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之异世悍皇》 第1章 马失前蹄 2121年1月28日,宇宙联邦二号发射基地,星际飞船发射倒计时,目标:收集基因强化型-x在蒂加星球生存参数。 “10.9.8……3.2.1” “点火” “光学跟踪正常” “雷达跟踪正常” “飞船已突破卡门线” “已……” 突然,在飞船里出现一团亮光,接着发生了爆炸,这艘承载着探索适宜生存星球任务的飞船瞬间解体,化作数千碎片飘向浩瀚宇宙。 在这些碎片之中,有一个光点在化为尘埃后一闪而过,他叫萧云藐,三十七岁,是联邦百年的科技结晶体,全面强化型实验体-x,集智慧与武力大成者,他的灵魂循着不可抗力,进入时间隧道,穿梭在茫茫宇宙…… 阳光安逸,微风拂动。 朔北幽州城,幽州王府。 规模、样式、布局,都是严格遵照礼制建设的幽州王府,门前左右各蹲一尊象征权威的石狮子,门楣上悬挂横匾,髹朱漆金字“幽州王府”,檐下左右挂着八盏红色灯笼。 八扇朱漆大门,十根朱漆门柱,其中最中间两根裱有楹联:居官当思尽其天职,为政尤贵合乎民心。 字体气韵贯通,点画萦带,字势连绵,雄浑苍劲。 院内松槐交错,枝杈虬蟠,凌空蓊郁,石雕、木雕随处可见,刻工精细,刀法娴熟,生动古朴与檐牙高啄的彩绘殿廊遥相呼应,望之顿生幽邃、神秘之感。 阳光无声地从百叶窗漏进,一层暗一层亮的斑驳光线,洒落在宽大的梨花木床上,刚好把床上躺着的一个人笼罩其中,床上之人面颊苍白无色,看容貌是一个年轻少年,柔和光线缓慢在房内流动,房间里顿时有了几分生命即将复活的气息。 “二哥手指头动了,二哥手指头动了……” 脆灵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与激动。 女声婆娑的声音在耳际低语,这令萧云邈心头不禁一阵阵错愕? “我大抵是做春梦了,好似在飞船里听到了女孩子的声音” “二王子手指头确是动了,可能要醒了……我去喊郎中。” 一个丫鬟想着,急急奔屋外跑去。 王子!是叫自己吗?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虽然生死就在一瞬间,但他十分清楚自己与同伴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被高温化为灰烬。 萧云邈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捏按自己的手指。 “二哥,二哥,你真的醒了吗?” 萧云邈睁开双眼,模糊的看到好像有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坐在自己床前。 “飞船爆炸了,我这是?” “穿了?” 恍惚间,萧云邈看到进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穿白衫的中年人像是郎中,他急忙走到他头部,俯身用手指粗暴地扒他的眼皮,他的手指像是被药水浸泡过似的。 萧云邈尝试扭动一下头部,他感觉到后脑勺钻心地疼,像有钢针刺穿了脑壳,他感觉到脑袋被什么东西缠绕得紧紧的,他又感觉了一下四肢,是僵硬的麻木感。 “他有了苏醒的迹象。”那个郎中像是迟钝了一下,“萧王爷,你看,二王子的手指一直在颤动,我想用不上几天,啊……嗯,或许明天他就能醒过来。” “钱郎中,多亏了你这一个月来的悉心照料。”声音里带着几分威严又带着些许沧桑,“你治好了小儿的病,我答应你的,绝不食言。” “谢谢萧王爷慷慨。”郎中像是又停顿了片刻,萧云邈感觉到郎中靠近了他的身体,虚弱的他闻到了草药味,“萧王爷,除了我医治这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二王子身体健硕,功底深厚。否则,就凭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能恢复过来,也不会这么快。” “钱郎中,等我儿醒来,你再离开王府。” 威严、粗犷的声音像是给郎中下了死命令,不容置喙。接着,有人迈开双脚离开了,身后留下浑厚的脚掌踏在石地板上的橐橐声,在房间四壁回荡。 “二郡主,你也请回吧。二王子真的醒过来,我会通知你们的。” 萧云邈感觉刚才翻眼皮的粗糙手指搁在了他右手腕上,像是切脉的样子。搁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挪开。萧云邈听到有脚步声从头顶绕过,那粗糙手指开始摩擦他的左手腕。 “怪了,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按说脉象应该微弱无力才是。可这脉象非但不像是受了重伤之人,倒像是功力强者蓄积了滚滚真气,似要破皮爆出。真是咄咄怪事,咄咄怪事啊!” 郎中嘴里嘟嘟囔囔,离开了…… 萧云邈安静地躺在床上,感觉屋子里空无一人时,拭着想睁开眼睛,看清周围,但眼皮就像是被重物坠着似的,上眼皮怎么也拉不上去。 他能感觉到躺在床上的自己极度困倦,四肢沉重,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还好,虽然僵硬麻木,但还能弯曲。他拭着把手臂抬上腹胸部,虽然像是拽着千斤重物,但他一使劲,还是把手臂拽到了脸颊处。 他用力的手指,撑开了眼皮。 一开始一切景物都模模糊糊,仿佛眼帘罩着一层透明纱布,看什么都不清晰。稍后,屋子里景物才清晰可辨。 他不敢有大动作,缓缓的转动脑袋,观察房间,目力所及之处,是木质的房顶,有些斑驳,看样子有好些年头了, 白色墙壁,褪了色的浅黄色百叶窗,褐色石地板,整个房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看着非常养眼和舒服。 萧云邈环视一周“看来我暂时很安全,得多了解点萧王爷的信息”。 “这身体的主人也姓萧吗?” 萧云邈死后的灵魂穿越到了这个平行世界,说是重生也行,灵魂附体也好,反正现在他已经成了萧王爷货真价实的二儿子。 外面男男女女说话的声音从百叶窗滑了进来。 透过百叶窗狭窄缝隙,萧云邈感觉这个宅子很大,就连萧王爷叫什么,家中都有什么人,都怎么称呼,他不知道。尤其现在是什么纪年他更是一无所知。 他担心穿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大脑受到重创,先前的记忆消失了。就这么说,不怕别人不相信。”他暗忖。 世间万物像悠悠白云一般,一去就再没有了踪迹。 萧云邈想到从今往后他只能忘掉自己,会以二王子的身份生活下去,引得心情像秋末的瑟瑟寒风一样悲凉。 “哎~真坤愁人!” 好像有人来了,萧云邈即刻恢复原状,眼皮耷拉下去,闭上眼睛的他顿觉浑身无力,昏昏欲睡。于是,他感觉一切正在渐渐消逝,只有起伏的胸膛随着他渐沉的呼吸一上一下。最后,就像淹没在温润的牛奶里一样,恬静而……安详。 萧云邈能感觉到,钱郎中对他可谓尽心尽力,悉心照顾。 除了按时喂药,饮食也由他负责。 由于他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吞咽食物,钱郎中给他喂的都是一些诸如汤水般的流食。 既然是王爷府邸,那就自然不会缺吃的。吃的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最起码想吃什么应有尽有。即便是他不能说出来,但钱郎中自会安排厨房做一些有助伤口愈合的食物吃。 时光荏苒,日子在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之中就这么过去了。萧云邈也在慢慢收集这个世界的信息。 半个月后。 萧云邈突然就那么睁开了眼睛,这次他没用手指撑开。 第2章 苏醒 苏醒 他那有些浑浊的眼珠带着几分困惑,眨巴眨巴地看着给他喂食的钱郎中。他看见钱郎中四十岁左右,面貌一般,嘴巴下留着稀疏的灰白胡子,穿着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坠着宽大衣袖的肥大长袍,质地粗布,颜色是白色。 沉睡了一个半月的“死人”猛然间睁开双眼,就那么直愣愣地瞧着他的脸,着实吓了钱郎中一跳。 萧云邈邪魅一笑:“歪比巴卜?” 钱郎中端碗的手出人意料地颤动了一下,碗里的米汤泼出了一些,撒在雪白的被褥上,被褥立马有了脏痕。即使,他日思夜想喂药的这个“死人”能早一点醒过来。 下一秒,惊吓的脸换成了惊喜,满脸的喜悦,像是他就盼望着这一天早一点到来似的,眉眼笑开了花,高兴得他连那撮稀疏的胡子都在抖动。 “我是谁?怎么会在这?”萧云邈恍然间醒来,微眯着眼睛明知故地问道。 作为一个有素质的三好青年,联邦之精华,飞船上唯一一个全面型基因改造者,萧云邈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此时装作失去记忆的二王子,融入这个世界才是最优选择。 “二王子,您醒了。” 钱郎中把手掌中盛流食的白色花瓷碗放在床边一个柜子上,顾不上擦拭米汤脏痕,然后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立在床边。 “我是谁?怎么会在这?” 萧云邈忽略了钱郎中的说话,按照自己的思路固执地问下去。 “您是幽州王府的二王子。这里就是王府,您不住这,能住哪儿?” 不似将军,胜似将军。 语气中多少带点生硬的意味,似乎二王子并不介意。 “我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萧云邈狐疑般的眼神望向钱郎中,他想在钱郎中没张扬他苏醒之前,尽可能地从他口中抠出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来。 钱郎中的表情只是瞬间的迟滞,并没有怀疑,甚至于连一丝好奇都没有,他相信了萧云邈。 “一个半月前,您骑马去山中打猎。马在山野奔跑途中,您骑的马蹄踩中草丛里隐藏的顽石,马失前蹄,把您从马背上掀翻,您的后脑勺磕在一块硬石上,当时就晕过去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萧云邈把手伸到脑后,貌似不经心地轻轻地抚摸着,他感到脑子里那抹隐隐的痛。 “二王子,您当时流了好多血。即使包扎了伤口,这一路上都是您流的血,像是身体里的血都流光了。护卫们把你抬回来,以为您没救了。”钱郎中显得很是激动,“您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半月。所以,失忆也很正常,能活过来就是万幸,万幸啊!” “我叫什么?我父王叫什么?” 萧云邈双手撑床,想要把身子往床头挪动一下,以便后背倚靠着它。钱郎中见状,赶忙过去,帮助他往上耸了耸身体,随手将柔软的蚕丝薄被往上拽了拽,盖住了胸部以下。而后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方灰布手帕,把米汤脏痕擦去。 “二王子,您叫萧云邈,字逸瑞。” 世上竟然有这等诡谲之事,二王子的名讳居然也叫萧云邈。 “您还有个哥哥叫萧云灏,字逸少。我本不该称呼萧王爷名讳,但您问了,我只好直言相告,王爷叫萧岁寒,字德守,被当今皇上封为幽州王,还是统帅朔北二十万兵马的大元帅。” 萧岁寒,我爹! 孔子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后人常把“岁寒”用作砥砺节操的比喻,萧王爷取名“岁寒”大概亦有此意。 “德守”,遵守道德节操,是做人的标准,是检验灵魂的试金石,看来父王品德高尚、诚信无欺,是一个很看重节操这种既沉重又虚无的东西的男人。 “该怎么称呼你,大夫?” 没办法,为了不引起怀疑,只能废话。 “叫我钱郎中就好。” 人倒是爽快,为人看着也随和。 “钱郎中,麻烦您通知我父王和母妃,就说我醒了。” 躲是躲不过去的,这一关早晚得过,那……莫不如早过,省得压在心头是个事。 “二王子,那您稍后,我去去就来。” 钱郎中说着,端起方才那个食碗,快速地冲萧云邈点一下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仿佛他比萧云邈还猴急。 萧云邈望着钱郎中那焦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把头转向透着缕缕明媚阳光的百叶窗,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天气非常好,长空万里,清澈明净。 他想利用这段时间回忆一下他来自的那个世界上的事情,却惊讶地发现,他除了知道自己是个实验体—x、因为星际飞机爆炸了、他和他的同事都被瞬间炸飞之外,其他的,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些残存的记忆都成了碎片,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或许,后脑勺受伤,真的让他失去了许多记忆,若想全部记起,那只能依靠时间了。 好在,令他欣慰的是,现在来到的这个平行世界,人们说的话他都懂,否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萧云邈不知道他的那几个同伴的灵魂是否与他一样,也飘落到其他的平行世界中重新活过。但他感觉到自己还算幸运,可以在另外一个世界再活上一回。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会倍加珍惜生命。 房间外传来踢踏的杂乱脚步声音,接着木门吱响,他知道是自己以后相依为命的家人来了。至此,他成为王爷府中一员,他是王子。至少,一生都可以衣食无忧。 萧云邈视线透过丝帘,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容貌清矍、两道黑眉似板刷、颏下疏疏朗朗坠着一丛黝黑胡须、样子看上去有些凶悍的中年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男人的身后跟随着一众人等,女眷居多。 突然,萧云邈眼里泛起五彩斑斓的神色,随行女眷个个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看着非常养眼,那个绝对的是舒服啊。”他心里暗忖。 其中三个女人容貌颜丽,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衣着华丽,应该是这个中年男人的直系亲属,萧云邈心里想。 钱郎中碎步急走,伴在中年男人右侧,一脸恭然。 其中,一个使女快步上前,伸出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起丝帘帷幕。 隔着几步远,一个沧桑、粗犷而雄浑的声音陡地响起。 “邈儿,你终于醒过来了,这些日子真的是愁煞为父了。” “不用问,这就是父王萧岁寒了。”萧云邈心说。 尽管父王极力压低了嗓音,但其醇厚的膛音仍震得萧云邈耳膜直颤,足见其内力强劲、深厚。 只见萧岁寒右手臂抬至与胸齐平,宽大的淡紫色斜纹衣袖在臂下轻微晃动。他虽然语气里充满了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慈爱和关心,但面部表情却依旧带着几分严厉,不苟言笑,甚至看上去有几分冰冷。 萧云邈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暖意,心里舒舒服服。 他能感觉到,父王并不像表面那么冰冷,他心里有一颗火热的心,他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感受到了。 “父王。” 萧云邈说着话,挪动身体,似乎想下床给父亲行礼。 这一瞬,钱郎中急忙上前一步,用手按住被子,语带诘责:“我的二王子,你可不能妄动,要是再伤了头部,那可不得了。” 接着,钱郎中双手按着萧云邈的肩头,把脸拧向萧岁寒:“王爷,二王子虽然醒了,但头伤还在慢慢恢复当中,切不可因妄动而功亏一篑啊!” “邈儿,你就听钱郎中的话,再修养一些日子,切不可妄动。想吃什么就跟钱郎中说。在你身体没有完全康复之前,你的饮食起居还是由他负责。” 语气中充满了一个慈父的温柔和体贴。 “孩儿一切遵从父王安排。” 萧云邈原本平淡的表情猛然间露出几分尴尬,还未等他言明,一个如黄鹂般美妙、婉转动听的声音传进他的耳际。 “婉若见过二哥。” 随着声音,一个温婉尔雅、秀若芝兰,绝色犹如“新月清晖,花树堆雪”的少女,款款上前,身子微缩,纤细修长手指夹捏着一帕藕荷色丝巾,俏脸羞红如霞,檀樱微动,给萧云邈施礼。 少女肌肤柔嫩,光洁如玉,外面穿着透明的浅粉色纱衣,石榴花纹重重叠起,散发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双眸就像两颗澄澈的黑珍珠,仿佛里面有一片星空,深邃而灿烂,迷人而瑰丽。 “这美丽少女既然叫自己二哥,那自然是自己妹妹无异。” 看形态,她既有大家闺秀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之气质,又有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之优雅性格。 “婉若”二字已是极美,和姓连在一起,更具美感。 萧云邈举止有点拘谨,面露窘色,微笑着回应她,心里面琢磨该怎样称呼她时,又一个清丽而柔弱的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婉清见过二哥。” 接着,俏丽、活泼、兼具优雅,身上背着弓箭的少女上前给萧云邈施礼。 蓝衫少女一身精练打扮,仿佛刚刚从演兵场下来,额际布满了细密汗珠,面容一如姐姐般好看,身材婀娜曼妙,皮肤细腻犹如脂玉雕琢,与姐姐一般的黑色秀发肆意垂落脑后,颇有几分飒爽女侠之风,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一双与姐姐一样深邃而迷人的黑紫眼瞳,宛若星辰般灿烂,哪怕是隔着几步距离,百利而无一害。 “父王,孩儿惶恐,我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两个妹妹的名讳都记不起来了,遑论其他事情。” 此刻,萧云邈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反正忐忑、不安、惶恐、焦虑以及茫然等几种消极负面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 “邈儿,毋庸赘言,你失忆之事钱郎中已经言及了。你能活过来已经是上苍眷顾我们萧家,没了记忆,你可以重新认识一切,当然包括我们的一家人。” 萧岁寒说着话,把沉静的目光瞥向萧婉若、萧婉清姐妹。 “这是你大妹妹萧婉若,二妹萧婉清,” 萧岁寒把头扭向左侧那个貌美的中年女人。 “这是王妃慕容清灵。” “这是王妃慕容清灵”,父王怎么能这么介绍母妃呢?应该介绍这是“母妃”才对啊?这绝不是父王的疏漏,可父王为什么如此介绍呢? 萧云邈一边心底涌出万般疑惑,一边眼睛看着慕容清灵坐在床上给她施礼:“母妃好!” 慕容清灵只是清冷地点点头,与名字一样,还算客气。 当萧云邈的目光对上母妃的眼神时,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他看见母妃的眼神异常冷淡,与父王的冷漠表情有天壤之别,压根就没有儿子受伤,母亲万分焦虑那种感觉。 其实,雍容华贵的她自打一进屋,脸始终就板着,仿佛覆了一层冰霜,像是他欠她一笔巨款却有钱不还那种感觉。 萧云邈在心里疑惑的同时,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当然不知道原因,母妃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淡。非但冷淡,他还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隐藏着的那丝恨意,就像他是她的敌人似的。 他瞧见母妃瞅向他那两个妹妹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慈爱,可头一转,冷若冰霜,他心里很难过,甚至鼻子酸酸的,想要哭。 母妃虽然岁数与父王相仿,但在萧云邈眼里,母妃却比父王年轻多了,自有一尊端严、冷傲之容,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 与两个妹妹站在一起,不知道她们是母女的人,一定会认为母妃是两个妹妹的大姐姐。 母妃今天披着一袭轻纱般白衣,犹如身藏雾里烟中,除了一头乌发,全身雪白,形容秀丽绝俗,只是肌肤间少了一点血色,显得异常苍白,面色一如眼神般冰冷。 眉宇间倒是隐藏着几分高傲和脱俗,还有几分不愤。 第3章 私生子 母妃除了年龄不占优势外,容貌、身材和气质丝毫不比女儿逊色,具有一种成熟的美,那种成熟之美令人窒息。 只是萧云邈不知道,母妃为什么对他与对妹妹的态度不一样。 “邈儿,刚刚醒过来,身体还需要将养,不要着急下床。至于你已经忘记的那些人和事,回头让你两个妹妹给你补课。另外,补课亦不是着急的事情,一切都要循序渐进。” 语气怎么像是给士兵下达命令? 萧岁寒说完,把目光移向萧婉若和萧婉清身上。 “你们如果空闲,就来这里给你二哥讲讲他想知道的事情。” 萧氏姐妹眉眼含笑,冲着父亲点头应允。 萧云邈目光落在龄不占优势外,容貌、身材和气质丝毫不比女儿逊色,具有一种成熟的美,那种成熟之美令人窒息。 只是萧云邈不知道,母妃为什么对他与对妹妹的态度不一样。 “邈儿,你两个妹妹脸上,似乎两个妹妹非常高兴,脸色含着害羞的成分,没有一丝做作的痕迹,并且不向母亲那样对他充满了敌意,而恰恰相反,对他好像很亲近。 “父王,孩儿记住了。” 转头,萧云邈把眼神朝向慕容清灵,她不善的眼神虽然令他费解,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像没事人似的看向萧岁寒夫妻。 “孩儿受伤,让父王、母妃惦记和担心了,这令孩儿很不安。” “邈儿,你是我儿,客套话就免了。你现在醒了,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对钱郎中和你两个妹妹说。我和你母妃就先告辞,我们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萧王爷表情凝重,二王子醒来好像并没有让他开心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困扰着他,看样子那事还很大。 “父王、母妃,您们去忙吧!” 说着,萧云邈往前探了探身体,做出了目送两人要离开的姿势。 萧岁寒看似平静地瞥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眼,没吱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萧王妃则冰冷地盯了萧云邈一眼,没有一丁点善意的眼神像是在说“怎么没磕死你”,而后跟随自己的夫君离开了。但离开前,她并没有喊走两个女儿。 看着那没有一丝暖意的眼神,一股没有丝毫预兆的寒意从萧云邈的心底涌出,瞬间,涌遍全身。 “母妃对自己何来这么大的恨,恨不得自己立马去死。” 他眉头皱紧,一时间没想明白。 突然,萧云邈的耳际清晰地传进了王爷与王妃的低语。 “清灵,我谢谢你在邈儿昏迷状态中,没有落井下石。” “岁寒,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孩子的母亲,不是杀手。我虽然怨恨他给我带来了耻辱,巴不得他在这次的意外事件中死去,但我还没有到想要谋害他的地步,毕竟他身上流淌着萧家人的骨血,他是你的亲儿子。” 听着两人对话,萧云邈暗暗地倒抽一口冷气,一丝极为震惊的神色从他的眼底深处掠过。接着,他双眸之中的光芒瞬间变得闪亮起来。 令他震惊的不是两人的对话内容,而是他的听力。 “我怎么听得这么清楚呢!就像两人在他前面毫不避讳地大声说话。” 他相信,父亲声音压得足够低,且走出去挺老远了,就是不想让儿子听见自己与王妃的对话。但事实上,他隔着好几道厚厚的砖石墙,听得真真切切,说明他的听力异乎于常人。 “但听力到底能延续多远呢?等我病好利索了,去山里测试一下,自己就清楚了。” 意念一起,耳唇翕动,他似乎听到了府外的叫卖声,路人与商贩讨价还价的声音,以及马车轱辘滚动等其他一些声音。 他极力压制住心头陡然涌出的那股兴奋和激动,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自己的两个好看的妹妹,感觉身上不那么寒冷了。 “钱郎中,你去歇息吧,我和姐与我二哥说会话儿。” 萧婉清笑脸看着钱郎中,那意思你还不赶快离开,我已经按捺不住要与自己的哥哥对话了。 其实不用说话,萧云邈已然看出来,眼前这两个满脸阳光灿烂的少女很愿意与她们的二哥亲近,可能她们的二哥很讨喜。 听罢,钱郎中知趣地朝三人施礼:“二王子、长郡主、二郡主,在下出去了。” 钱郎中后退,扭身走了出去。 萧云邈是少年的身体,却是三十七岁的阅历和思维,联邦百年科技结晶体,而且阅历丰富,思维敏捷,博学多才,可以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具有丰富的综合知识和卓尔不群的强劲能力。否则,也不可能被选拔到蒂加星球收集生存数据。 “虽然自己还没有了解过,但看着眼前实景和两个郡主的穿戴,她们现在所处的时代应该是历史长河中的五代十国某个时期,具体到什么纪元,自己还需要做进一步的了解和调查。” 不过,萧云邈心里非常清楚,那个时代的人非常迂腐,尤其男女之间的关系异常复杂,甚至一对少男少女待在一个屋子里都违反了三纲五常的道德伦理规范,更别说像男女握手这样的貌似很正常的举动。 “在他们眼中,可能男女拥抱都是大逆不道的违规行为。但看萧王爷离开时,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两个女儿留在哥哥的房间内,似乎更放得开一些。” 萧云邈眼底深处隐藏着的那抹担忧消散了。 显而易见,从两个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的少女脸上很能说明问题,融洽和睦的气氛让萧云邈有种朋友再见的感觉,很温馨。 萧岁寒的信任,两个少女的渴望和期待的亲近行为,一下子把王妃那带着怨恨的冷漠眼神留给他的不快和郁闷一扫而光,全身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内心深处的悲凉也被身体的舒爽渐渐化去,多多少少,他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二哥,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和姐姐憋闷坏了,没了你,我们少了不少乐趣。”钱郎中一离开房间,萧婉清眼睛盯着他远去的背影,一边关门,一边迫不及待地抢在姐姐面前说道。 “我真的那么有趣?” 萧云邈微笑着,望着眼前两个能把把持不住男人的眼珠子晃瞎的绝色美女。小妹那张妖孽又惊艳的脸蛋在光照的映衬下,更增添几分灵气与顽皮。而大妹的那双黑色眸子隐含着秋水,仿佛却能摄人心魄,乱人心智。 他真想把两个美女抱在怀里一阵蹂躏,但想想可以,不能乱来。 “两个好妹妹,哥哥我也想了解你们的二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气质,以及有什么优缺点。” “嗯……二哥,你还算不上多么有趣,但是却能让我们姐妹开心。我们遇到的烦忧,似乎在你面前都不算什么,好像什么都难不住你,你总是有能解开难题的法子。”姐姐萧婉若樱红小嘴一动,慢声细语地一一道来。 “啊哦,原来的那个我就那么厉害,那现在的我岂不是更厉害了?” 萧云邈不动声色地看着两姐妹,心里如是地想着。 “两位妹妹真是好性格,安静斯文,尔雅端庄……” 萧云邈话音未落,就被小妹的一声喷笑打断。 小妹勾唇狞笑,妖娆又风骚,谁抵得住? 仅仅是一个勾魂媚眼,却全是他-妈的诱惑!还好,他是全面强化型实验体,否则,非得鼻血横流不可,那可太丢脸了! “二哥,你说的那是婉若,我婉清可不是个能安静得下来的女孩。” 萧婉清耸耸双肩,看向自己二哥的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可言说的狡黠。 “怎么,我说错了?” 萧云邈瞥向小妹的眼神里,带着一抹解不开的狐疑和困惑。 “二哥,没看出来么?”萧婉清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腰肢,故意让身背的弓箭暴露在萧云邈面前,“我喜欢舞枪弄棒,姐姐擅长女红和诗赋,你说我能安闲片刻吗?” “也是,也是。” 仿佛萧云邈理屈词穷似的,他有点莫名地瞧着这个有着妖精般诱人之极的有趣妹妹。 其实,萧婉清没有说错,她性格精灵古怪,聪慧活泼,敢爱敢恨,府里下人都偷偷叫她小妖女。今天,这是来看刚刚苏醒过来的哥哥,穿戴还算整齐、洁净。否则,又不知道野到哪儿跟人打架、斗殴去了,回来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说她身上衣服不干净,那还是照顾到她的情面,她往往连衣服都被撕扯得破洞连连,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搞的,那些仆人没一个敢问的。 幸亏里面穿了贴身衣裤,看着衣料乃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否则,就被人们当成了叫饭花子。 “两位妹妹,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纪年?” 或许,连萧云邈都没注意到,他看向妹妹的眼神里竟然露出几许期待和渴望。 “什么纪年,纪年是什么?我听不懂,姐姐,你呢?” 萧婉清黑眸秋波流转,眼眸流露出一丝迷惘,她微蹙着眉头,抬眸看着姐姐,却也发现姐姐艳唇紧抿,眉若黛染的眸中也茫然一片,看来姐姐与她一样,没听懂二哥的问话。 “嗯……纪年往简单里说就是现在是什么朝代,什么时代。” 第4章 世上没有绝对的东西 萧云邈神色有些凝重,望向两个妹妹的眼神隐藏着光,变得专注了。 “我们只知道现在是大周国显德年间,柴皇帝。我们周围还有大越国、大唐国、大蜀国、大理、大楚等国,北面紧挨着幽州的是大契国。” 大妹生怕说错了,脸上泛起了害羞的红晕。 她不知道自己的二哥是不是问这个。如果不是他失忆了,又怎么会问如此晦涩难懂的问题呢! 当萧云邈从钱郎中口中得知萧岁寒是幽州王时,脑海中立马跳出幽云十六州的百度词条:幽州十六州,又叫作“燕云”十六州,是指大周北方以幽州和云州为中心的十六州,这一狭长地带形势非常险要,巍峨壮观的燕山山脉和北太行山脉就像两座相连的险峻城墙,屹立在大周国北方,两山交汇处则更像是一道天铸“城角”,严重阻隔住了以骑兵为优势的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它是抵御大契铁骑南下的第一道天然防线。 他更清楚的是,幽云十六州具体是指幽、蓟、瀛、莫、涿、檀、顺、云、儒、妫、武、新、蔚、应、寰和朔这些地方,看来萧岁寒是大周朝的王爷。 萧婉若说完,萧云邈眼神中顿时亮起了光彩。 “闹了半天,自己已经由二十一世纪现代都市穿越到了五代十国,前后相隔了一千多年的周国幽州王府。” 通过与两个妹妹聊天,萧云邈才清楚自己仅仅比两个妹妹大六个月,两个妹妹是双胞胎,今年十七周岁。 “我们三人身前还有一个大我们三岁的哥哥,哥哥现在协助父王掌管军营,一般住在军营里。幽州城外有一个驻扎万人的骑兵部队,用来震慑北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南下的游牧部落的铁骑。” 萧天邈听着两个妹妹不停地讲述,是越听越糊涂,黝黑的眉宇越皱越紧,面颊疑虑重重。 “我就是再不懂,女人也得十月怀胎才能生子,他仅仅比两个妹妹大上六个月,这怎么可能呢?它违反自然规律啊!” 萧云邈的目光有点呆滞、游离,明显思绪万千。 可能是萧婉若从他脸上那越来越浓的疑虑神态中看出来,他内心深处充满了迷惘,俊俏的脸庞随即露出了一丝善解人意的笑容。 “二哥,你不是母妃所生,但我们却是一个父亲。” “啊,私生子!” 大妹甜腻而柔弱的声音不啻于炸雷在萧云邈的耳际炸响,原本已经平静的情绪陡起波澜,汹涌澎湃的气息不断冲击着他病弱的胸膛,大有破膛而出之势。 他心头一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神色顿时黯然了几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的滋味,那滋味相当不好受,令他心底一片寒凉,仿佛掉进了千年冰窟。 “私生子”三个字像鹰爪抓住树枝那样,紧紧地攫住了他的心,揪得他心疼得直颤抖。 “丈夫把一个私生子带回家,作为妻子没把私生子掐死,已经给足了丈夫面子,妻子又怎么能对私生子好谀悦色呢?” 萧云邈脑海中立马浮现出王妃看他时,那抹带着无比怨恨的冰凉眼神,他心里释然了。 此刻,他非常理解王妃的心情,王公贵族有几个不在外面拈花惹草的,像萧王爷这样在外面生养几个私生子,也能让人理解,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私生子堂而皇之地公然带进王府,这是对明媒正娶合法妻子的极大侮辱。 “爹,您老人家没有抛弃我,把我带进王府,儿子感恩戴德,代表我那没见面的亲娘给您老人家磕头。可您考虑到王妃的心里感受没有?您视王妃为空气,任谁都不会忍气吞声,可王妃一忍就是十几年,真的是难为她了。” 推己及人,萧云邈心中的痛楚,让他感受到王妃那颗深沉而受伤的心灵,充满了怨恨的悲哀,是他造成的。 突然,萧云邈脸色阴沉下来,满脸顿时愁云密布,心底有种泫然欲泣的冲动。 他表情有些古怪,嘴角微微抽搐着,他心里清楚,“私生子”三个字已经成了他眼中无法逾越的鸿沟,成了他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他骤然想起了父王萧岁寒的名字,他原本以为父亲用“岁寒”自勉,不会做出有损名誉的事情,即使为了情爱也不例外。 突然,他心底却有一个狡黠的声音在悄悄低语:“你自己就是个私生子,你父王还有何荣誉可言?还有你亲生母亲,你父王可负起过对她的责任?” 但现在看来,“岁寒”就是一个名字而已,与千千万万个普通的名字并无差别,更与高尚品德一点都不搭边。其实,父王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只不过机缘巧合,被封侯拜相成了王爷。 是他高看自己的父王了。 萧云邈只觉得喉咙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从跌宕起伏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足足沉默了半晌,他才缓缓道:“那你们可知我母亲的情况?” 萧云邈脸上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并不介意私生子的身份,但笑容里充斥着都是满满的苦涩,暴露了他凄凉的心思。 萧婉若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和紧张,一副说错话自责的表情。 “二哥,父亲从不许任何人提及此事,违者要受处罚。除了父亲,没人知道你母亲的情况。” 大妹补充完,看二哥凄然的脸色略微消散了许多,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才放下心来,心里叫了一声“偶买嘎”。 随即,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闷气。 “既然父王禁言,那么我就这么问他,父王也不会告诉我。如此一来,我的亲生母亲是谁,也就成了谜。” 萧云邈轻轻叹口气,抬眸看着两个惹眼的妹妹陪在自己身边,心境略微好了一些。 “二哥,不知道真假,传言母妃曾经秘密调查过你的生母,说是早不在人世了。” 口无遮拦的大妹触到了二哥心中的痛。 萧云邈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钻心刺骨的绝望,那种绝望却像颗颗毒牙撕扯着他的胸膛,一刻也不能停息,绝非笔墨所能够表达。 他不想让自己的坏思绪扰乱两个妹妹的心情,他尽量克制着自己。 “我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声音虽然淡然,但心绪却是不宁。非但不宁,简直是杂乱不堪,如同外面飘散的思绪,根本就无法梳理。 “我们出生时,你已经在府里了,我们三人几乎同时长大。” 一直没言语的小妹,接上了话。她收敛了桀骜放纵的性子,变成了一个乖乖女孩。 “婉清,言外之意,你是我还在襁褓之中就被接进了王府?” “应该是这样的。” 小妹娇艳的红唇微翘,牵起一抹不容置疑的弧度。 原本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欢喜气氛,一下子让“私生子”三字给搞得压抑异常。萧云邈想把气氛再搞得轻松一点,可他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来。 “那……我的奶妈是谁?” “她前年过世了。” 大妹淡淡的声音里透出一抹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吓着他似的。 一股出其不意的寒意再次从心头生出,小荷露出尖尖角的那点希冀一下子被击得粉碎,痛苦和绝望已经透入他的内心深处。 “看来,探究生母之谜的最后那根稻草,也抛弃了我,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语气中充满了悲意。 突然,萧云邈感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痒痒的,涩涩地停在双腮,面颊渐渐地有了一点凉意。 萧氏姐妹望着萧云邈,脸上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两人后悔告诉了二哥太多的东西。如若二哥什么也不知道,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和悲伤了。 “你们谁知道父王从哪儿把我抱回来的?”萧云邈心里一片冰凉地问道。 “京城。”小妹带着那么点讨好的味道抢着应道。 萧云邈表情冷然地望着小妹,缓缓地点着头。 他心里却思量道:“看来,若想查明母亲是谁,母亲为什么在自己还是婴孩时就抛弃了他,只能去京城调查了。” “二哥,虽然母妃记恨你,但她并未把你怎么地。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伤害她的是父王,与你何干!而且我们一家人彼此相安无事,和和睦睦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更何况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情同手足。大哥从军营一回来,首先就到屋子里看看你醒没醒过来,他非常惦念你,你就不要悲伤了。” 大妹用带着几分忧伤神色的眼眸望着自己的二哥,那张清丽的脸上透出些许同病相怜的感觉。而小妹美眸紧皱,脸上也带着一丝担忧。 萧云邈能看出来,在王府,除了王妃,似乎其他人都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王子。从表面上看,丝毫没有歧视和怠慢,可能人人都把那份鄙视积压在内心深处,没有流露出来。 “去他的该死私生子!私生子也是王子!我纠结这个与王子身份没有任何关系的字眼,干吗?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我应该感到幸运和知足。” 第5章 你就装吧 “都是那该死的马失前蹄的意外,惹得大家都不高兴。否则,幽州王府生活一切如常,他这个二王子也没有什么烦心事,该死的马失前蹄!” “二哥,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那就先把这件事放一放,等你把身体调养好了,找个时间与父王好好聊一聊,以前父王不告诉你真相,那是因为你还太小。现在,你长大了,父王就是想瞒他也瞒不住的。”大妹宽慰道。 “二哥,你不知道,我们姊妹四人,父王最疼你宠溺你。我想他能对自己的儿子敞开心扉,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一切。”小妹附和道。 “婉若、婉清,可能人处在低谷就想起了伤心事。” 萧云邈一扫方才低迷颓然的情绪,看向两个妹妹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先前的抑郁和悲伤的神态似乎完全消失。 “都怪二哥惹得你们两人跟着我有了坏情绪。好了,不聊这件闹心事了,你们再给我讲讲府邸其他事和与王府往来的重要家族和人物。” 看着自己哥哥情绪一下子变好,当妹妹的心情自然而然就会好起来,开心之色重新回到两个妹妹的那两张俊俏的脸上。 “二哥,就是这么讲,你也不一定有什么概念。你也在床上躺了这么些天,也该下床去外面晒晒太阳了。不如这样,你如果身体允许,我让仆人搀扶你出去透透气,遇到人、事和物,顺便给你介绍一下,真实的接触和感受,记忆深刻。” 小妹快人快语,而后笑眸微眯,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萧云邈。他觉得小妹的笑容就像窗外的阳光一般,闪烁着灼灼光芒。 萧婉清的建议正合他意。 幽州王府就像谜一样隐藏在心中,萧云邈担心因对王府一无所知而穿帮,故而没有主动外出。既然王府小郡主主动提出,他是求之不得。 “婉清小妹,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那你们就喊一个仆人伴随我左右,我们出去走走。” “我去叫人。” 萧婉清说着话,身子一旋,跑了出去…… 无数男女仆人供他差遣,萧云邈乐此不疲,碍着两个妹妹在跟前像灯泡一样看着,他没敢找容貌漂亮、腰肢盈盈一握的丫鬟搀扶,而是喊了两个半大小子过来帮忙。 秃顶葛管家一脸局促和不安,殷勤地跟随左右,生怕伺候不周。 萧云邈料到王府会是一座豪宅,却没想到是比集市还大的宫殿,占地之广难以想象,与之相比,自己曾经住过的楼房就像屠夫的茅屋。 “自己曾经幻想购买一栋别墅,过过舒舒服服惬意的日子,没料到这个愿望却实现在平行世界里。唉,都是命啊!” 王府建筑高大宏伟,院落明朗开阔,基本上都是朱红暖色,甚至连墙体和门窗都是。檐下阴暗部分用蓝色和绿色相配,饰以金线和金点,突出了阳光温暖和阴影阴暗,给人形成了一种愉悦对比。 顶部彩色琉璃瓦折射出繁华富贵的光华,四角各有吉祥瑞兽,基座白色,鲜明而煊赫的色彩显示出王府的风范与威严。 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丝丝缕缕的雾霭萦绕在每一株花朵之间。 “二哥,你住的这个院落叫白鹿苑,这一整边的厢房都是,有独立的花园、厨房、茶室和书房,几乎所有房间地板都铺就着大理石。大哥住孟章园,我与姐姐住芙蓉阁,父王住昭阳阁,母妃住云凝阁,还有宾客下榻的逍遥阁等等,还有几个什么阁、园都空着。” 除了孟章园,其他什么阁,萧云邈并没有感到奇怪,觉得名字起得还都可以,唯独大哥这孟章园似有寓意。 “婉若、婉清,大哥的院落为什么要叫孟章园呢?” 小妹魅眼一眨,立马接话:“二哥,孟章就是传说中的青龙,远古四神兽之一。父王当然希望大哥能继承其衣钵,成为力拔山岳的悍将。” 萧云邈也感觉到父王是这个意思。 书房四壁铺贴着大理石,表面犹如冰花裂开,雪花般绽放,跟瓷器裂纹有异曲同工之妙。 “数九寒冬,冰冻三尺,冰面受重力撞击,就会嘎然一声,出现许多炸开的白色纹路,这就是大理石低调内敛、温润如玉的冰花之美,就是墙上这种冰花,看着特美。” 萧云邈用手指轻轻敲敲大理石墙。 茶室墙壁上点缀着五彩斑斓的丝绸,作为挂图,微风拂袭,闪闪发光。不少家具上缀着一颗或者两颗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猫眼和琥珀,彰显豪宅主人的豪气和富有。 浴室四壁镶嵌着雪白色大理石,千姿百态、层峦叠嶂,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纹理,像天空中漂浮的云,海洋中行走的浪花。 眼睛看见浴室,萧云邈猛然间闻到自己身上怪味在周身飘荡。 “你们闻到什么怪味没有?”萧云邈环视着四周,故意问道。 “没有啊!” 大妹故作惊讶状。 “我也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小妹附和道。 “你们两人就给我装吧!” 萧云邈狠狠瞪了两个妹妹一眼,两个妹妹抿嘴偷笑。 “婉若、婉清,如若不是我自己受不了,我真的不想洗澡,就这么熏着你们两人,看看谁到底扛熏?” 他知道仆人给他身上喷了香水,用来掩盖他身上散发的臭味。 你想想,躺在病床上足足一个半月,那身上的味道还能闻吗? “二哥,谁病了躺在床上一个多月身上不怪味扑鼻?我们又怎么能闻不到?其实,进到你养病的那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能闻到,只因为你是病人,大家都很理解,只能强忍着。”小妹接话道。 “父王指示葛管家经常开窗通风换气和喷些遮盖怪味的香水,多少能祛除一些怪味,但不能去根。你病好了,怪味自然就没了。” 大妹给了萧云邈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大妹、小妹,那这样吧,我先洗个澡,等完事了,我们再出去透透气,如何?” 两个妹妹自然是不能表现出来让二哥尴尬的表情,所以,两人只能勉为其难地强忍着。 两人也想过,让二哥洗洗澡,洗干净了身体再出去蹓跶。但两人担心如果两人提出来,二哥会很难堪,会想到别人在嫌弃他。 现在,二哥主动提出来,萧婉若和萧婉清当然高兴了,两人忙不迭地齐齐点头应允:“二哥,那我们出去等你。” 两个郡主满心欢喜地款款走出浴室。 萧云邈很是惊讶,因为他不知道这么快仆人从哪儿弄来的热水。 没一会儿,湿热蒸汽溢满整个浴室。 有殷勤的仆人急忙走过去要给萧云邈解带脱衣,他对仆人东摸西触他的身体颇感不适,有种被同性猥亵的感觉,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自己脱,你们把脏衣服拿去浆洗。” 萧云邈把脱下的脏衣服,一件一件扔到仆人脚下,仆人拿走了。 赤裸的身体露出健壮的臂膀和灵巧有力的双手,粗黑的体毛覆盖了壮实的腿肚、厚实的胸膛和健壮的手臂,令人奇怪的是他腕部和手背竟然没有一根黑毛,甚至连细微的毫毛都少见。 他双手掐了掐腹部隆起的赘肉,眉头皱了起来。 “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自己非但没瘦,反而显得愈发臃肿和笨拙,那可不行,看来自己得抓紧时间,消除身上多余的脂肪和赘肉了。” 他缓缓地走进门廊阴影里的大理石浴池。 池水温暖如春,仆人事先往池中撒了好些枯干的花朵,花朵浸泡在水中鲜艳如真,散发出薰衣草和薄荷的芬芳味道。 由此,可以看出,其实,古人比现代人会享受生活。 他觉得自己身体浸泡在温暖的池水中,暖洋洋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舒畅,身心疲惫和倦怠在这池暖意浓浓的池水浸润下逐渐消去。 他一脸享受地闭上眼睛,那种曼妙的感觉简直让他不想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渐渐地被池水淹没,甚至没过了头顶,这突然感到了不安,仿佛生命受到了威胁。他赤裸着身体一下从水中跃起,竟然吓得站在旁边伺候的仆人一跳。 “怎么回事?怎么自己脑海里反反复复地翻腾着王妃那双冰冷的眼神?” 突然,他开始心绪不宁,疑虑令他颤抖,感到池水太凉,根本就没有热乎气,冷得他全身打颤,他顿时没了洗澡的乐趣。 萧云邈以极快的速度洗净身体,爬出池子。 仆人手中攥着毛巾,要给他擦干身上的水珠,他摆手阻止仆人靠近,顺手接过毛巾。 “我自己来。” 萧云邈擦干自己身体。 他裹上一条沙丝长袍,离开浴室,却发现两个妹妹坐在游廊的椅子上聊天等他,根本没有离开,而一个仆人正在给丝帘那端的八哥喂食。 他便赶紧返回房间,又换上一套松滑的沙丝服饰,一边捋着湿发,一边走出了过来。 “二哥,怎么洗得这么快?”萧婉清扭头看着英俊惹眼的哥哥,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该不是身上沾了沾水就擦干净了吧! 第6章 为什么是他 这澡洗得也忒快了点,快得令人生疑。 “小妹,你说二哥干什么不干脆利落?”萧云邈翘翘得意的嘴唇,“洗澡快是我与众不同的特点嘛。快不等于没洗干净,对吧?” “对对对对对,二哥什么时候不对过。” 萧婉清朝姐姐眨了眨狡黠的黑眸,勾唇一笑。 “哎,婉清,我怎么听着你说话带着那么点嘲弄你二哥的意思呢?” 萧云邈睁大双眼,盯着小妹的脸看,有种想上去掐一把的冲动。 “是吗?”萧婉清一脸邪魅,反问道,“二哥,多心了吧!整个王府,小妹最钦佩的那个人就是你,我又怎么敢嘲弄你?再说,我也没有理由啊!是不是二哥?” 嘴够尖利的,既然,小妹否认就别斤斤计较了,显得他这个二哥没个哥哥样。 “是,婉清,是二哥过于敏感了。”萧云邈头一摆,“走,逛逛王府。” 萧氏姐妹彼此相视一笑,两人屁颠屁颠地陪着萧云邈走出游廊,像游客一般开始参观起王府来。 …… 翌日,幽州城五里外军营,旌旗招展。 无尽的绿野有一处绵延千米的军营,被四周削尖的木栅栏围住。地面突起的黑色营帐,宛若无数硕大无朋、潜伏地底的怪兽,张开黑色大口,破土而出。 军营中心则是一座由纵横交错的壕沟构成的演练场,表面看似如同迷宫,其实,这是颇懂排兵布阵阵法的军中主帅摆的衡轭阵阵法。 衡轭阵一听这名字就比较生疏,但大家一定都听说过一字长蛇阵,衡轭阵就是萧岁寒在长蛇阵的基础上演变而来,与长蛇阵都是采用纵队并排形状,但横轭阵战斗力比长蛇阵更强。 这种阵法是把军中主帅包围在中间,可攻可防,主帅居中指挥,防御能力和攻击能力都非常强。萧家军平时就演练各种阵法,突破各种阵法,到了战时就不会抓瞎。 只听见阵法内喊杀声震天,马蹄声声,踏破四野,一队队兵士们正在苦练战场杀敌本领。 军营周遭,数个十人小队,身穿黑褐色铠甲,手执兵器巡逻。 空旷的帅帐内,凉爽而昏暗,气氛肃穆而紧张。 仅有父子两人。 萧岁寒阴黑着脸,端坐在厚实的帅桌后面,听取世子萧云灏的汇报。 世子的身板与其父一样,高大健硕,威猛英俊,肩膀特别宽,肩头的三角肌将黑褐色铠甲撑得紧紧的,腰间佩戴一把长柄有着金属镶银边剑鞘的佩剑。 引人注目的是剑柄尾端的圆球是一块蓝宝石,似乎加了铅以平衡剑身的重量,圆球雕刻成了一只咆哮狼头的模样,狼眼是两小片蜜黄色猫眼石。 尽管世子威风凛凛地像个大将军,但紧凑的眉宇间还是于不知不觉之间,透出几分年轻人的书卷之气。 “查到什么了?” 严厉的声音在大帐里响起。 萧岁寒双眼微眯,阴冷的眼神寒光闪烁。 “父王,查到了线索。在云州辖区发现了一座青石矿,与马失前蹄踩中的尖利顽石质地相符。如此一来,印证了您心中的猜测,我弟摔伤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世子恭恭敬敬地立在宽大而简约、奢华而又耐用的帅桌前。 萧岁寒面有愠色,心中一阵阵不爽:“查到是什么人所为了吗?” “正在查。” “灏儿,你派出去的人可靠吗?” 萧岁寒的目光直接落在儿子身上,眼中渗进一抹怀疑。 “父王,忠诚性绝对没有问题,都是帅府亲兵中的死士。” 大帐投进来的几缕阳光勾勒出世子伟岸挺拔的身姿。 “灏儿,你记住,这个世上原本就没有绝对的东西。那些死士在一般情况下都可以杀身成仁。但以其软肋相逼,死士就成了卖主求活之士了。” 声音中透出的那抹严厉气息,冰冷得冻人,萧云灏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中立马生出一丝波澜,父王为何如此说话? 萧岁寒跟随当今柴皇上,南征北战,见惯了世间太多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徒之事,对人性善变颇有体会,人性向来幽暗晦涩,如一眼望不尽的深井,他根本就不相信人性。 “父王,您应该放心,他们都是孩儿从幽云十六州收留的孤儿,他们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您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而我则是他们的亲哥哥。” 萧云灏如此一说,萧岁寒像是多少有些放心了,一直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面色也温和了许多。 萧岁寒指指桌子旁边偏座,让自己儿子坐下。 萧云灏顺从之。 此时,萧岁寒眉毛微动,嘴角抽搐一下,一种不太好形容的神色从他那双隐含着深意的眸中闪过。 “灏儿,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萧云灏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神色,思虑片刻后,难以置信的表情之中,依旧带着几分茫然与局促。 “父王,孩儿实在没想明白,在这大周国,有什么势力竟然敢招惹我们萧家?招惹幽州王?” “在当朝,皇族妫家为不可小觑的一股势力。这股势力遍布朝野上下和京城内外,朝廷六部九卿大多为妫家人所把持,但吏部、兵部、户部、刑部四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却是我们萧家人。妫家暗地里一直小动作不断,总是想把吏户兵刑四部尚书换成他们的人,但一直也是天不遂人意,人不遂天意。还有大越的姑苏氏家、大唐的李家、大蜀的孟家、大理的段家、大楚的项家等等,盘踞北方大契国南部、雄踞整个大契漠北地区的哈苏、莫昆和耶律三大家族一直在蠢蠢欲动。如若不是他们忌惮萧家二十万视死如归的将士,可能我刚才说的这些人早与我们兵戎相见了,战事再起。” 显然,萧岁寒说得郑重其事,神色依旧平静,但冰冷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凝重了。 此刻,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看似表面平静的朝堂之上,暗地里早已经暗流涌动了。尤其周遭邻国,各个觊觎大周国土地肥沃,早已经把虎视眈眈的鹰隼之眼瞄准大周国。 萧岁寒接着说道:“你大伯萧松柏任当朝宰相,统领百官,文臣中已是极致。为父是幽州王,是统领北方十六州、大周国整个朔北地区的兵马大元帅,麾下有英勇善战的兵马二十万,异姓当王已是登顶。纵观整个朝野唯有萧家,我们萧家现在是权倾朝野,势力滔天,早已成为文武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暗自觊觎和诋毁我们萧家的奸佞小人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圣上信任,可能我们早已经死了几个来回了。” 萧云灏怨气冲天,愤愤不平道:“柴皇帝夺得天下,你和我大伯出了大半力气。没有我们萧家军出生入死,舍身拼杀,光靠柴皇帝一己之力,若想夺得天下,恐怕得猴年马月,这原本就是我们萧家应该得的。” 萧云灏话语中露出理应如此的意思,这是一种能要了人命却不知道为何的思想,伴在君侧,哪儿来的那么多“理应如此”? “灏儿,休得胡言乱语。”萧岁寒目光严峻,面露愠色,举手点着自己的大儿子,“你现在已经是帅府的偏将军,怎么说话还这么没深没浅。如果此话传到圣上耳朵里,会给我们萧家招来杀身之祸。切记,以后类似这种大不敬之语切莫滑出口中。” 说着,萧岁寒起身,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双手相握,对着空中抖动两下。 “正是当今圣上认为我们萧家忠勇爱国,战绩卓着,才给我们如此大的殊荣,我们萧家应该知道感恩戴德,而不是理所当然地一味索取,一切都是圣上所赐。否则,对不起那些抛颅洒血、为国捐躯的无数将士。” 萧云灏眼见父王面带不悦,没有再往下说,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以便缓解脸上的窘色。 帅帐内有了片刻的宁静。 父子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各自思虑心里想的事情。 最终,还是儿子忍不住打破了先前的宁静。 “父王,您心中有具体嫌疑目标了吗?” “只有先确定下来这场阴谋的对象是谁,我才能确定嫌疑目标。” 萧岁寒那平淡的语气,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仿佛他根本没把这件事发放在心里。可实际上,他心底警惕得很,远隔千里才有的尖利青石突然出现在他的幽州大军军营附近,绝非偶然。 萧云灏很不理解地看着父亲,原本平静的眼神流露出一抹惊讶。 “难道阴谋不是针对我二弟?” “为什么是他?” 似乎萧岁寒迟疑了一下。 “或许是你,或许是我。要不是那天你我临时缺席,可能踩中尖利碎石的就是你我骑的马匹了,那后果如果出现,将会是什么局面?” 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似乎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父亲慢条斯理说的话却令儿子无比惊愕。 “父王,难道阴谋的目标是我们父子,弟弟摔伤只是凑巧? 第7章 原来他被杀了 萧云灏脸色苍白,面皮有点僵硬,他感觉到一股森冷之气骤然从尾椎升起,阴寒刺骨,他感到了后怕。 “父王,假设受伤的人是您,假设父王到现在没有苏醒过来,萧家一切还会是原样吗?孩儿真的不敢想象下去……” 于是,毫无征兆的恐惧从心头生出,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灏儿,一个月前,为父经过仔细勘查现场,让你派出心腹手下寻找那些原本不属于这儿的锐利顽石来自哪里,你还有些不解,认为为父是小题大做,过于谨慎了。现在为父揭开了谜底,你是否意识到,貌似不经意的一场‘意外’,却隐含着血腥滔天的杀戮,真的可能是你弟弟救了萧家。” 父亲这番柔弱而温和的话语,却令萧云灏震惊得喘不过气来,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父亲,满脸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像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似的。 或许是萧岁寒察觉到了自己儿子内心的恐惧,他淡然地说道:“灏儿,你也不必过分担忧,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切都还不确定。但你要记住的是,我们萧家从现在开始不再高枕无忧,看不见的那把利剑已经悬在了我们头上,不知道什么就落下来,斩下我们的首级。” 萧岁寒绝不是危言耸听地吓唬自己的儿子。 其实,这么些年来,他的心一直紧紧绷着,外松内紧,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可能是由于他过于防范和谨慎行事,这近二十年的时光,真的风平浪静,海晏河清。 “灏儿,你心里应该无比清楚,暗处的敌人只是忌惮我们萧家人手中的兵马,一旦为父老了或者手中失去了大军,那么萧家的末日就真的到了。” “父王,孩儿派出去追查青石是怎么不远千里就到了那个泥水坑森林里的人还未回来,要不孩儿亲自去查?” 萧云灏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灏儿,你亲自出马过于引人注意。” 萧岁寒冲着儿子轻轻摇了摇头,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之色从他的眼珠底部划过。 “灏儿,不知道你想没想过,暗害我们的人,是怎么知道我们父子三人要去军营左侧那个泥水坑森林狩猎的?他们那些人怎么知道我们途经的路径呢?” 儿子眼见着父亲的脸色由温和变得严厉起来,儿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以缓解心惊肉跳的情绪。 “父王,你是说我们身边出了内奸?” 萧云灏问完,立马感觉到后脊渗出了一层虚汗,他甚至都能感觉到细汗洇湿了内衫紧贴肌肤那种很不爽的感觉。 “灏儿,你以为呢?” 萧岁寒不置可否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严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嘲般的冷笑。 “灏儿,我们父子精心设防,防范来防范去,到底还是自个家里出了问题,你让父王我这个朔北兵马大元帅怎能不自嘲?” 坚如磐石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这个已经是八年老兵的世子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萧岁寒像是顿了顿:“灏儿,你的那些亲兵死士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是真的死士,但不是绝对的。” 猛然间,萧云灏的瞳孔陡然直立,变成了冰冷的竖瞳,随之眼眸里多了一抹血丝,带着逼人的气势,仿佛心中有一团火焰升腾而起。 不过在萧云灏恼怒之际,他很佩服父亲心思缜密,细致的安排。 他这边大张旗鼓地派人开展外围调查,父亲那边暗地里悄悄地开始了内部秘密追查,双管齐下,不怕寻不到线索,看来还是父亲老谋深算啊! “他是谁?” 萧云灏豹眼圆睁,腾地立起,随着一声怒吼,一股毫无由来的暴戾气息笼罩着他的全身。他裸露在外的手背根根青筋暴起,不停地跳动。他那个凶神恶煞的模样,恨不能一把抓过那个内奸掐死他。 “他已经死了。” 萧岁寒口气淡淡的,仿佛死去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猫啊狗啊无关紧要的什么东西。 也难怪,他久经沙场,看惯了鲜血淋漓的场面,残暴的杀戮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死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死去的人还是出卖主子的宵小之徒! “父王,你杀了他?”萧云灏一脸惊讶地看着父亲,眼里流露出一丝可惜之色,“审清楚了?” “出卖主子的人历来都不会有好结果。” 萧岁寒那双闪烁着冰冷之色的眸子瞟了一眼儿子。 “我派去的人晚到一步。杀他的不是我们的人,而是收买他的人,是杀人灭口。” “该死!”萧云灏愤恨地咒骂了一句,“他一死,反倒是便宜了他。否则,我非得让他吃些苦头不可。”萧云灏目光落在自己父亲身上,“父王,他是谁?” “掌管军营伙食采购的校尉范东海。” “啊!怎么会是他?” 父亲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脸错愕的儿子打断。儿子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那抹难以置信的神色甚浓。 “为什么不能是他?” 萧岁寒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一个自信的弧度,他很随意地瞥瞥儿子,他就是想让儿子看见老子的表情。 “追查他的人去了他老家苦水沟村,发现他被人抹了脖子有些日子了,一同被抹脖子的还有他的老娘,是他连累了老人家啊!” 萧岁寒说到这儿,语气有些伤感,仿佛他心里很难过。 “追查他的人勘查了范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父王,你在范家发现钱财了没有?” 一丝怀疑渗进声音里。 “没有。连一文钱都没有。” 萧岁寒说完,眉头紧蹙,看他闪烁的眼神,好像他也在怀疑这件事的真伪。 “怎么会连一文钱都没有呢?这也收刮得太干净了,不合常理啊!” 萧云灏嘟嘟囔囔,又像是给父亲提醒,而后他用狐疑的眼神望着父亲,父子四目相对,看样子父亲也在思考。 “父王,孩儿相当熟悉这个人,也可以说是孩儿的亲信,否则孩儿也不会安排范东海负责军营采购。” “父王,这您最清楚,军营采购是个肥缺,平日里多报几两银子非常正常。您想想那可是拥有一万人的军营,吃喝拉撒睡,哪一种哪一样东西都需要采购。而您又非常体恤兵士的辛苦,兵士饮食住行等方面的待遇优渥。一个月下来,负责采购物资的军官私自攥个百八十两银子,根本就不显山不露水。孩儿正是看中了范东海不贪财的品德,才安排他负责军营采购,像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他人收买呢?” “范东海这次回家省亲,是你批准的?” “父王,说孩儿批准的。他说是村里派人捎信来,老娘病重,想儿子想得厉害。孩儿给了范东海一个月的探亲假,哪儿知道假期已过他还没有回营,原来他被杀了。” 回过头来算算,范东海请假回家正是弟弟“意外”发生的前两日。现在已然死无对证,但萧云灏心里还是不托底,总觉得事出蹊跷。 “回来的人汇报说,范家被翻得乱七八糟,但凡是值钱的东西都被杀他的人翻走了。” “父王,这就更令人怀疑了!既然杀范东海是为了灭口,那么灭他口的杀手更得小心翼翼才对,杀了人应该立马隐身,不会为了翻找钱财而暴露自己,这是杀手具备的最基本原则。否则其就不能称为合格杀手了。” 萧岁寒认可般地轻轻点头。 “父王,范东海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看萧云灏那眼神,他像是在怀疑什么。 “据返回来的人汇报,除了脖颈处,他身上没其他伤。” “父王,这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萧云灏冲自己父亲眨巴眨巴眼睛,挑了挑紧皱的眉毛。 “父王,你知道,范校尉的功底扎实、深厚,两三个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他怎么能束手就擒,让人轻易就抹了脖子呢?” 萧岁寒眼里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那微笑看着瘆人。 “灏儿,我一开始就说过,每一个人都有软肋。范校尉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如果杀手以他的母亲相威胁,你想他能怎么办?”萧岁寒看着儿子停顿了三个响指的时间,“只能任人宰割。” 父亲发现儿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在他的眼底深处还隐藏着一抹恐惧。 “父王,那你是怎么怀疑到范东海身上的?” 萧云灏眼神里那抹怀疑之色依旧没有消失。 “你派人调查青石出处时,我秘密安排勤务校尉清查‘意外’发生时,这个时间段军营里外出的兵士和军官,结果发现范东海假期已满,尚未归营,遂派遣校尉李长根秘密前往苦水沟村调查,接下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掌管军械库的校尉李长根!”萧云灏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父亲,口中自言自语地重复道,那眼神像是不相信李长根这个人似的。 第8章 死无对证 “父王,你怎么想起派军械校尉去调查呢?” 看着儿子脸上狐疑之色甚浓,当父亲的脸上则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灏儿,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父亲像是明知故问似的,又像是在给儿子出考题。 “父王,如果把范东海与李长根两个人放在一起,我更相信范东海。” 萧云灏略微停顿了一下。 “父王,如果我们的敌人想收买人心,我想他们不可能随便拽出一个人就能发展成内奸,他们得研究这个人能不能为他们所有,能不能被收买。假设地上放着一堆银子,我想范东海与李长根相比,可能李长根更经受不住诱惑。一年之中,范东海经手的银子有几万两,非但没有丝毫差错,每年还给军营节省出几千两纹银,像这样的军官,我认为被我们的敌人收买的可能性不大。” 萧岁寒轻轻呼出一口气,脸色明显缓和下来。 从父亲眼神中能看出来,父亲对自己的回答很赞同,萧云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暗暗为自己的推测与父亲不谋而合而骄傲。 “灏儿,你学会了思考,为父非常高兴。你刚才的精辟分析,与为父不谋而合。” “父王,那你刚才……” 儿子眉毛抖动,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讶,落在父亲身上,那抹惊讶即刻变成了迷惘和困惑,像是陷进迷宫里,一时间找不到出口似的。 “灏儿,‘意外’发生后,我的确怀疑到范东海身上。作为一个军官假期已满,尚未归营,他应该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我真的担心范东海与邈儿受伤有关。于是我暗中让你鬼叔去范家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致使范东海不能及时归营。” “父王,你竟然动用了鬼叔?” 萧云灏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难以相信之色。 鬼叔是萧岁寒的结拜兄弟,原名莫书才。他原本外形俊朗,资质风流,武艺超群,头脑灵活且灵巧,赤胆忠心,擅长轻功和善用弩箭,鬼影绝剑法震慑三军,曾经与萧岁寒一起跟随柴皇帝打天下,后在一起战役中被烧伤了面颊。由此,他面颊罩上黄金面罩,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柴皇帝得天下后,论功行赏,欲要给鬼叔封侯拜将被他婉拒。 他说:“一个脸面被烧毁、满目疮痍的丑陋之人,如何做得了高官?” 后来,柴皇帝还是给了他一顶大将军的帽子。 于是,他自愿跟随萧岁寒回到幽州,隐居在距离幽州城西北二十里外的德惠山庄。 莫书才每年夏季都要来幽州王府住上那么几天,因此与王府的家人都很熟络。 由于莫书才相貌丑陋,可直接扮鬼,他也不回避,干脆直接让孩子们就叫他鬼叔,免得孩子们私下里嘀咕他那丑陋不堪、甚至连恶鬼都黯然失色的丑脸。 ”灏儿,看似邈儿被摔伤是件不经意的小事,但当我意识到这是一个谋杀阴谋时,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无论阴谋是冲着邈儿而来,还是针对我们萧家,都不能掉以轻心,我想查清楚是谁在暗地里搞鬼。” 萧岁寒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停留了不到一个弹指的时间,他想让自己的儿子跟上他的思路。 “无论是动用军营里的人,还是王府里的人,暗中窥视我们的敌人便会立马察觉。只有动用外人,敌人才会蒙在鼓里。” “那鬼叔发现线索了?” 迫不及待的语气暴露了萧云灏心中的焦虑。 “你鬼叔假借范东海的军营同僚赶到范家时,祸事已经发生。他经过仔细勘查现场发现,范家院子和屋子里有两个穿军靴的脚印,其中一个脚印是范东海的无异,而另外一个,据你鬼叔判断是那个杀手的。杀手是军营里的人,还是范东海的熟人。也只有是范东海的熟人,他才不会防备杀手突袭他或者挟持他的老母亲。” “父王,那杀手是……” 父亲摆手打断儿子的问话。 “在军营里,除了范东海,就属掌管军械库的校尉李长根出入军营频繁,而且一出去就是几天不归。亲兵去军械库申领狩猎箭矢必经他那一关,由此他也了解我们父子的行踪。我问了亲兵那小宝和那小贝哥俩,他们两人去军械库取箭矢时,李长根像是不经意地随便问了他们几句狩猎之事。我和你鬼叔都认为李长根就是那个内奸。” “父王,我这就带人去把他绑来。” 沉不住气的萧云灏再次腾地站起,被萧岁寒摆手压制住。 接着,萧岁寒幽幽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与你鬼叔两人商定让李长根重返范家,看看现场留下的脚印与那个杀手的脚印是否相符。于是,我就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让他去范家看看范东海为什么还未归营。结果没有让我和你鬼叔失望,经过脚印对比,他就是谋杀范东海和范母的那个杀手。” 萧岁寒讲完,萧云灏半天没有吱声,他低头在思考。半晌,他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眼中带着一抹疑虑。 “父王,我相信鬼叔的判断,但仅凭几枚脚印就认定李长根是杀手,我总觉得有点牵强附会。” 萧岁寒明白儿子的话中意思,只见他冲儿子微微一笑。 “灏儿,我指派李长根去范家之前,曾经问过他是否知道苦水沟村的范家,他回答说只是知道距离军营百里有一个叫苦水沟的村子,更不知道范家宅子具体在什么方位。但据跟踪他的鬼叔说,李长根不但明确知道那个村子,还知道范家的具体位置,他进了村子根本没向别人打听范家,而是直接奔范家而去,说明他曾经去过范家。灏儿,到了现在,你是相信李长根无辜,还是相信你鬼叔说的话?” 不用儿子回答,萧岁寒已经从儿子脸上的表情知道了答案。 “父王,那你为什么刚才对我说范东海就是那个内奸?” 一抹犹疑的神色从萧云灏的眼中流出。 “为了麻痹真正的内奸,我们只能对外宣称范东海就是被收买的那个人,而且已经死无对证了。” “那岂不是让无辜的范东海死后还承担着骂名?” 看表情,萧云灏有些愤愤不平。 “为了调出李长根背后的主子,我们只能委屈了范东海。” “那范东海与他母亲的身后事处理了吗?” “此事嚷嚷开了后,我指派勤务校尉何荣勋去了趟苦水沟。不管怎么说,范东海是军营校尉,不能让其他人寒了心。何校尉给范家亲属留下了足够多的银两,让他们帮忙安葬范家母子。” 父亲的安排不能说不妥当,只是萧云灏的心里自始至终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情在心底涌动,像潮水般不断撞击着他那充满了悲情的胸腔。 范东海无辜被害,承受着骂名,让他心里很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范东海。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他不能就这么让亲兄弟不明不白地死掉,他总想为亲兄弟做点什么。 “父王,那你准备怎么处置李长根?” 这句话是萧云灏咬着牙,从唇缝里挤出来的。 “什么也不做,放长线钓大鱼,我想知道他背后的新主子是谁?” 萧岁寒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划过一抹狡黠。 “抓起来一审不就知道了?”萧云灏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灏儿,那样会打草惊蛇。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我们的敌人想干什么,达到什么目的。所以,防范起来有点力不从心。” 看来自己对儿子期望值太高,一丝失望的神色从萧岁寒眼中掠过。 这个时候,亲兵那小宝进来报告。 “大帅、少帅,外出调查的校尉王子思回来了,要求面见大帅和少帅。” “让他进来。”萧云灏吩咐道。 王子思风尘仆仆地外面走进来,一脸憔悴和疲惫,靴面和裤脚还沾挂着一层浅褐色灰尘。 “大帅、少帅,”王子思恭敬地站在距离两人四五米处施着军礼,消瘦而黝黑的面孔带着几分忐忑和不安,“属下一路追查下去,结果不容乐观。” “王校尉,详细说说你追查的情况。”萧云灏命令道。 “云州边境线我方境内正在修建一条通往云州城的硬面大道,以便战时好快速地把粮草辎重运往边境。” “这条大道是我批准修建的,所需银两由云州府衙从收缴的赋税中扣除。”萧岁寒看着儿子的眼睛补充道。 “三个月前,一辆满载碎石的马车途中被劫,车老板被打晕,马车不知去向。车老板苏醒后报官,云州府衙和当地驻军都派人寻找,未寻到那辆被劫的马车。他们虽然觉得此事蹊跷,不知道歹人为什么要劫持百无一用的石头作何用,但由于车老板安然无恙,他们也没有下大力气再去花费时间寻找,此事算是不了了之。我们沿着云州至幽州的古道一路追踪下来,在泥水坑那片森林的山脚下一条沟壑里,发现了那辆被劫持的马车烧毁后的残骸,马匹和歹徒不知所踪。经过我们一番调查,没有发现任何足迹,请大帅和少帅责罚。” 第9章 跟个母夜叉似的 王子思脸上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 “灏儿,歹徒不辞辛苦,不远千里运来碎石,就是不想事发后被追查出来。如果他们轻而易举地被调查出来,那岂不是违背了他们煞费苦心想掩盖的初衷?我想那伙歹徒不是幽州人,或许也不是云州人,而是从某地找来的陌生人。” 萧岁寒把目光投向萧云灏。 “灏儿,我看我们也别瞎费心思、兴师动众地去追查什么歹徒了。既然邈儿安然无虞,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们父子三人多加注意就是了。” 萧云灏站立起来,对父亲施礼。 “孩儿谨遵父命。”然后,萧云灏把头撇向王子思,“子思,你们几人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记住,父王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就是到此为止,你们几人不要把调查的事宣扬出来。” “属下明白,不会乱嚼舌根的。” 校尉说完,转身离开了大帅帐。 萧岁寒问:“曹承玉那面有什么动静?” “密报只是说他经常携带亲兵晚出早归去逛青楼,其他并没有发现异常。”萧云灏走近父亲,低声禀报。 “这段日子就不断有谣言传过来,说他拥兵自重,要自立为王。我怀疑这是敌人散布的离间计,好让我们自己人兵戎相见,趁乱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不过人心最难测,他手中可是精锐中的精锐啊,足以一当十啊!这正是为父所担心的啊!” 从萧岁寒那忧心忧虑的表情可以看出,此刻他正担心着什么。 “父王,老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必祸起萧墙。” 萧云灏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这可与他的年龄不相符。 “灏儿,为父带了二十几年的兵,又节制朔北地区的府县衙门,又怎会不知这用人之道?只是万一曹承玉真要有了贰心,而我们却蒙在鼓里,到时候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萧岁寒从帅位上立起身,目光扫过王子思已经不见身影的大帐帷幕处,转到儿子身上。 “灏儿,我感觉我们萧家好似走在壁立千仞的陡崖之上,各种势力和人物已经向我们涌来,要把我们推下深渊、悬崖,摔他个粉身碎骨。所以,我们必须时刻做好准备,迎接那未知的危险到来……” 大周朔北,云中城边关军营。 夜已黑,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漠上吹拂的晚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落在人脸上有一种冰打面的感觉。 喧嚣声不断从军营传出,像是军士们全无睡意。声音起初十分遥远,继而渐渐变大,那是无数人大声喧哗和吵闹的共声,听不出来他们在喊些什么,叫些什么。 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在这荒凉、寂寥的朔北,除了无情和刺眼的风沙、单调、乏味、孤寂,以及漫漫长夜,就是他们那肆意挥洒的情绪和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马嘶声、沉重的脚步声和发号施令的喝骂声。 透过军营土墙上的蓬蓬衰草,破砖烂瓦的营房里,人影憧憧,长枪和火炬忽隐忽现,忽明忽暗。 而军营外,空旷的大漠却分外静寂,只有风沙在呼呼地响,像谁重重的呼噜声。 陡然,从军营后面的马厩方向驰出几匹战马,六名着便服亲兵护卫着一名书生打扮的年纪看上去已过了中年的男子,驰过由四名军士值守的军营大门,潜入暗夜。 浅色披风在风中翻腾犹如海浪,细沙迎面扑来。 土墙谯楼里,那四名拉紧斗篷抵御寒意的军士,个个蜷缩在墙角,表情悲苦,面色倦怠,沉默阴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听见马蹄声声,一个军士慵懒地站起身,向下瞄了一眼,叹道:“我们的主子又去夜战了。” 声音听上去像是习以为常,又像是充满了人生感慨和无奈。 唉!人生就是这样有趣,有人寒风瑟瑟,凄苦悲凉,忍耐住所有的欲望。而有人寻花问柳,夜夜笙歌,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 随着几骑前行,嘈杂声越来越小,军营谯楼窄窗溢出的光线在身后映落成一条条明灭不定的光纹,最后演变成了星点,再最后被暗夜吞噬。 数骑在广袤无际的沙漠上行进,方向是朔北与北漠的缓冲地带云中城,耳边音响退变为微弱优势,马蹄声和金属环彼此碰撞发出的摩擦声格外响亮。 茫茫大漠,阔如大海,山丘如林,杳无人烟,只有这一小队人马在快速向十里外的一座城池运动。 云中城已经沉睡,除了凉风轻轻地吹,除了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冷落的街道寂静无声,站在无人街道,你会感觉到这个城市比沙漠还要荒凉和萧瑟,夜间的空气让人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些冷意。 抵达目的地时,空气中才充溢着泥土和树叶的味道,这是方圆几十里唯一一块绿洲。如若不是漆黑一团中,燃起稀稀落落的昏暗灯光,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座城池,还充满了生活气息。 一幢幢模糊的阴影从数骑身旁掠过,让你感觉到了恐惧,仿佛数以千计肉眼不可见的鬼怪正在暗处窥视着你。旁边黑暗处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令你头皮发麻,汗毛倒竖,浑身冷汗直流。甚至于双腿打颤,像被固定住了似的,吓得只能把尿尿在裤裆里。 夜晚,城里的街道很危险,幸亏有六个亲兵护卫,否则很难相信中年人敢一个人走夜路。 他们穿过一个看起来很古老的拱门,沿着拱门映下的阴影骑到一个岔道口,他们左拐,进入一条宽巷,两侧是紧闭的门窗和高耸的白石建筑,让人浮想联翩的是这些白石从何而来,索性中年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白石楼彼此接踵,靠得很近,各自突出的房檐几乎相接,像是情人间的接吻。 皎洁的月亮,就像身后的影子,一直跟着他们晃悠悠地前行,于房顶突起的烟囱间跟他们捉迷藏。 七人也不理会,也不言语,甚至都没有一句话,好像头和双手动都不动一下。一众马蹄踏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的清脆“嘚嘚”声,将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惊得慌忙窜进旁边巷道。 有一队护城营军士在巡夜,但看见夜行人似乎也没有上前盘问的意思。只是彼此瞟着对方,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配合默契,相安无事地平静走过。 途中,遇到一个半大小子,衣衫不整,手中拎着如同猫一样大的死老鼠,一边跑着,一边嘴里不知道嘟嘟囔囔什么,摇晃着死耗子。 有个亲兵可能担心死耗子甩他身上,他惊恐般地歪斜一下身子,躲过那个孩子,他算是动了一下身体。 而那个孩子则更像是担心骑着战马的人抢他的最后晚餐,突然身子一闪,沉默不语地悄悄溜进巷子的阴影里,不见了。 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三层木质楼房,细瞧斑驳的样子就像是有些年头了。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在逐渐暗淡的暮色里显得特别明亮,悠扬琴声和放纵刺耳的笑闹从窗户向外散逸,在空旷而寂静的街道飘荡,延伸至街道尽头。 坐落在偏僻弄街巷里的这家白日里异常萧条冷落的青梅楼,在夜晚却门庭若市,宾客满堂。 大门口挂着的风吹摇曳的两盏外表华丽、深红绸缎包裹的球形灯笼,格外吸引人,也不知道一下子从哪里钻出来那么多宾客,蜂拥而至。 爆眼鼓嘴、牙齿外露的老鸨梅莉娜领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貌美的姑娘在大门口欢快地招呼客人,客人给青梅楼的姑娘送银子来了,怎不让她们忙得不亦乐乎,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个满脸带笑的客人被自己满意的姑娘带上了楼。 旋即,那名中年男子双手拂开粗糙的树枝,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六名亲兵和马匹不见了。他身形粗壮结实,个子不算太高,脖子很粗,步履稳健,尽管想让前额垂发遮住脸颊,但一道银色月光掠过,老鸨一见他红肿的皮肤和下颌琐碎的血管,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 “曲日先生,您一来,令小店立马蓬荜生辉呀!” 老鸨说笑着靠过来,立马闻到了对方呼吸中口腔里的酸败酒臭,鼻子嘟地一抽,眉头一皱,把脸侧了过去。 “长得跟个母夜叉似的,还知道嫌弃人!” 曲日鼻子轻哼一声,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先生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安排人把角楼的房间准备好,要不先喝杯茶?” 老鸨小心翼翼地殷勤侍候着。 曲日先生应答着,顺手坐在旁边一张木色茶桌上,端着老鸨给他沏的茶水,慢悠悠地“哧喽、哧喽”喝起来。 整个楼里气氛,如同沐浴在黄昏的红晕里,令人舒畅。 他是青梅楼的常客,出手阔绰,就是有点小癖好。其实来这里的客人哪个没有点癖好,没癖好也不上这里来找乐子啊! 他一来就挑三楼那个角楼房间,那个房间没一个人能看上,除了拐角处有一个窗户,屋子里光线灰暗。 第10章 要不,留下来 嫖妓要那么亮堂的房间干嘛! 他的第二个癖好就是,这里最让客人看不上的那些歪瓜裂枣他最喜欢。老鸨暗中讥笑他饥不择食,他听了也不生气。如若因为一句话生气,那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里环境如此恶劣,风沙大的都能把人裹走,哪里来的那么多长得好看又白皙的姑娘,所以这里养了一些为生活所迫,给钱就干的一些所谓的村姑。 被他选中的姑娘,钱不但不少给,有时候高兴还多给。因此这里的姑娘都盼着那个曲日先生能光顾这里,他一来,那些多长时间没有客人的姑娘就高兴得不得了。 “先生,请尝尝这杯酒,正统的夏日红。” 曲日接过老鸨递过来的酒杯,先是闻了一下,顿感酒香浓郁扑鼻,心旷神怡。他似乎急不可耐,一饮而尽。 稍后,蠕动舌唇,面露悦色,频频点头。 “好酒也!是太妃葡、香妃葡和淑女红,外加石榴花酿造而成,正宗的夏日红。在下可是好久没有喝上这么好的琼浆玉液了。” 老鸨似乎知道曲日的真实身份,能得到他的认可,看起来老鸨异常高兴,异常开心。 “青梅楼也好久没有遇到好酒了,用粗劣的酒招待宾客,宾客都去了别人家。” 老鸨似乎很介意酒的事情。 “我清楚,遇到这种情况的不止青梅楼一家。” 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 老鸨陪着曲日礼貌性地聊了几句,借口离开了。 看背影身材苗条的梅莉娜典雅、高贵,像是个很有派头的姑娘,很能让男人想入非非,但你不能看脸,看脸会让你立马恶心呕吐。 曲日来就是找丑姑娘的,对老鸨那张脸司空见惯了,觉得她并不像刚看时那么丑陋。 有几个宾客不时地拿眼斜睨他,嘴角挂着近乎轻慢的嘲笑看着他。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什么模样,自己不知道吗?就长得这样,也敢来逛窑子,不怕吓死两个?” 曲日似乎并不理会他们的嘲笑和看向他的那些怪异的眼神,因为这样的嘲笑他一天里会收到很多。他只是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与这宁静的撩人月色的确很搭。 他心里想她了,他的女人,想得不行。 上次冒险出来,有个酒鬼竟然吐他口水,用嘲笑的语言奚落他。 “一个男人长得如此丑陋,还出来狎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呵呵,什么模样,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吗?不是我率军在前线奋勇杀敌,镇守边关,你早沦为亡国奴了?还容你秉烛夜游,声色犬马?” “知道我是谁嘛,不知道是吧?那我就让你把吐出来的口水再舔回去,落下一滴都不行。” “不舔是吧?” 一拳下去,满口牙齿掉了一半。 常人是两片唇,他则成了四片。 “混蛋!你将来就只配用无牙之口吐唾沫了。” 两拳下去,鼻子塌了,没了鼻孔,成了血肉模糊一片。 不过,没有牙齿挡风,口水可能吐不出来了。 曲日想再见到那个无牙的家伙问问他,可自打那件事后,无牙之人就消失了,可能他羞于豁牙露齿地来这个地方吧。 他的脸就这样,打仗时被火烧的,能保住性命他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顾得上这张脸丑陋不丑陋。如此一想,他心安许多。 夜虫浅唱,他听见了脚底下细碎声音,低头看,却看见一双女人的大长腿伸了过来,他心中陡地一紧。 “先生,看你缺少姑娘爱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冷板凳,人家怪心疼的。”一阵酥香扑鼻,接着,心仪悄悄地滑到曲日膝上,轻咬耳垂,“我治疗这种病,可是最拿手哦。” “姑娘,”曲日微笑着偏头,躲过她凑过来的那张精致的脸,眼光并没有落在她脸上,“你美如夏花,但只怕我对安琪的疗法上瘾了呢。” “那是先生从没试过我。”心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知道安琪很出色,但先生如果选我,或许更出色。要不先生试试?” 大胆而挑逗的眼神并没有让曲日改变初衷。 他心底有些隐隐不安,他不能让她缠住,她需要的是曼妮。 “或许……还有机会。” 曲日相信,心仪在男人怀里一定是个惹人喜爱的尤物,一头齐腰的浓密黑发染成了耀眼红发,身体极富弹性,盈盈一握的细腰,几颗褐色斑点散落在鼻端,似乎翘起的鼻头超乎常人,虽然不算美丽,但看久了,她还是蛮可爱的。但他有了曼妮,曼妮正在宅子里等他呢! 倒是她脖前戴着的那颗翡翠吊坠,冰清玉润,如露珠般晶莹剔透。 心仪咯咯地笑着,倏地趁其不备把手伸向他的裤裆,他是什么身手,岂能被她偷袭成功,就在她的右手即将触碰到两腿之间,她突然感到手腕一阵酸麻,一只粗糙而硬如石头的厚实手掌摩擦着她那细皮嫩肉。 心仪还本想开个荤玩笑,挑逗一下这个曲日先生,却由于手麻得厉害,她的那些荤段子被冻结在喉头里。 “心仪,”安琪站在她身后,黝黑皮肤上罩了一层轻薄透明的淡粉色丝衣,与黑皮肤形成了鲜明对比,却显得她与众不同,她冷静地说道,“先生是来找我的。” 曲日不想让心仪难堪,他给了她一个“下次吧”的眼神,而后轻轻地挣脱姑娘,站起身。 心仪似乎并不介意,提醒般地给了男人一个“下次一定哦”的媚眼,然后,她把自己的中指顺着诱人嘴唇滑进嘴里,一边看着曲日挑逗般地吮吸着,一边害羞般地扭头离开了。 或许,她常干这种看上去有点荒诞不经的事情,脸上居然没有一点半丝的窘迫。可能,她就是靠这活着。 安琪递给曲日一个眼神,他跟着姑娘穿过厅堂,顺着楼梯往楼上走去。 “可怜的姑娘,或许输了脖前那块玉坠,如果一个月内她不能让先生选择她。”安琪扭头看着曲日,叹息了一声,“还差两周,翡翠玉坠就是舒彤的了。” 舒彤是个不错的姑娘,沉稳、安静、白皙和娇俏,琥珀般的眼睛,脸上皮肤如瓷器般精细,柔顺黑发如瀑布一般垂下。 女人如玉似琢,瑰姿艳美,不过如此,玫瑰、牡丹于其前亦逊色三分。 女人虽然娇媚,但很冷傲。她是那种人一笑便能解人千愁的姑娘,她宁愿对万人微笑,唯独不愿意瞧他一眼。 曲日早就注意到舒彤,她很讨宾客的喜,但她好像都不拿正眼看他,可能是因为他的脸很丑陋,或者他有暴力倾向。因为他把那个人满嘴牙打掉时,舒彤当时就站在旁边,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仿若他打她哥似的。 “心仪客人不多,”安琪再次扭头看着曲日,“她原本有机会不输掉那个玉坠的,我不想她怨恨我。” 他又岂能看不明白她的眼神? “那就下次来时,让她带我上楼。” “也许吧。”声音很轻,或许她不愿意,毕竟他给的银子多于其他客人,“先生,我想你不会。” “看来谁也不愿意把到手的银子让给别人,是你不会。”曲日暗忖。 到了角楼,他打开了墙角那扇唯一的窗户,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安琪,我就是想知道,我离开后,你如何度过这段时光?” 闻言,安琪当着他的面,像只养尊处优的家猫,伸了伸懒腰:“除了睡觉,还是睡觉,”然后,她凑近他,飞快地亲了他嘴唇一下,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要不……你留下来,只一个晚上。” 曲日给了姑娘一个歉意的微笑,飞身一纵,如同一只大鸟坠下。 稍后,只听见“啪”地一声,窗关上。 黑暗便像一张柔软而熟悉的毯子盖住了他,微弱的乐声,从楼顶百叶窗里飘下。 ”看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很会寻欢作乐,危险、杀戮、饥饿、荒凉和死亡,近在眼前,人们照样有心思寻花问柳。” 想到这,他自嘲一笑,自己这是干嘛去? 一弯弦月下。 刹那间,一道黑影披着一头皎洁月色,在暗夜里往西南穿行。 斗篷质地精良,细腻、柔软,几近月色,浅蓝色斗篷在天幕之下,鲜明如一抹流光,飘逸如银色的雾。 黑影身形中等偏上的个头,斗篷掠举,露出包裹着的粗壮而结实的身体,肩宽腰细,肌肉发达,更是露出一双无比强壮充满生机的手。 黑影轻盈地跃过一条临河窄道,而后开始穿越边民住宅、猪圈、羊圈和牛圈,轻缓脚步焦虑而急躁,靴底接触地面发出的摩擦声,被猪群、羊群和牛群的叫声所掩盖。 暮色里,只有他粗重的喘息,短促而急进,仿若时刻便要掉气。 月光照在头后,看不见男人的脸,只能感应到那双黑瞳目光深邃、明亮。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人一看就有好身手,但却时而猛然间回头,极其小心翼翼,那个样子仿佛担心被人跟踪。 路过一条窄巷,转弯时,步子急了些,脚底踩中了白日里人家倾撒的洗菜刷碗水,一个菜帮黏上靴底,哧溜一滑,“哎哟”喊出一声,身子向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银色月光一霎照亮了那张布满红肿皮肤和琐碎血管的脸。 第11章 没猜透 喊声清脆而响亮,惊破夜的静寂,有夜鸟被惊起,怪叫着,扑棱着翅膀,直飞暮色苍茫的天空,月色一瞬被羽翅遮没,苍青一片。 如此惊谲之声,竟没惊动附近一户人家,依旧是死一般静寂,甚至连开门声都没有响一下。 有一大队人马从旁边胡同拐进来,有点混乱,像是从什么地方长途跋涉过来的,队伍里充斥着泥土、马尿味,有人哼哼唧唧,像是受伤很痛苦的样子。 有两个像是巡城军士的人喝得酩酊大醉,彼此搀扶着,吹着牛,往家走,但看行走方向,像是要出城的样子。 有一座好似废弃的军营,谯楼上矗立着一副锈迹斑斑的大号盔甲,黑色玄铁打造,头盔镶嵌着直立的巨熊图案,不吃不喝已经伫立了好多年,像个优秀的军士冷冷地凝视这座凝聚着岁月沧桑的城池。 如今,它的面容已被风雨侵蚀得锈迹斑斑,已经挤满了灰尘,早已经被人遗忘,就连盔甲主人的名字也失落于时间的迷雾中。 曲日每次经过都要行注目礼,仿若对昔日英雄的敬佩,这次却忽略了,不应该啊。 忽然,曲日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眼前不远处就是他要去的地方,那个宅子里还有一位美人等着他,原来有吸引力的是那位美人儿! 他扭身扫视背后的街道,没有跟踪迹象,他也没听见身后有什么尾随的响动。家家户户的窗户,要么紧紧关着,要么黑黢黢的没有亮光。街面上除了呼呼刮的沙风,再就是他厚重脚掌摩擦石板路的琐碎声响。 如果今晚有人跟踪,除非那人变成老鼠。 放眼望去,四下没有建筑物,没有人烟,只有原野和道路。 “去他的。” 最后,耐心终于弃他而去,他早已经厌倦了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他明亮的月光照耀下,他撒腿飞奔,踏踏声覆过石板,穿过窄巷里弄,向着心上人奔去。 宅院大门紧闭,从里面上闩。 他轻轻叩门时,华丽的青铜窥眼才“啪嗒”一声打开,一个目光猥琐的老男人脸露出来,他看见是面部红肿皮肤的男人,便赶紧把门打开,曲日进去,大门从其身后关上。 “曼妮还好?”曲日问。 “还好,她在卧室里等你。”猥琐老男人回答。 声音好似在锯石头。 这个人双手使短剑,鹰钩鼻子,脸蛋子上有块疤,像是缺了一块肉似的。他一半血统是波斯人的,一半血统是契丹的。他看似目光呆滞无神,实则锐利而敏捷。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容貌丑陋的同年龄的女人,两人年龄都在四十开外。女人手中拄着拐杖,紫藤木的,被揉搓亮得刺眼,里面暗置一把细长宝剑。 这对男女像是从哪个黑牢里挖出来的角色,两人比着丑陋。 丑男叫黄沙,够贴切的。丑女叫细流,却不般配,或者根本不搭。 宅子是曲日挪用军帑偷偷购置的。 他原本想派几个亲兵护着这宅子,但年轻英俊军士一天到晚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面前晃荡,早晚会出事的,不妥。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迟早会在整个军营里传扬得风风雨雨。 边关大将赎了一个妓女当老婆,还派亲兵保护,这样的绯闻如果传到幽州和朝廷,他本人、幽州王和朝廷还有颜面吗? 于是,他找到多年前在攻打莫昆昦时,在他的地牢里解救出来的一对江湖夫妻,看看没,没说错,原来两人真的是从黑牢里挖出来的货色啊!怪不得长得那么丑呢! 这对夫妻,当时因为不愿意加入莫昆昦攻打大周的队伍,被莫昆昦关进地牢。 莫昆昦当时之所以没有杀掉黄沙与细流夫妻,就是看好了两人身上的武艺,但两人被曲日的大军救走,他后悔没有杀掉两人。但后来听说两人也没有效力大周军队,莫昆昦才打消了对两人的追捕。 两人被解救后,当了镖师,靠给过往驼队和商队护镖为生。 如今昔日恩人曲日找上两人,两人一商量数岁渐大,不太适合再风里来雨里去的镖师工作,便辞了镖局工作,应了曲日。 “好像,曼妮从没对两人出声抱怨过,她怎么会抱怨呢?两人加起来也没我的脸丑陋得可怕,我整张脸皮都剥落,长出了新皮。” “或许,有人保护就行,跟长得丑俊没什么关系。” 卧室里炉火成灰烬,但余温仍存,温暖如馨。 女人一见他便微笑,那是一种不假思索自然流露的微笑,诚实的微笑荡漾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她披着紫色丝衣,那笑靥便如紫藤萝般艳丽、茂盛。 她围了一条银线腰带,紧致腰线和一双长腿愈发清晰、纤细,正好映衬着乌黑长发和光洁细腻的肌肤,只让人觉得每一寸肌骨都精致,每一分线条都讲究,令人心生凛然,不敢逼视。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脂凝暗香。 “曼妮!” 曲日冲动地跑过去,把女人搂在怀中,将脸埋进她的双峰。 即使整座城池充斥着像猪圈一样的臭味,她的胸前却总是充满了馥郁芳香…… 云中城,那处神秘的宅子。 残月如钩,高悬于起伏的树梢之上,将一抹清冷而淡薄之光,遥映在环绕宅子斑驳的青灰矮墙上。房顶被树冠阴影覆遮,仿若一个塌陷的黑洞,将宅子里的人尽数吞噬,淹没。 朦胧月色令人睡觉实诚,以至于有些动静被呼噜声遮蔽。 随着轰的一声如雷的巨响,根本就不能承受利斧重击的薄木门,瞬间解体,崩裂成千百碎片,散落在一群穷凶极恶的歹人面前。 一些木片迸飞卧室,惊恐的惊叫骤起。 已然意识到被人袭击了,曲日急忙去摸床头上那柄亮闪闪的短剑,就在即将触摸到剑柄之际,“嘭”一只柳叶飞刀钉在他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飞刀深深插进细木板,随着残余的劲道晃动不休。 “曹将军,如果你还想留着那只手持刀上战场,就乖乖地别动,动则死,不动则活。” 陌生人是个中等个子、满脸风霜痕迹的光头中年男子,他右手指头缝还夹着三只锃亮柳叶飞刀,随时甩出杀死眼睛一直盯着的那个他。 那双淡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几分揶揄 猩红的双唇还真像两条火热交配的蠕虫,不断地蠕动着,仿佛口腔里一直咀嚼着什么东西。 近在咫尺的是一个面容憔悴、一脸灰胡茬的男人,手持一柄砍刀,锋利而冰冷的刀刃就压在他的脖子上,曲日感觉到皮肤被利刃割破,有血液流出,他不敢擅动,担心陌生人下死手。 曹承玉只觉一股寒意刺进全身,觉出咽喉胆汁的苦味,胃里则仿佛有一窝毒蛇在缠绕、扭打,眼睛因恐惧而干涩。 他抿紧嘴唇,没有搭话。 首当其冲,他想到的是那对保镖丑夫妻。 “黄沙、细流去了哪里?怎么没报警?” “这群歹人能如此顺利地进入院子,能轻易地越过那对高手保镖夫妻,闯进卧室。或者他们夫妻是这群歹人的同伙,放他们进来。或者两人被这群人制住。” 除了这两个人,屋子里还有四个人,曲日眼睛一扫,尽收眼底。 一个男人个头高大,面形削瘦,皮肤有如老旧皮革,下巴有着很稀疏的络腮胡子,眼睛不时地往这边瞟,左手提着剑。人长得不起眼,可手中那柄刀却是玄冰铁打造,不说削铁如泥,一般兵刃不敢与之交击,交击必断。 这是一个女人,个子较矮,生了一张扁扁的宽脸和一头黄发,乱糟糟的像鸟窝罩在头上。长得不怎么样,动作却相当麻利,进屋,右手一动,一把锯齿形匕首从袖口闪进手中,刀刃闪着寒光,锋利无比。 一个看起来委实不太像女人,但的确是女人,曲日看见了她高耸的双峰。她又高又瘦,和其他人有同样的苦脸,没看出来她的头发很黑且长,却也蓬乱,埋藏于碗状的半罩头盔下,眼睛露出精光,四处看着,手中刀刃锈迹斑斑。 最后一个男人,削瘦而黝黑的脸被垂下的黑发遮住,似隐若现的眼眸流露出饥渴的神色,下巴尖削,引人注目的一撮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好似干涩的眼睛透出一抹阴狠而怪异的神色。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曲日却能看得出来。 “这个人,才是那个最狠角色。他的武器隐藏在后腰,被身披的污脏的黑斗篷遮住,能是什么兵器呢?” 曲日没猜透。 这伙人衣着太水了,肮脏污秽,破烂不堪,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净是些补丁,而且补丁与衣服颜色不符,给人一种花里胡哨的感觉。 像是长途跋涉似的,他们浑身披黄土,满脸疲惫般的倦意。 “这伙人不是大契铁骑,本帅就放心了。” 但曲日不相信仅凭这伙人的能耐就能制住保镖夫妻,保镖夫妻的身手他见识过,夫妻联手他都打不过,又怎么能被这伙其貌不扬的陌生人制服? 第12章 太悬了 “要说保镖夫妻是这伙人的同伙,打死本帅,本帅都不信。本帅了解保镖夫妻的品德,不会受利益驱动而同流合污。” “看来这伙人里隐藏着高手,可能高手就是那个身披黑斗篷、兵器隐藏在后腰的垂发男!是他制服了丑夫妻。” “两个女人,使锯齿匕首的女人动作相当麻利,但跟黄沙和细流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压在脖子的砍刀沉重如石,即便是有蛮力,也舞动不了几个回合,就会累得手腕抽筋发麻,酸痛无力。” “那么,就剩下的使飞刀的家伙、玄铁剑与垂发男了。” 曲日大脑飞快地跳跃着,身子不敢动,但不妨碍眼珠子滴溜溜四转,他扫了几个歹人一眼,一切尽收眼底。 忽然,曹承玉心中一凛,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劈得他浑身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他感觉到利刃深入脖子皮肉的刺痛。 “是飞刀男杀了丑夫妻!” “如果有刀剑交击声,自己立马会惊醒。看眼前几个人的身上和手中刀剑没有丝毫打斗痕迹,那就是被飞刀男一刀毙命。十之八九,黄沙和细流已经死了。” 能一刀就让黄沙和细流两个高手毙命,飞刀男其功夫之高,可想而知。 “你们想要什么,尽管提。” 曹承玉言毕,猛然惊觉。 “这伙人已经喊出了自己名字,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了,他们就是奔自己来的。但如果他们提出要自己手中两万精锐,你给是不给呢?” “啪”,重重一拳就打在曹承玉的鼻部,天旋地转之间,“咔嚓”,鼻骨碎裂的声音陡起,突如其来的灼热袭击了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身子一斜,“扑通”一声,他栽倒在地,口鼻蹿血。 左脸直接贴上了冰凉的石板地,冷得刺骨。 他挣扎着眼睛往上瞅,却看见一张狰狞而凶恶的脸,和脸上方被熏黑的圆形房梁。房梁一角挂着一个蜘蛛网,一个黑褐色大蜘蛛正在吐丝缠着一只肥硕的飞虫,任凭飞虫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它最终会成为蜘蛛美餐。 “那个虫子就是我啊!”曲日悲哀地想。 “我们需要什么,你不知道啊!要你命!” 灰胡茬一边骂着,一边跳过去,死劲踹着他,踹得他身上生疼,可能肋骨被踹折。 “娘的,脚劲还挺大。”曲日愤愤地喃喃道。 他能还手,但不能还,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还不能暴露心中意图,保护曼妮的安全要紧。 他的想法还没有转完,听见了身后女人惊恐的喘息,灰胡茬大踏步,踩着木屑碎片,奔他身后而去。 炉火已成发光的余烬,卧室内黑影憧憧。 灰胡茬一把扯下女人身上覆盖的薄纱帷幔,曼妮瞪大眼睛望着他,黑瞳里充满了惧色。她浑身神经绷紧,赤裸裸地缩在被窝里,壁炉淡淡的余光映在她年轻白皙的胴体上,显示出腰身柔和的曲线。 女人往后不断缩着颤抖的身子,又羞又怕,想尽办法远离灰胡茬,她极力遮掩身上引人遐想的部位,但苦于身边没有遮盖之物,她只恨手掌长得太小。 “别伤害她!”曹承玉高声尖叫。 