督事,提督操江。” “另调戚继美、吴惟忠、骆尚志,随镇远侯共同整训南京京营。” 当初戚继光整训京营时,镇远侯顾承光就在旁边看着,而且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绩效新书》早就印刷发行,很多将领都看过。 一众勋贵,看的更是卖力。 戚继光编纂的兵书,可以说是手把手的教你练兵,作为早就断了传承的勋贵们,想要重现祖上的荣光,只能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 对于戚继光的兵书,一众勋贵可以说达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看过戚继光的兵书,又亲身经历了戚继光整训京营,抄作业也该抄会了。 稳妥起见,朱翊钧还特意将戚继光的弟弟和他的两个老部下调了过去。 “责令南京户部尚书李世达,整顿南京仓储,尽快将损失的粮食补上。” 第212章 兵源 南京京营,建制不似京师京营有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 南京京营有神机营,池河营,大校场,小校场。 神机营,顾名思义。 池河营,专职负责城守和护陵。 大校场、小校场,负责训练南京诸卫轮班的官军。 嘉靖年间还曾设立了一个振武营,但在隆庆年间被裁撤。 南京的守备官,也是在不同时期分别增设的。 永乐年间,设守备官。 洪熙年间,增设内臣守备。 宣德年间,增设参赞机务官。 景泰年间,增设协同守备官。 成化年间,以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 至此,大明朝南京的政治格局彻底形成并稳定。 为了着手南京京营的整训,朱翊钧特意召见了即将上任的南京守备勋臣镇远侯顾承光,南京协同守备新建伯王承勋。 朱翊钧的目光从二人身上划过,“朕对南京京营的建制,进行了部分调整。” “复设振武营,以振武、池河、神机,为南京京营的三大营。每营兵额一万人,下设游击将军、佐击将军等,具体建制与京营相同,设副将一人统之。” “大校场兵额一万,小校场兵额一万,各设提督总兵官一人、坐营官两人。” “照京营例,南京京营亦设政教官,在内廷和京营中抽调人手充任。” “如此,南京京营兵额总计五万人。” 至于兵源,朱翊钧倒是不担心。 仅仅是南京京卫的账面兵额,就有二十多万,从其他地方抽调一些,再从南直隶的卫所中抽调一些,绝对是能够挑出五万人的。 镇远侯顾承光、新建伯王承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涌上一股愁意。 若是面对别人,他们二人早就碰上眼神,以目交流将。然而,面对皇帝,他们俩还没那个胆子。 敢在皇帝眼前搞小动作,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光愁不行啊,有问题还是要提前说。不然,等到了南京遇到问题,整训兵马进行的不顺利,那就要担责任啦。 镇远侯顾承光躬下身子,他是南京守备勋臣,位在协同守备新建伯王承光之上,有问题,他开口最为合适。 “皇上,据臣所知,南京京卫,承平已久,疏于训练,若南京京营兵源尽数从南京京卫中选取,臣恐怕训练成军,需耗时良久。” 朱翊钧对此,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南京京营的兵源,不仅在南京京卫中选取,整个南直隶的卫所,除了中都留守司之外,包括位于淮安、扬州的漕运卫所,也在选取之列。” “孝陵卫的兵马,不准动。” “镇远侯,新建伯,你们二人此去南京,除了整训南京京营,还要整训孝陵卫,保证孝陵卫五千六百人的满额。” “这也算是,作为南畿地区的后备兵马。” 孝陵卫的战斗力,还是有保证的。 南明时期,应天城破后,孝陵卫的战斗力有目共睹。 “另外,再从京营中给你们抽调三千人,补充至南京京营。” 镇远侯顾承光闻言,心中大定,范围一扩大,可选择的余地就太多了。 而且有三千京营兵作为骨架,让这三千人作为基层队官,很快就能将南京京营的架子搭起来。 至于孝陵卫的事,顾承光一点也不担心。作为护卫太祖陵墓的军队,孝陵卫无论是军械还是训练,都有保证。兵额或许不满编,但基本的骨架是有的,只需要将兵额补齐。 顾承光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皇上,若选取的南直隶卫所军官不听号令,偷奸耍滑,臣该当如何?还请皇上示下。” 朱翊钧眼中寒光一闪,“有此行径,无非是疏于历练。” “那就把他们放到缅中都司去历练吧。” 第213章 抽调精兵 漕运衙门内。 漕运总兵怀宁侯孙世忠,正在宴请新任南京守备勋臣镇远侯顾承光。 孙世忠亲自给顾承光倒了一杯酒,“兄弟,你能担任南京守备勋臣,哥哥我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 这话,倒不是孙世忠在客气,而是发自内心。 勋贵之间,虽然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可真要是论起来,那也是有远有近,有亲有薄。 同样都是勋贵,爵位有高有低,但朝廷在真正选派勋贵任职的时候,除了礼仪性质的活动,如祭祀等,要以国公为首,除此之外,还是要看能力、资历和圣眷。 怀宁侯孙世忠,之前担任南京协同守备,湖广总兵,再到如今的漕运总兵,属于是有能力有资历之人。 有能力的人,对于那些混吃等死的勋贵,虽然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可在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点瞧不上。 镇远侯顾承光,深得其伯父,也就是上一任镇远侯顾寰的真传,属于有能力之人。 孙世忠见到他来,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干。”孙世忠端起酒杯。 顾承光拿起酒杯与孙世忠的酒杯碰了一下,同时,故意让自己的酒杯矮了孙世忠酒杯一指。 “吃菜,吃菜。”孙世忠客气的礼让顾承光,“这南方的菜,跟咱们在京师吃的,大有不同。” 顾承光动起筷子,“嗯,确实不同,味道还不错。” “要不怎么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 “要是觉得好吃,就多吃点。”孙世忠拿起酒壶,又给顾承光倒了一杯酒。 顾承光立刻用手捧住酒杯以示尊重。 孙世忠又给自己的酒杯满上,放下酒壶,“南京京营有士兵哗变的事,我听说了。” “当时南京兵部还向漕运衙门发了个公文,说是让我们加强防备。所幸南京兵部尚书阴武卿是个有手段的人,很快就将哗变平定。” “兄弟,你是新上任的南京守备勋臣,一接手就是那么一个烂摊子,不说是临危受命也差不多少啊。” “虽然兄弟你是南京守备勋臣,我是漕运总兵,咱们两个衙门除了押解漕运之外并无过多来往。可咱们两家是世交,若是兄弟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只要是哥哥能帮上忙的,绝没有二话。” “有哥哥您这句话,兄弟我就放心了。”顾承光端起酒杯。 “来,我敬哥哥您一杯。” “来。”孙世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次,换了顾承光拿起酒壶给孙世忠倒酒。 “哥哥,咱们两家是世交,有什么话我也就不瞒哥哥了。兄弟这次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孙世忠抬手制住顾承光接下来的话,“让我猜一猜,你是想抽调我漕运衙门下,南直隶运军的精兵,充实你的南京京营。” 顾承光没有隐瞒,“兄弟这点心思,还是瞒不过哥哥您呐。” 孙世忠伸出右手,竖起一根手指头,“漕运衙门也收到了旨意,别说有旨意,就算是没有旨意,就咱们这关系,也没得说。一千精兵,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哥哥,一千精兵,怕是有点少吧。” “一千精兵还少。”孙世忠将右手收起,“兄弟你也是带过兵的人,一千精兵,就算是放到九边军镇中都不算少了。” 顾承光端起酒杯,“来,哥哥,兄弟我再敬您一杯。” “免了。”孙世忠没有拿起酒杯。 顾承光用手指向桌上,“那,吃菜。” 孙世忠哈哈一笑,“兄弟,酒是我的酒,菜是我的菜,你倒是让起我来了?” 顾承光放下酒杯,“怀宁侯,那我可就要好好跟你掰扯掰扯了。” “嘉靖年间,振武营的兵都是挑选淮安、扬州的卫所精兵充任。如今振武复设,兵源,照旧例,也应该从淮安、扬州的卫所中挑选精兵充任。” “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难不成怀宁侯你想要抗旨不成?” 孙世忠眼睛瞪大,“你拿圣旨压我!” 顾承光毫不退让,“就拿圣旨压了,怎么着吧。” 孙世忠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我这可不是怕你,我这是遵从圣上的旨意行事。” “直说吧,你打算要多少人?” 顾承光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百,那好说,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孙世忠转身就要离开。 “什么就三百呀!”顾承光拉住孙世忠,“三千。” “哥哥呀,您这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啊。” “三千,不可能。”孙世忠忙摇头。 “怀宁侯,你想要抗旨不成?” “就是当着皇上的面,我也敢这么说。”孙世忠毫不退让。 这话,孙世忠倒不是吹牛。谁也不愿意将自己麾下的精兵调给别人。 包括后来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朝廷虽然下令,但各镇都不愿意将麾下精兵抽调。 谁也不会愿意拿自己的本钱去给别人做嫁衣。 “圣旨上说让你挑选淮安、扬州两地卫所的精兵,可没说让你挑多少。” “漕运衙门的兵本就不用于作战,我攒下这点家当容易吗。你张嘴就要走我三千精兵,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 顾承光开始激将,“哥哥,你是漕运总兵,手底下运军十几万,大小船只上万艘,就三千精兵,怎么还还抠抠搜搜的?” 孙世忠不吃这一套,“行,既然你这么说,那好。” “漕运总督到扬州办事去了,晚上就能回来,你去和他说去,只要他同意,三千精兵我就给你。” 漕运总督是文官,顾承光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给他三千精兵啊。 “哥哥,你这话说的可不在理。漕运衙门里,你这个漕运总兵是一把手,漕运总督位在你之下,这点家你还当不了吗?” “当不了。”孙世忠回答的很是干脆,“我这人从不搞一言堂,凡事都和同僚商量着来。” 顾承光退了一步,“两千,两千总行了吧。” “一千五,多一个也没有。” 顾承光缓下语气,“我已经向圣上上疏,调五军第一镇游击将军孙承恩,升任南京京营振武营参将。” “反正振武营的兵源是抽调淮安、扬州的兵,那我就把一千五百精兵平均分到南京京营的五万人中。” “到时候就让孙参将看着南京京卫的那些老爷兵们,发愁去吧。” 孙世忠眉头一皱,孙承恩是他儿子,他当然要上心,“我儿子从京营调到南京京营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顾承光淡淡道:“我才向圣上上的疏,圣上准了。” “虎父无犬子,我那大侄子很像老哥你,有本事,有能力。从京营担任佐击将军也两年了,也该升职了不是?” “兄弟我是嘉靖六年的生人,已经年近花甲了,老哥你还要长我几岁,咱们这代人都老了,可咱们的子孙还得继续往前走呢。” 孙世忠沉默片刻,对于自己的儿子从佐击将军升参将,连升两级,他是很高兴的,但他依旧不愿意松口。 “精兵还是一千五,不过,照旧例,淮安、扬州两地的卫所精壮,随你挑。” 顾承光知道,这已经是孙世忠的极限啦。一千五百精兵,也确实够意思了。 “得嘞。”孙世忠端起酒杯,“什么都不说了,我敬哥哥一杯。” 第214 整训 镇远侯顾承光在漕运总兵怀宁侯孙世忠麾下抽调了一千五百精兵,又挑选了淮安、漳扬州两地卫所的部分精壮,没有耽搁,与孙世忠告别后,立刻带人回了南京。 南京守备勋臣镇远侯顾承光,南京协同守备新建伯王承勋,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南京守备太监李浚,四个人碰头开始商议整训南京京营事宜。 至于世镇南京的魏国公,没有资格参与议事。 虽然魏国公府是世镇南京,有影响力,但现任魏国公徐邦瑞南京守备的头衔被撤了,南京的事他说了就不算了,遇事得听上面那四位的。 镇远侯顾承光最先开口,“诸位,蒙圣上信任,降旨让我等整训南京京营。” “今有京营兵三千,漕运兵一千五百,共计四千五百。南京京营的兵额为五万。” “依我看,莫不如让这四千五百充任军官,一个人带十个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架子搭起来。”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点点头,“军官有了,什么就都好说了。” “南京京卫四十有九,在册的士兵有二十余万,不知道能挑出多少合格的兵源?” 张国彦原来是挂兵部尚书衔的蓟辽总督,辽东、蓟州的兵是什么样,张国彦心里清楚的很。 见惯了精兵强将的张国彦来到南京后,一看这里的京卫士兵,好家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张国彦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说的话,很难听,但却是实话。 若是南京京卫的兵真的堪用,何至于屡屡出乱。 “这个不难。”顾承光接了张国彦的话。 南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也都是由勋贵担任,南京京卫名义上俱归南京五军都督府管,南京京卫不堪用,就代表了勋贵们脸上无光。 顾承光必须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南京京卫在册人数二十余万,只要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总归还是能挑出来的。” “至于那些身上有世职的军官,能用便用,不能用便罢。若是有闹事的,一律上奏,将他们调往缅中都司历练。” 张国彦点点头,“如此,最好。” 顾承光又将目光看向南京守备太监李浚,“李公公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李浚微微颔首,“咱家不知兵,圣上的旨意是让镇远侯、新建伯会同南京兵部整训南京京营,咱家这个门外汉,就不献这个丑啦。” “不过,若是有什么需要咱家帮忙的,镇远侯尽管开口,咱家一定尽力而为。” “那好。”顾承光站起身,“那咱们就抓紧办差吧。” 南京京卫有四十九个,世袭的卫所军官多了。 南京京营的军官,这些人以为还和之前那样呢,都抢破头往里进,甚至还有托关系走后门往里进的。 镇远侯顾承光、新建伯王承勋,这两个人是勋贵,碍于人情很多事情不好办。于是就把挑选军官的差事,交给了南京兵部负责。 大明朝的文官,对于士兵的挑选,本就严格,更何况是军官。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原来是蓟辽总督,见惯了精兵强将的他看不惯这帮子大爷。 南京兵部右侍郎阴武卿,原来是南京兵部尚书,因为南京京营哗变,被贬为南京兵部右侍郎,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呢。 这两个人面对托关系想进南京京营的军官,来者不拒。 但是,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张国彦、阴武卿这两个人,按照戚继光练兵的方法练那帮世袭军官。 虽然大明朝卫所军官想要承袭祖上职位需要考核,但南直隶承平已久,烟花柳巷,除了少部分人外,其余的早就沉迷于靡靡之中,哪受得了这些。 这些人纷纷又想走。 张国彦和阴武卿一看,大呼一声,哪里跑! 完成不了训练,就按军法治你们。 一回就把你们治改了,省的以后你们还想来。 有人来说情,张国彦直接怼回去: 我说不让你们来,你们非要来,争着抢着送礼拼死拼活的要来。 现在你们说走就走,哪有那么便宜事,好生的给我待着。 那些人一看,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 早知道来南京京营受这么大的罪,我就多余送礼进来。 面对张国彦、阴武卿的强势,那些人很快就想出了对策。 抱团对抗。 我们就不训练了,你们能怎么着? 要不就让我们走,要不就这么耗着。 张国彦一看,哈哈,等的就是你们这一手。 张国彦立刻拉着镇远侯顾承光、新建伯王承勋联名上疏,以疏于训练为由,请求将这些人调到缅中都司历练。 朱翊钧接到奏疏后,无有不准,并且特意下了指示,从速办理。 等到应准的张国彦,立刻跑到军营中对那些闹事的军官说,你们可以走了,但不是回到你们所属的卫所,而是去缅中都司。 那些人就表示了,我们一家老小都在这,让我们去缅中都司,那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张国彦贴心的表示,你们的家人可以跟随你们一起去缅中都司。 谁要是不听,朱翊钧特意从京营抽调了三千人南下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这时候用的。 那些人一合计,缅中都司,肯定是不能去。要是不去,估计上面准得拿军法办我们。 咱们的职位都是祖上传承下来的,太祖的陵墓就在南京,干脆,咱们去哭孝陵吧。 第215章 哭孝陵 孝陵,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 看护孝陵的,则是孝陵卫。 那些被发配去缅中都司的南京京卫的世袭军官们,纷纷跑到孝陵去哭诉。 明太祖屠杀功臣,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政治目的,而且多是针对上层勋贵。 大明朝被屠杀的开国勋贵中,有的,也确实该死。比如蓝玉,就蓝玉犯下的那些事,真要是按律例处置,也逃不过一个死罪。 除了这些顶层的勋贵之外,其余的中下层开国功臣,并未遭受到大规模清洗,这些人都集中于卫所中,而且官职都是世袭的。 如,戚继光祖上戚祥,原本是明太祖的亲兵,后平定云南的过程中战死。明太祖便令其后代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卫所的这些世袭军官,才是大明王朝的统治基础。 从明初到明末,卫所可谓是为大明朝流尽了血。 尤其是在明朝中后期,领兵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卫所出身,尤以榆林卫为最。 卫所制度,实际上是一个很好的制度,在移民戍边方面尤为明显。至于后来有的军户成为类似农奴的存在,是源于卫所制度在执行中出现了问题。 军户逃亡,也是在明朝前期就有,不过并不奇怪。 比如西北的军户。大明朝开国之初,西北是没有多少人口的,于是乎,大量江南一带的百姓强制性的被迁移到西北,成为军户。 有的则是跟随肃王等藩王前去西北一同就藩,而后落户在那。 西北的自然环境,在明朝时已经恶化,而且西北多是色目人、蒙古人。 原本生活在江南的人到了西北,成天啃沙子不说,还要面对各方面都不和的其他民族,他能不跑吗。 而南京京卫的这些世袭军官,就不一样了。 应天是什么地方呀,天下繁华之所。饱暖思淫欲,这些世袭军官一代两代的还行,可时间一长,又不问你经历战事,自然而然的就堕落腐化。 如今,为了逃避去缅中都司,这些世袭军官更是想出了一个绝妙计策,哭孝陵。 向太祖皇帝哭诉。 原本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只调了三十几个人去缅中都司,可架不住这些人心里有鬼,生怕自己也被调去缅中都司,就自动抱团,拉帮结伙的全都要去哭孝陵。 南京本就繁华,人口众多,平时那些作威作福的军官一个个的哭天抹泪,哀嚎震天,惹得百姓纷纷涌上街头看热闹。 护陵的孝陵卫得到消息后,二话没说,立刻发起总动员,不管男女老少,能动的全都上阵,抄家伙就把孝陵的出入口全都堵上了。 没办法,孝陵卫的职责就是看护孝陵,要是真让这些人搅闹孝陵,孝陵卫的官兵就算是一个人长了俩脑袋也不够抵罪的。 得到消息的南京守备官员们,眼珠子都红了。 南京守备太监李浚,最为激动。 孝陵归他这个南京守备太监管,要是孝陵出了事,头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他。 因此,也顾不上有没有工具,李浚一个劲的在那骂张国彦、顾承光等人,什么父亲、母亲,什么大爷、祖宗,通通问候一遍。 守备太监府内,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到李浚面前,“干爹,人手都赶到孝陵去了,轿子也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去孝陵吧。” 李浚急得直接给这小太监一巴掌,“混账东西!” “都什么时候了还坐轿子,备马!” “是,儿子这就去准备。”那小太监急匆匆的又跑开。 南京中军都督府内,协同守备新建伯王承勋正在整顿兵马。 戚继美带着人赶了过来,朝着王承勋行礼,“新建伯。” “戚将军。”王承勋都没顾得上行礼,随口应了一句,接着又训斥整队的官兵,“都快点。” “戚将军,家里就麻烦你照看着点了,我得带人去孝陵和镇远侯汇合。” 戚继美知道轻重缓急,“还请新建伯放心。” “走。”王承勋带着人刚要出发,一个队官迎面走了上来。 “新建伯。” “有什么话路上说。”王承勋很是急切。 孝陵内外,全都站满了官兵。 孝陵内,是护陵的孝陵卫官兵。 孝陵外,是南京守备勋臣镇远侯顾承光、协同守备新建伯王承勋、守备太监李浚以及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带的官兵。 内外官兵中间,便是一众哭哭啼啼的世袭军官。 这些人想进孝陵,但被孝陵卫挡住了。 这些人见孝陵卫阻拦,便想硬闯,结果孝陵卫的官兵直接亮了刀子,还撂下狠话,“无令擅闯者,就地正法!” 这些人还是很明白一句话的,那就是:生命是宝贵的,而且只有一次。 他们面对气势汹汹的孝陵卫官兵,没敢闯,因为他们知道,孝陵卫的兵,是真敢杀人。 可也不甘心就这么调头回去,于是就在原地哭诉。 鼻涕一把泪一把,估计自己亲爹死的时候都没这么卖力气。 闻讯赶来的一众守备官员和官兵,当即就把这些给围了,明晃晃的刀枪冒着寒光,杀气腾腾。 虽然官兵很多,可周边还是聚拢了很多看热闹的老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让开,让开。”后面又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魏国公徐邦瑞。 魏国公府世镇南京,虽然现任魏国公徐邦瑞身上没有南京守备的官衔,可孝陵要是出了事,他知道,魏国公府绝对脱不了干系。 徐邦瑞走到官兵队伍前,“镇远侯,我与这些人相对熟悉,莫不如让我过去劝劝他们。” “还劝什么劝!”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一点都没有给魏国公徐邦瑞留面子。 “南京这么多衙门,这么多官员,这么多兵,全聚在孝陵边上,难不成是来让太祖阅兵的?” 守备太监李浚则做的更迅速,直接挥手,“把人全给我抓了!” “是。”南京锦衣卫、南京守备太监府的人纷纷上前。 “拿人。”张国彦也招呼南京兵部的人上前。 镇远侯顾承光、新建伯王承勋,二人此时也不再顾及勋贵之间的关系,没有给魏国公徐邦瑞面子,跟着命令麾下士兵上前拿人。 如狼似虎的官兵纷纷上前拿人。 “太祖啊。” “太……呜呜……祖……” “呜呜……太……祖,啊!” 正在哭泣的军官们,还没哭尽兴呢,就被官兵强行拉走。 “太……啊!”一个军官还没哭完呢,就挨了一家伙,接着又被拽走。 守备太监李浚见有人不想走,冰冷的说道:“谁要是不走,就打!” 一个正在哭诉军官,“太祖啊,太祖啊,太,太,太疼了。” “别打了,别打了,我走。” 第216章 上报朝廷 南京中军都督府内,一众南京的守备官员都在,每个人皆沉着脸。 因为牵扯到很多南京京卫的世袭军官,魏国公徐邦瑞相对熟悉情况,便破例让他也参与议事。 “杀,必须杀!”南京守备太监李浚上来就发狠。 “胆敢搅闹太祖安宁,反了他们!” 孝陵归李浚这个南京守备太监管,虽然这场闹剧已经平息,可毕竟闹出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守备太监,必然要受到司礼监的斥责。 内廷那么多人呢,互相争斗的程度不比那些文官差,要是有人因此发难,甚至是以因为无能而将他发配到浣衣局也不无可能。 因此,李浚的态度十分强硬。 魏国公府世镇南京,这些南京京卫的世袭军官或多或少与魏国公府有联系,因此,当李浚说出要杀人时,徐邦瑞不由得想为这些人辩解。 “一百多人呢,总不能都杀了吧。”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望向徐邦瑞,“朝廷明令调往缅中都司的,只有三十七人。” “剩下的那些人,为什么要去孝陵呢?” “是想借机生事,还是故意想要搅扰太祖安宁?” “不由得让人产生怀疑呀。” 徐邦瑞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有怀疑,那不妨先调查,查明缘由之后,再做惩处也不迟啊。” 张国彦语气一冷,“那要是照魏国公这么说,反正那些人也没有进入到孝陵内部,我们这些人去的还早了呢。” “是不是应该等那些人真的搅闹了太祖安宁,我们再带人去啊。” “这次是我们提早得知了消息,又是大白天,这才没出什么差错。若是不施以严惩,再有人学的有模有样,该当如何?” “真要是搅扰了太祖安宁,朝廷问罪下来,我张国革职查办,乃至下狱论死,那也是死不足惜。” “可我张国彦豁得上自己的项上人头,魏国公您,豁得上您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吗?” 徐邦瑞被问住了。 张国彦有五个儿子,且都还算有能力,足以撑起家族,就算是没了他张国彦,张家也不至于垮掉。 而徐邦瑞不一样,他家里是世袭的魏国公。 要说死,徐邦瑞咬咬牙,或许敢豁出去自己的性命。 可要是说到爵位,徐邦瑞宁愿自己死的不能再死,也不敢拿祖上传承下来的爵位开玩笑。 徐邦瑞被问的哑口无言,低下头,不好再说话。 镇远侯顾承光见气氛有些紧张,便出来打圆场,“朝廷的调令,是将三十七人调往缅中都司任职,可前去搅闹孝陵的,足足有一百八十八人。” “要说剩下的那些人是闲的没事去凑热闹的,任谁也不能相信。” “按理来说,胆敢搅闹太祖陵寝,就是死罪。可毕竟是有一百八十八人,近两百条人命,若是就这么全杀了,怕是难免会引起非议。” “非议?”守备李浚很是不满,“能引起什么非议?” “镇远侯,您和魏国公一样,家里都有铁券,除了谋逆之外,皆可免死。” “但我不行啊,我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奴才,归属司礼监管理。蒙皇上信任,让我来守备南京。” “可我这个当奴才的要是连太祖的陵寝都看不好,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您几位也是皇上钦命派来守备南京的,要是孝陵真的出点什么事,您几位敢说对得起皇上的信任?敢说对得起我大明朝的列祖列宗?” “魏国公。”李浚话锋一转,对上魏国公徐邦瑞。 镇远侯顾承光、新建伯王承勋,这两个人一个是南京守备勋臣,一个是协同守备,深受皇帝信任,有些话,李浚不好说的太过。 可魏国公徐邦瑞就不一样了,他就是顶着个国公的帽子,别的什么也不是。若不是因为魏国公府世镇南京,在当地有些影响力,否则,徐邦瑞连参加这个议会的资格都没有。 李浚扫量一圈,也只能拿徐邦瑞开刀。 “魏国公,您府上的铁券,可还是太祖爷赏赐下来的呢!” 这话很重,徐邦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不好受。 先是被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一顿讥讽,接着又被南京守备太监李浚一顿羞臊,徐邦瑞心里暗暗叫苦,今个我来,就是来挨骂的?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气氛变得再次凝重。 镇远侯顾承光的话没说完就被守备太监李浚呛了回来,他不好再说话。 于是,便由新建伯王承勋开口,“李公公说的在理。” “搅扰太祖安宁,就是死罪,这个没得说。而且其中还有人违抗军令,借机拖延不去缅中都司任职,更是身犯两罪。” “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是一百八十八条人命,不是儿戏,容不得半点马虎。” “就算是地方官府受理的民间命案,尚且要上报三法司核审死刑,核审无误后才能执行,更何况还是搅闹太祖陵寝这么大的事。” “依我看,莫不如这样,闹事的一百八十八个人,我们已经抓了,现在就关在南京锦衣卫。人,我们先审着,案件,上报朝廷。” “至于究竟如何惩处,是杀是剐,是腰斩还是凌迟,咱们都听朝廷的诏命行事。” “张尚书,镇远侯,还有我,是奉皇命来南京整训京营的。搅闹太祖陵寝,这是头等的大事。可整训京营,也是大事。” “幸得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才没有让那些宵小之徒搅闹太祖安宁。我太祖皇帝是何等人物,这些小人也不配惊动太祖。” “接下来呢,咱们一边等候朝廷诏命,一边审讯那些犯事的小人,同时加紧追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还有这个整训南京京营的事,也不能落下。” “不知李公公还有张尚书,觉得是否可行?” 张国彦没有急着表态,只是默默的观察守备太监李浚。 “那就依新建伯之见,上报朝廷。” 在李浚表态之后,张国彦这才表态,“那就依新建伯。” 第217章 弹劾你们俩 乾清宫中,朱翊钧手中拿着今年,也就是万历十七年的新科进士名单反复观看。 这一年的进士中,有一位不由得引起朱翊钧的注意,那就是袁可立。 “今年的新科进士在六部观政的时间就要结束了,接下来就要选派到京师及地方各个衙门任职,那个袁可立被安排到哪个衙门了?” 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立刻回道:“回禀皇爷,据吏部传来的消息,袁可立被选任至南直隶苏州府担任推官。” “苏州府推官?”朱翊钧将进士名单放到桌上,这个任命倒是和历史上相同。 苏州府是内阁首辅申时行和次辅王锡爵的家乡,这个地方的官,可不好当。 历史上袁可立就是以七品推官参劾倒了应天巡抚李涞,连带着还牵连到了身为首辅的申时行。 “就按吏部的安排走吧。” “是。”张诚接着又递上一份道奏疏。 “皇爷,这是南京的守备官员和内臣联名上的奏疏,说是被调任缅中都司的那些军官不满,联合其他人去孝陵搅闹,所幸是没出什么乱子。” “闹事的人,已经被抓了,就关在南京锦衣卫中。他们联名上疏,询问这些闹事的人,该怎么处置?” 朱翊钧接过奏疏翻看,“原来调任缅中都司的是三十几个人?” “回禀皇爷,是三十七人。” “搅闹太祖安宁,这还了得。”朱翊钧将奏疏扔在桌上,“不说这些,单单是违抗军令,就是大罪。” “那三十七个人,夺了他们身上的世职,斩首示众,家人发配缅中都司充军。” “剩下的人,夺了他们身上的世职,以原职降三级,调到缅中都司任职。” 朱翊钧用手敲在张国彦等人的联名奏疏上,“应天的那些卫所世袭军官,早就没了他们祖上血性,暖暖春风,怕是早就吹折了他们的腰杆。” 大明朝的卫所,北部的卫所需要防备草原势力,沿海卫所需要防范倭寇,西南的卫所需要弹压土司。 可以说,大明朝开国之初所涉及的这些卫所,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直到明末,北部的卫所和西南的卫所依旧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就是江南的卫所,承平已久,战斗力很难保证。 “张诚。” “奴婢在。”张诚应声上前。 “你拟一道旨意,让南京守备官员挑选南京京卫中有韬略者,调到云南、贵州、四川的卫所中或是营兵中任职。” “另外,以惊扰太祖陵寝为由,再下一道申饬南京官员的旨意。” 张诚躬身领旨,“奴婢遵旨。” 在大明朝,圣旨,之所以被称为圣旨,那是需要经过内阁的。 不然,由皇帝本人发出去的圣旨,不叫圣旨,叫中旨,个别强硬的文官是会拒绝领旨的。 张诚按照朱翊钧的吩咐,带着旨意赶向内阁。 内阁有四位大学士,三辅沈鲤因病告假,在家中休养。四辅张学颜,去户部核查今年运送的至京的秋粮。 值房中,唯余两人,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 这二位,可以说是站立在大明朝权力金字塔中最顶端之人,然而,这二位此时却是闷闷不乐。 原因无他,高处不胜寒,有人上疏弹劾他们科考舞弊。 科考舞弊,倒不是说今年的春闱舞弊,而是去年顺天乡试舞弊。 礼部主客司郎中高桂上疏弹劾,万历十六年顺天乡试中,主考官右庶子黄洪宪等人舞弊录取了八个人。 这八个人中,有两个人最为特殊,一个名叫李鸿,一个名叫王衡。 李鸿是首辅申时行的女婿。 王衡是次辅王锡爵的儿子,此次高中解元。 礼部主客司郎中高桂弹劾黄洪宪献谄于内阁,舞弊录取李鸿、王衡等人。 这明显就是冲着申时行与王锡爵来的。 工部主事饶申,也上疏弹劾,说以前张居正任内阁首辅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也是得中进士。 而且三个儿子皆中进士还不算完,其中次子张嗣修中榜眼,三子张懋修中状元。 内阁辅臣家中的子弟科考得中,已然成为潜规则,还有王法吗? 高处不胜寒。 内阁辅臣家中子弟科考高中者,除了杨廷和之子杨慎之外,其余的,或多或少都会引起非议。 然而,这些非议,并不是针对科考是否真的公平,更多的还是出于政治目的。 很明显,这次的弹劾,也是出于政治目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王锡爵愤愤的开口。 王锡爵本来就是急脾气,况且,知子莫若父,王锡爵对于自己的儿子王衡,很了解。 王衡得中顺天乡试的解元,靠的完全是真才实学,和他这个当次辅的爹并没有什么关系。 王锡爵本人,就是榜眼,他的才学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至于说疼爱儿子以至于有失偏颇。 平日里王锡爵就经常考较自己的儿子,自己儿子几斤几两,他门清。就算是不中解元,考中举人那也是手到擒来,压根就用不着舞弊。 历史上,王锡爵经过这件事后, 申时行同样感到愤慨。 他一贯的为官之道,就是八面玲珑。不愿意得罪人,可偏偏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很多人。 不愿意发脾气不代表就没脾气。 “元驭兄,你太看得起他们啦。他们还配不上欧阳永叙的这一篇《醉翁亭记》。” 王锡爵是真的急了,“配得上,配不上,我呸!” “就这些人,若是真的为国为民,为了维护科考公正上疏弹劾你我,这也就罢了。我反而还得高看他们一眼。” “可他们呢?完全是为了一己私利。” 申时行相对还是要冷静一些,“元驭兄,私利也好,公心也罢,现在都不重要了。” “既然有人上疏弹劾你我,你我还是先上疏自辩吧。” “来来来。”说着,申时行起身将砚台端到王锡爵身前。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元驭兄,何必因为他们动这么大的肝火。” “哼!”王锡爵冷哼一声,提笔开始写自辩疏。 说来也巧,二人刚刚写完自辩疏,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就赶到内阁值房。 “申阁老,王阁老。” “张公公。”申时行起身。 王锡爵亦起身,“张公公,可是皇上有旨意?” 张诚点点头,“当然。” “可是要罢免我的官职?” 张诚闻听此言,一怔,接着便反应过来,王锡爵这个急脾气,恐怕是因为高桂等人的弹劾心有不满。 “王阁老这是说的哪里话。” “大明朝还要仰仗申阁老和您呢,阁老您,可不敢如此轻言进退。”张诚笑着。 申时行以目示意王锡爵,“为朝廷效力,为皇上效忠,此乃我等臣子本分,却是不该如此轻言。” 王锡爵缓了缓脾气,“不敢担张公公谬赞,大明朝靠的是皇上,我等臣子不过是恪尽臣职,全力辅佐而已,不敢贪功。” 见王锡爵脾气和缓,申时行迅速扯开话题,“张公公,不知皇上吩咐下了什么旨意?” “是这样。”张诚也无心过多关注他们文官的事,借着申时行的话,便将朱翊钧的旨意传达。 对于南京的事,身为首辅的申时行自然知晓,在张诚说完后,没有犹豫,“还请张公公转呈皇上,内阁即刻拟旨。” “那就有劳申阁老了。咱家告辞。”说着,张诚就要转身离去。 “烦请公公稍等。”申时行喊住张诚。 “张公公,我和王阁老各有一份奏疏,烦请公公转呈皇上。” 张诚明白,这是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的自辩疏,便点头答应。 朱翊钧接着下旨,以无端猜忌为由,将高桂贬谪出京,将饶申革职。 第218章 儿子明白 “你是说,申阁老和王阁老因为高桂等人弹劾的事情,纷纷不满?” 听到张诚回来禀报后的朱翊钧,问出这句话。 “是。”张诚将两份奏疏双手捧着递上,“皇爷,这是申阁老和王阁老两个人的自辩疏。” 朱翊钧接过两份自辩疏翻看,“让礼部、都察院、六科都给事中,重新审阅王衡、李鸿等八人的试卷,让锦衣卫在一旁监督。” “还有,礼部的那个郎中那个高桂,他不是弹劾去年顺天乡试的主考官黄洪宪舞弊吗,让他跟着一块去审。” “现在就去调档,让他们从速办理。” “奴婢遵旨。”张诚应声离去。 皇帝有旨意,而且又事关首辅、次辅两位顶级大佬,各衙门动作很快。 试卷审完,八个人都没有问题,次辅王锡爵的儿子王衡,依旧是第一名。 虽然得证清白,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忙碌了一天的王锡爵回到家中,他的儿子王衡闻声立刻迎了过去。 “爹。” 王衡虽不在朝中任职,可他身为当朝次辅之子,又富有才学,愿意与他结交的人不计其数,而且大明朝的文人,时常聚在一起褒贬时政。 因此,对于朝中的事情,王衡多少也知道一些。 因为自己得中解元的事,牵连父亲,王衡心中感到惭愧,可更多的还是愤懑。 王锡爵没有过多的理会王衡,看了他一眼后,径直走进屋内。 因王锡爵身在内阁,又居次辅,处理政务时经常很晚才回家,家中饭菜,便一直在灶上热着。 今天,王锡爵回来的比往常要早,正赶上掀锅吃饭,府上的下人见状,立刻将饭菜摆上。 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桌旁是一对父子。 父亲是王锡爵,坐在上位。 儿子是王衡,在桌前站着。 父亲没有发话,王衡不敢落座。 若是在平常,父子二人之间也不会如此拘谨,可王衡知道今天皇帝钦点礼部会同科道官重新审阅他去年乡试的试卷。 虽有锦衣卫在一旁监督,然而,他去年是顺天乡试的解元,就算是这一次审阅试卷没有查问题,可只要不是第一名,那他和他的父亲,必然还要遭受不知多少非议。 可文章不比其他,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同一篇文章,一个人觉得好,一个觉得不好,这都是可能的事。 阅卷官不是同一批人,谁也不敢担保这次的阅卷官与上次的阅卷官想法相同。 因此,王衡的心中十分忐忑,就算父子之情也无法冲破这份拘谨。 “坐吧。” “哎。”得到允许的王衡应了一声后,这才坐下。 “今日皇上让人重新审阅了去年你的乡试试卷。” 闻听此言,王衡本就绷紧的神经,不由得绷的更紧。 王锡爵看着儿子那一副紧张的模样,顿了一下,“苏东坡有一首《定风波》,在你儿时我便教你背诵。” 王衡明白父亲的意思,“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王锡爵点点头,转而问道:“你究竟舞弊了没有?” 王衡腾的起身,情绪激动,“父亲,儿子绝对不会做那种下乘的勾当!” “一次不中举可以再考一次,儿子蒙父亲教诲,岂能做有辱门风之事!” 对于自己的儿子,王锡爵还是了解的,他挥挥手,“坐下。” “没有就没有。既然问心无愧,就不要显得那么惴惴不安。” 王衡坐下后,情绪依旧未能平复,“父亲,儿子无论如何,都不足惜,可您不同。” “您是当朝次辅,后世的史书上必然会有您一笔。若是因此事而让父亲蒙羞,儿子于心何忍呐。” 王锡爵望着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动容,“不是因为你这个做儿子的连累了我,而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连累了你。” “?至于后世的史书会写些什么,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只能任由他人论长短。?” “今天皇上钦命礼部会同科道官重新审阅你的试卷,还有弹劾我的那个礼部郎中高桂也在,你,还是解元。” 王衡心中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神经也舒缓开来。 王锡爵接着说道:“锦衣卫在一旁监督,这次的结果,谁也做不了假。” “可你也不要太高兴的太早。” 刚刚舒缓神经的王衡,陡然聚起精神。 “树大招风啊。”王锡爵叹了口气。 “今年年初便有人拿你去年中举说事,我就没有让你参加今年的春闱。恐怕,要等到我离开朝堂的那一天,你才能参加会试。” “这虽然不近人情,但却是无奈之举。”王锡爵望向儿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愧疚。 王衡重重的点头,“儿子明白。” 第219章 皇长子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翻阅奏疏。 最上面的一份,是首辅申时行的请辞奏疏。 紧挨着申时行请辞奏疏的是次辅王锡爵的请辞奏疏。 “闹脾气了这是。”朱翊钧将两份奏疏放到一旁。 “张诚。” “奴婢在。”张诚上前。 “你替朕拟一道旨意,高桂已经被贬谪出京,饶申被罢官夺职,万历十六年顺天乡试舞弊一事,纯属无中生有,照这个意思拟,好生安抚申阁老和王阁老。” 张诚顿了一下,“皇爷,奴婢听说申阁老和王阁老上了请辞奏疏后,今天没到内阁值房,全都在家等着您准许后,好回老家呢。” 朱翊钧摇摇头,“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王锡爵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要是回老家,他们两个倒是顺路。” “那就把安抚的旨意下到他们家里去,告诉他们两个,请辞奏疏朕不准,让他们回来重新供职。” “奴婢明白。” 朱翊钧接着翻看奏疏,翻开一个,是报灾的,请求朝廷赈灾。再翻开一个,还是报灾的。 “多灾多难呀。”朱翊钧不由得感慨。 有灾就要赈,提笔批阅后,朱翊钧看着报灾的奏疏吩咐,“责令各地巡按御史,让他们严查各地灾情。看看是否有虚报灾情,以图谋求利益者。” “确有灾情的地方,让巡按御史严查赈灾用度,确保每一两银子,每一粒粮食,都用在正途。” 正在拟旨的张诚停下手中的笔,朝着朱翊钧的方向微微躬身,“奴婢明白。” “还有,让锦衣卫也派人下去查,以防巡按御史与地方官府勾结。” “奴婢明白。”张诚再次躬身,见朱翊钧翻看奏疏,确认没有吩咐后,张诚这才接着拟旨。 朱翊钧则继续翻阅奏疏,除了报灾的之外,就是请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的。 国本之争呐。 “皇长子现在在干什么呢?” “回禀皇爷,按照时辰推算,皇长子殿下现在应该是由孙暹孙公公陪着读书呢。” 朱翊钧将手中那道请求册立皇太子的奏疏放在桌上,“拟完旨之后,立刻派人到申时行还有王锡爵家里传旨,让他们接旨之后直接到乾清宫来。” “让内阁中当值沈鲤和张学颜也到乾清宫来。” “你亲自去一趟,将皇长子接到乾清宫来,让张鲸将皇三子也接来。田义、孙暹也让他们一并过来。” “奴婢遵旨。”张诚知道皇帝这是有大事,手中的笔不自觉加了速度。 张诚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自然练得一手好字,虽然速度提高,可质量依旧稳定。 旨意拟完,张诚安排人到申时行、王锡爵家中传旨,他本人则赶去景阳宫。 景阳宫是王恭妃的居所,自诞下皇长子朱常洛后,朱翊钧便下旨让他们母子在此居住,侍奉的太监、宫女,一应所需之物,照例调拨,且恩赏有加。 为了大明朝的传承,朱翊钧本人,也时常在景阳宫过夜。 皇帝本人都很是宠幸王恭妃与朱常洛母子,侍奉的太监和宫女自然也就不敢怠慢。 这母子二人,要远比历史上生活的顺心。 王恭妃本人就是宫女出身,因此为人随和,没什么架子,对下面的太监宫女很是和蔼。 有几个小太监正和几个宫女在殿外聊天打趣,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在皇宫中当差,最重要的就是眼力二字,耳力,则是眼力中最不起眼的一项。 这几个聊天的小太监和宫女迅速恢复正常,不由自主的向宫门方向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带着两队小太监走来。 领头的一个小太监立刻跑着迎了过去,走到张诚身侧,低下头,张诚不问,他也不敢说话。 “娘娘在吗?”张诚问道。 “在,娘娘就在殿内。” “烦请通报,就说司礼监张诚,求见娘娘。” 皇宫中,最重规矩二字。张诚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想让下面的人守规矩,他自己就必须得先守规矩。 虽然这个小太监平时连见张诚一面都难,可如今张诚是来求见王恭妃,就算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张诚和这个领头的小太监客气,但这个小太监可不敢真的和张诚客气,“还请公公稍候,小的这就去禀告娘娘。” 张诚淡淡道出二字,“有劳。” 侧殿中正在读书的朱常洛听到外面的动静,探着个小脑袋从门口向外看。 侍奉朱常洛读书的司礼监太监孙暹见状,迅速跑到朱常洛身后护着,“殿下,您慢点。” 说是让孙暹侍奉朱常洛读书,实际上就是让孙暹教导朱常洛读书。 孙暹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文化水平自然不用多说,教导几岁的朱常洛,绰绰有余。 反正这个年龄段都是学一些书本上浅显的东西,让太监教,总归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若是让那些文官教,指不定教成什么样呢。 孙暹看到张诚来了景阳宫,就知道是皇帝让他来的,两个人虽然都看到了对方,但谁都没有说话。 张诚对着探出脑袋的朱常洛,急忙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朱常洛正了正身形,一板一眼,“不必多礼。” “谢殿下。” “是父皇让你来的吗?”朱常洛走到张诚身前。 张诚笑着,“回禀殿下,确实是皇上让奴婢来的。” “父皇让你来干什么?” “洛儿,不得多言。”王恭妃从殿内走出。 “母妃。”朱常洛张开双臂,颠颠的跑向王恭妃,抱住了她。 王恭妃摸了摸朱常洛的头,而后看向张诚,“张公公,可是皇上有旨意?” 张诚躬下身子,“回禀娘娘,皇上有旨,让奴婢接皇长子殿下到乾清宫。” “既然皇上有旨,”王恭妃低头看向朱常洛,“洛儿,那你就跟张公公去找你父皇吧。” “哦。”朱常洛揉搓着小手。 张诚走上前,“殿下,奴婢带您去乾清宫。” 朱常洛此时还是个孩童,一想到不用继续读书,自然开心,“走喽。”兴冲冲的跑去。 景阳宫的一队小太监唯恐出现意外,立刻跟了上去。 张诚望向孙暹,“皇上有旨意,孙公公也一同前去乾清宫。” “是。” 张诚对着王恭妃弯下身子,“奴婢告退。” 第220章 朕的儿子如何 乾清宫中。 朱翊钧居中而坐。 下列两旁,左侧是司礼监的四位大太监,掌印太监张诚,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秉笔太监田义,秉笔太监孙暹。 右侧是内阁四人,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沈鲤,四辅张学颜。 朱翊钧两旁,站着两个孩童。 一高一矮,一胖一个更胖。 高的这个是皇长子朱常洛,矮的这个是皇三子朱常洵。 皇次子早夭。 皇长子朱常洛与皇三子朱常洵,是朱翊钧最年长的两个儿子。 嫡子,依旧是没有。 嫡女,倒是添了好几个。 司礼监大太监张诚等人,如常谨慎。 内阁辅臣申时行等人,沉着心思。 皇帝的安抚旨意已下,申时行与王锡爵原本愤愤的心绪,倒也宁静下来。 此时他们来到乾清宫,看着这番只有在年初或是年末议事的时候才有的隆重架势,心中不由得泛起思绪。 自万历十四年起,请求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的奏疏就一直没有断过。 可每次都被皇帝以“若中宫有出,奈何”,挡了回去。 可随着王皇后接连诞下皇女,未有一子,这个理由越来越难以令人信服。 近些年来,群臣请求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的奏疏,亦是愈演愈烈。 这一次,如此隆重,更有两位皇子在旁,恐怕又是为了国本之事。 朱翊钧环视众人,“《诗经》有云: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沈阁老,张阁老。” “臣在。”沈鲤、张学颜应声躬身。 “你们二位的孩子都在老家。” “是。”二人齐声答道。 “王阁老。” “臣在。”王锡爵躬身。 “你的儿子很有才学,去年顺天乡试的试卷朕看过了,这个解元,当之无愧。” “犬子微末之学,实在当不起皇上如此赞誉。” “如果这都能叫微末之学,那我大明朝,可真是文风昌盛啊。”朱翊钧笑着说道。 “王衡确有才学,王阁老不必如此过谦。” “朕听说你还不让王衡参加下一届的春闱?” “是。”王锡爵小心的答道。 朱翊钧甩了甩衣袖,“没这个必要。” “君子坦荡荡,若是整天忧谗畏讥,那还做得了什么事?” “大才子杨慎做过一首临江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何苦因为小人之见,而耽误自家孩子的前程。” “今年本是春闱之年,因为一些杂音,令郎已经耽误了一年,就不一误再误啦。” “下一届春闱是万历二十年,朕期待令郎的佳作。” 王锡爵一躬到底,“臣代犬子,多谢圣上厚爱。”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王锡爵免礼,接着又看向申时行,“申阁老。” “臣在。” “你比其他三位阁老都要有福气,一个儿子是举人,一个儿子是进士,羡煞旁人呐。” “真要是没有记错,令郎现在是担任山西太原府忻州知州吧?” 申时行知道皇帝问的是自己高中进士的那个儿子申用懋,立刻回道:“不敢劳圣上挂念,犬子正是担任忻州知州。” 朱翊钧点点头,“年轻有为。” 申时行的身子躬的更深了。 “你的女婿李鸿,去年也在顺天乡试中高中。民间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这也是件好事。” “万历二十年,朕也期待李鸿的佳作。” 至于司礼监的张诚、张鲸、田义、孙暹四人,他们的儿子,朱翊钧就没提。 朱翊钧望向皇长子朱常洛,摸了摸他的头,接着又望向皇三子朱常洵,同样摸了摸他的头。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做父亲的同样担忧。” “朝中有些人,说过很多话,其中有的话还很不耐听。” “他们说的那些话,朕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朕也知道。”朱翊钧的声音变重。 内阁的四位辅臣,司礼监的四位大太监,皆绷起精神。 “疏不间亲。”朱翊钧的声音又缓了下来,“朕不怕他们说。” “中宫无出,朕无嫡子。可朕更知道,长幼自有定序。”朱翊钧拉起朱常洛的手,像是在无声的表达什么。 内阁的四位辅臣这一幕,眼中似有希望燃起。 朱翊钧将朱常洛抱坐在自己腿上,继而看向内阁的四位辅臣,“朕的儿子如何?” 这话问的,皇帝的儿子,那是皇子,而且还是皇长子,备不住就是以后的皇上,当臣子的还能怎么说。 首辅申时行躬身说道:“皇长子殿下龙姿凤表,岐嶷不凡,臣等仰望,如见圣上如天之德。” 朱翊钧笑道:“此乃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方得此良子。” 申时行顺势向下说,“圣上正位东宫时不过六岁,就已经出阁读书,如今皇长子殿下已有八岁,相较于圣上,已然晚矣。” “臣斗胆建议,请皇长子殿下出阁读书。” 这时,年幼的朱常洵见哥哥朱常洛被父亲抱在怀中,小孩嘛,张着小手也求着抱抱。 朱翊钧感受到了朱常洵那抓挠的小手,瞥了一眼申时行,接着将目光投向朱常洵。 “稚子尚不能控,张鲸。” “奴婢在。”张鲸弯下身子。 “将皇三子送回他母妃那里去。” “奴婢遵旨。” 张鲸上前抱起朱常洵,“殿下,奴婢带您回宫。” 不明所以的朱常洵就这么被带离乾清宫。 申时行泛起心思,皇帝怀抱皇长子,口言长幼有序,若中宫无出,看皇帝的意思,皇太子必然是皇长子的。 只是,恐怕皇帝不愿意让皇长子出阁读书。 果不其然,朱翊钧接下来的话,证明了申时行的猜测。 “皇长子身体犹弱,出阁读书的事,容后再议。” “张诚。” “奴婢在。” “送皇长子回景阳宫。” “奴婢遵旨。” 待张诚领着朱常洛离开后,朱翊钧指向一摞奏疏,“这些都是各地报灾的奏疏,朕已经批了,内阁要尽快安排下去。” 见皇帝下了逐客令,申时行等人不好再留,“赈灾刻不容缓,臣等这就下去遵从旨意行事。” “臣等告退。” 第221章 军田 紫禁城的天空阴沉着,像是要下雨,隐隐还带来几分闷热。 宫中各处管事的太监,纷纷招呼手下的小太监准备好雨具,以备随时供用。 外面忙碌纷纷,动的是身体,而在乾清宫中正在议事的君臣,既动身体,更动脑子。 朱翊钧敲了敲桌上的几份奏疏,“南直隶大旱,浙江大旱,太湖水位下降,几近干涸。” “江南之地尚且如此,更惶恐其他地区。” 首辅申时行说道:“启禀皇上,近些年来灾害确实多了些,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江南本就繁华,两地官府的府库中都有留存,只需朝廷调拨部分钱粮,两地百姓便可渡过难关。” 朱翊钧从桌角拿出一份信笺,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大明朝近来各地受灾情况。 “上个月,浙江有大风过境,连下了三天的雨,淹了沿海的两个县。这个月,不靠海的地区又是大旱。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当然了,大旱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旱的。该调拨的钱粮户部照例调拨就是。” 户部尚书宋纁躬身领旨,“臣遵旨。” “南京的仓储粮食被哗变的士兵烧毁三分之一,这都过去了三个月,缺额的粮食补上没有?”朱翊钧问道。 其实,哗变的士兵趁乱放火烧了南京的仓储不假,但究竟有没有烧毁三分之一的粮食,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一把火烧过去,就剩下了一地灰,别的什么也没有,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反正火已经烧完啦,再追究也没什么用了,只是报上来多少就是多少了。 户部尚书宋纁领完旨刚刚起身,就遇到皇帝发问,挺起的身子再次躬下。 “回禀皇上,本月初一,户部曾发文向南京户部询问此事。据南京户部发来的回文,缺的的粮食补了一半,还有一半正在筹措中。” 朱翊钧将那份记录各地受灾情况的信笺放在桌上,“粮食的缺额还没补齐呢,南直隶的旱灾就报了上来。” “亡羊补牢,犹未晚已。可也不能太晚了。现在圈里的羊扑通扑通的想往外跑,难不成是想等到羊都跑光了再把篱笆补好吗?” “内阁和户部一同发文南京户部,催促他们,让他们尽快补齐缺额。” 内阁首辅申时行、户部尚书宋纁,两个人一前一后,频率不同,刚想领旨,朱翊钧的声音接着又传来。 “告诉南京户部,补齐缺额的粮食后,加派人手看守,注意防火。若再有粮仓被焚毁之事出现,一应官吏,一律按监守自盗处置。” “不仅是南京户部管辖的仓储粮仓,其他各个衙门管理的粮仓,亦是如此。” “臣等遵旨。” 朱翊钧又问:“各地卫所军屯的产粮如何?” 户部尚书宋纁回禀,“皇上,据各地卫所报上来的数字,户部派人核验并整理,今年的军屯产出比去年多了约有四分。” “四分?”朱翊钧语气一冷。 “那就说,多了还不到半成?” 宋纁语气变弱,“皇上英明。” “去年朕下旨让各地都司、卫所、兵备道,清理军田,整饬军屯,怎么,收效如此微薄?” “想当初太祖、成祖、仁宗、宣宗、英宗在位时,各地卫所的军屯每年要向朝廷上交大批粮食,而且还不影响卫所官兵的军粮。” 朱翊钧拿起桌上那几份报灾的奏疏,“如今的情况,诸位爱卿也都看到了,多灾多难。” “守卫国土的将士,需要用粮。各地受灾的百姓,需要用粮。甚至各个衙门的开支,也需要用到粮食。” “如今朝廷咬咬牙还算能挺得住,增加赋税,苛求百姓的事,我们不要做。可老是这么咬牙挺着也不是办法,朝廷还有几颗牙可以咬啊?” “各位爱卿,能不能想办法将军屯的产量提上来?” 一众大臣闻听此言,隐隐的都能感觉到,皇帝恐怕是想要将粮仓的归属权还给卫所。 大明朝自开国以来,粮仓,都是由卫所管理的。包括税粮,都是要放在卫所的粮仓中。 直到宣德十年七月,镇守河南行在户部右侍郎王佐上奏:河南所属税粮于军卫收受奸弊百出。 朝廷接到王佐的奏报后,皇上让大臣商议怎么办。 然后商议结果就是,除了沿边和沿海的卫所之外,其余粮仓,全部划归地方官府管理。 宣德十年正月,明宣宗朱瞻基驾崩。宣德十年七月,这个时间点上,在位的皇帝是年仅九岁的明英宗朱祁镇。 九岁的小孩懂什么呀。 当时主持朝政的是三杨。 粮仓归了地方官府,卫所官兵想要吃饭都得看别人脸色,就更不要说其他的事情了。 所以,嘉靖朝的礼部尚书霍韬曾说过:世传三杨入阁,极一时勋名之盛。不知三杨坏我太祖之法已多矣! 明朝中期开始,甚至早在土木堡之后,就有人开始批判三杨。 朱翊钧当然是想将粮仓的归属权还给卫所,然而,希望渺茫,很难很难。 人家吃进嘴里的肉,而且已经吃下去近百年了,怎么可能吐出来呢。 申时行看出了皇帝的意图,而且并不感到意外。 大明朝想要有作为的皇帝多了去啦,可在实际实施中,阻力重重,千难万难。 在嘉靖朝,三杨都被批烂了,就差被拉出来鞭尸。 张璁、桂萼、霍韬等人,把三杨骂完了。 更有最会当皇帝的皇帝朱厚熜在位。 结果呢,该怎么样不还是怎么样嘛。 面对皇帝问话,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自然要答,他虽然知道皇帝的意思,但却不能顺着皇帝的意思答。 这里面牵涉太多,申时行不愿意背负这么大的因果,他也背不起这么大的因果。 “启禀皇上,每年的军屯产出,照太祖、成祖在位时,乃是英宗在位时,确显难堪。究其原因,非一二可以理清。” “若论起主因,臣以为有三。” “一,近些年来,各地灾害不断,民田受灾减产,军田亦是受灾减产。” “二,很多卫所都有军户逃亡,再有卫所军官欺压军户,也有官员依仗权势随意驱使军户,军户苦不堪言。” “既要备战,又要应付上官驱使,导致军户无心专事耕种。” “三,就是有地方豪强侵吞军田,致使军田数量减少。” 第222章 绕圈子 申时行说了军屯减产的三个原因。 这三个原因,确实切中要害,可仍没有涉及粮仓归属。 朱翊钧知申时行不愿言及粮仓归属,“申阁老所言,在理。” “我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军户繁衍,不知繁几。” “军户受上司欺压,受上官驱使,若遇到战事,还要受到朝廷征战作战。” “牛马牛马,当牛做马。可就算是耕地的牛,驼人的马,该歇息的时候也得歇息。” “寻常的庄户人家,家里耕地的牛都当成似的宝贝看护。反观我大明朝的军户呢?在有些人眼中,恐怕是连牛马都不如吧。” 申时行等人惶恐的躬下身子。 朱翊钧没有理会那些大臣,自顾自的说着:“孟子有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千年之前的古人都懂得的道理,可就是有些人不懂。但他们是真的不懂吗?” “做学问最怕不懂装懂,做事,最怕懂装不懂。”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求他们去管别人家的瓦上霜,只求他们扫一扫自家的门前雪。” “可自家的门前雪,又有多少人能扫干净?” 自首辅申时行起,纷纷跪倒,“臣等有罪。” 朱翊钧惆怅一声,“有罪,有罪,天下皆罪。” “天下皆罪青不入邕州,脱智高于垂死。” “平定侬智高叛乱时,部将皆建言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彻底平定叛乱,可狄青为什么没有追击?” “因为他担心继续追击可能会使军队陷于险境,他是爱惜士卒。” 忽的,一阵风吹动殿门,紧接着,便有一阵泥泞的味道传来。 “下雨了。” “下雨了。” 隐隐可以听到外面有人如此呼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朱翊钧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申时行等人。 “虽然一个春天都没怎么下雨,入夏之后,能有这么一场雨也是好的。” “雨后天气潮,地上凉,都起来吧。” “谢皇上。” 朱翊钧站起身,缓缓走到御案前,“刚刚申阁老说了,有卫所军官欺压军户,有地方官员随意驱使军户。” “除非有公事差派,或是有上司衙门的公文,否则,地方官府无权驱使军户。就此事,兵部下一道严令,风宪官从旁督察。”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臣遵旨。” “至于卫所军官欺压军户,梁尚书,你执掌兵部,专管兵事,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梁梦龙回道:“回禀皇上,各地卫所自建立之初,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军官也好,军户也好,世代繁衍生息。” “边镇之地因要连年备战,无论官兵,皆要上阵。军官虽也有欺压军户行为,但终究是要上战场,因此会有个度,情况相对要好一些。” “像江南等承平之地的卫所,久不经军事,疏于战阵,官兵疲惫,甚至可以说类似于府县,底层军户,苦矣。” “那就不要再让他们苦了。”朱翊钧语气一振。 “能吃苦,不值得被称赞。相反,我大明朝治下的军户百姓能吃苦,说明他们生活不顺,不然,何至于吃苦?” “这是你我这些肉食者的过错。” 申时行等人闻言,又想要跪地请罪,但被朱翊钧拦住。 “不用跪了,有错改之即可。” “南北两京的五军都督府有掌印有佥书,各个都司有掌印有佥书,各个卫所也有掌印和佥书。卫中还有专职负责刑名断事的镇抚。” “上至朝廷,下及卫所,职责分明,且有风宪官巡视,兵备道整饬,何至于使军户沦落至此?” “朕思来想去,此事,还是出在了人的身上。” “都司和卫所的佥书一般有两员,一人管练兵,一人管屯田。各地的兵备道更有练兵屯田之责。” “可结果呢,军屯军屯,产出不见增多。练兵练兵,兵没有练出来,倒是把军饷练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朱翊钧都忍不住苦笑起来。 “军户不易,百姓亦是不易。可那么多地方受灾,没了银子还好说,没了粮食,就说什么也不顶用啦。” “朕知百姓疾苦,知诸位爱卿心意,不忍增加赋税。那就尽力将军屯产量提高。” “皇上。”申时行了解皇帝的脾气,凡事从不直说,就喜欢绕圈子。 绕来绕去,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会绕到哪去。 听的人,正努力分析皇帝话中的意思呢,往往是上一句话还没分析完,下一句话就变了意思。 而最终,话题总是会落到皇帝想展开的事情上。 因为他是皇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人敢阻拦。 不过,申时行终究还是庆幸,他是从嘉靖朝走过来的,万历皇帝不过是好引经据典的绕圈子,总归还是有迹可循的。 而嘉靖皇帝,那纯粹就是让你猜谜语。 猜对了,是你的职责。 猜错了,那就是你的麻烦。 反正嘉靖皇帝什么也没说,皇帝是一点错都没有,出了事,就是当臣子的背锅。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接着就进了翰林院。 而嘉靖四十一年,正是严嵩倒台的那一年。 而后,徐阶掌权,高拱掌权,张居正掌权,不是这个首辅斗那个首辅,就是那个首辅斗这个首辅。 见惯了宦海沉浮的申时行,面对朱翊钧,本来是游刃有余。只不过朱翊钧多了个皇帝的身份,有些事便不好做,有些话便不好说。 这次,明知道皇帝有意于收回粮仓归属权,可作为首辅的申时行,必须含糊过去。 因为这牵涉到整个文官的权力。 之前开采金银矿,开福建的海,终究不过是损害当地官员的利益,对大多数官员而言,不仅没有利益损失,反而皇帝还有意让他们从中参与,他们甚至可以从中获利。 可粮仓归属权不一样,从卫所到地方官府,从武到文,这不是粮仓归属权的问题,这是权力的问题。 就算是他申时行不在意,可那么多文官呢,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意。 文官们之间分为很多个利益团体,互相争斗的也很厉害,甚至可以说是不死不休。然而,一旦面对皇帝,文官们又会放下成见,空前的团结。 “皇上,自您登基以来,卫所军田已经清查过两次,军田数量大大增加。去年您又下旨,大力发展军屯,各都司、卫所、兵备道,无不恪尽职守。” “就算是卫所军屯产出有所提高,但毕竟有限。” “以臣想来,若论军屯产出,当下而言,唯有缅中都司。” 第223章 试行海运 “缅中都司?”朱翊钧已经猜到申时行的想法,可还是作出诧异状。 申时行躬身诉说,“皇上,缅中都司自设立以来,大小蛮寇悉数被剿灭。虽还有个别部落不太安分,但终究整体太平。” “缅中都司,气候湿热,田地产出可达一年两熟,南部地区甚至可达一年三熟。” “且缅中都司新设,官兵皆有斗志,作战也好,军屯也好,皆有保障。” “以臣愚见,与其在我大明腹地苛求军屯,莫不如征调缅中都司的军屯产粮。” “移民缅中都司时,朝廷曾许诺迁移过去的百姓,三年不纳赋税。如今早已经过了三年之约,朝廷照例征收,并无不可。” “还有一点就是,缅中都司下辖只有卫所,没有府县,那里的百姓都是军户。军户本就有为朝廷屯田之责。” 朱翊钧点点头,他清楚申时行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更清楚申时行不会让他如愿。 既然申时行将话题引到缅中都司上,朱翊钧便顺着他的话向下问。 “缅中都司的气候湿热,田地产出高。当初为了引导百姓移民戍边,朝廷承诺三年不纳赋税。如今早就过了三年之约,征调缅中都司的军屯产出,倒也不算失信于百姓。” “可是,缅中都司距离京师何止千里之遥,那么多的粮食,如何运送?” 申时行明白,皇帝虽然是发问,但心中想的必然是走海运。 海运倒是省事,但能行吗? “回禀皇上,缅中都司境内,在巡抚宋一鹗与总兵邓子龙的主持下,广修道路。” “臣以为可以让缅中都司的官兵将各个卫所的军屯产出运送至大金沙江江畔,而后走水路,沿大金沙江北上运送至云南。再由云南转运至其他地区。” 缅中都司自设立以来,主要工作就三个。 一,镇压叛乱。 二,修建道路。 三,开展军屯。 第一个和第三个,主要是由都司的卫所官兵负责。 第二个,主要是由被抓获的俘虏和当地的部落动手,都司官兵从旁武装监督。 反正修路的都是俘虏和土着,不是自己人,怎么用都不心疼。 用人文地理上的一句话说,这些人都是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 所以,缅中都司的道路修建的又快又多,质量还杠杠的。 因为但凡是出现质量问题,修路的人一定会被问责。至于如何惩罚,全看当地官兵心情。 这些情况,缅中都司都要向朝廷汇报,只是具体的过程肯定不会汇报,而身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对于这些情况自然了解。 就在申时行说完后,兵部尚书梁梦龙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与其走大金沙江的水路,倒不如直接走海运。” 申时行眉头一皱,斜瞥了梁梦龙一眼。 朱翊钧眼前闪过一道精光,转瞬又恢复正常,“梁尚书,走海运可不比走河运。” “回禀皇上,臣巡抚山东时,曾试行过海运,对海运也有些了解。” “仔细说说。” “臣遵旨。”梁梦龙躬一下身。 “臣蒙皇上信任,执掌兵部,对于缅中都司的情况,臣有所了解。” “缅中都司气候湿热,降雨多。河流水量充沛,大金沙江更是贯通缅中都司南北。” “然而,缅中都司南部多平原,北部多山地。在平原地区走水路。自然无虞。可在北部山地走水路,并没有那么容易。” “山地地势起伏跌宕,高低错落,行进困难。就算是运送至云南,可云南更是多山地,再经云南转运至其他地区,沿途不知要损耗多少。” “若是走海运便没有如此麻烦。船只运送量大,且海路都是现成的,不需要耗费钱粮修建维护。沿途损耗较之也要更少。” “我大明幅员辽阔,海疆万里,从北部的辽东到南部的琼州,皆有港口。运送粮食的船队可以在南北任意停靠,较之经云南转运,不知便利几倍。” 申时行平静的道出,“可海运,有风险。” 梁梦龙面向申时行,“申阁老,下官巡抚山东时,曾试行过海运。”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直接就把申时行后面的话全都顶了回去。 我梁梦龙当过山东巡抚,实打实的试验过海运,我亲身经历,有实际经验。 你申时行有吗? 你申时行自从高中状元后就一直待在中枢,海运这事,别说你亲自动手做过了没有,你亲眼见过吗?顶多也就是亲耳听过。 梁梦龙继续向下说,“河运似安而多劳费,海运似险而属便利。一任其劳,一任其便,二者不过是相济之策。” “河运不通,则走海运。海运不畅,则走河运。然,究其如何,还是应当实地勘察过后,才能决断。” 朱翊钧看向申时行,“申阁老以为如何?” 申时行躬身,“回禀皇上,是臣考虑不周,未曾想过海运之便,是臣有失偏驳了。” “只是这缅中都司距离我大明海疆腹地,距离遥远。梁尚书所言虽有道理,可臣依旧觉得过于冒险。” 朱翊钧不置可否,“确实是显得冒险。” “若是走大金沙江的河运北上,弊端,刚刚梁尚书也说过了。” “梁尚书巡抚山东期间,正值黄河决口,堵塞运河。也是梁尚书确有其才,以海运代漕运,二者相济而行。” “依朕看,莫不如这样,缅中都司的粮食,分两批运送。” “一批如申阁老所言,让各地卫所将粮食运送至大金沙江江畔,而后走河运北上至云南,再经云南转运。” “一批如梁尚书所言,从缅中都司的港口出发,走海运送至我大明腹地海疆。” “如此一来,既是相济之策,又可以做出对比。若是河运占优,今后便走河运。若是海运占优,今后便走海运。” 四辅张学颜躬身说道:“皇上,相济并行,确为良策。” “只是从缅中走海运到我大明腹地海疆,需经暹罗、旧港、安南,而后才能抵达广东。” “路途遥远,还有可能遇到风浪和海盗、倭寇,天灾人祸,不得不防啊。” “天灾我们左右不了,只能看上天的脸色。”接着,朱翊钧话锋一转,语气变强,“但是人祸,我们可以规避。” “暹罗是我大明朝的藩属,给他们下道旨,凡我大明船队经过,务必提供方便。” “安南都统司本就是我大明内地,让广西巡抚直接给安南下公文,让他们配合我大明船队。” “至于旧港,原本也是我大明朝的旧地,等船队经过的时候,派人查看其详情,而后再议。为保安全,让水师派战船护送。” 朱翊钧没有提在旧港设立卫所,派军队驻守,而是留了个口子。 能以运粮的名义走这么一趟海路,提前为收复南洋做准备,已经可以了。凡事过犹不及,不能太贪心。等以后找机会全都收回来就是。 粮仓归属权没有收回给卫所,朱翊钧也没觉得这么容易就能收回粮仓归属权,本来就是想借着这个事,敲打一下,从而在别的方面捞点好处。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了这么光明正大发展海运的机会。 “虽然说有了缅中都司的粮食,可各地卫所的军屯也不能懈怠,责令各地都司、卫所、兵备道,还是要着力开展军屯。” 申时行等人躬身领旨,“臣等遵旨。” 第224章 召你议事 走海运从缅中都司运粮的消息一经传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运粮,还要有水师战船护送。 今天能运粮,明天是不是就能运货了。 这是想干什么呀? 有些人就开始上疏反对。 反对的理由很简单,缅中都司海域离大明海疆腹地太远,一路之上还可能遇到风浪、海盗,风险太大,不值当的。 还有的人直接上疏弹劾首辅申时行和次辅王锡爵。 皇帝不上早朝,遇到事情就召集内阁和相关部门的堂官商议,我们大多数人很难见到皇帝。 从缅中都司走海运运粮,这背后打的什么主意你们两个人看不出来? 一个首辅,一个次辅,全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你们就不知道拦一下吗? 申时行得知有人弹劾他之后,气的呼呼直喘粗气。 你们是光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揍! 什么叫我没拦?我把粮仓归属权的事拦下来了,你们看不到? 再说了,皇帝议事,就召了六个人,内阁的四位辅臣,户部、兵部的两个尚书。 这六个人中,我申时行,南直隶苏州府人。 次辅王锡爵,南直隶苏州府人。 三辅沈鲤,河南人。 四辅张学颜,北直隶人。 户部尚书宋纁,河南人, 兵部尚书梁梦龙,北直隶人。 走海运运粮,是兵部尚书梁梦龙提出来的,张学颜从旁策应。 沈鲤、宋纁两个人,没有反对的理由,更更没必要因为这事与皇帝作对。 而且户部尚书宋纁和我申时行还不对付,我要是反对,他肯定就得支持。 沈鲤和宋纁是同乡,遇事他会帮谁?用脚后跟想也能想得到。 上有皇帝支持,下有两位辅臣、两位尚书支持,我和王锡爵两个人,虽然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还整天被人弹劾,就算是想拦,拦得住吗? 而且,申时行之前已经将粮仓归属权的问题不动声色的顶了回去,面对走海运运粮的事,他便不好再说话。 再好脾气的人,也架不住这么来回让人当软柿子捏。 申时行决定反击。 他提笔写了一道自辩疏。 自辩疏,他写了不知道有多少回了,熟练的不能再熟练了,很快就写完。 同时,他在奏疏中还提议,将这些无中生有,恶意中伤他人的人,予以处罚。 放下笔,待墨迹干涸,申时行正准备送去乾清宫,就见外面有一个小太监走进内阁值房。 这小太监的身份远不如张诚、张鲸那种司礼监大太监,不敢有过多动作,就站在门前,显得很是拘谨。 太监代表的是皇帝,就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那也是秉承皇帝的意志来的,就算是心里瞧不起,可表面上谁也不敢怠慢。 离门最近的张学颜起身,那小太监朝着张学颜微微一躬身,“张阁老。” “这位公公,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那小太监立刻挺直腰杆,昂起头,“皇上有旨,召申阁老去乾清宫议事。” 申时行见那小太监进门后,早就起了身,听到旨意后,立刻接旨,“臣申时行领旨。” 刚刚写好的自辩疏被申时行扔在桌上,皇帝召自己去议事,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上疏。 申时行随那小太监离开后,内阁中剩余的三位辅臣心思不一。 次辅王锡爵与申时行相同,都被人弹劾了,他的自辩疏早就写好。 若是因为弹劾的事,皇帝犯不着专门派人叫去议事,显然是有其他事。 清者自清,只要不被那些小人得逞,王锡爵也就没有过多的去想皇帝召申时行前去,究竟是什么事。 他将自辩疏丢在一旁,拿起桌上的一份公文翻看起来。 三辅沈鲤,短暂透过门向外盯了一会,接着又收回思绪,他向来不愿意掺和那些繁琐事。 他将收回的思绪移到桌上,端起桌前的茶杯,手一提,只觉得份量变轻,“添茶。” “是。”立刻有人应声去拿水壶。 四辅张学颜,坐的位置离门最近,看的也最清楚。 这里的清楚,不仅是视觉上的清楚,更是政治上的嗅觉。 往常在皇帝身边侍奉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遇到大事,多是由张诚出面。 若是遇到棘手的事,多是由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出面。 而这次派来一个小太监,说明不是什么大事,最有可能是皇帝临时起意,突然冒出的想法。 会是什么想法呢? 张学颜不由得翻看起最新送到朝廷的公文。 出了内阁值房的小太监和申时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那小太监在前面引路,申时行在后面跟着。 入夏之后,天气渐热,太阳顶在头顶,竟让人隐隐发汗。 一路无话,因为这两个人身份相差悬殊,又分别在内外两廷,没有什么好聊的,二人很快就来到乾清宫。 那小太监停在门前,“申阁老,您请。” 第225章 番乱 走进乾清宫的申时行见朱翊钧正在翻看奏疏,行礼道:“臣申时行,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朱翊钧将翻看的那道奏疏合拢,放在案上,“这是礼部仪制司员外郎邹元标弹劾你的奏疏。” “奏疏中说,申阁老你,治事无能,尸位素餐。” 说完,朱翊钧暗暗的观察申时行的神态。 申时行早就猜到皇帝召他来的目的,必然有弹劾之事,因此不慌不忙。 “清者自清,臣不愿多辩。待臣回去之后,就将辞呈呈上。” “辞呈。”朱翊钧有意顿了一下,“辞呈就免了。” “申阁老辅佐朕近二十年,阁老之能,朕都看在眼里,满朝文武也都看在眼里。” “还有些人,他们不是看不到,而是他们只愿意看到他们愿意看到的。” “邹元标,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藏不住,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的往前冲。” “依朕看,他是缺乏历练,你看看哪个地方上还有空缺,把他们调过去,磨磨他的性子,以待将来留做大用。” 邹元标是江西吉水人,吉水自古出进士。 相较于“东林党三君子”中的其他两位,邹元标还算是不错的。 只是他经常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甚至还批贬皇帝,老这么折腾不是个事。 申时行也早就看邹元标不顺眼了。 申时行的姻亲,前礼部尚书徐学谟,就是被邹元标弹劾走的,他早就想收拾邹元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皇帝发话了,申时行可以明正难说得公报私仇。 “启禀皇上,广东肇庆府的同知空缺,邹元标现任礼部仪制司员外郎,从五品,肇庆府同知是正五品。” “邹元标在从五品的仪制司员外郎的位置上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莫不如将他右迁肇庆府同知。” 朱翊钧点点头,“那就依申阁老之见。” “张诚。” “奴婢在。”张诚上前。 “派人去将兵部尚书梁梦龙,户部尚书宋纁召来。” “奴婢遵旨。” 申时行心中暗自思虑,没让张诚派人去吏部传旨,看来,将邹元标调出京到广州任职的事,还得自己来办。 可是,叫兵部、户部的两位尚书来,这是又要动兵了? 能在哪动兵呢? 大明朝的山山水水,各地的钱粮赋税,各军镇都司的兵马,全都在申时行的脑中装着。 放眼大明,也就辽东和西北的战事相对多一些,可近来这两个地方,并没有敌人寇边的消息传来。 想了一圈,申时行还是没有想到能在哪动兵。 就在申时行思虑之际,朱翊钧的声音响起。 “这是四川送来的军报。”朱翊钧示意张诚拿给申时行。 张诚接过军报,送至申时行身前。 就在这几步的空挡之间,申时行脑海快速运转,四川送来的军报,那无非就是两点,一是有土司作乱,二是有番人作乱。 等接过军报一看,果然不出申时行所料,有番人作乱于松潘。 松潘卫,本就是入西番的咽喉要地,自设立之初,就屡屡有番人作乱,二百年来,未曾间断。 对于大明朝来说,松潘有番人作乱,就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属于是平常事。 前几天接到过四川呈报松潘战事的消息,可由于松潘的战事太过于平常了,而且构不成威胁,申时行自动就略过了。 在看过军报后,申时行将其返还给张诚,同时他也明白,原来皇帝是想对西番动兵。 “把沙盘推过来。”朱翊钧吩咐一声。 张诚立刻招呼几个小太监将沙盘推来。 这是朱翊钧按照地图,特意让人制作的沙盘。 除了西番之外,还包括与西番接壤的云南、四川、甘肃等区域。 申时行一看,皇帝这是蓄谋已久,那一会就没必要阻拦,直接举双手支持就行了。 很快,兵部尚书梁梦龙、户部尚书宋纁赶至乾清宫。 “臣等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 那么大个沙盘摆在那,梁梦龙和宋纁不可能看不到,二人也都明白,皇帝召他们俩来,恐怕是想对西番动兵。 关键是,西番本就属于大明朝的一部分,熟番很安分,茶马贸易就是跟这些熟番做的。乌思藏等地的人每年都入贡。 作乱的都是生番。 派兵打这些生番,很容易。但,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不值当的。 朱翊钧走到沙盘前,“四川送来了军报,松潘出了乱子。作乱的,有松潘本地的番人,还有朵甘都司的番人。” “上个月,四川就送来了军报,建昌有番人作乱,没想到建昌的乱子刚平定,松潘又出了乱子。” “朕召三位爱卿来,就是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将番人作乱的事,想办法解决。” 梁梦龙上前,他是兵部尚书,只要打仗,就是他的事,只要仗打赢了,就有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功劳,而且打番人是稳赢的局面,又是皇帝亲自点头,他没理由反对。 “皇上,我大明对西番划分为三部,由东向西依次为朵甘都司,乌思藏都司,俄力思军民元帅府。” “我大明册封的这些番人首领,倒是每年都按时入贡。” “番人分生番熟番。熟番还好说,没怎么出过大乱子。作乱的,多是那些生番。” “四川的松潘卫、建昌卫,直面西番,因此也是番人作乱最频繁的区域。” “另外,我大明还默许支持云南丽江的木氏土司,向北用兵,控制番地。” 梁梦龙用手指向沙盘,“像这里的巴塘等地,如今已在木氏土司的控制之下。” “若是要讨伐不臣的番人,以我大明的兵锋,取胜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西番地势高,需要的军需辎重相对要多,取胜之后,也不会得到太多产出。” 朱翊钧倒是不心疼钱粮,“打仗就是烧钱烧粮,军需辎重消耗的多些,算不得什么。只要能平定番人作乱,就值得。” “西番地势高,地域广,且土地贫瘠,我大明兵锋再盛,也不可能全部实控。” “番人反复作乱,就是因为我军平定叛乱之后,就退回松潘、建昌二卫,未在当地驻兵。” “依朕看,莫不如这次扫平作乱的番部后,力所能及的在朵甘都司地区驻兵,不求土地多少,只求能够充作屏障,够用就行。” 申时行上前,“皇上,若是在朵甘都司西部部分地区设置实控卫所,由我军管控当地的番人部落,与松潘、建昌二卫连在一起,倒不算难。” “只要不是过于深入番地,军需供应的上,臣以为可行。” 得到了首辅申时行的肯定回答,朱翊钧将目光看向兵部尚书梁梦龙和户部尚书宋纁。 二人一看,皇帝和首辅都点头了,我们也就没必要反对这稳赢输不了的事。 “臣等以为可行。” 见三人都同意,朱翊钧问道:“那诸位爱卿认为,谁可领兵?” 兵部尚书梁梦龙回答道:“回禀皇上,四川总兵目前空缺,兵部拟调任提督京城内外巡捕的都督佥事史纲为四川总兵。” “史纲之前是蓟州副总兵,后虽升任南京后军都督府佥书,不足两年又调任神机营副将,没怎么在西南任过职,兹事体大,还是要选择更为熟悉情况的人领兵。” 见皇帝没有同意,梁梦龙接着举荐,“皇上,浙江总兵李应祥,福建总兵陈璘,广西总兵呼良朋,缅中总兵邓子龙,缅中副总兵侯继高,皆是久镇地方,皆可胜任。” 朱翊钧选定了缅中副总兵侯继高。 侯继高,金山卫人,文武双全。 他的孙子,名为侯承祖。 历史上清军攻打金山卫时,侯承祖率领家人拼死抵抗,不幸被俘。 清军派人劝降侯承祖。 侯承祖却说:“吾家食禄三百年,今死矣。” 侯承祖的儿子侯世禄随其父一同被俘,随之说道:“父殉国,子殉父。” 最终,父子二人不屈被杀。 这也是朱翊钧最终选定侯继高的原因。 “缅中副总兵侯继高以原官调任四川总兵,提调四川土汉兵马并云南丽江木氏土司,征讨作乱的番部。” “新建伯王承勋率南京京营之振武营随同配合作战。” “平定作乱的番部后,再命侯继高带兵巡视整个西番,责令西番各部严守朝廷律例。并实地勘察朵甘都司,于合适之地,设置实控卫所,修筑卫城。” “将新设置的实控卫所地区从朵甘都司中拆分出来,另设一都司,名为西康都司,归属四川管理。” 同时,朱翊钧也是想通过对西南动兵,转移从缅甸走海运运粮的注意力。 第226章 重要情报 前往缅中向副总兵侯继高传旨的钦差自京师出发,与此同时,有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大明。 广东,肇庆府。 守备陈策如往常那般带队巡视辖区防务。 有一个渔夫急匆匆的跑来,“将爷,海边有好几个西洋人闯了过来。” 陈策眼前放光,“这是老天爷看我可怜,来给我送军功了。” “弟兄们,抄家伙,跟我走。” 海滩上,约有七八个西洋人正懒散的瘫在沙滩上,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浑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 周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对着西洋人指指点点,如同看待动物那般,眼神中充满不屑。 “都让让,都让让,陈守备来了。”有两个士兵在前面开路。 那群西洋人见明军士兵赶来,立刻戒备,纷纷拿起武器,聚拢在一起。 “围了。”陈策招呼士兵上前。 明军士兵举起弓弩、火铳、刀枪,将这群西洋人团团围住。 “放下武器。”一个士兵喊了一声。 那群西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警惕。 嘭! 一股火药味弥漫开来,接着就有一个西洋人倒地,胸前满是鲜血。 剩下的西洋人既惊恐,又害怕。 陈策盯着那群西洋人,“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 见西洋人还是无动于衷,陈策不禁摇摇头,“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 一个士兵凑到陈策身旁,“守备,您说会不会这些西洋人听不懂咱们的话呀?” 陈策冷哼一声,“他娘的!西洋人到咱们大明朝来,竟然还不会说咱们的话,死了活该。” “上,注意留几个活口问话。” “是。”大队明军士兵将要上前。 这时一个西洋人突然开口,而且还是大明的汉话,“别冲动,别冲动,我们投降。” 说着,这西洋人放下手中武器,连带着还让其他西洋人放下武器。 “停。”陈策喊住想要动手的士兵。 “全都拿了。” “是。”大队明军士兵上前,不由分说将这些西洋人捆绑。 陈策用手一指,“把那个会说人话的家伙带过来。” 那个会说汉话的西洋人被押到陈策面前。 “跪下!”押送的两个明军士兵按着那西洋人跪倒在地。 陈策低头俯视那西洋人,“你会说我们大明的话?” “我经常和你们大明的商人做生意,因此学会了一点点。” “那我们第一遍喊让你们放下武器,你为什么不出声呀?” 那西洋人低下头,“我,我太害怕了,没张开嘴。” “放屁!”陈策一脚踹上去,“你分明是因为我们杀了人,你才害怕的!” “起来!”两个明军士兵将被踹倒在地的西洋人重新押到陈策面前跪下。 “说,你们从哪来的?”陈策厉声问道。 “我们是从菲律宾来的。” “菲律宾?”陈策感到纳闷。 那西洋人立刻解释,“就是你们大明人说的的吕宋。” “吕宋那是我们大明朝的地啊,你们跑到我们大明朝的疆土内干什么?” 那西洋人以为陈策是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肇庆的海滩上呢,“我们是受总督派遣,来和你们大明的商人做生意的。” 陈策又纳闷了,“这哪又蹦出来个总督啊?” “你们自个给自个封的呀?” 那西洋人连连解释,“不不不,总督是由国王封的,我们自己不敢封。” “国王?你们是哪个国的呀?” “西班牙。” 这回陈策明白,“大佛郎机是吧。” 那西洋人点点头,“对,就是你们大明人常说的大佛郎机。” “那你们怎么跑到肇庆来了?” “我们的船只遭遇风浪,船翻了,幸亏离陆地不算远,我们是朝着陆地方向游过来的。” 一个队官走到陈策身旁,“守备,跟这西洋人废什么话呀,杀了得了。” “反正不是咱们大明百姓,死了就死了。到时候把脑袋割下来,就这一脑袋卷毛,核查首级的官员也不会说咱们作假,到时候咱们就算是立功了。” 那西洋人一听就急了,“别杀我,别杀我,我这有重要情报可以告诉你们。” 第227章 两广总督 肇庆海防营的一处房间内,陈策正在和那个会说汉话的西洋人聊天。 “你说的那个重要情报到底是什么?” “我不能说,我必须要见到你们这里的最高长官才能说。” “我就是这的最高长官,你和我说就行了。” 那西洋人连连摇头,“我经常和你们大明的商人做生意,对于你们大明的官员情况也了解一些。” “你的手下称呼你为守备,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官职到底有多大,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 “因为我知道,广东的最高长官是两广总督,而你连总兵都不是,怎么可能是这里的最高长官。” “我……”陈策抬手就要打,那西洋人吓得畏缩起来, 最终,陈策还是没有打下去,“看在你对我们大明这么了解的份上,我就饶了你这一次。” “你在这好好待着。” 