灰胡茬似乎理都没理曲日,粗厚的手掌一伸,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揪住女人头发,把她拽下床。女人顺势拖拽着床单裹住自己身体,她尖叫着,身子挣扎扭动着。 她被拖曳到地上的床单绊住了,身子扭曲着倒地,灰胡茬腰弯了下去,想把她身上的破床单扯掉,右手刀尖垂下,扎在石地上。 “妈-的,身份识破,机会恰好,不能再等了。如果这帮人以女人威胁自己,自己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干出千古遗恨的傻事,拼了。” 一直侧卧在地上擦着口鼻血的曹承玉,双腿猛然绷直,直得如尺,全身力气贯注在脚上,冷不防踹向灰胡茬的小腿。 你想,对手是什么身份,手握两万精锐的主帅,命悬一线的血战数不胜数,腿和脚发出的力量重如千钧。 突然间,灰胡茬受重力袭击,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只听见“咔嚓”声响,灰胡茬不由得身体前仆,“啊”字还没有完全喊出,人已经仆倒在曹承玉身边。 在战场上,眨眼间的疏忽,就能要了人命。 曹承玉早练就了毙敌于?眼间的绝技,只见他肘臂一抬,落下时肘关节死命击在灰胡茬的后脖颈,务必一击必杀。 接着,令人胆寒的脖骨碎裂声从灰胡茬身上发出。 曹承玉早做好了准备,他在肘关节落下击中对手瞬间,身子一翻,滚至灰胡茬身边,取了他手中刀,身子一挺,双腿直接挺起粗壮的身躯。 动作可谓繁复,但似乎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仅仅用了两个心跳的时间。 飞刀男突见对手反抗,想投掷飞刀伤曹承玉,但见自己同伴倒下,挡住了视线。他担心伤着自己人,一时没发射飞刀,想等同伴完全倒下,倒出空当,他再用飞刀射曹承玉。 就在飞刀男大脑转的时候,曹承玉的动作比想法都快,不快就得死。 结果就在曹承玉身体翻滚的时候,飞刀男手中三只飞刀发出,紧擦着曹承玉的身体,落在他刚才倒卧的地方。 “他-妈的,太悬了!”惊魂未定的曹承玉骂道。 就快那么零点零一秒,他与死神擦肩而过。 取了快刀,站立起来的曹承玉怎么能允许飞刀男再次掏刀伤他,手中刀立马向飞刀男袭去。其实两人距离最近,眼花缭乱的刀光在飞刀男身上飞舞。 由于曹承玉把黄沙和细流之死安在飞刀男身上,他是这么认为的,便使了全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结果了飞刀男,因为后面还有诸多血战,所以出刀如雨,看似飞刀男招架不住,节节后退,一纵跳出卧室,躲开了。 曹承玉攻击飞刀男时,其他歹人已经围了上来,其中那两个女人奔曼妮而去,想抓她当人质,逼其就范。 曹承玉是久经沙场的将军,临战经验异常丰富,在与飞刀男搏击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已经扫到了曼妮处于危险之中,说什么也不能让女人落入歹人之手。 这个工夫,曼妮已经抓了一件长裙胡乱地披在身上。 曹承玉身子一纵,跳到曼妮身边,一边护着她,一边与两个女人打斗在一起。随之玄铁剑也加入,三打一。 无论几打一,曹承玉丝毫不惧。 “先前与敌人血战时,那都是一对十几甚至几十个武装到牙齿的敌人,区区几个毛贼就能把自己吓住?笑话!”曹承玉嗤笑一声。 他担心的是曼妮,她是他的软肋。 三人一边与曹承玉缠斗,一边偷袭曼妮,吓得曼妮吱哇乱叫地躲避袭击直往他身后躲,这样一来,曹承玉两端不能相顾,严重制约了功夫的发挥。 曹承玉心知肚明,眼前几个歹人是铁了心要捉住他。 “如果有曼妮牵扯自己,自己根本就胜不了,飞刀男与那个垂发男还置身事外呢?如果他们两人加入进来,胜负即分。” “可能外面还有歹人,怎么没看见把门砍碎的那个家伙?都不用看他,就知道那个家伙力大无穷,膂力过人。” 突然,曹承玉为心中那个痛苦的想法而一阵阵难过,真的像是有刀子在割他的心。他也不想那样做,但不如此,最后结果显而易见。 “自己可以战死,但自己死了,曼妮怎么办?” “看情形,这帮歹人可不会有那么好的心轻易放过她,等待她的必然是生不如死的结果。” 这一点,曹承玉已然看到。 女人带给他无尽的幸福与欢乐,是他把她拯救出苦海,如今好日子没过上几天,他又要把她送进坟墓,他对不起她,但只能在心里赎罪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死死相逼?” 曹承玉露出凶光的眼睛一片血红,似要喷火。 “自然是能要了你命的人。” 那个垂发男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站在旁边观阵,就像是欣赏淘气的孩子们打架,既镇静又安然。 “我倒要瞧瞧你们怎么要了我的命。” 虽然处于劣势,但不能输了气势。 垂发男则一直站在远处,用那双阴鸷而嗜血的眼睛盯着这边。 曹承玉呼吸短浅而急促,一层闪亮的汗珠覆盖了他那宽阔而红肿的圆额,几缕黑发附在皱巴巴的皮肤上,他的手臂因护着女人,挨了宽脸女一刀,血液立时喷溅,漆黑瞳仁里顿时有光在一瞬间熄灭。 玄铁剑在对手一愣神的刹那,一剑刺出。曹承玉本应挡出这一剑却被他闪身一躲。他是让开了利剑,但曼妮整个身躯却暴露在利剑面前,她躲也躲不开,没有利剑快。 只见她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利剑已穿心,剑尖淋漓着鲜血从女人后背爆出。玄铁剑猛地抽出,鲜红的液体自女人身上前后两个剑眼“噗嗤”迸溅,急如喷泉。 第13章 给点水喝 瞬间,一阵阵血腥味在卧室狭窄上空弥漫。 女人随着抽离的剑势旋身,裙裾在纤细的臀旁摆荡,温热鲜血呈扇形挥洒。随即,她身体摇摇晃晃,向后倒去。 歹人害怕鲜血喷溅身上,都往后一跳,躲开了。 “曼妮!” 曹承玉则扭头凄厉一声大喊,伸手拦住女人纤细的腰身,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利刃刺穿心脏,女人已经气绝身亡。 映入男人眼帘的,是女人那张依旧俏丽而无血色的苍白脸。 男人把女人轻轻放在脚边,缓慢地抬起头,眼眸已经变成了红色。 转眼间,原本一个幸福而温馨的家,就被眼前这群暴徒拆得七零八落,支离破碎,这恨,这仇,只能用手中刀来表达了。 曹承玉用冰冷而充满了刻骨仇恨的眼神淡然地扫视着眼前歹徒,他又看见了门口站着两个歹人,那个飞刀男和双手握着板斧的麻脸男子。飞刀男嘴里依旧在咀嚼着,而麻脸男嘴角则挂着一抹促狭的笑,仿佛他一向如此。 曹承玉紧锁眉头,无视般地举起砍刀吹了一口气,寒气森森的利刃瞬间把热气蒸腾。 歹人看见了,他们要抓的这个将军皱起眉来很可怕。 曹承玉现在就像一头离群索居要吃人的猛兽,带着憔悴而骇人的神态,瞪大的双眼燃烧着怒火,猛地做了一个决绝手势,如同疯了一样,举起手中刀,冲向歹人。 女人死了,他没了后顾之忧。 “你杀我女人,我要你命。” 砍刀活像条钢状毒蛇,闪电般在歹人身上乱窜。随着,一阵阵惨烈的金属交击,伴随着男人和女人的惨叫,发出令人作呕的碎裂声,随即鲜血四溅。 那最后凄惨的喊叫,在孤寂、萧瑟和凄凉的宅子里激荡。随之,盘旋、萦绕,向黎明前的夜空飘去。 随着“扑通”、“扑通”有人倒地,哀嚎不休,很显然血战已经接近尾声。就在那一刹那间,整个局势在曹承玉眼前一览无遗。 当然,拄着砍刀站在地上的是那个变成了疯子的男人。他虽然没有倒下,但也是遍体鳞伤,浑身鲜血淋漓。 原本就红肿的面皮覆盖了一层血液,伴随着流淌的汗水,他成了血人,变成了野兽。他累得“哼哧、哼哧”急促地喘着粗气,怒意从眼底渐渐消失,持刀的手垂软下来。 他是抱着与歹人同归于尽的信念血战的,他坚信狭路相逢勇者胜。 曹承玉的力气已经耗尽了大半,疲倦不堪,只剩下的那一小半力气支撑着他没有倒下,但他壮硕的身躯因身体多处伤痛,摇摇晃晃,随时都有可能要倒下。 “我绝不能倒下,还有三个歹人我没有杀死,那个垂发男、飞刀男和麻脸男,能看出来剩下的这三个人才是厉害角色。但我不怕,我已经杀死了四个歹人,够本了。再多杀一个,赚一个。” 曹承玉瞪着血红眼睛望着对手心里想着。 当然,他没放过那个玄铁剑,虽然他也挨了玄铁剑一剑,但那只是伤在左臂,而他的刀却刺在他的胸膛,就像玄铁剑一剑贯通他女人胸膛那样,可他没让玄铁剑好受,利刃随之一拧,玄铁剑胸腔里的血肉被死拉活拽、硬生生地搅出了一个血洞,里面的血液就像倒灌的洪水一般,“扑哧”一下就喷了出来,喷出去老远。 仅仅那一下,玄铁剑身体的血就流尽了。 他手臂被割开的地方,露出粉色的嫩肉,接着血涌上来,望着红色血渍渐渐扩散,他感觉到略微有些头晕,却意外地疏离,丝毫不觉疼痛,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在心里惊呼一声。 “我这是要死了吗?” “如果不是,为什么不觉得疼痛?” “噢,我明白了,只有要死的人才感觉不到疼痛。”他心里想着。 曹承玉弯下腰,捡起那把玄铁剑。 “这可是一把好剑,但使用这把好剑的却不是一个好人,这把剑应该用在杀敌的战场上。” 他手中掂量着宝剑,乜斜着眼睛望着对面三个人,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对方也在打量他,彼此都在较劲。 陡然,他心中一紧,这回他看到了那个垂发男所使用的兵刃,铠甲上的暗沉绿釉散发着嗜血的光泽,单单是那抹绿光就让人心悸。 那是一双看了很让人生寒的青铜铸造的手套,名曰“手甲”。 十个钢铁手指甲十分锋利,手背布满尖刺,谁的皮肤被这副手套碰上,轻则划伤,重则连皮带肉被撕裂。 不过,表面雕刻的各种细腻精致花纹,多多少少减轻了这种少见的兵器给人的那种望而生畏的视觉冲击。 曹承玉早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脸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场血腥已经让他回不到从前了,由欲望和愚蠢所衍生出的猖狂行为带给他的绝望,让他刻骨铭心,现在后悔莫及无疑是自己扇自己耳光。 “过不了多久,大周国边关镇守将军擅离职守、外出狎妓的绯闻就会传遍整个朔北地区,是眼前这些歹人让自己陷入绝望的深渊,自己要杀了他们,一个都不能活!” 他嘴角弯起一个自信的弧度,抖落抖落双臂,双手举起那柄玄铁剑挥舞了几下,感觉还可以,就是体力透支太多,挥舞起来有点吃力,但总要好过他那把被砍成了豁牙的破刀。 陡然,曹承玉身边刮起一阵旋风,他双手举着玄铁剑奔着那三个歹人就冲了过去。然而,他跑得再快也没有飞刀男甩出的飞刀快。可能是飞刀男故意想留他一命,甩出去的飞刀“噗、噗”射中他的双腿。 陡地,疼痛般的灼热一阵阵袭来,疼得令他闷哼一声,双腿虚弱得根本无力支撑其庞大的身躯,他身体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还没等他起来,他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一个人的鞋尖已经贴上了他的太阳穴。顿时,一股灼热的气浪,顺着经络一瞬传遍四肢百骸,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摇晃。 恍惚之间,如同置身巨大漩涡,像溺水者一样被那股气浪裹挟着,不断地下沉,一圈又一圈。 他失去了知觉…… “你不想吃?” 粗黑手指的守卫举着火把,瞪大的眼睛盯着地上一个污秽得令人恶心的黑碗,闻着黑碗的臭味都想呕吐,别说吃里面的食物了。 曹承玉见过的最破最脏的碗也比这强,真不知道绑架他的人从哪个没屎的茅坑捡的这个碗。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黑碗绝不是捡来的,而是这么些年,关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用这一个破碗,数以百计或者数以千计的日子累积下来,就成了这个臭哄哄的样子。 他虽然饥肠辘辘,饿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不愿意让这个粗鄙的家伙享受虐待他的快乐。 “求求你了,这位爷,给我一点水喝。” ”啪!” 黑碗被这个守卫一脚踢到了墙角,黑碗沿着墙壁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里面黑糊糊的液体散落一地。 他满不在乎吃的东西没了,却瞪着无比惊奇的眼神看着黑碗,然后看向守卫,仿佛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其貌不扬的武功高手。 但他看守卫那个猥琐丑陋的样子,无论如何,也难把他与武功高手联系起来。 这名守卫肥胖的体型活像个大酒桶,凶起来的样子也活像青梅楼旁边那家肉铺的那个屠夫,满口褐色烂牙,呼出的臭气简直让人反胃想吐,还有他那双细小的发黄眼睛与肥大的肉嘟嘟脸庞根本就比例失调,右半额头凹陷,像是被利刃连带着削去半只耳朵所留下的伤疤。 “给我点水喝吧!求求你们了,给点水吧!”曹承玉哀求道。 守卫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听不清说些什么走开了,丢下又饥又渴的曹承玉继续与黑暗为伴。 光亮随着守卫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昏暗,最后消失在视线尽头。 黑牢里充斥着浓郁的屎尿味,仿佛他之前的那些人在这里留下了大量的排泄物。 “这里没有窗户,没有床铺,甚至连个尿桶都没有,想排泄只能摸黑摸索着去有亮光时记得的那个墙角。妈-的,想我曹承玉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到头来却受这等窝囊羞辱!唉……” 曹承玉依稀记得墙壁是灰色的,像是石凿的,感觉像是在一个石山上挖了一个地洞,因为他看见守卫是从台阶下走来的。 守卫一离开,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连一丝的光亮都没有,简直与瞎子无异。其实,他赶不上瞎子,瞎子能凭声音辨别方向,他什么也辨别不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人关的他。 他想说话,却无人答言,气得他大喊大叫,喊两声就喊不动了,饿得没力气了,喊得身体抖动,扯得身上的伤口疼得揪心,幸亏他身体素质好,这里虽臭但不潮湿,身上的伤口都没有化脓。 他手触摸之处都是冰凉的石墙,与他的心境一样。他知道自己与死人无异,因为没人在乎他死活。 第14章 这位爷是谁 他醒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想怎么能逃出去。 “这里只有一扇门,钢铁栅栏门,从外面锁上。双手虽然能伸出去,但血肉之手怎么能强行打开铁锁?” 他耳朵听遍了墙壁四处,除了冰冷刺骨,还是冰冷刺骨,听不到一点点声音,说明石墙很厚,厚得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 “看来逃走是没指望了,只能等待施救。大帅会很快知道这件事。自己不知道是谁,但自己身边一定有大帅暗中安排监视他的人。” “大帅虽然会气得摔杯子,但不会放弃自己的。大帅如果放弃自己,那么自己就是罪孽深重,该死,也活该遭这份罪。” 但曹承玉还是希望幽州王能施以援手,把他救出去。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充满了幻想,既然敌人不杀他,说明他还有用,他是边关二万精锐铁骑的主帅,难道敌人是想用他招降他手下二万精锐?但瞬间这个想法就破灭了。 “敌人太高看自己了,或许有些兵士愿意跟随自己,就像自己身边的亲兵,但绝大多数士兵是不会跟随自己的,那是叛国!” “萧岁寒比自己精明百倍万倍,自己的脑子根本就玩不过大帅,其实自己也没心思与大帅玩,自己的命都是人家大帅从敌人手里救出来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有什么资格与人家玩呢?”曹承玉悲哀地思虑道。 “在组建朔北这两万精锐时,抽调的几乎都是与大契有血海深仇的边民子弟,而且百夫长、千夫长都是从萧家军里选拔出来的那些与萧岁寒南征北战的老兵,这样一支与萧家有着情浓于水的军队,怎么能说策反就策反呢?” “再说,让自己策反,自己还不干呢!” “自己虽然不算是一个好将军,但国家大义自己还是分得清楚的,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人头而毁了千万将士呢?” 曹承玉到了这个地步当然知道有自己的原因,但抛开自己原因,他觉得还是有人出卖了他。 “那么,是谁出卖了自己呢?” “两年来,跟随自己出去的都是那六个亲兵,亲兵自今只知道自己进了青梅楼,可能连找哪位姑娘他们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悄悄地溜出了青梅楼。” “当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等到天明没等到自己,一定会闯进青梅楼寻找自己。尽管自己尽量掩饰不让人看见,但自己这张脸就是广而告之,他们也一定会顺着自己的痕迹追踪,何羽是追踪高手,找到那个宅子应该不难。” 曹承玉根本不怀疑自己的亲兵。 “不是亲兵,那么就是那两个丑陋夫妻保镖黄沙和细流,可他们守了两年的宅子都相安无事,怎么偏偏这天出事呢!” “曼妮说过,他们两人基本上都很少出门,因为他们的脸部特征也很明显,即使出门,也都提前把脸用布蒙上。” 一想到保镖,曹承玉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的女人曼妮,一想起曼妮是那么个死法,他的心都碎了,甚至浑身疼得直哆嗦。 “也不知道曼妮的尸体有没有人收?” 但曹承玉想,如果亲兵发现了那个宅子,会替他收尸的。 在黑暗中,他总是不知不觉地想起那个女人,她那细腻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还有她那柔滑的秀发宛若阳光在发光,和温柔而芳香的尖细手指……有时候想得他想放声痛哭,可眼泪却硬是掉不下来。 纵然到了这步悲惨地步,曹承玉依旧是个大周国的将军,悲伤和狂怒都冻结在体内,被压制着。 假如躺着安静不动就胡思乱想,一动,粗糙的石地磨蹭身上的伤口有些疼。他在黑牢里没了时间观念,究竟躺了多久,他说不准。 他想在墙上做记号,但分不清日升和日落,再说手头也没有笔。 对他来说,睁眼与闭眼并无分别,睡着了反而没有任何烦恼和痛苦,但却往往怎么睡也睡不着。即使勉强睡着,那些血腥的梦也充斥着他那浑僵僵的大脑。 醒来,胡思乱想的那些场景比噩梦还可怕。 半梦半醒之间,他总能感觉到手指的抽搐,始终不肯相信现实,恍恍惚惚的内心喃喃自语。 “这只是一场噩梦,一场噩梦而已。” “梦,总是要醒的。” 他只能如此宽慰自己,否则得愁死。 忧虑与日俱增,虽然他将恐惧埋藏在沉着冷静的面具之下,但它依旧存在,并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增长,时而焦虑不安,时而辗转反侧,折磨得他身体日益虚弱。 肚子已经瘪得平躺着腹部成了一个大坑,嘴唇干裂得皮肤一块块剥落,原本已经要愈合的伤口开始疼痛加重,他实在熬不下去,想到了死,可他连头撞墙的力气都没有,如何自行了断? “妈-的,死不成,人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熬吧,人只有不死,总有云开雾散见太阳的那一天。” 曹承玉在心里虚弱地想。 终于,光亮照进了黑牢,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曹承玉的眼睛,他紧着眨巴眯缝的双眼,不敢全部睁开。 皮靴摩擦着青石板踏出脆响,喀啦喀啦的脚步声走下楼梯,出现一个身上穿黑胸甲和黑披风、腰间斜挎着一柄黑把剑的人。 此人身躯高大,下巴瘦小,眼窝深陷,额头突出,一头灰黑色头发,两眼炯炯有神,表情过于严厉。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得像个稻草人,一张老鼠脸,耳根下面和下巴生长着参差不齐的胡子男人。看上去仅有三十岁,却生着白胡子。外罩的那件破旧的棕灰色甲衣里面,裹着一件污秽不堪的灰色粗布衣裳,手里拎着个泥瓦水罐。 守卫想把水罐从栅栏空塞进去,却被窄空夹住,守卫推晃了半天,水罐纹丝不动。进,进不去。退,又退不出来,卡住了。 曹承玉见状,喜出望外,一个骨碌爬起来,顾不上饿得头昏脑晕,双手扶着墙壁,趔趔趄趄地跑过去。 水罐冰凉,寒气扑面,像是刚刚从深井里打上来似的,表面密布水珠。但此时,曹承玉也顾不上埋汰了,弯下腰,伸出快失去韧性的舌头,死命地舔着。 外面水珠舌头够不着,他用手掌涂抹着那些水珠往嘴唇上抹。 “哎,咋回事啊!平时都能塞进去,怎么今天就塞不进去呢?”稻草人一边不停地鼓鼓秋秋,一边自言自语。 突然,他把手掌猛然往身后一缩,当曹承玉发现稻草人想要干什么出口阻止的时候,已然晚矣,他纤细的手掌已经击在水罐上。 只听“啪”地一声响,泥瓦水罐瞬间爆裂,瓦片横飞,差一点划着曹承玉的脸庞,而里面的水四溅飞散,把个曹承玉心疼得赶紧用双手挡住纷飞的水珠。然而,手又怎么能挡得住水,简直徒劳无功。 那稻草人兀自愣了一会儿神,叹道:“怎么这么不经打?我也没用多大的劲啊,它就碎了。” 气得曹承玉只能用瞪眼睛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怒。 似乎对囚犯的怒目而视,那个稻草人守卫早已经习惯了,根本满不在乎,他头一扭,站到了一边。 突然,曹承玉眼睛一亮,发现水罐的底还嵌在门上,被火把的火焰映照得波光粼粼,他可不敢让守卫再碰了,急忙伸手护住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罐底慢慢地抽离两根铁栅栏夹缝。 他饥渴地大口吞咽,水从嘴角溢出,流进胡茬,他赶忙用手掌抹进嘴里。 “多珍贵的水啊,可不敢浪费一滴。”他喃喃自语。 水虽然没有喝足,但已经暂时解了饥渴,他依靠着墙壁,舌尖意犹未尽地翻卷着舔吮口腔,顿觉像喝了琼浆玉液那样,心旷神怡,齿舌留香。 “想不到叱咤风云的曹将军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或许这里的老鼠都混得比你好。” 那个先前进来一声不响、身穿黑胸甲黑披风的人开了腔,语带讥讽,一出口就伤人,话如鞭子抽打在曹承玉的脊背上。 尽管语气充满了嘲弄,但毕竟有人与他说话,曹承玉丝毫不理会那丝嘲弄,接上了话。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有朝一日虎归山,定将血染半边天,更何况本将军已经身陷囹圄?” 曹承玉扭转身子,瞪着渴望的黑眼睛,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栅栏,把脸贴上,冷森森的铁栅栏陷进他脸颊的肉里,立时勒出了痕迹。 “这位爷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说了你也不会记住,莫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说话之人表情平静如水,像是把曹承压当成了朋友。 “什么交易?” 曹承玉倏地跳离铁栅栏,方才还充满了喜悦的眼神立马警觉起来。 “自己是边关主帅,和自己做交易,怎么做?” “难道让自己举手投降?” “啊呸!不对,自己一个人举手投降没有任何意义啊!” 曹承玉神经立马紧绷起来,锐利的目光盯向对方,他倒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5章 服了 “曹将军,可能你不知道,你一失踪,边军立马封锁了锁马关隘口,人是进进不来,出出不去。我们这个地方原本就没什么积蓄,隘口一封,人吃马喂都成了问题,我想向你讨些银子。当然,你的生活也会改善。” 曹承玉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 “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按说,银子不是问题。” 曹承玉看见那个穿黑披风的人露出一口恶心人的黑牙。 “可我被袭击时只穿了绸缎衣服,连鞋都没穿,袭击我的那三个家伙趁着我晕厥过去,把我弄到了这个黑牢,我身上没有任何长物。” “曹将军,银子能改善你的生活,是件好事。毕竟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你只有活着出去,才能血染半边天,报了此仇。所以,你应该帮助我搞到银子。” “可从哪儿去弄银子呢?” 曹承玉望着对方那充满了贪欲的渴望眼神,陷入沉思。 “曼妮那个宅子里倒是有一些银子,存放在灶台下面的石板里,另有一些首饰存放在烟囱底下,这都是曼妮想出的法子。她说老话说得好,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有就是很少有人会想到灰烬底下是财物。” “我可以把家里财物给眼前这个人,但不能就这么给。” “人心叵测,自己现在的悲催结局就是很好的例子,不是自己身边人把消息走露,自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想到这,曹承玉爽朗应道:“黑衣人,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的诚意。” 曹承玉往前靠靠身子,像是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和眼神,但原本就昏黄的焰火忽闪忽闪的,使得黑衣人脸上斑驳不清。 “说说看。”黑衣人应道。 “听着声音倒是有些诚意,就是不知道自己提出条件后,对方是否诚意依在。”曹承玉望着对方思虑道。 “换一个干净一点的牢房,拿个便桶,一日三餐都要有肉和水,还有我要知道是什么人绑架的我,为什么要绑我,我现在在哪儿,待了几天等等。” “前三个条件我答应你,‘还有’往后免谈。同意,他立马给你换牢房。” 声音冷冷的,不带一点温度。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曹承玉,细小的眼睛更小了。 “成交。” “还有”后面原本曹承玉也不抱什么希望,但既然是交易,那不妨就多例几个条件,讨价还价后,对方不同意再往下删,那样主动权在自己手中。 “万一要是对方同意,那不是自己多知道一些信息嘛。” “再说,这间牢房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也对,那些歹人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人看待,空气中弥漫着的屎臊味熏得人直迷糊。过不了几天,人不饿死,也得被熏死,他恨不能现在就离开这间牢房。 “死老鼠,开门,把他调到最外侧屋子。” 黑衣人板着面孔,下达命令。和自己人说话,他的口气依旧冷冰冰的,脸上一点和颜悦色都没有,仿佛他天生如此。 稻草人仿佛很害怕他,忙不迭地掏出腰间别着的一个大铜钥匙,把门上铁锁捅开,“哗啦”一声推开门。 “滚出来!”稻草人怒吼道, 满是眼屎的眼睛,凶狠地瞪视站在门边的曹承玉。 诶嘿!人不大,声音却不小,震得曹承玉耳畔嗡鸣,如同耳际有蜂蜜在振翅。 曹承玉硬撑着布满伤口的身体,咬着牙,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灯光下,长长胡须闪着银光,虽然双手被铐住,看上去依旧很雄伟,未梳洗的头发纠结披肩,身上衣物已经破烂,面孔苍白如枯槁,但浑身依然充满了力量感,勇气犹在。 稻草人看见他出来把铁门“轰”地关上,像是铁门带着不满的情绪似的,曹承玉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稻草人在前,曹承玉依旧扶着墙壁趔趔趄趄地跟随着,那个黑衣人走在最后,像毒蛇般机警地盯着前面。 曹承玉站在门口,都没进去,就一眼看见了地上的干草。 牢房里依旧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但却没有臭味,这让他多少有点温暖的感觉。 “曹将军,这间是这里最好的了。”黑衣人口气酸苦地讥讽道,“当然,与客栈没法比。你如果不满意,那只能回原来那间了。” “打死都不能再回去。”曹承玉心道。 “告诉守卫把火把插墙上。”曹承玉仿效黑衣人的口气对他说道。 黑衣人听了很不是心思,面有愠色。 “怎么着,交易还未进行,就耍起了将军架子?” “啊呸!你是将军吗?你是囚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囚徒!” 但很显然,黑衣人像是颇有涵养似的,并没有计较,而是顺从地命令稻草人:“听曹将军的,把手中火把插墙上那个固定把座上。” 一瞬,整个走廊连带着牢房有了昏暗的光亮,虽然不甚明亮,但却令人感到温暖。 曹承玉一走进去,“当啷”一声重响从身后荡起,他的心一霎揪紧了一下,那是铁门关上的声音。 他虽然换了牢房,但依旧是囚犯,如同笼子里的小鸟一样。 他们走后不多久,那个胖酒桶来了,像是给曹承玉送吃的来了,他闻到了肉香,急忙扒着铁门脸紧贴着那个空隙往出口了望,离着老远口水就流淌下来,他用肮脏手背粗鲁地擦了擦嘴角。 依旧是一个罐子,里面装着米粥,上面斜插着一个鸡腿。 他看见了那个露出的鸡骨节,便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去想拿,却被对方那只短粗的脏兮兮的手掌打了一巴掌,就像骨头折了似的,曹承玉“嗷”地一声缩回手。 “大人,您的鸡腿。”胖酒桶露出一口烂牙,嘻嘻笑着,而后拿起鸡腿吐了口水,“大人,加点佐料更有滋味,您慢用。” 原本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腿诱惑得曹承玉的胃一个劲地抽动,但看见那口黏糊糊的黄痰顺着深红色的鸡皮往下缓慢地流淌,差一点没把曹承玉的胃呕吐出来。 他胃里那还有什么东西,胸部一起一伏的,吐出的都是粘液,连带着缕缕血丝。 胖酒桶见状,哈哈大笑,圆圆的肚子像一碗布丁似的摇晃。 曹承玉只觉怒火中烧,他瞪着发红的眼睛,骂道:“杂碎!你会遭报应的,只要我曹承玉不死,早晚会割了你的舌头,敲掉你的牙!” 话出口的刹那,曹承玉便发觉惹怒守卫实在愚蠢,蠢到家了。 对一个囚犯来说,态度屈从,保持沉默,实在是最佳的自我保护方式。但此时曹承玉心情正恶,哪里还顾得了理智不理智? 此刻,所遭受的耻辱,无疑对他内心深处所积攒起来的本已炽热的怒意,火上添油,但他无处发泄。 “你在威胁我?”胖酒桶露着烂牙,瞪着怎么瞪也等不大的眼睛威胁道,“大人,在你逃出这个笼子之前,最好乖乖地把其他威胁的话都吞肚里。否则,有你罪遭。” “这不是威胁,”曹承玉没办法不嘴硬,他不能让一个杂碎吓住,他想已然这样了,还能糟糕到哪儿去,便铿锵道,“而是保证。” “大人,住在这里嘴硬的人,到最后没有一颗牙齿。” 胖酒桶似乎一点不恼,把恐吓的话笑嘻嘻地说完,将那只鸡腿伸进米粥里,像筷子似的那么搅拌了几下,然后轻轻放下粥罐,哈哈大笑着,离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火把快燃没了的时候,那个胖猪又来了,只见一个昏暗的巨人影子,像巨兽一般扑向曹承玉所在的牢房。 “当啷”,铁门被拽开,胖猪手中对折的皮带雨点般地落在昏睡的曹承玉身上。胖猪一边狠狠地抽打,一边叫喊道,“我让你割我舌,敲掉我牙。我让你割我舌,敲掉我牙。” 曹承玉被打得连滚带爬地躲避,但身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不少抽打。原本愈合的伤口撑裂了,钻心地疼,口子大的渗出了血渍。 他想与之拚了,可他浑身没有力气,甚至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或许他吃了那鸡腿、喝了那粥,有点力气。但他宁愿饿死,也不吃那杂碎的口水。 “不行,如果这猪与自己杠上了,自己早晚会被打死,不被打死,也得烂死在这里面。” “如果伤重,怕只怕自己连烂久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日渐虚弱,弱得不如草。” “不行,自己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统帅二万精锐骑兵的大将军,怎么能甘愿如此忍受这些肮脏的杂碎,对自己的折磨和殴打?” “自己平日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那抹气魄,去了哪里?” “大丈夫能屈能伸,胯下之辱别人能受,自己为什么受不得?” 思虑到此,曹承玉精神振奋。 “胖爷胖爷胖爷胖爷,别打了,在下服了服了,” 曹承玉用手背擦掉嘴角上的血迹,盯着他那张猥琐的脸,紧着摆手告饶。 “胖爷胖爷,在下知道没有孝敬胖爷,胖爷心里有气。这样吧,胖爷有没有兴趣搞点银子花花啊!” 第16章 有你罪遭的 “那不是废话嘛。” 胖猪满眼血丝地咆哮着,双手拉着对折的皮带,一松一紧,皮带彼此交击,发出“啪啪”的脆响,像放鞭炮一样。 “胖爷,你去给我重新弄点吃的,我吃完会告诉你,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都放在什么地方。” “你找抽啊!” 胖猪恼怒,反手慵懒般地挥出皮带,曹承玉本能地低头,用手臂横挡,皮带抽中那道被玄铁剑割伤的口子,疼得曹承玉怪叫一声,力道震得他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头颅撞在墙上,顿时头皮被划伤,血流了出来。 疼得曹承玉紧咬牙根,他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急忙摆手,口中疾呼:“银子,银子,银子……” 皮带一声爆裂,守卫这次用了蛮力,抽中曹承玉捂头手背,皮包骨手指立马皮破骨露,疼得他当即坐下呻吟。随即,把破皮覆盖上露出来的骨头。 “不要银子,你就把我打死。” 曹承玉强迫自己仰头斜眼看着守卫,一副倔强的模样。 “一个拥有手下精兵二万的将军,又怎么能缺了银子花?胖爷不屑那就算了。” “当真有银子?”这回胖猪转怒为笑,细小的眼睛露出贪婪和渴望的神色,“快告诉我就饶了你,快快快!” “他们抓我的那个宅子,灶台底下有个隔板,翻开隔板就是。” 曹承玉原本认为胖猪会喜出望外,放过他,哪里知道他阴晴不定,恼羞成怒,烂牙磨了一下,皮带划破空气,正好击中他的额头,轰然一声响,他顿感天旋地转,连自己如何摔倒都记不清。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干草上,耳际轰鸣不止,面部被鲜血覆盖了一层。漆黑一团中,他摸索着扶墙,可一动弹,仿佛被烫到似的,手立马抽回,吓得他憋着气不敢呼吸,他摸到了一双人脚。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被你蒙骗?” 像个魔鬼站在曹承玉脑旁的胖猪哈哈大笑起来。 “我的大人,我手中的皮带可硬得狠啊!” 黑暗中,曹承玉听见了那口烂牙磨擦的声音。他使劲眨巴眼睛,终于可以看到隐没在灰暗里那道粗壮的巨人影子,原来他没走! “啪”,灰暗中一声清响划破空气。 曹承玉看见胖猪双手各握皮带一端,猛力一扯,吓得他不顾身上疼痛一个翻滚,躲开了。但这次皮带并没有落下。 “胖爷,你不信去找找便知,回来惩罚我也不迟,那可是够你受用一辈子的银子啊!” 曹承玉这边哭叽尿腚地央求着,那边像只螃蟹似的爬离恶魔,擦蹭得飞刀割裂的那四处伤口疼痛难忍,但他咬牙硬挺着。 胖猪气哼哼地看着他,像还是有点怀疑他说的话似的。 曹承玉见状,忙道:“胖爷,你可别再怀疑了,去一趟那个宅子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心却道:“狗杂种,你再怀疑,本将军还得挨打。你他娘的打人忒狠了,本将军心里都记着呢!” “此仇不报非君子。害我的那些人,你们等着,如若苍天让我不死,定要尔等十倍、百倍的代价偿还。” 曹承玉暗暗咬牙切齿。 “大人,小的相信你了。” 胖猪学着太监强调,给曹承玉弯腰施礼,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牢房,“咔嚓”门上落锁,扬长而去。 曹承玉口中咸腻,口一张,一大口血和黏黏的东西,朝天空吐去。 或许,人穷得想银子都想疯了,前脚胖猪走了,这还没隔上放个屁的工夫,那个稻草人举着火把又下来了。 今天,黑牢是宾客盈门啊,一波又一波。无利不起早,他们都是奔银子而来。 这一点,曹承玉心里还是有数的,那就让他们内斗吧!最好都把彼此杀死。 像他这样的身板,曹承玉压根就瞧不上,或许一个巴掌就能把他扇出二里地去。但他害怕他手中的木棍,那种带四棱角的东西击在皮肉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真的无法让人忍受。 “你有多少银子?” 声音凶巴巴的。 稻草人把火把凑近铁门,他想看清楚囚犯的脸。 老鼠眼睛眨巴眨巴几下,长有参差不齐胡子的嘴巴左右歪了歪,似乎他就是那么一问,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没有其他想法?好像鬼听了都不相信。” “没有其他想法,为什么要那么一问呢?” “还不是觊觎人家银子?” 其实,他那点心眼,凡是不苶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 “有许多。” 曹承玉强忍着身上剧痛,尽量不在这个杂碎面前露弱。 “这位爷,你想想,我一个边关统帅,手里的银子能少了吗?但都给了他们,没了。” 稻草人闷声不响地把那个燃灭了的火把换下来。 忽然,他扑向铁门,隔着栅栏把木棍汹涌地捅进去。 接着,他漫不经心地那么挥动着,动作缓慢,充满了轻蔑,像是压根就没想打到曹承玉,就是想吓唬他一下。 尽管曹承玉看到了木棍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但大脑里那种本能反应,还是让他缩了一下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哈哈,看把你吓的,能让闻名遐迩、威震四海的边军统帅害怕,真的好让稻草人开心。”稻草人眼睛眨巴,嘴角露笑,“逗你呢!” “逗我?去你妈-的,我才不相信。”曹承玉一皱眉,额头上便现出许多深陷的凹痕,心里骂道。 曹承玉看见稻草人打开铁门,走进来,用不好形容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倒霉的他。 “你告诉肥猪银子藏哪儿?” 原来他们也管那个胖猪叫猪啊,曹承平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灶台下面有隔层,隔层里都是。” 稻草人再次高高地举起木棍,像是要痛打曹承玉一顿似的。 曹承玉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但木棍迟迟没有落下。不是不忍心打他,而是怕棍棒之下有谎言。 “看来,以前这个稻草人似乎经常被黑牢关押的囚犯戏弄和欺骗。也是,谁愿意好端端的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白白地拱手让人。” 曹承玉看见贪婪和怀疑在稻草人眼里鏖战,心里思索道。 “肥猪已经走了,取银子去了,我恐怕追不上他。” 稻草人略微迟疑片刻,像是思考。 “你给我写个字据,我不多要,就写欠持据人银子五十两,然后签上写字据时间。我拿到欠据,如果他们放了你,你就要兑现。如果死了,那就算我倒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曹承玉心里一阵阵激动。 “这帮歹人真的能放了自己?” 曹承玉凝视着稻草人的眼睛,想看看他那双眼睛里看到有没有隐藏的狡黠,他没看到。屋子里太黑,对方眼睛也黑。 “这位爷,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无望的欠据上呢?我不相信你们会放了我。” “我也不信。但锁马关隘口关闭,往来和贸易中断。什么时候恢复还很难说,万一头要失去耐心呢?” 稻草人像是很急躁的样子。 “天天守着你,什么也干不了,早晚会失去耐心。” 曹承玉看着稻草人像是很诚实的样子,不像他的外表给人奸诈阴险的样子,心底有了一丝想法,但他还没有考虑成熟。 “你们真的不会杀了我?” 曹承玉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心中竟然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按说应该杀了你。但为什么要杀你呢?而不从你身上多获取一些利益呢?利益与死亡,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会让自己烂死在黑牢里,曹承玉那已经彻底绝望的心境,就像白瓷碗被什么震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多少让他看到有那么点曙光的味道。 稻草人似乎在担心着什么,关上牢门,急匆匆地跑出黑牢,看见那个黑衣人依旧站在不远处,眼睛盯着黑牢口,便跑过去对他耳语几句。 只见黑衣人默默点头,稻草人便回去取了纸笔和墨水,并拿来一个超薄平板,把纸张铺平放在平板上,后置平板于地面,让曹承玉跪下写欠据。 曹承玉提笔写欠据时,提笔的手顿住在半空,他迟疑一下。 “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 但又一想…… “一个欠据能有什么阴谋?自己不出去,欠据那就是废纸一张,找谁要去?” “这位爷,你识字吗?” 曹承玉狐疑地皱眉看着那张恶心人的老鼠脸,毫无幽默感可言。 他面容略显忧愁,眉头紧锁,看上去病怏怏的,白胡子被黑牢口吹进来的风吹动,活像鬼魂在暗夜里游荡。 “不识。”稻草人狠狠地翻了他一个白眼,“但我会让识字的人看。” 稻草人的意思很明显,你如果敢欺骗我,有你罪遭的。 有些文盲对文字特别讨厌,而有些则像信奉神灵那般虔诚,仿佛那是一种魔法,能给人带来好运,改变人的生活,让人过上好日子。 曹承玉趴在地上提笔写时,稻草人眼中再次泛起两种眼神,怀疑和贪婪,彼此交织,交替。他想得到银子,却又怕被骗。 第17章 巨熊咆哮 或许,他长了经验,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被人戏弄。 曹承玉落笔写完欠据,按照稻草人的口述,写上了“大周国显德二十年五月七日”,然后捺上手押。 能看出来,稻草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甚至举着欠据的手都在抖动,仿佛那根本就不是欠据,而是银票,整整五十两的银票。 突然,曹承玉愣住了,黑牢口又有脚步声传来,当他看清楚来人脸上的表情时,脑袋“轰”地一声,马上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一个天大而无法挽回的大错! 幽州城池,街道上。 非常规整,呈长方形,南北长九里,东西七里,开四门,街道为棋盘状格局,分大小二十四坊管理。 天气格外晴朗,柔和、细碎的阳光像一层柔软而细腻的薄纱,倾覆在人们露出的肌肤上,舒适而温暖,柔润而清朗。 繁华而热闹的幽州城集市大街上,有两个年轻的男女身影在信步闲游,身着华丽服饰,俨然富贵王郡模样。 男的风流倜傥,俊朗飘逸;女的亭亭玉立,娇媚可人。 微风拂动,衣袂飘飘,起伏飘动一如轻缈烟雾。 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的萧云邈,在小妹萧婉清的陪伴下,一边说笑着,一边随心所欲地漫步街头。 身后不远处紧紧跟随着王府四名带刀护卫,他们原本想趋前开道,被萧云邈阻止。他最看不惯下人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可众护卫们不敢丝毫怠慢,警惕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两人。 由于姐姐萧婉若要去学堂读书,故没有随行。 原本幽州王要求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去学堂读书,但妹妹萧婉清生性顽劣,上课不是打瞌睡,就是戏弄教书先生,搅得学堂鸡犬不宁。搞得教书先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他只得央求萧王爷别在让萧婉清来学堂了,免得搅得其他学生都无法安心听课。 幽州王非常了解二女儿的秉性,没办法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反正,他也想开了,只要孩子身体健健康康,没病没灾的,她喜欢干什么就由她去。 原本官宦人家小姐外出,随身伺候的都是贴身丫鬟,更何况王府郡主出行。但萧婉清的性格独树一帜,她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柔弱女子,所以拒绝丫鬟跟随。但没有丫鬟跟随,王妃就不让她出府,避免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却连一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女儿当然拗不过母亲,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带着王府护卫出府。 萧婉清不希望护卫跟得太近,那样,会让她有种她还是一个尚未长大、没有护卫保护不敢出门的女孩感觉。 街道上很安全,不时有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褐色铠甲的巡城官兵走过,他们如同毒蛇一般机警的双眼,在往来的路人身上逡巡,像是在貌似普通而寻常的路人之中搜寻敌人密探、刺客似的。 有几个像是远道而来的商人模样的男人,押着一队身上同样落满尘埃、驮着鼓鼓囊囊包裹的骆驼,打两人身边匆匆而过。 男人身上穿着的华丽服饰落满灰尘,他们华丽的马鞍上镶嵌着红宝石和石榴石,马身上披着色彩斑斓的粗毛毯子。 他们的招摇行为,像是在炫富,给人一种他们非常富有的感觉,反正萧云邈眼睛瞥过他们,就有那种感觉。 “每当有远道而来的商队进城,幽州城就会热闹一阵子。” “人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回商人又带来什么异宝奇珍,被欲望攫住了心的商人和好奇者,只能蜂拥而至,一探究竟。” “幽州城是中州大地的中心,南北必经的门户,连接东西的桥梁。城池古老、悠久,雄伟壮观,超越人们的记忆。即便是天子脚下的京城繁华程度不过如此。”萧婉清一边陪着二哥漫步街头,一边随心所欲地讲解道。 萧婉清言简意赅的介绍,没有丝毫添油加醋。 萧云邈纵观这座伟大的城池,它的华丽雄伟无可否认。 外墙由凿刻成的一块块长条形灰褐色青石砌成,十余米高,五六米宽的厚重墙体环绕着整个城池,内墙上有各种精巧的雕刻,雕刻着传说中四大古老的吉兽和凶兽,有其状如巨大的犬、长毛四足的“混沌”,羊身人面、目在腋下的“饕餮”,大小如牛、生有翅膀的大虎“穷奇”和人头虎腿、长有野猪獠牙的“梼杌”。 还有一些常见的各种动物:蜿蜒爬行的蛇蟒,展翅翱翔的鹰隼,海里游曳的鲸鱼,还夹杂着在绿色森林里生存的狼群、野鹿、羊群和猫鼬等。 在一面宽大的城墙上,有不少人驻足围观,萧云邈十分好奇地走过去,却原来是一片浮雕,由白色花岗岩堆砌而成的浮雕。 浮雕刻画着栩栩如生的战争场面:战马奔驰,刀剑交织,血腥厮杀,箭支如雨,炽热而无情的火焰在战场燃烧,无数敌人被杀死在脚下。然而身披火焰的英雄却依然无视在四周蔓延的烈焰,挥剑杀向敌阵,敌人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英雄胸铠上用黄金镶成的狼头图案,在烈日照耀下异常醒目,似乎真金不怕火炼,英雄不死。 “那是鬼叔带领萧家军敢死队攻破旧朝都城京城的画面。” 萧婉清小巧的头微微向萧云邈这边倾斜,像是对二哥附耳,一股淡淡的体香随之钻进萧云邈的鼻孔,只见他的眉毛不经意地跳动一下。 “也就是在那场战役中,鬼叔整个脸被烧毁,成了真的鬼脸,不敢以真脸示人,经年戴着金色面罩。” 小妹的声音里带着满腹酸楚,面呈忧郁状。 “鬼叔是谁?” 萧云邈看向小妹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迷惘,看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竟然连自己的干爹都忘记了。 “他叫莫书才,是父王的结拜兄弟,也是你的干爹。” 小妹口中吐出“干爹”字眼时,萧云邈心中咯噔一下,心道:“怎么我还有个干爹?” “他住在距离幽州城二十里外的德惠山庄,你曾经在那儿居住了十年。为了让你上学堂,父王才把你接回,你身上的武艺都是鬼叔教的。你受伤昏迷后,一开始父王不想惊动他,但看见你一直不醒,担心你活不过来,无奈才通知了他。他一直守候你十天,流了十天的眼泪,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看样子,小妹口中的那个鬼叔对自己感情颇深,把自己真的当成了他儿子,还教了自己一身功夫。可自己并未感到会些什么。”萧云邈看着妹妹那张清丽的脸庞,暗想。 “也就是那场战役后,萧家军名声大噪,令敌人闻风丧胆,所向披靡。只要守城将军听说是萧家军攻城,不是开门献城,就是弃城逃跑。整个大周国天下,有一大半是萧家军打下来的。” 萧云邈从小妹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庞上已经知道了萧家军的厉害,更知道了萧王爷在朝廷里举足轻重的地位。 “萧家军的确曾经强盛过。” 一个个子很高、用蓝色粗布环绕着脖颈、遮盖住半面脸的男人,站在两人右前方,像是唐突地有感而发。 “但如今,他们就跟那些羸弱的老兵一样可笑,甚至双手连兵器都拿不起来。每天早晨起来,坐在荣耀之上,全然不顾力量与勇气早已经离他们而去的现实,腐朽的思想、和平的安逸已经使他们蜕化变质,他们貌似具有震撼心灵的可怕力量,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不过是空壳子、花架子。其实不需要有人提醒,他们心里也清楚,一旦战争重新爆发,他们可能在瞬间化为尘土。” “你是谁?”萧婉清厉声喝道,“怎么敢如此贬低萧家军?” 一个女孩清亮的嗓音自然会引起人们的瞩目,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聚焦在萧婉清身上,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喜或者疑惑的神色。 “这不是王府的王子和公主吗?” 当然有人认识他们两人,人群中开始议论开了,嘈杂声传进两人耳际。 萧婉清不管不顾,上前一步,欲抓那个男人的肩膀,就像那个男人身后长着眼睛似的,在她纤细的手指似触非触的当口,猛然间转过头来,凶狠地瞪了萧婉清一眼,然后丢下像是被吓住的女孩,挤过人群离去了。 快如眨眼的瞬间,萧云邈那犀利的眼神把那个人的一切收入眼帘:宽额,尖鼻,高颧骨,黝黑面皮满是麻点,像是来自风沙肆虐的地方。在他身着蓝色的外衣上,赫然绣着一只巨熊,后腿直立像人一样站着,黑黝黝的模样煞是凶猛、骇人。 最引人注意的则是他的眼睛,蓝色眼眸犹如一颗钻石,闪耀着锐利之光。 “那个人说的话是在提醒我们,应该引起我们的警觉。” 萧云邈朝拥挤的人群皱眉,表情看上去也同样凶猛,他一把拽住还愣在原地的小妹手腕,快速地往外跑。 “我们应该把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父王。” 第18章 今昔有异 “他在诋毁萧家军。” 萧婉清依旧不断回头注视着那个男人早已经消失的方向,声音中依然带着那抹恼怒。 “婉清,乌云翻墨半遮山。如果萧家军依旧强盛,害怕有人诋毁吗?” 萧云邈微微一笑,心中也有些悲哀,口中却不以为然。 “我虽然不知道萧家军现状,但我能隐约感觉到,时代造就的英雄并不能永远是英雄,那犹如盛夏飘雪一般稀罕的荣耀,就像鬼叔一样,或许再次遇见火焰他就会退缩,不再勇往直前。” “二哥,什么时代造就的英雄不能永远是英雄?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呢?” 语气里已经透出萧婉清的迷惘和困惑。 这一刻,两人已经跑出围观的人群,来到一处僻静之处。 “你听不懂就对了。” “听懂了,你不和我一样穿越时空重生了吗?”萧云邈心道,“婉清,该怎么跟你说呢?” 萧云邈看着小妹那张秀美而困顿的脸,像是略微迟疑了一下。 “柴皇帝打天下时,萧家军确实厉害,有目共睹。但经过二十年时间,他们早已习惯安逸的生活,甚至厌恶兵器,憎恨战争,讨厌打仗,力量、勇气和信心已经远离他们。小妹,你说这样一支军队还能打胜仗吗?” “不对!”萧婉清瞪着双眼,尖利地反驳道,“我听父王说过,萧家军从未懈怠过军事训练,将士训练非常刻苦。” 其实,萧云邈根本不关心萧家军厉害不厉害,训练是否刻苦耐劳。现在是和平年代,再厉害的萧家军也派不上用场,他关心的是自己身上的武功。 萧云邈刚才听说鬼叔,不,干爹把自己的一身武艺传授给他,由于那个诡谲的男人打岔,他还不知道干爹到底传授给他的是什么武艺呢? “失忆可以蒙混过关,但武艺总不会也忘没了吧?” 他担心露出破绽,心底有点忐忑。 “小妹,方才那段萧家军是否勇武善战的插曲就算翻篇了。” 萧云邈看着还陷进迷惘里不能自拔的小妹,眼中突然泛起一抹焦虑之色。 “我实在不记得干爹曾经教过我什么?” “不记得就不记得。”萧婉清带着情绪扭动了一下嘴角,“二哥,什么是‘插曲’和‘翻篇’?” “意思就是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纠结起来没完。” 萧婉清看着自己哥哥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鬼叔说,他把一身绝学都传授给了你这个干儿子。不过,接你回府的那个时候,父王就坦承,你的轻功和剑术已经不输成年高手,你双臂有惊人的膂力,射出的箭支可以破墙。” 轻功和剑术,萧云邈都清楚,但这箭支破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射出的弓箭可以穿透城墙?他目光在近五六米厚的城墙上流转,然后果断地摇摇头。 “这不可能?除非是神仙!” 只见哥哥眼望城墙,深锁双眉,露出呆滞的眼神,好像小妹猜透了哥哥的心思,凝神思索片刻,又张嘴补充道:“二哥,你射出的弓箭可以穿透一般人家的院墙,但城墙却不可能。” 被妹妹窥透心思,萧云邈有点不好意思地冲妹妹做了个鬼脸,脸上瞬间爬上只有做了坏事才有的那种红晕。 萧云邈心想自己的确会不少东西。 “舞文弄墨,估计整个大周国能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一人。但要是舞枪弄棒,轻功爬墙,利剑杀人和弓箭穿墙,他可能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自从苏醒后,他感觉到体内始终有一股灼热的气流在涌动,时而平缓舒展,时而大起大落。 舒缓时,如平缓的水流,潺潺流淌。大起大落时,如惊涛拍岸,波澜不惊。忽而犹如疾豹扑食般凌空跳跃,忽而犹如昏昏欲睡的千年老龟静止不动。 尤其看了那幅浮雕,惨烈而动魄的画面使他的血流加快,英雄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同时,他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肆意贲张的快感,就像地表之下的地下河水,深处奔流激荡,外表却不易被察觉,似有鼓破皮肉、喷薄而出之势。 以他已有的知识判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质的变化。 “不断奔流的灼热气体使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潜行的炽热激流,自己如若出拳,就能把城墙捶个大窟窿。” 他虽然感觉到那不太现实,令人匪夷所思,可这世上令人匪夷所思的波诡云谲的怪事还少吗? “那不过就是一种想象力的扩张。” 但他脑海中就是有那样荒诞不经的想法,挥之不去,他想找个机会好好试试自己能耐。 幽州城是南北通商、物资商品重要的集结交易地,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来此交易。呈长方形的集市大街更是占地广阔,两侧商铺、货栈林立。因此,各家商铺和货栈各显神通,都把自家门前建筑造型打造成既显得实力雄厚,财大气粗,又别具特色,与众不同。 街道两侧的商家正忙着卸货摆摊儿。 萧云邈伤愈后头一次出来逛街,其他州府他也没有去过,但就凭他看得到的集市规模和人流,他感觉幽州城的集市要比其他集市繁华和热闹,即便有些路段依旧显得宁静和冷清。 小妹向他介绍说:“二哥,南来北往的商队来到此处,主要目的不在于与幽州人做生意,与幽州商家交易只是一小部分,而是与来到此地的其他各地商家交易,尤其与大契等北方游牧民族过来的商家交易上等皮毛等等。” “二哥,咱们逛累了就去朱雀桥吃风味特色。那里的店铺隐藏着几十家风味特色小吃店,几乎你想吃的酸的辣的咸的甜的东西南北中具有地域特色味道的小吃,在朱雀桥集市街都能找到。” 其实,小妹不用介绍,萧云邈已经感觉到了幽州集市别具风格。 他看见挂着特色招牌的小吃铺遍布集市两侧狭窄街巷,他们两人已经越过的小吃就有芋头粉、酸野、牛肉丸、油条、豆丝、汤包、面窝、锅贴、肉夹馍、烤串、涮肚、过桥米线等十余家店铺,光是各种饼就不下几十种,有什么和菜饼、宿蒸饼、菊花饼、侧后……等等,他都数不过来。 在这里,商品交易的铜臭味已经被充满了市井和烟火的气息所掩盖,一切真实又充满了生活激情,每一家商铺前都挤满了人群。 此时,让各行各业的商贩们乐翻了天。 萧云邈在这里看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比在先前那个世界看到的还多,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听着说话就像土着人似的,有皮肤黝黑、表情凝重的像是南方人,有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像是北方人,还有身穿奇装异服、长着有色眼睛的夷地人。 有些夷地女人五官立体,肤如凝脂,个子高挑,穿着风情万种、艳丽动人的深红色吊带和长裙,千娇百媚,隐藏在骨子里特有的那种妖娆和妩媚,举手投足之间都折射出女人的曼妙和雅致。 萧云邈看见几个男人手臂和裸露在外的胸膛上都是刺青,脸则用面具遮住,一副像是怕见人的样子。不过,他见那几个男人的形态有点鬼鬼祟祟,像是要干坏事似的。 对他而言,幽州集市的确是一个充满了惊奇和梦幻的地方。 但集市大街,却有家的味道。 大多商家门前都摆放着一对体型庞大、象鼻子卷向后背、张口露牙、看上去性格仁厚的大象。当然石材各不相同,尤以大理石居多。 有几家像是实力雄厚的商家,为了吸引客商,在商铺门前广场上筑有狮鹫、鹰隼、古龙和狮身蝎尾兽形状的精巧喷泉,引得一些男男女女的孩子在水流前嬉戏、打闹。 一家货栈的青铜拱门上雕刻了一对交欢的双蛇图案,蛇的鳞片都是精致的翡翠、黑耀石和猫眼石,彰显货栈里面交易的都是男欢女爱的时髦商品。 交易完成后,身着深浅各异、如梦似幻的玫瑰色、紫罗兰、秋菊黄、蓝天和白云色服饰的商人,挤进了街道两侧的地摊柜台,开始挑选一些别致新颖的玩物捎给家里的孩子。 映入眼帘的都是眼花缭乱的比比划划的手势,灌入耳际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嘶力竭的尖利喊叫,那情形看上去像是非常有趣。 萧云邈和妹妹什么也不买,就是东瞅瞅西看看,逛街玩嘛。 临街住宅那些修建得非常精致的阳台上,站着房屋的主人,他们颇感兴趣地观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热闹——那些阳台如此精细,令人怀疑是否能支撑住数人的体重,看着就让人揪心,真的担心阳台会突然塌了,摔下他们。 罗列于街道的一些楼房,二楼或者三楼的窗户被打开,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倚着绿窗,露出脂油粉黛。 绣阁烟霞中,她们穿着几乎暴露的华丽丝绸,故意露出雪白的胸脯,脖子上挂着珠宝首饰,对着仰面瞧着她们的客商搔首弄姿,做着挤眉弄眼等各种各样挑逗加诱惑的表情。 第19章 姑娘不贪 萧云邈知道那是青楼的妓女在挑逗客人。 有些人依仗着自己很有钱,对惊鸿一瞥做出了粗鄙而野蛮的回应,更有一些官宦和富贵的纨绔子弟做出了惊爆眼球的举动。但也有一些人可能司空见惯了,脸上的黑眼睛里看不出来有任何想法,就那么麻木地走过。 萧云邈的眼睛倒是比平时忙碌多了,像个浪迹街头的小混混一样,惊喜和好奇的眼神不断地在楼上的漂亮绿女和身边的红男身上流转。 他心里揣测:“从云丛粉黛窗户下经过的那些貌似面容平静的男人,内心深处是否也如面容般平静?” 他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就连他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把持不住自己,心中意淫翻涌,尘世中那些原本就轻薄得无可救药的富贵子弟又如何守得住清白? 好色不淫,情而不淫,只不过是他们掩饰丑恶嘴脸的遮羞词罢了。不过,他真的没看见有一个男人堂而皇之地进入那些向路人招手的女人房间。 他想可能是白天的缘故。 假如夜色将至,当房前那一排排彩色灯笼陆陆续续地亮起来的时候,可能这里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就像是阴间的鬼一下接上阳间的魂,整个花街柳巷会立刻充满了生机,门庭若市,变得鲜活起来。 他看见两个穿着时髦又艳丽服饰的商人,一边闲庭信步地走着,一边随心所欲地对露出的粉黛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评头品足,丝毫不避讳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萧云邈察觉到,那两个商人看向绿女的每一眼都异常仔细、认真,就像是在挑选货架上的商品一样,仿佛任何瑕疵都逃不过两人那久经红楼浸染的眼睛。 然而,令萧云邈惊奇的是,那些年轻气盛的绿女对两人极为挑剔的目光,丝毫不惧。她们迎合着两人,使出浑身解数,卖弄风骚,来勾引、挑逗、诱惑他们。 有一个貌美如花的绿女,胸部纹着彩色花朵,在绿叶衬托下,显得异常艳美,加上她嘴上涂抹着蜜桃色唇膏,更显得格外鲜艳和诱人。 她不停地向那两个男人抛媚眼、发嗲声、抬大腿和吐露粉舌,将惑人本领发挥到极致,一招一式都拿捏得有分寸,那两个男人看了直流口水,那馋涎欲滴的神色,恨不能即刻把那女含着嘴里。 而那名绿女就像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在戏园子里看戏一样,浑身都透着洒脱与自信,一股股骚劲加浪劲满满当当地附印在她那娇丽的脸庞上,让那两个男人看了想入非非,欲望难耐。 身边就有清纯、娇丽美女相伴,绿窗里的女人自然是不入他的法眼。萧云邈浏览了片刻,便收敛起眼神,与妹妹继续沿着街市缓步前行。 哥哥的一举一动,妹妹都看在眼里,但她并没有娇嗔哥哥。因为她了解二哥的秉性,他最看不上那些卖笑之女,无论她们出于什么样的感人至深的悲惨原因。 二哥失去了记忆,可能不知道那些冲着路人露笑的女人是干什么的,她只当哥哥好奇。 穿过一条巨大的拱廊街道,前面是一处别开生面的集市,一座多面开口的巨型建筑被一圈是真人三倍大的白色混杂着绿色的大理石柱支撑着,石柱雕刻着人面,仿佛是无数巨人挺起了建筑。 建筑里面是百鸟园,格子状的天花板把数以千计的色彩斑斓的鸟囚禁在由铁丝网编结而成的硕大无朋的笼子里,供数以万计的人们参观。虽然主人把笼子里种上了茂密的花花草草,营造出大自然森林景观,但振翅飞翔的鸟儿还是因为撞上铁网而跌落下来。 笼子外圈则是数也数不尽的商铺柜台,柜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人世间创造的一切东西似乎都可以在这里交易。 “公子、小姐,这是做工精细的丝帕,很配小姐那白皙的肌肤,只要五枚铜钱。公子,给你身边这位小姐买一帕吧。”一位长相不算太漂亮,但看上去还挺秀美的年轻女孩近乎于央求道,“公子,买一帕吧,买一帕吧!” 萧婉清嘴唇上翘,只是那么看着自己哥哥,优雅地微笑。 “小妹,你只需轻吐芳唇,哥就给你买。” 说完,看似潇洒自如的萧云邈就后悔了,他摸遍全身,却没发现一枚铜钱,他尴尬地涨红了脸看着自己的小妹。 萧婉清好像没注意到哥哥的窘相,倏地把脸扭到了一边,假装低头挑选丝帕。 “公子,这些丝帕是我姐姐在家绣的,她的女红是我们村子最好的,村里人都说阿红绣出来的东西就跟她人一样漂亮,没一点瑕疵。”女孩说着话,眼圈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公子,你就买一帕吧。” 萧云邈皱起了眉,一开始,他并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女孩身上。 可当他看到女孩竟然为了一帕仅有五枚铜钱的丝帕眼含泪花时,心里咯噔一下,可能女孩家里遇到了困难,否则不太可能会为了那么一点钱而落泪。 萧云邈收敛心神,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孩。 女孩双肩如削,身材瘦弱,但面容姣好,脸上带着质朴的笑。 因焦虑,她满巴掌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把散乱的又黄又稀的头发抹到耳际,露出俊俏的脸蛋儿,脸上却带着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 萧云邈望着女孩清瘦的脸思忖着。 “毋庸置疑,女孩的生活比瞎眼的鼹鼠和无害的虫豸好不了多少,她家的日子就像在鸡爪子上刮油那般窘迫。” 萧云邈看见女孩身上穿着的土布衣裤前后都是补丁,打着补丁的衣袖一长一短。 “很显然,这是一个山里村镇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自幼便少了滋养。” 看相貌,她似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可身形看上去却是一个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的少女。 女孩水灵灵的黑眸,满心期待和渴望地盯着眼前这个穿着贵族服饰、看上去颇为面善的公子哥,像是生怕他不买走掉了似的,搞得萧云邈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公子摸衣袖和腰间时,女孩看得真真切切,他没摸着钱。 “公子、小姐,行行好吧,我站到了现在,连一条丝帕还没有卖出去,还亏了十枚交税的铜钱。” 女孩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看向萧云邈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姐姐上山挖菜,摔断了腿,她是硬生生爬回家的,她忍着剧痛绣了这些丝帕。” 萧婉清停止手中的动作,抬头看着女孩,眼中露出不太相信的眼神,像是在说“你为了博得人们的同情而撒谎”。 每一个悲伤的瞬间,都有一个催人泪下的悲情故事。 萧云邈盯着女孩的脸看,女孩脸上充满了悲忧,让人相信这人世间还有真善美的存在,他的心底不由得涌出几分难以言状的怜悯和同情。 “每一个人都有善念,只是有的人善念被尘封在心底,阻止恶念形成也很琐碎复杂。但给一个人善良,找一个拂去尘埃的理由却常常简单,仅仅是在一个人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 “当一个人善念充满了心灵时,那么他注定是个好人。” 萧云邈看着女孩那张让人怜悯的面孔,想起了一本佛书上写的一段话。 “这些是多少丝帕?” 萧云邈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副一副翻看着丝帕,丝帕质地精良。 上面绣的图案有斑斓的玫瑰、百合、蔷薇、薰衣草和栀子花等花朵,也有羽毛艳丽的鸳鸯、鹦鹉、杜鹃和冠鹤,精致的图案十分逼真,仿佛就像真的花朵和鸟儿紧贴丝绸上似的。 “看着针线功夫完美无瑕的丝帕,那绣丝帕的双手应该是一双既纤细又灵巧的手。”萧云邈眼睛盯着丝帕,心里这样想。 “回公子话,总共是二十帕。” 声音里透出一抹担心。 “我全要了。” 萧云邈用手指点着丝帕,口气里透出一抹坚决。 小妹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二哥,干嘛买这么多?” 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思绪,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但他能弄明白的是他确定要这么做。 “因为需要的人多。” 看眼神,萧婉清似乎陷进了思考之中,一时没有应答。 “真的!”女孩听了这话,破涕为笑,眼眸闪烁着奇光异彩,脸上瞬间浮现出向萧云邈表露着感激的笑容,“我姐说多买可以便宜点,那你给八十枚铜钱就行,四枚铜钱一帕。” 看来女孩不贪,很显然她说出的这个数字给了自己鼓舞。 “姑娘,我身上没带钱,可以用这个抵八十枚铜钱吗?” 萧云邈把右手臂弯曲,指指胸前佩戴的一个狼头银饰物。 “等等,”一直站在身边不语的萧婉清这一刻急迫地喊道,“二哥,这是萧家家徽,不可随便易主。”说着,她从腰带处摸出一块银两,足足有二两重,“姑娘,我二哥的钱,我来付。” 第20章 那不成精了 女孩即时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掩饰脸上吃惊的神态。 丝帕对萧云邈来说,百无一用。 实际上,他买丝帕是假,试探是真。 萧云邈真的很喜欢萧家这两位小姐。 姐姐温柔婉约,为人持善,生得眉目清雅,气度芳菲,谈吐温文尔雅,恰如美若花萼一般。 妹妹古灵精怪,风姿绰约,玲珑剔透,人不但长得漂亮,性格爽朗,还敢爱敢恨,直来直去。尤其今天的一身白色素装,披肩长发斜插着一支翡翠钗,日光一映,更是灿烂生光,整个人如同仙女一般。 但凡官家小姐都有些倔强脾气,常常眼高于顶,鄙视穷人。 他知道依姐姐那柔弱性格,定然不会瞧不起穷人,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傲气十足的小妹心地是否善良,高傲的眼睛是不是长在头顶上。 如果她不鄙视穷人,他就接近她,但如果她像其他官宦人家女孩一样瞧不起穷人,他则决定疏远她。既然世界观不同,他不想与那样的女孩走得太近,免得被其带坏,跌入阴沟出不来。 卖丝帕女孩掂量掂量手心中银两,有点受宠若惊。 “公子、小姐,这块银子足足有二两多。”女孩说着翻出打了补丁的衣兜让两人看,面露窘色,“我仅有的几个铜板都交了税,没零钱找你们。” “姑娘,你姐姐绣的丝帕实在精美,应该值这些钱,不用找了。” 萧婉清微笑地看着有点手足无措的村姑。 “那怎么行?我姐和我爹娘再三叮嘱我,不能平白无故占人家的便宜。公子、小姐,可我身上实在没有零钱啊!” 多么质朴无华的语言。 两人闻之,一时凄然,有种潸然泪下的感觉。 “姑娘,我家小妹已经说了,这些丝帕的确值这些钱,你没占我们便宜,我们彼此是公平交易。”萧云邈说着话,用眼神示意村姑把丝帕包裹起来,“丝帕我们拿走了。” 或许姑娘明白萧云邈与萧婉清兄妹两人的心意,眼里竟然盈满了泪水,她很急自己不会表达心里的感激,脸憋得通红。 萧云邈接过用一帕青灰粗布包裹的丝帕,给了姑娘一个和善的微笑,他看见姑娘感激的泪水依旧挂在面颊。 小妹萧婉清则冲着姑娘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两人转身离开了。 阳光灿烂下,两人的身影很快移出姑娘的视线。 但两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两人身后,那个村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就那么凝视着,任由脸颊上的泪珠缓慢地滑落。 天空湛蓝,和煦无云,微风吹拂,青草和土地的浓郁芬芳在城池上空弥漫、飘摇。 萧云邈手中拿着那个碍事的包裹一时间有点无措。 他想把包裹塞进怀里,包裹虽然不太大,但塞进怀里,胸部立马隆起,像是胸口鼓起一个大包。 可就那么拿在手上,又感觉到与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帅哥,多少有那么点不雅,毁了他丰神隽朗、万般洒脱的形象。 萧云邈想把包裹递给小妹拿着,但见小妹眉弯鼻挺,文秀清雅,气度芳菲,风姿绰约,她手中拿着一个粗布包裹更不是那么回事呀!简直不伦不类,更伤风采。 似乎,萧婉清看透二哥心思,扭头招了招手,四名带刀护卫立马上前。 “请王子和郡主吩咐。” 四人躬身行礼。 萧婉清猛然间那么一拽,包裹从萧云邈手中脱出,到了小妹手里。 她把包裹递给其中一个膀大腰圆、脸庞有着凌角的护卫:“那良才给你拿着,”她看见那良才眼中流露出一丝迷惘,笑了笑,”里面是丝帕,留下鸳鸯戏水和冬梅问雪两帕丝帕,其他丝帕分发给我二哥房里的侍女。” 那良才护卫接过丝帕,用手捏捏,然后诺诺道:“二郡主,白鹿苑总共也没多少丫鬟和女仆,我感觉丝帕不少,我想留下两帕。” “你一个大男人要丝帕干什么?” 萧婉清嘴角邪魅一撇,娇媚眼中露出一丝嗔怪之色。 “你天天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每一次下来不是满脸汗水,我都用破布擦汗,我留下两块擦汗。” 那良才说完,偷眼瞄着萧婉清,像是很怕她再来混的。 “我说那良才,你要丝帕就要丝帕呗!”萧婉清细眉一挑,眼神一拧,“干嘛提挨打之事?我那是在训练你们尽快成为高手,知道吗?” 萧婉清说着话,突然伸过手去就揪那良才耳朵,哪儿知道那良才早有防备,猛地灵巧般一跳,躲到了萧云邈身后。其他三名护卫见状,倏地一下,也躲开了。 “那良才,没有本郡主训练你们,你们功夫能提高怎么快?你个没良心的,敢在我二哥面前诋毁本郡主,看我不掐烂你的嘴!” 动气的萧婉清一下上来了大小姐脾气,说着就要追撵那良才,被萧云邈伸手一下拽住手臂。 “啊……”萧婉清大叫一声,脸色立马苍白,“二哥,你手劲太大了,弄疼我了。” 萧云邈赶忙松开手,急着解释:“我没用力啊!” “二哥,钱郎中说你体内有股莫名的澎湃能量,看来是真的了。要不你轻轻抓我一下,我就承受不了呢!” 萧云邈翻看手掌,红红润润,血肉组成,与常人无异。 “算了。二哥,以后有机会试试你有多大力量吧。”萧婉清把头看向那良才等人,“那良才,那些丝帕你看着分吧!但记住,下次打斗,你们四人谁要是耍滑不上,本郡主可就要惩罚你们了。” 萧云邈看着四名战战兢兢的护卫,心中充满了同情。 “婉清,比试就是比试,你还真下死手啊?” “二哥,我们都用木剑木刀。” 萧婉清委屈地撅着嘴,生气地头一扭,不理睬了萧云邈。 “那挨一下也很疼啊。” 萧云邈眼光掠过那良才等四名护卫,那四名护卫紧着给萧云邈作揖,感谢他理解他们的苦衷。 “谁让她们学艺不精呢?” 萧婉清嘴唇嘟嘟着,一副生气的模样。 “婉清,你是王府郡主,他们那些护卫谁敢用木剑触碰你一下?伤了你一根头发丝,父王都得砍了他们的脑袋。听二哥话,以后下手轻点,点到为止。等有时间,二哥陪你练,二哥皮糙肉厚,估计比那良才他们抗打。” “噗嗤”萧婉清笑了,“二哥,你不是不陪我练,只是……只是……我们差距太大,我根本就逮不着你的身影。” 哥妹两人说着笑着,继续往前走去。 眼看着王子和郡主走得距他们有一定距离了,那良才对其他三名护卫晃了一下脑袋,他们跟了上去。 两人从一座高耸的门廊下经过,随之脱离日光,被阴影笼罩,随后再返回日光里。 一路上,随着头部轻扭,萧云邈审视般的目光,落在街道上行走的路人脸上和那些看起来恢弘大气的建筑上。 萧云邈胸膛挺起,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他现在已经成了幽州王府的真正王子,萧家是大周国一个异常显赫的家族,从今往后,萧家会庇护他,不畏凶猛野兽或者世间任何一人。 突然,狭窄的巷道冲出一名年纪三十几岁的妇人,高声招呼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回家,萧云邈目睹此情此景,心潮澎湃,脸上顿时布满了忧伤,他突兀间想到了曾经的那个家。 家?这个令他悲伤的字眼,像一根摸不着看不见的绳索一般,攫住了他的心,不知是谁在狠命地拽着,那种生拉硬扯的疼痛,令他如同岩浆爆发似的撕心裂肺,他胸腔哽咽着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心里无比清楚,真实的他早已经化为云气和尘埃,与浩渺的宇宙融为一体,现在的他是灵魂的重生,并且穿越时空,到了五代十国的大周国,成了幽州王府的二王子。 他总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总想着一觉睡过去一切恢复如常,但原来的那个家他是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这里就是他重生后的家。 “这人世间最大的谎言就是来日方长,可他还有来日吗?” “其实,重生后的余生也是很短的。别让人遗憾太长,且行且珍惜。”萧云邈满心思慕地想着。 他不想让小妹察觉到他脸上的哀伤,他假装仰头看着一家货栈卸大蒜和胡椒,因为他嗅到了两者的辛辣味,即便那个货栈距离他足足有千步远。 他不但嗅到了蒜味和胡椒味,眼眸还看得真真切切,甚至连卸货的伙计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都瞧得一清二楚。 更为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店家催促伙计搬运货物说的话,一字不漏地钻进了他的耳际。 “该死的刻薄掌柜!”他心里骂道。 “婉清,”萧云邈抬臂指指千步之外的那个货栈,“你能听见前面那个卸货的货栈掌柜骂些什么吗?” “二哥,你开什么玩笑?”萧婉清笑看萧云邈的眼神里不禁透出一抹“你是在逗我吧”的神色,“二哥,那个货栈距离我们足有三百丈远,能听清他们说话,那不成了精了?”萧婉清脸上立时泛起匪夷所思之色,“我就连对面只有十丈远的货摊上,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听不清。” 第21章 骂我们是猪 说完,萧婉清脸上对着自己二哥做了一个嗔怪的举动。 “那,能不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萧云邈依旧不死心,抬起的手臂没有放下。 “二哥,你明知故问,那怎么可能呢?” 萧婉清看上去有些不悦,像是二哥在故意耍她。 “那能不能闻到,麻袋里装的货物随风刮过来的味道?” “二哥,就算有味道刮过来,经过这么长的距离,气味也四散了。就算灵怪万分的猎犬也不可能嗅到味。” 萧婉清声音高亢了许多,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发泄不满。 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恼怒地盯着萧云邈看,纤细的双腿不断踩着地面,飘逸裙边随之摆动,像潺潺流水遇阻的样子。 陡然,萧婉清上前一步,扭脸看着萧云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神色,那神色就像是孩子生下来就会水似的。 “二哥,莫非你能看见、听见和闻到?” 萧云邈不置可否地笑笑,微笑里充满了诡谲,而后又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特异能力。 这要是在原来那个世界里,他会被国家军事情报机构秘密掳去,进行研究和开发,他不知道在现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有没有那样的机构存在,因此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这个大周国虽然比自己曾经所处的世界早了千年多,但自己对这个国家仅限于书本和历史上的熟悉。 如今置身其间,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萧婉清非常了解自己的二哥,他从不与人开这种怪诞的玩笑。 “二哥,你刚才在问我能不能听见货栈掌柜在骂什么,如若不是你听见了他骂什么,你应该问能不能听见掌柜说什么,而不是用‘骂’这个字。既然你用了‘骂’字,说明你听见了掌柜的骂伙计的话。” 随即,萧婉清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纤细的右手很优雅地一挥。 “二哥,走,去货栈瞧瞧。” 话中破绽已然被自己的小妹抓住。 看来自己这个妹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明万分,萧云邈看着妹妹那张充满了狡黠的脸,露出了一抹不太好形容的笑意。 既然哥哥接连问了自己三个问题,那就说明哥哥能听见、看见和嗅到三百丈之外的东西和气味,否则假设自己说出来,他该怎么证实自己说的对呢? 萧婉清想证实自己的二哥苏醒后,双眸成了千里眼和双耳成了顺风耳,而且嗅觉异于常人。 “婉清,你知我知就行了,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可能会有麻烦。” 说话时,萧云邈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变得严厉了许多。 “二哥,你应该了解我,我嘴可不碎,什么事情进了我脑子就算被封闭起来了,想出都出不去。” 萧婉清说着话,迈开双脚已经往那个货栈走去,他就是不想跟随都不行了。只见他摇摇头,像是很无奈地轻叹一声,紧随上去。 还未走到近前,萧婉清眼中已经神色奕奕,透出一抹惊喜的光。她闻到了大蒜和胡椒的辛辣味。 “他们有个伙计额头上长了一个紫色痦子,还有一个伙计左脸颊有块铜钱大小的黑痣。”萧云邈轻声对妹妹说道。 萧婉清扭头对哥哥粲然一笑,奔站在门外像是监督库房里伙计干活的一个掌柜模样的矮胖男人大步走了过去。 “你是掌柜?怎么称呼?” 脆朗的声音透出几分冷漠和严厉。 掌柜模样的男人扭头看去,先是一愣,瞬间满脸堆笑。 萧氏兄妹别在胸口的狼头银质别针异常醒目。 “啊,原来是王府王子和郡主驾到。”掌柜赶忙作揖,“回王子、郡主问话,在下姓李,单字一个‘才’字,叫我李才便可。” 萧婉清面无表情道:“李掌柜,王府遭窃,窃贼顺着这条路跑了过来,我要检查你货栈的伙计。” 萧婉清冷着脸,一板一眼像是那么回事地盯着李才看,黑眸中透出一抹冷厉之色。 “我的郡主啊,小的冤枉啊!货栈伙计从清晨到现在没一个人离开过库房。我一直站在外面监督他们卸货,倒腾货物,还请郡主明察。” 李才哪敢与王府窃贼沾上半点关系,那不是找死嘛,忙不迭地连连作揖。 这时,那四个带刀护卫在不远处看见王子、郡主与货栈老板发生争执,一溜烟跑了过来,分站在萧氏兄妹两侧,右手紧握刀把,怒目而视。 货栈掌柜一看这就是抓人的架势,吓得差一点瘫软在地。 “李掌柜,我也没确定那个窃贼就是你货栈的伙计,我只是想检查一下,难道你想阻碍我检查不成?” 萧婉清的冷脸拉得更长了,一抹恼怒隐藏在声音里。 “郡主,小的哪儿敢啊!” 李才哭丧着脸飞快地说完,一秒钟都不敢怠慢,赶紧跑进库房,像轰鸡一样把干活的伙计一下轰了出来。 “都排成队站好!”李才大声喝斥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谁手脚不干净,我非剁了他的双手不可!” 李才用黝黑的爪子指着四五个胆战心惊的伙计,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像个要吃人的野兽。 被赶出来的衣衫褴褛的伙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见一个漂亮姑娘和一个潇洒公子领着四个身着盔甲的护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就知道他们两人是官家子弟,吓得他们麻溜站好,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抬头看了。 “郡主,货栈就这五个伙计,都在这儿了,请你辨认。” 李才满脸堆笑,讨好般地点头哈腰。 “都抬起头来。” 声音透着威严,听了让人心惊肉跳。 五个伙计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情,各个像惊弓之鸟一样,不是吓得浑身颤抖,就是双腿抖动个没完,没一个人敢把头抬起来。 萧云邈看着五个伙计被吓得半死,随时都有尿裤裆的可能,心里立马翻涌出一丝歉意,他觉得自己妹妹这个玩笑开大了。 “你们他-妈的没听见郡主问话吗?”李才上去恶狠狠地踢了最靠近他的一个伙计屁股一脚,嘶声叫嚷道,“把头都抬起来!” 郡主!敢情眼前这个漂亮小姐是王府里的郡主!富人他们都惹不起,遑论王府郡主了。 伙计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地抬起了头,萧云邈看见他们眼里灌满了恐惧。 哥哥没说错,一个伙计宽阔的额头上确实生长着一个紫色痦子,还有一个伙计面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痣。 萧婉清面露喜色地对着五个伙计点着头。 掌柜李才看着萧婉清那沾沾自喜的表情,误以为她发现了那个窃贼就在伙计里,吓得他赶忙跪倒,磕头如捣蒜。 “求郡主开恩,求郡主开恩啊!小的真不知道他们中有人偷盗,求郡主宽恕啊!求郡主宽恕啊!” 大周国的法律规定,雇员犯罪,雇主也要接受处罚,这就是连坐。既然货栈的伙计偷盗,那么他这个货栈掌柜自然脱不了干系,得和偷盗者一起坐牢受审,他又怎能不害怕得要死? 府衙大牢哪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的?但凡进去的人即使没罪也得脱层皮,能活着出来都是万幸,瘦骨如柴、一步三摇更是比比皆是。 他是开货栈的,他如果进了大牢,他这操奇计赢、利市三倍的货栈就要易手,那亏发就大了,这怎能不令他害怕得要死、惶恐万状? “你们几个,把刚才李掌柜怎么骂你们的复述一遍。” 萧婉清表情严厉,根本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磕头的李才。 “骂人!郡主不是来寻那个盗贼的吗?盗贼跟我咒骂伙计有什么关联吗?” 李才停止磕头,直起腰,大惑不解地望着一脸严肃的萧婉清。 五个伙计不知道郡主为什么要如此问话,个个面面相觑,一脸的困惑和茫然,没一个人敢吱声。 王府他们自然得罪不起,但货栈老板他们也得罪不起。 县官不如现管,他们是货栈伙计,虽然掌柜事不如意就对他们打骂,但能让他们吃饱肚子和养家糊口的是掌柜的,王府管不着这块。 查完案子,他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他们几个还得在这个货栈干下去,穿小鞋的是掌柜的。 “如果你们不说实话,把你们都带进府衙大堂过堂。” 看萧婉清那冷峻而肃穆的神色,哪里像是在开玩笑。 “各位伙计,我不怨恨你们。”李才跪着,把身体挪向伙计方向,眼神里露出万般乞求的神色,“方才我怎么骂你们的,你们就怎么一五一十地学给郡主听。赶快说吧,去那大堂过堂可不是什么好玩的。” 去府衙过堂,衙役不由分说先给人犯打三棒杀威棒,让你不敢撒谎。三棒下来虽不致筋骨碎裂,但也是皮开肉绽,血痕累累。 “掌柜骂我们是猪,只知道吃,而不知道干活。” 那个额头上有紫色痦子的伙计先吃了“螃蟹”,但他也是惶恐不安。像是担心掌柜事后报复似的。 他说的时候,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担忧地瞟着李才,想看看他说了实话,掌柜的有什么反应,看着掌柜的没什么反应,紧紧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 第22章 什么鼻子 “李掌柜骂我们干活磨洋工,像王八一样慢。” 似乎,那个面颊有黑痣的伙计胆子大了起来。 其实,萧婉清根本就不在乎掌柜骂了什么,她就是想知道掌柜骂没骂过人。只要证实骂了,那就说明自己的二哥的确长了一个顺风耳,三百丈开外的声音他都能听到。 “李掌柜,其实王府也没丢什么东西。” 萧婉清把冷漠的目光转向眼前那五个依旧在瑟瑟发抖的伙计身上,面色变得柔和了许多。 “李掌柜,我看着这几个伙计怪可怜的,突然不想追究什么了。有人之所以偷盗,都是因为太穷,贫困潦倒造成的。他们虽然都是你们货栈的伙计,但你看他们穿戴反而比叫花子都不如。李掌柜,我看这样吧,从今个起,他们的工钱翻番,再给他们每人做两套新衣服,你看如何?” 萧婉清原本想证实完就离开货栈,但看着辛辛苦苦的货栈伙计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还要遭受掌柜刻薄的辱骂,而大腹便便的掌柜却穿得油光水滑,像橡皮熊似的,不由得怒气陡生。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掌柜的。” 于是,有了上面那番说词。 李才经营这家货栈已经有些年头了,见过世面,也经历过风雨,什么事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他怎么看都觉得萧婉清不像是在寻找盗贼,倒像是印证什么东西似的,但印证什么东西他没有猜透。 “我一个小小的货物交易货栈,怎么能与王府家郡主联系在一起呢?这其中猫腻,或许只有郡主一人心里清楚吧。” 李才缓慢站起,眼角余光扫视着萧氏兄妹,像是陷入思考当中。 就在李才略微迟疑的当口,萧婉清认为李才是舍不得银子,好一个守财奴吝啬的嘴脸,黛眉微挑,俏丽的面容立马浮上一抹怒色。 “怎么,李掌柜,看样子你非要到了府衙大堂才知趣?” 萧婉清眉宇倒拧,眼中含剑,射向李才。 “给五个伙计加工资,外加两套新衣服也就十几两银子,对一年盈利几千两银子的货栈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可到了府衙大堂,无论伙计里有没有盗贼,都不是区区几两银子能平事的。可能一年的赢利都搭进去,也不一定能把事情平下来。” “如此一来,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 李才心头快速地盘算着。 “郡主息怒。”善于察言观色的李才眼看着萧婉清脸上变得难看,勉强挤出一点谄媚的笑容,连连作揖道,“在下正在想,找哪一家裁缝铺给伙计做衣裳合适,怠慢了郡主,还请郡主海涵。” 见风使舵,还算你聪明,萧婉清冷冷地乜斜了他一眼,不愿意与他再计较,再说原本就是自己多事。 “李掌柜,你既然爽快地答应了,那就要兑现,我可是每天都要在这集市大街上蹓跶一圈的。” 萧婉清语气很平和,看着李掌柜那张柿饼子脸,黑眸滴溜溜地转动几圈。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相信八面玲珑的掌柜李才听得非常清楚。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安知祸福。 “二哥这次苏醒过来,身体状况竟然发生了质的变化,而且得到确凿的证实,自己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还捎带脚办了件好事,是该激流勇退的时候了,再纠缠下去就让人烦了。” 附近巷道有浓郁的香水味传来,萧云邈冲小妹摆了一下头,两人往这边走来。抬头看见纵深处有一家货栈正在卸货,甜腻得令人头晕目眩的香水味就是从巷道的纵深处飘荡出来的。 有一队护卫戴着青铜盔,身穿加里衬的青灰长袍,手持利剑,逡巡于狭窄的巷道之间,空荡的剑鞘悬挂于扣着沉重铜章的皮腰带上。 巷道口第一个摊床是一个锻造摊贩,展示着用金银雕饰的各种精钢刀剑,各种各样的珍禽异兽形状的皮带铜章,以及金银胸针、戒指、手镯和精雕细琢的手工饰物。 卖货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摊床一角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保镖,一语不发,表情僵硬,全身黑毛,像个大猩猩似的。 汗水浸透了他身上穿的青灰色粗布汗衫,他对每一个靠近摊床的人都皱眉怒目而视,仿佛近前的人都图谋不轨,心怀叵测。 一个肥胖的男人看中了一枚戒指,正在与年轻貌妇讨价还价,由于讲不下来价钱,男人那狭窄的额际冒出了细密汗珠,如同甜瓜表面上的晨露。 “二哥,可能你不记得了。你刚刚从德惠山庄回来时,我就喜欢钻这些铺子,你就在后面追撵我,不让我钻,担心把人家摊床给撞散了。”萧婉清一边同自己二哥穿梭于摊位之间的遮阴过道,一边指手画脚地兴奋讲解道,“我认为逼仄的空间充满了活力,我喜欢与这些人为伍,看着他们讨价还价脸红脖子粗,还有为商品起争执而斗嘴,特有意思。当然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会毫不犹豫地付出银子喽。” 萧婉清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几个服饰极是华丽,娇艳姿媚,像是青楼女子不断地往这边张望。 “别不是她们被二哥丰神俊朗、萧疏轩举的仪容所吸引?一旦被她们纠缠上,不谙世事的二哥恐怕不能对付她们。” 于是,不由分说,妹妹牵住二哥的手腕疾步走进人群。 妹妹的纤细手指,细腻似瓷器,柔软似蕾丝,娇美似柳枝,轻轻握着,格外舒服,如同掌握了整个世界的温度。 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一处各式小吃摊床前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叫做龙津桥。 转头,萧婉清没看见方才那几个妖娆女人跟上来,只看见那四个带刀护卫不即不离地跟着他们。 “想吃什么?” 萧婉清伸出纤纤素手,指指并排烤串、小笼包、幽州拉面、云吞面、叉烧包、驴肉火烧等几个小吃。她的意思很明显,就在这吃了,吃完再蹓跶。 萧云邈一时间没有吱声,四处看看。 仅靠他这边的一个摊贩,一位佝偻的矮胖老妇人正在极卖力气地翻炒着铁锅里的羊肉和洋葱,可能是加多了大蒜和辣椒,浓郁的辛辣味在空中弥漫。闻之,让人感到不适。 她身边的摊床围坐着几个像是商铺伙计模样的人,他们一边咀嚼着大饼,一边吃着羊肉炒洋葱,看样子他们吃得非常香甜。 其中一个伙计与萧云邈对上目光,好客的伙计用手中筷子指点着羊肉炒洋葱,那意思是说:“羊肉炒洋葱味道好极了,你如果不嫌弃我们,可以坐下一起吃。” 萧云邈给了对方一个善意的微笑,算是拒绝。 他满腹狐疑地嗅嗅空气中的味道,眼神里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小妹,老妇人用的羊肉已经酸臭了,所以用热水洗净后多加大蒜和辣椒,用以掩盖肉臭。” 萧云邈走近小妹,声音压低,扭头瞧着依旧在卖力气翻炒的老妇人,老妇人苍老的额头和皱巴巴的面颊渗出了汗珠。 “没人会想到,看似质朴忠厚的老妇人却原来是奸诈阴险之人。” 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愤怒。 “二哥,我闻到的只是肉香。” 萧婉清把自己二哥拽到远离那个妇人听不见的地方。 “只要吃不死人,穷苦人家谁家舍得把大块变质肉扔掉?扔掉就是扔钱。你看看,他们每赚一个铜板都是辛苦。” 萧婉清似乎不以为然,语气中透着几分责怪他多事的感觉。 不过,她的眼神中倒是流露出几分惊喜,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哥哥居然能嗅到已经炒熟的羊肉是坏肉。 “二哥这是长的什么鼻子?这哪儿是鼻子,分明就是检验东西是好是坏的仪器!” “妹妹的责怪倒是有几分道理,变质肉可能吃不死人,只能令人呕吐和腹泻。但商家用变质肉冒充好肉欺骗顾客却是不应该,有违商业道德和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的底线。” 想到这些,萧云邈自嘲般地笑了,这是大周国,不是他曾经所处的那个现代化社会,这时的大周国还是封建社会。 “二哥,你既然能嗅出羊肉是坏的,那么假设有人往饭菜里下毒,你能不能嗅出来?” 萧婉清清丽的眼眸中透出一抹异彩,仿佛她的二哥是个神人,既然能嗅出已经炒熟的羊肉是变质肉,那么饭菜里的毒药他也一定能闻出来。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天真的想法,这个想法很现实。 “小妹,在这个世界上,有毒的物质无处不在,有毒的气体、有毒的植物、有毒的生物,包括有毒的金属等等。” 萧云邈果断地摇摇头,努了努嘴唇。 “小妹,但我知道的仅此而已。具体到什么是毒药,毒药有哪些气味,我一无所知,而且有些毒药无色无味,根本就嗅不出来。” 其实,萧云邈也不是对毒药一无所知,那只是他对萧婉清一种谦逊的说法,也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太多。 第23章 我是外人吗 他曾经仔细阅读过现代社会的《致命毒药大全》这本书,加上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书中介绍的各种毒药致人于死、致人于昏、致人于瘫、致人于聋哑,包括让人如何变成僵尸等等,他都了如指掌。但他不能说,害怕吓到妹妹。 萧婉清看着二哥那如磐石般目光,知道二哥办不到,一股失望感隐隐地从她的目光里缓缓流出。 “婉清,我们莫不如就在此吃云吞面,如何?” 萧云邈丝毫不去理会妹妹的低落情绪,他被浓香的气味诱惑,鼻子不停地翕动,嗅着煮云吞面那个大锅里蒸腾出来的气息。 萧婉清冲着自己二哥点头默许。 萧云邈找了一个看似干净的凳子,用手触摸了一下,看见手掌没有灰尘才请妹妹坐下。然后他向后挥挥手,让一直跟随他们的护卫赶紧过来,再然后挥手指指旁边的空桌子。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个轻微举动,却透着一个男人细腻入微的心思。 萧婉清感觉自己的二哥自从这次苏醒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变得身体有了特殊能力,就连心思也变得细腻入微了,整个人充满了温柔、体贴与善良,他根本就不像原来那个他。 那四个护卫赶紧跑过来,坐在了距离他们几步远的一张空桌旁。 萧婉清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坐了下来,还未等萧云邈招呼伙计上面,伙计已经张口拉着长声喊上了:“两大碗云吞面。” “再加四碗。” 萧云邈冲着伙计努了一下嘴角,然后把目光落在那四个护卫身上。 “婉清,还是你付账。” 萧云邈说着话,用手触摸着胸口佩戴的那枚狼头银佩。 “老板,多钱?” “你们四个铜板,”伙计把目光瞥向四个带刀护卫,略微迟疑片刻,“加上他们四位爷,总共十二个铜板。” 只见萧婉清细嫩的小手一伸,不知道从身上什么部位摸出一个类似荷包的钱包,打开钱包口,手掌轻巧一翻,啪,拍在她那侧的桌角一小块银片,她刚想说够不够,却被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打断。 “老板,我给你一个铜板,你只给我碗里添面,不要云吞行不行?” 一个怯怯的女声,声音中带着那么点嘶哑,听上去很虚弱的样子。 萧云邈与妹妹萧婉清情不自禁地同时扭头,但看见的只是穿着打补丁衣服的背影,那是一个瘦弱的年轻姑娘背影,她右手臂挽着一个竹条筐,竹条筐里装着几付用粗糙黄纸包裹的草药,浓郁的草药味已经在姑娘四周蔓延、盘旋。 原来是她! 这么巧,萧云邈与妹妹萧婉清不由得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认出来这个背影应该是那个卖丝帕的村姑。 “老板,这位姑娘的饭钱我付了,你就给她来一整碗云吞面。” 姑娘表情有些震惊和错愕,循着声音扭头,却看见眼望着她的那对施恩年轻人,眼中不禁露出一抹惊喜。 “快过来,坐这。” 萧婉清热情地摆手招呼着姑娘。 姑娘脸腾地红了,她先是扭捏了一下,而后大方地走了过来。 “谢谢哥和姐,对阿紫再次施以援手。” 阿紫近前,把竹条筐放在脚下,给萧云邈和萧婉清兄妹施礼。 “你叫阿紫?”萧云邈笑着问道,看见阿紫点头,便指指妹妹旁边的空凳子,“阿紫,坐吧,我们也算有缘。” 萧云邈看见阿紫紧挨着妹妹坐下,表情有些拘谨和局促,便宽慰道:“阿紫,我们也算认识,是朋友。” 伙计把三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端上来,青瓷大碗里放着一个白色花纹瓷勺,碗沿横放着一双竹箸。 伙计放下碗,拿起桌角那块银片,用牙齿使劲咬了咬,然后很得意地收进衣兜。 “够吗?”萧婉清笑着问道。 “够够够。” 伙计一脸羞赧,面红耳赤,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 不用吃,光是看着这云吞面的卖相、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就令人垂涎三尺,口水直流。 既薄又滑云吞在汤汁里浮起,像金鱼尾巴一般摇曳生姿,馅料透过薄薄面皮似隐若现。细面圆润顺滑,弹性一如皮筋,极具嚼头。 加之米黄色汤汁里点缀几片翠绿青叶,幼嫩得仿佛翡翠,让人担心箸子一触会不会碎裂。 汤汁浓稠,色泽艳丽,香味扑鼻。 “三位客官,想吃麻辣自己放。”伙计说着话,殷勤地把盛麻辣油的青瓷罐,往三人中间顺着桌面滑了一下,接着放下一个花瓷小碟,“这盘姜不辣小菜是赠品。” “谢谢,谢谢老板!” 阿紫拘谨地站立起来,点头道完谢,又惶恐不安地坐下。 “吃吧!” 萧婉清说着,把碗上箸子往边上挪动一下,用瓷勺轻盈地?了一勺汤放进嘴边嘬了一下,眼神望着阿紫和自己的哥哥,说道:“好鲜啊!味道好极了。” 萧婉清不愧是王府出来的郡主,就连吃饭也温文尔雅,细腻而富有光泽的玉指轻轻捏着汤勺顶端,轻盈而曼妙,那曲线和每一个细微动作,让人看了极具美感和无比舒服。 萧云邈用眼神示意阿紫“吃吧”,他自己则用筷子挑起细面放进口中。看他不住地点头,就说明云吞面的味道和口感很合他的口味。 “阿紫,你卖丝帕得到的银子足以支付草药和云吞面的钱,还富富有余,怎么还那么节省?” 原本阿紫脸上都是开心的笑意,可萧云邈这么一问,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脸色瞬间黯淡下来,眼中挂着一抹忧伤。 她低垂着头,用箸子轻触着云吞面,一时间没言语。 半晌,她抬起头看着萧家兄妹,才喃喃道:“哥、姐,我看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我不想扫你们的兴。但既然哥问了我,我就实话实说。”她看见萧云邈点头,便继续说道,“哥、姐,如若不是我饿得走不回家去,我不会买面吃。我心里清楚你们同情我多给了钱,可我不能糟蹋钱。我们家一年到头下来也赚不上十两银子,你们给的银子够我们家吃两个月的了。还有,抓的草药我姐吃完了,我还得进城来抓。” 阿紫语速缓慢,像讲述别人家的苦难故事述说着自己家的艰难。 “阿紫表情平淡,眼神阴郁,除了眼底深处隐藏着一抹忧伤,并没有因生活清苦就放弃希望,言谈举止间,仿佛她对未来生活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或许,像阿紫这样的故事在整个幽州城遍地都是,受苦受难的人家又不是她一家。所以,妹妹脸上除了有一丝怜悯之色,并没有其他神色。毕竟她出身名门望族,打从娘胎里出来,嘴里就含着金钥匙。” “但自己不同,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而来,自己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已经消除了贫富不均,只要你肯努力和付出,就不会挨饿受苦。” 萧云邈一边吃着饭思索着,一边听阿紫讲述着。 阿紫讲完,他心头一紧,心里很不平静,他的确心里很难受。 现实世界他无法改变,他只能适应,他在想该怎么帮助这个需要帮助的新结识的村姑。 让萧云邈感到欣慰的是,阿紫虽然身上像背了一座大山,但生活的艰苦并没有压垮她,一个几乎一无所有的姑娘,依然对前行的路充满乐观和期待,她善良而进取的心态让二王子非常感动。 萧云邈让阿紫接着吃面,他继续问道:“阿紫,你姐的腿伤严重吗?” “严重。”阿紫脱口而出,然后抬起头,丝毫不顾及嘴角还当啷着一截细面,“她挖野菜,不慎坠落山崖,摔断了腿。她爬回家时已经成了……血……人。”阿紫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几声,她稳定了一会儿情绪,继续说道,“我姐非常坚强,硬是没哭一声。村里有个懂医的,但不是骨科郎中,他让我爹娘去城里请个郎中,但我家没钱……我姐……我姐就那么硬熬着绣了这些丝帕……” 阿紫实在讲述不下去了,转过身,抽泣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两颊滚落,一时间,悲伤瞬间如潮水一般冲击着她的心房。 萧婉清想过去劝劝,被萧云邈用眼神阻止。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心里的憋屈发泄出来就好了,而痛哭似乎是发泄情绪最好的方式,要不老人常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阿紫终究还是比同年龄的孩子多了几分坚强。 她在发泄一通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虽然她停止了哭泣,也恢复了正常,但眼神中的那抹呆滞和悲伤太明显了。 “婉清,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萧云邈先是瞅了一眼阿紫那张悲伤的脸,示意她吃面,而后把脸转向旁边的妹妹,他的眼里竟然露出一抹渴望般的期待。 “二哥,你这么说话不是扯远了吗?”妹妹没好气地瞥了哥哥一眼,用手中箸子轻拍一下云吞面,一个不幸的云吞被戳破,“二哥,你想让我做什么吩咐就是了,干嘛那么客套,我是外人吗?” 第24章 随缘 也是,吩咐自己妹妹做事,搞那么多让人心烦意乱的繁文缛节干嘛,不是纯属给自己添堵嘛。 “婉清,王府那么多护卫、家丁、侍女和奴仆,几年不穿淘汰下来的旧衣服不少,你给阿紫找一些,让她带回去。如果可能,让钱郎中过去一趟,总不能因为没钱治疗,让一个姑娘家成了瘸子吧!” 啊!他们是幽州王府的王子和郡主,阿紫脸色立时变了样,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忙不迭地磕头。 幽州王府在幽州地界如同皇宫,萧王爷自然就如同皇帝,而王子和郡主也自然就相当于皇子和公主。 