陈策走出房间,对着一个队官吩咐,“派人去总督衙门,将这里的事禀告刘军门。” “守备,咱们还真去总督衙门禀告刘军门呀?” 陈策也是无奈,“宁远伯去高州府巡查防务了,不在。咱们海防营的王参将母亲病重,告假回家侍奉老娘去了。” “那西洋人又知道咱们这两广总督的官最大,眼下这情况,可不就得去禀告刘军门嘛。” “反正咱们把事情报上去了,至于前面怎么决定,那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了。” “咱们把事情报上去,到时候就算出了事,那上面也问不着咱们的责任。” “快去吧。” “属下明白。”那队官转身离去。 陈策回身走进屋内,发现那西洋人正在大口大口的喝茶呢。 见到陈策进来,那西洋人吓得一哆嗦,连忙把水壶放下。 陈策微微一笑,“继续喝,没事,继续喝。” “聊了这么半天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乔尼玛。” “乔尼,乔尼,草泥……”陈策好悬没骂出声来。 “到时候如果来人问你话,你尽量不要提你的名字?” 那西洋人很是不解,“为什么?” “哪那么多废话,你记住,我这是为你好。” “那会有什么人来问我话?”那西洋人问道。 陈策清了清嗓子,“钦差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道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军门。” 那西洋人很惊诧,“来这么多人吗?” 陈策眉头一皱,“什么就来这么多人,这是一个人。” 那西洋人懵住了,“这个人的名字那么长吗?” “我听说你们大明人的名字一般都是两个字或者是三个字,最多不过是四个字,怎么这个人的名字这么多字?” 陈策一脸的鄙夷,“你个没见过世面的化外蛮夷,你懂什么?” “这不是名字,这是官职。” “你竖起耳朵听好了,我告诉,钦差的意思是这个人是我大明皇帝陛下派来的。总督两广军务,两广就是指广东和广西,总督两广军务呢,就是指……” “我他娘的给你个化外蛮夷讲这个干什么,讲了你又听不懂。” “行了,你好好的在这待着,记住我的话,如果来人问你话,你尽量不要提你的名字。” 两广总督,始设于景泰三年,驻梧州。嘉靖四十三年,迁驻肇庆。 西洋人是在肇庆海滩上被发现的,总督衙门也在肇庆。约在傍晚时分,大队总督衙门的兵丁就开进海防营的营地。 守备陈策带人在营门前迎接。 总督衙门的亲兵卫队手持灯笼分列两旁,徐徐开进。 一绯袍高官在兵丁的簇拥下走来。 陈策一看,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跑步上前行礼。 “参见军门大人。” 刘继文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对于陈策这么一个小小的守备,没有太多印象,“你是?” “卑职是肇庆海防守备陈策。” “就是你派人去总督衙门禀报的消息?” “正是卑职。” 刘继文微微一侧身,让出身后的一个人,“这位是锦衣卫的李指挥使。” 陈策这才注意到刘继文身后还有一人,只见这人一身便装,虽然天黑看不太清脸,但从身形气势上来看,倒像是油光水滑的小白脸,如果刘继文不说,陈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此人与锦衣卫联系起来。 至于锦衣卫为什么来广东,陈策不知道,他也不敢知道。 “参见上差。” 那人很有礼数,拱手还了一礼,“陈守备客气。” “不过,我这次来不是因为公务,不敢当‘上差’二字。” 陈策接着行礼,“李指挥使。” 刘继文问道:“陈守备,抓的那几个西洋人在哪?” “就在前面关着呢。”陈策往旁边一扯步,让出道路,“军门大人,李指挥使,请。” “走。”刘继文没有客气。 走的这段路程中,便装的那锦衣卫问道:“陈守备,可审问过那些西洋人?” “回李指挥使,审问过了。一共有八个人,其中一人因为拒捕被我军当场格杀。剩下的七个人中,有一个会说汉话。” “据那个会说汉话的西洋人交代,他们是到广州做生意的,路上遇到风浪,被吹到肇庆海面。船沉了,他们是游上岸的。” “那西洋人说有重要情报,但只对最高长官说。那人经常和我们大明商人做生意,知道两广地界上是军门您的官职最高,卑职怎么问他都不说。” “卑职怕那西洋人真的是有什么重要情报,这才派人去了总督衙门禀报。” 那便装锦衣卫又问:“其他几个西洋人呢?也是一样?” “其他几个西洋人不会说汉话,卑职找了翻译在旁边逐句翻译,结果也是一样的态度。” 那便装锦衣卫点点头,“这可能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套词。” 刘继文不以为意,“是不是套词,拉开了,过一遍堂就知道了。” 说着,刘继文的脚步加快。 其他人的提高速度跟着。 等快要接近关押的房间,本来跟在两广总督刘继文与那便装锦衣卫身后的陈策,一个箭步冲上前,提早将房门打开。 “军门大人,李指挥使,人就在里面。” 第228章 想想都带劲 关押那个名叫乔尼玛的西洋人的房间内,亮起灯光。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撩官袍坐下,那便装锦衣卫挨着刘继文而坐。 陈策,在旁边站着。 两侧还有护卫的士兵、翻译和负责记录的书办。 刚才外面灯光昏暗,陈策没有看清那便装锦衣卫的容貌。而且,那人是锦衣卫,两个人又离的那么近,陈策也没敢仔细端详。 等来到房间内,陈策就在那便装锦衣卫身旁站着,借着灯光一看,陈策发现,那便装锦衣卫的容貌,竟然隐隐与广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有几分相似。 陈策心中暗自纳闷,难不成这人是宁远伯的儿子? 还真让陈策猜着了,就是李成梁的儿子。 这人名叫李如桢,是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 李如桢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一步步升迁而来,而是因其父李成梁的功绩,恩荫为锦衣卫指挥使。 李成梁之前是辽东总兵,后来被调任广东总兵。 一南一北,无论是地理上,还是人文上,天差地别。 李家人呢,平时与李成梁多是书信往来。 时间长了,李成梁有七个儿子呢,老爹大老远的在广东,这几个当儿子的怎么着也得过去看看。 李家人多在军中任职,不好离开。李如桢在锦衣卫中任职,相对于军中,管理的要宽松一些。 所以,李如桢就告了假,前往广东看望父亲。 虽然提前写了书信,可罗州的防务出现点情况,李成梁带兵去巡查,李如桢没有见到李成梁。 但是,李成梁搞人际关系,特别厉害。 历史上,李成梁为什么能够久镇辽东,除了他本人确实能打之外,还有就是会搞人情世故。 历任辽东巡抚和蓟辽总督,和李成梁关系都不错。 就任广东总兵之后,李成梁凭借高超的交际能力,很快就和当地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熟络起来。 他知道李如桢要来,但自己这边有事,所以他给李如桢留下一封信,你虽然没见到我,在等我回去的这几天时间里,你也别闲着。 你带着礼物,以后辈的名义,去总督衙门拜见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 正巧,陈策派人去总督衙门禀报西洋人的情况时,李如桢正带些礼物拜访刘继文。 刘继文得到禀报,觉得涉及到西洋人,可能还真有什么重要情报,出于谨慎,就让在锦衣卫中任职的李如桢,与自己一同前往审讯。 李如桢没有拒绝,反正都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 这事本来就是锦衣卫的职责,说不定还真能得到什么情报,立上一功。同时还可以卖刘继文一个面子。 所以,李如桢就跟着刘继文一块来了。 “军门,李指挥使。”陈策低身看向二人,询问是否开始审讯。 刘继文一抬手,给了肯定回答。 陈策挺起腰杆看着那西洋人,“你不是要见两广总督吗,这位就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军门。” “这位是锦衣卫的李指挥使。” “你有什么重要情报,赶紧交代。” 那西洋人打量打量刘继文,又打量打量李如桢,接着用手指向刘继文,“这个真是两广总督?” “干什么呢你!”陈策厉声喝斥,“敢对军门大人不敬!你活腻歪了!” 刘继文挥手示意陈策退到一旁,他看向那西洋人,“我就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这个假不了。” “不信,你可以看本官的官服和上面绣的补子。” 那西洋人愣住了,“秀是谁?” “我为什么要看她的补子?” “补子又是什么?” 刘继文被这三连问问的无语住了。 “你哪那多废话!”陈策再次喝斥。 “我告诉,这位就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军门。” “你说你有重要情报,要见到刘军门才肯说。现在刘军门就在这里,识相的就赶紧说。” 那西洋人对于陈策,还是很害怕的,毕竟陈策是真的带队杀了他们的人。 “只要你们能够保证我的安全,我可以说。” 刘继文看向陈策,“陈守备,这些西洋人可做了什么败法乱纪的事?” “回禀军门大人,他们一到肇庆的海滩上,卑职就立刻带兵缉拿。他们在肇庆没有做过什么败法乱纪的事。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做过,卑职就不得而知了。” 李如桢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刘继文,心道:都这时候了,还打什么官腔。 我这次来,要不是私差,而是公差的话,我早就上手了,还费什么话。 刘继文看向那西洋人,“只要你没有犯过命案,在本官的治下,本官可以确保你的安全。” 刘继文这话说的很有水平,说没保证,他确实保证了。可要说保证了,听着又跟没保证一样。 “听到没有,军门大人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赶紧交代?”陈策在一旁催促。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语言艺术,一个语境一个意思,一个语气一个意思,同一个字还可能有好几种不同的意思。 那西洋人哪懂的这些,他只听到刘继文确实答应保证他的安全,再加上被陈策一吓,他就全都交代了。 “菲律宾总督德贝拉曾经向我们的国王建议,要派遣军队,征服大明。” “不光现任菲律宾总督德贝拉,前任菲律宾总督桑德,前前任菲律宾总督雷克尔,都曾有过类似建议。” “在德贝拉总督的建议下,我们的国王,终于同意了。” 唰! 在场的众人,眼睛里直冒光。 这光,比灯光还亮。 原因无他,这事要是真的,被他们侦知,那可是大功一件。 李如桢更是坐不住。 按理来说,侦查谍报等政治性事件,归锦衣卫负责,如今,他要是先人一步得到这个消息,一步先,步步先。 两广总督兼广东刘继文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遇到这么大的事。 抵御西洋人入侵,功劳自不必提,在将来的史书上,更是会有他一笔。 大明万历年间,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率天兵击杀洋夷,阻犬羊腥膻荡涤中土,护泱泱华夏千年淳风。 想想都带劲。 他对着旁边记录的书办,“记录在案。” 接着对着那西洋人,“你,接着说。” 第229章 将此事上报朝廷 得知大佛郎机人想要派遣军队征服大明的消息后,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等人,没有丝毫的担忧,反而是异常的兴奋。 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那西洋人接着讲述:“前前任菲律宾总督雷克尔,听说几十名倭寇就能将大明搅的天翻地覆,他觉得乌合之众的倭寇都能够做到,我们精锐的西班牙士兵当然更能做到。” “所以,雷克尔向国王保证,只要给他六十名精锐士兵,就可以征服大明。” “结果,海盗林凤带着四千多名海盗登陆菲律宾,攻打总督府。幸亏各地的西班牙士兵赶来,这才击退林凤。” “国王见雷克尔被海盗打败,很生气,就撤了他的总督职位,改让桑德担任。” “桑德就任菲律宾总督后,提出以六千名精锐士兵,先征服大明的一个省,而后在以此为基础,征服整个大明。但国王心有犹豫,没有答应。” “等到现任菲律宾总督德贝拉就任后,提出以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 “这次,国王答应了。但不知道怎么,迟迟还没有派军队前来。” 这个时间节点中,西班牙正在和英吉利开战,也就是历史上的英西战争中的格拉沃利讷海战。 这次海战中,无敌舰队被英军击败而几乎元气大伤,等到无敌舰队恢复元气再次远征,已经是八年之后。此时的西班牙国王当然没有余力在支援亚洲的战事。 格拉沃利讷海战的时间是公元一五八八年,按照东方传统的年号纪年,是万历十六年,也就是去年。 从西班牙到菲律宾,路途遥远,西班牙战败的消息,或许是还没有传到菲律宾。 亦或许是消息已经传到,但为了稳定军心,现任菲律宾总督德贝拉没有向底层的士兵公布。 总之,这个名叫乔尼玛的西洋人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只是将他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西洋人说完,在场的人全部懵住了。 就连沉浸官场多年,见惯了宦海沉浮、大风大浪的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向看傻子一样看那个西洋人。 先是六十名士兵征服大明。 再是六千名士兵征服大明。 最后是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 你们那的人,都是这么勇敢的吗? 本来缉拿住西洋人,审讯出重要情报,都做好接受奖赏准备的陈策,都没有了当初的那般喜悦。 我连获奖感言都准备好了,结果弄出来个这! 泼天的功劳,没泼下来呀。 气氛瞬间凝重,那个西洋人吓得不知所措。 出于谨慎,刘继文问道:“你确定是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我大明?” “确定。”那西洋人疯狂点头,或许是怕刘继文等人不信,这西洋人接着诉说他所了解的情况。 “根据德贝拉总督的计划,征服大明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包括:西班牙士兵一万两千,葡萄牙士兵五千人,日本雇佣兵五千,菲律宾当地的土人士兵三千人。” 有零有整的,而且看那西洋人的神情,不像是谎话,刘继文既信,又不信。 信,是因为他是两广总督还兼着广东巡抚,他身上担着天大的责任,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敢马虎。 不信,是因为就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就征服大明,别说是你们西洋人了,就是草原上的蒙古铁骑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原则,刘继文再次问道:“你确定是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而不是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我大明的哪一个省?” 那西洋人再次点头,“没错,就是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 刘继文笑了,他真的笑了。 两万五千名士兵,如果全部都是精锐士兵,确实不少。这个数字的精兵,就算是放在大明朝,都无法令人小觑。 可关键是,你那两万五千名士兵中,不提别的,这里边竟然还包含了五千名倭寇。 倭寇算什么东西,把这玩意都算成在内,你那两万五千名士兵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刘继文稍微平复心情,“你说的都是实话?” 那西洋人:“句句属实。” 刘继文指向那记录的书办,“让他签字画押。” “是。”那书办那些供词走到那西洋人面前,“画押吧。” 那西洋人弱弱的说道:“我虽然会说你们大明的话,可我不认识你们大明的字,更不会写你们大明的字。” 刘继文并不感到奇怪,“我中华文化确实不是你这等蛮夷能够轻易学会的。” “那就别签字了,直接让他按手印。” 那书办将印泥递过去,怕这西洋人不懂,这书办还在好心的提醒,“拿手指头按在印泥上,然后在供词的右下角的这个地方按上去。” 那西洋人还真听话,伸右手,也许是怕哪有不周到的,直接五根手指全压在印泥上。 “这有点小,装不下。” 那书办高声喝道:“一根手指头就行!你这一巴掌呼上去,哪也装不下。” “把大拇指头按上去,剩下的四根手指头拿走。” 那西洋人还有点委屈,“我不知道你们大明的规矩是用哪个手指按手印,我就想把五根手指全部都粘上印泥,到时候让按哪个我就按哪个。” 那书办可没功夫跟他废话,待按完手印后,拿着供词走到刘继文身前行礼,“军门大人,供词。” 刘继文略微扫量一眼,供词和审讯内容大差不差,接着就递给李如桢观看。 李如桢看过后,点点头,示意没什么问题。 刘继文对着那书办,“把供词收好,回头一块归档。” “是。” “陈守备。”刘继文喊了陈策一声。 “卑职在。” “把这个西洋人押下去,将剩下的那几个西洋人押上来,挨个过堂。过完堂的西洋人,分开关押。” “卑职明白。” 剩下的那几个西洋人过完堂,供词与最开始那个西洋人的供词差不多,没什么新鲜东西。 李如桢按照锦衣卫的方式又过了一遍堂,发现那些西洋人还是那一套说辞,没什么太大区别。 一屋子人,从黑里想到天亮都没想明白,西洋人真就打算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 见在问也问不出什么,刘继文看向其他人,语气中略带询问的意思,“这西洋人真就打算用两万五千人攻打我大明?” 李如桢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虽然没有带过兵,可他们李家,最不缺的就是带兵之人。从小耳濡目染,排兵布阵这一套,他大概也能来个纸上谈兵。 但就算是纸上谈兵,李如桢都明白,两万五千人攻打大明的一个省还差不多,攻打整个大明,不知道还以为是想给大明朝的将领送军功呢。 在场的人,除了刘继文之外,就是李如桢的身份最高,他都不好回答,其他人更不好回答。 刘继文见状,接着又说:“依我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上报朝廷吧。” 只要把事情报上去,就算是出了事,最起码自己能说的清,这属于是向上甩锅。 李如桢点点头,“看那些西洋人的神情,不像假话。” “此事关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上报朝廷,倒也稳妥。” 刘继文对着那书办,“将供词誊抄一份,誊抄份在衙门里留档。我将就此事写份奏章,上报朝廷。原份供词随奏章上呈朝廷。” “是。”那书办下去誊抄。 出了这么大的事,李如桢也没心思在等待父亲李成梁。在给父亲留下一封书信后,他骑快马赶回京师。 他在锦衣卫中当差,而且又亲自参与审讯,他得回京待命,以备随时听诏。 而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则立刻开始着手整顿兵马,以备战事。 第230章 责无旁贷 锦衣卫大堂。 李如桢返回京师后,决定立刻将从广东得到的情报禀告锦衣卫掌印柏子祥。 锦衣卫有掌印、有堂上佥书,南北镇抚司还各有掌印和佥书,李如桢虽然是个指挥使,但他在锦衣卫里排不上号,这么大的事,他不敢越级上报。 虽然他已经将详细情况写明,托广东锦衣卫的人急送京师锦衣卫东司房。 锦衣卫的东司房管缉事,也就是管政治事件。对外谍报这种事,自然归东司房负责。 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如桢这个活人,还是要亲自向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当面诉说实情。 柏子祥见李如桢急匆匆的赶回来,意识到他可能是为了西洋人企图攻打大明的事。 可他却并无半分着急的样子,表现的十分平静,对待李如桢也很是客气。 当然,对李如桢客气,主要是看在他的父亲宁远伯李成梁的面子上。 “李指挥使,你不是告假去广东探望宁远伯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快坐下说。” 李如桢刚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诉说。 “缇帅,卑职在广东蒙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刘军门相邀,共同审问几个西洋人。” “据那几个西洋人人交代,西班牙,也就是我们大明常说的大佛郎机,准备调集两万五千人,进攻我大明。” “具体的情况,卑职已经详细写明,托广东的弟兄加急送至东司房。” 柏子祥点点头,“东西已经我已经收到,呈给皇上了。” “这么大的事,两广总督刘继文一定会禀明朝廷,李指挥使既然受邀一同审讯,可在呈报朝廷的奏章中署名?” “回禀缇帅,卑职去广东乃是探亲,是私差,并非公派,虽参与审讯,但未曾署名。” 缇帅,是对锦衣卫掌印的尊称。 李如桢这个蒙父亲功绩而恩荫得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面对锦衣卫掌印柏子祥,自然要尊一声缇帅。 “没署名就好。”柏子祥端起桌上的茶杯。 “李指挥使,从广东到京师,一路风尘仆仆,这么短的时间就赶回来,都快赶上八百里加急了。” 李如桢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两广总督刘继文的奏章,已经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师。 八百里加急,人和马可以沿途换着班的往京师赶,可李如桢就自己,他扛不住长时间赶路,总要歇息,自然要比八百里加急慢。 “圣上已经猜到李指挥使你会快马赶回来,只是没想到李指挥使你会回来的这么快。” “事关我大明江山社稷,卑职不敢懈怠。”李如桢回答的很得体。 “这话说的好。”柏子祥站起身。 李如桢跟着起身,柏子祥压了压他的肩膀坐。 “卑职不敢。” “一路赶回来,想必累坏了,坐着就行。” 见柏子祥坚持,李如桢不好再多说,只能乖乖坐下。 同时,李如桢感到奇怪,这么大的事,身为锦衣卫掌印的柏子祥竟然看不出任何波动,仿佛一切皆了然于胸。 李如桢在锦衣卫中待的也有年头了,他刚进锦衣卫时,柏子祥还是三把手,提督街道房,是皇帝亲政之后,越过提督西司房的二把手直接让他提督东司房,成为锦衣卫的掌印官。 对于柏子祥其人,李如桢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身为锦衣卫掌印,处变不惊是基本功。可柏子祥的反应未免太过镇静。 在广东肇庆府审问西洋人时,据他们交代,西班牙企图征服大明,多年前就有计划,这次审讯出来,两广总督刘继文自然是要毫无保留的呈报朝廷,而且西班牙人狼子野心,刘继文也不敢隐瞒。 而他李如桢在锦衣卫中,未曾听到过关于此事的半点风声。 现在刘继文直接将此事呈报朝廷,而锦衣卫却并未提前侦知,不管皇帝是否会怀疑锦衣卫的能力,朝堂上的那些文官更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锦衣卫。 如今柏子祥这般镇静,在李如桢看来,情况无非两种。 一,锦衣卫早就侦知了西班牙人企图征服大明的计划。 二,柏子祥知道自己无力回天,索性破罐子破摔,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很明显,后者的可能性要小于前者的可能性。 李如桢不禁感觉,锦衣卫的水,比以前深多了。 思索之际,柏子祥的话打断了李如桢的思路。 “李指挥使一路辛苦,按理来说应该好好休息。可事关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兹事体大,只能先麻烦李指挥使将所知的情况,包括审讯时的具体情况,详细写明。待呈报皇上后,再好好休息。” 李如桢起身,“此乃我等臣子本分,卑职责无旁贷。” 第231章 互相印证 西班牙企图以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的消息,很快在朝堂上传开。 朝堂上的人,有些是沉默,更多的则是直接炸了锅。 我大明王朝,天朝上国,一个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西洋小国,竟然妄图征服大明,而且还仅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就想征服大明。 这不是打人,这是骂人! 朝堂上的官员纷纷请战。 大明朝的文官,有一点表现的极好,那就是对外态度强硬。 别管内心真实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反正在嘴上绝对是要死战到底,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沉默的官员呢,倒不是惧怕战争,而是实在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想用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 兵部尚书梁梦龙带着兵部的大小官员,拼命的翻书查资料,就想知道大佛郎机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大明朝和西洋人是有交流的,官方的资料,民间的资料,全被兵部搜罗来了。 经过兵部一众官员的研究,发现大佛郎机就是一个蕞尔小国,论体量,不过相当于是大明的一个省,也就是在海外的飞地多一点。 就算是你派来的那两万五千名士兵全部都是披甲的精兵,可若是想仅凭这点人就征服大明,几个菜呀就喝成这样。 朱翊钧接到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的奏章后,并没有立刻处置,而是刻意让舆论发酵了几天。 待火候差不多了,朱翊钧破例召开了早朝,就连锦衣卫掌印柏子祥都参加了早朝。 朱翊钧望向下面的群臣,“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成祖在位时,派遣三宝太监郑和率船队远行各地,本朝本军所到之处,四方蛮夷莫不宾度服。” “四海澄清,寰内一统,各邦各属,纷纷来贡,可谓万国来朝。” “自宣宗之后,我大明不再派遣船队远行,可舟师战船、水军劲卒,从未懈怠。虽有些许倭寇作乱,不过沧海一鳞。放眼天下,谁敢对我大明妄谈刀兵!” 朱翊钧语气愈发激动。 一众大臣知道,皇帝这是动了火气。 莫说是皇帝,就连很多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怒不可遏。 你们西洋人要是说派遣二十五万大军征服大明,那什么都不说了,我们大明直接备战就是。 可你们仅仅派两万五千人,就想征服大明,你们这是看不起人呀。 且不提那些真正忧国忧民之人,就算是那些道貌岸然之人,他们那高傲且脆弱的自尊心,如何受的了。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朱翊钧又吟起了诗,“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现在想想,当真是人生如梦啊。” “两广总督刘继文发来的奏章,你们也都看过了,西洋人企图以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我大明。” “柏子祥。” “臣在。”锦衣卫掌印柏子祥应声出列。 “你将锦衣卫探查到的情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一说。” “臣遵旨。” 柏子祥微微侧身面对群臣,“西班牙,也就是我们大明常说的大佛郎机人,他们的狼子野心由来已久,绝非今日才有。” “嘉靖四十四年,大佛郎机人占领我大明的吕宋。我大明地大物博,物产丰富。西洋蛮夷,不通王化,只想通过强盗行径掠夺我大明物产。” “先是夷督雷克尔企图以六十人征服我大明,再是夷督桑德企图以六千人征服我大明,再到如今的夷督德贝拉企图以两万五千人征服我大明。” “万历十五年,锦衣卫侦知大佛郎机人可能有侵扰我大明的意图,自此之后,锦衣卫便不断加强对盘踞海外的西洋人的侦查。” “只是海外不比陆地,交通往来不便,且我们大明人又与西洋人相貌不同,探查起来很是费力。” “直到去年,锦衣卫侦知大佛郎机人确实有侵扰我大明的企图,人数大概在三万左右。不过西洋人的国家狭小,调兵很是费力,几千人的军队都要从各地不断抽调,更何况西洋距吕宋万里之遥,他们想要集结兵力更是不易。” “今年三月,锦衣卫已经完全掌握大佛郎机人的情况,大致情报,与两广总督刘军门审讯的相同。” “不过,西洋不止佛郎机一国,还有其他国家。锦衣卫近来在其他西洋人中探查得知,大佛郎机在西洋与一个名叫英吉利的国家交战战败,元气大伤,无力支援万里之外的吕宋,这也是为什么大佛郎机人迟迟未向我大明动兵的原因。” “不过,仅凭两万五千名士兵就想要征服我大明,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为确保万全,锦衣卫便再派谍报人员,以海商的身份,去海外探查。” “探查结果还没有报回来,没想到刘军门在肇庆抓获了几个大佛郎机人,并审讯得知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如今刘军门的审讯结果与锦衣卫探查得知的情报一致,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西洋人当真是狼子野心。” 朱翊钧自亲政以来,便加强了锦衣卫的情报工作。对于海外的那些故土,自然是要重点关注。 其实,锦衣卫早就探查到大佛郎机人可能会侵略大明,但是朱翊钧没有向朝堂公布。 因为一旦公布,反而会适得其反。 大佛郎机人想要征服我大明,是真有这回事呀?还是你朱皇帝想借这个由头下西洋呀? 就算是真有这回事,那大佛郎机人征服大明,他们派多少军队? 照实答,就两万五千人。 这个数字要是从朱翊钧的嘴里说出去,能让人骂死。 你编瞎话也得编点靠谱的数字啊,两万五千人就想征服大明朝。我看压根就没有这回事,就是你朱皇帝想要下西洋。 可现在情况不同,这个情报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刘继文审讯出来的,是文官审讯得来的,这总不能是假的了吧。 所以,朱翊钧便让锦衣卫掌印柏子祥把锦衣卫探查到的情报也说了出来,和两广总督刘继文的情报,互相印证。 待锦衣卫掌印柏子祥说完,朱翊钧示意他退下到一旁,“具体情况,诸位爱卿都已经知道了,两广总督刘继文和锦衣卫探查的情报相同,想来不会有错。” “究竟如何应对,诸位爱卿尽可以畅所欲言。” 第232章 收复大明故土 朱翊钧的话音刚落,兵科给事中立刻出列,“回禀皇上,臣主战。” “佛郎机不过蕞尔小国,焉敢如此兴兵放肆!” “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岂容区区化外蛮夷作乱,待我大明天兵一至,弹指可灭。” “臣亦主战。”吏科给事中出列。 “西洋人不知是何处化外夷种,向来贪婪成性。我大明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不因其为蛮夷而菲薄待之,准其通商,施予恩泽。” “可恶其夜郎自大,狼子野心,竟然妄图兴兵犯我大明!” “此等恶贼若不施以雷霆,我大明何以再震四方宵小!” 四川道御史出列,“臣主战。” 广东道御史出列,“臣主战。” 贵州道御史出列,“臣主战。” 其余纷纷跟上,“臣主战。” 看着群情激愤的大臣,朱翊钧欣慰的点点头,“好,好,好,好啊。” “《孙子兵法》中有言,上下同欲者胜。人人欲战,则所向无前。我大明有诸位爱卿等忠勇报国之士,岂惧他区区西洋夷种。” “朕决意,发天兵,剿洋夷。” 内阁首辅申时行出列,“启禀皇上,西洋蛮夷不自量力,竟妄图兴兵犯我大明,实乃罪不容诛。” “若想要征发天兵剿灭洋夷,凭我大明兵锋,自是不在话下。然,佛郎机国距我大明万里之遥,且不提我路途艰难,就是沿途军需供应,也是难事。” 朱翊钧问道:“那依申阁老之见,该当如何?” “回禀皇上,以臣愚见,大佛郎机人侵占我大明故土吕宋,莫不如我大明兴天兵,驱逐洋夷,收复我大明故土吕宋。” “如今,盘踞我大明周边海域的西洋人越来越多,此举,既可以收复我大明故土,亦可以震慑其他西洋宵小。” “同时,还可以让其他西洋人代为传话给大佛郎机,我大明仁德,不与化外之人计较,让他们的国王派人前来向我大明赔罪。” 申时行看的明白,西洋人这么胆大妄为,朝堂上下群情激愤,打,必然是要打的。 但是,怎么打,得在可控范围之内。 真的出兵不远万里的去西洋打佛郎机人,不太可能,皇帝反而有可能会借机重启下西洋之举。 如若皇帝真的以此为由,重启下西洋,还真不好阻拦。 到时候,不知道那些人又会怎么闹腾,怎么作妖。 内阁,上边是皇帝,下边是百官,届时夹在当中,指不定如何受气。 干脆,先把范围框住了,就打吕宋的西洋人。 吕宋,当年是我大明成祖打下的海外疆土,却被西洋人侵占,我们现在派军剿灭盘踞在吕宋的西洋人,收复故土。 一,西洋人妄图征服大明,此举可以出气。 二,收复故土,满朝文武脸上都有光。 三,震慑其他西洋人。 四,满足皇帝的心思。 申时行这种沉浸宦海几十年的老官僚,早就看出皇帝的意图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挡是挡不住了,倒不如把吕宋扔出来当挡箭牌。 既全了皇帝的心思,同时也不会令那些人过于反对。 申时行明白朱翊钧的心思,朱翊钧同样明白申时行的心思,凡事过犹不及,“言之有理。” “那就以福建、广东两省水师,清剿盘踞在吕宋的西洋人,收复我大明故土。” “事成之后,吕宋,当如何自处?” 兵部尚书梁梦龙出列,“皇上,成祖在位时,册封吕宋当地汉人为吕宋总督。” “臣与兵部同僚翻阅相关记载,推算得知,吕宋当地的汉人经过多年的繁衍生息,人口早就已经遍布吕宋。” “若是再按往常那般册封当地汉人为吕宋总督,臣以为不合时宜。莫不如由我大明直接派流官进行管理,并派兵驻扎。” “皇上。”户部尚书宋纁出金,“据臣所知,吕宋气候湿热,粮食多是一年两熟,甚至能够达到一年三熟。” “若是能将吕宋彻底纳入王化,经开垦后,定可反哺我大明。” 朱翊钧自然是希望派遣流官管理吕宋,彻底将其纳入王化。 不仅仅是因为海洋的因素,还有粮食和金矿。 吕宋有很多金矿,而且相当一部分容易开采。 就算是不能完全消化,当成殖民地为大明输血也是好的。 “那就再增设一吕宋都司,吕宋多岛,下设二十个卫,卫名照缅中都司例,以安王一脉的班辈:斐序斌廷赏,凝覃浚祉襄,恢严颛辑矩,缜密廓程纲,这二十个字为卫名。” “将吕宋当地的汉人和土人,全部编入卫所中,先把架子搭起来。” “吕宋都司下辖的这二十个卫的军官,从我大明腹地各卫所中抽调。将那些有世职却不管实事的军官,全部给实职。” “还有此次作战有功的将士,亦可擢升为缅中都司的军官。” “吕宋,设总兵、副总兵、掌印、佥书等镇戍、卫所官员。另设一巡抚。” 设立巡抚,主要是为了照顾文官,不能让他们太过反对。 “巡抚的人选,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说道:“皇上,臣举荐大理寺少卿宋仕。” “准。”朱翊钧没有丝毫犹豫。 在等待舆论发酵的这几天里,朱翊钧早就物色了吕宋一应文武官员的人选。大理寺少卿宋仕,确实合适。 “大理寺少卿宋仕,晋右佥都御史,巡抚吕宋。” 大理寺少卿宋仕出列,“臣领旨谢恩。” “吕宋总兵,以宁阳侯陈应诏充任。” 宁阳侯陈应诏出列,“臣领旨谢恩。” 朱翊钧有意磨练勋贵。 草原势力,勋贵可能打不过。 西南土司,勋贵可能也打不过。 但是,剿灭吕宋的那些西洋人之后,岛上的那些土着,勋贵总不至于打不过吧。 对于用勋贵担任吕宋总兵,群臣并没有太过惊讶。 那样的海外之地,忠诚度是最重要的。能够确保不会反对朝廷的武将,也就只有勋贵了。 有文官,有勋贵,还不算完。 朱翊钧看向群臣,“吕宋悬于海外,拱卫我大明海疆,非宗室亲王镇守不可。” “让鲁王移藩吕宋,照例配备三护卫。” 接着,朱翊钧起身,“以福建总兵陈璘为统御水师总兵官,佩征夷副将军印,提调福建、广东两省水师及精士劲卒,收复吕宋。” 兵部尚书梁梦龙给朱翊钧打了个配合,“皇上,跨海作战,需要大量船只承载士兵,两省水师又不可全部抽调,还要留下部分防备海疆。如此一来,臣担心战船不够。” “战船不够就建。一蕞尔小国就敢妄言兵犯我大明,足见我大明水师不彰。” “兵部、工部,加紧建造战船。另外,令沿海各地督抚及武官,包括山东和京畿等地,整训水师,以护海疆。” “另外,内阁严令各地官府,严查西洋细作。凡是在我大明国土上的西洋人,必须报备于官府,由官府颁发通行公文后,方可行走。如若不然,按细作论处。” “西洋人在离开我大明时,更要严格检查。” 第233章 继续待在水师中 英国公府。 正堂中,一桌酒席摆下,桌旁坐着三人。 主位坐着的是英国公张元功。 左侧坐着的是张元功的弟弟张元德。 右侧坐着的是张元功的侄子、张元德的儿子,张维贤。 这三位,就是大明朝历史上的第五代、第六代、第七代英国公。 现任英国公张元功,没儿子,他死后,英国公的爵位就由他的弟弟张元德承袭。 张元德死后,英国公的爵位就由他的儿子张维贤承袭。 这爷仨坐在一块,主要是为了给张维贤铺路。 英国公张元功最先开口,“这次朝堂议事,令陈璘提调福建、广东两省水师收复吕宋。事后,由宁阳侯充任吕宋总兵。” “我已经和兵部尚书梁梦龙还有宁阳侯都打了招呼,贤儿你这次在福建水师中担任千总,回去之后就收拾收拾,明天就随宁阳侯南下。” “成国公朱应桢过世,他的儿子年幼不能承袭爵位。定国公徐文璧虽然有几分能耐,可他的子孙没几个成器的。” “将来挑大梁的,只能是咱们英国公府。” “我没有儿子,又上了岁数,英国公的爵位将来就要传给你的父亲。可你的父亲如今也四十多了,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军中是当打之年,可我们勋贵中的这些老家伙,没几个有领兵经验的。” “将来的英国公府,就要靠贤儿你撑起来了。” “现在你没有爵位,做什么都好说。等将来你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身为国公,看似风光,可实际有很大的限制。国公的爵位已经到顶,封无可封,很多的事,就不能做了。” “趁着你现在是英国公的侄子,不是英国公的儿子,能在军中待几年就在军中待几年。” “皇上有意重用勋贵,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机会。祖上的荣光,或许就要在你的手里重现。” 大明朝的国公,论身份、论地位,头一位,当属镇国公。 除去镇国公之外,论实际权力,黔国公排第一。 再除去魏国公这位远离京师权力中心的,剩下的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三家,不同时期,权势亦是不同。主要是英国公与成国公这两家各领风骚。 初代英国公张辅,在永乐朝的勋贵中,绝对是大拿。 等到了宣德朝,英国公张辅就被束之高阁,受重用的是成国公朱勇。 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成国公朱勇要为土木堡之变负责,就被景泰皇帝夺了成国公的爵位。 等到景泰皇帝想要废掉太子朱见深,改立自己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时,他需要收买人心,所以朱勇的儿子朱仪得以承袭成国公的爵位。 第二代英国公张懋承袭爵位时,只有九岁,就跟个摆设一样。 等到成化朝,张懋成长起来,很受成化皇帝重用。更重要的是,张懋的姐姐嫁给了保国公朱永。 朱永的父亲,是第一代抚宁伯朱谦。天顺朝时,英宗召见第二代抚宁伯朱永,认出了北狩时期,在宣府时,朱永曾拜见过他,于是重用于他。 等到成化皇帝继位,朱永更受重用。这也是必然的,新皇登基,重用的必然是新勋贵。 朱永先因功晋抚宁侯,再晋保国公。 保国公与英国公两大顶级勋贵联姻,风头无二。 接下来的时期,总体相对平淡,等到英国公府再有这种风光,是明末英国公张维贤,先保天启皇帝登基,再保崇祯皇帝登基,两次从龙之功,才使得英国公府在明末重现昔日风光。 能成为勋贵家族的,谁祖上还没有阔过。 张维贤自然清楚伯父张元功对他的期望,同时,他还有些担心。 “伯父,并非侄儿推脱,侄儿在京营中学过步兵作战和骑兵作战,就算是火器,侄儿也精通一些。可海战,侄儿确实不懂。” 张元功语重心长,“你还年轻,不懂可以学。” “我隐隐有种预感,皇上想将安南、南洋的那些土地,全部收复。” “别看我大明朝的心腹大患是草原,可北边那地,本身就种不出多少粮食,边军还连年烧荒,地都秃了,谁也不愿意跑过去啃沙子。” “南边的地,好赖不济,能产粮食。” “至于海战,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慢慢练,总能练出来。就算是练不出来,也无妨,大不了再转练步兵。” “只要你有军事经验,无论在水还是在陆,再加上你有国公的爵位,将来必受重用。”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今天子重用的是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还有那个被封为迁安伯的杜桐。” “杜桐的爵位虽然是流爵,看着吧,以后肯定会变成世爵。” “而我们这些老勋贵中,怀宁侯、镇远侯,都老了,如今是临淮侯撑场面。宁阳侯被皇上选为吕宋总兵,已经是矬子里拔将军了。” “用人之道,首在制衡。咱们这些老勋贵与新勋贵争,是皇上乐意看到的。” 张元德看向张元功,“大哥,您说这次收复吕宋之后,陈璘会不会也得一个爵位?” 张元功沉默片刻,“不好说。” “我猜,皇上肯定是愿意给陈璘封爵的,但文官那边同不同意就不好说了。” “陈璘戎马一生,都快六十了,之前在缅甸就立下大功,被皇上超擢为右都督。后来因倭寇火烧福宁州的海防馆而被降职为都督同知。” “我估计,凭收复吕宋之功,最有可能的是被超擢为左都督。毕竟我大明朝的军功是南不及北,海不及陆。” “自嘉靖以来,爵位是越来越难得了。戚继光和李成梁两个人,那都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出来一个世袭伯爵。” “杜桐的那个迁安伯爵位,是皇上坚持要封的,还只是个流爵。” “不管怎么样,陈璘都是南方将领中的佼佼者,而且家族人丁兴旺,不可小觑。对于这样的人,我们必须交好。”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厚礼,贤儿你南下的时候带上。咱们家不缺钱,该打点的要打点,该拉拢关系的要拉拢关系。” “侄儿明白。”张维贤应了一声,接着又问。 “伯父,吕宋的战事结束后,侄儿是继续待在吕宋,还是返回大明任职?” 张元功早就为张维贤计划好了,“吕宋收复后,就是教化当地的土人了。跟那群菜包子练手能练出什么来,不得越练越菜,还是要回到大明任职。” “还是继续待在水师中。” 第234章 拉关系 福建,泉州港。 自福建开海以来,虽然市舶司设在福州府,可论起港口规模来,还是泉州港更胜一筹。 大小船队停靠在码头上,有出的,有进的,泉州海防馆的人正在登记检查。 “让开,让开。”大队兵丁开到码头上。 有些心虚的海商下意识的认为是冲着他们来的。 虽然有市舶司,有海防馆,进出船只都要经过官方检查,但钻空子的人,还是有的,很难完全避免。 一个大胆的商人冲着带队的黑脸队官问道:“将爷,您这是带人来码头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哪来那么多话,不该问的别问。”那队官喝斥过去。 “是是是,将爷您说的是。”那海商连连赔不是。 “注意礼貌。”有一个队官走来,对着刚刚那黑脸队官和声的说道。 很明显,后来的这队官比先来的那黑脸队官官职高,在见到来人后,那黑脸队官行起礼,“陈千总。” 被那黑脸队官称为陈千总的人,是陈璘的儿子陈九经。 陈九经看向刚刚问话的那海商,“适才你问这么多兵开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以明确的回答你,我大明朝有百万大军,能出什么事啊。” “诸位。”陈九经提高声音,冲着码头上的众人高喊。 “上个月有倭寇进犯我大明海疆,所幸被我大明官兵剿灭。” “大家伙也都知道,多少年来,倭寇屡屡进犯。兵部有令,让我们福建水师会同广东水师,北上攻打日本,直接剿灭倭寇的老巢。” “近些时日,泉州港上会停靠很多战船,若是给诸位增添了什么不便,还请谅解。” “同时,也希望大家不要妨碍军务,不然,一律按通倭论处。” “刀剑无眼,诸位可要当心。” 进剿倭寇是幌子,收复吕宋才是真。 这么多兵马、战船调度,动静很大,瞒不住,所以便向外透露是进剿倭寇,以掩人耳目。 反正大明与倭寇是世仇,说调水师剿灭倭寇,谁也不会怀疑。真正的目的,还是收复吕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码头上还真就藏着倭寇的细作,他们听到后,立刻将消息传回本土。 这个时间,丰臣秀吉已经基本统一日本,只是少部分地区还有抵抗。 得到大明将要派水师进攻日本本土的消息后,丰臣秀吉与其一众智囊商议,大明要是打日本,那我们日本就去打朝鲜。 丰臣秀吉尚未统一日本,而且臣服他的大名未必就是真的臣服,若是大明的军队真的来进攻日本本土,那么,别看丰臣秀吉基本统一日本,可根基不稳,在外敌来临时,不知有多少人会反水,届时恐怕自身都难保。 朝鲜是大明的藩属,若是进攻朝鲜,大明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丰臣秀吉与其一众智囊商议,大明打日本,日本就打朝鲜,将矛盾点转移出去,来一个变相版的围魏救赵。 丰臣秀吉是怎么想的,大明没人关心,两省水师汇集在泉州港后,总兵官陈璘,正着手整训。 说是两省水师,其实分为三部。一部是福建总兵麾下的,一部是广东总兵麾下的,还有一部是南澳副总兵麾下的。 让汇集于此各部水师磨合磨合,互相熟悉,以免遇到战事耽时误事。 被朱翊钧钦选为吕宋总兵的宁阳侯陈应诏,跟在陈璘身旁,学习陈璘是如何带兵的, 陈应诏心里清楚,吕宋是一片岛,往来交通全靠船只,自己这个吕宋总兵必然要统领水师。 论步兵、骑兵,陈应诏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比划比划,教化教化当地的土人,还是没问题的。 但论起水师来,陈应诏是真心没接触过,只能像个小学生一样从头开始学。 而且,英国公张元功把自己的亲侄子、下下代的英国公张维贤都派过来了,陈应诏还是很相信英国公府的判断的,所以学的格外卖力。 陈应诏祖上那可是相当显赫。 初代宁阳侯陈懋,永乐朝的靖难勋贵,一直活到天顺七年。多次随永乐皇帝北征,随宣德皇帝亲征平定汉王朱高煦叛乱,正统年间平定邓茂七叛乱,深受除了景泰皇帝之外的永乐、洪熙、宣德、英宗四位帝王的信任。 至于为什么不受景泰皇帝的信任,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宁阳侯陈懋深受明英宗朱祁镇信任,所以自然得不到明代宗朱祁钰信任。 有种说法,土木堡之变后,勋贵断层,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有很多家勋贵,压根就没随朱祁镇出京。 像宁阳侯、安远侯、靖远伯、忻城伯、平江伯等,有的在京,有的在地方领兵,就没去过土木堡。 之所以土木堡后显得武将勋贵损失惨重,一是因为勋贵有爵位,排名的时候勋贵全部排在文官之上。 二,土木堡之前,在位的是明英宗朱祁镇,当时的武将勋贵基本上都是朱祁镇的亲信。朱祁钰上位之后,这些人他都不敢用。 甚至在景泰朝,有些武将勋贵还被刻意的打压和冷藏。 所以在土木堡之后,武将就显得损失惨重。 但实际上,惨是真的惨,但也不至于惨不忍睹。 而在土木堡之变死难的勋贵们,因他们陪同皇帝蒙难,所以他们的后代,很受重用。如成国公朱勇的儿子朱仪,守备南京长达三十三年。 直到成化朝,勋贵们在朝堂上还是具备一定的话语权的。 而宁阳侯陈懋因当时在南方平叛,并没有经历土木堡那一劫,一直活到天顺七年。宁阳侯的爵位,是很完整的传承下来的。 陈应诏是知道祖上是有何等荣光的。 鸡的祖先是恐龙,陈应诏的祖上是陈懋,这二位都是祖上厉害,后代不显。 当年陈懋是何等风光,陈应诏做梦都想重现昔日宁阳侯的荣耀,要不怎么有种说法叫返祖呢。 在跟随陈璘学习的时候,陈应诏很认真,陈璘也很乐意结交勋贵,也是正儿八经的教。 老师是真教,学生是真学。 至于效果,没什么效果。 因为这么短的时间,效果没有那么立竿见影。 陈应诏学的时候,张维贤也在旁边跟着。 这二位从陈璘身上学到多少能耐不敢说,反正和陈璘处的很不错。 面对陈璘这位简在帝心的将领,就算是学不到什么,能够拉起关系,对于陈应诏和张维贤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第235章 我带朋友回来了 福建、广东两省水师在泉州港整训之后,军需军械全部到位,找好翻译向导,根据季风的规律,选择合适的时间,在总兵官陈璘统帅下,大明水师浩浩荡荡的朝着吕宋进发。 临近吕宋海岸时,有几艘西洋战船发现了大明水师。 一个西洋船长不由得发出惊呼,“哦,上帝呀。” “怎么会来这么多战船。” 旁边的一个西洋水师见状问道:“船长,我们应战吗?” 那西洋船长没有给予肯定回答,也没有给予否定回答,而是双手合十,做出祷告的样子。 “这么大的事,还是问一问上帝吧。” “上帝呀,您虔诚的信徒冒昧的向您询问,面对数十倍的敌人,如果您希望我们拼死一搏,就请告诉我们吧。” 等了一会,无人应答。 那西洋船长抖擞精神,“哦,我的伙计们,上帝不希望我们与敌人交战。” “现在我们遵从上帝的意思,撤退,回去总督报告。” 其他西洋人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大明水师,自然也不想打,听到船长的命令后,纷纷附和。 “快快快,听上帝的意思,咱们快撤。” “撤,快撤。” 另外一艘西洋战船看到己方的一艘战船临阵脱逃,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艘战船的船长立刻下令,“调转船头,我们去将那几个临阵脱逃的混蛋抓回来!” 船上的其他西洋人自然明白自己船长的意思,无非就是找个借口逃跑罢了。 若是势均力敌,还可以碰一碰,可敌人数十倍于己,压根就没法打。 这艘战船上的西洋人很聪明,“快,快,听船长的命令,我们去将那些逃跑的混蛋抓回来。” “快,调转船头,快。” 陈璘立在旗舰的甲板上,透过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一切。 “西洋人要跑,让季参将带人压上去。” “是。”有士兵当即去传令。 水师的将领不可能全都挤在一艘战船上,而是分散在不同的战船上,万一主帅出了什么事,副将接着就能顶上,不至于被一勺烩。 传令兵通过旗语传递军令。 参将季金得到主帅陈璘的军令,即刻带人追了过去。 上来先开了两炮,就算是打不着人,也得吓唬住人。 西洋战船,跑了两艘,其余和大明水师交战的,不是着了,就是沉了。 陈璘紧盯看着海图,实际上,在接到诏命让他率水师收复吕宋时,关于吕宋的海图陈璘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就烂熟于心。 “命令水师继续前行,穿过前面的海湾,就是洋夷伪总督府的所在地马尼拉。” 菲律宾总督府内,总督德贝拉如同往常一般办公。 忽然,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急匆匆的跑进他的房间。 德贝拉抬头一看,是担任菲律宾附近海域警戒的两位船长,汤姆还有杰瑞。 “汤姆船长,杰瑞船长,你们二位现在不应该在自己的战船上执行任务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汤姆船长急冲冲的说道:“总督,菲律宾附近出现了大量的战船,看旗帜应该是大明的水师。” “虽然我们的战船又老又小又破又少,但为了我们西班牙,我死而无憾。” “可就是这个杰克,胆小如鼠,见到大明的战船后,竟然临阵脱逃。为了扞卫我们西班牙军人的荣誉,我这才决定带人将他抓捕,送到总督您的面前。” “胡说八道。”杰瑞船长立刻反驳。 “我是见大明水师来者不善,怕总督毫无防备而吃亏,所以我才下令水手返回马尼拉,向总督禀报。” “况且,我这不是临阵脱逃,我这是在执行命令。” 汤姆不依不饶,“总督并没有派遣任何船只过去,你是执行谁的命令?” “我是在执行上帝的命令。”杰克的底气很足。 “我问过上帝了,如果他希望我与敌人决一死战,就请告诉我,但上帝他没有表露出任何语言。我想,上帝一定是希望我将这个消息尽快禀告给总督。” 汤姆气的一把揪住杰克的衣服,“你这是胡说八道!” “分明就是你自己想要逃跑,却还非要扯着上帝的名头!” 杰克毫不畏惧,挣开汤姆的手,“我听从上帝的意思行事,难道还有错了吗!” “够了!”总督德贝拉厉声制止住二人的争吵。 “你们的意思是说,大明的水师到菲律宾来了?” “没错。”汤姆和杰瑞二人同时点头。 “大明的水师不是说要去进剿倭寇吗,怎么跑到咱们菲律宾来了?”德贝拉很是狐疑,接着又问。 “他们有多少人?” 汤姆回答:“总督,海上哪能看得到人呐,全是船,看上去全都是战船,不是和咱们这样的还有武装商船。” 德贝拉平复心情,压下火气,“我知道海上只看得到船,那他们有多少艘战船?” 汤姆摇摇头,“那谁数的清,海面上全都是大明水师的战船,密密麻麻的,都满了。” 德贝拉缓缓靠在椅子背上,忧愁已经代替了原本的怒火。 “我也不追究你们两个临阵脱逃的罪责了,你们马上组织人手,准备防御。” “是。”汤姆和杰瑞二人应声离去。 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西洋人,对着德贝拉说道:“总督,乔尼玛回来了。” 德贝拉有些惊诧,“是去广东和大明商人做生意的那个乔尼玛?” “正是。” “让他进来吧。” “是。” 接着,乔尼玛走进来,对着德贝拉行礼,“总督。” “乔尼玛,你不是去广东和大明的商人做生意了吗,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乔尼玛叹了口气,“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 德贝拉不解:“嗯?” 乔尼玛赶忙解释:“这是我在大明人口中学到一句俗语,就是一言难尽的意思。” 德贝拉也没有过多在这句话上追究,“乔尼玛,你回菲律宾的路上,看没看到大明水师的战船?” “看到了。从海上看过去,大明水师的战船无边无际,恐怕在数量上要远超我军。” “那你就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大明的水师为什么会突然到菲律宾来?” “这个,”乔尼玛顿了一下,“听说是您建议国王,调派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的计划,被大明的谍报人员得知。” “怎么可能!”德贝拉一拍桌子,“这件事情是绝密,只有我们西班牙人才知道,大明的谍报人员是如何得知的?” “难不成是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算了。”德贝拉一挥手,“这个等以后再调查,如今我们还是要先解决大明水师的问题。” “乔尼玛,你经常往返于广东和福建与大明的商人做生意,你认不认一些在大明有身份的人,我们可不可以请他们出面,帮助我们斡旋此事?” “真是巧了。”乔尼玛靠到德贝拉近前,“总督,我这次来,正巧带回来一些大明的朋友,他们都是有身份之人,说不定可以帮到我们。”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德贝拉有点激动。 “那就把东面那几间最好的房间腾出来,让你的朋友们居住。” “不过,大明有一句俗语,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安全起见,我还要派人在周边保护他们。” “总督,总督,”乔尼玛拦了德贝拉一下,“跟我来的朋友有点多,东面那几间房间,怕是不够用。” 德贝拉不明所以,“那几间房间足够十几个人居住,乔尼玛,你究竟带了多少朋友回来?” 乔尼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多,我也就是带了十万位大明朋友回来。” “十……十万?” 德贝拉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来外面的大明水师,是你小子引到菲律宾来的!” 第236章 想听爆竹 德贝拉勃然大怒,“乔尼玛,你个叛徒!” 乔尼玛担心德贝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迅速与他拉开距离,“总督,您不要激动。” “明军托我给您带个话。” 德贝拉一把拿起自己的佩刀。 乔尼玛再次与德贝拉拉开距离,“只要您能够投降明军,一切都好商量。” 德贝拉拔出刀,“你个叛徒!” 乔尼玛迈双腿隔着桌子与德贝拉对峙,“大明有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明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绝非我们西班牙可以抗衡。如今大明水师更是兵临城下,投降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砰!砰!砰! 外面传来一阵声响。 外面接着就有一个西洋人跑进来,“总督,不好了,大明水师抵近港口,我们停靠在码头上的战船全部被明军摧毁,他们现在正在外面喊话呢。” “明军说派人劝降了,但迟迟没有回应。若是再没有人出去,他们就要发起进攻。” “不过,属下倒是没有见到明军派来劝降的人,估计是他们胡乱编的理由。” 德贝拉收起刀,“这个叛徒乔尼玛就是明军派来劝降的人。” “先把这个叛徒押下去,关起来。” 两个西洋士兵立刻上前控制住乔尼玛。 乔尼玛还在大喊,“总督,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德贝拉的心情糟糕透顶,听到乔尼玛的声音更烦了,“押下去。” “走,咱们到码头上去看看。” 码头上,西洋人严阵以待,但站位很是分散。 因为他们了解战船火炮的威力,站的太过集中,面对战船火炮,倒是方便一块上路。 德贝拉向前走去,身后跟着两队西洋士兵。 “我是西班牙国王委任的菲律宾总督德贝拉,不知贵方到此,有何贵干?” 旁边的西洋翻译实时的将话翻译过去。 大明这边的翻译,也在实时的同步翻译。 “放肆!”参将季金立刻喝斥回去。 “此乃我大明故土吕宋,什么时候变成了你们的国土!” 德贝拉面对明军大兵压境,望着黑洞洞的炮口,他不敢过于强硬,“我想,这其中可能是出现了什么误会。” “误会不了。”德贝拉态度不敢强硬,季金的态度却是异常强硬。 “来。”季金微微一侧身,右手指向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战船,“你告诉我,能有什么误会?” “趁着我现在脾气好,带着你的人赶快退出吕宋,不然,勿谓言之不预也!” 德贝拉右侧的一个西洋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你们欺人太甚!” 嗖! 一支利箭直接射穿了那西洋人的胸膛。 德贝拉的身上被溅上斑斑血点,可眼前的情景告诉他,不能冲动。 季金冷笑一声,“就欺负你们了,你们能怎么着?” 德贝拉挥挥手,示意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 “这位将军,贵方这么做,怕是不太礼貌。” 季金哈哈大笑,“你说我不礼貌?” “好好好,那我就礼貌一点。” 季金看向德贝拉左侧的那个西洋人,“你。” 那西洋人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季金点点头,“没错,就是你。” “您好,我想借您的性命一用。” 嗖! 一支利箭应声穿过那西洋人的胸膛。 季金接着对那死去的西洋人鞠了一躬,“真是抱歉。” 德贝拉强压心中怒火,“这位将军,你不觉得你做的太过分了吗?” 季金不屑一顾,“说我过分?” “你刚刚说我没有礼貌,我接着就改了。” “先是态度和蔼,用了‘您’这个字。而后,我又道歉。我都这么有礼貌了,你还说我过分。” “咱们俩到底谁过分呀!”季金的声音一震。 德贝拉几乎是怒吼出来,“你这是强词夺理!” “你说要借他的性命,可他并没有说要借给你!” 季金反问一句,“那他也没有说不借给我呀?” “那好,我现在把他的性命还给他。” “哎。”季金冲着那死去的西洋人喊了一声,“快醒醒,快醒醒,别睡了,这什么场合呀你就睡觉。” “我现在把你的性命还给你,你要吗?” 很可惜,那个西洋人没有回答季金。 “你看看,你看看。”季金也急了。 “你这个家伙还说我没有礼貌,你看看你手底下的人就有礼貌啦?” “我这么诚恳询问于他,他却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不搭理人。” “我们大明有一句古话,叫做正人先正己。这句话,正好适合用在你的身上。” “无耻之徒!”德贝拉大喝一声。 季金把手搭在耳朵上,“什么,想听爆竹?” “我们这次出征是来打仗的,哪能带爆竹。” “不过,我们大明乃礼仪之邦,向来是以礼待客。虽然你们这些西洋人强占了我大明的土地,但是,狗咬人人不能咬狗啊。” “我们不和你一般计较,仍然以及礼待之。” “你想要听爆竹,这个是真没有。这样吧,我们战船上有不少的火炮。你想听爆竹,无非是想听爆炸声,其实听爆炸声不一定要听爆竹,听火炮也是一样的。” “来呀,对着码头上放几炮,满足这些西洋人的心愿。” 第237章 翻译 季金是隆庆二年的武进士出身。 大明朝的武举,可不仅仅考武艺,还考兵法韬略。 季金是武进士出身,自然是文武双全,接人待物,更是井井有条。 可面对西洋人,就没必要再讲道理了。 西洋人强占我大明海外故土吕宋时,可没想和我们讲道理,我们凭什么和他们讲道理。 季金故意将“无耻之徒”错听为“想听爆竹”,进而让战船在码头上开炮。 一阵火炮下来,西洋人或死或伤,倒下大片。 德贝拉在士兵的护卫下躲到一旁,侥幸没有受伤。 待炮火停止,德贝拉挥手驱散烟尘,“咳咳”,可还是被呛到。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德贝拉大声质问。 “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大明是礼仪之邦,以礼待客,结果就是这么待客的!” 季金反驳道:“你这话说的可不对。” “是你自己说想听爆竹的,我们没有爆竹,所以特意让人放火炮让你们听爆竹声。” “你要知道,炮弹可比爆竹值钱多了。我们这么大方的对待你们,没想到你们还不领情。”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年头,做好人难呐。” 德贝拉跳起来怒吼,“无耻之徒!真是无耻之徒!” 季金神色一动,“什么,你们还想听爆竹!” 那两个名叫汤姆和杰瑞赶忙拉住德贝拉,“总督,总督,可不敢再说那四个字了。” “明军大兵压境,我们暂时不宜轻举妄动。” 德贝拉正了正自己的衣服,迅速调整情绪,“这位将军,我们西班牙人向来是爱好和平的,我们不愿意开启战端。” “希望我们双方都能够保持克制,不要随意动兵。” 季金冷笑一声,“你们不愿意开启战端,那就一厢情愿。” “什么时候收复我大明故土,得我们大明说了算,你们,还不配!” “我这人说话难听,但说的却都是实话。” 德贝拉当然知道季金说的是实话,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德贝拉看来,己方的军队分布在菲律宾的各个地方,而明军全部却聚集在马尼拉。 己方人少,明军人多,自己只能吃哑巴亏。 他已经命人去各地调集兵马,若是己方的兵马汇集于马尼拉,届时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就是这么自信。他若是没有这份自信,也不会觉得仅凭两万五千名士兵就可以征服大明。 德贝拉现在想做的,就是拖延时间,拖到己方的兵马赶来。 “将军,我向来仰慕大明文化,本就对大明心有好感。如今又知贵方的实力,心中的仰慕之情更是难以抑制。” “我真诚的希望,我们双方能够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不仅是为我们双方局势的考虑,同时也是为了我们麾下年轻士兵的生命考虑。” “我们已经保持了最大的克制。”说这话的是陈璘。 陈璘之所以在这跟西洋人废这多话,就是想围点打援。 开战之前,陈璘对吕宋可谓是研究透了。 吕宋,是一个群岛,西洋人分布在各个岛屿上,要是这个的拔,得拔到什么时候去。 倒不如以马尼拉为饵,诱使敌军向马尼拉汇集,尽可能的在这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只要吕宋的西洋人数量减少,剩下的事,不用明军动手,饱受西洋人欺压的吕宋土着们,他们自己就能把剩下的西洋人解决。 德贝拉能被西班牙国王委任为菲律宾总督,眼色还是有的,他一眼就看出,陈璘绝非凡人。 “这位将军,不知您是?” 陈璘没有回答,他身后的一个士兵介绍道:“这位是钦差镇守福建等处地方总兵官、今奉敕挂征夷副将军印兼统御水师总兵官、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陈璘将军。” 德贝拉听的挺入神,但他不会汉话,听不懂,只好将寻求的目光看向身旁的翻译。 那西洋翻译离德贝拉很远。 本来,翻译就跟在德贝拉身后,可德贝拉左右两侧的人全被明军射死,这翻译惜命,有意识的与德贝拉拉开距离。 翻译的时候,提高音量,不耽误双方交流。 这翻译会说汉话,但他哪里知道大明朝的官职称谓,只能无奈的对德贝拉说道:“总督,我不会翻译。” 德贝拉一愣,“你不是翻译吗,怎么还不会翻译?” 那翻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总督,我确实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我只听懂了那个士兵说那人是个将军。” 德贝拉有点着急,“废话,用眼看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将军了,还用得着你在这翻译。” “你不会翻译,那你就让明军的翻译翻译给我们听。” “是。”那翻译看向明军方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 “这位将军,我们听不懂贵方说的是什么,能否麻烦贵方的翻译,将刚刚的内容翻译给我们听?” 明军这边的翻译听到这话,眉头紧锁,接着心里一翻个,这玩意,可不好翻译。 本来明军的翻译还在庆幸,双方没有引用大量的古诗词,没太大的翻译难度。 没想到,大明朝的官职名称,不比古诗词好翻译多少。 要是单纯的统御水师总兵官,这个倒不算太难,直接通俗易懂的翻译成水师的最高指挥官就行。 可又是钦差镇守、又是奉敕挂将军印,我一个汉人听着这些官职都觉得有点迷糊,更不用说再翻译给那些西洋人了。 所幸,陈璘并没有让己方翻译翻译。 “听不懂人话就算啦,那咱们就说点你们能听懂的。” “开几炮让他们听听响。” 明军的翻译如蒙大赦。 西洋人的翻译,刚听完陈璘的第一句话,信心顿时就回来了,因为他会翻译这句话。 他凑到德贝拉身前,开始翻译,刚翻译完第一句话,陈璘的第二句话接着又跟上了。 西洋人的翻译没顾得上翻译,直接拉着德贝拉就躲到一旁。 德贝拉还纳闷呢,“你倒是翻译呀,跑什么呢?” 话音刚落,德贝拉就明白己方的翻译为什么拉着自己躲起来了,因为,他听到了明军的火炮的轰鸣声。 第238章 下辈子注点意 陈璘听着自家火炮轰鸣,望着在火炮下惊慌的西洋人,当即下令,“火炮停止后,我军立刻登陆作战。” “是。”传令兵去传达军令。 陈九经见状走到陈璘近前,“将军,您不是说围点打援吗,怎么突然改变了战术,直接登陆作战了?” 陈璘回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是我高估了西洋人的能耐。” “我原本以为,西洋人漂洋过海来到吕宋,他们的身体必然是极其强悍的。” “而且根据情报显示,西洋人已经占领吕宋多年。这么大个吕宋,他们能够稳定的统治这么多年,想必军队有很强的战斗力。” “可经过我仔细观察,发现是我判断失误。” 陈璘扭回头去,“你看那个所谓的总督德贝拉那副狼狈样子,哪有一点为将者的风范。” “再看看他带的那些兵,有西洋人,有色目人,有当地的土人,还有那黑不溜秋跟煤炭似的黑玩意。” “我统领两省水师,全都是朝廷的经制之军,汉家子弟,尚且要经过整训。” “就不要提他们那些有黑有白,还有杂交似的军队了,连颜色都不一样,鱼龙混杂,他们要是能一心才真是有鬼了。” “虽然事先这些情报我军都已经掌握,可用兵之道,出奇制胜固然是好,可更多的还是稳扎稳打。” “出于谨慎,又错估了西洋人的战斗力。若是不将敌人吸引过来,任由他们分散在吕宋这么多岛屿上,仗着熟悉地形,不断袭扰我军,我军还得跟拔钉子似的一个一个去拔。” “费时费力不说,我军还不熟悉环境,很容易给敌人以可趁之机。故我采取的是围点打援之策。” “今日观之,西洋人的军队鱼龙混杂,遇事慌张,两轮炮击下来,这支军队就已经乱了。” “打仗打仗,打赢了是本事,打输了能够安全撤退,更是本事。” “那个所谓的总督德贝拉作为吕宋的官衔最高之人,他身边的兵都这样,其他地方的兵是什么样,可想而知。” “做买卖的讲究死店活人开,打仗也是一样。对付他们这样的,我军胜券在握,就没必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直接派兵横推过去就行了。” “至于分布在其他岛屿上的西洋人,就他们的战斗力,不被岛上的土人除了就是好事,完全不用担心袭扰我军的问题。” 说到这,陈璘不禁感慨一声,“谨慎过头了有时未必就是好事。” 事实上,西班牙殖民菲律宾的军队中,不止有西洋人,还有黑人、穆拉托人、混血人、印第安人等。 这个国家就那么多人口,既要应对欧洲的战事,又要殖民各地,不可能抽调出大量的军队驻扎在每一个殖民地。 就连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自己对麾下的士兵,都十分嫌弃。 陈九经听着陈璘的话,若有所思,“将军,西洋人漂洋过海而来,都能控制吕宋这么大一片地方。” “我大明有那么多军队,不算那些家丁和精兵,还有那么多的卫所兵呢。南洋还有那么多土地呢,咱们大明朝是不是也可以跟西洋人这样,控制南洋。” “卫所兵就算战斗力差,那好歹也是咱们汉家儿郎,怎么都要比西洋人麾下的那些黑人强。只要再配备些许精兵,以卫所兵辅之,说不定整个南洋都能纳入我们大明朝的王化之下。” “好了。”陈璘制住陈九经的话。 “这些都是朝堂上那些大人物考虑的,不是咱们该考虑的。” “这些话对着我说也就算了,不要再对着其他人讲了。” 陈九经点点头,“儿……标下明白。” 另一边,德贝拉见明军炮火停止,本以为是和之前那样,拿火炮吓唬人,然后接着谈。 他呸了呸嘴里的沙土,本想继续谈判,没想到,明军直接从战船上涌出,手持利刃,冲奔而来。 汤姆一看,招呼士兵上前抵抗,“你们,快上,快上。” 然后,他拉着德贝拉的胳膊,“总督,明军发起进攻了,这里危险,咱们先回城躲避。” 不由分说的拉起德贝拉就往回跑。 德贝拉还在那装模作样,“不,我要和我的士兵在一起!” 杰瑞一看,谈判的事被汤姆抢先一步,在听到德贝拉的话后,他计上心头。 他招手让士兵冲上前去,“上,冲上去。”自己则带着西洋士兵赶到德贝拉身边。 “总督,我知道您爱护士兵们的生命,现在,我把士兵们都带过来了,您现在就跟他们在一起。” 德贝拉还装呢,“不。” “我要和敌人搏斗。” 汤姆和杰瑞两个人一碰眼神,那就陪总督把戏唱完吧。 “总督。”汤姆猛拽德贝拉的胳膊,“如今明军大兵压境,我们还需要您指挥作战,您可不能出事。” “总督。”杰瑞拽住德贝拉的另一条胳膊,“我知道您勇敢,可您的生命现在不仅仅是您一个人的生命,还是我们大家的生命。” “我们这么多人不远万里的从西班牙来到菲律宾,能撑到现在,靠的就是您呐。” “为了您的安全,同时也是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我们只好强硬把您带回城了。” 汤姆和杰瑞二人一使眼色,一人拽着德贝拉的一条胳膊往回跑。 西洋士兵在后面跟着往回跑。 菲律宾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全靠西班牙人撑着,再加上他们的仆从军,才能够殖民统治菲律宾。 如今纯种的西班牙士兵全都跟着德贝拉他们撤离,剩下的仆从军本就战斗极弱,再加上没有主心骨,面对如狼似虎的明军,很快就被打的溃不成军。 张维贤带队在前。 作为英国公府的继承人,张维贤肯定是被悉心培养的,身上有功夫。 而且临来之时,英国公张元功,还特意安排了一队人在张维贤身边保护。 英国公府安排的人,那肯定差不了。 张维贤带着人如同锥子一般,直直的插进敌军阵型中。 陈九经带着不远不近的跟着张维贤。 毕竟张维贤是英国公府的继承人,他要是出点什么事,英国公府难免不对陈璘产生怨恨。 所以,陈九经就带人跟在张维贤身后,万一真出点什么事,也好及时支援。 张维贤小时候待在英国公府,长大之后在京营任职,空有一身抱负无处施展。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战场上,年轻人的热血顿时被激发出来。 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 张维贤厮杀的可带劲啦。 那些西班牙人仆从军,本来就没什么斗志,被明军这么一冲,斗志全无,纷纷放下武器,准备投降。 “别打了,别打了。” “我们投降。” “别打了,我们投降。” 但是,明军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而去。 这也不是明军真的没有听到,而是他们听到了,但听不懂。 那些仆从军成分很杂,哪的方言都有,就是没一个会说汉话的。 明军听不懂,却能看得懂。 一看他们那样,就知道是想投降。 可面对这么多首级,这么多军功,谁都不愿意放过,于是,各个明军官兵之间都默契的加快了动作。 反正我们听不懂,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直接杀过去就完了。 谁让你们不学汉话呢,下辈子注点意吧。 第239章 攻城 马尼拉城,自西班牙殖民菲律宾后便开始修建。 德贝拉带着人撤到城内,西班牙士兵纷纷涌上城头,准备守城。 汤姆和杰瑞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跟在德贝拉身旁。 杰瑞心有余悸的擦了擦头上的汗,“总督,城里的仆人多是当地的土人,还有不少的汉人商人也在城内。” “大明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今明军大军压境,这些人心中,难免不起二心。” “那你的意思呢?”德贝拉问道。 “为防止他们在我军与明军作战时搞背后袭击,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全杀了。” “不好,不好,这样不好。”汤姆连连摇头。 “怎么不好了!”杰瑞质问道,“难不成真要等着他们背后袭击我们吗?” 汤姆轻哼一声,“你急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些人难免有二心,当然要杀,但不能全杀。” “把那些土人全杀了,汉人留着当人质。” “明军基本上都是汉人,有人质在手,相信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德贝拉深以为然,“汤姆说的对。” “杰瑞留下与我一同守城,汤姆你带人去办这件事。” “放心吧总督,我一定完成任务。”汤姆带人走下城头。 这时,明军赶来,将城池团团包围。 “该死!”德贝拉拍了一下城头,“明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他对着身后的一个西洋人,“你去告诉汤姆,让他加快速度。” “是。”这西洋人应声离去。 “其余人,准备战斗。”德贝拉掏出火铳,架在城头。 宁阳侯陈应诏透过望远镜远远望去,“这城池,有点意思,就是小的可怜。” 攻城的事,已经交给宁阳侯陈应诏指挥,陈璘则在后面压阵。 若是陈应诏不行,陈璘再上。 “宁阳侯,标下带人冲上去,”年轻的张维贤立功心切。 陈应诏淡淡一笑,“张千总,不必那么着急。” “火炮马上就从船上运过来了,等火炮到了,轰开城门,我们再冲过去。” “西洋人已经是瓮中之鳖,稳操胜券的事,没必要再因为急切攻城而造成额外的伤亡。” 城头上,德贝拉见明军围城但却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心中感到不妙。 他拿出望远镜向察看四周,果然,发现了大队明军正拉着火炮向这里赶来。 “让汤姆加快速度。” “翻译!翻译!” 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德贝拉急了,“翻译呢?” 一个西洋人回答道:“总督,翻译他说守城是军队的事,他是文人,不应该参与守城。” 杰瑞骂了一声,“胆小鬼!” “总督,他就是怕死。” “我这就带人把他抓过来。” “不用了。”德贝拉拦下想要离去的杰瑞。 那个翻译怕死,你杰瑞就不怕死啦? 在海面上,本该负责警戒任务的你面对明军水师,临阵脱逃,这时候要是放你下去,指不定你小子又得躲到哪去。 “杰瑞,这里离不开你。” 看着德贝拉的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杰瑞只好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听总督的。” “你。”德贝拉指向一个西洋士兵,“把翻译带到这里来。” “他要是不来,绑也要把他绑来。” “是。” 过了一会,那西洋翻译被强行带到城头。 明军的火炮也架了起来。 德贝拉见到明军的火炮,惊慌不已,他一把将那翻译拽过来,“告诉明军,就说我们可以投降,但必须要答应我们的条件。” “好吧。”那西洋翻译将德贝拉的话向着明军的方向喊去。 德贝拉点手指向一个西洋人,“告诉汤姆,让他不要管别的了,直接把城内的汉人全都拉到城头当人质。” 宁阳侯陈应诏隐隐听到西洋翻译那蹩脚的汉话,“西洋人说什么呢?” 张维贤侧着耳朵仔细听,“好像是要投降。” “投降?”陈应诏眉头一皱,他本来指望着拿这一仗练手呢,没想到西洋人竟然投降了。 “翻译。” “宁阳侯。”明军的翻译就在军队中,听到陈应诏的呼喊后,立刻疾步走来。 “你告诉那些西洋人,投降可以,让他们打开城门,放下武器,一个一个的全都抱着头到城外。” “是。”明军的翻译立刻将陈应诏的话向城头上的西洋人喊去。 德贝拉见缓兵之计有效,指挥那翻译,“告诉明军,只要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可以向他们投降。” “什么条件?”那西洋翻译问道,“总督,您总得告诉我是具体的条件是什么,我好向明军翻译。” “你随便编几条就行,尽量苛刻一点。这样方便双方逃跑,好拖延时间。” 那西洋翻译翻了个白眼,接着对着城下的明军喊话。 明军的翻译听到西洋人的话后,当即转述给陈应诏,“宁阳侯,西洋人说他们投降可以,但要答应他们的条件。” “条件?” “对,他们提出了几个条件,只要我们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就投降。就是条件有点苛刻,第一条就是……” “不用说了。”陈应诏直接打断翻译的话。 “一群困兽,他们还敢有条件,反了他们!” “火炮都准备好了没有?” 一个明军队官立刻回答:“回宁阳侯,都准备好了。” 陈应诏冷冷的看向城头,“西洋人不是想谈条件吗,那好,让他们去和炮弹谈吧。” “开炮!” 砰!砰!砰! 一轮火炮轰鸣。 德贝拉急匆匆躲到一处角落,在他对面,就是西洋人的翻译。 “你是怎么翻译的?你没和明军说我们要投降吗?” “我说了。” “说了,那怎么明军还开炮?”德贝拉质问道。 那西洋翻译也急了,“开炮的是明军,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开炮,你问他们去,问我干什么。” “你……”德贝拉刚想喝斥那西洋翻译,接着就有炮弹落在他的身旁,吓得他赶忙扑向一旁闪躲。 “总督!”一个西洋士兵跑到德贝拉身旁,将他扶起。 “我没事。”刚一起身,德贝拉就觉得左臂疼痛,低头一看,是被炸伤了。 “总督,我让人给您包扎。” 德贝拉摆了摆右臂,“不用了。” “汤姆回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汤姆急匆匆的跑来。 “总督,时间紧急,城内的汉人躲的躲,跑的跑,我只抓到了十九个。” 德贝拉看向那西洋翻译,“快告诉明军,就说我们手里有人质,让他们停止攻击。” 那西洋翻译冷哼一声,“火炮声音那么大,我就算是喊破喉咙,明军也听不到。” “看来得想办法让明军……”德贝拉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明军停止了炮击。 杰瑞急匆匆的跑来,“总督,城门被明军用火炮轰开,明军已经冲进来。” 德贝拉当机立断,“快撤,撤回总督府。” 第240章 宁死不降 总督府内。 德贝拉狼狈的带着人逃了回去,等逃回去一看,原本当奴仆的当地土人,竟然在搜刮总督府内的财物。 “全杀了。”德贝拉恶狠狠的说道。 “是。”西洋人在明军那里吃了苦头,全都在这些土人身上发泄出来。 “咱们还有多少人?”德贝拉问道,“挨个报数。” 汤姆摆摆手,“不用报了。” “总督,没剩下几个人了。” 德贝拉略微扫量一圈,己方大概还有二十多,最多不超过三十人,“人质还有多少?” 有人立刻回道:“总督,人质还剩下六个,其余的都在混乱中逃走了。” “翻译呢?翻译呢?”德贝拉四下找人。 “应该是死了。”杰瑞回答一声。 “刚刚从城头逃离的时候,翻译身上中了两箭,乱军之中,怕是没命了。” 外面突然传来明军的声音,“这里就是西洋人的伪总督府,快快快,围起来。” “带上人质,退到房间内。”德贝拉下令。 西洋人前脚退回房间,明军后脚就撞开了总督府的大门。 盾牌手在前,后面跟着弓箭手、火铳手、刀枪手等,呈阵型在院内摆开。 杰瑞长呼一口气,“翻译死了,我们就算手里有人质,也没有办法和明军沟通。” 话音刚落,就有“吱呀”的声音传来。 如同惊弓之鸟的西洋人的心跳陡然顶到嗓子眼。 只见一处角落的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什么人!”一众西洋人举着武器对了过去。 房间内的西洋人走出来,“不必惊慌,是我,塞班。” 汤姆问道:“塞班,你不是去找那些土人传教去了吗,怎么在这?” 塞班抬头望天,“上帝呀。” “我本来是去找那些土人传教的,可没想到明军突然发起进攻,隆隆的炮声吓跑了那些土人,我也只好返回总督府内。” “可没想到总督府内的那些奴仆土人,竟然敢趁乱搜刮总督府的财物。” “我一个人势单力孤,只好躲了起来。” 德贝拉眼前一亮,他没有在意塞班说的是什么,“塞班,你之前不是在大明传教吗,会说汉话。” “现在,我们遇到了危险,需要你去充当翻译,代表我们去和明军交流。” 塞班一拍胸脯,“这个完全没有问题。” “需要我去和明军说什么?” 杰瑞走了过来,“你就对明军说,我们手里有六名汉人人质,只要他们放我们安全离开,我们可以保证这六名人质的安全。” “放心吧。我在大明传教了三年,我对他们大明的人很了解,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说着,塞班胸有成竹的推门走了出去。 “不要冲动。”塞班人未出门,声音先传来了出来。 明军只见一个满脑袋卷毛的西洋人走了出来。 塞班见明军停止动作,心中大定,慢慢的向前走去。 “我叫塞班,是教皇派我来东方传教的,我曾经在大明生活了三年,我想我们之间可以……” 这个名叫塞班的西洋人话还没有说完,周边立刻响起热烈的枪声。 一阵火药味弥漫开来,那个名叫塞班的西洋人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胸膛上的鲜血。 “你们……” 嘭! 又是一声火铳的声音传来。 宁阳侯陈应诏冷冷的盯着那个名叫塞班的西洋人倒下,接着将手中火铳交给身后的士兵重新装填火药。 “西洋人不过是化外蛮夷,毛都没褪干净的野人,竟然僭越称‘皇’,真是罪不容诛!” “传我军令,冲进去,一个不留!” “是。”一众明军拉架势呈进攻阵型冲杀而去。 “不好了总督,塞班被明军杀死了。”一个在窗口观察情况的西洋人急切的对德贝拉说道。 “为今之计,”德贝拉站起身,拔出佩刀,“我们恐怕只有一条路了,那就是拼死一搏。” “不一定。”杰瑞站起身,“总督,我们应该还有第二条路,那就是放下武器,投向明军的怀抱。” “那不就是投降吗。”一个西洋人说道。 汤姆听到杰瑞的话,怒不可遏,“杰瑞,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就算是追到明军的军营,也不会放过你!” 德贝拉眼皮一挑,合着你们俩是都想投降啊? 杰瑞被汤姆拿话一激,也变得愤怒起来,“汤姆,你可不要逼我!” 汤姆毫不畏惧的对上杰瑞的眼神,“我逼你怎么了!” “好,我这样做都是你逼的!都是你逼的!” 说完,杰瑞推门将自己的武器扔了出去。 “别冲动,别冲动,我投降,我投降……” 杰瑞说的都是西洋话,明军听不懂,也没心思去管他说的是什么。 明军只知道,这个西洋人的脑袋是首级,是军功。 火铳手一铳就放倒了杰瑞,接着冲了进去。 屋内的西洋人一看,投降也不让投啊? 那还投什么降,直接玩命吧。 西洋人的斗志顿时变得高昂,纷纷手持武器,与明军厮杀起来。 明军训练有素,就算冲进屋内,照样保持最基本的阵型。 盾牌手在前抵御攻击,远处的敌人,弓弩手、火铳手招呼,近处的敌人刀枪手招呼。 等到宁阳侯陈应诏进屋查看情况时,明军已经在割首级。 “情况怎么样?”陈应诏问道。 一个队官冲着陈应诏行礼,“回宁阳侯,西洋人虽然弱的不行,不禁揍,但军心还算可以,甚至可以说是宁死不降。” 陈应诏点点头,“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告诉弟兄们,把城内城外,还有这个西洋人的伪总督府,里里外外仔细的搜查一遍。” 第241章 教皇有多少兵 “宁阳侯,宁阳侯。” 正在城中巡视的宁阳侯陈应诏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怎么了?” 一个明军队官带人押着十几个西洋女子走来,“宁阳侯,弟兄们在搜城的时候,发现了躲在民房里的十几个西洋女人,您看,该怎么处置?” “西洋女人。”陈应诏仔细端详起来。 宁阳侯陈应诏,出身名门,家里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可唯独这西洋女子,他倒还真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 待刚刚走近,陈应诏不由得又赶忙撤步,与那十几个西洋女人拉开距离。 “这是什么味?”陈应诏半捂着鼻子。 “这些人多少天没洗澡了,闻着怎么都跟馊了似的。” 张维贤一直跟在陈应诏身旁,他年轻啊,年轻人嘛,活力强,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也快。 他走近仔细端详那些西洋女人,好家伙,表面一层绒毛。 “张千总。”陈应诏喊了一声张维贤,“怎么,你这是心动了?” “这好办。”陈应诏冲着那队官一招手,“来。” “张千总好学,尤其是对语言方面,可谓是孜孜不倦。” “收拾出来一个干净房间,再让这些西洋女人好好的洗个澡,到了晚上,把这些西洋人送到张千总的房间里去。” “记住,办事麻利点,不能耽误晚上张千总学外语。” 那队官嘿嘿一笑,“宁阳侯,您就放心吧,我指定把事情办的明明白白。” 说着,那队官还看了张维贤一眼,“绝不会耽误张千总晚上学外语。” “不用,不用,不用。”张维贤连连拒绝。 “我没有那么饿,不是什么都吃得下。” “我这个人是好学不假,平日好钻研个语言,可我喜欢的都是大明的方言。” “像什么扬州话,大同话,米脂话。我才没兴趣学什么西洋话呢。” 那队官见张维贤拒绝,便将询问的目光看向宁阳侯陈应诏,“宁阳侯,您看?” 陈应诏一摆手,“先把这些西洋女人关起来吧。” “是。”那队官带人押着那十几个西洋女人离开。 陈应诏打趣的问道张维贤,“张千总,晚上夜深人静的,你当真不学一学外语了?” 张维贤连连摇头,“那些都什么玩意儿,我恐怕是无福消受。” “宁阳侯,这的战事怕是已经结束,就剩下扫荡整个岛屿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陈应诏收起刚才那嬉笑的样子,“吕宋岛基本上是没什么事了,南边还有苏禄岛呢,吕宋和苏禄中间还夹着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岛屿呢,附近海域还有很多岛屿。” “这些,我军都得派人巡视一遍。其他岛屿上肯定还有西洋人,还得作战。就算是没有西洋人的岛屿,也要招抚岛屿上的部落。” “不过,这些都是陈将军的事了,你到时候跟着他一同前去。” “我呢,就留在这里,安抚并招抚当地的汉人还有土人部落。” “吕宋的情况你也有所了解,土人部落太多了,全都是化外之民,我们要想办法帮他们沐浴王化。” 说着,有一个士兵跑来,“宁阳侯,外面来了一群人,说是当地的汉人,他们绑着一个西洋人,想要求见我们这里的最高指挥官。” “人呢?” “就在前面。” “走。” 待走近地方,一队明军士兵正拦着一群人。 单看这群人的服饰、样貌,确实像汉人。 拦人的士兵看到陈应诏来了,带队的队官向陈应诏行礼,“宁阳侯。” “嗯。”