当然,王府上上下下并没那么想,可当地老百姓却是这么认为的。 “王子、郡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收了你们的钱,我……我……这就还给你们。” 阿紫说着,从竹条筐底层翻出一个钱袋,里面都是用萧婉清给的那块银子兑换的花剩下的铜板,她把钱袋放在桌子上,起身拿着竹条筐就要离开。 “站住!” 萧婉清板着面孔,喝住阿紫,然后手一伸拽住她的衣袖,把她拽坐在原先那个凳子上。 这头,买云吞面的伙计转身看见阿紫给萧家兄妹跪地磕头,口中称呼“王子和郡主”,吓得他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块银片,浑身颤抖着,眼中露出惧色,适才眼中那抹得意之色荡然无存。 四周迈单的、闲游的、买东西的和要坐下来吃饭的民众,看见这边突然一个姑娘家和店老板给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跪下磕头,都把目光聚焦过来,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你起来,”萧云邈瞪着那个伙计,伙计一脸蒙圈地望着他,害怕得就是不敢站起来,“你再不站起来,我让护卫把你送进幽州府衙。” 伙计一听,这才慌乱地站立起来,但还是双手举着那块银片,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店老板,我就把你看做是店老板。吃饭给钱天经地义,你不收钱就是陷我们萧家人于不仁不义之地。”萧云邈陡然间把眼睛一瞪,脸色唰地阴沉下来,面带愠色,“怎么,你想陷我们兄妹两人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伙计原本就心惊胆颤,再让萧云邈这么一吓唬,脸上冷汗瞬间流淌下来,他一边用空着的那只粗糙手掌涂抹着额头,一边抽搐着嘴角连连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那就赶紧收起银两,该干嘛干嘛去。” “是是是。” 伙计唯唯诺诺着,躲到一边煮面去了。 那头,萧婉清把桌面上那个钱袋交到阿紫手中,示意她把钱袋赶紧藏起来,万一让哪个歹徒惦记上,那岂不成全了歹徒? 阿紫眼见萧婉清不是虚情假意,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感觉从她心头涌出,像悲伤那样再次肆虐地冲击着她的小小心房,便急忙收起钱袋,压在竹条筐底部。 “你们贵为王子和郡主,我一个穿得破衣烂衫的乡野村姑,怎么能与你们同坐一桌?” 阿紫说着就要把碗端走,被萧婉清伸手拦住。 “阿紫,我哥和我并没有嫌弃你。你刚才没听到嘛,我哥还让我把府里的旧衣服拢一拢给你捎回去,还要给你姐找个好郎中治病,难道你就这么忍心看着你姐的断腿接不上?” 阿紫沉默了,把端起的碗缓慢地放下,看上去像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可她手拿箸子夹着细面往嘴里塞,却触在了嘴唇上,她那个模样又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复杂。 当然在想姐姐的断腿如能得到眼前王子和郡主的帮助,会很快康复。但如果没有他们两人的帮助,姐姐的断腿万难接上,因为她们家穷得在豆饼上炼油。 可他们两人不是一般人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和郡主啊!她一个乡野村妞与他们两人相差十万八千里还多,怎么能够得上啊!他们虽然不嫌弃自己,但她自己嫌弃自己啊,她不想给她们添麻烦。 萧云邈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一看阿紫的神色,就猜透了她的心思,便张口道:“阿紫,生长在什么样的家庭,我们根本不能选择,我和妹妹只是好幸运生在王侯将相之家。我不知道那些王侯将相家的子弟都怎么样,但我和妹妹与他们不一样。你也看到了,我和妹妹是真心实意想帮你。阿紫,你想想,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家的生活可能不会怎样,但你姐姐的断腿可能就真的断了。” 感人至深的语言好像打动了阿紫,眼前两个人是想真的帮她。 “你们贵为王子和郡主,为什么要帮助像我这样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村姑?而且我们还不熟悉?” 语气平淡无味,声音不高不低,但质问却很犀利。 这件事情,在阿紫看来就像做梦一样,仿佛她身处海市蜃楼之中,一切都是梦幻,等梦醒了,一切都烟消云散。 “阿紫,一个半月前,我骑马失足撞破了脑袋,整整躺在病床上昏睡了一个半月,今天是我醒来后第一次逛街。其实,我与我妹就是闲逛,散散心,根本没想买什么东西,却偏偏遇见你卖丝帕。我们几乎走遍了整个集市,想坐下来随便吃口云吞面,偏偏又遇上你,你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既要强又坚强的姑娘的故事。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是上苍安排让我们彼此相遇,是上苍让我帮助那个非常坚强的姑娘,这就是缘分。当然,不是那种狭隘意义上的缘分,这就是我坚持要帮助你姐姐的原因。” 阿紫先是沉默不语,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一缕无比兴奋的异彩。 “王子、郡主,你们相信缘分这种看上去很虚无的东西?” “这世上许多东西原本就说不清楚。” 萧云邈目光深邃而锐利,他看看阿紫,又瞅瞅妹妹。 “谁能说清楚一天之中为什么有黑夜和白天,一年之中又为什么要分春夏秋冬四季而不是五季,下雨天天空为什么要电闪雷鸣,人为什么要分男人和女人,而女人能生孩子。所以有些事情不能不信,又不能盲目地相信,一切要随缘。” 萧云邈看见妹妹直点头,随即把目光从妹妹身上移到阿紫身上。 “阿紫,对我来说帮助你姐,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且是大善事,我为什么不做?阿紫,一会儿吃完饭你就回去,你姐等着吃药。但临走时把你家地址留下,我明天安排仆人送一些旧衣服,随便把郎中派过去。” 萧云邈心里有种感觉一直没有告诉妹妹,那就是他看阿紫第一眼就感到非常亲切,就像是自己亲人那样亲,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 既然亲人遇到难处了,他又怎么会缩手旁观呢? 阿紫不再执拗,而是安心接受。 她遇见了好人,可能就像眼前这个洒脱的王子说的那样,这就是缘分。她原本不想与幽州王府扯上任何关系,毕竟地位和身份悬殊,但缘分让她如此。 由于阿紫不再偏执,三人安静地吃完云吞面。 阿紫不再扭扭捏捏,而是大方地把自己家的住址告诉了萧家兄妹,然后带着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对着萧家兄妹挥挥手,挎着竹条筐离开了集市,离开了幽州城。 萧云邈与妹妹目送着阿紫,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两人才回过头,往回走去。 萧云邈与妹妹回去时,走的是另外一条集市大街,这是两条几乎平行的大街,繁华和热闹程度几乎没有不同,建筑风格似乎也相差无几,卖的东西几乎与上一条街道一样,就像是前一条街道的翻版。 两人越过几个贩卖鹦鹉、八哥和其他鸟类的摊床,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这让他感到惊奇,他笃定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水摊床就在不远处。 在萧云邈的印象中,生活条件稍好一些的民众,普遍腰间都佩带装着各式花草和香料的香囊。就像他洗浴时,仆人把一些干枯的花草洒进水池一样。但他确定这绝不是花草香,而是香水味。 在这这么封闭和落后的年代,大街上竟然有卖香水的,无疑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令他感动和惊奇。 越过几个小饰品摊床,两人果然发现了一个香水摊床,摊床上摆满了看上去很昂贵的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每一个瓶瓶罐罐外形都精雕细琢,像手工艺品一般,十分惹人喜爱。 一看,这种瓷瓶装的香水就是从夷国带过来的。 萧云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品味其中的不同香味,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竟然从几十种混杂的香气中能分辨出具体是哪一种香气。 这就像太阳光线,一般人都知道阳光光线是由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组成,但没人不借助于三棱镜,用肉眼就能识别出七种光线来。 第25章 故意多事 “二哥,我想给姐姐买瓶淡雅的香水,我自己也想买一瓶。”萧婉清站在距离香水摊床几步远的地方,眼睛看着自己哥哥,低声说道。 “香水被称为女人的第二件衣服,而且是一件充满了魔力的衣服,带着淡淡的香味走在大街上会让男人着迷。同时,香水可使彪悍的女人变得温柔,可使孤独的女人变得强大,可使弱小的女人变得自信。”萧云邈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妹妹嘀嘀咕咕。 “二哥,什么第二件衣服、什么彪悍、强大和自信?” 萧云邈看着妹妹笑而不语,模样看上去有点神神叨叨的。 “二哥,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神神秘秘的了,你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似的,或者你去另外一个世界蹓跶过,要不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萧云邈依旧看着妹妹笑而不语,问题倒是不复杂,比高等微积分简单多了,但他的确没法回答。因为他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掌握的知识是妹妹无法想象的。如果有东西有条件,他都可以造出飞机和大炮。 “婉清,如果商家同意,我们可以不花钱就能得到香水。” “以王府王子和郡主的身份?” 萧婉清那充斥着难以置信神色的眼眸里透出一抹轻蔑,而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倚强凌弱、以大欺小,可不是我二郡主的性格。” “我虽然贵为郡主身份,但却从未有过以郡主身份,为自己、为萧家谋取过任何私利。” “人言可畏,民意不可欺,本郡主可不想给自己和萧家招来骂名。” 好一个桀骜、倔强、豪气的郡主! “不不不!”萧云邈急忙摆手,否认道。 “妹妹误解了自己,就是妹妹想以高贵的身份欺压商贩,自己都不会同意,自己又怎么会以高贵身份做出那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萧云邈诡异笑着,上前摘下妹妹胸前金质狼头配饰,让她收藏起来,然后他拽下自己银饰胸配,掖在腰带里,并摆手让护卫止步。 香水摊床后面站着两位柔枝嫩条、倾国倾城的夷国丽人,看容颜像是来自波斯帝国,穿着一白一红。 白者,一身简约素衣,犹似置身烟中雾里,身披淡米色短衫,折纤腰以凌然,皓腕隐藏于薄纱之中,纱巾缥缈轻烟,身姿窈窕步轻盈,琥珀般眸子配胭脂腮红,巧顾流盼,金发配复古翡翠琉璃。一下,女人那种独特风韵和柔情立马攫住了众人的目光。 红者,一袭红丝绫,无尽柔情在玫瑰色耳坠徘徊,香娇玉嫩美艳芳华,柳叶眉朱唇皓齿,肌肤胜雪如凝脂,龙凤刺绣配赭衣,身姿窈窕步舒缓,迷人风情惹人怜,一举手、一投足都摄尽男人魂魄。 看着异国情调的女人竟然在大周国地面上堂而皇之地叫卖,这使得萧云邈霍然想起来王维的两句诗词。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如果没有大周盛世,何来异国丽人? 原本吸引人的香水摊床却出人意料地惹得众多男客围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萧云邈看着密密匝匝的人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哥,你自己一个人又在嘟嘟囔囔些啥,什么山水之间也?” 妹妹眼神颇为迷惘地望着哥哥。 “我是说,”他伸手指指围观的众多男人,“视线内,这些个围观的男客不是来买香水的,而是来欣赏这两个夷国丽人的。” “呃。” 萧婉清轻声应答着,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倏地把目光转向摊床,静静地观察了片刻。果不其然,所有男客的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两个丽人的脸和胸脯看,个个一副眼拔不出来的猥琐模样。 “口角流涎,眼神淫秽,样子令人恶心。”萧婉清暗暗骂道。 “诸位,诸位,麻烦让一让,我妹妹要买香水。” 连萧云邈都没想到,他在陡然间积聚的声线居然如此清亮、高亢。 其清亮如同古筝弄弦,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其高亢犹如水雾青烟,回荡至大山深处,自然静谧而悠然。 众人耳朵被震麻,闻声回眸,视线内,但见两个气质高雅而非凡的年轻男孩和女孩站在人群之外。 男孩鹤立鸡群,漆黑直发,斜挺剑眉,玲珑眼突出双睛,光洁略黑的脸庞透着几分棱角分明的冷峻,高大、修长却不粗犷的身材,紫衫配体,耀如星月。 外表看似放荡不羁,却又英气逼人,眼里不经意间流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女孩,肤白胜雪,美玉莹光,双目犹似一泓碧水。两个高髻小骨朵斜插着翡翠簪,看似颇有几分顽皮味道。高挺鼻梁,优美如樱桃的嘴唇,迷人般荡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 一身素雅而华丽衣裙,无不张扬着身后无比高傲与富贵的家庭。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 当然,众多男人的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瞥向萧婉清身上,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萧婉清很不喜欢这群陌生人带着那样的眼光盯着她看的模样,那种模样让她感到像是没穿衣服就站在人前,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她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狠狠地瞪了一圈那些猥琐的眼神,把脸移向别处,但依旧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眼光落在她身上的热度。 不用问,但见两人身上的奢华穿戴就知道是幽州城里顶级人家的孩子,不是王公 就是贵族,他们可惹不起。 众人不语,付诸行动,眼神没动,脚步却纷纷挤向两侧,给两人腾出空间。但那无数道惊羡的目光似乎要将两人包裹起来。 萧云邈气宇轩昂,风流倜傥,只见他冲同样冰清玉洁、皎如星月的妹妹微微点头,两人信步走近香水摊床。 当白衣丽人与萧云邈的目光相触时,竟然不自觉地绷紧了心弦。 可能她也没想到,毫无预兆,心中突然情不自禁地翻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灼热般的躁动在她的胸膛激荡。 她当然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但那不太可能。 陡然,她不禁悄悄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往妹妹身后缩了缩,让妹妹挡在前面。她也说不好,反正就是有那种感觉,靠近的这个貌美帅气的年轻人,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到畏惧的男人,他搅乱了她的心。 “公子雍容华贵,小姐美艳不俗,盛产波斯的香水很配你们。”赤衣丽人白玉般的纤手举着一瓶香水摆弄着,“公子,给这位小姐买一瓶吧,不贵的,只要一两银子。” “周国话说得在实不怎么样,生涩得很,像没烤熟的土豆。” “不过,倒也能听明白。”萧云邈看着两位丽人若有所思。 蹩脚的语言实在与丽人的容颜和外表不搭,给人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当然,用这句古语形容丽人说的话可能也不恰当。 “人可以在伟大之前、恐惧之前、美妙之前闭上眼睛,可以不倾听任何美妙动听的旋律或者诱惑的言辞,却不能逃避味道,因为味道与呼吸同在。”萧云邈故意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一丝诡谲之光落在赤衣丽人脸上,“姑娘,你给我推荐的这瓶香水很不合适。” 语气平淡,但却刺人。 赤衣丽人递香水的手僵在半空中,微笑的表情有点不太自然。因为萧云邈没接香水,口中就吐妄语了。 “怎么不合适?” 声音冷漠,隐藏着一抹怒色,眼见着赤衣丽人的脸就阴沉下来,她把萧云邈当成了来此捣蛋闹事的纨绔子弟。 “姑娘,你口口声声让我给这位小姐买香水,但你却向我推荐一款男士香水,”萧云邈有意停顿了片刻,眼眉挑动了一下,“不知小姐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话音没落,赤衣丽人已经大惊失色,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年轻陌生的公子质疑,那种感觉就像她卖假药似的,她赶忙举起手中香水查看说明。 旁边的白衣丽人闻言,急忙把俏丽之脸凑过去,焦急的目光快速地搜寻着说明书。随之,两位美女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一抹尴尬。 这一切都被萧婉清那锐利的目光尽收眼帘,看来哥哥说中了。 虽然她惊喜哥哥猜中了那瓶香水不是女人用的,可她狐疑的是哥哥是怎么知道那是男人用的香水而不是女人用的呢?就连她这个惯用香水的女孩都不知道哪些香水适合男人,哪些适合女人啊。 萧云邈看见两个丽人在交头接耳,即便是声如蚊蚋,两人嘀咕说的话,也一字不差非常清晰地灌入他的耳中,他佯装不知,无动于衷。 “公子,有些香水是不太适合女人用,但要闻了以后才能确定。这位小姐连闻都不闻一下,你根据什么确定这款香水不适合这位小姐?”白衣丽人冷冷地接话道。 丽人脸色有些难看,她俏丽的眼中透出一抹锐利,像刀子一样落在萧云邈的脸上,仿佛他在故意多事。 第26章 拉广告 萧云邈对上她的眼睛,心中却突然一惊,立马感到眼前这两个丽人绝对不是单纯卖香水那么简单。 “如果两人都是店家雇来的卖货小姐,眼神里绝对不该有刀子,应该有圆滑和世故,唯顾客至上。” “或许两人卖香水是假,身上暗藏其他企图是真。” 萧云邈把眼中锐利倏地隐藏起来,他想看看两个丽人来幽州城到底有什么不良企图。 “这款香水属于馥奇香型,主要原料是薰衣草,薰衣草有淡淡的香味,却又不似百合那般淡然,也不同于玫瑰那般浓烈,但我个人认为它的味道更似榴莲,不喜欢的人闻之会避开它,而喜欢它的人却又如此深深沉迷,恒久痴恋。关键是它里面加了豆蔻,豆蔻辛凉而温燥。因而,这款香水浓郁而持久,适合成熟稳重的男士用之。” 萧云邈眼中带着笑意,似无恶意。 “姑娘,我说错了,甘愿受罚。” 围观看客虽然不知他说的对与错,但看丽人脸色就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无不露出惊羡的眼神,频频点头。 萧云邈夸夸其谈,却令两个丽人无比惊愕,两人有些恐慌。 因为他说的这些大部分内容,是这款香水说明书标注内容,眼前男客就那么简单地闻闻就知道了一切,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两位丽人也是看了说明书,才知道推荐的这款香水确实为男士首选。当时推荐时,忽略了推荐对象,因为谁买香水必然先闻之,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后才会购买,没料到却被人家抓住了破绽。 其实,萧云邈也就是那么一说,想认证一下自己的嗅觉到底有多厉害。如果换做是心里没有鬼的卖货小姐,正常的反应就是向顾客道歉。即便是质疑陌生男客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那也会笑着圆滑地挽回颜面,然后换上一款适合女士专用香水供男客挑选,而不会反应如此敏感。 可令人奇怪的是,两位丽人的反应却横眉冷对,如此一来,无不让人怀疑这两位丽人不是真正的卖货小姐。 “这位公子,难道你懂香水?” 白衣丽人面带微笑,不似方才那般冷漠,像对待老顾客似的看着萧云邈,眼中有一股不太好形容的神色,看着令人心跳。 “谈不上懂,我只是对一些花花草草的香性略知一二。” 这是萧云邈的一种谦逊的说法。 在那世,他闲暇之余就喜欢鼓捣一些花花草草,由此还专门阅读了《花经》等专着,一些常见常用的花草特性和用途记忆深刻。 白衣丽人听罢,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服心态,脸上戏谑的表情已然露出了心中所想,只是凑巧而已。 白衣丽人随手拿起一个白底蓝色海螺纹瓷瓶,捏开瓶盖,举到萧云邈鼻子底下,让他闻了一下,而后抽回手,盖上盖子。 “公子,这款香水如何,你可以向众人介绍一下。” 声音依旧平淡,但丽人望向萧云邈的目光中却隐藏一抹常人不能察觉的狡黠。 她在心里咬着牙、切着齿腹诽道:“我看你是真有能耐,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要戳穿你的伪君子面目。” 萧云邈像是思考了片刻,嘴唇牵起一抹轻视之弧度。 “姑娘,大部分香料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像这种以浆果和芒果为主要原料,多少添加了一些柠檬成分的香水,的确具有水果的香气,清爽、活泼、轻盈,很适合像我妹这种甜美而温柔气质的女性。” 萧云邈津津乐道至此。 萧婉清则嬉笑地瞥了哥哥一眼,像是很乐意萧云邈如此评价她。 “看来你还不完全了解我哦,我甜美但不温柔。你说的温柔那是我嘛,那是我姐婉若哦!” “缺点就是易发挥,留香时间短促,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萧云邈把目光转向自己妹妹,“但我不建议你购买这款,或许下款更适合你。” 萧云邈看着两位丽人的脸色侃侃而谈,眼中毫无赧色,倒是丽人脸色紧着变化,犹疑、茫然、不解、惊喜,最后脸上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慌乱。 丽人根本没有评价年轻顾客说词是否正确,而是快速放下这款香水,随手又拿起一款香水不由分说扭开盖子让萧云邈闻。萧云邈抽动了一下鼻子,丽人把盖子盖上,用满是复杂眼神的眼睛看着萧云邈。 “香气中具有混合特色辛香气息,是……是……” 两位丽人脸上立时出现了“终于露丑了,你这是咎由自取”的开心神色。 “是珍贵木材柏木、沉木,添加了动物麝香制成,香气温暖而浓甜,浓厚持久。但这款香水不适合女人现在使用。” “为什么?”白衣丽人脸色由开心一下子变成了懊丧,忙不迭地问道。 “我跟我妹说过,香水是女人的第二件衣服,白天喷它,丝毫感觉不到给人的那种朦胧、高贵、典雅和神秘的气质,但是到了晚上,它与众不同,有着神奇效果。” 从两位丽人的脸色能看出来,好像两人信服了,但似乎还心有不甘,一个专业卖香水的人怎么能让业余的给制住? “公子,麻烦你再给品鉴一下这款香水。” 丽人语气还算客客气气,但观其表情却总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高傲感觉,仿若是那种……那种……被人强行按着脖子摩擦依旧不服输的感觉。 丽人把敞开盖子的一瓶云彩蓝瓷瓶装的香水,在萧云邈鼻子底下晃动了那么一下,一霎一股素心兰味的幽香升腾起来。 “这是一款以琥珀香原材料为主的香水,里面添加了茉莉和栀子花两种花香。茉莉属于清香型的,而栀子花兼奶油香与果香,香气高雅而持久,浓而不腻,闻之让人心里产生一种既轻松又安静的情绪。”萧云邈把目光移向自己妹妹,“婉清,这款香水很适合你。” 姐妹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那抹傲气渐渐消散了。 两人知道这是遇到高人了,两人加在一起都斗不过此人。或许除了师父,没人是他的对手。 “此人,不但能分辨出混合香水气息中的细微气味,还能把香水的制作原材料说得头头是道,就仿若目睹了香水制作过程,这种波诡云谲的能力不是鬼神,胜似鬼神。或许师傅来了,也甘拜下风。”白衣丽人幽幽想着。 萧婉清拿着香水,抬手摸腰,就要掏钱购买,被对面倏然伸出的一只细白柔嫩的小手挡住。 “公子、小姐,我们姐妹两人从波斯到这大周国一路上,还未遇见像公子这么闻香识货的男人。我们姐妹两人初到幽州城,人生地不熟的,想与两位交个朋友,货钱就免了,你们可以任意选择两款香水。” 白衣丽人说完,轻盈挥手,优雅地指指摊床,像是很大方地说道,请选吧! 萧婉清停住掏钱的手,移动眼眸,不由得瞟瞟自己的哥哥,见哥哥肯定地点头,便丝毫不做作地随手拿起两瓶云彩蓝瓷瓶。 围观看客不是听呆了,就是看呆了,反正是惊呆了,一缕缕敬慕的眼光落在萧云邈身上。 “看看人家,只是动动嘴皮子,两瓶香水就到手了,那可是足足省了二两银子啊!寻常人家两三个月的生活费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感叹道。 “我叫阿邈,我妹叫阿清,住柳荫街七号。”随着哥哥介绍,萧婉清礼貌性对着两位丽人笑着微微点头,他看着她们问道,“姑娘,不知道能否将芳名告之?” 萧云邈总是觉得两个丽人身上隐藏着什么故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自报了家门,但隐讳了许多。 既然交朋友,那最起码得知道对方叫什么。 “那有何不可?”赤衣丽人终于抢说了一句话,“我叫落英,我姐叫芳草,就在这卖香水。还望公子与小姐广而告之,捧捧我们的香水摊床。” 原来是在这拉广告! 萧云邈心里想着,冲着两位丽人微笑着点头,算是告辞。 方才的对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丽人卖的香水货真价实,而且款式多样,有男士专用。 萧云邈兄妹一离开,众人蜂拥而至,如同抢货一般。 其实,有人早认出了离开的俊男靓女就是王府的王子和郡主,只是碍于两人在场,他们不敢多嘴惹事,才闭口不谈。但等两人一离开,他们就开始欢腾开了。 “刚才走的是幽州王府的二王子和二郡主,他们闻了香水不会有假,那我买二王子刚才说的那款与众不同的香水。” 一个头戴浅色纶巾的像是读书人模样的年轻人,往摊床上丢下一两银子,似乎很无视众人投过来的惊诧目光,堂而皇之地拿走了一瓶香水。 “萧王子、萧郡主!” 两位丽人口中几乎是同时惊呼一声,彼此飞速地对望一眼,不由得把目光了向萧云邈兄妹离开的方向。但此时,连两人一丝背影也没看见,丽人姐妹像是很失望的样子,搭对起近前的顾客。 第27章 会会他去 “唉!”一个身穿蓝衫、年纪近三十的男子叹道,“我要有人家二王子的嗅觉,就省去了付这一两银子。”他伸手指指,“买那瓶男士专用香水。” 他说着,一边很遗憾地晃晃脑袋,一边把一小块银子扔在摊床上。 他说的话被一个认识他的瘦猴脸男子听见,语带挖苦道:“我说举人老爷李茂松,你如果嗅觉那么厉害,那你还是人吗?” “我说麻秀才,那不是人,是啥?” 李茂松追问一句,斜眼看向对方,像是不懂他说话意思似的。 “狗也!”对方连考虑都没考虑,脱口而出。 “麻老六,我去你……” 似乎,想到一个道貌岸然的读书人口出脏话不雅,腾地刹住了嘴。 李茂松接过红衣丽人递过来的一瓶香水,咸猪手顺势摸了摸对方柔若无骨的手指,像是很满足似的,对着丽人谄媚地笑笑。 丽人则像没事人似的撇开他,搭对起其他顾客来。 李茂松狠狠地瞪了瞪骂他的那个家伙一眼,转身离开了。 萧婉清把两瓶香水珍而重地塞进怀里,就像是走进了香气飘荡的房间一样,娇弱的身体四周顿时香气缭绕,如同她喷洒了大量香水一般,让她有种很不好意思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两片红霞跃然脸上,让她的面颊更加娇媚。 萧婉清怯怯地微笑着,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顽皮的小女孩。但很开心,不是因为她变成了小女孩,而是因为她的二哥。 萧婉清羞怯地扭头看了一眼萧云邈,陷入了沉思。 “仿佛一觉醒来的二哥成了神人、能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否则该怎么解释他那奇怪的嗅觉、超视力、超听力呢?” 女孩家一般都害羞,临出门时,即便想把身上喷得香一点,也是轻轻淡淡地点一点,都担心身上香味浓郁了,路人该把她们想成了青楼女子。 似乎萧云邈丝毫不在意香味扑鼻,没有一点点不适感。 在那世,他就生活在一个香水无处不在的世界里。如今置身无香世界,他却感觉到有点不适。 “二哥,你、你别生气啊,我、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有那种感觉。” 萧婉清突然变得口吃起来,她抬眸瞧着哥哥。 “婉清,你是我小妹,想说什么就开门见山,直来直去,别吞吞吐吐的。” “二哥,现在你连说话我都听不懂了。什么开门见山,大山都在老远的城外,你看看。”萧婉清说着抬起纤细的手臂指指前方,“什么直来直去,如果我们直走就得撞人家墙上。吞吞吐吐,我还能略微明白点,就是人们常说的口吃吧!” 如果小妹能听懂他说的话,那才奇怪呢! “婉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祸得福吧。”萧云邈故意把脚步慢下来,他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回答,“老天让我遭了那么些天的罪,可能在补偿我吧。我也奇怪我怎么懂得这么多,可能在我昏迷期间,上苍安排我偷看了许多天书,偷学了许多技能,学成后醒来。” “二哥,就连那些下人都感觉到你变了,你不再冷冰冰,而是变得有人情味了。而我感觉你除了身体是我二哥外,其他什么都不是,言谈举止,包括声音都不是,就像换了一个人是的,是个冒牌货。” “小妹,你没有说错,我的确是个冒牌货,但我不能承认。其实,即便是我承认了,以你们的认知能力也不可能理解。”萧云邈心道。 “婉清,那我问你,你是喜欢现在的二哥,还是喜欢苏醒之前的二哥?” 萧云邈像是无意识地用不长的手指甲轻慢地捋捋鬓角。 “当然是现在的哥哥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后,萧婉清微翘着嘴角,盯着二哥看。 “为什么?” 眼神中仿佛透出萧云邈迫切想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怎样的人。 “二哥,因为你是私生子,又介意母妃对你一直很冷淡,你很消沉,不爱说话,甚至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除了对我和姐姐还有几句话,对其他人你几乎无话可说,甚至对父王都没话,有的只是冷漠的仇视,因为是他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带给你耻辱。” “私生子”这个词无论是在那世,还是现世都不受尊重,都不被人接受。好在他是王子,境况应该要比其他私生子好很多。 “父王待我如何?” 萧云邈心中霍地生出一股苦涩的滋味,仿佛他真的成了私生子。 “好得让我们嫉妒,但你从不领情,一切都心安理得地接受。能看出来父王根本就不介意,反而很欣慰,说你很有性格。” “哥哥带我如何?” “哥哥总说,作为孩子,哪儿来的错?他非常理解你,总是护着你,甚至拧着母妃行事。尽管母妃不悦,但她很爱自己的儿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睁眼喽。” “婉清,照你这么说,我们家四个孩子相处得还非常融洽,你们丝毫不歧视我。只是心底那块私生子的阴影像凝重的雾霾一样,总是笼罩在我的心头,而我自己则一直没走出去。” 萧婉清欣慰地点点头:“二哥,就像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是兄弟姐妹。在我们心里根本就没有私生子一说,你是父王的孩子,我们也是。” 萧云邈看见妹妹那原本妩媚的眼神里一下子盈满了亮晶晶的东西,像碎芒一样闪烁着晶莹的光。 萧婉清把头背过去,举起芊芊手指,轻柔地揩了那么几下,回过头来,一切如初。 “婉清,那我平时都干些什么?” “你刚刚回府那几年,不安心,也可能是在鬼叔的山庄野惯了,你总是不听话地往外跑。上学堂比我强多了,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能坐得住板凳子,学习还非常刻苦和认真,这也是父王高兴的地方,他不想你成为浪荡王子。” “婉清,我是王子,总不能游手好闲,一无是处吧。” 萧云邈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学习之余,你就教我鬼叔绝学,轻功、剑术和箭术。领着我四处瞎逛,反正身边有护卫跟着,我也不害怕。但是你总能把护卫甩掉,护卫一跟不上,我就害怕,担心找不着回家的路。” “那我们丢过吗?” “一次都没有。即使街路曲折蜿蜒如藤蔓,你就像老马识途一般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突然,萧云邈眼里泛起一抹雀跃的神色。 “婉清,你是否知道我有没有朋友,都有些什么朋友?” “二哥,我正想说这事,你就问上了。” 萧婉清忽然间停住了脚步,眼睛瞥向旁边非常狭窄的胡同。 “二哥,你这个人不屑交朋友,认为别人不会与你真心实意交朋友。但有一个人例外,你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就往王府跑。当然,王府他是进不去的,他只能站在门口询问护卫你醒没醒。能看出来,你受伤他非常悲伤。” “他是谁,住哪儿?” 迫不及待的心情显而易见,萧云邈那个焦虑的样子恨不能那个朋友立马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叫狄利昂,家就住在,”萧婉清把目光望向幽深、静谧的胡同,“破巷的尽头就是,但这是他家后院。” “破巷?”萧云邈重重地重复道,感觉到这个名字起得怪怪的,就像黑夜里出没的猫头鹰一样,“谁起的呀?” “不知道,大家都这么叫。” 萧婉清闪动闪动靓丽动人的眼睛。 “二哥,我初次跟你来的时候与你一样,也觉得这个巷名起得带着那么点侮辱和歧视的意思,但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并没有把破巷的叫法看着那么重,像是习惯了。” “唉,可能寻常人家的生活就这么简简单单,叫什么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 萧云邈都感觉到自己这句话极富哲理,但看自己妹妹却好像没什么反应。 “哦,她听不懂。” 他有点懊丧,头像明星那样一甩。 “走,去会会狄利昂。” 心想身动,说话间,萧云邈已经迈动双脚,往看上去有点瘆人的破巷跑去。萧婉清给后面的四个护卫打完在这等的手势,快步随之。 两人循墙而行。 小妹如滑丝般流畅地迈步急奔,两人距离逐渐拉近。 几缕残阳照在那被无比黑暗所吞噬的街巷上空,在残破的石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窄路两侧清一色是由灰砖砌成的围墙,静谧而安详,淡雅而古朴,透着一种别人看不懂的浓重和幽远。 美中不足的是窄路是土地,有些粘鞋。 “二哥,如果不是有你陪伴,我一个人宁愿绕个大远,也不会抄近道,走这如此诡异骇人的胡同。” “倒不是说有歹人劫道,而是胡同死寂得让人心悸、恐惧,夜里会做噩梦。” “胡同两侧家家户户高耸的青石墙,令人有种仿佛陷入绝壁深渊的感觉,寻不到出去的路。” 萧云邈回头看着妹妹问道:“我以前常走这道吧?” 第28章 脏东西 萧婉清点点头:“二哥,这就是狄家后院,我们从墙角绕过去。” 萧婉清停下脚步,扭身看着自己哥哥,眼中露出不解之色。 而萧云邈则像是无动于衷似的,双手抚在墙上,审视着墙面那些像是长期被脚掌蹬出来的一个个不太规则的凹槽。 他手上的动作非常轻盈,就像是在抚摸自己最为珍爱的东西似的。 “二哥,这都是你留下的,你从不走大门。” “我!”像是不自信似的,萧云邈站在墙下,怀疑似的仰望着高高的石墙,足足有两丈高,折成米数应该在六七米上下,“既然我能越过去,为什么还要绕墙角?” “二哥,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萧婉清撅撅嘴角,像是生气似的乜斜哥哥一眼,“你身体刚刚恢复,还不知道能不能跃过去。” 其实,萧云邈知道妹妹在担心他的身体,他就是那么一问,想确定一下,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 “假如跃不过去,摔下来可不得了,要是旧伤复发,可能他真的活不过来了,还得另行穿越重生,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他暗忖。 萧云邈蹦蹦跳跳,活动活动四肢,感觉自己精力旺盛,一股股热流从丹田翻涌而出,扩散到四肢百骸,令他的整个身体充满了力量感。 “婉清,你能越过去吗?” “马马虎虎,但你得在上面接应一下。” 萧婉清似乎信心不足。 “婉清,我们走石墙进狄家。” 萧云邈向来主意就正,自己拿准了的事情,谁说都白扯。 萧云邈说着话已经退到过道那侧,身体紧靠着对面墙体。由于阳光照射有限,他感觉到了墙体冰凉,凉得令人难受。 萧云邈全身提力,噌噌噌……迈动双腿,脚尖紧贴墙壁,似乎并没怎么提力,就攀上墙头,全然没感觉到自己健硕身体有多么负重。 萧婉清丝毫没有耽搁,紧随哥哥攀上墙头。当然,如果她不手脚并用,恐怕身子就得挂在墙壁上。 “婉清,你这不是也没用我帮忙就自己攀了上来。” 萧云邈用带着几分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在给她鼓劲。 “上来是上来了,不过,动作没有你那么潇洒自然,我笨拙多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就怕意识不到自己存在的不足。意识到了,就会想尽办法克服掉,这是天性使然。 “婉清,你不是说墙壁凹痕都是我踩的嘛。熟能生巧,当你也踩出另外一片凹痕,你不就成了我?” 道理萧婉清自然懂。 只是……只是……唉!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闹心事了。 “如若父王把自己像二哥那样送到鬼叔身边,功夫从小就练起,可能自己也会与众不同,卓尔不群。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想。 萧云邈坐在墙头,晃悠着双腿,嘴角噙着笑意,就那么看着杏眼含情媚态万千的妹妹。被哥哥盯着看,妹妹不好意思地红脸了,娇若丁香。她仿效哥哥一般坐在墙头,压根不去理会屁股底下的衣裙是否弄脏了。 “婉清,哥哥和父王的功夫如何?” 妹妹脸红起来更漂亮,跟涂了胭脂似的。其实,不管妹妹做什么,都漂漂亮亮的。看着妹妹玉指环膝,用一种如梦似幻的眼神望着他,眼神里面充满了感情,他竟然有种想去轻轻拨弄她发丝的冲动。 “怎么说呢?” 妹妹小脑袋瓜略微歪斜着,一脸思考的神色。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又不是科举考试。” “哥哥自小随父王在军营生活,父王把一生技能都传授于他,他得了父王真传。除了父王,军营里就属他最厉害。” 萧云邈摇摇头,眼角露出讥诮的微笑。 “婉清,他是少帅,军营里都是他的手下,与他对弈谁敢用心,伤了世子就是死罪,就像那良才他们与你比试,处处让着你一样。” 萧婉清也紧着摇头,她摇头是不同意萧云邈观点。 “二哥,你想到的父王也想到了。所以他对与大哥对弈的军士说,谁敷衍塞责,谁手下留情,军法处罚。他必须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婉清,要是这样,那大哥真的有些能耐。” 萧云邈眼中那抹讥诮之色消失了。 他把目光了向空荡荡的庭院,庭院分外静寂,四下肃然,有些冷清。多数老屋早已经斑驳陆离,苔藓遍布屋墙和石阶,虬龙屈曲野藤和肆意开放野花覆满整个围墙,庭院遍地绿草,野菜丛生。 乍看杳无人迹,惟有不远处那几座破旧房屋,在默默倾诉主人过往的景况,昔日大户人家三进院落的辉煌不再。 “婉清,那你快告诉我,哥哥与父王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萧云邈似乎想听完结果就跳下去。 “父王说,要说哥哥于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纯属瞎吹,但于百人之中取敌将首级却不是虚夸。哥哥得了萧家百鸟朝凤枪真传,父王在此基础上又独创了七探盘龙枪法,神鬼莫测,似乎哥哥打遍军中无敌手,就连那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有名战将都不是哥哥对手。” “那父王呢?” 一抹无法言喻的迫不及待的神色,从萧云邈的眼角眉梢泄出。 “父王从不在家里谈论这些,这些还是鬼叔偷偷说的。当今世上,武功盖世的武学泰斗共有八位,每一位名头都很赫亮,父王和鬼叔的功夫大概与八位泰斗的大弟子相差无几。鬼叔说,他曾经与武学泰斗闻余生的弟子梅千雪交过手。因为当时潞州守将雷苍隐也是闻余生的弟子,萧家军攻城,他就派手下人去青城山请师兄梅千雪助阵。事后听说梅千雪是在闻老先生不同意的情况下偷偷下山的。” “鬼叔与梅千雪在潞州城下打了一架,两人从中午一直打到晚上,打了足足有三个时辰,只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听说最后打得两个人把手中兵器一扔,躺在地上聊起了大天。两人聊完后,梅千雪连潞州城都没进,直接不辞而别回了青城山。” “雷苍隐一看大势所趋,直接打开城门投降。用他的话说不想让兵士和百姓做无谓的挣扎。父王奏请柴皇帝下圣旨继续留任雷苍隐,被他婉拒。他回了天苍山老家,听说隐居于深山幽谷之中,做起了神仙。” “婉清,我问父王功夫怎样,你怎么谈起了我干爹呢?” 声音里透出一抹不解,不解之中好似隐藏着几分不悦。 “二哥,你怎么不明白呢!既然鬼叔说他与梅千雪打了个平手,而鬼叔又是父王手下,如果父王没两下能耐,又怎么能让鬼叔心甘情愿地臣服,所以父王的功夫或者与鬼叔齐平,或者高于鬼叔。” 仔细想想,确实如妹妹所言,看来父王与哥哥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萧云邈看着妹妹默默点点头。 “婉清,走,会朋友去。” 萧云邈说完,好像身子一动,飘然而至地上。而萧婉清则是直接跳到地面,好像地上发出一声“嘭”响。 两人扑噜扑噜衣服上沾的灰尘,往庭院深处走去。 细瞧,正房墙角下有一位穿着破烂不堪、脸上蒙着破布的矮小的人,独自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像死了一般,但听着他那酣味十足的呼噜声,仿佛正在好梦里游荡。 他躺的那个地方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直往萧家兄妹鼻孔里钻,萧家兄妹看着眼前光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之外,整个庭院四下昏暗无光,满是寂寥、苍凉和萧瑟,庭院像是一座被人遗弃的宅子,却有种古朴而诡谲的感觉。 萧云邈狐疑的目光瞥向自己的妹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结下的那个朋友,鸡爪般的手指,枯涩的手掌,猿猴般的脸,甚至都不如猿猴受看。 看其身躯畸形,他好像是个侏儒,弯曲的双腿长度可能不到两尺。 “自己是王子啊,怎么会教下这么一个侏儒朋友呢?” 他满脸狐疑之色。 萧云邈看见妹妹十分肯定地默默点头,心里那个别扭劲就别提了,他后悔来了这里,恨自己怎么这么草率!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先前的那个萧云邈结交下的这个侏儒,现在的他都不想与眼前这个邋遢肮脏的东西有什么瓜葛,趁着这个脏东西还没有醒来,他焦虑地给妹妹使着眼神,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就在萧云邈似想迈步还没迈步的当口,那人好似听见动静,扑棱一下站起来,他的突兀举动,加上满头灰尘,活像死而复活的鬼,竟然让萧云邈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不过,惊吓之余,萧云邈突然改变了想法,决定不走了。 因为这个脏东西站起来的动作简直太诡异了,像鬼影一样,甚至连他这个千里眼都没看清楚,脏东西就站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萧云邈那极为复杂的眼神落在对方身上时,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他饶富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脏东西。 第29章 摔裂南瓜 双腿与上身的比例之差大得令人无法想象,像一个怎么长也长不大的丑陋的几岁孩子,畸形的双脚跟大头颅一样与身子不成比例,但明显是成年人的脚和脑袋,鼓胀的宽额头下是一张扭曲的怪脸,双眸一大一小,从满头卷曲的如同黑色浪花下面向外窥视。 不过,脏东西也不是一无是处,眼神还算犀利,透着明亮的光。他引以为傲的应该是他那头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漆黑油亮的粗硬卷发,以及粗壮得如同牛腿一般的双臂。 如果只看上半身,脏东西应该是个力大无穷的车轴汉子。 “由此看来,先前那个萧云邈结交下这个朋友一定是有原因的,也一定是因为那个原因,让先前那个萧云邈决定与他继续交往下去。”他心中默默地咕噜着想。 脏东西看上去百无聊赖,表情悲苦,与萧云邈乍然相逢,死人一般的呆滞眼眸陡然间瞪大,一下充满了惊喜,就像干枯的河床一下子溢满了水。 突然间,都不带酝酿的,脏东西喜极而泣,咧嘴痛哭流涕,干枯的河床竟然流淌下来真眼泪,还淌得哗哗的,一如小河流水。 脏东西一边笑嘻嘻地用一只脏手涂抹着眼泪,一边用另一只脏手指点着萧云邈往前凑,而萧家兄妹则像很害怕似的一个劲地往后退,像是被逼得不得不后退似的。 脏东西身上的味道太臭了。 萧云邈与妹妹不是躲他,而是躲他身上的味道,可他竟浑然不知,一直把萧家兄妹逼到紧贴着墙壁,退路被堵住了。 “站住!”萧云邈已经顾不上他的面子了,大声喊道,“狄利昂,你身上太臭了!” 这一声大喊真奏效,狄利昂戛然而止,扭头嗅嗅自己身上,他咧嘴笑了,牙齿倒是整洁齐刷。 萧云邈这才看清楚,他的两只眼睛长得与常人迥异,一只眼睛白眼珠大黑眼珠小,一只眼睛白眼珠小黑眼珠大,但无论黑眼珠大与小,眼瞳像锥子,锐刺刺的,简直让人恐惧。 只见他身子一纵,一个箭步飞了出去,眨眼间,到了数丈开外。 “好快的身手!”他叹道。 错愕之余,萧云邈自愧不如。 “私生子,你倒是嫌弃我身上臭,那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身上的臭是怎么来的呢?” 一见面就被人嫌弃,似乎狄利昂并没有气恼,只是有些不忿和委屈。 “什么!口一张,这个臭侏儒竟然叫自己私生子?” “他不知道自己最忌讳别人提私生子三个字吗?” “欠揍!” 萧云邈不由得攥了攥拳头。 “听口气,似乎对方身上的臭是自己给造成的。” 萧云邈不解而茫然地摇头。 狄利昂脸上依旧漾着那抹喜悦,仿佛萧云邈是他的精神寄托。不过,萧云邈一点都不喜欢他那副嘴唇上撅、眼神里流露出的那丝轻视神态。 萧云邈虽然有点恼怒,但并没有挂在脸上。 两人刚刚见面,还有许多未解之谜等着臭侏儒给他解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太好形容的古怪笑意。 很奇怪,狄利昂的声音很正常,没有桀桀之音。 “像这种与生俱来就丑陋的家伙,被人嫌弃,生活最下等的人,人生观都扭曲,心理更不健康,性格大多古怪、变态,声音也是桀桀之音,但眼前的这个侏儒却颠覆了自己的想象。他除了丑陋,一切如常人,而且是一个常人中的佼佼者,有点意思。”萧云邈看着对方那张臭脸轻轻点头。 “狄利昂,难道你身上脏兮兮的竟然与我有关?” 看神情,萧云邈多少有些吃惊。 “休戚相关。” 狄利昂脸上竟然跃上了一抹委屈,像个孩子一样。 “说说看。” 二王子一团和气的表情。 “萧云邈,你如果死掉,我也不打算活了,”狄利昂伸手扯着衣襟,抖动几下,“一个将死之人还洗什么衣服。”他接着嘿嘿干笑几声,略微侧头给萧婉清行了一个见面之礼,“萧云邈,我不怕郡主笑话,我这身子和穿的这身衣服已经一个半月没洗了。” 萧云邈眉头一皱,一层薄薄的的云雾笼罩在他的心头。 “狄利昂,我受伤昏迷不醒与你何干?” “你说什么,什么?”狄利昂嘴上快速喊着就要往前凑,被萧云邈摆手制止,狄利昂突然大吼一声,“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糊涂?” 狄利昂恼怒得在原地打转,畸形的脚掌把地面踏得灰尘骤起,瞬间尘雾弥漫。他就像雾中鬼影,狂扭着矮小身躯。 “狄兄息怒。”萧婉清赶紧接话,“我二哥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我不把他领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你这么个朋友。” “士为知己者死,士为知己者死!” 狂暴的声音从尘雾中传来,声音里隐含着几分暴戾之气。 骤然,鬼影停止不动了,弥漫的尘雾渐渐散去,清晰而丑陋的侏儒就站在前方,他把头往前探探,满眼关切之色,轻声问道:“郡主,你哥哥,他……他真的失忆了。” 现在的侏儒与刚才那个狂暴之人截然不同,仿佛不是一个人,现在的侏儒声音里充满了柔情,很难想象,如此温柔的声音出自一个车轴汉子。 呵呵,把一个侏儒形容成了车轴汉子,带着那么一点点讥讽和嘲笑之意,随你怎么想吧。 “狄兄,我二哥刚刚醒来没几天,他一醒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我这不带着他旧地重游,寻回那些失去的记忆。” “噢,”狄利昂像是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说他看我的眼神不对嘛,陌生得很,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呢,却原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突然,侏儒扭动了一下身体,带起些许灰尘,“郡主,你哥哥他看我这个臭样,该不会与我绝交吧!” 狄利昂一副懊丧到了极致的表情。 “狄兄,我二哥听说有你这么一个朋友,紧着让我领他来。他看见你这个样子都没有离开,说明他不讨厌你。只是……只是你身上的味道太难闻了,熏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狄利昂脸上带着一抹隐含着歉疚的轻浅笑意。 “郡主,实话告诉你吧,刚才你也看见了,我与你二哥如同过命的兄弟。如果你二哥死了,我寻思着就那么等死得了。我要是知道他醒了,往这来了,我怎么着也得换身衣服不是?” 简简短短的几句话,却让萧云邈心里翻涌不已,顿感一股暖流在心底涌动,看来眼前这个侏儒与自己真的是生死与共啊。不过,令人生厌的是他身上的臭味,实在不能让自己表现出该有的情感来。 “狄利昂,我不想隐瞒,你已经看出来了,我和我妹不是讨厌你这个人,而是厌恶你身上的臭味不能让我们靠近。你如果不介意,我想我们就这样聊聊天。你如果介意,那我们回去,有时间再过来。”二王子性子果然不适合迂回婉转,不耐烦地直接脱口而出。 萧云邈已经攫住了对方的心,对方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二王子,我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我怎么会介意这些。我已经一个半月多没见着你了,甚至连你的声音都听不到,我都快被你折磨死了。” 能看出来,狄利昂表情很忧伤。 他几乎无法将视线从萧云邈身上抽离。 狄利昂看着萧云邈那闪亮的黑眸和利如刀锋般的脸庞,暗暗思索:“自己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呢?这才是王者该有的风范!” 侏儒受尽人间屈辱,学会察言观色,洞悉隐藏在人们眼里的喜怒哀乐,是他生存下去的基本技能。 萧云邈固然举止都合乎礼数,但神情中却有几分狄利昂从未见过的拘束,看样子他确实不认识自己了。 “他不是来叙旧的,是寻找失去的记忆的。” 狄利昂盯着萧云邈看了一阵子,初见的喜悦渐渐地变成了一种不自在,两人结识的一个个场景纷至沓来。 自萧云邈那双迷离的眼中,狄利昂很确定,二王子想从自己这里找回不记得的那个他。 其实,没有什么事能逃过萧云邈的眼光,他没有急着问话,始终用低沉的眼神仔细地审视着对方,目光看上去十分空洞。 因他想问一些有关自己的隐私问题,不知道他问的那些问题,身边的妹妹是否知道。假设不知道,但自己这一问,势必妹妹都知道了。 现在,他还不清楚妹妹知道了自己这些隐私,会不会对他改变看法,但他因此也不能把她撵走,由此窘迫的脸涨得通红。 “狄利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萧云邈脸上挂着一个微笑。 但狄利昂认得出,那是给陌生人的微笑,僵硬、直板,他完全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狄利昂心里有点难受,但没工夫品味难受,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回忆。 他的眼神似乎僵了一下,接着眼中仿佛盈满了回忆,他尴尬地裂了一下嘴角,像摔裂的南瓜。 第30章 打得好凶 萧云邈意识到,两人的结识应该是一个难堪的场面。 “二王子,不是我生来就游手好闲,你看看我这样,其貌不扬,五短身材,哪个商家愿意雇我?但我得活下去不是?当然我的手也不是什么人都摸。” “用手摸人?” 萧云邈把双手举到眼前,眼睛眨巴着,奇怪地看着,摸…… “谁让你穿得那么奢华走在大街上,我手不往你怀里摸,往哪儿摸?” 狄利昂没有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啊!你……你是窃贼!” 萧云邈只觉一股寒意刺进全身,惊讶得喘不过气来,说话有点瞠目结舌。 “一个出身名门的王子,竟然与一个人人喊打的一如过街老鼠一样的盗贼,结交成了朋友,这这这这这,成何体统?”他想。 狄利昂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和自责,平淡如水。 “二王子,我是一个有着善良心的窃贼,眼睛盯上的都是那些有钱人。” 狄利昂竟然大言不惭,仿佛他在从事一项伟大事业。 他的话一下子使萧云邈怒火中烧,鄙视一般的眼神,如刀子一样落在狄利昂身上。 “狄利昂,难道偷有钱人就不是窃贼了?” “什么逻辑?” “贼就是贼,窃任何人的财物都是罪过。” 突然,萧云邈像是想起来,他不是来责问狄利昂的,而是来寻回记忆的,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纠结它干嘛。于是,他尽量使自己镇静下来。 “狄利昂,你接着说。” 声音控制得很平稳,口气很坚决。 萧云邈就像自己需要更多空气似的,重重地吸进,深深地呼出。而后抬头看看天,天气依旧那么好,天上没有云朵。 “或许那就是缘分。手中拿着你的钱袋,我在前面跑,你就在后面追。我真的没想到你的轻功那么好,要不是我熟悉那边的街区,早被你擒住。” 萧云邈听到这儿,举起手不让狄利昂继续说下去。 “提两个问题,一是我的轻功好到什么程度?二是到最后我抓住你没有?” “二王子,你想想,到最后你不抓住我,我们能交往到现在吗?”狄利昂嘿嘿地奸笑几声,他口腔里发出的那丝不好形容的声音实在难听,“不过,我还真没见过像是你这么赖皮的人,穷追不舍,不知疲倦,就像一帖甩不掉的黑膏药,不把我追上誓不罢休。” “你怎么形容的?”萧云邈狠狠地剜了对面一眼,“你本是盗贼与赖皮,倒是甩锅给被偷的人,我那是执着与坚毅好不好?” “对对对,赖皮是我。” 狄利昂丝毫不掩饰自己。 尽管狄利昂态度不错,但看来,自己问了一个好愚蠢的问题,萧云邈面露一丝赧色。 “至于轻功吗?”狄利昂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萧云邈的脸,“大师级水平。” “大师级是什么水平?” 萧云邈的表情看上去很茫然,仿佛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狄利昂那貌似平和的声音里隐含了几分不耐烦,反正萧云邈有这样的感觉。 “狄兄,我二哥失忆了。他如果不失忆,也不会问这些细碎的问题。”萧婉清抢着替哥哥辩解道。 “唉!也是啊。”狄利昂狠狠地拍打一下突鼓的额际,“瞧瞧这记性,怎么跟私生子一样了呢!大师级水平呢,我也不好形容,反正市面上、看得见的人都不如你,但隐居在大山里那些神秘莫测的神仙级的大人物,你可赶不上。” “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哎呀,烦死了,不去理这些乱麻了。”萧云邈心道。 “狄利昂,我们是怎么交往上的?” 狄利昂似乎看透了萧云邈的心思。 “萧王子,这点郡主心里清楚,绝不是我赖皮死缠你不放,而是你非要与我交朋友。至于原因嘛,你心里清楚。” 萧云邈把头转向妹妹,妹妹安静地点着头。 “父王和母妃知道你交往了一个矮子盗贼,说什么让你断绝来往,你强横地不同意,父王和母妃就顺了你的意。” 妹妹声音柔和得像潺潺的小河流水。 “因为我是私生子。” 萧云邈因猜出了交往原因,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色,但稍纵即逝。 “你们同病相怜,有共同语言,能聊到一起去。” “我们都说过什么?” 妹妹已经自哥哥那迷惘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哥哥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竟会与一个丑陋的侏儒盗贼交往这么深刻,还有共同语言。 “狄兄说,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不会因为你是王子,就会忽略你身上的私生子烙印。” “他怎么知道我是私生子?” “整个幽州城,或者整个大周国都知道你是私生子,想掩盖根本掩盖不住,这是公开的秘密。在狄兄眼里,私生子与全天下的侏儒一样,在父母眼里都是最不受待见的。他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被过路的一个马戏团捡去,当成怪物养起来,终年与那些猴子、老虎、狮子为伍。后来马戏团被山贼洗劫,他跑了出来,在幽云十六州靠乞讨为生。因为乞讨填不饱肚子,他就偷窃。”妹妹就像照稿子念似的,喃喃细语。 萧云邈相信妹妹,他注意到妹妹脸上流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 转头,萧云邈看着狄利昂那张沧桑得如同老年人的脸,心里竟然涌出了一丝同情和怜悯之情。 “摆在这个侏儒面前的是一条艰难的路,是别人为他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他没得选,只能坚强地走下去。” 想到这,萧云邈苦涩地笑笑。 “摆在自己面前的又何尝不是一条艰难的路,已近成年的自己甚至都不知道母亲是谁,现在在哪里。想想,命够苦的了。” 他想哭,但不能哭。哭不但不能有任何改变,还会认为他懦弱无能。 狄利昂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萧家兄妹窃窃私语。 “婉清,我不知道你知道的这么多,你还能告诉我什么?” 萧云邈就站在几步以外,好奇般地端详着自己的妹妹,如同手指夹着书页认真阅读似的。 “他说,你比他幸运多了,不管怎样,你生在王侯之家。他一辈子都长不到你现在的高度,也进不了学堂。他除了他自己,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什么都没有。” “那这所宅子?” “这所宅子原本不是他的,是一个富商大贾人家的。富商大贾被绑了票,家人不愿意支付赎金,携金银细软去了京城。山贼想一刀剁了他,但不知道怎么想的,或许是想敲山震虎,给以后被绑票的人家看,便打断了他双腿,丢在路边。被狄兄发现,雇人把奄奄一息的富商送回了这个家。富商见狄兄心地善良就在临死之前,把宅子过户给了他。他把富商发送完了,就在这里居住下来。二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是你讲给我听的。” 看来,这个世间比自己不幸的人,比比皆是。 妹妹的讲述就像阳光驱散雾霾一样,消除了萧云邈心中愁绪。他突然意识到,他简直太幸运了。 萧云邈把目光移向一直安静等待的狄利昂。 “狄利昂,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我们是怎样成为朋友的?” “二王子,其实我压根就没想我们两人会成为朋友,可事实如此。可能你没地方去,便总是上我这来。但你从不走正门,可能你不愿意让别人察觉王子来一个侏儒家。我们也吵过,打过,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我被你打得喘不过气来,满嘴都是带着血腥味的泥土和枯枝败叶。我强忍着背部剧烈疼痛,想站起来,而你又一脚把我踹倒。我倒地时,双手摸到一根树棍,狠狠砸中你的脚面,你疼得踮脚时,我又把你搂倒,骑你身上恨不能掐死你。我强自按捺体内那股怒气,半天才逐渐消失。当时的凶相连我都害怕。” 狄利昂说完,用手背揩了揩嘴巴,仿佛他的嘴里依旧残留着那时的血污和泥巴。 “那次,我们为什么打得那么凶?” 萧云邈神情肃穆地抿抿嘴角。 “你不让我再偷窃,做个好人。我说恶人当道,好人都被杀了,收留我的那个马戏团里的人、那个富商都被山贼杀了。你骂我臭侏儒、丑陋,我不生气,因为我这辈子又不是头一遭被人羞辱,我早已经习惯了被骂。你骂我盗贼、小偷,我也不生气,因为我就是小偷。最后你骂我渣滓,我说渣滓是什么意思,你说书上说的渣滓就是世上的垃圾。其实你骂我垃圾我也不在意,垃圾就垃圾,但你总骂我垃圾,我就生气了,我再不济也强于那些杀人越货的山贼吧,他们才是垃圾。于是咱们俩打了起来。” 狄利昂讲完,狠狠地瞪了萧云邈一眼,像是很发泄似的,接着放声大笑,那是一股他全然没有预期的原始笑意。 萧云邈看着他的笑有些茫然。 “噢,老天啊!这个王子追撵着要与我交朋友,我也没想到能与他这样的王子成为朋友。” 第31章 祸事来临 狄利昂笑得差点岔了气,他不住地摇摇头。 “看来王子良心发现交错了朋友,黄粱一梦,黄粱一梦啊!王子就是王子,与盗贼怎么能成为朋友呢?” 狄利昂笑着哭着,眼泪不断地往外流,好在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两年。 “狄利昂,你怎么了?我很担心你。” “二王子,你放心吧,我没你这个朋友,我就是饿死,也不会重操旧业了。”狄利昂脸上表情很悲伤,又有几分不舍,“你说得对,为什么不做好人,非要做坏人呢?” “怎么,你要与我断交?” 萧云邈面露惊奇。 “以前那个不嫌弃我的二王子是我的朋友,可现在,你眼神里充满了轻视和鄙视,我们又怎么会像从前一样。”狄利昂苦涩地翘了翘嘴角,把眼神移向萧婉清,“郡主,如果马失前蹄的不是你二哥,我和他的一切都不会变。看来我注定要孤独一辈子了。”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萧婉清看着狄利昂悲伤的情绪,心里很难过,就像有亲人去世那种心碎的感觉。 “狄兄,我二哥才刚刚苏醒,你给他一些时间,他会与你和好如初的。” 萧婉清心里充满了希冀,她不希望两人断交。 她与二哥光顾了几次狄家,当然,她来是瞒着家里人的。 她对狄利昂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他这个人心地很善良,那时偶尔偷盗之外,并没有什么坏的花花肠子,对女人也很尊重。身体需要,他偶尔也去泡泡青楼女子。后来,他摒弃了偷盗恶习,在阿达拉酒行出苦力。她和二哥来,每一次都接济他一些散碎银子。 狄利昂膂力过人,轻功超群出众,萧婉清的轻功之所以突飞猛进,不少是得益于他的点拨。 狄利昂耸耸肩,抽动了一下鼻子。 “郡主,我真的希望这所破宅子能再次出现你与二王子的身影,但恐怕让我失望了。好在他活过来了,我也不用去死了。” 这的确是一所破宅子,年久失修,到处都是倾颓的墙壁,破败不堪。不过,这里是她最开心的地方,来到这里就忘记了所有烦恼,就像整个世界被屏蔽了似的,她可以尽情释放自我,不用有任何顾忌。 “狄利昂,我们好到了那个程度,那你评价一下我的剑术和箭术。” 像是迟疑了片刻,可能是狄利昂想该怎样去描述吧。 “剑术和箭术算是幽州城第四高手。”狄利昂突然眼放精光,“高手分品级,你应该属七品或者八品高手,或者接近九品。” 萧云邈还是没搞明白自己的能耐到底属于几品,他侧头看看自己妹妹,妹妹撅了撅嘴,表示自己也不懂。 “那前三高手是谁?” 狄利昂扑哧一笑:“二王子,当然是你们萧家人了,你父王和你干爹,还有你大哥。” 萧云邈陡然拍了一下脑门,又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你知道谁是十品高手?” “在幽州城,除了你父王和你干爹,还会有谁!” 萧云邈不停地点头,看来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在这个虎狼横行的时代,多个朋友多条路,王爷府一样需要朋友,他不是要与狄利昂断交,而是要重新评估他们之间的关系。 萧云邈面色坚毅而凝重,深深望进狄利昂那充满了渴望和期待的眼睛里,他看见了哀伤。 “狄利昂,我需要时间寻回丢失的记忆。你如果真是我朋友,应该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萧云邈的话,宛如一泓葡萄酒,流过喉咙,温暖了狄利昂的脾胃。 狄利昂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心道:“我们会回到从前的。” 紧接着,一道人影跃出宅子,向一处街区驰去。 “二哥,我们出来一天了,顺道回府吧,回去我还要给阿紫张罗一些旧衣服。”萧婉清视线漫不经心地掠了一下已经往黄昏逝去的天色,一边佩戴狼头胸饰,一边不禁催促道。 “行,钱郎中今天就得通知到,免得他明个出诊。” 随着萧云邈话音刚落,妹妹身子一转,随着一声“那良才”喊出,一个膀大腰圆、脸形略瘦的护卫疾步跑过来,他到近前给萧婉清行礼。 “那护卫,钱郎中家你知道吗?” “知道,二郡主。” “距离幽州城西门百里,有一个叫海螺沟的村子,唐祥云家大姑娘唐朱红坠崖,摔断了腿。就说我和二王子麻烦他务必把阿红的断腿治好,所需诊费由王府支出。二哥担心钱郎中明天出诊,你这就跑一趟钱家,让他明天去趟海螺村。” 萧婉清声音不高,但颇有威严,那护卫领命跑走了。 在整个王府,女眷中就属二郡主颇让护卫头疼,因为她经常让护卫陪练,功夫不低的她经常把那些护卫打伤,一听说给她当护卫心就打颤。 今天是陪着二哥出来散心了,否则像往常一样走到没人处,她就会与护卫动起手来。用她的话说,只有真打,才能尽快提升技能。 打斗时,她是真敢下死手啊,可护卫哪儿敢真打她?往往出去好好的,回来时,护卫们个个都鼻青脸肿的。 还有一次,她用劲大了,一个护卫的胳膊被她硬生生掰断,像是有多大仇似的。完了,她还振振有词,谁让他的胳膊长得不结实。 萧岁寒和世子一般不在王府,府里事务由王妃管理。其实王妃哪里管得那么细,她只是每到月末看看账,具体事务都压在庞万三大总管身上,好在惹是生非的就二郡主那么一个人,无非就是多付些银子罢了。 陡然,萧云邈抽了抽鼻子,好像嗅到了特殊气味。 “怎么二哥,闻到什么新鲜味道了?”萧婉清把头凑近自己二哥,好奇般地笑盈盈问道。 “我好像听谁说,家里葡萄酒不多了,这一两天要去市场买些。我闻到的就是葡萄酒的酒香味。真香,像是大宛生产的葡萄酒。” 有了香水的经历,萧婉清丝毫不怀疑自己二哥的能力,他说嗅到酒味,这附近就一定有卖酒的,似乎……感觉……酒肆一条街就在这附近。 妹妹用胳膊肘触碰一下哥哥,调皮的眼神一眨:“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果真是大宛葡萄酒,直接把酒贩领去王府不就完了。” 两人四处瞅瞅,身边摊贩寥寥无几,一目了然,显然没有卖酒的。 萧云邈闭上眼睛,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嗅嗅。 “婉清,我们得往回走几步,就在大约……嗯,像是三十余丈左右远的地方。” 说着话,萧云邈已经迈开脚步踅了回去,萧婉清则紧紧跟着。 在这条街的中间,转了一个弯,里面一整条巷子都是贩酒的摊床,好家伙,足足有十几家。 “香甜的缇齐啰,”一个商贩一边拿着精致的瓷杯热情洋溢地让路人品尝,一边大声地吆喝叫卖,“阿达拉酒行经营各地名酒,有大宛缇齐,大蜀名酒兰生酒和白末旨酒,大理的屠苏、荷花蕊、寒潭香,大唐的秋白露、竹叶青,大越的金茎露、太禧白,陈州的猴儿酿,京城的九丹金液、紫红华英和太清红云,还有来自北方的马乳酒,我们通通都有,通通都有啊!” 萧云邈听后感觉非常惊讶,或许别人没有注意,但他注意上了。 酒贩个头不高,其貌不扬,一只宽鼻生长得非常有性格,人家鼻孔都朝下,而他偏偏朝天,仿佛被人一拳打塌的样子。 萧云邈惊讶的不是他贩卖的酒种齐全,也不是他鼻孔朝天,而是他的肺活量。常人肺活量一般在4000ml以下,但酒贩的肺活量至少是常人的两倍,达到了8000ml,或者以上。 他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刚才听酒贩快速吆喝酒名时,是一口气吆喝完的,中间根本没有换气。如果酒贩换做是他,他都不太可能一口气吆喝下来。 “酒贩非常人也!” 这是萧云邈对塌鼻酒贩做出的结论。 酒贩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年纪与酒贩相当,大概也在三十岁以上。她个头很矮,生得纤瘦而俊美,淡黄头发梳成京城流行款式。 看样子,这对貌似夫妻的男女来自京城,要不怎么连皇宫贡酒九丹金液、紫红华英和太清红云都敢贩卖。 “公子、小姐,要不要品尝一下?”塌鼻酒贩殷勤地行礼,说着把酒杯递给萧云邈,“不喜欢缇齐,我这还有春酒、桂醑、黄流、瓮头春和贡酒。缇齐产自西域大宛,乃用精致太妃葡、香妃葡和淑女红,外加石榴酿成,香味浓郁,醇厚柔顺,饮之如饴。” 萧云邈目光盯着塌鼻酒贩,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酒杯。 “老板,你刚才吆喝的酒名可都是这大周国周遭名酒,非富贵人家,很难有人买得起,你这酒行真的都经营?” 不是问话,胜似问话,问话中透着一抹狐疑。 忽听问话,声音清亮得好像太阳光一样传进旁边那个女人的耳朵,女人不由得转身,落在萧云邈身上的目光里隐藏着一抹惊喜。 第32章 用你的头撞开 她在一边像是不经意地仔细打量起萧云邈来,频频点头,一副越看越喜欢的表情,眼中那抹惊喜渐渐变成了喜爱。 当然,不是男女之爱的喜爱,而是一个女人对孩子渴望的那种喜爱,喜爱得不得了。突然,一种隐约的失望感还是自她表面上平静的目光里缓缓流出。 “公子倘若不信,可以进酒行一看。” 酒贩似乎底气十足,摇手指向斜对面不远处的商铺。 萧云邈顺着手势,看见挺宽阔商铺房门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京城阿达拉酒行幽州分行。 字迹,笔墨横姿,绵里裹铁,丰厚雍容,雄强伟状。 字体,隶书。 在王府,萧婉清尽兴时,会像男人那样豪饮,丝毫不顾及他人目光。她认为喝酒就跟做事情一样,要么不喝,喝就喝好。因此,她对红酒略懂一二。 萧云邈则与妹妹不同,偶尔喝一两口杜康、白堕、花露和浮蚁,缇齐一口不沾。虽然他不喝缇齐,但他善于品鉴的本领谁也不如他,打开瓶盖,他嗅一下味道就知道是什么缇齐,产地是哪儿,即便是劣质缇齐,他也能说出一二。 当然,其他牌子的春酒、雪香、玄酒、桂醑和瓮头春等,经过他的品鉴,错误率为零。 “那……是夏日红吗?” 萧婉清对着塌鼻浅浅一笑。 “当然。来到幽州城,不卖最好的葡萄酒,那不是砸京城最大酒行阿达拉的牌子吗?” 酒贩那神态,仿佛他这辈子不卖假酒似的。 说完,一抹诡异之色从塌鼻酒贩那双细小的眼中掠过,他的神情立马古怪起来,像是有惊喜抑制不住似的。 此时,萧云邈由于注意力没在酒贩身上,所以没看到。 “就是给皇宫供酒的那个阿达拉酒行吗?”萧婉清漫不经心地问道。 “除了那个阿达拉酒行,难道在大周国还有第二个阿达拉吗?” 萧云邈没理会妹妹与酒行老板对话,他注意到旁边不远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男子一边朝这边看,一边嘀嘀咕咕。说着大宛语言,却穿着大周国的衣服,看着就让人生疑。他虽然能清晰听见他们说的话,但由于他对大宛语言不熟,听着他们说话就像听天书。 他似乎于似懂非懂之间,听到了生硬的“幽州王府”四个字,这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不想王府出什么事情,决定过去看看,必须把某些祸害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萧云邈对妹妹耳语几句,离开了。 “那我倒是没听说,只是听说京城的阿达拉酒行非常大,业务遍及全国,甚至在周围邻国都设有分店。” 女人的目光一直在瞟着萧云邈,眼里那抹喜爱犹在,似有似无,突然看见萧云邈往那几个大宛人走去,心中不禁一惊,眼底隐藏的那抹喜爱一下变成了杀意。 “来,小姐,在下给您倒一杯,您尝尝就知道是不是真品了。” 女人那透着阴狠杀气的眼神,萧婉清没看到,她家常地接过塌鼻酒贩手中酒杯看着。 酒杯一接,杯中登时映出丽人娇媚容颜,看之令人心神荡漾。远远观之,宛若一幅精致的画作,女人柔美优雅尽在其中,魅力十足。 “那我尝尝。” 由于萧婉清的华丽穿着,戴着金质狼头配饰,加上她的优雅礼仪,酒贩似乎知道她的来头了,酒贩吃惊地张大了嘴。 “小姐可是幽州王府的郡主?” 酒贩问着话,踢了旁边那个矮小女人屁股一脚,两人赶忙给萧婉清行礼,两人礼貌性地一同说道:“郡主好。” “不用行礼,我是幽州王府郡主,又不是你们京城郡主。” “话可不能这么说,幽州王乃是大周国的王爷,您就是这大周国的郡主,当小的理当行礼。” 酒贩看着其貌不扬,还很会说话儿,说得萧婉清心里热呼呼的。 酒液红得柔和,甜得迷离,一份醇香的飘逸,一点浓郁的馨熏,衣袖遮脸,轻吮浅尝,琼液入口,自喉间缓落,穿肠入腹,齿舌之间酒香萦绕,酸中有甜,甜中带酸,立时有曼妙飘渺迷离之感觉。 “给,酒杯。”萧婉清满意地频频点头,把酒杯还给酒贩,“像夏日一样甜美。” “多谢郡主夸赞。我这还有干红,是大宛红酒中的精品,喝起来既干甜又爽口。您如果品尝合适,回头我给王府送货上门,订几桶您定,价钱好说,您就按照寻常价格给就行。” 萧婉清是喝红酒行家,知道干红是除去了水分和杂质的葡萄酒,是纯汁,价钱要比葡萄酒贵一倍,只是甜味稍差一点,但是可以兑上其他汁液喝,王妃就喜欢那么喝。 萧婉清瞧着酒贩的塌鼻子,沉吟不语,片刻之间有了主意。 “先装两桶干红,一会儿跟我回府。至于价钱嘛……就按照你牌子上写的给。” 萧婉清说着,侧身,抬手指指摊床旁边的酒价表。 酒贩的眼睛顿时整个亮起来。 “还是郡主讲究,不客大欺店,以势压人,佩服,佩服。” 酒贩说着,对萧婉清行拜谢礼,她没听出来语气中的那抹虚伪和狡黠。 酒贩可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郡主已经发话了,那还等什么,赶紧装货吧,免得夜长梦多,说着就立马安排后边的伙计装货。 酒贩则殷勤地陪同郡主来到旁边那辆马拉的货车旁,等着酒桶装上车,就挥鞭驶往柳荫街七号幽州王府。 两桶干红已经放进车斗里,酒贩看见马夫已经坐上了车老板的位置,只等郡主下令就策马扬鞭,神情难掩喜悦,他甚至感觉到心脏怦怦地狂跳。 “等等!” 萧婉清没有察觉到哥哥已经悄悄返回,直到听见哥哥的赫亮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云邈这声大喝,声音怪异而粗鲁,却令酒贩听了浑身一哆嗦,一股毫无由来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有种黄花菜要凉的感觉。 萧婉清狐疑地看向哥哥:“怎么了?” 萧云邈看了妹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而是把目光停留在酒贩身上。酒贩与他的目光相对,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后脊瞬间有冷汗流下。 酒贩看到的是一双无比锐利的深寒之眼,冰冷的眼神里布满了尖刺,稍有不慎,他就会万劫不复。 “我口渴,想讨杯红酒喝喝。” 虚惊一场,酒贩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下来,神态也松散了。 “妲己,给这位公子来杯大宛红。”酒贩大声对着相隔十余步远的那个矮小的女人喊道。 “来啰!” 甚至连萧云邈都没有想到,酒贩话音刚落,一只纤细而略黑的手指,端捏着斟满了红酒的白瓷小酒杯就端到了他的面前。 女人的眼神极为复杂,复杂到哥德巴赫猜想。 “矮小的女人那个麻利劲……” 不对!萧云邈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变,不安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麻利劲?” “两人相隔十余步,再加上斟酒端来,最快也得几个弹指的工夫,可矮小女人仅仅用了两个心跳的时间?” “令人胆颤心惊的快!快得令人恐惧!” “这绝对是一种上乘武功。” 萧云邈的大脑立马开动起来,如罗陀般飞转,一秒钟转了三万八千转,终于在一本叫做《武功秘籍》的书上找到了对这种快速移动功夫的描述。 “凌波微步乃是一门极上乘轻功,以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为基础,习练者应按照特定顺序,踏着卦象方位行进,自第一步到最后一步正好是一个大圆圈。此步伐精妙绝伦。” 身藏绝世武功的女人,加上那个一口气吆喝酒名的塌鼻酒贩,一下令萧云邈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两人是真正的酒贩吗?不是,绝对不是!那他们……” 萧云邈看着矮小女人,眼神微妙,抬手轻轻地把她的纤弱手臂拨开,随即,手臂没有收回,而是缓慢地指向了马车中的酒桶。 酒贩眼光瞧见这个燕颌虎头年轻人手臂落下的方向,心立马揪紧了,眉头锁成了一个黑疙瘩。 女人眼光中的复杂则变成了阴狠的杀意。 “打开它,本王子要品鉴大宛干红是否纯正?” 萧云邈话音落下,酒贩浑身一颤,眼中惧色和杀意同时陡生。 “公子,酒桶是封闭的,在没送到买主手中之前是不能启封的。” 酒贩一副央求的神态。 萧云邈一个健步蹿到马车处,冰冷的眼神里射出一道寒光,森寒入骨,酒贩再次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寒战。 “老板,你如果不主动打开,我就用你的头撞开。” 萧云邈与妹妹今天出行都没携带武器,他举起双臂,那是一双强壮结实、肌肉虬结的手臂,暴戾气息顿显,散发出危险信号。 酒贩还在迟疑,目光飘浮不定,四处游移,仿佛在寻求救兵。 “公子,你这不是拿王府压人吗?”酒贩突然大声嚷嚷起来,目光看向萧婉清,“刚才这位郡主还说王府一向公平交易,你怎么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是言行不一吗?” 第33章 下手忒狠 喧嚣声盖顶,引来路人围观,不远处那三个带刀护卫闻讯而来,见王子与酒贩横眉怒对,立即手握刀柄,围住酒贩,一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萧婉清原本不理解哥哥的做法,认为是哥哥无理取闹,但转头细思,又感觉哥哥不太可能当着众人之面耍横,一定是哥哥出去片刻工夫察觉到了什么。 “这位老板,酒是我买的,你安排伙计把酒桶搬上车,在送往王府之前,我哥说要验验货,检验一下桶里装的是不是你口口声声承诺的干红,倒怎么成了王府压人?” 声音不高不低,但声色俱厉,尤其是萧婉清那张俏丽之脸拉下来,令人胆寒。 “这位老板,难道买家不该验货吗?” 郡主这几句话说得倒也轻柔斯文,然语意极为坚决,不容置疑。 众嚣纷纷,头晃脑动,手指乱舞。 当然是指责酒贩强词夺理,拿不是当理说。 “谁家买东西不验货?”一个具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喊道。 “要是酒桶里装的不是酒是水呢?”一个三十多岁妇人附和道。 “不验货,谁知道是不是以次充好呢?”一个年轻人高喊道。 公道自在人心,还是旁观者心明眼亮。不是因为众人向着王府,而是公理使然。 “这这这……小的不知这位公子是王子……” 酒贩给萧云邈行礼,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他慢腾腾地依旧没有开桶之意。他心怀侥幸看向萧婉清,却被冰冷的黑眸逼退。 酒贩迟疑片刻,终于拿起锤子,果断敲开封盖。 “倒酒!”萧云邈命令道,目光直直盯着酒贩的双手。 三名护卫则左手擒刀鞘,右手握刀柄,怒目而视,酒贩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分离,血溅当场。 情势危急,人心揪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酒贩身上,血腥场面能否发生全在他的双手上。 这一刻,现场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每一个人脸上表情都紧绷着,似乎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倒酒!”萧婉清厉声喝道。 她眉头微皱,睁大黑色杏仁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酒贩。 “这么好喝的干红,”酒贩用手掌重重地拍着酒桶帮,手中锤子没有放下,“如若不让它先透透气就喝,简直是滔天大罪啊!” 似乎萧婉清也看出了名堂,酒贩心里有鬼,顿时一丝寒意从头顶掠到脚底,这酒要是让家里人喝了,她不敢想象下去。 萧婉清身子一转,夺下最近护卫腰间配刀,倏然逼住酒贩脖颈。萧云邈轻触她手臂,她慢慢地抽离利刃。 酒贩飞快地瞥了萧家兄妹一眼,眼中充满了怨怒。 “谨遵王子和郡主吩咐。” 酒贩放下手中锤子,搬动酒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小杯酒,竟然没有一滴酒洒出,可见其出手不凡。 萧云邈很平静地接过酒贩递过来的酒杯,举起闻了闻,眉微皱。 “很香甜是吧!”酒贩笑眯眯地谄媚道,“王子,您可闻出香妃葡、太妃葡和淑女红的混合香气?王子,喝了它,您就知道它是世上您喝过的最甘甜最醇香的酒。” 酒贩得意地说着话,眼底那抹微不可察的诡异却没有逃脱萧云邈的深寒之眼。 “也对。”萧云邈把酒杯递给酒贩,酒贩不知所云地接过,他不敢不接,一脸茫然地望着对方,萧云邈冷冷地笑笑,“老板,那么就请你喝了它,然后告诉大家品尝后的酒感。” “我!” 一丝惊慌瞬间爬上酒贩双眼,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你没说错,就你!” 萧云邈目光森冷,逼视对方。 刹那,似乎空气都变冷了。 “王子,我一介草民,哪里够格喝这么好的酒,更何况哪有酒贩喝买主的酒呢!” 他的微笑虽然和蔼可亲,但他额头瞬间布满了汗珠,眼里露出惧色,看来酒的确有问题。 “王子叫你喝你就喝!”双手无刀的那个护卫口气森冷,上前一把薅住酒贩脖领子,凶相毕露,“否则,我就把你的头捺进酒桶里。” 酒贩耸耸肩,做出被逼无奈像是要喝酒的样子,刚刚把酒杯端至唇边,欲一饮而尽。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酒贩身上,没人注意到护卫身后那个矮小女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现场,眼里充满了怨恨,仿佛眼里燃着火。 突然,猝不及防,酒贩把酒洒向抓住他的那个护卫,护卫一声惨叫,瞬间捂住了双眼。接着,他的腹部被酒贩一脚踹中,他嘴里喷溅着鲜血,如同飘洒的热雨,硕大的身躯斜着飞向围观人群。 人们口中尖叫着,慌乱地四处逃散,两个陌生人一下被砸中,顿时与护卫一起晕了过去。 还未等萧云邈动手,忽听身后惨叫,矮小女人一记利落的突刺,离他最近的护卫被一柄快刀戳进左肋,护卫手中刀都没来得及抽出,绵软无力的手臂已经滑落,鲜血淋漓的刀尖穿透皮革护甲和织物,自护卫右肋爆出。 凶器未抽出,护卫已丧命。 就在酒贩把护卫踹飞的当口,酒贩回身,身形相当麻利,双手抓起百斤重的酒桶,朝萧云邈掷来。他整个人一个快闪,酒桶滚过他的肩膀,抛到身后,落地碎裂,里面的枣红色酒液连同木桶碎片四处迸溅,有一些酒液飞溅到那个矮小的女人身上。 萧婉清急着躲避,重心不稳差一点跌了一跤,幸亏她“哎呀”尖叫一声,被正好抽出快刀的护卫看到,护卫左手一伸,搭上了郡主的右手臂,护卫一回带,她站稳了身子。 此时,酒贩已经取了那个护卫的快刀,翻身跳过摊位,奔萧婉清而去,她急忙惊呼剩下的那个护卫赶紧回王府搬救兵,而后持刀迎上气势汹汹而来的酒贩,两人打在一起。 妹妹的英勇无畏很让萧云邈吃惊,他没料到他这个小妹在险象环生的当下,一点都不害怕。这要是换成大妹妹萧婉若,可能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不会动了。 萧云邈看着妹妹毫无惧色地与酒贩搏斗起来,他则截住了那个凶狠的双手持刀的矮小女人。 在他心中,自己妹妹根本就对付不了这个貌似不起眼的矮小女人,她那快如眨眼的凌波微步简直神鬼莫测,稍有差池就会丧命。 突然,萧云邈鼻尖冷汗直流,一抹焦虑陡然从心头升起。 他眼角余光瞥见报信的那个护卫被自墙角冲出来的一群人堵住,就是那群说着大宛语言的鬼鬼祟祟的人。 他刚才走过去时,那群人似乎并不害怕他,也不避讳他,继续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他靠近,仔细观察他们,他们也在盯着他看,彼此双方用眼神较劲。他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无趣地回来了。 路上,他想,他听不懂人家语言,可人家能听得懂他们说的话,看来自己不是什么都懂的,还需要学习。 毋庸置疑,这伙人与酒贩是一伙的,唯一存活的护卫已然看出来了,他的两个伙伴瞬间丧命,说明这伙来历不明的歹徒下手狠毒,根本不留活口。 豁出去了,只见护卫抽出快刀,像一阵夏季风暴般突然冲向歹徒。 “啪!” 鞭子发出暴雷般的脆响,划破寂空。 卷住护卫喉咙的鞭子被猛地往后拉,护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一下摔倒在草丛里,护卫震惊无比,感叹对方力气也太大了。 他被皮鞭勒得无法呼吸,头晕脑胀,满脸通红,他死命挣扎,双腿双脚胡乱踢踹。 这一刻,其他人已经奔向现场,而出鞭人则把粗硬的手指轻轻放在嘴边,朝护卫发出虚声。他是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粗犷男人,满脸布满瘢痕,像是脸上起了什么东西,好了后落下了疤。 “你是想死还是想活?”瘢痕脸像是戏谑地问道,随即,他的手腕一抖,把护卫提抓起来,“或许我该割下你的一只耳朵,或者鼻子留作礼物,也不枉此行。” 吓得护卫一开始点头,后来一个劲地摇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皮鞭紧紧地勒住了护卫的咽喉,他呼吸困难,发出难以分辨的嘶喊,像嗓子被鸡毛塞住那样。他手指使劲往皮鞭里插,想把皮鞭拽松。 “算了,没时间与你较劲。” 瘢痕脸手腕抖动,护卫像丝线拉扯的木偶一样再度扑倒,但总算解除了束缚。他下巴下面有一道又细又深的血痕,像套了一个红圈圈似的。 谢天谢地,护卫以为歹徒放过了他,躺在草丛中大口呼吸。他满脸通红,抽抽噎噎,十足的可怜虫模样。 歹徒走到他身边,站下,护卫仰面朝天,眼神里满是惧色。 他像是迟疑了片刻,眼露凶光,还未等护卫乞求的话语说出口,猛然间,他飞起一脚,随之护卫厉声惨叫,护卫太阳穴被鞋尖暗置的一把小刀刺中,刀子拔出,刀口血流如注。 这一切都被萧云邈看在眼里,但他被矮小女人死死缠住,无法施救,他是既难过又愤怒,不明白这伙来历不明的歹徒为什么要对王府的护卫下如此狠手。 第34章 看暗器 “如若说结仇,那也是萧岁寒结的仇。你若报仇,去找萧岁寒一个人就行了,何必牵扯上无辜之人的性命?”他心道。 这转眼间,已经死了三个人。刹那间,萧云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眼中杀意顿起。 其实,三个护卫惨死萧婉清也尽收眼底, 当时,被酒贩踹飞的那个护卫还没死,他不顾口吐鲜血,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却被旋身而至的凶残酒贩一刀割开了喉咙。 她转身挥刀,四周绽起一片刀光,逼退了酒贩。 刹那间,她突围而出,要去王府报信,却不料没跑多远,被旁边杀出的另一伙歹人截住,彼此打斗起来,她的性命危在旦夕…… 现在,情势岌岌可危。 “但愿幽州王府没有得罪全城百姓,念着王府好的人能去王府报信,哪怕去衙门或者五城兵马司报信也行,怎么地也得让官家人知道,城里进了歹徒。”萧云邈心中幽幽地想道。 三个护卫死了,妹妹萧婉清又被那伙说大宛话的歹人截住,报信搬救兵已然无望,想救自己命只能依靠自己了。 其实,他丝毫不惧,虽然矮小女人凭借凌波微步的快闪偷袭他,但他自小就跟干爹莫书才习练轻功,躲避偷袭轻松容易,他万分担心的是妹妹能不能扛住。 他赤手空拳与矮小女人周旋,一边周旋一边往妹妹那边运动,他想与妹妹聚在一起,如果妹妹体力不支或者出现颓势,他可以帮她一把。可能是矮小女人看出来他的用意,千方百计堵住他,不让他过去。 萧云邈斜睨着眼睛瞄了几眼,感觉到妹妹还能应付,她的实战经验比他强,这可能是在习练时,得益于她对那些护卫敢下死手的比试。 除了有两个歹徒围住了萧婉清,其他六七个歹徒已经奔他跑来。 方才分心,萧云邈没有全力以赴,现在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他要在那六七个歹徒围困他之前,搞定这个可恶的矮小女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矮小女人杀人居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女人心如此残暴,这却令他始料不及。 “这个女人心也忒狠了,她的心是黑的吧?” 萧云邈有种想挖出女人心看看的冲动。 贩酒一条街阴暗无人迹,血腥已经把所有人都赶进了屋子,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比恐惧地躲在屋子里,透过门缝窥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幽州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发生这样的血腥事件了,今天的血腥打破了幽州城维系了二十多年的祥和与安宁。 或许,从此,幽州城不再安宁。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对幽州王府的护卫下如此毒手!”萧云邈倏地躲开对方斜刺回来的一刀,怒不可遏地喝道。 他的眼眸血红,好似燃烧的火焰。 “小子,看样子你是王府的王子吧!”矮小女人手中快刀在萧云邈身边闪闪,“即是王子,你们自己去查。”矮小女人阴阳怪气地嘿嘿笑几声,“至于那些护卫嘛,刚才你也看到了,那个凶横劲儿仿佛他们就是主宰人命运的神,他们是吗?其实他们就是狐假虎威的狗,死几条无所谓。” 真的如女人所说,他们杀死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三条猫狗而已。 “可恶可憎的女人,我会杀了你!”萧云邈看着女人那张什么也不在乎的脸,大声骂道。 ”我等着。” 女人根本没把二王子说的话当成一回事。 “女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应该知道王府不好惹。如果你们不想摊上事,想保全性命,现在离开还赶趟儿。等到了四门紧闭,你们插翅难飞。” 萧云邈一个跳跃,躲开横刺的快刀。 “啊呸,呸呸呸!”矮小女人不断地吐着舌头,萧云邈注意到她的舌尖煞白,白如枯骨,“王府怎么了,怎么就惹不得了?我古灵夜叉妲己婆婆就招惹幽州王府了,你能咋地?” 说到妲己,萧云邈好奇地端详了一下矮小女人,她长得并不丑,但也不怎么出奇,与传说中的绝色妲己根本不搭。 “婆婆?这个称呼的女人,年纪怎么地也得在五十开外吧?” 萧云邈左右端详妲己容貌,他使劲摇着头。 “女人的年龄往大了猜,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她怎么能自称婆婆呢?怕自己不老吗?” “女人,若论容颜,与倾国倾城、美艳娇媚、闭月羞花之色的妲己相比,你那张脸简直就是榆树老皮。但若论阴险毒辣和冷酷残暴的蛇蝎心肠,你们两人倒有一比。” “气煞我了。”妲己婆婆接连数刀砍向萧云邈,都被他一一躲开,“小子,看我不取尔性命!” 萧云邈冰冷而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愤恨地说:“妲己,我就看着你怎么取我性命。” “小子,你手无寸铁,靠躲闪腾挪撑不了多长时间,你早晚会死在我的刀下。” 语气中透着几分张狂。 也是,没点能耐谁敢张狂?看着老妖婆的确有几分能耐。 那几个歹人已经跑过来了,即将要把他包围起来。 其实,萧云邈并没有处于下风,反而始终占据着上风,几个回合下来,他没被对手所伤,甚至对手刀尖都没触碰他身上一下,这就是证明。 萧云邈之所以没急着鲁莽下手,主要有以下几点考量。 一是他刚刚苏醒过来,需要适应,当然包括身体上的适应。躺在床上一个半月,身上肌肉和骨骼早已经失去了弹性和韧性,能否随着身体的快速运动而迅速恢复正常,他不知道。但经过刚才的热身,他认为不存在问题。 二是他究竟有多大本事,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按照妹妹说法,干爹把一生绝学传授于他,加上他醒来时身体里那道真气一直在暗涌,尤其刚才的一番快速动作,那股真气已经扩散到四肢百骸,甚至连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贲张,健硕的身体令他感觉到轻飘飘的。 三习练凌波微步的前提是必须具有一定武学功底的人,既然妲己婆婆已经把凌波微步习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么她在武学上的造就可谓登峰造极。按照狄利昂的说法,他的功夫水平可能与自己的父王和干爹是一个品级,可自己乃愣头青,连茅庐都没出过,更无实战经验,怎么能是这个老妖婆的对手?但经过几个回合,他现在不这么想了。 尽管妲己婆婆身形如燕,出刀速度快如眨眼,其刀锋凌厉似乎沾上就伤,挨上就亡,但他觉得那是对别人而言,并不能奈何他一分。 锐利刀锋紧擦着萧云邈头皮掠过,一丝疼痛从他的头顶生起,是刀锋气场伤了他头皮,他不能再如此被动了。 “妲己妖婆,妄为你是一代宗师,竟然连我身上的功夫都没看出来,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其实,妲己婆婆是不是那八大武学泰斗或者是他们的关门大弟子,萧云邈根本不知道。不过,他想就凭她如此了得的功夫,也应该位列武学八大泰斗,或者他们的弟子之列吧,所以他胡诌一番。 莫书才是教了他一身真功夫。今天打斗这么多回合,有几次凶险无比,但都被他灵巧躲避,对方硬是没伤着他一根毫毛,这就是最好的例证。但他仅是知道自己轻功并不在对手之下,至于什么功法他一无所知。还有就是,他知道自己剑技也很厉害,至于厉害到什么程度,马上就见分晓,但自己学的什么剑法他也不知道,因为没人告诉他一切,他只能胡诌了。 “你个毛头小子轻功是不错,在年轻一辈人中,你算是最出类拔萃的了,许多败在我手下的八九品高手的功力都不如你强。不过,我的确没看出来你功夫师承谁家,像是杂家。很遗憾,即便是你有再高的功夫也无用了,因为我不会让你活过这一刻。” 口出狂言!萧云邈怒哼一声,阴冷的目光不断地扫视着四周。 不过,萧云邈从妲己婆婆的口中得到一个信息。 “既然许多八九品高手败北,那就说明妲己婆婆的功力至少在九品以上,或许她是十品高手,或许品级更高……” “能与十品高手对弈,不伤分毫,那自己的品级……哈哈哈,你懂的……”萧云邈心里想着,喜形于色。 一想到自己竟然有如此高的品级,萧云邈心情大悦,精神振奋,他要快刀斩乱麻拿下这些歹人,又不能让他们伤着自己妹妹,否则他没法向父王、母妃和干爹交代。 “老妖婆,看暗器。” 萧云邈说着,回身右手一甩,在妲己婆婆躲避暗器的瞬间,他全神贯注,提气纵向四丈开外的那棵老槐树。其实,他手中哪里来的暗器,再说他也不会发什么暗器啊。 妲己婆婆本能地一个闪身,身子僵直,斜向横出,却没见什么暗器飞来,知道自己被骗了,心中极为震怒。 打了这么多回合,竟然没打败他,不但没打败他,竟然破天荒地没伤着他分毫,这让她万分恼怒,这是她行走江湖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长久拿不下这个愣头青,气得她鼻子已经歪了七八次了。 第35章 狂妄找死歹人 只见她把刀尖往地上那么轻轻一点,丹田提气,那么一纵,整个身体随着惯力飞向那棵老槐树。 萧云邈手中无物,他想去老槐树上撅根树枝当武器。 方才打斗时,他的目光寻遍四周地面也没发现顺手的家伙。护卫身上的快刀早在被杀死时,到了酒贩和那个老妖婆手中。 妲己婆婆直奔萧云邈追去,是认为他打不过她,虚发暗器绊住她要逃,打了这么长时间,她岂能让他逃掉? 连萧云邈都想不到,人在危机时刻的爆发力令人难以想象。 他的手掌一触碰上那根手腕粗的树枝,意念一动,掰断树枝竟然感觉像掰折一支竹箸那么轻松容易。 既然脱离了老妖婆,就不能再回去了,他不是怕她,而是听到了妹妹的连连尖叫,她极有可能被歹人伤着了,他必须去保护她。 “老妖婆,我使用的是无痕剑法,手中无剑似有剑,落叶飞花皆是剑。老妖婆,你会知道无痕剑法的厉害的。” 萧云邈如一道影子直奔妹妹打斗的现场而去,手中拖拉着那截树枝。 “二哥,我在你心中是不是不重要?” 萧云邈还没等近前,妹妹那句无比悲凉的呐喊就已经划破空气,传了过来。也不怨妹妹那句呐喊,或许他再晚来上一个弹指的时间,妹妹就会命丧歹人刀下。 “我实在打不动了。” 萧婉清已经精疲力尽,身体摇摇晃晃,如若不是强硬支撑着,立马就会倒下。她手中快刀早已经惨不忍睹,变成了豁口刀,而她这个人似乎比快刀还惨,哪里还有半点王府郡主的模样,甚至连街上乞讨的人都不如。 头发散乱,污浊不堪,身上衣服已经变成了褴褛,手臂和手背被利刃划破多处,渗出丝丝血丝,看了真让人心疼。 短短半炷香的工夫,就让一个娇媚如花的女孩变成了如此模样,气得萧云邈持树枝的手直哆嗦,树枝似乎也产生了生命,婆娑作响。 “一个王府千金玉体是何等尊贵,怎么能让你们这些渣滓伤害!” 萧云邈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没流下来。 “你若动我亲妹,他必戳你要害!” 萧云邈那双寒冰之眼骤然燃烧起复仇火焰,可面色却犹如覆了一层冰霜,令人胆寒。 刹那间,他周身飘荡起一阵阵暴戾般的煞气。 “你们这些渣滓,本王子今天要大开杀戒,要用你们这些渣滓的鲜血,来弥补你们对我妹妹千金之躯的伤害。” 萧婉清看见哥哥疾驰而来,双手握刀挡出最后一刀,口中喃喃道:“二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她已经支撑到了极限的身体,突然摇晃着倒下。她晕了过去。 与萧婉清打斗的那个歹徒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模样与萧婉清差不到那儿去,萧云邈看穿戴根本就认不出谁是谁,但他认得那个鼻孔朝天的塌鼻子酒贩。 机会来了,太好了,酒贩心中大喜过望。 只见他身形快闪,近到萧婉清身前,想趁机结果了萧婉清的性命。他倏地举起手中豁牙露齿刀,想都没想,照着她的细软脖颈直直戳下,凶险瞬间,郡主眼瞅着就要血溅当场。 萧云邈怎么能给酒贩这个机会,他怎么能让自己后悔一辈子,妹妹被歹徒伤成这样,他已经无地自容了,心疼得心头直滴血,他宁可自己丢掉性命,再也不能让歹徒动妹妹一下。 萧云邈身形闪动得比酒贩要快上数倍,甚至十数倍,他可是连九品乃至十品高手都不能奈何的人。 已经先酒贩一个眨眼近前的他,手中树枝一动,忽地一阵怪风骤起,树枝照着酒贩面目就横扫过去,只听“啪”、“哎呀”、“哎呦呦……”怪叫声迭起,酒贩身子横着飞了出去,一下被撞晕了过去。 萧云邈知道酒贩死不了,但活着也挺遭罪。 他面目全非是轻的了,可能面颊、鼻骨都已经塌陷。即使是勉强活下来,也只能做鬼了。人,他是做不成了。 萧云邈也不想这样,都是被逼的。 来人随意用树枝那么一抽,就把一个活生生的壮硕汉子抽飞,那得多大的力气啊,另一个歹徒这个时候已经意识到遇到了正在的高手,但他已经随着酒贩冲了过来,想退出已然不能,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身后追上来那么多杀手,萧云邈哪儿怀有心思恋战,救妹妹的命要紧。妹妹已然晕厥,还不知道被伤成了什么样子,多耽搁一秒钟,妹妹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 萧云邈看着冲上来的歹徒大喝道:“你现在逃离还赶趟,否则我不会饶尔性命。” “去你……” 举着破刀冲到近前的歹徒,“妈的”二字还未吐出口,直立的身体已经被萧云邈手中树枝拍中,“啊……”歹徒拉着长音凄厉地惨叫着。 兀然,声音骤停,歹徒喉咙被萧云邈手中树枝断茬扎了个大窟窿,血喷如注,洒向天空,随之降下温热的血雨。 而歹徒扭曲的身体则像触电的白鳝一般倒卧在血泊之中。 萧云邈根本没想杀人,都是被逼的,你不杀他,他就发起狠来砍你。这是他头一次杀人,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反正就是不得劲儿,心头也不能安定下来,心跳得比敲鼓声都大。 他沉默不语,即使不想看,他也迫使自己瞅向尸体,就那么低头瞅着依旧还在冒血的血窟窿。人是他杀的,他不看谁看,他必须克服掉杀人给他带来的不适。 用不了多久,就现在,一会儿,他已经听到了踢踏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了。或者马上他还要杀人,而且还不止一个,而是多人。 许久,许久,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他自我感觉像是过了许久,他终于克服掉了初次杀人所带来的那种令人恐惧的感觉。 他缓缓地把头从血窟窿移开,眼神森冷地望向前方。 这个时候,妲己婆婆已经带着手下人赶到,并迅速把萧家兄妹围困起来。他们望着地上汩汩流血的尸体,一个个神情高度紧张,他们不得不想,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但他们不敢退缩,因为老妖婆折磨起人来,没人扛得过。 他们心惊胆战地把手中利刃对准了萧云邈,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小子,你只能二选一。”妲己婆婆嘿嘿佞笑几声,“要么放弃与我们打,保护你妹妹,跟我们走,我们会善待你们兄妹。要么放弃你妹妹,你与我们打,那样你妹妹会死,但你有可能逃生。” 萧云邈脸上毫无惧色,眼睛看着歹徒,很平静地丢掉手中树枝。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妲己婆婆自以为想对了萧云邈心思的话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同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 萧云邈一弯身,捡起喉咙还在冒血的那个歹徒手中刀,刀的面相虽然不怎么地,但还可以对付着用。 他甩了甩刀面上沾的歹徒身上的血,冰冷而轻蔑地瞅着妲己婆婆。 “老妖婆,”萧云邈举着破刀点了歹徒一圈,“当然包括你们几个。你们的选择很窄,乖乖地放下屠刀,跪在地上,等待幽州王府处理,我可以保证不伤你们性命,你们没有选择。” 哈哈哈,哈哈……众歹徒狂笑不止,有的前仰后合,有的捧腹大笑,还有的笑岔了气,弓着腰在倒气。 “好笑吗?” 萧云邈冰冷的脸陡然间浮现出一抹杀意,不把眼前歹徒杀光,他誓不罢休。 他缓慢地举起了寒光闪闪的手中刀,刀面上倒映着他那张杀意浓郁而扭曲的脸,狰狞而恐怖。 “上,乱刀砍死他,他的妹妹也不要放过。” 妲己婆婆挥舞着双刀,嗓音带着几分声嘶力竭的嘶哑。 妲己婆婆现在也很焦虑,再耽搁一会儿,她担心五城兵马司的铁甲军赶到。铁甲军一到,或许不能把她怎么地,但她手下这些人就成了瓮中之鳖,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萧云邈忽听头顶鞭子啪啦,皮鞭已经如毒蛇般蹿出,他身体略微一偏,皮鞭卷住他故意伸出的左臂,他弯曲手臂攥住了皮鞭。 使鞭之人原本想把萧云邈拽过去,其他人蜂拥而上砍死他,可使鞭之人判断错误,误以为被鞭子卷住之人都能成为他的猎物。 使鞭之人陡然一使劲,皮鞭绷紧,但出乎意料,对手并没有如愿被拉过去,他反而有被反拽过来的危险。他的双脚尽管蹬紧地面,身体向后倾斜,身体重心后倾,但他的双脚好似不听他似的,不可避免地往前出溜,鞋面摩擦硬土地面的粗拙声音瞬间使鞭之人紧张起来,狭窄的额际上登时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同时眼里露出惧色。 