陈应诏颔首示意,接着走上前,看着那群人,“我是大明宁阳侯陈应诏,听说你们求见本侯?” 那群人一听到陈应诏的名头,在一位老者的带领下向陈应诏行礼,“原来是宁阳侯,草民等不识侯爷虎威,还请侯爷恕罪。” “免了。”陈应诏没有过多客气,“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 “回宁阳侯。”领头的那老者一拱手,“我等皆是汉人,只因祖上乔居吕宋,我等这才于还在定居。” “然,我等虽身在海外,可心却是向着我大明。听闻朝廷派水师前来吕宋,我等莫不是感激涕零,犹如失孤重回母亲怀抱。” 这老者的话在陈应诏听来,就是一眼假。 又是感激涕零,又是重回母亲怀抱,全是装腔作势。 你们若是真的心向大明,别的都不提,最不济,也得带点鸡鸭牛羊之类的东西来犒军啊。 再看看你们这样,一个两个胳膊提溜着两个爪子就来了,干动嘴,一点物质上的表现都没有。 也不能说一点物质上的表现都没有,人家好赖还绑过来一个西洋人呢,虽然没什么用。 陈应诏以后就是吕宋总兵,免不了要和当地的汉人打交道,因此,心中虽然不悦,可面上依旧笑脸相迎。 “吕宋本是我大明故土,自成祖册封吕宋总督,而来已有二百余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大明皇帝陛下,心怀各地赤子,生怕海外百姓受到欺负,这才派我等率水师前来,为我大明百姓排忧解难。” “来之前,本侯就听闻这些西洋人穷凶极恶,犹如狱中恶鬼。待六师临之,天威降之,这才发现,西洋人,不过尔尔。” “诸位久在吕宋生活,可曾受过那些西洋人的欺负啊?” “如果有,就和本侯说,本侯一定为你们做主。” 领头的那老者连连称谢,“多谢宁阳侯挂念。” “哎,”陈应诏打断那老者,“这话说的可不对。” “不是本侯挂念,是我大明皇帝陛下圣明,担心你们这些海外百姓的安危,故才派陈将军与本侯率水师前来。” “要谢,你们应该谢皇上圣恩。” “是是是。”那老者连连称是,“多谢皇上圣恩。” “西洋人虽为化外蛮夷,不通礼数,可有我大明圣君在朝,又有宁阳侯这等大将在朝,那些西洋人又岂敢放肆。” “即使有些许蛮横的西洋人,终算不得什么。” “不过,说到蛮横的西洋人,草民这次来求见宁阳侯,正是因为草民等抓获了一个西洋人。” “带上来,让宁阳侯过目。” 那老者对后面一招手,有几个年轻的棒小伙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西洋人走到陈应诏面前,两个小伙一人一脚踢在那西洋人的腿上,“跪下!” 陈应诏俯瞰着跪在地上的西洋人,“这是?” 那老者上前解释,“宁阳侯,这个西洋人说是什么传教士,整天在我们汉人中说什么上帝,什么教皇,让我们信他们的西洋教。” “草民等觉得这个西洋人可能会对朝廷水师产生威胁,草民等一商量,派几个年轻的后生将这西洋人拿住,扭送到朝廷水师面前,请朝廷发落。没想到在此竟得见宁阳侯虎威,真是三生有幸。” 陈应诏没有在意那老者拍马屁的话,而是打量着那西洋人,“传教士?” “把他嘴里的袜子拿了,让他说话。” “是。”一个明军士兵上前拿出塞在那西洋人嘴里的袜子, 或许是这袜子太臭了,那士兵刚从那西洋人嘴里掏出来,就立刻皱着眉头甩到一旁。 那西洋人连咳嗽好几声,最后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西洋话。 那老者明显是能听懂那西洋人的话,对着陈应诏解释,“宁阳侯,这个西洋人说他是教皇派到东方传教的,我们不能对他怎么样。” 陈应诏明显没有相信那老者的话,而是扭头看向自己的军中翻译。 见到己方翻译点点头,陈应诏这才确定那老者翻译的是真话。 那老者见陈应诏不相信自己的翻译,而人家军中又有翻译,索性就不再翻译。 接着,那西洋人又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西洋话。 明军的翻译实时的进行翻译,“宁阳侯,这个西洋人说他临出发之时,曾受到教皇委派遣的大主教的亲自接见,我们如果不马上放了他,他们的教皇知道后会惩罚我们的。” 陈应诏闻言,哈哈大笑,“教皇?” “你们的教皇手底下有几营兵啊?” “仅凭你们敢僭越用一个‘皇’字,就已经是死罪难逃。” “没说的,拖下去,砍了。” 第242章 竭尽全力 那西洋人被一个明军队官押到一旁,接着这队官抽出腰间佩刀,手起刀落,一片鲜红洒下。 “宁阳侯,宁阳侯。”远处又来了一队明军,还押着几个黑不溜秋的人。 等带队之人走近,原来是参将季金。 “季参将。”陈应诏打了个招呼。 “宁阳侯。”季金拱手见礼,“您看我在城里搜出什么稀罕玩意了。” 其实季金不说,陈应诏也看到了。 那么几团黑影,又是大白天,想看不见都困难。 陈应诏眉头一皱,“这些人,怎么这么黑呀。” “他们的黑,和原来三宣六慰的那些土人黑还不是一回事,那些人的黑是显得黑,还看的过去。他们的黑,是真他妈的黑呀。” 季金解释道:“宁阳侯,据末将审讯得知,这几个黑人,都是西洋人从波斯人手里买来的。” “有二百多人呢,都在军队中。不过,他们分守在吕宋各处。驻守此地的,在交战中大部分被我军斩杀,就剩下这几个躲了起来。” “您说,就他们这个颜色,只要是白天,躲到哪都显眼。” “起初我带人搜查的时候,猛然间觉得眼前一黑。原本以为是太过劳累,头晕发昏呢。” “等仔细一看,您猜怎么着,原来是前面藏着这几个黑不溜秋的家伙。” “这几个人好啊。”刚刚对那西洋人行刑的队官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陈应诏一愣,他没想到这些人还能有好,便问道:“这些家伙,怎么好了?” 那队官冲着陈应诏一行礼,“宁阳侯,您有所不知,卑职原来在卫所中是负责屯田的。” “您看这些人,体格子多好呀,一看就是干农活的好手。” “要是让他们去种田、修路、采矿,等等等等,甭管干什么,绝对好用。” 陈应诏望着那队官眼神中的炽热,他终于明白了那队官眼中的炽热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农夫对农具的欣赏。 张维贤接了一句,“就跟唐朝的昆仑奴似的。” “有理,有理,有理。”陈应诏一连说了三个有理,紧跟着又来了一句,“很有道理。” “先把这些人押下去,回头跟着其他俘虏一块运回大明。甭管是去山西挖煤,是去缅中修路,还是去茂山开铁矿,哪怕是拉到京畿去给兵仗局试炮,总归还是有他们的用武之地的。” “卑职领命。”那队官带兵将这几个人押走。 季金朝着陈应诏拱手行礼,“宁阳侯,这吕宋岛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末将就先回去向陈将军复命了,如果有什么吩咐,您再派人去招呼末将。” 陈应诏拱手还礼,“季参将请便。” “张千总。”陈应诏喊了一声张维贤。 “标下在。” “你也随季参将一同去向陈将军复命吧。” “卑职领命。” 季金侧身看向张维贤,“张千总,那咱们就走吧。” 张维贤明白,这些人对自己客气,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自己身后是英国公府,因此他格外的谦逊。 他向前一推手,“季参将,您请。” 季金拍了拍张维贤肩膀,“一块走吧。” 待季金与张维贤走后,陈应诏将注意力放到押送那西洋传教士来的那些当地汉人身上。 “老人家。”陈应诏冲着那领头的老者。 “不敢,不敢。”那老者躬身行礼,“宁阳侯,您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小老儿了。” “无妨。”陈应诏淡淡一笑,“本侯奉皇命与陈将军率水师收复吕宋,又蒙圣上信任,命本侯为镇守吕宋总兵官,以后,我们说不定还会经常打交道呢。” 那老者闻言心头一颤,这是在敲打自己,要配合明军的行动。 “草民在吕宋生活多年,对当地的情况还算熟悉,如若宁阳侯有吩咐,草民定当竭尽全力。” “那就好,那就好。”陈应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吕宋有汉人,还有大量的土人。汉人嘛,不必多说,都是自家人,自然要照顾。” “至于那些土人,本侯打算以王化教之。若王化教之不通,则以兵马继续教之,不知,是否可行啊?” 那老者知道,能以兵马对付本地土人,同样能够以相同的方法对付他们这些不知道有什么心思的本地汉人。 “宁阳侯,草民还是那句话,如若您有吩咐,草民等定当竭尽全力。” 第243章 升官 乾清宫中,宁阳侯陈应诏和陈璘的联名奏本送至朱翊钧的书案上。 兵部尚书梁梦龙站在御案前,以备皇帝问询。 朱翊钧看过奏本,“吕宋的西洋人,基本上被扫尽,剩下的就是招抚当地的汉人以及土人部落了。” “这一仗,虽然耗时长了一些,但总归还算顺利。” 兵部尚书梁梦龙回答,“启禀皇上,海路本就比旱路要慢,吕宋又多岛屿,西洋人零散的分布在各个岛屿上。想要清剿他们,我军必须要登岛作战,就像拔钉子似的一个一个的拔,肯定要耗时耗力。” “不过,从时间和战果上来看,我军已然竭尽全力。况且,近百年来,我军并无渡海作战的经验,此战,可谓是重振我大明水师的雄风。” “只是,据宁阳侯和陈璘从吕宋送来的军报来看,我军斩获的首级,加上俘虏,不过才一千四百余人。而且这一千四百余士兵并非全都是西洋人,还有色目人、黑人和当地的土人。” “西洋人仅凭这一千四百余士兵,就能统治偌大个吕宋,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朱翊钧淡淡一笑,将奏本放到书案上,“一千四百余士兵就能统治偌大个吕宋,着实是令人惊讶,但还不至于匪夷所思。” 梁梦龙知道皇帝这是有话要说,“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梁尚书,你执掌兵部,我大明朝的各个军镇、都司,在册的百万大军,都在你的脑子里装着,你若是愚钝,那天下恐怕就没有聪明人啦。” 梁梦龙躬下身子,“圣上谬赞,臣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朕说的是实话。”朱翊钧抬头瞟向梁梦龙。 “梁尚书,你心中所考量的,是草原上的蒙古,辽东的女真,西南的土司,沿海的倭寇,以及潜在的民乱。” “这些,也确实是大明内外最为棘手的敌人。” “一千四百余士兵若是放在我大明,别说镇守像吕宋那般广阔的区域了,就算是弹压西南的土司,怕是都不够看。” “可偏偏西洋人就是凭借这一千四百余士兵,而且还是各类人等都有的一千四百余士兵,统治了整个吕宋。” “这并不是西洋人有多么厉害,而是海外的那些土人,太过废物。” “草原上的蒙古自不必多说,就拿西南的土司来说,西洋人的一千四百余士兵,能镇的住哪个土司?” “像播州的杨氏土司,别说一千四百余士兵了,就算增加十倍兵力,给西洋人一万四千名士兵,他们镇的住播州的杨应龙吗?” “不被杨应龙灭掉就算他们烧高香了。” 听话要听音,梁梦龙从皇帝的话中,听出皇帝恐怕对播州的杨应龙不满。 想想也是,播州杨氏,那可是从唐朝就开始传承的土司,世袭七百多年,占地极广。 贵州上上下下,早就眼馋播州的土地了。 莫非皇帝有意平定播州? 梁梦龙内心有这个猜测,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来看,这个猜测,十有八九会变成现实。 不过,播州可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皇帝没有明着提出平定播州的想法,也没有侧面表露,梁梦龙自然不会多嘴,依旧在那恭敬的站立着听皇帝讲话。 朱翊钧继续说,“我大明,北部边境有蒙古人虎视眈眈,东部沿海有倭寇骚乱,西南有土司作乱不止,内部偶尔还有乱民反叛,当真是四面环敌。” “苏洵所作的《六国论》中有这么一句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这句话放在我大明朝身上,同样适用。” “这天底下难啃的骨头,恐怕是都挤到大明朝的周边了。只是,朕没有想到,西洋人,竟然也想挤进来。” 一想到西洋人妄图以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身为大明兵部尚书的梁梦龙,气不打一处来,就连语气也变得激动。 他不激动也不行,因为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我梁梦龙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你们西洋人想凭借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你们也没拿我梁梦龙当人看呐。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梁梦龙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军政经验,一步一步爬到正二品兵部尚书位置上的人,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份侮辱。 “皇上,西洋皆是蕞尔小国,夜郎自大,竟然妄图以两万五千名士兵进犯我大明。他们没来,那是他们的造化。他们若是来了,也不过是为我大明官兵增添几分军功而已。” “说的好。”朱翊钧十分赞同的点点头,就以目前大明朝的综合国力来看,放眼天下,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难逢敌手。 “我大明雄兵百万,足以弹压天下,何惧宵小。” “此番吕宋大捷,就是证明。区区西洋蛮夷,在我大明将士面前,犹如土鸡瓦犬。” “有功,就要赏。此次作战有功的将士当如何封赏?” 梁梦龙心里清楚,如何封赏,朝廷自有规制,皇帝要问的,是如何封赏陈璘。 看样子,皇帝是想要给陈璘封爵。 但封爵哪那么容易。 大明朝世袭爵位的含金量,就算是不怕火炼的真金与之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甚至真金连与世袭爵位相比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是自嘉靖朝以来,封爵的标准愈发严苛。 辽东总兵杜桐,扫荡草原,斩首千余,那么大的功劳,也不过才是在皇帝的坚持下封了个流爵。 封爵不比其他,标准一旦严格起来,很难再松口。 “皇上,有功的将士如何封赏,朝廷自有规制。总兵陈璘,指挥水师跨海作战,可谓功勋卓着,宜当重酬。” “只是,吕宋的送来的军报臣也看过,战事进展顺利,敌军一触即溃,斩首不过一千,我军又是数倍于敌军。” “此战虽为大捷,可细究起来,又有些名不副实。” “依臣看来,陈璘,擢升前军都督府右都督足矣。” 朱翊钧是想给陈璘封爵,但朱翊钧想法是朝鲜之役让陈璘统帅水师,清剿倭寇。在那之后,给陈璘一个世袭的爵位。 本来朱翊钧想的是,通过吕宋这一仗,超擢陈璘为左都督。 可经过兵部尚书梁梦龙这么提醒,朱翊钧发现,梁梦龙说的是对的。 哪怕是九边军镇的总兵,一般也多是都督佥事起步,立功之后才能晋升都督同知。左都督、右都督,更是得熬年头才能熬出来的。 因为在任职期间,还有可能因为作战失利、受到弹劾等原因而被降职免职。 就像麻贵,万历十年以都督佥事为宁夏总兵,一直等到十七年之后,也就是万历二十七年,第二次朝鲜之役结束,麻贵才升为右都督。 而吕宋这一仗,赢的太过容易了。 以大明水师的绝对实力,面对强占吕宋的西洋人,可以用碾压二字来形容。 陈璘确有其能,但在吕宋这一仗中,他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充分展现,甚至还被人忽略。 若是朱翊钧超擢陈璘为左都督,很容易被人诟病。 朱翊钧倒是不怕被人诟病,但对于陈璘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来说,过于恩宠,超擢官职,很容易让人眼红,很可能还会耽误了陈璘。 多少镇守九边的总兵还没有到左都督,而大明朝的军功,又是南不及北。 木秀于林,未必真的就是件好事。 同时,朱翊钧心里不由得埋怨起西洋人来。 你们在吕宋但凡表现的坚强一点,阻击的顽强一点,我也不用犯这个难。 你们那群废物,一触即溃,害的陈璘原本的指挥能力没有发挥出来。 不是陈璘无能,实在是西洋人太废物了。 “那就依梁尚书之见,擢升陈璘为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其余有功将士,按例封赏。” “吕宋基本平定,鲁王也要移藩吕宋。鲁王的三护卫,兵部照例帮其调拨。” “臣遵旨。” 第244章 登莱水师 山东巡抚宋应昌与新任吕宋巡抚宋仕,一同前往山东兖州的鲁王府,与鲁王商讨移藩吕宋事宜。 当代鲁王名为朱颐坦,为人很不错。时常救济百姓,供养贫穷的宗室。 早在收复吕宋之前,朝廷就已经派人向鲁王朱颐坦传达移藩吕宋的诏命。 到了吕宋,就是实权的藩王,配备三护卫,谁不愿意去。 鲁王府再豪华,但也和囚笼差不多,一辈子都出不去。 鲁王朱颐坦在见到山东巡抚宋应昌和新任吕宋巡抚宋仕之后,两个人一和他说移藩吕宋的事,他立马就同意了,没有丝毫犹豫。 就算是到了吕宋只能管管当地的土人部落,那也比一辈子都窝在鲁王府里要好。 自己虽然上了年岁,但自己的子孙还大有可为。 而且朝廷下了诏命,不遵从也不行。 至于以后削藩,削去吧,反正我是活不到那时候。 因此,鲁王移藩吕宋的事宜,进行的很顺利。 朝廷为鲁王府移藩事宜忙上忙下,也在其中得到些许实惠。 朱翊钧对于吕宋这种海外之地的安排,是以勋贵为总兵,文官任巡抚,再以藩王实封镇守。 勋贵、文官、藩王,三者相互制衡。 同时,派镇守太监和锦衣卫一个百户所驻守,在旁监管。 叛乱,吕宋是叛乱不起来的。 但刻在骨子里的基因,使得朱翊钧必须分权制衡心中才能踏实。 对于吕宋的定位,能彻底消化固然是好的,但这个很难,不能强求。 只求吕宋能为大明输血。 吕宋都司虽然设立了二十个卫,但只有大架子,不满编。 缅中等地,早就形成了政权概念,而且有军事组织。那里必须有二十个满编卫压下去,才能镇的住。 而吕宋不同,西洋人仅凭一千多人的兵力就能够统治,而且这一千多人还不全是纯种的西洋人。 大明自然也无需过多兵力就能统治吕宋。 至于移民,更是个大工程,先移一部分,而后慢慢来就是了。 吕宋的事安排下去之后,朱翊钧在乾清宫召内阁和兵部议事。 “前者,西洋人妄图以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我大明,幸得我大明将士用命,这才剿灭强占吕宋的西洋蛮夷。” “孟子有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北境未清,倭寇未靖,如今西洋人不远万里的也来凑热闹,我大明朝的外患,何其多也。” 朱翊钧的目光自众人脸上划过,本想观察他们的反应,可未能如愿,这些老家伙比猴都精,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倭寇自海上而来,袭扰海疆。西洋人更是不远万里,渡海而来,较之倭寇更甚,竟然妄图吞并整个大明朝。” “张九龄有诗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相思。”朱翊钧冷哼一声,“朕看他们是想死。” “茫茫大海,谁知潜藏着多少双觊觎的眼睛。” “日本来的倭寇就已经令我们疲于应付,若是西洋再来‘倭寇’,该当如何?” “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赶。虱子多了不怕痒,可沿海的百姓怎么办?” 朱翊钧的语气感慨起来,“百姓何其无辜。” 其实,朱翊钧的心思,下面的臣子早就透了,无非就是想发展水师。 上次朝议吕宋之事时,朱翊钧提出在京畿一带建立水师,当时朝臣就明白了,皇帝就是想扩大水师。 只是当时由于西洋人的狂妄致使朝堂上群情激愤,不仅无人反对,甚至还不乏支持者。 发展水师,下一步想干什么,不难猜测。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也别想在皇帝面前出尔反尔。 况且,京师离海近,京畿海防问题不容小觑。在这设立一支水师,也是有正当理由。 “朕决意,重振水师。另外,水师多是在南方,北方也要建立一支水师,以护卫京畿。”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奏报,“启禀皇上,自吕宋洋夷的教训后,兵部痛定思痛,会同工部,招募工匠,兴建战船。” “只是战船繁琐,所建战船尚未完工。不过,预计今年腊月之前,定能完工。” “原本计划所建的战船,皆是补充至浙江、福建、广东三省水师。若是在北方增设一水师,莫不如将新兴建的战船先行划拨给这支新设水师,南方三省的水师,容后再增补战船。” “可。”朱翊钧点头答应。 “战船不够就再建,工匠不够就再加,总之,决不能耽误军国大事。” “臣明白。” “北方的这支水师驻在何地,兵部可有建议?”朱翊钧问道。 梁梦龙回道:“回禀皇上,这支水师既是在北方,依臣来看,合适之地有两处,一为天津,二为山东登州。” “水师驻天津,可护卫京畿。” “水师驻登州,可护卫山东沿海,以及支援辽东,朝鲜若有异动,亦可反应。” “那就驻登州吧。”朱翊钧选择了更为合适的后者。 “山东沿海之地多为登、莱二府,这支水师既驻登州,就以登莱为名吧。” “登莱水师护卫北方及京畿海疆,支援辽东,策应朝鲜。” 第245章 增设两镇总兵 大明朝的京师,离海可不远。 要是真有敌人自京畿海域登陆,便可威逼京师。 然而,大明朝上下没有一个人担心这个问题,原因也很简单,京畿周边,全都是军镇,有的是精兵强将。 蓟州、昌平、保定,三大军镇本身就在北直隶。 京畿东面还有辽东镇,北面还有宣府镇、大同镇。 环京周边,不包括京营,单是军镇就有六个。 敌人不来,那是他们的便宜。敌人来了,顶多就是让朝廷破财给驻守京畿的官兵发赏钱而已。 皇帝以拱卫京畿海疆为由,提出在北方建立一支水师。 之前趁着西洋人妄图以两万五千名士兵征服大明群情激愤之际,这事已经提上日程,如今皇帝明确提出建立登莱水师,谁也不好反对。 登州水师的事,就这么在朱翊钧的强势态度下敲定。 接下来要议的,就是登莱水师的建制。 内阁首辅申时行问道:“皇上,登莱水师担负拱卫京畿、支援辽东、策应朝鲜的重任,不知当设何官职统之?” “设一总兵统之,如何?” 朱翊钧看似在询问,可实际上,皇帝提出了方案,而且还是合理的方案,申时行自然不好反对,也没有必要反对。 可申时行,也没有明确表示同意。 “启禀皇上,登州、莱州二府,归属山东管辖。登州水师是否也归属山东管辖?” 朱翊钧想了想,“登、莱二府在民政上归属山东管辖,而且登、莱二府几近山东辖区的一半,若在军事将二府剥离山东,怕是会权责不清,难免出现推诿之事。” “登莱水师,当归属山东管辖。” 申时行接着又说,“启禀皇上,若归属山东管辖,可山东只有都司掌印,并无总兵。” “登莱水师既设一总兵统之,是否增设一山东总兵?” 万历朝的山东、河南、江西,三省没有总兵。 申时行的意思是,增设一山东总兵统领山东军务,登莱水师自然而然的也就归山东总兵统领。 四辅张学颜上前,“皇上,登莱水师大部应驻于登州府。若增设一山东总兵,既要统领山东陆路军务,又要负责登莱水师事宜。” “而登州府位于山东最东端,由登州府向西经莱州府、青州府,方至济南府。由济南府再向西,方至漕运重地东昌府。” “登莱水师既拱卫京畿海疆,又支援辽东,还要策应朝鲜,事务繁多。” “山东总体平静,鲜少事端。增设一山东总兵,并无太多裨益。” “若增设一山东总兵,与其让之驻于登州,倒不如让之驻于济南府,或者干脆让山东总兵驻于东昌府临清州。” 张学颜的话,相对而言,更显直白些。 山东很太平,增设一个山东总兵,最好是驻于漕运重地东昌府临清州。 如果为了登莱水师而特意增设一个山东总兵,属实是没太大必要。 为了这碟醋,包这盘饺子,不值当的。 朱翊钧默了一下,继而将目光放到兵部尚书梁梦龙身上,“梁尚书,你怎么看?”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下身子,“回禀皇上,臣以为张阁老说的在理。临清是漕运重地,南北往来的漕粮物资不计其数,若增设一山东总兵,驻地临清,最为合适。” “然,登莱水师负责北方海疆,还兼有支援辽东、策应朝鲜之重任,甚至还能威慑倭寇,宜当委一重臣统之。” “以臣愚见,莫不如将登州、莱州二府划出来,增设一登莱总兵,统御登莱水师,专职护卫北方海疆。” 大明朝的山东,只有六个府,分别是济南府、东昌府、兖州府、青州府、莱州府、登州府。 这六个府,除了东昌府和莱州府面积相对要小一些,其余的四个府,面积都很大。 这与明朝开国之初面临的局面有关。北方人口稀少,只能走这种大府的模式。 同理,还有凤阳府。一个凤阳府几乎占据了整个南直隶的三分之一。 而明初在北方划定的这种面积大的府,导致山东的登、莱二府加起来,将近整个山东的三分之一。 兵部尚书梁梦龙提议,山东沿海地区主要是登州府和莱州府,既然设立登莱水师了,干脆,也别设立什么山东总兵了,直接设立一个登莱总兵。 山东的军事威胁,主要是倭寇。像成山卫、大嵩卫,都是因备倭而设立的。因此,在山东还有一个备倭都司,不过备倭都司时设时废。 历史上,登莱巡抚设立于天启元年,东江总兵和登莱总兵皆归登莱巡抚节制。 登莱巡抚任上最出色的是袁可立。 东江总兵任上最出色的是毛文龙。 登莱总兵任上最出色的是沈有容。 这三个官职的设立,主要是为了应对明末辽东糜烂的军事局面。 登莱总兵始设于天启二年,如今梁梦龙将登莱总兵的概念提出,倒是与朱翊钧的规划不谋而合。 朱翊钧力主设立登莱水师,拱卫京畿海疆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发展水师,应对朝鲜之役,以及朝鲜之役后收复日本,尤其是日本的金银矿。 筹建登莱水师所需的资金,朱翊钧也早就准备好了。 查抄衍圣公府获得的财物,朱翊钧一直都没有动,就是为了筹建登莱水师而特意留的。 水师军官,更是不缺。沿海那么多卫所,精通水战的军官有的是。 自嘉靖朝倭患以来,沿海地区的兵马相当于是重新练了一遍,直到现在底子还没有用完。再加上朱翊钧自亲政以来便重视水师,这么多年过去了,水师军官都是现成的。 “那就依梁尚书之见,增设一登莱总兵,负责京畿及北方海防,驻威海卫。” “等陈璘班师回朝之后,让他充任登莱总兵。王化熙接任福建总兵。” “皇上,”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登莱总兵是否照例归山东巡抚节制?” 朱翊钧点点头,“自然。” “不过,刚刚张阁老的话也提醒了朕,临清是漕运重地,京畿及各边镇漕粮转运皆赖临清,不得不让人重视。” “不防再增设一山东总兵,驻地临清。一来整训山东兵备,二来防护漕运。” 申时行猛然惊醒,皇帝这是想一石二鸟呀。 以登莱水师引出山东总兵之争,引导臣子提出海防驻登州与漕运驻临清两种建议。最终,皇帝听取臣子建言并全盘采纳,既设登莱总兵,又设山东总兵。 登莱总兵是陈璘。 山东总兵,那自然就是原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 其结果就是,登莱水师的事敲定下来,还趁机把勋贵抬了上去。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一炮双响,一矢双穿,一石二鸟,当真是好谋划。 朱翊钧的声音透着申时行的思绪在大殿内传来,“那就超擢山东都司掌印彰武伯杨世楷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充任山东总兵,驻地临清。” 都司掌印,属于卫所武官体系。换算到镇戍武官体系,大概位于游击将军和参将之间。 参将之上才是副总兵、总兵。 总兵,最起码也得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 不过,杨世楷是勋贵,超品,进步快一些,不算什么。 申时行虽然看透了皇帝的意图,但他并不在意。 他已经是内阁首辅了,只要不损害他的切身利益,他没有必要反对皇帝。 其他的文官也是一样,只要皇帝不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也没必要跟皇帝唱反调。 朱翊钧说完之后,接着又跟了一句,“山东总兵亦归山东巡抚节制。” 第246章 一份公文 登莱水师的事情安排下去,朱翊钧安排内臣去监督,而后便没怎么去管。 有兵部下发的公文,有陈璘盯着,又有宫中派去的内臣在旁,出不了什么事。 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以京师到山东的距离,也能迅速做出反应,翻不了天。 难得清闲,朱翊钧准备散散步,散散心。 “唐朝诗人李涉有一首《题鹤林寺僧舍》,你知道朕最喜欢这首诗的哪句吗?” 跟在朱翊钧身后的张诚上前答道:“回禀皇爷,依奴婢想来,应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倒是难得这么清闲。”朱翊钧轻快的说道。 “今年没什么太大的事,就连赈灾的钱粮,调拨的都比去年要少。吕宋那还打了一场胜仗,四川总兵侯继高率军平定番乱,巡视西番,想来还得等到明年。” “四川最近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张诚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朝政之事自是烂熟于胸,“回禀皇爷,十月二十三,四川报捷的军报抵达京师,总兵侯继高率军平定了作乱的番部。上个月初八,我军修整完毕,补充军需后,侯继高率军开始巡视整个西番。” “从那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下去之后奴婢便向四川发急递催促。” 忽有一阵寒风吹来,丝丝凉意涌上朱翊钧的心头。 “以西番的地形,高寒难耐,人畜难忍,没有消息传来,便是好消息。” “西番地域极广,道路崎岖,人烟稀少,我军又是客场作战,不熟悉情况,慢一些也属正常。” “不必发文催促了,免得徒扰乱他们原本的部署。” 张诚自然了解西番的情况,也知道不宜催促,可他作为内官,凡事都要为皇帝着想,该有的态度,必须要有。 皇帝可以不采纳他的态度,但他却不能没有这个态度。 “奴婢明白。”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急匆匆的跑进内阁。 “张尚书,你这么着急的跑来,是出了什么事?” 内阁值房中,离门最近的四辅张学颜见刑部尚书张孟男急匆匆的跑来,忍不住问道。 “张阁老。”张孟男朝着张学颜行了一礼。 “张尚书,可是出了什么事?”首辅申时行见张孟男那急切的样子,心中有了不好的担忧。 次辅王锡爵和三辅沈鲤,同样对着刑部尚书张孟男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几位阁老,”张孟男走上前,将一道公文递给了首辅申时行。 “阁老,浙江宁波查到一个走私的海商,这个走私的海商是郑国泰郑指挥使。” 郑国泰是郑贵妃的哥哥,现为锦衣卫指挥使。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带俸指挥使,只拿俸禄,不管实事,属于是外戚恩宠得来的官职。 申时行一听到郑国泰的名字,下意识的意识到不好。 皇后诞下了好几位公主,可就是未孕有一子。大明朝无嫡子,按礼法,当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 近些年来屡有官员上疏请求册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可皇帝均未准允。 郑贵妃深受宠幸,她的儿子是仅是皇三子,朝堂上隐隐有传闻,说皇帝之所以迟迟不立皇长子为皇太子,就是想拖着,以立皇三子为皇太子。 前番皇帝召内阁的四位辅臣,司礼监的四位大太监于乾清宫中议事,虽未明说,但态度已然明了。 若皇后无出,储君之位就是皇长子的。 如今浙江查获了郑国泰走私,不管是真是假,都有可能使得皇帝心生疑窦。 若郑国泰走私之事为真,并不奇怪。 外戚,虽然都有官职在身,可就是空头衔,没有任何权力,他们想着有这层身份方便,走私捞钱,属于正常操作。 若郑国泰走私之事为虚,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国本之争。 更重要的是,皇帝前脚刚刚下旨发展水师,增设登莱水师,后脚沿海就查获了走私。 而且还是国舅郑国泰走私。 既有国本之争的意思,又有海上利益之争的意思,给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皇帝,本就是多疑的生物。 无论皇帝看到的是哪种意思,都将会是天威难测,内阁必然要夹在大臣和皇帝之间受气。 申时行翻开公文,迅速浏览,果然,还是牵扯到了皇子。 看过之后,申时行将公文递给次辅王锡爵。 王锡爵看过后,接着又有三辅沈鲤和四辅张学颜翻看。 最终,这份公文还是回到了首辅申时行的手上。 “张尚书,”申时行看向刑部尚书张孟男,“这份公文,还是由我呈给皇上吧。” 第247章 朕的儿子也通倭 申时行拿着浙江的送来的公文一路赶到乾清宫。 “申阁老。”殿外值守的小太监立刻迎了上去。 “皇上可在里面?”申时行问道。 “今天天气好,皇上去散步了,张公公陪着呢。” “是张诚张公公?” “是。” 申时行心中大定,张诚比张鲸还是要好缠一些的。 “可知道皇上去哪散步了?” “这个,申阁老,皇上到哪去,我们这些当奴婢的哪里能知道。” “申阁老。”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正巧走了过来。 “孙公公。”申时行回应一声。 孙暹注意到申时行手里拿的公文,“申阁老这是有要紧的公务求见皇上?” “倒是有公务,但算不上什么要紧的公务。” 孙暹听出申时行话里的意思,他手里拿的公文,装的必定是烫手的事。 “我来的时候见皇上的圣驾过了景运门,这会应该是在奉先殿。申阁老若是着急,我这就去奉先殿禀明皇上。” “有劳孙公公了。”申时行拱手称谢。 “申阁老客气。”孙暹拱手还礼。 孙暹前脚刚出乾清门,就碰到返回的朱翊钧。 “奴婢参见皇爷。” “听说申阁老求见朕?” “回禀皇爷,正是。” 孙暹并没有诧异皇帝是如何得知申时行请求面圣的事情,毕竟是皇帝嘛,天下的事哪有皇帝不知道的,更何况这还是在皇宫中。 申时行扭头就看到了朱翊钧,赶忙行礼,“参见皇上。” 同时,申时行心中惊奇不已,孙暹的动作这么快吗?这才多大一会功夫就禀明了皇帝? “不必多礼,进去说吧。” 走进乾清宫,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腊月的天,就算外面太阳再暖,也比不过人为供暖的室内。 朱翊钧坐到龙椅上,“申阁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你这个首辅亲自跑一趟?” 申时行将公文呈上,“是浙江那边查获一起走私案,案件牵扯到了宫中。” 张诚闻言一怔,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宫中的人和事基本上都归他管。 走私案牵扯到了宫中,张诚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让人抓住了把柄。 想到此,就连将公文从申时行手中接过再呈给朱翊钧,整个过程中,张诚的心一直是提着的。 这倒不是张诚担不住事,而是内廷中,有人和他争。 张诚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理论上来说,他是内廷第一人,实则不然。 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向来跋扈,又提督着东厂,是皇帝对付文官的一把好刀。 凭借皇帝的信任,张鲸全然不把张诚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放在眼里,甚至隐隐还压着张诚一头。 走私案牵扯到了宫中,张诚是怕张鲸趁机向自己发难。 外廷的文官们因为争权夺利常常闹得是头破血流,内廷同样如此。 挨上一刀进宫,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利吗。 就算是因为家里穷,活不下去,挨一刀进宫就是为吃上一口饱饭。 可宫里的饭那么好吃吗? 你不踩别人,别人就会踩你。 朱翊钧从张诚手中接过公文,他知道张诚心中所想,用人之道,重在制衡,外廷需要制衡,内廷同样需要制衡。 张诚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与张鲸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争斗,于朱翊钧而言,是好事。 只要不耽误正事,下面争斗的越厉害越好。 翻开公文,朱翊钧倒是没想到,不是宫中有人参与走私,而是牵扯到了皇子。 郑国泰弄了一批丝绸卖到海外,但是没有纳税,也就是没有正规的手续。 走私,当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更不可能打出郑国泰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旗号。 浙江没有设立市舶司,因此走私的人很多,但不知怎么,偏偏郑国泰走私的船就被巡查的官员查获。 而且,还查获了十匹马。马呢,倒不是战马,而是矮小的日本马。 日本人个子矮,日本马个头也不大。 大明朝有严令,出海做生意可以,但不能卖给倭寇货物,更不准与倭寇有往来,否则按通倭论处。 “浙江的意思是,郑国泰通倭?” 申时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目前来看,只是有一定的嫌疑。” “不过,据被缉拿的船员交代,他们购买的日本马,是为了进献给皇三子殿下的。” 朱翊钧将公文猛摔在书案上,语气一凛,“他们是想说,皇三子也通倭?” “不敢,做臣子的岂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申时行回答的干脆利索,不带丝毫犹豫。 “他们是拿不准嫌犯交代的是真是假,故行文至刑部询问,刑部尚书张孟男将公文报到了内阁。” “兹事体大,臣不敢耽搁,便急忙进宫禀明圣上。” 朱翊钧的语气略显缓和,“皇三子好动,想骑马,可我大明朝的马皆是高大,就连小马驹都不适合。” “当时郑贵妃和朕提过一嘴,说想买几匹矮马供皇三子乘骑,朕便答应了。” “当时朕说,若是买马,就多买一些,皇三子有马骑,皇长子也要有马骑,其他的皇子也都要有。” “想来郑贵妃是将这件事是交给郑国泰去做了。” 朱翊钧释放的意思很明确,不管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朱皇帝的态度就是,皇长子就是皇长子,皇三子只能是皇三子,长子大于三子。 牵扯到皇子的事,就此打住,谁都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不过,郑国泰参与走私,朕没有想到。郑国泰派人去买倭寇的马,朕更是没有想到。” 朱翊钧看向张诚,“派人去把郑国泰叫过来。” 郑国泰锦衣卫指挥使,虽然他这个指挥使是因外戚恩宠得来的,又是只拿俸禄不管实事,但终究还是有身份之人,他不可能亲自跑船去走私。 走私的事也好,买日本马的事也好,都是郑国泰安排下面的人去办的。 郑国泰本人,则是待在京师。 被缉拿的,都是郑国泰手下的人,没有郑国泰本人。 若是郑国泰本人被缉拿,就算是打死他,他都不敢把事情扯到皇三子身上。 不过毕竟是为皇子买东西,郑国泰特意交代了手下的人,日本的小矮马是给皇子们买的,务必要上心。 谁知道走私的船被浙江巡查的官员查获,日本马也被查获,直接就被打上了通倭的罪名。 那些人知道通倭是死罪,为了脱罪,便将事情如实交代,继而便牵扯到了皇子身上。 第248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郑宅。 郑国泰急得来回踱步,他走私的船在浙江被查获,而且那群废物还把日本马的事情扯到了皇三子身上。 走私的事是小事,牵扯到皇子,那可就大了去。 “老爷,老爷。”府上的管家着急忙慌的跑来。 “老爷,宫里来人了。” 郑国泰刚刚走出院中,就看到一个大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走来。 “皇上有旨。” 郑国泰本想客套几句,没想到这大太监直接宣旨,本来迈步走路的郑国泰,迅速跪倒在地。 “臣郑国泰接旨。” “皇上有旨,召郑国泰入宫觐见。” “臣郑国泰领旨谢恩。” 谢恩起身后,郑国泰从身后的管家手中接过几张银票塞到那传旨的大太监手里。 “公公一路辛苦,这点意思不成敬意,拿去买杯茶润润嗓子。” 银票是银行发行的,只认票不认人,只要拿着银票到银行去,无论持票人是谁,就能兑换相应数额的银元,用来送礼很是方便。 那传旨的大太监向后一扯步,并没有收,“郑指挥使,皇上那还等着,尽快动身吧。” 郑国泰见对方不收,只好悻悻的缩回手,“我这就进宫面圣。” 乾清宫殿门外,郑国泰惴惴不安的迈步走进。 见内阁首辅申时行在一旁站着,郑国泰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皇帝召自己前来,就是为了走私的事。 “臣郑国泰,参见皇上。” 朱翊钧并没有说免礼,“郑国泰,朕要是没有记错,你现在的官职是锦衣卫指挥使吧?” “回禀皇上,臣现在确实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锦衣卫指挥使是几品的官职?” “回禀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三品。” “正三品武官的俸禄,还不够你花的吗?” 当然不够花。 明朝官员的俸禄,放在明初还算可以,但越往后,越不行。 有几个官员是靠着那点死俸禄过日子的,绝大部分官员都有灰色收入。 这是这满朝文武乃至皇帝都知道的事。 正三品武官的俸禄,确实不够郑国泰的花销。 可面对皇帝的质询,郑国泰当然不可能说实话。而且,他十分清楚皇帝召见他的目的。 于是,郑国泰跪倒在地,磕头请罪,“臣,有罪。” “罪从何来?” “臣参与了走私。” “走私的事,你跑不了!不过,还有比走私更严重那事,那就是通倭!” 听到通倭二字,郑国泰身上的每一处神经皆颤栗不止。 这么大的罪名,他可不敢碰。 一旦沾上通倭大罪,就算他的妹妹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也保不住他。 “臣冤枉。” 朱翊钧拿起桌上的公文,“刚才你还口称自己有罪呢,怎么眨眼的功夫又改口说自己冤枉了?” “回禀皇上,臣承认自己参与走私,若朝廷按律治臣走私之罪,臣毫无怨言。” “可若说臣有通倭之罪,打死臣,臣也不敢承认。” “臣蒙皇上恩典,擢臣为锦衣卫指挥使,官居三品。臣感念皇上恩德,感念朝廷恩德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做那等通倭叛国之事。” “臣斗胆,恳请皇上明察。” “查,肯定是要查的。”朱翊钧平静的声音传来。 “浙江的官员已经查清楚了,你走私的船只上有十匹倭寇的马。朝廷有严令,不得与倭寇私相往来,否则,按通倭论处。” “你的走私船上查出了倭寇的马,你怎么解释?” 郑国泰急忙解释,“回禀皇上,臣确实命人购买马匹,不过不是战马,而是可供孩童乘骑的矮马。” “臣趁出海的时机,命手下的人,看看海外有没有矮小的马匹,若是有,就买来。” “臣知道朝廷不得与倭寇私相往来的严令,未必还特意叮嘱手下的人,从什么人的手里买马都可以,唯独不能从倭寇的手里买马。” “没想到他们竟胆大包天,自作主张,不顾朝廷禁令擅自从倭寇手中买马,真是罪责难逃。可臣并不知情。” “臣虽不知情,然触犯朝廷禁令者乃是臣手下之人,臣亦是罪责难逃。” “若是因此治臣的罪,臣甘愿受罚。可若是因此说臣通倭,臣宁可一死,也不敢承认。” 郑国泰说的确实是实话,他确实让人去买矮马了,但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说让他们去买日本马,还一再强调不让他们去买日本马。 可日本马是出名的矮,那些人找了半天,还只有日本马符合要求。 明着买日本马肯定是不合适,那些人便想了折中的办法,先把货卖给西洋人。西洋人应交付的货款,除了白银之外,还要有十匹矮马,就类似于日本马那样的就行。 西洋人不明所以,他们哪懂得大明朝的那么多弯弯绕,不过为了购买货物,他们还是从日本购买了十匹马用以交付货款。 朱翊钧翻看着公文,“申阁老。” “臣在。” “朕看这公文上所写的浙江审讯的结果,嫌犯们交代他们是从西洋人手里买的马,不是倭寇手中买的马。这事,你怎么看?” 申时行明白皇帝想大事化小的意思,“回禀皇上,嫌犯们的供述,倒是与郑指挥使所言对的上。若是以此断定郑指挥使和他们通倭,怕是有些言过其实。” 朱翊钧将公文合拢,放在书案上,“通倭的事,可以说是言过其实,但该罚的还是要罚。” “可走私的事,郑国泰,你跑不了吧?” 郑国泰很是痛快,“回禀皇上,走私的事,臣认罪。” “郑国泰,你想要出海做点生意,这本无可厚非,但为什么不照例报备给市舶司,非要走私呢?” 郑国泰像是明白了什么,“回禀皇上,臣本来是想报备给市舶司的,可浙江没有市舶司,臣不知道报备给谁。” “臣听手下的人说,很多在浙江出海船队都没有报备,都是直接出海,所以臣也就没有报备,让船队直接出海。” 申时行心头一惊,这怎么绕到市舶司上面来了? 朱翊钧不动声色的瞟了申时行一眼,“你是说,浙江走私的船只有很多?” “回禀皇上,臣虽没有见过,可听手下的人说确实有很多,想来是因为浙江没有市舶司的缘故,出海船队不知道报备给哪个衙门,不然臣也不会走私。” “岂有此理!”朱翊钧勃然大怒。 “这么长时间,浙江稽查走私的船队,报上来过几起?郑国泰走私案,这是今年第一次上报稽查走私的事吧。” “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还有东厂、锦衣卫,派人去浙江查,凡是渎职的官员,按律惩处。” “让他们实地勘察,若浙江出海的船队多,该设市舶司就设市舶司,该设海防馆就设海防馆,免得让有些人钻空子!” “还有郑国泰他们,走私的按律惩处。通倭的事,再查。” “臣遵旨。”申时行上前领旨。 申时行心里苦啊。 下面的人办的这是什么事,非要自作聪明的试图通过扳倒郑国泰而牵连到宫里,继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郑国泰是被扳倒了,可通倭的事坐不实,就扯不到宫里。 就算坐实郑国泰通倭的事,只要郑国泰自己把事情扛下来,照样扯不到宫里。 郑国泰是死是活在皇帝眼中并无太多区别,可皇帝会借题发挥,甚至会直接献祭出郑国泰。 如今皇帝有了借口,派人严查浙江走私的事。 市舶司要在浙江设了,这事,谁也不好张嘴反对。 第249章 酒色财气 “三法司和东厂、锦衣卫的人都去浙江了?” 乾清宫中,朱翊钧对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问道。 “回禀皇爷,今天早晨就出发了,走的是陆路,年底之前,一准能到浙江。” “该叮嘱过的都叮嘱过了没有?” “三法司的人奴婢不好多说,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奴婢已然叮嘱,查办官员不是目的,稽查走私也不是目的,目的是在浙江设立市舶司跟海防馆。” “带队去的是北镇抚司掌印宋金,他是锦衣卫里的老人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想来是出不了什么差池。” 朱翊钧点点头,“你这么交代他们是对的。” “查人、抓人、拿人,乃至杀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但这些都是手段,不是目的。” “手段再多,达不到目的,也是无济于事。” “自王之垣从浙江巡抚的位置上致仕后,那里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重振纲常。” “告诉宋金,让他在浙江好好折腾折腾,拿下几个典型官员出来。” 张诚回道:“奴婢明白,下去之后就给他们去信。” 这时,司礼监首席秉笔张鲸捧着一摞奏疏走进乾清宫。 刚一进门,张鲸的礼就到了,“奴婢张鲸,参见皇爷。” 朱翊钧抬头看向张鲸,“这些都是京师各衙门还有各地督抚的奏疏?” “回禀皇爷,自万历十年起您定下规矩,让各个衙门还有各地督抚年底之前都要上一道奏疏,阐述一年之内其治下的各项差事。” “这些都是京师各衙门的奏疏,还有一些是官员们阐事的奏疏。” “各地督抚的奏疏因路程有远有近,送达京师的时间不一,还需等待明日两广的奏疏送达后,再一并呈至御前。” 朱翊钧用手一指身前的书案,“放这吧。” “奴婢遵旨。”张鲸将一摞奏疏放到书案上。 朱翊钧拿起奏疏,逐个翻看。 那么多奏疏,翻看的时候选择性的阅读。 像翰林院、国子监这种清水衙门的奏疏,大致浏览一遍就可以。 像兵部、户部这种要害衙门的奏疏,则要仔细翻看。 本来一切都平静如常,直到朱翊钧翻看到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的奏疏。 这道奏疏可谓是鼎鼎大名,名为:《酒色财气四箴疏》。 这道由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于万历十七年上奏的《酒色财气四箴疏》,可比嘉靖四十五年海瑞的那道《治安疏》厉害的多。 海瑞的《治安疏》是先肯定了嘉靖皇帝前半生的功绩,而后再劝谏嘉靖皇帝励精图治。属于是既肯定,又否定,既批评,又表扬。 而雒于仁的这道《酒色财气四箴疏》,虽然也有劝谏的意思,但奏疏中大骂万历皇帝纵酒、好色、贪财、尚气,如同直接拿大嘴巴子呼万历皇帝的脸一样。 …………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财则乱神,尚气则损肝………… 酒色财气全占了,基本上可以说这个人废了。 普通人占了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尚且要被人白眼相待,更何况是皇帝呢。 历史上万历皇帝看到雒于仁的这道奏疏后,勃然大怒。 雒于仁的奏疏是十二月上的,到了大年初一,百官照例朝见天子,万历皇帝迫不及待的拿着雒于仁的奏疏向首辅申时行等人发牢骚。 话里话外,都是辩解,同时希望内阁严厉处置雒于仁。但是,严厉处置归严厉处置,万历皇帝口中并没有说治雒于仁死罪。这也是得益于明朝清明的政治环境,人人都可以说话。 最后,在申时行等人的维护下,雒于仁削职为民,官职虽然丢了,但人一点事都没有。 “这道奏疏,写的好啊。”朱翊钧的声音幽幽传来。 张诚、张鲸这两位司礼监大太监闻声心头一颤。 平常皇帝说话,都是缓中带急,只要没有不是刻意的去强调某些事,基本都是和缓道来。 虽然不带感情色彩,但终究可以让人感受出皇帝稳定的情绪。 皇帝的这种语气,证明有人触怒天威。 官员触怒天威,可难受的却是他们这些侍奉的内官。 因为官员属于外廷,除了个别的高官之外,其余的官员想要见上皇帝一面,很难很难。 而内廷的内官,整天都在皇帝身边侍奉,外廷的官员惹怒了皇帝,他们离的远,皇帝当下够不着他们。 可他们这些内官不同,他们就侍奉天子近前,可以说是最先承受皇帝的怒气。 当然,底下的小太监是无所谓,朱翊钧也不会去为难他们。但司礼监的那几位大太监可就不好说了。 “张诚。” “奴婢在。”张诚忙的上前,在这种关头,他可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有任何的迟钝。 “你看看这道奏疏。”朱翊钧将奏疏推了过去。 “是。”张诚毕恭毕敬的接过奏疏,翻开一看,真是好家伙。 这个雒于仁这么勇的吗? 看罢,张诚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张鲸在一旁,眼神滴溜溜乱转,心中十分好奇奏疏中到底写了些什么,竟然让皇帝如此恼怒。 “看完了没有?”朱翊钧的声音一振,吓得张鲸将涌出的思绪立刻缩回,恭敬的站在一旁。 “回禀皇爷,奴婢看完了。” “看完了就拿给张鲸看。” “是。”张诚将奏疏递给张鲸。 张鲸难以掩饰心中的急切,迫不及待的翻看。 待张鲸看完,他的脑门上亦是渗出细汗一层。 “看完了没有?” 张鲸将奏疏合拢,“回禀皇爷,奴婢看完了。” “看完了,有什么想说的?” “回禀皇爷,雒于仁如此詈骂圣上,实属大逆不道。奴婢这就带人去将那个雒于仁拿了,下诏狱。” “以臣骂君,是他雒于仁的不对。可若是朕真的将他下诏狱,岂不是显得朕没有容人之量?说不定还会成全他敢于谏言的美名。” 说着,朱翊钧微微一抬手,张鲸接着躬身双手捧着那道奏疏递了过去。 朱翊钧将奏疏拿在手中,接着又放到书案上,“张鲸。” “奴婢在。” “拿笔墨,将这道奏疏誊抄一份。” “奴婢遵旨。” 皇帝的书案,那是御案,张鲸不敢用。 他捧起奏疏来到一侧的桌子上,提笔蘸墨,开始誊抄。 张鲸是内书堂出来的,能入司礼监更说明其是大内宦官中的佼佼者,从动笔到抄完,一气呵成。 通篇下来,没有一个错字,连墨点都不见一个。 工工整整,甚是美观。 贴上印纸,直接就能当字帖描。 抄完之后,张鲸回转过身走到御案前,将原本放在左侧,誊抄本放在右侧,皆是正对着皇帝。也是就是皇帝看到的是正像,张鲸自己看到的是倒像。 朱翊钧扫了一眼,“张鲸。” “奴婢在。” “原本,留在朕这。誊抄本,你拿去内阁,让他们看着办。” “奴婢遵旨。” 第250章 皆听圣裁 张鲸带人走到内阁值房外。 “你们先在外面等着,奏疏。” 一个小太监将誊抄本的奏疏递了过去。 “几位阁老真是坐的安宁啊。”张鲸拿着奏疏走进内阁值房。 张鲸本就跋扈,内阁的四位辅臣见张鲸说话不阴不阳,就知道这家伙是来找茬的。 可平白无故的就找内阁的茬,就算张鲸他再跋扈,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那就是皇帝派他来的。 至于是有旨意吩咐,还是出了什么事,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高于前者。 因为传达旨意多是张诚来内阁,出了事端多是张鲸来内阁。 “张公公说的这是哪里话,”三辅沈鲤对上张鲸。 “我大明朝有圣君在堂,何处不安宁?我等又怎么会坐的不安宁?” 张鲸径直走到堂中,“咱家当然也希望沈阁老坐的安宁,也更希望大明朝安宁。” “可现在偏偏出了让人不得安宁的事。” 张鲸这话一出,内阁的四位辅臣就知道准是出事了。 “张公公此话何意?”首辅申时行问道。 “申阁老一看便知。”张鲸将那份誊抄本的奏疏递给申时行。 本来,申时行在发愁。在浙江开设市舶司的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甚至申时行都有点怀疑,郑国泰走私的事,就是皇帝故意下的饵。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还是得先顾眼下。 申时行接过奏疏,翻看起来,对于雒于仁这道奏疏中所写的内容,他感到很惊讶,但又没有太多惊讶。 不就是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上疏骂皇帝了吗,这不算什么。 大明朝挨过骂的皇帝多了去了,大明朝骂过皇帝的文臣更多了去了。 在大明朝,除了太祖、成祖之外,哪个皇帝挨文官的骂,不都是经常的事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无非就是这一次雒于仁在奏疏中骂皇帝骂的太狠了一点。 总不能因为这,就不让人说吧? 申时行看过后,接着传给次辅王锡爵、三辅沈鲤、四辅张学颜等人翻看。 张鲸见内阁的四位辅臣都看过了,说道:“奏疏的原本在皇上那里,这份奏疏是誊抄本。” “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大逆不道,竟敢詈骂圣上。” “皇上让我将这份奏疏拿给几位阁老看,不知内阁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大逆不道的雒于仁?” 申时行还是如往常那般和稀泥,“雒于仁不过是小小的大理寺左评事,七品而已,一个无知小人,他能懂得些什么呢。” “他这道奏疏,看似言之凿凿,细究之下,不过是胡说八道,满嘴荒唐之言。” “这种人,就不必理会他。” 张鲸眼皮一挑,“申阁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雒于仁如此大逆不道,到你嘴里就‘一句不必理会’就算完了?” “雒于仁的奏疏你也看过了,其他三位阁老也都看过了,雒于仁是怎么说皇上的?纵酒、好色、贪财、尚气。” “为臣者当忠于皇上,可他雒于仁却大逆不道,竟如此詈骂皇上,有他这么当臣子的吗!” 申时行看向神情激动的张鲸,平静如常,“雒于仁这也是为朝廷谏言。” “从雒于仁的奏疏中不难看出他把自己当作了看病的郎中,针对朝政弊病,开了几副药,总归还是为了朝廷着想。” “为朝廷着想?”张鲸冷哼一声。 “我看他这是沽名钓誉!” 申时行顺势发挥,“既然雒于仁是为了沽名钓誉,若是严惩他,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成全了他敢于谏言的名声吗?” “若真的严惩雒于仁,反而可能有损皇上圣德,显得皇上没有容人之量。” 张鲸厉声问道:“那依申阁老的意思,就这么放过雒于仁?” 申时行没有回答张鲸的问题,而是反问一句,“那依张公公的意思,该当如何?” 张鲸当然不会中申时行的圈套,他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他若是从他的口中说出处置雒于仁的办法,很难让人不联想这是皇帝的暗示。 到时候不光恶名他背了,那些文官弹劾他不算,甚至连皇帝都有可能摒弃他。 本来弹劾他张鲸的奏疏就不算少,是皇帝在一众弹劾中保下的他。 虱子多了不怕痒,面对文官,张鲸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一旦涉及到皇帝,张鲸就不得不慎之又慎。 “明发上谕,是让内阁处置。” “申阁老,还有其他的三位阁老也是。”张鲸语气柔了起来,“你们四位都是朝中的老人了,皇上什么样,四位阁老看的比谁都清楚。” “雒于仁奏疏中所言的酒色财气四个字,皇上真的占了吗?” “退一万步来讲,酒色财气四个字,放眼天下,有几人能够独善其身?” 申时行四人见张鲸打感情牌,便不好再针锋相对。 政治就是这样,一方换招,另一方就得跟着换招。 况且,张鲸说的也是实话。 万历皇帝或许没有那么好,但也绝对没有雒于仁奏疏中说的那么坏。 酒色财气,谁不喜欢,谁会把这四个字往外推。 酒,没事喝两口,甚至还衍生出了所谓的酒桌文化。 色,自不必多说。 财,更不必多说。 气,谁还没有生过气?遇到不平事,遇到烦心事,生气是很正常的。 单以雒于仁上的《酒色财气四箴疏》来看,不提其他,确实是对皇帝过于苛刻了。 内阁中一向刚正的三辅沈鲤开口道:“平心而论,雒于仁敢于谏言,是件好事,然其奏疏所言,未免有言过其实之嫌。” 次辅王锡爵开口:“雒于仁的《酒色财气四箴疏》,文笔上佳,颇为犀利,应当尽快处置。若是放任出去,必定会有损皇上圣德。” 四辅张学颜开口:“这道奏疏,不宜传至朝堂,最好是留中不发,以免众口悠悠。至于那个雒于仁,降职、削职,还是要听圣裁。” 首辅申时行看向张鲸,“张公公以为如何?” 张鲸见内阁四人如此齐心,便将奏疏收起,“四位阁老既然这么说了,那咱家不好多说什么。一切皆听圣裁就是。” 第251章 大年初一问话 张鲸回到乾清宫,将情况禀明朱翊钧。 朱翊钧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过了年再说。 雒于仁上疏的时间本就是在腊月底,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一,百官照例朝见皇帝。 百官退却,朱翊钧着手处理雒于仁的事。 乾清宫中,左侧站着司礼监的四位大太监,掌印太监张诚,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秉笔太监田义,秉笔太监孙暹。 右侧站着内阁的四位辅臣,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沈鲤,四辅张学颜。 朱翊钧坐在正中。 掌印太监张诚冲着朱翊钧躬身行礼,“皇上,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已经派人传来,现在殿外候旨。” “让雒于仁进来。” “奴婢遵旨。” 最外侧的秉笔太监孙暹应声走到殿门,朝外面挥挥手,“雒评事,皇上召你进殿。” 殿外,左侧是东厂的番子,右侧是锦衣卫,雒于仁就站在厂卫之间。 听到孙暹的传话,雒于仁拱手朝着殿内行了一礼,“臣领旨。” 孙暹回到殿内,重新站到左侧最后。 雒于仁落后孙暹几步,待来到殿内,他跪倒在地,“大理寺左评事,臣,雒于仁,参见皇上。” 张鲸看向朱翊钧,后者对其微微颔首示意。 向朱翊钧微身行礼后,张鲸转身望向跪在地上的雒于仁。 “奉旨问话。” “雒评事,你的奏疏皇上看过了,虽极尽忤逆之言,然,皇上仁厚,不与你一般计较,既没有将你下狱问罪,又没有革去你的官职,故还以官职相称,称你为雒评事。” “你在奏疏中詈骂皇上,如今让你跪着回话,你可服气?” 雒于仁很是平静,“君为臣纲,臣跪君,本就是臣子本分,臣当然服气。” 面对雒于仁如此得体的回答,张鲸挑不出错来,“服气就好。” “你在奏疏中,为何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是你自己想博取清名,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张鲸的话里带着钩,雒于仁若是咬上,要么是承认自己沽名钓誉,要么不知会连带出多少人。 内阁四位辅臣的目光,也投在了雒于仁的身上。 “臣在奏疏中写的皆是劝谏之言,不知张公公因何污蔑臣所写的是大逆不道之言。” 张鲸是奉旨问话,代表的是皇帝,雒于仁回话,回的也是皇帝的话,而且皇帝也在场,故称臣。 “纵酒,好色,贪财,尚气,如此詈骂皇上,还说不是大逆不道!” 有皇帝在场,为免惊扰圣驾,张鲸不敢厉声喝斥,但还是不难听得出,张鲸声音较往常要高。 雒于仁既然敢上这个《酒色财气四箴疏》,就说明是有胆色之人,自然不会被张鲸吓到。 “皇上以身体不适为由,久不视朝。然皇上尚未至而立之年,又岂会如此羸弱,想来是有旁因致使。” “臣思来想去,当是为酒色财气所伤。” “臣思圣体,虑圣身,心怀君父,便上了这道《酒色财气四箴疏》,只求能为君父祛病辟邪。” “不知张公公口中所言的大逆不道四字,从何谈起?” “你现在就是大逆不道!”张鲸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我是奉旨问话,代表的是皇上,你却无理蛮横,质问于我。” “雒于仁,你质问我是小事,可现在我代表皇上对你问话,你质问我便是质问皇上。” “为臣者竟质问皇上,你敢说这不是大逆不道!” 雒于仁话到嘴边,却蹦不出半个字。 作为文官,雒于仁自然是看不起宦官的。 可如今张鲸是奉旨问话,皇帝在场,内阁、司礼监的人也都在场,雒于仁但凡有一点不敬,都可以看做是对皇上不敬。 雒于仁不好辩解,更不敢辩解,只好朝着朱翊钧的位置一个头磕下,跪趴在地上,“臣有罪。” 朱翊钧没有过多计较,“接着问。” 张鲸知道皇帝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同时心中也在暗自得意。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那就是皇帝对付文官的一把刀,现在他问住了向来善于狡辩的文官,心中难免不自得。 “雒于仁,你的这一桩罪责稍后再论,接着回话。” “我问你,你上的这道大逆不道的奏疏,是你自己为博取清名上的,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上的?” “张公公,臣刚刚已经说过了,奏疏所言,是臣为求君父祛病辟邪,不是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我刚才也已经说过了,”张鲸的声音略带急促,“纵酒、好色、贪财、尚气,以此四状詈骂圣上,便是大逆不道。” “张公公此言,实乃谬论,臣不敢苟同。”雒于仁还是那一套词。 “为臣者担忧皇上龙体,力寻病灶,在奏疏中极力阐明治病之良策,何来的大逆不道?” 雒于仁当然不敢承认自己奏疏中所言是大逆不道。 因敢于谏言而死,这叫死得其所,后世史书上必然会有写上一笔。 因大逆不道而死,这叫死了活该,后世史书上必然会骂上一笔。 孰重孰轻,雒于仁还是分的清的。 张鲸脸上闪过一抹寒色,“少在这绕圈子。” “我问你,那道奏疏是不是你上的?” “是。”雒于仁没有否认,回答的很干脆。 “既然承认那道奏疏是你上的,怎么,敢做不敢认?” “如果是臣做的,臣自然敢认。可张公公说的,并不是臣做的,臣自然不敢认,更不能认?” “好。”张鲸见雒于仁来来回回还是这一套词,便不愿再在这上面多费口舌。 “既然你死不承认,那便换一个问题。” 张鲸本想接着向下说,没想到雒于仁把话抢了过去。 “张公公,并非是臣死不承认,实在是张公公所言,臣不敢苟同。若张公公一味冤枉,臣也只好承认。” 张鲸淡淡一笑,他可不会这么轻易的被雒于仁将军。 “我大明朝律法森严,没有人会冤枉你,更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冤枉你。” “你不必装出一副屈打成招的样子在这惹人怜,冤枉不冤枉,朝廷自有公断,圣上自有公断。” “现在我接着问话,你且听好。” “你的那道奏疏,是你自己为博清名上的,还是有人在背后背后指使你上的?” 第252章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雒于仁躲过去大逆不道四个字,但张鲸没有给他继续兜圈子的机会,直接问出最要命的东西。 奏疏,是你雒于仁为博清名上的,还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上的。 内阁四位辅臣的眼睛,再次盯在雒于仁身上。 雒于仁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臣的奏疏,可以说是臣自己上的,但不是为了博取清名,而是为了劝谏皇上。” “臣的奏疏,也可以说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上的,同样也不是为了博取清名,为的还是劝谏皇上。” 朱翊钧倒是来了兴趣,但没有动作,依旧是静静的看着。 张鲸没有再给雒于仁东拉西扯的机会,直接出手奔着死穴点去。 “说的这么含糊,看来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指使你上这道奏疏。” “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上的这道奏疏。” “臣上的这道奏疏,本是出于公心。既然张公公一口咬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臣上的这道奏疏,臣也只好承认。” 雒于仁认了背后有人指使,倒是把在场的人都弄糊涂了。 糊涂,倒不是脑子不好使,而是一时摸不清雒于仁接下来要说什么。 “承认了就好。”张鲸的神情中透着黠笑。 “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上的这道奏疏?” 雒于仁竟有些得意的望着张鲸,“是太祖。” 内阁的四位辅臣眼前精光一亮,就连平日里八面玲珑的申时行都不由得对雒于仁另眼相看。 “放肆!”张鲸不再顾忌,厉声喝斥雒于仁。 “雒于仁,你好大的胆子!” 雒于仁直接怼了回去,“我大明自太祖开国之时就广开言路,鼓励官员直言劝谏。” “为臣者劝谏君主,本是臣子职责所在,无需他人指使。张公公一再逼问臣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可张公公需知,我大明朝的臣子直言劝谏君主,是自太祖高皇帝开国时就立下的规制。为臣者议论君主,实属大逆不道,若不是张公公一再逼问,臣又何至于如此不敬。” 这次轮到张鲸哑巴了。 雒于仁将太祖皇帝扯了进来,而且照他的话说,还是因为张鲸一再逼迫,他是被动的将太祖皇帝扯了进来。 涉及到皇家,本就是讳疾莫深,更何况还是太祖皇帝。 张鲸就算是胸有锦绣,也不敢在这上面多言。 朱翊钧知道,该他下场了。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内阁的四位辅臣,司礼监的四位大太监,听到皇帝的声音,齐刷刷的躬身行礼。 “雒评事。” “臣在。” 这次雒于仁口中称臣,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这次面对的是皇帝,而不是狐假虎威的宦官张鲸。 “你说的不错,我大明朝自开国之时太祖就定下了规制,臣子当直言劝谏。” “朕刚刚念的那句,亦是太祖所言,其背后的典故缘由,朕不说,你也知道。” 大明朝的官员是真的敢说,而且什么都敢说,骂皇帝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到了他们嘴里都有可能是罪大恶极。 明朝皇帝给人留下的负面形象,一多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这些明朝官员,尤其是言官。 明宣宗朱瞻基喜欢玩蛐蛐…… 明宪宗朱见深喜欢的万贞儿祸乱后宫…… 明武宗朱厚照不务正业…… 明世宗朱厚熜一心玄修…… 明朝的皇帝在明朝官员的笔下,本就是各种荒唐,再经过清朝的刻意渲染,明朝的皇帝直接就没法看了。 面对这些所谓敢直言劝谏的官员,收拾他们,既成全了他们名声,又损害了自己的名声,属于是帮人不利己。 可不管他们,容易让他们蹬鼻子上脸不说,自己心里还不痛快。 如今朱翊钧刚刚着手准备在浙江开设市舶司,正是风起云涌之时,雒于仁的奏疏若是处理不好,就他奏疏中说的那些话,不知还会引起多大的波澜。 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可以做到毫无波兰,但朱翊钧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毫无波澜。 朱翊钧的面对雒于仁,办法就一个,压。凭借皇帝的权威,将话题拉到自己的逻辑中来,绝对不能陷入到对方的逻辑中。 自证永远证不清楚,反而会越描越黑。让别人陷入自证,才是最好的自证方式。 “雒评事。” “臣在。” 内阁的四位辅臣心里替雒于仁捏了一把汗,都这种时候了,皇帝还客气的称呼雒于仁官职,而没有直接喊雒于仁的名字,这可不见得是好事,指不定又憋什么坏水呢。 朱翊钧拿起书案上的《酒色财气四箴疏》,“你上的奏疏,朕看过了,文笔不错,且不失犀利。” “你说朕之病在于酒色财气,朕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的《酒箴》中说:神禹疏仪,夏治兴隆。仪狄造酒,传说酒就是仪狄酿造出来的。” “《战国策·魏策》中有言: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 “殊不知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禹疏远仪狄,使得夏朝兴盛,此言不值一驳。至于为什么不值一驳,你心里清楚。你若是不清楚,翰林院里有的是史书,自己去翻。” “而且,朕不好酒,用不着你开的这剂药。” “你的《色箴》中说:成汤不近女色,享有遐寿。” “传说成汤百岁而崩,确实是高寿。” “可黄帝御女三千,飞升天界,证得长生,又作何解释?” “难不成,你只引用对自己有利的典故?引经据典到你这里就变成了断章取义?” 雒于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不过他毕竟是饱读诗书之人,沉思片刻后,便就想出应答之话。 “回禀皇上,黄帝乃人文初祖,当是仙人,自不能同凡人相提并论。” 朱翊钧点点头,“仙人自当是不能与凡人相提并论,那么在你的心目中,凡间帝王,有哪些可称贤君?” 雒于仁回答的是寻常读书人都知道的答案,“尧舜禹汤。” 朱翊钧不愿意与雒于仁掰扯这些传说中的人物,“三代以下呢?” “当属汉文帝。” 朱翊钧就知道雒于仁得说汉文帝,毕竟汉文帝确实深受后世所推崇。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商隐的这首诗,你怎么看?” “回禀皇上,汉文帝虽有怠政之嫌,但断不至如此苛责。” 朱翊钧语气渐凉,“好的你说好,不好的你说不至如此苛责,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第253章 借题发挥 人无完人,只要想,总是能够挑出错来。 汉文帝是明君,是圣君,但他也是人,也有缺点。 朱翊钧以一首《贾生》,问住了雒于仁。 “汉初,吕后擅权,为操纵权势,以吕氏女嫁与刘姓宗亲。你是饱读诗书之人,想必知道汉文帝的出身。你觉得他能抗衡权势滔天的吕后吗?” “可代王王后,在史书中只有区区数字,没有陵园,没有追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 “在汉文帝登基之后,他的原配王后所生的三个儿子在两个月内接连病逝。” “司马迁编纂《史记》,写鸿门宴这一篇时,其中的详细经过他询问了樊哙的孙子樊他广。连鸿门宴这种楚汉之争时的事都可以通过询问他人得知,难道代王王后姓字名谁当时就无一人知晓?” “汉文帝如此明君尚且有如此晦涩之事,其他君主自不必再多叙述了。” “朕不敢比汉文帝,可也不会承受你这种无端猜忌!” “艳彼妖姬,寝兴在侧,启宠纳侮,争妍误国。成汤不迩,享有遐寿。进药陛下,内嬖勿厚。这是你《酒箴》中的原句。你的这剂药,朕也用不到。” “至于你在后文中说朕专宠郑氏,以至储位应建而未建。储君之事,我大明朝自有礼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朕儿时便背得下《皇明祖训》,礼法之事,朕知道的不比你少。” “朕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你在奏疏中说朕专宠郑氏,从何说起?” “是你擅自看过起居注?是你潜入过后宫?还是内廷中有人与你勾结?” 这三问,摊上哪一个都得掉一层皮。 雒于仁就算是再有气节,可面对皇帝的这三问,也不得不低头。 “是臣猜测得知。” “猜测?”朱翊钧直直的盯着雒于仁。 “仅凭猜测你就如此言之凿凿的上疏谏言?仅凭猜测你就敢擅议储位之事?”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是审案子的地方!你是大理寺左评事,难道你平时审问案子,都是靠凭空猜测不成!” “若是仅凭猜测就能断事,那还要刑部干什么!还要都察院干什么!还要大理寺干什么!” “若是真能凭猜测断事,且断案如神,雒于仁,朕不吝封你大明第一神探。” “可你能吗?” 朱翊钧现在已经将雒于仁拉到了自己的逻辑中,在我朱皇帝的逻辑中,你雒于仁还能赢得了我朱皇帝? 雒于仁的逻辑是,皇帝称病不上朝,懈怠朝政就是因为酒色财气。 要是和雒于仁辩解,正常来讲,就得论证自己没有沾酒色财气四个字。可这样,就陷入到对方的逻辑中,其结果往往是越描越黑。 朱翊钧反其道而行之,不能论证对方的话,得让对方论证自己的话。 好色,谁不好色?但这个不宜展开。 你雒于仁不是说我朱皇帝好色,专宠郑氏吗,那好,我问你,后宫的事你了解的那么清楚,你是从哪了解的? 雒于仁面对的是皇帝,很多话不好说,也不能说,自然而然的就会被朱翊钧牵着鼻子走。 如今,雒于仁已然落入下风,只能伏地请罪,“臣,死罪。” “罪,需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认定,朕不会和你一样凭猜测断事。你若真的有罪,有司自会治你的罪。你若真的无罪,谁都冤枉不了你。” “现在,接着看你的奏疏。” 朱翊钧手捧奏疏,很快就扫到了《财箴》。 “竞彼锣镣,锱铢必尽,公帑称盈,私家悬罄。” 说着,朱翊钧直接将奏疏扔在书案上。 “你说朕锱铢必尽以至私家悬罄,可朕何曾向百姓增加过一分一毫的赋税?” “若是真是私家悬罄,你该问的不是朕,而是那些欺压良善、中饱私囊的巨贪大恶。” “罪鱼而不罪钓者,当真是可笑至极。” “至于什么公帑称盈,更是一派胡言。” “国库里的银子什么时候满过!”这句话,朱翊钧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雒于仁说别的还情有可原,可你说“公帑称盈”,这就是典型的胡说八道。 自明中叶以来,大明朝的国库,大部分都是不够用的时候多。雒于仁竟然说公帑称盈,别的都可以忍,唯独这一点,朱翊钧忍不了。 他冷冷的望向雒于仁,“雒于仁,这话你也就是对朕说,若是你进了户部,对着户部的那些人说‘公帑称盈’这四个字,只怕是你连户部的门都出不去。” “朝廷的邸报都是明发的,你自己去看一看,各省府州县有多少处报灾的,不是这里大旱,就是那里大旱,国库的钱粮如流水一般往外淌。” “这些户部都有账册,都是明账,你可以一笔一笔的去看,去查。”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朕没有那么穷凶极恶,国库里有多少钱粮,每年要花多少钱粮,朕比你知道的清楚。” “今天内阁也在这里,朝廷的用度都是经内阁票拟的,你问一问他们,公帑可盈否?” “不过说到公帑称盈,私家悬罄,朕倒是想起来年前郑国泰走私的事。” 申时行猛地抬起眼皮,不是论雒于仁的事吗,怎么又扯到郑国泰走私的事上了? 扯到郑国泰走私的事,那就得扯到市舶司的事上。 朱翊钧打的就是市舶司的主意,一切都是经济账,都想办法挣钱。 “郑国泰走私,该查的查,该办的办,不必姑息。” “可笑的是,郑国泰竟然以浙江没有市舶司不知道向哪个衙门报备为由,公然走私。而且据郑国泰交代,浙江海面上,从事走私的人,大有人在。” “国库频频告罄,那些走私商人却赚的盆满钵满。” “可气的是,浙江官员不作为,竟然放任走私不管。若是真的管不了,大可以上报朝廷。但他们上报朝廷了吗?没有。” “三法司和东厂、锦衣卫的人已经到浙江去查了,若是一切正常,还是要将走私的这个口子堵上。” “隆庆年间,开了福建漳州府一处海港,效果显着。自朝廷以福建为试点,开放整个福建的海港,在福州府设市舶司,其他沿海之地设立海防馆,走私减少,国库见涨。” “既然福建试点成功,而今浙江又走私猖獗,干脆,在三法司和东厂、锦衣卫的人稽查过后,浙江的海港,一块放开吧。” “在杭州设立市舶司,在嘉兴、绍兴、宁波、台州、温州等沿海五府,设立海防馆。照福建例,以杭州市舶司总管浙江开海之事。” “内阁会同吏部、户部,尽快安排下去。” 申时行知道这事躲不过,“臣领旨。” 朱翊钧默了一下,接着说道:“朕什么都没做,这个雒于仁却说朕锱铢必尽。既然已经平白挨了一顿骂,那么,那朕就索性随了雒于仁的愿,锱铢必尽一回。” “市舶司和海防馆既然要安排,那就不要仅在浙江安排了,其他的地方一块安排了吧。” “让两广总督勘察广东海港,让南京户部会同凤阳、应天二巡抚以及南京锦衣卫,勘察南直隶海港,若无异议,市舶司、海防馆在南直隶和广东也一并设立。” 在广东开设市舶司、海防馆,朱翊钧并不担心,因为广东总兵是李成梁。 在浙江开设市舶司、海防馆,是朱翊钧借着浙江官员发挥超常查获郑国泰走私案顺势而为。 本来朱翊钧想稳扎稳打,可转念一想,浙江和南直隶都是富庶之地,同属江南,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虱子多了不怕痒,干脆,一块来吧。 第254章 升你的官 市舶司的事情安排完,朱翊钧继续论雒于仁。 “武散鹿台,八百归心;隋炀剥利,天命难湛。我大明朝有鹿台吗?我大明朝建得起鹿台吗?” “宫中有几处宫殿破旧,朕差人让户部拨款,工部修缮。结果呢,朕得到的答复是朝廷用度多,入不敷出,让朕体恤国力,暂缓修缮。朕知天下之难,故没有再提。” “你们光想着让朕体恤你们,可你们何曾体恤过朕?” “就拿你雒于仁来说,以商纣王、隋炀帝来影射朕。商纣王是商朝的亡国之君,隋炀帝是隋朝的亡国之君,怎么,你也想说朕是亡国之君不成?” 雒于仁跪趴在地上,“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可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事上又是怎么做,朕清楚,你也清楚。” “启禀皇上。”雒于仁重重的叩首。 “臣所言,皆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臣所言所做,皆是出于公心,皆是为了大明。” “若皇上认为臣有不敬之处,臣甘愿伏诛。” “朕所言所做,更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朱翊钧音量陡然提高。 “天下没有任何人比朕更在乎大明朝!” “祖宗的的江山社稷传到朕的身上,朕守得住!” 正月初一,正值隆冬,忽有一阵寒风吹来,顶的殿门吱吱作响。 能在乾清宫里当差的,皆是机灵通透之人,在殿门值守的小太监早就顶住了门,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神仙打架,池鱼遭殃。 这些小太监们可不想因为这点差池,就成为权力交锋的牺牲品。 毕竟,皇帝杀大臣,需要正当理由,可杀几个小太监,不需要理由。 听到殿门呼响声的朱翊钧抬头向外望去,“让他们把殿门打开。” 在皇帝左下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闻声劝道:“皇上,酷冬袭人,严寒未退,若殿门打开,奴婢恐皇上龙体为寒气所扰。” 朱翊钧的目光依次划过内阁的四位辅臣,而后至跪在地上的雒于仁,最后落在张诚的身上,“为寒气所扰,总好过为人气所扰。” “身体冷了,就不觉得心里冷了。” 内阁的四位辅臣、司礼监除张诚之外的三位大太监,纷纷朝着朱翊钧的方向躬身,不敢抬头。 张诚见状不再多说,躬身对着朱翊钧行了一礼,“奴婢遵旨。” 遵旨的是张诚,但他并没有去,而是回过身望了一眼末端的秉笔太监孙暹。 孙暹朝着张诚微微颔首,而后迈步走到殿门处,冲着值守的几个小太监吩咐,“皇上有旨,将殿门打开。” “奴婢们遵旨。” 几个小太监合力将殿门打开。 正冲着殿门的孙暹当即感受到一股寒风,如同一头受惊的牛那般,直直的冲向孙暹。 受冷的孙暹不由得打了几个冷颤,接着转身返回,待来到他原本的位置后,冲着朱翊钧躬身行礼。 “皇上,奴婢等已经按照旨意将殿门打开。” 其实,自殿门打开的那一刻,众人已然感受到寒意。刺骨的寒风可比孙暹的话先让人明白,殿门已开。 孙暹是奉旨而去,回来当然要复旨,倒也算不得是多此一举。 朱翊钧微微颔首,孙暹躬着身子退回原位。 “雒于仁,你在《气箴》说朕今日杖宫女,明日杖宦官,还以秦皇暴戾之典劝谏于朕。” “今日、明日虽是虚指,但终究还是在指责朕。” “朕是还那句话,内廷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雒于仁当然还是答不上来。 说从内廷人嘴里听说的,那就是内外勾结。 说猜测,前番这个理由已经被皇帝驳麻了,总不能觉得皇帝骂自己骂的不过瘾,让皇帝再骂一遍吧。 朱翊钧看着雒于仁那副如同被鱼刺卡到喉咙的样子,厉声说道:“朕就知道你答不上来。” “朕是杖责过宫女、内官,可从未杖毙过一人。而且朕杖责的,都是有过失的宫女和内官。”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总不能犯了错,还不让责罚吧?” “雒于仁,你家中的仆人犯了错,你就不责罚他们?” “嘉靖四十五年,海瑞上过一道《治安疏》,怎么,你上这道《酒色财气四箴疏》是想学海瑞?” “海瑞是公者无私,故皇考重用他,朕也重用他。可你呢,你当得起‘公者无私’这四个字吗?” 申时行明白皇帝的心思,无非就是被骂的太狠,想把面子找回来,同时借题发挥,再找点里子。 里子嘛,就是市舶司,如今已经安排下去了。 面子嘛,皇帝一通以势压人,已经把面子找回来了。 至于雒于仁这么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左评事,还真就不在皇帝的眼中,若不是因他上的这道奏疏,恐怕他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皇帝是要脸的人,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真的杀了雒于仁。 现在,就差雒于仁低个头,这事就翻过去了。 申时行对着雒于仁厉声喝斥,“雒于仁,你以无端猜测而詈骂皇上,还不认罪!” 朱翊钧没有给雒于仁说话的机会,他挥手示意申时行退下。 “雒于仁,朕要是没有记错,你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吧?” “回禀皇上,罪臣确实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 “哪个定你的罪了,你就口称罪臣?”朱翊钧反问一句。 “你是朕的门生,对于自己的门生,朕多少还是言有所了解。你先任肥乡知县,又任清丰知县,任职期间多有惠政,因此在万历十六年,吏部升你为大理寺左评事。” “你上这道奏疏后,朕让人拿着去了内阁,内阁的意思是将你削职为民。” “你的奏疏朕反复观看,文笔还算不错,而且一身胆色。若是就此将你削职为民,你恐怕不会服气,朝廷也可能因此而失去一位铮臣。” “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免你的职,不仅不免你的职,朕还要升你的职。” “你现在是大理寺左评事,正七品,朕升你为正五品。” “雒于仁听旨,即日起,朕升你为云南按察使司佥事提督缅中学政。” “自缅中平定以来,文有巡抚,武有总兵,可其下三司唯有都指挥使司,无藩、臬二司。如今缅中渐趋平静,文教一事也该提上日程。” “朕希望你这位缅中的提学佥事,能够为朝廷教化地方,让圣人之道惠及缅中。” 第255章 慢慢来 雒于仁的升任缅中提学佥事的任命很快就通过吏部下达。 缅中都司在军事上自成一体,有巡抚、有总兵、有都司掌印,但民政上是挂靠在云南的,雒于仁这个缅中提学佥事的官衔自然是挂在云南按察使司名下。 就像辽东和山东一样,辽东的民政归属山东,辽东分守道和分巡逻道的官员皆是寄衔于山东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 缅中,朱翊钧是计划彻底消化掉,就如同大明开国之初的云南那样。 军事镇压,已经压的缅中趋于平静,虽然小打小闹不断,但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但缅中都司远远未到推行文治教化的程度,只是这个雒于仁上疏骂的太狠,不治不行。 明朝的各个卫所中,本就有卫学负责教授卫所中的孩童读书。 可为了人尽其才,朱翊钧硬是添了一个缅中提学佥事的官职,让雒于仁去缅中教化当地的土人。 你雒于仁不是有能耐吗,引经据典,小词一套一套的,那你去缅中都司教那些土人吧,他们绝对说不过你。 雒于仁的任命经吏部下达后,朱翊钧又着手调整了两个人事任命。 一,福建巡抚海瑞上疏请辞。 海瑞是正德九年生人,七十多了,虽有能力,可处理一省大大小小那么多军政事务,精力实在是跟不上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翊钧没有准海瑞的辞呈,而是将其调任为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 南京都察院本身就是个养老的衙门,事不多。 而且,南京都察院还有负责对南直隶官员的监察,把海瑞调过去,也不需要海瑞管事,南直隶有他这么一号人在,就够了。 二,将浙江巡抚傅孟春免职。 三法司和东厂、锦衣卫的人到浙江查办渎职的官员和稽查走私,一查查倒一大片。 渎职的官员上报到了朝廷,走私的海商,直接就抓。 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浙江巡抚的傅孟春自然是第一责任人。 有了杀鸡儆猴的效果,市舶司和海防馆很顺利的在浙江开设。 之前在浙江开设市舶司和增设海防馆,福宁州的海防馆被倭寇烧毁,海防馆内的官员遇害,福建的巡抚和总兵皆被申饬。 这次,浙江总兵李应祥充分吸取教训,直接派兵保护市舶司和海防馆。 而市舶司和海防馆的护卫官兵。则是直接从京营中抽调。 安全方面,倒不用太过担心。 当地士绅层面呢,之前因为银矿的事,前任浙江巡抚王之垣已经狠狠收拾过一遍。 王之垣下手很重,能凌迟的绝不腰斩,能腰斩的绝不砍头,能砍头的绝不无期。总之,能死刑的绝不留活口。 在局势未明之前,当地的士绅没有太多动作。 市舶司和海防馆在浙江成功设立,但以后能不能顺利运行,那还要走一步看一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南直隶的市舶司,设在了苏州府,其他沿海地方设海防馆。 市舶司和海防馆在南直隶设立,情况远比想象中顺利。 因为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两个人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朝廷开设市舶司和海防馆的目的,不在于为难人,而是稽查走私,收税而已。 只要交了税,不携带违禁品出海以及不与倭寇往来,你们出海之后,爱做生意做生意,爱做买卖做买卖,朝廷不管。 别说你们把货物卖到非洲去了、卖到欧洲去了,你们就算是把货物卖到火星上去,那是你们的本事,朝廷也管不着。 申时行、王锡爵,两个人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内阁次辅。相较于两个人的官职而言,让家乡的父老乡亲出海时交点税不算什么。 如果两个是监察御史、是六科给事中,为了家乡父老出海时不交税,我们俩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坚决反对在南直隶设立市舶司和海防馆,就算是把官丢了也不要紧。 可这二位一个是首辅,一个是次辅,这要是把官丢了,能不心疼吗? 更重要的是,首辅、次辅,看起来位极人臣,一片风光,可实际上高处不胜寒,盯着他们两个不放的大有人在。 只要市舶司在苏州府开设的不顺利,他们的政敌一定会以此为由咬住他们二人不放。 大明立国二百余年,权威已深入人心,公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就连普通百姓遇到事都知道去报官。 江南出身的官员是有很多,可大明朝堂上不光有江南出身的官员。 设立市舶司和海防馆,一下子多了那么多官位,同时国库也可以得到收入,非沿海地区出身的官员,是乐得如此的。 