这一刻,他的左右同伴察觉到他的窘境,急忙想过来帮忙,但两人的双手似搭未搭皮鞭上时,陡然,一股如狂风般的拽力从皮鞭尽头传来,使鞭之人不可抗拒地一下子被趔趄着拽到对面。 第36章 何来厉害 接着,就那么快,快得难以想象,使鞭之人身体发出很难听的“扑哧”闷响,就像利刃割破丝织物、皮肉和骨头,进入腹腔的声响。 下一秒,利刃“歘”抽离骨肉的声音更可怕,恐怖得很。 萧云邈已经连杀两人,已经根本不在乎再杀几人了。 此刻的他,面目扭曲,双目赤红,仿佛是林中冲出来的吃人野兽。 “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受死。”萧云邈张开大嘴,怒吼道。 声威震天,似乎连脚下的大地都忽悠一下。 “小子,好铁能打几颗钉,好汉能架得住群狼吗?知趣点,赶紧投降,我保证保全你性命。”似乎妲己婆婆的耐性已经用尽,“小子,实话跟你说,像你这么好的轻功,不跟着我可惜了了。” 萧云邈嘴角翘起一个高傲的弧度:“老妖婆,你刚才还歇斯底里地让人砍死我,怎么,瞬间就变卦了?你心里很清楚,我一个堂堂的王子,生活优渥,怎么能跟你这样冷血的邪恶女人为伍呢?啊呸!” “小子,你如此强硬,那我死心了。小的们,上,砍死他,这回是真的了,上!” “慢。” 萧云邈快速地做了一个停住的动作。 “怎么又反悔了?” 妲己婆婆的眼中露出一抹惊喜,开心得鼻子都乐歪了。 “屁!老妖婆想什么呢!” 萧云邈剜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他看见妲己婆婆狠狠地跺跺脚。 “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使的是无痕剑法嘛,‘手中无剑似有剑,落叶飞花皆是剑’嘛,现在我就使给你看。老妖婆,看看是我跟着你混江湖,还是你跟着我合适。” 萧云邈把手中刀那么丢下,重新捡起那根破树枝,树枝的嫩叶几乎快摔打光了,剩下的嫩叶边缘也是残缺不全的,像被虫子咬了似的, “小子,你婆婆我混迹江湖几十年,还闻所未闻什么无痕剑法。吹破牛皮,不如亲眼所见。现在,婆婆我就想见识一下你的无痕剑法,你们给我上!” ”混迹江湖几十年?” 萧云邈像是很认真地瞧瞧妲己婆婆的面容,嘴唇微翘,摇摇头。 “老妖婆,你就吹吧,反正吹爆的是你的肚皮,不是我的。” “小子,不信拉倒。” “等等!”萧云邈看见老妖婆陡地举手,再次突兀地喊道。 此时,妲己婆婆挥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又怎么了?” 妲己婆婆狐疑加不解地瞧着萧云邈,举起的手不知道是该落下,还是就这么举着,她竟然犹豫不决。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她的手下人还等着呢! 其实她心里矛盾得很,她想把萧云邈当作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自己那是痴心妄想,黄粱一梦,可她就是抑制不住心头这种荒谬的想法。让她杀多少人,她眼睛都不再眨一下,但让她杀了这个自己在心里把他幻想成了儿子的人,她打心眼里不愿意。 说心里话,她宁愿被他杀死,她也不愿他死在自己手中。 她无法想象和理解自己的想法,反正自见他头一眼,那个无比荒谬的想法就在心底种下了,还时不时地从心底浮上来折磨她一下。 “老妖婆,你既然混迹江湖几十年,就应该讲江湖规矩。” “小子,你什么意思?” 妲己婆婆觉得就这么举着手成何体统?于是,她像是不经意地垂下了手,她想如果开打再重新举手不迟。 “既然我们彼此都在江湖,那就应该一对一地打斗,而不是像你这样让手下人群殴我,这传出去不是毁我的名声,而是毁你的名声。” 萧云邈狂傲不羁,双手握紧树枝,凝神注视,往那儿一站,顶天立地,一副气吞万里如虎的霸气十足模样。 “小子,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名声早就让我毁了。” 让萧云邈想不到的是,老妖婆的声音里竟然隐含着一抹忧伤和难过,是那种肠子都悔青了的忧伤和难过。 “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名声了。即便是有,那也是坏名声。臭小子,你扰乱了我的思绪,让我忆起了曾经的往事,该死,你真该死!” 突然,妲己婆婆面孔狰狞得骇人。 “老妖婆,你仰仗着人多,本王子丝毫不惧。你听好了,本王子一步杀一人,十步不留行。上吧!” 陡然间,妲己婆婆的声音提高了八倍,柔嫩喉咙差一点撕破。 “弄死他?杀杀杀杀杀,杀死他!” 老妖婆不再犹豫,细弱手臂果断地一挥,手下那些人个个像疯狗一般,举着武器,口中犬吠着,从四面八方就冲了上来,大有一鼓作气把对方砍成肉泥之势。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一身傲骨,两袖杀气,怒发冲冠,血流遍地,取尔性命,易如反掌,无痕剑法,鬼神同泣!” 萧云邈一边如吐雷珠一般吐着这番话,一边快速地扭动身体,把那股积聚已久的力量凝聚在双臂上。瞬间,手中树枝飞旋,仿佛一股狂飙般的飓风以磅礴气势汹涌迸出。 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雷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个像是不怕死的家伙冲着萧云邈的身形就是一剑,哪知道他的剑才刚刚探出,就像有一股狂飙般的抽力似的,抖动的手再也握不住手中剑,五指一松,剑被树枝卷走。 正自他惊疑不定之际,就是那么快,快得连想法都来不及转,他突感胸口一凉,低头一看,自己的剑刺中身体要害,就在他冥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时,却被树枝横扫过来的巨大气场裹挟着,粗壮的身躯如同死去的鸟儿一样,从伙伴们的头顶上带着一个弧度斜飞了出去…… 在妲己婆婆的威逼下,没人敢退缩,萧云邈被围困在刀光剑影之中,但似乎那只是刀光剑影。可令人遍体生寒的是,发出那一声声让人作呕的喀喇响和凄厉惨叫,却来自妲己婆婆手下那些人。 一阵腥风血雨过后,风云变色,血雾弥漫,现场狼藉一片,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除了妲己婆婆跳出圈外侥幸逃走,她手下那些人轰隆隆地都被树枝卷进旁边的一个烂泥塘里,每个人都满身满脸的血污和烂泥,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的皮肉是好的,皮开肉绽是轻的,重的浑身刺满了折断的细细树枝,就连树叶都如刀片般划进肉里,令人诡谲和惊奇的是他们身上竟然还都插着自己的刀剑。 有人还没死,正在痛苦地呻吟,但就跟死了没两样,因为他们不太可能活下来,他们的刀剑几乎就插在自己胸口上。 这一刻,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萧云邈举头遥望,像是来了一队官兵,他表情有点呆滞,随手丢弃那支已经成了光棍的树枝,弯身摸摸妹妹脉搏,而后抱起依旧昏迷的妹妹。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诸葛春拜见二王子,请二王子吩咐。” 带着一营全副武装的铁甲军、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至的诸葛春,身子一抖跳下马,身上铁甲叮当碎响,他表情略微有些慌乱地给萧云邈行礼。 萧云邈不认识什么诸葛春,但诸葛春认识自己就够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给自己恭恭敬敬行礼的带兵大人,却突然间意识到适才的血腥杀戮没让他有半点不适。就在刚刚,他还义正严辞地谴责妲己婆婆杀人如杀猫狗,视人命如草芥,那他自己呢?他又把杀人当作了什么?看来,在他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把某些事情划定了双重标准,当然包括杀人。 萧云邈贵有自知之明,他身上无半点官职,怎么能去指挥一个六品的大人呢?但又不能不做点什么。 “指挥使大人,有一批大宛人冒充酒贩进入幽州城,我不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因我识破他们卖给幽州王府的酒里掺了毒,才彼此动起手来。围攻我的歹人已经被我杀死或者杀伤,我不清楚城里还有没有他们的同伙。他们的落脚点在那儿,阿达拉酒行。”萧云邈扭头看向阿达拉酒行店铺方向,只见酒行前狼藉不堪,“他们的头是他。”萧云邈努努嘴,酒贩似乎苏醒过来,正在痛苦地哀嚎,“另一个矮小女人跑了,她轻功好的超出你我想象。” 诸葛春谦恭有礼地听完,无不错愕,看向萧云邈的目光里充满了崇敬和仰慕。 他知道王府两个王子都自幼习武,听说两个王子都挺厉害,他闲暇之余幽幽地想两个王子即使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可能世子得了父亲真传,还有些能耐。可那个二王子呢!他又没有军旅生涯的履历,何来厉害? 净自吹自擂,也不怕吹爆肚皮,他在心里不断地腹诽着,但随着战马载着他距离打斗现场越来越近,他心惊肉跳,他的那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幽幽想法,正在渐渐消失。 萧王府的二王子不是厉害,而是真的厉害,这一街道上的路人都在传扬他的英勇和无敌,看着眼前的一切,传扬无虚。 第37章 为什么打我 “回二王子,五城兵马司一接到百姓报警,就立马关闭四门,加强了防卫,并派出若干巡防小队,沿街巡防盘查,追查可疑分子。” 诸葛春说完,抬头,用眼神询问萧云邈,这样安排可有什么不妥? “指挥使大人,这里的善后事宜你看着处理吧。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云邈说着,抱着妹妹就要离去。 “二王子,二郡主不会有什么事吧?” 诸葛春脸上露出了一抹关切之色。 萧云邈的目光飞快地看看他,又转而看看妹妹,脸上露出放心神色。 “她只是累得晕过去了,生命无大碍,我刚刚把过她的脉。” 什么!自己没听错吧? 诸葛春狐疑的眼光盯着萧云邈的脸看。 怎么,这小子能耐大的都能给人把脉问诊了? 萧云邈没心思在这瞎耽误工夫,也没心思关心诸葛春那狐疑的眼神,把妹妹早点弄醒方为正事。 他冲着诸葛春匆忙地点下头,然后抱着妹妹快步离开了。 萧云邈抱着妹妹往回疾走的路上,恰巧碰到去钱郎中家返回来的护卫那良才,他看见萧云邈怀里抱着衣衫破烂的二郡主,后面没了那三个护卫伙伴,就误以为郡主死了,当时就涕泗横流上了。 “你哭丧呢?” 萧云邈侧脸狠狠地瞪着那良才,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不满。 那良才则小碎步紧紧跟着,双手交替抹着眼泪。 “我哭二郡主,呜呜……她虽然打人狠一点,但她怒其不争,呜呜……其实她对我们还是挺好的,总偷着给我们一些银子作为补偿。呜呜……” 那良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那个伤心啊! 瞅瞅…… “那良才!”萧云邈略微顿住脚步,瞪向他的眼神里透出一抹嫌弃,“我妹妹她只是晕过去了,没那什么,你别哭嚎了行不行?” “啊!”那良才转身,快速地倒退走着,破涕为笑的脸上洋溢着惊喜,“郡主她没那什么啊?啊啊啊,没那什么就好,没那什么就好。” “那护卫,你把钱郎中家地址告诉我,然后你回王府报信。” “药材街七号。”那良才脱口而出。 “又来了个七号。哎,哪是药材街?” 萧云邈脸上顿生一抹茫然之色,说明他对药材街毫无印象。 “嗨,得了,还是我把你们送到钱郎中家吧。”说着,那良才不断地往回摆手,“我们得走刚才越过去的那个胡同,穿过去再走正街。” 两人一边快步走着,那良才一边对萧云邈讲述道:“我从钱郎中家刚刚出来,就觉察到不对劲,街上行人一个个都慌慌张张的,好像说什么酒肆一条街,王子和郡主与什么人打起来了,我一猜十之八九路人口中的王子和郡主是你和二郡主,便赶紧往这边跑。” 萧云邈心情十分不好,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还损失了三个王府护卫,他不知道父王听了这件事的经过会不会怪罪他,可能父王不会怪罪自己,但很难说母妃的态度与父王一样。 二王子在走的路上,把经过简单学了一遍,他让那良才一会儿回府把妲己婆婆的身形向官府描述清楚,有什么特长。 当那良才听说他的三个伙伴就这么轻松没了,重又涕泗滂沱上了,他一边哭,一边哽哽噎噎地哭诉:“我和阿斌、小宇、连旺他们好的亲如兄弟,如今他们三人去了,丢下我一人,我会孤单的。” “唉!”萧云邈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护卫,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都没有防备,否则他们三人不会连手都没还就被弄死了。你送我到钱郎中家,赶紧回王府报信。我母妃她们不太可能不接到百姓报信,现在还不知道她们急成了什么样子。” “二王子,我心里也急啊,呜呜……我还想去现场瞧瞧呢,呜呜……等官府勘查完现场,我得把他们身子好好洗洗,呜呜……我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带着满身血污入葬,呜呜……” “那护卫,你知道我们王府与谁家结过仇?” “不……不清楚,我来府上时间短,但我来府上这四五年间,没与任何人结过怨。” 那良才的悲伤情绪好似发泄完了,他不再哭泣,但不时地抽动一下鼻子。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二王子,这就是药材街,当中最大的那家钱记药铺兼医馆就是钱郎中开的。他三间屋子卖药,三间屋子做郎中医馆,每天来的人可不少。”那良才像是歪着脖子瞧了瞧,“现在这个时辰已近黄昏,估计没什么人了。”那良才手指着视线内一座高悬山顶、飞檐突出的青灰建筑说道。 “房子像是新修建的?” 萧云邈也仿效那良才歪了一下脖子。 “可不是嘛!” 萧云邈感觉那良才那说话神态,钱郎中盖房子与他有关。 那良才见萧云邈一脸茫然的表情,便接着说道:“王爷答应钱郎中,如若把你救活,就给他盖一座幽州城最大的悬壶济世郎中医馆。” 听了护卫的话,萧云邈才明白,敢情这么气派的房子是王府出资盖的,还是因为他,难怪那良才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既然知道了钱郎中的家所在,那良才的使命就结束了。 “那护卫,就送到这了,你现在就回去,告诉母妃她们我和婉清的情况,顺便让人送一些我们两人穿的衣服。”萧云邈看着那良才还在迟疑,便瞪了他一眼,“快走啊!” “那那那,请二王子保重。” 那良才飞快地给萧云邈行完礼,转身跑掉了。 萧云邈转头看了一眼护卫身影,脚步加快了。 ...... “二哥,你醒了。” “二哥醒了。 是自己两个妹妹的声音,从声音里能听出来,她们充满了惊喜。 萧云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想双手撑床铺起来,却感觉到后脑勺有点隐痛,虽然不碍事,但他不想因为活动而让脑疼加剧。于是,他打消了起床的想法。 他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看见穿戴如初的婉清与婉若,几个丫鬟和男仆围站在床前。因为他的醒来,个个脸上荡漾着欢喜的神色,他不知道妹妹和仆人们守候了他多长时间,但看他们那有些倦怠的面色,时间应该不短。 他有些感动,他们在乎他,当然包括那些仆人。可他没想明白众人为什么守候他,他根本没有一点点伤。 “婉清,你身体没什么事吧?” 萧云邈把目光移向小妹,柔和的目光流露出浓郁的关心之色。 “二哥,”萧婉清在床前转了一圈,“我当时就是打得太累了。你想想,我什么时候打过那样的架,那是非要把对方打死的架,不死不休啊。太刺激了,太过瘾了。” 萧云邈愕然了,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很复杂,萧婉清则笑得有点满不在乎,喜气盈盈。相反,姐姐萧婉若的脸上却露出惊骇的表情,仿佛眼前站着一个手持鲜血淋漓刀剑的歹徒,那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表情。 那日拼了命的疯狂小妹,怎么也与今日的彬彬有礼、仪态万千的小妹对不上号,仿似判若两人,哪一个才是自己真正的小妹? 萧云邈糊涂了…… 还有,就是小妹把那场血腥而残酷的厮杀,竟然当成了她寻常的打架斗殴?要知道,那可是你死我活的厮打缠斗,不把一方打死打残打服不罢休,自始至终都充斥着血腥、冷酷、无情、凶残和杀戮。 萧云邈不知道小妹原本的心态就是这么没心没肺,还是真的没把血腥厮杀当成一回事?他倒是希望小妹心态真的没心没肺,因为把血腥厮杀不当成一回事,不把一个人的性命当成一回事的人,那不是什么好事。 萧云邈突然眉头皱起,担心起自己的小妹来,因为他想到了那个叫做妲己婆婆的老妖婆,他可不想小妹学她。 活蹦乱跳的小妹站在床前,可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仿佛又失忆了。 “我这是怎么了?” 萧云邈眨巴着疑惑的眼睛茫然地盯着众人看。 “二哥,你昏睡了一个整天,把父王吓坏了,与母妃大吵了一架,父王一天都没理母妃了。” 大妹的声音柔弱得像小溪在山涧潺潺流淌,但要表达的语意却有些混乱。什么父王与母妃大吵了一架,什么父王一天都没理母妃了,这与他昏睡一整天有关系吗? “为什么会这样?”萧云邈莫名地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萧宛清细长眉毛向上一挑,接话道。 “我?”萧云邈抬起右臂,伸出食指,点着自己鼻尖,“我又怎么了?” “母妃打了你两个耳光,把你打晕了,晕到现在。“小妹抢着说道。 语气中,似乎透出她很不满意母妃的作派。但那是她的母亲,她很无奈。 萧云邈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面颊,没什么感觉。即便是肿了,经过这一个整天也消肿了。 “母妃为什么要打我?”萧云邈茫然地摇了摇头,“它没道理啊!” 第38章 撵出去 看萧云邈脸上表情还是不太相信小妹说的话,仿佛她在撒谎。因对母亲不满在制造矛盾,挑拨离间。 萧婉清有点激动了,满眼焦虑之色,她站在床前急得团团转,神不守舍。最后,她右手握紧拳头照着左手心狠狠地自擂一下。 “二哥,我实话告诉你吧。母妃她一直怨恨你,不待见你。母妃接到那护卫报信,知道你抱着我……” 突然,萧婉清戛然而止,满脸羞红,急忙把脸扭到了一边。 这一刻,没人吱声,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这件事,萧婉清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不过,知道后,她并没有像她的母妃那样认为那是多么羞耻丢人的事情,反而觉得处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哥哥的做法绝对应该给五个星。但不知道那个时候有没有五星级的点赞。 没人知道她心里那古怪的心思,她当时处于昏迷状态中,根本没有感觉到被一个男人抱住、肌肤相亲那种感觉。但她心里想的是,如果还有第二次,那么她一定醒着让男人抱,哪怕那个男人是她的哥哥,她不贱不骚不浪不嗲不淫荡,就是想体验一下被异性抱着的感觉。 萧云邈瞧见几个丫鬟紧紧抿着嘴唇,但脸上笑的神色出卖了她们,她们抿嘴使劲憋着,不敢笑出声。 半晌,萧婉清才接着说下去。 “母妃知道我们在钱记医馆治病,她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即与姐姐乘坐马车去了医馆。你从房门看见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并不知道是谁来了,因为你不认识这辆马车,但你看见母妃和姐姐先后下车,便满心欢喜地跑出去迎接,谁知道却被母亲一声‘跪下’的怒吼惊呆了。” 如丧钟一般的怒吼,就像天边的滚雷,一下打开了记忆大门,一张无比娇媚迷人却又充满了怒不可遏暴戾神色的女人脸,浮现在萧云邈的脑海里,就是长着这张脸的女人不由分说,照着跪下的他就乒乓扇了两个响彻云霄的巴掌,他登时失去了知觉。 他知道自己不是不抗扇,而是心虑枯竭、疲倦不堪、精力耗尽,恰巧又受重力打击,就一下子晕过去了。 “小妹,你还落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 说完,萧婉若面色一如刚才妹妹般绯红。 “什么环节?” 看神色,好似萧婉清真的不记得了。 “小妹,当时我在场,”萧婉若像是故意调侃妹妹似的,“母妃气得在大堂来回走动,嘴里不停地念叨‘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母妃为什么要如此说呀?” 萧婉若媚眼盯着妹妹,她的双腮却红了,娇羞媚态惹人怜,雅室幽香入梦来,都到了思春的年纪,又怎么会不想那些年轻男女情情爱爱之事?事虽指妹妹,却也映照出姐姐内心的真实想法。 “姐姐,你你你,你是故意让妹妹我难堪吧,你坏,你坏!” 听口气像是不满意姐姐揭短,但从神态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反倒是有一抹娇羞情色在妹妹绯红的两腮缓缓流动。 其实,当萧婉若口中说出母妃说“成何体统”的话时,萧云邈已然想到定是指他抱着昏迷状态的妹妹,肆无忌惮地在大街上狂跑的场景。 现世讲究男女有别,一个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无论处于什么原因都是不可接受的,又怎么能不令母妃发雷霆之怒呢? “打两个嘴巴子都是轻的,应该……应该怎样?”萧云邈没想明白。 他把目光移到两个妹妹身上,却察觉到两个妹妹一副女儿羞态,双睫微垂,略微转脸掩面捂嘴窃笑,两人凝脂般的雪肤之下,隐隐透出一层胭脂红,他登时想起《洛神赋》里那些优美的句子来:“……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萧云邈眼睛盯着容色艳丽的两个妹妹看,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流过:“……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他脑子里想着这些美妙诗句,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两个夷国丽人的绝美姿容,这些描述用在自己两个妹妹身上极为合适,但如果用在那两个丽人身上也不为过,这四个女孩,都是女人堆里姿容、体态不敢逼视那伙的。 萧云邈感觉自己的两个妹妹情绪稳定下来,他想知道他被打晕过去以后都发生了什么,那起袭击到底是因为何事,调查没调查清楚。 “婉若、婉清,你们还没有告诉我,父王和母妃为什么吵架?” “当然是因为你了。”心直口快的妹妹抢着答道。 “怎么又是我?” 这回,萧云邈显得有点激动,他把身子往床头拔了拔,尽量让身子有个弧度,那样说起话来,喘气会顺畅一些。 令他惊喜的是,这次活动,后脑勺居然没有感觉。他想,时间是疗伤最好的药,随着时间流逝,他头里的隐痛会慢慢消失。 在整个王府,可能除了王妃心里有块砖一直压着,憎恨自己外,其他人,当然包括自己的两个小妹,那些下人等,都不敌视自己,甚至都站在自己这一方。 因此,萧云邈不想父王因为他而与王妃闹得不可开交,更不希望别人因为站在他这一方而敌视王妃,他真的是那样想的。 他想等完全弄明白了事情,主动去找父王谈谈,父王虽然不苟言笑,但在他印象中,他说什么好像父王没有不听的。 谈论父母私生活最好回避下人,免得他们背后嚼主人的舌根。 萧云邈给两个妹妹使眼色,让她们屏退仆人,大妹心领神会。 “你们都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和妹妹守着。” 下人们知趣地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兄妹三人。 出乎意外,两个妹妹并没有争相吐真言,而是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像是难以启齿似的,一时间都没有言语。两人不断揉搓着细嫩光滑的双手,一副接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告诉他的表情。 “嗨,憋死我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妹妹急躁且不耐烦地看着姐姐,姐姐依旧是满脸纠结之色,“我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外人。如果成天都这么猜心地活着,太累了,我不干。” 萧云邈一会儿看看小妹,一会儿看看大妹,一会儿眼神又在两人脸上游移,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二哥,我说了你可不能对母妃有什么想法,更不能憎恨母妃。” 萧婉清看向哥哥的眼里露出一抹担心之色,哥哥则对着妹妹坚定地点着头,像是做了保证似的。 “父王知道是母妃打晕了你,就去母妃房间质问她,明明知道你刚刚苏醒过来没两天,脑袋不能承受重力,为什还要打脑袋。母妃说要不是你把我带出去,怎么会被人袭击,还差一点丧了命,我打他,是让他以后长点记性,这次侥幸没事,并不代表以后也没事。” “父王替你辩解道,邈儿长这么大性子是任了点,但从未在外面惹是生非,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这次被袭击很明显是冲着幽州王府来的,冲着他来的,如果不是邈儿及时发现酒行歹人毒酒阴谋并挫败了他们,很难说幽州王府会不会遇到灭顶之灾,在这件事上邈儿是王府的功臣。不提那个酒行和毒酒倒没事,一提倒是惹火了母妃。” 萧云邈心里明镜似的,酒行和毒酒都是母妃拿来攻击父王的说词,压在母妃心底雕刻着私生子那块砖头才是真正的原因,母妃隐忍了十七年,终于借着毒酒事件爆发了。 “母妃骂道,如若不是你带着我吃饱了撑的瞎逛,在府里待着,怎么会遇到袭击?如若不是你心血来潮,手伸得那么长,擅权管起了府里事务,觊觎和篡夺王府财政大权,僭越去酒行购酒,怎么会遇到袭击?袭击是你招来的,不去酒行就不会有袭击。说你是王府的惹祸精,要把你撵出王府。” 萧婉清学舌学到这儿,突然不学了。 她眯缝着眼睛盯着哥哥看,她是想瞧瞧当哥哥听到“要把你撵出王府”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然而她看上去很失望,哥哥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不是说他似的。 “父王气之以极,接连摔了两个茶杯。哥哥,那可是古董级别的茶杯啊,每一个杯子都可以使寻常人家生活一辈子啊,把我心疼完了,心简直在流血啊!” 萧云邈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妹很幽默,具有表演天赋。 “婉清,二哥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全才,这一点可比婉若强多了。如果去戏园子演戏,你应该会很快成为实力派明星演员,毕竟你刚才的那副‘心简直在流血’的表情足以让所有人感动。” 萧婉清陡地吐出粉红小舌头,“嗤”了萧云邈一下,算是回敬。 第39章 这事诡异 小妹大胆直言不讳让萧云邈大感震惊,仿佛一夕之间,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模糊事情都将变得无比明晰。 看来王妃恨自己是恨到骨子里去了,根本容不下自己,他的心像被刀剜那般难受。还有,王妃一点都不给父王面子,她这是在剜自己丈夫的心啊!在她心中,一个私生子的去留,远比与她生了三个孩子的丈夫之间的感情要重要的多,真不知道父王当时听了那番话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啊! 假如自己是父王,情何以堪? 萧云邈的眼眶顿时红了,无助和孤单的感觉瞬间充斥着他的内心。 一缕红色夕照映射进房间,覆在他的脸上,他顿感温暖如春。 刹那间,他眼前闪过万道霞光。他眨眨眼,瞬间工夫,霞光却又倏然消失,不见了。 萧云邈思绪好空虚,感觉到自己满口腔苦涩,苦得失去了味觉,仿佛全世界的苦胆都让他一个人吃了。 房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三个人都沉默不语,都在思虑着心事。 “婉若、婉清,你们知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们幽州王府?那个妲己婆婆抓没抓住?” 终于,还是事件的主角打破了沉寂。 “父王叫回了大哥,他今天去了五城兵马司衙门,说是抓了不少人,父王让大哥与诸葛将军一同审讯嫌疑者。大哥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就是还不知道谁害我们。我们来你这守着时,听到父王在书房对副将大发雷霆,说什么一个五城兵马司三千铁甲军,加上从军营调来的四营两千萧家军,共计五千精兵,居然连妲己婆婆的影子都没摸到,气得父王一个劲地大骂兵士都是饭桶,饭桶。” 萧婉若神情有点怯怯地说道,好像父王就在这个房间里看着她。 五千精兵全城挨家挨户地大肆搜捕,满街乱窜,城内各处还不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整个王府,见过妲己婆婆的可能就自己和小妹,官兵如此兴师动众地搜查不会有什么结果。萧云邈暗暗下了定论。 “婉清,我问你,你认为或者觉得那个矮小的妲己婆婆年纪有多大?” “嗯……” 萧婉清微微扬着头,目光盯着天棚那根被擦得油亮的横梁,蠕动着粉润娇唇,一副陷入思考之中的样子。 “二哥,她应该在三十至三十五六岁之间,绝不会超过这个年龄段。” “与我的推测不谋而合,”萧云邈一改先前温和而柔软的表情,变得有些严厉,“可我们交手时,她口口声声地说她混迹江湖几十年,按照几十年这个说法,她的年纪岂不比父王和母妃他们还大许多?” 萧婉清原本微翘的嘴角隐约挂着几分得意的笑容,但听哥哥这么一说,她嘴角那几分笑容突然消失,变成了几分复杂。 “二哥,依照你所言,妲己婆婆的容颜与实际年纪相差悬殊,其实她已经是五十岁以上的女人了。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联想起咱们的母妃。母妃就是接近五十岁的人,但母妃的容颜一直保持在三十岁左右,让兵士去搜寻一个三十多岁实际上却是五十岁以上的女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徒劳无功。” 似乎萧婉清所思所想被自己哥哥猜中。 “婉清,你的想法与二哥不谋而合。”萧云邈那双原本就深邃得犹如寒潭的眼眸骤然绽放出一抹光泽,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妹妹,“有些人不能以容貌来确定年龄,尤其女人,像我们的母妃和妲己婆婆生活如此安逸的女人,与我们日常在大街看到的那些辛苦劳作的女人年龄存在天壤之别啊!” 说着,萧云邈把身上蚕丝薄被一掀,起身下床。 “二……” 那个麻利劲儿,仿若眼睛一眨,他已经站在两个妹妹眼前了,快得令人匪夷所思,让萧婉清后面未说的话语一下子凝固在喉咙里。 “我要去见父王。” 萧云邈说着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走。 一出房间,他猛然间看见整个王府加强了戒备,几乎所有走廊,都立有带着刀剑的铁甲军身影,他立刻感到安全感倍增。 他的两个妹妹知道哥哥的脾气,哥哥认准的事儿十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两人只能紧紧地捯饬着小碎步跟上。 “父王可能还在书房里生闷气呢!” 紧随其后的大妹婉若,急急忙忙地对着二哥甩出这么一句话,仿佛是在提醒他,见着父王说话要注意分寸。 萧婉若就是这样一个女孩,总是把为别人的考虑放在前面。 萧云邈轻声“嗯”了一下,算是回应。 萧婉若对哥哥敷衍般的态度并没有不悦,她懂二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心里有数。其实,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在他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浓郁的情感。 “三个护卫的后事安排了吗?” “早已经安排完了,是那护卫协助大总管处理的,优厚的抚恤金已经发下去了。”萧婉若回答道。 “噢,对了,婉清,承诺阿紫的事是不是给忘了?” 萧云邈只顾前行,头都没回一下,声音里渗进一丝责备。 萧婉清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急赶几步,与哥哥齐平,手臂一摸,不知道从身上什么地方掏出几枚红枣。 “给,二哥,尝尝。” 但见红枣呈扁圆形,个头圆润饱满,色泽鲜亮,香味浓郁,极诱惑人。 萧云邈伸手接过,一抹疑惑之色自眼底快速闪过。 “哪来的?” “是仆人从阿紫家捎回来的,还有不少山野产品。” 口气里带着那么几分沾沾自喜的味道。 味道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二哥交代下来的事情不但办了,而且还办得相当圆满,手中红枣就是证明。 萧婉清看见走在前头的哥哥频频点头,那说明哥哥很满意。 萧家兄妹走进书房时,萧岁寒正在房间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看上去像是非常焦虑焦心的样子。 兄妹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父王是在苦于毒酒事件没有头绪。 细思恐极,假若王府没有察觉,喝了毒酒将会怎样? 别说喝毒酒,就是想想假如毒酒悄无声息地运进王府,都让人尾椎寒气陡生,如履薄冰。 “孩儿拜见父王大人。” “若儿拜见父王大人。” “清儿拜见父王大人。” 其实,萧云邈带着两个妹妹走过来时,萧岁寒已经看见,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让人猜想的那样无比惊喜的神色。 因为钱郎中告诉他,二王子原本身体就没有恢复正常,再加上与歹人打斗耗尽了精力,觉睡足了,自然就会醒的。所以萧岁寒看见儿子和女儿走过来,没有感到意外。 只是萧云邈醒过来的时间,比钱郎中预计的提前了两三个时辰。 “邈儿、若儿、清儿,你们自己找椅子坐吧。”萧岁寒踱到那张舒服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到了书房就不要一个个都板着脸了。我们是父子和父女,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吧。” 萧岁寒为琐事烦恼,被毒酒事件困扰,心情极为不好,因此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对儿女的那种疼爱之情。 三个孩子对父亲颇为理解,行完礼后安静地坐了下来。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阵子,谁都没有再先说话,萧云邈扫视了一眼父亲的书房,感觉陈设和布局都很简单,反映了父亲的个性与品性。 几榻有变,器具有式,位置有定,窗外四壁,紫罗满墙,松柏、剑兰置于轩榥,布局格调既高雅别致,又独具匠心。 清幽之处摆放一把造型简练利落、构造精巧绝伦的禅椅,只是不知道早已经习惯了刀头舔血和杀戮之人,能否静坐参禅,修身养性? 房门偏侧有一铜镜,高七尺,宽四尺,表里明亮。 稍后,萧云邈站起来对父亲行礼:“父王,孩儿想知道毒酒事件进展情况如何,还望父王告之。” “唉!” 萧岁寒重重地叹息一声,撇头看着坐在左侧的二儿子,萧云邈感觉父亲的叹息里仿佛坠着铅块般沉重。 “或许……或许我能帮上忙。” 萧云邈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他不想让父亲觉得他是愣头青。 锋芒不能马上毕露,要循序渐进。 “你?” 萧云邈从父亲的眼神里读出了怀疑,但更多的是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他没言语,只是肯定地微微点点头。 外面的喧嚣没有传进来,房间里很静寂,只有对话声。 “相关人员都被带进了五城兵马司地牢,街面上的巡查缉盗、抓捕杀人掠财嫌犯和治安归他们管。抓到的嫌犯都与那家酒行在幽州开的分行有关,但至今没有审出名堂来。幽州府衙勘查了现场,对所有死者和伤者都检查了,包括酒行里贮存的酒,除了送给王府的酒里掺了毒,其他酒桶没毒,而且他们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毒。” 萧岁寒讲完,泄气般地叹着气,一副没辙的样子。 “父王,不知道什么毒,怎么知道下了毒?” 萧云邈忽然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所思。 第40章 高手易容 “邈儿,不是你发现酒桶里有毒吗?” 萧岁寒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诡异所思的神色。 “父王,是这样的。我当时在旁边听见那两个搬酒的伙计小声嘀咕,说的是大宛语言就产生了怀疑,因为在酒行不远处我恰好看见有几个说着同样语言的大宛人,他们行迹可疑,鬼鬼祟祟,于是我就产生了怀疑,怀疑他们是一伙的。同时,我还看见那两个伙计把酒桶放车上,给酒贩使了一个诡谲的眼神,我担心酒贩使诈,才坚持打开酒桶验酒,结果不出所料,果然酒里加了毒。” 原来如此。 毒酒事件发生后,萧岁寒听了小女儿萧婉清陈述的整个事件经过,心里一直纳着闷,小儿子怎么就知道酒贩给王府送的酒里加了毒,难道自己儿子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刚刚听了儿子的解说就完全明白了来龙去脉。 “邈儿,府衙勘验官检查了酒行里贮存的每一桶酒,唯独检查到给王府送的干红时,当然包括被摔碎的那桶,桶底还剩点残酒,两条狗舔过后没过上一会儿,四肢紧绷,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过,就像睡着了一样,但勘验官知道狗永远也不会睁开眼睛了。狗身上没出血点,嘴没吐白沫,皮肤没变化,只是眼睛有点红色,没人知道是什么毒,衙门从未遇到过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毒,他们一筹莫展。” “抓到活口了?” 萧云邈那失望的眼神里隐含着一丝侥幸,侥幸能有活口。但他心里明镜似的,不太可能,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那个被你一树枝抽扁了脸的酒贩还活不活死不死地喘着气,即使他什么都想告诉你,他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整个口腔都烂了。那个妲己婆婆的手下只活下来一人,但刀口溢出来的鲜血灌满了胸腔,喘出来的都是血沫,呜呜噜噜半天,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根本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他今天不死,也活不过明天。” “父王,在您印象中可知道这么一个女人,年龄在五十至六十岁左右,轻功造诣可谓登峰造极,矮小、瘦弱。” “邈儿在说那个妲己婆婆吗?”萧岁寒的眼神透出一抹不解,“你让那护卫告诉我们她年纪不是在三十岁以上吗?怎么一夜之间岁数竟长了一倍?” 别说父亲不解,他也不解啊,萧云邈心道。 萧云邈看着父亲点头道:“父王想想我母妃就明白了。妲己婆婆声称混迹江湖几十年,或者那是她的真实面容,或者她易了容掩盖真实年龄。” “啪,咔嚓!” 萧云邈和两个妹妹都不由得浑身一颤,扭头望去,却原来是父王的浑厚手掌落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茶几瞬间支离破碎。 萧云邈和大妹心思倒也寻常,只是感觉那个太古的茶几太不经拍了。然小妹心思飞转,那可是相隔了不知几个朝代的茶几,据说那是殷受与苏妲己在对忠贤实施炮烙之刑时对饮的茶几,价值连城。 这下好了,让父王这一掌拍没了好几座城池。 唉,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萧婉清在心里万分心疼地叹道。 “邈儿,看来是父王冤枉了那些兵士,敢明个我给他们道歉。” 刹那,萧岁寒心情像好了许多,面色明显红润了一些,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 “邈儿,你与那个老妖婆交过手,依你之见,她是易了容呢,还是……” 萧岁寒没有说完,他想把结论留给自己儿子。 毕竟,在整个幽州城里,儿子是唯一一个与其交过手的人,并且两人还有许多对话。如果儿子用心,从声音里也能听出个大概年龄。 “父王,这之前我还不确定,但现在我敢赌,她易了容。不过,易容前的真实容貌确实也比实际年龄年轻,嗯……”萧云邈停顿下来,思索了一小会儿,“差十岁吧,她的真实容貌该在四十五岁左右。” 易容?萧岁寒当然清楚什么是易容。 只见他的眼神异常微妙,是那种无法形容的眼神,颇有深意,深意在小儿子身上。 他原先以为很了解自己儿子,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知子莫如父,可现在他否定了原先以为,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他这个小儿子了。 “邈儿,父王想听听你的道理。” 似乎萧云邈底气十足。 “父王,易容分简单易容和复杂易容两种情况。复杂易容是在一具尸体没有腐烂之前切下一层脸皮,然后经过特殊药水浸泡、火蒸、除水等许多道工序,才能制作出一个形象逼真的人皮面具。其复杂程度绝对超乎人们的想象。首先选材就相当麻烦,必须选择皮肤极具弹性、肤色与使用之人极为相近。其次剥切面皮是功夫活,必须是医学院临床专业博士毕业的精湛医生……” “什么是医学院?什么是临床专业博士毕业?” 正说着,萧云邈的话被萧岁寒鲁莽地打断,父亲那茫然而懵懂的眼神一下子令他想起来,现世连医学院都没有,哪儿来的临床专业博士? 在大周国行医的都是一些个人开的医馆,就像钱郎中那样,顶多皇家有个太医院,给病人吃的还都是一些有药理作用的草药,像开颅手术、心脏移植对他们来说就是天方夜谭,如同枯木开花一样令人恐怖。 得了,“具有十年以上手术实践经验方可主刀”也不用说了,说了他们也听不明白。算了,白话说吧! “父王,那只是邈儿的一种比喻,就是得找一个手法非常利落的郎中,要不把脸皮切破了就前功尽弃了。这第三步嘛,父王,我说过的,这浸泡、火蒸和除水才是最关键的环节。面皮能不能成形全在这一步。特殊药水里面掺杂的那些化学成分,啊不,就是放的药粉必须比例适中,火蒸时辰不能短也不能长。还有就是除水也要适中,否则不能与使用之人皮肤进行无色无缝无痕衔接。” 萧云邈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他把目光投向父王和两个妹妹,似乎父王在低头思考,而自己的两个妹妹则一脸的惊喜,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钦佩和仰慕的混合之色。 他想自己一下子抖落出这么多新玩意儿,父王和自己的两个妹妹可能不能立马都吸收,就像吃进胃里的食物要消化一样,需要时间。 “自爱残妆晓镜中,环钗漫篸绿丛中。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须臾,萧云邈又娓娓而吟。 “父王,简单易容就是倚靠胭脂粉。胭脂粉成分不外乎朱砂、红蓝花、紫草、落葵、苏方木、石榴花和紫茉莉等,上好的胭脂粉颜色鲜艳纯正,粉质细腻光滑,色泽润白。胭脂可以使人变得年轻,可以掩盖面颊的缺陷,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尤其经过人体的大量活动后,颊上胭脂会大量剥落。” “父王,我与妲己婆婆打斗了十几个回合,当时虽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容貌与年龄的差距。但在刚才您问话时,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即使面皮衔接得完美无瑕,我确信也逃不过孩儿的眼睛,她脸上的面皮是真实的面皮,只是涂了胭脂,她涂胭脂的手法很高明,把她变成了少妇。” 萧岁寒从太师椅上起来,又开始在书房空地来回走动,很明显儿子话又让他思绪万千。 “邈儿,你就那么肯定?”萧岁寒停在儿子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邈儿,那我就让兵士查找四十五岁左右的域外女子。” 这个时候,一个年龄已近中年、脸刮得溜光的男仆端着深褐色木质茶盘,没有一点响动地进来了。他不声不响地把茶盘上花青瓷茶杯一一放在四人旁边的茶几上。 萧王爷身旁的茶几已经变成了碎片,男仆把杯放在他与大女儿这边的茶几上,而后又轻手轻脚地走出书房。 “父王,不急,您先告诉我您是否知道妲己婆婆这么一个女人?” “不知道。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我江湖生涯里有这么一个女人出现过。” 萧岁寒的眼神似乎非常肯定。 “父王,那,在二三十年前,江湖上是否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女侠、女英雄出现过?” “没有,在我印象中没有。你干爹这几天就回来了,我安排他跑了一趟京城,等他回来,问问他,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什么。” 萧云邈在想,既然妲己婆婆主动曝出名号,那就说明她不怕有人找上她,那名号是假的。但她的绝世轻功无法掩饰,绝不会凭空出现。自己是自幼就习练功夫,才达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妲己婆婆在二三十年前应该师承有名高手或者泰斗,而那个高手和泰斗教她的就是凌波微步。噢,对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笨呢? 他眼眸突然明亮起来,仿佛找到了揭开谜底的钥匙。 “父王,”萧云邈眼露喜色,“江湖上有没有一种叫做‘凌波微步’的轻功?哪个门派会这种轻功?” 第41章 欺师灭祖 “凌波微步!” 萧岁寒在重复时,猛地抬头,看着自己儿子,眼放精光,他忽地凑近儿子,眼光像在极力搜寻遥远的记忆。 “邈儿,你怎么能确定那是凌波微步?那种步法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整整……整整二十五年。” “父王,我虽然也没见过凌波微步,但《武学秘籍》上记载的凌波微步的步法,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妲己婆婆迈动的步法就是按照八卦步伐的顺序行进的,所以我确定那就是凌波微步。” “邈儿,据传凌波微步名字取自《周易》,以八八六十四卦为基础,习练者只要按照特定顺序踏着卦象方位行进即可。它为大理国段家所创,但凌波微步武功造诣最高者却不是段家人,而是江湖上不阴不阳门派,‘天堂门’堂主司徒俊秀。令人蹊跷的是凌波微步习练功法也不在段家手中,而在司徒俊秀手中。至于段家的轻功秘籍怎么到了司徒俊秀手中,江湖上谣传的版本颇多,但最让人信服的是两个版本。邈儿,如果你愿意听,为父就多说几句,也让你多知道一些事情。如果不想听,我们就接着方才的话题聊。” 只要是他不知道的都要了解,更何况凌波微步与妲己婆婆有关,而妲己婆婆又是毒酒事件的主谋,他当然要继续听下去。 “父王,我要听。” “那好,我就把我知道的和道听途说的都讲与你听。” 萧岁寒返身回到太师椅上坐好,扭头看看自己两个女儿,那意思是说,如果你们不愿意在这瞎耽搁时间,你们两人可以离开了。但萧家姐妹对自己父亲微笑着点头,表示愿意留下来。 “传言司徒俊秀是段王爷段逸章的高徒,颇得段逸章信任,欲把平生所学都传授与他。据说司徒俊秀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出现在任何场合都彬彬有礼,一副谦谦君子的姿态。段逸章有一女儿段汐笒,据说那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 说到这儿,萧岁寒扭头看看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女儿们心领神会,不由得羞红了脸。 他心里嘀咕道:“两个女儿不也是神仙姐姐下凡嘛!” 想罢,他转回头,接着讲述下去。 ”早年段家与大理护国将军穆天罡之子穆鹤洺定有婚约,这眼看着婚期临近却急坏了司徒俊秀。原来这司徒俊秀与段汐笒早有私情,两人都不愿意与穆家结亲。理由是那穆鹤洺长得丑陋,还脾气不好,动辄打人骂人,司徒俊秀担心段汐笒嫁过去会受苦,但父王段逸章坚持必须履约,不能毁约。如若毁约带来的潜在风险太大了,段王爷担心穆家谋反,毁了段家的基业,他只能用联姻的方式笼络住穆家。” 其实,说到联姻,萧云邈要比萧岁寒知道得多得多。 自古以来,政治从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的政治问题,而皇家姻缘也不是一个没有限制的姻缘,它注定要国家政治牵连在一起,而联姻无异是巩固国家政权、建立军事同盟和壮大家族实力最快,也是最有效果的方式。 “一种版本是,司徒俊秀背着段逸章,谋杀了穆家父子,携段女私奔,顺手牵羊偷走了凌波微步习练功法。一种版本是段逸章也没看好驸马爷,私下里协商要解除婚约,穆家由此感到受了莫大侮辱,坚决要求履约,否则穆家会用自己的方式扞卫尊严。段逸章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穆家一旦倒戈,整个大理必将陷入混乱,必将生灵涂炭。于是,暗中授意徒弟司徒俊秀如此这般,并把誊抄下来的凌波微步习练功法给了自己女儿和姑爷司徒俊秀。” 一直讲,萧岁寒感觉到口干舌燥,便打住饮了一口水。 “出了穆家父子被杀那件事不久,江湖上便出现了‘天堂门”这个门派,堂主就是司徒俊秀。隔了不几年,天堂门发生了一件传遍整个江湖的大事,就因为这件事,段逸章把王位传给儿子段弘炽,自己则隐居起来,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段逸章这个人的任何消息了。” 萧岁寒注意到,不但儿子把目光全神贯注地投向他,就连两个女儿也竖起耳朵凝神屏气地静听着,他感觉到自己儿女们从未像今天这样精力如此集中,表现如此乖巧。 “司徒俊秀有两个男女高徒,方士遒和希桜姿,他的两个徒弟原本也没什么事,平日里就是习练凌波微步步法。但时间一长就看出来差距了,希桜姿进步非常快,功力不久达到了七到八品高手的级别。而方士遒落后师妹不是一个品级。司徒俊秀担心方士遒搞砸自己天堂门的牌子,就以方士遒没有武学天赋为由让他离开天堂门。他离开可以,但他舍不得小师妹,暗中撺掇小师妹与他一起离开。希桜姿此时正是风生水起的最佳状态,武功功力突飞猛进,她怎么能半途而废,她还想成为师傅那样名垂千古的江湖高手呢!” 不行,还得润润嗓子,萧岁寒停下来嘬了一口茶。 “一天,司徒俊秀和段汐笒喝了希桜姿端来的茶水后,突感不适,紧接着四肢酸痛无力,坐都坐不住,便立马意识到有人往茶水里放了毒药,而茶水是女徒弟端来的。师傅和师母的体状吓坏了希桜姿,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泥般地瘫坐地上,浑身发抖,惊慌失措,她也不知道该接下来怎么办。离她近的段汐笒爬过去,先是哀求她把解药给她们,但她摇晃着脑袋根本不知道解药的事,段汐笒怎么会相信她,便掐住她的脖子要与她同归于尽。” “这个时候,方士遒闯了进来,说毒是他下的,就是要毒死师傅和师母,夺取凌波微步习练功法,远走他乡。方士遒上前解救希桜姿,慌乱之中却被希桜姿绊倒,还正好跌在司徒俊秀身边,司徒俊秀趁机搂住他的脖子要解药。无奈之下,方士遒把解药给了师傅,但师傅并不想放过住大逆不道之徒。司徒俊秀拿刀要割方士遒的脖子,因方士遒双手紧紧攥住司徒俊秀的手腕,致使不断晃动的刀刃始终攘不到方士遒的脖颈。” “终于,方士遒力气耗尽,利刃刺向他,他本能头一歪,利刃削下他的鼻子,鲜血喷溅了司徒俊秀一脸。趁机,方士遒扯着希桜姿逃离了天堂门。后来听说段汐笒瘫了双腿,司徒俊秀瞎了眼睛,两人无奈关闭了天堂门,遣走了其他弟子,只留下几个仆人照顾他们。方士遒和希桜姿担心大理段家报复,便去了夷国,从此没了任何音信。” 萧云邈听完,心里便有了数,毒酒事件主谋身份算是明朗化了。 再观萧家姐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仿佛依旧沉浸在父亲讲述的故事之中没有出来。 “父王,被我打塌脸的那个酒贩十之八九就是方士遒,我和小妹都奇怪他的鼻孔为什么朝天,却原来是有故事啊!父王,如此说来,妲己婆婆就是希桜姿。可从您讲述来看,谋杀司徒俊秀和段汐笒她一直蒙在鼓里,否则她也不会被段汐笒制住。父王。现在的希桜姿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她了。现在的她充满了邪恶,动辄夺走他人性命,就像于不经意间碾死一只蚊子一样。” 萧云邈把自己的观点亮出来,随即意兴阑珊地扫了一眼窗外的天际,夜色已经降临,远处的喧嚣声在暮色昏暝的回廊里飘荡,似乎吵闹了点。 “邈儿,鼻孔朝天与方士遒能对上,凌波微步与希桜姿能对上,我想不出除了他们两人,谁还能与这两个极为异常的特点相吻合?” “父王,我们暂且认定毒酒事件就是方士遒和希桜姿所为。我现在想,背后能驱使他们两人与幽州王对抗的势力绝非平常势力,他们为什么甘愿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要与幽州王做对呢?驱使他们的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致使他们如此奋不顾身,非要飞蛾投火?” 萧云邈脑子里关于大周国的信息基本上为零,他要迅速掌握国内几股势力的信息和周边诸国的情况,才能分析出毒酒事件背后的阴谋。 “难道背后势力就是想灭了幽州王府?可灭了幽州王府,对背后势力有什么好处呢?”他喃喃自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利不起早这么简单的道理。 萧云邈敢认定的是,背后势力这个“利”非灭了幽州王府这么简单。 通过对毒酒事件的简单分析,萧岁寒已经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刮目相看了。 小小年纪,还未涉足江湖,怎么一下子就懂得那么多?仿佛,转眼间,他的小儿子变成了无所不能的超人!这也太诡异了。 “邈儿,等你干爹从京城回来,会带来国内和外部各种势力的最新消息,到时候我们坐下来一起研究。”说着,萧岁寒话题一转,“邈儿,你对抓获希桜姿有什么好点子?” 第42章 试探 “父王,我还想知道一些方士遒和希桜姿是怎么开起的阿达拉酒行幽州分行的,我了解透了,对他们两人行事路数有了大概了解,我才能提出有针对性的点子。” 萧岁寒微微点头,对小儿子沉稳而不焦躁的性格极为欣赏。 他怎么也没想到,因祸得福,小儿子醒来后,居然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助手和参谋。 “方士遒和希桜姿带人袭击了那家酒行的老板家,绑架了老板全家,逼迫老板签订了酒行转让协议,然后杀掉了老板全家,他们拿着协议,辞退了酒行原来伙计,全部换上了他们的人。” 够狠的!看样子每一步都做了周密安排。萧云邈心道。 “父王,刚才听您说,他们的人仅剩下两个人还在喘气,但不能说话,既然不能说话,您从何处得到这些信息的?” “五城兵马司去酒行老板家抓捕老板时,发现他们家已经被血洗了,在一个柜子里意外发现了一个孩子,孩子陈述了全家人罹难情况,五城兵马司铁甲军全城挨家挨户搜查,抓住了一个贼,那个贼交待他看见了老板全家被屠杀的过程。” “那查到方士遒他们的落脚点了吗?” “据那个孩子说,歹人在他们家居住了两宿。其他时间居住在什么地方还没有查到。” “父王,我需要见见那个孩子和那个贼,还要去老板家重新勘查。” 萧岁寒眼睛盯着儿子脸,紧抿嘴唇,头微点着,像是同意儿子的请求,但没有立马答应,而是低着头在思考。 “邈儿已经显现出异于常人的思维能力,他此番前去血案现场重新勘查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但他身上连个官衔都没有就去血案现场勘查,不合规矩,恐有争议。血案和毒酒案还要他继续追查下去,揪出幕后黑手,恐怕这一路上,他还会遇到很多障碍,其中一些障碍就来自自己人。” 萧岁寒像是想明白了,他慢慢踱到书柜旁边一个精致的木匣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牌子,然后又慢慢踱到儿子跟前,把宽大的手掌撑开,牌子就在他手心。 他托着牌子的手掌有点微颤,仿佛牌子沉甸甸的,他把手掌伸向儿子。 萧云邈满脸如茫茫云雾,不知父王何意。 “拿着,这个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腰牌。查案时,遇到麻烦就出来给他们看,说明你是官府的官员。” 腰牌青玉质,色重纯正,质地细腻、温润,其色淡青,略带黄色,长遁形,长约三寸五,宽约两寸五,腰牌四周刻着云纹。 正面用小篆字体雕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反面阴刻双兽,为獬豸,共衔孔,用以系绳。人工雕刻,刀工规整。 “獬豸”知道的人不多,但要说独角兽可能大家都有印象,为古代神兽。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全身长着浓密黑毛,双目明亮有神,额际有一独角,充满了智慧,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曲直,区分善恶。 萧云邈轻轻拈着青玉,夕阳将他拿玉的手照得红润泛起墨绿,仿佛透着淡淡的光泽。 “父王,几品?” 当然不是指青玉是极品,而是问腰牌上的副指挥使是几品的官员,既然已经是府衙官员了,萧云邈就要知道副指挥使是多大的官,有多大权限。 “副六品,”萧岁寒像是略微迟疑片刻,“介于知府与知县之间。” 大周国官职品级分为正副之别,正副品都是一至九级,仿佛眨了眨眼,自己就跃居副六品官员之列,高出副九品好几个品级,传出去还不得让那些寒窗苦读十年书的莘莘学子心寒啊! 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呵呵,一觉醒来自己成了大周国副六品副指挥使!” 萧云邈觉得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啊! 可他顾不了这些了,谁愿意嚼舌根就让他嚼去,把案子查清要紧。 案子一结,腰牌还给父王,继续做他的逍遥自在快活潇洒游手好闲的二王子。 “那,权限呢?” 萧云邈的耳朵直竖,这是他最想听的。 官多大没用,关键看要有多大的权,有权才能使鬼甘心去推磨嘛,要不那些莘莘学子干嘛打破脑袋,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去考取功名? 他可不想像朝廷里那些个官居正一品大员的三公、三孤那样,只有崇高地位,而有职无权,如同聋子的耳朵——摆设。 “兵马司负责城里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囚犯管理、市场管理和火禁等诸项事宜,毒酒事件是在酒肆一条街上发生的,正归兵马司管辖。” 抓个盗贼什么的倒是他愿意干的,可这疏理沟渠……说白了,不就是掏马葫芦嘛,怎么也归兵马司管辖呢?兵马司掌管着三千铁甲军,似乎与掏马葫芦粪便池,就如同风马牛不相及一样,它也不搭边啊! 嗨,管它呢!自己又不是真的想在兵马司干一辈子,想那么多干嘛,累不累啊?要累,也是自找的。 萧云邈再次欣赏了一下青玉,珍而重地把腰牌小心翼翼地收进腰带里。他想没什么事,他就告辞,回去想想该从什么地方着手调查。 萧岁寒看见儿子想离开,他抬起手臂,让儿子稍安勿躁。 “若儿、清儿,你们先回去,我单独再嘱咐你哥哥几句。”萧岁寒转头对两个女儿温柔一笑,“城里接连出事,估计得乱几天,没事尽量不要外出。如果出门记得一定要带上铁甲军。” 萧婉若与妹妹几乎同时站起,对父亲微笑着拜谢,转而又对哥哥嫣然一笑,然后旋身细步离开书房。 萧岁寒眼见着自己两个女儿走远了,消失在走廊尽头,便笑哈哈地对着萧云邈,故作姿态地说:“邈儿,现在书房就你我父子两人,你能不能告诉为父,你暗地里那个师傅是谁?” “师傅!还暗地里?” 萧云邈被父亲古怪的问题搞糊涂了,他狐疑地看着父亲,一脸茫然的表情。 “父王,您怎么会问如此让人摸不着边际的问题呢?” “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对为父遮遮掩掩的?” 萧岁寒皱皱眉,狠瞪了儿子一眼。 “父王,除了干爹师傅,我哪儿还有什么暗地里师傅?” 看着儿子那双既清澈又明亮的眼眸不像撒谎,可他背后没有第二个师傅,他那一身很显然与莫书才截然不同的武功路数从何而来,难道是神仙姐姐夜里下凡教他不成? 儿子眼神无比真诚,诚不欺人,但他还是难以置信。 “那你的树枝功从何而来?” 萧岁寒的眼神有点咄咄逼人。 “树枝功!”父亲的话更令萧云邈惊奇了,自己什么时候身上又冒出了一个树枝功,自己怎么不知道,“父王,孩儿哪里会什么树枝功?那树枝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功夫?” 萧岁寒明显不悦,眉皱着,脸阴沉着,嘴唇紧抿着,仿佛瞬间一片乌云从别处移过来,笼罩在他的头顶。 “邈儿,你不会说连方士遒与希桜姿那些手下都不是你杀的吧?” 声音冰冷,冷得令人直打寒颤。 “父王,当然不会。他们都是我杀死的,绝无二人。” 表情坚定,似乎雪崩发生也绝不动摇。 “那我问你,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萧岁寒的脸依然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呼气成霜。 萧云邈似乎明白了父亲这一系列的疑问是怎么来的了。 只见他坦然微笑,对父亲作揖道:“父王,其实孩儿也不相信自己身上竟然有那么大的气场。孩儿意念一动,真气流动,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流在翻腾,就像沸腾的开水、奔涌的河流、飓风和海浪。当孩儿舞动树枝时,感觉四周的空气都被我搅动,随我翻滚、旋转,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把那些歹人手中凶器抽走,就像孩儿能自如控制周围物体似的。” “父王,你在现场看到的就是我意念消失后造成的后果,但也颇消耗体力和精血。事实就是如此,孩儿没有第二个师傅。如若说有,就是体内那股真气。” 儿子口气如此坚决果断,犹如磐石一般,却让父亲听了不寒而栗。 哪儿有不相信儿子的道理,可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他带着无比惊愕的表情来到儿子身边,先是审视般地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儿子一下,甚至连儿子的耳朵眼他都端详半天,仿佛耳孔隐藏着呼风唤雨般的法宝,他那个谨慎又耐心劲儿就像鉴别一件古董。 一股隐隐的失望感自他那充满了匪夷所思的眼神里缓缓流出,自己儿子也是肉身,与别人家孩子别无二致。 陡然间,他五指袭出,速度简直比苍鹰俯冲下来的速度还快,倏然抓向儿子肩头。萧云邈视而不见,身体似乎一动不动。 父亲在试探他,既然试探,那就让父亲相信自己。 第43章 这么厉害 鹰爪在触到萧云邈肩头时,那种极富弹性的柔软肉体令萧岁寒心头生疑。他想抓疼儿子,手指掐进肉里,原本他想儿子会像个孩子似的咧嘴,却不料就在他略微用力时,萧云邈的肩头突变,原本柔软肉体骤然间凝结,速度之快?眼不及,仿佛鹰爪撞在了钢铁上,惊骇得他脚步不由得后缩一步。 萧岁寒是从血水里滚过来的人,怎么能相信人的肉体如此硬如钢铁?但眼前事实却绝对颠覆了他的认知。 儿子身着丝绸外衣,衣袂翩翩,外衣似隐若现里面那有些黝黑肌肤,没有罩任何盔甲。即便有盔甲,他的手指也能感觉出来。 要知道,他这只鹰爪有着千钧之力,不知道瞬间抓碎了多少敌人的肩头,被抓之人在肩骨碎裂之际,无不哀嚎震天。 “可可可可,可儿子的肩头却比自己的鹰爪还硬,这怎么可能?” 萧岁寒有点心虚,额际渗出一层细汗。 不!是恐惧,儿子简直太可怕了! 萧岁寒看着儿子那张根本无所谓的脸,风轻云淡的表情,突然面露凶光,煞气骤生。他陡然把全身之力积聚在那只手上,猛然间五爪收拢,只听见爪里传出来瘆人而心悸的嗤嗤声,仿佛鹰爪瞬间就会让被抓之人瘫痪,然而那是痴人的梦想。 随着鹰爪力量加大,肩头丝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粉齑,纷纷四处飘扬。然而萧岁寒使出浑身解数抓在儿子肩头的手指,甚至都没把裸露的肉体抓出凹痕。 他鼻尖上渗出了细细汗珠,一股毫无由来的恐惧情绪在心头肆虐。 这是自己儿子吗?如果是,他还是人吗? “我还就不信了!” 萧岁寒忽地抽出鹰爪,一瞬搭在儿子的左肩上。一搭上时,他心里乐了,可还没等乐出来,神情陡变,乐立马变成了沮丧,无比的沮丧。左肩与右肩一样,瞬间由柔软变成坚硬,硬如顽石。随着左肩丝衣也变成粉齑,他感觉到自己五指酸麻,他收敛力气,撤回了五爪,他相信儿子了,儿子体内确有一种无法解释的超能存在。 “邈儿,你怎么会练成这种功夫?”萧岁寒脸上带着一抹苦涩的表情,“你要知道,迄今为止,鹰爪功下几乎没有不碎裂的肩膀。” 萧云邈信服地点点头。 萧岁寒虽然依旧难以相信自己儿子身体里存在一种超能,但原本的那种恐惧感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无比的惊喜。 自己儿子厉害总要好过敌人厉害,假如暗中的敌人具有这种功夫,那他真的天天做噩梦了。 “父王,我实话告诉您,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具有这种超能,也不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功夫。自昏沉了一个半月苏醒,我除了知道身体是自己的外,其他的都不是自己的了,就像是有一个人进了我的身体,一个来自遥远世界异能者进入了我身体,他似乎拥有全天下的知识和能力,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萧云邈想让父亲接受自己,以备自己做出更为诡谲的事情,他不吃惊。自己是那世的人,而父亲他们则是现世,自己要比他们早一千多年,你说那差距该有多大啊! “邈儿,这些天,为父一直在暗中观察你,只是觉得你变了,变得强大、勇敢、睿智和更有力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现在一说,我就全明白了。关于异能超能,学者对此早有研究,只是一直没有突破,那些超能者为什么会成为超能者?如今从你身上我明白了,或许在浩渺无垠的银河真的存在其他比九州大地还先进的世界,只是我们不知罢了。” “这应该是绝对的。”萧云邈立马附和,他心却说我就是来自于那个你们未知的世界,“父王,我身上的特殊能力除了婉清知道,别人不知道,还望父王不要声张此事。” 如今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矛头直指幽州王府,或许冥冥之中王府难逃一劫,的确让人忧心忧虑。但老天爷并似乎没有抛弃萧家,及时给萧家派来了一个超能者。 萧岁寒虽不相信什么虚妄理论,但他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或者巧得让人生疑。他坚信,磐石般地坚信,及时苏醒过来的萧云邈就是上苍派来保护萧家度过劫难的,他又怎么能瞎嚷嚷,把自己儿子卖给敌人呢? “邈儿,为父是带兵打仗之人,怎么会不知道两军对垒,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呢?为父还没有糊涂到把自己的长处暴露给暗中觊觎我们的敌人那种地步。邈儿,一切到为父这戛然而止。不过,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功夫吗?” 萧云邈抿嘴摇摇头,一脸迷惘地看着自己父亲:“不知道。” “邈儿,这就是传说中的金钟罩,这种功夫在江湖早已经失传,具有这种功夫的人不但可以承受拳打脚踢而丝毫无损,甚至钢铁刀剑也伤不了他们,更甚者可以达到罡气护体的地步。邈儿,通过为父的试探,你已经达到了金钟罩的最高境界,意念陡生,罡气护体。或许在整个大周,具有这种功夫的只你一人,父王都不如你啊!” 萧岁寒语气平缓,声音柔和,但却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他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儿子,再凶恶的魑魅魍魉也奈何不了王府,王府就像泰山一样,巍峨耸立在大周北方,守护着幽云十六州百姓的安危。 “父王,如果没别的事情,我回去了。” 萧岁寒摆手留住萧云邈,健步走到刚才取腰牌那个木匣处,打开,萧云邈看见父亲又取出一把十分漂亮而精致的短剑,他想那个木匣里或许装的都是父亲最贵重的东西。 萧岁寒返回到儿子身边,默默无言,把短剑递给他。这回萧云邈一点都不做作,像是理所当然地接过短剑。 “‘蟠螭’或者叫‘无角龙’亦可,你用来防身。” 浮雕龙纹铜鞘,配饰鎏金雕花,上嵌红宝石,制造精美,长十一寸,宽只有长的十分之一。 剑柄雕刻无角龙,生龙活现,世间罕见。 萧云邈轻轻拔出剑身,立马瞧见钢铁深处的波纹,那是锻造时千锤百炼的印记。剑身离开剑鞘时,发出嗤响,如同利刃划过上等丝绸。宝剑有种独特的美,闪耀着暗沉的光泽。 萧云邈对刀剑素无好感,看见王公贵族子弟个个腰间悬挂着一把豪华无比的匕首或者短剑,就嗤之以鼻,好似自己有多么高深莫测的功夫似的。 但无角龙有其独特的美感,他喜欢,格外喜欢。 “蟠螭为雌雄双剑,你哥哥那把剑鞘上镶嵌的是蓝宝石。蟠螭宝剑锋利如剃刀,吹发可断。” 萧云邈倾听着父亲慢声慢语,凝视着手中散发着森寒之光的冷冷钢铁,深邃而悠远的思绪却飘到了五里之外的萧家军大营。 “父王,那哥哥那柄蟠螭是……是雄剑?” “你手中那把才是雄剑。”萧岁寒缓慢地摇摇头,“蟠螭雌雄区别在与宝石颜色。此外,再无其他不同,雄赤雌靛。”萧岁寒离开儿子,缓慢踱着方步,“身毒国给前朝进贡的,据说是身毒国顶级锻造师用坠落其境内的玄铁陨石打造,历时三年。” 父亲慢悠悠的声音让萧云邈很吃惊,这绝对出乎意料,哥哥怎么会选择一把雌剑呢?他一时间搞不明白哥哥用意。 “父王,孩儿感谢您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赠给孩儿,如……”萧云邈原本与父亲打个招呼要离开书房,他刚刚说上一句话,却忽然顿住了,双耳不受控制地翕动,钻进耳际的声音急躁而焦虑,直奔幽州王府的方向而来,他眼里立时涌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神色,“父王,有五匹快马奔王府而来,马蹄焦灼而急促,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骤然间,听见小儿子如此话语,萧岁寒心中不禁一凛,眉头一皱,一丝惊惧陡然地从眼底掠过。 他不是惊惧有什么大事发生,而是惊惧小儿子语意。 “即使听见马蹄声声,除非是一两匹马,多匹马以上很难让人的耳朵,具体分辨清楚是几匹快马在奔驰。有时候人眼都看不清楚快马奔驰的数量,光靠耳朵怎么能分辨马匹数量?” 他心里琢磨着。 “如今,自己儿子不但能明确地肯定来了五匹快马,况且他连马蹄‘焦灼而急促’都描述得那么清晰。你想想,一个常人他怎能办到?这怎不令人惊惧?” “当然,自己儿子并非常人,是超人,且功夫相当厉害,但那仅限于儿子功夫厉害,不是他什么都厉害。” 如果来了五匹马,并且马匹蹄声焦灼而急促,那么除了神仙姐姐,人很难办到。 现在儿子已然下了定论,那么,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不过,萧岁寒仔细听了半天,没听见马蹄声。 第44章 心虚 要知道,他可是骑着战马驰骋疆场半辈子的老将,熟知马的习性和声音,连他那么敏感的听力都没听见马蹄声,说明根本就没有马匹驰来。 萧云邈瞬间就察觉到了父亲脸上的恐惧,父亲恐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那眼神仿佛他口中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是他带来的。 “父亲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恐惧,他恐惧的是自己儿子,可他恐惧自己儿子什么呢?”他心道。 萧云邈确实听到了马蹄声声,就是奔王府而来。因为王府占地广阔,附近极少有人家。 “你们谁听到了马蹄声?” 萧岁寒快步走到窗前,隔着掀起的百叶窗,冲着在庭院忙碌的仆人就那么大喊了一声。这一声不是炸雷,也是闷雷。 突如其来的闷雷让所有闷头干活的仆人都心头一颤,他们一起看向窗户,露出茫然不知的表情。 “王爷这是怎么了,怎么隔着书房窗户不管不顾地就喊上了? “这可不是王爷风格。” “平日里,王爷最见不得别人不守规矩,大呼小叫的,被他抓住非挨训不可,不服者他也不打你,立马撵出王爷。” 而王府仆人似乎有点发贱,宁愿被挨打,也不愿意离开王府。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发贱,而是脑子里装的都是聪明。 因为他们都知道,就是在王府里当下人,当丫鬟老妈子、烧火做饭和倒垃圾的杂役,那都是高人一等。所谓高人一等,那都是他们自己看重自己,并没有明文规定。但事实上的确如此。 你想想谁没事去招惹王府下人干什么,就连那些衙门里的官员看见王府下人也都绕道走,因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打了王府下人,很明显是没把王爷放在眼里,那不是自己找抽吗? 嘚,扯远了。 “王爷,没听见啊!”一个三十来岁的洗衣女回应道。 “王爷,我们也没听到。”两个往外走的护卫接话道。 “王爷,哪儿来的什么马蹄声啊!庭院内外安静得很啊!”收晾晒衣服的一个老妈子应道。 …… 有个护卫好事,还真就跑到王府外面遛了一圈,仔细听了听,既没看见有马匹驰来,也没听到马蹄声声,便急忙跑回来,向萧王爷禀报:“王爷,我们没听见马蹄声,也没看见有骑马的人过来。” 萧岁寒面露焦虑,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护卫离开了。 他心里十分焦躁地在书房踱着步子,既没有让儿子离开,也没跟儿子说话,两人就那么有点尴尬地等待着。 “按说,当父亲的应该相信儿子,没有理由怀疑儿子。儿子不是捕捉到明确信息,绝不会贸然出声。可整个王府大院这么多人的耳朵真的不如他一个人?” “儿子武艺超群,但不代表他是全才,或许他听差了音。” 喝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了。 当夕阳余晖留在天边那最后一抹霞光被迤逦山峦遮住时,嘈扰声陡然从安静多时的庭院响起。接着,听见马匹嘶鸣的动静。 随即,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循着走廊,往书房这边过来。 “王爷,远处有五匹快马疾驰而来,看穿戴像是边境守军。”一个高个子护卫在书房丝纱帷幕外,躬身禀报道。 这个护卫是护卫里最年轻的,容貌英俊,下巴留了撮黑胡须,他叫王子轩。 “知道了。如果他们到了王府,直接领进书房。” 萧岁寒都察觉到了自己声音里那丝颤抖。 他相信那个护卫没有听出来,但邈儿……他暗暗地叹了口气。他像是不经意地偷窥了儿子一眼,却对上儿子那双诡异的眼眸,他没注意到儿子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 “父王,孩儿惶恐,没想到说的话会惊吓到父王。孩儿不孝,还请父王责罚。” 萧云邈恭恭敬敬地立在萧岁寒跟前,宽阔的腰带上别着蟠螭剑。 “邈儿,为父不该不相信你,为父为腹诽你感到羞愧。” “这就等于变相道歉呗!孩儿接受。” 谁说的只能是孩子给大人道歉,而大人不能给孩子道歉?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的奇谈怪论,在这幽州王府行不通,看来父亲很喜欢一些新奇的东西哟。 又过了喝半盏茶的时间,刚才那个走廊里传来了踢踢踏踏的嘈杂声音,萧岁寒摆手让儿子往边上靠靠,让出中间部分空地,他则优雅地坐回王爷椅,等待边境守军送来军情。 “王爷,云中城守军派人送来军情边报。”王子轩立在书房帷幕外禀报。 “让他们进来吧!” 王子轩随手撩起帷幕,让五名守军进入书房。 守军一进入书房,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扑鼻,他们双手取下沾满了灰尘和杂草的头盔,“扑通”齐齐跪下。 顿时,身上抖落下的灰尘在空气中飘荡,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他们把头盔放置身体左前方,然后齐齐给萧岁寒行礼。行完礼,他们站起来,手中拿着头盔,但并没有戴上。 这是五名身材粗壮魁梧的军人,他们身着绷紧的黑褐色盔甲,透出他们个个虎背熊腰,人人双臂结实有力,举个百十来斤石鼎可能就像玩似的。 很显然,这五名守军是万人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身上没有佩戴武器。 幽州王府规定,除了护卫,其他外人进入内庭,一律卸载兵刃。 此时的他们,个个面容憔悴和疲惫,一看就是长途奔波而至,但身上透出的那股军人的豪迈和威武气质丝毫不减。 五个军人乍一看,着同样的盔甲,身形相似,脸庞都是黝黑肤色,积年累月被朔北风沙熏染,皮肤粗砺,区分不出来谁是谁,但仔细一端详,他们长相还是各有特点的。 最北边那个额头突出,像头部突兀的山峰。 紧挨着他的眼窝凹陷,眼眶高出眼睛许多,像房檐一般遮住眼睛。 最南边,靠近萧云邈这个则是双下巴,脸蛋肥胖,看起来活像只青蛙。 靠近青蛙的那个,双颊瘦弱得如同面颊的肉被剜掉了似的,脸庞往口腔里凹。 只有中间的那个还算受看点,浓眉大眼,面阔颐重,威风凛凛,像个英雄人物。 英雄人物跪着把身上背的插着羽毛的锦筒取下来,双手托着:“大帅,边关军情,十万火急。” 锦筒外裹黄色锦帛,锦帛缝成筒状,里面是竹筒,竹筒里面装着边关军情的羊皮纸。 萧岁寒看着英雄人物和他手上托的那个锦筒,除了睿智的眼光一直盯着英雄人物和他的同伴看之外,并没有任何动作,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表现出万分焦虑的神色,仿佛十万火急的边关军情与他无关。 他泰然淡定的神态简直让人火急得上房。 萧云邈的目光也没有闲着,就像房间里缓缓流动的风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五个军人身上来来回回地那么瞟着,仿佛他们身上有让他感兴趣的地方。 令人奇怪的是,甚至连房间里的气氛都透着一抹诡谲。 这边是火急火燎的边关守军,不远几百里马不卸鞍地跑来报信。那边萧家父子闲神淡定地就像没有这回事似的,仿若边关守军来错了地方,这不是镇守边关的大帅府。 许久,终于,萧岁寒开口了,但他没有直接问边关军情,却把话题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上,仿佛他在怀疑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语气里渗进了第一抹寒意。 “曹风海。” 曹风海浑然不觉地脱口而出,表情淡然而从容。 “哪年当的兵?” 语气略微加重,免得这蠢货搞不清状况。 “大周国显德十年八月。” 丝毫没有含糊其辞,看来他真的没有搞清楚状况。 “在军中什么职务?” 口气生硬。 “将军府参军。” 回答嘎巴溜脆。 回答完,曹风海有些茫然地望着大帅眨着眼睛。 能看出来,对大帅的咄咄逼问,他就像事先做足了功课似的对答如流,脸上看上去也很淡定从容。但他身边的四个同伴可不如他那样的心理素质,他们知道大帅在怀疑他们,眼里不知不觉地涌上了一抹惧色。 尽管几人极力想掩饰,做出淡然的表情,但不会撒谎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们,他们心虚了。 “曹承玉什么时候拜的将?什么时候封的侯?因为什么被封侯?封邑所在?最后一次边关大捷对手是谁?” 萧岁寒眼睛死死地盯着曹风海,连珠炮似的提出一连串问题,似要把人问晕。 “大周国显德六年,大周国显德十年,野狼峰大捷,瀛州,漠北之王莫昆桑都义子莫昆昦。” 曹风海的回答却出乎意外,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如连珠炮似的对答如流。萧岁寒问题一提出,他的答案已经尾随出口,看来他真的是曹承玉将军派来的,疑虑可以解除了。 曹风海终于知道了大帅心思,好在他跟随曹将军近十年,对将军的一切了如指掌,有些事情他甚至记得比将军本人都清楚。 第45章 不怕死 他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此行…… “大帅——” 曹风海启口还未等吐言,就被萧岁寒挥起的手臂咽住,他困惑地眨眼看着大帅。 “哈哈……”萧岁寒轻笑几声,笑声里渗进了几分狡黠,几个守军却听没听出来,“曹参军,我那爱将曹将军左臂顽疾可还困扰着他?” “回大帅,曹将军手臂上的顽疾依旧在困扰着他,但不是左臂而是右臂。” 曹风海为自己的小聪明,眼里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萧岁寒把目光望向萧云邈,哈哈笑道:“邈儿,你看父王这个记性,这人啊,一上了岁数,记忆力就大不如前了。” “父王身为镇守边关的大帅,平日里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勤勉为政。加之父王刚才自谦,记错了是那只手臂无可厚非。”萧云邈就像拍马屁的臣子一样,随声附和。 他扭头看见了那块杵在墙壁下的铜镜,都说铜镜能照见人的五脏六腑,能照出人的邪念,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却发现铜镜里的边军模样与他看见的别无二致。 萧岁寒像是很满意地给了儿子一个笑脸,随即把目光移向曹风海。 “曹参军,说说吧,云中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感觉云中城出了什么事情,大帅好像知道了呢!要不他怎么坐得这么稳当,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对他的儿子说话时略微扭了扭身子。是大帅根本就不屑一顾抛家舍业、出生入死的边关将士,还是对边关大事不屑一顾? 曹风海心里泛起了嘀咕。 “大帅,销声匿迹多年的莫昆昦出现了。”他抬头看向萧岁寒,表情冷峻,“最近几天,他率领手下人马袭击了边境几个村子,年老体弱的都被他们杀死,青壮年和孩童都被他们掳走,还抢掠了大量边民牲畜和财物。曹将军率部清剿,却不料在野狼山中了埋伏,曹将军率部拼死突围,现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尽管语气犀利,但看萧岁寒表情似乎并没当回事。 “三日前。” “边关守将失踪三日为何才来禀报?” 萧岁寒震怒,啪地想拍茶几,却察觉茶几先前已被他拍碎了。他像是手腕僵硬,轻轻上下摇摆,活动了几下,以掩饰举手的窘迫。 “留守副将杨将军认为,曹将军身经百战,与莫昆昦鏖战数十次,深知敌手路数,或许曹将军是佯装中了埋伏,诱敌深入,伺机歼灭。再说曹将军纵横北漠十几年,漠北的一草一木都装在曹将军的心里,他又怎么会迷路,所以杨将军没及时禀报。” 曹风海看见大帅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揪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 “曹参军,你们把锦筒放下就可以离开了,先去馆驿休息一宿,明早启程回军营。” “什么!送来这么十万火急的边关军情,大帅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这么把我们打发了?” 曹风海心中无比震怒,但又不敢表现在脸上。 “他们风餐露宿,一路马不停蹄,人家高高在上的大帅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个锦筒里面的东西,就抛在一边,如此对边关将士的生命、边关安全以及边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漠不关心,岂不让守关将士寒心!”曹风海在心里嘟嘟囔囔。 “大帅,那那那,那锦筒里的边关军情……” 曹风海了解大帅秉性,没敢深说,只是点了个题…… “我自会看的。” 生硬、冷漠、无情和不耐烦,这就是统帅镇守边关二十万将士们的大帅。曹风海冷冷地想。 “怎么,还有事情要禀报?” 生硬而冷漠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逐客的味道。 “噢,不不不,没有。”曹风海慌乱地紧着摇头,额际上很快就冒出了细汗,“小的……小的是在等大帅指令。” 曹风海说完,左右扭头看看自己的同伴,同伴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还有的既点头而后又摇头,看上去一个个都一副茫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样子。 他们好像都很不情愿地站起来,一个个一副沮丧的表情,表情里渗透着几分紧张的神色,紧张的神色里隐约潜藏着些许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不安,一种近乎于畏惧的不安情绪。 数次与敌人的搏杀,他们有过畏惧,有过怕死,然而今晚却是个例外,迥异于往昔,明明知道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但他们早已经无所畏惧,活着不能救出曹将军,那不如一死了之。 陡然,令人惊悚的场景出现了,那个曹参军左右瞅瞅,没有经过大帅允许,双手依旧托着那个锦筒,擅自就往萧岁寒坐的太师椅走去,步子看上去相当焦虑和急促,恨不能一步就跨到萧岁寒身前。 要知道,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王爷府,规矩森然,没人敢越雷池一步。 大帅不发话,他只能站着。大帅让他离去,他却擅自前行,就已经犯了规矩,触了龙颜。虽然萧岁寒不是当今皇帝,但在幽云十六州他就是皇帝。 “站住!” 一声大喝自太师椅处传来。 声音里隐藏的凛凛威严气息,令曹风海不得不顿住脚。 他本不想停住脚步,但他距离大帅太远,大帅已经起了疑心,如若不停下来,他的心思以及意图昭然若揭,没人看不明白。 曹风海等人站在原地个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陡然间,又一声如同炸雷的大喝在他们头顶炸响。这一声大喝,惊得他们苶呆呆地发愣。 “来人啊!” 萧岁寒声音一落,威武站在走廊上警戒的那些铁甲军呼啦一下就跑了过来,冲进书房,抽出佩带刀剑就把曹风海等五人围困起来。 当然包括一直站在书房门口没有离开的王子轩。 可能大家都好奇怪,铁甲军怎么来得这么快呢? 其实在萧岁寒喊出第一声“站住”时,听到声音的铁甲军已经自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站立在书房门口两侧。因为大帅没有发话,没人敢擅自进入书房。 “我早看出来你们五个不是好人,图谋不轨。如今果然被王爷识破了嘴脸,跪下吧,求王爷饶尔等不死!” 王子轩喊着话,把手中刀对准了曹风海的下巴。如果他敢动擅动,刀尖就会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脖颈。 很显然,五名边军并没有被吓破了胆子,惊慌失措,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反而一个个很坦然,很镇静,一副轻松洒然的样子,各自抖落着双手,像是让围住他们的铁甲军看,他们赤手空拳,手中没有兵器。 “大帅,您这是为何?” 曹风海眼睛死死盯着萧岁寒,把原本双手托着的锦筒变成了双手拿着,仿如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把锦筒打开,取出羊皮纸。 萧岁寒慢慢立起身,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曹风海前面。 这个时候,萧云邈也走近父亲。 “曹风海,连我王府护卫都看出来你们图谋不轨了,难道本帅看不出来?”萧岁寒嘿嘿笑了几声,“曹风海,主动招了吧!谁派你们来的?意欲何为啊?” 听到王爷夸赞,王子轩异常兴奋,得意之色立马溢满了面颊,他眼睛放射着耀眼光芒,沾沾自喜道:“那是,在王爷府当差,必须具有火眼金睛的本事,能从好人堆里分辨出好赖人。” 欸嘿嘿,夸你两句,你还真就喘上了! 看来什么人都禁不住夸呀!尤其那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人。 萧家父子还没有表态呢,曹风海倒是先嫌弃上了。 “护卫大哥,就你那个水样,可能听见敌人的马蹄声就会吓得尿了裤子,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曹风海狠狠地噎了护卫一句,把充满了嫌弃和厌恶的目光转向萧岁寒,“大帅,您为何如此对待我们,我们可是边关副帅杨将军派来的人。” “曹参军,本帅不否认你们的确是军人,是曹承玉身边的人,可能还是他最信任的亲兵,但你们并不是来送边关军情的,就像王府护卫说的那样,你们图谋不轨。” 萧岁寒这么一说,王子轩脸上又荡漾起得意的沾沾自喜的神色。 “大帅,我们不怕死,但您是不是也让我们死个明明白白?” 简简单单一句话,暴露了他们来大帅府的确是图谋不轨,另有目的。 “曹风海,既然连王府护卫都看出来了你们图谋不轨,那就让王府护卫说说吧,也好让你们死得心服口服。” 萧岁寒说完,把冷厉的目光瞥向护卫,王子轩听见王爷这么一说,立时傻了眼,紧张和不安起来。 其实王子轩听见王爷大喊“来人啊”,立马就知道他带进来的那五个军人不是好人,便首当其冲进来,就是想在王爷面前表现一下。他指控边军图谋不轨实际上就是随嘴那么一说,他怎么能有那能耐看出来边军谋不轨呢? 可王爷说的话那就如同圣旨,王子轩如果不说出一二,那就是欺君之罪,轻者撵出萧王府,重者送官府治罪,你说这不是他自讨苦吃吗? 第46章 小样的 现在看起来,有些人吃苦那真的是自己找的,如自寻烦恼一般。 王子轩满脸窘色,后悔瞎得瑟让自己掉进阴沟里,你说你瞎掺乎人家边军的事干嘛,老老实实当你的王爷护卫不行嘛,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既风光无限又待遇优渥,这下好了啦,连工作都让自己得瑟没了,他恨不能自己把自己掐死。 众目睽睽,一个个把瞪得老大的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呢!他脸上的汗唰地就流了下来。 “王子轩,你不用害怕他们,有王爷我给你做主。” 萧岁寒就站在王子轩旁边,用鼓励加怂恿的眼神看着他。 王子轩心道:“王爷啊,我哪儿是害怕他们,是害怕您啊!” “王爷、二王子,您们,您们看……”王子轩用手中快刀指着……指着,哎,眼珠子陡然一亮,“看看这个锦筒,锦筒啊,那什么……怎么这么干净?不对啊,不符啊,他们身上落满了灰尘,怎么锦筒外边的锦帛无一点点灰尘?”王子轩转头看了一眼萧家父子,“我亲眼看见他身上背着锦筒从马上跳下来的。王爷、二王子,那只能说明他们到了幽州城才背上这个锦筒,所以才没有灰尘。” 赌了,王子轩说完,把心一横,用万分纠结和矛盾的眼光看着萧王爷和二王子。当他看见萧王爷用非常满意的眼神看着他,并连连微笑着点头时,他始终揪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这人啊,怎么说好呢!逼到份上,真的有潜力可挖。 王子轩心里那个乐啊,不管怎样,他总算没有辜负王爷期望,自己这份优渥的护卫工作也不会丢了。暂且不管他看出的破绽对与不对,最起码他发现了五个边军身上不协调的地方,这就说明他细心观察了。 曹风海听罢,脸色立变,眼里顿时有了惧色。 “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给锦筒表面扬上一层灰尘呢?” 功亏一篑啊,功亏一篑啊!煞费苦心设计的完美计划却让这么一个小小的疏漏给毁了,当时怎么就那么粗心呢! 曹风海都想拿刀抹了脖子。 他拿锦筒的手有点颤抖。 由于他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后悔上,因而忽略了他手的抖动。 说明锦筒有名堂,或许里面没有边关军情,装着暗器机关,是刺杀边关大帅的凶器。 其他四人也是惶恐不安,一个个身体躁动不已,生怕铁甲军扑上来把他们剁成了肉泥。 “大帅,我们五人真的是杨将军派来的。”曹风海歇斯底里地冲着萧岁寒大声喊道,然后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像是在发出什么信号。 “曹风海,那你给本帅解释一下王府护卫发现的这个破绽,锦筒为什么那么干净,似乎一尘不染。”萧岁寒目光如剑,直射边军,“你再瞅瞅你们五人身上。” 这要不是在王府,恐怕王子轩就要欢呼雀跃了,但即便他极力想掩饰,脸上神情也难掩兴奋和激动。 “这……大帅,临到大帅府时,我们几人停住,把锦筒拍打干净了才重新上马驰来。” 有点嘶哑的声调,多少掩盖了紧张的情绪。 “似乎解释还算合理,但既然知道把锦筒拍打干净,为什么不同时把身上的灰尘也一同拍打干净呢?要知道,本帅最见不得手下人埋里埋汰,邋遢龌龊的。”萧岁寒道。 始终站在父王身边的萧云邈一直没有出声,他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五个边军,这五个边军有问题是肯定的了。 “这五个边军冒死进到王府,恐怕要干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要刺杀父王,毁灭幽州王府。”萧云邈看着边军思考着。 他暗中悄悄地做好了应付一切突发事件的准备,保护父王不受伤害首当其冲。 “边军身上没有武器一目了然。但他们包藏祸心,犯上作乱,没有武器,欲行图谋不轨之事很难成事。所以,他们盔甲里极有可能暗藏短剑和匕首。但即便是他们身上暗藏武器,就凭他们五个人的身手想达到目的,恐怕没有胜算。” “父王是什么人,他们不会不清楚,他们也应该知道凭他们几人的力量足难撼动父王,那么他们必有杀手锏。” 萧云邈一边心里思考,一边把目光聚焦在了那个锦筒上。 “曹风海似乎很在意那个锦筒,说明锦筒暗藏玄机。” “那个双下巴边军的脸颊像牛油块般晃动不停,像是吓的。” “大帅、二王子,怎么仅能凭肆意猜测和推断,就断定我们五人风尘仆仆不远百里赶来,欲行图谋不轨之事呢?结论是不是太草率了,别冤枉了我们。” 嘴硬得如同门板,曹风海想不到最后关头,不能放弃。 “曹风海,那本王子就让你心服口服。” 萧云邈眼睛盯着他,毫不掩饰眼中充满了鄙视之色。 “你们五人早就到了幽州城,只不过没进城,应该是住在城外不到五里地的豆酱村。长途跋涉,这到了城门边上却不进城,的确令人生疑。有两个原因可以阻拦你们进城。一可能是让城里官兵大肆搜捕可疑的异域人员给吓着了,担心你们图谋不轨的事情败露,不想惹上麻烦,想等城里消停了再进城。二是你们再等,那么等什么呢?” 萧云邈不知不觉把目光移向曹风海手中那个锦筒。 “当然是等锦筒了。锦筒就像王护卫说的那样,你们从云中城出发时什么也没带,到了豆酱村,有人送给你们锦筒。如果你们不承认,把你们带到豆酱村,让村民辨认一下就知,或者打开锦筒查验便知。” 看上去软弱无力的一席话,却让边军吃惊非小,人人尾骨都冒出了一股寒气,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悚的目光,如同他们置身于充斥着吃人野兽的原始森林,令人汗毛竖立。 还是那个双下巴,肥厚的两颊晃动不休,还是吓的。 曹风海脸上表情更是恐惧得像狰狞怪物,他感觉到他们的行动受到了一种冰冷的且对他们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的监视。否则,他们如此诡秘行动怎么一到王府就全变了样呢? 他想抛弃任务,立马掉头回到边塞,但他只能想想了,到了眼前地步,绝无可能,他甚至连王府书房都踏不出去半步,铁甲军那森寒冰冷的刀和剑已经架在他们五人的脖颈上。 同样惊恐不安的还有萧王爷,但他没有情见于色。 “从边军脸上自己已然清楚儿子说对了,可儿子是怎么看出来的呢?自己当然清楚边军撒谎了,欲图谋不轨,目标可能就是自己。但儿子是怎么知道边军五人的行踪呢?” “从儿子听力空前绝后来看,可能儿子其他能力也无出其右。” 萧岁寒看着儿子的眼神里充满了父爱,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儿子了,这是上苍的恩赐,他必须要好好爱护和珍惜。 “大帅,二王子说的是事实,我们的确在豆酱村歇息过。一路鞍马劳顿甚是疲倦,的确歇息了一天,我骑的马意外崴折了腿,换乘合适的马匹耽搁了些时间。” 曹风海歪斜一下肩膀,让架在脖子上的利刃离脖子远一些,他自信大帅不发话,铁甲军不敢动手,他把目光移向萧云邈,酸酸地一笑。 “二王子,我纳闷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豆酱村停留过,难道您暗中派人跟踪我们不成?” 恐惧过后,曹风海立马想出了对策,自圆其说的理由虽然不能令人百分之百地信服,但他自觉理由还算充分,至于大帅府会不会派人去验证那匹马,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曹风海,我实话告诉你,幽州城这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几乎没有我不熟的。” 萧云邈语调慢了一下,然后用调侃的眼神看着曹风海。 “曹参军,我笃定你不知道豆酱村为什么叫豆酱村。” 曹风海僵硬地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知的表情。 “围绕着豆酱村生长着一种青草,这种草叫败酱草,散发着一种类似陈败豆酱气息的臭味。其实这种草是野菜,它吃起来味道鲜美。它还是一种有很高价值的草药,具有清热解毒、滋阴润燥、清热利水之功效,郎中开治疗痈肿的药方,败酱草是首选。” 当萧云邈说到豆酱村四周生长着败酱草时,绝顶聪明的曹风海已然明白了,他们在豆酱村逗留时,军靴鞋底沾染上了败酱草,把草的气息带到了大帅府的书房中。 即便是那样,经过五里地的颠簸,青草气息也应该消散光了。就是有,那点微细的气味常人鼻子根本就嗅不出来。这位王子似乎嗅觉比专门训练过的猎狗鼻子都好使,想想怎不令人遍体生寒? 难道真的是我们做错了,老天要绝我们吗?要不,为什么让这个二王子挡在我们面前? 曹风海满脸沮丧的表情。 “大帅,二王子能力超群,说的都是事实,我们并不否认。但据此就判断我们五人图谋不轨,缺乏依据,不能服人。” 第47章 心透透凉 观其强硬态度,仿若萧家父子真的是冤枉了好人。 “曹风海,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个大帅多少年也不去一趟漠北,对那里发生的情况什么也不了解?”萧岁寒重重地哼了一声,慢步走回太师椅,坐了下来,“曹承玉是失踪了,但不是在追剿莫昆昦时遭了伏击,而是夜晚他带着亲兵去云中城里一家极为隐蔽的青楼后失踪的。曹参军,我说到这还用我再接着说下去吗?”萧岁寒脸色一片冰寒,“曹风海,单单是谎报军情,就能要了你们的脑袋。你们如果能如实招来,我会考虑赦免你们死罪。” 王子轩上前照着曹风海的腿窝狠踹一脚,曹风海身体一个趔趄,腿窝一软,跪在地上。 “王爷说话你没听见吗?啊,如实招来!” 曹风海跪地时,双手死死攥住那个锦筒,并趁着身体摆动,把右手挪到锦筒顶部,暗中做好随时开启锦筒口的准备。 “啪啪啪”,几脚下去,其他几人也被铁甲军用脚踹跪下。 如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不怕你不低头。 曹风海虽竭力想保持镇静,心脏却一直在胸口狂跳不止。 绑架萧岁寒已无可能,他试着不露出害怕的神色,打定主意要像个真正的英雄那样杀出去。 手中的锦筒是专门给萧岁寒预备的,里面设置了迷魂药机关,顶盖一触碰,就会喷出药雾,迷晕对方。 如果大帅被他们几人制住,事情就成了大半,再以大帅性命相要挟,没有人敢阻拦他们,毕竟保全大帅性命第一重要,没想到这一切都功亏一篑。 没有回头路了,怎么地都是一死,拼了。因为他们自知一旦被捉,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恶向胆边生,再伤天害理的事也干得出来,这几个边军成了人世间最危险的人。 曹风海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起头,阴鸷而无望的眼神环顾四周,而后,望向前方,却对上同样阴鸷而毒辣的一双眼,那双眼里盛着威严,令他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突然,曹风海头一缩,身子立马缩成了一个球,只见那个肉球倏然向萧岁寒滚去,速度快到等身后的王子轩想用手中刀刺他时,快刀已经够不着曹风海了。 曹风海的诡谲举动,令书房情势陡变,都不用想,曹风海出手了。但似乎萧岁寒没有理会,把滚动的气球当成了摆设。 如果能让这样的角色偷袭成功,那他根本就不配做边关大帅,更何况拥有超乎寻常能力的小儿子就在旁边。 就在肉球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滚动时,那四个边军也动手了。 除了那个双下巴动作缓慢一点被身后的铁甲军抹了脖子之外,其他三人掏出盔甲里隐藏的匕首,与铁甲军打成一团。 一时间,书房变成了血腥战场,刀剑交击声、喊杀声和凄惨的尖叫声,回荡在书房四壁,在王府上空盘旋、萦绕。 书房里的物品与摆设被撞得和砸得稀里哗啦,瓷器坠地碎裂和物品掉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王府喧嚣了,叫嚷声和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其他护卫和铁甲军闻讯而至,将书房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边军不死欲想逃,恐怕比登着天梯摘月亮都难。 萧王妃得到报信与两个女儿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被守卫内宅的铁甲军硬生生拦住,歹徒伤了她们这个责任可担待不起。 萧婉清用二哥刚刚教会的一招绝学,伸手拽过一个铁甲军,趁其愣神之际,手掌砍在他的脖颈,铁甲军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她提了铁甲军的利剑跑向书房。 曹风海想的是好,如果偷袭成功,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但事情发展能如他愿吗? 没等大帅出手,他的儿子已经出手了。 儿子岂能让边军叛徒在他面前伤了父亲。 只见一道影子,就像光影那般快,一触到肉球抬腿就是一脚,随着“嘭”地一声闷响骤起,那个肉球倏地飞向百叶窗,“啪”地撞破窗户,滚落庭院之中。 没人想到那个锦筒最先触底,锦筒顶盖被撞开,里面陡然冒出一股白气,直扑手里紧紧攥住锦筒的曹风海,曹风海原本还有意识,被白气一熏,瞬间晕厥过去。 庭院里有好多虎视眈眈、戒备森严的铁甲军,上次全城搜捕没有抓到妲己婆婆被萧王爷严厉地训斥一顿,正憋着一肚子火气,心想这回可不能让大闹王府的边军逃脱了。 几个手执兵刃的铁甲军,上前就把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曹风海逼住,然而此时,锦筒里冒出来的那股白气正在曹风海周遭飘荡,近前的铁甲军不知就里,呼吸时带进了白气,一下子被晕倒了好几个。 其他人一看是那团白气有毒,惊呼着立马四处散开,但把曹风海死死围住,他插翅难逃。 曹风海等人事先吃了解药,但他们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药效逐渐降低,所以曹风海吸了白气一样晕厥,只不过他没一会儿就苏醒了,醒来起身就要跑,被已经罩住了口鼻的铁甲军团团围住。 曹风海虽然身经百战,武艺超群,但好虎架不住群狼,他手持匕首一阵奋力厮杀,他虽然刺死了一个铁甲军,但他也被众多铁甲军刺成了重伤,他被俘获了。 及时赶到的萧婉清看见众多铁甲军围攻一个边军,虽然场面看起来有点恃强凌弱的感觉,但捉住边军是真格的,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看见边军被捉住,便大喊着要他们看好这个边军,绝不能让他死掉。因为她知道父王是要审讯的,要挖出行刺的幕后黑手。这些都是她的好二哥教她的。 就在曹风海一脚被踢出百叶窗外,萧云邈透过残窗看见他被铁甲军层层围住,知道他跑不了,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书房。 他要保护好自己的父王,还要擒住剩下的三名边军叛徒。 三名边军抱着必死之心与围住他们的铁甲军激战,他们个个伤痕累累,竟然逼得铁甲军节节后退,看来铁甲军养尊处优久矣。 就像那个身上穿着绣着巨熊衣服的神秘人所说,萧家军已经成了空壳子和花架子,现在看来所言不虚。 萧云邈看着众多铁甲军群殴三名边军居然不占上风,气得大声喝道:“你们散开!” 这句话真好使,铁甲军闻言,就像被追杀的兔子似的,唰地散开,说散开是不想让他们失去尊严,其实他们比兔子跑得都快。 三个边军已经杀红了眼,个个犹如饿虎,他们可不想让边军的虎牙咬去吃饭的家伙。 “看来,真的建议父亲换掉掌管铁甲军的五城兵马司那个叫诸葛春的指挥使了。”萧云邈看着散开的铁甲军身影,鼻子酸酸地想。 “三位边军好汉,我是二王子萧云邈,我想跟你们说句心里话。” 萧云邈看见三个边军浑身上下都淋漓着鲜血,动了恻隐之心。 “这样不怕死的人现在可不多,要死,他们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与自己人的拼杀上。如若那样,真可惜了。” 萧云邈见三个边军晃着已是血葫芦的脑袋点头,便朗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因何要谋害我父王,但我知道你们有苦难言,使命难违,或者被人蒙骗,或者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一看就知道你们是曹承玉将军身边死士,我和我的父王能为曹将军身边有这样不怕死的军人感到高兴,这是国家幸事。” “二王子,别整那些没用的,拣主要的说。” 那个额头突兀的边军蛮横霸道地打断了萧云邈的讲话。 “现在,曹将军又生死不明。我可能猜测的不对,但大概率你们是为了救曹将军。你们或许想用我父王的性命去换取曹将军,但你们想没想过,这也许是个圈套。假设你们谋害了你们大帅,可能也救不回曹将军,那整个朔北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不知道你们考虑到这个问题没有?” “如果整个朔北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谁最高兴?一直虎视眈眈觊觎我大周国幽云十六州的虎狼之师大契铁骑,会不会趁虚挥师南下?如果那些事真的发生,你们可是大周国的千古罪人,将把朔北百万边民至于水火之中啊,遭罪的可是那百万百姓啊!生灵涂炭的也是他们啊!” 声情并茂,情感丰富,似乎说动了那三个边军。 他们个个你瞅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而后三个血葫芦凑在一起,躲在书柜一角,低声嘀咕了几句。 萧云邈闻之,心头一震,脸色骤变,随之眉头紧锁。 “三位边军好汉,我不赞成你们的做法。你们是我大周国国之栋梁,不怕牺牲、英勇顽强应该用在与敌人交锋的战场上,而不是为了一个遭天下人辱骂的命令去赴死,那样不值。” 三个边军听罢,无不惊讶! 如此细微的声音,他们彼此听起来都相当费劲,竟然被相隔近十余步远的二王子窥听到,怎么可能?简直令人咋舌! 第48章 给过机会 “二王子,你知道我们说什么?” 那个额头突兀的边军眼里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当然,你们内心很矛盾,很纠结,知道我说的话是对的,可又觉得对不起曹将军对你们亲如父子的恩情,你们无非就是想了断自己。” “大帅、二王子,我们犯的是死罪,心知肚明束手就擒也是掉脑袋,与其那样死后让人们骂我们贪生怕死、有辱使命,不如自行了断。” 声音里充满了悲凉,额头突兀的边军说完,扭头对同伴使了一个眼神,举刀就扎向自己的脖颈儿。 “且慢!边军好汉,且慢!” 萧云邈急忙出口制住,连着摆手。 “王子为何要阻拦?” 额头突兀的边军声音里充满了悔恨、自责和愤懑交织的复杂情绪,还似有似无一丝不甘而无奈的情绪混杂在里面。 “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有以死谢罪!” “既然以死谢罪,为何还心有不甘和无可奈何?” “我们死不足惜,可曹将军怎么办啊?” 悲愤和惆怅交加的情绪激荡在边军那起伏跌宕的胸膛里。 “边军好汉,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曹将军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我帮你们尽量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萧云邈眉梢眼角充满了诚意。 额头突兀的边军看了看左右,然后把头瞥向萧岁寒,又转而落到萧云邈身上:“二王子,既然大帅知道了曹将军的下落,那么这个问题就应该由你父王来回答。” “什么!父亲知晓曹将军下落?那他为何佯装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恍惚间,一切都乱套了。” 萧云邈眼神怔怔地望向自己的父王,希望他能给出答案。 “放肆!”正襟危坐的萧岁寒根本就不瞅自己的儿子,而是把目光瞟向四周严阵以待、剑拔弩张的铁甲军,挥手指着,“拿下他们!” 而后,他则像没事人似的,眼睛瞟向那些被砸碎的家具和物品,仿佛曹将军失踪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漠不关心。 此时,萧云邈的思绪如同绞缠在一起的乱麻,一时间根本理不出头绪,父王怎么对曹将军失踪如此无视呢? “且慢!” 萧云邈再次出手阻拦住要冲锋的铁甲军。 他深知,彼此一交手,必有伤亡。边军已是瓮中之鳖,被擒住只在一瞬间,但在他们被擒住之前,铁甲军必有死伤。 全体铁甲军把目光投向萧岁寒,目光透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神色。 “你们父子两人下了两个截然相反的命令,我们夹在中间到底该听谁的啊?” 突然,他们看到萧王爷眼里射出一道阴冷而凌厉的光,立时明白了该怎么办。 就在铁甲军挥舞着手中刀剑欲往上时,忽见眼前一个人影那么一闪,仿佛一阵风吹过,他们觉得似乎看见王子身体倒映在墙上的影子移动了一下。 接着,三个边军那边连连发出几声怪叫。 再转眼看去,铁甲军心里乐了,不用再打了,边军手中的三把匕首已经到了二王子手里,就在边军纳闷手中匕首是怎么被夺下时,呼啦,铁甲军围了上来,十余把刀剑对准了他们满是伤痕的身体…… “拖出去,杀了他们,斩下他们的人头挂在城门口示众,张贴告示,以儆效尤。” 萧岁寒寒冰般的眼眸里的黑色眼瞳,就像融化的黑曜石一般,发出瘆人的光芒,却不带丝毫情感。 “不,等等!”萧云邈陡地喊道。 凄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像是急火攻心。 每两个铁甲军架着一个边军,站在书房门口,回头看着萧岁寒,眼神冷漠,似乎在等待下达更改命令。 “等等?”萧岁寒冷冷地看着自己儿子,用平板、呆滞、冰冷和死寂的语气重复道,而后加上两个重如千钧的字,“执行!” 这个词悬在他们父子之间,像一道厚厚的墙,庞然,锐利,无情,充满了冷血。 铁甲军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三个边军,冰冷而坚硬的粗砺石板磨刮着边军身上破裂的伤口,他们发出一声声凄厉而瘆人的惨叫,听着令人心悸、胆寒。 灰色石板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血痕,无比清晰、明亮。 其实,突喊之前,萧云邈就知道答案,他从父亲的眼神里看到的。 父亲身为边关统帅,指挥着二十万精锐,怎么能允许手底下人如此胆大妄为,蓄意谋害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什么?”语气苦涩,萧云邈强迫自己问道,明知道父亲不会喜欢他问。 他感觉到自己有点歇斯底里,像精神失去控制一样,他能为几个毫无价值的边军与父亲反目成仇吗? “邈儿,你那颗稚嫩的心已经被情感左右了。你是王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心要硬要狠要冷要无情!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父亲的话如寒冰刺进儿子心脏,冰冷声音在儿子耳膜回荡,语气却更教儿子害怕。 突然,萧云邈感到一阵阵惊恐,脊背发凉。 此时的父亲已经不是那个慈爱温和的父亲,而是幽州之王,统帅朔北二十万大军的大元帅。 他木然地摇头,眼里溢满了悲凉,心里沮丧地呻吟着。 他想离开弥漫着血腥味的书房,可刚要迈步,倦怠感骤然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极度虚弱,十分疲惫。 他瞅了瞅冷漠的父亲,忆起了自己居室里那个温暖的大理石浴池,他想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把一身脏污和不适都洗掉。 而这里没有暖意,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更加冷漠的人。 父亲像是知道儿子心思似的,并没有放他离开,他要用血的教训给儿子上一课,让儿子在经历的事情上经受锻炼,增长见识,并快速成长。 由于书房已经被打砸得破烂不堪,血腥味刺鼻,萧岁寒一边挥手让庞总管赶紧安排人手清理书房,一边把儿子领到隔壁厅堂。 厅堂里,翘条几、长书案、供桌、茶几、香几、博古架、落地屏、镜屏、八仙枱、太师椅和圈椅等皆是紫檀精工制造,许多家具雕琢了精美图案,摆放相当有考究,既中规中矩又严格有序,规整静穆,映照出主人的气质与品位,庄重与高贵。 父与子两人,坐在太师椅上,仆人端来了普洱茶。 萧岁寒端起茶杯,扭头示意儿子喝茶,父子两人情景交融的样子,就像是促膝谈心,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更无血腥一幕。 看着父亲安然坦若的神态,萧云邈真的很佩服父亲,那得是一颗多么强大无敌的心脏啊。反正他做不到。 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书房打斗的那血腥一幕,尤其是那三名边军被拖出去时,无比绝望地回眸一瞥的那一幕,像来来回回翻书似的,总是在他的眼前晃动。 “邈儿,父王知道你恨父王冰冷无情,这我不怪你。因为血腥和令人绝望的事,你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那种切身感受和体会。可父王我那是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的恐怖瞬间,活过来的。血的教训简直太多太多。如果你手软,你仁义,那么,你记住父王的话,倒下的那个人就是你,绝不会是对方。” 萧云邈有种感觉,父王又变回来了,不是刚才那个幽州王和大帅,他觉得还是现在的父王好,最起码你敢与他说心里话。 他承认,他的确没经历过那些令人绝望和血腥场面,没有父王那种痛彻心扉的感受。但人已经被制服了,没必要赶尽杀绝吧?即便要杀绝,是不是等审讯完了,根据他们的态度再做出决定啊? 这样杀掉是不是操之过急,或者鲁莽草率行事呢? “父王,或许您是对的,但为什么不给他们悔过的机会呢?” “邈儿,你认为父王做对了,在这一点上,父王很欣慰。但你要说没给他们机会,那就是罔顾事实了。”萧岁寒抿了口茶,故意慢慢抿,好给儿子时间,回忆起刚才那血腥的一幕,“邈儿,首先是父王给他们机会了,给了两次。” “两次。” 萧云邈像是自言自语,眼神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次是让他们把锦筒放下,离开书房,离开王府,回驿站住一宿,次日早返回军营。父王也不想伤他们,他们毕竟是边军中的佼佼者,这样既忠于主帅又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军人太少,父王想给边军留下这样的死士。第二次是他们事情已经败露了,依然一意孤行,非要完成任务,把父王制住。单单谎报军情这一项罪名,就是要他们脑袋的罪,如果他们如实招来,父王可以考虑赦免他们死罪。但他们怎么做的你都看到了。你也给过他们机会,但他们并没有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父王说得对,的的确确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珍惜啊。 “父王,可边军手中兵器已经被我夺下,他们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为何要急着杀掉他们呢?” 第49章 掩人耳目 就是这一点,萧云邈实在想不通,他总觉得父王在急于掩盖着什么。人一杀掉,所有事情,包括阴谋都隐藏了起来。 “邈儿,父王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首先你得承认,他们是死士,就是手中没有兵器,也能置人于死地,他们就是用牙咬也能把父王咬死。”萧岁寒停顿下来,凝视着儿子,看见儿子郑而重地点头,便继续说下去,“他们手中没有兵器是因为你夺下了他们的兵器,而非是他们主动丢下的。所以,一旦得到机会他们会重新完成任务。因此,他们依旧存在危险,而且还是致命的危险,我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父王,他们已经没有危险了,他们正在商议要自裁谢罪。” 萧岁寒这番话一落,萧云邈像是急不可耐地为边军辩解上了。 “谢什么罪?” 冷冷的口气,如鞭破空。 萧岁寒突然铁青着脸,使劲皱着眉,冷冷地瞪着儿子。 萧云邈心头一紧,意识到父王是极端的不高兴,要不然他不能如此冷漠,他从未见过父王这么生气过,他心里有了一丝忐忑和不安。但性格倔强的他显然不想就此打住。 既然父子交心,那就必须把有些问题谈得透彻,不能半途而废。要不那些没搞明白的事装在心里会形成心理负担。 这人啊,一旦有了心理负担,心里有了疙瘩解不开,疙瘩会越结越大,最后,搞不好会造成父子反目。 “父王,他们不是说了嘛,‘既然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有以死谢罪’。” 萧云邈说完,假装没注意到父亲那张拉着老长的脸,看向别处,但他能感觉得到父亲的视线落在他的脸庞上。 “好好,邈儿,那么父王想问问,”看样子萧岁寒气得不行,说话时嘴唇直颤抖,甚至连声音都有点变音,他也不管自己儿子听没听出来,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边军他们铸成了什么大错?他们对谁谢罪?又为什么要谢罪?还有,你也知道他们心有不甘。那么父王还是想问问你,他们口中的这个不甘又是什么?” “他们……他们……” 萧云邈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父亲问住,怎么这么敏感和关键的问题被自己忽略了呢? 他看了一眼父亲,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真的要好好想想,这或许就是父亲执意要杀他们的理由。 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嫩了,没有经历过事情。 边军是说过“大错铸成,无可挽回,只有以死谢罪”,可这个大错是什么呢?他们原本是来要挟制父王的,锦筒里的迷魂药就是证据。可他们没等下手就已经被识破了啊!他们犯的是擅自离开军营、谎报军情和谋害朔军主帅三个罪名,主帅没被谋害,何来大错之说?怎么就不可挽回了? 还有,他们对谁谢罪啊?他们本来谋害的是父王,理应向父王谢罪,求父王开恩,从轻发落他们。可看他们那情形和口气根本就没有认错一说,又何来谢罪? 还有就是,他们死不足惜,心有不甘,既然已知“大错铸成,无可挽回”,怎么又心有不甘呢?难道把父王制住了,他们才心甘? 那个曹风海在最后关头说过“死不足惜,可惜曹将军怎么办”,闭口不谈他们谋害父王该对父王怎么交代? 看来那几个边军心里真的是没有父王啊!他们效忠的是那个曹承玉,而对曹承玉的上司——边关大帅却没有半点忠心。 如果他们跪下认错,不该受人蛊惑谋害大帅,怎么地父王也不能杀他们啊!兵士忠于自己的主子无可厚非,但首先你是大周国的兵,更要忠于国家。忠于主子而不忠于国家,那样的死士要他何用? 如果主子谋反,他一定会跟着谋反,反而对国家更为不利。 自己极力阻止父王杀掉他们,难怪父王如此生气!是自己太意气用事了。 想到这些,萧云邈腾地站起来,对父王行认错礼。 “父王,孩儿知错了。现在,孩儿诚惶诚恐,是孩儿偏执、强拧,把事情想简单了,惹父王生气了。孩儿会记住这次教训,以后谨遵父王意思行事。” 雨过天晴,萧岁寒眉开眼笑,铁青脸荡然无存,一丝红润跃然脸上,他原本还要与自己儿子唇枪舌战一番,看来没必要了。 萧岁寒哈哈哈笑了几句,一脸温和地问道:“邈儿,父王知道你非常睿智,能想明白。但父王还是想听听你的高见。” “父王,曹风海他们是死士不假,他们不怕死令人佩服。但他们忠于的是曹承玉将军。其实他们忠于曹将军也无可厚非,因为他们毕竟是曹将军的手下。但他们对谋害父王这件事没有丝毫悔意,甚至于在自裁前还念念不忘那个曹将军,而没有丝毫对谋害父王您做出半点悔愧之意。在您心目中,这样的死士非常可怕,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一旦随主子谋反,损害的必将是我大周国的江山。” 萧云邈言罢,萧岁寒腾地站起来,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震惊和喜悦的神色,他像是极为激动的样子,走到儿子跟前,用厚实的手掌使劲拍拍儿子的肩头,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邈儿,不是父王心胸狭窄,容不下人。假如父王真的遭了他们的毒手,他们挟持父王要挟你们,你们哪一个敢擅动?你想想,朔军大帅和边关主将出了事情,一直觊觎我国疆土的敌国会不会趁乱出兵,一旦出兵,大周国情何以堪?” 萧岁寒突然火气陡生,声音提高了几分。 “你都说透了,他们还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不知认错,我大周国要这样祸乱边军的死士何用?不杀之,怎么能以儆效尤?” 萧岁寒说完,萧云邈一下子想起事情皆因曹承玉失踪所引起,边关统帅失踪,父亲却稳坐幽州王府,没有任何行动,也不派将前往边关安抚,这却更令他不解,好像父王早就知道曹将军失踪的事。 “父王,曹风海他们是为了曹将军失踪之事欲加害于您,这里面还有诸多事,孩儿不明白,不知道父王愿不愿说与孩儿听,或许孩儿还能为父王分忧解愁呢?” 这话听着十分顺耳,萧岁寒眼里顿时透出几分慈祥和喜爱,先前的种种不愉快通通烟消云散,他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 头发长长了,未经梳理,有些凌乱,几缕额发遮住了额头,让他看起来比十七岁的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儿子是要经历事情的,每经历一次事情,就会成长一步,将来会有那么一天,邈儿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邈儿,你尽管提吧。父王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但到了你嘴里就算到底了,切不可泄露军机大事与他人。” 话里话外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几分焦虑。 萧云邈虽然成熟得有点像个大人,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经历过什么事情,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掌握好分寸的,这让萧岁寒难免有些担心,他讲的这些军机大事会被泄露出去。 “可不说与儿子听,他没法让儿子帮他这个忙,眼下只有这个小儿子最合适。”萧岁寒心想。 “父王,您尽管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语调平和,萧云邈一脸恬静地看着自己的父王。 “那么,你问吧,想知道什么?” 突然,萧岁寒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连日来发生的这些危险的事情,哪一件不是眼前这个小儿子化解的,邈儿除了心地纯良外,可能于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大人,只是自己一直不觉,却还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孩子看待。 想到此,萧岁寒眼里那抹焦虑慢慢地褪去。 “看感觉,好像父王早就知道曹将军失踪了,他是怎么失踪的,人现在哪里?” 口气轻快,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怎么听上去像是在质问父亲? 似乎萧岁寒无视,他笑笑,语气里渗进了几分哀伤。 “邈儿,关于曹将军失踪,父王也是今天早上接到的消息。并没有提前多少。至于曹将军为什么失踪,这应该是一件拿不到桌面上讨论的事件。昨晚,他带着六名亲兵去了云中城。哦,对了,云中城位于朔北边境线,云中城以北是大契属地,以南是我大周国疆土,该城为我大周管辖。他去了青梅楼,他经常去那儿。” 萧岁寒看儿子眼神就知道儿子对青梅楼不甚了解,便又笑了笑。 “邈儿,青梅楼就是妓院。由于妓院老鸨叫梅莉娜,于是她干脆就把妓院叫青梅楼了。大周国虽然禁止府衙官员狎妓,但暗地里狎妓,不弄到桌面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衙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承玉把亲兵安排在青梅楼旁边的一家客栈,就独自一人进了青梅楼。其实他去青梅楼就是一个幌子,他每次去都找一个叫安琪的姑娘,安琪把他领到三楼拐角那个房间就把他放跑了,这一宿是安琪一个人度过的。 第50章 必须杀了他们 “曹承玉从三楼后窗跳下,直奔一座废弃军营里侧的一个独立的宅子,因为那里有他赎出的一个叫曼妮的妓女,两人已经好了两年多了。但那天晚上出事了,曼妮被杀,曹承玉失踪,屋子里还有其他四具尸体,整个房子都被点燃了,留下的是烧焦的尸体。还好曼妮身上有其他尸体压着,还能辨认出她个大概情形。” 萧岁寒说完,眼里满是忧伤,他在担心曹承玉的安危,但一时间又不能有所作为,他很为难,焦心焦虑。 他那双忧伤的眼,有某种渴望的神色,几缕黑发垂下,遮住黝黑的脸庞,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注没注意到。 萧云邈并没有立马接话,他在思考。 “父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看似萧云邈表面平静,但内心却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父王一直在暗中监视那个曹将军,不是哪个带兵大帅都对自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将军放心的。 “邈儿,”萧岁寒眼里透出一抹森严,那种眼神看着令人害怕,“这是绝密中的绝密,关系到几百条人的鲜活生命。”他看见儿子点点头,便说了下去,“为父手中掌握着我大周一个秘密情报网,你干爹就是这个情报网的总管,密探遍及朔北和北漠,但在幽州,就只有我和你干爹知道,现在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萧岁寒语气平淡,却教人害怕。尤其语义更让人恐惧,萧云邈顿感身上冷嗖嗖的,仿佛房间里充满了冷气。 首先蹦进萧云邈脑子里的是“间谍”这二个字,而后是“密探”这个词。萧岁寒表面上是军中大帅,暗地里却是间谍头子,他是一个具有明与暗双重身份的人,但看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萧云邈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吱声。 这个消息太沉重,仿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需要一些时间消化,缓解一下刚才那绷紧的神经。 房间里一时沉寂起来,萧岁寒也没有再言语,他在等待。 过了许久,萧云邈才张口说话。 “父王,曹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 额发遮住的眼帘,透出几分饥渴的神色,萧云邈迫切想知道事情真相。 “我的人,正在查。”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让萧云邈的饥渴又增加了几分。但看萧岁寒神态,先前的那抹焦虑之色早已经消退得干干净净。 萧云邈略微想了想,又问道:“曹风海那几个边军为什么要谋害您呢?” “他们不是说为了曹将军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为了曹将军,为什么要谋害父王您呢?” 萧云邈眼眉微皱,眼里透出一抹疑惑的光,他相信父王能看懂光里隐藏的那抹含义。他虽然认为那几个人该杀,但依旧耿耿于怀。 “邈儿,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怀疑父王与曹将军失踪有关吧?或者曹将军失踪就是父王暗地里干的吧?否则不会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就把那几个边军给杀了,是吧?” 眼神足够犀利,不愧为是统领朔北二十万大军的统帅。 接着三个相连的提问,却让萧云邈羞愧,他在怀疑自己的父王,一个深深爱着他的父亲,他希望父亲能理解。 萧云邈努动了一下嘴唇,既没否认,但也没承认。反正他就是想知道事实真相。但在他心里,他当然希望父亲与这件事没有瓜葛。 萧岁寒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只是心里多少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不过不要紧,或许他说了下面这番话,儿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邈儿,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骑着快马来的是什么人?来了以后才知道是禀报军情的边军,我立马知道这里边有诈,禀报军情是假,欲图谋不轨是真,但还不能说露,便只能让急于表现的那个护卫戳穿他们,我好借机把他们撵回朔北军营。” 萧岁寒停顿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慢悠悠地继续讲了下去。 “邈儿,向大帅府禀报军情有两种途径,一是走那个情报网,二是走驿站。而像曹风海他们这样冒失前来直接禀报军情的情况,除非发生在战事期间,驿路断绝。但也不用来这么多人。你可能不知道,一旦发生战事,一个兵士对前线是多么的重要,怎么会一下派出五名兵士给后方送情报?进来五名边军,已然说明边军不在乎送什么情报,而在乎这个任务少了五个人不太可能完成。很明显,来的边军有不良企图。再说,如果有什么军情,我的情报网早就报上来了,还用等边军派人吗?” 果真是老谋深算,姜还是老的辣啊! 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边军怎么能是父王的对手呢? 他们简直太不把父王当回事了? 他们也不下河里去洗个冷水澡想想,没有几下子能压得住二十万大军的阵脚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曹风海他们是自发性的,还是有人指使。但我思忖,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授意,曹风海他们不会针对我。授意的那个人十之八九向他们明确透露,如果想救曹将军,只能拿父王去交换。这才有了曹风海他们不远几百里‘舍命救将’的举动。如此看来,曹将军是被人绑架了。起初,我只是怀疑他被歹人绑架了。但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下来了。只是还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萧岁寒讲的这些,聪明睿智的萧云邈已经从曹风海的嘴里知道了,他安静地坐着,想要听父王接下来说的那些话。 “邈儿,曹将军失踪这件事还没有公开,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除了绑架他的人和他的六个亲兵,就是府里的几个铁甲军和那个叫王子轩的护卫。过会儿,你吩咐下去,不准把边军在书房说的话露出一个字,一旦发现谁敢乱嚼舌头,那他以后就别再说话了。” 萧云邈看见父亲眼里那抹毒辣的狠劲,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他又忆起了父亲下令斩杀曹风海时的冰冷表情。 “邈儿,父王之所以淡化曹将军失踪这件事,就是不想让曹将军的绯闻像无处不在的病毒那样,搞得天下人尽知。这也是父王至今没有任何动作的原由。一个镇守边关统领二万精锐铁骑的将军,因为狎妓遭歹人绑架,这样的消息如果被传扬得沸反盈天,邈儿,你心里仔细想想,作为大周国的皇帝、子民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说心里话,萧云邈从未想过这样深刻的问题,父亲一说,他才感到曹承玉失踪所带来的消极影响是如此不堪。 “我如果是大周国的皇帝,一定会从国家的基础出发,对国家有利的事情就去做,不利的就该放弃。一个因狎妓被绑架的边关将军,不但置身上责任于不顾,更视国家利益于儿戏,辱没了大周国的颜面,这样的将军要他何用!他就该被绑架,不但被绑架,还应该被杀头。 我如果是大周国子民,会义愤填膺,国家每年花费那么多的军费却养了一个只会狎妓的将军,这样的将军能统帅大军保家卫国、守卫边疆安全吗?” 萧岁寒似乎洞察到了儿子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己刚才讲的这番话,便冲儿子欣慰地一笑。 “邈儿,假如歹人知道了曹将军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会放过他吗?” 萧岁寒眼里充满了忧伤,语调却很平静,没受丝毫影响。 “绑架失去了利益,只能撕票,曹将军绝难活命。” 就像他知道歹人心思似的,给出了如此坚定的回答。 萧岁寒眼神看着儿子,一边缓缓点头,一边嘴角扬起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实际上,是萧云邈设身处地地沉思了片刻想到的。 歹人如果放了曹将军,犹如放虎归山,他们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歹人绝不会给曹将军留下以后杀他们的机会。 “如果曹风海等人不杀,不消一个时辰,整个幽州城就都知道了边关统帅曹承玉狎妓被绑架的消息。再过个小半天,全国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人们交头接耳的花边新闻就是曹将军的绯闻。真到了那个时候,想封堵人们的嘴都封堵不住,圣上必将震怒,曹将军的结局可能会更惨。” 萧岁寒的声音平平淡淡,但语调却让萧云邈震惊,父王竟然已经揣摩出当今皇上的心思。其实,皇上的心思也不难揣测,他都能揣测出皇帝的心思,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的父王因何不能揣测出? 杀了曹风海他们,其中有封堵消息的因素,但在萧云邈心里还是觉得弄清楚曹将军的下落后再杀之稳妥一些,父王还是操之过急了。 “父王,曹风海他们一死,或许得知曹将军的下落将很难,我们下步该如何去应对呢?” 萧岁寒像是略微沉思片刻,毫不犹豫地告诉儿子:“邈儿,我倒是不担心曹将军的下落,那些密探总能嗅到一个伤痕累累的将军下落。” 第51章 虚惊一场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是什么人绑走了曹将军,目的何在?那个宅子两年没出事了,现在却出事了,谁泄露的消息?绑走了一个曹将军,我可以再派一个张将军,一个王将军,但要得到准确消息,我必须派一个人过去调查清楚。”萧岁寒眼神慵懒般地看了儿子一眼,“邈儿,尽管我相信那些密探,但不能把所有指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有时候他们也会懈怠,是时候派人去敲打敲打他们了。” 萧云邈绝顶聪明,都不用猜,父亲给他找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大活,去边塞吹吹风沙也不错。其实,他真想去朔北见见世面,总待在城里养尊处优,就像那些铁甲军似的,都没了斗志,钢铁般的军人成了豆腐渣。 “父王,那等我这一两天把毒酒案子结了就动身。” 萧云邈夸张地努努嘴唇,暗暗为自己能在父王说出前猜中父王心之所想而得意和骄傲。 “够聪明!” 父亲发自肺腑的夸赞,令萧云邈心潮澎湃,他能为父亲分忧而感到自豪和快乐,能为自己有用武之地而感到开心和兴奋。 萧云邈不置可否地冲着父亲优雅地一笑,算是回应了。 “邈儿,那你好好想想,带多少兵马,都需要什么人陪同,等你哥哥晚上回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嗯。” ...... 边境线北三十里屯,野狼峰下,大契国莫昆昦军营。 举目四望,在山脚下的一片绿洲之上,但见一座座军营苫布大帐如同一座座沙丘变得渐高渐密,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一直铺陈到遥远天际。 夕阳余晖倾洒而下,将遍野的黄沙晕染得色彩明艳。玫瑰色与金黄色交织在一起的灿烂光辉,覆在中军帐篷雕饰华丽的栏杆上,如同涂就了一层琥珀琉璃,流光溢彩。 阵阵狂风吹过,掀起漫天沙雨。 绿洲之外,景象愈发荒芜,零零落落的枯树半掩半露于无边黄沙之中,虬枝横斜,龙蟠虬结,状似泛白枯骨,显得狰狞可怖,令人遍体生寒。 绿洲边缘,散落着一些牛羊,它们正在低头啃食着沙缝间生长出的青草。土壤贫瘠,无法为那几头悲惨的黑牛提供足够的青草,个个瘦骨如柴,羸弱不堪,一派极度赤贫、萧瑟的景象。 然而,在一个破垛残垣处,弓箭手正在进行黄昏战训练,随着“搭箭,拉弓,放!”的号令,十余支利箭朝人形稻草箭靶飞去,箭声飕飕,仿若鸦群振翅。 开始有营火炊烟袅袅,如同弯曲的手指,朝着一个方向向天空飘散。 偶尔有一队队巡防兵士在帐篷间大步巡逻。 中军营帐是一个宽阔平坦圆形房间,空间不算太大,布置却极其典雅。四壁挂着各种图案的橘黄色毛毯,装饰着一些镂琢精美的木雕,壁上开了四扇高大窄窗,面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据说是按照风水先生的意思开的,有顺风顺水、一统天下之意。 每一个石质火炬托架后都有磨平的铜镜,由此而来,晚上光亮增加了两倍。 房间靠近南侧有一张用巨木板雕刻而成的大桌,长过十二尺,宽约十尺,桌子上堆砌着沙盘,描绘了整个中州大地的面貌,所有的河川、山脉、森林、平原、谷底、城池以及每一个关隘等等,巨细无遗。 显而易见,拥有这张桌子的主人,具有宏图大志,胸怀天下。但这张桌子放在漠北大契军营,味道陡然变馊,说明这张桌子的主人野心勃勃,扩张、侵略、称霸的野心昭然若揭。 房间内,肃穆,庄严,空气中似乎流动着一股诡异气息。 整个房间仅有一张座椅,斑纹虎皮包裹,经过精心设计,位于隆起的高台之上,椅上之人视线正好对着那张大桌子,桌面一切一览无遗。 椅上之人,直生得肩宽体阔,四肢健壮,面容紧绷,皮肤经过烈日长期曝晒、风沙吹打,硬如坚石,冷峻、坚毅、桀骜。 环绕头顶一圈黑色细发,宛若王冠的影子,突起的浓眉之下,双眼就像两个深潭,深蓝一如黑夜海洋。络腮胡子覆盖住尖尖下巴和面颊凹陷的颧骨,颧骨则有如危岩,容貌则是一副少年老成而又饱经风霜的样子。 椅上之人,穿了件乳白与银色相间的鹅绒上衣,和棕色粗羊毛长裤,外披滚着黑狐狸皮边的烟色丝披风,风一吹,飘逸灵动如长发。 此人便是漠北之王莫昆桑都义子大郎主莫昆昦,统领着漠北一万精兵镇守进入漠北腹地的门户三十里屯。 椅下右侧,肃然垂立着三个人,垂发男、飞刀男、麻脸男。 他们分别叫作焦无煆、宋天刚和朱家浩,包括被曹承玉杀死的那四个人,都是莫昆昦花重金从江湖聘请的功夫高手。 哦,如此看来,是大契人绑架了曹承玉将军啊! “简单讲讲经过。” 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大郎主向来如此,他脸上带着冷冷的嫌恶,三人如履薄冰般地站着,仿佛犯了大错。 “我亲自拿着曹承玉亲笔写的欠据,在被烧毁的那个宅子处引出了他的亲兵头目曹风海。告诉他,曹将军已经被一伙与萧家军有仇的人劫持,若想救曹将军只能用萧岁寒来换,别无选择。曹风海看了欠据字体和日期,相信他们的将军确实被持据人劫持并控制。” “大郎主,就像你料定的那样,曹风海他们几个亲兵视曹承玉为父亲,为救父亲性命,他们真的是豁出去了。曹承玉是狎妓被绑架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对曹将军极为不利,曹风海他们几个亲兵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他们没敢声张,想在事情没有张扬之前把他们的将军救出来。” 焦无煆禀报时,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 “计划进展到这,还算顺利,但你们抓捕曹承玉,却损失了我四个高手,得不偿失,得不偿失。该死!该死!该死!” 愤怒的大喊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空气震动。 莫昆昦那张皱眉、怒容的脸与严辞峻令的嘴,在光线下展露无疑。 他双手不能自制地紧着使劲拍打椅子扶手,隐藏在虎毛里的细微灰尘被不断拍出,向四处飞散,被从窄窗透进来的光柱笼罩,仿佛细小生命在光线下舞动飞扬。 他脸色苍白、细薄而紧绷。 自从野狼峰惨败,损失了近五千精兵,他就没有笑过,似乎他早已经忘却了如何微笑,更不知开怀为何物。 “扑通”,三人齐齐跪下,连连叩首,“大郎主饶命,我等尽力挽回损失。” 莫昆昦惊愕:“三位英雄,你们这是为何?” 忽然,像是明白了似的哈哈大笑。 “三位英雄,你们误解了本郎主,本郎主是说为了一个将军却折了我四名高手,不值。我决定的这件事‘该死’,而不是骂你们‘该死’,三位英雄都起来吧!” 虚惊一场。 焦无煆等人站起,看向莫昆昦的眼神里却露出一丝惊喜,他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的大郎主竟然于七年之后破天荒地笑了,就是因为他们这一跪。 “早知道一跪能换来大郎主一笑,他们早就跪了。”他们三人闷闷地想。 七年前,曹承玉亲率边军埋伏在莫昆昦铁骑必经之路的野狼谷,由于大军隐没于密林之中,敌人的斥候没有发现,在铁骑经过一片沙丘时,边军杀出,先是斩断马腿,再杀骑兵。瞬间,惨叫声、哀嚎声、 呼喊声以及马的哀鸣声震荡大漠,整片整片的黄沙变成了红沙。 只此一役就看出来,莫昆昦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往往未经思虑便冲动行事,在这一点上,以及其他许多方面,像极了他的义父莫昆桑都,而与死敌萧家父子判若云泥。 莫昆昦受到漠北之王责罚,颜面扫地,恨曹承玉入骨,发誓有朝一日,必雪此恨,终于机会来了,事务校尉带来消息,告之了曹承玉的秘密行踪,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就看大郎主的心情了。 莫昆昦原本想抓住曹承玉,一杀了之。但仔细一想,如此行事倒是解了心头之恨,但意义并不大,也没什么影响,顶多大周国再派个边军将军过来。 如若招降曹承玉,倒是个法子,但必然泄露曹承玉先前是被大契铁骑绑架的,无疑会引起大周国愤慨,会成为两国开战的导火索。 现在大契国力空虚,没有能力打仗,他一旦促成战争爆发,不但大契朝廷不会放过他,义父也不会放过他。 漠北之狐哈苏浑悭和漠北之熊耶律楚良这两大家族,一直觊觎漠北之王的位置,对受莫昆桑都节制一直心生不满,但这是大契国皇帝的命令,不能违抗。 这两大皇族一天都没有消停下来,始终在搜集莫昆家族损害国家利益的证据。如若大契与大周国真的因为他秘密抓捕了曹承玉而开了战,大契朝廷和这些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贵族非活剥了他不可。 第52章 纯属送死 看来通过那场刻骨铭心的野狼峰血战,莫昆昦学得聪明多了,处事也圆滑谨慎多了。 “黄沙和细流没有阻挡你们吧?”莫昆昦冷冷地问道。 “回大郎主,没有。当我们逼住两人时,要不要动手,两人确实犹豫不定,可能是后期念着我们对他们两人的好吧,毕竟都是江湖中人。但看见令牌后,知道我们是您派去的,两人二话不说,收拾行囊悄悄地离开了。”焦无煆依旧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两人还算识趣,否则免不了一场恶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莫昆昦那双深蓝的眼睛依次从焦无煆、宋天刚和朱家浩脸上冷冷地扫过,而后,慢声细语道,“黄沙与细流联手,你们虽然人多,但不一定能占上峰。顺利抓捕曹承玉,黄沙与细流也算帮了我们的忙。山不转水转,以后遇到两人,只要不挡我们的道,尽量不要树敌,现在我们的敌人够多的了。” “是,大郎主,我等谨遵大郎主旨意行事。” 焦无煆、宋天刚和朱家浩肃然齐齐回答。 “接着说说曹风海他们。” 声音依旧冰冷无温度。 “以五日为限,如果不能把萧岁寒绑来换人,我们就威胁说杀了曹承玉。曹风海答应绑人,但需要帮助,毕竟绑架武功高强的朔北边军统帅不会像喝下午茶那般轻松,他要求我们提供能把人迷晕的药物。我告诉他到了幽州城外那个豆酱村,自会有人把灌满了晕药的锦筒交给他们,曹风海答应自会想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进入幽州王府。大郎主,接下来这段都顺利。”焦无煆答道。 “他们想的是什么理由啊?” 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阴谋绑架敌国大将,迷晕敌国大帅,此事邪恶卑鄙,令人发指,简直无法想象,唯独不见他羞愧。” 焦无煆用眼角余光看着莫昆昦。 接着,他不假思索道:“他们想的是漠北大契铁骑犯境,边境告急,送紧急军情去幽州王府。” “理由倒也充分。不过,他们弄巧成拙了,似乎忘了整个朔北的情报网掌握在萧岁寒手中。朔北风吹草动,弹指之间,萧岁寒就会知道。你们绑架了曹承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萧岁寒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曹风海以大契铁骑犯境这么大的谎,可不好自圆其说啊!” 语气里已经暗示了曹风海等人幽州王府之行必定失败的结局。 “正如大郎主所言,曹风海等人被识破,被当场诛杀,头颅悬于城门口示众。”焦无煆带着一股悲凉的气息答道。 语调里隐含着一抹哀其不争、不辨善恶、不明是非的意思,但无人能听出。 “曹承玉!”莫昆昦愤恨地吐出这个日夜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仿佛是舌头上的毒药,“你带兵伏击我大契铁骑,杀了我五千兵士,那五千个灵魂七年里一直在梦里陪着我,我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那就是让你在那个黑牢里待够五千个日夜。”突然,莫昆昦用凶狠狠的目光盯着高台下三人,“传令下去,适当虐待一下那个曹将军倒是可以的,但谁要敢弄死他,看我不扒了他的脸皮,我要让他也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待上五千天。” 由此看出,莫昆昦的报复心无出其右,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行事特点犹如一条疯狗在肆意横行。 “是,大郎主。” 莫昆昦冰冷的眼神落在焦无煆脸上,焦无煆似乎感觉到了那眼神的重量,里面蕴含着什么东西。 “焦无煆,抓曹承玉的时候,你好像袖手旁观看热闹。” 陡然响起的带着诘问意味的声音,语气足够尖锐。 焦无煆心中一惊,不好,有人使坏,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瞥向旁边的两人,眼神在宋天刚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移开。 而此时的宋天刚,已经察觉到焦无煆眼神里那层深意,故意把脸转向别处,一副仿若不知、与己无关的样子。 “回大郎主,无煆的确先前没出手。无煆觉得四人群殴一人已够无耻,我不想再绝对无耻。” 焦无煆身子很瘦,相貌平庸,微寒出身显而易见,是个谦恭有礼的年轻人。年方二十八,却严肃得像个老翁。话语中多了一分幽默感,才使他显得有些活力。其实,他的性格里缺乏就是活力,他脸色阴暗得甚至比大郎主都黑。 他的肩头垂着一件饱经风沙侵蚀的蓝披风,因长期暴露在阳光下,早已经褪了颜色。披风之下是烟色的外衣和长裤,与幽暗的眼睛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脖颈下坠着一颗黄紫色晶石,已经被皮肤磨得油漆乌亮,熠熠生辉。 “焦无煆,如若你早点出手,就凭你的功力早拿下了曹承玉,不会白白搭上那四个人。” 口气尖锐如鞭,一针见血,毫不避讳,不怕你焦无煆不承认。 坚硬的面皮森冷得令人发抖。 仿佛莫昆昦永远学不会花言巧语、指桑骂槐,永远学不会掩饰表情,他有话便吐,从不考虑别人感受。 他是郎主,被说之人的主人,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呢? 是傻子也能听出来,莫昆昦把那四个高手的死,账记在了他焦无煆的身上。抓曹承玉他不想揽功,他的确无功。但也不能承担别人恶意甩过来的黑锅。 焦无煆坦然面对,没有回避。 “回大郎主,不知道是否有人向您禀报过打斗场面的那个屋子的大小?” 焦无煆面无惧色,呼吸淡然,很平静地望着几步之遥的主子。 听焦无煆提问的口气,好像四人之死与屋子大小有关? “没有。” 莫昆昦那满腹疑虑的眼神一直盯着焦无煆。 “大郎主,我不知道是何人向您私下里打的小报告,但用意非常明显,就是让我失去大郎主的信任。其实完全信任一个人的确很难,直接向您打小报告也无可厚非,毕竟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但大郎主还是提防某些人别有用心,向来人心叵测啊!” 暗中下舌,背后捅刀,这种事他绝对无法原谅,也无法保持沉默。他不能让类似的事情重演,他要敲打敲打那个人。 “焦无煆,本郎主自会留心和甄别身边人是否对我大契忠心耿耿。” 莫昆昦审视他的脸,如灵猫一般小心翼翼。 焦无煆嘴唇蠕动还想对付莫昆昦几句,但想想不妥又咽进喉咙。 “大郎主,打斗之屋长与宽均不过十余步,加之房间里放了一张大架子床,还有一些其他家具和物品,在这么一个如此仄逼的狭窄空间,一对一打斗已属窘迫,一对四打斗很显然只能是自己打自己了。” 焦无煆的唇上隐约掠过一抹微笑。 “此话怎讲?” 莫昆昦急迫地问道,目光在焦无煆脸上搜索。 “丑女他们几个人纯属是自己去送死。” 有那么一瞬,焦无煆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大郎主,他是可以在活着同伴面前表现仁慈的人。同伴已死,他原本不想再诋毁他们,毕竟他们是为了效忠大郎主英勇奋战而死。 “本郎主还是有些不明白。” 看神情他的确不明白,因为他把失利重点放在了活着的人身上,从而忽略了死去的人的责任。 “大郎主,我刚才说过,那么仄逼的空间一对一都施展不开,四个人打在一起就更施展不开了。我们这边四个人原有功力根本就没发挥出来,受房高影响,几人躲闪轻功根本就没使上,而且他们相互掣肘、碰撞,唯恐手中兵器落在自己人身上,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顾虑重重。” “大郎主,在那样的不利情势下,上去多少人不但不能制敌,反而受累。反观曹承玉手中刀,刀落之处必伤我们的人,因为他们太谷堆了,孤身一人陷入困境反而成了优势。大郎主,这就是当时情势,您可以让宋天刚和朱家浩描述一下当时情况。” “焦无煆,你既然看清楚现场情势对我方极为不利,为什么不加以阻止?” “回大郎主,可能当时他们几个都没看清楚我方处于劣势,缠斗正浓,我如果此时阻止,叫回任意一个人都会与我翻脸,会认为我这个当头的在与队员抢功,毕竟在我们出发前,您亲口许诺,抓获曹承玉者,论功重赏。” 焦无煆说的话一箭双雕,既撇清了自己责任,又将了莫昆昦一军,莫昆昦的脸顿时红了,就像被人扇了耳光似的,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向窗户,透过窄窗,像是漫不经心地望着对面那漫漫黄沙。 夕阳余晖照得黄沙犹如蒙上一层淡淡的薄纱,把起伏逶迤的沙丘映照得线条分明,显得愈发立体,活像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 莫昆昦原本皮肤黝黑,这一红脸马上变成了紫茄子色,那个难看劲儿就别提了。 虽然死了四个人,但毕竟抓获了大周名将曹承玉,本应按照承诺兑现赏金,但莫昆昦恼怒死了四个人,假装忘记了那码子事,闭口不谈赏金之事。如若方才焦无煆不为手下人争口袋,或许奖赏之事就稀里糊涂过去了。 第53章 好奇会要命 莫昆昦喜怒无常,没人敢提奖赏之事,焦无煆也不敢,他只是借着死人缘由,把大郎主的短给揭了出来。 看起来他不像给人的那样是个呆鹅,他足够聪明。 假设发赏银,首当其冲的是宋天刚,焦无煆与朱家浩只能发个贴边奖,毕竟是他飞刀伤了曹承玉,曹承玉失去反抗能力,才被擒获。 宋天刚脸上有些赧色,很明显焦无煆已经猜到了是他打的小报告,其实他也没有想把焦无煆搞下去,自己来当这个专干脏活的杀手队队长的意思。反正他就是奇怪,在抓捕曹承玉现场,焦无煆为什么不出手,难道他同情曹承玉不成? 干杀手这一行,同情被杀者是最要命的,搞不好任务完不成,还会牵扯到同伴的性命。所以,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大郎主,让大郎主留意他。 虽然焦无煆有意点了点他,但并没有兄弟阋墙,还直言直语为他争了口袋,他觉得对不住队长,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后可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焦无煆,论功重赏是必然的,只是这几日本郎主忙碌了一些。” 宋天刚听到莫昆昦讲到这,心里腹诽道:“啊呸!忙个屁,你每天忙得不是打猎就是玩女人,哪儿还有工夫理我们哥仨?反正抓住了你心腹大患,你了却了七年来的噩梦,可我们一直等着的重赏还未如愿呢?不能说话像放屁,一放了之了吧?” “今天就重赏你们。” 莫昆昦像是顿了顿,低了一下头,他在想赏金该给多少合适。稍后,抬起头看着高台下三人,他这时才发现三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就等着他宣布那振奋人心的结果。 “焦无煆、朱家浩赏银五两,宋天刚赏银十两。” “啊!舍命抛身都赔上了性命,敢情就给这么几个破银子?” 宋天刚眼睛盯着大郎主看,在心里又腹诽开了。 “甚至,都不如你逛窑姐一次赏得多,这也太那个悭吝了。” 罢了,赏了,总比不赏强啊! 焦无煆用胳膊肘触碰了一下眼睛呆滞的宋天刚,知道他嫌弃银子给少了心里有怨言,三人齐声谢道:“谢大郎主赏赐,我等将会尽心竭力办好大郎主交办的差事。” “焦无煆,你们三人若无其他事情禀报,就可以退去,直接去大军物需钱粮处领取赏银。” 宋天刚和朱家浩看了头一眼,欲行礼转身离去,却见头没有动地方,两人便定住了脚跟,想看看头要干什么。 “大郎主,无煆却有一件心事想问您,但您听了不要动怒。” 焦无煆谦恭地行礼。 “问吧!” 莫昆昦眼神平静地望着台下,眼里隐约透出一丝不耐,看来他是强忍着性子。 “大郎主,可否告诉无煆,曹承玉在那所看上去很空旷很荒凉的地方养了一个女人的消息来源。” “这话,你也敢问?不要命了?你以为大郎主宠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宋天刚和朱家浩都为头捏了一把汗,两人不由得把脸转向焦无煆,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收回问话,但见焦无煆一脸恬静,根本不在乎,两人脸拉长了。 “头这是怎么了?平时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此时却泛起了糊涂?” 只见莫昆昦眼神一凝,眼里露出一抹杀气。 “焦无煆,好奇心会要了你的命!” 莫昆昦声音清亮却冰冷,眼神更像是刀子,落在焦无煆身上,仿佛随时会杀了他。 “大郎主,可天煆就是好奇呀!” 看焦无煆的口气好像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口气里却透出一种你自己都被别人当笛子吹了,还蒙在鼓里的那种很自傲的意味。 “放肆!”莫昆昦腾腾地站起来,满脸怒容,眼里那抹杀意正在聚积,“焦无煆,别以为我宠着你,就舍不得杀你?” “大郎主息怒,焦无煆他昨晚喝酒喝过了头,到现在酒还没有醒,请大郎主担待,我们这就把他架回去。” 朱家浩说完,用眼神示意宋天刚,两人凑前就要去架焦无煆,却不料被焦无煆蛮横地推开。 “大郎主,无煆没醉,头脑从没有如此清晰过。敢问大郎主,消息来自何处?” “这话问得就更加了不得了,怎么听都带着那么点威逼的意思,难不成他是敌方密探?” 宋天刚与朱家浩两人浑身颤栗,偷偷拿眼瞄瞄莫昆昦,看见他黝黑面皮鼓涨,双眼冒火,一副要杀人的狰狞面目,吓得两人脸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想止是止不住的,除非汗流尽了。 两人哭丧着脸,一边顾不上体面不体面,忙着用手背涂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转头望着自己的队长,用眼神在哀求,那个意思是说:“头,你想作死我们管不着,可别牵扯上我们啊!刚刚赏赐的银子怎么地也得花掉啊,要不那不成傻瓜了吗?” 可看着焦无煆还是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样子,就那么坦然地站在原地,与大郎主对视着,这在宋天刚和朱家浩看来,队长简直是在与大郎主叫号,你杀个我看看? 其实,他那哪是在叫号,他在期待大郎主回心转意,他冒着杀头的危险如此质问,已经犯了大忌,但一定有更深层次的问题在里面,他相信大郎主能听得懂话外之音。 “来自义父坐镇的松漠城。” 莫昆昦像是一脸很无奈的样子。 当然,焦无煆并不知道莫昆昦是在欺骗他,他暗地里深深吐出了一口气,像是放下心思的样子。 终于,宋天刚和朱家浩脸上不再流汗,两人看见大郎主慢慢坐下,脸色也变了回去,还很温和地回答了头的问话,给人感觉服软的是大郎主,这是他们效力莫昆昦七年里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在大郎主面前别说质问,就是说话他们都不敢喘着大气,要知道大郎主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弄死你也就如同碾死一个臭虫,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不过,两人最佩服的还是自己的头,要不人家怎么能当队长呢!而自己却当不上,那是人家有真本事啊!就方才那出眼神对峙,那才真是一个叫绝,换成他们两人早吓得尿裤子了。 不过,让他们两人不理解的是,头为什么问那么敏感的问题,那可是机密中的机密啊!他问那个干什么?平时谈谈都忌讳,他倒是堂而皇之地问上了,要不是大郎主信任他,或许早把他拉出去砍头了。 上次就因为一个参将多嘴,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拉出去被当做敌人密探给咔嚓了,人头现在还挂在旗杆上,已经风干成了肉干。 “那,松漠州又是如何得知的?”像是焦无煆顿了顿,“它在大漠腹地,甚至比我们三十里屯距边境线都远。” “焦无煆,这是军营机密,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能知道的!”莫昆昦还是动了气,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是花重金收买了一个小吏,得到一些关于大周边军的消息。” 焦无煆立马想到了情报网。 “大郎主,你别怪我多嘴,无煆担心这里面有诈,我们被利用了,否则无煆不会冒着犯了您的大忌多嘴多舌。假设我们果真被敌人利用了,那么,丑女他们可就白白死了。” 听了这话,莫昆昦心里一惊,脸色立马变得难看。 “难道那道消息是敌人故意透露给他的!这怎么可能呢?” 焦无煆说的话也让宋天刚和朱家浩大吃一惊,他们两人不是吃惊他们是不是被人利用了,而是吃惊头想得太长远了。 作为杀手,就是按照主子的命令行事,不管其他,甚至都不考虑被杀的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孩子。可看头这个架势,心思细腻到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居然干起了主子应该思考的事,这不免让两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的确不好形容。 两人觉得跟着这样的头做事,以后再执行起任务来,可就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那样一来,会影响执行任务的效率。 “愿闻其详。” 诶嘿,大郎主非但不生气,好像还饶富兴致,态度当即变得和蔼了许多,面容像个谦逊的学生一样,先前那个暴戾的大郎主模样荡然无存。 “大郎主,在我讲述之前,请允许天煆斗胆再问一句,在打仗谋略布局、耍奸使诈、聪明睿智等几方面,您与萧岁寒相比,谁更胜一筹?” 此话一出,身边响起阵阵错愕之声。 似乎害怕,焦无煆的声音极其细小,然而当他开口讲话时,再高大的人都会安静倾听。 他的眼瞳黯淡如墨,几乎无从描绘,眼神却更让人琢磨不透,看了心烦气躁,仿佛里面装着不为人知的诡秘。 莫昆昦并没生气,开口道:“焦无煆,你不是明知故问嘛。我自恃勇敢、坚强、有毅力和耐力,但在你说的那几方面,我自愧不如,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54章 被拿捏住 焦无煆要的就是莫昆昦承认自己不如萧岁寒这句话,他只要承认思不如人,那么接下来焦无煆就可以把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当然是希望莫昆昦能百分之百地信服他,重用他。 “好,大郎主,那我讲了。” 焦无煆左右扭头,看看自己仅剩下的两个同伴,希望他们也认真听一听。 “素闻曹承玉仰仗军功卓着,功盖盖主,拥兵自重,想要像萧岁寒那样,谋求一个王爷,但一直未能如愿。究其原因无非就是萧岁寒不想在自己管辖的朔北地区出现两个王爷并立的局面,一直压抑着曹承玉。据闻曹承玉素有怨言,但朝中无人,只是不敢公开与萧岁寒撕破脸,于是便四处寻欢作乐,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 焦无煆讲到这儿停下来不讲了,他要看看莫昆昦的反应,再决定是否要深入地讲下去。他看看莫昆昦频频点头,说明自己讲到大郎主的心里去了,便清清嗓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讲述下去。 “曹承玉曾经是萧岁寒最得意的爱将,没有萧岁寒,就没有曹承玉这个瀛州侯。作为曹承玉来讲,应该知恩图报,把萧岁寒视为再生父母。但在没有战争的年代这种关系逐渐淡薄,甚至于产生了矛盾。饱暖思淫欲这句老话说得非常好,在曹承玉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想必他日益膨胀的欲望和做派令萧岁寒无法忍受。” “撤了他,又恐边军哗变,毕竟曹承玉经营边军十几年,那些边军与他都快成了磕头弟兄,要不打起仗来心那么齐,不怕死?杀了他,一是没有合适的理由。你总不能因为狎妓就治人个死罪,那不是明显挟私报复嘛,太明显。二是担心杀了曹承玉,边军倒戈,虽不至于投降我大契国,但是吵着个闹独立也够他萧岁寒喝一壶的。即便再派个将军来,由于边军不服,也不好管理,到头来杀了一个曹承玉,搞得边军人心涣散,一盘散沙,失去了原有的战斗力。所以,老谋深算的萧岁寒把这些都预料到了。” 莫昆昦突然站起来,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不停地晃动,像是手一下痉挛似的那般,接着一字一顿地脱口而出:“借—刀—杀—人!” 足够聪明,看来莫昆昦终于想明白了。 “焦无煆,但我还是不敢十分确定,为什么是我?他随便派个高手杀了曹承玉栽赃嫁祸到我身上不就完了嘛。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消息从情报网渠道泄密给我?”莫昆昦看着他的脸问道。 “大郎主,这就是萧岁寒高明和阴险狡诈的地方。既然做,就做成比真的还真,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一点点破绽。” “愿闻其详。” 莫昆昦说完,重新坐下,安静地听着焦无煆娓娓道来。 “大郎主,全天下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你恨曹承玉入骨,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抓过来就把他杀了。因而,萧岁寒认为除去曹承玉由您出手最合适。而你恰恰按照他的意图行事了,为此还折损了四名高手。当然最高兴的人还是他——萧岁寒。” “你不但弄脏了自己的手,还帮他除去了心腹大患,而他坐收渔翁之利,把边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因为大契人绑架了边军统帅,可能还杀了他,而此时的边军义愤填膺,同仇敌忾地把矛头对准了大契。一旦两军交战,大郎主,您自个儿好好想想,能不能是边军对手。都说大契铁骑是虎狼之师,到了动真章的时候,我看未必。不信,拭目以待。” 焦无煆最后说的那几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有点尖刻,他认为大郎主听了会生气,但看莫昆昦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感觉到他遐思了片刻。 “焦无煆,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我还是有一事不明,那萧岁寒明明知道是我出手绑了他的曹将军,那他为什么还按兵不动呢?也没他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捕绑架曹承玉的杀手啊?” “大郎主,这更是萧岁寒的阴险之处。由此看来,他做事处处显示出比对手棋高一着啊!” 焦无煆故弄玄虚的口气,立时令莫昆昦再次饶有兴趣。 宋天刚与朱家浩瞪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焦无煆与大郎主类似唇枪舌战的对话,简直都惊呆了,两人根本不知道焦无煆说的那些话是对还是错,但两人属墙头草的,看见大郎主频频点头,两人也随风附和像呆鹅一样频频点头。 两人如同呆鹅一般,就那么看着原本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头,今天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再观大郎主那像听评书十分投入的安静神态,那听得是津津有味,眼神里充满了钦佩的神色。这大郎主是什么人,那是一个眼睛长在脑顶上的人,他平日里傲慢得都不带拿正眼瞧你。但今天,我的乖乖,他彻底被焦无煆征服了,哪儿还有半点大郎主的架子! “愿闻其详。” 已经是第三个“愿闻其详”了,大郎主看上去一副很虔诚的样子,像是在安静地做祷告。 “他在等。”焦无煆很平静地答。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令大郎主觉得有些不适。于是,声音提高了几分:“等什么?” “时机。” 声音依旧平淡而平静。 “时机?” 声音有点低沉,却充满了疑惑。 “对,没错。”焦无煆对着莫昆昦轻浅一笑,知道他已经入局,心中一喜,便道,“其实,萧岁寒也不愿意曹承玉出事,毕竟培养出一个忠心耿耿的将军不容易,还是威震四海的常胜将军。假如曹承玉没有谋反之心,只是贪图享乐,我想他还是会出手相救的。所以他在等。当然不是等我们杀不杀曹承玉,而是在等曹承玉投不投降,有没有反叛之心。问题是曹承玉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他,他一直认为是歹徒绑架了他,所以就算是投降,他都不知道该向谁投降。” “那你们马上回去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萧岁寒把他救走。” 莫昆昦像只刺猬一般敏感,快速地摆着手。 “不不不,千万不可。”焦无煆也急着摆手,“大郎主,既然这是萧岁寒布的局,那绑架曹承玉整个事件都在他的掌控中,我们杀了曹承玉,正好给了大周国开战的理由。你绑架并杀掉了人家将军,还不允许人家报复你?一旦报复性开战,那些边军不如猛虎下山一样横扫了大契国?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和国内那些生活安逸的贵族不得把你们父子扔进油锅里烹了?” 宋天刚与朱家浩两人一脸骇然,几乎同时张大了嘴巴,头连这样反逆的话都敢说,你就不怕天性多疑的大郎主一生气先把你扔进油锅里炸了? 但两人看见大郎主好像无视最后那句话,两人那高度紧张的紧绷神经才松弛下来,两人自愧不如,心里却想,头远比两人认识的那个焦无煆更厉害,只是人家很低调,深藏不露。 “那那那那,那该怎么办呢?本郎主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掉进了人家的陷阱里?” 看着莫昆昦口吃的样子,明显就是害怕。 焦无煆暗道:“你大郎主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焦无煆还是太嫩了,经历过的事情少,没有察觉到老谋深算的莫昆昦眼里那抹诡谲之色。你也不想想,莫昆昦那是经历了多少阵仗的大将军,岂能被你几句诡辩就能叼住胃口?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佳办法就是及时掌控消息,关注事态发展,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说到这,焦无煆像是很无奈地摇摇头,努了努嘴,乜斜着眼睛瞅瞅莫昆昦,看见他像傻了似的,一副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便像自言自语似的咕哝道,“哎,这个曹承玉就像是萧岁寒送给我们的烫手山芋。吃,吃不得。扔,扔不掉。妈的,都是那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害的。”忽然,焦无煆举头瞧向莫昆昦,“大郎主,您虽不及萧岁寒有计谋,但您也不至于陷进这进退维谷的地步啊!” 焦无煆的话影射极其明显,他相信大郎主听得懂,走到这一步都是背后那个家伙害的,或许大郎主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家伙的监视之下。 “你们去把那个哈勒图校尉给我找来,我有话问他!” 尖厉声音如鞭子破空,脸色铁青得像是那个校尉上了他的女人。 夜幕已然低垂,将白日里那动人景致全部都染成了墨色,绵延数里的一座座帐篷既像起伏的山峦,又如交错繁杂的圆形坟冢,众多人马与树林隐匿其中,穿行起来很容易迷路,看似焦无煆领着两个同伴犹如迷失了一般,茫然地走过十几个大帐篷和几十座营火。 萤火虫在他们身边蹿动,有如飘荡的星辰,四周弥漫着涂抹了浓郁辣椒和肉桂粉的肉香气味,辛辣刺鼻。 第55章 太不像话 他们三人感到肚子突然“咕噜”叫了一声,顿时强烈的饥饿感瞬间袭来,只能就着香味吞咽着口水。 一头巨大的剥了皮的血红牛尸被一根粗如小树的烤肉铁叉串起,架在熊熊篝火上炙烤,鲜血和油脂滴落火焰中,一股股烟火腾空而起,香味在四周绕荡。 鼻子闻着肉香,令人空空的肚腹饥肠辘辘的那种滋味,真的不好让人忍受。焦无煆等三人站在烤牛旁边,眼睛盯着表面已经烤得油黄的那头牛,不断吞咽着口腔里毫无由来生出的津液。 几个士兵故意把身子挪过来,挡住了他们,他们才不愿意与身为大周国子民的杀手分享他们的食物。在他们心里,剩下的牛肉就是喂狗,也不给他们吃,因为他们是敌国人。 焦无煆也没打算吃这牛肉,转身与宋天刚、朱家浩离开了。 他心里很清楚身后众人的目光,一阵哄笑传来,但他不用回头看他们的眼神就能猜到,那些大契兵在嘲笑他们三人,他暗自希望他们最好能被那头牛噎死。 有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咯咯笑着,身上只披了件粉色斗篷,不断挤着媚眼,自三人身边擦过。一个光着上身的醉酒士兵,手中拎着还剩下半瓶酒的烟色瓶子追在她的后面,却没注意脚下的树根,扑哧被绊倒,嘴里灌满了沙子,气得他双手不断拍打着沙子,瓶中酒撒了个干干净净。 不远处,两名持刀兵士隔着小溪,就着逐渐黯淡的天光,练习格挡和砍杀技巧,可见赤裸的胸膛生长的翻卷黑毛里,大汗淋漓。 没人注意到他们,没人与他们交谈,他们是杀手,而那些人则是兵士,彼此双方格格不入。甚至于彼此仇视,仿佛杀手专与士兵作对。 突然,营帐的帷幕被扯起,焦无煆没见哈勒图的身影。由于力道刚猛,帷幕差一点被撕掉,却撕裂了个大豁。 “谁知道哈勒图校尉去哪儿了?” 焦无煆阴沉的眼帘扫视着营帐里的其他校尉,突如其来的大喊,惊得众人的目光倏地聚焦在他那张冷冷的脸上。 一个校尉手中拿的食物差一点松开坠落地上。一个人咒骂着跳起来要把他们推出去,整个人却飞过房间,“啪”地撞在了壁炉上,滚进已经冷却的灰烬里,身上衣甲顿时黑糊糊一片。一个校尉掏出长剑一下刺过去,被朱家浩猛地攥住手腕,手腕一翻,夺下刀子,“啪”地一声,用他粗如树干的膝盖将佩剑折成了两段,随后丢下佩剑,大摇大摆地走进帐篷。 “这之前他去了趟大郎主营帐,急匆匆地跑回来说大郎主连夜让他去松漠城办差,他收拾完东西,骑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那个瘦骨如柴、黯淡的双眼凹陷在皮包骨的眼窝里的校尉,揉搓着被拧疼的手腕应道。 “什么!跑了?”焦无煆眼神一厉,不由得脱口而出。 大周国,幽州城。 彗星的尾巴划过萧王府突起的屋檐,好似一柄利剑把幽州城上空黛青色天幕劈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抹细白亮光。 王府厅堂,人影憧憧。 萧云邈对哥哥比较感兴趣,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是萧家人。萧云灏没有像他母亲那样对他充满了鄙视和敌意,恰恰相反,他与两个妹妹一样,视他为手足,言谈举止间充满了亲情和善意。 萧云灏生得高大英俊,乌发飘扬,拥有闪亮的黛眼和利如刀锋般的笑容,身穿黑褐色铠甲,肩披大红斗篷,上衣胸前用金丝线绣了一只怒吼不驯的狼头,那是幽州军营的旗帜,也是萧家的家徽,腰间挂着那把蓝色宝石的蟠螭剑,宝石映射着光线,闪耀摇曳。 萧云邈发觉自己几乎无法将视线从哥哥身上抽离,这才是王者风范,与父王一样,雄姿英发,威震四海。 近在咫尺、朝夕相处的哥哥萧云灏却在弟弟萧云邈眼里竟像个陌生人,直到激动的哥哥疾步走过去,双手攀住弟弟的肩膀,发出洪钟般的呐喊,还差一点把他的骨头抓碎,萧云邈才认出哥哥来。 “弟弟,你在昏睡中可能不知道,哥哥我啊,真的是盼你早一点苏醒过来啊!看着你现在面容柔润,肤色正常,眼神清澈,精神头这么高涨,哥哥真为你高兴,真高兴啊!”哥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弟弟一番,然后朗声笑道,“弟弟,你高了,壮实了,更英俊和帅气了,走在大街上,那些怀春姑娘的侧目和思春少妇的回眸把你压得喘不过来气吧?” “哪有那事。” 弟弟否认后,看着哥哥那俊美面容,害羞般地“嗤嗤”笑着。 哥俩寒暄过后,哥哥扯着弟弟的手,坐在了父亲的一左一右。 “灏儿,说说勘鞠嫌犯情况。” 萧岁寒轻浅的笑意里却露出一抹严厉。 幽州王像比他小二十余岁的年轻人硬朗,严峻的神态中透出几分英气,微卷的墨色胡须遮盖住下颌,抿紧的嘴唇衬托出一张严厉的脸。 “父王,孩儿不敢懈怠职责,在旁边目睹了五城兵马司校尉审讯的整个过程,的确在嫌犯中没有发现一人与毒酒事件有牵连,孩儿便让校尉放了他们。全城搜捕中铁甲军替衙门抓获了几名逃犯和几名盗贼,孩儿让他们押送府衙定罪。” 世子声音里透出一抹满满的自信。 看着儿子如此沉稳、成熟,萧岁寒默默点头,看来自己不用再为儿子担心了,他自会谨慎和公正处理问题。他认为儿子在毒酒事件中做出的几项决定很符合他的意愿,儿子没有弄权戏法。 “受伤的那两名疑犯怎么样了?是否能开口说话了?” “回父王,他们没有挨过伤痛,死了。孩儿本想在他们临死之前问出点什么,可他们口吐血沫什么也说不出来,是血沫呛死了他们。”萧云灏看着父亲很平静地说道。 “该死!”萧岁寒毒蛇般地吐出这两个字,“不过毒酒事件线索断了,我们还得从头开始。” “父王,全城搜捕疑犯,已经搞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我想我们是不是从长计议。” 儿子望着父亲,语气中充满了谨慎。 “灏儿,你弟弟醒了,我已经责成他全权调查处理这件事,现在有一件最棘手的事情必须由你来做,刻不容缓。” 萧云邈与萧云灏哥俩都听出来父亲语气中的那份沉重,只见父亲紧紧皱着眉头,脸上肌肉紧绷着,方才那抹笑意离他远去。 “父王,是曹叔叔的事吧!” 萧云灏为猜中父亲心中所想,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但他不敢露笑,从父亲的眼神能看出来,他对自己的表现颇感满意,他渴望听到父亲的赞许。 他心中也有些许不安。 这些日子以来,他努力变得无所畏惧,努力使自己变得坚强。因为他知道自己早晚会离开父亲独当一面,可没料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灏儿,军中不可一日无将。” 萧岁寒把目光移至左侧的大儿子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我本想提拔副将杨嘉元任主将,但恐军中老人不服,毕竟那些老人都是与你曹叔叔同生死共患难的生死弟兄。你尽管年轻,却是世子,那些老人就不敢不服。你去后就是稳住军心,军中一应事务可交由杨将军办理,逐渐树立起他的威望。因为你还是要回来的。” 其实,萧云灏还是蛮有顾虑的,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当起父亲这份信任。当然,他心里想着能,但在实际操作中他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父王,孩儿明白,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萧云灏话题一转,“父王,您可有曹叔叔消息?” 自眼神已然看出,萧云灏很担心口中曹叔叔的安危。 萧岁寒也同样担心着曹承玉的安危,但也同样感到骄傲。因为,这之前,他的灏儿还只是个孩子,但如今的口气却像一个大人般成熟。 “得知你曹叔叔遭人绑架,杨将军立马关闭了关卡,他认为你曹叔叔被人掳到漠北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他那张脸天下人尽知,守关卡官兵没有不认识的。杨将军之意是你曹叔叔被关押在云中城附近的某个地方。你去后,可派出一些有经验的斥候,但切记千万不能声张。你曹叔叔战功彪炳,威震敌胆,却因狎妓被绑架,传扬起来,有失体面,尤失我大周颜面。” 萧云邈与哥哥萧云灏都能听出来,父亲口气中透出一些不安,有关切的成分,有忧惧的成分,最后却变成了愤怒。 难怪父亲有些不安,最近针对幽州王府的蹊跷事情频发。 下午,居然发生了自己手下士兵想绑架自己大帅的令人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把个王府搞得乌烟瘴气,一片混乱,萧云灏看着父亲的脸细思着。 “父王,孩儿谨记。那……您看孩儿何时动身合适?” 萧岁寒在年轻的儿子眼睛里看见了几丝不安,却也看到了力量。 第56章 小看人 儿子虽然在军营里好多年了,但那是在自己身边,儿子毕竟有倚靠。现在儿子要独当一面,独立处理军务,能否顺利是对他最大的考验,但愿自己没白白调教他,他跟随自己学到了很多务实经验。 “事急紧迫,明早就出发。为父从军营临时调出的护佑王府的两千亲兵营,调出一千,作为你的亲随卫队,随你北上。” “父王,一千人卫队,是不是多了些?”萧云灏迟疑片刻说道。 “不多。” 萧岁寒斩钉截铁,神态异常严肃。 “你是幽州王的继承人,绝不能出差错,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安全冒险。邈儿和清儿都向我述说过,曾经有个身上穿着绣着一只直立巨熊的蓝衣男子嘲讽地对他们两人说,现在的萧家军已经没有了战斗力,就像空壳子一样。我听后很恐惧,担心驻守云中城的边军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 “你想想,军中主将光知道狎妓,那下面的人也去狎妓该如何处理?频频出入军营,所有的消息都会泄露,要不歹人如何知道你曹叔叔的具体行踪?那可是军营天字号机密啊。所以,你过去后,拨出一部分人担任军营警戒,非必要不得外出。我再拨给你五十名斥候,全部撒出去收集情报,尽快把你曹叔叔救出来。” 萧岁寒说完,儿子看着父亲,脸上有些吃惊。 “父王,那可是盘踞在营州城漠北之熊耶律家族的标志。他们销声匿迹在漠北东部可有二十年了,如今巨熊再现江湖,是不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呢?” 光是这念头,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一旦打仗,又要血流成河喽! “所以,未雨绸缪。你明天就动身,路上也尽量不要耽搁。只有你到达云中城,接管了两万边军,父王我的心才能放到肚子里。” 萧岁寒微微动了动身体,缓解一下有些已经僵硬了四肢。 “父王,放心,我回去就收拾东西和行李,不会耽搁行程的。” 萧云灏向父亲承诺着就要起身,却被萧岁寒摆手挡住。 当然,萧岁寒在开口前还是有了短暂迟疑,像是有些忧虑。 “灏儿,还有这一两天,你弟弟可能也要北上,去云中城和松漠城看看珠宝首饰和客栈的运营情况,我总感觉店面运营出了一些问题,安排他去调查一下问题出在哪里。” 萧岁寒轻描淡写地还未讲完,哥哥已经睁大眼睛瞪着弟弟,眼里立马流露出骇人神情。反观弟弟脸色,没有任何表情,很平静,很坦然,就像跟去京城玩别无二致,可那不是京城啊,是狼窝虎窝熊窝啊! 云中城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松漠城。那可是漠北啊,归人家大契莫昆桑都管辖,是漠北之王的老巢,危机四伏,凶险万分啊! 如若派他去,他可不会如此坦然自若。他会害怕,会抗拒去那座城池,其实每一个人都会害怕,害怕是天性,不害怕……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那可是敌国的地盘啊! 敌人知道你是他们恨之入骨的幽州王子,如若被抓去了,该怎么办呢? 弟弟可能不知道世上险恶,但当哥哥的不能袖手旁观,看着弟弟陷进险境而无动于衷。萧云灏腾地站起身,对父亲施礼。 “父王,安排弟弟去漠北还请三思。”萧云灏瞥瞥一脸恬静安然的弟弟,那眼神仿佛他是襁褓之中的婴孩,“弟弟刚刚到舞象之年,重伤之后又苏醒过来没几天,而且他先前的记忆都已经丢失,根本就不知道世道阴险狡诈,人心叵测。而且,他此番前去的还是一直仇视我萧家的敌国漠北地区。万一……父王,我是说万一,万一出现了那个万一,我们与漠北松漠城相隔近六百里地,我们该如何应对?” 看来这个哥哥对自己的关心是真的。 未等萧岁寒应答,萧云邈急迫地接上了话。 “哥哥,我对人世间的狡诈阴险、人心叵测,体会深刻。漠北我一定要去,待在这个幽州城可把我憋屈坏了,我不会有事儿的,就算遇到困难,我也会克服掉的。哥哥,我的事情父王已经决定了,你就别担心了,你还是把你照顾好吧。” “灏儿,人总要出去历练历练,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我比你们还小的时候,已经拿枪持刀上战场打仗好几年了。而且以现在邈儿的身手比那时的我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我是靠着自己双手硬生生打出来的。再说我就你们这两个儿子,有些事情不让你们去办,难道让你们两个妹妹出马?不到情非得已的时候,我是不会派邈儿到那个地方去的,父王还没糊涂到把自己儿子送往虎口的地步。” 萧岁寒口气虽然慢条斯理,但言语间那般严厉的语调却令人不容置喙,仿佛他是硬心肠似的。 萧岁寒的眼眸被浓眉的阴影所遮蔽,双唇紧抿,下巴无声地蠕动,一副生气的样子。 萧云灏看着父亲那副绝不妥协、退让的严峻面孔,心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父王,这可不是您的做派,我可了解您。您向来慈爱,虽然严厉却不至于残忍、冷酷,从来都不会。你才不会把自己的孩子置于危险之中,哪怕是您亲自上阵,也不会让孩子涉险。可这件事的安排却出人意料,仿佛不是您这个父亲的手笔,莫非您也对这个儿子如母妃一般产生了嫌弃之心?置他的生死安危于不顾?不产生嫌弃之心,您不会如此安排。可又看您对弟弟的那种爱不释手,让我都妒忌三分的眼神,与您这样做又彼此矛盾。父王,我现在有点看不透您了,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就是您变了,变得越来越陌生了。” 哥哥不怕惹父亲生气,如此仗义执言,颇令弟弟萧云邈感动,但他不能让哥哥与父亲因为自己而产生隔阂,闹得不欢而散。 “哥,漠北之行我是愿意去的,不是父王逼的。” 萧云邈站起来,缓步走到萧云灏跟前,怀着一份感激的心情看着他。 “哥,这些天围绕着王府发生了太多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你想想,这些事情,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充满了血腥味,就是想想都令人脊背发寒。我想以后可能王府不会有太平日子。曾经的敌人现在已经羽翼丰满,可能开始反扑了,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无动于衷地过着安逸的生活,可能等敌人的屠刀架在脖子上,我们才恍然醒悟,那就晚了。哥,你应该对我有信心,我已经不是您心中的那个成天没心没肺、游手好闲、东游西逛的弟弟了,我虽然没有父亲睿智,但我的智商绝不在你之下。” 弟弟说的这些话,他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不想?他是萧家长子,还是继承人,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萧云灏也在思虑最近围绕着王府所发生的这桩桩件件的恐怖事件,他能确定的是王府的敌人不止一个而是多个。弟弟能替父王分担一些压力,当哥哥自然是喜欢,但他就是放心不下弟弟的安危。 弟弟超乎寻常的表现,他听两个妹妹讲过。 在旁听讯问那些毒酒事件嫌犯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一些对弟弟佩服得那五体投地的声音。还有今天回来,整个王府里的人都在议论四个边军如何把铁甲军打得落花流水,要不是二王子出手夺下他们手中兵器,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他知道弟弟能耐很大,甚至他都不是对手,但他担心的不是弟弟有没有功夫,而是担心他失忆了,对许多事情没有了概念,会误入贼人设计的圈套。 “弟弟,那这样,我把父王的亲兵卫队,分一半给你带上,他们个个都是高手。让他们装扮成普通边民,跟随你,一但遇到困境,他们好解围。” “灏儿,你太小看你弟弟了。“ 弟弟还没言语,当爹的说话了。 萧岁寒站起身,慢步踱到两个儿子身边,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望着大儿子。 ”灏儿,父王知道你担忧弟弟的安危,兄弟情深,这让父王感到很欣慰。但你放心,父王是不会把你弟弟放在油锅上烹的。现在的邈儿,”说到这,萧岁寒扭头看了看小儿子,眼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又把目光挪到大儿子身上,“论智慧,谋略,可能连父王我都不是他的对手。灏儿,你说说,如果派那些个亲兵跟着他,是亲兵保护他呢,还是他保护亲兵呢?” “这……”萧云灏一时间语顿,脸上露出一抹焦虑之色,“但父王,那也不能让弟弟孤身一人,深入大漠啊!” 萧云灏脸上担心之色甚浓。 “是有点不妥。”萧岁寒嘴里咕哝着,把头撇向小儿子,“邈儿,你有什么打算?” “回父王,”转而,萧云邈把身子朝向萧云灏,“哥,我有一个朋友,轻功极好,我准备邀他一起北上。” 萧云灏一脸惊讶地看着弟弟:“就你们两人?” 第57章 表现太水 萧云邈朝哥哥默默点头,脑海里突然冒出曾经记住的一首诗,于是,他在客厅里舞动着手臂,口中声情并茂地道:“我们两人要去领略‘丘壑绵延向日边,斜辉大漠共云烟,驼铃何处传吟唱,一曲悠扬伴月眠’的漠北风光。哥,有他在我身边,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你此番去云中城接管边军,倒是多加提防。至于提防什么,我也说不准,反正多小心就事了。哥,我去漠北,路过云中城,可能会在那耽搁一两天。” 萧云灏原本担心得不行,心里忧虑,可让弟弟方才风轻云淡那一出诗意大发的表现,硬是把一出凶险万分的漠北之行,搞成了去漠北领略大自然风光的旅游之行。 “好了,弟弟,”哥哥随手拍打一下弟弟的肩膀,一副妥协退让的样子,“看来,我这个当哥哥的是杞人忧天了。”萧云灏苦涩地撇撇嘴角,轻轻晃了晃头,“既然父王如此心中有数,我这个哥哥也不能横加阻拦。不过,弟弟,进入漠北就如同进入虎狼和虫蛇横生之地,千万要当心啊!” 萧家兄弟在相互叮嘱旅途安全的时候,没注意到父亲脸上那抹喜不自胜的笑容,那是发自心底的微笑。 萧岁寒觉得,如果遇到危险,连自己这么睿智的小儿子都不能化解,那就是老天要亡他,或许他的帝王之相根本承担不起一个国家的重担。因此,他丝毫不担心小儿子的安危,注意力根本就没在他身上,倒是小儿子脱口而出的那四句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不知道是儿子有感而发,还是大周国哪位高人的杰作。 如果是大周国哪位高人的杰作,那就说明小儿子失去的记忆已经被他不知不觉地寻回了。但如果是小儿子有感而发,那么能做到瞬间出口成诗,且词彩华茂、情兼雅致,岂不是曹子建再世? 小儿子文武兼备,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情吗? 萧岁寒呵呵笑了几声,用无比慈祥的目光看着萧云邈。 “邈儿,为父想知道你刚才吟诵的大漠风光那几句诗出自哪位文豪之手啊?” “啊!诗?” 萧云邈略显惊讶,其实他就是随心所欲地把脑海里记的几首关于大漠的诗瞬间过了一遍筛子,觉得飙尘先生的这首七字诗很符合他要去的大漠风光,便随之吟诵而出,没想到却引起父亲的注意。 “回父王,那四句诗是孩儿有感而发,不知道是不是诗。孩儿脑海里想着那大漠风光,那四句诗直接就从嘴里顺出来了。” “嗨,我的乖乖,”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萧岁寒如今被小儿子的才学惊呆了,合不拢嘴地说道,“想当年三国时期魏国的大文豪曹子建亦不过七步成诗,邈儿即兴发挥,出口成诗,粲溢今后,卓尔不群,岂不比曹子建还要厉害许多?” 萧云灏方才也注意到了弟弟才思敏捷,思风遒举,但他的全部心思现在都用在弟弟的旅途安危上,想等以后有机会再与弟弟切磋诗词。不料父亲听了那四句诗却把心放在弟弟是不是一个尚未挖掘出来的潜在的周国大文豪身上了。 经父亲这么一提醒,萧云灏忽然间感觉到弟弟的才华横溢,体被文质,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就连当今公认的大文豪索斯蠡也未必能做到出口成诗的地步,或许自己的弟弟真的是一个比索斯蠡都厉害的文人。 萧云邈窃文为己已是汗颜,再被父兄当成了是未被发现的大文豪,就更让他无地自容了,他蠕动嘴唇好像要解释什么,突然听见有人快步往这边走来,便扭头看看父亲和哥哥,像是在告诉他们有人来了。 也就在他回过头来的当口,一个瘦高人影出现在挡着的帘幕门口,看身形体态像是那个护卫王子轩。 “王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诸葛春求见。”王子轩在帘幕外施礼道。 “带他进来吧。”萧岁寒冷冷地说道。 听口气,幽州王似乎不怎么待见这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是,王爷。” 王子轩声音不轻不重地应道,退了三步,转身离去。 “父王,既然有公务要处理,孩儿告退。” 萧云灏举手施礼。 “父王,孩儿告退。” 萧云邈想想一首诗也代表不了多少,以后解释也无妨,遂附随哥哥。 接见属下,两个儿子在身边,的确有点不妥,萧岁寒朝两个儿子轻微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萧云灏与萧云邈两人,后退三步,转身离开了客厅。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体格健壮而结实,面容精瘦,神情严峻,一头黑发双鬓已有些灰白,那双眼睛却如玛瑙般明亮。 只不过,刚刚中年的他,看起来尤其像只年老体弱而又疲惫不堪的黄鼠狼,行为上到底还算颇有礼貌。 “王爷,卑职是来请罪的。”诸葛春一走进厅堂就赶紧施礼,语气谦卑,态度诚恳,“属下治军不严,请王爷降罪。” 萧岁寒用严厉的黑眼睛瞪着这个已经干了十年之久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光照下他的脸活像磨亮赤铜做成的面具。 “诸葛指挥使,降罪还不至于。”萧岁寒坐在太师椅上,看似平静地瞥了他一眼,“本王也是带兵打仗之帅,深知其中辛苦。不过,今天铁甲军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啊!” 听着貌似轻描淡写的语气,却令诸葛春全身如同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看似不生气的王爷却生气得很,静静地盯着他看的眼神里隐藏着一抹怒气。 诸葛春略微弓着身子,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萧岁寒,看见他正盯自己看,浑身不由得再次打了一个寒战。 由于铁甲军出工不出力,没有全力以赴,七八个人却制不住四个边军,把个王府书房搞得一团糟,如同遭了抢劫似的,怎么能不让人家王爷动怒? “呃。”诸葛春道,声音介乎于咕哝和清喉之间,“王爷,铁甲军如此差强人意的表现,是卑职的责任。卑职诚惶诚恐,还请王爷责罚。” 此时的诸葛春的确如他自己所说,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如果萧岁寒训斥他几句,哪怕是大声咒骂,责难他,都会让他感到王爷气消了,心里有底。可就像现在这样,萧王爷一句训斥他的话都没有,已经说明萧王爷对铁甲军彻底失望了,指望铁甲军保卫这座城池,想都不要想,一支怕死的军队,那,还是军队吗? 看神态,萧岁寒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诸葛春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诸葛指挥使,铁甲军的职责是维护幽州城的地面秩序,缉拿匪盗、强贼。这项工作虽不至于上战场杀敌有生命之虞,但遇到负隅顽抗拼死挣扎的猖狂匪贼,还是会威胁到铁甲军的生命安全,就像今天下午在王府发生的事。如果他们都怕死退缩,那么,我丝毫不怀疑,当敌人大军兵临城下时,打开城门投降的将会是他们,他们甚至都不会假装抵抗一会儿。一个人如此,三千人会有样学样。” “诸葛指挥使,每年从王府银库拿出来那么多银子养他们,到头来养的却是出卖我的军队!诸葛指挥使,这样的铁甲军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颗响雷,炸在诸葛春的脑子里,他的大脑被炸得嗡地一下,有了几秒钟的空白。接着,一股森冷之气从尾椎升起,一瞬,遍体生寒。再接着,诸葛春后脊背冷汗直流,日渐光秃的窄额上布满豆大而细密的汗珠,顺着双颊缓慢地流下来。 他不敢擦汗,就那样拘谨地站着。 此时,诸葛春面色惨白,原本明亮的眼睛已然黯淡下来,嘴角因恐惧控制不住地抽搐着,双腿抖动着。 突然,“扑通”一声闷响,他跪下了,一边不停地叩头,一边央求道:“王爷,都是卑职的错,都是卑职的错啊!你责罚我吧,千万不要裁撤铁甲军啊!” 声音里充满了悲悲戚戚,仿若临别之言,看来他真的是害怕了。 几个边军没有抓住,却令萧王爷动了裁撤铁甲军的心思,这都是他这个铁甲军指挥使的责任。如果铁甲军在他手中裁撤,他就是罪人啊。三千人,一人一口用唾沫吐他,也能把他淹死。 “为什么不裁撤?” 声调赛过寒冰。 萧岁寒表情严厉,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瞪着诸葛春的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王爷,请恕卑职斗胆说几句。”诸葛春拱了拱手,“王爷,下午一事,铁甲军的确没有尽全力抓捕谋逆的边军。但不能据此否认这些年来,铁甲军在维护幽州地面秩序,缉拿匪盗、强贼方面的作用。王爷,铁甲军一旦裁撤,整个幽州失去维护地面秩序的这股力量,将会大乱啊,请王爷三思啊!” 裁撤铁甲军带来的弊病,萧岁寒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是想真的裁撤,而是要厘革这股力量。 第58章 鬼魂之客 他之所以这么告诉诸葛春,就是想震慑一下他,让他有危机感。不能再躺在温暖而舒适的被窝里搂着女人睡大觉了,要赶紧行动起来,把铁甲军训练成真正不怕死的军队。假如这样一支军队训练成了,当腥风血雨的战事来临时,幽州城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一支不可小觑的保卫兼防御的力量。 萧岁寒故意冷落了诸葛春一小会儿。稍后,才开口说话。 “诸葛指挥使,铁甲军名号从今个起正式取消。” 声音清朗而冷漠。 “啊……”跪在地上的诸葛春眼神陡然一颤,冷汗唰地流得更快了,他猛地弯腰叩头,嘴里连着说道,“请王爷三思,请王爷三思啊!” 良久,良久,萧岁寒才应道:“诸葛春,既然你认为铁甲军裁撤不合适,那本王就暂时保留铁甲军建制,改成幽州城护卫队,仍归五城兵马司管辖。” “啊,不裁撤了。”诸葛春一下愣住了,稍后,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惊喜表情,“谢王爷,谢王爷不裁撤铁甲军。”诸葛春叩完头,直挺上身,施拱手礼道,“王爷,卑职心里明白,您这是给铁甲军除奸革弊的机会啊。卑职诚惶诚恐地向王爷保证,赶明儿起,整肃军纪,兴利别弊。啊不,整肃护卫队纪律,甄别出的贪生怕死之徒,将被清除出护卫队。” 萧岁寒就是要这样的结果。 “诸葛指挥使,原先的铁甲军安逸久矣,百弊丛生,沉疴宿疾成痈,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伐毛洗髓幽州城护卫队。为了配合你厘革护卫队,我将从大军中抽调三十名校尉担任护卫队教官,你回去后给他们安排一下食宿。”萧岁寒摆手让诸葛春起身,脸色却依旧冰冷,“诸葛指挥使,三个月后我要亲自检验,您应该知道如果我不满意,那意味着什么?” 机会给了,如若再抓不住,只能愿自己命运不济了。 诸葛春从地上站起,诚惶诚恐的神色犹在。 他心里清楚,接下来的任务更重。 铁甲军躺在床上睡大觉安逸久了,冷不丁没了安逸,还要马不停蹄地接受超体力的训练,可能人人都叫苦,无法忍受。 他担心矛盾骤起都指向他,因为每一个来铁甲军当差的,他几乎无一例外地收了人家银子,有的还不少收,你说,他能不诚惶诚恐吗? “王爷,卑职就算呕心沥血,不眠不休,也要把护卫队训练成具有钢铁一般意志的护城力量。” 阿谀奉承之类的话不是谁都爱听,萧岁寒怎么听都感觉到这话像是在敷衍,他嫌弃般地看着诸葛春,冷冷道:“诸葛指挥使,记住你说过的话。不过,我要的是行动。你现在可以退下去落实了。” 萧岁寒那张冰冷的脸看着就令人心惊,诸葛春巴不得立马从王府消失,在这多待一瞬都是煎熬。 既然下了逐客令,那还是赶紧滚吧,诸葛春思量着举手施礼。 “王爷,卑职告辞。” 他看见萧岁寒微微颔首,便后退三步,转身离去了。 萧岁寒看着诸葛春离去的背影,他轻哼了一声,眼里露出一抹阴狠,心道:“敢与我阳奉阴违,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哥哥明早就要离开家,去一个很远又陌生的地方,他去了母妃和两个妹妹的寝房,一是告别,二是想说说心里话。 临进去时,哥哥让弟弟在后花园枫林中等他,他还有话要对弟弟说,弟弟便在静谧的林子中等哥哥。 庭院深深,昏黄的院落,月光轻吻枫叶,枫林安详而宁静。风儿拂动,婆娑曼舞,枝叶吱吱呀呀。翠绿林间,有一片树叶于不经意间穿过沉沉夜色,翩然落下。 高而厚重的围墙一时间阻隔了墙外的人马喧阗,萧云邈听见鸟叫虫鸣,蝉吟蛙唱,听见叶子在微风中瑟瑟作响。 有呐喊声传来,声音起初十分遥远,继而逐渐变大,那是好多人口中发出的很不同步的大声喊叫,杂乱得如同噪音,他听不出那些人在喊什么。还有马蹄疾驰的踏踏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他感觉像是铁甲军在抓贼,嘈杂声往别的地方去了。 前方屋子窄窗露出的光线,在林间映落下一条条明暗不定的斑斓光纹,光线从明明暗暗的林间扫过,就像幢幢鬼影在林中窥视人间。 萧云邈看着映在窗帘上的晃动人影,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应该一如母妃般漂亮,否则父亲不会与她有私情。母亲的性格一定很温柔,否则父亲不会看上她。虽然父亲绝口不提关于母亲的事,但他经常梦见她,她在梦里陪伴在他身边,眼神慈蔼地抚摸他的头发、额头、脸……微笑看着他。 母亲是那样的高贵,高贵得不可攀。她又是那样的美丽动人,美得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陡然,萧云邈的耳朵翕动,眼神一厉,似乎捕捉到了一种异常声音,很细微,忽有忽无。如果不是他的耳朵异于常人,他也会忽略。 那种细微的摩擦声来自于屋顶,而不是地面。 细听,像是两个相隔几步远的轻微物体交错着发出。所以,萧云邈断定有不速之客闯入,不是一人而是两人,胆大且轻功极好。 萧云邈迅速躲开枫林,来到一处幽静处,倾耳细听。 此处,静得连蚂蚁爬行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感觉闯入者是陌生人,对王府的房屋结构就像他对陌生者那么陌生,闯入者像是在四处寻找什么。 他断定闯入的陌生者是偷东西的盗贼那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幽州王府接二连三发生不可思议的诡异事情,已经传遍整个幽州城,王府加强了戒备也是尽人皆知。 除了明岗之外,还有几处躲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暗哨。 盗贼在这个时候来,纯属不自量力,自投罗网。 假设他是盗贼,绝不会选择这个时机,能选择这个时机来的,就不是为了偷盗,而是为了某种急不可耐的目的。 不是偷盗,那目标就是父王。 萧云邈闪身而出,走到一个距离他最近的护卫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只见这个护卫立马转身跑开了。 没一会儿,整个王府的警卫三分之二都在悄悄地做着变动,往内庭萧岁寒、王妃以及两个郡主寝室运动,亦有大批弓箭手隐蔽在内庭廊桥水榭、亭台楼阁以及花草树木的阴影里,几十双像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内庭的风吹草动,尤其屋顶和房檐。 萧云邈身上除了那把红宝石蟠螭剑,没有其他武器,他不想让蟠螭沾染上血腥。于是,走到梅兰竹菊花盆处,把上面覆盖的花色鹅卵石,拣了几粒,悄悄扣在手心里。 这就是他的武器,他自恃每一粒石子击中肉体都是致命的。 萧云邈原本想跳上房顶大喊把闯入者吓跑,但仔细一琢磨不成。你今天把他们吓跑了,改天他们再来怎么办?难道再吓跑一次?他们没有达到目的,你吓跑多少次,他们还会再来。 贼人自恃轻功超群,丝毫不在意多光顾王府几趟。但那样来来回回地折腾,王府那些警卫早晚有被折腾厌烦的时候。如果被闯入者趁机偷袭了,悔之晚矣。 明天哥哥启程远行,过几天他还要去趟漠北,两人什么时候回来,归期根本就确定不下来。如果他和哥哥都离开家,这两个轻功了得的不速之客再次光顾王府,他真的不敢想象父王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毕竟父王不再年轻,体力就在那儿摆着。 萧云邈决定,今晚无论如何,得抓住这个不速之客,他倒要看看是何方妖怪三番五次地给王府添堵。 嚓嚓声愈来愈清晰,正在快速接近,好像就是冲着内庭而来。 突然,便起了一阵风,起得莫名其妙,盘旋呼啸,翻卷着刮向远方。然而,与这莫名的风一起刮走的还有风中裹挟的一声“哎呀”,可能别人没听见或者忽略了,但却于不经意间倏然钻进萧云邈的耳畔,就像野蜂振翅般那么快,稍纵即逝。 声音轻微而细脆,柔弱而甜腻,惊讶之中透出一丝沉静。 那丝声音简短而促疾,刚刚出口就被发出之人硬生生顿住,凝结在喉咙里。没有深厚功力的人,很难做到,来者应该是高手。 从脚步踩在琉璃瓦上发出的摩擦之音来分析,萧云邈听到现在没听到一块琉璃瓦被踩断的嘎巴声,更能说明不速之客极有可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遇到劲敌了,他自信还是女中强敌。 或许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血腥般的鏖战正在等着他。 一轮明月从他肩头照进,洒下一道巨人般的影子,硕大而黑暗。 月光下,有人在屋顶奔跑,身形消瘦而细长,披着一头银灰月色,远瞧如乌发覆霜,奔跑速度似乎不次于在平地奔跑。 脚步声细微,就像枫叶摩擦着树枝,未惊破夜的静寂,却惊飞在屋檐下做窝的鸟儿。一对对鸟儿,失魂怪叫着,扑棱着翅膀飞向苍青的夜空。 第59章 对手是人吗 月儿被翅膀遮蔽,夜空忽明忽暗,仿若鬼火摇曳。 内庭有几处灯光突然熄灭了,就像主人要入睡的样子,而唯有一处灯光,明明暗暗地忽闪忽闪着,薄纱窗帘斜映着一个高大而威猛的身影,正俯身厅堂的桌旁翻看着一本书,翻书的嚓嚓声响隔着窗棂透了出来。 两道身影身穿紧身黛色衣裤,女人般的窈窕身姿暴露无遗,两人腰间都别着一个黑色蛇皮袋,手中短刀在月光下闪耀着瘆人而森寒的光泽。 两人先是隐藏在灯光对面房脊的暗影里,两双清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对面那个亮灯的厅堂,只见两人彼此对视,像是目标已经确认了似的,不约而同,把挂在脖颈处的一块黑布往脸部拽了拽,几乎整张脸被遮住,只露出一双覆满仇恨的眼睛。 两个女子在没撩起那块黑布前,虽然露出脑袋窥视厅堂,但由于两人隐藏在阴暗处,萧云邈仔细盯了半天,也没看清楚两人容貌。 两人没有急于跳下,而是像机警的蛇一般蛰伏了片刻,明亮而锐利的眼睛窥视着夜幕下的寂静庭院,而黑暗中的几十双眼睛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房上两人。 突然,两人身子一动,从屋顶跳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两人身体落地竟然没有一点声音,那个翩然若仙的样子,犹如仙女下凡。 两人双脚一沾地面,迅疾俯下身子,隐匿暗处,黑溜溜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继续窥视着四周。 可见不速之客谨小慎微,警惕性极高。 当两人再次确定没有危险时,跃身往亮着灯光的屋子疾奔。 就在其中一个蒙面人欲伸手掀帘幕时,黑暗中,一束如光的细微声响疾奔那个蒙面人而去。或许,蒙面人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响动,想要抽身躲避时,已然晚了,那丝异常的响动先于她的动作。 只听“噗”一声闷响,如同人弹了一个失败的响指。 “哎哟”,不由得从那个蒙面人口中发出,清脆而细弱,是女人无疑。毫无疑问,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当萧云邈确定这两个蒙面人就是年轻姑娘时,心中一下子想到了那个神神秘秘的妲己婆婆。 妲己婆婆年至几十岁,才有如此好的轻功。可眼前的两个蒙面人听从口中发出的声音来看,顶多二十几岁,就有如此高深莫测的轻功,的确令人惊叹,佩服。 可见,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功夫没有最高,只有最高境界。 那个蒙面人身体被突如其来的重力一击,瞬间向前一扑,似要栽倒,却被同伴伸手一拦一下扶住,被击的蒙面人已然受伤。 一霎,两人已然明白,貌似安静的王府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高手埋伏至此,要不然黑暗中射来的暗器怎能准确无误地击中她们。 萧云邈无心伤人,况且来人还是两个女孩,所以手中发出的鹅卵石力道骤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到了蒙面人。 “有埋伏,撤!” 另一个蒙面人扶住受伤的蒙面人转身就要离去,身子微动。 突然,四周燃起无数支火把,把整个庭院照得通亮如白昼,两个蒙面人已然被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铁甲军和王府护卫围住,房顶亦站着十几名弓箭手,张弓搭箭对准了蒙面人。 如果蒙面人插翅想逃,只能被利箭射成刺猬。 顷刻间,房顶已经成了王府弓箭手的天下,地面又有众多护卫和兵士围困,若想全身而退,只能从地面杀出一条血路。 于是,两个蒙面人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刀,拉开架势,做好了奋力一搏开打的准备。而右肩部受伤的蒙面人则把右手刀交与左手,又黑又大的黑眼睛逼视着前方,仿佛在叫号,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两位姑娘,你们走是走不了了。”萧云邈从众多护卫和兵士中闪出,一边揉搓着鹅卵石,一边不紧不慢地往蒙面人身前走去,“王府是什么地方,岂能是你们这些毛贼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放下刀子束手就擒,或许你们不会再受伤。” “废话!挡住我们?嘿嘿,你得有那个本事!”前面那个蒙面人说着倏地摆好了进攻姿势,仿佛她很有信心离开萧王府。她一边把受伤的蒙面人挡在身后,一边扭身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叮嘱她,“我拖住他们,你趁机离开王府,我们出去会面。”说话之人见对方点头,便旋回身子,怒视着萧云邈,“不怕死的都上来。” 萧云邈与妹妹买香水时,与卖香水的两位丽人都对过话,两人曾经那清亮亮的声音依旧存留在他脑海里,况且两位丽人如此美丽动人,她们的声音更不容易从他的脑海里消失。 方才那声“哎哟”已然暴露出她就是落英的声音,但萧云邈还不百分之百地肯定,但蒙面人说话的声音就是那个丽人姐姐芳草,那“哎哟”蒙面人定是落英无疑了,还好他下手不重。 初次与两个丽人见面时,总感觉到两人身上像是隐藏着什么故事似的,现在萧云邈弄明白了,两个丽人身上的那个故事就是幽州王府,敢情她们来幽州城卖香水,就像那些围观而不买货的男人一样,在乎的不是卖出多少香水,而是王府和在王府里住的萧王爷。 萧云邈已然想明白了,就不会再让两个香水姑娘逃脱。 “芳草姑娘,你妹妹落英已经负了伤,即便是你能逃走,你妹妹未必。你如果忍心你一个人逃走,扔下你妹妹,你尽管动手。” “耳朵够毒的!” “居然见过一次面,就记住了两人声音,还能分清楚姐和妹。看来这个萧王子不但嗅觉像猎狗一样灵敏,听力也是超人,自己那么细弱的声音都能被他窥听清楚,看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自己得当心了。”姐姐芳草心里如是想道。 不过,萧云邈说的话,还是让姐姐芳草有些担心。她扭头看看妹妹,但见妹妹眼神里透出一抹坚毅的光,并微微点头,便心里有了底。 “萧王子,在下钦佩你的狗鼻子和狗耳朵,但就是不知道你的狗爪子怎么样,光说不练耍嘴皮子好没劲儿,你要再不上来打,我们姐妹可没耐心了。” 芳草说着话,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她自信没人能听出来声音里那抹隐隐的不安。她要尽量把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好让妹妹趁机脱身。 萧云邈原本认为,香水姑娘被这么多护卫和兵士围困,还有虎视眈眈的弓箭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会浑身颤抖着害怕。但那种情况恰恰没有发生。 他也想过,香水姑娘虽不至于跪地求饶,但她们姐妹最起码在心理上应该有压力。他透过火把光亮仅是看见妹妹焦虑地四下张望,可能想在重兵围困之下能不能脱身,但从姐姐眼神里什么也看不到。 芳草似乎表现得无动于衷,眼里看到的只是旁人看不懂的恨、冷漠、无言,根本就无视身陷险境。 “技高人胆大,或许香水姑娘有真本事,方能无所畏惧。”萧云邈已经不止一次在心里暗忖。 “芳草姑娘,我们萧家家徽是丛林狼狼头,你如果称呼我狼鼻子狼耳朵狼爪子,我可能下手会轻一点,但你狗鼻子狗耳朵狗爪子地叫着,我认为你是在骂我,侮辱我,我会生气,很生气。而且我气性大,一旦发作起来,那是很可怕地喽。” “啊呸!”芳草重重地吐了一口,“萧王子,我骂你是狗,已经拣最轻的骂了。你若是丛林狼,那就把狼劲使出来吧,本姑娘倒是想见识一下你是条狼,还是一只只会狂吠狴犴的狗。” 芳草就是要引火烧身,给妹妹创造逃离王府的机会,说着话已经攻击上萧云邈了。 只见她敛容抿嘴,双眼犹如流星般一闪,已经欺身萧云邈眼前,就是那么快,快得眨眼不及,早已经拉开的攻击架势,顺势而上,眼波随着手势,那柄短刀被她精神抖擞地舞动起来。 萧云邈曾经与轻功超群绝伦的妲己婆婆交过手,有了一定的经验。因此,应付起轻功同样不分轩轾的香水姑娘,显得措置裕如,游刃有余,轻松得很。 萧云邈把手中几粒鹅卵石掖在腰间,以便随时出手击落欲逃的落英。他静如伏虎,动若脱兔,缓似游云,疾像闪电,既稳健又潇洒地摆动身体与芳草打在一起。 芳草自恃轻功了得,短刀又深得师傅真传,便根本没把萧云邈放在眼里。手中刀越舞越快,与身形融为一体,就像一条小银龙绕着对方的身体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出神入化,密不透风。 萧云邈动作却极为敏捷轻灵,矫健的身形一如大草原的猎豹。 然,两三个回合下来,她就有点傻眼了。 不但傻眼,而且完全惊呆了。 “对手是人吗?是人,怎么手中刀连触都触不上他一点?说不是人,可由血肉组成的身躯就在眼前晃动,近在咫尺。” 第60章 孩儿错了 尽管她用尽了全力,却丝毫没伤着对手分毫,对手同样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她使出的全部进攻招式,甚至有些诡异的招式都被对手一一化解。 如果芳草知道了萧云邈身怀鬼影绝剑技,就丝毫不会惊讶。 你先听听那名字“鬼影绝”,就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冒汗。如再知道了鬼影绝里的剑技招式都是连鬼神都叹息的绝顶招式,可能芳草真的会吓得双腿哆嗦。不是说她怕死,不知就无畏。而是知道了她的对手是一个身怀绝世武功之人,她还敢挑战他吗? 芳草拼了,她把师傅传授给她的所有招式,什么玄风破、凌空破、重霄破、邪影破、百斩破……最后是一刀冲天破。她身体凌空一跃而起,手中刀在空中不断变换着刀式,搅得对手眼花缭乱,她一个翻身砍,击向萧云邈的脑门。一瞬,现场形势急转直下,甚是凶险。 萧云邈疾速一闪,芳草身体在空中旋转紧黏着对手,手中刀递了出去,直刺对手胸腹部,这要是被捅上非得开肠破肚不可。萧云邈眼见着短刀逼近,身体陡然间后仰去,身体平躺,眼角余光瞟着芳草持刀手腕,右脚尖随即踢出。 都不用想不用看,萧云邈就是有这个自信,短刀脱手是必然。 只听“喀”一声脆响,接着“啊”一声尖叫,足尖踢中芳草手腕,就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热陡然间弥漫手腕时,手中刀还是不受控制地飞向夜空。 就在那一瞬,当“喀”声传进耳际时,如同一股冰凉的死气袭击了芳草,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脸色瞬间变了色,都是那该死的令人作呕的骨折声让她害了怕,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 手腕折了,如何握刀?刀不能握,又如何刀杀对方? “芳草姑娘,休战吧!束手就擒,我会宽待你们姐妹的!” 如冰似刀的声音,听着就令人不寒而栗。 芳草绝望地抬起头,缓慢地倒退着,退到妹妹站的那个地方,两人像是拥抱了一下,随即,两人仰头看了看上方清冷的月。 突然,芳草转身,恨声道:“去死吧!” 只见两姐妹手臂挥动,就在萧云邈认为两人要发出暗器时,想喊“躲开”,似喊未喊的刹那,地面突然“噗、噗”,接连发出两声闷响,眨眼间,王府上空烟雾弥漫…… 一霎,两股浓烟升腾而起,瞬间弥漫整个空间,就连居高临下站在房顶的弓箭手都看不清楚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用说,两个香水丽人早已经趁着烟雾缭绕跑出了王府,穷寇莫追。看来两姐妹一点不傻,临来之时早就想好了退路。 烟雾弥漫,视线模糊,根本就看清楚谁是谁。因而围困香水姑娘的护卫和铁甲军也不敢擅动,只是彼此瞎嚷嚷壮胆子,“别让女贼人跑了”,“别让女贼人跑了”。但女贼人跑没跑,谁也没看见。 笨想,女贼人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烟雾散尽被抓住,要不她们放烟雾弹干什么? 待烟雾稍稀薄,萧云邈过去捡起芳草手中握的那把短刀,举起闻了闻,眼中露出一抹诡谲之色,随即把刀别在腰带上。 “为了防止女刺客再闯王府,欲图谋不轨,你们都散去,回各自岗位值守,不得懈怠。” 萧云邈高声喊完,眼见着众护卫和铁甲军散去,便要去王府厅堂向父亲禀报方才打斗情况,突然看见哥哥和小妹往这边跑过来,便略微等了一下。 “哥,婉清,我们一起去厅堂跟父亲说吧!” 萧云邈见哥哥和妹妹点头,便挥了一下手,让哥哥和妹妹走前头。他很随便地往四周瞟了一眼,眉毛微微一动,随即抽动了一下鼻子,嘴角再次浮现出那抹诡谲之色。 兄妹三人进到厅堂,就看见父王脸色冷冷地坐在太师椅上。 “你们谁能告诉我,是什么人夜闯幽州王府?” 声音里隐藏着几分暴躁。 兄妹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像是都不知道父亲生气是生谁的气,女刺客闯王府吗?还是埋怨他们没有抓住女刺客? “父王,这两个年轻姑娘是市场街卖香水的,轻功极佳,仅次于妲己婆婆。两人自我介绍来自大宛,卖的也都是货真价实的香水,都是波斯货。只是不知道因何与王府结怨,她们释放了烟雾弹,跑了。” 不知因何,萧云邈嘴边却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苦味,他仿佛预料到了父亲接下来会说什么,因为他猛然间意识到父亲或许在生他的气。 “邈儿,知子莫如父。你若想真的抓住她们,又怎么能抓不住?” 语气尖锐,犹如穿心。 父亲说的话令萧云邈心中一惊,浑身肌肉立马紧绷起来。 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心底涌出,直冲脑门。 “父亲比表面上给人的那种深沉的感觉,还要厉害几分。” 只见父亲那张宽大而黝黑的脸庞犹如一泓波澜不惊的潭水,无从泄露内心深处的秘密,他那双厚实而多茧的粗硬手指紧紧扣住椅子扶手,看来,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自己爱的儿子欺骗自己。 “怎么,自己心里活动父亲也能窥透到?”萧云邈扪心自问。 萧云邈也能观其眼神知其人心,有这种能力的人比比皆是,但那必须是在看着对方眼神的情况下。他与芳草打斗现场距离厅堂十五六步远,且是黑天,父亲不太可能看清楚他的眼神,更不太可能洞悉自己的内心世界。 父亲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话里的意思非常确定,是自己弟弟故意放走了女刺客,那感觉就如一道冷风钻过颈背,这让当哥哥的看不明白弟弟了。 “刚才的情形明摆着是冲着父亲来的,两人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短刀,不是刺杀是干什么,可弟弟为什么要放了两人呢?” 萧云灏眼睛盯着弟弟看,他想要一个解释。 萧婉清也用看不懂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二哥。不过她心里想,或许二哥有自己的理由。 “父王,孩儿若是能抓住她们,又怎么能不抓住她们?”萧云邈略微迟疑了片刻,像是想了想,“父亲,在孩儿心中,没有什么能比您的安危更重要。如若那两个女刺客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要行刺,孩儿向父王保证,她们绝活不过今晚。” “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女刺客还能等着让你抓到?”萧云灏看着弟弟那略微低垂的脑袋,一脸生气地说道。 夜幕低垂,黑暗笼罩着偌大的幽州城,城里二三十万人家、几十万人,人海茫茫,你去哪里寻找她们的踪迹?别说你杀不了她们,你就连她们的踪迹恐怕都没地方去寻,哼! “邈儿,你或许不了解父王,但父王很清楚你的心思,我若说对了,你就应允一下,父子之间彼此猜心很虐人。” 萧岁寒轻叹一声,抬眼看看自己的三个子女,温润而柔和的眼神从三人脸上一一划过。 “父王正在一天天地老去,父王不想把一个破破烂烂的封邑交给你们,所以父王有些时候出手毒辣些,吓着你们了,作为你们这个年龄可能不甚理解。在你们眼里,可能美好的事情和东西多一些,这些父王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听父亲声音,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萧云邈为欺骗了父亲心里很难过,但他的确有他的想法。 萧云邈心里很纠结,他知道父亲说对了他的心思,但他还不能承认,或许父亲说错了呢?眼前的父亲就像一尊与他容颜相仿的石像,静坐在幽暗之中,他看着父亲的脸,固执地微微点头。 萧岁寒似乎不在意小儿子的眼神,他倒是很欣赏儿子自有主见,那是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邈儿,父王知道,你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我快刀斩乱麻咔擦了那五个边军。你担心你抓住了那两个女刺客,我会立马杀掉她们,杀一儆百。或者给她们上重刑威逼她们开口,这是你不愿意看到的。你想单独从她们口中得到她们闯入王府刺杀真相,你会根据真相的结果或者放了她们,或者把她们带回王府交给为父。邈儿,为父说对了,你就点点头。” 淡淡而缓慢的声音在萧云邈听来却如鞭子破空,抽在他的脸上,他立马感觉到脸上火辣辣地疼。 “父王,那两个女刺客早跑得杳无踪迹了,我二哥去哪儿抓她们?” 快人快语的萧婉清没等萧云邈回应,她按捺不住地甩出那么一句屋子里人都知道的质疑。 哥哥的脸即刻阴沉了下来,他认为自己弟弟做得太过分了,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这关系到王府的安危和父亲安危的大事,怎么能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使孩子气呢? “父王,孩儿惭愧,孩儿汗颜,孩儿知错了。” 萧云邈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大人施谢罪礼。礼毕,自责和内疚的目光看向萧岁寒。 第61章 狗鼻子 “父王,你明察秋毫,目光如炬,孩儿实在是登高履危。即使孩儿自知欺骗了父王,但孩儿还是想知道父王是如何洞察到孩儿心里想的呢?孩儿自恃心里所想不会为任何人知晓,可偏偏逃不过父王的眼睛?” 萧云邈坦诚,眉宇间闪过一抹疑虑。 “邈儿,从两个女刺客中的一个被你用石粒击伤那一刻起,父王一直站在窗口观阵。” 听到这里,萧云邈心里突然一紧,猛地看向父亲,立马意识到自己的一切神态全被父亲那双无比智慧的眼睛摄了进去。 “或许对手是两个让人惜香怜玉的姑娘,致使你下手犹豫寡断。或许你哥哥和妹妹不知,但父王又怎会不知,就凭你敏捷而矫健的身手,十品高手希桜姿,也就是那个妲己婆婆都奈何不了你,两个女娃娃又怎么是我儿子的对手呢?” 萧岁寒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小儿子,但眼里怒气似乎消弱了许多。 “有几次你本可以制住她们,但你踌躇不决,并没有出手,说明你根本不想在现场抓住她们。” 欺瞒不下去了,硬扛会让父王伤心,萧云邈默默地点点头。 “父王看见你捡起与你打斗的那个女刺客留在现场的那把短刀,你闻了一下,父王不会冤枉你,刀上有那个女子手上气味,或者是汗味,但是香水的味道大一些。邈儿,父王可能都打不过你,但见微知着的本事你不如父王。你闻完刀后,目光扫视庭院四周,眼里露出的那丝诡异之色没有逃过父王的眼睛。” 说到这儿,萧岁寒停下不说了,用含着颇有意味的眼神盯着萧云邈看,沉默半晌才启口道:”邈儿,还用接着讲下去吗?” 萧云邈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和妹妹是否听出来,父亲的语气里渗进了一抹诡谲,那抹诡谲之意直指人心,他不自觉地心揪了一下。 “父王,孩儿想听一个完整的推断。” 看来,萧云邈还是很固执,看向萧岁寒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邈儿,父王知道那两个女刺客没离开,就隐匿在王府中某个地方。” “什么!没逃?” “她们施放烟雾弹不就是为了逃跑吗?” 萧云灏与妹妹萧婉清就那么听着父亲与儿子的对话,听得令人心惊胆颤,差一点后脊背冒冷汗。就方才那短暂的打斗场面竟然演绎出一个父亲与儿子的智慧缠斗,但最终姜还是老的辣,儿子没有斗过父亲,败下阵来。 不过,父子缠斗结果却更让两人毛骨悚然,大闹王府的罪魁祸首居然还隐藏在戒备森严的王府里,这怎么听都不可能让人信服? “父王,王府到处都是护卫和铁甲军,还有暗哨,怎么能容那两个女刺客隐身的地方呢?难道她们会隐身术不成?”萧云灏满脸焦虑,急忙出口为弟弟辩解道。 弟弟虽然有错,但还不至于与刺客一伙,暗害自己父亲。 “灏儿,这个令人费解的问题还是留给你弟弟回答吧,为父不想越俎代庖。” 语气虽然冷淡,声音里却透出一抹欣慰。 或许一个帝王不应该都是铁石心肠,帝王心存善良,就会施仁政,民归之如水之,那是对天下苍生的幸事。 “父王,孩儿佩服您老人家睿智。但孩儿想听听刺客留下来的理由,或许孩儿从中受益匪浅。” “灏儿、邈儿、清儿,”萧岁寒目光不在冷漠,语气有了那么点热乎气儿,“幽州城人现在都知道萧王府调进了大批铁甲军来保护,可谓戒备森严。在这个当口,就是想来萧王府行刺的杀手都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没人想以身犯险,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但两个女刺客不然,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敢冒险闯府,这就说明,一两人有闯戒备森严王府的本事,且不会被抓到。” “二是两人闯府之目的和使命急不可耐,可能时间上不允许或者有期限限制,她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使命。她们两人已经熟知了萧王府布防,不外乎明岗加暗哨,今天来明天来或者乃至后天来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两个女刺客不再考虑什么时候来了,她们所要考虑的是什么时候萧王府最松懈。当然,或许除了女刺客、父王我和邈儿,再没人知道眼下就是萧王府最松懈的时候。” 父王肌擘理分的剖析,无不令萧云灏与妹妹萧婉清频频点头。但从两人眼神里,似乎能看出来不敢苟同父亲得出的“眼下就是萧王府最松懈的时候”这个结论。 “父王,王府刚刚发生了刺客闯府刺杀这件事,所有护卫和铁甲军都在坚守岗位,防范刺客再度闯府,这个时候怎么能是最松懈的时候呢?应该是防守最严苛的时刻才对啊?” 萧云灏所说的话,就是妹妹萧婉清要说的话,他们兄妹两人的想法可谓不谋而合。 “灏儿,父王有点疲倦了,还是让你弟弟来回答这个肤浅的问题吧。” “肤浅!” 萧云灏心中一颤。 “父亲居然说自己肤浅?”他满腹酸酸地想。 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耐烦,甚至有些失望和无奈,不是什么人都有睿智的头脑的,萧岁寒看着大儿子,心里叹了口气。 萧云灏不解地看着父亲,他好像从父亲的神态里看到了失望和无奈,父亲怎么会有这种神态呢?他的嘴角苦涩地扭了扭。 “哥,所有的护卫和铁甲军高度紧张地守卫了这些天,终于等到了刺客闯府。虽然刺客没如愿抓到,但刺客毕竟受伤而逃,他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心里的防线立马松弛下来。他们还亲眼看见刺客受伤,都认为刺客不可能一宿两次闯府,所以人人可能都在岗位上睡大觉。即使个别有点责任心的,可能也是萎靡不振,精神头不足。”萧云邈眉毛往上一挑,眼神中透出一丝打赌的意思,“哥,你和婉清可以去检查一下,如果我说错了,以后我听你的。” 什么!这太匪夷所思了?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些当着他的面高昂地表示绝不让一个苍蝇飞进来的家伙,居然口是心非地睡大觉?难怪刺客这么轻易地闯进萧王府? 萧云灏脸上先是流露出惊讶之色,稍后,即转为不悦。当然,是生那些在岗位值守时懈怠的护卫和铁甲军的气。 他失去了想再听下去的心思,愤怒地抿抿嘴角,对父亲行了告辞礼,怒气冲冲地退出了客厅,不管不顾地去检查护卫和铁甲军值守情况去了。 萧婉清想了想,担心哥哥在气头上鲁莽行事,闹出事端,便匆忙向父亲告辞,追撵大哥去了。 “邈儿,为父把处置刺客的权利交给你,由你根据刺客的罪行做出决定,你看这样行不行?”萧岁寒看着刚刚离去的女儿背影对小儿子说道。 谜底已经被父亲揭开,再遮遮掩掩已无意义。 “父王,孩儿这就去找刺客,把她们带到父王面前,由父王发落。” 萧云邈看见父亲微微点头,便恭敬地施礼退出厅堂,默默转身走出厅堂。 一闪,身影没入檐下的暗影里…… 香水姑娘只知道萧王子嗅觉敏锐,但不知道他真的会循味追踪。萧云邈循着空气中残留的几乎是微乎其微似有若无的香水味,寻到了内宅后花园一处假山。 萧云邈静默在黑暗中,黑暗隐蔽了刺客,也淹没了自己。 夜色中的假山,早已经失去了白日那让人魂牵梦绕、百转千回的动人风采,有的只是黑咕隆咚一个模糊的逶迤阴影,山上的翠绿枝叶在黑暗中被风吹得婆娑作响。 他断定香水丽人就躲在此处,那股淡淡的香味到此为止,在四周幽暗的空气中游荡,是那种淡雅芳香兼带那么一点苦涩的丁香味道。 萧云邈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凝神静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微弱了许多,甚至于都感觉不到心跳,像突然骤停似的。 萧云邈忽然觉得夜有点凉,双手交叉搓搓,他四面瞧了瞧,黑咕隆咚的没人,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却透出一抹令人胆寒的黑与静。 此时,夜色渐沉如暮霭,夜欲静而微风不止。 听见微弱的老鼠吱吱声,在视线所及的范围边缘看到一双发亮的圆溜溜的黑色小眼睛。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丁香已经出卖了你们,出来吧,我们谈谈。”萧云邈对着假山一处墨黑的窟窿说道。 声音平淡无奇,却好似惊雷,震得那处墨黑一阵窸窣,像是两只啮齿动物为抢吃的而发出打架的声音。 “狗鼻子怪灵通的。” 黑暗中传出姐姐芳草那带着讥讽的声音。 “是狼鼻子。” 一抹恼怒渗进回应的声音里。 “狼鼻子狗鼻子都是该死的鼻子!” 随着怒喝,从那个黑咕隆咚的窟窿里,一下蹿出两道细弱的身影。随之,淡淡的香味入鼻。 月光下,倏然站着两个清丽的身影,一身精致的夜行服将女人那削肩细腰、绰约多姿的身形展现得淋漓尽致,完美无瑕。 第62章 惨案 姐姐那桀骜的眼神里夹着着几分愤怒,而妹妹的眼神里却含着几分忧伤。 眼前就站着两个面如凝脂、眸似明珠、杨柳细腰的丽人,可萧云邈的兴趣根本就不在她们身上,而是两人大脑的海马体。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通过方才的交手,你们应该能感觉到,我不想伤害你们,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夜闯王府刺杀我父王。” “你父亲是残杀一百二十六人的凶手,难道他不该死吗?” 尖利而愤怒的声音在夜空激荡。 萧云邈惊呆了,怔怔地看着芳草,似乎很难相信听了令人骨头都发冷的话,竟然出自眼前这个人面桃花的脸上,长的那个看似甜美的小嘴。 他不知道声音能不能传到远处的厅堂,让父王听见。但他知道值守在附近的明岗和暗哨都能被惊到。果不其然,声音就像号令,一阵阵喧嚣从黑暗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迅即向这边围拢过来。 萧云邈打记事起,就没见过听过父王无故杀人的事,倒是见多了对那些个贫穷人家的帮助,从未以官威压人,恃强凌弱,父王以自己的榜样作用教育他、哥哥和两个妹妹该怎样做人。 所以,当芳草口中说出这让人脊背发凉的话时,他根本不信。或许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的战乱时代,可即便是战乱时代,父王也绝不可能动辄杀人,还是一杀就一百多口人的残杀事件。 在萧云邈思索的这个期间,脚步轻踩干叶的声响与矮树丛低垂的枝叶彼此碰撞的声音,自四周黑暗中传出。 一瞬,护卫和铁甲军举着火把,把萧云邈和香水俩丽人再次围拢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如同数道厚实的人墙,人墙手中的刀剑和弓箭再次对准了两个丽人。 萧云邈看见哥哥和妹妹手中提着武器走了过来,光照下,两人脸上怒不可遏的表情清晰可见,恨不能将两个女刺客立马捆绑起来。 纵观两个女刺客,与方才的她们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娴静而安详,镇静自如,恬静淡然,像溪流潺潺流动,如同与好友月下交心。 “哥、婉清,如果你们认为我能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你们就带着护卫和铁甲军离开,去厅堂等我。” 香水俩丽人登时惊讶地瞪大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神色的眸子,在橘黄色的焰火下闪烁着清澈而晶莹的光。 萧王子并没有指挥众护卫和铁甲军围攻她们姐妹,可见他与他那个有虎狼之心且杀人如麻的老爹的确不一样。 声音淡淡轻轻,里面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固执,当哥哥的能听出来弟弟不想让自己插手,当妹妹的也一样能听出来。 萧云灏面带不悦,用不甚满意的眼神往弟弟脸上瞥了一眼,他原本想教训弟弟几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弟弟不是鲁莽之人,他如此行事必然有其道理。既然弟弟能不费吹灰之力寻到杀手,那么相信他也能处理好这件事,他和妹妹去父亲所在的厅堂等着就是了。 想通了,心底那股怨气顿时烟消云散,脸上的不悦之色荡然无存。 “婉清,这里就交给弟弟处理吧,我们回厅堂等着。”萧云灏看见妹妹点头,便扬头对着众人喊道,“大家散开,回到各自岗位,这里由二王子处理。” 呼啦,原本黑压压围上来的人群,就像溃败的士兵一样,一瞬没了踪影。 “跑得够快的!” “能不快嘛,谁愿意身上沾染上血迹?” 萧云灏望着瞬间空荡荡的假山前那片空地,心里嘀咕着,与妹妹一同离去。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现在这里没人了,你们告诉我,我父王怎么就残杀了那么多的人?” 声音里依旧有些恐惧的成分,但萧云邈绝不相信父亲能干出那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来。 “萧岁寒带着自己的亲兵屠杀了慈净寺一百二十六人,包括妙空法师、僧尼和香客,只有我们姐妹两人逃出寺庙,逃往大宛国灵慧寺妙灵法师处。” 顿时,萧云邈目瞪口呆,觉得自己脑浆子也跟着忽悠一下,仿佛脑袋瓜子挨了重重一拳似的。 芳草说到伤心处,心底涌出的悲伤再也控制不住,眼角泪水顺着面颊终于滑落,夜色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莹光。 睫毛也黑,上面沾染了泪珠,微光闪闪,和发色一般泛着鸦青沉羽色,美色如美食一般让人沉醉,悲伤女子更惹人怜爱。 “这怎么可能呢?” 萧云邈有那么一刻的恍惚,接着,使劲摇头。 “怎么就不可能!” 芳草凶狠地怼了他一句,痛苦得身子软软地似要滑下来,幸亏旁边妹妹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她滑倒。 落英则微微仰着脖颈,泪眼婆娑,泪流的肌肤倒映着冷冷的天光,好似染上霜的玉,黛眸里一半是忧伤,一半是水色。 刹那间,空气中弥散着一层凄凉悲意,草木枯败,万物懊丧。 “我父王,顶天立地,爱民如子,去蠹如仇,盖之如天,容之若地,怎么会杀害无辜?他要是对谁有仇直接杀了那个仇人便是,根本没必要杀了全寺的人,还有那些连影子都够不着的香客!”萧云邈毫不犹豫地为父亲辩护道 他为那些人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死在杀人者的刀下难过。 “我们有证据。” 芳草信誓旦旦。 “什么证据?” “整个大周国,只有你们萧家军和幽州王府的徽章是狼头,我和落英怎么会看错?” 一抹无比愤怒的情绪融进了怒吼的声音里。 “没错,狼头是萧家家徽。但如果有人冒充萧家呢?” 萧云邈怎么也不敢相信,芳草和落英两姐妹千里迢迢来到幽州刺杀父亲,竟然是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事情。 “不可能!”芳草歇斯底里叫喊道。 此时,萧云邈非常沉静,看着万分痛苦的丽人两姐妹,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不能听信两姐妹,他需要具体细节。 “芳草姑娘,请节哀顺变。本王子相信这件事肯定存在,但具体情况需要核实。如果此事真的是我父王所为,我会为你讨回公道。但如若不是,我希望你们姐妹两人以后不要再来骚扰幽州王府。” “你怎么为我们讨回公道?” “芳草姑娘,我想问一下,那个慈净寺在什么地方?这件事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大概跟我讲述一下,我也好有个大致的了解,否则我听着有点云山雾罩的,搞不大明白。” 也是,看着这个萧王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可能那件事发生时,他还未出生。如果不从头讲起,他真搞不明白,可跟他讲了又有何用?难道他真的要与他父王决裂?可是不讲,萧王子这一关就过不去。 这个萧王子实在厉害,挡在了这儿,简直就是两姐妹的克星。 他这一关不过,又怎么能杀得了他父王呢? 浩浩荡荡的夜风刮过,萧云邈的长发被吹散,有几根以诡异的姿势垂下,遮住了额头。又一阵风吹拂,吹开了那几丝长发,露出了一双期待和渴望的眼睛。 “十七年前——” “等等,你说十七年前?” 芳草刚刚开口,萧云邈脑中轰然一声响,急忙摆手粗暴地打断她。这时间跨度也忒大了点,那时候有他吗? “萧王子,你什么意思?”那抹恼怒再次渗进芳草那有些高亢的声音里,“难道时间久了,就不能指控你父王杀人了吗?” “你指控我父王杀人没问题,我只是惊讶事情发生得太久远了。” 声音清澈,少年声,却充满了疑问,不敢相信的眼神直视对方。 “没错,是十七年前。十七年前距离京城百里的慈净寺。” 丽人的眼睛与声音同样清澈,乌溜溜棋子般的眼眸简直就是两颗品质最好的黑得发亮的黑曜石,璀璨而耀眼,只是蒙了一层水汽。 萧云邈故意往两位丽人身边靠靠,尽量靠近,眯起双眼,望着依旧泪眼婆娑的香水俩丽人。 这是什么眼神啊!近乎炫目的天光直刺入眼,像冰锥一样在人家脸上蹭啊刮啊,蹭蹭蹭、刮刮刮,人家细皮嫩肉的怎么能扛得住你那种冰锥般的眼神蹭刮? 芳草只觉得脸上的皮掉了一层,火辣辣地疼。 “芳草姑娘。” “嗯。” “我们往刚才你们两姐妹隐藏的地方再近点。” 萧云邈把头凑过去,突然又觉得不妥。 这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一个少男往一个姑娘身边靠近,任谁看了都会认为少年居心不良,存在某种不良企图。他倏地又缩回了头,不但缩回了头,还主动往后退了几步,与香水俩丽人拉开了一定距离。 “你什么意思?” 语气中明显流露出一丝警觉。 “芳草姑娘,你认为那些护卫、铁甲军在干什么呢?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儿呢!你以为那些护卫、铁甲军担心他们保护的王子会出什么事情?芳草,你如果这样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第63章 事太久远 “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白,不信,你可以去看看,他们淫意而猥亵的双眼正紧紧地盯着你们两姐妹看,眨都不愿意眨一下。毕竟,没人愿意错过这秀色可餐的机会,况且是看了就挪不动步抽不出眼的秀色。本王子可是一本正经的谦谦君子,善意提醒,别不识好赖人啊!” “呃。” 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让人听不到,萧云邈看见丽人面颊羞红一片。 萧云邈举着双手,轻轻抖动着,他让丽人两姐妹看见。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现在,请你们不要大呼小叫,行吗?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会传出很远,潜伏在黑暗中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说话要小声。” “嗯。”芳草轻轻答道。 “芳草姑娘,十七年前,你们姐妹那个时候都是孩子,我可能都没出生或者刚刚出生,孩子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毕竟过了这么些年,会出错的。” “不会!” 声大如雷,语气仿佛能咬断铁似的,惊得萧云邈禁不住打了一个战栗,芳草那个歇斯底里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这件事折磨太久的野兽,张口要吃了眼前的他。 萧云邈想再次警告两人声音压低一点,稍后想想,算了,随她们去吧,压抑了十七年的痛苦和悲伤怎么说能压下来就压下来啊。 芳草开始呜咽:“我和落英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凄惨的一幕,我们远远躲在林中窥视着熊熊燃烧的慈净寺,一个身穿黑褐色铠甲的将军指挥手下士兵搜寻有没有活着的人,士兵都叫他大帅,那是你年轻的父王,他们举起的彩色旗帜印着一个张开大口的狼头。” “黑褐色铠甲是萧家军铠甲颜色,张开大口的狼头也是萧家的徽章,士兵口中的那个大帅应该就是我的父王,因为整个大周国就这么一个大帅。”萧云邈坦诚道。 “那刻骨铭心的仇恨,装在我们两姐妹心中十七年。十七后,我们两姐妹长大成人并学得一身武艺,来报仇了。” 芳草恨得牙齿咬的嘎嘣直响。 “芳草姑娘,仿佛这一切都能对上,严丝合缝,可我总觉得这件事诡谲得很,不像是我父王能做出来的事。” “萧王子,我和落英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目睹,你父王就是主谋。” 想到一个死了那么多人的残杀事件与父亲有关,萧云邈脑子再次轰然作响,仿佛脑袋撞在了墙上,金星四溢。 稍后,如同一万匹羊驼滚滚奔过,脑子乱麻一团。 “芳草姑娘,解铃还须系铃人,本王子的父亲是当事人,或许只有他才能揭开谜底。但愿我父王不戴面具,他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敢作敢当的父亲。” “你……你什么意思?”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既然这件事涉及到我父王,那我带你们去见他,当面澄清当年事实。但你们不能携带任何能威胁到我父王的兵器。” “萧王子,你不会设计害我们姐妹吧?” 妹妹落英伸手拽了拽姐姐的胳膊,像是提醒姐姐要小心应对似的,声音中透出一抹不安和焦虑的情绪。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你们应该相信我。我如果想害你们早把你们拿下,交给我父王处置了,还用我如此煞费苦心地与你们兜圈子?” 姐妹俩小声嘀咕了半天,好像姐姐终于说服了妹妹似的。 萧云邈背过身去,故意不想听俩姐妹说的悄悄话,但是不行,你越不想听,姐妹俩那清细的声音越往耳朵里钻。 “给。” 落英说着,一只手一动,两个指尖捏着一柄短刀。 萧云邈接刀时,日光斜斜掠过,像喷洒了一层银色,伸过来的手雪白如石雕,指尖玉琢般纤细,指甲晶莹如贝,缀钻一般莹光流转。 “盯什么呢?”芳草囔呲了一句。 其实,她心知肚明,只是给他留了面子。 “啊……刀,刀好漂亮啊!” 那般少见的美指惊得萧云邈怔了怔,心中恍惚一闪,仓促应答,接过的短刀险些没拿住。他借势手指轻轻一转,玩了一个手指绕,漂亮的动作,“欻”,把短刀别在腰间,两把短刀如同兄弟般交叠在一起。 “啊呸!想什么呢?” 萧云邈真的想打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变得跟黑暗里那些猥琐的人一样下作呢! “那是什么?腰间的小皮袋子。” 萧云邈伸手直指香水丽人腰部,伸出去的手没有抽回,而是变成了手掌,等着接那两个袋子。 “那可不行,”芳草说着,眼眉一拧,双手捂住袋子。落英仿效姐姐也把手覆在袋子上,“它没有威胁,是我们逃生自救的武器。如果把它给了你,你不伤害我们倒是相信,但当那件惨案被揭开时,谁敢保证你父王不会对我们下黑手,杀人灭口。” 香水俩丽人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谁也不知道当年惨案有没有父亲的份。于是,萧云邈收回了伸出的手。 “那走吧,去见父王。” 萧云邈说完,转身就走。香水丽人姐妹似乎犹豫了片刻,碎步疾走跟上。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我伤你们的地方不会太重吧?” 萧云邈口气里透露出浓浓的关切,仿佛在暗示两位姑娘他根本就没想打伤两人。即便伤了,也是出于无奈。 “还伤得不重?我姐手腕都骨折了,我呢……我后背现在疼得都抬不起手臂,可能骨头也碎了。” 落英俏脸扭曲着,嘴唇撅撅着,不断翻着白眼,吐出舌尖,月下就是一个吊死鬼的脸。 “落英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歇斯底里?你以为我就那点能耐?”萧云邈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看着俩丽人,“我若真想留下你们,落英姑娘,你早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了。我击中的是你的肩井穴,当然抬不起手臂了,等一两个时辰过后,疼痛消失,手臂会恢复如初。芳草手腕是折了,但那不是粉碎性骨折,而是线性骨折。”哎,说这么深奥干吗?忽然,萧云邈意识到俩姐妹可能听不懂,于是,解释了一下,“就是腕骨裂了一道细缝,注意不要使劲,一两个月自然就痊愈了。回头,我把王府家传的接骨散给你们稍上,自己回去敷,几天就好了。” 听着萧云邈轻描淡写的说词,芳草那双充满了匪夷所思神色的黑瞳里,陡然露出一抹惊喜。她举起手腕瞧瞧,再一眨眼,眼眶里已经蕰了泪。 “萧王子,我的手腕真的没事?” “芳草姑娘,你应该相信我,它不会有事的。” “萧王子,谢谢你,手下留情。我先前还懊悔不已,这大仇未报,我和妹妹还都负了伤,我们姐妹真是没用。” 萧云邈宽慰道:“芳草姑娘,别自责了。你和落英的功夫已经超群出众了,而且胆子还这么大,在重重铁甲军保护之下,竟然还敢闯王府?要是我,我都不敢擅来。” 芳草“扑哧”一笑,一笑泯恩仇。 “萧王子,你怎么懂得那么多?而且功夫又那么好?” “两位香水丽人姑娘。” “等等,”落英用话不礼貌地拦住了萧云邈,她用说不上来的眼神看着他,那双黑珍珠骨碌碌地那个转啊,“萧王子,你你你,你称呼我们姐妹什么?” 声音里透出一抹抑制不住的惊喜,像是很喜欢的样子。 “香水丽人姑娘啊!”萧云邈也仿效落英的语调、故作惊讶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叫我们姐妹?” 姐姐把话接了过去,语气中也透着那抹惊喜,似乎很喜欢别人这么叫她们。 “你们姐妹是卖香水的,身上自然带些香气,不然我怎么能找到你们。在我眼里你们是当之无愧的美丽姑娘,所以叫你们丽人姑娘。” “萧王子,如此称呼的确叫人高兴。”芳草侧头冲着萧云邈浅笑嫣然,“不过太难为情了。其实,那天与你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比我们姐妹美丽、漂亮。” 芳草说完,浅笑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微不可察的惆怅。 她的心里已经长了草,割不断,理还乱,长风一吹,野草就连了天。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眼神不断地扫向旁边少年的脸庞,明晃晃的喜欢从嘴角挂上眉梢,热辣辣的目光像是要在人家脸上燎着了火似的。 萧云邈微闭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月光洋洋洒洒在他的脸庞,那种感觉非常微妙,有些温热的感觉,不知道是月儿的暖意呢!就是怀春姑娘的柔情呢? “那是我小妹萧婉清。”萧云邈答道。 “呃。” 芳草口中发出的声音很轻,好似蚊蚋。 “萧王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落英欢快的声音立马打断了芳草那沉浸在如泡热水澡的遐思中。 芳草不满地扭头狠狠剜了妹妹一眼,好在妹妹的目光落在萧云邈身上,否则妹妹一定起疑,姐姐为什么要剜我,而不是他? “懂得多是因为看书多,嗯……”萧云邈像是迟疑了一下,“我看了好多书。功夫好呢,是因为我打小就开始练了,一直到现在,从不间断。” 第64章 听话狗 “那萧——” 突然,落英的问话被一声尖利的女人厉喝噎住。 “把她们围起来!” “ “怎么是母妃的声音,母妃这是要干什么?” 萧云邈只觉得浑身汗毛孔都似突然炸开,让他一阵阵恶寒,来者不善,隐隐的不安从心头突然爆出。 “我——” 萧云邈刚要出口喊“我是二王子萧云邈”,霍地,四周再次燃起了明亮的火把,焰火把天空映得火红一片,喊什么喊,谁不知道他是二王子。 只见王妃慕容清灵站在众护卫和铁甲军之中,出众、奢华、耀眼。 她一如既往地美丽,镶满了宝石的头冠衬着她乌黑亮丽的长发宛若午夜长空,仙姿玉面,浓睫投下的阴影犹似砚台上的淡墨洇染,她往那儿一站,光彩照人,雍容华贵,盛气逼人。 一声声轻盈盈的步伐,仿若一下一下踏在萧云邈的心上。 “围起来,不能放走刺客。”慕容清灵再次喝道。 萧云邈呼吸猛地骤紧,刹那间,空气中飘荡着的一股股的肃杀之气,看着这架势,好似专为他们三人而来。 瞬间,突如其来的恐惧,笼罩在他们三人头上,三人都紧张而不安地望着四周黑压压的人群。 尽管母妃不待见他,自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瞧萧云邈一下,但他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礼数,便恭恭敬敬地给慕容清灵施礼。 “母妃,你这是干什么?” 丽人两姐妹往萧云邈身边靠了靠,颇有要抱团取暖的意思。 可能四周人等看不清萧云邈、芳草和落英三人脸上表情,但他们从行为神态上能感觉到三人的惧怕。甚至,猝不及防的恐慌让落英感到头晕目眩,毕竟她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王妃压阵的场面。 “你说干什么?抓刺客呗!来人。” 语气冰冷得可怕。 “什么时候母妃管起这等凶险事情了?这些事情向来都由父王定夺啊!” 萧云邈心里思量着,眉头皱紧,但没敢说出口,担心母妃暴怒。 慕容清灵身子一闪,一名近五十岁男子从树丛的影子里走出。 他脸色苍白得令人恐惧,就像是脸皮被剥掉,里面的嫩皮成了脸皮,一双敏锐的黑眼睛,还有个鹰钩鼻,修剪整齐的胡须硬得像是一撮黑猪鬃毛粘上似的。 他看似体态笨重,实则身躯魁梧强壮,脖子很粗,双臂粗壮,穿着奴仆颜色的浅蓝色衣服,与众不同的是他的衣摆镶着花斑狗的皮毛,皮毛看起来有点稀疏,似乎被蟑螂啃过。 萧云邈认得他,他是王府大总管庞万三,他腰间佩带那把刀鞘镀金刀柄镶珠宝的匕首,是父王赠送的,他是父王最信任的仆人,只是他一般极少露面,一般都待在内庭,父王安排他专司伺候王妃。 “母妃,孩儿要把刺客带去书房见父王。‘ “不用了,你父王日理万机,把刺客交与庞总管就行了,你可以离开了。” 萧云邈心中不由得一沉,什么!交给庞总管? 当着众人面,萧云邈不好执拗地违抗母妃命令,但他对庞万三第一印象不是太好,总感觉他态度极为谄媚,语气却冷冰冰的,有种不得不为之的阳奉阴违的感觉,把丽人两姐妹交给这种人他不放心,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他在犹豫。 “萧王子,你可不能食言,我们必须见你父王澄清这件事,否则我们还会再次拜访王府的。” 芳草与落英两人都看出来了,那个母妃不怀好意,两人一旦被交到那个瘆人的总管手中,很难说不对两人下毒手,别到时候大仇未报,再搭上两姐妹性命。 “再次拜访王府!你们把王府当成菜市场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哼!”慕容清灵怒道。 其实,两姐妹担心的也是萧云邈担心的,听王妃这暴戾口气怕是容不下这丽人两姐妹,有可能要加害她们两人。 “回母妃,孩儿是遵父王的旨意,要把这两名刺客带到厅堂问话。” 声音不高不低,神态不卑不亢,但意思很明显,我不能把刺客交给庞总管,他庞总管算什么?怎么能做得了幽州王府的主?幽州王府自有父王做主。 慕容清灵神态似乎怔了一怔,随即恢复如常,泼辣更盛三分。 “放肆!”声音如鞭破空,慕容清灵原本就板着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无法忍受的恼怒渗进了声音里,冷笑得更大声,“萧云邈,什么时候幽州王府由你一个私生子做主了?赶紧离开这里,把刺客交给庞总管!” 这犀利又尖刻的声音像是一记火辣辣的巴掌抽在萧云邈的脸上,但他却没感觉到疼。慕容清灵当着王府众人奚落、挖苦、嘲讽乃至打击,对萧云邈来说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在王府众人面前早没了自尊。所以,刚才那句话对他来说就等于是放屁。 不过,多多少少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身后跟着丽人两姐妹,这么尴尬的瞬间让两位丽人看在眼里,还是很伤他的自尊心的喽。 萧云邈回头看似平静的瞅了瞅两位丽人,他知道她们看没看出来他眼里的苦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头,可能是想让两位丽人放心吧,他不会就这么把她们姐妹俩人交出去的。 萧云邈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回头一眸,竟然没让芳草差一点泫然而泣。当然,不是为了他固执地不把她交给王妃而感动,而是为他私生子的身份。 芳草也是没想到在外面风光无限的幽州王府王子,身份竟然是萧王爷与别的女人在外面生的孩子,而且这个王子在家里这么没有地位。 可见,表面上看似风轻云淡的王子,内心深处积聚的都是一把一把心酸加苦涩的泪,心中不知不觉地生出了几分爱怜,原有的情愫愈发地强烈,竟然有种想依偎在他怀里给他安慰的冲动。 “母妃,我要知道庞总管如何处置刺客。”萧云邈顿了顿,“如果他把刺客带到厅堂,交给父王,我可以离开。如若不然,恕孩儿不孝,不能按母妃旨意行事。” 萧云邈不明白,像父王那么睿智的人,怎么会那么信任庞万三这样的人,还把这样的人安排在内庭,要知道内庭可是女眷谷堆的地方。 “大胆!” 声响如雷。 只见慕容清灵五官狰狞地扭成了一团,眼睛瞪大,似要冒火,面目看起来很可怕,她被气得浑身颤抖,头冠跟着颤动,其上那些饰物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尤为清灵,如同她的名字一般。 “母妃,孩儿胆子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萧云邈嘿嘿一笑,“母妃,我这个私生子一直缺乏亲生母亲的教诲,做起事情来自然是胆子大了一些。” 萧云邈倔强的性格惹恼了王妃。 成何体统!这不是堂而皇之地公然挑衅王妃的威严吗?士可忍孰不可忍!稍后,狂风暴雨就会到来,你接着吧! 王妃的杀伤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弓箭手准备!”慕容清灵又气又急地疯狂挥舞着手臂,气得有点粗嘎的嗓子让人不禁想起她是冒牌王妃,她歇斯底里地叫嚣道,“萧云邈,如果你不离开,我丝毫不惧怕弓箭手射出的箭,射穿你的胸膛。” 什么!萧云邈顿感一股寒意自脚底席卷而上,犹如幽深地府的冰冷气息,瞬间像是要把他冻结。 “母妃,多大的仇啊,非要把人置于死地,还要乱箭穿心?临死前都不让人说句话,这跟灭口有什么两样?” 陡然,想到此,有种深入骨髓的悲伤,疲惫一般涌上萧云邈心头,脸色顿时像结块的酸牛奶一样僵硬,他立马意识到母妃如此霸道、独断专行的原因所在了。 萧云邈思索,迅疾换位思考。 如若换成别人威胁到自己丈夫威严、名誉,或许会因为惨案真相大白,丈夫的光辉形象会毁于一旦,她会怎么做? 他不知道,他祈祷自己永远也不要知道。 是自己把这件事想简单了,这世上的事情有简单的么? 只是萧云邈不清楚,这是父王的意思,还是母妃背着父王僭越决断的。如果是父王的意思,那就太可怕了,细思恐极,他脊背唰地留下了冷汗,他踌躇不决。 “二王子,我如果是你,或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要不让王妃很为难啊!” 树影下传来一个低沉而急促、坚毅而不友善的警告声音。 就着月色,萧云邈瞥见金属反射的光泽,他立时清醒,必须马上想出对策,四周护卫已经把手中兵刃对准了他和两个刺客,铁甲军手掌中的弓箭也指向了他们,护卫和铁甲军随时听令向他们发难。 萧云邈嘴里回应道:“庞总管,别的,我可能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我绝对可以确定,那就是你永远也成不了我,这是颠扑不破的事实。” 他心里却腹诽道:“用得着你在这装什么老好人?你不就是王父一条听话的狗吗?” 今晚夜风寒冷,萧云邈感到身上冷飕飕的。 第65章 有没有事啊 可这是一个清朗的寒夜,群星荟萃,光辉洒在人间,明亮而无情一如真理,如同永远也看不透的人心。 “嘿嘿嘿……”,黑暗中传过来几声阴阳怪气的笑声,“二王子,老奴有自知之明,老奴只是不想让二王子被外人牵制住,做出有损幽州王府的举动。” 庞总管那张又白又胖的脸,苍白犹如头顶上的月光,他说完又嘿嘿讪笑几声,贯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而此时,慕容清灵就像戴着面具,头发漆黑如墨,苍白而冷静,不露任何情绪,怒目而视。 “萧云邈,你到底离不离开,你可别怪我下手狠。” 萧云邈却按捺住心中气愤,暗暗骂道:“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其实,她历来如此,骨子里一直透着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对别人的笑,只是表面功夫。 “母妃,这可是父王的意思?” 这一刻,这是萧云邈想到的唯一一个试探办法。 如果真是萧岁寒授意,他会立马带着两位丽人离开幽州王府。如若不是,他还是想把俩人领到父王跟前澄清那件事。 “这……当然是你父王的意思,否则我怎么能如此行事?” 已经足够了,一个心跳的迟疑已然说明了问题。慕容清灵是背着父王半路截住了他们,就是阻止他们去见父王。 “不行!不能让慕容清灵的阴谋得逞。” 萧云邈后退几步,紧挨着香水丽人姐妹,眼神中充满坚定与决然。 “你们俩听着,我一举手,你们就投烟雾弹,不能让他们截杀的阴谋得逞。你们紧跟我,我带你们去见父王,这里面一定有事?” 声音压得非常低,不能让别人听见。 “那……你与王妃的关系不是搞僵了吗?” 丽人两姐妹知道二王子是真心帮助两人,心里由衷地高兴。但由于命悬一线,两人肌肉紧绷,整个人如同一张弓,心跳如鼓。 “芳草姑娘,我这个私生王子与王妃的关系就从来没好过。” 声音里透出一抹悲意。 一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煞气。 “弓箭手准备。” 随着庞总管一声令下,所有持箭的铁甲军都把弓箭拉开,锋利而宽大的箭头射出道道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现场情势岌岌可危,所有人都揪紧了心,简直让人心惊肉跳,稍不小心,萧云邈等三人就会被射成刺猬。 刹那间,现场被一股浓浓的紧张和不安气息笼罩,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一刻,夜幕死一般静寂。 骤然,一阵橐橐的怪声响起,那声音好似厚重的脚掌踩踏石板的声响,很有节奏感,引得众人凝神倾听,焦躁而急促,由远及近。 “萧王爷有令,带刺客到厅堂一见。萧王爷有令,带刺客到厅堂一见,萧……” 喊声出自那个厅堂护卫王子轩之口,且越来越近。 听见喊声,萧云邈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一定是父王得知了现场情势,派人来传旨意了,看来父王也是急不可耐地想搞清楚那件惨事的缘委。 “庞总管,快命令弓箭手放箭,快放!” 慕容清灵声音陡然尖利地响起,音调凄凉,惊得脚下草丛里老鼠失声怪叫,四处乱窜。 她急得手都挥舞起来。 这一擅动,她立马失去了尊贵的王妃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仪,与市井泼妇神态别无二致。 “启禀王妃,既然王爷有令,老奴不敢不从。” 庞万三给慕容清灵施礼,赔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你你你,你应该听我的。庞万三,本王妃命令你放箭,放箭!” 气得慕容清灵口舌结巴,眼含愤怒,恨恨地死劲儿跺脚,顿时失去了王妃雍容华贵、矜持不羁之态。 “王妃,恕老奴绝难从命。” 庞万三施礼,弯腰不起。 愤恨的脚步声愈发踏踏,清晰。 萧云邈看着庞总管那固执的做派,先前对他印象不是太好的那种想法有所改变,他也不容易啊。 他有点理解庞万三了,在王爷府当差的确累心,当奴才更累心,哪一个主子都要照顾到,一不留神照顾不到就得挨呲,伺候人的活难啊! “王妃,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伤害二王子和刺客,不得阻碍他们到客厅与王爷一见。” 王子轩禀报完,懂规矩般地站到一边,眼神瞥向庞总管,因为他看见那些护卫和铁甲军手中兵刃依然对着二王子等三人,尤其那些弓箭手,并没有放下手中弓箭。 “没听见王爷下命令了吗?还不把兵刃都收起来?” 庞万三怒斥着那些没有眼力劲儿的护卫和铁甲军,护卫和铁甲军遭到训斥,忙不迭地收起兵刃和弓箭。 慕容清灵这黑灯瞎火地折腾了半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气得她把怒气撒到了庞万三身上。 只见她怒哼一声:“庞万三,既然本妃支使不动你,你也不用跟着本妃了,你去伺候你们王爷吧!” 慕容清灵重重跺几脚,带着一身暴怒气息远去。 “回王妃,老奴遵命。” 庞万三冲着王妃背影施礼,一抹别人看不见的冷笑挂在嘴边。 原来,萧云邈与丽人两姐妹的谈话都被哥哥和妹妹窥听去。其实也不算窥听,因为萧云邈与两姐妹谈话一开始也没避着他们,别说没避着他们,就连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护卫和铁甲军,他也没避着,因为他相信自己父王不会做那些丧尽天良、遭天下人咒骂的罪恶。 可哥哥和妹妹却不这么想,那件惨案毕竟发生在十七年前,可能除了父亲萧岁寒,没人能说得清楚当时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万一那件惨案与父王有瓜葛呢?如果真相曝光,不但会牵连父亲萧岁寒,可能连整个幽州王府都会卷入其中。 这件事非同小可,稍微处置不当,将会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但两人自信谁都不可能说服和劝阻、如同一头一条路走到黑的犟驴萧云邈。于是,两人一商量,决定在事情没有公开之前,赶快回去告诉父母,由两人做出决定,萧云灏回了父王那,萧婉清去了内庭。 慕容清灵之所以有如此举动,皆缘于十七年前慈净寺那场惨案。 惨案发生时,皆有风言风语传进她的耳际,那时她领着三个孩子在父亲封邑地淮州城休养,父亲慕容文煜是朝廷赐封的淮州侯。 父亲走进慕容清灵居住的宅院,对在外面领着孩子玩耍的女儿说,我在朝廷任职的朋友传来消息,说三年前发生在慈净寺那场惨案与你的夫君萧岁寒有关。 慕容清灵淡淡地应道,那场惨案德守曾经与我说过,是他平剿完洛州叛乱返回途中,顺道去看了妹妹淑妃娘娘萧芷竹,仅此而已,连德守也不曾想到他离开后不久,慈净寺所有众人,包括淑妃娘娘惨遭不测,慈净寺还被一场大火烧毁,众人皆成焦炭,简直惨不忍睹。 父亲问女儿,那你可曾知道,那次去德守与淑妃娘娘大吵了一架?两人为什么要吵架?要知道两人可是兄妹关系啊!结果德守离开没多久,慈净寺惨案发生了。据此,朝廷里有人怀疑此惨案是德守所为,但不知道原因。因为德守深得当今万岁器重,故没人敢明说,可私下里还是有些议论的。 慕容清灵当然不相信父亲口中的那些什么狗屁议论,一定是那些仇视并妒忌自己夫君的佞臣,恶意中伤他而散布的流言蜚语,想把他搞臭,好让皇帝厌恶他,进而疏远他,最后搞掉他。 要知道淑妃娘娘萧芷竹除了是夫君亲妹妹外,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他萧岁寒有几颗脑袋敢谋杀皇帝爱妃? 再说,也没理由啊!所以,慕容清灵听后,劝父亲不要相信那些子虚乌有、捕风捉影的谣言。 慕容文煜说,他当然相信自己的爱婿是清白的,他只是让女儿过些日子回幽州后,提醒一下自己的夫君,朝廷里那些闲着无聊的佞臣总是把恶意中伤的目光聚焦在战功彪炳的萧岁寒身上,让他多留意一下那些没事下口舌之人,很有必要找机会整治他们一下,不能让佞臣的腌臢口涎毁了萧岁寒的一世英名。 从淮州回到幽州后,慕容清灵曾经问过萧岁寒,萧岁寒一口否定吵架之事纯属无中生有,一定是那些造谣生事的佞臣胡乱编造的谎言,听起来好让他有制造惨案的理由。 试想想,一个幽州王,朔北兵马大元帅,有什么理由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去谋害自己亲妹妹和皇上的爱妃呢?虽然慕容清灵选择相信自己的夫君,但父亲的逆耳之言也留在了她的心里。 事隔十七年后的今天,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两个黄毛丫头,手持利刃口口声声地嚷着要给慈净寺惨死的那一百多口人报仇,而且不知深浅不怕把事情搞大的那个私生子,竟然还要领着寻仇者去找自己的父王对质!这让慕容清灵一下子想起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个情节,那就是萧岁寒去见妹妹时,不知道为何两人大吵了一架,他走后不久惨案就发生了。 第66章 死不承认 细思极恐,那场惨案颇有蹊跷,似有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之嫌,想到那场灭绝人性的惨案与自己夫君有关,慕容清立时吓出一身冷汗,她怎么还能坐得住?她真的担心那场惨案与萧岁寒有关,要不侥幸逃过一死的两个姑娘不找别人报仇,为什么要找幽州王拼了命地报仇呢? 无论那场惨案与萧岁寒有没有关系,她都要让这件事消失在萌芽里。否则一旦曝光萧岁寒真的参与了那件事,幽州王府从此就没有消停日子过了,所以,便有了刚才那幕插曲。 然而,萧岁寒听了萧云灏的禀报,心中无比震惊,猛地回忆起十七年前那令人痛心疾首又历历在目的场景。 当他接到斥候报告,带领大队人马折回去时,慈净寺早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一个一个被烧焦的人儿都成了焦炭,黑咕隆咚的,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男的女的就更分不清了,看现场情形不太可能有幸存者,他让手下人仔细搜查过,没有活人。 慈净寺惨案涉及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也就是自己的妹妹——淑妃娘娘。于是,他火速派人通知京城府衙和朝廷。 现场勘查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京都府尹都到了现场,皇宫大总管陈公公受皇帝指派也到了场。自己虽然悲痛,但没自己什么事,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带着自己手下人,星夜离开现场,返回了幽州。 事后,他接到大理寺通报,慈净寺一众人等均遭暴力袭击,而后凶手焚毁了慈净寺,调查了周遭相关府县、乡里两个多月,没发现任何凶手的蛛丝马迹,没有一点点线索。不过,他们会继续调查下去。 当时气得萧岁寒一把撕碎了通报。 慈净寺死了一百二十六人,府衙和大理寺调查了两个多月竟然没有凶手的蛛丝马迹,怎么可能呢? 如果一个人作案可能好藏匿,但很显然慈净寺惨案是多人作案,搞不好是几十人作案,怎么可能不留下丝毫痕迹? 雁过留声,水过有痕,行踪再隐蔽,也不可能调查不出来一丝马迹,都是那帮调查人员敷衍塞责,应付了事。 给皇帝办差都如此唬弄,可见办理此案的那些人平时是多么地逍遥自在。 时过境迁,自己再插手也不可能发现什么,气归气,那些人自有皇帝处置他们办差不利之罪,自己私底下留意就是了。 可死者中毕竟有自己的亲妹妹,而且他们兄妹关系手足情深,萧岁寒当时很痛苦,那种深入骨髓、挥之不去的悲伤,就像身影一般跟随他好长时间,才渐渐消失了。 可如今,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场惨案会有幸存者,如同黑暗被划开了一道细微裂痕,透进一丝曙光,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眼里突然闪耀着不可抑制的光彩。 萧岁寒赶忙让大儿子返回去,把刺客带过来,他要问话。 但等萧云灏赶到现场,眼前一幕令他魂飞魄散,母妃早已经率众把弟弟和两个刺客围起来了,看那个架势,是要灭了那两个刺客,而且自己弟弟可能也会遭到毒手,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挡住母妃,便飞快地跑了回去,向父王禀报。 萧岁寒听后也是大吃一惊,怎么王妃干预起府中事务? 他担心王妃干出让他终身后悔的事情,便急忙指派身边护卫王子轩火速去传他的命令…… 萧云邈把丽人两姐妹领进客厅时,萧岁寒静静地坐在太师椅子上,一言不发,容貌刚毅、冷峻,眼瞳黑亮,冰如玛瑙。 萧云邈感觉自他离去抓刺客,父亲就是这么个姿势,看来父亲静坐良久,耐心地等待消息。 萧云灏就站在父亲一侧,眼睛直视两个刺客,一只手抚着蟠螭,像是随时准备防御刺客对父亲发动突如其来袭击似的。 萧岁寒看见小儿子领着两个身穿夜行服、身材细长妖娆、面容娇丽的年轻姑娘进来,只是略微移动了一下久坐而有些发僵的双腿,“喀啦”骨节作响。 一只大鸟降落在石砌的窗棂上,张开锋利的尖喙,幽深黑洞洞的喉咙发出一声锐利而粗哑叫声,叫声中透出几分痛苦的哀鸣,它的翅膀好像撞断了。 昏暗中,一个仆人跑了过来,大鸟想振翅飞翔,可失去平衡的它却怎么也飞不起来了,它努力挣扎着扑棱翅膀,但最终还是被仆人捉住,仆人拎着它,心满意足地去了厨房。 这个工夫,萧婉清把母亲送回内庭,便跑来客厅。她不想父亲受到伤害,她要保护父亲,她手中持一把镶嵌着翡翠的宝剑。 芳草和落英姐妹走进客厅,并没有立马发难,而是带着评审意味的眼神,上下仔细打量着对面这个坐在椅子上、已经过了中年年龄的男人。 萧岁寒已经奔五十而去,面容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身体健壮得不次于两个儿子。 即便坐着,依然显得身躯高大,两腿颀长,肩膀宽厚,腹部平坦,没有赘肉。手臂粗壮、结实,肌肉感十足,原本精致的胡须有点蓬乱,像是几天没打理了,样子看上去有些凶悍。 眼前的两个女刺客,尽管穿着夜行服,裹住了身躯,但身材苗条得凸凹有致,颇有让男人看了眼睛抽不出来的感觉。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 萧岁寒觉得《诗经》上这首诗很配眼前这两个刺客,只是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甚至满是血丝的双眼要喷出火焰来,否则后面那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很配她们。 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足以让她思绪万千,落英感觉到对面有双眼睛似有若无地总往她身上瞟,她竭尽所能去忽略它,但那双目不转睛的眼睛似乎很执着,心无旁骛。仅仅一瞬,她沦陷了 萧岁寒打破了片刻沉寂。 “姑娘,我知道你们姐妹是来杀我的,但你们是不是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吧?否则到了阴曹地府,我找谁索命?” 声音温平,带着一丝疲累,眼神里透出淡淡的忧伤。 “他怎么会有忧伤?” ”有忧伤的应该是我们姐妹啊!” “你带兵杀了我师傅妙空法师、我的比丘尼师兄,以及那么多无辜人,还有那个宫里出来的娘娘,噢,我明白了,你在忏悔!可等到杀手来杀你时,你才知道忏悔,总感觉有那么点急时抱佛脚的意思,你那是真忏悔吗?” 看着萧岁寒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的丑恶嘴脸,芳草心中喃喃自语,满眼都是鄙视和轻蔑的目光。 “你你你,你带兵杀了那么多慈净寺的无辜之人,你不想着那些冤魂会不会找你来算账,你却想着下了地狱还要害那些孤魂野鬼,真是贼心不死,罪孽深重,你真的不配做孩子的父亲!” 芳草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口以石破惊天的指控作为开场白。 “住口!我父王配不配做孩子父亲,那是你说的算嘛!” 没等萧岁寒说话,萧云灏怒火中烧,手持宝剑上前一步,剑锋直指丽人两姐妹,笔直成线,像尺子一样戳在芳草的鼻尖。 “大胆刺客,口出狂言。我父王少年英俊,才华横溢,年轻时便能文能武,成年后血战沙场,功勋卓着,拜将封王。上对朝廷忠勇无双。下对黎民百姓,从善如流。对我们兄妹更是慈父如山,爱护有加,怎么不是好父亲了?再说,我父王身份高贵,岂容你这等毛贼刺客在王府信口雌黄,哼!” 他心里却道:“既然我二弟护着你们,我也不计较这事,但你不能一进来就挑毛拣刺,横眉冷对,还这般诋毁我父王,这让我们这些当儿女的能就这么看着无动于衷吗?” 萧云灏冷眼睨视着芳草,脸活像石像,光亮给他脸上皮肤镀了一层阴森可怖的浅橙色,在眼眶底投下阴郁暗影。 宝剑寒光闪闪,似乎触上见血,但观芳草并未惊慌,欲抬腕把宝剑挡开,一丝剧痛自腕部直冲脑际,提醒着她挨踢的滋味。 她不由得把目光瞥向萧云邈,眼里透出一抹怨恨。 而落英则显得有点害怕,像一头落入狼窝的惊恐小雌鹿。 “两位姑娘,本王昔日的确带兵前往慈净寺,但不知道姑娘因何指控我和我的那些兵杀了慈净寺里众人?” 萧岁寒双手交叉,顶着下巴,倾听时只有眼睛在动,面颊被亮光环绕,围出一张纹丝不动而冷静的脸,像是戴着面具一样。 沉静而漆黑的眼渗进了对方的眼眸,令芳草浑身不禁一颤。 简直厚颜无耻!都被我们姐妹亲眼看见,还死不承认! “萧王爷,你不会想到,慈净寺旁边那片槐树林,有四只眼睛一直盯着你们,你们的对话我历历在目。” 芳草瞪着一双嫌恶的眼睛盯着萧岁寒,口气里充满了愤怒。 萧岁寒那不动的表情动了,露出颇感兴趣的样子。 第67章 啥脑子啊 “哦,本王倒是想听听你们姐妹到底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过我倒是希望四只眼睛比两只眼睛看得清楚。” 萧云邈看见父亲黑瞳灵光一闪,说不准那是惊讶还是兴奋,反正就是那种很新奇的眼神。 萧岁寒在许多场合通常保持缄默,在做出决断前都愿意先倾听别人意见,萧云邈很佩服父亲遇事时那种沉着与冷静的处事态度,他一直在仿效父亲这个习惯,揣摩着父亲在想什么。 他感觉父亲那眼神很不寻常,父亲的眼光仿佛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似的。萧云邈没有感觉错,芳草与落英两个姑娘的出现,让萧岁寒想起了十七年前慈净那场浩劫。 那伙歹人绝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伙训练有素的军人。他当时就想,应该是大契人所为。因为他们查验了被烧焦的所有尸体,发现每一具尸体身上都有刀伤,是被杀死后放火掩盖罪行,而且刀口形状几乎都是弧形,只有大契人使用的弯刀才能形成那样的刀口。 漠北距离京城数千里地,他不相信大契人千里奔袭,只是为了杀死寺庙里的人,一定是有其他不能告人的目的,或者就是为了那个孩子。 毋庸置疑,大契人摸得如此一清二楚,也必然有宫里人配合,虽然他手中没有任何证据,但贵妃妫娘娘绝对牵扯其中。除了她,全天下的人都没有任何理由要了那个孩子的命。 “萧王爷,你不会连自己说过什么都忘了吧?” 芳草轻蔑地哼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 反观萧岁寒把顶住下巴的手掌握成了拳,像是有点紧张和不安的那种状态。 “愿闻其详。” 萧岁寒似乎无动于衷,表情恢复如初。 “你让手下兵士检查现场还有没有活着的,要检查仔细一点,声音特别大,特别恼怒,像要发疯了似的。”芳草嘴唇颤抖着,不断地摇晃着脑袋,仿佛痛苦瞬间溢满了她的心扉,那只好手紧握成拳,缓慢地举了起来,“这还不够吗?” 萧云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转头看着芳草痛苦得流下眼泪的脸。 他怎么也没料到芳草与落英姐妹就因为父亲带兵赶到现场,说了这么一句听上去很寻常的话,就认定父亲是制造慈净寺惨案的元凶,不远数千里,煞费苦心地想杀掉父亲,你们这是什么脑子啊? 萧云邈原本还担心父亲真的因为害怕某种阴暗事情暴露,参与了慈净寺惨案,但看着父亲在两个幸存者面前那种坦然的神态,顿时觉得芳草和落英两姐妹误解了父亲。 听了芳草指控,萧云灏与妹妹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太不够了!” 萧云邈怒吼道,声音穿透众人耳膜,宛如利剑划破夜空,直逼苍穹,惊得紧挨着他的芳草浑身一震,顿时止住了眼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泪眼婆娑地望着萧云邈。 “芳草姑娘,如若不是我极力阻拦,或许你就伤了我父王。”萧云邈抿紧的嘴唇一张,带着某种黑色兴致发问道,“那么,我问你,除了这句话,我父王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我和妹妹就听见这么一句,担心弄出声响,赶紧离开了现场。或许还说了什么,但……” 芳草陡然顿住了口,注意到萧云邈的额头一点点地皱了起来,沟纹深如峡谷,太吓人了,他怎么了,难道他不站着她与妹妹这边了? 芳草不知不觉地把手摸向腰间那个黑色皮袋,眼下能救自己和妹妹的只有皮袋里的东西,她告诫自己。 如果他们对自己不利,她就释放烟雾弹。如果他们阻止她与妹妹逃走,她就与他们拼了,即使与他们同归于尽也没关系,只要能让妹妹逃脱。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芳草你可以做到的,不要怕,怕救不了你。于是,她略微扭头给妹妹使了一个眼神,妹妹意会。 “芳草,那么我问你,你听见我父王说话时,现场是什么状况?” 萧云邈脸上颜色像是好看了许多,语气慢慢地缓和下来,芳草随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现场早烧得面目全非,几乎所有屋子都塌了架,还有几处冒着浓烟,你父王用双手不断凶狠地扒拉那些烧焦的房梁。” 萧云邈终于呼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他目光锐利地瞪了芳草一眼,皱着眉头,额头又挤成了条条深缝。 “芳草,你和落英就没想到我父王带兵是去救人,而不是去杀人?” 萧云邈说话时,把眼神瞥向萧岁寒,他看见父亲脸上立马露出喜悦的笑容,对他频频点头。终于,父子两人的心相通了。 “什么!救人?”这回轮到芳草大吃一惊,她瞪着难以相信的眼神看着萧云邈,又转头看向萧岁寒,萧岁寒也微笑着对她点头,不过他笑里夹着万般悲伤的神色,“我和落英看得非常清楚,他对那些兵士非常凶狠,像恶狼一样,不,比恶狼还凶。” 难道,就因为凶狠就是杀人元凶?什么思维?什么逻辑? 陡然,萧岁寒唐突问道:“芳草姑娘、落英姑娘,那么我问你们,你们两人可知道在慈净寺的偏院住着一位皇宫里出来的娘娘?” 萧云邈抬头发现父亲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已经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也在哆嗦,明亮的墨黑眼瞳里泪光晶莹。 似乎芳草也察觉到了萧岁寒神情异常,她转头怔怔地看着萧云邈,像是在问:“你父王他怎么了?” “听妙空法师说过,来寺庙求子的,已经住了一些日子了。” 声音里听出有一丝愣怔。 “那你们姐妹,可知道那位娘娘姓什么?叫什么?” 骤然,萧岁寒整个声音像一下哑掉了似的,颤抖的声音弱得刚刚能听清,熟悉的那张脸不见了,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苍老了许多的老人。 “法师不让打听,说是知道多了会惹上麻烦,只是知道也姓萧。” 萧云邈脸色一凛,刹那间,突来的一股狂念袭上他的心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难怪芳草说父亲凶狠得吓人,自己亲人被残忍杀害,又被烧得面目全非,任谁能冷静下来?这就是父亲怒吼兵士仔细查找的原因,这就是父亲多少与惨案有瓜葛的真相。 “她叫萧芷竹,是本王的亲妹妹,当今圣上的淑妃娘娘。” 声音异常悲伤,语调缓慢而沉重,泪水缓慢地顺着突然深陷的眼窝流出,萧岁寒没有动手擦脸,任由悲伤的情绪肆意奔放。 刹那间,芳草站在原地,脸庞如同窗外那轮高挂的满月,又圆又白,嘴巴也惊讶地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虽然萧云邈已经意识到那个娘娘与萧家有关,但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的亲姑姑,原来萧家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喔,怪不得一说起当今皇上,父亲似乎并没有顾及君臣之间的那些礼数,却原来皇上是父亲的妹夫,自己的姑父喽! “我接到斥候报告,说是慈净寺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怀疑是慈净寺失火了。我听了立马预料到一定是慈净寺出事了,因为那个地方只有那一座寺庙,方圆十里没有人家。我带二百骑立马折身往回赶,赶到时,整座寺庙已经烧塌了架,四周依旧冒着浓烟,熏得人直咳嗽。如果是失火,寺里应该有人跑出来才对,但眼前除了一座废墟,好像没有一个活人,我立马意识到这不是失火而是纵火,就吼兵士四处寻找有没有活人。” 萧岁寒抬起充满了悲伤的面颊,看向两个听得惊呆的女刺客。 “或许这个时候的我,就是你们口中的说的那个我,自己亲妹妹不明不白地被人谋杀,纵火焚尸,可能连个囫囵的尸首都辨别不出来,你们说我能冷静下来吗?” 芳草和落英知道自己行事鲁莽了,错怪了萧王爷,两人都默不作声,内疚地紧紧咬着嘴唇,嘴唇已经被咬出了牙痕,像是必须要咬出血来的样子,仿佛只要那样才能让萧家人看到两人真诚的悔意。 “也难怪,”萧岁寒脸色憔悴而哀伤,勉强挤出微笑,抬头望着一对面色羞愧得有点无地自容的姐妹花,“你们那个时候也就不到……十岁的样子,辨别能力很弱,更没有分析能力,所以把眼睛看到的图像和听到的话就记在了心里。” 声音出奇地温柔,似乎连灯火都变得柔和了。 声音里面蕴含着善良,很难令丽人两姐妹把眼前的老人与叱咤风云、名声大噪的雄霸朔北的铁骑大帅联系在一起。 “萧王爷,是我们两姐妹鲁莽行事了,事情没有搞清楚就又杀又打的,我们错了,您责罚我们吧,我们认罚。” 说着,芳草扯着妹妹“扑通”给萧岁寒跪下,叩头谢罪。 月光不再清冷,变得柔和,落在庭院里,原本沉暗如血的暮色似乎明亮起来,王府一片银黄。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事情搞清楚了,我也很高兴。你们起来吧,我原谅你们姐妹了,我有话要问你们。” 第68章 眼神刺人 萧岁寒的声音很轻,像怕吓着两位丽人似的。 “萧王爷,请问吧!” 芳草与妹妹站起来,芳草给萧岁寒施礼。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慈净寺惨案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这些年来我暗地里也一直关注着这件事,也一直派人在慈净寺附近打探消息,打听寻找目击者,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至今没有一点线索。”萧岁寒身子像是往前靠了靠,目光也移向两位丽人,“芳草姑娘、落英姑娘,你们能不能给我提供一点线索,好让我知道从什么地方打开突破口。” 芳草和落英一时间都没有吱声,两人微低着头,眼神落在脚尖上,像是在努力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突然,似乎两人的眼神都起了变化,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 两人那略微波动的神情,令萧岁寒陡地站立起来,他不再矜持,快步走到两人跟前,目光稳稳地落在两人那俏丽的脸上,眼里露出一股焦急之色。 “那天,我与落英在慈净寺后院厨房帮助做饭师兄洗菜,手刚刚伸进菜盆里,就看见妙空法师手中拎着一个包裹,急匆匆地跑进来,说来了不少蒙面贼人,见人就砍,前门和后门都堵住了,像是要杀光寺里人似的,她让我们赶紧跑。我们不知道往哪儿跑,吓得直哭。妙空法师领我们来到院墙边,她想把我们?上寺墙翻墙出去,但寺墙太高,我们怎么也上不去。这眼瞅着哀嚎声和尖叫声越来越近。” “法师突然看见墙底下的那个专门给流浪狗和猫留的猫狗洞。她试着让我们钻钻看,结果我们两人都钻出去了。但我们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央求法师也钻出来带着我们跑。她说她太胖了,这么窄的洞口容不下她。她把手中包裹扔出来,脸色焦急地让我们赶紧跑,去大宛国灵慧寺投奔妙灵法师。这工夫可能是贼人寻来了,她假装从洞口往外钻,堵住了猫狗洞,我们就听见墙里有人喊,你也不想想你这个胖猪能钻出这么小的洞口嘛,接着……接着……” 芳草讲述不下去了,压抑的哭声响起,听起来有些古怪。她双手捂住脸,像蒙上被子抽抽噎噎似的。 众人没有做声,满脸悲情,就那么看着芳草哭泣。 落英把手搭在姐姐肩上,陪着姐姐一起哭泣,两人哭了一会儿,哭声渐渐细了,像喉咙里含着一把刀。 凝神、倾听、思虑,能看出来萧岁寒的思绪跟随着芳草的讲述飘向那深邃、悠远、绵长、痛苦、悲伤的往日岁月。 “法师的惨叫听了让人害怕,我们心里清楚,一定是贼人在砍她,吓得我们没命地往山上跑。寺庙的火着了多长时间我们也不知道,在树林里都能看见那股浓烟直往天上冲。我们猫在林子里眼看着浓烟渐渐小了,估摸着贼人应该走了,我和落英才壮着胆子踅回去,想看看慈净寺到底怎么了。” “等我们到了边缘,差点心没蹦出来,哪儿还有慈净寺,整个房子都烧塌了,黑呼呼一片,没看见四周有人,倒是看见不少官兵在寻找活人。” 说到这儿,芳草故意把脸转向萧岁寒,眼里露出歉疚的光。 “萧王爷,您让兵士找活人,我以为您不想留下一个活口,而他们称呼您大帅,我和落英就以为这一切都是您干的,结果就那样了。” 芳草讲完后,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悲伤的情绪似乎也减弱了不少。落英的情绪已经恢复原样,只是眼神里呆滞和悲伤的神色太明显了。 萧岁寒发出无声的失望叹息。 芳草的讲述并没有提供出有价值的信息,他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在捕捉芳草讲述的每一个细节。 “芳草姑娘,时间过去了十七年,不知道你和你妹妹是否能记得墙里那个歹人喊骂声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比如是哪儿的口音,腔调特点等等。” 萧岁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丽人姐妹,语调沉重而遥远。 芳草姐妹是惨案中的幸存者,如果她们再记不起那些贼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许若想调查清楚惨案,那真的是难于上青天了。 芳草默默地摇了摇头,她的摇头,对萧岁寒来说不次于一座重石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种窒息感。 “姐,你还记得嘛,”落英扑闪着充满了灵光的黑眸看着芳草,“我们两人跟随一群北上开地的农夫家庭,路过什么地方了,什么地方了,我们说这个地方的人说话腔调咋和那个贼人一样呢!那是什么地方了?什么地方呀?” 落英双手拽住姐姐的胳膊,语气急躁起来,脸色微红,恨不能立马想起那个地方叫什么。 萧岁寒眼神也明亮起来,充满了期待和渴望的眼神在丽人姐妹脸上来回流转,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线索,他绝不能放过。 萧氏兄妹也把充满了期待的目光落在两姐妹身上,两姐妹感觉到了萧家人眼神里的重量。 “叫……叫……”似乎名字就在嘴边,脱口而出,但芳草就是脱不出来,急得略微有点翘的鼻尖冒出了细密汗珠。 窗外很黑,像暗雾弥漫着,隔着窗户看不清外面景色,一片灰暗之中依稀闪烁着几点昏黄的光。 陡然,芳草举起手指指窗外的黑夜,眼里闪露出一抹惊喜,急忙启唇说道:“黑,黑,黑鸡村,对就是黑鸡村,那个地方人家房前房后散跑的都是黑色的鸡,那个地方就叫黑鸡村。我们住在村里一家很旧的旅店,进进出出旅店和店家说话后面都坠一个‘嘛’字。” 当芳草口中说出黑鸡村时,萧岁寒已经按捺不住心中喜悦,轻易不笑的脸流露出满脸的笑容,不断地点头,嘴里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十七年前的惨案就要真相大白了,那无辜死去的一百二十六个冤魂就可以在地下瞑目了。” “父王,您可知道那个黑鸡村在什么地方?”萧云邈问道。 “知道。”萧岁寒用那溢满了喜悦神色的眼眸看了一眼围在他身边的人,口中露笑,“我带领萧家军去洛州平定叛乱,才知道在洛州通往太原府的交界处有那么一个盛产羽毛是黑色鸡的村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村子的祖上是在北方战乱时期,从漠北和朔北逃离的大量边民,彼此通婚繁衍形成了现在的村子。由于那个村子建在了北上南下的交通要道上,所以很繁华。说叫村子,但我看其规模有幽州城一半大。现在十七年过去了,可能发展得更繁华。” “父王,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云邈眼里有种跃跃欲试的神采。 “什么也不做!” 萧岁寒口气尖锐。 “为什么?” 萧云邈与哥哥、妹妹、丽人姐妹交换着困惑的眼神。 “这一两天,你干爹就回来了,他到后我们坐下来好好谋划一下,没谋划之前,切不可妄动。” 萧岁寒目光锐利而严厉地从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两个丽人脸上扫过。 “你们要知道,敢做下这等大案子的绝非寻常之辈,歹人谋杀的不是慈净寺妙空法师他们,而是淑妃娘娘,只不过歹人担心事情泄露,所以诛杀了所有人,这样无人再知晓慈净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就是为什么寺内众人无一幸免的因由。敢如此胆大妄为的人,职位只能在我之上。你们想想,敢同时得罪皇上和幽州王的,能是什么人?或者在大周国谁不怕得罪皇上和幽州王,这么说你们明白了?” 萧岁寒的眼神在小儿子脸上驻留了片刻,尽管他极力掩饰,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在他眼底深处隐藏着一抹恐惧之色。 “所以,你们不能有任何举动。” 听完父亲一席话,萧云邈后背冷汗直流,父亲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了,显而易见,答案就摆在眼前。 谋杀淑妃娘娘,那一定是淑妃娘娘碍着那个人的事了,能让淑妃娘娘碍着事的人应该在宫里,那么宫里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呢?不言而喻。 “慈净寺惨案发生后,我一开始还没有琢磨透,后来思路清晰了。” 萧岁寒捻捻一大把的粗硬胡须,若有所思地皱了皱宽眉,突然,他把脸扭向丽人俩姐妹。 “你们俩姐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岁寒仔细审视着丽人两姐妹的脸,两姐妹能感觉到对方那对澄澈的眸子里闪着慈祥、和蔼和温柔之光。 “事情搞明白了,就该散了。”芳草心里酸楚的想。 但无论是从芳草表情来看,还是观落英眼神,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似乎都不愿意离开王府,仿佛府里有两人牵挂的东西。 芳草不愿离开,是因为心里有了一个人的影子。此番一离开,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碰上。 而落英不愿意离开,是因为她已经注意到了,站在对面的那个同样与二王子一般魁伟俊朗的年轻将军的眼神,总是像是不经意地往她身上瞟,她情窦早开,当然知道男人那欢喜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既然那个年轻将军也叫萧王爷为父王,那他肯定是大王子了,是世子。既然世子有意,她何乐而不为呢? 可她心里万般惆怅和无奈。 她很清楚,富贵官宦人家的子女对自己婚姻根本就做不了主,他们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男女双方家庭地位相等,财势相当。 看着眼前这个萧家人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腰间带着佩饰。毫无疑问,无论拿出哪一块佩饰,它的价值都够自己这辈子吃喝了。 这之前,那个王妃,头冠上镶满了翡翠与珠宝,哪一颗单论都价值连城。 权势滔天,财势震山,又是大周国朔北之王,响当当的豪门人家。 而她与姐姐就是一个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孤儿,虽说现在给一家波斯人开的香水商行叫卖香水,但说心里话,她早就厌恶了与姐姐四处奔波叫卖香水的这个营生,想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安生过日子。 即便是世子有意,萧王爷和萧王妃又岂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呢?快死了这条心吧,就当白日做了一个梦而已,落英幽幽地想着。 有些事不能明说,只能装在心里,因为说了会适得其反。 青涩爱情最是让人心惊肉跳,落英小心翼翼试探着给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幽暗凝视,她希望他能看懂。 他能看懂,但很无奈,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回王爷话,我和妹妹再在幽州待上那么几天。稍后,或许去云中城,或许南下往京城方向走,商行老板正在犹豫不决之中,我们姐妹正在等他做出决断。” “哦,你们姐妹是那两个香水姑娘吧!小女清儿跟我叨咕过,这下对上号了。不过,你们暂时不要去朔北了,边军关闭了与大契通商关卡,什么时候开通现在还定不下来。” 芳草用肘轻触妹妹,两人“扑通”跪下,芳草眨眨眼睛,忍住泪水:“王爷,芳草自知慈净寺惨案背后黑手遮天蔽日,芳草与妹妹身单力孤,恐难报了慈净寺妙空法师惨死之仇。如若大仇得报,必寄托于王爷身上。”芳草与落英给萧岁寒叩头拜谢,叩完头,两姐妹站起身,像是略微迟疑了片刻,“王爷,方才莽撞闯府,如果王爷不责罚芳草与妹妹,芳草与妹妹这就告辞,离开王府。” “芳草姑娘、落英姑娘,你们放心,本王不会饶了那帮害人社鼠。只是此案办理起来需颇费时日,不能一蹴而就,还望两位姑娘有些耐心。”萧岁寒左右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和女儿,“灏儿、邈儿、清儿,你们代父王把芳草和落英送出王府,不得任何人对两位姑娘无礼。” “芳草与妹妹再次谢过王爷。”芳草与落英给萧岁寒行完礼,而后又一一给萧云灏、萧婉清和萧云邈行辞别礼,很不舍地退出厅堂。 萧云灏与弟弟、妹妹给父亲施礼,然后退出厅堂。 萧云邈跑去药房取了接骨散,跟随哥哥与妹妹,护着芳草与落英往厅堂外走去…… 破晓无情地到来,霞光万道如同万把匕首刺破苍穹,倾洒而下。 汉白玉浮雕,青花瓷檐椽,紫铜包边,梨花木点缀,幽州王府前,既热闹又安静。 一千人的护卫队,按四列纵队排列起来,那也是浩浩荡荡。一千个艳丽的红色披风在风里舞荡,如同红色浪花在翻卷。 戈铤金甲,照耀天地。 萧云灏披挂整齐,骑在一匹银甲的高大黄骠马上,马鞍山挂着一杆寒冰玄铁打造的乌黑丈八蛇矛,但见枪杆长一丈,枪尖八寸,刃开双锋,枪头作游蛇形状。 一副明亮的铠甲,身后飞扬着长长的赤色披风,如烈火般燃烧。四肢壮健,肩膀宽阔,柔顺垂直的墨黑头发,眼眸如黑曜石,英姿雄武的气势一点都不输他的父王,甚至连那丝浅笑也一模一样。 他一副威严有力的样子,正如他有朝一日将会成为新的朔北之王。 他站在队伍最前面,面容像朔北一样坚毅、刚强与勇敢。 萧家军浅蓝色狼头旗帜在他头顶迎风飘扬, 犹如一座由枪矛、旗帜和刀剑组成的钢铁森林,缓慢向前移动着,尖利兵刃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萧云灏是幽州世子,幽州王的继承人,他有自己的打算,他自认为有父王的行事谨慎,雷厉风行,又有年轻人的野心勃勃,想建功立业,为自己积攒功勋,更不缺乏力量、勇敢和坚毅。 金戈铁马的队伍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幽州城里已经有些年头没看见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阵势了。这样的阵势虽然不大,但一样可以气吞万里如虎,振奋民心。 落英掩映在人群中,娇丽的脸上充满了惆怅,秋水明眸痴痴地望着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萧云灏。但见他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如骄阳,剑眉下双眸璀璨如寒星,一丝忧虑便涌上心头,昨夜梦境犹在枕边,孤影叹单,不知不觉泪成行。 萧云灏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犹如隔着万重山,使她无法倾诉心扉,把希望寄托在风影传音上,但愿自己的呢喃能在他耳边萦绕。 幽州王与王妃站在王府门口,眼见着大儿子带着队伍渐渐走远了,他们那多少有些惆怅的面色露出些许不舍的表情,彼此对望一眼,转身回了王府。 萧婉若与妹妹似乎没有离开的迹象,两人不是还想看看那远去的哥哥背影,而是兴味都在站在她们身边的二哥身上,但姐妹两人兴味截然不同。 “胸藏文墨虚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 大妹萧婉若目如秋水,站在白玉石阶上,笑盈盈地盯着萧云邈,娇美的容颜跃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她总是这样,一见二哥脸就红,可见大哥时却没这样的感觉。 定然是妹妹与她姐姐说了自己在父亲面前吟的那首大漠风光的诗,使颇善诗词歌赋的大妹感了兴致,才有了这番感慨。 “婉若,小妹之言多有虚夸,我只不过是即兴说了几句顺口溜而已,你现在再让我吐口成诗,我吐出的便是口水了。” 萧云邈心思不在诗上,也没有那时间去探讨什么诗词歌赋,他还要赶去那条破巷,找到狄利昂,让他随自己北上。 “二哥,的确是婉清告诉我的,但有没有虚夸,你我都知。即便是那些学富五车的学子,如果不是天资聪颖,文思敏捷,断然不会出口成诗。二哥,那首诗虽然只有短短四句话,但已经映照出你文采飞扬、才气逼人的苗头,云深不知处,只缘身在其中。”萧婉若盈盈一笑,满眼思慕地望着萧云邈,“二哥,我知道你有事情要办,急着离开,待你闲暇之余一定要来找我,我有一些解不开的对子,你帮我解解。” “那好,婉若,等我有时间,我们再坐下来探讨什么诗词歌赋。不过,我现在真的要走了。” 萧云邈说着就要迈步,却被萧婉清一把扯住,一脸焦虑地问道:“二哥,你这是急急忙忙干什么去?” “父王让我去趟漠北,我得找个人陪我一起去。要不被人绑了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萧云邈带着那么点诙谐意味的话语,却叫妹妹打了一个冷战。 萧婉清立马想到,那可是鸟都不愿意拉屎的地方,荒无人烟,冰冷刺骨。不过,喜欢刺激和挑战的她,倒是愿意亲身经历一下漠北的寒冷。 “漠北!那带我去,”萧婉清嘿嘿一阵讪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被绑了,我帮你传信不就完了吗?” “没完!”萧云邈大喊道,却说得大声了。 声音划破王府豪华门楼上空的静谧。 “怎么没完?” 萧婉清挑眉,脸上挂着一丝顽皮的微笑。 “你想想,我带上你,怎么可能我被绑了,你没绑?要绑也是你被绑啊,怎么可能是我?”萧云邈看着妹妹的眼,眸子里露出一丝狡诈之色,“一但你被绑,我也只能束手就擒。” “为什么?” 小妹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笑,像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 “因为歹徒用你性命威胁我,我只能举手投降,乖乖地让他们绑了我。” 视线相对,萧云邈可以清楚地看见妹妹受的打击有多大。 可大妹萧婉若听了哥哥这话,却一如既往地教她不寒而栗,仿佛事情已经当着她的面发生了,她后脊顿时生出了一层冷汗。 “可也是啊!” 萧婉清嘴角浮起一抹尴尬的微笑。 “什么可也是啊!”萧婉若听不下去了,睁大眼睛瞪视着两人,“你们能不能别谈论什么你被绑啊他被绑啊什么的,多瘆人啊!你们都绑绑了,我怎么办啊,谁帮我解对子啊!” “我和二哥人都被绑了,还想你的对子?有没有心啊!姐!” 萧婉清回了姐姐一个瞪视。 似乎,萧婉若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泛泛地作了一个微笑,扭身进王府了。 第69章 打死他 “二哥,那个帮手是谁?” 萧婉清语气恢复自然。 “我想让狄利昂跟我去,我这就去找他。” “你不带我去漠北,那我跟你去破巷。” 语气平静而坚决。 萧云邈头一扭,身子一动,往破街走去,妹妹随之。 “二哥,昨晚之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嘴那么欠,把你与芳草和落英对话告诉母妃,害得你和芳草姐妹差一点被母妃杀死。” 语气中透出一抹内疚和自责。 萧云邈淡淡地一笑:“婉清,我如果是你,可能也会那么做,我怎么能让自己父王被不知从何处来的两个黄毛丫头坏了名声?” “二哥,那你不记恨我?” 语气里很显然充满了“令人震惊”,萧婉清扬起一边眉毛,笑了,笑得很灿烂,很开心。 “婉清,哥哥怎么会记恨你?”萧云邈扭头看看愧疚依旧挂在脸上的妹妹,“我不是说了嘛,或许我也会那样做。” 萧婉清脸庞顿时焕发光芒,努努柔嫩粉亮的嘴唇:“我还以为你会生气不理我呢!我昨晚一宿都没睡好,想今天找个时间给你赔罪。” 妹妹既兴奋又紧张,脸很有礼貌地红了,十指彼此紧扣,喃喃细语让萧云邈心中陡地升腾起一抹爱怜,有种情不自禁想拥抱她一下的那种冲动,但他不敢放肆。 “小妹脸红起来更漂亮,她不管怎样都漂亮。”萧云邈看着妹妹那张俏脸想。 自己这个小妹妹打小就喜欢黏着自己,每一次从德惠山庄回来看望父王,她都喜欢把自己那双削瘦的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让他背着她沿着假山快速跑上那么几圈。她则闭上眼睛,享受着那瞬间腾云驾雾、头晕目眩的感觉。 现在,当初的小妹已经长成了手指纤细如嫩荑、肌肤白皙如凝脂、美丽项颈像蝤蛴、牙如瓠籽白又齐、额头方正眉弯细、微微一笑酒窝妙、美目顾盼眼波俏的大姑娘,加上男女授受不亲,他必须与妹妹彼此保持着一定距离。 当萧云邈往往讲出当时那些亲昵场景时,萧婉清就假装露出吃惊的表情,问道有那事嘛,有那事嘛。随即咯咯笑着,一脸羞赧,面红耳赤,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她无所顾忌、天真烂漫的童年。 萧云邈早已经把她融入到了自己生命里,别说妹妹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就是做了他也不会计较和介意,她是他妹,他责无旁贷地应该爱护她。 “二哥,你没发现丽人两姐妹的眼神不对劲吗?” 萧婉清扭头,一脸神叨叨的表情。 “咋个不对法?” 语气透出一丝心不在焉。 “二哥,”萧婉清黑眸直闪,“你真没看出来,还是跟妹妹我装糊涂?” 她嘴角微翘,牵出一抹佯装的不悦之色。 “婉清,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再说我一个这么有教养、懂礼貌、文质彬彬的五好少年,怎么能像那些白丁俗客那样,紧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看个没完呢!” 萧婉清默默点头:“也是,尤其昨晚父王还在场。”萧婉清突然靠近萧云邈,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二哥,情不知所起,只在一瞬间。丽人两姐妹眉梢眼角暗流涌动,双双沦陷了。那个芳草迷上了你。而妹妹落英嘛,却看上了大哥,而且大哥也有那心思。只可惜大哥去了朔北,不知道什么时候返回,这檀郎谢女身处两地,情难圆啊!倒是二哥,近在咫尺,手到擒来。” 萧云邈噗嗤一笑:“咋形容的,我还饿虎扑食呢!行了,婉清,别瞎操心了。天不老,情难绝。只是大哥是世子,婚姻大事必经父母同意。” “二哥,父王开通,曾经对我们说过,谁的婚姻谁做主。但母妃却说怎么地也得门当户对吧!看来堡垒在母妃那儿。芳草,你可以天天见。只是苦了那落英,只能绿珠垂泪滴罗巾了。” 萧婉清杞人忧天般地叹息一声。 “还痛哭流涕呢!”萧云邈又怼了妹妹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两人相爱,会走到一起的,我们就不要再去操那份心了。” 兄妹两人正在一边聊着,一边说着话。 突然,一个拐弯处传过来人声喧闹的声音,兄妹俩紧走几步,在拐角处可见一队幽州城护卫队,押解着十余个像是罪犯模样的人,沿着狭窄弯曲的小巷,往府衙方向慢腾腾走去,他们低头默默无言,人人脚上都戴着脚镣,双手被捆绑着,串成了一串,金属摩擦着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哗啦、哗啦”声响。 兄妹俩人驻足,看着眼前肮脏龌龊、衣衫褴褛的罪犯,有些罪犯身上明显带着伤,那是严刑拷打后的结果。 他们因为走得很慢,护卫队无情的皮鞭“啪啪”地落在他们身上,队伍里不时传出痛苦的哀嚎和呻吟声。 护卫队两侧拥挤着不少民众,尤以女人和孩子居多,他们用充满了恨意的目光阴沉地瞪视着罪犯,像是极力压抑着愤怒的狂潮,仿佛这些罪犯侵害的是他们的家人或者财产。 只见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哀嚎着从人群中挤过去,不管不顾地用手粗暴地把卫兵推到一边,冲进罪犯堆里,揪住一个穿得破烂的家伙,巴掌、撇子甩了上去。 女人一边打,一边口中哭嚎着喊道:“打死你,为我女儿报仇。打死你个该挨千刀万剐的,打死你这个祸害。” 打得那个家伙也不吱声,就像受惊的猫一样,蹒跚着后退,直往同伴身上躲。结果他没躲过去,被女人双手掐着脖子,他脸如死灰,趔趄着被脚上铁链绊倒。他这一倒,女人骨瘦如柴的手臂似乎很难支撑住自己身体,女人趴倒在他身上,牵连了左右两个罪犯一起倒下。 现场有些混乱,尤其罪犯堆里更是被一根绳索绞缠得犹如乱麻。 女人原本呆滞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即便倒下也没放过那个人,尖叫着喊着,继续扑在那个人身上,嘴巴俯在那个人臭烘烘的脖子上就是一顿猛咬,咬得那个家伙发出窒息般的嚎叫。 难以想象,女人的动作竟然能那么快! 四周人群都满脸惊惧地往后退着,生怕疯女人咬上自己。其实,疯女人扑咬对象明确。 从她口中能听出来 她攻击的那个家伙极有可能害了人家女儿,否则,人家娘不可能不放过他。 等两个护卫跑过去把疯女人拽起时,猪嚎霍地停止,那个家伙的脖子已经被咬烂,伤口处“扑哧、扑哧”直往外喷射着鲜红的血液,犹如红色喷泉。 那个家伙疼得双手捂住脖子,嘴里冒出红色泡沫,他身体抖动了几下,覆满了血迹的双手便停在脖子处不动了,眼睛空洞洞地直瞪着蓝色苍穹,他死了。 再看那个女人呆呆地站在尸体旁,满嘴通红的血液,顺着嘴角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女人面目狰狞而可怖,面对死亡,她脸上没有丝毫恐惧,镇静得令人恐慌。 她脸上的那种表情,一看就是肆意发泄情绪后的快意,她像是大仇得报的样子,用布满了老茧的手指快速涂抹了几下嘴角,结果嘴角被涂抹成了吃人的怪兽。 此时,更多的血从死者脖颈涌出,在尸身下聚集成血潭。 街道上尖嚎的声音,吵到了两侧人家,他们纷纷跑到街上看发生了什么状况,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越聚越多。 这时候,人群开始一阵阵骚动,互相指责、推挤、咒骂,也说不准是咒骂罪犯,还是咒骂押解的守护队。近处的人蠕动着推搡着让路,远处的人却想挤进来看热闹,愤怒、恐惧与憎恨构成的响雷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像是要将罪犯和整支护卫队吞没。 开始有人向罪犯投掷东西,什么脏东西都有,谩骂中还混杂着一些呼声,石块、污泥、烂菜,以及各种脏东西从护卫队头顶嗖嗖飞过。 街道两侧人潮汹涌,像要把护卫队挤扁,护卫队则拼力维持防线,有一棵腐烂的白菜砸到一个护卫队队员头上,把他惹急眼了,他抽出配刀就用刀背拍打那些拥挤着他的民众脑袋,被打民众开始与其撕巴扯拽起来。 萧云邈嗅出了灾难的味道,跑上前对着罪犯吼道:“不想被砸成肉泥就赶紧往前跑。” 罪犯跑动起来了,虽然跌跌绊绊、磕磕碰碰,但速度还是快了许多,但被咬死的那个家伙双手依然拴着绳索,绊住了这个队伍,两个罪犯踅过身来,合伙把拴住死尸双手的绳索死劲撸下来。 萧云邈又让护卫队堵住那个狭窄道口,挡住汹涌而来的暴民。护卫队队员一般都认识萧云邈,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个看上去是小队长模样的三十多岁粗脖子男子,让护卫松开那个女杀人犯,指挥着手下拼命挡住暴民,留出一条缝隙让罪犯迅速跑过去。 女人趁机溜了,带着满嘴血迹。 一块凸凹不平的石头向萧云邈脸上砸来,他身子一扭躲过去。 第70章 狗奴才 “二王子救我,二王子救我!” 怎么是狄利昂的声音? 萧云邈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最后一名矮小的罪犯被前头的绳索力道牵拽着,跌跌绊绊地跟着往前跑。 由于腿短,他只能蹦蹦跳跳,要不就得被带个跟头。 他不时地回头看着萧云邈,嘴里高喊着,脸上露出万分焦虑不安的神色。萧云邈脸色一凛,那是狄利昂吗?可不是他,是鬼? 他原本就丑陋,如今看上去不但丑得没边,面部还狰狞恐怖,双眼深陷,活像两个墨色的窟窿,四顾茫然,毫无神采。脖子有些血肿,像胖了似的。面皮的血迹已经风干,血红得像是脸皮被残忍地剥掉,露出里面血淋淋的嫩肉。双腮里面像是塞了李子,鼓胀起来。原本粗壮的手臂,骨瘦如柴,双腿在破烂的裤子里蜷曲成了令人作呕的形状。 他看起来正如一片弱不禁风的孤叶,一阵强风便足以将他吹动飘散,他的遭遇一目了然,他被暴力了。 他看上去,骨架似乎支离破碎,他的胸膛正随着轻浅急促的喘息,韵律有致地起伏着。 就因为他丑陋,父王让萧云邈断了与狄利昂的关系,但萧云邈执拗不从,他觉得与这个丑人很投脾气,很谈得来,两人之间就像情侣似的有聊不完的话题。 狄利昂的双臂异常有力,轻功超群,攀爬树木和高墙如同猴子一般,轻轻松松,两人经常在他住的那幢宅子,追撵嬉戏,丑人带给他许多家人不能给予的那种情绪肆意挥洒的欢乐。 萧云邈瞬间皱起了眉头。 “他怎么成了罪犯?难道他的手又痒痒了?” 一股毫无预兆的嫌弃隐隐地从他的眼里流出,但不管怎样,两人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即使不救他,但总要礼貌性地关心一下不是? 萧婉清也拧紧了黛眉,她看了二哥一眼,好像他无动于衷。 忽然,她想起来二哥已经忘了先前的不少事情。 