文官嘛,就是这样,只要不是面对皇帝,文官之间到处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一个利益圈子打击另一个利益圈子,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当地的士绅豪强,没有朝中官员的撑腰,他们不足为惧。 况且,海瑞可是调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七十多岁的人了,谁敢冒头,指不定就会成全海瑞的最后一战,他们也有点投鼠忌器。 广东的市舶司和海防馆设立的更为顺利,因为有李成梁压阵。 广州府设市舶司,其余沿海各地设海防馆。 宁远伯李成梁自辽东总兵任上调任广东总兵,不仅仅是辖区的变化,更为直观的是温度的变化。 一个是大明朝的北边,一个是大明朝的南边,气候天差地别。 初到广东的李成梁,在气候上略感不适,等到李成梁适应当地的气候后,他发现,广东比辽东好混太多了。 在辽东,时不时的就得与蒙古人作战,时不时的就得收拾不听话的女真人,偶尔还得欺负欺负朝鲜人。 反正是经常打仗,不打仗的时候就是准备打仗以及修缮长城和城墙。 辽东境内有辽河,夏天时辽河经常泛滥而冲毁城墙。 冬天就更不用提了,真能冻死人。 在广东,李成梁四下一看,可以大呼一声,还有谁? 完全找不到对手。 李成梁自从军以来就在辽东,一辈子没有过这么清闲的时候。 捎带手,他还把广东的兵练出来一部分。 广东在军事地位上肯定是不如辽东,军费相对也少。李成梁练兵时还是走的精兵路线。 而且李成梁身上有爵位,就算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的刘继文对他也礼让三分。 等到朝廷要在广东设立市舶司和海防馆,李成梁就知道,皇帝派他来广东的目的,就在这。 有李成梁坐镇广东,朱翊钧不怕当地会出乱子。 沿海各地的市舶司和海防馆算是得以设立,至于能否发挥其应有的功效,只能说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 第256章 洮州事变 内阁值房,心生忧愁的首辅申时行正在翻看各地送来的公文,内心的烦躁使得他撵手翻看公文的速度越来越快。 没办法,老家那里不断有人给他写信,朝廷要在苏州府开设市舶司,能不能让他这个当内阁首辅的想想办法,别让朝廷在苏州府开设市舶司了。 就算非要开市舶司,也别在苏州府开,旁边的松江府不是更合适。 事实上,南直隶的市舶司设在松江府要比设在苏州府更为合适。 松江府与苏州府同为天下富庶之地,且地处长江入海处,既构连长江河运,又有海运之便,相对而言,确实是要比苏州府更为合适一些。 然而,松江府出过首辅不假,最近的是徐阶,可徐阶已经故去。 现任的首辅是苏州府的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也是苏州府人。 为了更顺利的开设市舶司,朱翊钧特意将南直隶的市舶司开在苏州府。 朱翊钧对外的理由是,太祖时期的市舶司最初就开设在太仓州,所以要遵循太祖旧例,这次南直隶的市舶司也开在苏州府太仓州。 申时行一眼就看穿了皇帝的想法,就是想拿自己这个首辅和王锡爵那个次辅顶锅,但皇帝说的是效太祖旧例,冠冕堂皇的有着正当理由。 就算是申时行有心想拦,可那是皇帝亲自拍板决定的事,其他非沿海地区出身的官员又是拍手叫好,申时行压根就拦不住。 且事关自己的家乡,申时行还没法拦。 南直隶设立市舶司有南京锦衣卫盯着,浙江设立市舶司,有去浙江查办渎职官员和稽查走私的朝廷钦差盯着。 南京锦衣卫本身就在南直隶,而朝廷派去浙江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撤回来,不就是准备收拾敢扎刺的人。 朝廷决心已定,谁也拦不住。 申时行只得一遍遍的回信解释,不就交点税吗,该交就交。只要我这个首辅不倒,你们照样得吃的喝。 若是因为我阻挠市舶司设立而触怒天威,被免去官职,朝堂上哪还有人庇护家乡? 申时行的烦闷虽未表现在脸上,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当官虽然是在京师,可自己的家族都在故乡,死了之后,要落叶归根,要埋在故乡。 因为家乡的事情着急上火,人之常情。 王锡爵与申时行是同乡,他的脾气相对要硬一些,虽然也收到了家乡之人的来信,相对于申时行而言,王锡爵还是要好一些,没那么多人找他,他也没那么上火。 有好事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与申时行一同上茅房,就想看看他撒出的尿是不是黄的。 很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也不看热闹了,因为上火的事又来了,而且还牵扯到整个朝廷。 傍晚,日头偏西,内阁值房掌起灯,往来进出之人,隐隐在灯光下现出婆娑的身影。 却有一道身影,急掠而来,看样子像是跑来的,正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离门最近,同时与梁梦龙为北直隶老乡的四辅张学颜起身将梁梦龙迎进内阁。 “几位阁老,”梁梦龙是嘉靖五年的生人,一路跑来,此时说话显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依旧强撑着开口。 内阁的四位辅臣见梁梦龙这般,知道是出了大事,不约而同的聚在梁梦龙身边。 “去给梁尚书端杯子茶来。”申时行冲着一个中书舍人吩咐。 梁梦龙根本就没心思喝茶,更没有等茶,稍作调整,喘匀气息,接着说道。 “几位阁老,大事不好,海虏火落赤率众寇边,我军战败,洮岷副总兵李联芳战死。” 内阁的四位辅臣听罢,四个人两对皱起眉头。 李联芳这个副总兵可不是一般的副总兵,是署都督佥事的副总兵,正二品武官。 自隆庆五年俺答受封以来,宣府、大同一直向西直至甘肃,二十年来边境总体趋于平静,没有爆发过大规模战事。 西北虽有摩擦,但终究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今海虏火落赤率众寇边,竟然战死了一位正二品的副总兵,西北战事的严峻,可想而知。 “梁尚书,请用茶。”中书舍人端着茶递给梁梦龙。 接过茶来,梁梦龙没有顾忌形象,直接打开杯盖,大口大口的灌进嘴里。 申时行待梁梦龙喝完茶,继而看向其他三位辅臣,“元驭兄、仲化兄、子愚兄,劳烦你们三位在内阁中值守。” “梁尚书,如今宫门未闭,你随我一同向皇上禀明。” 乾清宫外,值守的小太监见有两个灯笼由走来,待灯笼走近,这小太监借着灯光看清来人。 “申阁老,梁尚书,您二位这是要面圣?” “正是,我们有要紧的公务禀告皇上。” “还请申阁老与梁尚书稍等,小人这就去禀告。” 这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露出一条不大不小刚好容纳一人通过的门缝,刚将身子挤进去,这小太监就听到有人在向他问话。 “可是内阁的申阁老还有兵部的梁尚书来了?” 这小太监单听声音就知道问话之人的身份,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 “回老祖宗,正是内阁的申阁老还有兵部的梁尚书,他们二人请求面圣,说是有要紧的公务要禀明皇上。” “皇上有旨,让他们进来。” “是。” 这小太监推开殿门,这是方便申时行和梁梦龙进入,这小太监不敢开整扇门供自己出入,但申时行和梁梦龙二人还是有资格的。 走到殿门外的侧边的那小太监微微躬身,“申阁老,梁尚书,皇上召您二位进去。” 随着殿门打开,申时行和梁梦龙看到了殿门后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二人心中明白,皇帝已经知道了西北的战事。 二人刚走到殿门,张诚立刻迎了上去,“申阁老,梁尚书,皇上正等着您二位呢。” 第257章 西北之谈 夜幕下的乾清宫灯火通明,宛如一片白昼。 殿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微微半躬着身子,准备随时听旨。 内阁首辅申时行与兵部尚书梁梦龙,二人严肃的站着,一脸的郑重。 朱翊钧翻看着西北送来的军报。 皇宫中规矩大,入夜之后鲜少有人喧哗,加之夜里本就安静,可随着西北军报的到来,这份安静,却显得格格不入。 海虏火落赤率众寇边,挂都督佥事衔的副总兵李联芳战死。 如此级别的武官战死,二十年来,还是头一遭。 良久,终是朱翊钧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瘆人的安静。 “万历十七年十月二十日,三边总督梅友松上奏,甘肃孤悬河东,积衰未振,海虏蠢蠢欲动。朕责令兵部差人至西北,会同陕西三边督抚整饬兵备。” “虏酋款贡多年,各边修守防抚,自应安静无虞。可近来陕西、甘肃、洮岷等处屡报虏寇,屡有损失。今时,更是有副总兵李联芳战死,西北局势,如何糜烂至此?” 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躬身,“回禀皇上,自隆庆五年俺答受封以来,各地虏寇称臣款贡,互市不绝,北境不见兵革。” “只是洮河边外,具是番部,熟番中茶纳马,历来恭顺。生番不通王化,虽有作乱,不过纤芥而已。” “自胡虏入西海,抢夺番部,其唯恐我大明救援,故频频寇边。” “海虏活动于番地,我军一旦出击,海虏便向番地深处遁去,我军实在力有未逮。” “且西北局势近年来愈发严峻,海虏、松虏、套虏,频频犯边,虽未有大规模战事,然却狼烟不断。” “甘肃边墙及大小城池堡垒皆列阵于北,于南的西海之地,几无城镇。海虏于南突击,我军疲于应付。” “臣等究其缘由,海虏虽名为抢番,然其向来奸诈,实则怕是觊觎西北。” 海虏,是活动于青海的蒙古部落。 松虏,是活动于大小松山的蒙古部落。 套虏,是活动于河套地区的蒙古部落。 套虏,虽然是活动在河套地区,但是,倒不是说他们占据了河套地区,而是河套地区是明军与蒙古部落的共同活动范围。 因为河套地区的生态环境已经恶化,不适合生存。 地理环境在不同时期是不同的,明朝的河套地区,跟戈壁滩差不多,蒙古人放牧都瞧不上这地。 等到清朝时,气候变暖,黄河改道,这里的生态环境才变得好起来。 不能拿某一个历史时期下水草丰茂的河套地区,强行套在所有的历史时期。 古人不傻,要是明朝时河套地区是块好地方,明军早就占了。就像辽东一样,辽东但凡是好一点地方,全在辽东边墙之内。 嘉靖年间的三边总督曾铣,他并不是单纯的因为要收复河套被论死的。 起初,曾铣上报,用很少的预算就能够收复河套。花小钱办大事,嘉靖年间自然高兴。 结果,曾铣筹备收复河套期间,多次向朝廷索要钱粮,一次比一次要的多,远远超过最初上报的数字。 而且,收复河套之后明军如何驻守,曾铣想的就有点过于天真了,甚至可以说有点异想天开。 曾铣收复河套的计划,和明末袁崇焕五年平辽有点相同的味道。 就河套地区的生态环境而言,明军收复之后,根本守不住。像翁万达等官员就反对曾铣收复河套的计划。 嘉靖皇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结果让曾铣玩了这么一出,一辈子玩鹰的人被小家雀啄了眼,嘉靖皇帝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 更重要的是,曾铣牵扯到了夏言与严嵩之间的争斗。 曾铣可以说是属于夏言这一派,夏言身为内阁首辅是什么下场,曾铣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而甘肃镇的边墙,以及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垒,全部都在北边,南边几乎就是一片空白。 活动于西海的蒙古部落想要袭击甘肃等地,属于是从南边向北打,没有城墙的阻挠,自然容易。 朱翊钧听过兵部尚书梁梦龙的话后,缓缓开口,“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都是祖宗开拓的封疆。” 这句,是明实录中万历皇帝的原话。 从这句话中不难看出,在明朝人眼中,周边羁縻统治的地区,也是大明朝的土地。 “皇祖在位时,遇边地失事,当地督抚都要被按律问罪。朕念西北局势复杂,只追究首责,暂不追究其他官员之责。” “将三边总督梅友松削职为民,责令陕西巡抚赵可怀、甘肃巡抚李廷仪,戴罪立功。一应官员若再有差池,两罪并罚。” 申时行回道:“边地失事,本应按律惩处,奈何皇上仁厚,允其戴罪立功,圣德魏巍,两地巡抚亦当感激,更加用心办事。” 朱翊钧没有在意申时行是吹捧,还是在为西北官员开脱,接着说道:“虏寇称臣款贡,本是好事。现在他们已然撕破了脸皮,那就把西北的互市关了,赏赐也停了。宋朝之祸,殷鉴不远。” “启禀皇上,宋朝岂能与我大明相比。”申时行说的格外自豪。 “宋朝乃弱国,胡虏乃强国,宋弱且不思进取,故有神州百年陆沉。” “今我大明属强国,胡虏称臣纳贡,不堕华夏之风。区区弱宋,实难相提。” 朱翊钧将手中军报放到书案上,“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提一提宋朝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给我们提供了经验教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北局势愈发严峻,番人还好说一些,胡虏,断难再安。” “民间常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西北之事,该做个了结了。” 申时行与梁梦龙二人看的出皇帝想打,实际上,他们二人也想打。 明天,海虏寇边,副总兵李联芳战死的消息就会传遍朝堂,届时,朝堂上定然会掀起一股好战之风。 大明朝吃了亏,只要打的过,就没有理由不报复回去。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奏报,“皇上,西北有三虏,海虏,松虏,套虏,其实力远逊我军。虏寇之所以猖獗,皆因我军出击时,他们逃遁远去,不与我军交战。” “更重要的是,西北土地贫瘠,黄沙满天。甘肃、宁夏的边墙,经常被黄沙掩埋,守军时不时还要清理黄沙,以免侵蚀边墙,更惶恐筹备大规模作战的军需。” “臣以为,西北之战,势在必行,然整饬兵备,囤积粮草,仍需时间。当务之急,应派人亲赴西北,招拢番部,操练兵马,整备军需,以备战事。” 朱翊钧点点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番人亦是西北屏障,当为我军所用。” “不知当派何人整饬西北兵备?” 内阁首辅申时行与兵部尚书梁梦龙两个人碰了一下眼神,从对方的眼神中,可以确定,他们心目中的人选是同一个人。 “回禀皇上,能担当此重任者,唯京营戎政尚书,郑洛。” 朱翊钧对着张诚吩咐,“差人将郑洛召来。” 第258章 经略七镇 京营营门外,一队骑兵疾驰而来。 待行至营门前,骑兵止住,带队的队官将一块令牌递给值守营门的士兵。 值守营门的士兵确认是宫里来人,迅速将营门闪出,供那队骑兵进入。 郑洛是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尚书,京营的二把手,今天轮到他值夜。 此时的郑洛正在各营巡查,听到宫里来人,急忙赶回。 刚刚那队骑兵的队官见到郑洛赶来,拱手见了一礼,“郑尚书,皇上有旨,召您入宫觐见。” “臣郑洛领旨谢恩。” 那队官凑到郑洛近前,“郑尚书,事情紧急,您还是骑马去吧。” 郑洛原来是宣大总督,带过兵的人,骑马自不在话下。 可他是文官,在京营之外,多是乘轿。 如今入了夜,皇帝急召自己入宫,而且来人还特意交代骑马前去,郑洛不由得皱起眉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骑行至宫门外,再向里就是皇宫,谁来也不敢骑马进入。 有一个大太监在宫门处等候,“可是郑尚书?” “正是。”郑洛回了一句。 “郑尚书,皇上等着您呢,且随我进宫。” “有劳公公。” 两个小太监每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闻声后转身在前开路,亦是照明。 这大太监随即走去,郑洛接着走去。 还有两队小太监在这大太监和郑洛二人后面坠着。 双腿一步步向前,郑洛的脑海随着脚步的移动开始思虑。 让自己这个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尚书前来,一定是边镇出了战事。 蓟州和辽东的事,自己不算熟悉,皇帝这么着急召自己前来,肯定不会是这两镇的事。 各地的军报,都是公开的,郑洛这个戎政尚书虽不管兵部事,但也能看到往来的军报。 宣府、大同至山西一线相对平静,那就只能是西北出了事。 将要至还未要至乾清宫时,郑洛就看到前面亮着灯光。 郑洛多次在乾清宫受到过皇帝召见,他对于乾清宫的方位并不陌生,如今一见这番灯火,心中的猜测不由得加重几分。 乾清门前,队伍站住,值守宫门的禁军搜了一下郑洛的身,看看没有没携带凶器。越是这种时刻越要谨慎,郑洛也理解。 越过乾清门,头前提着灯笼开路的两个小太监各自向两旁散去,这大太监径直走到乾清宫殿门前停下脚步。 转身看向郑洛,“郑尚书,皇上吩咐了,您来了之后直接进去就行,不必请示。” “有劳公公。”郑洛客气一句。 郑洛借着灯光微微整理官服,而后迈步走进殿内,躬身行礼,“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尚书,臣,郑洛,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 “谢皇上。”郑洛起身的同时,也在拿眼角的余光观察内阁首辅申时行和兵部尚书梁梦龙两个人脸上的神态。 “将这份军报拿给郑尚书。”朱翊钧将军报递给张诚。 “是。”张诚接过军报,转而递给郑洛。 能站在这里的人,一目十行那都是必备的基本功,郑洛观看军报的同时,原本脑海中对胡虏的各种记忆纷纷涌出,与军报中所言,对照交映。 见郑洛看完,朱翊钧这才开口,“虏酋火落赤率众寇边,副总兵李联芳战死,西北局势愈发严峻,朕决意派一员干臣整饬西北兵备,待时机成熟后一举荡平西北虏患。” “申阁老与梁尚书向朕举荐了你,军报你也看过了,说说吧。” 张诚趁着间隙,将军报从郑洛手中接过。 “回禀皇上,臣观军报所言,加以推测,不难看出,胡虏名为抢夺番部,实为掠夺汉地。” “自隆庆五年俺答受封以来,宣府、大同至甘肃一线,胡虏虽称臣纳贡,不过表面文章,究其原因,不过是贼心不死,意在劫掠汉地。” “海虏兴兵犯境,戮杀我大将,西北各虏亦在观望。若我军轻轻放下,不仅朝廷威严扫地,更会助长其余各虏气焰。” “然而各虏屯兵塞外,我大军一至,他们便逃遁远去,茫茫草原,无处追寻。” “我军当饬厉兵马,以预战备。同时联络番族,既避免番族为胡虏夺去,亦可以为我军声援。” 朱翊钧点点头,“刚刚朕和申阁老与梁尚书议了一下,也是这个意思。” “郑洛,你现在是兵部尚书,朕再加升你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经略宣府、大同、山西、延绥、陕西、宁夏、甘肃七镇军务,兼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历史上,郑洛就是经略七镇军务,而且交出了一副合格的答卷。 既然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朱翊钧直接照着抄就是。 郑洛跪倒在地,“臣叩谢皇上圣恩。” “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皇上如此信任于臣,委臣经略七镇军务,天高地厚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做事,以报皇恩。” “然,臣兼七镇经略,已属权柄过重,且臣精力有限,实无他力分心。臣恳请皇上收回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之职,另选能臣担之。” 郑洛知进退,经略七镇军务已是难得,再兼任三边总督,着实是太过出头。 就算是皇帝信任他,也难免不会有人眼红。 “那就以魏学曾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第259章 为以后做打算 乾清宫中,朱翊钧安排人将一张纸条递给内阁。 此时的朱翊钧的面对朝臣的状态,和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大差不差。 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讲。 那帮子文官实在是忒烦人了,和他们说话还不够生气的。 有事,就递条子给内阁六部等相关衙门。 除却内阁的四位辅臣、兵部、户部、吏部的几位堂官之外,其余人,若非受到皇帝召见,否则很难进的去乾清宫。 西北局势复杂,且相对贫瘠,目前而言还是先整饬兵备,积蓄力量。 当下朱翊钧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备战,准备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 这个时间节点,丰臣秀吉已经基本统一日本,万历十九年,也就是明年,就要给朝鲜下通知,借道攻明。 别的事情都可以搁置,但唯独打倭寇这件事上,决不能耽误,必须揍他们,最好是灭了他们。 石见银矿,是时候回归大明了。 “皇爷。”这时,张诚拿着一份军报走来,“四川来的军报,总兵侯继高已率军巡视整个西番,现返回四川休整。” “西康都司也已经在筹建中,四川方面正在调拨物资,准备着手修建西康都司各卫的卫城。” 朱翊钧接过军报翻看,西康都司建立,向南与云南丽江木氏土司控制的番地相连,如此四川行都司外便又多了一道屏障。 同时,也是大明对西番更为深入的治理。 “传旨给侯继高,让他休整过后,着手整训番兵,从侧翼牵制西海的海虏,配合朝廷在西北的布局。” “是。” 张诚接着递上一份奏表,“皇爷,这是朝鲜差人送来的,他们说朝鲜军备松弛,北境饱受女真袭扰。” “他们决定整饬兵备,以便更好的为大明护卫边疆。只是朝鲜境内缺铁,他们希望每年能从茂山铁矿的产出中,多分得一些份额。” 按照之前大明与朝鲜签署的共同开发条例,茂山铁矿全权交由大明开采。 每年的产出,七成归大明,三成归朝鲜。 然而,茂山铁矿由大明全权开采,每年产出多少,还不是由大明说了算,归属朝鲜的三成份额有多少,更是由大明说了算。 三成可以是一百斤,也可以是一十斤,还可以是一斤。这玩意,全看心情。 茂山铁矿规模很大,经兵部批准,辽东都司特意在茂山铁矿的位置设立了一个茂山卫。 既然是卫,该有的官兵、军户,都有,相当于是拖家带口的过日子,在当地扎下了根。 而茂山卫的指挥使,是朱翊钧特意精挑细选出来的,那就是对大明无比忠诚的女真人,尼堪外兰,汉名:兰亭序。 朝鲜人与女真人是世仇。 朝鲜的咸镜道,原本是女真人生活的地区,后来李氏朝鲜建立,派兵将生活在那一片区域的女真人杀的杀,赶的赶,同化的同化,经过多年经营,将其强行纳入朝鲜。 咸镜道的人因为有这么一层渊源,在李氏朝鲜时期被认为血统不纯,因此备受鄙视。 后来倭寇攻陷朝鲜时,咸镜道的百姓更是拍手叫好。 未被明朝实控、依旧是处于羁縻统治状态的女真部落,更是频频袭扰朝鲜。 随着建州、海西两地被明军实控,明军的活动范围骤增。 那些处于被大明羁縻统治状态的女真部落,生活物资匮乏,生产力低下,他们想要物资,只能去抢。 抢汉人的,他们不敢。 那就只能抢朝鲜的了。 除此之外,辽东以及奴儿干都司一线,朱翊钧还安排了三位勋贵。 驻守建州的襄城伯李成功。 名为招抚奴儿干都司女真部落,实为着手重建松花江造船厂的保定侯梁世蕃。 在奴儿干都司双城卫、木阳河卫着手建设港口,为以后从海面威压朝鲜和日本做准备的武平伯陈永禄。 这三位勋贵的手中,都有大量的女真士兵。他们三人还时不时的鼓励手下的女真士兵去朝鲜零元购。 尤其是保定侯梁世蕃和武平伯陈永禄,这两人待的地方是奴儿干都司,物资匮乏,全靠辽东调拨。 所以,为了不过于麻烦辽东的同袍,这二人对于派女真人去零元购这事,极其热衷。 反正派去的都是女真人,谁知道他们是大明朝的经制之军,还是野人女真,被发现了也没事,没什么风险。 李氏朝鲜方面就发现,大明实控建州之后,按理来说,骚扰边境的女真人应该减少才对,这女真人袭扰边境的情况怎么比以前还严重呢? 明军实控建州以前,你们女真人就骚扰边境。明军实控建州,以后你们女真人还骚扰边境。那明军是实控了个寂寞呀! 所以,李氏朝鲜决定,自力更生,整饬兵备。 既然要整饬兵备,那么就需要大量兵器,茂山铁矿,自然就被李氏朝鲜盯上。 不过,他们盯上归盯上,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由于北境常年受到女真人袭扰,朝鲜本就为数不多的骑兵,几乎都在北境,而且这些人也是朝鲜硕果仅存的精锐。 茂山卫周边,虽然有很多朝鲜的精锐骑兵。但是,就算是借给他们八个胆,他们也不敢动手抢。 而茂山卫指挥使尼堪外兰,面对李氏朝鲜索要铁矿产出的请求,总是不理不睬,急了还骂人。 朝鲜人若是与他理论,尼堪外兰直接就是一句,“老子刚刚汉化不久,不会讲道理。” 最后,尼堪外兰还总是亲切的加上一句,“滚!” 惹得朝鲜人总是在背后大骂那尼堪外兰为‘化外蛮夷’! 朝鲜人气不过,就派人向辽东巡抚顾养谦反映。 辽东巡抚顾养谦的回答,更令朝鲜人瞠目结舌。 “辽东巡抚衙门公务繁忙,这点小事去找茂山卫指挥使兰亭序(尼堪外兰)处理。” 直接就把皮球踢回给了尼堪外兰。 朝鲜人一看,得啦,也别费劲再往上找什么蓟辽总督了,直接一步到位,上奏表,请大明皇帝陛下做主吧。 朱翊钧看过朝鲜的奏表后,随即做了批示,“张诚,将朝鲜的奏表打回礼部,这点小事以后让朝鲜直接找辽东巡抚顾养谦,不必再上表给朕。” 踢皮球吗,朱翊钧也会。 “奴婢遵旨。” “等等。”朱翊钧叫住了想要去安排的张诚。 “让内阁给辽东巡抚顾养谦去个公文,就说我大明天灾不断,粮草不济,短时间内恐难以如数将军粮运送至辽东,让朝鲜调拨部分粮草供给辽东镇。” 张诚问道:“皇爷,不知让朝鲜调拨多少粮草?” “没有具体的数字,就告诉辽东巡抚顾养谦四个字,多多益善。” 朱翊钧这是在为之后的朝鲜之役做准备。 历史上明军援朝,起初东征提督李如松是很克制的,严格约束军纪。 但是后来发现,明军帮朝鲜人打倭寇,而朝鲜人就是猪队友,除了拖后腿之外别的什么也不会。 故意谎报军情不说,就连军需粮草都无法供应,还得靠明军大老远的从辽东调。明军当时饿的只能杀战马充饥。 说句不好听话的,当时的战马可比人金贵,可见明军被逼到什么份上。 最后李如松也是没办法了,给朝鲜去了封信,你们要是再这么玩,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我直接按军法办你们。 包括第二次朝鲜之役,杨镐带兵打蔚山,当时明军水师还未到达,杨镐便下令由朝鲜水师封锁江面。 结果仗打起来了,朝鲜水师没来。倭寇的水师反而是来回穿梭,明军吃了败仗。 就连杨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若不是朝鲜人拖后腿,朝鲜之役,明军也不至于打的如此艰难。 别看在大明朝没了之后,朝鲜哭天抹泪的当忠臣孝子,可大明活着的时候,他们尽干那些不地道的事。 包括后金的崛起,朝鲜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朱翊钧现在就是在为之后做打算,反正朝鲜迟早是要内附的,现在权当是提前拿点自家的东西,不然也得便宜了倭寇。 第260章 用女真人来对付女真人 辽东,东江卫。 东江卫,就是原来的建州卫,为了彻底消弭女真,原建州与海西之地的卫所名称全部做了更改。 建州易为东江,海西易为西州。 东江卫,分守东江参将襄城伯李成功正在接见一个女真部落的首领。 李成功原来是游击将军,如今升为了参将,依旧分守东江。 自实控原建州、海西两地之后,明军对于辽东边墙之外的影响力骤增,周边各个女真部落也被收编至卫所中。 当初为易建州、海西两地的卫名,朱翊钧将郢王一脉的二十个字的班辈用上。 伟闻参望奭五个字用在了海西,箴诲洎皋夔五个字用在了建州。麒字用在了发现金矿的位置,设置麒州卫。 收编的靠近原建州、海西两地的女真部落,被分为了九个卫,用了剩下的九个字,作为明军的仆从军,随时听调作战。 但总有那么一些个不服王化的女真部落闹事。 对着这些女真部落呢,明军的应对方法是,收编青壮入军,部分留在原地,其余的分配到其他军镇中,用于作战。 恭顺的女真部落,酌情照顾,不服王化的女真部落,自然就没得说。 李成功这次接见的这个女真部落头领,就是个不服王化的部落头领。 对于这样的人,李成功没有客气。 动不动就让他们上贡,而且频频抽调他们族中的青壮参军。 这次这个女真头领来,就是向李成功诉苦的。 “襄城伯,我们千户所中已经适龄的青壮了,青壮几乎全都被抽调参军了,剩下的全都是老人了。” “您这次再让我们千户所派人参军,我们实在是凑不出青壮来了。” 这个女真部落被编入了麟州卫,成为麟州卫的一个千户所,所以这个女真头领称呼族群为千户所。 坐在上位的襄城伯李成功没有说话,因为遇到这种不服王化的女真部落,对付他们,通常不用李成功本人亲自出手,甚至都不用汉人军官出手那些归附的女真人,就会上赶着表忠心去主动对付这些人。 果不其然,原来属于海西女真的康马紫说话了。 “你这千户是怎么当的?” “战事在即,急需兵源,军令下到你们那已经好几天了,你们就只会叫苦,不会想想办法吗!” “难道你想违抗军令不成!” 那女真头领连连作揖,“康指挥使,不是卑职不想遵从军令,实在是我们千户所的青壮全都被抽调到军中了,剩下的都是老人了,实在是凑不出人来。” 康马紫是康古鲁的儿子。 康古鲁过世后,康马紫承袭其父亲指挥使的官职。 对于康马紫这种忠诚的女真人,明军一向是重用的。 李成功眉头一挑,“你们千户所全都是老人,没有青壮了?” “回禀襄城伯,确实如此。” 李成功略做沉吟,“你们千户所老人多,青壮少,确实是个问题。” “既然是问题,正巧大家伙都在,那大家都帮忙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解决。” 龙克多神色一动,他原来就是女真人,面对这个女真头领,他一眼就看穿了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就女真人那整天风吹日晒,钻树林子打猎,下河里摸鱼,皮肤粗糙,二十多岁的看上去和四十多岁差不多少。 汉人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花招,我龙克多一个女真人还能不知道? 他立刻说道:“襄城伯,卑职以为,可以组建一支老年敢死队。” “女真人,从小就是渔猎为生,经验丰富。老人的经验,则更为丰富。” “既然他们千户所全都是老人了,不妨就将他们千户所中的老人全都组织起来。他们这些老人经验丰富,且互相熟悉,配合默契,必然会成为战场上的一把利剑,所向而披靡。” 李成功眼前一亮,果然,还得用女真人来对付女真人。 “龙指挥使说的倒是有几分理。” 龙克多的父亲是龙墩,但龙墩被抽调到广宁一带协防,这里的事便由龙墩的儿子指挥佥事龙克多代为出面。 康马紫一看龙克多出了主意,同为归化的女真人,我也不能落后。 “襄城伯,他们说他们千户所全都是老人,没有青壮,咱们不能够仅凭他一个人的红口白牙就贸然听信,毕竟这是军国大事,必须要谨慎。” 那女真头领一听就急了,“康指挥使,我们千户所事实上就是全都是老人了,没有青壮……” 康马紫挥手打断了这女真头领的话,“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我觉得你对于这个老人的认定,有问题。” “什么叫全都是老人,没有青壮?我就不信偌大个千户所,就找不出一个青壮来?” “很显然,是你对于老人和青壮的认定有问题。” “襄城伯,既然他说他们千户所全都是老人,想必多多少少也有那么几分可信。我觉得咱们可以适当的予以照顾。” “比如说,咱们可以放宽他们千户所的从军年龄限制。凡是五十岁以上的,看做老人。五十岁以以下的,看做青壮。这样一来,兵源不就有了嘛。” 襄城伯李成功闻言,双眼射出两道精光,这个康马紫,实在是太有才了。 “康指挥使这个办法,好啊。” 那女真头领一听,你们这是奔着灭族来的呀。 “襄城伯,就算把从军年龄放宽到五十岁,我们千户所怕是也凑不出多少人来。” 康马紫立刻说道:“这个可以商量。” “要是五十岁不行,那就放宽到六十岁,实在不行,还可以放宽到七十岁。”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照顾你们千户所,绝对不会让你们完不成军令。” 那女真头领还想说什么,李成功直接拍桌子决定,“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你赶快回去准备吧。” “是。”那女真头领只好退下。 李成功看向康马紫,“康指挥使,这家伙没说实话,据我军的谍报人员传来的消息,他们千户所还有不少青壮,都藏到林子了。” “明天你带兵去督促他们,要是他们不服王化,康指挥使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康马紫表忠心的说道:“襄城伯放心,这些可恶的女真人竟然敢与朝廷作对,真是罪不容诛。” “卑职一定将这些不服从王化的女真人全部消灭。” “说的好。”李成功夸了一句,“我就欣赏康指挥使这份忠心与魄力。” 说着,李成功站起身,“那些不服王化的女真人就交给康指挥使处理了。” “兰指挥使,你与我率兵去朝鲜,顾中丞有令,让咱们带人去朝鲜搬粮草。” “不对,不能这么说。咱们是去朝鲜,和他们协调调拨粮草的事。” 第261章 布局西北 甘肃,甘州,巡抚衙门大堂内。 经略郑洛坐于上位,其下左右,挂兵部尚书衔的三边总督魏学曾,陕西巡抚赵可怀,甘肃巡抚李廷仪,陕西总兵尤继先,甘肃总兵张臣,分列而坐。 张臣这个甘肃总兵是新上任的,随经略郑洛一同来的西北。 原甘肃总兵刘承嗣因作战不利被撤职,朱翊钧就将张臣派了过来。 张臣是榆林卫人,对西北的情况并不陌生。 榆林卫,可谓是大明朝的军官培养基地,总兵这一级别的高级武官,榆林卫不知出了多少。 明末李自成派兵攻打榆林卫时,榆林卫中赋闲在家的总兵、副总兵就有十几个。李自成虽然啃下了榆林卫,但门牙也快被崩掉了。 将门,大概就是于万历时期形成的。 将门中典型的代表,就是东李西麻,但就明末的表现而言,东李西麻远远不如西北的将门子弟。 引用《明史》中的原话就是:张臣诸人,勇略自奋,着效边陲,均一时良将选也。董一元白沙埚、墨山之捷,奇伟不下王越。至承廕与松,以将门子捐躯报国,视世所称“东李西麻”者,相去何等也! 朱翊钧的打算就是,将门,将门,那多不好听呀,直接变成勋贵不好嘛。 如张臣,历史上他官至总兵,他的儿子张承荫、孙子张应昌、张全昌,俱官至总兵,孙子张德昌,官至副总兵。 张臣的家族,完全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勋贵。 而且张臣祖孙三代皆骁勇善战,勋贵的传承也有了。 三代人,朱翊钧用不完还可以传给儿子、孙子接着用。 张臣本人对于就任甘肃总兵,心中是十分乐意的。 当将领的,最不怕的就是打仗。 张臣看的透彻,皇帝有意培养自己,现在自己已经是左都督了,再往上走,就该封爵了。 不求别的,就和辽东总兵杜桐一样,弄一个流爵也是好的。 “诸位。”郑洛的话打断了张臣的思绪。 “本经略蒙皇上信任,经略七镇军务。我自宣府一路西行,行至甘肃。在兰州勘察时,发现北虏借道前往西海的路,不止一条。” “在庄浪,则经镇羌堡前往西海。在黑松,则经铁柜儿前往西海。在凉州,则经泗水堡前往西海。在永昌,则经水泉、宁远前往西海。在甘州,则经硖口前往西海。” “足足有六条路。” 甘肃巡抚李廷仪面带惭愧,“经略大人说的是。” “六条道路,虏寇不知会从何处越境,我军实在是防不胜防。” “北虏借道途中,常常趁机劫掠周边。近者火落赤与真相勾结,二虏酋纠结虏众,声势浩大,口称洮州、河州二地为番地而非汉地,大肆劫掠,袭杀官兵。” “前者洮岷副总兵李联芳将军率军迎击虏寇,不幸战死。” 三边总督魏学曾冷哼一声,态度很是强硬。 “洮、河二地本为汉地,火落赤颠倒黑白,说此二地为番地,无非就是既想劫掠,又怕朝廷停了他们的互市。” “既要又要,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虏寇这是在向我们宣战!” 陕西巡抚赵可怀应声附和,“宣战就宣战,区区虏寇,不足为惧。” “只是虏寇乃部落形式,过于松散。不同部落之间,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一拳打来,我军自是不惧。可若是十指戳来,我军只能是疲于奔走应付。” 郑洛沉吟片刻,“扯力克虽是受我大明册封的顺义王,但他的威望,远远逊色于其祖父俺答。” “扯力克名为胡虏之首,可实际上毫无威望,一众虏酋服气他的很少。他的威望,甚至还比不过他本族内的三娘子。” “我曾任宣大总督,与这个扯力克打过交道。这个人昏聩无能,毫无主见,任人拨弄。” “这次火落赤邀扯力克来到西海,就是拉大旗扯虎皮,借着扯力克这个顺义王的名头,纠集虏众。所有的事情,都是打着扯力克的名义去干。” “西海宾兔死后,扯力克以善后处理为由,与三娘子一同带人前往西海。” “十万部众以‘送佛’的名义,浩浩荡荡的前往西海。” “自俺答开始,北虏就想经营西海。这个扯力克没有他祖父俺答的威望,压不住西海的海虏,他自以为去西海可以获利,恐怕他所做的,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不过,扯力克毕竟是我大明册封的顺义王,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可他还没有胆量与我军开战,对朝廷还算恭顺。名义上他依旧是我大明的顺义王,我们还得借着他的名义笼络那些虏寇部落。” 魏学曾估计是被扯力克的愚蠢给气笑了,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容。 “经略,这个扯力克还算没有蠢到家。他怕自己去西海不安全,他本人带着一部分人去了西海,剩下的人由他的孙子卜失兔在河套一带待着,宁夏总兵李如松带人看着呢。” “估计要是安全,恐怕这个卜失兔也要向我们借道,去西海找他那个不太聪明的爷爷。” 郑洛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地方是我大明的,岂容他想借就借。” “西北局势复杂,有胡虏,有番人。盘踞西海的胡虏,不断抢夺番部。眼下的当务之急,先把西海的海虏除了。” “皇上已经给四川总兵侯继高下了旨意,他会率兵自四川进入西番,会同当地番兵出西海,从侧翼配合我们。” 甘肃巡抚李廷仪开口说道:“海虏之所难以剿灭,就是因为他们每每遇到我军出击,就逃遁至番地深处。” “如今四川的侯总镇带兵配合我们从侧翼夹击海虏,自是再好不过。” “可这个扯力克还在西海,虽然西北的互市已经停了,但他毕竟还是我大明册封的顺义王,我们还要借助他的身份笼络虏众。” “届时战端一起,扯力克若是死在乱军中,或是火落赤趁机杀死扯力克,将事情栽赃到我们头上,并借机整合前往西海的虏众。” “我们不得不防。” 郑洛叹了口气,“扯力克这个顺义王,还是我在宣大总督任上带人去册封的,我与他还有几分交情。” “三娘子也在西海,威望要远超扯力克,而且三娘子对我大明向来恭顺,有她在,扯力克也会顾忌。” “我派人去西海通知扯力克和三娘子会面,我亲自向他们阐明利害,但愿他们能给我这个面子。” “跟随扯力克去西海的虏部虽有十万之众,可他扯力克真正能控制的,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到时候张总镇、尤总镇带兵给我压阵,实在不行,就武力威压。我就不信了,两镇兵马,还震不住一个扯力克。” “末将明白。”张臣与尤继先齐声回道。 “魏部堂,还得麻烦你派人通知西北的各个部落,不管是番部还是虏部,全都通知到。今后我大明不再借道给任何人,蒙古人想去西海,绕道从西域过去。哪个部落要是敢擅自靠近边墙,没说的,就一个字,杀。” 魏学曾是挂兵部尚书衔的三边总督,郑洛虽然是七镇经略,但他不能真把魏学曾当下属看待。 魏学曾本身就是主战派,对于郑洛的这番话很是赞同,“明白。” 郑洛接着向下说:“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虽然把话放出去了,难免有些听不懂人话的家伙还往里撞。” “从今日起操练兵马,修缮边墙,把所有的口子,全部堵住。” 甘肃总兵张臣面露难色,“经略,并非末将推脱,实在是甘肃镇有困难。” “甘肃常年风沙,边墙更是饱受风沙侵蚀掩埋,守城的士兵时不时就要动手去挖沙子,以免黄沙堆积边墙。” “甘肃镇本就不富裕,有那么长的边墙要守,人手,粮饷,各方面都有不足。” “若是把口子全都堵住,并非一朝一夕可以……” 郑洛抬手打断张臣的话,“我一路向西而来,西北的情况我知道,甘肃镇的情况我也看的清楚。” “张总镇,你说的是实话,我也是带兵之人,我理解你的难处,可虏寇不会理解你的难处。” “这次我奉皇命经略七镇军务,皇上命户部给了我二十万两银子。我给你十万两。” “西北什么都缺,唯独不会缺兵源。钱我给你了,人手不足你就去招募,哪段边墙不行你就去修缮,我会让陕西的尤总镇全力配合你。” 郑洛望了望甘肃巡抚李廷仪,又看了看甘肃总兵张臣,“李中丞,张总镇,钱我给你们了,差事要是办不好,那可就没得说了。” “你们二位虽然不是我的命官,可我丑话说在前面,差事办砸了,朝廷饶不了我。我这个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的七镇经略,会想尽办法拉你们两个下水。” 李廷仪和张臣两个人碰了一下眼神,“下官(末将)明白。” “赵中丞。”郑洛看向陕西巡抚赵可怀。 “下官在。” “虏寇频频袭扰,当地必有他们的谍报人员。有劳赵中丞带人,把他们扫干净。” “下官明白。” “魏部堂,还未越境的北虏,还需要劳烦你费心盯着。” “下官明白。” “咱们各司其职,我也能不闲着,在没有见到扯力克之前,我带人去招抚番部。” “只要西海的海虏一清,我军侧翼便无忧,接下来就能专心着手应对边墙之外的套虏和松虏。” 第262章 滚回去 郑洛定下了先清除西海海虏的计划。 可计划是计划,现实是现实,真正执行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牧驻在西海的北虏不愿意返回北部草原,而明军又未做好深入西海荡平海虏的军需准备,故而,郑洛便将精力放在招抚番部上。 甘肃巡抚李廷仪,带人修缮边墙。 甘肃总兵张臣,淘汰老弱,招募青壮,操练兵马。 陕西巡抚赵可怀,深入基层,侦查虏寇潜藏在汉地的谍报人员。 三边总督魏学曾,则亲自去了宁夏,弹压一意想要借道甘肃前往西海的卜失兔。 宁夏边墙外,河套之地。 三边总督魏学曾亲自披甲乘马,带领宁夏镇边军以及部分延绥镇边军,准备逼退卜失兔。 明朝边地的总督和巡抚,除极个别之外,都是知兵的。不然,朝廷也不会将他们调任边地任职。 比如指挥湟中三捷的田乐,就是因有边才而被升任陕西按察使,而后升任甘肃巡抚。 明朝培养军事型文官,有一套成熟的体系,兵备道。 先授为正五品的兵备佥事。 再升从四品的兵备参议。 再升正四品的兵备副使。 再升从三品的兵备参政。 再升正三品的兵备按察使。 再升从二品的兵备布政使。 这一套下来,最起码十年的时间就出去了。 就算是一个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在军队中混了十几年,早就和当兵的一样了。 实际中,自正四品的兵备副使始,下一步,就有资格晋升巡抚了,但很少。 不要一提明朝以文驭武就如何如何,明朝以文驭武和宋朝不一样,明朝是真正存在大量知兵文官的。 明朝的兵备道制度,对明朝的军事体系有着功不可没的贡献。 如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中,杜松、刘綎战死,马林败退至开原。 马林是败退,在前番交战之中,除了马林的两个儿子战死之外,开原兵备佥事潘宗颜也是战死的。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军攻打宁武关,总兵周遇吉战死,这个大家都很熟悉。 随周遇吉一同战死的,还有宁武兵备副使王孕懋。 在王孕懋战死,他的家人听到消息后,全家自缢殉国。 还有代替熊廷弼经略辽东、被认为不擅军事的袁应泰,那也是亲自带兵硬冲八旗兵的人。 明朝的知兵文官,不全是袁崇焕那种人。 而且,明代尚武之风很重,很重,很重。 不要刻板印象,认为读书人都是白白净净、弱不禁风的。明末的时候,有大量生员参与守城,而且战死的比比皆是,甚至这些读书人能和清军打肉搏战。 在明末乱世之下,很多县城,都是靠这些读书人振臂一呼,组织城防。 明朝的军队,基本上都在边境,内地太平地区,军队很少,县城中就更少了。这些县城中的城防,除了民兵、衙役之外,就是靠城中的读书人。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卢象升,他是南直隶常州府人,正儿八经都江南书生,可谁敢说卢象升手上没功夫? 明朝的尚武之风很重,但个人的勇武在国家局势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南明时有大量的读书人战死,可依旧未能挽回颓废的时局。 明朝的文官和文人,不全都是头太痒、水太凉,他们中是存在着真正文武双全、通晓军事且忧国忧民之人。 三边总督魏学曾,就是知兵的文官,他之前还担任过辽东巡抚。 魏学曾本人,是主战派,若不是为了大局考虑,他都懒得和卜失兔废话,直接派兵就打过去就完了。 反正都是胡虏,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少两个,越少越好。 跟在魏学曾身边的,是宁夏总兵李如松。 明军保持阵型缓缓向前推进。 因为魏学曾提早派人通知过卜失兔,对方也得知了消息。 在明军缓缓推进过程中,对方有一骑飞驰而来。 “我是奉命来来传递消息的。”这虏兵生怕明军把他当成敌人射杀,离的很远就开始喊,而且喊的是汉话。 这虏兵靠近后,勒马停下,冲着魏学曾抱拳行礼,“小人……” 话还未说完,就有一支利箭擦着这虏兵飞过。 这虏兵受惊,摔下马来。 有一明军将领厉声喝斥,“大胆!” “在部堂大人面前还敢拒马回话,念而乃化外之人,暂不与你计较。这一箭就当是给你提个醒了,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这虏兵心生恐惧,“是是是,小人不知礼数,冲撞了部堂大人,还请部堂大人恕罪。” 魏学曾微微摆手,“免了。” “卜失兔呢?” “回禀部堂大人,我家都督就在前方等候,特意让小人来迎接部堂大人。” 卜失兔的爷爷扯力克被明朝封为顺义王,卜失兔本人被封为都督佥事,反正都是羁縻统治的手段,只给官职不给钱,明朝也乐得大方。 所以,这个虏兵称呼卜失兔为都督。 刚刚那个明军将领又喝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替卜失兔前来迎接。” “滚回去,让卜失兔亲自过来。” 第263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卜失兔得到手下人的禀报,略做犹豫,就亲自带人过去迎接魏学曾。 虽是带人去迎接,但为了安全起见,卜失兔把能带的人都带上了。 处在明军的方位,远远一看,尘烟四起。 三边总督魏学曾,宁夏总兵李如松,脸上不见任何忧愁,反而是有些兴奋。 魏学曾本就是主战派,若不是为大局考虑,他早就带兵冲杀过去了。如今卜失兔要是敢动手,那可就没有再克制的理由。 李如松是宁夏总兵,就更好战了。而且,有三边总督魏学曾在,就算是出了事,主要责任是魏学曾,他这个宁夏总兵顶多就是一个次要责任。 明军士兵,自不必多说,早就憋着想动手。 自俺答受封以来,二十年间,除了蓟州、辽东之外,其他边镇基本上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 就连放火烧荒的次数,也因为蒙古人强烈表示自己对大明忠心耿耿,强烈要求大明不要烧荒。大明也希望从蒙古人手中购买大量马匹,而有意识的减少烧荒次数。 如此一来,当兵的不打仗,手里没军功,没首级,就没有赏银。这些当兵的就巴不得打仗呢。 因此,见到远处烟尘四起,明军一方,上到三边总督魏学曾,下到普通士兵,眼神中皆透着渴望。 卜失兔也不傻,他知道明军既然敢出边墙,那就说明对方一定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真动起手来,指不定谁输谁赢么。 他把动静闹起来,就是想告诉明军,我卜失兔也不是好惹的。 可将要靠近明军时,他害怕明军误以为自己是带队冲锋,发生冲突,特意让人放慢了速度。 并且卜失兔还让人大喊,“部堂大人,卜失兔亲自带人来迎。”以免明军揣着明白装糊涂,找借口动手。 卜失兔让手下部众站下,他自己催马上前,冲着魏学曾拱手见礼,“部堂大人。” 魏学曾皮笑肉不笑,“本官见远处烟尘四起,还以为是有敌人冲杀过来,要荡平宁夏镇。“ “没想到,不是敌人,而是故人。” 卜失兔知道魏学曾这是有意在敲打自己,“部堂大人说笑了,顺义王时常教导我等,要忠于朝廷,忠于圣上。我等又岂敢有那种大胆的想法。” “没有最好。”魏学曾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请求借道甘肃前往西海的事,郑经略和我都已经收到了你的请求。” “只是近来虏寇猖獗,防不胜防。郑经略有令,今后不许蒙古各部借道。” 请求借道甘肃的事,卜失兔早就派人通禀,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卜失兔早就猜到明军不会答应。 而且西海的火落赤寇边洮州等地,杀死洮岷副总兵李联芳的消息,卜失兔也已经得知,明军就更加不会允许借道。 虽早有预料,可卜失兔还是不甘心,“那我们要前往西海的仰华寺去礼佛,怎么办?朝廷总不能不管我们吧?” 魏学曾淡淡开口,没有丝毫情感,“朝廷当然不会不管你们。” “郑经略考虑到你们确实有前往西海的需求,特意嘱咐了,你们若是想前往西海,就请绕道西域。” “绕道西域?”卜失兔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 “这得绕出去多远?路程翻了一番都不止。” 魏学曾冷哼一声,“礼佛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心诚。” “若是连绕道都不肯,那就说明心不诚。既然心都不诚了,依本官看,你们也没有去西海仰华寺礼佛的必要了。” 卜失兔一阵怔,“部堂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 “朝廷对于我们崇信佛教这事,也是大力支持的。怎么到了您这,连借道都不肯了?” 魏学曾透过卜失兔,眼光扫向他身后带来的那些部众。魏学曾想看清楚对方的实力,万一一会商谈不成动起手来,自己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信不信佛,那是你们的事,只因你们也是我大明朝的子孙,故朝廷对你们加以支持。” “只要你们安分守己,诚心纳贡,别说你们信佛了,就是你们信西洋人的那一套,也没什么。” 卜失兔连连摆手,“西洋人的那一套我信不着,更不会去信。” “我现在就是信佛,就想借道甘肃前往西海,不知部堂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魏学曾开始咬文嚼字。 “说老实话,我也不愿意为难你们。只是郑经略有令,今后不许你们再借道。若想要去西海,你们只能绕道西域。” 魏学曾虽然是主战派,可他不会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他上面还有一位七镇经略郑洛呢,所有的一切,当然得打着郑洛的名字来干。 卜失兔没有如愿,自然不想就此作罢,“刚刚部堂大人也说了,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 “难道真的不能通融通融?” 魏学曾语气一冷,“我刚刚是说过‘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可我刚刚还说了,郑经略有令,不许你们借道。” “你们若是真的想前往西海仰华寺去礼佛,就绕道西域。” 绕道西域,这得费多大劲,放着眼前的近路不走去绕道西域,卜失兔当然不愿意。 “部堂大人也知道,顺义王是我的祖父。” “这次我率人前往西海,一是为了去仰华寺礼佛。再一个就是想陪伴在祖父身边,以尽孝道。” “你们汉人时常讲要恪守孝道,父慈子孝,难道部堂大人就真的忍心看着我与祖父分离,而不尽后辈孝道?” 论耍嘴皮子,一百个卜失兔加一块,也比不过魏学曾这么一个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 魏学曾淡淡一笑,“这好办。” “让顺义王率人从西海迁移出来,返回北部草原也就是。” “既然都督你这么想尽孝道,那不妨给顺义王写一封信,让他尽快带人北归。本官保证亲自派人将信交到顺义王手中。” 卜失兔挠了挠头,他没想到魏学曾会这么回答他。 不让我过去也就算了,我还得把已经过去的祖父叫回来? 你魏学曾想的还怪好嘞。 “若是我自己,当然没得说,自当遵循朝廷的命令。可是,我还有那么多族人呢,他们都想去西海仰华寺礼佛。而且,他们的族人,有不少都随顺义王去了西海,他们十分想念自己的家人,我也不好过于阻拦。” “部堂大人难道真的就不能通融通融?” 这话,已经暗含威胁之意。 可魏学曾一个主战派,怎么会被卜失兔三言两语就吓倒。 “既然你们有族人在西海,那就写信过去,让你们的族人随顺义王一块北归就是了。这样一来,你们都可以阖家团圆。” “至于通融一事,郑经略有严令,不许借道。军令难违,本官恕难从命。” 卜失兔紧紧盯着魏学曾,“魏部堂,真的不能再商量商量?” “没得商量。”魏学曾拒绝的很是干脆。 “郑经略有严令,不许借道。若是违反军令,便是死罪。” “违反军令是一死,战死也是一死。” “如若贵方执意借道,越过我们,后面就是宁夏镇。再往西走,就是甘肃镇。” “年轻的士兵渴望功勋,不知贵方可否给我们一个建立功勋的机会?” 宁夏总兵李如松的手已经握紧马鞍旁的火铳,只待魏学曾下令,火铳立刻就能响。 卜失兔看着魏学曾,又将目光放到李如松身上。透过李如松,卜失兔又观察其身后的明军士兵。 一个个脸上杀气腾腾,有的士兵,刀已经拔出一半,冒着寒光。 尤其是盔甲,最起码卜失兔看过去的明军,全都披着甲。 卜失兔知道明军厉害,而且已经做好了准备。 要是明军不厉害,他们早就南下打过去、攻城掠地了。真以为他们就愿意待在草原上啃沙子? 大明有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很明显,卜失兔就是一个俊杰。 “既然郑经略有令,我们身为大明臣子,自当遵循朝廷之令。” “部堂大人,告辞。” 第264章 哱拜 卜失兔带人离去,魏学曾则带人返回宁夏镇。 宁夏镇城,城高墙深,加之又是边镇所在,宁夏镇城修的异常坚固,仅是城门,就有六个。 东门名为清和门,西门名为镇远门,南门名为南薰门,北门名为德胜门。 西南、西北还各有一处城门。西南方向的名为光华门,西北方向名的为振武门。 除此之外,南北两关各建有一处门楼。门楼之上,还有八十五座悬楼,七十座辅楼。 九边重镇是何等雄伟,透过宁夏镇城,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平定哱拜叛乱后,宁夏镇城被大水冲毁,后历任宁夏巡抚不断修缮,城楼渐复旧制,仍为巨镇伟观。 历史上万历二十年哱拜叛乱,为什么攻打宁夏镇城打的那么艰难,原因就在这。 因为城池修的太坚固了,本来是防敌人的,没想到把自己人也给防住了。 魏学曾和李如松带人返回城中军营,刚进营门,魏学曾就看到校场上围了一群人。 “那是怎么回事?”魏学曾翻身下马,自有士兵跑过来牵马。 有一迎接的队官回道:“回禀部堂大人,是哱承恩犯了军法,党中丞正带人处置呢。” 李如松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他了解哱承恩的为人。 哱承恩是哱拜的儿子,哱拜致仕后,哱承恩承袭了哱拜的官职。 这个哱承恩的本领虽然不如与他的父亲哱拜,但也是一员猛将,打仗是一把好手。就是在个人品德上,属实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对于哱承恩触犯军法,李如松并不感到奇怪,只是,新上任的宁夏巡抚党馨,可不是什么善茬。 哱承恩落在党馨手里,怕是得掉一层皮。 “李总镇,咱们过去看看。”魏学曾招呼李如松。 李如松跟着魏学曾走了过去。 人群中,哱承恩被五花大绑。旁边站有一老者,头上虽见白发,可依旧精神矍铄,正是哱承恩的父亲,哱拜。 “怎么回事?”魏学曾走来问道。 因在领兵逼退卜失兔之前,魏学曾已经到了宁夏镇熟悉情况,因此宁夏的官兵中不少人都认识他。 见魏学曾走过来,两旁的士兵纷纷让开道路,“部堂大人。” 宁夏巡抚党馨见三边总督魏学曾走来,立刻迎了过去,“部堂大人。” 魏学曾微微抬手点了一下被五花大绑的哱承恩,“党中丞,这是怎么回事?” 魏学曾本人,是很爱护士兵的。历史上他因平定哱拜叛乱不力被朝廷逮捕时,军中士兵泪如雨下。 如今有军中士兵被问罪,他自然要过问。 宁夏巡抚党馨对士兵很苛刻,但他对待哱家父子,倒不是完全出于轻视武将的原因,而是哱家父子在宁夏的势力太大,他有意要遏制哱家势力。 魏学曾是宁夏镇城中身份第二尊贵的人宁夏镇城中第一尊贵的人是庆王,党馨不敢怠慢, “部堂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个哱承恩强抢民女为妾。苦主告到了官府,下官经调查得知,此事属实。” “为肃军纪,下官便派人将哱承恩缉拿,在校场中行刑。” “有这回事?”魏学曾眉头微动,他虽然爱兵如子,但他却不会无端的放纵士兵。 “下官派人详细调查过,确有此事。”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 “被强抢来的民女已经进了哱家门,不过哱家愿意赔偿苦主家钱财,已经与苦主达成谅解。” “可此事毕竟有违军法,若不惩处,怕是难以服众。考虑到哱拜老将军的功劳,下官决定从轻发落,准备抽哱承恩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哱拜,魏学曾听到这个名字,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人群中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身上。 “参见部堂大人。”哱拜感受到了魏学曾的目光,上前行礼。 党馨介绍道:“部堂大人,这位就是宁夏镇致仕的副总兵,哱拜将军。” 魏学曾点点头,“海虏火落赤寇边时,哱老将军虽已致仕,可仍亲领家丁出阵御敌,实乃可敬。” 哱拜连忙躬身,“不敢。” “标下蒙朝廷收留,授与官职,才有今日,可谓深受国恩。遇外敌袭扰边境,自当杀敌报国,实当不起部堂大人谬赞。” 哱拜虽是蒙古人,可他在大明生活了很长时间,而且是以副总兵的官职致仕,官话、套话,早就学会了,应对起来,游刃有余。 魏学曾上下打量着哱拜,明朝的军队中,有大量的达官,边镇中就更多了。 可魏学曾面对哱拜,不知怎么,总觉得这个人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哱老将军作战勇猛,本官早有耳闻。今已致仕,有了时间,也当正一正家风。” 哱拜听出魏学曾是在敲打自己,功劳是功劳,过错是过错,凡事别做的太难看。 “部堂大人教训的是,标下一定谨记于心。” 接着,哱拜对着宁夏巡抚党馨行礼,“中丞大人,犬子身在军中却违背军法,自当严惩。还请从重处罚,不必姑息。” “变标下觉得,二十鞭子有点太少了,应该再加十鞭子。” 哱家势力过大,党馨本就有意收拾哱家父子,多抽哱承恩十鞭子,党馨自然是愿意的。 不过,在场的还有三边总督魏学曾,他就算是出于尊重,也得询问魏学曾的意见。 “部堂大人,您看?” “案子是党中丞审查的,党中丞自行处置就是。” “那就应了哱老将军之请,再加十鞭子。”党馨接着对着行刑的士兵吩咐,“扒了哱承恩的衣服,抽他三十鞭子。” 魏学曾没有去管行刑的事,而是将目光盯在了哱拜身上,这老家伙,不简单呐。 第265章 哱拜要反 入夜,哱拜府中。 哱承恩趴在床上,其父哱拜为其上药,亲信许朝在一旁掌灯照明。 三十鞭子抽在哱承恩身上,行刑时有三边总督魏学曾、宁夏巡抚党馨、宁夏总兵李如松在场,虽然哱拜在宁夏素有威望,可这三位西北地面上的高人在场,谁也不敢徇私枉法。 三十鞭子,鞭鞭见血,哱承恩当场就昏了过去,还是哱拜让人把他抬回来的。醒来之后,半条命都没了。 “~斯~哈~”药物涂抹在伤口上,疼的哱承恩直咧嘴。 “父亲,您轻着点。” 父子情深,哱拜看着哱承恩满背的伤口,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倒是想轻,可你这满背的伤口,不多用点药,什么时候才能好?” “气死我了!”哱承恩猛地捶了一下床板。 “我不就是强抢了一个民女吗,那个党馨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一个穷苦人家的丫头,要不是我,她能……” “斯哈。”激动的哱承恩扯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叫出声来。 “别乱动。”哱拜轻轻喝斥一声,“满背的伤口还不老实。” 哱承恩擦了擦头上疼出的汗珠,“爹,您也真是的,本来党馨就是想抽我二十鞭子,你干嘛非得多加上那十鞭子?” “魏学曾拿话敲打我呢,我不说多加十鞭子行吗?”说着,哱拜微微挥手,示意许朝把灯拿的近点。 “少将军,老将军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拿着灯的许朝在一旁宽慰哱承恩。 “就当时那种情况,老将军要不是不这么说,这事怕是还完不了。” 听了许朝的话,哱承恩更气不过,“那个魏学曾也是,他干嘛多出这一口气。” “这个魏学曾不简单。”上完药的哱拜起身,将药碗放到桌上。 “他虽然是第一次在西北任职,可他之前当过辽东巡抚。能在辽东那地方混出名堂来的,没一个好相与的。” “我是第一次见到魏学曾,可从他的身上,我隐隐感受到一股不善的气息。” “爹,您也感觉到了?”哱承恩问道。 哱拜眉毛一挑,“怎么,你也感觉到了?” “当然。”哱承恩几乎是咬着牙,“要不是这个魏学曾,我能平白无故的多挨十鞭子吗。” “胡说八道!”哱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当时被五花大绑,嘴被堵着,周边还围了那么多人,你恐怕连魏学曾的模样都看不真切,你还在感觉到身上的气息。” “你呀,就是心中有怨气。” “我心中能没有怨气吗!”哱承恩一脸的委屈。 这是在自己家,在场的哱拜是自己的父亲,许朝是自己家的亲信,哱承恩说起话来也没有顾忌。 “这个党馨才来宁夏几个月啊,看看他干的那些事,根本就没把咱们这些当兵的当人看。下面的弟兄早就不满了。” “爹,西北已经接近二十年没怎么打过仗,军备早就松弛了。西海火落赤率众寇边时,您曾亲带三千人驰援洮州,对于西北的军队,您心中应该有数。” “当时我就对您说,趁着现在局势混乱,咱们干脆反了。可您说时机还不成熟,让我们等。” “结果呢,等来了一个七镇经略郑洛,又等来了一个三边总督魏学曾。” “西北的军务已经开始整顿,您老在宁夏多年,知道西北之地遍地军户,最不缺的就是当兵的,用不了多久,西北就会涌现出一大批训练有素的士兵,到时候咱们再想起事,可就难了。” 上药时,哱承恩因忍受不了疼痛而龇牙咧嘴,哱拜都会喝斥。可哱承恩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时,哱拜反而没有喝斥。 “我说过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那什么时候时机才算成熟?”哱承恩反问道。 “党馨这家伙根本不把当兵的当人看,连汉人士兵他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你我父子这样的达官。” “宁夏这么多兵,达官不在少数,您老素有威望,只要您振臂一呼,达官,还有那些受欺压的汉人士兵,一定会随我们起事。” “哱云、土文秀他们二人都是您的义子,都在外面领兵,到时候让他们二人领兵回来,咱们里应外合,宁夏府城,唾手可得。” “如今郑洛和甘肃、陕西两地的巡抚和总兵都把精力放到了西海的扯力克等人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宁夏。” “只要我们在宁夏起事,扯力克会如何我不知道,但西海的火落赤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到时候西北一片混乱,便是你我父子大显身手的时机。咱们哱家,最起码也能世镇宁夏,做一地的诸侯。” 哱拜沉默不语。 哱承恩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气,知道他肯定是心有意动,便给一旁的许朝使眼色,让他也游说哱拜。 许朝冲着哱承恩点点头,而后对着哱拜开口说道:“老将军,少将军说的有道理。” “您老在军中素有威望,底下的士兵都服您。而且,下面的士兵对那个新来的巡抚党馨早就不满了,刘东旸私下里不知道对我说了多少次了,他恨不得把那个党馨的脑袋拧下来。” “只要您老点头,我敢拍着胸脯保证,刘东旸一定会站在您这边。” “最重要的是,如今三边总督魏学曾就在宁夏府城中,咱们起事,只要能把魏学曾拿下,西北便已经乱了一半。” “剩下的那个郑洛,他应对西海的扯力克和火落赤都不见得能应对的过来,更何况是咱们这边。” “依我看,若是真的想起事,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哱拜沉思良久,“你们说的有道理。” “宁夏巡抚党馨,不足为惧。” “三边总督魏学曾究竟有几分成色,我没和他接触过,不好说。” “但宁夏总兵李如松,可是个硬茬子,敢打敢冲,是个棘手的人物。尤其是他身边跟着的亲兵,那可都是从辽东过来的,是宁远伯李成梁一手带出来的。” 哱承恩怕哱拜还是不同意,立刻说道:“他李如松不是李成梁,他李成梁厉害,这个我们认。可他李成梁再厉害,他现在人在广东。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远。” “这个李如松确实有两下子,可咱爷们也不是白给的。他李如松身边的家丁能打,咱们身边的家丁也不是吃干饭的。” “他李如松才来宁夏几年,他这个强龙压不过咱们这边地头蛇。” “只要咱们把魏学曾、党馨、李如松拿下,宁夏府城就是咱们的。” “如今西北的局势本就混乱,只要咱们这边起事,其他人蠢蠢欲动的自然会响应。” “西海火落赤频频寇边,扯力克、三娘子又率十万部众前往西海,现在整个西北的眼睛全盯着西海,根本就没人注意宁夏。” 哱承恩被扒了衣服,抽了三十鞭子,当众出丑,早就怒火中烧,语气更是愈发的急促。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许朝也在一旁鼓动,“老将军,少将军说得对,时机难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哱拜犹豫再三,最终下定了决心,“那就干!” “我去派人联络在外领兵的哱云和土文秀,让他们二人带兵回来。” “许朝,你去找刘东旸,告诉他,事成之后,他就是宁夏总兵,子孙世袭。” “是。”许朝眼中冒着精光。 “现在刚刚掌灯,哱云和土文秀接到消息后,天亮之前就能带人赶回来。” 许朝立刻说道:“刘东旸今夜在营中当值,兵都是现成的。我和他交情莫逆,而且他早就不满足现在的官职,我去找他,绝对没有问题。” 哱承恩眼中燃起火苗,“那好。” “你现在就去找刘东旸,今夜咱们就动手。” 哱承恩有点懵,“爹,咱们这刚刚商定就立刻动手,是不是太快了?” 哱拜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世上哪有那么周全的计划,计划的越周密,越容易失败。临时起意往往才是最令人难以预防的。” “咱们干的是诛九族的事,容不得犹豫。” “我再派人连夜去通知河套的卜失兔和庄秃赖。卜失兔是扯力克的孙子,他未必愿意和明军撕破脸。可庄秃赖是咱们的老熟人了,他一定会来。” “许朝,你找到刘东旸后,让他带人直奔巡抚衙门和魏学曾的住地,先把魏学曾与党馨拿了。” “你带人,直奔总兵府,把李如松杀了。记住,李如松是个硬茬子,不要留活口。” 许朝重重的点头,“明白。” “我亲自带人,去庆王府。有庆王这个藩王在,就算有什么差池,咱们也有回旋的余地。” “今夜咱们先把宁夏府城里面的事解决了,天亮,哱云和土文秀就带着兵回来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庄秃赖也会带着他的部众来帮我们。” “爹,那我呢?”哱承恩问道。 哱拜看向自己的儿子,“你身上有伤,就安心歇着吧。等你一觉醒来,宁夏,就是咱们爷们的了。” 第266章 不准开门 宁夏镇城,镇远门。 三骑远远的奔来。 守门的队官见有人过来,连忙喝斥,“站住,什么人?” “是我。”为首的那个骑兵回道。 守门的这队官借着灯光一看,“哦,是李百户。大晚上的出去,这是有军情传递?” “这不是最近不太平吗,李总镇让我们去宁夏中卫,告诉那里的弟兄加点小心,防范松虏趁机袭扰。” “那行。”这队官招呼人,“把城门打开,让李百户他们过去。” 镇远门,并不是离哱云、土文秀驻地最近的城门,哱拜为什么派人走镇远门,就是因为守镇远门的人与哱拜等人熟悉,好说话。 哱拜这个人,作战勇猛,在士兵中很有威望,士兵们也都服他。 “谢了啊。”李百户道了一声谢,“回来请你喝酒。” 这队官还很客气,“谢什么,大晚上的咱们弟兄都不容易,加点小心。” 就在守门的士兵正准备开门时,只听得远处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接着有人厉声喊道:“站住!” 守门的这队官和准备出城的李百户齐刷刷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待看清来人后,纷纷行礼,“萧将军。” 来人正是宁夏镇副总兵,萧如薰。 萧如薰原来在御马监的勇士营担任参将,朱翊钧为防止哱拜之乱,将李如松调任宁夏总兵后,今年年初,将萧如薰升任宁夏协守副总兵。 明朝镇戍武官体系中,有分守副总兵,有协守副总兵。 分守副总兵,就是由副总兵单独带人守卫某一片区域,仍归总兵节制。 协守副总兵,就是副总兵与总兵同在一城,故曰协助。 同理,还有分守参将,协守参将。 宁夏镇的镇戍武官体系中,有总兵官一人,驻镇城。协守副总兵一人,与总兵同驻镇城。 萧如薰原来是勇士营参将,属于禁军序列。京官外放尚且要升职,更何况是禁军参将外放。 哱拜这个致仕的宁夏副总兵就住在宁夏镇城中,正巧,宁夏协守副总兵,也驻宁夏镇城,于是朱翊钧在今年年初将萧如薰外放至宁夏协守副总兵的位置上。 萧如薰还很年轻,太早升副总兵不太合适,故今年年初才将他外放升迁至副总兵。 既是锻炼提拔萧如薰,同时也可以让他盯着哱拜。 萧如薰没有忘记皇帝的嘱托,自他来宁夏后,就一直派人在暗中盯着哱拜。 今早,监视哱拜的人向萧如薰禀报,哱拜府上灯火通明,而且有大量人员频繁外出。 萧如薰意识到不好,连忙披甲起身,一面派人通知三边总督魏学曾、宁夏巡抚党馨、宁夏总兵李如松等人,一面亲自带人拦截哱拜派出去的信使。 萧如薰在宁夏待了近一年,对于这里的情况并不陌生,尤其是哱拜的情况。 他知道,哱拜在军中的旧部今夜守卫镇远门,那么入夜之后没有军令,守城的士兵是不会开门的。 那么,哱拜让人走的一定是由其军中旧部守卫的镇远门。 果不其然,让萧如薰截住了人。 萧如薰带人亲兵将李百户三人团团围住,“你说是李总镇让你出去的?” 李百户只得硬着头皮回答:“正是。” “那我怎么不知道?” “是李总镇亲自交代给卑职的,当时您并未在场。” 萧如薰手一伸,“军令呢?” “这……”李百户压根就没有军令,当然拿不出来。 萧如薰没有废话,“按了。” 亲兵队立刻上前将李百户三人控制。 “搜。” 很快,一个亲兵在李百户身上搜出了四封信。 一封信是给哱拜的义子哱云的。 一封信是给哱拜的另一个义子土文秀的。 一封信是给套虏头领卜失兔的。 一封信是给另一个套虏头领庄秃赖的。 萧如薰打开其中一封,看罢过后,脸色阴沉。 他挥手将守门的那队官招来。 “萧将军。”那队官上前。 萧如薰文武双全,没事还写写诗,可真遇到事了,也不含糊。 他抽出腰间佩剑,直接就抹了那守门队官的脖子。 守门的士兵不明所以,一片惊慌。 萧如薰高声喊道:“哱拜意图谋反,这个人就是他的党羽。” “现在传我的军令,严守城门,没有魏部堂、党中丞、李总镇还有我的军令,不得开门。” 接着,萧如薰对着自己的亲兵吩咐,“你们去各个城门,记住,决不能放哱拜的人出城。” 其实萧如薰在接到消息后,宁夏镇城的六个城门他都派人去了,他本人更是亲自来最有可能放人出城的镇远门。 只是如今哱拜谋反证据确凿,为了保险起见,萧如薰又将自己的亲兵派了过去。 “其余人,押着这三个人,跟我去见魏部堂。” 第267章 平叛(上) 三边总督魏学曾住所。 三边总督驻地在花马池,不在宁夏镇城。这次魏学曾是因为卜失兔的事才暂时驻在宁夏镇城,故没有总督府邸,只有宁夏方面安排的住所。 魏学曾的住所灯火通明,亲兵卫队各个顶盔贯甲,严阵以待。 “什么人?”门前值守的总督亲兵喝住来人。 “我是宁夏副总兵萧如薰,有事要见部堂大人。” “原来是萧将军,部堂大人吩咐了,萧将军尽管进去。” 萧如薰令亲兵押着那三个哱拜派出去送信的人,随他一同去见三边总督魏学曾。 魏学曾正端坐于堂中,自萧如薰派人向他禀报哱拜可能要反的事后,他就一直坐在堂中等候消息。 “部堂大人。”萧如薰快步跑来。 “萧将军。” “押上来。”萧如薰招呼亲兵将那三人押进堂中。 “部堂大人,”萧如薰拿出那四封信,“这三个人是哱拜派出去送信的,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的信。” “两封是送给哱拜的两个义子哱云和土文秀的,另外两封是送给套虏头子卜失兔和庄秃赖的。” 魏学曾飞快的看过四封信,迅速做出了决断。 “擒贼先擒王,萧将军,你去哱拜家,就算哱拜不在,他那个儿子哱承恩今天白天刚刚挨了三十鞭子,绝对跑不了。” “末将明白。”萧如薰转身离去。 “李总镇去军营了吗?”魏学曾对着身旁的亲兵队长问道。 “回禀部堂大人,最早萧将军派人传来消息后,李总镇就去了军营。” “将此事通知党中丞,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边说,魏学曾边走出大堂,“其余人,跟我去庆王府,保护庆王殿下。” “要是有人禀报军务,让他们去庆王府找我。” 庆王就藩于宁夏,若有兵乱,必然不会放过庆王府。失陷亲藩的罪名,谁也吃罪不起。 哱拜府上,萧如薰直接带兵冲了进去。 “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拿了。如有反抗者,就地格杀!” “是。” 哱拜身边有大量的家丁,他带了一部分家丁去了庆王府,可还是留了小部分家丁看家。 明朝的家丁,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私兵,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随任家丁,一种是朝廷的经制之军。 随任家丁,顾名思义,这是将领的私人部曲,将领去哪,随任家丁就跟着去哪。如延绥总兵调任宣府总兵,随任家丁就跟这个总兵去宣府。 另一种家丁,就是朝廷的经制之军,由朝廷发粮发饷,虽然名为家丁,实际上还是朝廷的军队。这也是绝大部分家丁的性质。 如延绥总兵调任宣府总兵,随任家丁他可以带走,但朝廷发粮发饷的家丁,他带不走,只能交给下一任延绥总兵。 当然,家丁多是将领招募而来,如果有的家丁不愿意伺候下一任总兵,可以选择不干。下一任总兵如果不愿意用上一任总兵留下的家丁,他也可以选择遣散。 就像李成梁,巅峰时期有八千家丁。 如果这八千家丁真的是李成梁个人的私兵,那他干什么还当宁远伯、辽东总兵,他直接当辽东王不好吗? 不说别的,八千家丁所需要的粮饷花费,单靠李成梁自己,就是把他一家老小卖了他也养活不起八千家丁。 家丁中,也有很多人做到总兵、副总兵这一级别的武官。 还是拿李成梁举例,李成梁麾下有一家丁名为查大受,最后官至辽东副总兵。 如果家丁是李成梁个人的私兵的话,大明朝的皇帝和大臣是傻子不成?竟然让个人的私兵当辽东副总兵?这在逻辑上就说不通。 明朝的家丁,就是朝廷的兵。将领个人的私人家丁,仅占很小一部分。 哱拜是归降的蒙古人,他身边,有很多夷丁,这些人,很能打。 不过,他留下看家的家丁很少,最重要的是,没有盔甲。 萧如薰带的都是披甲兵,而且人数占优,双方动起手来,结果毫无悬念。 “将军。”一个盔甲上还带着血的队官走到萧如薰身旁,“据俘虏交代,哱拜带人去了庆王府,哱承恩,就在前面的房间里。” “魏部堂带人去保护庆王殿下了,不必担心。走,咱们去找哱承恩。” 走到房间外,萧如薰抬手示意,“上。” 房间内狭窄,容不得大队人马进出,哱承恩又是一员猛将,进攻的士兵不敢大意。 两个士兵猛地踹开房门,接着迅速退至两旁把门闪出来,两名盾牌手持盾呈防御姿态冲进房中。 哱承恩挨了三十鞭子,半死不活,他听到外面厮杀的动静,拼力下床拿起房间的刀自卫。 两名盾牌手刚冲进房间,哱承恩立刻挥刀砍来,一名盾牌手持盾牌格挡,随后冲进的弓弩手趁机射中哱承恩拿刀的手。 “啊。”哱承恩吃痛扔刀,一名盾牌手猛地一撞,将哱承恩撞倒在地。 后背满是伤口的哱承恩躺在地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激的他腾得起身。 “别动。”刚起身的哱承恩,只觉得脖子一凉,已经有两把刀架在脖颈。 萧如薰走进房中,斜瞪了哱承恩一眼,“拿了。” “是。” “其余人搜,所有的书信文字都不得放过。” “是。” 军营中。 各营士兵列队于校场,总兵李如松骑马来回巡视。 他接到萧如薰送来的消息后,就立刻带人来了军营。他不确定哪些人可能会参与哱拜的叛乱,为了稳妥起见,他直接下令各营整队,全都给我站在校场等着。这时候谁要是闹事,谁就是哱拜的同党。 哱拜的亲信许朝,以及早有野心被许朝拉拢住的刘东旸,二人百爪挠心。 大晚上好端端的突然整队,任谁心中都疑窦丛生。更何况他们二人还打算干的是诛九族的事,做贼心虚,他们二人心中直打鼓。 “总镇。”一个士兵跑到李如松近前。 只见那士兵低声与李如松说了些什么,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火把燃着,四周还有火盆。 燃烧中时不时还发出几声爆炸。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宁夏是边镇,靠北也靠西,加之小冰凉河的影响,秋日天寒露重,夜里凉的不成样子。 人不大口说话和喘气,倒还好。战马却是时时嘶鸣,鼻孔中喷着白雾。 第268章 平叛(下) 宁夏总兵李如松骑马在军队中巡视几圈,再次回到队伍前,“许朝,刘东旸。” 二人闻言心头一颤,莫不是事情败露了? 可总兵点将,他们二人不敢不听,只得应声出列。 “标下在。” “你二人是军中悍将,勇猛果敢,不知你二人谁更胜一筹?” 许朝、刘东旸二人稍微碰了一下眼神,皆摸不清李如松打的是什么主意。 刘东旸为人有野心,而且在中下层官兵中很有威望,不管李如松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若是承认自己不如许朝,岂不是让人轻视。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真就不如许朝。 可他如今答应了与许朝、哱拜等人共同起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的清的。 “回禀总镇,我二人并未比试过,不知谁更胜一筹。” 许朝回答的更为稳妥一些,“回禀总镇,标下等二人并未比试过,不知谁高谁低。但标下有自知之明,想来是自己是技不如人。” 李如松微微点头,“既然没比试过,那正好,趁着营里的兄弟都在,你们二人比试比试。” “这……”二人都有些犹豫。 李如松翻身下马,“知道你们二人交情莫逆,怕动手伤了和气。这样吧,你们二人与本镇比试比试。” “标下不敢。”二人齐声回道。 “不敢?”李如松哈哈一笑,“是碍于我是总兵官不敢?还是觉得自己那两下子不行啊?” 李如松盯着刘东旸,“刘东旸,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行了,是个汉子,就比划比划。” 刘东旸有野心,他心里想的是,要是自己把总兵官李如松赢了,今后他还不得横着走,而且这对于起事,也有帮助。 至于东窗事发,刘东旸觉得不太可能。毕竟是临时起意的事,连自己都是今天晚上才突然被许朝告诉得知的,别人上哪知道去。 “那标下就得罪了。” “这才像个爷们。”李如松开始脱下盔甲,“这东西太碍事。” 刘东旸见状,也脱去盔甲。 李如松拿手一指许朝,“来,你也来,你们俩一块。” 许朝心中不由得嗤笑,知道你李如松狂,但没想到你这么狂。 你一个人就想打我们俩,癞蛤蟆打哈欠,你好大的口气。 同时,许朝心中起了计较,这么被李如松拖着也不是个事,而且看李如松这个样子,拿不准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干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趁着比试的机会,我和刘东旸联手,直接弄死这个李如松。 凭我们俩在军中的威望,再加上哱拜的威望,这些士兵出不了什么乱子。 到时候我们俩人的亲信一拥而上,将李如松的亲兵杀死,这事也就成了。 说干就干,许朝开始脱下盔甲,并悄无声息的以目示意刘东旸。 两人交情莫逆,刘东旸透过许朝的眼神便知道他的心思。 待脱去盔甲,二人一左一右围着李如松。 “总镇,那标下二人可就得罪了。” 李如松微微摆手,“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话音刚落,李如松的亲兵直接上前,拿着火铳顶在许朝和刘东旸二人的身上,“别动。” 又有亲兵为李如松穿戴起盔甲。 “总镇,您这是什么意思?”刘东旸问道。 “你们二人参与哱拜谋逆,按律,当诛九族。拿下。” 许朝见事不好,直接大喊,“你这是诬陷。” “弟兄们,李如松是受了党馨的指使,想拿咱们弟兄开刀,咱们可不能等着让人拿捏啊!” 这二人在中下层官兵中很有威望,许朝一开口,引得下面的士兵议论纷纷。 当兵的或许不认识总兵、副总兵,但一定认识自己的千总、百总。只要掌握了中下层官兵,基本上就可以说是掌握绝大部分军队。下克上的事,屡见不鲜。 也幸得李如松将刘东旸、许朝二人控制,若是二人还在军队中,以他们的威望,想要抓他们俩,不见血恐怕很难做到。 “弟兄们!”刘东旸也开始喊话。 “党馨拿咱们不当人看,哱拜老将军实在是看不下去,想替咱们兄弟讨回公道,咱们……” 李如松直接抽过一旁亲兵的刀掷向刘东旸的胸口。 “废话真多。” 刘东旸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控制他的亲兵上前一探鼻息,“总镇,人死了。” “死了,便宜他了。”穿戴好盔甲的李如松看向下面的士兵。 “哱拜意图谋反,刘东旸、许朝二人已经亲口承认自己与哱拜有染。现在,刘东旸正法,许朝伏法,谁还想和他们俩一块送死!” “弟兄们……”许朝还想喊,接着就被一旁的亲兵卸掉了下巴。 李如松看向下面的士兵,“谁还是哱拜的同党,站出来!” “没有了是吧?好,本镇也相信你们都是朝廷的忠臣良将,不是哱拜的乱臣贼子。” “现在传我军令,各千总、守备、游击、参将,到帐中议事,把总、百总,指挥麾下士兵,席地而坐。” “若有异动者,就地正法!” 李如松的亲信官兵应声冲向四周。 庆王府前。 哱拜亲自带人猛攻。 以哱拜麾下的精锐家丁来说,应对庆王府中的侍卫,不是难事。可关键是魏学曾的总督标营也在庆王府中。 总督的标营,本就是挑选的精兵。 三边总督,九边中的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都在他的统领之下,他管辖的地区全都是战事频发之地,他麾下的总督标营,更是精锐。 哱拜手下的家丁打起仗来很猛,魏学曾的标营打起仗来也不差,双方是真刀真枪的动手。 反倒是原本负责庆王府护卫的王府侍卫,成了打酱油看热闹的存在。 双方打得很激烈,但战况却是呈现出一边倒。 哱拜手下的家丁,猛是猛,长短兵器也有,唯独一样,盔甲他们没有。 魏学曾的总督标营,人人披甲。 本来为了逼退卜失兔,魏学曾就把他的标营全部带在身边,军械等装备更是不要钱似的往标营里堆。 而且魏学曾这个人爱兵如子,虽然他就任三边总督的时间不长,可对下面的士兵很好,当兵的也愿意给他卖命。 叛乱的玩命,平叛的也玩命。 不过,有甲的打无甲的,结果没什么悬念。 第269章 平息叛乱 庆王府外,鲜血淋漓。 哱拜与几个仅存家丁被围在三边总督的标营团团围住。 “老将军,我们怕是完了。”一个家丁垂头丧气。 哱拜心一横,“弟兄们,我们干的是诛九族的买卖,如今东窗事发,没什么好说的。”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呀。” 一个将领厉声喝斥,“大胆哱拜,还不束手就擒!” 哱拜此时早就红了眼,什么都不顾了,“弟兄们,杀呀!” 带队的将领也没有再废话,招呼人上前,“上。” 在王府大堂中陪着庆王喝茶的三边总督魏学曾听着外面声音渐缓,向庆王告请之后,出堂向外走去察看。 他的亲兵队长立刻带人跟上。 “留两队人在这保护庆王殿下,就算是外面塌了天,他们也不许出来。”魏学曾吩咐道。 “是。”两个队官应声带人将王府大堂紧紧护卫。 走到王府大门前,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一个将领见魏学曾走来,立即迎了过去。 “部堂大人。” “怎么样了?” “回禀部堂大人,俘虏五人,余者负隅顽抗,已被斩杀。哱拜见事不好,自杀了。” 魏学曾心中很不是滋味,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不足吃月亮,在这种关头自相残杀,亲者痛,仇者快,即使平叛有功,可这功劳,拿着烫手啊。 “将俘虏收监,受伤的弟兄抓紧医治,战死的弟兄把名单报上来,照例抚恤。有功的弟兄,等事情结束后一并发赏。” “你带人将这里打扫干净,留足人手护卫在庆王府,以免漏网之鱼生事,你亲自守在这里。” “末将领命。” “部堂大人。”萧如薰也带人赶了过来。 “萧将军,可有收获?”魏学曾迫不及待的问道。 萧如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自有亲兵为其牵马。 “部堂大人,末将带人查抄哱拜住所,哱拜不在,其子哱承恩被我军生擒,其家中家丁负隅顽抗,已经正法。其余丫鬟、仆人,末将派人在原地看押。” “还有就是,末将在哱拜府上抄出了一些书信,发现是哱拜写给套虏头子庄秃赖的书信。他们应当是早有勾结。” 萧如薰的亲兵立刻边没来的将书信呈上。 魏学曾随手拿起几封信翻看,脸色阴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将这些书信归档,将哱承恩收押。” “萧将军,随我去军营。” 军营中,游击将军、参将等级别较高的武官,包括千总,都被李如松以议事的名义看在了帐中。 剩余的把总、百总等低级武官,跟随士兵,被看在了校场,由李如松的亲信官兵看在四周。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领头的,就敢一拥而上。 可要是没有领头的,谁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毕竟,枪打出头鸟。 刘东旸、许朝,这两个中下层官兵中最有威望也是最有野心之人,一个人被杀,一个被抓,其余级别稍微高一点的武官,都被看住。 剩下级别最高的武官,就是个把总,不过就管几百个人,就算是有造反的那个心,也没有造反的那个胆。 就算是他们有那个心,又有那个胆子,可下面的士兵还不一定跟他们起事呢。 总兵、副总兵那一级别的大人物的造反,还说的过去。你一个小小的把总、百总造反,听着都新鲜。 四周燃着火把,举着火把的,是一个个杀气腾腾的士兵,若是谁先挑头闹事,能不能成功不敢说,反正第一个挑头的肯定是活不了。 校场上虽有大队士兵,可却静的可怕,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守卫营门士兵的声音接着传来,“部堂大人。” “李总镇在吗?” “在。” “驾!”魏学曾催马向前,萧如薰随后跟上。 大队士兵一窝蜂的涌进军营,有的跟随魏学曾离去,有的则跑到校场上。 帅帐中,李如松听到动静,刚想出去,可他担心自己一动,帐内的将领也会跟着动,便没有起身,只是冲着外面喊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守在外面的一个队官立刻回道:“是部堂大人来了。” 李如松心里松了一口气,“诸位,咱们去迎一迎部堂大人吧。” 李如松为人桀骜不驯,巡抚一级的文官,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总督这一级别的文官,他也不怎么服气。 可遇到这种紧急情况,他还是分的清轻重缓急的,他明白,这个时候必须以大局为重,以三边总督魏学曾为尊。 一众将领随着李如松出帐,齐刷刷的向三边总督魏学曾抱拳行礼,“参见部堂大人。” 魏学曾拱手还礼,“诸位将军不必客气。” “哱拜意图造反,幸得我大明列祖列宗庇佑,此恶贼已经伏法,一应叛贼,除生擒者外,余者皆被斩杀。” “然,哱拜在军中多年,素有威望,党羽众多。其虽已伏法,可难免还有漏网之鱼,为保我大明江山社稷,还请诸位将军配合。” “待审查结束,本官必定还各位将军一个公道。” “一切谨遵部堂大人之令。”宁夏总兵李如松率先领命。 宁夏副总兵萧如薰随之跟上,“一切谨遵部堂大人之令。” 其余将领一看,三边总督亲自开口,一个总兵、一个副总兵都立即表态,那我们还能说什么。 “一切谨遵部堂大人之令。” 巡抚衙门,大门紧闭。 宁夏巡抚党馨身披甲胄,在大堂中来回踱步。 他向来瞧不上武官,对士兵也是多有欺压,尤其是哱拜,他在当地根深蒂固,党馨更是有意收拾哱拜父子。 可没想到,哱拜竟然造反了。 最初接到副总兵萧如薰派人送来的消息后,党馨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萧如薰不敢信口开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况且,白天他刚刚让人抽了哱承恩三十鞭子,这哱拜要是造反,肯定是饶不了自己。 党馨别看平时对当兵的随意欺压,可真遇到事了,却是有些手足无措。 他只能听从下属意见,按部就班的派人出去,该向上禀报的向上禀报,该向下下命令的向下下命令。 党馨他本人,则是穿上了甲胄,带着巡抚标营守在衙门里,不敢露头,生怕出现什么危险美其名曰,誓死守护巡抚衙门。 