狄大哥被打成这样,护卫队是有意的,那个诸葛春八成是有意借着全城大搜捕的机会,逮住二哥的好朋友以盗贼治罪,就是给二哥难堪,可二哥好像完全忘了他与狄大哥的好,两人的好几乎是护卫队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好你个歹毒的诸葛春!萧婉清眼里忽然燃起暮色中的红光,宛如萧家家徽的恐惧之狼。 但因萧云邈的注意力放在狄利昂身上,忽略了妹妹的眼神,他看似平静地瞥了妹妹一眼,两人拔足朝一直往前狂奔的罪犯跑去。 “又偷了几两银子?” 萧云邈这边小跑跟着,那边丝毫不掩饰语气里那抹蔑视和挖苦。 押解罪犯的两个护卫队队员,本想阻止这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子弟与罪犯搭讪,但退回一看是幽州王府二王子,便无视,自顾自地吆喝着罪犯继续猛跑。终于,以一个罪犯累倒在地,并把其他罪犯都拽倒而结束了这次拔足疾奔的狂飙。 “二王子,”狄利昂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流的汗把脸皮干枯的血迹冲刷得花里胡哨,面孔恐怖得都能把鬼吓死,“请相信我,我没偷一毫一厘的银子。我只是想找掌柜的要回自己的工钱,哪里知道他们全家被灭了口,吓得我赶紧跑了,哪——” “等等,狄利昂,你说的是哪家掌柜的被灭了口?” 听见狄利昂说的话,萧云邈猛抽了一口冷气,他粗暴地截断他,露出一抹颇为古怪的眼神。 “就是住在石头街的那个阿达拉酒行掌柜的。” 什么!一时间,萧云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直勾勾地盯着狄利昂看。 狄利昂竟然就是哥哥口中说的那个贼,还说他没偷东西,萧云邈恨不能立马甩他脸上两个大耳刮子,打得他找不着北。 “狄利昂,你没偷东西,护卫队抓你干吗?你现在知道这是要把你带往哪儿吗?” 萧云邈往后挪了几步,他身上的臭味实在让人讨厌,依旧直直地盯着狄利昂的脸,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嘲弄之色。 狄利昂听明白了,眼前这个豪门王子是不会出手救自己了,他那一大一小的瞳仁里有光在一瞬间熄灭,让他无端觉得很失望。 脖子因紧张而僵硬,狄利昂将满是汗水的粗厚手掌在脸上抹了抹,用嘶哑而紧张的声音回答道:“二王子,我知道你认为我是贼,但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是清白的。”有好一阵子,他委实太过恼怒,二王子把他当成了真正的盗贼,他狠狠地瞪着萧云邈,发泄心中不满情绪,“我因高度紧张,跑的时候脚下一滑,跌落房下,跌破了后脑勺。铁甲军全城大搜捕,因我解释不清楚后脑勺受的伤,他们把我好一顿打。我只能实话实说,但那个狗娘养的诸葛春还是让手下人把我送往府衙定罪。” 萧云邈竭尽所能克制自己,方才没有掉头离去。他皱起眉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他看懂了妹妹“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应该救他”的眼神。 “混蛋!”一个护卫狠狠踢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罪犯一脚,凶恶恶地骂道,“都他-娘的滚起来,滚起来!” “但你还是梁上君子,即便是你双手空空。” 声音轻柔,却如锐利皮鞭破空,“啪”地抽在狄利昂脸上,只见他满脸肌肉痉挛般地抖动,就像是得了伤寒病似的。 狄利昂恼怒至极,恨不能立刻把身上锁链敲个粉碎,把那些欺负他、鄙视他、嘲讽他、挖苦他,甚至殴打他的所有人都掐死。 当然,他也不会放过这个自称是他最好的、明知他是无辜的却见死不救的所谓朋友。 “二王子,您看……” 那个小队长恭恭敬敬地站在萧云邈身边行着礼。 他身形高大,只是颈项粗得像猪脖子,又肥又胖,像是得了粗脖梗病似的,护卫队制服上沾满了血迹,明亮的眼瞳里闪烁着几分凶光。 除了狄利昂,其他人都站起来了,准备继续前进,堵截暴民的护卫队队员也都撤了回来。萧云邈望见远处那个狭窄路口横竖躺着几个人在地上哀嚎、呻吟…… 下手够重的,萧云邈转回头看着小队长。 “叫什么名字?” 高高在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轻慢。 “苟鲁才。” 他眼睛瞄了街角还在地上哀嚎的那些人一眼,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狗奴才,这名起得赫亮。”萧云邈大声赞道。 萧婉清委实忍耐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看见苟鲁才脸拉得老长,鼻子底下留着的那撮淡黄胡须抽动着,但他只能忍着,保持沉默。 眼前的主他可惹不起,一个是王子,一个是郡主,而且这两个人武艺高强,弄死他就跟大拇指碾死石墙上一只苍蝇。 “二王子、二郡主,我叫苟鲁才。” 声音略微重了些,像是很不满意的样子,他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苟鲁才,这个人我刚才审问清楚了,他是清白的。现在就放了他,其他人你们送往府衙定罪。” 萧云邈神情挑衅般地看着那个小队长。 什么!难道二王子没有放弃我啊!那他刚才那神情,冰冷得像是要把人冻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狄利昂呼地拔地而起,站在萧氏兄妹跟前,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萧婉清从未见他这么开心过,因为他自卑感很强,心里像负着一座大山,脸上很难有笑,并如此开心。 “二王子,他们都是诸葛指挥使亲自审定的案子。尤其这个丑陋的侏儒,死咬住没偷盗任何东西,对这种死不悔改的家伙是要重判的。” 苟鲁才斜睨了狄利昂一眼,转而审视着萧云邈的脸,眼神如灵猫一般小心翼翼。他知道王子想要救这个侏儒,所以语气有些强硬,似乎毫不妥协。 整个幽州城护卫队大半以上的人,都知道这个侏儒与王府的二王子私交甚好,诸葛指挥使也是故意下手重了些,颇有打狗给主人看的意思。 “苟鲁才,诸葛春审定的案子也会有错,要不怎么最后都得送到府衙再过一遍筛子,才能定罪。” 萧云邈强制压住怒火。 “证明不了盗窃任何物品,就把人送往官府定罪,岂不太儿戏了?” “二王子,还望见谅。身为官差不由己啊!我怎么能半路放走一个罪犯呢?回头,这要是有人捅到诸葛指挥使那,我是要被治渎职之罪的。” 苟鲁才倔傲地抬起头,口气里隐含着一丝轻视,唇上隐隐掠过一抹嘲弄之色,他有些得意。 “狗奴才,跟我打起官腔来了?” 萧云邈乜斜地看着他心道。 ”谁人不知,那些有权有势的都被你们收了好处给放了,没有给好处或者家里没人管的都被你们送往府衙治罪了。” “怎么,勒卡勒到本王子身上了?” “苟鲁才,照你这么说,你们诸葛指挥使从不犯错,犯错的是别人喽。” 萧云邈再次斜睨了一下苟鲁才,给了他一个玩味的眼神。 第71章 不是打家劫舍吗 “你回去告诉诸葛指挥使,本王子不日就要去五城兵马司检查审核他办理的所有案子,抓捕后他放走的每一个嫌犯,包括你们每一个人是通过什么路子进到五城兵马司当差的。如若要让本王子抓住把柄,本王子是要把牵扯出的所有人都治罪的。” 萧云邈说的话让苟鲁才听得心惊胆颤,他的得意之色倏然从脸上消失,宽阔的平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汗珠。 他心中清楚,不光是他,整个护卫队凡是当个小头目的,那都是给诸葛春使了银子的,查谁,谁都够喝一壶的。 “这这这这,”苟鲁才牙齿打颤,就像敲瓷盘似的,他害怕地正了正身子,“二王子,你身份尊贵,豪奢放逸,气逾霄汉,我只是个连豆粒都不是的护卫队队员,你就抬抬手放过小人吧!” “苟鲁才,你不会连这块青玉都不认得吧!” 萧云邈说着从腰间取出那块青玉腰牌,举在手中让狗眼看。 苟鲁才想伸手拿过去看看,但对方没有让他拿着看的意思,苟鲁才伸出去的手停留在空中很尴尬,但也只能更尴尬地抽回。 苟鲁才的浑浊视线透进腰牌表面那细密的纹路,眼神被腰牌正面那几个笔锋刚劲的清晰字体深深吸引。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 苟鲁才紧锁着眉头,频频点头,腰牌绝对是真的。 怎么眼睛都没眨,摇身一变,王子就变成了从六品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大人,成了自己最直接的上司,难怪人家说话口气如此强硬! 苟鲁才眼睛盯着腰牌,眼里充满了钦慕之色,敢情人家当官就像放屁,屁都没放,官衔就已经有了,这官当的也忒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如若不是给诸葛指挥使硬塞了二十两银子,可能连这个小队长都混不上,可这送出去的银子还没弄回来呢! “苟鲁才,你心里明镜似的,我手中的青玉与你们那个什么诸葛春腰上别着的腰牌可不在一个天平上,孰轻孰重,我相信你能分得清楚。”萧云邈把腰牌掖进腰带,“你现在赶紧把人给我放了,我当没你刁难我这码事,否则,哼……” 在整个朔北地区,这大大小小的州府县乡各级官员,哪一个不都是人家老爹说得算,给儿子一顶六品乌纱简直就像眨眼般轻松。 苟鲁才把手一挥,指着狄利昂:“把这个侏儒,啊不,这位小爷放了。二王子已经审清楚了,他是清白的。” 还算识时务,可手下比苟鲁才会做人。 在萧云邈让苟鲁才放人时,已经凑过来两个护卫,护卫一边给狄利昂解着绳子,一边不断地冲着萧云邈紧着点头微笑,像是故意让二王子记住他们的脸似的。 被押解的其他罪犯眼睛都长了,在这十几个罪犯里最不起眼的那个侏儒,竟然是人家皓月当空萧王子的朋友,萧王子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在路上就给放了,他们那个羡慕嫉妒恨啊,自己怎么没交一个这么有实力有势力的朋友啊! 萧云邈看见狄利昂脚上铁链被除去,双手绳索被解开,从衣袖处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扔给他,扔银子那个潇洒劲儿,让苟鲁才妒忌得就像站在烧热的铁板上,不但眼红,脚也热啊。 萧云邈看见苟鲁才还没动地方,心生厌烦,摆手让苟鲁才带着那帮护卫队押解着罪犯赶紧离开,他还有事要办。 苟鲁才带人押解囚犯走了 萧婉清过来见过狄利昂。 狄利昂见状,倏地跳开,彼此保持一定距离。 他羞红着脸说:“郡主,让你看见狄大哥这个样子,太难为情了,浑身又臭烘烘的。” “狄大哥,你是我和二哥的朋友,我不介意。你不用不好意思,待会儿我哥与你说完话,你去洗个澡,换件新衣裳。” 狄利昂感动得简直要泫然而泣,人家那可是王府的金枝玉叶,她不嫌弃自己是不想让他尴尬和难堪,但他自己讨厌自己。 “狄兄,我妹妹不是已经说了嘛,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去石头巷那个掌柜家找我们,如果我们不在,就去五城兵马司找我们,我要去那里选一件兵器。” 别在废话了,赶紧离开吧! 狄利昂对萧云邈和萧婉清行毕谢礼,后退着离开了。他一离开,萧云邈与妹妹往石头巷走去。 幽州城阿达拉酒行老板姓妫,是京城妫家经营的阿达拉酒行老板的族姓亲属。其实,大周国设在全国各地的阿达拉酒行分行,包括设在漠北松漠城的阿达拉酒行都由妫家族人经营,除了朔北云中城的那家阿达拉酒行。 云中城阿达拉酒行由一个叫周邦鋆的人经营,他之所以能经营阿达拉酒行皆得益于她的姐姐。据传她的姐姐是朝廷里某个妫性大人的外室,周邦鋆因酒后失态用碎裂的酒瓶扎死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为了躲避对方纠缠,为了保命,周邦鋆按照姐姐计策,远走他乡,不远数千里奔逃,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塞城池云中城开了阿达拉酒行,定期由幽州城酒行送货。 这妫家院落是石头巷里最豪华的一所宅子,三进大庭院,五六间用上等木料建造的房子,青砖灰瓦。室内有镂空浮雕家具,有镀金装饰,阳光透进,金光闪亮。 门前两扇朱漆大门透着古韵,彰显着妫宅主人的富有。但短短几天就残破不堪。 朱漆大门被府衙贴上了封条,这难不倒萧家兄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吸力纵身一跳,跃上一丈来高的院墙。 院子里腥气很重,外院泥土地与鹅卵石铺就的相间地面可见血迹斑斑,如同褐色地面绽放着一朵朵赤花,大小不一,边缘不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萧瑟而荒凉的寒意,静寂幽邃的院落让人感到有种人走院空的凄凉心境,就像秋末提早到来,无数离枝黄叶纷纷扬扬飘落尘埃的那种心境,令人心里难受。 萧云邈与妹妹跳进院子,院子里被踩踏得犹如万马奔腾,根本看不出来是歹人所留,还是抓捕和搜查的铁甲军所为。 两人又进到几个房间,每一个房间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萧云邈以为方士遒所带的那些大宛杀手,目标是父王,不太可能会为了妫家隐藏的金银珠宝感兴趣,即便感兴趣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翻腾,那得带来多大的动静! 倒是那帮被父王由铁甲军改成的护卫队的行为甚是可疑。 他们明着是来抓捕毒酒事件嫌犯酒行掌柜的,但看见掌柜家被灭口就应该及时通报府衙,由府衙派员来现场勘查。不过,从现场情势来看,八成是那些护卫队知道这是幽州城最有名气的酒行掌柜家,不知道掌柜私下里积攒了多少钱呢!所以,估计是金银珠宝的诱惑力,迫使他们的双手都没有闲着,把个掌柜家翻得翻天覆地。 那些大宛人即便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也被这一团糟的现场淹没了,萧云邈心里气得鼓鼓的,这个诸葛春干别的不行,干这种“打家劫舍”、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却不遗余力啊。 “好你个诸葛春,你等着!等爷爷我腾出手来,一定把你这个狗才治得服服帖帖,手有多长伸多长,多长一点,我都剁了它!”萧云邈气哼哼地骂道。 “二哥,妫家这么乱,像是有人在翻找银子或者值钱的东西,能是与咱们打斗的那些杀手干的?这妫家表面应该有些值钱的东西,可没见着一件。” 萧婉清额头蹙紧,口气里已经透露出一抹怀疑。 “是幽州城护卫队干的,其实,问问那个活下来的孩子便知道了。” 口气听似枯井无波,但在心里萧云邈气得直骂娘。 “二哥,回去告诉父王,如果任由护卫队这么胡来,幽州城的百姓早早晩晚得造幽州王府的反。”萧婉清好像骂了一句脏话,“这不就是明着打家劫舍吗?” 娇丽面容难掩愤怒眼神。 萧婉清往上挑着眉毛,看着哥哥。 “婉清,父王把铁甲军改成护卫队就是第一步,职责调整为全城民众服务。如果他们再不收敛,改弦易辙,恐怕真的有些人要掉脑袋啊。” 萧云邈的语气里也充满了忧虑,护卫队长期以往损害的是萧家的名誉和形象,损害的是父王的威望。如果全城民众不与萧家人一条心,万一战事来临,那将是非常可怕的,后果不言而喻。 第72章 丑女孩 “二哥,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其实诸葛春如此对待狄大哥,就是给你难堪,整个护卫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狄大哥没偷东西被打成那样,还被送府衙定罪,这是我们碰上了,如果不碰上,他不就定上罪投入大牢了吗?可能我们想寻他都寻不到。” 萧婉清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反正看见狄利昂无辜被打成了那样她就心里有气,她恨不能把诸葛春狠揍一顿,也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在众人面前丢脸。可她一个姑娘家不便抛头露面与诸葛春公开硬磕,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哥哥身上。 “我已然料到了,我不会放过那个祸国殃民的诸葛春的。” 萧云邈锐利黑眸里闪现出一抹兴味。 “这里就算了,我们去五城兵马司,看看护卫队训练情况,我再寻一把合手的兵刃来。” 萧婉清禁不住得意地笑起来。稍后,她收住笑容,露出稀奇古怪之色。 一撮纵墙时落下的青丝,在细白的额前晃来晃去,她嫌烦人,把那缕青丝夹在耳畔。 “二哥,你搞没搞错?五城兵马司是有兵刃,但护卫队使用的兵刃你能用吗?王府兵器库收集的净是些有名的兵器,光是宝剑和宝刀就有几百把,我那把翡翠宝剑就是在兵器库寻的。” “婉清,我知道。那天,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家伙用皮鞭拦劫报信的护卫,我就想要那根皮鞭。” 语气平静而坚决。 “怎么不记得?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一丝惧色从她脸上缓缓划过,萧婉清眼神怪怪地看着哥哥。 “我就要那根皮鞭。” 语气硬得犹如陡石。 “在哪儿?” “五城兵马司。” “那还等啥,走吧!” 五城兵马司位于中城。 双扇朱漆板门被两侧建筑高耸的门楼钳住,颇显雄伟高大气派,门上有铜质衔环的兽面。大门高出地面许多,从里面走出来,有居高临下之势。而要进入,则有步步登高之感。 雌雄各一的龇牙咧嘴的石狮子分列在大门两旁,以壮衙门威势。 因有兵马驻扎,占地很大,十几个四合院结构的院落,百十间房。很大一块地方是训练用的操场,操场上有各种障碍物和地势地形,王府那些护卫经常来到这个地方训练格斗术、箭术和马术。 隔着老远就看见有穿着护卫队服装的人进进出出,似乎里面还传出了战马嘶鸣的声音,听动静,像是在操练。 看来老虎得隔三差五发发威,要不有些势力小人老是把老虎当病猫。昨夜父王震怒,今天立竿见影,护卫队就有了动静。 有烟柱跃过五城兵马司高大围墙,向天空高处曲折延伸,说明护卫队在进行骑马越过障碍物演练。临近围墙下,里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可以分辨出人喊叫、金铁交击和马嘶鸣声。 门卫认识这两位穿戴奢华的王子和郡主,还未走到近前,两名护卫已经赶忙从屋子里跑出来,把佩刀往身侧扒拉一下,给萧云邈和萧婉清施礼。 萧云邈礼貌性地摆了一下手,两名护卫退回警卫室。 数不清的营火使空中弥漫着苍白的薄雾,百十匹急奔的战马踏着尘土和泥泞,在烟雾里穿行,马上护卫压根没有顾及自己已经变成了泥人,不断纵马彼此追撵,仿佛永无止境。 “这是石沝琢麾下护卫,他们几乎从不懈怠。之前,你很欣赏他,曾经对我说过向父王建议让他取代诸葛春,后来你就出事了。” 两人一边慢悠悠地往里走着,妹妹一边把曾经的事告诉哥哥。 “那些是什么人?” 萧云邈用手指着远处灰墙下三排戴着盔甲的护卫,他们似乎一动不动,像大地上种的树木一样。 “哥,看来你全忘了!” 萧云邈从妹妹那嗔怪的语气中意识到那些人与自己有关,他茫然不知地看着妹妹那张充满了焦虑的脸。 “二哥,这是你让石指挥使给你训练的亲兵营,共计三百人,都是从三千护卫里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而且对他们训练相当苛刻,稍有不满意就处罚他们。” “怎么处罚?殴打?罚俸禄?…” 通过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萧云邈多少对护卫队有所了解,他们除了会仗势欺人和浮收勒索外,对保护幽州城起不了多大作用。或许当战事来临时,献城的就是他们,他不相信护卫队里竟然还有人甘愿受那样的苦,当他的亲兵? “都不是,是体罚。” 妹妹说得轻轻松松,看表情似乎体罚并没有惹众怒。 “婉清,他们怎么个体罚法?” 萧云邈眼睛盯着那些在炎炎烈日下的兵士,露出了饶富兴致之色。 “主要是体力消耗。例如罚操场跑几圈,训练延长半个时辰,或者举重木多少下等等,反正都是围绕着他们训练项目进行。” “哎,婉清,我一个王子要那些亲兵干什么?” 妹妹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可笑得哥哥一脸莫名。 “你妒忌大哥呗!” 妹妹这么一说,倒是把萧云邈更搞糊涂了,敢情训练亲兵还与大哥瓜葛上了?这这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呀?萧云邈心里有点急躁。 “二哥,大哥很早就随父王进了军营,现在是个偏将军,主要负责管理父王的亲兵和大帅的安全护卫差事,经常携带一队队伟岸雄姿的亲兵来幽州办差。你就嚷嚷着也要去军营吃官粮当兵,父王什么都依你,唯当兵不允。我和哥哥给你说破了嘴皮,也无济于事,还被父王训斥几次,说我和哥哥瞎胡闹。你看去当兵这件事泡汤了,你就黏上了石指挥使,让他帮你训练亲兵,有朝一日带兵杀向战场。” “快说,我与石指挥使是如何认识的?” 哥哥眼神怪异地看着妹妹,声音里充满了不耐。 “两方面因素,一是你经常跟随王府护卫来这儿训练,没有人比你更刻苦,当然你也是这里功夫最高者,他知道你是二王子,他愿意与你接近和交往。二是,你在外面捡回了一个流浪女,你把她硬塞给石指挥使,就这样,你们成了好朋友。” 萧云邈怎么越听觉得妹妹扯远了呢?这怎么又扯出一个流浪女来,再说五城兵马司又不是收容站,怎么能容得下女兵呢? 萧云邈不可思议地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来,看来自己的确够能作的,也难怪母妃对他这个私生子不待见。 妹妹看着哥哥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嘴角怪异地牵动了一下。 “二哥,这都是你干的事情,有些事情的确令人费解,但千真万确。那个流浪女原名叫李思思,后来自己改姓,现在叫萧思思,自称是萧家仆人。” 看萧婉清神色一本正经,从从容容,萧云邈心中一凝,这怎么还改了姓呢?改的还是萧姓? “妹妹,这都急死我自己了,你赶快把这些与石沝琢和什么萧思思的事,一股脑儿全给我讲清楚。我们先在这站会儿,等我都弄明白了再过去,免得一会儿遇见了他们两人难堪。” 萧婉清像是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哥哥的脸,她现在觉得哥哥好有趣,做下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诡异事情却一件都不记得了,就像从没做过一样,这本身就是一件怪诞的事情。 “大概两年前,你与狄大哥去山里玩。所谓玩,其实就是你们两人比试轻功,看谁先攀登上笔架山,你们两人隔三差五就去比试一下。”萧婉清说着扭头,还别说,从两人站的位置真的能看清楚笔架山的山峰,“二哥,你往这边挪挪,那就是笔架山。” 萧云邈顺着妹妹的手势,视线越过五城兵马司门卫室旁边那两扇深红色厚重大木门,远远望见在悠悠白云下有两座呈u形山峰。 只见孤峰突起,危峰兀立,峰峦叠翠,怪石嶙峋,奇松林立,溪流纵横,水秀林幽,壁立千仞的峰顶仿若与白云蓝天齐平,弥漫在缥缈无垠的云雾中,气韵非凡。 山脚下有一古老村落,被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掩映其中,几十幢散落的古老民居依山而建,屋脊檐墙,错落有致,院落毗邻,村中道路石板铺就,石梯蜿蜒曲折,迤逦延伸至山的尽头。 萧云邈抽回目光,看着妹妹,他想听她继续讲述下去。 “那天,你们回来,有一群野小子欺负一个高大的女孩子,十几个野孩子扔石头打那个女孩子,你和狄大哥看不下去,让护卫队把那些孩子吓跑了。那个女孩子看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富家子弟,就给你跪下了,说什么让你收留她为奴。你听护卫队队员说,她也挺可怜的,在这个城门口转悠好几天了,看见负重的车就帮忙堆,为的就是换个铜板吃饭。” “你当时纳闷,这个女孩子那么有力气,为什么不去像狄大哥一样给商行当伙计。问过了才知道,所有商行都嫌弃她。” 第73章 花拳绣腿 “为什么呀?” “一是她长得男人不男人、女人不女人,看着就生烦。其实她是女人,就是生长成了男人模样。二是她饭量特大,别人一碗米饭吃不了,她两碗不够,商行能雇着吃一碗饭的人,谁还雇能吃两碗饭的她。所以,她只能游荡在城门口,给那些外地进城的负重人员临时帮个忙,混口饭吃。” 讲到这儿,萧婉清注意到远处有人,如滑丝般流畅地迈步疾奔,往这边走来,看粗壮的身形像是石沝琢。于是,她加快了讲述的速度。 “你前脚把李思思领回家,后脚就被母妃撵了出来,咒骂你这是王府,不是收垃圾的地方,什么人都往家领。父王听了情况很同情这个孩子,但不能因为一个陌生女,搞得家里夫妻不睦。于是,让你把李思思领出去,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好,钱由王府出。” “你想了半天,想到了铁甲军,算是给她找了一个吃几碗饭不花钱的地方。其实,王府安排过去的人,就算是瘸子,五城兵马司也不敢不收。但她是女的,让诸葛春好为难,三千铁甲军没有女人啊!还是石指挥使指了条道,为此诸葛春对他很不满,怪他多嘴。三千铁甲军一天三顿饭,多一个女人帮助做饭很正常,就这样,李思思留在了铁甲军,当了伙头军。” “后来,你觉得李思思不太适合做饭,你就让石指挥使把她选进了亲兵营,临过去时,她改姓萧。” 萧婉清望了望愈走愈近的石沝琢,再次加快了讲速。 “石指挥使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官衔,但此人非常高傲,他是半拉眼看不上只会玩弄权术的诸葛春。他觉得你根本不是王子,你看看你交往的这些人,狄大哥,萧思思,所以他愿意与你这样有着王子身份,心思却是普通人的人交往。他跟我说过,那样不累心,不用成天讨好你。” “来的就是石沝琢吧?” 不是问话,恰似问话。 萧云邈把脸转向妹妹总是盯着的方向。 “猜出来了?” 妹妹一脸惊喜地看着哥哥,一双秋水,眼里带着笑。 “是你的眼神告诉我的。” 萧云邈冲着妹妹眨眨眼,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石沝琢大跨步朝两人走来,脆硬的军靴踏在硬土地上发出“嗵嗵”声响,黑褐色盔甲与里面的葛衣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约莫不到五十,体格结实,高大魁伟,黑玉般及肩长发衬托出修整干净的脸庞,面色坚毅凝重,双眼深邃,灼灼犹如星辰,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眼,正好与盔甲的颜色相映成趣。 石沝琢一边快步走着,一边脸上的表情在不断地变化着,仿佛看到的人让他惊讶,他以前穿着没有这般利落模样呀。 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的眼,毫无杂质,面色盈盈,晶莹如玉,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胸脯横阔,黑珠如乌黑玛瑙,黑发犹如丝绸花瓣般润泽光滑,紫色丝袍加身,穿在他身上,王子般矜贵而优雅气质尽显无遗。 女的粉白色丝纱裹身,露出线条优美项颈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华光流动,容颜娇丽,略施粉黛,双腮似隐若现的绯红,营造出一种肌肤如花瓣般娇嫩惑人,皓腕上戴着一只翠玉古镯,一看就价值连城。 月眉星眼,却放着冷艳,真可谓国色天香。 两个月不到,王子与郡主气质大变,脱俗,非凡,豪迈,高贵。 “下官见过王子、郡主。” 石沝琢恭恭敬敬地站在两人面前施礼,萧云邈摆手,礼罢。 “石指挥使大人,本王子今天来有两件事,”萧云邈目光望向石沝琢,“一是我要从阿达拉酒行打斗现场收集上来的物品和兵器中挑选一样东西,二是我要见见酒行掌柜的那个唯一活下来的孩子。” 官威十足,堪比幽州王。 石沝琢从萧云邈那冰冷的口气里感到了距离和陌生,他真的希望眼前的二王子没失忆,可希望毕竟不能代表现实,残酷的现实是他真的失忆了,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忆起往事,石沝琢的面孔泛起苍白的微笑。 他突然感到一股寒气袭来,心越来越冰。他摸不准二王子还要不要亲兵营了,也不知道亲兵营还要不要再继续训练下去,别到时候自己的辛苦付出,换来一场逼得自己无地自容的闹剧,他心里有点难受。 “二王子,从阿达拉酒行现场收集上来的兵器,都存放在军械库,我回头安排值守护卫把门打开。至于那个孩子嘛……王子,我们已经交给他们家的一个老奴仆带着,回头我派人引王子和郡主过去。” 石沝琢说话小心翼翼,他与二王子畅所欲言的岁月已经变成了往昔,他的心很疼,甚至每一口呼吸和心跳都疼。 “石指挥使大人,那我们先去军械库。” 石沝琢略微弯着腰,伸出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掌往左边挥动一下。 萧云邈看看妹妹,两人随即跟着石沝琢往库房走去,他边走边四处看着,仿佛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吸引他。 不远处有两个护卫在交手,一个外罩褐色皮革背心和锁子甲的护卫,汗如雨下,他持刀向前逼近,另一名没穿锁子甲的护卫脚步不稳地后退,笨拙地想要举剑向外格挡,他刚刚把剑举起,便被对方猛力一击,打中下三路,他的脚背被击中,疼得他步伐踉跄。他也想攻击对方下三路,哪知道对方早有防备,一个跳起,他的头部又挨了一刀,当然是刀背轻拍头部,否则脑袋就得被劈成两半。他又侧出,接着一记侧劈,被对手灵巧闪开,然后用肘关节触到他的右肋,击得他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坐在泥地里。 穿锁子甲的护卫用刀背砍中他的腕关节,疼得他惨叫一声,丢下手中剑,紧着用嘴吹手腕,仿佛那样手腕就不疼了。 受伤护卫紧着揉手,高声埋怨道:“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吗?手腕都差一点被你砍折。” “铁牛,假如我用真家伙,不挑断你的脚筋,也劈开了你的脑袋瓜子,只砍了你手腕,那就偷着乐吧。平时多挨点打长记性,战时就不会挨打。”穿锁子甲的护卫伸手把同伴拽起来,“我下手够轻的了。” 穿锁子甲的护卫,拄刀而立,深吸一口气,容许自己短暂地享受胜利喜悦。他的臂膀因为不断挥剑而感到酸麻,他身上也有被对方用剑击中的地方。 有一伙约五十人的小队在练习刀术,他们似乎练得非常认真,他们的眼神也刻意不理睬其他人,他们的前胸后背都洇湿了。有的动作敏捷,有的迟缓笨拙,刀式看似虽猛,但杀伤力不大,有点中看不中用的意味。 “净瞎浪费时间,都是些花架子!”萧云邈感慨万千。 “石指挥使大人,去那个酒行掌柜家搜查的那些护卫当不当值?” 操场喧嚣甚浓,萧云邈不得不提高了声调。 “王子,那些人当值。但那些人不归我管,归赵睿副指挥使管辖。” 看表情,像是两人有隔阂似的,石沝琢不愿意介入不是他管辖的护卫之事。 “石指挥使大人,我的想法突然变了,你现在派人把那个孩子带到这儿,我要问话。” 萧云邈眼睛盯着前方,看着那些训练的护卫,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石沝琢像是迟疑了一下,咬了咬下嘴唇,“二王子,那可能时间要长一点,下官担心王子心急。” “不急,去办吧!” 石沝琢给萧云邈和萧婉清行礼,退后三步,扭身跑去找人了。 演兵场上,有两个骑兵在马上对打,其中一个骑兵的马匹蹄子不知道怎么就马失前蹄,马匹带着骑兵摔倒,受伤的马压住了骑兵,人马都在痛苦地哀嚎,有几个人奔过去,把骑兵从马身下拽出来,他的一只腿折了。 另外一对白马骑兵与一个黑马骑兵打得正酣,即便是两打一,也丝毫不占上风。两白准备左右夹击黑,就在两人快要靠近时,黑马腾空跃出,黑骑士随之甩出手中破碎盾牌,狠狠砸中其中一个攻击者的头部,如若不是戴着钢铁头盔和面罩,他非重伤不可,他摇摇晃晃退出比试场地。 现场局势急转直下,由先前的二比一变成了一比一。黑骑士右手持刀与剩下的那个白骑士搅在一起,白骑士双手舞动板斧直往对方身上砸,一下,一下,又一下。 由于黑骑士少了盾牌,白骑士用两把板斧轮流一次又一次向对方头颅和双肩挥击,似乎渐渐处于下风,有几个围观者为白骑士狂热呼喝。黑骑士竭尽全力还击,但砍出去的刀都被对方格挡开来,黑骑士颓势已然成为定局。 突然,黑骑士的刀被对手板斧磕飞。此时,黑骑士赤手空拳,看客的情绪达到了高潮,如发情期的野兽一样尖叫呐喊,喧嚣骤起。 第74章 有仰仗 黑骑士拽着马缰绳往后踏踏踏退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白骑士缓慢地举起双斧,准备最后一击见分晓。 白骑士冲锋了,两匹战马猛然相撞,黑骑士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一股劲道,双手紧紧抓住板斧刃部,根本不在乎手指被齐平削掉。 两人扭做一团,突然轰地一声响,双双坠马落地, 两匹战马互相蹬踏,两位骑手轰然倒下,白骑士被压在黑骑士底下,黑骑士顺势拔出一把匕首,想要结果了白骑士的命,把匕首捺在他的脖颈上,人群中吼声变得如此之大。 萧云邈听力和口型判断能力超群绝伦,他从白骑士那破裂染血的唇边分辨出那个词是“投降”。 “那位黑骑士是王爷派到护卫队里的教官,像他这样身手的还有二十九人,每百人配一教官。” 不知道什么时候石沝琢悄然返回,没有惊动萧云邈。 萧云邈扭头看向他,他则恭敬施礼:“二王子,去带那个孩子的护卫我已经派出,大概得半个时辰能返回,军械库的护卫已经在库门口候着了。” 萧云邈转身看着妹妹,而后撇头,带着妹妹往石沝琢手指的军械库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护卫认识萧云邈兄妹,给两人行完礼,把军训库的大铁门推开,萧云邈与妹妹刚刚要迈步,却突然从五城兵马司的门口处传过来一阵骚乱和躁动,十几个人一边狂喊着,一边在追一个矮小的人,矮小之人虽然腿短,但跑起来的速度超过猴子,远远把追撵的护卫甩在后面。 “他是诸葛指挥使带人捉捕的窃盗嫌犯,被拘送府衙定罪,怎么给跑出来了?” 石沝琢见状,欲要挺身上前堵截狄利昂,却被萧云邈那抹冷厉的眼神逼退,他知道来人是二王子的人。 “石指挥使大人,既然是嫌犯,我已经审清楚了,他是被你们诸葛春大人冤枉的。他现在是清白的,是我让他来这里找我的,你让那些追撵的护卫退下。” 声音不高,执行力却不容置疑,没有讨论的余地,执行就是了。 萧云邈虽然不是石沝琢的顶头上司,但他老子是。他老子是,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他是,说白了是他在代表他老子发号施令。 还没等气喘吁吁的那些护卫跑过来,石沝琢已经摆手阻止住他们,让他们回去该干嘛干嘛。 那些谄媚讨好的护卫原本想抓住指挥使最痛恨的这个嫌疑盗犯,在指挥使面前立上一功,却不料被石副指挥使挡住。他们虽然生气,但也没办法,只好把功劳让给石大人喽。 眼前的狄利昂除了身形没法换之外,其他的从脚到头都焕然一新,就连头发都重新梳理一番,涂抹上了发油,看上去油亮墨黑,熠熠闪光。 只是……他这身打扮不伦不类,有点搞笑,但没人笑。因为他长得就这样,你能让他穿出帅哥的气质吗?绝对不能! 萧婉清看着狄利昂的模样憋住笑,他不想让狄利昂尴尬。 狄利昂脸上挨打后残留的浅黄晕色,让他那张黑黢黢的脸更没法看了,就如同油画家的调色板。不过,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眼睛如火盆里烧红的煤炭,炯炯发亮。 “狄利昂,你要跟我北上,来这选把顺手的兵器。”萧云邈命令道。 似乎,萧云邈对狄利昂这张脸并没有不适。因为,这张脸从今以后会一直伴着他,除非自己不再需要他了。 对于萧云邈的命令,狄利昂并没有感到不适,反而异常兴奋。 只要能与二王子在一起,哪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愿意,因为与二王子在一起,他开心啊! 狄利昂没有失礼,礼貌地给石沝琢施礼,石沝琢还礼。 军械库里堆满了各种兵器,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箭弩等等,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奇形怪状的兵器,刀和剑居多,扔在阴暗潮湿的库房里,通风不畅,有些兵器锈迹斑斑。 萧云邈随着石沝琢来到一处井字形开放式格子柜旁。 “这就是在现场收集起来的所有东西,因为案子没结,物品和兵器没动。” 格面上摆放刀、剑、匕首、皮鞭……有些利刃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如今血迹已经风干,像一层血皮覆在刀剑的表面。 睹物伤情,这让萧云邈一下子勾起了对那天的回忆,那一幕幕血腥场景瞬间就浮现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闪烁着。 “石指挥使,在现场没有捡到香水?” 萧婉清歪晃着小脑袋,闪动着智慧的明亮眼睛露出一抹怀疑。 “香水是贵妇的奢侈品,一瓶就要一两银子,谁交公就等于谁交上来一两银子,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石沝琢站在旁边,眼睛盯着那层格面上,“格面上没有,那就说明护卫在搜查现场时没发现香水。” 萧婉清脸色有点难看,她朝石沝琢撅着嘴点点头,一副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狄利昂,你选中了没有?”萧云邈一边拿起那根皮鞭仔细端详着,一边扭了一下头,催促他道。 皮鞭质地麒麟筋,长丈余三尺,柄木质髹朱,长一尺,刻黑狼首。 软皮鞭主要借助于手臂摇动和身体各部位转带,把鞭子甩出去了。一旦鞭子被甩出去,纵敲一条线,横扫一片,收回一团,放出一片,收回如虫,放出似龙,收回如鼠,放出似虎。 萧云邈曾真真切切地看见那个家伙甩鞭,身随鞭走,鞭随人动。他如果甩起鞭来,可能威力要远超那个家伙,并且缠、抡、挂、抛……这些主要鞭法,以及里外拐肘、斜披红、左右骗马、百蛇吐信、扫地龙等等招式,他早已经从《武功秘籍》里烂熟于心。 “二王子,你看怎么样?” 狄利昂举着一对青铜色混钢硬鞭,让萧云邈帮他参谋一下。 萧云邈接过去,仔细端详,这是一对竹节钢鞭,里面加了熟铁,增强了鞭的韧性,不至于用力抽打硬物时折断。 长约三尺,柄粗约寸余,鞭身有十三个方形疙瘩,鞭头略细,末端尖锐,用时以劈砸为主,兼可当剑挑刺。 萧云邈手握鞭柄挥砸几下,发出破空的爆破音,他感觉挺顺手,就是轻了许多。但对狄利昂来说,或许正合适。 “狄利昂,看着不错。记住,只要使着顺手,能击毙敌人,就是好兵器。” 萧云邈说着把鞭还给了狄利昂,并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他与狄利昂挑中了可心的兵器,回头对石沝琢撇了一下头,四人往库房外走去。 “这是干什么的?” 萧云邈兄妹与石沝琢,被身后狄利昂那惊讶的声音叫住了脚步,三人不禁回头,看见狄利昂右手像举稻草般举着一块盾牌形状、巴掌大小的木板。 “哦,惩罚笏板。” 石沝琢扭头看着他,用手拍打拍打面颊。 他似乎没有在意狄利昂手中拿着那个笏板时的眼神,如果不是狄利昂心里潜伏着某种意图,需要一个类似东西做工具什么的,即便那个东西就在脚底下踩着,也无人问津,而会忽略它。 萧云邈仔细审视着狄利昂那古怪的举动,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从他那原本平静的脸上隐隐划过:“看来,这个家伙一定正在策划着什么,八成与他这次遭受的痛苦有关,那么它的目标会是……” “我要了。” 萧云邈被狄利昂那欢天喜地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他等狄利昂把惩罚笏板掖进腰带跑过来,四人走出军械库大门,“吱扭”一声,大门从身后正在徐徐关上。 “刘校尉,二王子挑选了两样兵器,麒麟软鞭和竹节钢鞭,记载于出库兵器簿上,后面注上我的名字。”石沝琢一边看着管库的护卫关库门,一边对着一个得到信后急匆匆跑过来的校尉说道。 此人身材清瘦,生着鹰钩大鼻,光头无毛,浑身薰衣草的香味,像是刚刚洗过澡,瘦脸刮过,刮得脸青得像涂抹了一层鸭蛋色的彩釉。 “见过二王子,见过二郡主。”刘校尉给萧云邈兄妹施完礼,转身面对石沝琢,态度看上去非常谦诚,“下官按石指挥使嘱咐办就是了。” 从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任何不满,但眼神却出卖了他。 刘校尉似乎对石沝琢没经过他,就令护卫打开军械库门进去挑选兵器有些恨意,像是根本没把他瞧在眼里的意思,但这却是万万不能在上司面前表露出来的。 其实,整个五城兵马司大大小小管事的都是诸葛春的人,石沝琢平时懒得与这些鼠头獐脑的人为伍,遇见了顶多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多说上一句话他都嫌烦。 今天,如若不是萧云邈找到他,他也是借着王子的名望与身份,他才不会去叫开库门让他们进去挑选什么兵器。 萧云邈挥舞着麒麟鞭,狄利昂舞动着双鞭,两个人都满脸高兴,像是没注意到一个人悄悄从身后靠了过来。 第75章 一滴换十滴 萧云邈是什么人,千丈远的距离,丝毫声音甭想逃脱他的耳朵,诸葛春悄悄从后面走过来,又怎么会逃过他的耳朵?只是自己不想理他罢了。 “见过二王子、二郡主。” 身后传来粗厚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 诸葛春顿了顿,待等萧云邈和萧婉清转过身,他给两人施礼,他鞠躬的身姿有点僵硬,仿佛昨晚耗费掉他许多精力。 “见过大人。” 石沝琢给诸葛春施礼。 诸葛春往这边急走的时候,就看见狄利昂跟随在萧云邈左右,他明明看见那个矮小丑陋的家伙,随着其他嫌犯被送往府衙治罪,怎么他又回到了捉捕他的五城兵马司?因为送嫌犯去府衙的那队护卫还没有回来复命,他不清楚其中缘由。但看狄利昂那个趾高气昂的情形,像是他不但成了萧王子的随从,好像萧王子还特意为他置办了一套新的行头。 萧王子领他到五城兵马司来干什么?是兴师问罪?或者是因为别的事情?诸葛春没想明白。 不过,他看见狄利昂手中舞动的那对钢鞭,却认出是兵马司军械库里之物,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快,面有愠色。 狄利昂听见那犹如丧钟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扭头看见诸葛春,那真的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能用手中钢鞭立马把他的头颅敲碎。但他心里清楚,现在还不是他撒野的时候,他强自按耐住心中那聚集了许久的欲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的愤怒,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他却控制不住。 “二王子,这个……这个……”诸葛春故意把脸转向狄利昂,无视他眼中怒火,“他是那个被送往府衙定罪的盗贼,他怎么跑出来了?手中还拿着对钢鞭?”他急着朝石沝琢挥手,“石副指挥使,不能让他伤着王子,快,快,赶紧把他抓起来!” 石沝琢又怎么能看不出诸葛春在出二王子的洋相?他就那么看着诸葛春,不言不语,也无任何举动,仿佛是泥塑之人。 “敢问诸葛指挥使大人,‘这个这个’,他偷盗了什么东西?” 萧云邈嘴边只有嘲笑和讥讽。 “这……”诸葛春被自己说过的话噎住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二王子,送府衙一审便知。” 诸葛春为自己想到的这个拙劣借口而沾沾自喜。 “诸葛指挥使大人,本王子断定你在派人把‘这个这个’送往府衙时,对他已经用过了刑,他都没招偷盗了什么。那么,把他送往府衙,你认为府衙的审讯力度有你五城兵马司的力度大吗?”萧云邈看着眼前猥琐的诸葛春,心里不知怎么就那么讨厌他,一抹嫌恶跃然脸上,“没有!因为他本就是无辜的。” 只听一道洪钟般的声音划过五城兵马司的阴霾,惊得诸葛春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战。但他心里仍旧不服,怎么能允许一个丑陋的盗贼在他当家的五城兵马司肆意横行呢? “那那那那……” 从萧云邈兄妹、狄利昂和石沝琢他们的眼神看来,诸葛春的口吃简直太尖锐了,似乎与现场,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二王子,他手中钢鞭可是五城兵马司军械库里的,军械库属五城兵马司衙门重地,似乎允许一个有盗贼嫌疑的人进进出出去挑选兵器,好像不大合乎规矩吧!”诸葛春冲着萧云邈干笑几声,“这要是传了出去,幽州城民众会不会认为五城兵马司的大门向盗贼敞开了呢?” 一抹狡黠之色缓慢地从诸葛春看向萧云邈的眼中闪过。 “好你个诸葛春!你今天是要与本王子磕吗?”萧云邈心道。 你利用职权无故栽赃陷害他人,我体谅到不管怎地你掌控五城兵马司,不能事无巨细地什么都照顾到,没与你一般见识。你倒好,不知好歹却为一对闲置的钢鞭与本王子发难,本王子岂能惯着你? “哦,我刚才让石指挥使领着我去了一趟军械库,随便捡了两件兵器,”他把拿麒麟鞭的手一伸,“呶,软鞭,还有那硬鞭。” 萧云邈说着,指指狄利昂手中兵器。 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你诸葛春看不上的“这个这个”手中拿的兵器是我的。你如果要是知趣的话,到此为止,我也不想让你多么难堪。 不知道是诸葛春吃错了药,还是根本就没意会萧云邈说的话,但站在四周的人都听明白了,他一个正六品的官员又怎么会听不懂?他又与萧云邈磕上了。 “二王子,我朝官制分正、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是下官,石沝琢只不过是个副职罢了。” 口气柔软得简直可以拿手去捏,可不阴不阳的腔调明显存在挑毛拣刺的意思,可这刺……细细咀嚼诸葛春说的话,萧婉清听着怎么像是对哥哥不满,颇有发难的意味呢? 此刻,在她平静的面容下,心中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鄙视地翻了诸葛春一个白眼:“竟敢挑战萧王子的权威?活腻了不是?” “诸葛指挥使,你的意思是石沝琢他一个副指挥使,怎么能做得了这五城兵马司的主呢?” 不识恭敬的人,你就应该让他打自己的脸,一个浑身藏污纳垢的小人,竟然敢教训起幽州王府的王子来了。 哪儿来的底气? 我会让你为说过的话后悔都来不及。 “二王子,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是在告诫属下应该懂得左右之分。” 萧云邈很平静地看着诸葛春,脸色由白转青,太阳穴上血管轻轻地跳动,双颊微颤,说明他被惹怒了,老虎不发威,你当它是病猫? 也不知道诸葛春是奸是傻,连刚刚谋个差事的楞头青都知道不该如此出言,尤其官场更要谨言慎行,他却大言不惭地教训起王子来了,就像功高盖主似的,仕途一帆风顺,让他不知天高地厚、得意忘形起来了。 石沝琢惊愕地看着诸葛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惊愕诸葛春说的那句“我朝官制分正、副”,而是说这句话所对应的对象,那可是王子啊,你不是在贬低王子吗? 他看着诸葛春那张得意洋洋的丑陋之脸暗忖:”诸葛春给自己挖了个坑,根本就没用人推,他自己跳了进去,这就是当了个芝麻大的官不知道怎么狂了的下场,会有你好看的。” “诸葛春。” 听听二王子这口气,报复起来都不带隔夜的,立马把“诸葛指挥使大人”变成了直呼其名。听明白了嘛,直呼其名啊! 直呼其名就说明你在人家二王子眼里只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喊你一句“诸葛指挥使大人”,那是给你多大的面子啊,多抬举你啊!你怎么就没觉察出来呢? “你个不识抬举的小人,你的仕途或许到此为止,该寿终正寝了。”石沝琢看着那有些蔫耷脑袋的诸葛春心里腹诽道。 只见萧云邈脸色冰冷,口气发寒。 他接着说道:“你刚才提醒的甚对,这大周国的官制的确分正、副之分。诸葛春,你身在官场十几年,更应该知道,这官场啊!”萧云邈盯着他的脸,像是很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凑近他的耳朵,“宦海沉浮,谁说得准,就在旦夕之间,可能这正与副,一字之差,就会颠倒个个呢?” 萧云邈说完,就那么看着有些窘迫的诸葛春,嘴角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不知道诸葛春看没看出来,这笑容里可大有文章喽。 诸葛春嘴巴因恐惧而干涩,吓得面若土灰,舌头像是僵住了似的,整个人战栗着,他眨吧着眼睛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额头上即刻冒出了细密汗珠,寒意总是如影随形,想必他会瞬间就忘掉温暖的感觉,尝到了遍体生寒的滋味。 “诸葛春,我奉幽州王之命,是来调查毒酒事件的。我现在需要你把去那个酒行掌柜家搜查的护卫都叫出来,让他们……他们……”萧云邈扭身四处了望了一下,看见了那个平时用的阅兵高台,台上有一把可能是诸葛春坐的硬木太师椅,他随手一指,“就那儿了。” “石指挥使大人跟着我,诸葛春,你就传人去吧!” 我就是称呼“石副指挥使”为“石指挥使大人”,你能怎么着?你不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嘛,我就直呼其名,你能怎么着吧? 瞧瞧,人家萧王子没有半点官衔,官威耍得比他老子都威风,气得诸葛春要吐血,可他能怎么着,他只能灰溜溜地退出,找人去了。 看得萧婉清和狄利昂那个解恨啊,两人都暗自窃喜。 不过,狄利昂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那个杂碎明明知道我是无辜的,可他用起狠来,比对那些真正的盗贼都狠,如若不是巧遇二王子救了我……唉!不想了,老子有发泄怨气那一天。 “诸葛春,你个杂碎,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老子流一滴血,老子让流十滴、百滴……”狄利昂瞪着诸葛春离去的背影,心里用着狠。 第76章 捡条命 石沝琢跟随萧云邈往阅兵高台上走时,吩咐旁边的一个护卫几句,那个护卫飞快地跑了。稍后,只见那个护卫又领着几个护卫手中拿着清洁工具和布单什么的,飞快地往阅兵台跑去,他们要在萧王子到达阅兵台前,把阅兵台收拾一新。 被人如此尊重,萧云邈心里热乎乎的,他扭头瞥了一眼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石沝琢,不疾不徐地问道:“石指挥使大人,我的那些亲兵站了多长时间了?” “回二王子话,大概一个时辰了。” “那你还准备让他们站多长时间啊?” 萧云邈都感觉到自己口气有点轻慢,但愿石沝琢不挑礼。 “回二王子话,还要站一个时辰。” “石指挥使,本王子今天就替他们求个请,能不能允许他们休息一下,或者变通一下。我一会儿要调查一些事情,让他们到阅兵台置身其中感受一下,我希望我的兵要爱民如子,而不是作威作福的强盗。” 当萧云邈要求调查那些去酒行掌柜家搜查的护卫时,石沝琢已然想到萧云邈可能要拿那些护卫开刀,整治诸葛春。 “下官这就遵从二王子意思,让亲兵营那些护卫去阅兵台候着。” 石沝琢招呼过来一个正在训练的护卫,对他耳语了几句,那个护卫跑开了。 等萧云邈一行人走到阅兵台时,阅兵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台面上铺了一块红色粗织布料,布料上面放了一把精致而沉凝的官帽椅,披着一蓝底织锦盘绣着几条吉兽的椅帔。 萧云邈看看,坐了上去,微叉开双腿,感觉一下,很不错。屁股底下特意垫了软垫,很是舒服,萧云邈不由得把赞许的眼光移向站在阅兵台左侧的石沝琢,对他微微笑着点头。 萧婉清与狄利昂挺胸收腹抬头,站在椅子左右两侧,严肃的神情像王子两个男女保镖似的。 这个时候,萧云邈那些所谓的亲兵营护卫从原先那个地方呈三队纵列碎步跑了过来,整整齐齐地列在阅兵台左下方,威风凛凛,虎虎生风,看着就让人高兴。 派出去接那个孩子的护卫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两个人,一个七八岁男孩,一个看上去很老的女人,像是男孩的保姆,或者监护人。 老女人抬起眼看着萧云邈,眼神里有几分惧色,但更多的是戒备,仿佛有人要害他怀中的那个孩子。她不知道高台上那个年轻富家子弟叫她的小主人来干什么,老女人看上去有几分紧张和不安。 萧云邈感觉老女人的确很老,有张细瘦的脸,一双苍老而锐利的眼,眼神一直紧盯着萧云邈看。她还有一张薄得几乎看不到唇的嘴,嘴角已经瘪了。 这张脸仿佛生来就是皱眉头的,她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仿佛笑纹在她脸上绝迹了似的。 她双手环抱紧紧的那个男孩,倒是安静得很,长得也很端正,一双懵懵懂懂的眼睛四处看着,像是不怕生人似的,眼睛总是落在萧婉清身上。 “这么小就喜欢看美女,大了可不得了。”萧婉清幽幽地想。 萧云邈让石沝琢安排人给老女人搬来一把椅子,靠近坐在他的身边。 “老人家,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听着这既温和又礼貌的问话,老女人那丝戒备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不再紧张和不安,看来问话的这个富家子弟对孩子没有威胁。 “我叫桑祢尔,是妫家的老奴仆,岁数大了,干不动活了,就被自己家人接回了家。” 老人家很健谈,问一答十,开端良好,只是嘶哑的嗓音中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说话时那充满了褶皱的面皮,似有稍不留神就剥落的感觉。 “桑婆婆,您怀中孩子可是妫家唯一存活下来的那个孩子?他叫什么?” 萧云邈这么一问,似乎很令老婆婆悲伤,她用干枯且布满老年斑的手背粗暴地揩揩眼角,怀中孩子瞪着奇怪的眼睛仰脖看着她,像是在问,咦,您怎么哭了? “他叫芑儿,是妫家老爷留下的唯一独苗。”半晌,桑婆婆才道。 “桑婆婆,我想知道妫家九口人是怎么被杀的?这个芑儿为什么躲过了一劫?都看见了什么?凶手有多少,都是怎样的人?” 桑祢尔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英俊帅气的年轻老爷是在调查案子,就像是触到了她心里的痛,她再次用手背抹起了眼泪。 妫家人对她挺好,从未嫌弃过她岁数大了、不中用了哼呲她。 她念叨妫家人对她的好,妫家人遭此横祸,她心里很难受,但她不能当着审案子的年轻老爷面痛哭流涕,她只能紧咬着牙齿哭泣。 原本悲伤在她来接芑儿的时候就已经发泄出来了,哪里知道让萧云邈如此一问,又勾起了她隐藏在心底的悲痛。 她委实忍不住了,她左手捂着自己嘴巴,咬着干瘪的嘴唇,极力控制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能看见她瘦弱矮小的身躯在抖动,像被惊着的鸟儿。 芑儿那稚嫩的白胖小手紧着在桑婆婆那干瘦脸上抹擦着,然后把湿手在衣服上蹭蹭,场面有些感人。 萧云邈也不急,就那么坐在椅子里,双手扶着扶手,耐心等待老婆婆发泄完悲伤的情绪。 他看见那些护卫陆陆续续地赶来,石沝琢让他们站成了两排,随后跟过来的诸葛春要站在石沝琢的左侧前面,被萧云邈摆手请到了右侧,让他站在他手下那些人之间。 大周国崇尚朝官尊左,形成了左尊右卑制度,你让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站在右侧,而让副指挥使大人则站在左侧,很明显是在用站位来打击诸葛春那不驯的高傲心理,气得这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直斜睨着萧云邈,以发泄心中的不满情绪。 诸葛春很无奈,谁让他一再触犯并惹恼了长着一对寒冰之眼的王子呢? “诸葛春,右侧站立的可是那些去妫家搜查的护卫?” “二王子,正是他们。” 由于诸葛春不知道萧云邈到底想干什么,所以回答得异常爽快。 不对比不知道,这一对比简直把人吓一跳。 “诸葛春,我今天临来之前,幽州王让我顺便监管一下五城兵马司辖下护卫队的整训情况,不知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看了对面护卫队整齐的军容有何感想?”话一说完,萧云邈原本温和的神态陡变,怫然大怒,“诸葛春,你再看看你身后的护卫队邋遢军容,站个排都站不直,真的让本王子怀疑你昨晚在幽州王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是在敷衍你的上司。诸葛春,你不会忘记你昨晚说了什么吧?用不用本王子当着众护卫的面一字不差地给你复述出来?” 萧云邈的暴怒,把诸葛春吓得心脏都快要从嘴里跳将出来,他开始像秋风下的枯树瑟瑟发抖。他略微抬头,用那双惨白的、像是覆盖了一层薄霜的脸看着萧王子。 一瞬,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暴戾之气。 自己在幽州王面前说的软话,这个小兔崽子怎么会知道?即便是他的老子告诉了他,幽州王也不可能把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复述一遍,尤其是自己说了什么。 既然如此,这小子怎么会掌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呢? “啊哈,诈?他诈我!不像。” 诸葛春心里摇头否决了。 “嗨!管他是不是诈,还是服软吧!他不能把王子咋地,王子却能把他咋地。” 诸葛春做梦都不会知道,二王子有隔墙听音的本事。 “二王子,下官诚惶诚恐,唯恐辜负了萧王爷恩宠。先前的铁甲军的确懒散,痼疾难除,所以下官请萧王爷给了三个月的期限。今天才是第一天,不会立竿见影的。” 诸葛春眼睛望着萧云邈,脸上露出他那愚蠢的笑容。 其实,萧云邈就是敲山震虎,给诸葛春身后那些护卫队队员看的。 他就是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在他面前都得规规矩矩的,你们谁要敢支毛炸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萧云邈重重地怒哼一声,收回目光,把头撇向桑婆婆。 这个时候,那些在阅兵场训练的护卫都停止了训练,人人脸上带着不解的眼神走了过来,不远不近地把萧云邈、石沝琢和诸葛春他们这些人围了起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二王子要干什么。 “老爷,芑儿把看到的跟我学了多少遍,我能回答老爷提出的任何问题。” 就像被悲伤抽空了身体似的,桑婆婆说话有气无力,时而抽搐一下,像是随时都能掉了气似的。 萧云邈点头示意桑婆婆说,桑婆婆缓慢地讲述起来。 原来那天灾难降临并没有任何征兆,全家人欢欢喜喜地准备吃餔食,全家人陆陆续续地从各自屋子里出来,聚集到厅堂中央摆放的紫檀木八仙枱处,去早的晚辈站在圈椅旁等候长辈人入座。 大周国崇尚饮食礼仪,以左为尊右为次,以上为尊下为次,以中为尊偏为次,长辈没有入座前,晚辈人只能规矩地站在自己要坐的椅子旁。全家人基本上就坐,就差芑儿了,芑儿因骑木马上瘾了,因此捡了一条命。 第77章 屈不屈 就当芑儿要跑去厅堂吃饭时,他突然听见厅堂传过来他父母和姐姐、哥哥以及其他人的尖叫声,声音根本就不是人的动静,鬼哭狼嚎的,还有瘆人的吆喝咒骂声。 他透过门缝,隔着几道敞开的屋门,看见不少穿黑衣、脸上蒙黑布的歹人,手持寒光闪闪的刀剑,架在自己父母的脖子上,他立马意识到家里被抢劫了,吓得他赶忙钻进搁置在墙角的红漆衣箱里,用箱子里衣物盖住自己。 他刚刚忙活完,就听见有人用脚踢踹房门,吓得他猫在箱子里,大气都不敢喘。当他听见脚步声走远了,才掀开箱子盖,向厅堂偷窥。他看见那些歹人把他的家人往父母的房间里撵,只留下老爷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而后他只看见那些歹徒来回在厅堂巡视,再也没有看见自己父母和其他人。 过了两个黑天与白昼,他好像听见父母那个屋子里传过来拼命反抗的声音,可能由于嘴被堵塞,发不出声音来。 再后来,来了好多官兵,他才敢露头。 萧云邈又详细询问了一下关于那些歹徒施暴的细节,他没有获得预想的结果,看上去很是失望。他把脸转向狄利昂,看来只能依靠狄利昂了,但愿他能记得一些细节上的东西。 “桑婆婆,那些歹人挨个翻了妫家的屋子了吗?” 萧云邈问话时,冰寒之眼貌似不经意地扫了扫诸葛春身后那些人的神情,或许有人察觉到了他要干什么,有点惴惴不安,开始窃窃私语,诸葛春身后有了一丝躁动。 “没有。其他房间经过检查没人,他们就守在厅堂和老爷卧室,芑儿一家人和下人都在那个卧室。” 桑婆婆并不明白年轻老爷想干什么,只是如实回答,她也不关心眼前其他人的想法,也没注意到斜对面护卫们躁动不安,她现在关切的就是怀里的孩子,她成了孩子的亲人。 “桑婆婆,你能记起妫家都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萧云邈不自觉地倾身向前,把声音降到最低,几乎像是在呓语,似乎担心被别人偷听似的。他愈发这样,诸葛春愈发紧张,他的那些手下一个个站立不安,心神不宁,似乎都预感到了即将大祸临头,有人额际开始冒虚汗。 “当然能,如数家珍。” 桑婆婆好像对自己的记忆力充满了信心。 你真是个既老又丑的老太婆,诸葛春望着她恶毒地诅咒道,你这是要毁掉我身后这些护卫啊:“你身子佝偻得几乎缩成一个团,深深的皱纹布满整个面颊,向脖颈延伸,眼睛看起来像是要瞎掉,却聚成了精光,满是斑点的肉色头皮,只剩下稀松的五六撮细软白发,老得像个鬼。” “桑婆婆,我需要详细的明细,就像一碗豆子倒在桌上,要一个一个把它捡起来那样。” 平静的声音不大,但却如利刃刺进那些心里有鬼的护卫队队员耳中,诸葛春身后的噪音更大了,这些人沉不住气了,有脑袋、脸上冒汗的,有腿肚子转筋哆嗦的,还有东张西望想寻求‘救兵’的,彼此沟通交流的声音有些大了起来,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溜进了萧云邈的耳朵。 气得诸葛春五官扭曲,内心惶惶不安,心脏跳动剧烈,血脉贲张,似乎感觉天要塌了,他不断地回头瞪视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属下,想让他们禁声,然而无济于事。 他们早已经被萧云邈的威严吓破了胆,甚至于有些人的魂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们就是要让他们上司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那意思在明白不过了,关键时候,他们要让诸葛春出面为他们挡一下。 同时,他们在给彼此壮胆。否则 有些人恐怕早吓得尿裤子了。 “老爷,妫家也算幽州城富裕人家了,家里除了留一些银子供日常花销,整个酒行盈利兑换的银票都放在家里一个匣柜里,匣柜就在老爷卧室,钥匙藏在他身上。此外在老爷书房和厅堂摆有一些贵重珍宝,在小姐和夫人房间有一些贵重首饰。有玉雕童子摆件、凤首形玉饰、玉卧虎、螭纹玉饰、云纹玉高足杯、青铜尊盘、鹿角立鹤、玉璧青铜斛、赤金凤凰玛瑙流苏、云脚珍珠卷须簪、玲珑点翠草头虫镶嵌金簪、金累丝嵌蓝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镂空金菱花嵌翡翠华胜、银凤镂空璎珞……” 随着桑婆婆那慢吞吞的嘶哑声音,有人开始承受不住了,先后有人“扑通”、“扑通”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有的满脸煞白,有的抽抽噎噎,还有的满头大汗,像是刚刚跑了十里越野赛似的,看上去是十足的可怜虫模样。 如附骨之疽一般的恐惧,在诸葛春身后的护卫队队员中蔓延。 诸葛春虽然保持静默,动也不动,眼神却怨毒无比,二王子这是要毁了他啊!他开始后悔得罪了他,但已经晚了,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血液不停地向脑门上涌,他感觉自己脑袋要炸了。 见过太多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的他已经明白了,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去了,排山倒海般的绝望像山石一样即将把他击垮。 人若是太善良,在这个虎狼横行的世界里,很可能被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萧云邈深知这一点,菩萨心肠有时候也需要霹雳手段,否则他不怕你。所以,自己既然容不下诸葛春了,那就要彻彻底底地搞废他。 “萧思思出列!” 萧云邈这声大喝令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这是要干什么?比萧思思帅气的护卫多得是,二王子为什么偏偏叫一个丑女出列?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王子身上,眼里透出茫然和疑惑的眼神。 一个身形高大威猛的护卫,眼神沉静而简单,从石沝琢身后的亲兵营里,中规中矩地走到前面台下,面向萧云邈笔直站立,似乎动都不动一下。 萧云邈实在不敢恭维她的脸,头盔下的发髻,天然卷毛,如兔子用龌龊稻草垫的窝,眼眸倒是清澈透亮,像是姑娘的眸子,透出女孩子的纯真和直率。 面孔嘛,盘子脸上覆了一层粗糙的皮肤,暴突不整的牙齿,嘴唇宽阔得赛过鲶鱼,唇肥厚得像毛虫,额头和双颊散布着稀稀落落的雀斑,如同褐色雪花,鼻梁像是折过,有略微隆起的棱。 萧云邈心中充满了怜惜,他暗暗地感叹一下:“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一个女人长得丑陋,更为不幸呢?” 萧云邈没见过她笑,不过笨想,她如果笑起来不会好看。可能,她皱眉和发怒比笑更适合她那张丑陋的宽脸。 他如此想着,望进她的眼睛,仔细端详一会儿,她好像没那么难看了。她的眼睛好漂亮,充满了镇静,不像有些人被人盯着看就不好意思了。 他心想,她似乎懂得如何阅读男人的眼睛,如何发现其中的恐惧。她充满了自信,丝毫没有绝望,她长得就这样,娘胎里带的,没有办法改变,但能改变的是生命,她要活得有意义,有精彩。 “萧思思,本王子封你为临时执法校尉,执行本王子命令,你可愿意?” “回王子话,只要不伤害无辜,萧思思愿意执行二王子命令。” 啊哈,执行本王子命令还附带条件?不过,仔细想想,无可厚非。 萧思思原本就是苦命人,她不愿意伤害无辜,说明她良心未泯,心中有善良。同时,可以看出,她不盲目服从,即便是有恩于她的人。 有性格,倔强,符合本王子心意。 萧云邈看着恭恭敬敬施礼的萧思思,说道:“本王子一向与人为善,坦荡行事,虚怀若谷,怎能恃强凌弱、逞性妄为呢?” 萧思思冲着萧云邈点头说道:“萧思思唯二王子马首是瞻。” “好,你暂且退到一边。”萧云邈说着,凌厉的眼神望向诸葛春身后的那些护卫,“方才,你们也听到了,桑婆婆说了妫府在灭门惨案未发生之前,存在那么多金银珠宝,可你们去妫家之后,这些金银珠宝就不翼而飞?” 萧云邈停顿下来,用颇有意味的目光看着他们,他想让他们思考一会儿,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他们干的事,是要杀头的。 许久,萧云邈接着说道:“在我点出你们之前,主动交代,退出窃盗物品,我不杖你,不斩你。我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考虑。我再警告你们一次,不要心怀侥幸。如果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执法校尉手中刀,可不是吃素的。” 不是人人都是硬骨头,不怕死。 萧云邈话音未落,有几个人扛不住那种恐惧的煎熬,脸色惨白,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了,顺着甲衣往下滴水珠。随即,腿肚子一软,跌坐地上。 “你们几个过来!”萧云邈站立起来,手指着那几个瘫软在地上的护卫喝道。 即使他们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了,因为双腿根本就不听使唤,腿瘫软得像不是自己似的。他们茫然而恐惧,就像受伤之人触碰自己身上伤口会发抖一样,他们爬了过来,跪在了高台下。 第78章 赌输了 “不要急,我有的是时间。”萧云邈略微俯身,眼中带笑,刚才那抹凌厉之色倏然消失,“你们一个一个交代,先交代叫什么,都窃盗了什么物品,怎么处理的?” 一个光秃秃的宽额上布满了豆大汗珠的护卫往前爬了几步,跪着,哭丧着脸交代说道:“我叫何大宝,翻了一个银凤镂空璎珞,我本想拿回家给我媳妇戴,却不料被诸葛指挥使堵住,劫了去。” “何大宝,我看你是活腻了吧?你竟然敢诬陷本指挥使,看我不斩了你!” 穷凶极恶的诸葛春抽出佩剑就刺何大宝,被眼疾手快的石沝琢用佩刀一下荡开,震得诸葛春的手腕发麻,手中剑没差点脱手。 “诸葛指挥使,在没有搞清楚事情前,你不能在二王子面前杀人!” 石沝琢持刀挡住了诸葛春,不让他再动手。 “诸葛春,何大宝是你的部下,相煎何太急,等审问清楚了,再斩也不迟嘛。”萧云邈看着何大宝,很平静地说道。 萧云邈轻描淡写的这句话,差一点没把他吓死,何大宝磕头如捣蒜地叫嚷道:“二王子啊,二王子,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薛家锟他他他看见了,不信二王子问问他?” 何大宝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边用手背胡乱抹着脸,一边用沾满了粘液的手指着还站立不倒的其中一个护卫。 “二王子,我没有看到,是他撒谎。” 没等萧云邈把话甩过去,薛家锟已经急着施礼否认了。只见他嘴角抽搐了几下,仿佛有无边恐惧正等着他。 头盔下露出冷峻的脸:两个大眼袋,一张狭窄而尖利的嘴,铁锈般的头发里夹杂着几许灰白,眼神毫无感情,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执法校尉萧思思听令,掌掴薛家锟十下。” 萧思思做了个领令动作,随即往薛家锟那大步走去,还没等到近前,她就被身侧一个赫亮的声影截住,她不禁地望向萧云邈。 “等等,”诸葛春突然收回剑,给萧云邈施礼道,“二王子,整个幽州城都知道你在官府并无半点功名,假如你依仗自己是王府王子贵胄身份处罚一个在册护卫,这要是传出去,民众笑话的是幽州王,破坏的是朝廷的法度。” 问题提的不可谓不尖锐,一针见血。 萧云邈眼里露出一丝轻蔑,“唰”地从腰间摸出那个腰牌扔给石沝琢:“让他看看,好死了这份心思。” 石沝琢手一抄,接了腰牌,先是看了腰牌,然后举着示众:“青玉腰牌,二王子是幽州王亲封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从六品官员。” 萧云邈站起身,对着上苍施礼,口中毫不犹疑地宣布:“幽州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萧云邈奉幽州王命令,监管五城兵马司一切事务,并负责调查毒酒事件所涉一干人等,缉拿破坏法度者。” 萧云邈刚刚坐下,石沝琢便把腰牌递给了走来的狄利昂,狄利昂拿着还给了萧云邈。 无计可施了。 诸葛春本想通过这个办法阻拦萧云邈深入调查,查到自己身上,可人家手中握有货真价实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腰牌,又有幽州王授命,看来自己真的走进了死胡同。 他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深潭一样,万念俱灰,撤职查办事小,看这架势小命都不保。 诸葛春嘴唇哆嗦着,好像要拼命说话,可蠕动半天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仿佛喉舌都给恐惧干结住了,快速跳动的心脏,在起伏的胸膛里快容不下了,随时都有可能从喉咙里蹦出。 “萧思思听命,掌掴薛家锟,执行!” 已经耽搁了一次,这次可不能再耽搁了,萧思思快步上前,示意薛家锟把兜鍪摘了,然后,不由分说照着薛家锟的面颊,“啪啪啪……”打了十个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打完,萧思思后退一步,站直,但没有回去。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打薛家锟,但知道二王子让她打,就一定是薛家锟犯了错,而且还是大错,否则二王子不可能当着众人之面体罚他。 鲜血像两道红色水线,顺着薛家锟的嘴角流下,他嘴唇又红又软,活像雨后土中翻出的蠕虫。但他站直依旧没动,好一副刚强模样。 他虽然也是诸葛春的手下,但显然他与其他护卫有着显着不同,他是那些胆战心惊护卫里唯一一个站得笔直的护卫。 萧云邈似乎对他感了兴趣。 “薛家锟,知道为什么掌掴你?” “回副指挥使大人,标下不知。” 回答不卑不亢,很显然,体罚并没有使薛家锟屈服,是条汉子。 “薛家锟,我不想动硬让你屈服,因为你与你的同僚的确不一样。我很欣赏你的骨气,但我不希望你把骨气用在明明知道自己错了,还要死扛上。诸葛春是你的上司,其实他也是我的上司,但上司犯了错一样受罚,他不只把何大宝窃盗的银凤镂空璎珞据为己有,还把其他人的窃盗来的物品据为己有,这样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你一个人能保得了吗?” 诸葛春终于明白了,原来萧云邈什么都知道,他掀起的这场清查妫府丢失物品的风暴,就是针对他。他嗫嚅着嗓子想问问萧云邈,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连这番话也卡在喉咙里,仿佛要噎死他。 他张大嘴巴看着萧云邈那平静的脸,脸上害怕得一点血色都没有,宽阔的额间遍布汗珠,犹如被暴雨浇湿了头似的,他这回是真的害怕了。 萧云邈对薛家锟说话时,眼带挑衅地盯着诸葛春看,诸葛春看见了对方眼神里隐藏的那把刀,顿觉早餐在胃里翻腾,但他强自抿紧嘴唇,保持镇静。 有那么一刻,他想突袭杀了萧云邈,但他立马掐灭了这个念头,光是产生这个念头都让他觉得愚蠢,他连石沝琢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突袭成功呢? 萧云邈一个人在瞬间击杀了那么多人,鬼神都难办到的事,他却办到了。想想,都令人不寒而颤,毛发悚立。 寂静笼罩着阅兵场,一时间,众人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因高度紧张不安心脏狂跳的声音,清晰得就像紧贴耳朵打鼓一样。 不能再静默下去了。 “薛家锟,我想跟你赌一把。”萧云邈压根就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只是很随意地瞥了一眼他,“如果你是条汉子,我说对了,你就跪下来承认。如果我说错一个字,你不用纠正,你可以直接离开,我不会派人阻拦你。” 萧云邈将视线自信地向上抬起,而后俯视依旧站在诸葛春后面惶恐不安的那些护卫队队员,眼神中充满了轻视。 “薛家锟听着,何大宝求你说,家锟,怎么办啊,我是从妫府偷了一个银凤镂空璎珞,想给我家娘子戴,但回到兵马司,被那个猪劫走了,唉咋办呀,当时你看见了,可得给我佐证一下。你回答说,何大宝,自己事情自己圆,猪千错万错,毕竟曾经在我最难的时候,借了我十两银子,我到现在都没还清,我告诉你啊,何大宝,我们两人好归好,猪的事,你可别扯上我,我不能落井下石。” 萧云邈说完,眼睛在诸葛春与薛家锟两个人脸上逡巡,眼里那抹玩味之色也在脸上逡巡。 萧云邈一番话,把个诸葛春气得五迷三道,倒不是萧云邈一番话证实了薛家锟看见他勒索何大宝盗来的那个银凤镂空璎珞,而是私底下他的手下人都叫他猪,敢情叫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蒙在鼓里,怎么就没有人告诉他一声呢? 平时这些人都围着他转,指挥使长指挥使短的,却原来都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口是心非的势利小人! “扑通”,薛家锟跪下了,满脸悲怆,眼泪竟横在眼眶里打转。 他直瞪视天空,不想让眼泪流下来,更不想让人看见他懦弱的一面。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 “副指挥使大人,我错了,甘愿受罚。”薛家锟给萧云邈磕头认错,他抬起头,“我亲眼目睹诸葛指挥使勒索了何大宝盗来的那个什么银凤璎珞。副指挥使大人,你怎么处罚我,我都认,谁让我欺瞒上司。但请别让我离开护卫队就行。” 萧云邈没有理会薛家锟,他轻摆了一下手,让薛家锟把施礼的手放下,转而把头撇向诸葛春身后的那些人,他用手指点着其中两个人,手指划着弧线,让他们两人站到了那些跪在地上护卫的前面。但瞧这两个人脸上神色,似乎并没有下跪承认窃盗之事的意思。 左边的这位矮胖粗壮,浓密的灰眉毛,强健的手臂,铠甲里面穿了件灰色旧罩袍。右边这位身高六尺,宽肩细腰,浑身肌肉,有强健的下巴,似乎有桀骜不驯的性格。 经过询问,萧云邈知道左边的这位叫曲成文,而右边的叫朱加秀。 在萧云邈问话时,曲成文脸上竟然露出一抹颤巍巍的微笑,是没心没肺,还是满不在乎,没人知道。 第79章 打惨了 萧云邈狠盯曲成文一眼,他脸色一垮,眼里少了些许光芒。 “曲成文、朱加秀,你们两人现在跪下交代还不晚。否则,等我揭出你们两人的老底,你们两人脸上会挨二十下掌掴,而且必须打掉两颗牙齿下来,我要打二儆百。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两人就是跪下把头磕爆,我也不会饶过你们。”萧云邈说完,扭头看着萧思思,眸底再次掠过一抹玩味之色,“执法校尉萧思思听到了?” “回指挥使大人,萧思思听明白了。”萧思思恭恭敬敬地施礼回答。 声音清脆悦耳,看来萧思思除了眼睛好看,其实,说话声音也蛮好听的。 萧云邈看见两人对脸切切低语,试图掩盖心里的恐惧。可另一方面,两人又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外面天冷吗? 萧云邈用眼神把狄利昂招呼过来,耳语他几句。 狄利昂跳下高台,把腰间别着的惩罚笏板交给了萧思思,并摸摸自己脸颊。萧思思意会,不由得眼中露出一丝喜悦,这样就不会把手打疼了。 曲成文和朱加秀两人惊讶得屏住呼吸,面面相觑,眼睛瞟着萧思思的双臂粗壮得像牛脖子一样,浑身的皮肤就不断冒汗,两条腿哆哩哆嗦,几乎要站不稳,像弱不禁风枯树枝。 看来这是要往死里打啊,可两人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要了刚强,又怎么能因为可能要挨重击而吓得告饶呢? “曲成文,你从妫掌柜身上取了装贵重物品的那个匣柜的钥匙,打开匣柜,拿出了一个做工精致考究的楠木元宝盒,里面有散碎银子大概三十余两,被你一把抓起,塞进胸口。另一只手,抓起十几张银票,涌进屋子里的人要抢你手中银票,被你制止,说要清点完,分给大家,一共是六百多两。” “你分别拣银票数额小的给了涌进屋子里的方正、周平泉、刘玉涛、高树龙、王庆海、朱加秀等人,每人分二十两,他们嫌少,你用诸葛春压他们,他们才作罢。事后,你留了五十两,那些都给了诸葛春。”萧云邈说完,冰寒之眼射向诸葛春身后那几个依旧站立的护卫,已经有几人在筛糠般地颤抖了,手不断地抹着额头,“方正、周平泉、刘玉涛、高树龙、王庆海五人出列!” “跪下!” 萧云邈这声大喝,惊天动地,震得他自己耳畔都轰然鸣响。 还出什么列呀,他们几个直接就瘫软在地上了,浑身酸软,连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像有人失禁了,不是尿骚味,而是屎臭味,令同样不断擦着脸上汗的诸葛春,挪动身体,离远了。 凡是在场的人没有听不明白的,萧云邈这是在审案啊! 可护卫们干的这些龌龊事,他一个王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听着二王子讲述,就像护卫在干坏事时,他就站在旁边看着,现在人家王子找后账来了。 也难怪二王子生气,你五城兵马司铁甲军是干什么的,是护城的,保护民众生命和财产安全的,可你看看他们干的这些缺德事,哪还有半点铁甲军的样子,简直比盗贼还盗贼,这败坏的是幽州王的名声,损害的萧王府的声誉,人家萧王爷和二王子能不发难吗? 四周护卫的议论声喧嚣起来,嘈嘈杂杂。 萧云邈不去理会众口嚣嚣,因为他没忘了还赫然而立的曲成文与护朱加秀,他把阴狠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手指往上一挑,让两人摘掉兜鍪。 谁胆敢挑衅我二王子权威,我就要他疼不如死。 “萧思思,对曲成文和朱加秀执行掌掴,一人二十。” 就在曲成文与朱加秀犹犹豫豫要不要跪下服软认罚时,萧思思一步上前,左手抓住曲成文胸襟,右手挥起木质笏板,照着他的脸“啪啪”地就抽开了,抽得四周看客那个心揪揪啊,仿佛笏板“啪啪”打在自己脸上似的。 萧思思这两年也是练出来了,抽打速度快得都不容你想象,就像快速翻书一般,没等看客喘口气的工夫,她已经打完了一个。 抽第一下时,力道震得曲成文身子不稳,疼得他咬紧牙根,只是重哼一下,别让他们知道你在害怕,他提醒自己。抽第二下,萧思思用了力,只听一声爆响,坚硬笏板紧贴上曲成文脸颊,痛得他咕哝一声,当即呻吟起来。当第三下笏板击中面颊时,曲成文天旋地转,对自己的提醒忘到脑后,他开始疼得哀嚎起来,再接下来,他喊叫的动静凄惨得像活剥猪皮,他摇晃着脑袋,想躲避笏板击打,但无济于事,无论他怎么躲避,坚硬的笏板还是无情地落在了曲成文的脸上,响声差一点,萧思思都不能原谅自己。 曾经,她感觉自己像头绵羊,受尽了委屈。 这两年,进了铁甲军虽然解决了饱腹问题,但就因为她长得不好看,没少遭人白眼、挖苦和讽刺,她把自己变成了老鼠,四处躲避那些找她麻烦的人,也始终像老鼠一样在铁甲军的裂缝与黑洞之间求生存,随时留心闪避,以免不经意冒犯那些看不上她的人。 即使她每天小心翼翼,诚惶诚恐,但那些看不上她的人总是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把臭烘烘的大黏痰,吐她的床上、被子上和穿的衣服上,气得她不断开口大骂:“大老爷们敢作敢当,老是背后使坏算什么汉子,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汉子,有能耐去抓几个匪盗来?” 她知道,就属围着诸葛春身边转的那二十几个家伙最坏,他们把整个铁甲军风气带坏了,其中就包括曲成文和朱加秀两人最可恶。 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给萧思思起了一个恶心人的绰号“心肝宝贝儿”,一到萧思思不在的时候,两人就开始拿她说笑,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搞得萧思思差一点得了抑郁症,更恨不能用剪子把两人恶臭恶臭的嘴剪个稀碎。 如今,萧思思终于有了整治两人的机会,而且是正当防卫,她岂能让曲成文和朱加秀好受?他们两人好受,她就难受,她要让自己先好受起来,让那些平日里欺负自己的孬种,再也不敢欺负自己。 她要变得强大,有力量,让那些人害怕自己,远离自己。 二王子下命令了,两人要敲下两颗牙齿来,可谁扇嘴巴子那么凑巧,就扇下来两颗牙齿?我不扇得你叫娘,我对不起你。 萧思思心中暗自下着决心,手上的力道一下猛似一下。 最后,直扇得曲成文每被扇一下,口鼻就蹿出一股鲜血,哪里还能叫唤,声音都成了微弱的呓语,整个脸肿胀得比猪头都大,满口牙齿几乎都被打落。 打到最后一下,萧思思竟然发现曲成文门牙还残留着,这怎么能行?你们欺负我时,心中没有丝毫怜悯之心,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怜悯你,你缓过来可能就会反噬我。 曲成文,要怪就怪你自己坏事做绝,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你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犯我手里,凑巧了,我必须要让你记住这惨痛的血的教训。 “啪”,萧思思故意把最后那一巴掌打偏。你想想,那硬杂木的惩罚笏板直击面颊,而且力道在五六成左右,口腔连带鼻梁被拍平,曲成文甚至于连惨叫都不及呼不出来,顿觉大脑呼地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异常疼痛所包围,耳鸣不止,满脸是血,他连自己是如何摔倒的都不记得,他晕倒在地上。 曲成文哪儿还有人脸了,躺在地上那恐怖的样子简直就像实验室里的废品——怪胎,口鼻呼呼冒着血沫,仿佛临死前的狰狞面孔。 吓得萧婉清根本就不敢看,把脸扭向一边,眼睛欣赏起纤纤不染远山含黛风轻云淡的碧蓝天空。可不断传进耳际的凄厉哀嚎却影响了她想安静片刻的心境。 而那些看客一个个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脸紧张得都变了色,尤其诸葛春身后那些从妫家窃盗东西的护卫,脸难看得都不是色了。 “诸葛指挥使大人,救救我!诸葛指挥使大人,救救我!……” 眼见着自己的同僚被执法校尉打惨了,是死是活还不能下定论,吓得朱加秀跪着扑向诸葛春,双手抱住他的大腿,哭嚎着哀求上了。 “滚!滚一边去!” 诸葛春右脚而起,把朱加秀一脚踹翻,他滚了几个个,滚到了萧思思脚下,他像只螃蟹地想爬起来,却被一双比男人脚都大一号的厚实脚掌踩在他的身上。 也是,现在诸葛春自身都难保,还不知道萧家这个小兔崽子该怎么对付他,他哪儿还有心思去管手下喽啰的事情? 眼下,他心里既烦躁不安,又恐惧害怕,因为他心里没底。 他也委实没有想到,萧家这个小兔崽子用起狠来,竟然强过他的老子!把曲成文打成那样,脸上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可见,坊间传闻不虚啊,他的确长有一颗冰寒之眼,血是冷的。 第80章 你特殊啊 “执法校尉萧思思,继续执行军法,不得懈怠!” 声音冷厉,仿佛瞬间能将水冻成冰。 再看萧云邈,两眼刚硬如燧石,眸色阴狠,眼透寒光,如同面孔覆了一层骇人冰霜。 萧思思弯腰伸手去拽朱加秀,被朱加秀挥舞双手抵抗,口中不断惨呼:“二王子啊,原谅我吧?二王子啊,原谅我吧!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原谅我吧!” “朱加秀,本王子本非嗜血成性,残暴至极,也并非视天下苍生如蝼蚁,视生命如草芥。是尔等三番五次挑战我的耐心,把本王子几次警告当成耳边风,是你们把自己送到了这种欲罢不能的境地。石指挥使大人,执行处罚!” “遵令。” 石沝琢给萧云邈行完礼,手一挥,两个彪形大汉般的护卫从队列里跑过来,一人一只胳膊,把朱加秀从地上像待宰的猪拖起来,任他使劲反抗挣扎也徒劳无功,两人如同两把钢钳死死钳住朱加秀,把他双臂扭至身后,让他身体几乎不能动弹。 “二王子饶命啊,二王子饶命啊,我错了,我错了!” 声音凄凄惨惨,如同赴死前的绝唱,听了让人心里有种悲的滋味。 “这二王子心也真够狠的,丝毫不为所动。”石沝琢看着吓得使劲哀求的朱加秀那无比恐惧的脸思忖道。 石沝琢手轻轻一挥,萧思思挥舞笏板的动作异常飞快,只听“啪啪啪……”脆响骤起,在空旷而静寂的阅兵场上空飘荡,尤为清晰。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嚎,口鼻迸溅出缕缕丝丝的赤亮血花,毛骨悚然而又触目惊心的场景,以及如同烙铁灼在脸上的痛,震撼人心。 萧云邈安安静静地坐在官帽椅上,冷傲而阴狠的眼神扫视着台下黑压压的身着护卫队制服的看客们。 这其中,欺压民众、强取豪夺、恃强凌弱不在少数,他就是要伤一儆百,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手戛然而止,还一个风清气正的护卫队与幽州城的数十万民众。 脸上肌肉就和希望一般微薄而破败,朱加秀的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嘴巴张开,却只能吐出长长的痛苦呻吟。 他的结局比曲成文强不到哪去。 诸葛春身后最后还有三个人站着,但显然犹如狂风横扫过的小树,浑身抖动得像是站在按摩椅上。或许都不用推,仿佛轻轻吹口气,他们就能栽倒在地。 “你们三个是要与本王子死磕到底了,是吗?” 那张覆霜的脸毫无表情,但声音却铅般沉重。 那口轻微的气终于吹了过来,“扑通”、“扑通”、“扑通”,三棵小树先后栽倒,好似双腿无骨,再也站不起来了。 至此,诸葛春身后站着的二十七名护卫,除了曲成文和朱加秀被打晕之外,其他全部都折服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活脱脱一副囚犯的颓废模样。 其实,把他们表述为坐在地上更为贴切。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早已经让他们直不起腰来了。 “诸葛春,”萧云邈随手指指右侧站立的狄利昂,“我的这个随从没有偷盗,却被你打得遍体鳞伤,最后还要送往府衙治罪。那么,跪在你身边的那些所谓你的铁杆护卫,窃盗了妫府无法估量的财宝和银子,并且绝大部分财宝都被你私吞,又该如何处置呢?” “二王子,我是朝廷正经八百的六品官员,你没有权利和资格审问我。” 诸葛春胸膛上挺,一副你不能把我怎样的模样。但他后背阴风阵阵,令全身颤抖,冷汗直流,心脏在嶙峋胸膛里“扑通、扑通”乱跳。 他怎么不害怕,他真的担心初生牛犊不怕死,无所顾忌的二王子把他捉起来,当众暴打一顿,那样他丢人就丢大发了。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就这样了,即便做鸡,也不能输了气势, 其实,他在萧云邈眼里,连一条鸡的影子都不如,鸡在关键时刻还敢勇斗毒蛇,他敢吗? 萧云邈似乎闻到诸葛春苍白皮肤的臭味,那是恐惧的味道。 “诸葛春,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和资格审问你,但你现在已经成了罪犯,没有资格再做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了,我完全可以把你拘押起来,送幽州王府交给幽州王处置。” “你你你……” 就这几句话,吓得诸葛春再也装不下去了,顿觉大脑翻转昏旋,耳朵里发出尖利之音和幽冥之声,仿佛面前站着一个如尘烟般黑煞恶鬼,要把他硬生生地拖入阴暗的地狱。 诸葛春浑身战栗,额头沁出豆大汗珠,他舌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仿佛一只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紧的连气都不能呼出,他甚至都无法挪走半步,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诸葛春,我知道你害怕得要死,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现在几乎整个五城兵马司的护卫队都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维护朝廷法度却在暗地里肆意破坏法度的罪犯。诸葛春,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回到家里,把收到的赃银和赃物罗列一个明细表,带着脏银和赃物去幽州王府负荆请罪,或许幽州王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从轻处理你。” 诸葛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云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地折腾了半天,到临了会这样放了他? 诸葛春苦涩地笑笑:“二王子,你真的放虎归山?” 萧云邈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诸葛春,你太抬高自己了。”萧云邈说着起身离开官帽椅,踱到高台边缘,眼睛望进对方的眼里,“你是虎吗?再说你插翅也飞不出幽州城,我会派人暗中窥视你。一旦巡城兵士发现你逾墙,就会乱箭穿心射死你。最后,诸葛春,你是否还记得我方才说的那句话?‘正与副,一字之差,在旦夕之间就会颠倒’,这才多长时间啊!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颠倒了。诸葛春,你不配持有幽州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腰牌,把腰牌留下,你可以离开了。” 大势已去,无法转圜,萧云邈没把他当众反缚,已经照顾了他的面子,诸葛春满心酸涩,从腰间取出腰牌,递给了走近他的石沝琢,他转身要走,却被一个清晰而苍老的声音截住。 “诸葛春,你近前来,老身有话要说。” 是桑婆婆叫他。只见她起身,把芑儿放在椅子上,很慢地走到高台边缘,这个时候,诸葛春已经挨近了她,他想听听她说啥? “呸!” 一口黄滋滋臭烘烘的大黏痰,吐在诸葛春那张满怀情绪的脸上,并顺着鼻梁往下滑,他感觉脸上爬满了恶心人的虫子,幸亏他衣袖里藏了一方手帕,否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口脏污东西。 他怎么会想到桑婆婆吐他,如若知道,他会躲闪的。 “诸葛春,你就像那口痰一样,肮脏,污秽,杂碎!” 桑婆婆咒骂完,返回到椅子上。 诸葛春擦完痰,把手帕随手扔掉,目光呆滞地看看萧云邈和桑祢尔,而后旋身,僵着身子离开现场,那模样就像胸前被人插了一把刀,背影躅躅凄凉。 萧云邈目视着诸葛春踽踽独行走远,使眼神让狄利昂近前,耳语了几句,之见狄利昂面露喜色,离开高台,随手从萧思思手中要回了染血的惩罚笏板,匆忙在依旧倒在地上哀嚎的朱加秀身上草率地擦擦,追撵诸葛春去了。 “桑婆婆,我了解的事都已经了解完,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回去。”萧云邈看见桑祢尔笑着点头,便接着说道,“桑婆婆,等我把妫府的银子和物品追回来就派人给你们送去。” “萧老爷,听你们对话,你是萧王府的二王子吧。”桑祢尔问萧云 邈,“银子和物品追回来就放在王府吧!你退给我们,就等于是要了我们的命,我和芑儿哪有力量去保护那些财物和银子?我已经给京城的妫府去信了,他们会派人来接我们,到时候我到王府去提货。二王子,这件事就拜托了。幽州城有你这样如此深明大义、如此明事理的王子,是幽州人的福份啊!” 桑祢尔给萧云邈施礼,而后,手牵着那个芑儿走下高台。 石沝琢派人在台下接了桑婆婆和芑儿,萧云邈目视护卫把两人送上一辆马车,马车往阅兵场大门口驶去。 “石指挥使大人,下面这几件事,需要由你来落实。” 萧云邈从一开始就这么称呼石沝琢,现在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真的出现了空缺,其实都不用石沝琢去想这件事,就已经板上钉钉了。 “请二王子吩咐。” 石沝琢恭恭敬敬地施礼。 “除了把薛家锟留下,其他跪地护卫一干人等,你均派人跟随回家起赃,勘鞫录供。而后这些人要送往幽州府衙治罪,”萧云邈起身,踱到高台边缘,手指着后来那些被迫跪下的护卫,然后他把手挪向一开始就跪下的几个护卫,“他们也一样,勘鞫录供,押解回家起赃,但不送官府治罪,除名五城兵马司护卫队,这是其一。” 第81章 不能出卖朋友 “其二,严令四门护卫和巡城营,严防诸葛春携带财物逃离幽州城。其三,整个护卫队暂时由你负责,务必按照幽州王先前训斥令,严家管束,防务训练不得耽误。本王子这就回去禀报父王,擢升你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六品告身和腰牌不日可下。其四,以后发现谁再欺负、恶搞和嘲弄萧思思者,一律杖十。这其五嘛,本王子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建议由萧思思去做这个五城兵马司执法校尉,掌议法断刑、讼狱勘鞫,可否也?” “二王子,下官山左庸愚,才识鄙陋,荷蒙擢升重任,心之悚惭,惟有勉竭愚忱,益矢勤慎,事事认真,不敢稍有怠勿。二王子适才安排之事,下官一一照办,不敢谬之。” 石沝琢恭恭敬敬地站着施礼,但并没有立马离开,像是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似的。 “石指挥使大人,你还有事?”萧云邈看出来了,问道。 “二王子,这……下官不想说诸葛上司的不是。下官上报诸葛春拟任用校尉名单近两月,至今未见幽州王批令,下官惟恐耽搁护卫操训,您看这事……” 石沝琢是聪明人,自然应由二王子给出明确答案。 “石指挥使大人,现在整个五城兵马司都有你掌控,你想任用谁当然由你决定,诸葛春那段翻篇了。你重新拟报一份拟擢升校尉名单给幽州王府事务官,我回头与父王说一下,尽快下发批令。”萧云邈突然顿住,直视着石沝琢的眼睛,看得他有点发毛,“石指挥使大人,诸葛春是前车之鉴,尔务要反躬内省,惟思竭尽。” “二王子擢恩深重,自应抒力报效。” 石沝琢行谢礼后,去办差了,众看客除了安排差事的,其他的尽数散去。出了这么档子事,影响到了其他护卫的情绪,有平常与诸葛春走得近的,心情抑郁,忧心忡忡,生怕过后再燃起清洗风暴。 萧云邈听见曲成文与朱加秀的惨嚎声渐行渐远,才回过头处置薛家锟之事。原本醒目的栗子色已经浅了许多,肿消了一些,然而他的遭遇历历在目。 “薛家锟,你方才说我怎么处置你都行,只要不把你清除出护卫队,我想听听你给我的理由充分不充分。” 萧云邈依旧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依然跪在地上的薛家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不敢直视。 薛家锟两个腮帮子红肿,在疼痛与压迫间艰难地呼吸,他知道,他比自己的两个同僚幸运多了,他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我需要这份差事养家糊口。” 语调平静而哀伤,隐含着一抹对自己命运不济的幽幽叹息。 薛家锟貌似冷静而谨慎地看着萧云邈,他不断地紧咬着自己嘴唇,很重,说明他很在意这份差事。 他的心以别人察觉不到的样子悬吊起来,紧张、不安、担心和烦躁像隐藏在心底的虫子在噬咬着他,他迫切希望二王子张口,但,他又害怕二王子张口,答案会让他承受不起。 “护卫队,三千人,那个护卫不需要养家糊口,包括那些送府衙治罪的护卫。”说话之人的口气过于冷漠,表情一如薛家锟挨打时的表情,对看见的事无动于衷,“我为什么要留下一个敢于欺骗上司的人,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欺骗。” 薛家锟黑瞳里升起的那束光陡地熄灭了,眼神瞬间黯淡无神。 “我家情况特殊。” 无望的声音中依旧透出一抹渴望,其中隐藏着几分倔傲和固执。 但他那黝黑而削瘦的脸庞挂满了悲痛,眼里那种渴望令人心酸,额前发垂下,遮住眼睛,让人看不见眼里的亮。 “怎么个特殊法?” 似乎二王子也没有绝对拒绝。 “我家娘子得了一种怪病。” 语气哀伤,眸子渐渐水色晶莹,正在刺痛他的眼,像包裹一个一击即碎的梦。 “什么病?” 声音低沉但极富兴致。 “说死了,还活着。说活着,却只能直挺挺地躺着,眼不睁口不张,每天要扒开嘴巴喂流食,孩子还要上学堂,我需要钱。” 薛家锟说到伤心处,眼眶中有水滴滑落,在干燥面颊留下一道直线痕迹。接着,又一道痕迹,又一道……终于,男人不再矜持,抬起手背擦擦脸。 虽然萧云邈没看见薛家锟娘子的现状,但根据他的描述,他娘子是植物人,能想活过来的概率在10-15%,很渺茫。 “怎么得的?” 声音里揉进了几分同情,几分怜悯,好像还有几分忧伤。 他忧伤什么,那又不是他的娘子? “去井房挑水,滑了一跤,后脑勺磕石头上了,就成了那个样子。” 男人声音里的悲伤减轻了很多,仿佛他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生活。 “我先前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症状与你娘子相似,或许针灸能让她醒得快一些。你去找那个钱郎中,他的医术高超一些。” 听口气,那种病似乎有苏醒的可能,他自己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薛家锟眼里燃起了火苗,却突然又熄灭了,他哀叹了一声。 “萧副指挥使大人,您的事我听说了。钱郎中我找过,因付不起诊费就断了。” 薛家锟面如死灰,几近绝望,就像身体挂在陡崖上。上,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没有救援,没有攀爬工具,只有赤手空拳。 萧云邈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把脸看向妹妹:“婉清,有时间你去钱郎中家去一趟,让他尽一切可能把薛娘子的病治好,诊费由王府支付。” “谢萧副指挥使大人,谢郡主,薛家锟愿为萧副指挥使大人和郡主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永不相负。” 没等萧婉清应答,薛家锟拽下头盔,放在地上,已经把头磕得“嘭嘭”响,听着那个狠劲,似乎能把硬土地面砸个窟窿。 “哥,回头我找个时间尽快去一趟钱郎中家。” 萧婉清冲哥哥嫣然一笑,丝毫不推辞,看情形还挺愿意。 “婉清,说到钱郎中,我一下想起了那个阿紫姐姐阿红的腿伤,钱郎中治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可以拄拐下地活动了。”萧婉清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似乎忘记了方才血腥那一幕,“钱郎中和阿紫都来过,特意告诉我的,阿紫还捎来了许多山产品,厨房做的松茸和鸡枞就是阿紫送过来的。” 阿红腿伤能治好,真是让人高兴。否则,真不敢相信一个女孩瘸着一条腿,该怎样过以后的日子。萧云邈心里想着没见过面的那个阿红腿能好起来,多少冲淡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暴戾之气。 萧云邈把目光从妹妹身上移到薛家锟身上,眼神一怔。 薛家锟额头磕得头破血流,血流了满脸,被手背一抹,成了血葫芦的脸比魔鬼都吓人,与曲成文和朱加秀的脸好有一比。 “薛家锟,你既然如此缺钱,为什么去了妫府不往衣兜里划拉点值钱的东西,或许一个银凤镂空璎珞就能把你娘子救活?” 萧云邈的脸上露出一抹别人猜不透的神色,自信、欣喜,高兴,似乎还有几分得意,仿佛无意中得到了一件很不寻常的宝贝。 “回萧副指挥使大人话,我是幽州城护卫,不是来打劫的盗匪,我去是调查和捉捕嫌犯。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如果窃盗了妫家财物,那么,我还让孩子上什么学堂,直接去当劫匪不就完了吗?” 话糙理不糙,很令萧云邈感动,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混沌世界之中,具有这么高尚道德的人可不多见。 最近这些天,让他闹心的事情频频发生,而能让他感动的事情却没有,今天算是头一件,也深深地教育了他。 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甚至看上去有点不像好人的男人,重视责任几近固执的地步。不仅对植物人的娘子不离不弃,对自己做的这份护卫差事也是尽职尽责,这样的人在这个现下社会,简直是凤毛麟角,千人难寻一人。 “薛家锟,我想知道,萧思思对你执行掌掴时,为什么手软?” 薛家锟的大脑轰地忽悠了一下,瞬间的黑暗从眼前掠过,眼前这个二王子是什么眼睛啊?怎么别人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啊?就连萧思思手下留情他都能察觉到,那他厉害得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不能承认,承认了就是出卖朋友。可不承认,二王子已经看出来了,该咋办?” 薛家锟一时间没敢吭声,只是那么看着二王子,那眼神似乎在问,你保证不会难为萧思思,我就说实话。 “回萧副指挥使大人话,或许是我的脸抗打吧!”薛家锟咬了咬嘴唇,“还有就是,并不是所有人对萧思思不友好,善心之人,比比皆是。” 这话,萧云邈爱听,说明护卫队的护卫比自己想象的状况要好。 “薛家锟,我留下你不是因为你缺钱,而是因为你不贪钱。” 萧云邈言毕,不再理睬跪在地上的薛家锟,给自己妹妹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下了高台,往外走去。 第82章 我要细节 薛家锟好生高兴,眼里隐隐约约有了神采,就连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了笑意,自己的差事保住了。 看来这个二王子处事还算公正,他并不像表面给人冷冰冰的那样冷酷。从掏钱给娘子治病来看,他心地善良,可一想到心地善良,薛家锟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蛋,疼楚犹在。 随之,脑海里浮现出曲成文和朱加秀那成了血葫芦的脸,以及萧云邈那张冰冷而又阴狠的面孔,他又突然感觉到二王子的做派与善良根本不搭边。 薛家锟眼睛呆滞地遥望着萧云邈和萧婉清离去的背影,心生纠结,二王子离开时没说让他起来,那他是起来,还是不起来呢…… 大周国京城,皇宫。 掩映在绿意丛中的宫殿,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恰似一座四周被仿若海水环绕的岛屿,在暗夜里,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一弯残月划过精致的檐角,洒下一片散碎银两,映照出宫里的神秘与安静。凝视远处,依旧是杳无人迹的黑暗。 群星之下的夜,有点寒凉。 贵妃娘娘承乾宫寝殿内,少了些许古朴厚重的气度,却多了几分雕梁画栋的精致。殿顶檀香木,四壁水晶灯,帷幔珍珠帘,室内香气四溢。 有琴声和乐曲隐约传来,水晶珠帘逶迤倾泻。 帘后,有依着华丽而暴露的宫女在抚琴,纤弱指尖起起落落,琴音柔曼,变幻莫测,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如空谷幽兰的心境。 听着琴音,仿佛心灵清澈透亮得无一丝瑕秽,心无波澜,心安澄如平湖,远离人世间喧嚣与纷扰,在孤独与寂寞中保持那份清醒与坚守。 但从外室传进的嘈杂与喧嚣,甚至于暴怒与琴音半点不搭。 