忽然,外面有人叫门。 “中丞大人!中丞大人!” “什么人?”守门的士兵问道。 “部堂大人有令,哱拜已经伏诛,乱兵已被平定,请党中丞出面安抚城中百姓。” 党馨得知叛乱被平定,长舒了一口气,“还请转告部堂大人,就说党馨领命。” 第270章 不怕你 宁夏巡抚衙门大堂中,三边总督魏学曾坐于上位,其左下手坐着宁夏巡抚党馨,右下手坐着宁夏总兵李如松、宁夏副总兵萧如薰。 昨夜一夜未眠,终究是值得的,叛乱被平定,哱拜在军中的亲信也被一一查出。 此时,宁夏镇城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几人,正在商议如何善后。 李如松、萧如薰二人本是武将,按官制,又位列三边总督魏学曾与宁夏巡抚党馨之下。他们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有三边总督魏学曾在,党馨也不好先开口。 所以,终是魏学曾先开了口,“哱拜虽已伏诛,叛乱也已经平定,可哱拜的义子、哱云和土文秀两人还领兵在外,如果他们二人得知了消息,必起躁动。” 党馨这个宁夏巡抚,在平定叛乱时做的很不称职,他为了弥补过失,很想表现。 “部堂大人,哱拜派出去的信使,已经于昨夜被萧将军擒获,哱云和土文秀两个人,应该还不知道哱拜叛乱的消息。” “下官认为,可以以议事的名义将哱云和土文秀两个人召来镇城。等他们二人来到镇城之后,即行捉拿。” 魏学曾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许朝已经招供,答应与他一同叛乱的下层军官,有三十二人,这三十二人,怎么办?” 党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下官以为,应该全部斩首。” “自古以来,谋反皆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他们这些人若不是被李总镇派人看住,恐怕早就随哱拜起事了。” “若是不杀,军中再有其他人效仿,该当如何?” 李如松讥讽一声,“若不是党中丞过于逼压,那些人又怎么会答应与哱拜谋逆。” 党馨眼眉倒竖,“李总镇,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党中丞你想的那个意思。” “李如松,你是想说是我逼反了那些人吗!” “你心里有数就好。” “放肆!”党馨拍案而起,“李如松,你真是放肆!” 李如松能怕他吗,跟着拍起桌子,“我就放肆了,你能怎么着?”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党馨气的呀呀暴叫。 “叛乱的哱拜刚刚被平定,现在你李如松又想造反不成!” “说到平定哱拜叛乱,我倒想问一问党中丞,我们弟兄在前面玩命的时候,敢问你党馨党中丞在哪!” 党馨自然有说辞,“本官在护卫巡抚衙门。” 李如松冷哼一声,“怕死就说怕死,哪来的那么多理由。” “李如松!”党馨气的直咬牙。 李如松毫不畏惧,“党馨!” 党馨自知理亏,不敢直面李如松,只得将事情推到三边总督魏学曾那里,“部堂大人,李如松目无上官,您管不管!” 李如松虽不惧魏学曾,可昨夜魏学曾平定哱拜叛乱,李如松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魏学曾这个人还算不错,没必要因为党馨这家伙而对上魏学曾。 “党馨,你不要东拉西扯!” “现在我问的是,昨夜平定哱拜叛乱的时候,你党馨党中丞在哪?” 党馨一甩袍袖,“本官说过了,我在守卫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里有你爹呀,你在那里待着不露头?你就是怕死!” 党馨气的,火直撞天灵盖,“李如松,你放肆!” “我若是不守着巡抚衙门,衙门被乱贼攻破怎么办?巡抚大印被乱贼夺去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党馨有过失,要问责,也是由朝廷来问责,要问罪,也是朝廷来问罪。还轮不到你李如松在这指手画脚!” “你李如松身为宁夏总兵,若不是你管教不好下属,如何会有这么多人跟随哱拜叛乱。” “哱拜叛乱,也有你李如松的责任!” 李如松的火气也上来了,“要不是你党馨苛刻士兵,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跟随哱拜!” “你党馨要是但凡对士兵好一点,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依我看,就算你躲过去了哱拜叛乱,备不住天黑走夜路的时候,也会被人一刀砍了脑袋。” “你放肆!”党馨撸起袖子,没敢上。 他一个文官,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李如松久经沙场且有家学渊源的这么一个武官。 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没敢动手。 李如松呢,倒是巴不得党馨动手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行自卫反击,狠狠地揍他。 “够了!”三边总督魏学曾见二人剑拔弩张,猛地一拍桌子。 党馨胆小懦弱,遇事退缩,魏学曾很瞧不上他。 李如松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对抗上官,处在文官的角度,魏学曾也不喜欢他。 这两个人起了冲突,说实话,魏学曾谁也不偏向,更不愿意去管,你们俩,打,打,照死里打,最好两个人都把对方打死。 这样一来,我就奏请朝廷,派一个能抗事的巡抚和一个听话的总兵来。 可这样不行。 若是魏学曾不在场,党馨和李如松两个人,怎么闹都没事,闹出人命来,他也没太大责任。 但他现在在场,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必须得负责任。 “哱拜的事刚刚平息,外面的血还没擦干净呢,你们俩一个宁夏巡抚、一个宁夏总兵,当着我这个三边总督的面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谁有责,谁无责,有多大的责,有多大的罪,朝廷自有公断,轮不到你们二人在这比比划划。” “事情我已经向郑经略禀明,届时由郑经略领衔上奏,咱们都得在奏疏上署名,以向朝廷禀明情况。” “到时候,有责任的一个都跑不了,没责任的也冤枉不了。” “现在,派人去通知哱云和土文秀,召他们二人来镇城议事。我们准备人手,等他们二人一至,立刻拿下。” “其他的事情,先往后放。谁要是在这件事出了纰漏,本官决不轻饶。” 第271章 定性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翻看西北送来的奏本。 内阁首辅申时行、兵部尚书梁梦龙,二人应召前来,以备垂询。 “宁夏致仕的副总兵哱拜造反,已经被三边总督魏学曾、宁夏总兵李如松等人平定。” “据魏学曾等人的描述,宁夏巡抚党馨,欺压士兵,这才导致军中有不少人愿意跟随哱拜谋逆。且在平定叛乱中,党馨畏畏缩缩,胆小懦弱。” “平叛有功的将士,兵部照例封赏。党馨这个宁夏巡抚,免职吧。” 申时行躬身问道:“皇上,宁夏是边陲重地,近来西北局势愈发严峻,免去党馨的官职后,该当由何人巡抚宁夏,还请皇上示下。” 朱翊钧心中早就有了合适人选,“西宁兵备副朱正色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宁夏。” “皇上,宁夏总兵李如松目无尊上,顶撞上官,三边总督魏学曾与宁夏巡抚党馨皆上疏弹劾,照例,是不是先将李如松调往他处,以免在当地引起更大的冲突。” 李如松是皇帝的爱将,他与巡抚起冲突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在宣府总兵任上就和宣府巡抚许守谦差点没打起来。 跋扈归跋扈,可李如松也是真的能打。 申时行知道皇帝会有意维护李如松,而李如松确实是员猛将,能打仗,若是就此弃之不用,着实是可惜。 李如松与三边总督魏学曾与宁夏巡抚党馨都不和,虽然党馨已经被免去官职,可魏学曾还在。避免扩大失态,趁早把李如松调走。 作为文官来讲,申时行肯定是不待见李如松这么跋扈的武将。可从朝廷层面来说,李如松是个人才,不能不用。 所以,申时行就采取了老办法,和稀泥。既然李如松在宁夏待不下去了,干脆,挪地方吧。大明朝那么大,找个地方安置李如松还是不成问题的。 明朝总体而言,是文贵武轻,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武将就会对文官俯首低耳,唯命是从。 李如松是一个例子。 除了李如松之外,尤继先也跟文官叫过板。 尤继先担任蓟州总兵时,和蓟辽总督蹇达因夷丁一事起了冲突。尤继先虽然只是个总兵,但面对蓟辽总督蹇达一点都不打怵,直接叫板。 蓟州总兵、蓟辽总督,这两个人的驻地离京师都很近,有什么公文送到朝廷很方便。于是乎,这两个人都纷纷向朝廷上疏,弹劾对方。 结果就是,尤继先调走,换了个地方,继续担任总兵。 到了明末,这种现象就更常见了。 典型的就是左良玉,先坑死了三边总督傅宗龙,又坑死了继任的三边总督汪乔年。最后的朱仙镇之战,更是先行撤退。 当然,也是因为左良玉手里有兵,所以他才能避免被问罪。 崇祯皇帝杀的文武官员很多,这也是他被人所诟病的重要原因。 不过,崇祯皇帝确实是有种近乎癫狂冷酷的状态,他对手下的那些文武官员不怎么信任,只要是出了事,能按律治死罪的,绝不留活口。 但是,崇祯皇帝杀的那些大臣,除了极少数之外,因为其中确实有死的冤枉的。其余的绝大多数,哪个不是通过正当程序杀的?哪个不是有实打实的罪名杀的? 总督、巡抚、总兵,这种级别的官员,是皇帝随随便便就能杀的吗? 袁崇焕,是审了八个月才定的罪。 八个月的时间,袁崇焕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早就查的干干净净了。 还有兵部尚书陈新甲,传言他是因为议和的事情败露,崇祯皇帝为了甩锅才处死他的。 陈新甲的罪名,可不是议和,而是:卖总副镇金银累巨万,陷辽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亲藩七。 最终,给陈新甲定的罪名是:居中调度临时不能策应因而失误军机者斩律。 陈新甲一个举人出身,如果不是崇祯皇帝信任,他怎么可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陈新甲本人,可以说是不干净。如果不是崇祯皇帝保着他的,以大明朝那种政治环境,他早就死了。只不过议和的事情失败,崇祯皇帝对陈新甲彻底失望,不再保他了,这才是陈新甲死亡的真正原因,而不是崇祯皇帝甩锅。 论罪陈新甲的刑部侍郎徐石麒,后来他在在南明弘光政权任职,最后自缢殉国。他在向弘光帝上的奏疏中就强调过:先帝之诛新甲,非以款事。 说崇祯皇帝是为了甩锅才杀的陈新甲,崇祯皇帝是傻子吗?他真要是这么做,谁还敢给他卖命。 崇祯皇帝不是傻子,通过崇祯七年的殿试题目,不难看出,崇祯皇帝是清楚的知道大明朝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只是,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天灾频繁,外有后金屡屡寇关,攻入大明腹地,内有流寇屡剿不净。朝廷没钱,要想应对局面,只能加税,而加税必然会加重百姓负担。百姓本就活不下去,再加负担,必然会损伤民本。这就是一个死循环。 朱翊钧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死循环。 他现在的精力,就是准备万历朝鲜战争,继而使得石见等金银矿,回归大明。 对于宁夏哱拜叛乱的事,朱翊钧本来想的是将李如松派过去,再将萧如薰派过去,两员大将坐镇,能避免就避免。 没想到,还是发生了,造成的损失,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派李如松担任宁夏总兵,本就是为了防范哱拜叛乱,既然事情已经了结,那李如松自然也就没有再继续待在宁夏的必要。还是召他回京,准备打倭寇吧。 “那就免去李如松宁夏总兵官一职,回京听用。让董一奎担任宁夏总兵。” “郑洛和魏学曾等人的联名奏本上说,哱拜还勾结套虏,兵部给郑洛和魏学曾下道严令,让他们加强防范。不要只盯着西海,避免套虏钻了空子。” 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回道:“臣遵旨。” 这句话,明面上是说给了兵部尚书梁梦龙听的,实际上是说给内阁首辅申时行听的。 意思是,哱拜叛乱如何定性。 宁夏巡抚党馨,欺压士兵,这是直接原因,更是重要原因,但,不能这么定性。 哱拜是归降的达官,叛乱时他还派人去联络套虏。 那么哱拜叛乱的原因,就是哱拜这个达官,心怀不轨,勾结套虏,内外勾结,意图颠覆大明江山社稷。 党馨欺压士兵,只不过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原因。 只有这样定性,才最有利于朝廷颜面。 第272章 策略 哱拜叛乱的事,可以说是一场闹剧,安排下去后,有内阁在,不必去管,朱翊钧接着拿起七镇经略郑洛的奏疏。 “郑洛在奏疏中上称,他亲入西海,招抚番部,加之各地官员的招抚,如今已经招抚番人八万有余。” “他在奏疏中还说,招番易,鼓番难,鼓番易,抚番难。西宁境内连络各川,何处非番,与土汉人等桑梓连阴,名虽为番,实子民也。” “朕曾不止一次的说过,番人,亦是朕之赤子。内阁严令西北各地的官员,包括茶马司的官员,要恪守职责,不要总想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臣遵旨。” 申时行回的,不仅仅是皇帝这次的吩咐,亦是对于哱拜叛乱之事定性的回应。 朱翊钧接着说道:“扯力克等人,以及扯力克一系的部众,在郑洛文武兼施下,已经陆续从西海撤离。可仍有火落赤等虏寇,不愿离去。” “这个火落赤,就是前番进犯洮河二地,杀死副总兵李联芳之虏。郑洛的意思是,以武力的方式,扫清西海虏寇。就算不能将虏寇剿灭,也要将他们赶出西海。” “你们以为如何?” 对于这种军事问题,有梁梦龙这个兵部尚书的专业人士在,申时行一般不会贸然先开口。 这次,也是兵部尚书梁梦龙先答话。 “回禀皇上,西海对比虏寇所据草场而言,水草更为丰沛,自俺答开始,虏寇就一直想要经营西海。各虏部也经常借故,前往西海放牧,而且常常是去了就不走。” “以火落赤为首的海虏,率众寇边不止一次两次,且与北境虏寇遥相呼应,互为臂膀,联合牵制我军并伺机寇边,实为我军,心腹大患。” “郑经略所言,以武力扫清西海虏患,臣完全赞同。只是郑经略对于西域的构想,臣不敢苟同。” 朱翊钧将手中奏疏放到桌上,“说来听听。” “是。”梁梦龙躬下身子,“郑经略在奏疏中言,有西域色目头领拜见,表示愿意出兵,协助我大明夹击虏寇。” “西域时常被虏寇劫掠,他们与虏寇有仇。西域色目人与瓦剌结亲,瓦剌又与套虏是世仇。且西域对我大明年年入贡,向来恭顺。若西域出兵西北,我军出兵于嘉峪关外,互为声援,威慑虏寇,自是好事。” “只是,郑经略所言,汉武帝所设关西四郡,武威、酒泉、张掖,皆于我大明治下,唯有敦煌弃于嘉峪关外。臣看郑经略是想在嘉峪关外复设敦煌。” 朱翊钧看向梁梦龙,“梁尚书的意思是,不可行?” 梁梦龙听出皇帝是有想出兵西域的意思,“回禀皇上,我大明开国之初,西北人迹罕至,一片荒芜。今我大明之西北百姓,多是开国之初迁移的军户及其后代,二百余年方才有此规模,更不要说在开国之初就经营西域。” “况我大明之西域,茫茫戈壁,黄沙满天,水草凋敝,无力供养大军,照汉唐之西域,远甚。” “西北之地本就贫瘠,今西北四镇所需军需钱粮,尚且要靠内地转运调拨,如何有余力供给西域。” “若屯兵于西域,兵部倒还撑得住,只怕是户部撑不住。” 朱翊钧听出了梁梦龙委婉的劝谏,生态环境是硬伤,他也没有打算现在就收复西域。 “撑不住,就没必要硬撑。郑洛的设想是好的,但想的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的好,却是另一回事。” “关西诸卫,虽已名存实亡,然西域对我大明向来恭顺,且无威胁,没必要现在就大动干戈。” 没必要现在就大动干戈,那以后呢? 反正现在皇帝没有收复西域的打算,就够了。至于以后的事,以后申时行与梁梦龙二人还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在朝堂任职呢,谁还管那个,只要不在我们任职期间出事就行。 “扯力克、三娘子等人已经率众返回,让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注意防范。” “臣遵旨。”兵部尚书梁梦龙回的很干脆,完全不似提及西域那般。 “西康都司筹备的怎么样了?”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上,据四川总兵侯继高所报,西康都司的兵员已经备齐,只是现在入了冬,落了雪,卫城的修建暂时停止。待等到明年修建完成后,西康都司便可落地。” 朱翊钧点点头,“传令给四川总兵侯继高,让他不要歇着,整训四川境内的土汉兵马。” “等到明年,由其率土汉以及番兵,由西番出兵,会同西北兵马,夹击海虏。” 之前朱翊钧借番人作乱之机,让侯继高领兵平定作乱的番部,并带兵巡视整个西番,设立西康都司,目的有二。 一,是为了宣示主权。包括朵甘都司、乌斯藏都司、俄力思军民元帅府等地在内,整个西番都是大明的国土。 二,是为了加强茶马贸易,从西番获取河曲马,以弥补大明军中马匹数量。 二,就是为了应对西北的局势。 让侯继高率领四川境内的土汉兵马以及番兵,会同西北的兵马,夹击西海的海虏。 这是之前就议定好的战略,梁梦龙没有感到奇怪,“臣遵旨。” 申时行躬身奏报,“皇上,海虏猖獗,其下已有归顺的番部。四川与西番接壤,其境内多有与番部往来之人。” “南北夹击海虏事大,为防止消息泄露而使海虏警觉,臣请以充实南京京营为由,让侯继高整训四川境内的土汉兵马,以防被虏寇细作侦得。” 朱翊钧赞同的点点头,“申阁老所言乃稳妥之策,准。” “朕记得保定总兵的位置还空着吧?” 兵部尚书梁梦龙知道,这是皇帝心目中有了人选。 “回禀皇上,原保定总兵因伤病请辞,目前尚未补缺。” “那就将宁远伯调来,让他担任保定总兵。” “臣遵旨。” 第273章 还请留步 万历十九年,新春伊始。 辽东一带有流言传出,说朝鲜已经投靠日本,想要会同日本一同进攻大明。 这是朝鲜之役的前奏,锦衣卫早就有所探查。而且后续会有更多来自琉球、海商等各方各面的消息汇集到大明朝,日本将要进攻大明。 历史的必然,朱翊钧早就让锦衣卫派人侦查情报,便没有去过多的干预。 他如往常那般,在乾清宫批阅奏疏。 这是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汤显祖的奏疏,他在奏疏中指责内阁首辅申时行,打压言官,堵塞言路。 汤显祖是文学大家,“临川四梦”更是独步文坛,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 别看汤显祖在文坛上成绩斐然,但在官场上,却是屡屡不得志。尤其是当初科举时,他还被刻意打压。 对于弹劾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奏疏,朱翊钧见的多了,没有任何批示,留中不发。 奏疏,朱翊钧可以留中不发,以维护申时行,但地方上发生的事,由于通讯手段的原因,朱翊钧可就有点鞭长莫及了。 南直隶,苏州府。 苏州府是大明朝一等一的富庶之地,又是内阁首辅申时行与内阁次辅王锡爵的家乡,在这里任职的官员,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苏州知府石玉昆,正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中招待巡抚衙门来的一个参政。 这参政姓庞,人如其姓,长的也是胖胖乎乎。 知府石玉昆脸上,明显是不待见这个庞参政,可碍于情面,还是热情的招待。 “庞参政,府衙里没有太多开支,这是去年的陈茶了,还请庞参政不要介意。” “石府台可真会开玩笑。”庞参政面带微笑。 “苏州府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若是苏州知府衙门里都没有太多开支了,那这天底下的其他衙门,怕不是就该要饭了。” 石玉昆笑道:“要饭还不至于,真要是衙门里的人跑出去要饭,穿着官服的人敢要,老百姓也得敢给呀。” “哈哈哈。”庞参政哈哈大笑,“都说石府台为人刚正,今日看来,也是个幽默风趣之人。” “若是苏州知府衙门没有什么好茶叶,我那里倒是还有点,回头我让人给石府台送来。” 石玉昆没有推辞,“那就多谢庞参政了。” 庞连连摆手,毫不在意,“这有什么可谢的,你我同朝为官,互相帮衬着,是应该的。” 石玉昆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庞参政此番前来,为的究竟是什么。 见对方不接话,庞参政依旧挂着笑容,他是奉应天巡抚李涞之命前来的,明知道石玉昆为人刚正,可有些话,他还不得不说。 “说起来呀,别看咱们这些人穿着官服,看起来威风,可实际上,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所以,咱们还得要互相帮衬着。今天你给我搭把手,明天我给你搭把手,和光同尘嘛。” 石玉昆知道庞参政指的是什么事。 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内亲吴之祯犯了事,若是旁人,怕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去抓首辅的亲戚。 可石玉昆为人刚正,管你是谁的亲戚,他直接派人拿了吴之祯,按律治罪。 应天巡抚李涞,和内阁首辅申时行交情不错,与次辅王锡爵也有交情。 李涞就想让石玉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放吴之祯一马,所以派了庞参政过来劝说。 石玉昆明白庞参政过来的目的,可他却不会这么干。 你们想巴结首辅,你们自个巴结去,我石玉昆不是那样的人。 “老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官场之上,互相帮衬本是应该。” “只要不是触犯律法以及违背道德之事,尽一尽同僚之情,并无不妥。” 石玉昆话说的很委婉,暗含着拒绝之意。 庞参政是久在官场之人,看的明白,可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吴之祯是内阁首辅申时行的亲戚,你石玉昆把他下狱治罪,不说攀上首辅这根线了,可你也直接把路给堵死了。 你就能担保首辅申时行不怀恨在心? 人家申阁老在朝堂上稍微动一动小手指头,就够咱们这些人喝一壶的。 就算是人家申阁老大度,不与你一般计较,可申时行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身边有多少门生故旧,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他。 申时行或许会碍于身份,不会怎么样。可谁能担保他身边的那些人不会谄媚,他们就不会怪罪下来? 你石玉昆一个人想当英雄,这没有问题,可你不能拉着我们整个应天官员,陪着你一块担风险吧。 庞参政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可古往今来,小人屡见不鲜,君子却是少有的稀罕物。”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酒肉亲。能与君子相交,是天大的幸事。然而,谁又能担保,自己遇到的全是君子,而没有一个小人呢?” 石玉昆不为所动,“小人再猖狂,终究不过还是小人。” “渡己渡人,渡人渡己。就算渡不了人,能渡己也是好的。” 见石玉昆油盐不进,庞参政胖乎乎的脸上肉一颤一颤,不知是不是被气的。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不是你我想当君子就能够当君子,想当小人就能够当小人的。” “石府台,你这个苏州知府,是正四品。我这个参政,比你的品级稍微高一点,也不过是个从三品。就咱们这么芝麻绿豆点的小官,能干什么呀。” “我知石府台刚正清廉,可毕竟身处官场,有些事,还是不能那么较真。需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过刚易折,和光同尘,才是人之常情。” 石玉昆立刻驳道:“和光,未必就非要同尘。” “说了这么久,庞参政想必口渴了,来人,为庞参政续茶。” 有一书吏拿着水壶走进大堂,来到庞参政身旁的桌边,“庞参政,小的给您续茶。” 水是热水,倒下时还冒着热气。 “茶已经续好,庞参政您慢用。”那书吏退下。 庞参政低头一看,茶杯里的水满满当当。 茶满,这是下了逐客令。 “喝茶要喝热茶,人情也不能薄凉。” “适才石府台说这茶是去年的陈茶,可经热水一冲,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惜,我衙门里还有公务,无福消受了。” 说着,庞参政站起身来,“石府台,告辞了。” 石玉昆跟着起身,“我送一送庞参政。” “不必了。”庞参政制住石玉昆,“想必石府台衙门里也有不少公务,送我事小,公务事大。不能因公废私,还是请留步吧。” 第274章 擅动库银 “这个石玉昆还真是油盐不进呐。” 应天巡抚衙门大堂,应天巡抚李涞听着庞参政的禀报,对石玉昆十分不满。 庞参政也是无奈,“中丞大人,下官好说歹说,可这个石玉昆就是不答应,死活就是不松口。” 李涞踱了几步,“这个石玉昆,他不知道吴之祯是申阁老的亲戚吗,得罪了申阁老,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有一层意思,李涞没有明说。 他与申时行交情不错,在他的治下,申时行的亲戚被人下狱问罪,他的脸上无光,甚至还有可能还会影响到他与申时行之间的关系。 停下脚步,李涞眼神中闪过一抹寒意,“既然这个石玉昆如此的不识抬举,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数日之后,苏州府衙。 一个队官领着一队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进府衙大门,衙内的官吏不明所以,可面对凶神恶煞的官兵,谁也不敢多问。 就在此时,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人喝斥住那队官兵,“你们是哪个衙门里的兵?” 那队官打量了一眼这七品官,眼神中满是不屑,“我们是巡抚衙门的兵。” “巡抚衙门的兵就更应该懂规矩,为何要擅闯苏州府衙?” “谁擅闯苏州府衙了?”那队官厉声问道,“我们是奉命前来。” “奉谁的命?” “袁推官,干嘛这么激动。”庞参政从官兵后面走来。 袁推官,即苏州府推官袁可立。 推官,位在七品,负责一府的刑名。 “庞参政。”面对上官,袁可立拱手见礼。 “不知庞参政带这么多兵丁前来,所为何事?” “苏州知府石玉昆,擅动吴县库银,不守职责,有违朝廷规制。吏部下了公文,暂停石玉昆的官职,让李中丞代为审问。” “不可能。”袁可立不相信庞参政的话,“石府台清正廉明,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庞参政语气阴阳起来。 “袁推官你又不是石玉昆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会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拿人。” “是。”官兵应声向里冲。 “慢着。”袁可立喝住官兵,“我要看公文。” 庞参政向后一伸手,自有一个书吏将公文递上。 “中丞大人早有预料,就知道石玉昆平日里伪装的太好,欺骗了太多的人。为了怕横生枝节,特意让我把吏部的公文一并带来了。” 袁可立接过公文,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面盖着的吏部大印。 “拿人。”庞参政将公文抽回,不再顾忌袁可立,直接对着官兵下令。 “不用那么麻烦。”石玉昆自大堂中缓缓走出。 他心里清楚,这是自己按律治了首辅申时行的亲戚吴之祯的罪,惹怒了巡抚李涞,因此表现的很是平静。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府台。”袁可立走到石玉昆身旁。 石玉昆看向袁可立,“无妨。” “庞参政,我随你走。” “石兄,请。”庞参政一挥手。 袁可立望着石玉昆远去的身影,心中愤懑不平。 他了解石玉昆的为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刘同知。”袁可立叫住苏州府同知,“石府台的为人咱们都清楚,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替石府台说句公道话。” “说什么公道话。”刘同知明显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袁推官,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石府台有没有违背规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将吴之祯下狱问罪,可吴之祯是什么人呐,那是首辅申阁老的亲戚。李中丞多次派人和石府台打招呼,让石府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结果呢,吴之祯是被下狱问罪了,石府台他怕是也要被下狱问罪了。” “谁知道这里面是李中丞的意思,还是上面的意思。袁推官,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这个闲事了。” 袁可立见刘同知不愿意管这个闲事,接着将目光扫向其他人,其余人也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世上自有公道在,若是没有公道,那我就是夺,也要夺出一个公道!” 说罢,袁可立转身离去。 “袁推官,你这是要去哪?”刘同知。 “吴县。” 石玉昆的罪名是擅动吴县库银,袁可立去吴县,就是要查这个事。 府,都有附郭县。苏州府作为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附郭县有两个,一个是吴县,一个是长洲县。 很快,袁可立就来到吴县县衙。 吴县县衙和苏州府衙,同在一城,这吴县知县虽然不知道府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从手下人的禀报中得知,知府石玉昆,是被巡抚衙门的兵带走的。 这吴县知县当即就明白了,一准是石玉昆法办了吴之祯,得罪了人,被上面报复。 而袁可立又是出了名的清明廉洁之人,因此,巡抚衙门的兵前脚离开,后脚袁可立就来到了吴县县衙,这吴县知县就已经明白了袁可立来的意图。 这吴县知县就让手下人,全力配合袁可立。 袁可立想看什么就让他看什么,想查什么资料就让他查什么资料。 反正袁可立是府衙的推官,他想要调阅吴县县衙的公文资料,吴县没有理由拦着不让。 至于应天巡抚李涞那边,吴县知县完全没有担心。 大明朝的官制就是这样,如果没有朝廷的指令,或者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你是巡抚,军政大权一把抓的封疆大吏,想要动知县,没也门没有。 袁可立在吴县县衙中一直待到深夜,近来的账目以及公文,他全都仔细看过了,所谓石玉昆擅动吴县库银,纯粹是子虚乌有。 清晨,袁可立回府衙告了假,带着几个随从,直接奔向应天巡抚衙门,他要面见应天巡抚李涞。 第275章 逼问 应天巡抚衙门大门,袁可立匆匆而来。 “站住!”大门前值守的一个队官拦下袁可立,“你是什么人?” “我是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中丞大人。” 虽然袁可立穿着官服,可毕竟只是个七品,能进出巡抚衙门的,没有一般人,一个七品官,这队官还真不放在眼里。 “可有凭证?” 这时,贾千户从里面走出,正是之前海瑞担任应天巡抚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个贾千户。 海瑞虽然不再担任应天巡抚,可贾千户依旧在应天巡抚衙门任职。 他在曾被派到苏州府办差,认识袁可立,而且他了解袁可立的为人,也知道袁可立准是为了石玉昆来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在海瑞身边,贾千户可是见识到什么叫公者无私。 之后接替海瑞担任应天巡抚的是霍与瑕,那是与海瑞并称“二廉”的人物。 霍与瑕之后的应天巡抚,就是李涞。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李涞跟海瑞、霍与瑕一比,别说比出个什么结果来了,就是拿李涞和那二位比,都侮辱了那二位的身份。 石玉昆为官的声望不错,如今身陷困境,贾千户心中隐隐有些不落忍,便对着那值守的队官说道: “老李,这是苏州府的袁推官,我认识他,错不了。” 在巡抚衙门里当差的军官,都是各个卫所中世袭的,彼此之间都熟悉,听贾千户这么一说,那队官也不再为难。 “还真是袁推官,那就请吧。” “多谢。”袁可立冲着那队官道谢,接着冲着贾千户一拱手,“多谢贾千户。” 袁可立这个苏州府推官,是货真价实的,就算是没有贾千户说话,他也能进去巡抚衙门。 可贾千户既然替自己说话了,那袁可立自然不能失礼。 待走进巡抚衙门,袁可立拦下一个官员,“敢问中丞大人可在里面。” “你谁呀?我怎么没在巡抚衙门里见过你?” “下官是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中丞大人。” 那官员眼皮一挑,“苏州府的推官。”接着又叹了口气。 “中丞大人就在大堂里,至于你能不能见到,就不好说喽。” “多谢。”袁可立拱手称谢。 走到大堂前,有一个书吏迎了过来,“这位大人,您是?” “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中丞大人,烦请通报。” “还请袁推官稍等。” 大堂内,应天巡抚李涞正在与庞参政喝茶。 这书吏走进大堂,“中丞大人,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您。” “袁可立?”李涞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也要见我?” “不见。” 那书吏走出大堂,“袁推官,真是不好意思,中丞大人他有公务在忙,一时半会的还腾不出功夫。” “要不您改天再来?” 江南之地本就太平,平常没有那么多事务,现在还不到征收赋税的时候,朝廷又没有指令,根本没什么可忙的。 而且,昨天巡抚衙门才带走石玉昆,就算是要忙,也应该是忙石玉昆的案子。 袁可立知道,李涞这是不想见自己,于是他站在大堂前,高声喊道:“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中丞大人。” 那书吏满脸的惊慌,“袁推官,这是巡抚衙门,可不敢这么喊。” 袁可立对着那书吏,“你有事就忙你的事去,不用管我。” 接着又喊:“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中丞大人。” 巡抚衙门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袁可立这么一喊,立刻吸引来众人的目光,议论纷纷。 “都说不见了,这个袁可立,真是不知好歹!”大堂内,李涞听着外面的喊声,脸色阴沉下来。 一旁坐着的庞参政见状说道:“中丞大人,下官去苏州府拿石玉昆的时候,这个袁可立就横加阻拦。想必这次,他袁可立是为了石玉昆的事情来的。” “让他在外面这么嚷嚷也不好,您看,是不是见一见?” 说话间,袁可立的声音再次传来,“苏州府推官袁可立,有事求见中丞大人。” 李涞没好气的说道:“他老在外面这么喊,我不见也不行啊。让他进来吧。” “是。”庞参政亲自走出去。 “哎呀,袁推官,你这是干什么呢?” “庞参政。”袁可立拱手见礼,“下官有事求见中丞大人。” 庞参政满脸堆笑,“知道,知道。刚才来人已经通报过了。” “只是刚才中丞大人有公务要忙,没得空。可一听说是袁推官前来,中丞大人立刻放下手里的公务,让我来带袁推官进去。” “袁推官,你的面子比我都大呀。” “不敢。”袁可立淡淡的回道。 “参见中丞大人。”袁可立走进大堂,对着应天巡抚李涞行礼。 李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袁推官,你要求见本院,不知有何事啊?” “回中丞大人,下官是为了石玉昆石府台的事前来。” “石玉昆已经被吏部暂停了苏州知府的官职,不是什么府台了。” “吏部只是暂停了石府台的官职,又不是免去了石府台的官职,下官以为,仍称其为‘府台’,并无不妥。” 李涞轻笑一声,“妥不妥的,你说了不算。” “至于‘府台’二字,你愿意继续称呼就继续称呼吧,估计你也称呼不了几天了。” 袁可立看向李涞,“中丞大人的意思是,石府台已经被定罪?” “当然,只是还没有报到朝廷,朝廷也还没有免去石玉昆的官职,没有问石玉昆的罪。” “敢问中丞大人,您说石府台已经被定罪,不知被谁定的罪?”袁可立问道。 “袁推官。”旁边的庞参政看袁可立追问个不停,出来说道:“吏部是让中丞大人审问石玉昆,自然是中丞大人审讯出石玉昆的罪状。” “那这么说,是中丞大人定的石府台的罪?”袁可立的眼神紧盯着李涞。 “自然。”李涞压根就没拿正眼看袁可立,坐下身子,端起茶杯开始品茶。 “敢问中丞大人,石府台犯了什么罪?” “擅动吴县库银。” 袁可立逼问道:“何为擅动吴县库银?” 啪!李涞将茶杯重重的砸在桌上,“袁推官,你就这么跟上官说话吗?” 见起了火气,庞参政赶忙出来打圆场,“袁推官,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难道还不明白‘擅动’二字的含义?” “正是因为我明白‘擅动’二字的含义,所以才要问中丞大人,何为擅动吴县库银!” 李涞不以为然,“袁推官,把话说明白一点,这没人陪你兜圈子。” 袁可立不慌不忙的说道:“刚刚中丞大人定了石府台的罪,罪名是擅动吴县库银。可下官连夜查阅了吴县县衙的账目,没有一笔款项是擅动的。” “不知中丞大人所言的‘擅动’二字,从何说起?” 李涞更加不以为然,“你能查到的账目,巡抚衙门也能查到。你查不到的账目,巡抚衙门也能查到。” “你这个推官是负责苏州府的刑名不假,可你也只能管得到苏州府的事,别的账目,你看不到。”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袁推官,不要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巡抚衙门里这么多人,不全是吃白饭的。” “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袁可立没有被李涞吓到,“既然中丞大人都这么说了,那下官可要问了。” “问问问,你问!”李涞明显是不耐烦。 “中丞大人给石府台定的罪名是擅动吴县库银,那么必然是根据吴县县衙的往来账目才能得出石府台是擅动吴县库银。” “可下官查阅了吴县县衙的账目,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我大明对于案牍之事向来是有详细规制,就算是巡抚衙门抽调了吴县县衙的账目,那么吴县县衙中必然会有相关记录,可下官并没有看到这些记录。” “中丞大人所说的其他账目,若不是吴县县衙的账目,如何定得了石府台擅动吴县库银之罪?” “若是吴县县衙的账目,那么吴县为何没有相关记录?既没有记录,那又如何证明账目存在,又如何能定得了石府台的罪?” “难不成,巡抚衙门里有人做伪证?” “若是真的有人做伪证,那中丞大人,是否知情?” 第276章 办了他 “袁可立!”李涞眼神中闪过寒意,直接喊出袁可立的名义,“你一个小小的推官,竟然敢质疑逼问巡抚!” “下官不敢!”袁可立厉声顶了回去。 “不敢?”李涞站起身,“你现在的神态,可没有丝毫不敢的样子。” 袁可立直直的撞上李涞的眼神,“中丞是下官的上官,面对上官,下官自然不敢。可面对公法道义,下官无有不敢!” “少拿公法道义装模作样!” “袁可立,仅凭你目无上官这一点,本官就可以治你的罪。” “中丞说笑了。”袁可立毫不畏惧。 “下官是吏部委任的现任官,要治罪,也得等到吏部免去下官的官职之后,中丞才能治下官的罪。” “现在,中丞最多就是向朝廷参劾下官,还治不了下官的罪。” 李涞猛的一拍桌子,“反了!反了!” “袁可立,你这是在找死!” 袁可立的眼神逼向李涞,“李中丞,找死的是我,可该死的却另有其人!” 袁可立声音高亢,在大堂内悠悠盘旋,久久回荡。 “石府台究竟有没有擅动吴县库银,下官心里清楚,中丞大人的心里更清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石府台为什么会被扣上一顶擅动吴县库银的帽子,中丞大人难道不应该给天下人一个解释?” “解释?”李涞冷哼一声,“笑话!” “本官秉公办事,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就算是要解释,那也是向圣上、向内阁、向朝廷解释。你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还不配让本院解释。” “你若是不服,你也有参劾之权,尽可以向朝廷参劾本院。” “但是,现在我是应天巡抚,你只是苏州府的推官,本院有公务要忙,没功夫听你在这胡扯。” “来人!” 外面进来两个士兵,“在。” 李涞是苏松常镇兵备副使出身,带过兵的人,手下也有亲信官兵,就在堂外值守,听到李涞呼喊,立刻就冲了进来。 “送客!”李涞对着那两个兵吩咐道。 那两个兵一左一右走到袁可立身侧,“袁推官,请吧。” 石玉昆是因为擅动吴县库银而被巡抚衙门的人带走,袁可立为了还袁可立清白,连夜查阅吴县账册,一夜未睡。 今早,又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巡抚衙门,求见巡抚李涞。 按理来说,精力早就不济,撑不住了,可此时,袁可立只觉得异常亢奋,毫无倦意。 他没有理会那两个士兵,只是冲着李涞说道:“李中丞,朝廷内外有法度,不是谁的一言堂,更没有人能够一手遮天。” “吴县库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至于下官的参劾之权,还请中丞放心,下官一定如实向朝廷禀明,不会让中丞失望,还望中丞保重身体。” 李涞的火气已经从心头顶到天灵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送客!” 那两个兵冲着袁可立,“袁推官,请。” 袁可立冲着李涞一拱手,“下官告辞。”接着又冲着庞参政拱手示意,这才转身离去。 李涞没有理会袁可立,倒是庞参政拱手还了一礼。 见人走远,李涞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反了!反了!反了他了!” “这个不知死活的袁可立,真是气煞我也!” “庞参政,你去查,查查这个袁可立有没有什么把柄。我就不信了,他就那么干净。” 庞参政有点为难,“中丞大人,袁可立他为官清廉,素有清名,就算是查,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李涞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查不出什么,那就随便捏造点什么。” “我就不信了,一个四品的知府我都能办了,我还办不了他一个七品的推官。” 第277章 战役前夕 苏州府推官袁可立的奏疏,送抵京师,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申时行身为内阁首辅,得罪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一时之间,朝臣纷纷上疏弹劾申时行。 他立刻上疏自辩,我申时行人在京师,应天发生的事,我上哪知道去?我亲戚吴之祯犯了法,已经被查办了,苏州知府石昆玉的事,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要紧,应天巡抚李涞和你申时行有交情吧,这就够了。 弹劾申时行的奏疏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各地向朝廷禀告倭寇即将进攻的大明的消息,也在接踵而至。 浙江、福建两省上奏,海商出海时,探查得知,倭寇计划进攻大明。 另外,福建巡抚赵参鲁上奏,琉球国使臣向我大明通禀,丰臣秀吉进攻大明的作战计划: 朝鲜已经投靠倭寇。 倭寇计划两路攻明,一路走陆路,以朝鲜为先导,自朝鲜下辽东,进攻京师。一路走海路,自江南发起进攻。 同时,居于在日本的两位汉人,一位是居住岛津藩许仪,一位是萨摩藩的许安国,二人传消息回大明,说日本太阁丰臣秀吉,正在整顿军队,准备进攻大明。 原本因弹劾内阁首辅申时行,朝堂上已经风起云涌,再有各路倭寇将要进攻大明的消息传来,使得朝堂上更加波诡云谲。 申时行一连上了三道辞呈,他在首辅的位置上待的时间太久了,得罪他的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这次面对内外的压力,他知道,自己不走不行了。 这一次,朱翊钧批了申时行的辞呈。 朱翊钧亲政之初,后宫有李太后,内廷有冯保,外廷的各方势力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如此混乱交错的局势,需要申时行这么一个“和事佬”、“润滑油”似的首辅来调节平衡各方势力。 而如今,朱翊钧已经逐步掌控朝堂,接下来要着手的就是万历三大征等一系列战役。 那么,申时行这样一位老油条,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待在首辅的位置上了,朱翊钧需要的,是一位更有决断力的首辅,而不是一个不粘锅。 如果有需要,以申时行的年纪,可以随时起复。 准了申时行的辞呈,对待首辅,该有的待遇还是要有。赏赐白银、绸缎,驿站差驰,一路照应。待申时行离京时,朱翊钧派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亲自送申时行出城,并派官兵随行护卫。 同时,将申时行的儿子申用懋的官职,进行向上调整。 地方上,先让应天巡抚李涞停职待用,由三法司和锦衣卫派人去调查,如果袁可立所奏属实,涉案人员按律惩处,石昆玉官复原职,并褒奖袁可立。 朱翊钧下旨次辅王锡爵进首辅,三辅沈鲤进次辅,并增补阁臣。 廷推上来阁臣的名单中,朱翊钧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礼部尚书许国。 这次,朱翊钧准了许国入阁。 下旨许国以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理政。 待这一系列事情全都处理完后,朝堂上依旧是议论纷纷——该怎么收拾倭寇。 倭寇,与大明是世仇,倭寇既然想要进攻大明,那没说的,朝堂上下意见一致,揍他。 而且,朝堂上下还认为,朝鲜,应该是投靠了倭寇。 事情果真如此吗? 倭寇计划进攻大明,早就通知了朝鲜。 李氏朝鲜方面,关于倭寇进攻大明,这件事究竟要不要禀告给大明,意见不一。 李氏朝鲜,别看地方不怎么大,那可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东人党,西人党,这个派系,那个派系,争斗都很厉害。倭寇制定进攻计划时,李氏朝鲜的朝堂上是东人党势大。 朝鲜国王李昖,很平庸的一个人,他不愿意与日本引发纷争,他便派人出使日本,以探虚实。 等到使臣回来后,得到的是两份截然不同的结果。 正使黄允吉说,倭寇就是想动兵。 副使金诚一说,黄允吉是胡说八道,倭寇就没想怎么着。 这俩人一同出使日本,但探查出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原因也简单,黄允吉是西人党,金诚一是东人党。 此时,李氏朝鲜东人党势大,那么西人党带回来的消息自然就不重要。所以,朝鲜就认为倭寇没想怎么着。 现在,朝鲜朝堂上争论的是,要不要把倭寇将要进攻大明的消息,报告给大明。 西人党认为,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这么大的事,应该禀报给大明。 东人党反对,如果把事情禀报给大明,到时候倭寇没来,怎么办? 再说了,要是把事情禀报给大明,那么大明会不会怀疑我们私下里与倭寇有所勾结?到时候大明揪住这件事不放怎么办?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朝鲜方面决定,应该要将事情禀报给大明,但不能全都禀告给大明,而且不能说实话。 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不禀告大明,到时候大明问罪下来,朝鲜吃罪不起。 朝鲜吉日本很近,从南边下海,不用坐船,游都游到对马去。日本要打的是大明,朝鲜虽然是大明的藩属国,但朝鲜离日本太近,没必要受无妄之灾。 况且,日本要想进攻大明,必然走海路,对朝鲜没有多大威胁。 如果将事情全都禀告大明,大明说不定会怀疑朝鲜与日本有所勾结,同时还会得罪日本,两头不讨好的事,不能干。 于是乎,朝鲜人想出一个好主意,就说是从日本逃回来的朝鲜百姓带回来的消息,倭寇有进攻大明的企图。 至于日本派遣使者前来朝鲜,朝鲜又派使者前去日本,双方进行了正式的会晤并递交了国书,这些事情,通通没有,通通不能禀告给大明。 这样一来,将事情禀报给了大明,但消息的来源是从日本逃回来的朝鲜百姓,不是正规途径来的,准不准的不敢保证,反正作为大明的藩属国,朝鲜的义务是尽到了。 如此,还不会得罪日本。 在朝鲜国王李昖的拍板下,朝鲜决定按例,在年关之际派遣使臣前往大明,并且李昖还特意叮嘱派去的使臣,进入辽东后,要打探消息。 如果大明没有得到倭寇将要进攻的消息,那就不要禀告了。如果大明得到了倭寇将要进攻的消息,那你们再禀告。 日本将要进攻大明,不仅通知了朝鲜,还通知了琉球。 琉球直接就将事情禀报给了大明,反观朝鲜,一言难尽。 李氏朝鲜的这种骚操作,不仅在朝鲜之役前就有,在朝鲜之役的整个作战过程中,更是多的数不清。 朝鲜之役中,如果不是朝鲜人一直在拖后腿,明军绝不至于打的那么艰难。 殊不知,朝鲜的一帮大聪明商议出这个精妙绝伦的计策时,此刻的大明,早就怀疑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朝堂上下,早已不再信任朝鲜。 第278章 分析 乾清宫中,朱翊钧召群臣议事。 说是群臣,但其实就六位大臣。 内阁首辅王锡爵,次辅沈鲤,三辅张学颜,四辅许国,以及兵部尚书梁梦龙和户部尚书石星。 原来的户部尚书是宋纁,他和原内阁首辅申时行不对付。申时行致仕时,连带着把他一块带走了。 工部尚书石星,就补了户部尚书的缺。 工部尚书调任户部尚书,这属于是平调重用。 内阁的四位辅臣是中枢,兵部调兵,户部调钱调粮,皇帝拍板,军国大事,有这么几个人商议决断,就足够了。 若是扩大,顶多就是把其他吏、礼、刑、工四个部的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这几个人扩大进来。 这么些人就够了,再多的话,那肯定就是商议不太重要的事情。毕竟议事的人越多,议的事越小。 像乾清宫中议事的这几位,一看商议的就是大事。 浙江、福建两地巡抚皆上奏,倭寇将要进攻大明。海商、居住在日本的汉人也纷纷传回消息,琉球更是直接向大明通禀了日本进攻大明的作战计划。 种种情报汇集到大明,朝堂上下已然达成了一个共识,大明与倭寇之间,必有一战。 历史上也是如此,明朝对于丰臣秀吉的动作,并非一无所知。与朝鲜的那种私心作祟不同,明朝特意将情况告知了朝鲜,而且还下令辽东镇,必要的时候,救援朝鲜。 如今,朱翊钧召群臣议事,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倭寇的事。 “近来朝堂上议论纷纷,说是倭寇将要进攻我大明。” “回禀皇上。”内阁首辅王锡爵躬身说道:“浙江、福建两地巡抚,皆上奏称,探知倭寇正在整顿军队,意图进攻我大明。” “出海的海商,居住于日本的汉人,也多有消息传来。更有琉球派使向福建禀告,向我大明通禀倭寇的作战意图。” “据琉球的使臣讲述,倭寇的狼子野心由来已久,早就向琉球和朝鲜下了国书,让这二国归顺日本,并协助倭寇,进攻大明。” “只是,琉球对我大明历来恭顺,忠心耿耿,在接到倭寇的国书后,便立刻派人前往福建禀告。” “锦衣卫在海外的谍报人员也已经探查到了倭寇将要进攻我大明的消息,并转给了内阁和兵部。” “种种迹象表明,倭寇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大明,应早做防范。” “倭寇,与我大明是世仇。”朱翊钧直接就定了性。 其实,也用不到朱翊钧定性,大明与倭寇已然是不死不休,双方打了二百多年了。 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的卫所,大多数都是分布在沿海地区,为的,就是防范倭寇。 在大明朝,打倭寇,是必然的选择,不会有任何歧义,更不会有任何人反对,更没有任何人敢反对。 “朕听闻,朝堂上有人怀疑朝鲜与倭寇私下里有所勾结?” 王锡爵就知道皇帝要问这个,毕竟怀疑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不是朝堂上有人这么怀疑,而是基本上所有人都有这种怀疑。 “回禀皇上,今年三月,琉球就将倭寇将要进攻我大明的禀报给了福建。” “按理来说,倭寇的国书是同时下给琉球与朝鲜的,倭寇的对马紧临朝鲜,倭寇的萨摩,紧临琉球,朝鲜和倭寇之间的距离与琉球和倭寇之间的距离,相差无几。” “可琉球早就将事情禀告给了我大明,但是,至今仍未见到朝鲜派人禀告。” “而且据琉球所述,朝鲜已经投靠了倭寇,倭寇走陆路进攻我大明,就是以朝鲜为先导。毕竟朝鲜入贡时,是经辽东进入山海、永平,而后抵达京师,对于我大明的路途十分熟悉。” “朝鲜紧临辽东,双方在边界巡逻的士兵甚至能够碰到一起。琉球能跨海将消息禀告给福建,朝鲜却没有走陆路将消息禀告给辽东。”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朝鲜如此瓜田李下,难免不让人怀疑。” 朱翊钧点点头,“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怀疑是对的。” “朕还听说,许阁老,有不同的见解?” 刚刚入阁的许国听到皇帝问话,随即躬下身子。 “回禀皇上,臣曾出使过朝鲜,对于朝鲜的国情,以及朝鲜与倭寇之间的关系,有所了解。” “臣蒙圣上拔擢之前,掌礼部大印,多与朝鲜使臣接触,以臣看来,朝鲜倒还不至于与倭寇勾结。” 朱翊钧当然知道朝鲜不会与倭寇勾结,但其他人并不知道,加之琉球的实名举报,朝鲜本身又瓜田李下,因此,许国的所说的话,反倒成了异类。 “军国大事,马虎不得。许阁老,你仔细说一说。” “臣遵旨。” 许国缓缓道来,“朝鲜与倭寇之间,也是素有仇怨。朝鲜南部,与倭寇的对马隔海相望,经常受到倭寇的劫掠,双方之间经常发生冲突。但大规模的战事极少。” “按琉球所述,倭寇给朝鲜下了国书,这个应该假不了。朝鲜之所以没有向我大明禀告,臣以为,朝鲜应该是想两头都不得罪,只顾自己。” “朝鲜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可在表面上,依旧对我大明恭顺。朝鲜的官员中,也有很多心向我大明,奉我大明为主。” “以臣看来,朝鲜想明哲保身,坐山观虎斗,隐瞒不报,倒是有这个可能。但如果说朝鲜与倭寇之间相互勾结,相约进攻我大明,怕是有些言过其实。” 第279章 谈论策略 “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言过其实一些的好。” 针对朝鲜是否与倭寇私相勾结一事,朱翊钧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 身为皇帝,他一开口,基本上就算是拍板了。但他身为皇帝,又不能把话说的这么死,万一有什么转折,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朝鲜对我大明,还算恭顺,可朝鲜与倭寇隔海相望,他们与倭寇联手,不无可能。” “先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被动。实际情况如何,再行探查。” “启禀皇上。”兵部尚书梁梦龙开口,“朝鲜与日本的人口加起来,足有千万之众,倘若此二国真的联手,定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为防万一,臣恳请圣上降旨,令沿海各地及辽东、蓟州两镇兵马,整军备战。” “准。”朱翊钧没有丝毫犹豫。 “辽东、蓟州两镇的兵马自不必多说,沿海各地的将领兵马如何?” “回禀皇上,”兵部尚书梁梦龙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沿海各地的武将。 “为防范倭寇,兵部不止一次下令,责沿海各地卫所严加操练,兵士应当不成问题。” “南直隶有江北的狼山副总兵,江南的江南副总兵,且南京京营可通过陆路及长江水路随时支援,南直隶海防自当无虞。” “浙江总兵李应祥是员猛将,足保浙江海疆。福建总兵王化熙虽进取不足,但守成有余。广东总兵童元镇,久经战阵,虽是新镇广东,可应对倭寇,不是难事。” 历史上的朝鲜之役是在朝鲜打的,可朱翊钧不敢担保倭寇会不突发奇想,会从海路进攻江南,该有的防范措施必须要有。 “那就传旨,沿海各地督抚、将领、都司、卫所,招募精壮,操练兵马,整饬兵备,严守海疆,以备倭寇。” “沿海各地卫所、官府、各地市舶司,要严查港口来往人员及出海船队,严防倭寇细作。” “臣等遵旨。”旨意牵扯到很多地方的文武衙门和官员,所以在场的六位大臣齐声领旨。 “朝鲜是否真的与倭寇有所勾结,还要仔细探查。在探明情况之前,一切照旧,不得打草惊蛇。” “皇上,”三辅张学颜闻听此言,上前禀报,“朝鲜本就是我大明的藩属国,调钱调粮调兵,皆是我大明一句话的事。” “既然朝鲜有勾结倭寇的嫌疑,莫不如直接让辽东镇派兵进驻朝鲜。若是辽东镇无有余力,就从其他地方抽调兵马进驻朝鲜。” “民间常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臣以为我大明可以直接派兵进驻,抢占先手。” “若是朝鲜真的与倭寇有所勾结,那就直接派兵拿了朝鲜王与其治下的官员。” “若是朝鲜没有与倭寇有所勾结,朝鲜是我大明的藩属国,我大明派兵进驻朝鲜乃天经地义,朝鲜也说不出什么。” 张学颜的想法,很好。 朱翊钧也确实这么想过,但仔细一想,不行。 朱翊钧的计划是,趁着朝鲜之役,直接就把朝鲜实控。而后将朝鲜打造成为收复日本的桥头堡。 可有个前提,大明的藩属国有很多,想要实控朝鲜,必须要名正言顺。 朝鲜肯定是打不过倭寇的,只有在朝鲜濒临灭国时,朝鲜国王李昖必然会主动内附。 历史上也确实如此,就几个月的时间,朝鲜国土基本上沦陷完了,朝鲜国王李昖就想要内附大明。 反正国土都被倭寇占领了,他这个朝鲜国王就是个摆设,什么也管不了,还不如内附大明,自己的安全还能够得到保证。 朝鲜内附大明,那么朝鲜的土地和人口能不能交接到大明手中,朝鲜国王李昖可就没考虑那么多。 我朝鲜王李昖已经决定朝鲜内附大明了,土地和人口,还在倭寇手里,大明能不能拿到手,那是大明的事,不是朝鲜的事。 朱翊钧就是想趁着这个关口,在朝鲜国王李昖主动请求内附大明后,再出兵。 这个时候,朝鲜基本沦陷,朝鲜王室和朝鲜官员威严扫地,民心尽丧,李氏朝鲜原有的一切秩序,全部被打破。届时大明再出兵,就可以毫无阻力的在朝鲜重新构建起大明的秩序,更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污点。 事实上,朝鲜对于大明而言,是十分恭顺的,甚至要比西南的很多土司还要恭顺。 在古代宗藩体系、朝贡体系之下,朝鲜完全可以看做是明朝的国土。 就连李氏朝鲜自己都承认,《李朝实录-宣宗实录》:我国自箕子受封之后,历代皆视为内服。汉时置四郡,唐增置扶余郡。至于大明,以八道郡县,皆隶于辽东,衣冠文物,一从华制,委国王御宝以治事。 有明朝鲜国嘛。 不管私底下如何如何,最起码明面上是这么回事。 凡事都讲究个名正言顺,朱翊钧要的,是郡县朝鲜而不仅仅是应对倭寇。 张学颜的方略,可行,但不宜行。 不同意,总是能够找出理由来。 不待朱翊钧开口,户部尚书石星就出声反对。 “启禀皇上,张阁老所言,可行,但犹有风险。” “若是朝鲜真的与倭寇有所勾结,我大明派军队进驻朝鲜,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引来朝鲜与倭寇提前发动进攻。” “再有,我军对朝鲜的情况不是很熟悉,进驻朝鲜后,朝鲜极有可能勾结倭寇,凭借地形、军需等事,想方设法的消灭我大明的军队。” “臣以为,我军目前还在整训,不宜贸然轻动,此事还应当再三考量。” 朱翊钧点点头,“张阁老所言可行,石尚书说的也有理,那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你们回去之后再详细的论证一番。” “可行的话就报到乾清宫来,不可行的话,就搁置。” 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可一众大臣都了解皇帝的做事风格,向来是决绝有力,从不拖延,能当场决定的事,根本就不会拖延。 这次,皇帝的态度明显是不同意。只是碍于张学颜的面子,没有直说而已。 “朝鲜到底有没有勾结倭寇,有司衙门和锦衣卫再去探查。每到年关之际,朝鲜都会派遣使臣前来朝贺,在此之前,就算是探查出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也不要声张。” “等到朝鲜使臣来之后,许阁老,你亲自接待一下,探一探他们的实底。” “臣遵旨。”许国躬身领旨。 “朝鲜派遣使臣前来,必然要经辽东进入山海关、北直隶,告诉辽东及沿线的官员,管好嘴巴,对于倭寇的事,不许透露出一点口风。” “辽东接到朝鲜的使团后,立刻派人保护,不许他们接触旁人,也不许旁人接触他们,一路护送到鸿胪寺的馆驿中。” “朝鲜使团到了鸿胪寺后,若无诏命,不许官员与他们接触。” “朝鲜收到了日本的国书,可他们却迟迟不报。就算他们没有与倭寇相互勾结,也足以证明他们对我大明,藏着心思。” “今日商议之事,整军备战之事,但说无妨。可关于朝鲜之事,诸位爱卿回去之后,可要守口如瓶。” “臣等遵旨。”一众大臣齐声回道。 内阁首辅王锡爵说道:“皇上,对接朝鲜,本就是礼部之责,今礼部堂官并未例会,臣请告知礼部堂官。” “可。但只许告诉礼部的一个尚书和两个侍郎。” 礼部这种清贵的衙门,向来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不告诉他们显得跟看不起他们似的。 而且礼部就是管这个的,不告诉礼部的堂官,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臣明白。” 第280章 同名同姓之人 朝鲜的事情商议完,兵部尚书梁梦龙奏报。 “皇上,贵州巡抚叶梦熊上奏,播州土司杨应龙多有不法,请求勘问杨应龙。” 朱翊钧问道:“勘问,是让杨应龙去贵州贵阳府接受勘问,还是让他去四川成都府接受勘问?” 明朝的贵州,很穷,还有大大小小很多土司。 播州,在西南而言,相对是富庶之地。贵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想把播州吞了,以弥补自身不足。 不仅是现任贵州巡抚叶梦熊这么想,他之前的那么些任贵州巡抚,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四川方面不乐意。 播州在四川和贵州之间夹着,两边呢,对他都有影响。可播州土司,名义上是归四川管辖。 所以,播州土司杨应龙,在四川出钱出粮,甚至还会听调派兵,协助四川官府平定叛乱。 四川官府,当然是不愿意让贵州吞并播州。 播州土司杨应龙,之前就犯过事,他宠信妾室,听信其妾室谗言,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岳母。其妻子的叔叔张时照便向朝廷密报,说杨应龙有谋反之意。 当时,朱翊钧忙着西北的局势,以及筹备朝鲜之役,继而兵发日本。 而且他也没有这么快就打算平定播州。平定播州,对于大明朝的实力来说,完全没问题。 但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必然会造成很大损失。这是朱翊钧不愿意看到的。 大明朝的内部战争,把损失降的越小越好。不仅仅是对于国家实力而言,对于百姓而言也是好事。 如果是外部战争,那怎么打就无所谓了,没有那么多顾忌。 就像万历朝鲜战争,反正战场不在大明朝,可以放开了打。 所以,朱翊钧如历史上那般,让四川、贵州两地官府,勘问杨应龙。 那杨应龙自然是去了偏向他的四川官府接受勘问,而没有去贵州。这让贵州官员很是不爽。 四川官府,自然是偏袒了自家的“充电宝”杨应龙,毕竟播州出钱出粮还出兵,四川官府是有好处的。 杨应龙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次,贵州巡抚叶梦熊上奏播州土司杨应龙有不法行径,直接原因,杨应龙本人确实不干净,确实有罪。根本原因,还是看上了播州的钱粮土地。 故,朱翊钧才有了这么一问,让杨应龙去四川接受勘问?还是让他去贵州接受勘问? 兵部尚书梁梦龙人精似的人物,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回禀皇上,对于播州土司杨应龙,四川与贵州两地官员的态度,的确是截然不同。” “贵州官员主张剿灭,四川官员主张招抚。尤其是四川巡按御史李化龙,力主招抚。” 历史上,播州之乱就是李化龙率兵平定的,怎么他又主张招抚了? 此李化龙,非彼李化龙。 明朝后期,也就是万历至崇祯这个时期,有三位李化龙。 第一位李化龙,是北直隶大名府开州长垣县人,万历二年的进士。 第二位李化龙,是山东济南府章丘县人,万历十一年的进士。 第三位李化龙,是山西辽州榆社县人,崇祯元年的进士。 前两位李化龙,都与播州土司杨应龙有关联。 头一位李化龙,才是历史上平定播州之乱的李化龙。 第二位李化龙,是主张招抚播州杨应龙的。 这二位,同名同姓,但不是一个人。 明朝同名同姓的人,还不止这一个例子,还有明末的王承恩。 崇祯皇帝身边有个大太监,名叫王承恩,最后陪着崇祯皇帝殉国, 甘肃西宁卫,出了一个总兵,王承恩。 这位总兵王承恩,官至太子太保,左都督,正一品的武官。 锦衣卫中,有一位锦衣卫世家,名叫王承恩。 这位锦衣卫王承恩,隆武皇帝在位时,掌锦衣卫西司房,再后因拥立之功被永历皇帝封为宣化伯。 除此之外,最后一代靖远伯,流传下来的有两个名字,一名王永恩,一名王承恩。 一个崇祯朝,就有四位王承恩。 大明朝那么多人,碰上同名同姓的,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兵部尚书梁梦龙说到四川巡按御史李化龙这个名字时,朱翊钧就明白,这是主张招抚播州杨应龙的那位李化龙。 “梁尚书,你怎么看?” 梁梦龙躬身道:“回禀皇上,四川境内的土汉兵马,皆随四川总兵侯继高进入西番,会同甘肃总兵张臣夹击西海的海虏。四川的兵力,就目前而言,相对空虚。” “臣以为,眼下既有即将发生的西北战事,又要整训兵马迎击倭寇。播州土司,不过小道尔,只是目前我大明另有他务。西南之地,暂不宜动刀兵。” “那就依梁尚书之见,让四川、贵州两地官员,勘问杨应龙。” “但有一点,播州之内,不许添一城,海龙屯上,不许加一瓦。” 第281章 使团 倭寇将要进攻大明,这个消息使得朝堂上下不由自主的忙碌起来。 大明对于日本的情况,并不陌生,双方纠葛了二百多年,早就是老熟人了。 锦衣卫有专门的谍报人员负责探查日本的情报,海商中也有人源源不断向大明提供日本的情报。琉球更是多次向大明禀告日本的情况。 此时的大明,对于日本的情况,不敢说洞若观火,但在大的方向上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甚至部分日本大名的身边,也有锦衣卫的谍报人员潜伏。 而日本的统治者,日本天皇,他对于大明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他治下各藩的情况,他也不知道。 因为日本天皇只是日本名义上的统治者,日本实际的统治者是丰臣秀吉。 丰臣秀吉已经统一了日本,结束了日本的战国时代。他已经向日本下达了动员令。 水军方面:临海的大名,每十万石准备大船两艘。各个海港的人家,每百户出水手十人。丰臣秀吉本部人马所用的船只,交由各个大名建造,费用由丰臣秀吉负责。 陆军方面:根据地区的不同,各个大名,每万石征召二百人到六百人不等。 后勤方面:百姓不得弃耕,必须种地,且不得从事商业和手工业,以保证粮食供应。 武士和服兵役之人,不得擅离职守,必须在主家和军中,更不能放弃武士和军人身份,以保证兵员充足。 财政方面:丰臣秀吉下令铸造金银货币。 日本是个岛国,面积不算大,还有很多山地,动不动还有地震、海啸,对粮食看的极重。 可就以金银而论,丰臣秀吉是不缺的。单是一个石见银矿,就足够用的了。 同时,丰臣秀吉还下令修筑风本城和名护屋城。 风本城位于壹岐岛,天气晴朗时,站在壹岐岛上用肉眼就能够看到对马岛。对马岛的北面,就是朝鲜。 对马,夹在朝鲜和日本之间。名义上属于日本,是日本的一个大名领地。可对马离朝鲜实在是太近,有时候为了政治方便,对马还会接受朝鲜的册封。 就像辽东的女真人一样,接受大明册封的官职后,也会接受朝鲜册封的官职。既是政治上的方便,同时也可以得到朝鲜赏赐的物资。 名护屋城,位于肥前,是日本攻明的“前沿指挥部”,城中汇集了各地的大名、军队和物资。 为了了解明军的战斗力,丰臣秀吉还特意询问了嘉靖年间袭扰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寇。 其得到的结果就是:明军不堪一击。 丰臣秀吉为了征服大明,可谓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但很可惜,他对于大明的了解,还停留在倭寇肆虐大明东南沿海那一时期。 认知上的错误,注定了丰臣秀吉征明计划的失败,以至于使得德川家康笑到了最后。 而李氏朝鲜面对日本,明知山有虎,可依旧是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还幻想着在大明与日本之间,能够独善其身。 老大和老二打架,遭殃的通常是老三。 很明显,李氏朝鲜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面对倭寇将要进攻大明,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敢不向大明禀告。 朝鲜国王李昖派出了使团,但不是去向大明禀告实情,而是按照惯例,年关之际派遣使团朝贺大明,为贺节使。 朝鲜使团带队之人名为金应南。 临出发之时,朝鲜国王李昖还特意交代金应南。到了大明,先别急着说话,先打探消息,如果大明不知道倭寇将要进攻他们的消息,你就别多嘴了。如果大明知道了消息,你再向他们禀告。 因为怀着打探消息的任务,金应南所率领的朝鲜使团,出发的日期比往年要早。 朝鲜使团入贡大明,路线很固定,就是走辽东而后经山海关进入北直隶。 明末之时,因为后金的崛起,阻断了辽东的陆地交通,所以在奏明大明同意后,朝鲜使团就改走海路入贡大明。 金应南率领的使团,还是老样子,出朝鲜进辽东。 边界地带,金应南远远的就看到有大队明军在等候。 朝鲜虽然是入贡大明,然而,不是说朝鲜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他们必须提前报备。 大明早就知道朝鲜使团要来朝贺入贡,为了验证朝鲜人是否忠心,朱翊钧下令,全方位无死角的保护朝鲜使团,不得让他们与外人接触,更不能让他们探查到半点消息。 可自万历十九年年初,倭寇将要进攻大明的消息,早就在辽东流传开了,大小官兵、男女老少,都知道。 这么多人,想捂肯定是捂不住的,所以,朱翊钧就特意派京营的人去辽东保护朝鲜使团。 明军也是远远的就看到了朝鲜使团,一队骑兵立刻催马赶了过去。 “~吁~吁~”领队的骑兵队官勒住马缰,叫住战马,看向朝鲜使团。 “你们可是朝鲜使团?” “正是。”金应南立刻回道。 “可有凭证?” 金应南让人递上国书和贺表,“这是朝鲜的国书和朝鲜王殿下亲笔所写的贺表。” 那队官仔细检查一番,朝鲜国王的大印在上面盖着,验证真伪,看的就是这个。 将东西递还,那队官冲着金应南一抱拳,“职责所在,多有得罪,还望贵使包涵。” 金应南当然不能说别的,“哪里,哪里。这是将军职责所在。” “贵使,请随我来。” 那骑兵队官带队护着朝鲜使团来到大队明军所在地。 “将军,朝鲜使团已到。”这队官冲着带队的将领行礼。 那将领翻身下马,走到朝鲜使团近前,“我是京营神机第一镇主将董一元,奉圣上旨意,前来护卫朝鲜使团。” 金应南上前行礼,“原来是董将军,失敬,失敬。” “在下金应南,奉朝鲜王殿下之命,率领使团入贡天朝。” 董一元拱手还礼,“贵使客气了。” “敢问将军,以往皆是辽东镇兵马护卫使团,怎么这次换成了京营兵马护卫?”金应南问道。 董一元当然不可能说实话,“朝鲜紧临辽东,对于辽东的情况,贵使想必也有所了解。” “辽东镇既要防备女真人,又要防备蒙古人。近来女真人倒是安分,可是炒花五部屡屡作乱。” “辽东镇的边墙很长,尤其是开原和广宁两处,虏寇往往从这两处寇边。辽东镇如今是战备状态,兵马多抽调去备边,剩余的还要防备女真人趁机作乱,实在是没有余力再护卫朝鲜使团。” “我大明皇帝陛下得知朝鲜使团入贡的消息后,担心辽东的乱状会影响朝鲜使团的安全,便特意下旨,让本将率兵亲赴辽东,护卫朝鲜使团的安全。” 朝鲜人很了解辽东镇的情况,炒花五部经常与辽东镇发生军事冲突,当听到董一元这么解释后,金应南并未起疑。 “原来是这样。圣上如此惦念朝鲜使团,真是皇恩浩荡。” “贵使,咱们尽快赶路吧。” “一切听从将军吩咐。” 第282章 套话 金应南本想在辽东打探一下消息,看看大明知不知道倭寇将要进攻他们的事情。 可一路之上,没见到几个人,见到的,也都是辽东的军队,人家压根就不搭理他。 就算有空隙,可董一元率领的京营兵将他们死死地护卫,金应南也不好直接开口打探。 不然,要是被明军听去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朝鲜不告诉我们大明,反而偷偷摸摸的打探消息,你们真够可以的呀。 于是乎,金应南只能想办法在路上从护卫的明军官兵口中打探消息。 打探的人选,金应南也是经过特意的挑选。普通士兵肯定不行,大头兵一个,能知道什么。 官太大了也不行,能当大官的人不好糊弄,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暴露意图。 金应南就瞄准了在一位身着千总服饰的军官。 为了打探方便,金应南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骑马。这千总就带着人在金应南附近护卫,金应南就有意无意的靠近这军官。 “这位将军如此年轻,怎么看起来像是从军多年之人,可是军户出身?” 金应南身为朝鲜高官,自然能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他说的也很委婉,明朝的将领,绝大多数都是卫所的军户出身,他看这千总这么年轻,以为他身上有世袭的官职。 这千总没有过多的理会金应南,可面对朝鲜使臣询问,他也不好不回答。 “我是陕西都司靖虏卫人,就是一个小小的千总,当不起‘将军’二字。” “不知千总贵姓?” “赵率教。” 赵率教是朱翊钧特意挑选的妹夫,大明朝的驸马都尉。 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后宫妃嫔都是从普通人家选取。但驸马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完全可以如同明初那般,下嫁给有文武才能之人,以做皇帝的臂膀。 朱翊钧亲自选定赵率教为自己的妹妹延平公主的驸马后,并没有限制赵率教,反而是支持他进入军中。 赵率教本人,也是很争气,不要什么特殊照顾,直接从大头兵做起。而且于今年考中了武进士。 明朝的武举,中试者多为卫所中的军户子弟,其他户籍中试的百姓也有,但不及军户子弟多。 军户子弟,身上一般都有世职,按照规制,世职在千户以下的,授副千户。世职在千户以上的,授指挥佥事。 赵率教是驸马,授官不宜太高,太高了容易让人说闲话。可也不宜太低,太低了与身份不匹配。所以,就选取了一个中间值,授任为千总。 金应南还真会挑,一下子就挑中了赵率教。 然而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还想着从赵率教的嘴里套话。 “赵千总真是年轻有为啊,如此年轻就担任了千总,将来必然是前途无量。” “尽心做事,不敢奢求其他。”赵率教回答的很是冷淡。 金应南并不气馁,接着问,“我听说天朝的京营不光有拱卫京师之责,有时还需要被抽调到其他地区,承担作战之责,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赵率教知道金应南打的是什么主意,有意迷惑他,“京营的兵马有时会被抽调到边镇防秋。” “防秋?”金应南不明所以。 “就是在秋天防备北虏寇边。” 匈奴草黄马正肥,游牧民族多是在秋天南下劫掠,金应南饱读诗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北虏时常寇边,真是可恶至极,我在朝鲜也有所耳闻。若不是朝鲜离的北虏太远,我们的朝鲜王殿下一定会派兵协助天朝,剿灭北虏。” 赵率教淡淡一笑,“朝鲜距北虏虽远,可离辽东却是很近。” “贵使若是有心,可以上奏朝鲜王殿下,为辽东提供军需粮草等,也算是帮助我大明剿灭北虏了。” “那是自然。”金应南回答的很是痛快。 “待返回之后,我一定亲自面见朝鲜王殿下,劝谏其向辽东提供军需粮草。我朝鲜侍大明如父,相信殿下一定不会拒绝。” 赵率教明显是不相信,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那我在此,就先谢过贵使了。” “这是哪里的话,为天朝效力本就是朝鲜之责。” “就算是不谈朝鲜是天朝的藩属,就北虏那种蛮夷,更是人人得而诛之,我这心里也是气不过。” “同时,我这心里也在庆幸,多亏有天朝在朝鲜北面,替朝鲜抵挡北虏。不然,以朝鲜的国力,既要应对南边的倭寇,又要应对北边的北虏,恐怕实在是吃不消。” 赵率教一听,金应南往倭寇上引,顺势说道:“北虏南倭,这是我大明世宗皇帝在位时遇到的困境。” “所赖世宗英明,北虏南倭,不过小事而已,在我大明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算不得什么。” “那是,那是。”金应南连忙迎合,年轻人嘛,正是一腔热血、嘴没个把门的时候,稍微捧几句,准能套出点什么东西来。 “我听说天朝东南沿海地区,至今还有倭患,不知可有此事?” 赵率教有意将金应南往小路上引,“我倒是听说有过几回,但我一直都在京畿,对东南的事情不太了解。” “不过就几个倭寇能成什么气候?” “这位就是我们边军精锐都在迎战虏寇,抽不开身,不然,要是我大明边军南下,有多少呀倭寇,都不够砍的。” 金应南抓住机会,立刻问道:“那天朝就没有想过调边军南下清剿倭寇?” 赵率教随口一答,“不会,杀鸡焉用牛刀。” “现在的战事,就是西北。那边的海虏、松虏、套虏,太过猖獗,去年还战死了一位副总兵呢。” “是吗?”金应南故作惊讶,“那西北的局势如此严峻,圣上就没有打算调京营过去支援?” “那倒不用,圣上派了郑经略去西北,局势已经稳住了。倒是扯力克又回了北部草原,宣府、大同两镇压力骤增,京营的兵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去宣府。还有一批人,这个月底就要开赴大同。” 金应南心中猜测,还往宣府、大同调兵,看来大明是不知道倭寇的事。 “我本来以为以京营兵强马壮,调南边去清剿倭寇岂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北虏竟然这么难缠。” 赵率教又给金应南吃了颗定心丸,“谁说不是呢。” “北边苦呀,虏寇骑着马,来无影去无踪,仗还不好打。倒不如上南边去呢,江南水乡,多好的地方,倭寇还好打,又能得军功。” “我们下边的人也跟上头提过,反正没人敢在京畿闹事,京营又什么差事,倒不如调南边打倭寇去。” “可上面说虏寇日渐猖獗,兵部的军报摞的一天比一天高,京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抽调到边镇作战,打倭寇那种便宜事就不要想了。” 金应南点点头,“这倒也是。凡事都得有个主次嘛。” 第283章 战争将要来临 金应南为首的朝鲜使团在大明一直逗留到年关,直到离开时,仍未向大明禀告倭寇的任何事情。 这使得朝堂上下对朝鲜的不满之声更加强烈,也更加怀疑朝鲜与倭寇相互勾结。 朝鲜向不向大明禀告倭寇的事情,不重要,因为大明已经通过多方面途径得知了具体情况。 大明目前担心的,是朝鲜是否与倭寇勾结在一起。 朝鲜的人口加上日本的人口,足有千万之众,而且日本的火铳制造技术和朝鲜的火铳制造技术都很成熟。这么两股庞大的势力若是真的联合起来,绝对是大明朝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防。 最终,还是通过锦衣卫的谍报人员,在朝鲜探查得知了真实情况,朝鲜没有与倭寇勾结。 在朱翊钧的主持下,锦衣卫的情报工作有了质的飞跃。可关于朝鲜的情报,得到的还真是不容易。 搞情报工作,最重要的是资金。 但是,朝鲜没有货币。有金银等贵金属,但没有货币。民间,还是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货币的本质是一般等价物。 以物易物,很不方便,所以,李氏朝鲜的民间百姓,通常以布匹等常用物充作一般等价物。 锦衣卫的谍报人员到达朝鲜之后,要是想从百姓口中探查到什么消息,还得背着几捆布去,很不方便。 李氏朝鲜的社会,贵族生下来就是贵族,平民生下来就是平民,贱民就更不用说了。在朝鲜能够当官的,尤其是高官,无一不是贵族出身。 在普通百姓身上,很难获得到有价值的情报,顶多就是从侧面推测。 而且李氏朝鲜对于百姓的管理,很是严格。每个百姓身上都有朝鲜官方发放的一种类似身份证明的东西——号牌。 以锦衣卫的手段,弄来几个号牌,乃至做出号牌来,都不是难事。 可李氏朝鲜的普通百姓类似于是一种半奴隶似的存在,大明朝的人往那一站,精气神完全就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过,朝鲜的那些贵族,有很多。人一多,就什么人都有。锦衣卫的突破口,就是在这些朝鲜贵族身上。 尤其是朴国昌和金珍古二人。 这两位,都是当初因茂山铁矿一事,朝鲜派来大明的使臣。 最终,茂山铁矿成功谈妥,朱翊钧给这两个人,朴国昌赏赐飞鱼服一件,金珍古赏赐斗牛服一件。 等这两个人回到朝鲜之后,牛掰大发了。 铁矿全权交给了大明开采,本来一众朝鲜官员想指着鼻子骂他们俩是卖国贼呢,可大明皇帝给他们俩人赐服了,就算是想骂也不敢骂了。 前脚大明的朱皇帝赏赐朴国昌和金珍古赐服,后脚到了朝鲜,你们就骂他们二人是卖国贼,你让大明怎么想? 你们骂的是朴国昌和金珍古吗?你们骂的是大明朝呀。 朝鲜国王李昖,因为丢了铁矿,本意是想惩处出使的朴国昌和金珍古二人,如今一看,不但不能惩处,反而还得嘉奖,甚至还得重用。 李昖这个气呀。 没办法,朴国昌就由原来的工曹判书调任礼曹判书,金珍古升任工曹参判。一人给了个不咸不淡的职位。 这次,也是靠着朴国昌和金珍古两个人,这两个人除了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还协助锦衣卫从其他贵族身上打探消息。 当然,锦衣卫也不会白让他们俩帮忙,真金白银,丝绸茶叶,一车一车的往他们俩家里送。 因此,大明这边,已经有了足够的情报,并做出了相应的判断和应对方案。 余下的时间,大明的朝堂上下,都在整军备战。 朝鲜在大明的印象,已经烂透了。如果倭寇真的借道朝鲜,大明必然要实控朝鲜。 倭寇,与大明是世仇了,而且,倭寇境内有大量的金银矿,满朝皆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你们还是倭寇,那更没理由不打。 就在朝鲜千方百计的想从大明与日本的战事中抽出身来,以至于不惜隐瞒大明,甚至给大明假情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丰臣秀吉统一了日本,结束了战国时代。然而,现在不打仗了,那么多兵如何安置?那么多大名之间的利益,该如何分配? 日本就么多土地,还多山地、多地震、多海啸,蛋糕就这么大,完全就不够分的,内部依旧是矛盾重重。 现在,是靠丰臣秀吉个人的威望将内部矛盾强行压了下去。可个人的威望终究是比不过实实在在的利益,丰臣秀吉必然会想办法,将内部矛盾转移为外部矛盾。 丰臣秀吉环顾四周,外部,是哪呢? 万历二十年正月十八,丰臣秀吉给小西行长和宗义智下了严令,再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联络朝鲜。如果三月底朝鲜还不臣服,日本就要兵发朝鲜。 当然,这是实际情况,在明面上,丰臣秀吉还是要装一下,说日本是要攻打大明,只是在借道朝鲜而已。 朝鲜就是想置身事外,大明,日本,你们俩想打打去,我不掺和,你们也别来找我。 你们俩谁打死谁,都和我没关系,我就安安静静的当个吃瓜群众就行。 朝鲜拒绝丰臣秀吉的理由,也很正当。大明是朝鲜的君父,日本是朝鲜的朋友,我们不可能因为朋友而对不起君父。 虽然朝鲜一直都在提防着明朝,也没有向明朝禀告日本将要对他们发起进攻的消息。背地里做的如何见不得人都不重要,只要把表面文章做足,就够了。 宗义智对马岛的岛主,对马,与朝鲜隔海相望,双方离的很近,也经常打交道,可谓是老熟人。 得到丰臣秀吉催促的命令,宗义智动身前往朝鲜,请求面见朝鲜国王李昖,但是对方没有答应。 宗义智只能退而求其次,请求面见朝鲜庆尚道的官员,也没有被允许。 李氏朝鲜有八道,庆尚道,与对马隔海相望,宗义智赶赴朝鲜,也是在庆尚道登陆。 万般无奈之下,宗义智只好找到釜山的官员,下了最后通牒,日本想要结交大明,希望借道朝鲜。如果朝鲜不答应,一切后果自负。 宗义智的话经过层层上报,报到朝鲜李昖那里,结果,和之前并无差别。人,不见。道,不借。 第284章 沦丧 丰臣秀吉得知朝鲜依旧是拒绝的态度,大怒,同时也在庆幸,因为这给了他兵发朝鲜的理由。 他下令,各部军队集结于对马至名护屋一线。 陆军分为九个军,以宇喜多秀家为总指挥官,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黑田长政、岛津义弘、福岛正则、小早川隆景 、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 、羽柴秀胜,为各军指挥官,总兵力共计十五万八千余人。 水军负责运送士兵和物资,以及进行海战,由九鬼嘉隆为总指挥官,总兵力九千二百人。 此外,还有用于后勤、支援以及防守名护屋的一众预备军,总兵力十万余人。 率先登陆朝鲜的,是小西行长率领的第一军,兵力一万八千余人。于辰时渡海,申时末抵达釜山。 朝鲜,釜山。 釜山的守备将领郑拔,正带人在外面打猎。 郑拔隐隐看到,海面上船只靠近,看方向,是日本来的。 釜山对面,就是日本的对马。 对马夹在朝鲜和日本之间,既接受日本的领导,又接受朝鲜的册封。 郑拔以为是对马派过来的岁遣船只,就没有在意。 傍晚光线暗,又是在海上,看不清楚很正常。 等到郑拔看清楚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大小小几百艘舰船,遮天蔽日的涌来。 郑拔一面组织人手阻拦,一面派人渡海返回城中报信。 等郑拔返回釜山城后,倭寇也已经抵达城下。 倭寇的先锋部队指挥官,向釜山递了书信,表示我们是来借道进入大明的,无意与朝鲜为敌。 釜山城中没有回复,只是在备战,清晨,倭寇开始攻城。 倭寇有备而来,朝鲜仓皇迎战,结果可想而知,釜山很快沦陷。 釜山之后,东莱亦是沦陷。 第四天,汉城收到了倭寇登陆进攻的消息。 朝鲜国王李昖召一众文武官员议事。 讨论来,讨论去,什么也没讨论出来。 李氏朝鲜有两班贵族,这些人,生下来就是贵族,生下来就是人上人,长大后很轻松的就能当官。 倭寇进攻,要想整军备战,必然要耗费大量的钱粮。 钱粮从哪里来? 在李氏朝鲜这种带有半奴隶色彩的政治体制之下,就必然需要贵族们的支持。 可支持就需要出钱出力出粮,这些贵族怎么可能为了李氏朝鲜而损害自己的利益。 商讨的结果,自然就是什么结果都没有。 没结果就没结果吧,现在倭寇都打过来了,别的先不管,总得调动兵马应战吧。 但李氏朝鲜的兵制,一言难尽。 兵制,无非就是三种,征兵制、募兵制、世兵制。 征兵制,就是类似于拉壮丁,就像春秋战国时期那样,全民皆兵。 募兵制,顾名思义,就是花钱培养专业士兵,缺点就是太费钱。 世兵制,就是一家人祖祖辈辈当兵,就像唐朝的府兵制和明朝卫所制。 当然,明朝的卫所制不仅有军事作用,还有移民戍边、充实人口的作用。 李氏朝鲜的政治制度本身就是以中原王朝为模板,官制,和明朝差不多。兵制,则类似于唐朝的府兵制。 府兵制下,李氏朝鲜的士兵需要自备刀、枪等武器以及口粮。 甲胄、火铳等重要武器,则由军队统一发放。等士兵离开时,再收回来。 家庭条件好的,自备武器、口粮自然没有问题。家庭条件差的,自然只能是忽略问题。 战时为兵,闲时为农,这种兵制之下,必然会造成良莠不齐。 李氏朝鲜的军队主力是甲士和卫士,因为这二者的兵源是贵族子弟和良人子弟。 甲士和卫士,都是家境优渥之人,完全有能力承担兵器以及在军中的口粮。而且在军中服役的时间长,一年中服役半年至一年不等。 正兵,是由下层贵族和良人子弟组成,但服役时间很短,一年中也就服役一到两个月。 李氏朝鲜的府兵制要求士兵自备武器和口粮,所以,士兵的来源,首重家境。因为没有钱,怎么自备武器和口粮?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氏朝鲜人口增多,可田地还是最初的那些。本来作为兵源良人阶层,人数变多,可自身条件却是一天不如一天。 更重要的是,李氏朝鲜内部,相对平静,没有战事。正兵本来服役的时间就短,又疏于战争,没有经验,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 久而久之,李氏朝鲜的军队,也就是贵族子弟和良人中的上层子弟才能被称为是真正的军队。其余的,不过是样子货。 李氏朝鲜军队的真正精锐,分布在三个地方。 一是汉城。 二是北部边境。 三是南部临海城池。 汉城是朝鲜的王城,有精锐士兵驻扎,属于正常操作,没什么可说的。 北部边境,因为时常受到女真人的劫掠,驻守北部边境的军队经常和女真人作战,战斗力有保证。 而且,女真人是来抢东西的,经常是来无影去无踪,很难捕捉。北部边境还有很多骑兵,这也是李氏朝鲜为数不多的骑兵部队。 南部沿海地区,因为临近日本,时常受到倭寇劫掠,也有部分精锐士兵驻守。 反观进攻朝鲜的日本军队,那都是战国时代走出来的精锐老兵,经验丰富,战斗力强悍。 南部沿海地区的精锐士兵,分布在各个城池中,很快就被日本军队剿灭。 那些所谓的正兵,更是不堪一击。 李氏朝鲜不断从汉城以及北方调精兵南下,无异于葫芦娃救爷爷,一波一波的送人头。 就算朝鲜把精锐士兵凑到一块,可人数实在是太少了,面对十五万从战国时代杀出来的日本军队,实在是无济于事。 至于那些出于紧急,临时征召来的军队提都不用提,就占个人数,别的什么也不占。 还有就是李氏朝鲜的城池,不是中原王朝的城池那样,除了汉城、平壤这种重要城池之外,其余的城池,城墙就是一面墙。 外面看上去,和正常的城池差不多,可四面只有一堵墙,墙下面有一个土坡供人行走,城防很薄弱。 中原王朝城池那样,城墙上面能够堆放滚木礌石、火炮,甚至能跑马,除了极少部分重要城池之外,李氏朝鲜完全没有那个条件。他们的绝大多数城墙,就是个大号的院墙。 甚至在战争过程期间,有很多朝鲜人主动投靠日本军队。 因为,在李氏朝鲜那半奴隶色彩的社会之下,很多人,都如同奴隶般生存。 李氏朝鲜那闹着玩似的军事体系,朝堂上又尽是些互相推诿扯皮的贵族,面对成千上万如潮水般涌来的如狼似虎的日本军队,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 三都尽失,八道沦丧。 朝鲜国王李昖,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只能向北不断逃窜,因为北面,是大明。 第285章 内斗 朝鲜全面溃败,王城汉城已经被倭寇占领,朝鲜国王李昖带人仓皇逃窜。 战报传回日本,丰臣秀吉看过之后,大喜过望。 他当即命人,为朝鲜国王李昖准备了类似于中原王朝二王三恪式的俸禄和领地。 朝鲜虽然战败,但李昖毕竟是朝鲜国王,该给予的体面还是要给予的。 不单是对于朝鲜国王李昖如此,作战过程中,日军对于被虏的朝鲜王室成员和大臣,依旧是保持了礼遇。 前方频频报捷,更是激发了丰臣秀吉那狂妄的野心。 对于进攻朝鲜和大明,以及之后的规划治理,丰臣秀吉早就做好了详细计划。 今年已经征服朝鲜,明年进攻大明。 在还没有取得战果的情况下,丰臣秀吉就已经分配好了战后的利益。 以丰臣秀次作为中国的关白,并将日本天皇迁居至明朝的京师。 天皇迁居明朝京师之后,日本的天皇则从日本的宗室亲王中选择一位继位。 朝鲜交给丰臣秀胜管理。 日本的关白,在丰臣秀保、宇喜多秀家二人中选择一位担任。 丰臣秀吉本人,则居于宁波。 这还不算完,在征服明朝之后,以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为统帅,率领军队,进攻天竺。 道家经典《庄子》中有一篇文章,名为《秋水》。 《秋水》中有这么一段话: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日本深受中华文化影响,不知道丰臣秀吉有没有看过《庄子》中的这一篇《秋水》。 当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如同丰臣秀吉那般乐观,有人就对这一系列的战争持消极情绪。但碍于丰臣秀吉的权威,仗,还得继续打。 李氏朝鲜方面,其实力本就不如日本,关键是,实力不行也就算了,可那些贵族,还在内斗扯后腿,让本就严峻的形势,更加雪上加霜。 朝鲜国王李昖带着一干官员,一退再退,退到了平安道。 情况如此危急,李氏朝鲜的人就想不到他们的头上还有一位父亲吗? 答案是肯定的,他们当然想到了。 有人就提出了,咱们向天朝求救。并列举三国时期刘备求援于孙权,最终取得赤壁大胜的例子。 然而,有人反对。 如果向大明求救,那么必然是最近的辽东镇兵马前来救援。就辽东镇兵马的尊荣,比倭寇强不到哪去,结果必然就是引狼入室。 两拨人争执不下。 倭寇可不会停下来等李氏朝鲜的那些官员争论,依旧是攻势凶猛,一路猛进。 朝鲜国王李昖,只能带着人再再再次仓皇逃窜。 就这种山穷水尽之下,李氏朝鲜向不向大明求救,还是争论不休。 朝鲜国王李昖坐不住了,你们吵吵起来没完,眼下都火烧眉毛了,总得拿出一个办法来呀。 于是乎,经过激烈的讨论,终于讨论出来两个方案。 一个是,现在我们人在平安道,干脆前往义州。 一个是,前往咸镜道镜城。 李氏朝鲜的行政区划分为八道,平安道,咸镜道,黄海道,京畿道,江原道,忠清道,全罗道,庆尚道。 道的名称,皆是取自其境内两个最大城市的首字。 如黄海道的“黄”取自黄州,“海”取自海州。 而平安道与咸镜道,位于李氏朝鲜的北方。 平安道,紧临辽东镇控制的核心地区。 咸镜道,更多的是紧临女真人的生活区域。 义州,离辽东很近。 明末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控制范围,就包括义州。 这个方案,本质上还是向大明求救。 而前往咸镜道的镜城,明显就是想要避开大明。 这两个方案,根本上还是向不向大明求救争论不休的结果,双方谁都没有说服谁。 但这两个方案,明显是第一个要好。 前往平安道的义州,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就近获得辽东镇的救援。 若是前往咸镜道的镜城,路途遥远且十分凶险,万一碰上倭寇,只能束手就擒。 而且,咸镜道原来是女真人的生活区域,后来被李氏朝鲜征服。但是,咸镜道的百姓在朝鲜内部备受歧视,因为他们被认为血脉不纯。要是到那去,说不定碰不到倭寇,就先被当地人给绑了,而后送给倭寇。 更重要的是,此时,大明已经接到了朝鲜的消息,倭寇对朝鲜发起进攻,并意图征服大明。 原来李氏朝鲜以为倭寇不会对朝鲜怎么样,不愿意掺和到大明与倭寇的争端中。可当倭寇真的打过来的时候,他们傻眼了,连忙将消息禀报给大明,事情已经发生,他们不敢再隐瞒。 辽东镇宽甸副总兵佟养正,已经着手准备先期救援朝鲜的准备工作。 这个佟养正,是大明的忠臣,和投靠后金的佟家人,不是一回事。 如果按照第二个方案,朝鲜君臣都去了咸镜道的镜城,天朝派兵来援,到时候没有一个人迎接天朝大军,让大明怎么看? 此时的李氏朝鲜,风雨飘摇,摇摇欲坠。大明已经决定派兵救援,可他们竟然视大明如虎,躲避不及,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朝鲜国王李昖,这个时候也急眼了。 谁说都不行,我就去大明。 同时,朝鲜国王李昖还向身边的官员询问,“如果态势不可挽回,我决心内附天朝。你们可愿意跟随于我?” 问了一圈,响应者寥寥无几。 他们不愿意也就算了,反而还劝阻朝鲜国王李昖,说辽东镇的人都是穷凶极恶,无恶不作,如果到辽东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与之相反的时候,历史上的大明,已经下令,让辽东镇做好接纳朝鲜君臣的准备。 朝鲜国王李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要前往义州,让随行的官员跟他去呢,结果没几人跟他去。 李昖好赖不济那也是个国王,身边没人跟着,那也不行啊。 课堂上,老师提问,哪个同学愿意站起来回答问题,请举手。 如果没人举手的话,老师通常就会点名。 李昖也是这么干的。 老师点名让学生回答问题,学生无非就是回答、回答错误、回答不上来这三种情况,不会出现拒绝回答的情况。 而李昖拿着花名册点名,被点到名的官员,却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不去。 最后没办法,李昖只能赶鸭子上架,不去也得去。 去是去,可朝鲜官员和李昖讨价还价,去可以,但绝对不过鸭绿江。 第286章 倭寇遇到女真人 与李氏朝鲜内斗扯后腿不同,日本方面一路高歌猛进,很快就杀进了咸镜道。 这也多亏了李氏朝鲜内部争论不休,没有来得及前往咸镜道,不然,直接就被日本军队俘虏了。 前文中已经叙述,咸镜道的人在李氏朝鲜中备受欺压,境内早就有人率先造了李氏朝鲜反,等到日本军队一至,咸镜道几乎是传檄而定。 可朝鲜实在是败的实在是太快,以至于倭寇的军队还没有完全铺开,此外还有大量的朝鲜义军与倭寇作战。 咸镜道虽然是传檄而定,可倭寇在咸镜道的兵力,实在是有限。 茂山铁矿,就在咸镜道。 在投降的朝鲜人指引下,倭寇头子加藤清正亲自在茂山铁矿周边侦查。 为了开采茂山铁矿,经兵部批准,辽东都司特意增设了一个茂山卫。 茂山卫有卫城,铁矿周边还有大大小小的堡垒。为了防备倭寇,在原有的基础之上,又新修筑了不少堡垒。 加藤清正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一看茂山卫卫城及其周边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堡垒,他就明白以自己现在手中的兵力,打不下茂山铁矿。 在一番思索之后,加藤清正将目光投向咸镜道以北,那里是大明朝治下的女真人的生活区域,试图从这里找到突破口。同时也是迈出征服大明的第一步。 这里的女真部落,因离辽东镇太远,处于羁縻统治之下。 倭寇训练有素,女真人身体强壮,双方打了个有来有回。 女真人一看倭寇,那么点小个,还没猴子高呢,也敢来我们地盘上撒野,揍他! 倭寇一看女真人,一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野人,也敢如此狂妄,砍他! 但吃亏的,还是女真人。 因为战斗的地方,是女真人的村寨。就女真人那种落后的生产力,损失一点物资,都得心疼半天。何况倭寇还动不动就烧毁他们的村寨。 倭寇面对女真人,是占据上风的,但他们却不想继续打了。 因为打了半天,发现这地方太穷了,一点油水都没有。 己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死了这么多人,最后经过核算,缴获的物资还不够给死人发放抚恤金的。反倒是还赔钱。 就在倭寇准备收兵回朝鲜的时候,有一个女真人主动前来投靠。 因为对方是主动投降,下面的倭寇没有擅自决断,就层层上报到加藤清正那里。 加藤清正一想,女真人虽然是野人,但很能打,要是能够收编一部分女真人为我所用,那是大有裨益。 于是,加藤清正决定,见一见这个主动投降的女真人。 这主动投降的女真人经过不断的押送,最终被送到加藤清正的面前。 加藤清正看着眼前的这个女真人,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是什么人呐?” 出发的时候,知道这片地区是女真人的生活区域,加藤清正带着翻译呢。精通女真话的,不是日本翻译,而是朝鲜翻译。 这一路以来,投降日本的朝鲜人实在是太多了,咸镜道作为不受李氏朝鲜待见的地区,投降的人就更多了。 因咸镜道经常受到女真人劫掠,有不少人都精通女真话。有翻译在旁,交流起来没什么问题。 这女真人回道,“我叫褚英。” 只是,这女真人的声音尖尖的,有点宫中出来的感觉。 “听说你想要投靠我们日本?” 褚英重重的点头,“是。” “女真人不都是归明朝管理嘛,按理来说,咱们应该算是敌人,你为什么要投靠我们?” 就在加藤清正问话的同时,周边的日本武士已经握住了刀,只要是这女真人回答的有破绽,刀立马就会砍杀过去。 褚英感受到了四周的杀意,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我的父亲被明军杀害了,我与明军有杀父之仇。” “不光是我的父亲,我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都死在了明军的手里。” “还有我的弟弟和几位叔叔都被明军杀害了,我本人也被明军追杀。我与明军,不共戴天!” 褚英说了这么多,加藤清正一句话就概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你的家人都死在了明军的手里?” “没错。” “所以,你是想借我们的手,给你的家人报仇?” 褚英倒是实诚,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 “借刀杀人,想法不错。但我们为什么要帮你报仇呢?” 加藤清正语气一冷,四周的武士立刻上前,刀架在了褚英的脖子上。 “我,我对你们有……有用。”褚英被吓到了,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你一个女真人,比野人强不了多少,对我们能有什么用?” 一个武士猛压褚英脖子上的刀,“说!” “我,我,我了解明军。” 加藤清正挥挥手,示意那个武士不要逼的那么急。 “你一个女真人,是如何了解明军的?该不会是为了活命,故意撒谎吧?” “不不不,小人不敢。”褚英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没用,连忙否认。 “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在大明,不对,不是大明,是明朝的辽东镇为官,因此,小人对于明军的情况极其熟悉。” 丰臣秀吉的作战计划中,本就有征服大明的计划,加藤清正对于大明的情况有所了解,他知道朝鲜的北面就是辽东镇。 “既然你们家族世世代代都在明军中为官,那明军为何要杀了你的家人?” 一想到自己和家人的遭遇,尤其是自己的遭遇,褚英立刻变得咬牙切齿,“没有理由,明军就是单纯的残暴不仁,滥杀无辜。” 加藤清正紧紧的盯着褚英,“你没有说实话。” 原本松懈的刀,又死死地压在了褚英的脖子上。刀锋冒着寒光,划破肌肤,渗出丝丝鲜血。 “是明军怀疑我们家族背叛了他们。”褚英胆怯,不敢再隐瞒。 加藤清正冷笑道:“真是贱骨头,不见血不说实话。” “你都知道些什么,全说出来,胆敢有隐瞒,那你可就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褚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去年年初,辽东一带就流传着朝鲜勾结倭寇的传言。” 啪! 加藤清正一巴掌呼在褚英脸上,“什么叫倭寇!” 褚英摔在地上,半边脸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嘴角鲜血直流。 “是小人说错话了。” 加藤清正平复情绪,“你是说去年,明军就知道了我们可能会发起进攻。” 褚英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加藤清正面露凝重,“看来,明军要比我们想象中难缠呀。” “你继续说。” 褚英将自己所知道,以及从其他女真人那里听说来的,还有脑补的,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 加藤清正听罢,对着手下人吩咐,“带上这个女真人,整队,回咸镜道。” 第287章 流爵 就在日本与朝鲜打的火热的同时,大明王朝的西北,也有战事发生。 西北传来传来捷报,甘肃总兵张臣、四川总兵侯继高,二人率领土、汉、番兵,夹击西海的海虏,大获全胜。 海虏头子火落赤带人逃窜,西海基本稳定下来。 乾清宫中,朱翊钧就此事,召见了内阁的四位辅臣以及兵部尚书梁梦龙。 “经略郑洛和三边总督魏学曾联名上奏的捷报,诸位爱卿也都看到了。西北局势糜烂,西海的这一场大捷,算是给西北加了一根定海神针。” “有功的官员,有功的将士,照例封赏。今日朕召几位爱卿前来,就是想议一议,甘肃总兵张臣、四川总兵侯继高,这两个人该如何封赏?” 听到皇帝这番话,在场的几位大臣心中立刻明白,皇帝这是想给二人封爵。 “国难出忠臣,值此西北局势糜烂且倭寇猖獗之际,重酬功臣,定能振奋军心。” 边说,朱翊钧的目光边扫向五位大臣。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确,我朱皇帝知道爵位不能滥封,这次给甘肃总兵张臣、四川总兵侯继高封爵,是带有一定的政治目的。 西北局势愈发严峻,海虏、松虏、套虏,屡禁不绝,屡剿不止。如今我军扫定西海,若是给甘肃总兵张臣一个爵位,可以极大的振奋西北的军心。 而且,张臣是榆林卫人。给张臣一个爵位,能够调动起整个西北卫所子弟的积极性。 西海暂时回归安宁,可还有松虏和套虏呢,到时候打他们,还得依靠西北的卫所。 眼下倭寇又将要进攻大明,朝廷必然要动兵清剿倭寇。而倭寇境内有大量金银矿的事,在朱翊钧的刻意宣传下,早就满朝皆知。 在场的几位大臣心中都明白,既然倭寇想要进攻大明,那么,这一仗避无可避,大明必然要收回倭寇的金银矿。 有了张臣和侯继高这两个例子在前,不怕官兵不尽力。 再有就是,张臣和侯继高二人,战功赫赫。 张臣本就是边镇悍将,名声、战功都是实打实的。 侯继高是南方将领中的佼佼者,最早以水师副总兵征讨缅甸。缅中设立后,又担任副总兵镇守缅中。后又调任四川总兵,平定番乱,并带兵巡视整个西番,筹建西康都司。 要说封爵,这两个人都有资格。可大明朝的将领中,有资格封爵的,可不止这二位。 若是出于激励军心的目的,倒也说的过去。 “启禀皇上。”内阁首辅王锡爵躬身奏报。 “封爵之事,本应圣上决断,非臣等可以妄言。今圣上发问,臣又不得不答。” “如今我大明朝的局势不容乐观,北虏虎视眈眈,西南土司作乱不断,又有倭寇觊觎我神州。” “甘肃总兵张臣,四川总兵侯继高,二者皆是我大明军中良将,战功赫赫。今又有此西海战功,委以重酬,本是应当。” “且当下狼烟不断,激励军心,更是应该。然,名器之贵,贵在‘慎重’二字。” “张臣、侯继高二人,皆功勋卓着,委以爵位之酬,既有褒奖边臣之意,又可激励将士军心,实乃一举两得策。” “可深究缘由,不过多战累加之功。以臣愚见,当如迁安伯之例,予爵位,而不予世袭铁券。” 迁安伯,就是杜桐。 当时朱翊钧好说歹说,给杜桐封了一个不世袭的迁安伯爵位。 王锡爵的意思是,给张臣和侯继高两个人封爵,可以,但最好是和迁安伯杜桐一样,给个流爵,不世袭。 大明朝的爵位很值钱,有世爵的勋贵家族全部是与国同休。 可流爵不值钱,因为不能祖祖辈辈的传承下去。 很多的将领,没有封爵,更多的是给一个世袭的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一类的卫所官职。 爵位本有五等,公侯伯子男,可大明朝只有公爵、侯爵、伯爵,没有子爵和男爵。世袭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就相当于是子爵和男爵。 朱翊钧想给张臣、侯继高二人爵位,是流爵还是世爵,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爵位给出去。 而且朱翊钧也不愿意滥封爵位,爵位的含金量必须要有。 先给个流爵出去,让军中的将领看到希望。毕竟卫所中的世袭官职和勋贵,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可谓是云泥之别。 给张臣和侯继高二人一个流爵,有了流爵,他们自然就会想方设法的让爵位变成世爵,到了战场上,不用别人多嘴,他们自己就得主动玩命。 哪怕是把自己命扔出去,只要是回来换一个世袭铁券,他们也绝对是愿意的。 流爵给出去,以后想要变世爵,操作性大有可为。 “那就封张臣为安定伯,侯继高为彰明伯,不予世袭铁券。” 明朝的爵位名称,多以国郡邑为名。 安定,是明代陕西的一个县。 彰明,是明代四川的一个县。 安南都统司也有一个县,名为安定。 而安南都统司的很多地名都和大明的其他地区的地名相同,光名字相同肯定是不行的,以后肯定要全面相同,安南都统司还是不如交趾都司听着顺耳。 听到朱翊钧给张臣、侯继高二人的是流爵,王锡爵等人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臣等遵旨。” 第288章 商议出兵 张臣与侯继高封爵事宜安排下去,一片欢腾,而李氏朝鲜那边已经被倭寇打的找不着北了。 他们也不敢再隐瞒,将倭寇进攻的消息禀报给大明,而朝鲜战败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大明。 大明朝堂上下听闻朝鲜全境几近沦陷的消息后,惊讶之余,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来。 朝鲜好歹是一个国家,那么多的人口,那么多的火器,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丧于倭寇之手。 这会不会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故意谎报军情,好引诱我大明的军队进入朝鲜,而后被朝鲜与倭寇联手剿灭。 历史上,明朝就是这么怀疑的。 李氏朝鲜的前身是高丽,那可是让蒙古人都折戟的存在,虽然经过明朝二百多年不遗余力打压、肢解,朝鲜的军事实力骤降,但也不至于这么菜吧。 所以明朝在出兵之前,出兵之后,都曾多次印证这一情况。 李氏朝鲜那边还纳闷呢,消息都报上去那么长时间了,怎么天朝大军还不来呀? 等到明朝的官员派人去和朝鲜的官员接触,问道:“你们朝鲜败退的这么快就,这么狼狈,是不是和倭寇有所勾结,故意演戏。以诱骗我大明的军队进入朝鲜,你们汉人和倭寇联手剿灭我大明军队?”我们朝鲜是大明的忠臣,怎么会和倭寇有所勾结,又怎么敢和倭寇有所勾结啊。 李氏朝鲜官员听到明朝官员的问话,整个人都傻了。 我们朝鲜是大明的忠臣,怎么会和倭寇有所勾结,又怎么敢和倭寇有所勾结啊。 明朝官员又问了,“既然你们朝鲜没有勾结倭寇,那怎么败的这么快,败的这么惨?” 李氏朝鲜的官员听到明朝官员的这番问话,他们笑了。 他们的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笑,也不是嘲笑大明胡思乱想的讥讽之笑,更不是脑子抽风的傻笑,而是无奈的苦笑。 天朝的诸位大老爷在上,我们可以对天发誓,真不是我们李氏朝鲜和倭寇有所勾结,实在是我们太菜了。我们是真打不过倭寇。 当然,李氏朝鲜的说辞,只是暂时打消了明朝的疑虑,但并没有真正使明朝解除对朝鲜的怀疑。 等到明军入朝之后,还在多方面的打探消息。 在见到朝鲜国王李昖时,场面上有官员将领与李昖以及一众朝鲜官员寒暄客套。暗地里,有人拿着明朝所存的李昖画像,在仔细的与见到的这个李昖作对照,看看是不是真的。 因为明朝当时有人怀疑,朝鲜国王李昖已经被倭寇掉包了,眼前这个人是假的,目的就是诱骗明朝的军队,以图歼灭。 现在的大明,依旧有人怀疑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没有人想到,朝鲜竟然真的那么菜。 没有过多的理会面对议论纷纷的朝堂,朱翊钧依旧按照他的计划向下进行。 内阁辅臣,六部九卿,各部的侍郎,全都到乾清宫召来议事。 朱翊钧坐于上位,看向群臣,“朝鲜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辽东最近送来的军报你们也都看过了。” “有什么想法,诸位爱卿尽可以畅所欲言。” 梁梦龙最先回答,在场的也没有人比他这个兵部尚书更为了解大明的军情。 “启禀皇上,辽东巡抚郝杰就朝鲜之事,曾给臣写过一封信。” 原辽东巡抚顾养谦已经升迁至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侍郎,郝杰接任辽东巡抚。 京营的兵肯定是要派出去的,将顾养谦升迁至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侍郎,就是为了提前让京营士兵熟悉辽东和朝鲜的情况。 同时也是顾养谦的资历够了,到了该升迁的时候。 “郝杰在信中向臣言明,辽东三面受敌,北虏,女真,朝鲜。” “朝鲜名为我大明藩属,实际却是与我大明貌合神离。信中陈明利弊,并建议,趁此机会,实控朝鲜。既可以解朝鲜之危,又可以缓辽东之压。” 朱翊钧肯定是想要实控朝鲜的,将朝鲜经营下来,作为收复日本的桥头堡。 同时,朝鲜北部有着大量的矿产,所产所出,可以用于贴补国库。 “梁尚书,你是兵部尚书,你的意思呢?” 梁梦龙回道:“回禀皇上,臣以为,辽东巡抚郝杰之言,不失为良策。” “朝鲜对我大明究竟如何,前番倭寇之事,就已经可以看出。如今朝鲜八道,几近沦陷,有明朝鲜国,名存实亡。” “我大明若是出兵,就需要扫清整个朝鲜境内的倭寇。根据朝廷探查到的情报,进攻朝鲜的倭寇军队,人数不下十五万。而且倭寇本土还有数以万计的后续军队随时准备支援。” “倭寇想打的是灭国之战,那我大明要打的,就是复国之战。” “既然是复国之战,那我大明儿郎用血肉之躯换回来的土地,为什么还要拱手相让,不妨就将这些土地纳入王化。” 朱翊钧的目光扫过群臣,“梁尚书的话,诸位爱卿都听到了,你们有何看法?” “回禀皇上。”户部尚书石星出列,“臣的意见与梁尚书一致。” “朝鲜故意向我大明隐瞒倭寇的消息,可我大明仍以诚待之。朝鲜使团来到我大明后,礼部的陈侍郎亲自去馆驿中询问朝鲜使团,可他们依旧是隐瞒不报,甚至还多次试图从我大明的官员口中打探消息。” “人有两三心,安能不忠诚。朝鲜对我大明已然不忠,我大明又何苦再以诚相待。” “臣亦认为,应当趁此机会,将三韩之地真正的纳入我大明的王化之下。” 大明朝的官员就是这么自信,菜还没有做好呢,就已经商量怎么吃了。仗还没打呢,就已经计划着实控朝鲜了。 不过这并不奇怪,明朝本身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精气神在,这个时代的西洋人可还认为明朝人是白种人呢。 又因为有宋朝灭亡的教训在,明朝上下的对外态度,是极其强硬的。 且以大明当下的实力而言,打个朝鲜之役,绰绰有余。 内阁三辅张学颜出列奏报,“启禀皇上,臣曾巡抚过辽东,对于朝鲜的情况有所了解。” “以朝鲜的国力而言,或许不是倭寇的对手,但也绝不至于败退的如此之快。” “不到一年的时间,八道尽丧,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臣想来,这会不会是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故意演的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引诱我大明的军队进入朝鲜,他们好伺机歼灭。” “皇上。”内阁首辅王锡爵出列。 “朝鲜对我大明不忠,有明朝鲜国已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王锡爵这个内阁首辅,就是要比申时行更有魄力,像这么决绝的话语,是绝对不会从申时行那个老油条嘴里说出来的。 就算申时行持肯定态度,他说的话,语气也绝对没有这般强硬。 只听王锡爵继续说道:“我大明单独面对朝鲜或是倭寇,绝无惧怕之理。” “可若是朝鲜真的与倭寇联手,那便是上千万的人口,数十万的军队,且是步兵、骑兵、水师、火器全都具备的数十万军队,我大明不得不防,更不能掉以轻心。” “以臣愚见,朝鲜必然要实控,但不宜贸然出兵,虽然锦衣卫早就探明朝鲜并未与倭寇联手。可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是应当小心为上。” 朱翊钧点点头,“在理。传旨辽东,让他们探明朝鲜实情。” “现在倭寇的十五万军队已经开进了朝鲜,不管朝鲜究竟有没有勾结倭寇,但十五万倭寇,对于我大明而言,可谓心腹大患。” “这一仗,避无可避。” 第289章 作战计划 在大明朝,对待倭寇,没什么好说的,那就是一个字,打! 打倭寇是大明朝的共识,不用多说,现在,商议的是具体的作战计划。 朱翊钧看向兵部尚书梁梦龙,“梁尚书,说一说兵部的方案吧。” 梁梦龙躬身说道:“臣遵旨。” “兵部自探查得知倭寇的狼子野心后,便做了预案。辽东镇出精骑一万五千,蓟州、昌平、保定三镇各出精兵五千,宣府、大同两镇各出精骑五千,京营出精兵两万五千,南兵精锐一万五千,提调各省水师官兵一万五千,共计九万五千人。” “平定朝鲜的倭寇之后,以朝鲜的庆尚道、全罗道为基,以陆师、水师精锐,进攻日本。” “作战期间,如有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再酌情增派兵马。” 九万五千人,大明朝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动过如此庞大的军队了。 这九万五千人,只是各个军镇各京营中的经制之军,包括蒙古和女真夷丁。但辽东镇治下那些大量的女真兵,是不包含在内的。 当然,辽东镇治下的女真人,是大明朝的兵,但不是经制之军,不发粮,不发饷,只是必须听从调遣作战,不在编制之内,只能算炮灰,是不计算在这九万五千人之中的。 如果将炮灰也算进去的话,总人数肯定是要超过十万的。 调动如此多的军队,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战役,而且征伐对象还是大明朝的世敌倭寇。此战若真的能够收复日本,那么在场之人,必然会彪炳史册,为后世所传颂,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着炽热。 兵部制定的作战方案,朱翊钧早就看过。九万五千人,不是大明的极限,更多的还要考虑到军需后勤方面。 李氏朝鲜的整个国家体系已经被倭寇摧毁,以朝鲜当下这种混乱的秩序,很难为大军提供军需后勤保障。 再加上朝鲜人又是一贯的拖后腿,不会真心实意的为大明提供粮草,前期的军需后勤保障,更多的还是要依赖大明本土供给。 只要是大明能够在朝鲜站住脚跟,军需后勤就可以从当地征调了。 九万五千人的大军,打个朝鲜之役,完全足够。如果作战过程中还有需要,就再增兵。 等到收复日本的时候,还会再增兵,但没必要现在一股脑的把人全都丢过去。 朱翊钧的目光扫过群臣,问道:“诸位爱卿,以为何人可以统帅军务?” 大明朝能够统兵且知兵的文官,有很多,但能够指挥这场战役的合适人选,还真是不多。 战争,不得不考虑地形因素,这次这个人,必须要熟悉辽东情况,而且还要能够服众。 这里的服众,不仅仅是要让各个军镇的官兵服你,还要让满朝文武服你。毕竟这次大明朝出动了九万五千精兵,这是大明朝的本钱,绝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指挥这场战役。 有这么诸多限定条件之下,人选其实就那么几个。 蓟辽总督蹇达。 曾任辽东巡抚现三边总督魏学曾。 原蓟辽总督现南京兵部尚书张国彦。 曾任蓟辽总督现兵部尚书梁梦龙。 曾任辽东巡抚现内阁辅臣张学颜。 除却这些人之外,其余的,能力自不必提,都是有的。但是资历、威望,远远不及以上几人。 包括历史上经略朝鲜军务的宋应昌,他并没有过巡抚边地的经验,他在进入京师为官之前,是山东巡抚。 第一次朝鲜之役中,宋应昌这个一把手的作用,远远不如李如松这个二把手。 听到皇帝问话,三辅张学颜出列,“皇上,臣举荐兵部尚书梁梦龙。” 朱翊钧看向梁梦龙,“梁尚书,你的意思呢?” “忠心国事,臣敢不用命。” 就这么三句话,人选这就定下来。 别人一看,梁梦龙虽然和皇帝走的近,但人家确实有本事,不服不行。 而且,梁梦龙之前是蓟辽总督,戚继光、李成梁都与他熟悉。 现辽东总兵迁安伯杜桐,最早是延绥副总兵,这是梁梦龙推荐的。而后杜桐调任辽东副总兵,这是梁梦龙推荐的。最后杜桐因军功被封爵,这是梁梦龙提议的。 梁梦龙担任这么多年的兵部尚书,军中的很多将领,都与他相熟。 这是朱翊钧刻意为之的。 因为朱翊钧打算让梁梦龙成为大明朝第四个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 文官掌兵的局面很难改变,干脆,那就把掌兵的文官变成勋贵。 朱翊钧站起身,群臣半躬下身子。 “传旨,兵部尚书梁梦龙以原官加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并总督朝鲜、蓟、辽、山东、保定等处军务。” 梁梦龙跪倒在地,“臣梁梦龙领旨谢恩。” 朱翊钧借此机会,先把梁梦龙抬进内阁,战后再给梁梦龙封爵,最后,就演变成了勋贵在内阁中占据一席,一切水到渠成。 同时,先升官,也能激励人心。 朱翊钧接着向下安排,“以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提督军务。” “以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参赞军务兼理粮饷。” “以蓟州、辽东两镇兵马为前军,由李如松统之。” “以昌平、保定两镇兵马为后军,以宁远伯李成梁统之。” “以宣府、大同两镇兵马为左军,由麻贵统之。” “以南兵为右军,由腾冲伯戚继光统之。” “以京营兵马为中军,由董一元统之。” “各省水师由陈璘统之。” “以上各部兵马,皆归梁梦龙节制。” “传旨各镇,提调兵马皆要精兵,不许藏私。” “传旨南京户部,责令其将南京仓储粮食按内阁开列所需,沿运河北上,送至临清。” “传旨山东总兵彰武伯杨世楷,严守临清、德州二仓,如二仓有失,定斩不饶。” “传旨总督仓场户部尚书杨俊民,严守京畿各仓,如若有失,一应官吏,定斩不饶。” “传旨沿海各地督抚、总兵、都司,整饬兵备,严查海疆。” “传令天下,作战期间,凡有碍战事者,无论是官是兵是民,一律按通倭论处!” 第290章 到时候再说吧 大明王朝的战争机器发动起来,巨大的战争潜力迅速爆发。 早去年就接到整训军令的各部兵马,在今年正式接到调令之后,迅速集结。 为了鼓舞士气,朱翊钧特意下旨,凡是奔赴前线的士兵,每个人,先发一两银子。 由东厂、锦衣卫、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兵部、户部的官员,共同发放。而且必须按人头发放到每一个士兵的手中,不许假他人之手。 作战军队的具体人数,一般都有两个数字。 一个是对内的实际数字。 一个是对外的宣称数字。 此次作战的兵力,实际数字是九万五千,但对外宣称,三十万大军。 这已经是很保守的宣称了。 实际上,一万人的军队,辎重、马匹、武器等,全都拉开了行军,尤其是骑兵铺开,在不知兵的人看来,这么大的阵势,就算是对他们说有十万大军,他们也不会有太多怀疑。 与大明朝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兵不同,朝鲜国王李昖,却是整天耷拉着脸。 李昖已经到了紧临辽东镇的平安道宣川,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很多的朝鲜官员。 一开始,李昖说要前往义州,实在不行就内附大明,压根就没人愿意跟他来,现在怎么忽然间聚集了这么多的朝鲜官员呢? 是这些李氏朝鲜的官员们良心发现了吗?当然不是。 原因有二。 一,平壤被倭寇攻陷,平安道已经无险可守,这些官员没地方去,只能跟着朝鲜国王李昖前来义州。 二,朝鲜国王李昖,昏庸懦弱,倭寇几近攻陷朝鲜全境,李昖这个朝鲜国王,权威尽丧,尤其是李昖打算内附大明,惹得很多人不满。 有些李氏朝鲜的官员,准备让李昖禅位,让朝鲜世子继位,成为新的朝鲜国王。 在李昖提出前往义州的时候,很多官员都打着去投奔世子的名义,脱离队伍。 当然,这些都是名义上的幌子,真实情况,还是这些官员们贪生怕死,更不想随李昖内附大明。 可这些脱离队伍的官员们,走到半路,遇到了倭寇,被冲回来。他们无处可去,只能觍着脸又回到朝鲜国王李昖的身边。 这些人当中,以柳成龙为主。 柳成龙这个人,在万历朝鲜战争中,曾多次拖明军的后腿。 朝鲜国王李昖,看着这一群臭不要脸的人,想把他们撵走吧,还不能撵,因为他身边本来就没多少人,要是把人全都撵走了,他就彻底成为光杆司令了。 此时的李昖,唉声叹气。 他已经多次派人前往京师求救,甚至已经在递交的国书中表明,自己愿意放弃王位,内附大明,只求大明尽快出兵救援。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除了辽东镇分守宽甸副总兵佟养性派出过小股部队探查军情,根本就不见天朝大军。 李氏朝鲜有三京八道,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后,三京,丢了一对半。八道,丢了七道半。就连李昖他自己的儿子,都弄丢了俩。 李昖这个朝鲜国王,自然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殿下!殿下!”外面有一个朝鲜官员急匆匆的跑到李昖身边。 要是在往常,李昖见下面的人这么没有规矩,早就下令处罚了,可现在,他顾不得那么多。 他现在的想法就一个,来人这么着急,是不是倭寇打过来了。 原本坐着的李昖已然站起身来,随时准备跑路。 “可是倭寇又打过来了?” “没有。” 李昖,以及他身边的那些朝鲜官员,皆是长松了一口气。 柳成龙见不是倭寇,立刻变了脸色,“殿下面前,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是下官失礼了。”那朝鲜官员低下头。 李昖没有在意,问道:“你这么着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回禀殿下,天朝派兵了。” 李昖闻听此言,眼泪好悬没掉下来。 “当真?” “千真万确。” 得到肯定的回答,李昖急不可耐又问,“天朝来的将军在哪呢?” “刚刚有天朝的士兵前来通禀,大军应该马上就到。” “快,快,快快快。”李昖招呼人,“快随孤王到外面迎接。” 在朝鲜国王李昖以及一众朝鲜官员的注视下,一大队明军骑兵缓缓而来。 为首的两位将领很有礼数,待将近李昖时,便翻身下马,步行来到李昖身前。 二人一拱手,拱手就够给李昖面子的了。 “辽东镇参将郭梦徵,” “辽东镇游击将军史儒,” “见过殿下。” 李昖上前,亲自扶起二人,“二位将军不必多礼。” 他见二人带的兵不是很多,问道:“不知二位将军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郭梦徵说道:“殿下,圣上知朝鲜情况危急,已经调派大军前来支援。” “我奉迁安伯之命,先行将情况通禀殿下,以便殿下派人接应。” 李昖听到大明已经派兵,心中大定,“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郭梦徵接着说道:“殿下,圣上体恤朝鲜受倭寇劫掠,藩帑不振,特赏赐白银两万两。” “目前大军已经陆续开拔,若朝鲜能有余力,还请为大军提供军需粮草。” 郭梦徵的意思很明确,两万两银子给你们了,但不是白给你们,你们得提供相应的军需粮草。 李昖先谢恩,“臣李昖,谢圣上恩典。” 而后,满口答应,“天朝大军为救援朝鲜而来,朝鲜提供军需粮草,自是应该,还望将军放心。” 郭梦徵朝远处的士兵一挥手,“抬上来。” 有明军士兵抬上来两口箱子,打开后,里面是满满的银元。 “殿下,这是圣上所赐白银,还请殿下派人清点。” “既然是圣上所赐,何需清点。” 郭梦徵坚持让李昖派人清点,不然,多一块银元少一块银元算谁的。 万一你们反咬一口,说银元不够数,我们找谁说理去。 “殿下,我大明规制森严,还请殿下派人清点。” “那,好吧。” 李昖派人上前清点,自然是不多不少,正正好两万两白银。 清点无误,李昖又在回执上签字用印。 郭梦徵将回执收好,他得拿回执回去复命。 “将军,不知天朝大军何时能来?”李昖问道。 “辽东镇副总兵祖承训将军已经在整顿兵马,近几日应该就能率先锋前来,还请殿下耐心等待。” “那,好吧。”李昖有些失落。 “殿下,白银已经送到,末将便先回辽东镇复命,史游击会留下护卫殿下。” 李昖招呼来几位朝鲜官员,“来人,送一送郭将军。” 郭梦徵返回辽东,史儒带人在一旁休整。 李昖则是迫不及待的将郭梦徵送来的银子分发给身边的官员,以试图收买人心。 有一个朝鲜官员觉得不妥,上前劝谏,“殿下,郭参将说的明白,这银子是让我们来准备粮草的,您现在把银子分发下去,那粮草怎么办?” 李昖不以为意,“到时候再说吧。” 第291章 借粮 辽东镇派来护卫朝鲜国王的游击将军史儒,突然被一个朝鲜官员叫走,说是有倭寇靠近。 史儒立刻带人赶去察看,站在义州城墙上向远处观望,只见外面的树林中确实有几个倭寇装扮的人。 为了看的真切,史儒拿出了望远镜。 结果发现,那几个倭寇来回穿梭,像是故意这么做的。 史儒一眼就看穿了这种把戏,无非就是朝鲜想让大军尽快出兵,故意让人扮演倭寇吓唬人。 “几个倭寇而已,无妨,我这就带兵出城,杀了他们!” 这朝鲜官员没有想到史儒这么干脆,他急忙劝阻。 “史游击,倭寇诡计多端,这别是他们的诱敌之术吧?” 绝对不能让史儒带人出击,死几个人不是什么事,李氏朝鲜的官员多是贵族,死几个平民对他们来说,无所谓的事。 他们是怕假扮倭寇的事情被史儒发现,到时候被问罪。 史儒要是真以谎报军情为由杀人,朝鲜国王李昖估计都不敢拦,他们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史儒对这些朝鲜官员没什么好感,“些许倭寇而已,不足为惧。就算是有埋伏,凭我辽东铁骑,倭寇也奈何不得。” “史游击,如今城中还要依靠您和您麾下的士兵守卫,殿下的安危更是系于您的身上。还是谨慎为上,守城为上。” 史儒冷笑一声,“那就暂且饶恕这几个倭寇。” 刚走下城墙,史儒又被朝鲜国王李昖派人叫走。 李昖对待史儒很是亲切,“史游击,请坐。” 一旁的柳成龙问道:“史游击,如今倭寇猖獗,不知道天朝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够抵达?” 这话虽然是柳成龙问的,但实际上,是朝鲜国王李昖问的。 这样的话,史儒不知道从多少朝鲜官员的嘴里听过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我来的时候,祖承训将军已经在整顿兵马了,只是这个粮草辎重运输起来耗时耗力,想来是因为辎重耽误了行程,不然,祖将军应该早就到了。” 李昖立刻就拍了胸脯,“不就是粮草辎重吗。天朝大军为救援我们朝鲜而来,粮草辎重,我们朝鲜承担即可。” “只是情况危急,还请祖将军从速率军前来,一应军需辎重,由本王派人负责。” 史儒等的就是这句话,“既如此,那就有劳殿下费心了。” 李昖摆手道:“这不算什么。” 他看向柳成龙,“领相。” 柳成龙是朝鲜的领议政,相当于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李氏朝鲜的官场,跟明朝的官场差不多,对官员都有尊称。 领议政,在李氏朝鲜被尊称为领相。 柳成龙起身,“臣在。” “本王任命你为接待使,全权负责接待天朝大军,天朝大军所需之物,你要用心准备。” “臣领命。” 按大明礼制,朝鲜王是郡王,只不过享受亲王服饰而已。朝鲜国王李昖的话语,自然只能是命,而不是旨。 所以,柳成龙不能也不敢说领旨,只能说领命。 其实,朝鲜已经多次派人催促祖承训,都把祖承训催急眼了。 在听到朝鲜又来人后,祖承训忍不住破口大骂。 “催,催,催他奶奶的催!” “他们又不给老子发粮发饷,还敢催老子!” 一个队官对着祖承训说道:“将军,朝鲜人说他们给我们准备军需粮草,只求让我们快速前进。” 祖承训也是被催烦了,“那好吧。” “把军需辎重留下,留一队人看守,等着后面的弟兄汇合。其余人,随本将军渡江。” 祖承训抛弃辎重,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赶至义州。 等到了义州,柳成龙亲自迎接。 “将军,可把您盼来了。” 祖承训知道柳成龙的身份,微微一拱手见礼,“将士一路飞驰,人困马乏,不知贵驾可准备了饭食?” 柳成龙笑道:“那是自然。” “接风酒宴早已经为将军准备好,还请将军赏脸入席。” 祖承训没有动,“那我麾下的这些将士们呢?” 柳成龙微微一愣,“这个嘛,这个嘛。” “义州存粮不多,实在是无力供给这么多粮草。就连为将军准备的接风酒宴,也是七拼八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准备好的。” 祖承训的火腾的就涌上头顶。 “你让我们丢弃辎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军需粮草竟然还没有准备好?” “我们弟兄跑过来拼命,结果你连口热乎饭都没准备?” 柳成龙连连后退,“将军,义州确实物资匮乏,无法供给这么多人所需要的粮草。” 祖承训被气乐了,他来得急,拢共就带了一千多骑兵,就这点兵力朝鲜人都无法供应,就更不能说后面的大军了。 “我们弟兄来了,你就让我们这么饿着肚子?” 柳成龙稳了稳神色,“将军,义州虽然物资匮乏,无法供应军需粮草,但不代表其他城池无法供应军需粮草。” 祖承训强行压下心头怒火,“你说,哪还能供给军需粮草?” “将军,平壤城中有个大粮仓。只要将军能够率兵进入平壤城中,那里的存粮,绝对足够供应大军所需。” “我去你奶奶的!”祖承训气的直接把手中的马鞭扔向柳成龙。 柳成龙吓得躲在一众朝鲜官员身后,“将军何故发怒?” “平壤城已经被倭寇攻占,你让我们到平壤城中去取粮草,合着你压根就没有准备粮草啊!” 柳成龙还在狡辩,“将军,事实确实如此。” “朝鲜本就是小国,粮食多存于大城之中。若想供应军需粮草,非平壤城不可,义州,实在是力有未逮。” “还请将军率军收复平壤,只要平壤得复,军需粮草必不是问题。” 祖承训眼珠子都红了。 “好,好,好。好的很呀。”祖承训几乎是咬着牙说出。 “既然你们没有为我们准备粮草,那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 “弟兄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咱们去向义州城中的百姓借粮。” “记住,不能吃白食,借粮必须打欠条,借贷人,就写柳领议政的名字。等回头收复了平壤城后,柳领议政还得将粮食还给义州百姓呢。” 第292章 不中用 因李氏朝鲜没有按照约定提供军需粮草,祖承训无奈之下,只好让麾下官兵向城中百姓借粮。 是借,不是抢,因为打欠条了。 因为早就料到李氏朝鲜靠不住,朱翊钧早就通过辽东镇守太监李恩透出风去,如果有遇到军需困难,就借粮于当地。 但不是向当地普通百姓借粮,老百姓嘛,不分是哪个国家的,都不容易。祖承训让麾下官兵借粮,是向城中的贵族借粮,不为难普通百姓。 边借,还边喊,“是领议政柳成龙让我们来借粮的。” “谁要是不借,领议政可说了,一律按通倭论处。” 借完了,打欠条,借贷人:柳成龙。 义州城中的贵族,骂声一片。 柳成龙本人,气的暴跳如雷,“你们这不是毁我吗!” 第二天,朝鲜国王李昖急匆匆的自宣川赶来义州城。 李昖是听闻天朝大军来到义州,这才着急忙慌的赶来,可一来,就碰上自家的领议政失职,祖承训无奈借粮。 借粮就借粮吧,朝那些百姓借粮不好吗,偏偏向城中的贵族借粮。李氏朝鲜统治的基本,就是这些贵族。 祖承训是天朝的将领,而且现在还指望着人家,朝鲜国王李昖连硬气话都不敢说。 反而,还得一个劲的向祖承训赔笑脸,说好话,一再解释,祈求祖承训不要见怪。 义州城中的那些贵族,是自己的统治基本盘,李昖还得派人安抚。 两面都安抚完了,李昖紧急召见柳成龙。 “领相。”李昖的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冷淡。 柳成龙做贼心虚,也不敢抬头,“臣在。” “本王任命你为接待使,全权负责天朝大军的一应所需,你怎么连粮草都没有准备好?” “回禀殿下,并非臣不愿准备粮草,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义州城中并无多少存粮,完全不够供应天朝大军所需。” “臣想来,这次天朝大军来的全都是骑兵,倭寇占领平壤城不久,立足未稳。天朝大军的骑兵可以疾驰至平壤,只要收复了平壤,以平壤城中的粮仓,足以供应天朝大军的军需。” “而且沿途城池,臣已经做了安排,备好一天的行军口粮。只要天朝能够收复平壤,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李昖当即就明白了柳成龙的意图。 义州城中,不是没有粮食,如果没有粮食的话,当初商议撤退路线时,李昖也不会执意前来义州。 义州城中是有粮的,只不过柳成龙不愿意供给。 柳成龙想的是,平壤城中有粮,明军奔袭平壤,沿途只给你们准备半天至一天的口粮,以军需压力,倒逼明军收复平壤。 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李氏朝鲜也是重文轻武,柳成龙这个文官,瞧不上武将。 祖承训这个武将,柳成龙自然也是瞧不上。 柳成龙想的挺好,没想到弄巧成拙,他觉得自己玩的挺好,结果祖承训玩的比他还溜,直接纵兵借粮,而且还是打着他的名义强行借粮。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李昖听了柳成龙这个人话,点点头,不管怎么说,柳成龙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自己的国家嘛。 在大明与朝鲜之间,李昖用脚后跟想,他也得选朝鲜呐。 “领相,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歇一歇吧。” 柳成龙跪倒在地,“殿下,臣近来只觉头晕眼花,精神不振,经医师诊断,是染了风寒,而且还很严重。” “以臣现在的精力,怕是难以再承担领议政之责。臣斗胆,向殿下辞去官职,待臣病愈之后,再来服侍殿下。” 没有准备好粮草,惹怒了明军,朝鲜必须要给明军一个交代。那么领议政兼接待使的柳成龙,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当朝鲜国王李昖有所暗示之后,柳成龙接着顺坡下驴,谁也不给谁难堪,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昖亲切的关怀道:“倭寇猖獗,国事艰难,连累领相至此。” “也罢,领相就暂且歇息,安心养病。等痊愈之后,本王再召授官职。” “本王离不开领相,国事也离不开领相,领相可要珍重身体。” “臣谢殿下关怀。”柳成龙不甘心的说道。 柳成龙不愿意下台,朝鲜的领议政相当于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当然不舍得撒手。 可他不撒手也不行,因为他把明军得罪了,必须要给明军一个交代。 别说祖承训是堂堂的辽东副总兵了,哪怕是大明派过来一个七品芝麻官,朝鲜也得当大爷一样供着。 而且之前参将郭梦徽可是押送着两万两白银面见朝鲜国王李昖的,已经提前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钱给你们了,你们得把粮草准备好。 结果现在弄了这么一出,柳成龙要是自己不体面,那明军必然会帮他体面,到时候可就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 “领相请起。”李昖见柳成龙如此识趣,语气缓和下来。 “谢殿下。” “因祖承训强行借粮,城中的贵族怕再生事端,逃出城去不少。城中的百姓,见贵族跑了,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不少。” “若是明军因此事恼怒,把军队撤回去,我们该怎么办?” 柳成龙想了想,“如果倭寇攻占朝鲜,那么下一步,必然会进攻辽东,这是明军不希望看到的。” “臣以为,哪怕是为了自身考虑,明军也不会撤兵的。” 李昖不放心,接着问道:“倘若明军真的撤兵呢?或者,明军抵挡不住倭寇,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柳成龙低着头,回答不出来。 “本王以为,那时便只能内附大明。”李昖早就有了打算, “若事情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之地,领相可愿随本王内附大明?” 柳成龙依旧是低着头,“殿下,大明对我朝鲜,多有欺压,臣恐殿下到了大明之后,寄人篱下,困顿度日。” “臣以为,殿下是我朝鲜之主,不应内附大明。” “领相既然认为内附大明不可行,那领相可有应对倭寇之法?” 柳成龙再次跪倒在地,“臣唯有以死相搏。” 李昖的脸色唰一下沉下来,他就烦柳成龙这样,平日里争权夺利不亦乐乎,一到正事上就跑肚拉稀。 你们不愿意内附大明也就算了,还总是拦着我,不让我内附大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一个行的呀!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第293章 第一仗 明军的先锋探路部队,陆陆续续抵达义州城。 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正准备带人四下探查,以便掌握平安道的实际情况,为后续大军的到来提供情报支持。 正巧,前方传来消息。 朝鲜军官钟国仁兴冲冲的找到祖承训。 “祖将军,顺安派人传回来了消息,平壤城的倭寇得知天朝大军前来,不敢贸然深入,大部分已经退回汉城。” “现在,平壤城中的倭寇,只有一两千人。” “凭借将军麾下的精锐骑兵,一路疾驰,定能夺回平壤。届时,将军便是大功一件。” 祖承训看着那朝鲜军官,“平壤城中的倭寇到底是一千人,还是两千人,别弄什么一两千人这种含糊的数字。” “回禀祖将军,最多不超过两千人。” 祖承训心有意动,平壤城中若是真的最多只有两千倭寇,凭他麾下的骑兵,收复平壤绝对不费吹灰之力。 这是明军自入朝作战以来,取得的第一次大捷,而且收复的还是朝鲜三京之一的平壤。 这不仅是首功,更是大功。 祖承训,十年前就是辽东副总兵了,十年后的今天,还是辽东副总兵,他心中十分渴望进步。 “你确定平壤城中的倭寇最多不过两千人?” 钟国仁十分肯定的点头,“错不了,最多不超过两千人。” “末将也会率四千朝鲜兵,协助将军作战。此外,顺安等地的朝鲜兵马也会协助将军作战。” 祖承训心中不断的盘算,他没有立刻做决断,而是喊来一个队官,“杨元将军到了没有?” “回禀将军,杨元将军派人传来了消息,今天掌灯之前必到。” “那我就放心了。”祖承训心中大定。 “你点齐本部的一千四百骑兵,让史游击带着他麾下的一千骑兵,咱们去收复平壤。” “让剩下的弟兄原地待命,等候杨元将军。” “是。” 祖承训又看向那朝鲜军官,“那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末将钟国仁。” 祖承训哈哈一笑,“就冲你这个名字,本将军就信你一回。” “钟将军,你回去点齐兵马,稍后咱们就出发。” “祖将军,末将早就已经让士兵准备妥当,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随时都能出发。” 对于钟国仁的态度,祖承训还是很满意的,“好,做得好啊。” “钟将军,你回去整顿兵马,半柱香后,咱们就出发。” “末将领命。” 祖承训带两千四百骑兵骑马在前,钟国仁带着四千朝鲜兵靠两条腿在后面撵。 期间,钟国仁主动提出,让祖承训先行一步,不必等他们。 祖承训没有答应。 你们朝鲜兵不去,谁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必须等着你们。 明军的两千四百骑兵散开,驱驰着这四千朝鲜兵行军。 想半截跑路,没门。 想偷懒不去,没门。 想通风报信,没门。 行至半路,遇到了一队倭寇骑兵。 日本人本就个头不大,日本马和日本人一样,个头也不大。 个头不大的日本人,骑着个头不大的马,老远一看,就跟猴子骑狗一样。 游击将军史儒,二话没说,领兵就杀了过去。 辽东铁骑收拾一队倭寇骑兵,那还不跟玩似的。 没费什么劲,旋灭之。 望着收割倭寇首级的骑兵,祖承训心中愈发的得意。 祖承训一辈子待在辽东,打了几十年的仗,经验丰富。 在祖承训看来,嘉靖年间倭寇闹的那么厉害,仅靠南兵就平定了倭患,倭寇能厉害到哪去? 大明朝的精兵强将,全在九边。 九边之中,当属宣府、大同二镇,实力最为雄厚。可随着俺答受封,土默特部归顺,宣府、大同二十多年没怎么打过仗了。 反倒是炒花五部与朵颜三卫媾和,蓟州、辽东二镇,愈加重要。尤其是辽东镇,几乎是年年与炒花五部交战。 辽东镇的兵马,全年备战,目前而言,单论近二十年的战斗经验,九边之中,谁也比不过辽东。 这也是祖承训的底气所在,因为他手下有两千辽东铁骑。 等到今日与倭寇骑兵遭遇,就几个照面的功夫,一队倭寇骑兵被全歼。倭寇骑兵的战斗力都这么难看,倭寇的步兵,恐怕得更难看。 本就自信满满的祖承训,变得更加自信。 “张百总,你带你的人,将倭寇的首级和战马全都送回义州,让他们看看,咱爷们不是吃干饭的。” “战功赏赐,等收复平壤之后,一并结算。” “标下领命。”张百总带着人将倭寇首级包裹好,挂在战马上,而后驱驰着倭寇的战马离去。 祖承训责下令,“继续前进。” 就这样,在明军骑兵的不断催促下,朝鲜兵也被逼出了潜力,很快就到达了顺安。 顺安离平壤不过三十余里,此时还在李氏朝鲜的手中,没有沦陷。 到达顺安城中,祖承训为了稳妥起见,还特意询问了顺安的朝鲜官员。 “平壤城中到底有多少倭寇?” 顺安城中的一众朝鲜官员回答的言之凿凿,“平壤城中的倭寇人数,至多不过两千人。” 祖承训不傻,他也怕朝鲜人糊弄他,他是分别且单独询问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 顺安城中的一众朝鲜官员拍着胸脯保证,“保真。” 如果是一个人这么回答的,祖承训心里还会打鼓,可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全都这么说,祖承训终究还是打消了疑虑。 兵贵神速,顺安城离平壤不过三十余里,祖承训决定,连夜突袭平壤。 平壤城中只有两千倭寇,天亮之前,肯定能够结束战斗。 说干就干,祖承训带着两千余明军以及四千朝鲜兵,连夜扑向平壤城。 平壤外围巡逻的倭寇很快被明军剔除,趁着夜色,祖承训带人猛攻七星门,很快就攻入平壤城中。 根据朝鲜人的情报,倭寇盘踞在大同馆中,进城之后,祖承训便带兵直奔大同馆。 只要将大同馆里的倭寇消灭,平壤城,唾手可得。 守卫大同馆的倭寇头子名叫松浦镇信,他发现明军来袭,毫不慌张,当即带人组织防御,与明军展开肉搏战。 当与大同馆的倭寇交战之后,明军发觉,不对。 祖承训和史儒都是带兵之人,能在大明朝的九边重军镇混出名堂的,没一个简单的。 虽然是夜里,视线受阻,可二人从交战的规模中能够断定,盘踞在大同馆里倭寇人数,绝对超过两千人,应该在三千人左右。 守卫大同馆的倭寇人数,与祖承训、史儒猜测的一致,就是三千人。 很明显,朝鲜人提供的是假情报。 虽然意识到对方有三千人,可祖承训与史儒依旧没有放在心上。 骑兵在城中行动受阻,但己方的这两千余骑兵可全披着甲呢。反观倭寇,没几个披甲的。 披甲的倭寇中,绝大多数披的也是竹甲。 此时,祖承训和史儒心中的想法就一个,我两千披甲骑兵,还收拾不了三千没披甲的倭寇吗! 至于朝鲜人提供假情报的事,等打完了仗再找他们算账。 第294章 大败 两千明军大战大同馆的三千倭寇,不落下风,还隐隐占了上风。 大同馆的倭寇,那都是从战国时代杀出来的,不白给,打的很猛。倭寇头子松浦镇信,中了明军一箭,依旧带伤指挥作战。 祖承训、史儒二人,亲自带队在前冲杀,形势一片大好。 根据朝鲜人提供的情报,平壤城中的倭寇,最多不过两千人。可祖承训他们仅在大同馆遇到的倭寇,人数就足有三千人。 两千倭寇也好,三千倭寇也好,对于祖承训而言,无所谓。凭他麾下的两千辽东铁骑,收拾这三千倭寇,不是难事。 然而,事物的发展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平壤城中的倭寇,绝不仅仅只有防卫大同馆的这三千,实际人数,一万打底,只多不少。 听到大同馆方向的厮杀声后,平壤城中的其他倭寇纷纷赶来支援。 砰!砰!砰! 一阵火铳声响,最外层的明军一排士兵应声倒下。 原本经不断厮杀,大同馆附近皆是血腥味,此时,火药味竟然掩盖住了血腥味。 没有看倭寇的火铳手,仅从火铳的响声以及火药味的浓郁程度,祖承训就已经意料到,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辽东镇的兵,都是经验丰富之人,不用等指挥官下令,一队明军已经直扑倭寇的火铳手。 倭寇的火铳手足有七百余人,密集的火力之下,最前排冲过去的明军士兵纷纷倒下。 士兵倒下,战马还在。 紧随其后的游击将军史儒当机立断,“打马!” 后排的明军士兵或用弓箭,或用弓弩,皆打在战马身上。 打的部位,很有讲究,既不危及战马性命,又不耽误战马奔跑。 战马吃痛,呼啸着狂奔向倭寇的火铳手。 “冲过去!”史儒大喊着。 火铳装填火药需要时间,前排的明军士兵以及战马为史儒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他不能有丝毫犹豫。 不然,等倭寇装填完火药,明军便会再次陷入被动之中。 “开火,开火,打死他们!”一个倭寇头子对着手下的火铳手大呼着下达命令。 史儒左臂中了一火铳,鲜血直流,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右手挥舞着马刀,冲进倭寇火铳手的阵型中。 不远处,有一个倭寇头子远远的望着眼前的发生的一切。 这倭寇头子身披甲胄,手中拿望远镜,身后、身旁,站满了武士。 四周的倭寇腰挂倭刀,手擎着火把,面上带着狰狞,如众星捧月一般将这倭寇头子护卫在中央。 此人便是平壤城中最大的倭寇头子,小西行长。 “明军,不容小觑。这也就是城中的房屋限制了明军骑兵的行动,不然,就算是吃掉他们,我们也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全军压上,一个不留。” 小西行长左下手的一个倭寇拔出倭刀,下令冲锋,“杀个鸡鸡!” 祖承训已经红了眼,甲胄上全是血,有他自己的血,更多的还是倭寇的血。 一刀砍翻一个倭寇后,祖承训四下打量,既是在观察战场形势,也是在寻找退路。 同时,他还在找随他而来的那四千朝鲜兵。 不出意外的是,那四千朝鲜兵,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朝鲜兵呢!”祖承训大喊着问道。 身旁的一个亲兵一边挥着长刀,一边回答,“将军,本来朝鲜兵是跟在咱们后边的,咱们和倭寇交战的时候,朝鲜兵就在一旁看热闹。” “等大队倭寇赶来,朝鲜兵,全都跑了。” “我去他娘的!”祖承训将满腹的怨气化作力量,狠狠地捅进一个倭寇的脖子里。 祖承训这边没有找到朝鲜兵,冲击倭寇火铳手的游击将军史儒,他却找到了朝鲜兵。 不过,史儒找到的朝鲜兵,不在己方,而在对方。 他发现,倭寇的火铳手中,竟然藏着朝鲜的火铳手。 朝鲜人与倭寇的穿着打扮是不一样,虽天色暗淡,可史儒都冲进倭寇的阵型中,与倭寇面对面了,绝对不可能看错。 事实上,史儒并没有看错,这就是朝鲜的火铳手。 不过,不是朝鲜人与倭寇勾结,联合绞杀明军,而是这些朝鲜的火铳手,是已经投靠在倭寇麾下的,很多还是上赶着主动投靠到倭寇麾下的。 李氏朝鲜,是一个血统至上的带有半奴隶色彩的国家。 最顶层的,是贵族,而且世世代代都是贵族。其次,是良人阶层,也就是平民。 但是,占李氏朝鲜绝大多数人口的,都是贱民,而且世世代代都是贱民。就算是再有能力,可血统摆在这里,爬也爬不上去。 等到倭寇一来,原来那些李氏朝鲜的贵族老爷们落荒而逃,这让底层的那些贱民们,看到了希望,很多人,都主动投靠倭寇。 李氏朝鲜是一个火铳普及率很高的国家,朝鲜兵打仗不行,但开个火铳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个时代,是排队枪毙的时代,火铳手的技术含量,远远不如弓箭手。 当史儒看到倭寇的火铳手中竟然还藏着朝鲜人后,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当看到小西行长派来的大队倭寇援军后,史儒意识到,必须得把这个口子堵死,不能让倭寇的援军冲过去。他,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个亲兵吩咐,“你回去,将这里的事情告诉祖将军。” 这亲兵知道事关重大,没有犹豫,“您,保重。” 史儒催马上前,身影来回晃动,因为地上,已经堆满了尸体。 “弟兄们,准备战死。” “是。”身后的亲兵回答的很是坚决,纷纷跟上。 祖承训看向远处的史儒,来不及悲伤,“三十五岁以上者以及伤员,留下殿后,其余人,向北撤!” 第295章 败退 祖承训带兵从平壤城中撤出,本来距离平壤城最近的是顺安城,可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提供的也是假情报,祖承训信不过他们,直接一口气撤回了肃州。 李氏朝鲜的城池,绝大部分,都很简陋。但平壤城是朝鲜的三京之一,是按照中原王朝的城池修建的,人口众多,城内房屋更多。 而且,平壤城中的房屋,很多都是乱搭乱建,以至阻碍交通。 大明朝的锦衣卫中,有街道房专职负责整治京师的房屋沟渠,以保证京师整体的交通与整洁。 但平壤城中没人管,骑兵进入城中,行动本就受限,再加上城中那些乱搭乱建、横七扭八的房屋,使得本就受限的明军骑兵更加雪上加霜。 待退回肃州城,祖承训清点人数,折损过半,心疼的他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辽东,是都司,辽东人,全都是卫所中的军户。 明朝中后期有营兵,营兵基本上都是从卫所中挑选出来的。 祖承训本身就是辽东人,辽东各个卫所的军户军官,彼此之间不是很熟悉但也不是很陌生。而且跟在祖承训身边的,必然是他的亲信和部下,其余的也都是他的老乡。 战场上死人,很正常,但平壤城这一仗,打的实在是窝囊。 若是平壤城真的只有几千倭寇,首功,必然是他祖承训的。 可平壤城中的倭寇,单是那一夜见到的,就有上万人。 此次战败,最重要的原因,是朝鲜人提供了假情报。可他祖承训立功心切,轻敌冒进,也脱不了干系。 整军备战期间,朝廷三令五申,不要轻易相信朝鲜人的情报。可他祖承训脑袋一热,全都抛于脑后。 这会,祖承训悔的肠子都青了。 肃州城中的朝鲜官员,倒是还算配合。提供热水、食物、医药,救治伤员。 这倒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祖承训和他手下的那些兵,浑身带血,杀气腾腾,眼神中都透着吃人,他们不敢不配合。 等到中午,又一支明军骑兵赶到肃州城,为首的是蓟州副总兵杨元。 “祖将军可在?” 祖承训从屋内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连忙走了出去。 杨元也是辽东人,与祖承训是老熟人。 “我听说老兄你带两千骑兵会同朝鲜军队收复平壤去了,安顿完手上的事情我就带人赶过来了。” “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 对于老熟人,祖承训没有藏着掖着,“朝鲜人谎报军情,平壤城中的倭寇不下万人,他们却说只有两千人。” “倭寇的火铳手中,有朝鲜人。而且我还亲眼看到,顺安一带的朝鲜兵与倭寇互相对话。而且,朝鲜兵压根就没有配合我军作战。” 杨元眼神一凛,他也是奉命前来救援朝鲜的,朝鲜人这么做,能坑的了祖承训,未必就不会如法炮制,坑了他杨元。 “你的意思是,朝鲜人与倭寇,有所勾结?” “十有八九。”祖承训叹了口气。 “我这次轻敌冒进,折损兵马,栽了大跟头,难逃责罚。兄弟你可千万要加上小心。” “朝鲜兵带队的是谁?”杨元问道。 “不管朝鲜人有没有勾结倭寇,仅凭他们谎报军情、临阵脱逃,就够要他们脑袋的。” “叫钟国仁。”这个名字祖承训记得很清楚。 杨元冷笑一声,“他也配叫这个名字!” “老兄你先好好休整,我带人,把他拿了。” 祖承训问道:“你带了多少兵?” “五百。”说完,杨元又加了两个字,“家丁。” 有五百家丁,杨元就敢前来支援以及动手拿人,说明杨元也没有将朝鲜人和倭寇放在心上。 能在大明朝九边军镇中当上副总兵,哪个不是靠真本事杀出来的。杨元对于自己以及麾下的家丁,有着绝对的自信,这一点,倒是和祖承训差不多。 祖承训又问,“后续军队过江了没有?” 杨元回答道:“别提了,朝鲜兵败如山倒,一批又一批难民涌到鸭绿江。为了防止难民过江,江中的船只已经全被调到了北岸。” “难民挡路,搭起浮桥,难民就往上涌。军需辎重以及火炮运输本就费力,现在还得防着难民,太耽误事了。” “我来的时候,佟将军已经在带兵驱逐难民,后续兵马应该很快就能到。” 自家大军马上就要来了,祖承训心中也有了底气。 “朝鲜人都是步兵,我是带骑兵退回来的,他们绝对退不了这么快。” “你沿着肃州向南,一路向顺安,绝对能找到他们。我给你十个兵,让他们跟着你一块去,好认人。” 杨元点点头,接着一抱拳,“保重。” “哎。”祖承训叫住了想要离开的杨元,“还是多带点兵吧。” 本来杨元没觉得怎么样,毕竟他带了五百家丁。经祖承训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为上。 “那我就等后面的弟兄上来后再过去找人。” 下午,明军的后续兵马赶到肃州,杨元立刻带兵就一路查了过去。 平安道,朝鲜还占据的城池是有数的,很好查。 钟国仁带的朝鲜兵,没走远,就在顺安城中。 杨元查到顺安城,这也是朝鲜控制的最南端的城池,因为再往南,就是倭寇控制的平壤。 顺安城军营中,杨元直接带兵冲了过去。 “别动!” “别动!” 营门值守的朝鲜士兵被明军士兵看住。 军营中有很多朝鲜兵,但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与明军动手,一个个都愣在原地。 一个李氏朝鲜的军官迎了过去,“将军,您这是?” 杨元连马都没下,“钟国仁在这吗?” “这个。”这军官知道,明军肯定是为了平壤之败来的,回答的很是含糊。 杨元面带寒意,“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告诉我,在不在?” “你若是说假话,本将军就以谎报军情为由,将你就地正法。” 这军官知道轻重,别说是他们这些贵族了,就是朝鲜国王李昖见了明军,那也是恭恭敬敬。 “在,钟国仁就在后面的营房中。” 杨元一挥手,“过去把人拿了,记住,留活口。” “是。”一队明军士兵立刻冲了过去。 “你。”杨元看向那李氏朝鲜的军官。 “将军有什么吩咐?” “让你的兵都靠边站着,别碍事。” “明白。”这军官如蒙大赦,只要不为难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李氏朝鲜的军队中,军官和士兵很好区分,穿盔甲的是军官,不穿盔甲的是士兵。 祖承训给杨元留了十个兵,这十个兵,都是认识钟国仁的。 到了营房中,一个兵立马就认出了钟国仁,“就是他。” 钟国仁惊慌失措,“你们要干什么?” 没人搭理他,几个明军士兵上前,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提着钟国仁就走。 钟国仁挣扎着,可无济于事,直接被架着扔在杨元的马前。 “天朝的官兵,怎么能如此的无礼。”钟国仁从地上爬起,嘴里喊着。 杨元望着他,“天朝自然是重礼数的,但遇到不懂礼数的人,我们也不会客气。” “你就是钟国仁?” 钟国仁见杨元的甲胄服饰,就知道来者是大明的高级武官,不敢怠慢。 “回禀将军,标下正是钟国仁。” “你说说你,名字叫的这么好,怎么净干那些不好的事呢。” 钟国仁还在装傻,“将军,您说的这些话,标下不是很明白。” “不明白不要紧,本将军给你提个醒,你谎报军情了没有?” “回禀将军,标下并未谎报军情,只是最初探查得知,平壤城中的倭寇最多不过两千人,谁知情报有误,平壤城中的倭寇,足有上万人。” “情报有误。”杨元淡淡一笑,“两千人,一万人,你这不是情报有误,你这是不识数呀。” 钟国仁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把这家伙带走,给战死的弟兄们祭旗。” 两个明军士兵上前控制住钟国仁。 “放开我。”钟国仁挣扎着不配合,“将军,您这是做什么?” “标下只是误查了情报,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啊!” 杨元脸色很不好看的沉下来,“平壤一战,就是因为你谎报军情,才折损了我大明那么多儿郎。你若是罪不至死,那天底下就没有该死的人了。” “带走!” 其余的李氏朝鲜官兵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第296章 出卖 出了军营,有另一队明军将领带人前来与杨元会合。 这一队明军,是去抓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了。 平壤一战的失败,有祖承训轻敌冒进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朝鲜人谎报军情。 祖承训并没有被军功冲昏了头,抵达顺安城后,他出于谨慎,询问了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有关于平壤城的情报,平壤城中的倭寇,是不是真的最多只有两千人? 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拍着胸脯给祖承训保证,平壤城中的倭寇,最多不过两千人。 顺安城离平壤城不过三十余里,但凡是顺安城中的朝鲜官员有人提醒祖承训一句,祖承训都不至于有如此大败。 领兵的钟国仁抓了,同样是谎报军情的顺安朝鲜官员,没有理由不抓。 带队去抓顺安城中这些朝鲜官员的明军将领是一位千总,名为严绍庭。 严绍庭,听了这个名字可能让人感觉陌生,然而,严绍庭的出身可不一般。 严绍庭的岳父,名为陆炳。 严绍庭的父亲,名为严世蕃。 严绍庭的祖父,名为严嵩。 嘉靖四十五年,因受到其父严世蕃的罪责牵连,严绍庭被流放到边疆充军。 军队本就是很锻炼人的地方,更何况是边疆之地。二十余年的军旅生涯,使得严绍庭练就了一身军事才能。 严绍庭有一个好朋友,名为李如松。 此次征战倭寇,朱翊钧下旨,令各地举荐人才,李如松就想到了自己的这位好朋友严绍庭。 历史上,在朝鲜之役中,严绍庭立下大功,万历皇帝下旨褒奖,准其官复原职。 严绍庭的儿子,名为严云从,天启二年中武进士,屡立战功,南明时更是被册封为清江伯。 自嘉靖末,严嵩、严世蕃父子倒台,到严绍庭受到重用,大概三十年的时间,严家,便又重新跻身权贵阶层。 反观徐阶及其子孙……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呐。 此次严绍庭收到好友李如松的来信,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的投至军中。 只是,严绍庭毕竟是待罪之身,官职不宜给的太高,授了个千总。 朝鲜军情不明,严绍庭便主动请缨,愿随先锋部队前往朝鲜探查军情。 不过,倒还没有与倭寇交战,先碰上了友军通倭。 在抓捕顺安城的朝鲜官员后,严绍庭赶去和杨元汇合。 “将军,人都抓了。” 杨元点点头,“先出城,出城之后找个地方,好好的审审他们。” 朝鲜人为什么要谎报军情,为什么又与倭寇互相对话,肯定是要审清楚的。 大军马上就要开进朝鲜,如果朝鲜真的与倭寇有所勾结,也好有个应对。 可顺安城是朝鲜人的地盘,如果朝鲜真的与倭寇有所勾结,在城中审问,难免不会出现意外,所以,只能出了城再审。 杨元带人来到城北的一个村镇,村镇里的人因为倭乱全都逃难去了,空无一人。 “跪下!”钟国仁以及一众朝鲜官员被押到杨元的面前。 “说吧,为什么要谎报军情?”杨元发问。 钟国仁还在狡辩,“将军,标下真的没有谎报军情,只是情报有误而已。” 杨元看向钟国仁,叹了口气,“真是白瞎了你的这个名字。” “德不配位,必受其害。你配不上这个名字。” 说着,杨元一使眼色,接着,一顿拳脚就落在钟国仁的身上。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交流之后,钟国仁终于吐露了实情。 早在祖承训他们到来之前,朝鲜就已经做好了收复平壤的计划。 朝鲜国王李昖以及一干朝鲜大臣,他们是沿着平安道向北撤离的。当咸镜道被倭寇攻陷后,陆地交通已经全部断绝,李昖他们也就只能从平安道待着。 咸镜道什么都没有,咸镜道的倭寇头子加藤清正必然会赶来平安道与另一个倭寇头子小西行长会师,继而合兵向北,追击李昖等一干朝鲜君臣。 以李昖为首的一干朝鲜君臣,自然是心生恐惧,他们推测,咸镜道的倭寇如果行军至平安道,那么这两股倭寇会师的地方必然是平壤。 所以,李昖等人很早就做了计划,想要收复平壤。而且要趁小西行长没有防备之时,出奇兵奇袭平壤。 然而,朝鲜君臣都知道,平壤城中不利于骑兵作战,而且突袭平壤危险系数太高,一不留神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最终,在朝鲜国王李昖的拍板之下,决定,此等大事,非天朝大军不可。 然后,他们就故意提供假情报,诱使祖承训奇袭平壤。 按照他们的设想,如果祖承训奇袭成功,他们就乘胜追击,收复平壤。 如果祖承训作战不利,那损失的也不是他们李氏朝鲜的实力,没太多所谓。 第297章 军纪严明 义州城,朝鲜国王李昖正带着一众朝鲜官员列队迎接,因为大明又开来一支军队。 紧挨着朝鲜国王李昖的,是礼曹判书尹根寿。 原来的礼曹判书是朴国昌,但这家伙和大明走的太近,在李氏朝鲜上下很不受待见。 当倭寇打过来的时候,没人愿意带着朴国昌,朴国昌自然也就没有跟随在朝鲜国王李昖的身边。 李昖也不喜欢朴国昌,直接借这个机会,免去朴国昌礼曹判书的官职,改由尹根寿继任礼曹判书。 有了前一次祖承训的教训,李昖担心来的明军和之前祖承训带的兵一样。而且,杨元抓人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他心里很不放心,便冲着尹根寿问道。 “这次天朝来的将领是谁?军纪如何?” 尹根寿立刻回答,“回禀殿下,天朝这次派来的是刘綎将军。” “臣在辽东时,特意向当地官员打听了刘綎将军的为人。刘綎将军作战勇猛,军纪严明,麾下官兵更是秋毫无犯。” 李昖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是守规矩就好说。” “天朝大军来了!”负责接待的一个朝鲜官员急匆匆的跑来。 李昖等人闻言望去,只见队伍前端有一将领,胯下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尤其是马鞍旁还配着一口刀,这口刀是真亮眼。 此人非别,正是统御南兵副总兵,刘綎。 队伍之中,刘綎虽然是统兵的将领,又走在最前端,虎背熊腰,可他在整个队伍中,却是最不显眼的那一个。 只见刘綎所率军队,兵源实在是太过复杂。 有汉人,有番人,有蛮人,有土司兵,有苗兵,有缅甸人,有暹罗人,还有天竺人。 除此之外,刘綎的卫队中,还有一队乌漆麻黑的黑人士兵,面似墨汁,那个黑呀。 这队黑人士兵对刘綎那是恭恭敬敬,俯首帖耳。 士兵来源复杂,那就什么都不统一。高矮胖瘦,黑白黄肤,奇装异服,各式兵器,张开嘴,语言还各不相同,叽里呱啦,说什么话的都有。 把朝鲜人都看傻了。 自朝鲜国王李昖,到朝鲜官员,再到出来看热闹的城中朝鲜百姓,无不瞠目结舌,眼界大开。 朝鲜礼曹判书尹根寿小声的提醒朝鲜国王李昖,“殿下,天朝的将军已经到了。” 李昖这才回过神来。 李氏朝鲜内部,民族单一,没这么多不同差异的人。 再说了,就李氏朝鲜那么点地盘,也容不下那么多土司和他国人。平时见到的外人,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日本人,顶多就是再见几个西洋人。 像刘綎这样,略微出手,就是万国博览,李氏朝鲜上下,哪见过这种大手笔。 李昖赶忙上前相迎,“可是刘将军?” 刘綎翻身下马,冲着李昖一拱手,“统御南兵副总兵刘綎,见过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李昖扶住刘綎,以示亲近客气。 “将军一路辛苦,本王已经命人为将军,还有诸位将士准备好了接风酒宴,还请将军入席。” 刘綎一点都不客气,“多谢殿下。” 有了上次祖承训的教训,这次,李氏朝鲜准备的十分妥当。 朝鲜国王李昖,亲自作陪。 “刘将军,”李昖端起酒杯,“将军一路辛苦,本王敬将军一杯。” “谢殿下。”刘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将军真是好酒量,来呀,给将军倒酒。” 一旁服侍的朝鲜宫女立刻上前倒酒。 李昖一想到刘綎带的那些五花八门的士兵,忍不住问道:“本王见将军所率官兵,与其他将军所率之兵,略有不同,甚至还有黑人。” “天朝幅员辽阔,土地广袤,这些士兵可是天朝治下的土司兵?” 刘綎就知道对方肯定得问这个问题,早在他率军队入城时,他就发现,朝鲜人没见过什么世面。 他十分自豪的回答,“回禀殿下,有些士兵,是朝廷治下的土司兵,有的兵,则是外国人。” “我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兵法,十三岁从军,纵横南北,期间收了很多外国人做家丁。” “此次救援朝鲜,本意是想提调两万川勇,若有两万川勇,我定能剿灭倭寇,荡平日本。” “然而,西康都司新设,既要震慑番部,又要弹压土司,川勇实在是调不出这么多,这次,只带了五千人。” “别看只有五千人,可我这五千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无论在南在北,水战陆战,皆能驰骋纵横,区区倭寇,不足惧也。” 朝鲜国王李昖,虽然本人能力有限,但他能看得出来,刘綎确实有两把刷子,不然,也降不住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士兵。 他端起酒杯,“将军神勇无敌,麾下官兵更是无往不利,剿灭倭寇,解救朝鲜,可就全仰仗将军了。” “殿下尽管放心。” 刘綎为人狂傲,说起话来,铿锵有力,把朝鲜国王李昖,唬的一愣一愣的,双方交谈甚欢。 酒席散去,李昖回去休息。 可接着,就出事了。 刘綎,是出了名的军纪不好。 他带的兵,本就成分复杂,军纪更好不到哪去。 当初缅甸之战,刘綎就因军纪差,逼反了当地的土司,而被撤职,戴罪立功。 刘綎的军队,从大明赶来朝鲜,路途遥远,可朱翊钧治军极严,尤重军纪,在大明境内,刘綎严格约束部下,一点出格的事情都没敢干。 可到了朝鲜,谁还管那么多。 刘綎那堪称万国博览的军队,直接就撒了欢。 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什么值钱拿什么。 当然,不是明抢,因为朱翊钧早就让人透出风去,如果朝鲜无法提供军需辎重,那就向当地贵族借。 所以,刘綎及其麾下官兵,没有明抢,而是硬借。 借,肯定是找城中的贵族借,毕竟普通百姓能有多少油水。 原来,义州城中的贵族,已经被祖承训带兵借过一波了,有了教训,城中的贵族差不多都跑路了。 是朝鲜国王李昖,让人不断的安抚跑路的贵族,重新把他们劝回城的。 没想到,走了一个祖承训,又来了一个刘綎。而且,相比之刘綎,祖承训的道德品质,那简直就是圣人。 本来睡的香甜的朝鲜国王李昖,被下属急匆匆的喊醒。 李昖得知发生的事情后,怒不可遏! 来了一波又一波,没完了是吧。 气的他,气的他,气的他,气的他让人喊来礼曹判书尹根寿。 李昖再生气,他也不敢对明军怎么样,只能把气撒在下属身上。 “参见殿下。”尹根寿也听说了城中发生的事,他怕李昖责备,没敢耽搁,急匆匆的跑来。 李昖指着尹根寿的鼻子,破口大骂。 “本王是怎么问你的?你又是如何答复本王的?” “你说你特意询问了大明的官员,说刘綎作战勇猛,军纪严明,麾下官兵更是秋毫无犯。哪个好人跟你这么说的!” “你自己出去看看,那是军纪严明吗?那是秋毫无犯吗?那是能犯的都犯了!” 尹根寿满头大汗,“殿下,臣也不知道刘綎是这样的人,臣也没想到,天朝的官员竟然也会骗人。” “这也想不到,那也想不到,本王要你有什么用!” “你说,现在事情该怎么办?” 尹根寿哪里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说场面话,“殿下,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臣全都听殿下您的。” 李昖也是无奈,面对天朝的官兵,他能怎么办。就算是能办,可他敢办吗? “天朝大军是来救援我们朝鲜的,为今之计,只能暂时隐忍不发,先苦一苦义州城中的那些贵族了。” 第298章 多谢体谅 义州城中,明军兵马陆续开至。 只是这一次带队的,不是武将,而是文官,广宁锦义兵备副使兼辽海东宁分巡道,张我续。 张我续这次来义州,就是为大军打前站的。 朱翊钧为了朝鲜这一仗,准备了很长时间,军队早就集结待命了,主要等的,是军需辎重。 朝鲜人太不靠谱,朱翊钧信不过他们,一再强调,等军需辎重到位之后,大军再行开拔,避免李氏朝鲜坑队友。 朝鲜国王李昖请求内附大明的国书,朱翊钧已经批准,但消息还没有透给朝鲜。 历史上,大明朝全心全意救援李氏朝鲜,尚且被坑的找不着北。要是朝鲜得知大明朝同意了朝鲜内附,估计他们都能直接与倭寇联手。 朝鲜礼曹判书尹根寿见到张我续,无比激动,迫不及待的就跑了过去。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呢?原因很简单,当初他在辽东打听刘綎为人如何的时候,就是张我续告诉的他,刘綎作战勇猛,军纪严明,麾下官兵更是秋毫无犯。 现在想一想,尹根寿真是悔不当初,我怎么就信了呢? “张兵宪。”尹根寿冲着张我续行礼。 二人早在辽东就打过交道,张我续拱手还礼,“尹判书。” “张兵宪,这个刘将军并非像您说的那样啊?”尹根寿迫不及待的问道。 “哪个刘将军?” “刘綎刘将军。” 张我续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刘綎将军,他怎么了?” “您说刘綎将军,作战勇猛,军纪严明,麾下官兵更是秋毫无犯……” “刘綎将军作战的确勇猛。”张我续直接打断尹根寿的话。 刘綎的兵现在还没作战呢,勇猛不勇猛的,尹根寿也看不出来,他想问的后后半截,军纪严明的事。 “张兵宪,刘綎将军的军纪,不怎么严明啊?秋毫无犯,更是无从谈起啊?” 张我续故作惊讶,“是吗?不应该呀。” “刘綎将军在京营时,那可是负责军法的参将,在刘綎将军的管理之下,京营军纪严明。怎么,不应该吧?” “尹判书,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尹根寿被朝鲜国王李昖骂的是狗血喷头,连带着义州城中那些贵族也是跟着骂他。 被祖承训强行借粮后,的义州城中的贵族们,本来都打算走了,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 但是,被朝鲜国王李昖,派人给劝回来了,重新返回义州城。 结果,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又被刘綎带人抢了一遍。 第一次祖承训带人抢,是出于无奈,因为李氏朝鲜没有给他们准备军需粮草。他们主要是抢粮食,捎带手的抢点值钱东西。 第二次刘綎带人抢,不分差别,如蝗虫过境,什么都要。 义州城的这些贵族们,心里这个憋火呀。 面对拥兵五千,且是天朝将领的刘綎,他们不敢怎么样,最多就是在心里骂。 面对劝他们回来的朝鲜国王,他们还不敢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在心里骂。 可面对礼曹判书尹根寿,他们可就敢了,甚至有的人直接堵着尹根寿家的大门骂。 经过第二次劫掠,义州城中的贵族们彻底想明白了,义州城这个是非之地,还得继续待。 因为,被抢了两次,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抢了,他们也不怕被抢了。 而尹根寿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怎么可能开玩笑,又怎么敢在这种大事上开玩笑。 “张兵宪,这可不是开玩笑,这是真事。” “刘綎将军纵兵劫掠了义州城中的百姓,百姓一片哀嚎,张兵宪如果不信,尽可以派人去调查。” “此话当真?” 尹根寿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真。” “竟然真的有这等事情!”张我续故作愤懑,接着,话锋一转,“不应该呀。” “刘綎将军在我大明时,军纪严明,麾下官兵确实是秋毫无犯,怎么到了朝鲜就无视军纪,纵兵劫掠了呢?” “这是你们朝鲜的问题呀。” “啊?”尹根寿整个人都呆住了,被劫掠的是我们,这怎么成了我们的问题了。 “张兵宪,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呀?” 张我续故意在那打马虎眼,“既然无从说起,那就不要纠结这件事情了。” “纵使是你们朝鲜与我大明本土风俗不同,使得刘綎将军无视军纪,纵兵劫掠。我大明向来是宽以待人,厚以待人,仁以待人,是不会与你们一般计较的。” “尹判书尽管放心,大明,是不会怪罪你们的。” 尹根寿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们明明是受害者,怎么到你张我续嘴里,反倒成了罪人? 还不怪罪我们,我们没怪罪你们就是……,当然,我们是真的不敢怪罪你们。 “好了,尹判书,不必如此自责。”张我续还在那劝慰,“相信这件事情,并非是朝鲜的本意。” 尹根寿哭笑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张兵宪体谅。” 第299章 一众将领 今天的义州城,格外的热闹,因为明朝大军,终于渡过鸭绿江,开进朝鲜。 明军军纪严整,上下一片肃然,盔明甲亮,刀枪林立,火器充沛,战马嘶鸣,和煦的阳光打在盔甲之上,熠熠闪光,衬得明军宛如天兵下凡。 随军赞画的兵部员外郎刘黄裳豪情万丈,“此汝曹封侯地也!” 义州官衙外,朝鲜国王李昖以及一众朝鲜官员,列队迎接。 本来,他们在城外已经迎接过了,可明军人数太多,没人顾得上搭理他们。这次,李氏朝鲜的君臣便又在议事的官衙外等候迎接。 “天朝大军,终于到了。”李昖感慨万千。 礼曹判书尹根寿在一旁说道:“殿下,天朝大军来了,倭寇必然无处遁形,光复朝鲜,指日可待。” 就在这时,两队明军士兵开来,直直的停在李昖和一众朝鲜官员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瞪着他们。 李昖还纳闷,这是怎么了?我没做什么错事吧? “这位将军,”李昖刚想问带队的队官,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礼曹判书尹根寿拉到一旁。 “殿下,天朝的诸位将军要来义州官衙议事,咱们挡道了。” 李昖没有丝毫犹豫,“快快退到一旁,切不可阻碍天朝的将军们。” 一众朝鲜官员没有觉得丝毫不妥,麻溜的退到一旁。 这两队明军士兵,一队进入官衙,四下检查把守。一队分列大门两侧,作迎接状。 过了一会,检查官衙的明军士兵没有发现问题,这才派人前去通禀,可以进入。 俄顷,一位位明军将军接踵而至,每来一位,门前的士兵还会高声喝号。 头一位,就是不受朝鲜人待见的刘綎。 “统御南兵副总兵刘綎将军到!” 刘綎纵兵劫掠了义州城,朝鲜君臣对其咬牙切齿,可今日一见刘綎,一众朝鲜官员纷纷拱手见礼,包括朝鲜国王李昖,也拱手见礼。 其余明军将领纷纷而来。 “统御水师副总兵季金将军到!” “统御南兵副总兵骆尚志将军到!” “统御南兵副总兵吴惟忠将军到!” “辽东副总兵李友升将军到!” “辽东副总兵孙守廉将军到!” “辽东副总兵佟养正将军到!” “宣府副总兵任自强将军到!” “标下中军副总兵查大受将军到!” “防海御倭副总兵李如柏将军到!” “防海御倭副总兵张世爵将军到!” “蓟州副总兵杨元将军到!” “标下中军副总兵李平胡将军到!” “神机第二镇主将王保将军到!” “神机第一镇主将董一元将军到!” “镇守大同官总兵麻贵将军到!” “统御水师总兵官陈璘将军到!” “防海御倭总兵官李如松将军到!” 进入大堂中的将领,自觉的按官职高低按次序分列两旁。 接下来,就是压轴入场的两位重量级人物。 “腾冲伯到!” “宁远伯到!” 一众将领纷纷见礼。 这二人,毫无悬念,很自然的就行至众将领队列前,左侧是宁远伯李成梁,右侧是腾冲伯戚继光。 明军的将领,远不止这些,像参将、游击将军,都没有资格入堂议事。 这些都是主力战兵将领,还有一些将是负责后勤保障的战兵和辅兵将领,他们都跟随兵部右侍郎宋应昌在后方,没有到场。 最后入场的,是总指挥官。 “钦差总督朝鲜、蓟、辽、保定、山东等处军务,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梁阁老到!” 梁梦龙,在千呼万唤中始出来,走向大堂上位,面向一众将领。 “参见阁老。”一众将领见礼。 “诸位将军不必客气。” 接着,梁梦龙看向堂外,“朝鲜王殿下可在?” “在,在,在。”朝鲜国王李昖疾步而来。 朝鲜国王李昖和一众朝鲜官员,一直在外面等候,只是,没有得到召见,他们谁也不敢进来。 听到梁梦龙的问话,李昖屁颠屁颠的快步走进去,如果不是碍于礼仪,他恨不得跑过去。 没办法,亲爹来了,李昖矜持不住。 李昖朝着堂上的梁梦龙拱手行礼,“见过阁老。” 李昖身为朝鲜国王,就得向梁梦龙行礼,这个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梁梦龙拱手还礼,“殿下。” “倭寇肆虐朝鲜,三韩岌岌可危,幸得圣上仁德,派遣阁老及众位将军前来,朝鲜上下无不感激涕零。” “相信有阁老及诸位将军在,定能荡平倭寇,澄远朝鲜。” 李昖言辞恳切,望着一众大明将领,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梁梦龙拱手朝向大明京师方向,“我大明皇帝陛下听闻朝鲜之难,痛心疾首,故,特派本阁率天军前来,荡平倭寇,护卫朝鲜。” 李昖面向大明京师方向,跪地叩拜,“臣李昖,叩谢圣上。” “殿下,请起。”梁梦龙扶起李昖。 梁梦龙对于李氏朝鲜向大明故意隐瞒倭寇消息的事情,极为不满,出兵之前,朝堂议事,他更是主张趁此机会,实控朝鲜。 朝鲜国王李昖由于形势危急,已经上了请求内附的国书,朱翊钧也已经批准。只是为了安抚朝鲜,允准朝鲜内附的圣旨,还没有发给朝鲜。 什么时候把圣旨给朝鲜呢,等打完了仗,以免朝鲜暗中使绊子。 而且,由于李氏朝鲜败的太快,倭寇并没有来得及全盘接收攻陷的地区,很多地方,还有朝鲜的义军在牵制倭寇。目前,李昖这个朝鲜国王的名头,还是有些用处的。 梁梦龙,老官僚了,心中对于李昖以及朝鲜,虽然是极其不满,可表面看上去,依旧是春风和煦。 “倭寇穷凶极恶,狼子野心,竟妄图吞并朝鲜,实在可恶。今有我天朝大军在,殿下尽管放心,定叫倭寇,有来无回。” “有天朝大军在,本王自然是放心。”李昖说的这倒是实话,毕竟自家的军队已经指望不上了,现在只能倚仗大明的军队。 梁梦龙指向一旁的座位,“还请殿下落座,咱们一起商议接下来作战之事。” 李昖并没有坐下而是说道:“阁老,朝鲜的礼曹判书尹根寿,之前经常出使天朝,倭寇犯境之后,更是前往天朝求救。” “尹判书熟悉天朝的情况,同时也熟悉朝鲜的情况,若是能让尹判书参与议事,或许对天朝大军在朝鲜的作战行动,更有便利。” 由于梁梦龙只问了“朝鲜王殿下可在”,就只有朝鲜国王李昖一个人进入大堂,其余的朝鲜官员,只能在大堂外面站着。 李昖之所以想让尹根寿参与议事,一个是尹根寿确实是熟悉大明和朝鲜两边的情况,一个是李昖想趁机夺取包括大明军队在内的军队指挥权。 同时,大堂内的都是大明朝的将领,不提李成梁、戚继光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勋贵,就算是官职最低的那些个副总兵,也无一不是从军几十年的存在。 就一个文官梁梦龙,那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 大堂内杀气腾腾,阴风嗖嗖,就算是阎王爷到了这,也是打几下哆嗦,更何况是什么也不是李昖。 李昖自个一个人在这,心里害怕,他想把尹根寿拉进来,给自己做做伴,壮壮胆。 不管李昖打的是什么主意,梁梦龙都不在意,反正李昖犹如丧家之犬,啥也不是。 不过,这点面子,还是可以给的。 梁梦龙对着堂外值守的士兵吩咐,“传礼曹判书尹根寿入堂。” 堂内的声音刚落,堂外的声音接着响起,“传礼曹判书尹根寿入堂。” 第300章 有误会 礼曹判书尹根寿,听到堂内传他,心里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堂外这么多朝鲜官员,好几位的官职都比我高,为什么不传他们入堂,偏偏传我尹根寿入堂,还得是天朝来的上差慧眼识珠,知道我尹根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想到此,尹根寿胸脯一挺,腰杆一拔,昂首挺胸的走进大堂。 刚一迈步走进大堂,尹根寿的气势顿时就馁了下来。 没办法,李氏朝鲜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他们那里官员的气势,如何与大明官员的气势相比。 何况,堂内的基本上都是将领,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尹根寿说话不打哆嗦,都算他是好样的。 “参见阁老,参见诸位将军。” “尹判书,不必多礼,来人,给尹判书搬把椅子来。” “谢阁老。” 梁梦龙看向李昖,“殿下请坐,诸位将军,也请落坐。” “在议事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祖承训可在?”梁梦龙语气一冷。 “罪将在。”祖承训从堂外走来。 “祖承训,你轻敌冒进,致使我军大败于平壤,本应军法从事。本阁念你从军多年,屡有战功,且又是大敌当前,便从缓处置。” “你的罪过先存着,今免去你一应官职,到宁远伯帐下听命,戴罪立功。若再有作战不利,二罪并罚。你可服气?” 没丢了脑袋就是好事,祖承训哪还敢有不服气,“罪将服气。” “阁老,罪将还有下情回禀。” “说。” “回禀阁老,罪将轻敌冒进,致使平壤战败,该罚该打该杀,罪将应一力承担,不敢有丝毫怨言。” “只是,平壤战败,有罪将之过,亦有朝鲜之过。” 朝鲜国王李昖闻听此言,心头一颤,杨元带兵抓了钟国仁以及顺安城一众官员的事情,他收到了消息,看来,大明当时没有发作,是准备现在秋后算账。 尹根寿心里也后悔起来,早知道问这事,我就不进来了。 杨元把事情审问清楚后,连人带供词,全都送回了辽东。 梁梦龙是务实的人,不会因为顾及什么天朝上国的面子就吃这个哑巴亏。 当时,大明在朝鲜的兵马不算多,如今大批军队开进朝鲜,正是算账的时候。 同时,也是敲打敲打李氏朝鲜,别总想着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今天这一出,都是提前与祖承训他们商量好的。 祖承训轻敌冒进致使战败,他有罪,必然要罚。可朝鲜也有罪,更要罚。 “有什么下情回禀?”梁梦龙问道。 “回禀阁老,朝鲜人故意向我军提供假情报,平壤城中的倭寇,不下万人,可朝鲜人却说平壤城中的倭寇最多只有两千人。” “为了稳妥起见,罪将一路之上询问了多位朝鲜官员,得到的结果出奇的一致,皆是平壤城中的倭寇人数,不超过两千人。” “而且倭寇的火铳手中有朝鲜人,朝鲜人与倭寇竟然还互相答话,罪将怀疑,朝鲜与倭寇有所勾结。” “若是朝鲜人没有谎报军情,勾结倭寇,罪将何至于有平壤之败。” “你轻敌冒进还有理了!”梁梦龙呵斥回去。 “罪将不敢,只是怕我军以后再被朝鲜蒙骗。” “殿下,”梁梦龙将目光投向朝鲜国王李昖,“祖承训说的,可是实情?” 李昖一下被问住了。 他要是敢说不是实情,明军那边早就已经把人抓了,估计该问的全都问出来了,他要是说不是,明军把人证物证一拿,由不得他不认。 可要是说是实情,那更简单了,连审都不用审了,直接处理就完事了。 李昖就想到,多亏了我把礼曹判书尹根寿给拉进大堂中议事了,他就想以目示意尹根寿,让他替自己回答。 然而,尹根寿坐的位置离李昖实在是太过遥远。 李昖是朝鲜国王,按照大明规制,是郡王,他坐在左侧首位。 尹根寿是朝鲜的礼曹判书,正二品,可他在朝鲜是正二品,在大明朝的这些将领之中,狗屁不是。 所以,尹根寿虽然落了座,可坐在右侧最末端,末端到哪呢,这么形容吧,坐在尹根寿前面的刘綎稍微放个屁,都能把尹根寿给嗞出大堂去。 尽管二人离得远,但两个人都不近视,而且坐的正好是一个对角线,尹根寿还是能够感受到李昖的目光的。 可是,尹根寿感受到归感受到,他可不敢替李昖回答。 谎报军情这是要掉脑袋的,明军在平壤城战死了那么多人,仅靠钟国仁以及顺安城那些官员的脑袋可是不够赔的,朝鲜的高官之中,必然有人要偿命。 这是得罪人的活,尹根寿可不愿意替李昖趟这个浑水。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对,李昖是朝鲜国王,明军多多少少还会顾及一点面子。可他这个礼曹判书,明军杀起来一丁点负担都没有。 尹根寿就低着头,故意不理会李昖。 李昖这也急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你尹根寿得顶上呀。 李昖神情激动,无意就冲撞了紧挨着他的宁远伯李成梁。 “殿下,阁老问您话呢。” 李成梁在辽东多年,朝鲜紧临辽东,李昖是知道李成梁的大名的。 李成梁都开口了,李昖就知道,这事躲不过去。 “朝鲜人口近千万,有人投靠倭寇或者是被倭寇强行掳掠而去,强迫他们为倭寇效力,也不无可能。” “祖将军败于平壤,本王是深表遗憾。可若是说有朝鲜官员谎报军情,乃至与倭寇有所勾结,而致使平壤战败,应该还不至于。” “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第301章 治罪 “误会?”蓟州副总兵杨元直接喝斥过去,“能有什么误会?” “阁老,末将审讯临阵脱逃的钟国仁以及一众谎报军情的朝鲜官员时,发现谎报军情的背后,另有阴谋。” “有什么阴谋?”梁梦龙顺势发问。 “回禀阁老,据钟国仁等人供述,他们并非是有意谎报军情,而是奉命行事。” 边说,杨元还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瞥向朝鲜国王李昖。 “在我军进入朝鲜之前,他们就已经商议了收复平壤的作战计划,只是作战凶险,平壤城又盘踞着大量倭寇,朝鲜人不愿意冒这个险。故而,刻意隐瞒实情,谎报军情,诱骗我军进入平壤,将风险全部压在我军身上。” “这才有了祖承训兵败平壤。” “哦,是吗?”梁梦龙看向朝鲜国王李昖。 “杨将军,你可知朝鲜对我大明历来恭顺,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李昖的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回禀阁老,末将有人犯签字画押的供词,还有一干人犯在堂外待审。” “供词何在?”梁梦龙问道。 杨元对着堂外喊道:“来人,将供词呈上。” 堂外有一个明军士兵应声走到梁梦龙面前,“阁老,供词。” 梁梦龙拿起供词,快速翻阅。 杨元审问出结果后,立刻差人报给了梁梦龙,他早就已经看过一遍了,这次是象征性的过一遍。 梁梦龙看完后,传给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等将领观看。 这些人也早就看过了,大致走了一遍流程后,供词传到了朝鲜国王李昖的手中。 “殿下,您也看一看吧。”梁梦龙的语气透着冰凉。 李昖哪敢说不,飞快的浏览。越看,他脑门上的汗越多。越看,他的手颤的越厉害。 “本王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如此胆大妄为,谎报军情,欺瞒天朝将军。” “阁老。”李昖站起身来,“根据供词中描述,是兵曹参判黄海宁给钟国仁下达的命令,这个混账,本王非要严惩他不可。” “等回去之后,一定命人严加审查,凡是涉案人员,全部处罚,给天朝一个交代。” “兵曹参判黄海宁给钟国仁下达的命令,可兵曹还有判书呢?这么大的事情,兵曹判书会不知情?” 说这话的,是宁远伯李成梁。 李成梁本就是辽东人,又在辽东任职多年,此次救援朝鲜,他又是提督军务,他必须要为辽东镇死难的士兵讨个公道。 朝鲜国王李昖,知道李成梁开口的目的,对于这个经常打交道的昔日辽东总兵,他清楚,打马虎眼没有用。 “这么大的事情,断然不是黄海宁一个兵曹参判就能做主的,兵曹判书,想来应该是知情的。” “如果兵曹判书也涉案的话,本王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轻饶肯定是不能轻饶,就是不知殿下打算如何惩处涉案人员?”李成梁追问道。 李昖就知道糊弄不过去,“因谎报军情而导致天朝大军惨败,若是朝鲜内部事务,本王定然要按例惩处,绝不姑息。” “只是此事涉及天朝,干系重大,本王不敢独断,需会同有司官员,共同审理,共同定罪。” “适才殿下说了,此案涉及我大明,既然涉及大明,那这个案子,就由我大明审理吧。” 李成梁毫不客气,直接就将办案权夺了过来。 李昖有些犹豫,不敢答应。要是让大明来审理,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可他又不好与李成梁硬顶,便将目光瞥向礼曹判书尹根寿,希望他出面拦下此事。 自杨元让人把供词呈上,尹根寿就知道事情败露,闹大了。他现在想的是,神仙打架,千万别牵连到我身上。 就算是朝鲜国王李昖一个劲的给尹根寿使眼色,他就是装看不见。 “尹判书,你以为如何?”李成梁可不会给尹根寿置身事外的机会,直接开口询问。 尹根寿站起身来,“回禀宁远伯,下官是朝鲜的礼曹判书,专管礼制,既不通兵事,又不晓律法。” “对于此案,不敢置喙。” 李成梁一个眼神射向尹根寿,吓的他一个哆嗦。 “开堂议事前,殿下说尹判书既熟悉大明情况,又熟悉朝鲜军况,这召尹判书入堂议事。” “现在尹判书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通兵事,这可与殿下所言不符啊。” “是殿下故意诓骗我等?还是尹判书你有意推诿?” 尹根寿的头上也开始冒汗,“回禀宁远伯,下官是朝鲜的礼曹判书,本不通兵事,只是近来倭寇猖獗,下官心忧国事,这才留心军况。” “顶多就算是纸上谈兵,不敢说通晓军事。” “只是目前在朝鲜中,下官是为数不多既了解天朝情况,又了解朝鲜军事的,为方便阁老及诸位将军了解情况,殿下这才有心让下官入堂,参与议事。” “并非殿下故意诓骗天朝,下官更不敢推诿,只是下官实在才疏学浅,能力有限,怕说出话来,贻笑大方,故,不敢开口。” 李成梁可不会给尹根寿耍滑头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们朝鲜的规矩如何,反正在我大明,言路畅通,不会因言治罪。” “尹判书,尽管畅所欲言。” 尹根寿知道,躲不过去了,死道友不死贫道,先顾自己吧。 “回禀宁远伯,下官以为,此案既然涉及天朝,自当由天朝审理。若是天朝有需要,朝鲜定然全力协助。” 李成梁将目光移到朝鲜国王李昖的身上,“殿下,您以为呢?” 李昖清楚,这是对方在给自己台阶下。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可就没得说了。 “本王的意思与尹判书相同,此案既涉及天朝,自当由天朝审理。如有需要,朝鲜必当全力协助,定要将这些罪人,绳之以法。” 梁梦龙微微一笑,夸赞道:“殿下果然是深明大义呀。” 也就是现在李昖这个朝鲜国王的名头还有点用,不然,凭他有暗示下属谎报军情这一点,直接就能废了他。 “为天朝效劳,本就是朝鲜的分内之责。更何况天朝大军是为救援朝鲜而来,朝鲜定当全力配合。” “刘綎。”梁梦龙喊了一声。 “末将在。”刘綎应声起身。 梁梦龙对着李昖介绍道:“殿下,刘綎在京营之中就是军法官,向来是纪律严明,此案交给他来审理,定然无虞。” 李昖惊诧的望向刘綎,他,军纪严明? 刘綎军纪严不严明,我还不知道吗。义州城就是让他抢空的,你告诉我说他军纪严明,你猜我信吗? 不信也得信,因为李昖没有别的选择。不光如此,他还得对着刘綎说好话呢, “那就有劳刘将军了。” 第302章 统一指挥 让刘綎去查办朝鲜官员,放心,好人也能让他查出事来。 这事安排下去之后,梁梦龙开始进入正题。 “此次倭寇进犯朝鲜,兵力达十五万人。加上倭寇的水师,兵力足有十六万人。除此之外,在倭寇的本土,还有十万预备军,随时准备支援。” “诸位,这一仗,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殿下。” 梁梦龙冷不丁突然喊了李昖一声,弄的他心里一格愣。 刚说了不能掉以轻心,紧接着就喊我,这是不是拿话敲打我呢? “阁老。” “殿下,此次作战,位于朝鲜,您对朝鲜的情况更为熟悉,不知您对接下来的作战,有何计划?” 李昖对此,早就想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就等着大明来人问。 “阁老,本王以为,此次作战,有天朝的大军,又有朝鲜的军队。军队中,又分步兵、骑兵和水师,指挥调度起来,恐怕会多有繁琐。” “本王以为,作战之首要,当是统一调度,统一指挥,以保军令畅通。” 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李昖这是想把指挥权攥在朝鲜的手里,包括大明的军队,也是要听从朝鲜的指挥。 算盘珠子打的都快崩到大明朝的脸上了。 梁梦龙明知故问,“统一调度,统一指挥,这是自然要办的。那不知该当如何统一调度?又如何统一指挥?” 李昖立刻说道:“从礼法上讲,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国,朝鲜上下,理当听从天朝的统一调度,统一指挥。” “只不过,此次是在朝鲜作战,天朝大军属于客军,不熟悉朝鲜的情况。” “倭寇奸诈猖獗,为确保战事顺利,本王以为,所有的兵马军队,如果能由朝鲜统一调度,统一指挥,是再好不过。毕竟朝鲜更加熟悉本地的环境。” “哈哈哈哈。” 李昖话音刚落,堂内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包括腾冲伯戚继光,他都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尤其是刘綎,笑的声音最大,“我说殿下,听您的意思,朝鲜还想指挥我大明的军队?” “相对而言,朝鲜更加熟悉本地的情况,于作战还是更为有利。” 众人听了这话,笑的更大声。 刘綎又问:“殿下,既然朝鲜更熟悉本地的情况,于作战更为有利,那怎么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就被倭寇占去那么多土地?” “三都丢了三个,八道丢了七道半,这也没看出来熟悉本地情况的朝鲜于作战有什么利呀?” “难不成,这是朝鲜的诱敌深入之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末将不得不提醒殿下一句,您这诱敌深入之策,未免诱的也太深了,差一点都诱到我大明的辽东去了。” 朝鲜国王李昖的脸上,唰的一下,就跟发烧似的,红的不能再红, 当着矬人别说短话,刘綎的这一番贴脸开大,臊的李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伤自尊了。 “刘将军,不得无礼。”梁梦龙强忍着笑意。 “殿下,刘将军这个人爱说实话,您别往心里去。” 李昖听了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什么叫刘綎爱说实话?骂人没这么狠的。 李昖现在就跟老母鸡抱窝一样,恨不得把头藏胸膛里,没脸见人呐。 “肃静,肃静。”梁梦龙打断众人的笑声。 “殿下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毕竟朝鲜确实是更为熟悉本地情况。” “只是朝鲜军队的建制已经被倭寇打乱,暂时无法组织起来,依本阁看,所有军队,不论是我大明的军队还是朝鲜的军队,全部听从本阁以及宁远伯、腾冲伯的调遣。” “殿下以为如何?”梁梦龙虽然是询问,可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 李昖不想把军队的指挥权交出去,可面对梁梦龙的询问,他不好不回答。 于是乎,他便借着刚才明军将领的嘲讽,来上一出缓兵之计。 李昖站起身来,脸色通红,“阁老所言,实在……” 话还没有说完,便昏倒在椅子上。 “殿下!”礼曹判书尹根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您快醒醒啊。” “阁老,殿下的身体抱恙,怕是无法再进行议事。” 梁梦龙并没有揭穿李昖的把戏,李昖不在,有些话反而更好说,“来人。” “在。”堂外冲进来一队明军士兵。 “将殿下抬下去医治。” “是。”李昖被抬了下去。 尹根寿跟着也想下去,但被梁梦龙叫住。 “尹判书,殿下身体抱恙,无法继续议事,可军情如火,我们可以停下来等,但倭寇不会等我们。” “你是殿下亲自举荐的,想必殿下对尹判书是充分的信任,那就由尹判书代替殿下,继续议事吧。” 尹根寿刚想以出去照顾李昖为由开口拒绝,梁梦龙没有留给他开口的机会。 “外面有我大明的随军医师,又有那么多朝鲜官员在,殿下有人照顾,尹判书不必太过担心。” “早日剿灭倭寇,这也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咱们继续议事。” 尹根寿见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一切听从阁老吩咐。” 梁梦龙接着说道:“殿下清醒时说过,为保军令畅通,所有军队应该统一调度,统一指挥。” “为遵从殿下嘱咐,本阁决意,包括朝鲜军队在内的所有军队,皆听从本阁以及宁远伯、腾冲伯的军令行事。” “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领齐声回答:“谨遵军令。” 梁梦龙看向尹根寿,“尹判书可有疑义?” 这么多大明将领,中间就夹着尹根寿一个朝鲜人,这种关头,打死他,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下官并无异议,一切皆听阁老吩咐。” “那就烦请尹判书,将此军令,传达至所有的朝鲜官员以及军队。” “下官领命。” 第303章 沈惟敬 一队明军士兵,押着十几个朝鲜官员在城中游行。 游行完了,开始行刑。 一个明军将领冲着围观的朝鲜人高声喊道:“右议政刘成梅、兵曹判书卢在安、户曹判书李化作、大司宪金又问、都承旨郑信阳、兵曹参判黄海宁、户曹参判李近来等十六人,谎报军情,贪渎军需,私通倭寇,经主审官大明统御南兵副总兵刘綎将军及朝鲜有司共同审理,证据确凿,今按律例,判处以上十六人,斩立决。” “行刑!” 话音一落,十六把鬼头刀落下,接着便有十六颗人头落下。 这十六个人,全都是李氏朝鲜的高官,而且都是中枢的高官。 右议政,相当于是大明朝内阁中排名第三的辅臣。 耍心眼,糊弄人,想方设法的算计大明,拿大明当枪使,反了你们了! 刚刚喊话的那明军将领接着又下令,“朝鲜王殿下有令,将十六个人犯的首级挂到城墙上,尸身挂到旗杆上,以僦效尤!” “如有人犯家属擅自收尸,按照朝鲜王殿下的命令,就地格杀!” “是。” 城中,朝鲜国王李昖的住所,外面围满了官员的家眷。 被明军处决的那十六个官员,可全都是位于李氏朝鲜朝堂最顶层的,而且全部都是贵族,他们被杀了,还不让收尸,那些家眷自然不干,全都跑到李昖这里哭天抹泪。 外面哭天喊地,李昖在里面急得团团乱转。 那十六个李氏朝鲜的高官,罪证,是大明的刘綎会同朝鲜有司官员,一同审出来的。可处决人犯,也是大明和朝鲜共同的决断。 然而,事实上,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刘綎一手操办的,朝鲜官员就是在旁边跟着,连一句硬气话都不敢说。 当然,李氏朝鲜中也不是没有头硬的,有几个官员就对刘綎的判决提出了异议。 刘綎为人大度,没怎么他们。只是,刘綎麾下可是有一队黑人士兵。这些黑人士兵,大半夜就跑到白天审案时有异议的朝鲜官员家里。 不是威胁,而是保护。 本来夜晚天就黑,人更黑,那些黑人士兵就这么在人家院子里来回晃荡,比鬼都吓人。 这些官员就告到朝鲜国王李昖那里,李昖能怎么着,一面安抚,一面让他们继续忍。 到这,事情还没完。 因为刘綎的调查有了新的结果,为什么有官员为涉案官员鸣不平呢?原来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也涉案了呀! 既然涉案了,那就没得说,依法办理吧。 这一套招下去,谁能顶的住? 很快,就确定了十六名主犯,二十七名从犯。 大明朝是一个讲究律法的朝代,但凡是死刑,那都是要经过三法司审理的,只有三法司审理无误后,才能上报到皇帝那里,由皇帝圈决之后再发回地方衙门执行。这是一套极其严谨的程序。 审理这个案子,明军或许是不怎么得心应手,但是,明军中不光有军人,还有文官呢。 广宁锦义兵备副使张我续亲自动笔写的案卷,那是条理清晰,证据鲜明,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从犯,直接就咔嚓了。 主犯,游街之后再行刑。 行刑之后,还要将首级和尸身悬挂示众,不让收尸。 不让收尸就不让收尸吧,关键明军还是打着朝鲜国王李昖的名义下的命令,说这是朝鲜王殿下的命令。 那些人犯的家属本来就不敢找明军的麻烦,正好,顺坡下驴,于是乎,一窝蜂的全涌到朝鲜国王李昖这里来了,向他讨要说法。 李昖也是没办法,这事是我能做主的吗? 礼曹判书尹根寿走到李昖身边,“殿下,外面那些人哭哭啼啼的也不是个事,您看是不是想个什么办法打发他们走?” “你有什么办法打发他们走?”李昖问道。 “臣,也没有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你提它干什么!” 李昖一肚子气,不敢朝明军撒,也不敢对着外面的那些贵族家属们撒,就只能冲着尹根寿来了。 尹根寿只能忍,谁让他官小呢。 “是是是,殿下您教训的是,是臣失言了。” 李昖知道发脾气也没用,坐下来,端起茶杯,准备喝喝茶,去去火。 常言道,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喝水倒不至于塞牙,李昖只是在喝茶的时候被茶叶塞住了牙。 气的他直接把茶杯砸在桌子上,茶水洒出一片。 “遇到点事情就吵,遇到点事情就闹,就不能踏踏实实的回去等消息吗。” “尹判书,你去告诉外面那些人,想给他们家人收尸,本王说了不算,让他们去明军那里闹去。” 尹根寿有点为难,“殿下,臣早就这么劝过他们了,他们不听,他们就认准了是您下的命令,就想找您要个说法。” “下命令,下命令,我能下什么命令。”李昖的火气越来越大。 “他们是不敢去明军那里闹,就是看本王好欺负,才来这里闹的。” 尹根寿试探性的问道:“殿下,要不然臣派人去把外面那些闹事的人赶走?” “不用管他们,他们愿意闹就让他们闹去吧。”李昖没有答应。 李昖这个朝鲜国王的统治基本盘,就是贵族。 如今朝堂上的高层基本可以说是被明军一扫而空,他要是再把那些贵族的家属们强行驱赶,那他李昖可就彻底成了光杆司令。 李昖没有下令驱赶,可外面有人主动下令,帮李昖驱赶。 “竟然敢搅扰朝鲜王殿下的安宁,真是好大的胆子!” “来人,把这些人全部赶走,决不能让他们搅闹朝鲜王殿下。” “是。”有士兵开始赶人。 李昖在里面听的清楚,他心道,这是谁呀,为了我的安宁把人赶走,这不是毁我吗? 他急匆匆的跑过去,企图喝斥住那人,顺便,安抚一下那些贵族家属们,挽回点形象。 可当李昖走到院子里,看到来人之后,他没敢喝斥。 来人倒是很有礼貌,冲着李昖拱手见礼,“神机第二镇游击将军沈惟敬,见过殿下。” “原来是沈游击,快快快,里面请。” 将沈惟敬让到堂中,李昖说道:“沈游击,请坐。” “来人,给沈游击上茶。” 沈惟敬还是很有礼数的,“谢殿下。” “殿下,末将看外面有人竟然敢搅扰您的安宁,那还了得。于是就让随行的士兵将他们赶走了。” 李昖不能说别的,只能硬着头皮道谢,“有劳沈游击了。” “沈游击此次前来,可是阁老有什么事情吩咐?” “阁老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吩咐,就是朝鲜朝堂上有很多官员被治罪,如今我大明天军已经进入朝鲜,接下来就要对倭寇动兵,军需辎重必然是重中之重。” “朝鲜空缺如此多的官员,怕是于军需不利。” 李昖听明白了,明军这是想插手朝鲜内部的官员任命啊。 “这一点,本王也考虑到,已经命人推荐官员,尽快把空缺补上,绝不会耽误正事。” 沈惟敬看得出,李昖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想让己方插手官员任命。 “殿下刚刚说已经命人推荐官员,可末将等人为何没有接到殿下的命令呀?” “难道,殿下您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大明来的人,认为我们不配举荐官员不成?” 这一下,直接拿捏住了李昖的死穴。 李昖能说什么,他又敢说什么。 “本王已经派人去通禀阁老了,想来是派去的人渎职,没有通禀到位,这才使得沈游击等人不知。” “稍后,本王就彻查此事,定要治那渎职之人的罪。” 沈惟敬会心一笑,“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殿下不会是那样的人。” “不过,说到举荐官员,末将这里倒是有两个合适的人选,不知道殿下是否愿意听一听?” 第304章 推荐人才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这是朝鲜国王李昖的心里话,既然是心里话,那他就不会说出口。 “沈游击请讲。” 沈惟敬推荐的人,不是大明人,而是两个李氏朝鲜的人,这两个朝鲜人,是大明的熟人。 “末将认为,原礼曹判书朴国昌,可担任右议政。” “原工曹参判金珍古,可担任户曹判书。” 朝鲜国王李昖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一脸的淡然,因为他一猜就得是这俩玩意。 “朴判书与金参判本就是我朝鲜重臣,他们二人的能力本王有所了解,而且又有沈游击举荐,那更是他们二人的荣幸。” “之前,就有人向本王举荐朴判书与金参判,本王也有意起复他们二人为官。” “只是,倭寇攻势迅猛,朴判书与金参判,没有随本王一同前来义州。目前,他们二人究竟在何处,本王无从知晓。” “他们二人怕是没有这个福分,沈游击的举荐,本王也只能说是深表遗憾。” 沈惟敬喝了口茶,“若是朴判书与金参判能够赶来义州,殿下是否愿意启用他们二人?” 李昖眉头一挑,难不成这两个家伙被明军找到了? 刚刚自己已经把话说出口,自然不好反悔,自己打自己的脸。 “若是朴判书与金参判真的能赶来义州,本王当然愿意启用他们二人。” 沈惟敬放下茶杯,“说来也巧。” 果然,李昖就知道无巧不成书,这俩玩意准保得出现在义州城。 “就在今天早晨,我军骑兵巡查时,发现了勤王救驾的朴判书与金参判。” “朴判书与金参判,从被倭寇占据的汉城,一路不辞辛劳,披荆斩棘,克服千难险阻,赶来义州护卫殿下,如此忠贞之士,当真是让人钦佩。” 李昖现在就怀疑,朴国昌和金珍古是明军故意弄来义州城的。 他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苦笑一声,“本王倒是没有想到,朴判书与金参判,竟真的是如此忠贞之士。” “既然朴判书与金参判千里赶来,又有沈游击举荐,本王绝对不会委屈如此忠贞之士。” “适才沈游击举荐金参判担任户曹判书,本王觉得很是合适。” 户曹判书,相当于是大明朝的户部尚书,现在李氏朝鲜的秩序已经被倭寇打散,明军又进入朝鲜,这么多军队整天吃喝拉撒,得需要多少军需。 户曹判书就是干这个差事的,你们明军不是举荐金珍古担任户曹判书吗,那好,我李昖准了。 以后,就可以毫无压力的不准备军需粮草,反正有金珍古这个替罪羊在,到时候就把他交出去,看你们明军杀不杀。 杀,正合我意。 不杀,你们明军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李昖接着又说:“朴判书之前是担任礼曹判书,依本王看,朴判书能从倭寇占据的汉城中安然赶来义州,定然是有极佳的军师才能。” “那就让朴判书担任兵曹判书吧。” 兵曹判书相当于是大明朝的兵部尚书,明军与倭寇作战,朝鲜军队必然要从旁协助。 同理,让朴国昌担任兵曹判书,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坑队友。 反正出了事,有朴国昌这个兵曹判书顶锅,到时候就把他交出去,看你们明军杀不杀。 至于沈惟敬推荐朴国昌担任右议政,这是相当于大明朝内阁中排名第三的辅臣,李昖当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朴国昌这么一个二五仔。 然而,李昖面对的是沈惟敬,这位可是万历朝第一谈判专家。 “没想到,殿下竟如此厚待朴判书。” “末将本来是举荐朴判书担任右议政,没想到殿下竟然还让朴判书兼任兵曹判书。” “就冲殿下这份待人之诚,驱逐倭寇,指日可待。” 李昖就这么愣愣的看向沈惟敬,这家伙,什么玩意,“沈游击,你误会……” “末将代朴判书,谢殿下厚恩。”沈惟敬直接起身,给李昖行了一礼。 这就成了既定事实,李昖不认也得认。 “沈游击客气了。” “殿下,末将此次前来,除了举荐人才之外,还有就是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 李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什么好消息?” “我大明的军队,不仅有进入朝鲜的这些,其他军队也在陆陆续续的整军。我大明准备发天兵七十万,驱逐倭寇,不仅如此,还要反攻日本,势要剿灭倭寇。” “真的?”李昖瞪大了眼睛,七十万大军,大明朝是拿的出来的。 “自然。” “明日,我将亲赴平壤,约见倭寇头子小西行长,他们若是识趣,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305章 动员 倭寇已经得知大明派遣军队进入朝鲜,他们已经收缩兵力,放弃很多城池,主力全部集结于平壤城中。 明军的前锋部队,也在不断的向前压,一步一步的逼向平壤城。 义州城中,梁梦龙在做战前动员。 除了明军的将领之外,朝鲜国王李昖,以及朝鲜领议政崔兴源,左议政尹斗寿,右议政兼兵曹判书朴国昌,户曹判书金珍古也参与议事。 “平安道的倭寇主力,全部龟缩至平壤城中,待军需粮草筹集完备,下一步,就要收复平壤。” 为了防止朝鲜拖后腿,明军的自备了大量粮草,但梁梦龙就是以军需为由,暂缓出兵,目的就是为了让朝鲜出粮。 大明出兵帮你们朝鲜打倭寇,你们啥也不出,哪有那好事。 同时,梁梦龙也是在等,等咸镜道的战报传来。 咸镜道在李氏朝鲜中属于偏僻之地,没什么太大价值,明军的主力集结于平安道,咸镜道,则是由襄城伯李成功等人,率领一众女真人反攻,而且早就开始动手了。 最重要的是,用女真人作战,不用考虑军需。 女真人经常跑到李氏朝鲜零元购,如今女真人帮助朝鲜打仗,还有这么多女真人在,大军根本就不可能缺粮草。 李氏朝鲜给女真人准备粮草,那没什么说的。要是没有准备粮草,大不了就零元购,这对于女真人来讲,轻车熟路。李氏朝鲜的物资,那不就跟他们家的东西一样嘛。 朝鲜国王李昖,知道这个梁梦龙难缠,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要朝鲜不出粮草,大明的军队是一动不动。 为了驱逐倭寇,李昖只能出出血。 “军需粮草之事,本王已经派人去筹措,绝对不会耽误战事。” 户曹判书金珍古直接表态,“还请阁老放心,下官已经派人去清查各个粮仓,并让各地官府上报辖区内粮仓存粮,相信足够供应大军所需。” “如若还不够,下官便派人去官员家中借粮,绝对不会耽误战事。” 朝鲜国王李昖,领议政崔兴源,都向金珍古投去厌恶的目光。 你小子这是要当叛徒啊! 梁梦龙一捋胡须,淡淡一笑,金珍古这个户曹判书,用的好呀。 “有殿下与金判书在,粮草的事情,本阁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过,毕竟是供应我大明军队,本阁若不派人协助,怕是不太好。” “刘綎。” “末将在。”刘綎腾的起身。 “你带人协助殿下与金判书,筹措一应军需粮草。” “末将领命。” 听到让刘綎协助己方筹措粮草,李昖比死了亲爹都难受。 就刘綎这家伙,以及他手下的那一群国际部队,筹措粮草,别说是粮了,恐怕一棵草也剩不下呀。 刘綎冲着李昖一拱手,“若有需要,还请殿下尽管吩咐。” 李昖强挤出笑容,“哪里,哪里。能得刘将军协助,是本王之幸,是朝鲜之幸。” 梁梦龙接着吩咐,“佟养正。” “末将在。”佟养正起身行礼。 “佟将军,你是分守宽甸的副总兵,你的辖区紧临朝鲜,你就负责朝鲜与辽东之间的军情往来。” “如果战事不利,你就将朝鲜王殿下护送至宽甸堡的官衙之中,并着手在宽甸六堡组织防线。” “末将明白。” 梁梦龙点点头,“所有水师,皆由陈璘将军调遣。” 陈璘起身,“末将领命。” “本阁听闻,全罗道还有不少的朝鲜水师在抵御倭寇。” 右议政兼兵曹判书朴国昌立刻就明白了,“阁老,全罗道水师现由全罗道水军左水使李舜臣率领。” 说完这句话,朴国昌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有朝鲜国王李昖在,他这个右议政兼兵曹判书,必须要有规矩,不能喧宾夺主。 李昖也不是傻子,知道朴国昌故意留下话口,就是在等以自己,“之前礼曹判书尹根寿已经向本王以及朝鲜各部传达了议事的结果,朝鲜上下,皆归阁老调遣。” “况且,朝鲜本就是大明藩属,是大明之臣子,大明如有需要,朝鲜定当全力以赴。” “全罗道水师,自然一并归陈璘将军调遣。” “右相,你兼任兵曹判书,稍后你就给全罗道水军左水使李舜臣下道军令,让他听从陈璘将军调遣,如有违抗,严惩不贷。” “臣,明白。”朴国昌回答的十分迅速,生怕李昖反悔。 李昖这么识趣,梁梦龙当然得给李昖面子,“殿下如此坦然,真是令下官钦佩。” “大明为我朝鲜驱逐倭寇而来,本王又岂能小气。都是为了抗倭大计,本王以及朝鲜,自然要全力配合。” “那就任命李舜臣为水师参将,在陈璘将军麾下听调。” 李昖点点头,“能为天朝效力,是李舜臣之幸。” 梁梦龙看向众人,“诸位,我军为驱逐倭寇而来,襄城伯已经率军在咸镜道清剿倭寇头子加藤清正,平安道,马上也要开始动兵。” “在动兵之前,本阁要提醒诸位将军一句。在场的众人,都是我大明军中的功勋重臣,大部分人,都是卫所中有世职的军户,祖祖辈辈都在军中,对于打仗,可以说是家常便饭。还有的,之前就与倭寇交过手。” “怎么打仗,不用本阁多说,诸位也都知道该怎么办。唯独有一点,本阁不得不说,那就是不能轻敌。” “临出发之前,锦衣卫搜集到的倭寇情报,以及兵部搜集到的倭寇情报,全部编写成册,发到了军中。” “在我们面前的,是经历了上百年战争的日本,与我们作战的,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倭寇老兵,不是寻常倭寇,更没有真倭假倭之分。” “业精于勤荒于嬉,倭寇打了几百年的仗,就算是个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几百年的时间也能练出来了。” “祖承训的教训就在眼前,本阁希望诸位将军,不要成为第二个祖承训。” 自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众将领纷纷起身,连带着朝鲜国王李昖等人也不敢再坐着,跟着起身。 “末将等明白。” “从今日起,全军拔营,本阁移驻定州,前线战事皆由宁远伯与腾冲伯指挥,各部需严守将令,如有贻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梁梦龙看的明白,这一仗下来,大明朝肯定要多出几家勋贵。 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的伯爵肯定要变成世袭的侯爵。 而自己这位总指挥官,只要打了胜仗,加官晋爵自然是少不了的,没必要抱着权力不撒手。 干脆,做个顺水人情,让李成梁与戚继光在前线指挥就行了,自己坐镇后方。 虽然梁梦龙对于自己的军事才能很有自信,但对比起李成梁、戚继光这二位,他还是清楚自己的定位的。 专业的事情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自己把军需辎重搞好就很不错了。 九万五千人的军需,这差事,不比指挥作战轻松。 第306章 能言善辩 平壤城外,神机第二镇游击将军沈惟敬,带着四名家丁悠哉悠哉的走来。 城头上的倭寇看到了沈惟敬五人,但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惟敬对着一名家丁吩咐道:“把信射上去。” “是。”这家丁张弓搭箭,一箭射在城门楼上,箭上还带着书信。 城头上的倭寇,这就明白了,这是来送信的,拿下书信,飞速呈报给小西行长。 接过信的小西行长打开一看,内容很短: 朝鲜礼仪之邦,本无罪过,汝何敢无名出兵,伐人之国,杀戮无辜之生灵。朝鲜乃中国藩属之国,汝若不为退兵,非但尽出山东之兵,将尽发天下之兵,尽灭无遗类,期于退兵。 山东之兵,主要是指辽东镇的兵,因为大明朝的辽东归属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管理。 小西行长轻轻一笑,“就凭这么一封信就想吓到我,笑话。” “明军派来了几个人?” “五个。” “就五个人?”小西行长有点不太相信。 “没错,属下看的真真切切,就五个人,周边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有点意思。”小西行长将书信放到一旁,“告诉他们,我要与他们面谈。” “是。” 一个武士跑到城头上,对着沈惟敬等人大喊,“我们军团长想要与沈游击当面商谈,不知沈游击意下如何?” 书信下面都有落款,小西行长等人自然知道沈惟敬的姓名阁官职。 沈惟敬没有拒绝,“在何处商谈?” “就在平壤城外,七星门前。” “回去告诉你们军团长,沈某恭候。” 沈惟敬奉命前来与小西行长商谈,目的是缓兵之计。 平壤本是李氏朝鲜的三京之一,城高墙深,十分坚固,加之前番祖承训带人夜袭,轻而易举就攻入城中,倭寇必然会加强城防。 而且倭寇又收缩兵力,放弃平安道大量城池,主力龟缩进平壤城中。 明军本来是准备先收复平壤周边的城池,之后再行收复平壤,没想到战线一下推进这么多,军需辎重以及火炮运送,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平壤这种大城,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打下来的,军需辎重必须要供应到位。 沈惟敬奉命前来谈判,就是为了迷惑倭寇,争取一个时间差,明军那边还是按照攻城准备着。 而小西行长听到沈惟敬十分痛快的就答应下来,觉得此人很有胆魄,“调两千精兵,随我一同出城。”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竟有如此胆魄。” 七星门前,两千倭寇列阵而待。 小西行长自阵列之中缓步走出,只见沈惟敬镇定自若,面不改色,颇有一副高人风范。 “在下第一军团军团长小西行长,敢问阁下就是沈惟敬沈游击?” 沈惟敬早年间随其父亲同日本人做生意,因为有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就算小西行长不说汉话,两个人交流起来,也没有任何的障碍。 “正是。”沈惟敬直视小西行长,毫无惧色。 “军团长令麾下兵士摆开阵势,可是请沈某阅兵的?” 小西行长问道:“那沈游击觉得我国士兵,如何?” “很好。”接着,沈惟敬又追了一句,“但还不够好。” “沈游击此话何解?” 沈惟敬没有正面回答,“等到军团长遇到我大明天兵的那一刻,自然知晓。” 小西行长当然听得出沈惟敬话语中的不屑,“大明的士兵,我日本不是没有遇到过。” “浙江,福建,大明的东南沿海地区,我国士兵皆有涉足。嘉靖这个年号,距今不过二十余载,以沈的年龄,想必不会陌生吧。” 沈惟敬轻蔑一笑,“我大明的东南沿海,皆是鱼米之乡,富饶之地,比起贵国的岛屿、山地,不知好上多少倍。” “贵国的士兵既然涉足我大明的东南沿海地区,为何没有驻足呢?难道是不喜欢吗?” “还有,嘉靖这个年号,沈某很是熟悉。那么,汪直、徐海这两个名字,不知军团长是否熟悉?” 汪直、徐海可是嘉靖年间有名的倭寇头子,而且在日本都是大哥大的存在,小西行长自然听过他们二人的大名。 “当然,当然。” 沈惟敬接着说道:“据沈某所知,嘉靖年间,涉足我大明东南沿海地区的贵国士兵,皆是以这二人为尊吧。” “汪直,徐海,听这二人的名字,不像是日本人的名字,反而更像是我大明人的名字。” “为何贵国的士兵反而会受我大明人的驱使?” “难道是因为贵国的士兵,善吗?” 小西行长犹如哑巴吃黄连。 这个话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本意是想奚落沈惟敬一番,没想到被沈惟敬反杀回来了,而且被对方杀了好几个来回。 “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小西行长急忙结束这个话题。 “现在,是我们日本兵临城下,朝鲜三京八道,尽归于我国之手。” 沈惟敬反问道:“朝鲜是我大明的藩属,哪来的什么三京?” “军团长可以问一问朝鲜王,他自己敢说朝鲜有三京吗?” 小西行长没有在这上面过多计较,“三京也好,三都也罢,总之,皆于我日本国手中。” “这正是沈某来的目的。”沈惟敬猛然提高了音量。 “朝鲜有何亏负于日本,日本如何擅兴师旅?” 第307章 缓兵之计 听到沈惟敬质问日本为何进犯朝鲜,小西行长不以为意,“日本进攻的是朝鲜,与大明何干?” “地图。” 一名武士应声拿着一份地图铺开。 小西行长手指地图,“沈游击请看,这是我军缴获的朝鲜地图,上面没有一个字提及到大明。” “我们现在站的是朝鲜国土,不是大明国土。沈游击此话,怕是有些无理取闹。” 沈惟敬冷哼一声,“军团长可知,什么叫有明朝鲜国?” “此地虽是朝鲜之地,可仍是我大明国界之内。” “贵国兴无名之师,犯我疆界,才是无理取闹!” “军团长若听沈某好言相劝,不妨就此罢兵,静待我天朝之命。如此,方可保贵国将士之安全。” 小西行长没有被沈惟敬的威胁吓到,“大明是天朝上国不假,可我日本亦是雄兵百万。” “真要是刀兵相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沈惟敬微微一笑,“据沈某所知,军团长是商人之子,因救下宇喜多直家而被其提拔为武将,而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前番我军祖承训将军率两千骑兵夜袭平壤,战况如何,想必军团长定然知晓。” “像那一夜的两千士兵,辽东镇还有十万之众。而像辽东这样的九边军镇,我大明还有八个。” “除却九边之兵,我大明军籍在册之兵,不下百万。另还有上千万的军户余丁随时可编入军中。” “军团长未至不惑之年,便已身居高位,春江水暖鸭先知,战端一开,究竟鹿死谁手,想必军团长心中早有展望。” 小西行长知道沈惟敬这话是吹牛,但祖承训夜袭平壤的那两千骑兵,战斗力是他实打实亲眼所见,不容小觑。 再者,小西行长也想来一出缓兵之计。 毕竟他驻守的平壤城直面明军兵锋,明军可不是朝鲜军队,战斗力强。他同样需要时间加强城防以及向其他地方的倭寇求援。 “沈游击所言,或许为真。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究竟鹿死谁手,方需试一试才能知道。” “不过,鄙人热爱和平,若不是生逢乱世,谁又愿意做这种拼死拼活的事情。就算是为了麾下的士兵,必然也愿意罢兵言和。” “奈何,军令难违。太阁殿下执意发兵,鄙人也只得遵从军令行事。” “如今见沈游击言辞恳切,鄙人深受感动,愿意做一个和事佬,向太阁殿下禀明大明的和谈决心,力求促进双方罢兵言和。” “只要大明答应日本封贡之请,并开放市舶司与日本交易,相信我国与大明定能重修于好。” “善,善,善。大善。”沈惟敬面带笑容。 沈惟敬本来就是什么都敢答应,再者,他来平壤面见小西行长的目的是缓兵之计,又不是真的和谈,所以答应的很是痛快。 “军团长如此深明大义,真是令沈某佩服。” “既然军团长有和谈之意,沈某也定将军团长之意,禀明朝廷,力求和谈。” “适才军团长说是遵从贵国太阁之军令行事,沈某亦是奉朝廷诏命行事。和谈之事,非沈某一人可以决断,需禀告圣上。” “自朝鲜到我大明京师,这一来一去,需要时间。军团长禀告贵国之太阁,也需要时间。” “不如以五十日为期,五十日后再于此地进行商谈。并以大同江为界,期间,双方暂且休整,不得起兵。” 小西行长点点头,“沈游击于白刃军中,面不改色,我军之中,怕是无人能及。” “就冲沈游击这份风度,这个要求,我答应了。双方就以大同江为界,暂不起兵。” 小西行长还捧了沈惟敬一番,但实质上不是真的捧沈惟敬,而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我小西行长答应暂时停战,不是怕你们大明朝,而是被沈惟敬的风度感染。 同时也暗含警告之意,冲你沈惟敬这份风度我答应暂时停战,可你们要是不讲风度,那我也就没必要讲了。 沈惟敬一捋胡须,淡淡一笑,“军团长想必听说过,唐朝郭令公以单骑入回纥万军中。” “沈某虽不敢与郭令公相比,可就当下之事,不足惧哉。” “今幸得军团长深明大义,只愿三韩之地,莫起刀兵。” 沈惟敬的意思很明白,甭来那一套,吓唬谁呀。你看有人害怕你吗? 尤其是最后一句,沈惟敬还特意留了一个话口。但愿三韩之地莫起刀兵,他可没说日本不起刀兵。 实在不行,凭我大明水师之威,直接出兵打你们日本老家! 小西行长没有过多在意这些口舌之利,他冲着沈惟敬一拱手,“沈游击,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沈惟敬拱手道:“一言为定。” “不过,沈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游击请讲。” “烦请军团长给我一套贵军所用的盔甲、长刀,以及火铳。我向朝廷禀告之时,就说这是贵国的贡礼,如此,可展现贵国和谈之诚意。” “当然没有问题。”小西行长知道大明好弄这一套面子事,没有拒绝,随即让人把东西拿给沈惟敬。 “和谈之事,就拜托沈游击了。” “还请军团长放心,沈某一定竭尽全力。” 小西行长率兵返回平壤城。 刚到城中,他就迫不及待的向下属传达命令。 他指向一名武士,“你带人修缮城墙,加紧准备守城器械,滚木礌石不够就拆民房。” “嗨!” 他指向另一名武士,“你,将投靠我们的朝鲜人编练起来,到时候用他们当前锋,协助我们守城。” “嗨。” 小西行长又指向第三、第四名武士,“你,快马赶奔咸镜道,让加藤清正尽快赶来平壤,与我军汇合。” “你,快马向南,告诉后面的那些人,加强城防,并让他们派兵前来协助我军守城。” “嗨!” 然后,小西行长还真就写了一封信,详细禀告了沈惟敬之事。 小西行长的神经绷了起来,这并不是他草木皆兵,而是他真的认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小西行长麾下的部属,对马宗氏、平户松浦氏、宇久岛宇久氏,这些人都是长期与大明有来往的大家族。 嘉靖年间袭扰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寇,基本上都是从这几个地方为起点,渡海前往大明。 宇久岛,更是汪直的驻地。 小西行长手下的这些头目,对大明十分熟悉,他们了比其他人更了解大明的实力。 经过祖承训带兵夜袭平壤城,小西行长更是清楚的认识到,明军的战斗力,远非朝鲜军队可比。 加之见到沈惟敬,于万军之中依旧面不改色,神采奕奕,侃侃而谈,竟然还敢屡屡出声喝斥,毫无惧色。使得小西行长不由自主的对明军起了畏惧之心。 沈惟敬则回到了顺安城,这个明军控制下离平壤最近的城池。 与小西行长那加紧城防部署不同,沈惟敬回到顺安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 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前线指挥官,沈惟敬没有见着。总兵一级的人物,他也没有见着。 也就副总兵杨元听了沈惟敬的汇报,而后,再由杨元向上汇报。 明军本来就没打算和谈,对于和谈的结果自然不关心。只要能够迷惑、拖住倭寇几天,这就足够了。 而沈惟敬要来的倭寇盔甲、长刀以及火铳,则拿去被明军造就,以求做到知己知彼。 第308章 认祖归宗 平安道的倭寇头子小西行长与沈惟敬祖承训商谈,约定双方以大同江为界,暂不动兵。 并且,小西行长还派人前往加藤清正的军营中,让他尽快赶来平壤城,与自己汇合。 而此时的加藤清正,忙的焦头烂额,平安道是明军与倭寇主力决战之地,咸镜道,只能算作偏师,不是重点。 可就是这不是重点的咸镜道,早早的就动起了兵。 李氏朝鲜的咸镜道,本来就是女真人的生活区域,后来被朝鲜军队平定,成为了朝鲜的咸镜道。 咸镜道的北部,依旧是女真人的生活区域。 这次出兵朝鲜,平安道是主力集结之地,咸镜道,则是以偏师收复,其主力,就是女真人。 一直在原来的建州之地带兵坐镇建州女真的襄城伯李成功,升任副总兵,以辽东镇兵马为本部,携带女真士兵,收复咸镜道。 李成功率领的本部人马,是不轻易用于作战的,而是用于监督,监督女真士兵作战。 哪个女真士兵要是临阵退缩,畏敌不前,一律按军法处置,杀无赦。 统帅女真士兵的,是三位归化的女真人,尼堪外兰,康马紫,龙墩。 有这仨人在,其实用不着襄城伯李成功费力督战,哪个女真士兵胆敢退缩,不用李成功动手,这仨人就动刀了。 女真人,是以渔猎为生,身体素质很是不错。再加上尼堪外兰、康马紫、龙墩,这仨人不要命似不计代价的催战,咸镜道大半城池,已经被明军收复。 现在,明军的兵锋直指咸镜道首府,咸兴城。 咸兴城外,以辽东镇本部人马为核心,女真士兵为辅,已经将咸兴城围住。 “兰参将。”李成功喊了一声。 尼堪外兰原来是担任茂山卫指挥使,负责开采铁矿。 随着战事升级,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指挥女真士兵,尼堪外兰、康马紫、龙墩,这三人连升数级,都升为了参将。 “末将在。”尼堪外兰立刻靠了过来。 “向咸兴城中的倭寇喊话,告诉他们,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可免一死。” “是。” 尼堪外兰催马上前,朝着城头大喊,“城里的倭寇听着,襄城伯有令,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可免一死。” “如若不然,我大明天军降临,定杀你们一个片甲不留,叫尔等粉身碎骨。” 尼堪外兰,深受汉化,话话说的利索极了,汉话说的比女真话都溜。 可惜,城头上的倭寇们,听的直皱眉,因为他们听不懂。 倭寇的上层,肯定是听得懂汉话的,但下面那些卖命的普通倭寇,没几个听得懂汉话的。 尼堪外兰这么一喊,他们只觉得下面叽里呱啦的,压根就听不明白喊的是什么意思。 下面的倭寇听不明白,加藤清正听的明白。 自得知明军出兵以来,加藤清正就没打算死守咸镜道,而是准备前往平壤城与小西行长汇合。 锅岛直茂已经带人往后方撤离,先行前往平壤,他呢,则是留在咸镜道拖住明军。 襄城伯李成功率军势如破竹,收复了大半个咸镜道,有尼堪外兰等女真人不计代价的驱使女真士兵作战有关,但同时也是得益于加藤清正有意的放弃城池,退守咸兴城。 此时的加藤清正,手里还有七千人,除此之外,还有三万多朝鲜仆从军。 这三万多朝鲜仆从军,可不是加藤清正抓壮丁抓来的,而是他们主动投靠在加藤清正的麾下。 听到城下尼堪外兰喊话,加藤清正计上心头,他看向一旁的一个女真人。 “褚英。” “奴才在。”褚英走过来。 褚英自从投靠到加藤清正手下之后,不清楚对方的规矩,还是按照之前女真人那一套,自称为奴才。 加藤清正呢,对于褚英这份觉悟很是满意,就这么,褚英面对加藤清正,一直按照族中旧俗,自称为奴才。 “听你之前说,下面那个喊话的人叫尼堪外兰,也是个女真人?” “回禀军团长,正是。我的曾祖父和祖父,就是因为这个尼堪外兰挑唆,才被明军杀害。包括我父亲的死,也与这个尼堪外兰有关。” “这么说,你与那个尼堪外兰有着深仇大恨?” “没错。” 加藤清正轻笑一声,“他现在在城下喊话,你们也算是老熟人了,你过去和他说上几句吧。” “奴才领命。” 褚英走到城墙边,对着城下的尼堪外兰破口大骂,“城下是谁在狗叫啊?” 尼堪外兰一眼就认出了褚英,毕竟尼堪外兰对于褚英的家族十分的关心。 从褚英往上捯三辈,或是直接或是间接,都是死于尼堪外兰之手。 “呦呵,这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褚英嘛。” “听说你投靠了倭寇,本来我还不太相信,再怎么着你也算是大明朝的人,怎么能投靠外族呢。” “今日一见,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小子果然是叛国投敌了。” “我呸!”褚英真的朝城下吐了一口痰。 “什么大明朝人,我才不是大明朝的人!” “自从我的曾祖父、祖父还有父亲死在明军手里之后,我早就不是大明朝的人了。” “我告诉你尼堪外兰,我现在不是大明朝的人,也不是女真人,而是日本人。” 尼堪外兰大骂道:“日本人?褚英,你小子认贼作父,你这是忘了祖宗了!” “什么忘了祖宗。”褚英振振有词。 “尼堪外兰,我告诉你,我来到加藤军团长的麾下之后,经过的不断考证,发现我的祖上,乃是自本州岛渡海而来。我这不是忘了祖宗,而是认祖归宗。” “你尼堪外兰想找,还没有这好祖宗呢。” 尼堪外兰气的呀,刚想开口骂人,没想到,有人比他还生气。 龙墩催马上前,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褚英,我要玷污你的母亲!” 第309章 撤退 听到褚英竟然认倭寇为祖宗,龙墩怒不可遏。 龙墩与褚英,属于同一家族,论起辈分来,褚英得管龙墩叫爷爷,双方的关系很近。 褚英考证出了自己的祖先是自本州岛渡海而来,认倭寇为祖宗。这不就是相当于是连带着把他龙墩的祖宗也变成了倭寇。 要知道,龙墩如今在大明军中深受重用,那是冉冉上升的一颗军界新星。 现在龙墩已经是参将了,等打完了这一仗,最起码得升为副总兵。 这种关键时刻,褚英竟然叛国投敌。 叛国投敌也就算了,竟然还认贼作父,乱认祖宗。这不是影响我龙墩的仕途吗! 龙墩便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骂了出来。 “褚英,你个混账王八犊子!” “你爹就是个乱臣贼子,到了你这一辈,没想到你也是乱臣贼子。” “你自己叛国投敌也就算了,竟然连自己的祖宗都忘了!竟然认倭寇当祖宗!” “你一点脸都不要了!” “龙墩,你少在那满嘴喷粪!”褚英也不客气,直接骂了回去。 “你还有脸说我忘记祖宗,你龙墩难道就没有忘记祖宗?” “你龙墩是女真人,怎么上赶着往汉人窝里扎!” “看看你现在,辫子剃了,蓄了长发,粗布不穿了改穿绸缎了,甚至连姓都改了。你身上哪还有一点女真人的模样!” “我看你才是忘了祖宗!” 龙墩又爆了粗口,“放你奶奶的狗臭屁!” “我们女真人本就是大明治下的军户,受大明恩惠,得封大明官职,听从大明征调,这是多少年的事情了,从我们的老祖宗那一辈就开始干,都二百多年了。” “我现在,不过是跟祖宗当面做的事情一样。只不过大明待我天高地厚之恩,不以化外之人嫌弃,把我当成自己人,这是我龙墩的荣幸,更是女真人的荣幸。” “再看看你,一家乱臣贼子。老的老的叛乱,小的小的这又投敌叛国,认贼作父。” “老子告诉你褚英,你小子愿意认倭寇当祖宗自个认去,别拉着其他人陪着你一块不要脸!” 褚英冷哼一声,不无得意的看着龙墩,“龙墩,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你现在是当局者迷,没有认祖归宗。你若是投降日本,我定然带着你一块考证,看看我们的祖宗究竟是何许人也。” “到时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你的面前,不用别人强迫,你就承认了。” “再有,龙墩,你和我是一个祖宗,我祖宗也是你祖宗。现在我考证出来了我们的祖先,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因为我们是一个祖宗。” “你少在那里自欺欺人,事实胜于雄辩,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龙墩气的直咬牙,后槽牙让他咬的咯吱咯吱直响。 “褚英,你个辱没先人的王八犊子。” “你给我滚下来,看我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看着龙墩那暴躁的样子,褚英很是得意,“我就不下去,有本事你上来。” 龙墩:“有本事你下来!” 褚英:“有本事你上来!” 龙墩:“你下来!” 褚英:“你上来!” 嗖!一支利箭擦着褚英的头皮飞过。 “他奶奶的,没射中。”康马紫懊恼道。 “龙参将,跟这叛国投敌的家伙废什么话,打就完了。” 话是这么说,打,龙墩当然想动手,可襄城伯李成功没有发话,他们谁都不敢动。 襄城伯李成功很瞧不上褚英,叛国投敌也就算了,历朝历代都有叛国投敌之人,可乱认祖宗的,倒是不多见。 “全军进攻。” “谁能生擒这个叛国投敌、认贼作父的褚英,除了按例的军功赏赐之外,我自掏腰包,赏银百两!” “杀呀!” 尼堪外兰、康马紫、龙墩,三个归化的女真人,带着女真仆从军,立刻展开攻势。 尼堪外兰三人卖力,为的博取明军好感,以求升官发财。 其余的女真仆从军,他们更不懂得什么忠孝节悌。他们只知道,打胜仗,有肉吃,有钱花。 生擒褚英,赏银百两。 一百两银子,在大明朝,可是一笔很大的数字,普通人很难不动心。 女真人虽然是化外之民,但他们也知道,银子是好东西。 再有就是,这些女真人还知道,作战不利,是要死人的。 要是遇上明军的督战队,那还好说一些。 要是遇上尼堪外兰、康马紫、龙墩三个人属下的督战队,那是非死即亡。 于是乎,这些女真人都玩了命的攻城。 女真人,打娘胎里就带出来一个毛病,那就是不善攻城。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情。 不善攻城,明军给他们提供器械以及指导,提供技术和理论支持。 再有,反正都是炮灰,既然不善攻城,那就拿人命堆,反正死了也没人心疼。 龙墩的儿子龙克多亲自率领督战队督战,但凡有后退者,没说的,杀。 “攻城!攻城!攻城!”尼堪外兰、康马紫指挥人频频发动进攻。 咸兴城外的明军,有女真人当炮灰,咸兴城内的加藤清正,也有炮灰,朝鲜人。 加藤清正手里有三万多朝鲜仆从军,这么多人,每天光吃饭不干活也不行啊。 明军和日军,双方都彼此默契的采用仆从军攻城和守城,以本部人马督战。 很快,加藤清正的脸上就布满了愁容。 朝鲜人本来就打不过女真人,再加上尼堪外兰三人真舍得下手,女真人只要后退一步就是死。 后面有狗撵着,女真人嗷嗷的往上冲。 朝鲜人,本来就是主动投靠在加藤清正麾下的,他们能有多少斗志。当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火铳手还行,硬碰硬的打,压根就不是个。 “上!上!上!快上!”加藤清正指挥本部人马顶上。 倭寇的火铳还是很发达的,一轮轮的扫射,最前锋的女真人倒下,后面的女真人就开始举着盾牌攻城。 襄城伯李成功,带着本部人马静静的观战,巍然不动。 女真人死就死呗,反正不是朝廷的经制之军,活着没有俸禄,死了不用抚恤。死一个少一个,还能节省粮食。 明军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直接摘桃子就行。前面这些准备工作,让女真人去做。 战况十分激烈,加藤清正愁眉不展。 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这一次的咸兴城,是咸镜道的首府,加藤清正本来是计划在这与明军碰一下。 没想到,还没见到明军的面,就快被这些女真人打崩了。 要是单纯的是加藤清正麾下的日军,还不至于崩的这么快。关键是加藤清正收拢编练的那些朝鲜兵,面对愈发严峻的战况,直接吓破了胆,帮不上忙不说,反而还影响了日军的发挥。 战斗从下午持续到了傍晚,随着“轰”的一声,龙墩带人炸开了城墙,大批明军涌入城中。 加藤清正当机立断,撤,不能再恋战,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撤退!” 随着加藤清正一声令下,倭寇纷纷撤离。 褚英见状,跟在加藤清正身边一块撤。 褚英当时站在城头上,与尼堪外兰和龙墩对骂,很多女真人都看的真真的。 襄城伯李成功说的明白,生擒褚英者,赏银百两。 此时的褚英,已经不是褚英了,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多少人都盯着他呢。 加藤清正在咸兴城做了城防准备,但他没有想到,女真人攻城不要命似的打,朝鲜人更是猪队友,还一个劲的拖后腿。 被吓破胆的朝鲜人在城头上嗷嗷乱窜,比过年的猪都难按。 李氏朝鲜的城墙,本就不如中原王朝那般高大宽阔,地方不大,城头上一乱,甚至还一度出现了堵车。 三万多朝鲜兵,也不是个个都被吓破了胆,有的依旧坚守在岗位。 结果就是,倭寇守的地方,虽然有所溃势,但依旧能够掌控。朝鲜兵守的地方,守哪哪崩,守哪哪溃,守哪哪败。 加藤清正还得分兵去救援朝鲜兵。 加藤清正这个后悔呀,本来是指望朝鲜兵能够帮上忙呢,没想到帮不上忙也就算啦,还尽帮倒忙,自己还得分兵去救援他们。早知道,还不如不带他们一块玩呢。 见天色发暗,夜幕将临,城墙又被明军用火药炸开,加藤清正当机立断,没必要守了,趁着混乱之际,又有夜色掩护,撤。 第310章 借刀杀人 加藤清正十分果断,一声令下,撤退。 跟随加藤清正的倭寇,那都是日本战国时代杀出来的老兵。 虽然倭寇的战国时代经常被人打趣为村战,但玩笑归玩笑,不能轻敌。从战国时代杀出来的这些倭寇,军事能力并不弱。 打仗打了那么多年,胜仗、败仗都经历过,有经验。 这会的倭寇,还没有与明军硬碰硬的打过野战,还没有被类似碧蹄馆之战那样的战斗被打垮信心,此时的他们,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不赢,撤退就完了。 咸兴城被破,倭寇撤退的依旧是不慌不忙。 朝鲜军队,就没人管他们了,加藤清正就没打算带着他们一块撤。 守城战都能打成那熊样,要是撤退,那简直就不敢想。 加藤清正是久经战阵之人,一支军队究竟如何,不单单要看战斗时如何,更要看其战败撤退时如何。 战败了,还能够从容撤退,这比打胜仗都难。 加藤清正当然不可能带着朝鲜军队那一大群拖油瓶子一块撤退。 当初他率军进攻咸镜道时,就是这些人绑了当地的朝鲜官员,主动前来投靠。 如今己方败退,再带着他们,指不定在半路或者是哪,他们就会如法炮制,绑了自己,而后投降明军。 褚英呢,则生怕加藤清正丢下他不管。 本来,受其父亲叛乱牵连,褚英在大明朝已经是通缉犯,如今更是为了获取倭寇认可,连祖宗都换了,这下连女真人都当不成了。 这要是被抛弃,或者是被明军捉去,他可怎么活。 褚英就只能紧紧的抱住加藤清正的大腿,加藤清正往哪去,他就往哪去。 正好加藤清正身边还有大批倭寇跟随护卫,还安全。 明军冲进咸兴城后,朝鲜象征性的抵抗几下后,便立刻投降。 女真人可没有杀俘不详的概念,他们只知道,首级,那就是军功,可以换取赏赐。 本来投降的朝鲜仆从军,被好一通收割。 康马紫更是带头收割,毕竟倭寇跑得快,还不好打,那就只能挑软柿子来捏了。 虽然朝鲜仆从军的首级不如倭寇的首级值钱,但好歹也是军功,苍蝇也是肉。 龙墩,则没功夫收割首级,而是一路追赶褚英。 尽管龙墩心向大明,很希望自己是个汉人。但他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个女真人,老祖宗也是女真人,自己如今已经汉化,自己的子孙将来必然与汉人无异,就像恭顺侯家族一样。 奈何褚英这家伙太过于无耻,竟然直接认倭寇当祖宗。 龙墩已经认为自己是个汉人了,可这改变不了他是女真人的事实。自家的老祖宗居然被不孝子孙篡改了,龙墩忍不了。 而且,褚英与他是本家,若是拿下褚英,立下军功不说,必然还会落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名。这对于他将来的仕途,很有帮助。 龙墩带人,紧追不舍。 “全军压上,生擒褚英!” 龙墩是看过三国演义的,他来了一招借刀杀人,“全军压上,生擒褚英!” 加藤清正是想趁着夜色撤离,没想到明军竟然咬的这么紧。 现在听到龙墩这么一喊,他明白了,原来事情出在了褚英身上。不管是不是借刀杀人,不管有用没用,总得试上一试。 反正死了一个褚英,对自己没有什么损失,万一真的能够使明军停止追击呢,值得一试。 他笑呵呵的看向褚英。 褚英有了不好的预感,“军团长,我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我当然知道你忠心耿耿,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 “不过,你既然说自己对我忠心耿耿,那么,总得证明一下吧。” “军团长,您是什么意思?”褚英在做最后的挣扎。 “后面的明军追的紧,本军团长命令你去阻拦他们。” “军团长,我能力有限,怕是难以胜任。” 加藤清正面带笑容,“这不要紧,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军团长,这是龙墩的借刀杀人之计,您可不能上当。” “不要再说了!”加藤清正眼神变得狠厉,“褚英,你不要不识好歹。” “军团长,我……” “褚英,本军团长现在命令你一个人兵分两路,前去阻拦明军。” “军团长,我一个人怎么兵分两路?” “这个简单。”加藤清正挥刀砍向褚英的脖颈。 “一队二队留下阻击明军,另外把褚英的尸体扔给明军。其余人,撤退。” 第311章 心地善良 顺安城,明军收复平壤的前线指挥所。 此地距平壤不过三十余里,上次祖承训带兵夜袭平壤,就是从顺安城出发。 军营中,户曹判书金珍古,正在指挥士兵押送粮草。 历史上的万历朝鲜战争,李氏朝鲜没有给明军准备粮草,而且从国王李昖到下面的官员,对待明军的态度,很是薄凉。 明军自义州出发收复平壤,朝鲜国王李昖以及一品大员,没有一个人出城相送,只有一个正二品的兵曹判书带队相送。 后来明朝兵部主事袁黄来到朝鲜,见军需后勤是一塌糊涂,就责问朝鲜君臣。 结果朝鲜国王李昖不以为意,他认为,倭寇是来打大明朝的,是朝鲜替大明朝挡下了灾祸。你们大明朝出兵那是应该,竟然还有脸要军需粮草。 袁黄也不惯着李昖,当场反驳,倭寇要是想进攻大明朝,从浙江等地进攻不好吗,干嘛非打朝鲜? 朝鲜国王李昖被问住了,很是恼怒,下令不许让人与袁黄接触。 现在的明军,那可跟历史上不一样。 李氏朝鲜不准备军需粮草,不要紧,我们自己去借。 户曹判书金珍古,那是精神大明人,更有刘綎协助筹措粮草。 有时候,筹措粮草的刘綎都筹措到朝鲜军队的军营里了。李氏朝鲜会饿着明军,总不至于连自己人都饿着吧。 验收完金珍古送来的粮草后,刘綎觉得还是不够,便带人去朝鲜军队的军营中去调拨粮草。 明军准备收复平壤城,当然不能光让明军出兵,朝鲜也得出兵协助。打不了仗,当炮灰还当不了吗? 刘綎带人悠哉悠哉的走进朝鲜军队的军营中,营门前值守的朝鲜士兵压根就没敢拦,反而纷纷行礼。 “刘将军。” “刘将军。” 刘綎呢,是个懂礼貌的人,面对和他招呼的朝鲜士兵,颔首示意,“你们忙着,该干嘛就干嘛,不用管我。” “本将军也不是第一回来了,情况都熟悉,你们不用陪着。” 带着人,刘綎就直奔粮仓。 在粮仓值守的朝鲜军官见刘綎带人气势汹汹的来了,想拦,又不敢拦。 看守粮仓,是职责所在,必须拦。 可那是明军,天朝上国的军队,他们哪敢拦。 要是粮食被明军搬走,按照那些贵族的德行,不敢朝明军发火,必然就得将这些火气撒在他们这些看守粮仓的士兵身上。 没办法,看守粮仓的朝鲜军官让人去向上头报告,自己则硬着头皮,带人迎了上去,“参见刘将军。” 刘綎微微摆手,“不用那客气。” “现如今,咱们要通力合作,共同驱逐倭寇,就不要弄这些繁文缛节了,你说是吧?” 这李氏朝鲜军官赔笑道:“那是,那是。” “把粮仓的大门打开,本将军进去看看。” “刘将军。”那李氏朝鲜军官有点为难,“没有上司的命令,卑职不敢擅自打开粮仓。” “上司的命令?”刘綎哈哈大笑。 “当初在义州议事时,梁阁老与朝鲜王殿下议论定,由贵国的户曹判书金珍古与本将军共同筹措军需粮草。”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也不等那李氏朝鲜的军官回答,刘綎接着往下说。 “意思就是,所有的军需粮草,本将军都能管理。包括你看守的这个粮仓,也在本将军的管辖之内。” “你的上司,就是我。你要的上司的命令,就是本将军我的命令。” “现在,本将军命令你,把粮仓大门打开。” 这李氏朝鲜的军官很是为难,他的上司,是那些朝鲜贵族。对于他本人来说,刘綎就是个外人。 上头三令五申,看好粮草,不要随便接触明军。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明军主动接触他们。不,准确的说,是接触粮草,因为他们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看守粮仓,明军压根就不屑于搭理他们。 打开粮仓大门,让明军进去,估计粮草就得被明军搬走,自己必然会受到贵族们的责罚。 若不打开粮仓大门,那就得罪了明军,自己根本就吃罪不起。 就在这李氏朝鲜的军官犹豫之际,明军已经帮他做好了选择。 刘綎的亲兵队长走上前,抬胳膊,啪啪,抽了这朝鲜军官两个大嘴巴子。 “混账东西!” “将军和你说话,你耳朵眼里塞驴毛了!” “快点麻溜的把粮仓大门打开,不然,就按违抗军令,就地正法了你!” 刘綎的亲兵各拉兵器、举起火铳上前。 刹那间,这李氏朝鲜的军官就有了明智的选择。 毕竟丢失粮草,受到责罚,那是以后的事情,而且受到责罚也不一定就会死。 可如今,要是不打开粮仓大门,不用怀疑,自己一准得丢了性命。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会是一会。 这李氏朝鲜的军官,从心了。 “刘将军,您请稍候,卑职这就打开粮仓大门。” 说着,那军官拿起钥匙去开锁,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是哪个钥匙来着,是这个钥匙吗?哎呀,打不开,应该不是。” “换一个试试。还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这军官本想着拖延时间,等上头来人。只要上头来人了,粮食丢不丢的,那就和自己关系不大了。 就在这军官磨蹭着拖延时间之际,刘綎的亲兵队长一把拽过他来,“一边去。” “开个锁还这么费劲,能干点什么。” “看好了,我教教你,门是怎么开的。” “来人,撞门。” “是。”一队明军士兵上前,轮番撞门。 朝鲜军队的军营,是很简陋的,因为好地方早就被明军占去了,他们根本就捞不着。 因为是在军营中,粮仓的大门,也是十分简陋。 在明军轮番撞门之下,锁是没开,但是门开了。 说的再准确一些,门不是开了,而是倒了。 门脱离了门框的束缚,倒在地上。 那亲兵队长朝着那李氏朝鲜的军官笑道:“看着没,做事,要动动脑子。” 这李氏朝鲜的军官连连赔笑,“是,您教训的是。” 刘綎迈步走进粮仓,眼里直冒精光,“你们这的存粮,还真是不少啊。” “来人,搬咱们军营里去。” “刘将军,使不得呀。”那李氏朝鲜的军官赶忙过来阻拦,“使不得呀,刘将军。” “这是供给朝鲜军队的军粮,您要是……” 刘綎淡淡一笑,“粮食嘛,谁吃不是吃。” “来人,搬。” “刘将军。”那李氏朝鲜的军官还在阻拦,“您要是把粮食全都搬走了,那,我们可就没了。” 刘綎拍拍那军官的肩膀,“你们的粮食如果不够吃了,就到我们军营里去,我刘綎管饭。” “咱们之间,不分彼此。” “刘将军。”那军官依旧阻拦,“您要是……” 刘綎眼一瞪,“我说,本将军认为,咱们两家那是不分彼此。而且本将军已经说过了,你们的粮食要是不够吃,就到我们军营里去,我刘綎管饭。” “怎么,我刘綎跟你们真心实意,你们跟我虚情假意?” “卑职不敢。”那军官低下头,“只是,这粮食真的是供给我们朝鲜军队的,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刘綎走到粮仓中,指着一袋粮食,“你说这粮食是你们的,那你叫它,它答应吗?” “将军,粮食是死东西,它哪能答应。” “不答应,那怎么证明这粮食是你们的?” 那军官四下打量,他望着装粮食的袋子上都写着一个【粮】字,顿时有了主意。 “将军,您看袋子上的‘粮’字,那是卑职验收时,一个一个亲自写上去的。” 刘綎看着那【粮】字,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袋子上面写的‘粮’字,那可是我大明的字。你说这些粮食是你们朝鲜的,那怎么袋子上写的却是我大明的‘粮’字呢?” 李氏朝鲜深受中华文化影响,他们的官方文字,就是汉字。 这下轮到那军官傻眼了。 这玩意,没法反驳呀。 汉字,李氏朝鲜上上下下都在用,可关键是,汉字,是人家的呀,不是自己家的。 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偷过来,然后倒打一耙吧。 刘綎接着说道:“装粮食的袋子上写着我们大明的‘粮’字,这说明粮食本就是给我们大明军队准备的,不知道怎么就被你们藏到这来了。” “本将军现在怀疑你,故意克扣粮草。” 那军官哪能不知道这是刘綎故意陷害,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服软,不然,刘綎真能把他按照克扣粮草给咔嚓喽。 “将军,卑职冤枉呀。” “哎呀。”刘綎叹了口气,“我这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地善良。” “你这一请求,本将军这心呐,立刻就软和了,不忍心责罚你呀。” “哎。”刘綎又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人,就是心善。” “算啦,算啦,本将军大度,这一次就不跟你计较了。要是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那军官还得道谢。 第312章 法办了你 “快点,快点,都搬快点。”亲兵队长在那指挥。 刘綎在一旁看着,眼角余光,看到那李氏朝鲜的军官在那迷茫无助的站着。 “那谁。”刘綎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将军,您是在叫卑职吗?”那李氏朝鲜的军官走了过去。 “没错。”刘綎点点头。 “那什么,你也别在那傻站着了,招呼你的人,帮忙搬粮食呀。” “啊?”那李氏朝鲜的军官愣住了。 你们抢我们的粮食,我们还得帮你们搬? 我们贱不贱呀。 “啊什么啊,快点招呼你的人,动手搬呐。” 那李氏朝鲜的军官心想,贱就贱吧,总比丢了性命要好。我们可以帮你们把粮食搬到马车上,但是,马车必须得你们自己赶,我们不可能帮你们赶马车。 “卑职领命。” “快快快。”那李氏朝鲜的军官指挥自己手下的人。 “帮天朝的将军搬粮食。都快点,都快点。”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一个李氏朝鲜的官员带着人赶来。 那军官一看,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平安道观察使。 观察使是李氏朝鲜地方上的从二品高官,类似于大明朝的巡抚。 这观察使连声喝斥,“怎么回事,没有本官的命令,谁让你们擅自打开粮仓的!” 那李氏朝鲜的军官见上司来了,想诉苦,但当着刘綎等人的面,他又不敢。 “卑职是……”边说,这军官边拿眼神往刘綎身上瞄。 这观察使听到手下的禀报,就知道是明军又来抢粮食了。 李氏朝鲜的兵制,是府兵制,贵族良人子弟到军中服役时,需要自备军械和口粮。 你带一个月的口粮,你就吃一个月。你带一天的口粮,你就吃一天。你要是不带口粮,那就饿着。 因此,对于明军动不动就要粮草的事,这观察使十分反感。 对于李氏朝鲜不想提供粮草这事,刘綎更为反感。 李氏朝鲜是带有半奴隶色彩的社会,贵族是统治者。既然带有奴隶色彩,无论官府也好,贵族也好,作为奴隶主的他们,就不可能缺粮。 包括小冰河时期,动不动就是大规模且连续的干旱。而李氏朝鲜是半岛,受海洋湿润气流影响,粮食产量依旧可观。 后金为什么能挺过小冰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能从李氏朝鲜获得粮食供给。 刘綎厌恶李氏朝鲜的官员,时常就打他们的秋风。不仅是因为刘綎军纪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李氏朝鲜做事不地道。 你们要是真没有粮食也就算了,可你们有粮食的,我们大老远的来帮你们打倭寇,你们干嘛藏着掖着就不给呢。 那观察使不敢对刘綎怎么样,就只能对着那军官指桑骂槐。 “你看什么看,难不成还是天朝的刘将军强行打开粮仓大门,强行抢粮不成?” “我告诉你,大明,那是天朝上国。天朝的将军,就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真要是有天朝的将领做出抢粮这种事,那不是给天朝摸黑吗!” 刘綎也不客气,走过去,抡圆了,啪,朝着那观察使的脸上就是一个大嘴巴。 “放肆,竟然敢在本将军面前大呼小叫!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刘綎是晚明第一武将,六十多岁还能舞刀如飞,更何况现在正值壮年,气血充沛。一巴掌下去,直接把那观察使抽倒在地上。 血水带着牙齿,从那观察使的口中喷出。 那观察使被人从搀扶起来,眼前还冒着金星。 等缓过神来,他铮铮的看着刘綎,但也仅此而已,因为别的他也不敢做,只能拿眼神杀人。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右议政兼兵曹判书朴国昌带人走了过来。 那观察使仿佛找到了救星,忙跑过去。 “右相,那人抢夺咱们的粮食,还动手打人。” 朴国昌立刻喝斥过去,“混账东西!” “天朝的将军是来帮我们驱逐倭寇的,能为天朝大军提供粮草那是我们的荣幸,更何况这还是梁阁老与殿下早就商议好的。” “你眼前的刘将军,那是梁阁老与殿下共同任命的督粮官,所有的军需粮草,都归刘将军管理。” “刘将军明明是正常调度粮草,你竟然敢污蔑刘将军抢粮,胆子不小啊你!” “右相,我……”那观察想反驳。 朴国昌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如今战事吃紧,你的罪过容后再议。” “你现在帮助刘将军调度粮草,戴罪立功。如有再犯,就算天朝仁义,不与你一般计较,本官也定要法办了你!” 第313章 审讯 以刘綎对于军纪的重视程度,军需粮草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 军需粮草不够,那就拿人命往里填,缺多少就用多少条人命补窟窿。 不够,不够一个试试! 带着兵征粮,还怕征不上来嘛。 反正明军是客场作战,面对的不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 军需粮草备齐,火炮也陆陆续续拉到了顺安城。 顺安城距离平壤城不过三十余里,明军的探马早就四下散开侦查。 参将李如梅带骑兵侦查时,抓了两个人,怀疑是倭寇的细作,带回营审问。 审讯房中,李如梅大马金刀的坐着,四周都是身披甲胄的家丁,两个被抓来的细作绑着,跪在地上。 为了沟通方便,旁边还有日语翻译和朝鲜翻译,以及负责记录的人员。 “你们是倭寇的细作?”李如梅问道。 那两个人头一仰,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是不开口。 李如梅挥挥手,“打。” “打到他们开口为止。” “是。”几名家丁拿起鞭子,撸胳膊挽袖子,抬手就打。 啪!一鞭子。 啪!啪!又是两鞭子。 接着,就有一个细作开口,“将军,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日本人,我是朝鲜人。” “停。”李如梅喊住手下家丁,“把说话的那家伙带过来,把另一个带出去。” “是。”说话的那个细作被扔到李如梅脚下,另一个细作被押了出去。 要分开审问,以免两个色串供。 用脚踩在那细作的脸上,李如梅问道:“你说你不是日本人,是朝鲜人?” “没错,没错。小人就是朝鲜人。” “一开始本将军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非要挨了三鞭子才说,真是贱骨头。” 那细作努力的调整面部肌肉,试图让自己在李如梅的脚下说出话来。 “回禀将军,本来抽第一鞭子的时候,小人就已经打算全都交代了。只是,太疼了,还没等说出话来,另外两鞭子就又到了。” 李如梅脚下一用力,“那你一个朝鲜人,为什么要给倭寇做事?” “疼……”那细作不停的拍地。 “说吧。”李如梅微微松脚。 那细作长舒一口气,“将军,小人是被倭寇强行掳掠去的朝鲜良民,并非真心实意想为倭寇做事,都是倭寇逼迫我做的。” “将军,小人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实在……” 李如梅收回脚,“再抽他两鞭子!” “是。”一个家丁抬胳膊,啪!啪!就是两鞭子下去。 “~斯~哈~”那细作清爽的直哈气。 “我看你这样,倒不像是被倭寇掳掠而去的,反而像是主动投靠倭寇的。” 那细作不敢承认,“将军,您说笑了。” “小人是朝鲜人,怎么会主动投靠倭寇呢。” 李如梅接着问:“行了,本将军不管你是被倭寇掳掠去的,还是主动投靠倭寇的,现在,我就问你一件事。” “你在顺安城周边鬼头鬼脑的乱窜,目的是什么?” “本将军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再落下的可就不是鞭子了,而是刀子,杀人的刀子。” “是是是。”那细作害怕了。 本来他就是主动投靠倭寇的,能有什么气节,被李如梅这么一吓,全都交代出来。 “是军团长,不对,是倭寇头子小西行长让我们到顺安城周边探查敌情,不是,是天朝大军的情报。” “小西行长说我们是朝鲜人,更熟悉本地情况,不容易被天朝大军发现。” “而且,小西行长说他和天朝的人有约定,双方士兵不得过大同江。如果派倭寇前来打探情报,一是容易暴露,二是容易让天朝大军产生误会。” 李如梅望着那细作,“没了?” 那细作:“没了。” “真没了?”李如梅眼中透着冰凉。 “有,有,有,小人又想起来了其他情况。” “继续说,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再有隐瞒,你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 那细作听的直冒冷汗,这一辈子都不用再开口说话了,这话的意思理解出来有两个。 一个是割了舌头。 一个是割了性命。 以那细作的推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倭寇在平壤城中不停的修缮城墙,还加盖起了城楼。” “昨天早晨,又有一大股倭寇来到了平壤城中,看样子很是狼狈。不像是来支援小西行长的,更像是被人撵着,逃难来的。” 听这细作这么说,李如梅判断出了那股倭寇的来历。 昨天,率军收复咸镜道的襄城伯李成功派人送来了一份军报,咸兴城已经收复,倭寇头子加藤清正带残部逃窜。骑兵四下搜寻,咸镜道几无倭寇。 那么,昨日前往平壤城的,应该就是咸镜道的倭寇头子,加藤清正。 “昨天进平壤城的倭寇有多少人?统兵之人又是谁?” “这个,小人一个朝鲜人,哪能知道这种事情。” “还有其他的吗?” “回禀将军,这回是真没了,知道小人已经全部交代了。” 李如梅对着家丁一挥手,“把他带下去。” 那细作以为是要处死他呢,一个劲的挣扎求饶,“将军,该说的小人已经都说了,您就饶了小人一条贱命吧。” 押人的家丁可没有理会那细作的求饶,直接拉出去,和其他抓到的细作关到一块。 “把另一个细作带进来。”李如梅吩咐道。 “跪下。”很快,另一个细作被押进来,跪倒在地。 李如梅漫不经心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细作,“刚刚你的同伴已经把事情全都交代了,现在,轮到你了。” “你交代的事情若是和你同伴交代的事情对不起来,或者是故意隐瞒,那你可就有福气啦。” “本将军有一个兄弟在锦衣卫中当差,我倒是跟他学会了不少照顾人的手段,只是苦于无处施展。正好,就拿你练手。” 那细作虽然不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但从李如梅的表情中也能猜测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将军,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接着,那细作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交代了出来。 交代的事情,和另一个细作交代的大差不差。 李如梅则将审讯出来的情报,上报到中军大帐。 第314章 计划 中军大帐中,一众明军将领正在展开军事会议。 军需粮草备足,火炮运输到位,下面就该收复平壤城。 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两人分左右坐于上位,其余将领分列而坐。 战役总指挥官梁梦龙,在后方坐镇,调度军需。 前线指挥,则放权给了宁远伯李成梁与腾冲伯戚继光二人。 这二位,论起实际身份来,李成梁相对要高一些。 如果放眼整个历史,戚继光,已经超脱出名将的范畴,属于军事家,对历史的贡献,更是远超李成梁。 但就单纯的放到明朝这个历史时空中,不涉及其他,在明朝人眼中,戚继光相对于李成梁而言,是要略逊一筹的。 像萨尔浒之战后,辽东局势愈发糜烂,当时朝臣商议,应以李氏旧威,派遣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桢为总兵,出镇辽东。 李如桢是李成梁的儿子不假,可他在锦衣卫中待了四十年,最后做到了锦衣卫的二把手,提督西司房,但就是没有领兵经验。 等到李如桢出镇辽东后,结果可想而知,不出意外的战败,天启初,李如桢本人被下狱论死。 等到崇祯四年,崇祯皇帝感念李成梁的功绩,特下旨,李如桢免死,改为充军。 李成梁的军功,在晚明时真的是一骑绝尘的存在。 女真人做大的原因,有李成梁个人的原因,如放弃宽甸六堡。但女真人做大,可不是因为李成梁养寇自重。 辽东的女真人中,已经被按下去了无数个“努尔哈赤”,可最终,还是出了一个努尔哈赤。 女真人做大的原因,有大明朝堂上的原因,有地方官员的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场万历朝鲜战争。 辽东镇的明军,对于女真人,是既拉又打,既用又丢。 而李氏朝鲜于女真人,是世仇。 万历朝鲜战争中,倭寇席卷朝鲜八道,朝鲜在北部防备女真人的精锐部队,被抽调去对付倭寇,结果一去不返。 而李氏朝鲜重要的兵源地全罗道等地,长期处于倭寇的统治以及当地义军的反抗之中,来回拉锯,人口受到很大损失。 等到万历朝鲜战争打完了,李氏朝鲜无力构建北部防备女真人的精锐部队。李氏朝鲜的大门对于女真人而言,是半开着门,他们可以尽情的获取物资,朝鲜军队也无力再打压女真。 辽东镇是救援李氏朝鲜的主力,战后,实力大受损失。 丰臣秀吉本人病逝,其本部势力衰退,德川家康问鼎三岛,开启了德川幕府的统治。 在这场万历朝鲜战争中,大明朝的辽东镇元气大伤,李氏朝鲜几近覆灭,日本改朝换代,唯一从这场战争中中获利的,就是女真人。 如今,女真人被朱翊钧肢解的七零八落,且被大量投入咸镜道中与倭寇作战。 李氏朝鲜,风雨飘摇,如果不是大明朝出兵,他们就直接没了。 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倭寇。 朱翊钧派出的这三位指挥官,梁梦龙,嘉靖六年的生人;李成梁,嘉靖五年的生人;戚继光,嘉靖七年的生人。 这三位,年纪皆是六十开外,花甲之年。 六十多岁,正是闯的年纪嘛。 朱翊钧的用意是,用这三位老将把舵,具体的战斗让年轻的将领去打。 反正明军的综合实力碾压倭寇,如此一来,既可以达到战略目的,又可以锻炼将领,同时还能练兵。 万历朝,名将辈出,朱翊钧完全不用担心将领青黄不接的问题,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尽可能的让每一位将领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中军大帐中,能在这里参加议事的,都是大明军中的佼佼者。 前线指挥官呢,有两位,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 李成梁的情商,很高。 戚继光的情商,也很高。 两位情商高的人在一块,相处的必然会很融洽。就算是不融洽,装,也能装得出来融洽的样子。 而且,李成梁与戚继光两人,是老相识,当初戚继光担任蓟州总兵,李成梁担任辽东总兵,两个人的防区挨着,时常配合作战,交情还不错。 徐渭,还是戚继光推荐到辽东去的,而后徐文长才教授的李如松。 李成梁与戚继光,都是提督军务,职位相同,但这二位下的作战命令,不会有任何的冲突,因为朱翊钧早就给他们二位分配好了。 在朝鲜的作战,由李成梁指挥,戚继光辅助。 在日本的作战,由戚继光指挥,李成梁辅助。 不偏不倚,一人负责一摊。 出兵朝鲜,辽东镇兵马是主力,由李成梁指挥更为合适。 出兵日本,放眼天下,谁还能比戚继光更合适? 大帐中,李成梁、戚继光一左一右看着一众将领。 副总兵杨元先行起身,“宁远伯,腾冲伯。” 见礼之后,开始介绍情况。 “根据沈惟敬沈游击带回的倭寇盔甲、长刀以及火铳,末将带人试验并比对我军所用之军械,发现倭寇的步兵用刀,要长于我军的骑兵用刀。” “倭寇的火铳,则是火绳枪,射程不过百余步,威力也略有不足,各方面皆不如我军所用的燧发枪。” “至于倭寇的盔甲,没什么出奇之处。” “据倭寇火铳的射程及威力,末将命人制作了防牌,并以倭寇火铳试之。” “八十步之外,能击湿毡被二层,五十步之外,能击三层,勉勉强强能到四层。” “我军制作的防牌等防护军械,皆有四层,可确保我军能够抵达离倭寇五十步之前。” 明朝的一步,是左右腿都迈出去才算是一步,相当于现代的两步,大概是一米五到一米六左右。 五十步,也就是八十米左右,这个距离,火铳的意义已经不大,就该进行真刀真枪的白刃战了。 李成梁微微颔首,示意杨元落座,“咸镜道的倭寇头子加藤清正,已经率残部进入平壤城中。” “我军的粮草,火炮等攻城军械,已经全部运达,有关平壤城中倭寇的各项情报,也已经发给你们了。” “沈惟敬沈游击与小西行长商议以五十日为期,以待双方进行下一步和谈事宜。倭寇头子丰臣秀吉,竟然敢拒绝和谈,我军就更不可能与之和谈。” “平壤城的城门,主要有四,西北门七星门,西门普通门,南门含球门,东门大同门。” “以李如松攻七星门,以吴惟忠攻普通门,以任自强攻含球门,以王保攻大同门,其余各部按照原定计划,佯攻配合作战。” “各部回去之后,整饬兵马,明日一早,着手攻城。” 第315章 火炮带毒药 清晨三万明军,八千朝鲜军,抵至平壤城。 南兵在前,开始伐木制作鹿角,构建营地。 平壤是朝鲜三京之一,是大城,倭寇又着力加强城防,短时间内很难攻破,必然要建营围困。 南兵多是步兵,用于构建营地。北兵多是骑兵,用于机动防御。 朝鲜军队,自顾自,明军不管他们的营地,也不用他们帮忙构建明军的营地。 就他们那水平,他们敢帮忙构建营地,明军用着还不放心呢。 构建营地的同时,明军在平壤城四面立起大旗,旗上所写为:朝鲜军民自投旗下者免死。 攻城的时候难免有伤亡,先把事情讲清楚,主动来投的,什么都好说。等真打起来,管你是谁,是死是活,很难保证。 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二人亲自带人围绕平壤城四周,探查地形。 平壤城东与城南,两面临江。城西城墙沿仓光山势修筑,地形险要。城北的牡丹峰地势极高,居高临下,山势俯压整个平壤城。 倭寇占领平壤城后,不断构筑工事,按照本国的模式,修筑了六座内城以加强城防,其中,尤以牡丹峰上的松山城为最。 倭寇修筑防御工事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环查四周,平壤城,北倚牡丹峰,西枕苍光山,东傍大同江,三面据险,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等到二人查得平壤城的敌情之后,一碰眼神,平壤城不好打,但二人皆是戎马一生,什么样的情况没有经历过。 没什么好说的,打就完了。 李如松骑马来到二人近前,一拱手,“宁远伯,腾冲伯,军队、火炮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攻城。” “按照原定的作战计划,东南西北四面一起动手。” “末将领命。” 随着宁远伯李成梁一声令下,明军以及朝鲜军纷纷行动。 虽然是四面一起动手,但终究还是有准重点的,那就是牡丹峰上的松山城。 牡丹峰为平壤城防体系中的最高点,松山城中的倭寇可以依托城墙,居高临下,以高打低。 事先,明军对平壤城的城防体系已经有了大概了解,知道城北的牡丹峰上的松山城最为难缠。 所以,李成梁安排攻城将领时,把最难啃的牡丹峰以及七星门,交给了自己的儿子李如松。 明军最不缺的就是火炮,单单是辽东、蓟州、昌平、保定等军镇的官兵携带的大将军炮、虎蹲炮、灭虏炮、小信炮等火炮,大大小小就有上千门。 此外,还有神机营携带的千余门火炮。 当然,这些火炮有大有小,有的不适合攻城。 不过,仅仅是摆在平壤城外的火炮数量,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是经过改良后的大将军炮。 日本境内,有很多金银矿,但铁矿却是稀少。因此,倭寇的火铳制造技术很发达,但极少有火炮,盔甲数量更是少的可怜。 当看到城外明军那黑洞洞的炮口时,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两个人的脸上,露出难色。 “开炮!”神机第一镇主将董一元的声音刚落,上百门火炮咆哮着吞吐出炮弹,如天女散花一般全部砸向平壤城。 “不要慌!”小西行长大喊,“不要乱!” 然而,人的喊声,如何抵的过炮火声。 隆隆的爆炸声,将小西行长的声音淹没于无形。 大炮弹如陨石坠地,小炮弹如天女散花,每有炮弹落地,必伴随着房倒屋塌,血肉模糊。 砖块瓦砾四溅,断臂残肢横飞。城墙、城头、城内,一片哀嚎之声。 守城的倭寇,都是从战国时代杀出来的,都见过世面,面对火炮,虽然慌,但却不乱。 不就是炸死几个人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有人发现了不对。 炮弹落地爆炸,那得是火药味。倭寇常用火铳,对于火药味无比熟悉,可在明军的炮弹落地爆炸后,他们闻到的火药味不那么纯粹,像是其中还夹杂着什么其他东西。 就在倭寇纳闷火药味中夹杂的是什么味道时,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在火炮咆哮中活下来的倭寇们,纷纷倒地,有的皮肤溃烂,有的口吐白沫,有的嘴唇发黑,有的眼角流血。 “不好,明军的炮弹中藏着毒药!”小西行长很快反应过来。 “湿巾蒙面!湿巾蒙面!” “快去准备湿巾!” “嗨!”有武士立刻跑下城头去准备。 现准备哪来得及。 有的倭寇急中生智,刺啦,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一解裤腰带,开闸放水。 接着,将湿润火的布条蒙在脸上。 别管什么味道了,先保命吧。 反正是自己的,自己也犯不着不嫌弃自己。 有人带头,其他的倭寇学的有模有样。 平壤城头上,原本弥漫着火药味和毒药味,如今,又加了一个尿骚味。 有的倭寇,没喝多少水,尿不出来,只能借别人的尿用。 一时之间,整个平壤城头上解衣宽带,白花花一片。 而明军的火炮,依旧不停。有的倭寇刚解开裤腰带,人就被炸飞了,原地只留下血次呼啦的半拉屁股。 小西行长看的直皱眉。 加藤清正看的直咧嘴。 他们两个人毕竟都是军团长,得注意形象,拉不下脸来这么干,本想等着手下人端来水盆和毛巾呢,可迟迟也等不来。 小西行长被熏的直咳嗽,他的亲兵队长关心自己的上司,把自己的湿布直接呼在了小西行长的脸上。 结果,小西行长咳嗽的更厉害了。 “八格牙路!”小西行长被熏的骂了一句。 “你这是吃什么了,怎么这么味道如此的冲?” 那亲兵队长是个实在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回禀军团长,卑职这几天没吃什么,也没喝什么,就是最近有点上火,尿的略微泛黄。” “八格牙……”小西行长还想骂,但考虑到自己的亲兵队长是一片好心,就没骂出口。 “你做的很好。” 加藤清正的亲兵队长一看,这小子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把湿巾给自己的军团长,这也内卷了。 不行,我也不能落后。 想到这,这家伙也想表现。 加藤清正注意到了自己亲兵队长的举动,连忙一摆手。意思很明确,不用你,我自己来。 反正都是拿尿浸湿,用别人的还不如用自己的呢。最起码用自己的,没那么恶心人。 加藤清正刚用湿布蒙面,就有一队武士端着水盆上来了,肩膀上还搭着毛巾。 不过,他们这些人全都是湿巾蒙面,一看就是在下边先把自己的安全保障好了,然后再端着水盆和毛巾上来的。 “军团长,水,这还有毛巾。” 加藤清正没有动,“先拿给小西军团长吧,我想他比我更需要这些。” 第316章 开始攻城 火炮打击完成,明军接着推出数百辆火战车。 战车内藏有毒火箭,士兵点燃后,火箭呼啸而出,箭尾拖着一道道火线,划破天空,犹如一条条火龙腾空而起,火树银花,蔚为壮观,百川归海般涌入平壤城。 火箭,是毒火箭,落在地上,既引火,又起毒烟。 平壤城火势顿起,烟中透着毒雾,闻者无不倒地。 火箭射完了,这段时间,火炮的冷却也差不多了,接着就是火炮再度出击。 火炮完了,又是火箭。 如此反复,平壤城中,烟尘四起,焰火满天,守城的倭寇非死即伤,就连倭寇头子加藤清正都在炮击中受了伤。 倭寇自战国时代杀出,本就身经百战,对自己很有信心。加之进攻朝鲜之前时,朝鲜军队一触即溃,更增之其嚣张气焰。 如今,在明军一轮轮热兵器的打击中,平壤城上,无人再敢露头。 你们不是什么光之国嘛,这回让你们好好的见识见识什么叫光。 火炮打击整整持续了半日,倭寇有没有被打服不知道,反正朝鲜军队是真服了。 自开战以来,朝鲜军队遇到倭寇,战况如何,毫不夸张的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没法形容。 败的实在是太惨了,一败涂地都不足以形容李氏朝鲜的败退之惨。 现在,天朝大军略微出手,就已经达到了李氏朝鲜无法想象的地步。 朝鲜国王李昖在给大明的感状疏中描述如下:铁骑所蹴,飞尘蓦野,火箭所及,赤焰弥天,炮触列栅,则决若吹毛,抢剌守阵,则捷若飞鹘,腥烟漫空,流血浑江,天地为之摆裂,山渊为之反覆。 李氏朝鲜的军队都是些土包子,哪见过这个。 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无法比喻了。 天朝上国就是天朝上国,天朝的军队,那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屡战屡败的朝鲜军队,在目睹大明军队火炮之盛后,欢欣鼓舞,竟然激起了热血,燃起了斗志。 甚至有的朝鲜士兵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打倒倭寇思密达! 炮火覆盖打击之后,李成梁下令攻城。 七星门,是重中之重。若想夺七星门,必先夺牡丹峰。 防海御倭总兵官李如松,亲自率军攻打。 为应对倭寇火铳,明军与朝鲜兵手持盾牌,组成防御阵型,交替上前。 “防御!防御!”松山城的倭寇头子小西未乡大呼。 被明军火炮打击半天的倭寇,心里也憋了火。 守城的倭寇依托山势城池,拼死抵抗。 砰!砰!砰!城头上,倭寇居高临下,火铳齐发,火药弥漫,弹如雨下,倾洒在攻城明军的身上。 参将李如梅冲锋在前,与其他士兵互相配合,将身躯蜷缩在盾牌之下,倭寇的火铳打在盾牌上,虽未击穿,却也震的李如梅手臂发麻。 偶尔还有迸射的四溅的火药透过盾牌之间的缝隙,咬在士兵的胳膊上。 见身旁的亲兵胳膊受伤,艰难支持,李如梅大呼道:“交替上前,不要乱。” 受伤的士兵行动渐缓,后面的士兵快速上前接替位置。 小西未乡见明军阵势依旧向前推进,立刻下令,“快去射击!” “滚木礌石,扔!砸起他们!” 明军之前有仔细研究过倭寇的火铳,盾牌能够有效抵挡倭寇的火铳射击。但面对大个的滚木礌石,就显得很是不足。 一块礌石砸向盾牌,两名明军吃力不住,瘫在地上,盾牌阵中随即出现了一个缺口。 紧接着,城头上的倭寇抓住时机,以火铳在缺口处猛射。 四周明军迅速合拢阵型,但依旧难免有人倒下。 同样的情况,还在发生。 明军尚且如此,朝鲜军队就更不用提了,一片败相。 李如松见进攻失利,下令道:“撤退。” 明军丢下几十面盾牌之后,迅速撤退,朝鲜军队撒腿就跑。 松山城头上的倭寇头子小西未乡懂得穷寇勿追的道理,见明军败退,并没有追击,而是静静的等待。 只是那满地的李氏朝鲜军队尸体上,有很多穿着棉甲,地上还散落着几十面足以抵挡火铳的盾牌以及其他军械。 日本缺乏铁矿,盔甲少的可怜,小西未乡见那么多的盔甲,虽然是棉甲,也很难不心动。 等待很长时间后,明军没有再发起进攻,小西未乡便派人人前去收缴战利品。 这是一个十分拙劣的诈败之计,偏偏倭寇就是上当了,包括历史上的平壤之战,倭寇就是中了这种低级的诈败之计。 松山城的倭寇走出城,准备动手扒尸体上的盔甲。 有个词语,叫死沉死沉的,死人比活人要沉,活人穿戴盔甲尚且繁琐,翻动尸体脱去死人的盔甲,更是麻烦。 明军之所以给朝鲜军队那么多的盔甲,就是为了诱惑敌。 反正你们的战斗力不怎么样,活着做不了贡献,那就死后发挥点作用吧,到时候我们替你们报仇就是。 蛰伏已久的明军趁机反攻,没有恋战,目标明确,直奔松山城,城外的倭寇仓皇撤离回城。 守城的小西未乡,很是果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令关闭城门,没撤回来到城外军队,便不再理会。 这种时候,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因为接应己方军队而被明军摸到城下,绝不能因小失大。 李如松见松山城中的倭寇果断抛弃城外的倭寇,没办法,只能再次强攻。 战斗持续到傍晚,依旧未能攻取松山城。攻取其他地方的明军,亦是未能取胜。 本来这第一仗就是为了试探倭寇实力的,以便后续有针对性的调整部署。 如今已经摸大概有所了解,加之天色已晚,李成梁便下令,鸣金收兵。 第317章 夜袭 是夜,太阳下去了,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厮杀了一白天的平壤城,此时陷入一片寂静。 夜空中是繁星点点,平壤城中是灯光闪闪。 篝火,火把,燃在城头。 城上有倭寇值守,城中有倭寇巡逻。 白天拼杀了一天,晚上他们依旧不敢放松。 自上一次祖承训带兵夜袭平壤城后,夜间,倭寇变得更为小心。 李氏朝鲜北部与辽东气候相似,随着天气渐冷,就连呼出的热气都会瞬间变为白雾。 城头上值守的倭寇冻的直打哆嗦,可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日本的西部的纬度大致相当于明朝的南直隶,而小西行长的部下,多是日本西部人,对于平壤冬季的寒冷,显然无法适应。 不适应,也只得硬适应。 然而,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不会光等着挨揍而不还手。 白天上午挨明军的火炮打,下午挨了明军的打。 到了晚上,两个人一商议,咱们得打回去,咱们玩一回夜袭。 月黑风高,一股倭寇精兵趁着夜色摸到明军营地附近。解决掉巡逻的士兵之后,冲进营中。 只是,四下静悄悄的,完全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一个倭寇武士对着领头的倭寇说道:“这里四下无人,明军会不会是故意引诱我们进来,而后关门打狗?” “八格牙路!”那倭寇头目立刻喝斥回去。 “我们堂堂的日本武士,怎么能够用关门打狗来形容!” 那倭寇武士不敢还嘴,“嗨。” “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目前来看……” 这倭寇头目话还没有说完说完,只见四周射出火箭,有的射在倭寇身上,有的射在拒马之后。 营中拒马之后,形成了一道火墙似的照明带。 “不好,明军有埋伏!”那倭寇头目大喊,“快,撤!” 副总兵张世爵冷笑一声,“我大明是礼仪之邦,有朋自远方来,先杀为快。” “既然来了,就不要着急走。” “留下他们的首级。” “是。”四下的明军蜂拥而上。 明军是披甲兵,倭寇没多少披甲的。 有甲兵打无甲兵,结果没什么悬念。 倭寇被团团围住,打的节节败退,部分倭寇冲出营去,迎接他们的,将是营外的辽东铁骑。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戚继光就是靠打倭寇发的家,他对于倭寇的作战方式,很熟悉,料定了他们会趁着夜色偷袭,明军早就做了防范。 就算是明军没有防范,就以明军此时的战斗力以及军事素养来看,倭寇也绝对讨不到便宜。 外面喊杀声震天,中军大帐中,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指挥官,正在有说有笑的品茶聊天。 他们丝毫不担心己方军队如何,因为他们心中对于自家的军队有着绝对的自信。 这次进入朝鲜作战的军队,都是从九边、京营以及南兵中抽调的精锐,而且己方还早就做了防备。 这要是还能被偷了家,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明军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全抹脖子得了,丢不起那人。 随着外面的喊杀声减弱,副总兵杨元走进中军大帐禀报情况。 “宁远伯,腾冲伯,袭营的倭寇已经被我军尽数剿灭,人数大概有三千人左右。张世爵张将军正带人打扫战场,具体的情况稍后张将军会派人前来禀报。” 李成梁不紧不慢的品了一口茶,“好茶呀。可惜,军中不能饮酒,不然,这么大的喜事,当饮一大白。” 戚继光打趣道:“倭寇多的是,军功有的是,若是每有捷报就痛饮庆功酒,只怕是这朝鲜的酒,得让咱们喝尽了。” 李成梁放下茶杯,笑道:“酒不够,可以不喝。要是倭寇不够,过了这村没这店,那可没地方找去。” 戚继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和李成梁包括总督军务的梁梦龙,都六十开外的年纪,像这样规模的战事,以他们的年纪而言,真的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生涯的最后一仗。 以后就算是还有仗打,恐怕也很难有这么大规模。 就算是还有这样规模的战事,以他们的年纪,精力怕是也难以为继,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成梁看向杨元,“你去告诉神机营的董一元将军,让他把拉出去五十门火炮,对着平壤城头给我轰,让李如柏带骑兵护卫。” “你告诉董一元,倭寇敢夜袭我们的营地,那他们今天晚上就不要想睡觉。” 杨元略微愣了一下,“回禀宁远伯,李总镇那边早就命辽东镇的兵马备好火炮了,准备好了,只等着您下令呢。” 按照之前朱翊钧对出征军队的划分,辽东、蓟州二镇的军队归属李如松统领。 所以,李如松能够直接且名正言顺调动的,自然是蓟、辽两镇的兵马。 “李如松?这家伙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李成梁笑着说出。 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成就不是有多大的权力,也不是有多少财富,而是望子成龙,培养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 李如松作为宁远伯李成梁的长子,其军事能力毋庸置疑,更是晚明时期为数不多可以指挥大兵团作战之人。 后继有人,还是自己的长子,而且自己的长子又深受皇帝的信任,宁远伯府最起码还能有二十年的红火日子,李成梁当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那你就去告诉李如松,让他好好干,要是出了差池,军法无情。” “末将领命。” 一旁的戚继光,难掩眼神中的落寞。 戚继光这一生中,最为人所玩笑的,就是河东狮吼,就连没有子嗣而纳几房妾室,还得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好在其夫人还是深明大义的,古代讲究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总归是有那么个意思。 如今的戚继光,儿子有好几个,但很难找到能够继承他衣钵的子嗣。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然而事实往往却是虎父有犬子。 戚继光面对李成梁,他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的军事能力不比李成梁差,甚至比李成梁还要强。 或许是戚继光太过于耀眼,以至于他的儿子中,并没有那样优秀的存在。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忽的,远处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便是一轮火炮轰鸣,这是明军还是炮击平壤城了,戚继光的思绪,也被炮声打断。 李成梁看向戚继光,“南塘,天色不早了,让他们那些年轻人折腾去吧,咱们老哥俩,都回去好好的歇息歇息,明天早晨一睁眼,咱们哥俩还得给那帮年轻人压阵呢。” 第318章 反复 清晨的平壤城死气沉沉。 昨天白天厮杀不断,晚上偷袭有去无回,明军又接连炮击,守城的倭寇,一整夜几乎就没怎么敢闭眼。 因为明军夜晚炮击的力度虽然不如白天,但谁也保不准明军会不会来一出反夜袭,趁着夜色袭击平壤城。 平壤城头上,倭寇们一个一个的连打哈欠带闭眼,昏昏沉沉,精神萎靡,毫无生机。 “都醒醒!都醒醒!”小西行长走上城头,并对着亲兵吩咐,“把他们都喊醒。” “醒醒!醒醒!”亲兵们上前喊人。 加藤清正吊着受伤的左胳膊站在小西行长身旁,“昨天白天我们已经见识到了明军火炮的威力。” “晚上,明军故意炮击,让我们睡不着觉,我们也不敢睡觉。” 小西行长面露苦色,转身向城头下走去。 加藤清正明白,有些话,不适合当着军队的面说,跟着走了过去。 “昨天夜袭明军营地的三千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明军,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加藤清正没有正面回答小西行长的话,“我军虽已经占领大半个朝鲜,可朝鲜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频频反抗,我军每每清剿,他们倚仗地形熟悉,四处逃窜。等我军退去,他们又卷土重来。” “我军的兵力,大部分被反抗的朝鲜人所牵制,虽然宇喜多总大将没有明说,但你我都能感受的到,后方怕是无力再支援平壤城。” “昨日一战,明军实力强悍,绝非朝鲜军队可比。太阁殿下攻明之举,只怕是难以实现。” 李氏朝鲜的人口近千万,而且李氏朝鲜的体量与日本相当。虽然倭寇已经攻陷朝鲜,可想要消化朝鲜,绝非易事。 李氏朝鲜号称小中华,深受中华文化影响,尤其是儒家忠君报国的思想,在朝鲜士子中广为流传。 很多李氏朝鲜的贵族,高举大旗,在沦陷区不断的袭扰倭寇。 李氏朝鲜实行的是府兵制,大量的贵族子弟和良人子弟需要到军中服役。 即使服役的时间短,有的一年就服役一两个月,更学不到什么真东西。 然而,在军队中服役一两个月,终归是要比临时拼凑的普通百姓要强。更重要的,李氏朝鲜的人进入军队中服役,需要自备武器。 如此一来,各地的义军中不乏大量有军事经验之人,且武器充足。依靠熟悉本地环境的优势,不断的在沦陷区与倭寇打游击。 倭寇只能够被动的陷入治安战中,无法抽身。 小西行长是第一军团的军团长,他了解后方的情况,也加藤清正话语中所要表达的意思。 “平壤是坚城,又是朝鲜的三京之一,不管守不守得住,都必须要守。” “以我军的实力,与明军作战或许不可为,但应对朝鲜人,还是绰绰有余。” “攻明不可为,可朝鲜已经在我军的手中。吞下去的肥肉,岂能吐出来。” “就算是你我愿意吐出来,后面的那些人,愿意吗?” 加藤清正沉默片刻,“愿不愿意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事情,后面的那些人也无法决定。” “只要太阁殿下不松口,这场战斗,必然要继续下去。” 这时,有一个倭寇武士走来,他朝着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二人行礼。 “军团长,明军派人前来劝降。” “劝降?”小西行长眉头一挑,看了一眼加藤清正,苦笑道: “看吧,有些事,只有顶在前面的人才能体会。” 接着小西行长回过身看向那武士,“去告诉明军的使者,就说我愿意投降。” “不过,还请明军暂时退兵三十里,以便我整顿军队,书写降书。” “是。”那武士离去。 “缓兵之计,明军未必就会上当。”加藤清正叹言。 “我也没指望明军会上当。”小西行长说的很随意,像是无关紧要的事。 “上城头吧,明军很快就要攻城了。” “我去大同门那里盯着。”加藤清正留下一句话后,随即离开。 小西行长则转身走上城头,组织防御。 明军的使者回营后向宁远伯李成梁等人回禀小西行长的话。 李成梁连想都没有想,就知道这是倭寇的缓兵之计,当即下令,攻城。 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在军中压阵,具体的攻城指挥,是由李如松负责。 昨天进攻的重点放在了牡丹峰,倭寇必然加强防备,这一次的攻城主力,李如松选择在了普通门。 明军的火炮再度轰鸣,平壤城头再次接受炮弹的洗礼。 古代城墙是极其严密且坚固的,单靠火炮是无法轰开城墙的,像平壤这种本就是大城,又经过倭寇的修缮加强,要想依靠火炮轰开城墙,更无可能。 要想打开城墙,只能是依靠炸药,定点爆破才有可能。 且不提平壤这种坚城需要多少火药才能炸塌城墙,守城倭寇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城头上火铳齐发,滚木礌石更是玩命的向下扔,明军很难靠近城墙。 就算是明军火炮打击时城头上倭寇不敢露头,可明军同样也不敢暴露在火炮之下去炸城墙。 炮弹又没有长着眼睛,又没有定位系统,它们可分不清敌我。 攻打普通门的明军佯装败退,这一次倭寇学聪明了,没有出城追击。 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平壤城依旧还是那个平壤城。 晚上,倭寇再次派人夜袭明军营地,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明军反杀。 不过,经过这两日的攻城战,明军已经彻底摸清了平壤城中倭寇的虚实,下一次,就要动真格的了。 第319章 末将领命 入夜,中军大帐中,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二人分左右坐于上位,其余将领分列坐于两旁。 防海御倭总兵官李如松,向两位伯爵以及众位将领讲述近两日的攻城所获。 “经过这两日的攻城,不难发现,倭寇没有几门火炮,甲胄更是稀少。就是倭寇的作战经验丰富,拼死不退。” “有的倭寇头子,做事果决,能够迅速做出判断,有时甚至会直接抛弃无法救援的倭寇军队。” “还有就是,倭寇的火铳数量多,加之前者朝鲜一败涂地,朝鲜军队的火铳被倭寇缴获。还有不少朝鲜人充当倭寇的火铳手,协助他们守城。” “平壤城外立的‘朝鲜军民自投旗下者免死’的旗子,打出去两天了,至今为止,还没有朝鲜人来投。” “就目前来看,牡丹峰松山城,七星门,这两处倭寇防守最为严密,也是最为难啃的骨头。” “其他的城门,大差不差,虽不如七星门那般,可依旧守的很严。还有的城门,倭寇就直接堵死了。” 待李如松说完,李成梁示意其坐下,接着说道: “这两日各部轮番攻城,对于平壤城中的虚实,想必诸位都有了了解。”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了解了敌情,那就不要再拖了。在坐的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明日一早,全军压上,攻城。” “吴惟忠,查大受。”李成梁开始点将。 “末将在。”二人起身。 “你二人各率本部人马,攻牡丹峰松山城。” “末将领命。” 副总兵查大受,是李成梁的家丁出身,他率领的是辽东镇的精锐。 副总兵吴惟忠,是戚家军出身,戚继光的老部下,他率领的是戚家军和南兵的精锐。 这二位,一人率北兵精锐,一人率南兵精锐。既是精兵,战斗力有保证,而且兼顾南北,同时又照顾到了戚继光。李成梁的安排,分寸拿捏的还是很有火候的。 “李如松,杨元,张世爵。” “末将在。”三人起身。 “你们三人率兵攻七星门。” 李如松是李成梁的亲儿子,最难打的七星门,作为指挥官的李成梁,只能交给自己的儿子。 “李如柏,李芳春。” “末将在。” “你二人率兵攻普通门。” “末将领命。” “骆尚志,祖承训,李镒,金应瑞。” “末将在。”骆尚志、祖承训二人起身。 接着,临近门口处,差一点都出门的李镒、金应瑞二人起身,“末将在。” “你们四人攻含球门。” “末将领命。” 骆尚志和祖承训是明军,后两位是朝鲜将领。 攻城这种费力气的事,当然不可能少了朝鲜军队。 所以,李成梁破例让两位朝鲜将领入帐议事。 当然,明军的中军大帐,朝鲜将领自然要排在最后面,差一点就出门的位置。 这也就是进入冬季,夜里天气太冷,一般人扛不住,别在仗还没打呢,人先冻出毛病来。 不然,依照其他明军将领的意思,这俩人只配在中军大帐的门口,而且只能是站着听差,连参与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李镒、金应瑞这两位朝鲜将领还算是李氏朝鲜的高级官员,而且还要用他们攻城,勉勉强强算是进入了一次明军的中军大帐。 如果是李舜臣那样的将领,别说进入中军大帐了,也别说在中军大帐门口站着了,就算是让他站在离中军大帐一百步开外的地方,那都算给他面子了。 此次领兵的是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比历史上领兵作战李如松的身份不知高出去多少。 说的再不客气一些,就李舜臣而言,他距离中军大帐的位置,只能是越来越远,愈发的遥不可及。 李成梁安排完作战部署,戚继光补充发言。 “明日攻城,宁远伯与我率兵巡回督战,所有攻城人马,不得收割首级,一应军功,战后一并算清。违背者,军法从事。” “攻城过程中,如有后退者,就地斩杀。” “先登者,赏银千两,宁远伯与我,共同向朝廷保举,许其世袭百户。” 闻听此言,众位将领眼前直冒精光。 戚继光治军严格,人所共知,对于戚继光强调的军纪军令,在场之人无人敢违背。 可对于先登者的赏赐,着实是太过诱人。 赏银千两,一千两银子,本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不过,这都是小事。 因为后者的世袭百户,更为诱人。 百户,是卫所体系中的武官,世袭百户,那可是长期饭票。 一千两银子,一代人,两代人,总归有花完的时候。可世袭百户,只要大明朝不亡,那就是世代贵族。 大明朝对于卫所的这些世袭军官,极其厚待。 老子没了,儿子袭职。儿子没了,孙子袭职。孙子没了,重孙子袭职。 没儿子,那就侄子袭职,兄弟袭职,堂兄弟、堂侄子袭职。只要你们家族还有一个男丁,这官职就是你们家的。世世代代拿正六品百户的俸禄。 这还不算完,卫所的福利远不止这些。 如果儿子年龄小,不够袭职的年龄,不要紧,朝廷还是人性化的,按照原有俸禄的一半或者部分发放给你,保证你日常生活,等年龄够了再去袭职。 如果没儿子,家族里也没其他男丁,不要紧,照样发放部分俸禄,有女儿的,直到女儿出嫁。如果无儿无女的,就直到妻子过世。 在大明朝,只要是身上有卫所的世职,基本上就算是军事贵族,人上人。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卫所中的世袭军官越来越多,质量良莠不齐,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就由朝廷挑选有能力者担任卫所的掌印和佥书。其他人,就是只拿俸禄不管事。 明末时,崇祯皇帝为什么能不断的组织起一支支军队,靠的就是卫所。 一个世袭的百户,足以让在场的将领,红了眼。就算是身上有世职的,谁还嫌家里再多一个世职。就算是自己不要,自己麾下还有那么多亲信呢。 当听到如此丰厚的赏赐之后,一众纷纷起身,“末将领命。” 第320章 夺七星门 倭寇前两次夜袭,两次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次就没有再派人夜袭。 一夜无话,直至次日清晨。 今日攻城,还是老规矩,先来上一套火炮洗地。 平壤城外,一排排火炮昂起炮口,火战车一字排开。 神机第一镇主将董一元,一声令下,火炮、火箭,如万马奔腾,咆哮着奔向平壤城头。 昆阳之战,天降陨石。 平壤之战,人降火石。 一阵火炮打击,平壤城不出意外的再度燃起大火。 一阵炮击之后,宁远伯李成梁下令,“攻城!” 各部兵马齐齐压上,炮火也有意识逐渐的减弱,不如前番那般猛烈,改为有序的掩护军队攻城。 李如松亲自带兵攻七星门,本来他就好亲临一线,如今有了父亲兼指挥官李成梁的军令,他自然更得带头冲锋。 云梯、攻城车,在炮火的掩护下,抵近平壤城。 城头上,为了加强防御,阻止明军爬城,倭寇在城头上放置了大量的木栅栏。等明军爬上城头之后,倭寇就躲在木栅栏后面,远的拿火铳、弓箭射,近的就拿长枪刺。 云梯上鲜血滴落,最前端的攻城士兵纷纷坠下。 “火箭!火箭!”副总兵张世爵大喊,“朝着城头放,压住倭寇!” 嗖嗖嗖,火箭射向城头,有的射在木栅栏上,有的透过木栅栏射进城中,林木、房屋,遇火就着,从城头到城中,掀起一片火海。 还有全身起火之人,伴随着惨叫声,不断从城头坠落。 守城的倭寇,压根就不向下看了,火铳填完火药就往下放,弓弩搭上箭就往下射。 宁远伯李成梁,率亲兵在七星门前督战。 七星门,不是一条直线上的城门,而是位于两道城墙之间。 有一道外城墙,有一道内城墙,内外城墙夹着的,才是七星门。明军要想攻打七星门,必然要受到内外两道城墙上的倭寇的夹击,很是吃力。 七星门的战事,陷入胶着。 为鼓舞士气,李成梁亲临七星门督战。 李成梁在辽东镇相当于是军神般的存在,他一来,明军顿时涌起士气。 有亲兵劝道:“宁远伯,这里危险,有少将军在这领兵,定然无虞,您还是避一避吧。” 话音刚落,李成梁的战马被倭寇火铳打中,倒地不起。 “宁远伯。”一众亲兵飞速围拢过去。 李成梁本人反应很快,人一点事都没有,“我没事。” 亲兵队长劝道:“宁远伯,您还是避一避吧。” 李成梁没有回复,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换马。” 有亲兵重新为李成梁牵来一匹战马。 重新上马的李成梁依旧未退,“今日我父子二人就钉在这七星门前,城门不破,我父子二人就战死于此!” 一个伯爵,一个总兵官,人家爷俩都这么说了,那些当兵的还能说什么,玩命吧。 砰!砰!砰!一阵炮声传来,是明军的炮兵抵近炮击七星门。 明军暂缓攻城,炮弹不要钱似的砸向城头。 不知打了多长时间,炮声渐停,不是没有炮弹了,而是接连炮击,炮身发烫,需要暂时冷却。 炮击过后,城头的火焰中还带着毒,可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犹豫,李如松当即下令,“冲!” 副总兵杨元的六名家丁最先攻上城墙,但很快遭受守城倭寇的拼死抵抗,而被逼退。 “他娘的!”杨元骂了一声,上去的都是他的家丁,死一个他都得心疼半天。 “跟我上!”杨元亲率家丁登墙。 戚金率南兵紧随其后。 一开始先登的家丁人少,被倭寇以多打少,等杨元带百余名家丁登墙,又有戚金率领的戚家军精锐,倭寇很快就挡不住了。 杨元是蓟州副总兵,他麾下的家丁是正儿八经的边军精锐,浑身披甲,战斗力强悍。 戚金率领的戚家军,那就是靠打倭寇起的家,杀倭寇就跟回自己家轻车熟路。 北兵、南兵组合双打,倭寇可是有福气。 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患那么猖獗,都没有享受到南兵、北兵共同夹击的福利,如今,让他们享受到了,真是后来者居上呀。 杨元的家丁,越打越来劲。原因无他,打倭寇,忒简单了。 蓟州虽属九边之一,然而却是重防御,轻易不出击。就算是遇到胡虏侵犯,也多是骑兵,打不过就跑,弄点首级,捞点军功,很不容易。 如今遇到倭寇,倭寇是步兵,而且没有甲胄,还是外敌,上哪找这便宜事去。 这也就是上头有军令,不让收割首级,不然,估计这些家丁腰上,得挂满了人头。 “张世隆!”杨元没有杀红眼,对着自己家丁喊了一声。作为副总兵,他还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带人夺门!” “是!”张世隆是位把总,闻言,二话不说,带人朝着七星门杀去。 七星门夹在外城墙和内城墙之间,两面都有城墙,易于防守。 同样,这种两道城墙的配置,不利于逃跑。 张世隆带人跳下城墙,来到城门后,两面都是城墙,守门的倭寇全被堵死在这。 张世隆和他身后的其他家丁们,人人披甲,看着被己方堵住的倭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出了灿烂的笑容。 “弟兄们,干活。” 披甲的明军家丁如同粉碎机一般,所到之处,一片尸山血海。 随着七星门打开,李如松不顾自己左臂受伤,亲率主力进城,“冲!” 冲是冲进城了,可倭寇必然还会依托城内房屋以及城内的防御工事打巷战,继续抵抗。 “张将军,烧房。” “是。”副总兵张世爵带人焚烧城内房屋。 上一次祖承训带兵突入平壤城,碍于城内房屋,战斗力大打折扣。李如松充分吸取教训,按照地图,直接将沿途几个重要据点之间的房屋焚毁。 一来可以减少障碍,二来不给倭寇留下任何可以依托的工事。 真金不怕火炼,倭寇,不是真金,哪能不怕火炼。 房屋的火光之中,总有阵阵惨叫声传出,接着便会有小火人跑出。 张世爵和自己麾下的官兵打趣,“虽然入了冬,这天也没冷的那么厉害吧?” “看看那些倭寇多不禁冻,穿着厚衣服还不够,非得在身上点火取暖。” “估计取暖的效果不错,一会就该成熟人啦。” 第321章 破门 明军成功夺取七星门,其余各门的战斗亦是进入白热化。 率军攻取牡丹峰松山城的吴惟忠,胸部中弹,血流不止,仍不后退,在前线指挥作战。 含球门前,这里的战斗相较于其他地方,显得有些平静。 因为攻打含球门的,是李氏朝鲜军队。 自倭寇登陆朝鲜以来,朝鲜军队的表现,可谓是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 小西行长对于朝鲜军队,十分轻视,当得知攻打含球门的是朝鲜军队后,小西行长便将守卫含球门的军队大部分抽调到了战况激烈的七星门。 守卫含球门的倭寇人数虽不多,可面对朝鲜军队,他们依旧不惧,甚至是表现的漫不经心。 在倭寇的眼中,朝鲜军队就是打酱油的存在,不值当的高看他们。 在倭寇的轻视之下,朝鲜军队很快靠近城墙。 刚一靠近城墙,领队之人当即下令,“打!” 火铳、弓弩,齐刷刷的向城头上射。 城头上的倭寇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我嘞个去,李氏朝鲜的军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猛了? 守门的倭寇头子仔细向下一看,看清楚了旗号,大呼道:“不对,下面的不是朝鲜军队,是明军!” “快去向军团长禀告!其余人,反击!反击!” 这倭寇头子没有看错,攻城的军队中,有李镒、金应瑞两个朝鲜将领率领的朝鲜军队,更有骆尚志、祖承训率领的明军。 只不过明军有意利用倭寇对朝鲜军队的轻视,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明军士兵穿的也是朝鲜军队的服饰。 城头上铅弹如雨点般砸落,明军早有防备,举起特制的盾牌抵挡。 守卫含球门的倭寇人数本来就少,又被打的猝不及防,虽然拼命反击,但依旧处于劣势。 攻城云梯架在城墙上,远处还有火炮策应,骆尚志口中咬着刀,带兵顺着云梯向上爬。 “滚木礌石,砸死他们!”守城的倭寇头子嘶喊着。 “快快快,砸死他们!” 骆尚志躲闪不及,被石块砸落在地。 “将军!”亲兵立刻围上前去,将骆尚志保护起来。 “不用管我!”骆尚志挣扎着起身,“还死不了。” “攻城!” 巡回督战的腾冲伯戚继光刚好来到含球门,见己方军队已经靠近城墙,架起云梯。 戚继光催马上前,抄起马鞍旁的弓,张弓搭箭,一箭射死了城头的一个倭寇头目。 “不要乱!不要乱!”守城的倭寇头子见己方被射死了一个军官,拼命的安抚军队。 马到城墙,戚继光又是一箭射出,直接射穿那倭寇头子的胸膛。 城头上的倭寇大乱,明军也已经登上城墙。 带队的是祖承训,他身披重甲,左手拿着三眼火铳,右手挥舞着大刀,嗷嗷的拼杀在前。 上一次祖承训夜袭平壤城,大败而归,被免去官职,一路到底,留在宁远伯李成梁的帐下戴罪立功。 这一次,祖承训要一雪前耻,可是真玩了命。 上一次自己在平壤城栽了跟头,这次要是再度战败于此,就算是上面能网开一面,留下他的性命,祖承训他自己也没脸活着了。 砰!一火铳放倒一个倭寇之后,祖承训知道三眼火铳中没有火药了,直接当榔头扔着砸了出去。 一个倭寇,手持倭刀,直挺挺的朝着祖承训砍来。 一刀砍在祖承训的胸前,祖承训身披重甲,一点事都没有。 那倭寇愣住了,这不对呀,跟我想的不一样。 接着那倭寇使出吃奶的劲,吭吭!又朝着祖承训身上砍了两刀。 不难看出,这倭寇是真的使劲了,倭刀砍在祖承训的盔甲上,滋滋的直冒火星子。 然而,祖承训只觉得身子略微发麻,除此之外,一点事都没有。 “我去你娘的吧!”祖承训一刀砍过去,那倭寇可没有盔甲,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脑袋如同西瓜一样被砍落在地。 那倭寇的脑袋落在地上,两只眼睛瞪的溜圆,死不瞑目。 估计那倭寇到死都没有想明白,怎么明军的祖承训能抗三刀不死,我却连一刀都抗不住? 祖承训身披重甲,舞动手中大刀,如同绞肉机一般,无情的绞杀着倭寇。 据传,祖承训的祖上是祖逖。 就是闻鸡起舞的东晋名将祖逖。 明初,祖家落户辽东,成为军户,世代从军。 上一次随祖承训夜袭平壤城的都是他辽东的弟兄袍泽,如此惨败,他都没脸回辽东面见父老乡亲。 祖承训有好几个儿子,长子祖大寿深得其培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次登墙,祖承训已无后顾之忧,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势必要一雪前耻。 自古以来,殉国,都是一等一的死法。 为国征战而死,虽比不上殉国,但死后也是极尽哀荣。哪怕是真的战死了,以前的过错,也能一笔勾清,甚至还会为人所传颂。 人一旦不怕死了,就没什么事能拦住他。 祖承训杀红了眼,仰仗着自己身披重甲,倭寇三刀都砍不死自己,祖承训杀的这个痛快呀。 骆尚志不顾伤势,手持军旗,再次登墙。 亲兵在四周护卫,骆尚志亲自将大明的军旗立在城墙上,大喊:“含球门,破了。” 城门打开,明军进入城中。 戚继光催马进城。 祖承训无官无职,现在还是待罪之身,指挥作战,名不正言不顺。 李镒、金应瑞,这两个人是朝鲜将领,指挥作战更轮不到他们。 指挥官骆尚志,身负重伤,虽然还能指挥作战,但现成含球门已破,没必要这么卖力气了,还是治伤要紧。 正好戚继光巡回督战至此,便接手军队的指挥,“救治伤员,把守城门。” “按照事先制定的作战计划,焚毁房屋,清理街道,保证我军行动畅通。另外,严加防范倭寇躲在高楼、屋顶等处袭击我军。” “进城之后,如遇抵抗,无论是倭寇还是其他什么人,直接格杀,不留活口!” “是。”大队明军涌进城中,纷纷行动。 第322章 风月楼 第三次攻城,远比前两次顺利,不到半天的功夫,平壤城已破。 明军的损失,也不小。 官兵阵亡七百九十六人,受伤一千四百九十二人,战马损失五百七十六匹。 攻牡丹峰松山城的吴惟忠胸部中弹。 攻含球门的骆尚志从云梯上坠落,足腿部受伤。 李芳春身中两箭,方时春被毒火熏伤。 李家父子几乎是人人挂彩。 李成梁战马被射死,所幸人没什么事。 李如松左臂中箭,被毒火熏烧至鼻孔流血。 李如柏头部中弹,所幸头盔质量上乘,只是受了轻伤,没什么大碍。 李如梧左臂被铅弹射穿。 明军的炮弹、火箭中带着毒,虽然事先做了防范,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要的就是当机立断。 等仗真打起来,什么都顾不上来,时机到了,就算是明知道火里有毒,那也得上。 伤员自有军医医治,事先明军已经做好了各种应对措施,治伤的,治毒的,什么药材都有,确保伤员能够得到有效且及时的医治。 平壤城墙上门楼等防御工事,被明军一一摧毁。 小西行长原本计划城破之后,依托城内防御工事,与明军打巷战。没想到,明军直接放火焚烧,逼迫城内倭寇不得不走出防御工事,被迫与明军短兵相接。 倭寇一旦走出防御工事与明军短兵相接,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城中的倭寇被不断清剿,逐渐被压迫至风月楼中。 风月楼楼高墙厚,为了在城破之后在城中与明军打巷战,小西行长又命人以原风月楼为依托,修筑防御工事,整个风月楼,修筑的异常坚固。 明军兵围风月楼,李如松乘马在前,紧紧盯着风月楼,平壤城那么难打都攻下来了,还怕一个小小的风月楼不成。 “进攻。” “是。” 进攻的不是明军,而是朝鲜军队。 攻打平壤城,明军伤亡两千余人。大头我们明军啃下来了,小头,也该你们朝鲜军队啃了吧。 李镒、金应瑞,两个朝鲜将领一看,没办法,人家是天朝上国的将领,人家怎么说,我们就得怎么做。 而且,明军那么卖力气,他们都看在眼里,己方要是不做点什么,确实也说不过去。 “冲!”金应瑞一声令下,朝鲜军队朝着风月楼发起进攻。 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两个人亲自坐镇指挥,“反击!” 风月楼上,铅弹、弓箭,如雨点般袭来。 李氏朝鲜的军队,军官才有盔甲,士兵没有盔甲。 而且,李氏朝鲜的精锐部队,早就在倭寇登陆以后的作战中损失殆尽,现在随明军作战的,都是二线部队以及征召来的壮丁,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战斗意识,均是下乘。 风月楼上,倭寇打的凶猛。 风月楼下,朝鲜军队败的利索。 李如松看朝鲜军队败的这么迅速,直皱眉。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李镒,金应瑞,两个朝鲜将领看着自家军队,刚发起进攻就败退下来,脸色通红,觉得丢人。 自家孩子还得自家宠,无奈之下,李镒、金应瑞二人只能硬着头皮来到李如松的马前。 行礼过后,金应瑞说道:“将军,末将等无能。” 李如松没有说别的,“组织人手,再打一次。” 李镒、金应瑞二人一碰眼神,躬身回道:“末将等领命。” 朝鲜军队第二次朝着风月楼发起进攻,紧接着便是第二次败退下来。 败退的速度与第一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两位李氏朝鲜的将领,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上次是金应瑞硬着头皮向李如松禀告,这次轮到李镒。 待来到李如松的战马前,还没说话呢,战马突然嘶鸣一声,吓得二人一哆嗦。 难不成,就连大明朝的战马也瞧不上我们李氏朝鲜的军队不成? 大明朝的军队瞧不上我们李氏朝鲜的军队也就算了,怎么现在竟然连大明朝的战马都瞧不上我们李氏朝鲜的军队了?我们真的就是那么菜? 瞧不上就瞧不上吧,谁让我们是真的菜呢,怨不得人家瞧不上。 李镒朝着李如松一行礼,“将军,末将有负将军信任,再次败退而归,还请将军责罚。” 李如松这会也是无奈到家了。 本来想着先让李氏朝鲜的军队攻打风月楼,李如松对于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心里有数,没指望他们真的能攻下风月楼。 只希望他们在进攻的过程中,能够探查清楚风月楼中倭寇的虚实。 然,以李氏朝鲜军队的战斗力而言,倭寇的虚实他们当然探查不出来,主要是明军在攻打的过程中分析敌情。 顺便,在攻打风月楼的过程中,消耗一些倭寇的军械,以便于分散之后明军进攻时的部分压力。 出乎李如松意料之外的是,知道李氏朝鲜的军队菜,没想到他们能那么菜。 别说在李氏朝鲜的军队攻打风月楼的过程中探查敌情了,他们连个过程都没有,刚上去就败退下来。 既然探查敌情的目的是达不到了,不过,可以让他们继续消耗倭寇的军械。 “本将军还是相信贵国军队的实力的。” “二位将军,还请整顿兵马,再攻一次风月楼。” 李镒,金应瑞,两个朝鲜将领再次一碰眼神,没办法,虽然已经预料到攻打风月楼的结果,那就是打不下来。 不过,既然天朝的将领有军令,反正结果摆在那,那就再打一次。 丢人已经丢了两回了,无所谓了,不差这一回。 李镒、金应瑞,二人整顿兵马,第三次攻打风月楼。 “进攻!” 风月楼中的小西行长看着进攻的朝鲜军队,打吧,不是。不打吧,也不是。 打他们,浪费军械,说不定明军就是故意让朝鲜军队打头阵,借机消耗风月楼中的军械。 不打他们,小西行长又怕朝鲜军队靠近风月楼,明军趁机发起进攻,自己应付不暇。 很快,小西行长就做出好了决定,那就是,打。 我小西行长打不过明军,还打不过你们朝鲜军队吗! “打!给我狠狠地打!” 毫无悬念,朝鲜军队再再再次败退下来。 那两位李氏朝鲜的将领习惯了,走到李如松的马前,刚想开口,李如松的声音先行传来。 “二位将军辛苦,先到一旁歇息。” “末将领命。”二人急忙回答,生怕李如松反悔。 李如松一看他们那样,实在是太过废物,在那杵着还不够让人生气的,干脆一边待着去吧。 “孙守廉。” 明军中有一人应声来到李如松马前,“末将在。” “带你的人,过去把风月楼拿了。” “末将领命。” 第323章 请进 华灯初上,夜色袭人。 风月楼,这个迷人的名字,此刻不再迷人,而是在不断的死人。 倭寇在风月楼修筑的防御工事,太过坚固,楼上射击口、观察口遍布,副总兵孙守廉领兵攻打,可战况很不理想。 “鸣金收兵。”李如松吩咐道。 副总兵孙守廉来到李如松的马前,四周燃着火把,照的其脸上通红,通红之中还带着几分惭愧。 “将军,标下无能,还请将军责罚。” 孙守廉是辽东副总兵,是宁远伯李成梁的老部下,与李如松相熟。 既然是自己人,仗打成这样,孙守廉的脸上,自然是挂不住的。 李如松并没有责怪,孙守廉带的都是辽东镇的兵马,对于辽东镇兵马的战斗力,李如松有着清晰的认知。 孙守廉确实是尽力了,只不过这个风月楼太过难啃。 “孙将军辛苦,先到一旁歇息。” “是。” 蓟州副总兵杨元对着李如松说道:“将军,让末将带人冲一次。” 李如松微微摇头,“这个风月楼修筑的上下一体,就算是拿火炮轰,也未必轰得开。” “藏在里面的倭寇不在少数,如果用火攻的话,能不能有效不好说,反而还会使得倭寇殊死一搏。” “倭寇是什么样,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咱们心里都有数。把他们逼急了跟咱们玩命,咱们弟兄们的命金贵,没必要跟他们死磕。” “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出来,只要倭寇出了这个乌龟壳子,什么就都好说了。” 杨元明白了李如松话里的意思,“将军,您的意思是派出使者,与倭寇和谈?” 李如松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喊道:“来人。” “将军。”一名家丁上前。 “去把神机第一镇的沈惟敬沈游击喊来。” “是。” 沈惟敬这个神机第一镇的游击将军,属于文职人员,不参与作战,只是为了谈判方便,给他加了这么一个虚衔。 攻打平壤城,与倭寇作战,这种真刀真枪玩命的事情,沈惟敬一个文职人员自然是不会参与的。 很快,沈惟敬骑马赶来,冲着李如松行礼,“李将军。” “沈游击,你与倭寇头子小西行长打过交道,现在他带着人就躲在风月楼里。” “你进去告诉他,本将军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过多杀生。” “只要他小西行长答应放弃风月楼,本将军允许他带兵撤离平壤城,城中我军绝不为难。同时,将城东大同江一带让出空地,以供他们逃生。” 沈惟敬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引蛇出洞之策。 “还请李将军放心,末将定全力以赴。” “那就有劳沈游击了。” 最前端的明军士兵开始喊话,“里面的人听着,李如松将军不忍过多杀生,故派人进入风月楼与你们谈话,望你们好自为之。” 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听到这话,二人齐刷刷的从楼上向下看,只见沈惟敬从容不迫的走向风月楼。 一个倭寇问道:“军团长,那个明军就要靠近风月楼了,打不打?” 小西行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加藤清正,“我认识这个人,之前与他打过交道。” 加藤清正听小西行长这么一说,脑海中有了些许印象,“就是之前在平壤城外与你谈话,答应与你和谈罢兵的那个沈……” “沈惟敬。” 加藤清正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 “你将消息禀报回了日本,可惜,太阁殿下没有答应。” 嗖!一支利箭射在沈惟敬的脚下。 “站住,不得向前。” 这是一个倭寇射的,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二人没有答应让沈惟敬进入风月楼,也没有说不行。 眼看着沈惟敬就要靠近风月楼,一个倭寇便只好将利箭射在他的脚下,并加以喊话,用以警告。 同时,也是在催促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让不让明军使者进来,你们两位军团长赶紧拿个主意。 沈惟敬气定神闲,毫无惧色,冲着楼上喊道:“小西军团长,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不成?” 小西行长顺着声音向楼下瞥了一眼,他在内心中,是希望与沈惟敬和谈的。 “要不,放那个沈惟敬进来,看看明军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话是询问加藤清正的。 此时他们已经被明军堵死在风月楼中,生机渺茫,加藤清正自然没有反对。 “我也想看一看,明军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放明军使者进楼。”小西行长对着手下人吩咐。 “嗨。” 守门的倭寇对着门外的沈惟敬说道:“这位将军,请将武器放到门外。” “沈某既然是来和谈的,自然不会携带任何武器。” 吱呀一声,风月楼的大门开了一条小缝,大小仅容一人通过。 倭寇并没有出门。依旧躲在门后说话,“将军,请进。” 副总兵杨元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笑一声,“这倭寇,还真是谨慎。” 孙守廉叹声道:“谁说不是,这倭寇越是谨慎,咱们弟兄就越得玩命。” “虽说这军功是值钱了,就是手下的弟兄,还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沈惟敬透过门缝挤了进去,得亏沈惟敬身材还算不错,不是很胖,不然,这点门缝还真不一定够用。 刚挤进去半个身子,沈惟敬就被里面的倭寇拽了进去,砰,门被迅速关上。 而后沈惟敬被按在墙上,背对倭寇,接着就有倭寇对他上下其手。 当然,不是倭寇想占沈惟敬的便宜,而是为了搜身,防止沈惟敬身上携带武器。 “别这样,别这样。” “慢点,慢点。” 沈惟敬来回晃荡,“你碰到我痒痒肉了。” 确认沈惟敬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之后,有一个倭寇冲着他鞠躬,“将军,得罪了。” “小西军团长与加藤军团长,正在上面等着您呢,我这就带您上去。” 沈惟敬略微整理整理刚刚被倭寇弄乱的衣衫,“有劳了。” 上楼梯的过程中,沈惟敬还不断的偷偷观察四周,尽可能的记忆楼内的情况。 就算是和谈不成,也不能白来一趟。回去之后就把这些情况提供给攻城军队,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助。 很快,沈惟敬被带到一个房间外,领路的那倭寇停在门前,向里面鞠躬。 “军团长,大明的将军到了。” “请沈游击进来。” “嗨。” 那倭寇打开房门,面向沈惟敬,“将军,您请进。” 第324章 等出城之后 “沈游击。”小西行长笑脸相迎。 沈惟敬还以笑脸,“小西军团长,别来无恙。” 接着,沈惟敬冲着小西行长身旁的加藤清正拱手,“这位想必就是加藤军团长了吧。” “沈游击。”加藤清正还礼。 “来来来,沈游击请坐。”小西行长将沈惟敬让到屋内。 “鄙人知道大明的习惯,特意让人为沈游击准备了椅子。” 倭寇是跪坐的,不用椅子,小西行长还是很周到的。 “有劳小西军团长了。” “来人,上水。”小西行长吩咐道。 接着便有武士端上一杯水放在沈惟敬身前的桌上。 “战事吃紧,风月楼中没有茶叶,只能委屈沈游击喝白水了。” “无妨,无妨。”沈惟敬毫不介意,“只要你我两家能够和谈成功,喝什么,都无所谓。” “沈某此次奉李如松李将军之命前来,目的就是为了和平解决风月楼之争。” “有什么话,沈某也就直说了。” 小西行长:“沈游击请讲。” “李如松将军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徒增杀戮,决意与二位军团长和谈。” “只要二位军团长答应放弃风月楼,李如松保证二位军团长以及二位军团长的部下士兵,安然撤出平壤城。” “城东大同江一带的守军,李将军已经命他们撤离,二位军团长可以带领属下自大同江离去。” “至于去往何处,那就是二位军团长的事情了,我军不做要求。” “不知二位军团长,意下如何?” 闻言,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皆透露出三个字,答应他。 他们退守风月楼,目前虽然还扛得住,但毕竟是处于明军的包围中,明军就算是不打,耗也能把他们耗死。 小西行长对于大明朝很了解,天朝上国,最重的就是脸面。既然李如松说保证他们平安撤离平壤城,那必然能说到做到。 不过,小西行长还是隐隐有些担忧,“我们若是答应撤离风月楼,那我们的武器怎么办?是允许我们继续携带?还是要全部交给贵军?” 沈惟敬淡淡一笑,“我大明军械充沛,武器,二位军团长可以自行携带,我军不做强求。” “贵军真的能够保证我军,平安撤离平壤城?”加藤清正问道。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沈某虽不敢与季布相比,可沈某此次前来代表的是大明。我大明讲话,自然算数。” “二位军团长尽管放心,沈某可以对着灯发誓,贵军只要答应撤离风月楼,我军绝对能保证贵军平安撤离平壤城。” 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再次碰了一下眼神。 “那好。”小西行长站起身,“鄙人相信沈游击的为人。” “烦请沈游击转告李如松将军,贵军的要求,我军答应。但请贵军遵守诺言,放我军出平壤城。” 沈惟敬站起身,“小西军团长果真是深明大义,沈某佩服。” “二位军团长尽请放心,我军说到做到,贵军定可安然离开平壤城。” 加藤清正跟着起身,“那就以今夜子时为约定时间,子时一到,我军即刻撤离风月楼。” “届时还请贵军遵守诺言,放开大同江一线,供我军离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惟敬说的很是肯定。 “那就请二位军团长尽快准备,沈某这就将情况禀告给李将军。” “告辞。” “来人,送一送沈游击。” “嗨。”房间外走进一名武士,对着沈惟敬一鞠躬,“沈游击,请。” “有劳。” 沈惟敬离开风月楼之时,就没有进入时那么多繁琐,很顺利的离开。 小西行长立刻对着手下吩咐,“所有人,检查军械,将火铳里的火药全部装满。” “剩余的粮食全部集中起来,临走之时全部焚毁,不能留给明军。” “待子时一到,全部撤往城东。出城之后,时刻保持警惕。任何人不得逗留,全速撤往汉城。” 加藤清正面带苦色,“明军是保证我们平安撤离平壤城,可出城之后如何,明军并未说明。” “只怕是出城之后,明军会打我们的埋伏。” 小西行长接过话来,“所以我才让士兵们时刻保持警惕,随时准备战斗。” “加藤君,我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复的境地,没有其他出路,只能搏一搏。” “不然,偌大个平壤城都被明军攻破,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风月楼,又能抵挡几时?” “我们,别无选择。” 加藤清正叹了口气,“但愿我们能够活着到达汉城。” 沈惟敬离开风月楼后,不失风度的走向围攻的明军中。 孙守廉看着沈惟敬马一副高人风范,不禁对着身旁神机第一镇主将董一元问道: “董将军,这个沈游击究竟是何许人也?就这份临危不惧的样子,着实是个人物。” 董一元回道:“这位沈游击从锦衣卫中调到神机营的,他的父亲经常和倭寇做生意,在嘉靖年间抗击过倭寇。因此,这沈游击对于倭寇很熟悉,而且还能说着一口流利的倭寇话。”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战事一忙,我也没怎么注意过他。没想到这关键时刻,他还真能顶上去。” “上一次与倭寇头子小西行长谈判,就是他去的,成功的稳住了平壤城中的倭寇。这次,估计出不了什么意外,准能成。” 说话间,沈惟敬已经来到李如松的马前,一拱手,“李将军,倭寇已经答应我军的要求,今夜子时,他们将撤离风月楼,并按照我军的要求,撤往大同江一带。” 李如松点点头,“沈游击做的好,明日,我亲自在宁远伯与腾冲伯面前,为你请功劳。” 沈惟敬很谦虚,“末将为国效劳,不敢贪功。” “沈游击辛苦,还请一旁歇息。” “是。” 李如松接着对官兵下了命令,此地距离风月楼足够远,不让楼内的倭寇听到。 “孙守廉、查大受、祖承训,你们三人率兵前往大同江东侧的小路中埋伏。” 三人齐上前,“末将领命。” “杨元、张世爵,各率本部人马,在倭寇撤离平壤城后,随我追击。” “末将领命。” “本将军已经答应倭寇,让他们平安撤离平壤城。我大明,说话算话,在平壤城中,任何人不得为难倭寇,放他们离去。” “等倭寇出了城,给我照死了打!” 第325章 收缩兵力 夜晚子时,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二人迅速撤离平壤城。 待来到城东大同江,查大受、祖承训带人从一侧冲出。 “活捉小西行长!” “冲呀!” 倭寇方面早有准备,一个倭寇头子带人就迎面冲了过去,就和神风敢死队一样,自杀式的阻拦。 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两个人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李如松带人一路尾随而来,见此情景,二话不说,带人冲杀过去。 又一个倭寇头子带人冲过去,进行自杀式阻拦,但没拦住。 李如松带人从后面追,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从前面跑。 远处,有大批倭寇前来接应,领头的倭寇,名叫锅岛直茂。 平壤城南有一座城池,名为中和。第二军团自咸镜道撤至平安道以后,第一军团长小西行长将全部兵力收缩于平壤城中,南部的中和城,则交由第二军团的锅岛直茂驻守。 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加藤清正本人进驻平壤城,与小西行长共同守城。 中和城的驻军本就是为了策应平壤城而存在的,明军攻打平壤城打了三天,中和城的锅岛直茂自然得到了消息。 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看到锅岛直茂带人赶来后,大喜。 紧接着,小西行长觉得不对,等他仔细一看,锅岛直茂屁股后面还跟着大队明军呢。 小西行长知道以中和城来策应平壤城,明军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大同总兵麻贵,一直带人盯着中和等城池中的倭寇。 只要你锅岛直茂敢从中和城中露头,我就打你。 锅岛直茂被吓唬住了两天,等到第三天傍晚,锅岛直茂做了充足的准备,要趁着夜色,支援平壤城。 在汉城与平壤之间,有十三座城池首尾呼应似的互相策应,而且每座城池之间的路程不超过一天。 倭寇设立自平壤至汉城这十三座城池的目的,就是相互策应,及时支援。 当锅岛直茂带兵出中和城后,麻贵按照事先计划,直接率军攻打中和城。 既想要平壤,还想留中和,顾头不顾尾,看你倭寇要哪边。 攻打中和城的同时,另派骑兵追击出城的锅岛直茂。 有大量的朝鲜人投靠倭寇,因此锅岛直茂对地形还算熟悉,走山地,钻树林,抄近路。一面试图摆脱明军骑兵的追击,一面试图尽快支援平壤。 结果还算理想,总算是接应上了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但也没能甩掉身后的明军追兵。 几方面的人一碰面,夜色之下,大同江畔,一场凶杀恶斗随之展开。 说是恶斗,主要说的是明军,因为倭寇没想着恶斗,他们只想逃跑。 依靠夜色的掩护,小西行长、加藤清正、锅岛直茂,还真就成功脱险,可他们手底下的人,基本上全军覆没。 路途中经过锅岛直茂的诉说,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知道,中和城怕是去不了了,他们便直奔凤山。 凤山位于中和南部,已经出了平安道,属于黄海道的辖区。 等到了凤山城,城内一个倭寇都没有。 “八格牙路!”小西行长气的破口大骂。 “这里的人都去哪了?” “按照事先的部署,驻守凤山城的大友义统应该前去救援平壤。这个混账东西没有救援平壤也就算了,怎么现在连人都不见了?” 锅岛直茂想了想,“大友义统这家伙,该不会弃城逃跑了吧?” 如今,锅岛直茂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实在跑去救援平壤城了。麾下士兵几近全军覆没不说,自己还差点把命搭进去。 早知道大友义统这么干,我也这么干了。 “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加藤清正直接带人从街道旁的房屋内抓出几个朝鲜人。 “凤山城中的日本军队都去哪了?”加藤清正对着一个朝鲜人问道。 那朝鲜人老实回答,“听说是从平壤逃回来的日本兵说,守城的第一军团军团长小西行长战死了。” “驻守凤山城的日本军队担心明军追击,连夜撤走了。” 听到别人给自己宣判死亡的小西行长怒不可遏,他一把拽住那朝鲜人,“大友义统这家伙跑到哪去啦?”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小西行长推开那个朝鲜人,看向加藤清正,“看来,我们只能先去找黑田长政了。” 加藤清正点点头,“那就去龙泉城吧,那里由黑田长政的家臣驻守,距离此地也不算远。” 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二人辗转反侧,终于见到了第三军团长黑田长政。 与此同时,平壤失守的消息,也传回了汉城,在一众倭寇中,引起轩然大波。 倭寇的总大将兼第八军团军团长宇喜多秀家,立即召开军事会议。 作为总指挥官的宇喜多秀家最先开口,“平壤失守了,第一军团、第二军团,几近全军覆没,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二人,现正在赶回汉城的路上。” “平安道、咸镜道,两道全面失守,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诸位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吧。” 宇喜多秀家,出生于万历元年,很年轻。 他能当上这个总大将,也就是总指挥官,靠的不是他本人有多么的优秀,而是他宇喜多秀家,是丰臣秀吉的养子。 不仅如此,宇喜多秀家的妻子是丰臣秀吉视如己出的养女豪姬。 宇喜多秀家年纪轻轻能够身居如此高位,靠的就是其是丰臣秀吉的养子兼女婿的身份。 “总大将。”第七军团长毛利辉元率先回答。 “属下认为,明军来者不善。第一军团、第二军团,几近全军覆没,而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二人的能力,我们大家有目共睹。” “以第一、第二军团的惨败来看,明军的实力要远超朝鲜军队的实力,甚至比我们当初预想的,还要高。” “平壤失守,平安道全部沦落于明军之手,下一步,明军必然要兵发黄海道。首当其冲的,紧临平安道的黄州城。” “驻守黄海道的第三军团,兵力不过一万两千人,怕是难以抵挡明军。” “属下认为,我军应当收缩兵力,将黄海道的兵力乃至开城的兵力,收缩至汉城。” “在汉城集中优势兵力,与明军展开决战。” “汉城城池高大,易守难攻,且紧临大海,军需辎重就算是不通过陆地,也可通过海路获得补给。” “我军一旦收缩防线,明军的战线必然拉长,就凭朝鲜人那不入流的样子,自然无法保障明军的军需。” “就算我军在短时间内无法取胜,可只要时间一长,明军的军需必然出现问题。到时候,我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打败明军,就算是耗也能耗死他们。” 宇喜多秀家看向其他人,“你们可同意毛利军团长的意见?” 见无人反对,宇喜多秀家当即拍板决定,“那好,就按照毛利军团长的意思,平壤至汉城一线的军队,全部收缩至汉城。” 第326章 劝解 开城。 宇喜多秀家派遣安国寺惠琼前来,通知第六军团军团长小早川隆景,放弃开城,率军撤至汉城。 小早川隆景不以为然,“开城地势险要,凭我麾下将士之英勇,定能挫败明军。” “你回去禀告总大将,就说我决意调驻守白川的黑田长政、驻守平山的小早川秀包、驻守牛头峰的立花宗茂,以及其余各部人马,集结于开城。” “我部将于开城,与明军决一死战!” 安国寺惠琼劝道:“军团长之决心令人钦佩,勇气更令人钦佩。” “若能在开城打败明军,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前番第一、第二两个军团,先后在咸镜道、平安道战败,损失惨重。” “那是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无能!”小早川隆景猛地提高声音。 “第一军团一万八千人,第二军团两万两千人,两个军团加一块足足有四万人。” “亏得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个人自诩为名将,这才多长时间,平安、咸镜两道丢了个干干净净,手底下四万人打没了三万多。” “你回去禀告总大将,如果我小早川隆景在开城战败,情愿以死谢罪。” 安国寺惠琼继续劝解,“军团长之能,日本上下,有目共睹。若说军团长能在开城战败明军,任谁都不会怀疑。” “可集结兵力于汉城,是总大将与一众将领共同商议的策略,是军令。” “开城与汉城之间,有临津江阻隔。如今天气寒冷,江面冰冻,并不阻碍交通。可一旦战事吃紧,天气转暖,江面冰层融化,开城与汉城必然被分割开来。” “届时我军只能隔江分兵与开城、汉城,若遇军情,无法呼应,是进是退,均是两难。” “汉城在临津江以南,还好说一些。开城在临津江以北,若真的有什么情况,汉城无法及时支援,开城也将无路可退。” “进退维谷,两难无解。” “军团长英勇无畏,乃常胜将军,相信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总大将考虑的是全局,退守汉城,是总大将与一众将领共同商议之后得出的最佳方案。” “这个方案或许会让军团长受些委屈,可为了我军的全盘作战,还望军团长为大局考虑。” 退守汉城,既是总大将宇喜多秀家的军令,同时安国寺惠琼又向其言明利弊,可谓是掰开了揉碎了、苦口婆心的劝解。 小早川隆景口气很硬,可脑子很活。 小西行长和加藤清正两个人加起来有四万兵力,都被明军打成那个熊样。明军真的有那么强? 未曾与明军交过手的小早川隆景心里没有太大的底气,真要是在开城与明军决战,胜了什么都好说。 可若是败了,都不用败了,只要战事拖的时间长了,临津江江面冰层融化,开城必然被明军围困。 违抗军令,贻误战机,退无可退,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总大将宇喜多秀家不过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算不得什么,可宇喜多秀家后面站着的是丰臣秀吉。 小早川隆景很快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烦请回去转告总大将,我部一定按计划,回守汉城。” 平壤城中,明军也在召开军事会议。此次参加议事的,还有朝鲜的领议政崔兴源。 收复平壤的消息传到后方,朝鲜国王李昖立刻派崔兴源赶来平壤。 一是宣示主权。 二是催促明军尽快南下,收复汉城。 李如松照例,先介绍情况。 “如今我军已经收复整个平安道,麻贵将军自中和城向南不断侦查,发现黄源道的倭寇,正在逐步退却。” “就连黄海道的重镇¨黄州、凤山,倭寇都没有守,看样子像是要放弃黄海道。” 领议政崔兴源有些兴奋。毕竟这是自沦陷以来,第一次大胜。虽然不是自己人打的,但总归收复的是李氏朝鲜的国土。 “既然倭寇放弃黄海道,宁远伯,腾冲伯,我军是不是应当乘胜追击,一举收复黄海道。” 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没有搭理崔兴源,由副总兵刘綎朝着崔兴源开火。 “收复黄海道不难,可我军一旦进入黄海道,补给线必然拉长,领议政,你能为我军提供足够的军需粮草吗?” 崔兴源默了一下,“之前能调集的粮草,已经全部调集充作军需,再调,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全罗道是朝鲜的产粮地,那里目前还有部分区域没有沦陷,可惜倭寇肆虐,人心离丧,又有京畿道的倭寇阻隔,怕是也难以供应。” “不过,汉城周边,有很多粮仓,足够供应发落。只要天朝大军能够收复汉城,必然不用再担心军需之事。” “笑话!”刘綎直接怼了回去。 之前刘綎一直负责筹措粮草,经常和朝鲜人打交道,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 更重要的是,刘綎是一员猛将,他来朝鲜是奔着打仗来的,不是来当军需官的。 攻打平壤城没用他,在大同江打埋伏也没用他,刘綎心里这个着急呀。 攻打平壤城就不说什么了,可大半夜的在大同江埋伏倭寇,这事就得我刘綎来呀。 我刘綎麾下有黑人兵呐,那个黑呀,他们大半夜的往月亮底下一站,不用刻意隐藏,随便站那,倭寇都发现不了。 这活就是给我准备呀。 当然,刘綎心里埋怨,可面对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大明军中目前资历最深的武将,他不敢说什么。 于是,他便将火气全撒在了崔兴源身上。 你崔兴源虽然是李氏朝鲜的领议政,一品高官。可你是朝鲜的官,不是大明的官,在刘綎眼中,狗屁不是。 “之前祖承训带兵前来救援朝鲜,打下平壤城之后,里面的粮仓足够供应军需。结果,你们故意谎报军情,致使祖承训兵败。” “等我军收复平壤之后,发现,城中的粮仓是空的,和你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这次,领议政你又说汉城周边有大量粮仓,足以供应军需。难不成,领议政是还想如上次那样,坑害我军不成?” 第327章 忠诚 “刘将军,此话从何说起呀?”崔兴源腾的起身,他如何敢应下坑害明军这种杀头的话。 “汉城,原是朝鲜的王城,城内囤积了大量的粮草,按照之前汉城囤积粮草的数目,绝对可以供应大军的军需。” “如今倭寇害怕天朝大军的兵锋,主动退缩。当务之急,应是先行收复黄海道,而后整顿兵马,直奔汉城。” “只要收复汉城,不仅能够打击倭寇的嚣张气焰,同时还能得到汉城粮仓的军需补给。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綎不以为意,冷哼一声,“汉城北面还有一个开城,开城北面是黄海道,黄海道北面才是我军所在的平安道。” “收复汉城,说的轻巧。就算是我军能够收复汉城,那黄海道和京畿道西面还有一个江原道呢。要是江原道的倭寇从侧翼袭击我军,怎么办?” 崔兴源很快就想出了办法,“这其实也好办。” “收复汉城之后,天朝大军一举南下忠清道,而后直奔全罗道。” “全罗道是朝鲜的产粮地,只要能够收复全罗道,军需粮草将不成问题。同时,也可以避免江原道倭寇的侧翼袭扰。” 崔兴源说的,确实是个办法。 你们明军不是担心江原道的倭寇从侧翼袭击吗,那就一路向南打,打到忠清道去,打到全罗道去。 全罗道既是产粮地,又不与江原道接壤。 不与江原道接壤,自然就不用担心全罗道倭寇袭扰的问题。 崔兴源这么着急催促明军南下。目的有二。 一,汉城是李氏朝鲜的王城,收复汉城,意义非同一般。 二,明军南下,侧翼江原道的倭寇必然会出兵袭扰,很有可能会截住这股孤军深入的明军部队。 明军前后被倭寇一分为二,明军就必然要想办法解救南下的明军。 如此一来,明军救援朝鲜,就变成了救援明军自己。 救援朝鲜,明军总是借口索要军需、索要粮草。这下变成救援你们明军自己,不怕你们不尽心尽力。 在场的都是人精,宁远伯李成梁、腾冲伯戚继光,这二位戎马一生,见的死人比崔兴源见的活人都多。 就李氏朝鲜这点小心思,压根瞒不过在场的众人。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刘綎再次出声嘲讽。 “自我军进入朝鲜以来,军需和军械,皆赖我大明自山东转运,一路损耗几何,领议政可曾知晓?” “军需之事朝鲜无能无力也就罢了,就你们朝鲜的军队碰到倭寇,未战先怯,一触即溃。这一路走来,全是我大明的将士在流血。” “可在交战之中,屡屡有朝鲜人随从倭寇作战。本来,本将军就有所怀疑,是不是你们朝鲜私下与倭寇有所勾结,故意将我军引入埋伏之中。” “现在,领议政频繁催促我军南下,本将军不得不怀疑,你故意引导我军轻敌冒进,好陷入倭寇的埋伏,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刘将军,你这是诛心之言!”崔兴源直接怼了回去。 勾结倭寇,这天大的罪名,崔兴源当然不敢接。 他朝着李成梁、戚继光二人拱手,“宁远伯,腾冲伯,朝鲜是大明藩属,历来恭顺。下官身为朝鲜陪臣,对大明更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刘将军屡屡出言挑衅,下官因其是天朝将领,不敢答复。然而,刘将军竟然污蔑下官勾结倭寇,下官万死不敢承认。” “下官一片忠心,赤胆报国,岂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心。恳请宁远伯、腾冲伯下令严查,以还下官一个清白。” 说着,崔兴源面朝大明京师方向跪倒在地,“忠~诚!” 宁远伯李成梁没有着急表态,而是先让崔兴源在地上跪了一会。 “刘将军乃将门虎子,自幼从军,说话快人快语,平日直来直去惯了,没想到无意之中,竟然冒犯了领议政。” 腾冲伯戚继光接过话来,“是啊,刘将军是个好人,就是说话直白了一些,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领议政千万不要误会,更不要往心里去。” 李成梁再次把话接回去,“没错,当兵的都是些直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藏着掖着。” “不过,这样也好,把话说开了,省的大家心里都憋着难受。” “就像刚刚领议政那样,朝鲜是我大明藩属,历来恭顺。领议政身为朝鲜陪臣,更是对我大明忠贞不二。自我军进入朝鲜以来,领议政的表现,我们大家是有目共睹。” 戚继光接着把话接过去,“这话说的没错,自我军进入朝鲜以来,无论是军需还是营地,领议政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忠不忠诚的,我们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都跟明镜似的,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跪在地上的崔兴源心里直骂娘。 怎么废话说起来没完了,也不说先让我起来,我这腿都跪麻了。 “刘将军。”戚继光看向刘綎。 “腾冲伯。”刘綎躬下身。 “你这个人哪都好,就是这个嘴呀,说话没个把门的。以后再说话的时候,要先过过脑子,不要说这种伤和气的话。” “你看看现在,这不就伤了领议政的心。往大了说,你这就是有损我大明与朝鲜之间的关系。” “快点,还不给领议政赔个不是。” “末将领命。”刘綎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崔兴源,一拱手。 “刘某无心,言语冲撞了领议政,还望领议政见谅。” 虽然是刘綎先赔礼,可刘綎是站着的,崔兴源之前跪在地上表忠心,没人拉他,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这会还跪在地上。 等到刘綎主动给崔兴源赔礼,出于礼貌,崔兴源也必须要给予回应。 同时,崔兴源腿跪麻了,他也借机活动活动筋骨。 他转身仰视着刘綎,“刘将军也是为国考虑,不必介怀。” 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赔礼的刘綎站着,受礼的崔兴源跪着,不知道还以为是崔兴源跪地给刘綎赔礼呢。 这是明军故意为之。 崔兴源这家伙想方设法的诱使明军南下,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弄死他就是好事了,借机让他跪一会,那是便宜他。 等崔兴源冲着刘綎跪完了。李成梁的眼神忽然好使了,“哎呀,领议政,你怎么还跪着呢。”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崔兴源有了台阶,迫不及待的起身,刚想起身,腿跪麻了,没起来。 刘綎的坏水立刻冒上来,“适才领议政面朝我大明京师方向,口称‘忠诚’,如今仍不起身,想必定然是为了表明对我大明的忠诚,决定跪地议事,直到议事完毕。” 李成梁故作吃惊,“当真如此?” 崔兴源被架在当场,就算不是,这种情况下,那也必须得是。 “知我者,刘将军也。” “通过刘将军话语中的怀疑,下官认为必须以实际行动表明朝鲜对天朝的忠心。所以,下官就想跪地议事,以表对天朝的忠贞。” “忠~诚!” 戚继光故作惊讶,“君子生非君子之过也。” “领议政如此忠贞之士,却委屈于三韩之所,当真是明珠蒙尘。” “待战事结束,吾必上奏朝廷,调领议政到我大明任职。” 前半句,真假不论。 后半句,未必是假。 战事结束,李氏朝鲜肯定是没了,要变为实实在在的大明国土。 那么李氏朝鲜原本的这些贵族官员,愿意沐浴王化的,大明自然欢迎。被查明私通倭寇的,自然是不能留。 如果崔兴源能够成功活到那时候,调他到大明任职,不无可能。毕竟缅中都司、吕宋都司、西康都司,这三个地方,特别的缺人。 崔兴源面对戚继光的好意,只能恭敬的回答,“多谢腾冲伯提携。” 李成梁适时的说道:“领议政如此忠贞,我等也不好阻拦,领议政请便就是。” “那咱们接着议事。” 众将领闻声,各自回归座位,收起原本看热闹的心思。 “黄海道的倭寇退却,我军既然是来收复失地的,那就没有不发兵的道理。” “以王保带兵攻黄州,以任自强带兵攻凤山,以孙守廉带兵攻平山,以李如松带兵攻黄州,以刘綎带兵攻牛峰。” “只要此五城收复,我军便可南下,直扑开城。” “此五城一下,由麻贵将军领宣大精骑,扫荡整个黄海道,如遇残存倭寇,就地格杀!” “其余各部人马以及朝鲜军队,准备攻打开城。” 第328章 阿西吧 “阿西吧!” “阿西吧!” “阿西吧!” 跪了半天的崔兴源,好不容易等到议事完毕,被人抬出了中军大帐。 因为他跪的太久,跪麻了,双腿已经不受身体支配,自己起不来。 等被人抬回自己院子的途中,感觉距离足够,明军听不见,崔兴源忍不住在路上就开始谩骂起来。 “阿西吧!” “明军太不是东西了思密达!” 旁边的护卫赶忙劝阻,“领相,可不敢这么说。” “这要是让明军听去了,会惹麻烦的。” 面对自己的护卫,崔兴源还是很有底气的,“我堂堂的领议政,我怕他……” 说着,崔兴源四下观察,确定没有人后,这才放心大胆的说了出来,“我怕他们?笑话!” “我那是出于对天朝的敬仰,如今天朝大军又帮助我们驱逐倭寇,我这才跪倒在地,以示恭敬。” “我可不是怕他们,我堂堂的领议政,又是在朝鲜的地盘上,真要是闹起来,应该是他们怕我才对!” 说完,崔兴源觉得不解气,又骂了一句,“阿西吧!” 刚骂完,只听得后面一阵马蹄声传来。 李氏朝鲜的骑兵早就被倭寇打没了,就算是他们还有残存的骑兵,在明军驻守的平壤城中,他们也不敢纵马骑行。 拥有骑兵,且敢在平壤城纵马骑行的,只有明军。 崔兴源嘴硬,可惜,他的身体远不如他的嘴那般硬。听到马蹄声后,崔兴源连看都没敢看,直接缩进马车里,并小声的对护卫吩咐。 “要是明军有人来找我,就说我不在。” 很快,几名明军骑兵追来,叫停了马车。 为首的队官冲着赶车的护卫问道:“领议政可在马车里面?” 那护卫不敢欺骗明军,又不敢违背崔兴源的命令,只能委婉的暗示。 “我们领议政说他不在。” 阿西吧!崔兴源在心里骂了那护卫一句,接着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你这护卫,甚是可恶。当着天朝将军的面,你也敢胡言乱语,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接着,崔兴源挂起笑容,看向明军的队官,“这位将军,是有什么事情吗?” “领议政。”那队官礼貌的冲着崔兴源一抱拳。 “全罗道尚未全部沦陷,宁远伯决定调全罗道的朝鲜步兵以及水师配合我大明水师,向北攻击忠清道,以牵制倭寇兵力,策应我军收复汉城。” “刚才议事时未曾想到,适才水师总兵官陈璘将军赶来,向宁远伯提及此事,故派标下前来,询问领议政的意思。” 崔兴源点点头,他知道,明军嘴上说着是来询问他,实际上压根就没想着商量,这就是通知。 要是自己不同意,右议政朴国昌可是兼任兵曹判书,这家伙名字起的不怎么样,人就更不怎么样,早就投靠了大明。 自己同不同意的,明军压根就无所谓,明军只是在做表面功夫而已。 崔兴源知道无法改变什么,很识趣的说道:“烦请将军回去之后转告宁远伯,朝鲜定当遵从军令。” “待本官回去之后,即刻向全罗道水军左水使李舜臣下命令,让他率领全罗道兵马,全力配合天朝大军。” “那就不打扰领议政了,标下告退。” “将军慢走。” 见明军走远,崔兴源忍不住又来了一句,“阿西吧!”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那护卫担心被明军听到,他倒不是担心崔兴源被明军报复,而是担心自己作为崔兴源的护卫,受到牵连。 他劝道:“领相,明军还没有走远,您还是小点声吧。” 崔兴源再三观察,确认明军走远之后,又大胆起来,“阿西吧!” “明军来了我也不怕!” “阿西吧!阿西吧!” “要是被明军听到,我就说是骂你呢。” “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故意出卖我?” 那护卫连忙解释:“领相,我哪敢呀,我实在是……” “行了,行了,别说了,越描越黑。” “赶快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回义州找殿下。” 那护卫好心的提醒,“领相,明军说让您给全罗道的李舜臣下军令,您可千万别忘了。” 崔兴源头一仰,“别看明军挺厉害的,再厉害有什么用,他们想要收复汉城,不是还得依靠我们朝鲜军队打配合?” “离了我们,他们玩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