贵妃娘娘妫曦宓正在大发雷霆,训斥弟弟、工部尚书妫龟年。 “我早早派人宣了你,你怎么才来?” 姐姐有些恼怒,一副抑郁不高兴的样子,她从榻床边旋身,裙裾在纤细的臀旁摆荡。 “府上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怎么一开口就训斥?总也改不了你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脾气。 弟弟说着,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姐姐,心里却说:“你宣我,我就必须来啊?还早早地来?我就给你拖到现在来能怎么地?” 其实,知姐莫若弟,弟弟早把姐姐秉性摸透。 姐姐在后宫霸道惯了,飞扬跋扈,说一不二。让你一更来,你不能拖到二更,否则就是藐视皇家权威,藐视贵妃娘娘权威。 妫龟年心中清楚,姐姐越等得久,就会越恼怒,越恼怒就会越犯蠢。与其让姐姐在精神状态最佳、狡计盘算的时刻见他,不如等她恼怒犯蠢以后。因此,妫龟年故意拖延至黄昏,才姗姗来迟,他想从姐姐嘴里套出来他想知道的东西。 “理由蛮充足嘛,可我心里明白,你在敷衍我!”姐姐突然甩头,瞪视着弟弟怒吼道。 “姐,你总是刺得人家伤心。”妫龟年剜了姐姐脊背一眼,他走到案几上倒了一杯御酒,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与姐姐对话更令人口干舌燥的了,“如果我冒犯了你,我想知道原因。” “你们终于按捺不住动手了?” 妫曦宓强自压住怒火,但面部不断微搐的肌肉暴露出她非常生气,如若站在她对面的不是自己亲弟弟,她真的能让人活剐了他。 “贵妃娘娘,我没懂您的意思。” 妫龟年似乎浑然不知,含笑看着姐姐,眼里透出一抹挑衅。 姐姐似乎刚刚洗了身子,染成金色的秀发蓬乱而美丽。 她转头怒视着弟弟,一身金蓝相间的锦袍映出闪烁的烛光。 她今晚看上去很迷人,近四十五岁的女人,模样与身材依旧跟年轻少女一般。甚至妫龟年想,或许姐姐就是少女,她的那两个皇子是抱养的。 轻柔的琴音透过门扉传来,他知道是姐姐的那个伶人蕙兰在抚琴。琴音虽不真切,却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曲子《清音》。 惠兰是一位美如夏日的姑娘,技艺超群,冠绝优伶,见男人总是羞红着脸,让人过目不忘,魂不守舍。 他曾经几次跟姐姐说过,把蕙兰放出宫吧,他一提这茬,姐姐就瞪眼,搞得他很无趣。 先前,他进宫还能见着蕙兰一面,说上那么几句话,现在姐姐知道他心里有了企图,他连蕙兰的面都见不着了,只能隔靴搔痒,听听琴音。 “跟我装是吧,你这恶心人的烂蛆!”妫曦宓一边狂怒地吼道,一边踱到弟弟跟前,手臂一挥,打翻他手中酒杯,酒洒了一地,“毒酒事件,边军事件,不是你这个小兔羔子搞的?” “嗨,为这发火啊?”妫龟年干笑了两声,甩甩手指上残留的酒滴,似乎丝毫不否认姐姐说的这两件事是他干的,“即便是我们干的有何不可?搞掉了萧岁寒,这个大周国不就妫家人说的算了吗?” 以前,弟弟对她说话还有所顾忌。可现在,在她面前经常大放厥词,丝毫不顾忌他说的话能传到皇上耳朵里。如果弟弟在她寝宫说的有些过火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该怎么想? 贵妃娘娘开始有点后悔央求皇上,把自己的两个弟弟擢拔到二品大员尚书的位置上。 弟弟没到那个位置,还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两个弟弟现在是尚书,想法就多了起来。不但想法多了起来,而且许多想法甚至是冒着杀头的危险。 尤其眼前这个大弟弟更是忘乎所以,狂妄自大。 “荒唐!你们哥俩是真的笨到无可救药,还是丧心病狂?”妫曦宓气得用手指点着自己弟弟的鼻尖,“大周国如果没了萧岁寒,一旦发生战事,你和彭年兄弟两人挂帅出征?” 贵妃娘娘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拔高了三分,她自弟弟身边走开,裙裾婆娑,她焦躁模样犹如母狮。 弟弟有着浓密的乌黑头发,有明亮的眼睛,上唇从年轻时就留的一层柔软的黑色茸毛,至今犹在。 他那时与另一个弟弟彭年都是那么年轻,有着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和强壮英俊的外表,很令她为两个弟弟自豪和骄傲。但自从擢升到尚书的职位之后,两人愈加自傲,缺乏自省心,气焰日益嚣张,做事情狂得根本不把她这个恩人姐姐放在眼里。 “那有何不可?”妫龟年重重地瞟了姐姐一眼,“只要皇上应允,我就和弟弟彭年两人当这个三军统帅。” 妫龟年顿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飘飘悠悠的。 而贵妃娘娘的眼里一半是难以置信,另一半是则是极度嫌恶,她旋身回来。 “放屁!”妫曦宓看样子真的是气之以极,竟然不顾金贵之身,口出龃龉,身子随之哆嗦起来,”我怎么瞎了眼,让皇上擢拔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 “姐,您身体高贵着呢!你气得骂我们玩意,可您是我们的亲姐姐啊,那不等于骂您自己嘛,是吧,姐。” “你……” 可能是妫曦宓举手想扇弟弟嘴巴子,被弟弟于不经意间躲开。 妫龟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姐姐的愤怒,他今晚来见姐姐,特意穿了一袭白衣,摇曳的烛光之下,活像一具披着裹尸布的尸体。 姐姐又怎么会不知道骂自己弟弟,就是骂自己?那不是让弟弟气得嘛!弟弟则把她当成了真的蠢蛋,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妫龟年,我问你,你会排兵布阵吗?你的功夫是几品?你知道怎么带兵吗?你知道什么时候发起冲锋吗?” 姐姐直视弟弟的眼睛,觉得自己弟弟就是个心怀不忿的小丑,受了某种蛊惑,心血来潮想要干一番伟业,干伟业那么容易吗? “那些重要吗?” 似乎弟弟在反问姐姐,又或在刺激姐姐。 妫曦宓猛地跳将起来:“那些非常重要,否则打不了胜仗。” 好像弟弟胸有成竹,用手掌不轻不重地拍拍胸脯。 “姐,胜仗不是一个统帅打出来的,是依靠一支强大的军队打出来的。一个强大的军队是由若干个将军、校尉和兵士组成。我不会功夫,我可以指派有那能力的将军出击。他们懂得战术战法,我会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认为何时攻击合适,就何时攻击。我从没听说主帅不懂功夫就打不了仗。” 贵妃娘娘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弟弟,仿佛弟弟所说全然是听不懂的夷国语言。姐姐的长长指甲嵌入弟弟的肉里,想让他清醒过来。妫龟年感觉到胳膊被掐得好疼,他却觉得姐姐疯了,疯得像是不能经历事情的小女孩。 “简直荒唐至极,”妫曦宓松开手,呵呵冷笑几声,眼里露出几分嫌弃,“一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统帅,怎么会战胜敌人?不能运筹帷幄,又怎么能决胜千里?妫龟年,你把领兵打仗想象得太简单了。” “那有何难?”弟弟依旧不退让一步,“打一仗不就知道了?” “你……” 贵妃娘娘的脸像牛奶一般苍白。 姐弟俩个性如此迥异,本质却又那么相似,两人却又不能容忍对方。 妫龟年根本不去理会姐姐那恼怒的情绪,像没事人一样抚摸着他左手手指上戴的四枚红宝石、蓝宝石、碧玺和翡翠戒指。 “姐,别生气了,你大晚上把我传进宫里,该不是让我来与你吵架的吧!”妫龟年的冲天气焰没了,又变回了原来那个什么都得依靠姐姐拿主意的弟弟,“你要没什么事,我得走了,我得赶在宫门紧闭之前离开啊!” 真的把贵妃娘娘给气晕了,弟弟只是顺着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可弟弟并没有承认那两件事是他做的。 “我想知道毒酒事件和边军事件是怎么回事?” “毒酒事件我知道得多一些,早已经沸沸扬扬传开了。边军事件粗略一些,也算萧岁寒下手快,没把那几个边军送往府衙治罪,否则知府会把详细情况报上来。” 妫龟年一改方才放荡不羁的神态,转而变成了一个老成持重的谋士。 “我要细节。” 贵妃娘娘气性已消,神情专注而凝重。 “毒酒事件情况是这样,是幽州王府二王子与二郡主两人狂街,途径阿达拉酒行,二郡主想买酒。品尝后,买下两桶干红。伙计把酒桶搬上车,这时候节外生枝了。那个二王子偏偏要打开酒桶验货,酒行掌柜的不允。” “酒行掌柜的不允!”贵妃娘娘小声重复着,神色起了变化,突然问道,“幽州城阿达拉酒行不是远房侄子在那儿负责吗?什么时候换的掌柜的,我怎么不知道?” 妫龟年举手阻拦姐姐打岔:“酒行掌柜的突然举起酒桶砸向萧家兄妹,于是,彼此双方就打了起来。据报,那个二王子可了不起,一个人打死了十余个攻击他的人,而且那些人死得非常蹊跷,都是被自己手中刀剑刺死的。两个重伤第二天也死了。与酒行掌柜的在一起的是一个叫妲己婆婆的人,她轻功极好,就她一个人逃脱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酒行被那些人洗劫了?” 贵妃娘娘像条鱼似的张大了嘴,脸色苍白,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 “唉!”妫龟年深深地叹息一声,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悲伤,“我们那个侄子一家,包括仆人都被杀了。唯一儿子芑儿因躲藏在衣匣里,幸免于难。我这就准备派人北上,去幽州城把那个芑儿接回来。妲己婆婆他们逼迫侄儿签署了酒行买卖协议,接管了酒行后返回来杀了他们。官府勘鞫了所有疑犯,没有查出线索,只要找到那个妲己婆婆,就能调查出事情真相。” 只见姐姐舒出一口如释重负之气,像是轻松了很多。 她似乎并不悲伤,近乎无动于衷的表情,当弟弟的当然能看出来,姐姐关心的是这件事别扯上妫家就行,至于八杆子打不着的亲属死了就死了吧,能抓到那个妲己婆婆当然好了,如若抓不住,他们妫家也不少什么。 第83章 活剥你 “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就好,否则,萧岁寒会追到京城来杀你。”贵妃娘娘像是犹豫了片刻,“妫家死了那么多人,那个萧岁寒就不会怀疑毒酒事件是妫家做的了。” “姐,你怎么那么害怕萧岁寒?”一抹诡异之色从妫龟年的眸底闪过,“他要是敢追到京城来杀我,我让他有来无回,死无葬身之地。” 妫曦宓的眼神一直凝视着弟弟的脸,听罢,陡然一股刺骨的寒风袭击了她全身,接着,一阵战栗流过四肢百骸。 弟弟那过于认真的表情,真的令贵妃娘娘怀疑毒酒事件就是弟弟所为,就像狗儿可以嗅出恐惧一样,贵妃娘娘那极为敏感的嗅觉可以嗅出诡谲。 其实是不是弟弟所为,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妫家有多少人被害也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关心的是萧岁寒的反应。 如果萧岁寒认定这件事是妫家人所为,那么他萧岁寒一定会不顾一切地铲除妫家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让人担心的是他有这个实力。 “妫龟年,”贵妃娘娘依旧瞪视着弟弟,轻嗤一声,一丝轻蔑自眼底划过,“只怕到时候,你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取了首级,更为可悲的是你竟然不知道是谁杀了你。” 姐姐这番耸人听闻的话令弟弟不寒而栗,顿时像个石人一样杵在原地发呆,妫龟年感觉到后背直冒冷汗,浑身冷飕飕地发抖。 稍后,妫龟年像是缓过神来似的,怒气冲冲地大喊:“姐,我府上雇用了几十名绝世高手,刺客又岂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妫府?姐,你休要吓我,我不吃那一套!” 细观妫龟年那个样子,仿佛他又变回先前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贵妃娘娘冲着弟弟嘿嘿冷笑几声,用手点点自己的脑袋。 “妫龟年,你怎么不用脑子好好想想,毒酒事件中,背后势力派去杀萧岁寒的人,不是高手中的高手,难道是屠夫?可你方才向我禀报说他们全被二王子一个人搞死了,而且还用自己使用的刀剑,请问妫龟年,贵府可有这样的高手?在没宣你进宫之前,我也有这样的听闻,我带着疑惑问了禁军统领那小乞,他说如果传闻不虚,萧二王子的功力应该与武学泰斗齐肩。”妫曦宓眼里充满了鄙视和嘲讽,“妫龟年,就你府上那几头烂蒜,也敢称武林高手?真正的武林高手去给你看家护院?你别置身雾中,自欺欺人了。” 没人不怕死的,妫龟年被吓着了,眼色惨淡,目光异常呆滞,毫无生气,仿佛行尸走肉一般,被掏空了身体。 突然,一抹微笑划过妫龟年丰厚的嘴唇。 “贵妃娘娘,我们姐弟还是书归正传吧!” 想当作充耳不闻?妫曦宓浅浅一笑,看见弟弟皱起眉来很可怕,这回是真的吓着他了。只要他心存畏惧,就不敢轻举妄动。 “毒酒事件,是谁干的?” 贵妃眼神锐利地直视进弟弟的眼眸,不带一丝情感。因为适才她心底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念头,她要再最后确定一下。 “妫家经营的幽州城阿达拉酒行被毁了,人被谋杀了。姐,您还猜不出来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吗?”妫龟年好像洞穿了姐姐的心思,一脸的委屈,“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找谁伸冤去呢?我惨重的损失找谁赔?” 贵妃娘娘的目光并没有从弟弟脸上移开,眼底隐含着一抹深意。 “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我怎么看,毒酒事件都是你的手笔呢?” 贵妃娘娘目光灼灼,逼视得妫龟年有点招架不住,不敢挑衅地躲闪着。 “姐姐,我这个人一向铢施两较,一钱如命,我怎么会去干那赔本买卖?”妫龟年用手指指北,“我的贵妃娘娘,一直想要萧岁寒命的可是漠北的莫昆父子!你我都清楚,他于二十年前就在大周国暗中培植力量,没人知道那股力量在哪里?” “妫龟年,你骗不了我。我的确不知道那股力量在哪儿,但你不应该不知道啊,你与他们不是一直在飞鸽传书吗?” “姐,我也仅就飞鸽传书,互通有无而已,这你是知道的,还是您授意的。我们与他们毕竟彼此是敌国,他们又怎么会把自己杀手锏倾囊而出呢?” 贵妃娘娘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你真的没参与这件事?” 一丝怀疑渗进了声音里。 “姐,您能不能别老是这么盯着我,好不好?”妫龟年朝姐姐讪笑一声,“嘚,弟弟怕了还不成?弟弟怕了。” 妫龟年嬉皮笑脸地看着贵妃娘娘那张近似少女的脸。 “整个幽州酒行都毁了,死了那么多家人和损失了几千两银子, 我怎没见一钱如命的你,有半点的伤心与难过呢?” 眼神不可谓不毒,犀利得很啊! “姐,这件事都过去好几天了,我就是痛不欲生,也不能天天每时每刻都痛不欲生啊。再说了,我一个堂堂的工部尚书,自控力怎么地也异于常人不是?我在你这儿哭天抹泪的,这要是传将出去,我这工部尚书还要不要做了?” 妫龟年年轻时还算帅气,可时间不饶人啊,他逐渐胖得有了双下巴,两鬓几乎全秃,看起来活像只青蛙,一只一朝得势、自命不凡的青蛙。 他滑溜地靠近姐姐,闻闻姐姐身上的香味,露出那一贯阿谀谄媚的笑容。 妫曦宓嘴唇一抿,面露怒色:“妫龟年,我正告你,不许打萧岁寒的主意。眼下叛乱分子正蠢蠢欲动,京城大街小巷偶有造反闹市迹象。司天监观天象,七星黯淡无光,浮光遮蔽,黑云压城,恐有大凶发生。所以,你如果不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总想着要去打击削弱萧家在朝廷里的势力,坏了朝廷法度,我活剥了你。” 语言不可谓不犀利如刀,但问题是,他这个向来有自己老猪腰子的弟弟听进去了多少呢? 贵妃娘娘自以为精明老练,恐吓几句浮皮潦草的语言就能束缚住一向天马行空的弟弟手脚。其实妫龟年自小与姐姐一起长大,早把姐姐的性格特点摸捏得透透的,读她脸上的表情就像看手掌纹那般容易。 而眼下,妫龟年读出的是愤怒,恐惧、惊慌,但更多的是隐藏在表象下的无比莫名的担心。 姐姐以大周国江山社稷压他无非就是让他摆手,他已经上了“贼船”,正开动马力疾奔,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妫曦宓与柴皇帝生有两子,长子柴承祜,次子柴承祄,彼此相差两岁。柴承祜性格温和,宅心仁厚,为人低调,对宫中任何人都很尊重且有礼数,连对宫女、太监都特别友善,就连舅舅妫龟年和妫彭年都夸赞柴承祜生性非常谦和宽善,秉性平和,为人敦厚,是一个连皇上几乎都挑不出毛病的仁孝之人,深得柴皇帝信任。 柴承祜协助当朝宰相萧松柏处理朝政,皇子贤德和才能渐渐显露,并深得萧松柏喜爱,他逢人便夸,极力游说皇帝立他为太子。 或许,没人看出来他做事仁德是装出来的,一切都是为了谋取太子之位,就连像萧松柏这样明察秋毫的眼睛都被骗过去了。 萧松柏已经把柴承祜当成了太子来培养,便放手让他独立处理政务,自己只是在旁边观察他。 柴承祜已经显露出处理朝政的非凡能力,当他处理朝政棘手或者失偏,萧松柏才出面予以纠正,如此使柴承祜驾驭朝政和处理朝政能力一帆风顺,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俨然一个太子风范。 作为母亲眼见大儿子一天天长大,而且处理朝政能力逐渐丰满,太子之位指日可待,也非常欣慰。 自己二十几年来,处心积虑地打压其他嫔妃的辛苦没有白白付出。 次子柴承祄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人虽很顽劣,本性庸愚,性复懒惰,浮躁轻佻。但娴骑擅射,且箭技熟娴,连发连中,式样至精。能说会道,口才极佳的他,也是深得两个舅舅妫龟年和妫彭年喜欢。 两个舅舅眼看着大皇子倒向了萧宰相那一边,心急如焚。 穴处知雨,履霜知冰,从眼前现实看,两个舅舅已然看到了妫家未来。如若大皇子掌权,朝政大权依然掌握在萧家人手中,没他妫家人什么事。 在眼下敌强我弱,势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妫家若想扭转局势除非海水干枯,山脉像枯叶一样随风飘落,简直太难了。 两个舅舅有自知之明,大皇子当太子大势所趋,已然不可能。但若是除去心腹大患萧松柏和萧岁寒两人,妫家哥俩觉得大可一试。 明来不行,就暗来,只要能除去两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一旦萧松柏与萧岁寒被除掉,那么大皇子只能仰仗妫家人,两个舅舅必将得势,一飞冲天。 然而,贵妃娘娘与自己两个弟弟想法大相径庭,大皇子亟需萧家人支持,现在是萧宰相极力说服皇帝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关键时刻,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功亏一篑。 第84章 是你干的 再说,萧家是朝廷的中流砥柱,除去萧家人,执政根基必然不稳,朝廷必将大乱。她深知自己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正在暗中图谋不轨,便多次严词警告不能坏了大皇子的好事。 “姐,我乃朝廷二品大员,心中岂能无江山社稷?无法度?” 妫龟年举手拍拍自己胸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妫龟年,这样最好。你要记住,如若让我抓住你和二弟欲图谋对大皇子将来继承的江山不轨之事,休怪我这个当姐姐的六亲不认。” 贵妃娘娘的耐心快要被恐惧磨没了,忍不住声色俱厉。 “那姐,边军事件,您还要不要听了?” 声音有些沙哑,妫龟年的喉咙因恐惧而紧绷着。 他可不相信姐姐只是说说,她这回可当真的了。想当年,姐姐弄死那些婴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该吃吃该喝喝,该听曲唱戏就去听曲唱戏,压根就不去管那些哭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嫔妃们的嘴脸。 妫龟年很佩服姐姐一手血腥味,一手风轻云淡地端着龙井,淡定怡然品茗的那种心态。 他要仿效姐姐,为妫家立足于朝廷拼一把。 “说吧!” 贵妃娘娘端起架子,拖曳着逶迤捻金银丝线绣花燕莎长裙,摆动着玫瑰水晶并湛蓝翡翠修翅玉鸾步摇,盈盈款款地走回坐榻处。 “姐——” “住嘴!”没容妫龟年接着往下说,贵妃就瞪目喝住他,“妫龟年,在后宫只有贵妃娘娘,没有姐姐。” 妫曦宓表情严厉得近乎于冷酷,妫龟年再次感觉到浑身冷飕飕的。 不能再给弟弟笑脸了,弟弟就是一个看不出火候、总想越着锅台上炕的那么一个主。 站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妫龟年眼角瞥瞥姐姐,满眼都是怨恨。 “是,贵妃娘娘。”妫龟年声音明显颓废下来,“从驻守云中城的大军那边来了五名边军,口口声声有紧急军情要报给大师,进到书房后,被王府一个护卫识破。他们假传军情,欲绑架萧岁寒,结果动起手来,他们被擒获,萧岁寒连问都没问,就把边军的头砍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 “仅凭五名边军就想绑架朔北边军大帅,这也太儿戏了吧?”妫曦宓腾地直起身子,嘴角牵起一抹轻浅的嗤笑,“就是五十名边军也不可能绑走萧岁寒。” “贵妃娘娘,单凭实力,五名边军深入到戒备森严的王府是不太可能绑走萧岁寒,但他们是携带能把萧岁寒制服的东西来的。”妫龟年抬眼看看姐姐,发现姐姐正在抬眸聆听,“边军装军情的锦筒里设置了机关,盖子一开,就会喷出迷药。他们打算趁其防范疏漏,将萧岁寒迷晕,控制了他,就等于控制了王府,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结果,他们还是失算了,脑袋被砍下来。”贵妃娘娘急忙替弟弟说道。 语气里透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情绪。 听了姐姐这话,妫龟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萧岁寒爱兵如子,在整个大周国是出了名的,要不怎么萧家军骁勇善战,无往而不胜!可那几个边军为什么要豁出去命去绑架自己的大帅呢?” “据报,说是为了驻守云中城的那个曹承玉将军,那几个边军是他的亲兵。另据报,曹承玉已经失踪了,极有可能被什么人绑架。但边军对外放出的消息是,曹承玉染了重病,被隔离在军营里,军中一切事物皆有副将杨嘉元负责。近日,萧岁寒派世子萧云灏前往云中城,或是想稳定军心。” 妫曦宓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 “妫龟年,我可听说云中城阿达拉酒行掌柜的被人打得很惨,满口牙都被打掉,嘴唇也豁了,无奈只得跑回京城治病。我还听说这个无牙的小子有个姐姐跟你有什么瓜葛,死缠着你给她弟弟报仇,而你也想把失去的面子赚回来。因为在大周国,天下人尽知,阿达拉酒行是妫家开的,打酒行掌柜的,就等于打了妫家人的脸,这个面子总要找回来。” 妫龟年有点紧张,紧得喘不过气来,似乎姐姐知道一些什么,否则她不会提起这件看起来跟边军事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贵妃娘娘,这件事的确有,但我也只是敷衍那个娘们。您想想,京城与云中城远隔千山万水,我就是想把面子赚回来,那也是鞭长莫及啊!” “那个被打掉牙的家伙能尽快返回京城,你自然也能把手尽快伸到云中城,否则妫家酒行的酒是从空中飞过去的?” 妫曦宓才不想听弟弟狡辩,眯起黛染双眸,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贵妃娘娘,那不是,那不是……我就是想给那个娘们出这口气,我也得先知道是谁打了她弟弟不是?他弟弟都不知道是谁打的他,我又怎么知道那个人是谁呢?” 说得像是那么回事似的,妫龟年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妫曦宓慵懒地移动了一下身体,一脸怀疑地望着想掩饰却不知道该怎么掩饰的弟弟。 她心想:“就这副担不起大梁的德行,还要与萧家抗衡,都不用针尖对麦芒,胜败已分。” 暗说她应该帮助自己弟弟搞垮并削弱萧家在朝廷中如日中天的势力,但她那么做,势必毁了大皇子的未来基业。 即便大皇子能顺利当上太子,最后继承皇位,掌控的也是人心不稳、一盘散沙的朝廷,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妫龟年,如果你认为什么都能瞒过我,那你就是病得无可救药了。”妫曦宓嘤咛一声,像以前一样,弟弟完全抓不住重点,她起身一边用家常口吻说话,一边往弟弟站立的地方袅袅娜娜走过去,“妫龟年,我之所以端出你极力想隐藏的那个牙被打掉的家伙,就说明我知道了一切事实。我只是想知道曹承玉失踪是不是你背后搞得鬼,现在你不用回答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是你把曹承玉的行踪出卖给了敌人,而边军事件则是敌人导演的后续事件。” 姐姐的话令妫龟年大感吃惊,姐姐居然知道了一切事实。 妫曦宓伸手触摸着弟弟的面颊,就像抚摸喜欢的婴孩那样,纤柔的手指划过柔细的黑丝,温热如血。 这一刻,如此温馨,似乎弟弟无论干过什么,都无足轻重,毕竟血浓于水,他们两人是亲姐弟。 “啪”,脆响在房间四壁激荡,没等妫龟年回过神来,“啪”,又一声脆响陡然腾起,两声脆响把贵妃娘娘身上的暴戾之气尽情释放。 妫龟年则被打得踉跄一下,他都没瞧清楚掴来的手掌,头重重地撞在镶嵌着珠宝翡翠的楠木屏风上,他双手一动,扶住屏风,没有跌倒。 怒火积压在妫曦宓心底已经多时了,再不释放,会把她自己烧死。 妫龟年两颊发红,火辣作痛,还有点发晕。 显然,当弟弟的大为震惊,身为贵妃娘娘的姐姐居然能动粗,他那比较白皙的肌肤已经开始泛红,力道触及面颊部分好像肿起来了。 妫龟年双手呆呆地抚着脸颊,眼神里迷惑茫然恐惧交织,不安地望着满脸暴戾之气的姐姐,令他一头雾水的是,姐姐嘴角挂着一抹温软的微笑,远黛黑眸烟波渺渺,柔顺滑溜的黑发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紫红玫瑰香紧身袍袖上衣,下罩翡翠绿纱散花裙,腰间金丝软带,头插水晶翡翠玉龙凤钗,他怎么也难把眼前的贵妃娘娘与充满了暴戾之气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这个火辣辣的玩笑它委实不好玩。 “妫龟年,你真想跟我作对吗?”猛然间,这句话从贵妃娘娘嘴里炸出来,仿佛她无法包容怒气,随手拿起肘边一个酒壶,却发现是空的,便狠狠将之朝弟弟摔去,“我再次警告你,你如若敢把我说的话当成了耳边风,我割了你的耳朵。再敢信口雌黄,我拔了你的舌头。” 语气异常尖锐,像刺一样。 姐姐那充满了威胁的口吻和过于轻慢的态度,让妫龟山心里顿时产生了恨。一时间,他什么也没说,忍下了。 明白人不往火盆上浇油,他一边用手揉搓着辣疼的脸蛋,一边四下环顾,想再倒杯酒,缓解一下糟糕的心情和情绪,然而他很失望。 “贵妃娘娘,当弟弟的实在不明白,你不让我们动萧岁寒,说是为了大周国的江山社稷,那你为什么对他们下手呢?” 半晌,还是妫龟年打破了沉寂,一脸怀疑地眯眼看着姐姐。 一瞬,贵妃娘娘眼睛即时瞪得老大,脸色发紫,惊得她差一点说不出话来。 “你胡说什么?”弟弟的话显然令姐姐大为震惊,她满脸通红,既惊又恼,直喘粗气,“我……我下什么手了?” “贵妇娘娘,我得到确切消息,两个月前那个幽州王府二王子失足落马,不是您的杰作吗?” 弟弟轻巧地说的话,犹如一块巨石,晴天霹雳一般砸向姐姐。 第85章 挺吧 蓦地,她双脚如同生根一般驻在原地,短促而痉挛地倒抽一口冷气,明显怔了一下的脸,由青白变成了紫红,继而又变成了失血的惨白,肌肤紧绷,嘴唇紧抿,流转的目光中除了惊诧,就是惧色。 妫曦宓因恐惧而喉咙发紧似干,试着吞咽了两三下唾沫。 妫龟年说话时,视线已经在盯着姐姐的脸了,他看着姐姐那不断变色的脸心里非常痛快:“亲爱的姐姐,这都是你逼的,我原本不想如此,但为了能制住你,只好如此了。亲爱的姐姐,请允许我提醒您,天平不总是倾斜您那一边。您若对我不利,我也不会手软。或许,您不知道,我正在密查十七年前慈净寺那场惨案,那场惨案显然针对的是淑妃娘娘,那么针对娘娘的只能是娘娘,目的不言而喻。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知姐者莫若弟也。” “你胡说什么呢!”声音高亢却似有气无力,“你刚才明明说那个二王子是失足落马嘛,这会儿怎么又扯到了我身上呢?妫龟年,你别像条疯狗似的胡乱咬人,我还怀疑那件事是你干的呢!” 恐惧一如冰冷的手,箍住了女人的喉咙,以至于声音变得嘶哑,像是硬从咽喉挤出来似的。 妫龟年那张憔悴的脸上,可怕的苍白眼珠冷酷地瞪视着姐姐,可惜一丝笑意也无,如同先前姐姐怒视弟弟的脸一模一样。 “我说错了吗?你明明知道我说的完全属实,却依旧作势否认,真叫人大开眼界。你真应该转行去演戏,你委实很有天分。” 妫龟年扬起一边眉毛,转头,放声怪笑几声,仿佛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有趣的事,而头一回转,眼中笑意全无。 就像竞赛的双方,彼此都在暗中的较量开始了。 一片飘移的云,完全遮蔽了星月的光芒,暮色更黑。 “贵妃娘娘,您心中很清楚,挡我道的是萧松柏和萧岁寒兄弟两人,我冒着暴露后被萧家人无尽追杀的危险,为什么要去谋害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的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妫龟年毫不掩饰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意,他就是让姐姐看到,你派人监视和窥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把自己包装成手眼通天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人物,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神秘秘的样子。 妫曦宓突然感觉到身上穿的衣服有点紧,柔软的丝料却像粗糙的织物磨擦得细柔的肌肤又扎又痒,这可是自己曾经穿过的最舒适的衣服。 贵妃娘娘当然看明白了弟弟眼里的深意是什么。 “你也被我密切监视着,你不要总想着去算计别人,你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既然你说眼下时局危殆,法外凶徒四处横行,那么,我们姐弟应该联手才对啊,而不该彼此掣肘和仇视。” 妫曦宓漆黑邪魅之眼盯着弟弟看,眼底深处充满了杀意。 “够了!” 声音如长鞭破空。 贵妃娘娘凝视着这个让她心惊肉跳的男人,谣言会像阴暗处的鸡枞一样快速滋生,会把她的日子搅得一团糟,她不会让那种糟糕的情况发生。 她不但要保护自己,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大皇子。 她很少尝到被人抗拒的滋味,她缓慢地明白过来。 现在的弟弟早已经今昔非比,他的欲望膨胀得越来越容不下现在的他了,他要扩张自己势力,削弱和打压萧家。 她脸上挂着一抹轻浅的冷绝微笑,用眼角飞快又狐疑地瞄了弟弟一眼,但没吱声,眼神即刻转为嫌恶。 突然,她发现弟弟额头凶恶而突出,眼珠冰冷,带着狡黠的神色。牙齿有些弯曲,很磕碜。胡子粗硬,像刺一般。 她咧嘴苦涩地一笑,说心里话,这是一张丑陋而令人嫌弃的脸,她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而她现在竟然如此讨厌这张脸,恨不能让这张脸永远在她眼前消失。 “他会消失的,一定。”她在心底暗暗思量。 姐姐声音变得如此粗哑却令妫龟年没想到,像是一下要把他撕碎似的,他神经质般嗤嗤地笑着,他注意到姐姐那恼怒的眼神,仿佛恨不能立马将他阉割。 “啧啧,以后不提就是了。” 妫龟年逼自己缓缓做出一个冰冷的微笑,似乎屈服于贵妃娘娘的淫威下。但他心里怎么想的,以后会怎么做,好像两人都心知肚明似的。 “妫龟年,我不想重复我说过的话,这也不是危言耸听,你最好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摸摸你的头在与不在。” 轻描淡写的威胁比大声喝呲更有效果。 贵妃娘娘一如既往地明艳不可方物,千娇百媚地斜倚在柔软而舒适的卧榻之上,似怒非怒地瞧着弟弟,眼俏黛媚,春色无边。 突然,她杏眼一厉,都不容弟弟应答,冷冷地喝道:“滚吧!,滚出我的寝宫!” 虽然没有大喝,但比大喝更让人害怕。 妫龟年心里清楚,他这个姐姐动了杀机。姐姐谋杀皇子眼都不眨,搞死他不就跟玩似的。他有点后悔翻出姐姐那黑暗一幕,那可是姐姐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掩盖的真相,可让他就这么暴露出来,姐姐能不无动于衷嘛,她不搞死你掩盖真相,她都对不起你! 事情已然这样了,能怎么办? 刚刚被打过的脸颊还隐隐作痛,挺着呗! 看看,就这出能请神不能送神的怂样,能成什么大事? 姐姐目送弟弟离开,他的身体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左右剧烈摇晃。 妫龟年出了皇宫,直接坐车舆回了妫府。 此时,天已经大黑,除了像烟花柳巷、灯笼夜市街和码头夜游少有的几个地方,整个京城都已经安静下来,其他地方早已经像人入睡那样静默下来。 妫府后角门悄然打开,一个一袭青衫、皂巾裹头仆人模样打扮的男人,手牵着一匹黑马,出了尚书府院落,他翻身上马,开始沿着京城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宽阔大道,信马由缰地那么疾驰。 像是马上之人有瘾似的,就喜欢纵马披着暮色畅游,但急促而焦躁的蹄声,却昭示了马背上的骑手心中的焦虑和不安。 黑马来来回回毫无目的地跑了那么几个来回,就像是骑手确定无人尾随似的,突然一纵黑马,黑马跳进一条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在狭长阴影下,沿着石板路奔驰下去,蹄声踏在幽静得近乎于死寂的窄巷格外清晰,仿佛邮差有十万火急的信件要送。 最后,黑马驰进一条相对热闹的街巷,两侧楼宇鳞次栉比,街道两侧布满了茶肆、酒馆、当铺、肉铺、小吃店和作坊,街上行人不断,挑担赶路的,推独轮车的,驾车出行的,坐轿游玩的,多的是行人闲逛。 黑马沿着这条繁华街道一路驰向尽头,接着驰出京城西门,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蹄声渐行渐远,被暗夜吞没…… 估摸过了半个时辰,黑马驰进一处极其隐蔽的只有十几幢房屋的被密林遮蔽的大宅子,像是一个远离尘嚣的山庄。 门口自有人接应,一身黑衣,只露出眼睛示人,青衣仆人随着黑衣人进入一处大房子房,连续经过两道走廊,尽头就是地下石阶。 推开两道大铁门,湿气扑鼻。 守卫是个长相猥琐的矮子,长年久居地下,与阴暗、潮湿为伴,面皮异常惨白,鼻梁满是裸露的紫色脉络,像是中毒症状。 打开铁门时,此人正趴在一大杯竹叶青和吃剩的烧鸡旁,杯中酒只剩下一个底了,烧鸡则只剩下一个鸡屁股没吃,不知道是他舍不得吃,还是吃不下去了。 看样子他醉得不轻,眯起发红的眼睛怀疑般地打量着站在眼前的两个男子,像是蓦地酒醒一样,立马来了精神。 “请您原谅大人。小的以为您白天不来,夜里就不会光临了。所以就让他们给弄了点酒喝。” 守卫满脸窘色,像是很害怕的样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一副大气不敢出的表情。 “白鬼,允许你喝酒是我批准的,但喝无妨。不过你现在还是别喝了,我要见见曹公公。”青衣仆人很轻快地说道, 从声音里听不出来有任何恼怒,他是朝廷工部尚书、贵妃娘娘的大弟弟妫龟年。 白鬼舔舔嘴角,急忙举起布满了老年斑的粗糙手臂,取下挂在冰冷而潮湿的墙壁上一串钥匙,从桌子和椅子中间挤出来。 他垂下眼睛,略微鞠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引着两位大人走进黑牢的幽暗处。 走到尽头,白鬼咕咕噜噜地翻腾了半天,才找出开眼前牢门的那把锁的钥匙,他把一大串钥匙挂在镶钉的皮腰带上,像个受审的囚犯一般,站在原地。 “白鬼,回去喝你的酒吧!”黑衣人命令道。 白鬼低垂着头离开了,身上的铁钥匙,哗啦哗啦地响了一路。 一盏油灯挂在石壁钩上,黑衣人伸手把它取下,点燃火焰,又重新挂上。一瞬,整个黑牢亮堂了许多。 第86章 少磨牙 “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妫龟年对黑衣人说完,从衣袖里摸出一帕青丝手帕捂住口鼻。 黑衣人点点头,手按剑柄圆头,在牢门外站定:“大人需要我,出声便是。” 妫龟年肩膀略微一用力,铁门吱嘎吱嘎被推开,光线洒进,门口那抹扇形光亮逐渐张开张大。 门一开,黑暗中一股呛人的污秽之气扑鼻,与茅厕的味道一样难闻。脚踏在散落的稻草上,沙沙作响。许久未换的稻草早已经不是原先的颜色,变成了乌黑色,里面散发着臭味。 昏黄的灯光下,里侧墙角有一个溢满粪便的提桶,排泄物已经流淌了一地,甚是恶心人,看了简直要呕吐。 妫龟年脚底下是只污迹斑斑的破碗,碗里什么都没有,仅有的残羹剩饭已经干结,与瓷碗融为一体,坚硬如石。 曹淳望抬起一只胳膊遮眼,手腕上铁链叮当作响。 “妫大人,”他太久没有说话,嗓子有些嘶哑,晃晃手腕上铁铐,“咱家这个样子,恐怕不能招待您了。” 妫龟年讪笑:“曹公公,只要你对本大人的招待满意就行。” “咱家很满意。妫大人,咱家是一阉人,您还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咱家?着。” 曹淳望已经被关押多天,憔悴的面容如今被蓬松的白色胡须所覆盖,一头白发乱得与鸟窝无异。他坐在脏污稻草上,嘴巴张口,极力呼吸着从门外吹进来的浑浊空气。 他身体原本就瘦弱,此时枯瘦苍白,血肉无存,长长瘦瘦的手臂如枯树枝一般,苍白透明的皮肤下,紫色脉络盘根错节。 “既然不能活着出去,那么就饿死在这里吧,也好让想从他嘴里得到爆料的妫家兄弟死了心思。” 从他进来就下定了抱死决心。 “曹公公,你似乎不领我的情啊!” 妫龟年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突如其来的慷慨,让人怀疑啊!” 似乎曹淳望不惧对手的威胁。 “曹公公,告诉我需要的,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曹淳望哈哈笑了几声,满眼嘲弄之色,“妫龟年,你杀了我所有的随行人员,然后毁尸灭迹,想找到他们都难,你会放了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见证人?可笑至极!” “你就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 妫龟年瞪视着曹淳望,恨得他牙直痒痒。 “咱家自从成了阉人,早已经死过一回了,又岂能怕死?”曹淳望说着冲着门口横躺下,眯眼瞧着天棚,石凿牢顶偶尔滴落一滴水滴,枯涩的眼眸逐渐适应了光线,“妫龟年,你现在就砍了咱家吧!” “曹公公,”妫龟年叹息一声,“我杀了陪同你回乡养老的二十六个人,又怎么能让你这么痛痛快快地死去?你不遭些罪,我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的。” 曹淳望坐起身。他戴着手铐和脚镣,并互相连接,使得他无论是坐是躺是卧是站都不舒服。而且,脚镣还固定在墙角,使他只能围着阴暗发霉的墙角活动。 双手和双脚已经被铁铐磨破,略微一动,钻心刺骨地疼。 “听贵妃娘娘说过,你有一些手段。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再去遭那些罪,恐怕熬不下去。这样吧,妫龟年,你安排人给我弄些好吃的和好酒,我吃喝满意了,你想问什么,说不定我就顺嘴溜出来了。” 妫龟年大喜过望:“曹公公,我原本以为您戴的手镯不够重,还准备给您再加点重量呢!您既然这么知趣,那就勉了,我让人给您去张罗酒菜。” 妫龟年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黑衣人下达命令,黑衣人身子一闪,不见了,身形快得令人目瞪口呆。没一会儿,黑衣人端着一个木盘子重新出现,木盘里有一盘切好的驴肉和一壶老酒。 妫龟年离开门口,让黑衣人把木盘端进牢房。黑衣人把木盘放在曹淳望的脚下,盯着他看了两眼,然后起身离开了。 黑衣人走到门口,对妫龟年施礼道:“大人,老东西老奸巨猾,心眼颇多,您要防止老东西使诈。” 妫龟年则笑着摆手,让黑衣人回到原先站的地方。 妫龟年回过头,曹淳望已经用脏乎乎的手指抓着驴肉片咀嚼起来。他一口酒,一口肉吃的那个香啊,让人看了都想凑过去喝两口。 “曹公公,你要是早这么识相,我也不会杀了那二十六口,你也不会受罪,我也会给你换个好一点的牢房,你能过得舒服一点。” 妫龟年像是很内疚的样子,为没有照顾好这个临秋末晚的太监而唏嘘不已。 “妫龟年,你就不要假慈悲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如果有善心,就不会在我回乡的路上设伏了。”曹淳望喝了一口酒,咽肚子里,“到了黑牢,即便是换个房间,不还是黑牢吗?” 说得妫龟年有点招架不住,像是语言枯竭了似的。 “黑牢就是黑牢,如果都像旅店一样,那谁还恐惧它?”妫龟年嘿嘿一笑,“曹公公,我知道你见多识广,见过的黑牢不少,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包括京府衙牢房,我想那些地方的牢房不会是阳光明媚的花园吧?” “妫龟年,”曹淳望又饮了一口酒,“我很好奇,我在想,你刚才提到的那些牢房,会不会某一天,在那些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囚犯里看到你这张脸?” 妫龟年有些恼怒:“曹公公,好酒好肉,还堵不住你那张嘴吗?管好自己的嘴巴,或许就不会吃苦头。” 妫龟年极为厌恶地俯瞰着太监狼吞虎咽的吃相,要不是他脑子里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怎么能允许他如此放肆? “妫龟年,别说那些漂亮话好不好?”曹淳望举了举手铐,“我沉默不语,换来的就是这个,那我为什么不能畅所欲言呢?” “曹公公,我不与你做无用的争论。”妫龟年说着,像是往前迈了一步,“我想知道萧岁寒那个小儿子马失前蹄的真相。” “啊哦,原来是为这事啊!”曹淳望苦涩地笑一笑,举起酒瓶,嘴对着瓶口又喝了一口,“那你杀我的人,绑架我干什么?你直接去趟朔北不就完了嘛。或者派人去,或者给萧岁寒去封函牍一问便知,何苦要了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啊呸!”看起来妫龟年恼怒了,“曹淳望,你少给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你告诉我,这件事是不是贵妃娘娘干的,她为什么容不下那个萧二王子?” 曹淳望对妫龟年的恼怒视而不见:“妫龟年,贵妃娘娘是你亲姐姐,你去趟皇宫不就什么都解了?何苦这么费事地瞎折腾,又是杀人又是绑人的?” “你以为我不敢去问吗?”妫龟年盯了曹淳望片刻,“她否认了,但我看得出来,是她干的。” 看来这个国舅爷的确是疯了,除了狂妄自大和逞匹夫之勇之外,真的什么都不懂。这件事往外撇都撇不干净呢,他还直往自家人身上揽!贵妃娘娘没有说错,她的两个弟弟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他这么一查,哪怕是暗地里的,也有可能会被萧家人察觉。萧家人在整个京城布满了耳目,主要就是盯着妫家人,他简直是给自己掘坟墓啊! 一但被萧家人察觉,妫龟年就离死不远了,贵妃娘娘不会吝啬自己弟弟性命的。 “我告诉你真相,我能得到什么?” 曹淳望眼里掠过一抹狡黠。 “我饶你不死。” 说得斩钉截铁。 “妫大人,您看,我是一个怕死的人吗?” 曹淳望鄙视地望着妫龟年,毫不掩饰他眼里的轻视和鄙薄。 “我可以改善你的生存现状,给你换个干净点的牢房,每天有肉有酒。” 妫龟年看上去很认真,也很有耐心。 曹淳望却嗤嗤笑着,当然,嘲弄之意很明显,或许妫龟年已经意识到了。但他为了不惹怒老东西先忍着,等得到了他想要的,回过头来再狠狠地整治他,让他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人为什么要活着?”老太监长叹一声,好似感慨万千,“其实不就是为了这张嘴吗?能吃点好的,能享受到快乐,”他盯着尚书大人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妫龟年,我可以把你问的那件事真相告诉你,但你必须履行诺言。” “成交,我不会食言的!” 语气绝对算得上信誓旦旦,就是不知道执行力如何? “你不会食言!”曹淳望重哼一声,“那要是食言了呢?谁保证你?” “曹淳望,少废话,你一个俘虏,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妫龟年还是没有忍住,发怒了,他满脸愠色,“少磨牙,赶紧说!” 曹淳望把最后一片驴肉扔进嘴里,咕咚用酒顺下。 “漠北的莫昆昦,总是想着报兵败野狼峰那场战役的耻辱,策划了一场针对萧岁寒父子的阴谋,结果那天萧岁寒与长子萧云灏躲开了,只是跌晕了二王子萧云邈。他还算命大,昏迷不醒一个半月后醒来。这就是事实。” 第87章 耐心耗没 曹淳望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问道:“什么酒?” “竹叶青。”妫龟年瞥了他一眼,一丝怀疑从眸底掠过,“与贵妃没有关系?” “为什么要有关系?”曹淳望不解地看着妫龟年,“莫昆昦杀的是萧岁寒,结果却伤了他的二儿子。” “那十七年前慈净寺那场大火呢?是不是贵妃娘娘干的?” 妫龟年丝毫不给老太监思考的机会,咄咄相逼。 “酒够烈的。”曹淳望心中一惊,随即恢复正常,他把嘴里酒漱漱口才咽下去,以便掩饰他那惊慌的神色,“比送进宫里的酒烈多了,太辣!” 他似乎没听见妫龟年提的问题,背靠墙壁,双膝并拢,提到胸前,转头盯着妫龟年看,那种眼神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这场游戏不会持续太久了。”老太监心想。 “妫龟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往贵妃娘娘身上扣呢?” “少啰嗦,回答问题!” 妫龟年眼睛睁大,盯着老太监,面色凝重而严厉,能看出来他有些不耐烦,变得越来越急躁起来。 “皇帝指派京城府衙与大理寺精心调查了两个多月,没调查出什么,最后得出结论是蜡烛引燃的火灾。案卷就存放在府衙的架格库里,这会儿多半成了蠹虫的食物。” 老太监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不是妫龟年想要听的。因为曹淳望说的这些事实,整个京城人都知道,他一个朝中大臣又岂能不知,他想听蜡烛背后的故事。 死了一个皇帝最宠幸的娘娘和慈净寺那么多比丘尼、香客,到最后却不了了之,这里面没鬼才怪呢? “曹淳望,即便是火灾,却怎么一个人都没逃出来,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 回答得如此干脆利落,竟让妫龟年直愣愣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你告诉我这里面的内幕?还有与贵妃娘娘有没有关系?” “妫大人,那你可难为咱家了。我一个阉人,怎么会知道府衙查案的事?你应该进宫,一是问皇上,这里边有没有内幕,内幕是什么?二是问贵妃娘娘,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老太监说完,把手腕铁链弄得哗啦哗啦直响,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尚书大人。他现在已经吃饱喝足,就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你不说废话吗?” 气得妫龟年跳过去,照着曹淳望脚下的木盘飞起一脚,眼疾手快的老太监一把抓住酒瓶,踢飞的是木盘和那个空了肉盘,在墙上打了一个转,坠在墙角,掉进溢出的排泄物里。 妫龟年一看自己没得逞,第二次飞起一脚,粪桶被踢翻,肮脏龌龊奇臭的粪便撒了一地,渗进稻草里。 老太监尽可能移动镣铐,远离污物。但呛人的臭味却让他睁不开眼睛。 “该死!”一时之间,他的怒意猛地冒上来,他想吐那个杂碎口水却够不着,只能气之以极地骂道,“妫龟年,你会遭到报应的。” “曹淳望,我不是威胁你,你如果再敢戏弄我,我让你烂在粪便里,变成蛆虫。” “我可不想死在这肮脏污秽的牢房里。妫龟年,给我换个牢房,我就告诉你所要知道的秘密。” 尽管曹淳望往门口运动,但铁链就那么长,污秽之物已经顺着稻草缝隙缓慢地侵入过来。如果曹淳望想躺下,腿脚就得搭在污秽上。即便不躺,用不上半个时辰,曹淳望就得站在污物上了。 妫龟年看着曹淳望那万般焦虑的神情,心里一阵阵高兴,他似乎寻到了能制服这个老东西的法宝。现在急得是老太监,不是他。 他想,此时正是逼迫这个老东西屈服的最佳时机,早知道老东西怕脏,早把粪便泼他身上了。 “曹淳望,告诉我,我想知道的,立马给你换牢房。” “是莫昆昦领人干的。”老太监脱口而出。 曹淳望不假思索地说完,使劲闭上眼睛,把脸转向门口,但转脸前仍不忘喝上那么一口,仿佛酒味除臭。 “什么!”妫龟年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想去抓曹淳望的衣领,却不料被浓重的臭味逼退,“你是说十七年前慈净寺惨案是莫昆昦干的?” “那个时候,大契铁骑被萧家军完完全全地赶出了朔北,幽云十六州完全被大周国控制,漠北之王莫昆桑都一直耿耿于怀,遂派遣义子莫昆昦带人南下京城找机会刺杀柴皇帝,哪里知道大周国皇帝与莫昆桑都生活习性根本就不一样。莫昆桑都马上驰骋整个漠北,而大周国皇帝却深居简出,待在皇宫根本不出来,莫昆昦也进不去。时间一长,莫昆昦担心他带来的这些人暴露身份,便撤了出去。或许在撤离之前,他们得到了淑妃娘娘在慈净寺求子这个绝密消息,结果就不用我说了。” “你还想骗我?”妫龟年吼道。 他根本就不相信是莫昆昦带人做下了慈净寺案子。 “你不信,那我无语了。” 曹淳望喝了一口酒,像是很无奈地把脸朝向墙,让潮湿的空气挤走那臭哄哄的浊气。 “大周国与大契开战的那几年,整个国人人心惶惶,都在防范大契人。凡是发现说话口音带有漠北腔调,那都能当作大契国派来的探子抓起来。莫昆昦带了那么多人来京城刺杀皇帝,又怎么能不被国人发现,他们可能连东京城的大门都进不来。” 老太监扭头轻蔑地瞟了一眼妫龟年,满眼都是看不上的神色。 “妫龟年,你虽然贵为当朝二品大员,但你太孤陋寡闻了,你应该多读些稗官野史和奇闻轶事的书,充实自己的知识量。” “老东西,明说!” 妫龟年有点气急败坏,早已经顾不得仁义道德了。 “莫昆昦是莫昆桑都收养的义子,他的父母是大周国朔北边民,死于战乱。他带领的那些人是‘骷髅团’组织中的精英。骷髅团组织,没听说过吧!”曹淳望那老迈的嘴角扭出一个嘲弄的微笑,“他们的祖先是大契人,他们身上流的是大契人的血,但经过几代人的更迭,他们早已经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大周国百姓,可他们骨子里做梦都想把大周国变成大契国的属国。由这样一些比大周国百姓都百姓的人组成的骷髅团,恐怕就是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来,除非他手持利刃要杀你。而恰恰相反,他们轻易不杀人,更不轻易露面,像蝉一般,蛰伏在大周国境内没有一点点动静,踪迹都不可寻,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听得妫龟年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牢房居然跟冬天一般寒冷彻骨,顿觉胆汁涌到喉咙,就差张嘴呕出,他变得有点紧张和阴郁。 这故事也太可怕了,他简直难以怀疑其真实性。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刚刚进入仕途,不太可能知道骷髅团这么绝密的消息。可眼前这个老东西,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曹淳望,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很显然,声音中依旧透出一丝怀疑。 “我年轻人时在司设监当差,专门管理皇宫文书、档案什么的,记得皇帝曾经收到京都府衙密报,那上面写的就是我刚才说的这段话。而且就是因为这段话,皇帝给京都府衙下了密诏,要求京都府衙以蜡烛燃尽失火为由,给慈净寺案子结案。死的是皇帝妃子,连皇帝都不追究了,关别人何事?所以,这个案子即便是有人觉得蹊跷,也没人再关注了。” 曹淳望一直朝着墙壁的嘴古怪地扭动一下,掠过他这一生中最诡异的笑,他相信距离自己仅几步之遥的那个蠢货没看见。 合情合理,说得头头是道,像是那么回事,但妫龟年觉得当时年轻气盛如日中天颇想建立一个强大国家的柴皇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这与大契人骑他脖颈上拉屎有分别吗?没有?既然没有,他又怎么能忍气吞声,咽下这等耻辱? 他应该立马与大契开战,血洗耻辱才对。 一阵沉寂突然笼罩了牢房,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曹淳望看见那个蠢货略微有点肥厚的粉红嘴唇,总是恶心人似的往上撅,知道他在思考自己说的话里面有几层水分。 “老东西,你竟然还敢欺骗我?”妫龟年用手指着曹淳望的鼻尖,尖利地吼道,“你信不信,我这就让人把你捆起来,扔进粪里,让你浑身上下爬满蛆虫?” “哎哟,我的尚书大人,我又怎么欺骗你了?” 说着,曹淳望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酒,嘴里不断有酒气呼出,减弱了臭味。 “当今圣上有上古三皇五帝之相,雄才大略,气度恢宏,傲睨万物,气吞山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昂霄耸壑,又怎么会被几个毛贼吓住,草木同腐?” 妫龟年双手高举,慷慨陈词,仿若他是最了解柴皇帝的大臣。 老太监耐心快耗没了,瓶中酒已经见了底。 “妫大人,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第88章 哪儿跑 曹淳望幽幽叹了口气,仿佛力气即将耗尽的样子。 “柴皇帝刚刚登极没几年,天子脚下就出了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死的还是他最宠幸的娘娘,这件事如果传扬得沸反盈天,丢的是大周国的面子,打的是他皇帝的脸。所以,柴皇帝忍痛压下了此事。我的尚书大人,如果此事与贵妃娘娘有瓜葛,以柴皇帝秉性,他能饶了你姐姐吗?” 妫龟年盯着老太监的侧脸,半晌没有言语,他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稍后,曹淳望转头,从尚书大人的眼里看到了那抹没有掩饰的狡黠,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粗重起来,看来尚书大人要食言了。 突然,妫龟年伸手就去拽那道铁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的曹淳望本能地往前一蹿,嘎拉一声响,却被顽固的铁链束缚住,他愤怒地急切骂道:“妫龟年,你这个不守承诺的杂碎,你不得好死,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当啷!”铁门被无情地关上了,一下子把曹淳望隔绝在这个冰冷而又残酷的世界之外。 临关上之前,飘进来一句“老东西,你的处境我会考虑的,只是你得有些耐心”这句话。 曹淳望知道那个杂碎不会给他调房间的,即便告诉他真相也不会,他太了解那个杂碎了。那个杂碎就是想让他遭些罪,烂死在黑牢里,被蛆虫吞噬掉,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 行了,好在不济自从跟了贵妃娘娘,过了近十七年的好日子,也算赚着了。有多少人自从进了宫,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跟他们比,他不亏。 他眼睛望着那只倾倒的粪桶,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只是死在这么肮脏的地方,他心有不甘。他举起手,似乎都没考虑,“啪”,陶瓷酒瓶被钢铁震碎,他手中攥着瓶口截面,错落有致的锯齿形碎刺,每一刺都锐利如剑,只要刺进脖颈,一了百了。 仅仅一瞬,他变得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形容枯槁,皮肤苍白黏湿,颤抖的白皙手掌像一对惊惧的白鸽。 他把酒瓶尖刺对着咽喉,比划一下,尖刺突然化作一面铜镜,一个清雅英俊的男孩面孔从铜镜里陡地浮出,着实吓了他一跳,他浑身惊悚不已,后脊冷风嗖嗖。 那个面孔是钟粹宫惠妃生的皇子承禤,五岁时,被他趁无人之机扔进粪坑溺死。为此,看护皇子的四个宫女被绞死。 皇子明眸善睐,眨着黑溜溜像是会说话的大眼睛在问:“你为什么要溺死我呢?你知道我一死,母妃得有多么伤心吗?你怎么那么歹毒呢?活该你被阉!” 他知道那是幻觉,可他又觉得那不是幻觉,那幻觉就像是具有生命力的藤蔓一样,顺着他的腕部蔓延至手臂、四肢百骸、全身,像吐丝的蜘蛛一样,把他包裹成了蝉。 他开始感到窒息,便死命挣扎,结果适得其反,愈挣扎缠得愈紧,以至于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曹淳望眼睛望着虚无的铜镜,流下了几滴眼泪,接着他把陶瓷尖刺“扑哧”扎进脖颈…… 没人看见曹淳望流泪,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是悔不当初?还是心有不甘?还是……唉,没人说得清楚。 朔北,幽州城。 夤夜,阒静,漆黑,星月黯淡无光。 街巷小路,没有路人往来匆匆的身影,只剩下一片宁静,似乎除了树枝摇曳和蟋蟀声,静寂得令人有些恐惧。 两只残破的灯笼在一所沉寂而萧瑟的宅子檐下,泛着微弱的幽光。 没一会儿,一片乌云遮月,星光隐没,黑夜变得更加深沉。 “吱扭”一声,门板有些老旧,半开的门扉,月光如扇,透白明亮地铺展。 门里伸出一个脑袋,不安地转了转漆黑眼珠,从暗处窥视门外动静,滴溜溜的眼睛先是四处横扫一遍,夜幕里,还寂无人形。 隐约有风声传来,烛焰微微摇曳着。 接着,那双眼睛望进黑黢黢的巷道深处,幽暗,阒寂,无声。 再接着,他身形一闪,溜出院落,披着暮色,背着一个包裹,沿着安静的街巷往南门疾走,他身后拖曳着细长阴影,并随着他前行,阴影愈发地细长,像长长的尾巴。 软帮厚底鞋,接触石板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响,他像是有意识地高抬腿轻落脚,尽量减轻身上发出的噪音。 他没有骑马可能就是不想惊扰到别人,机会就像是这漆黑夜空里的一道闪电,他必须抓住,他心中有些焦虑。 他喘息有些粗重,口中呼哧的嗬嗬声响,显得他心里不安和焦虑,恐惧和担心。 整个巷道死一般沉寂。 他一边走,一边紧张地回头逡巡,生怕有人跟踪。 街道两侧造型相似的民宅栉比鳞次,窗口灯光几乎都已经熄灭。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小心为上。 兀然,他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着,而且跟着他的人紧贴着他身后,仿佛他猛然站住,那人都能撞他身上似的。 那是一种轻微的淅淅索索的声音,不是很重的脚步声,就像是啮齿类小动物偷吃东西,嘴里发出的那种古怪骇然的声音。 那种声音虽然轻微,似乎不用心听根本就察觉不到。但在这夜深人静的小巷,那种细微的声音就像远处偶尔的犬吠一样清晰。 他走着走着,猛一回头,搞了个突然袭击。 他想看看身后有什么人,然而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他拖着的那灰暗色孤独的细长影子。 影子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怪物一样,延伸到无尽的黑暗角落。 他顿足转目四顾,茫然一片,什么也没发现。 一抹冷白淡薄的月光遥映在窄巷斑驳的暗灰色地面上,只有那风儿吹着小巷两侧的树木发出阵阵的沙沙响。 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倾耳细听,确实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风声和树叶嚓嚓作响。 可是……他没走几步,那种说不出来的不可捉摸的诡异声音,在身后又作作索索地响了起来,这次比上次更清晰,也似乎比上次更近,仿佛就在身边,就像是鞋底沾上什么东西,拖拉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似的。 难道是自己身上拖带的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他又停了下来,摸黑靠着一堵潮湿的石墙蹲下,静听身后响动,却只听见自己心跳和远处小河流水声。 他用双手上下摸了摸身上,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能发出声响。身后背的包裹,他抖落半天,也没响动。 他在装贵重物品时,都用粗布缠得结结实实,生怕一抖动,那些贵重物品彼此碰撞发出动静,惊扰到别人。 他又抬腿翻脚看看鞋底,鞋底依稀可见,什么也没沾上,光秃秃的平板。 他又举目四望,周围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影,难道是因为高度紧张自己神经过敏了? 他这回不快走了,改变了走法。他走一步,停下来听听动静,见没动静,他再迈第二步,第二步没动静,他再迈第三步,如此这般走了十多步,居然没听见任何异常的声音。 他摇头苦涩笑一笑,看来是自己疑人疑鬼了,变得神经质了。然后,他迈开步子疾跑起来。 奇了怪了。 他没走出跑出几步,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仿佛就是自己脚下发出来的。他站下低头看看,脚下什么也没有。 他虽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但他这回确定那种细微如丝的声音的确存在,就像狂乱的心跳一样,在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 瞬间,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感觉到全身神经都紧绷起来,心里开始忐忑和不安,浑身有点轻微哆嗦。 他心道,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东西跟着自己,这东西想干什么,他神经兮兮地忍不住四处窥视着。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感觉视线内的夜空并不是很黑,身边的景物正在缓缓显出朦胧轮廓,在黑沉沉的暮色下,杳无人形。 然而,夜色朦胧,周围一切都变得与白天格格不入,一切都那么朦胧、魅惑、诡异、恐惧,光影陆离。 昏暗之中,无数巨大而空洞的眼睛仿佛饥渴般地瞪视着他,他仿若看到无数个明明晃晃的黑影隐藏在窄巷阴影里,若隐若现。 他顿时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令人不安的诡谲气息,那股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令人窒息。 他感觉那股让人恐惧的气息,正在一步一步地把他包裹起来,他禁不住毛骨悚然,头皮发炸。一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感觉整个头发都瞬间竖立起来,他想撒腿往回跑,然而,双腿就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似的,根本不听使唤。 他像筛糠一样颤抖个不停,全身蜷缩成一团,心仿佛被吓得掉进了裤裆里,吓得他闭上双眼,站在原地打转。 这一刻,别说跑,就想往前挪一步都难。 这个时候,黑暗中一只看不太清的飞禽受到了惊吓,扑棱着翅膀往被黑暗遮住的夜空飞去。 第89章 脸打烂了 他心想,让晚上溜出来找野食的那些个孤魂野鬼缠上的可能性不大,或许是二王子一直派高手紧跟自己,想看看自己到底欲往何处。 他这么一想,浑身颤栗得更加厉害,心跳得仿佛一张嘴都能喷出来,他感觉陷进了危机四伏阴森可怖的魍魉之中。 残缺的月亮悬挂在树梢,正在向锯齿形的山峦后身渐渐隐去,它发出空冷而苍白的光,泻下的月光被树冠遮挡,映衬出斑驳阑珊的树影和黯然失色的小巷,仿佛小巷今夜将是一个不寻常的难眠之夜。 他心里恐惧得嗵嗵嗵剧跳。 他十分懊悔,不该不听萧云邈的警告,这回可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他害怕地用双手把脸遮住,掩耳盗铃似的手指张开一条细缝,胆怯地偷偷观望着漆黑一团的小巷。 他仿佛看见有个相貌丑陋的厉鬼正在幽深的黑暗中磨牙,准备吮血,吓得他心里“妈呀”一声,赶紧闭上双眼,双手捂脸站在原地打着哆嗦。 可就在他感觉周遭很安静的时候,他松开双手,睁开眼睛。 蓦地,眼前刮起一阵怪风,一股漆黑烟雾直逼双目。当他意识到可能是毒气时,已然晚了,双目里进了东西,是焚香的灰尘,不好有人袭击他。 他想挣扎着睁开眼睛反抗时,头部挨了重重一击。接着,他感觉自己被套进了一个袋子里。再接着,他感觉自己腾空而起,有人扛着他在奔跑。 没一会儿,他被狠狠地摔在硬地上,头触地,一阵灼热包裹了整个大脑,他晕了过去。 忽然,他打了一个冷战。恍惚间,仿若在雨下淋着。 不对,是有人往他头上浇冷水,把他浇醒了。 他顿感后脑勺刺骨般地疼,他想伸手摸摸后脑勺受伤情况,却发觉双臂被扭至身后捆绑在一根柱子上。不是柱子,应该是一棵牛脖子粗的大树,他的手掌感觉到粗糙树皮摩擦皮肤的那种很不舒服的滋味。 他的眼睛被粗布蒙着,嘴被破布堵住,他开始感觉到脸火辣辣地疼,像火焰烤脸那种好似烫伤地疼。他知道,自己被绑在树上,还未苏醒过来时,他的双颊已经遭到了暴力对待。 或许,绑架他的人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他想应该是那个侏儒干的,两人彼此有仇。 白天看侏儒那个眼神,都恨不能用钢鞭把他的脑壳敲碎。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是他。因为侏儒个子太矮,就是踮起脚尖扇他脸都够不着。 还有就是,他那么矮小,即便有点力气也不够,自己可是近二百斤的重量,他怎么可能扛着自己跑? 说到萧云邈,具备袭击、殴打他的动机。 但问题是,萧云邈白天明明有许多机会让他当众丢脸,有许多理由让他当众受惩罚,萧云邈都没去做,怎么能等到晚上再绑架他?殴打他? 他虽然没有与二王子交往过,但单凭他处事还算公正,不耍滑偷奸,公开透明,诸葛春觉得萧云邈这个人不会暗地里绑架他,绑架他一定是他的仇人,而且尾随久矣。 诸葛春想到了他的那个副手,那个取而代之的石沝琢副指挥使。他因当着王子和郡主的面羞辱他,石沝琢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但并不代表他不生闷气,不耿耿于怀,不背后使绊子。而且,就凭石沝琢的体格,他完全能扛着自己跑半个幽州城。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诡谲,最不可能的,往往是有最可能。 绑架诸葛春的是狄利昂。 狄利昂原本受命监视诸葛春,他离开五城兵马司阅兵场后,就一直尾随在诸葛春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云邈给他的指示是,只要诸葛春不动逃跑的心思,就不要理他。 诸葛春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自然也是一身功夫,轻功不弱,摆脱尾随和跟踪跟玩似的,但他恰恰忽略了跟踪者是那个最其貌不扬,他最看不上的侏儒狄利昂。 狄利昂轻功稍逊萧云邈一筹,但绝对在诸葛春之上,而且双臂如大猩猩一般,力大无穷,可以像大猩猩那样打秋千,跑起来疯狂了,手脚并用,极少有人能敌。 还有就是他力气不比石沝琢小,只是他不显力罢了。 如果他拒捕,就凭抓他的那几个铁甲军的能耐,根本就抓不住。 他以为去五城兵马司把情况说清楚了,再加上那些铁甲军几乎都知道他是二王子的朋友,不会为难他。哪里知道那个高傲得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诸葛春,竟然对他动起了大刑,幸亏他身体异于与常人,否则早让诸葛春打残废了。 他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发誓,除非他出不去,一但出去,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诸葛春,他一定会让他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诸葛春,你在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任上,干尽了坏事,我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你如果少说一件,你的嘴巴就得受苦。” 声音浑浊不清,好像舌头太大,嘴里放不下似的。 狄利昂故意把鼻孔塞了棉花,他不想让诸葛春听出来是他绑架了他。说着,他站在板凳上,又“噼啪”打了诸葛春两个威胁般的嘴巴子,震得他一阵耳鸣。 噼啪响的声音特别大,诸葛春总感觉扇嘴巴子的不是肉掌,倒像是铁掌,有种很硬很硬的感觉,看来绑架他的人下死手了,不把他打服,不会罢手。 “你也看见了曲成文和朱加秀的嘴都被打烂了,你想做他们那个样子,就尽管闭嘴不言。” 诸葛春又怎么能听不出来,说话之人鼻音特重,是故意塞住了鼻孔?他也知道,对方就是不想让他听出来对方的声音。 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自己的熟人。 诸葛春虽然脸蛋灼热般地疼,但他脑瓜子依然灵光。 这个人绑架了他,又不想让他知道是谁绑架了他,还让他说出自己干过的坏事,他想除了石沝琢,不会有外人。 萧王爷只需一个窃盗妫府财物罪名,就可以把他发配到朔北守关隘,没必要再把他干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捡起来。 无辜挨打的那个侏儒记恨他是肯定的了,把他痛打一顿不就解了恨?再不解恨,大不了卸掉他一只胳膊,或者打断他一条腿。 自己就是坏事做绝,都告诉他了,他一介草民,没有半点官职,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所以,诸葛春思来想去,认为是石沝琢绑架了他。 石沝琢在副指挥使位置上干了十年,一直被自己压抑着,才能得不到施展,如今他扬眉吐气地成了正指挥使,而自己则成了这等怂样,他怎么能放过自己? 威逼自己的这个人,已经明确告诉自己了,萧思思受命执行惩戒曲成文和朱加秀时,他也在场。在场人虽多,却都是普通的护卫,能与自己结下梁子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这三个人。 他白天碍着好多双眼睛盯着不好下手,晚上月黑风高,四野茫然,阒无一人,正是石沝琢威逼自己吐出心里隐藏的那些阴暗的绝佳机会。 好阴险的人啊! 此时,诸葛春已经成了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诸葛春口中破布被一把粗暴地拽掉,险些没把门牙捎带掉,疼得他不禁“哎哟”叫唤一声。口腔透气了,腮帮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他才感觉到双颊已经肿了,一呼一吸,疼得厉害。 如果再打几下,脸就烂了。 白天,他看见了曲成文和朱加秀两人的嘴与脸都被打烂,也知道是萧思思借此机会在报复两人。他也没办法,谁让两人平时总欺负那个丑女。现在人家得势了,又岂能饶了他们? 妈的!风水轮流转,天道有轮回,现在轮到自己了。 诸葛春心里清楚,即使那两个人能勉强活下去,今后也只能喝稀粥了。几乎整个牙齿都被打掉的口腔,又能咀嚼什么呢? “诸葛春,说吧!这些年来都干了什么坏事?” “除了那个银凤镂空璎珞,我还……” “诸葛春,妫府那些事早已经被护卫队录了供,说一下其他的比较重的事,比如绑架勒索钱财,图财害命之类的,你是不是认为我什么都不掌握?” 狄利昂说完,照着诸葛春的脸蛋劈劈啪啪地狠扇了四下,扇得他脑袋像坐飞机似的,忽忽悠悠,口腔“扑哧、扑哧”喷出四口鲜血,好像牙齿被带出了两颗,在地上滚了滚,滚进了草棵里。 “别打了,别打了,我说还不行嘛!我说,我说。” 诸葛春双手被缚,毫无抵抗力,他甚至想活动一下身体都难,四肢已经僵硬、麻木。他心里明白,他如果不说出点什么,让那个重鼻音满意,他的整个脑袋一定会被打成猪头。 “陈寡妇的亲夫陈阿大是在下谋杀的。” 诸葛春嘴里的臭味,充斥着狄利昂的鼻孔,那是一种恐惧气息。 “啪”又一个巴掌打过去,诸葛春口喷鲜血,耳畔嗡鸣不止,他感觉听力受损。 “我要详细情节。” 第90章 马失前蹄是阴谋 诸葛春没有听清,紧着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狄利昂意识到,不能再打脸了,把他耳朵打聋了,自己什么也得不到,搞不好,还放纵了他。 狄利昂如此对待诸葛春基于两点考虑。 一是必须把诸葛春置于痛不欲生的地步,他才能消除心中那口聚积了许久的怨气,他差一点被诸葛春弄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看今天这架势,萧云邈有放过诸葛春的意思,或许他得了老子的授意。狄利昂能弄死诸葛春,但他不想手上就这么染上那个家伙的血。他想通过正常途径治诸葛春的罪,那就要有让萧王爷不能宽宥诸葛春的犯罪事实。 二是经过一天的跟踪监视,狄利昂察觉到诸葛春去了两户明显不是他家的人家,而且这两户人家都没有男人,只有女主人。 陈姓那家男人死了能有两年了,狄利昂隐隐约约能想起来,两年前陈家男人出殡时,被他遇上了,他还奇怪女人虽然哭哭啼啼,但表情丝毫没有悲伤感。但见诸葛春出入这家,这让狄利昂脑子灵光乍现,该不会是诸葛春看上了这家漂亮的女主人,两人合谋弄死了亲夫吧? 另外一户沈姓人家,男人出城进山里收林产品,回来途中遇到了劫道的劫匪,被杀,随身携带财物被劫掠一空。狄利昂眼见诸葛春出入沈家,立马想到了那个劫道的劫匪该不是诸葛春吧?他为了占有沈家女主人而谋杀了男主人。 前些年,狄利昂为了弄到填饱肚子的散碎银两,穿梭于幽州城的阡陌街巷,几乎摸清了城里大半以上人家情况,他甚至于连一些人家几口人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把你杀人放火的事说一说。”狄利昂凑近诸葛春耳朵大声吼叫。 他担心诸葛春耍滑头,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脚,这一脚踹得可不轻,直踹得诸葛春呕血。狄利昂好似听到了一声轻微的脆响,估计某根胸骨被他踹折了。 “我与木头巷的陈李氏翠花早就相好,我经常在陈阿大外出务工的时候,去陈家与翠花幽会。”诸葛春说话有点费劲,好像狄利昂刚才那一脚踹得有点狠,他吐了一口血沫,“两床前,我与翠花幽会时被陈阿大发现。他原本已经离开家了,谁知道他可能吃坏了肚子,没一会儿又踅身返回家,正撞见我们两人躺在床榻上。他二话不说,去厨房摸起一把尖刀返回来就刺我和翠花,我怎么能让他伤了我们两人?我随手抓起地下吃饭的桌子一挡,尖刀扎桌面上,夹住了。我顺势一扭桌子,陈阿大手中尖刀脱手,我飞起一脚把他倒,他正好倒在门槛上。我骑他身上,双手钳住他的脑袋,往门槛凸起的石棱上那么一磕,也是他不经磕,就那么一下,就把他的脑袋磕了一个窟窿。” 诸葛春停下,喘了几口粗气,口腔里喷出一串猩红的唾沫。 “怎么蒙混过关的?” “当时把翠花吓坏了,人命关天,这可如何是好,我却没怎么害怕,处理个死人司空见惯。于是,我跑出去,四处观察了一下,上到房顶,蹬碎两个瓦片,并把碎瓦片踢房檐下,找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放在合适位置,我回了屋子。我把陈阿大尸体运出屋子,当然没让血滴落一地,我把他尸体摆成了从房顶失足落下,后脑勺砸在一块坚硬顽石上的假象。我让翠花去府衙报案前,清理了屋子里的血迹和一切痕迹,并告诉她怎么说,后面的事由我出面打理。当然,府衙参军、法曹和仵作我都一一打点好,他们没有为难翠花,就按照失足坠落致死结案。” 因奸情败露,谋害亲夫的案子,就这样在众多执法者的通力合作下,人不知鬼不觉地化解了,这让狄利昂听了很震惊,敢情衙门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执法者都如诸葛春一般,腐败,黑暗,无人性! “接着说!”狄利昂怒不可遏地吼道。 愤怒的吼声如同炸雷一般在夜空中回荡。 “我与树林巷的沈王氏柳枝是在一次逛街的时候偶遇的。当时我想给李翠花买个金钗,就去了三兴德金店。在我挑选金钗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扭头一看,是一个长相非常养眼的女人。美中带着妩媚,妩媚中带着矜贵,腰身纤细,唇红齿白,眼中带笑,直钻人心。她回眸一笑牵着我,就这样我们好上了,啊……” 诸葛春好像陶醉在美好的回忆之中,却没料到狄利昂照着他的膝盖狠踢一脚,疼得他不禁惨嚎一声。 “王柳枝的男人发现了我与他妻子的私情,威胁我说如果两人断了关系,他就算这件事没发生过,否则他要去王府告我们通奸。我放不下王柳枝,我只能除掉他。某一天,他独自一人赶着马车去山里收林产品,我潜伏在他必经之路劫杀了他,伪造成他被劫匪所杀的现场。” 由于不停地说话,胸部不断地起起伏伏,使诸葛春感到胸部疼得很痛苦,他吐了吐血沫,想歇息一下,却感到刚才挨击的膝盖再次遭到重击,疼得他不停地惨叫。 狄利昂担心诸葛春惨叫声音传出去,嘚,急忙用破布堵住诸葛春的嘴,诸葛春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呜呜着。 他看见诸葛春渐渐安定下来,重新拔出他口中破布。 “诸葛春,你刚才说处理个尸体司空见惯,那么,你把你做的坏事都说出来,否则我敲断你四肢,让你学乌龟爬。” “这位爷,饶命啊!我真的没有了,我就杀了这两个人啊!” 嘚,狄利昂又给诸葛春嘴里塞上破布,照着他那条好腿狠狠踢了一脚,脚尖正中膝盖,疼得诸葛春呜呜呜呜了许久,才逐渐止住了声音,不过痛苦的呻吟声音一直没停过。 狄利昂再一次粗暴地拽出诸葛春口中破布。 “我的石祖宗,别打了,别打了!我服了,服了!”诸葛春也顾不上胸口疼了,他紧着呼吸了好几口空气,“我都如实说还他-妈不行嘛!石沝琢,你也太狠了,我也知道没有二王子授意,你也不敢如此对我,都怪我自己作的,我谁也不愿。也许是二王子发现了什么吧,否则他不会让你这么狠整我。” “呵呵,敢情诸葛自己当成了他的那个曾经的副手石沝琢,爱当谁当谁,管他呢!不过,话里却透出他的肚子里还有玩意。”狄利昂看着诸葛春猪头脸思索道。 人似乎都是这样,先拣小鱼撂,然后是大鱼。 “诸葛春,你能不能省略那些啰啰嗦嗦的话,赶紧把屁放了!” 声音里透出极其烦躁的不耐。 “二王子马失前蹄是我搞得鬼。”诸葛春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说出事实真相,萧王爷不会饶了我。可我不说出来,你石沝琢也不会饶了我。也罢,反正都是一个死,不如我送你一个人情,好让你立上一功。我死后,用我包裹的银子给我买口好棺材,葬了,剩下的钱归你。” “怎么!马失前蹄却原来是场阴谋,一场针对萧云邈的阴谋?” 狄利昂立马惊呆了,他有点不太相信,就诸葛春这等货色也敢谋害幽州王的儿子?他有几条命啊,不怕满门抄斩啊! 他萧云邈虽然贵为王子,但却是个私生子,没有任何官职的,他也没挡诸葛春的道,诸葛春设计害他没道理啊? 可诸葛春红口白牙,怎么会在这么敏感的问题上撒谎呢? “我要细节。”狄利昂大声吼道。 “四个月前,我厅堂桌子上放置着一张折叠的两个巴掌大小的宣纸,我信手拈来,展开一看,顿时吓得我目瞪口呆,魂飞魄散,要不是倚靠着桌子,他都能跌坐在地上。纸上写着很工整的行书字,大概意思就是让我想尽一切办法杀了二王子,还要装成意外死亡事件。如若不从,幽州王府厅堂就会出现检举我谋杀李翠花和王柳枝两个女人丈夫的举报信札。说心里话,我当时吓坏了。如果我杀人之事捅到萧王爷那,依萧王爷秉性,会立马砍了我的头。但谋害王子也是死罪,真的让我难以决断。” 听了诸葛春说的话,狄利昂有点吓傻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看来谋害二王子这事是真的了,恐惧气息使他心跳陡然加速,他的心被恐惧紧紧地攫住了,他凸起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是什么人让你谋害二王子?” “我不知道。我也仔细想了你提的这个问题,幕后之人为什么要谋害一个私生子呢?他无职无权,在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混迹街头的浪荡纨绔,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当时,我仔细端详了纸上笔体,非常工整,不是我熟悉的笔体,但我肯定是我身边的人,否则,这张宣纸不可能到了桌子上。我询问了值守的护卫,他非常确定,除了我,没人进过我的厅堂。真是奇了怪了,难道宣纸是从窗户飞到桌子上的?这得多么高深莫测的功力啊!反正他是做不到。” 第91章 我干的 诸葛春想不明白,不等于二王子想不明白,狄利昂想得赶紧问清楚来龙去脉,把这个情况报告给萧云邈。 “那宣纸呢?” “存放在我书阁的一本书里。” “我听说马失前蹄是因为马蹄踩上了坚硬石粒,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狄利昂思量,或许萧云邈并没有想到那是一个阴谋,否则他会从苏醒过来的那一刻起调查的。但他不知道老谋深算的萧王爷想没想到那是一个阴谋,从幽州王府没有什么动静来看,可能萧王爷也不知道马失前蹄是一个针对他小儿子的谋杀阴谋。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就那么拖着,想找出潜伏在我身边的那个幕后之人。可能他洞穿了我的心思,我的桌子上又莫名地出现了第二张宣纸,上面给了我一个月期限,并详细告诉我可以动用文华山的人去办这件事。纸上告诉我,最近萧家父子频频去泥水坑森林狩猎,泥水坑森林地势崎岖坎坷,或许疾奔中的马失前蹄就能要了那个王子的命。并建议我让文华山的歹徒,去云州修路现场劫一车修路碎石,铺撒在泥水坑几个进出森林的窄路上。同时告诫我先把碎石运来,听他指令行事。” 狄利昂听后大吃一惊,后脊生寒。 根据诸葛春说的,幕后之人不止一个,可能还有人监控幽州王,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 “我知道拖不过去了,就按照纸上指令,去了一趟文华山,找了山上土匪,去云州劫了一车碎石回来,隐藏在密林里待命。第三张宣纸是晚上散值回家路上收到的,一个玩耍的孩子给的,是指令我务必在当晚把碎石撒布在泥水坑森林进出窄道上。我问那个孩子,这张纸谁给的,什么样一个人?孩子指指身后胡同口,说一个蒙面人给的,还给了他五个铜板。我急忙跑过去查看,哪儿还有什么蒙面人,只有几个孩子在追逐着玩蹴鞠。看来我一直在幕后那个人的监视之下。我不敢耽搁,立马返回五城兵马司衙门,骑了一匹快马就出城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你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个人吗?有什么人可以怀疑的吗?” 狄利昂不知道怎么了感到自己有点紧张,浑身紧绷,就像害怕似的。其实,他一点都不害怕,他是在担心,担心幕后之人马失前蹄没害死萧云邈,还会接着下手。 “萧云邈不能死,他死了,自己该怎么办?”狄利昂暗暗思量。 “一直都没找到。但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就是我身边之人,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好像他的影子总是在我面前晃悠。” “那后两张宣纸放在什么地方了?” “放在书阁上一本《孙子兵法》里了。” 嘚,诸葛春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了,而且这次狄利昂非常用劲,他堵完诸葛春嘴巴,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捆绑诸葛春的绳索。 他觉得在他离开这段时间里,诸葛春不会逃走,才放心地背起诸葛春那个包裹,飞奔而去。 时间已至清晨。 远处的街巷里传来喧闹声,夜幕下的幽州城开始了躁动。 一道黑影疾驰而至。 幽州王府两道厚重的木门被砸得“嘭嘭”山响,惊破夜的静。 四周幽暗林间栖息的鸟儿被惊醒,仿佛灾难降临,鸟儿失性怪叫着,惊慌失措群飞起,一瞬遮天蔽日,星月黯然失色。 震耳欲聋的擂响将沉睡中的王府护卫唤醒,他们一个个伸展着懒腰,打着倦怠的哈欠,纷纷走到院子里来看个究竟。 “谁呀?”一个好像没睡醒,倦怠感格外强的声音从高耸的墙里传出,“天塌下来了?” “是天塌了。”狄利昂压根就没有诙谐的心思,“快把你家二王子唤醒,五城兵马司整个陷地下去了。” “我的妈呀,真的天塌地陷了?咋没听到动静啊?”刚才那个倦怠的声音感叹一下,“你谁呀?” “狄利昂。” “是那个——”声音突然顿住,稍后,“你等着。” 没一会儿,两扇在月色下变得黯淡的朱漆大门,吱呀吱呀缓缓地被从里面拉开,伟岸挺拔的萧云邈,穿戴整齐地从里面走出来。 狄利昂就站在门边,看见萧云邈一露头,说了句:“随我来。” 萧云邈见其神色凝重而深沉,知道有大事发生,便没有吱声,默默地跟随狄利昂来到远离府门的高墙之下。 “二王子,我说的话可能耸人听闻,但却是真的。” 萧云邈何等聪明,见狄利昂满脸焦虑和不安,就知道他要说的话八成与自己有关,极有可能还是涉及到性命攸关的大事。 “狄利昂,出了什么事情,你这大半夜地把我叫醒?” “诸葛春要跑,被我捉住了,我把他弄到我住的那个有土地庙的树林里。我知道他身上有事,就想逼供把他身上的事搞清楚,好让幽州王不能宽免他,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哪知道他扛不住疼痛,把你马失前蹄的阴谋说了出来。” 狄利昂的额头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马失前蹄是阴谋!什么阴谋?” 从萧云邈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似乎对他马失前蹄那幕场景已经忘记了,狄利昂已经听出来了。 “二王子,我问你,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是怎么马失前蹄的?” “不记得了。是钱郎中告诉我的,说我一个人带着护卫去森林里打猎,马蹄踩中草丛里隐藏的顽石,把我摔下马,头磕硬石上了。” 看看,萧云邈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压根就没怀疑。 “那你知不知道,马踩中的顽石和你后脑勺磕的硬石都是从哪儿来的?” 萧云邈撇撇嘴角:“我醒后这才几天工夫,就围绕着王府发生了这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根本没倒出时间来思考马失前蹄这件事。再说我也想不起来以前的场景,又怎么能怀疑马失前蹄是个阴谋呢?” “是诸葛春安排文华山的劫匪从云州石场运过来,铺撒在泥水坑森林里你骑马必经之路上,所以才发生了马失前蹄你被摔晕过去这件事情。” “什么?”萧云邈眼睛一瞪,“快,详细说说。” 一丝焦急一下子挤满了他的眼眸,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与诸葛春有多大的瓜葛,竟然让他不知死活地谋害幽州王子? 于是,狄利昂呼哧带喘地把诸葛春的招供自头到尾述说了一遍。 萧云邈听后,顿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自己这是苏醒过来了,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假如自己至今未醒,或者永远也醒不过来呢?马失前蹄的阴谋是不是就像针掉进大海里,被隐藏起来了? “狄利昂,诸葛春真的说那三张宣纸被他藏在《孙子兵法》里了?” “千真万确。”狄利昂扬脸看着萧云邈,“他还说幕后之人就隐藏在他身边,他能感觉到那个幕后之人的影子。” 狄利昂看见萧云邈点点头,似乎有一丝光亮从他的眼眸掠过,狄利昂知道萧云邈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能找出那个人。 “走,去五城兵马司衙门。” “等等,”狄利昂扭身让萧云邈看看身上背的包裹,“是诸葛春的,我没打开看是什么东西,但我估计是他这些年搜刮来的钱财。” “到了五城兵马司再说。” 说罢,萧云邈已经迈步了,他这一迈就是几步,接着,慢跑起来。狄利昂跑步跟上。 头顶上,缀满了冷冷的无情繁星,映衬着一片虚无的夜空。 萧云邈一边跑,一边心里想着马失前蹄这件事。 王子摔昏,一躺就是一个半月,这绝不是一件小事,凭父王的睿智一定会亲自到现场查看,也一定会注意到现场那些奇怪的碎石。 既然那些碎石来历不明,父王也一定会联想到马失前蹄不是意外,而是阴谋。阴谋的对象就是萧家人,或者针对父王,或者针对他这个私生子和哥哥。但他醒过来这么些天了,从未从父王和哥哥口中说起这件事。 难道父王和哥哥没发现碎石的蹊跷? 萧云邈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可能的是父王和哥哥隐而不说。 “狄利昂,我下午去了趟阿达拉酒行,没发现毒酒事件的新线索。你曾经去酒行妫掌柜家偷窥,看见了那伙大宛人正在灭口,反正路上有的是时间,你详细讲讲,我需要一些线索,找到大宛人藏身之处。” “他们不都被你灭了吗?” 语气里透出一抹不解。 “跑了一个,那个酒行冒牌掌柜的女人。她看面相三十多岁,但其实际年龄估摸在四十五岁,她会凌波微步,是一种轻功的名字。” 语调里似乎隐隐生出一丝羡慕的意味。其实,萧云邈的轻功并不逊色于凌波微步。 “那个矮小的女人?” 听口气,狄利昂似乎认识那个矮小的女人。 “对,就是她。她踏着凌波微步逃走了。只有抓住她,才能找到毒酒事件的真凶,才能知道幕后那些人为什么要害萧家人?” 第92章 矮小女人 萧云邈说的时候,牙齿咬得嘎嘣直响,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一不小心咬碎了牙齿。 “那些人穿的与我们一样,只是口音蹩脚,但有一个年轻人说话与我们没有不同。只是不知道他是谁,是不是被你杀死了。不过,你如果给我几天时间,我说不定能寻到那个老妖婆住的地方。” “你——”萧云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瞅瞅他,“你有目标了?” 狄利昂像是迟疑了一下:“有个大概目标,但还要下番力气。” 一股非常愉悦的情绪像晨雾一样,顿时萦绕在萧云邈的心头。 “快快快快告诉我,那个目标范围有多大?” 萧云邈用手拍拍狄利昂那低矮的肩膀,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半个坊吧。” “半个坊,估计也得有百十来户人家,如若彻底翻查一遍,那也得两三天。” 萧云邈担心时间一长会打草惊蛇,妲己婆婆趁机逃走,另找隐身的地方。 “那你是怎么知道妲己婆婆,噢,就是那个酒行冒牌掌柜的女人隐匿在那半个坊里的?” “我看我还是给你解释一下吧,要不你老是认为我去妫府,是去偷东西的。” “要不然呢?” 萧云邈嫌恶地哼了一声,他觉得身边这个矮家伙恶心透顶。 “我要说我是去借白糖的话,会不会太假?”狄利昂瞥了萧云邈一眼,连一点畏惧的神色也无,“我很抱歉,让你在那种很难堪的情况下救了我。” 这句话倒像是发自肺腑,长相虽丑,但待人还算诚恳。 “我不要抱歉,要真相。” 语气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码头没活了,我来到阿达拉酒行当伙计。毒酒事件发生的前两天,被你打死的那个掌柜的带领着一伙气势汹汹的大宛人来到酒行,出示了酒行转让协议,酒行成了大宛人的了,我们几个伙计都被赶了出来,我心灰意冷,你又死过去没醒,我觉得活着真的没意思,就躺在家里地上等死,准备去阴曹地府陪你,我们在地狱依旧是好朋友。” 狄利昂讲到这儿,就被萧云邈用略微粗暴的语言打断。 “呸呸呸,我说小矮人,下地狱的是你吧!我将来可是要升入天堂的。” 那口气大的,仿佛人死后真的有天堂与地狱之分似的?反正活人没有见识过天堂与地狱之别,只当人们希冀所有人都要积德行善、不去做恶事的一种精神寄托吧。 “那我也要升入天堂。”狄利昂紧着跟了一句。 “那我可说得不算。”萧云邈不知道处于何种心理,像是很认真地看看身边的小矮人,“我只是觉得灵魂高尚的人能进入天堂,而邪恶的灵魂只能堕入地狱。” “我灵魂不高尚吗?我长得丑陋,并不能代表我的灵魂是邪恶的。”狄利昂语调中充满了不忿的情绪,脚掌踩得地面‘“啪啪”作响,灰尘迸溅,“为民除害者,被打入地狱,那就有如天地颠倒,人也应该颠个个,头顶着地走路,而用双脚朝天看人。” “行了,狄利昂,别怨气冲天的了。”萧云邈语气充满了不耐,“等回头我跟太上老君打声招呼,把你纳入上天堂的名册之中,这总归行了吧!” 狄利昂听后,把头猛地甩向萧云邈,用十分古怪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仰头问到:“太上老君是谁?” “呃……呃……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萧云邈实在想不出比这更恰当的话了。 “好朋友!”看狄利昂那神情,仿佛陷入了看不见的迷雾之中,“你不就我这么一个好朋友吗?我怎么从未见过他?” 嗨!看来人不能撒谎,更不能吹牛,还是诚实为善,这不弄拧了! “狄利昂,我们还是书归正传,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那个老妖婆的?” “你和二郡主的出现,让我萌生了重新活下去的理由。” 狄利昂刚刚出口又被萧云邈无理打断。 “嘚嘚嘚,别说得像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搞得那么悲壮似的。狄利昂,我什么身板你不是不知道,你能瞒过我吗?” 萧云邈居高临下,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然后重重地嗤笑一声。 “你在我和妹妹出现前,压根就没想死。你身上的那身臭衣服可能有一个半月没洗了,可你的肚子却不像一个半月没吃东西的样子,我估摸也就那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否则,你早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双腿酥软连站都站不住,还能猛然一下,直立起来?” 听起来充满了嘲弄之意,但似乎就像脸皮厚似的,狄利昂根本就不在乎,仿佛被嘲弄的那个人不是他。 “嘿嘿嘿,看出来了?”狄利昂讪笑几声,把跑动的身体像是往萧云邈身边靠靠,而萧云邈则像是嫌弃他似的往另一侧躲避,“我那不是略微夸张了点嘛,要不怎么能打动你那冰冷的心扉?” “我冰冷吗?”萧云邈眼神一凝,扭头看着讪笑的狄利昂,“要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打石场,脚上带着镣铐出苦力呢!” “那倒是。” 声音里充满了讪讪然,仿佛狄利昂让人呛到了,他感到很舒服。 “快说重点吧!” 声音、语气、腔调、态度都无比冰冷,更是给人一种很不耐和粗鲁的感觉,仿佛他听完急着回家似的。但似乎狄利昂并不在意,因为他了解对方的秉性,彼此不虐不成趣。 “我想换套新衣服,以崭新面貌展出现在你和郡主面前,”不知道萧云邈咕哝了一句什么,反正不会是好话,狄利昂没去理会,“但我身无分文,你与郡主离开时,也没想着把手掌伸开,漏下点散碎银两。” 听到这儿,萧云邈又咕哝了一句,这回狄利昂听明白了,说是“凭什么给你漏点散碎银两”。 狄利昂像是不满地剜了他一眼,嘟囔道:“我不是圣人,与其他普通人的想法都一样,都希望把手伸进有钱人的钱包里。你是我朋友,又是一个特有钱的主,我不花你的钱,花别人钱,别人不得死劲凑我?” “你就不能自食其力?非的靠施舍活着?” 萧云邈再次扭头瞪视了狄利昂一眼。 “我在阿达拉酒行当伙计,掌柜的把酒行转让出去了,我这前一个月工钱还没结呢,我得去找他把工钱要回来。于是,在你们走后,我就去了妫府,准备把工钱要回来。我不是说过嘛,这幽州城几乎所有大户人家,我基本上都掌握,去妫府轻车熟路。我趴在妫府房脊上似下未下时,听见屋子里发出的不是好动静,便揭开一片瓦片看了看,结果看见了血腥一幕,吓得我起身要跑,结果慌慌张张地脚下一滑,从房顶跌下,磕破了头颅。” “我担心那些杀手不留活口,便用破布胡乱把头缠了几下,使出生平所有能耐,没命地跑了回来。我担心杀手尾随而来,一直未敢下房顶,就那么待在屋脊北侧,四处环顾。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看见挺老远的地方,有个矮小的身影在房顶上跳跃,那个方向是酒肆一条街方向,她往杀猪大街奔去。” “我好奇她的轻功了得,在我印象中,除了你们萧家人,幽州城轻功好过我的人几乎没有,很显然那人不是萧家人。于是我就跟了上去,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结果那人察觉有人尾随,便回了一下头,惊得我像不会呼吸了似的,脚步随即一顿,她瞬间没了踪影。” 讲到这儿,萧云邈基本上都明白了,后来发生了全城大搜捕,狄利昂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当作嫌犯捉了去。 “把门打开,萧指挥使大人暗查护卫值守情况。” 狄利昂尽量踮起脚尖,抻直上身,把面孔朝向五城兵马司门卫房面向门侧那个两尺见方的窗口。 还好,两个守卫都很精神。虽然面容憔悴而倦怠,但不敢懈怠一刻,应该是白天的震慑起了效果。但萧云邈还是隐约察觉到两人那潜藏在头盔下眼神里的不安,一种近似于畏惧的紧张情绪。 守卫认出了狄利昂是萧大人的随从,也看见了萧指挥使就站在门边,便立马把沉重的大门打开,两人给萧云邈行礼。 “哪位大人值守?”萧云邈问。 “回萧大人,是石大人亲自值守,他刚刚巡完城回来,这会儿怕是睡下了。”那个又高又瘦、满脸灰胡茬的守卫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生怕回答错了挨罚似的。 能看出来,萧云邈惩罚曲成文和朱加秀那血腥而残酷的一幕依旧在守卫脑海中浮现,他给人那冰冷、无情、残酷而暴戾的印象,也驻留在守卫的心头。 萧云邈心中清楚,那一幕不是守卫说消除掉就能消除掉的。或许在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一次心灵震撼,那种挥之不去的心灵阴影恐怕得跟随他们一阵子了。 “指挥使大人厅堂谁能打开?” 第93章 他养的 “回萧大人,诸葛大人,啊不,”又高又瘦的守卫无比惊恐地瞟了瞟萧云邈,看见他无动于衷,便像是放下心来似的,“诸葛春临离开兵马司时,把厅堂钥匙扔在了门卫房,前个守卫给了石大人。” “我有事情要与石大人说,你去叫醒他,我去指挥使厅堂门口等他。”萧云邈下完命令,看见那个又瘦又高的守卫跑走了,扭头看向另一个中等个头、生了一张扁扁的宽脸守卫,“给我点一个灯笼。” 宽脸守卫应答着反身回到守卫房,点燃了一个夜巡灯笼拎出来,给了狄利昂。萧云邈用手指指,与狄利昂往衙门纵深走去。 有灯笼照明,萧云邈似乎依稀记得去往指挥使厅堂的路。 前面是大堂,门上方悬挂着行书“清慎勤”匾额,端庄而肃穆。 穿过大堂,从大堂后门出去,过了穿堂是二堂院落。 指挥使两扇青铜色大门紧紧关着,门梁上悬挂木板镌刻的行书“天理人情国法”匾额,刀锋犀利,笔势流畅。 笔墨虽然不多,寥寥数字,望之却巍然大观,令人肃然起敬。 两侧墙壁颀长而俭朴,白色石灰刷就,有股令人难以亲近的寒意。 萧云邈站在匾额下,抿紧嘴唇,久久凝视着那沉重的六个字,嘴角渐渐地泛起一抹凄凉和无奈,他心中感慨:“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呢?” 矫健而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二王子,下官带人巡城刚刚回来,不曾发现有事情发生,您黎明时刻匆匆赶来,可有大事发生?”石沝琢看见萧云邈与他那个矮小随从站在指挥使厅堂门口,紧走几步,给萧云邈施礼后问道。 “石指挥使大人,请把门打开,我再说与你听。” 石沝琢看见萧云邈神情严肃而凝重,知道事情不小,赶紧摸出身上钥匙开门。他一边开门,一边转着脑筋:“是什么事情能令二王子大晚上不休息,夜闯五城兵马司衙门呢?” 进了指挥使厅堂,萧云邈从狄利昂手中接过灯笼,简单照看了一下,布局、摆设与父亲书房大同小异,只是面积缩小了许多,仅有父亲书房的六分之一大,屋子显得十分郁窒。 萧云邈走到窗边,打开沉重的扣锁,让清凉的夜风吹进室内。 左侧墙下有一楠木四层亮格书柜,顶部设置了两个抽屉,色泽与纹理清晰,清新素雅,工艺精湛,显得格外隽永、古雅和清逸。 一二层摆了些杂物,三四层摆了一些书籍。 萧云邈扫了一眼,看见了那本被其他书籍夹在中间的《孙子兵法》,他把灯笼给了狄利昂,信手取下那本《孙子兵法》。 取下时,他已然发现书中有夹页,心开始怦怦直跳,或许诸葛春所述真的属实,马失前蹄是人为制造的阴谋。但他依然不相信那场阴谋针对的是自己,自己就是个私生子,他是代父受过。 萧云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翻开书籍,里面确实夹着三张宣纸,他取出宣纸,随手把书扔书柜上。 宣纸质地绵韧,光滑如玉,不蛀不腐,透着淡淡的微光。 萧云邈展开了第一张宣纸看,眉头一皱,脸色铁青,嘴角微动。随即展开第二张宣纸看,眉头紧蹙,脸色变成了紫茄子色,双腮肌肉抖动。当展开第三张宣纸看时,眉宇间结成了一个疙瘩,整个脸面变成了黑色,双鬓青筋暴出,不断抽动,眼眸血红。 石沝琢自从进屋,始终不发一语,就站在门前不远处,目光聚焦在萧王子身上,想看看他到底做什么。 当萧云邈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孙子兵法》时,他似乎有点明白了,诸葛春十之八九落在了萧云邈与狄利昂手中,并且招供了什么事情,否则他们两人不可能连夜赶到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厅堂找到这本书,书里夹的宣纸也十之八九与萧家人有关。 等到他看见萧云邈的脸色如此阴沉似乎都能拧出水来时,确定宣纸里的内容可能与幽州王府最近发生的几起蹊跷事件有关,那可是谋害萧家人的事件,是掉脑袋的事件,他暗暗惊叹诸葛春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然敢参与谋杀幽州王的阴谋,诸葛春恐怕是活到头了。 “石指挥使大人,护卫队里有多少识文断字的?” 萧云邈心中那愤怒的情绪得到了控制,并缓慢地消逝了。因为屋子里总共有三个人,石沝琢与狄利昂两个人不是他发泄的对象。 “大概有几十个人吧,勤务校尉掌握具体人数,要不我派人去把他找来?” 萧云邈摆摆手,把第三张宣纸给了石沝琢,石沝琢接过去一看,大吃一惊,这个不知死活的诸葛春真的是在作死啊! “这上面的笔体熟悉不?”萧云邈看着石沝琢的脸问道。 “不熟悉。”石沝琢把宣纸还给萧云邈,眼里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神色,满腹狐疑地皱眉道,“给诸葛春下指令的是五城兵马司的人?” “我的猜测与诸葛春的想法不谋而合。”萧云邈看着石沝琢,眼里露出一丝轻蔑,“石指挥使大人,只要他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我就能找出这个人,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石沝琢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疑惑,很显然,萧云邈那份自信,却令他大惑意外。 找出这个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对照笔迹笔体,看看谁的笔迹笔体与宣纸上的字一样。近水楼台,对比工作诸葛春不可能不去做。 石沝琢毫不怀疑,诸葛春暗地里已经调出了所有会写字的人的档案,经过对照,诸葛春没有找到与宣纸绝无二致的笔体。 诸葛春没有找到,石沝琢相信萧王子也不会找到。但萧王子如此这般地自信,却让石沝琢一头雾水。 “二王子,我们该怎么办?”石沝琢问。 语气中透出问话之人心中无底。 萧云邈看着石沝琢坦然一笑,一抹狡黠之色自眼眸底部掠过:“我需要你按照会写字人数,把案椅都搬到阅兵场,一排排一列列摆好,明早饭后,我要亲自给他们考试。当然包括除你之外的其他官员,一个都不能少,有病卧床不起的也要给我叫回来。” 萧云邈说最后一句话时,表情非常严厉,严厉得有点吓人,就像他惩罚曲成文与朱加秀时那冰冷而严峻的表情。 “请二王子放心,稍后下官就去亲自安排,不会出差错的。” 石沝琢给萧云邈施礼,声音虽然憔悴,却出奇地坚决,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他看到了故事开头,当然更想看看故事该怎样结束。尤其,他想知道这个神秘莫测的二王子该怎样找出那只幕后黑手,这可是这个故事最精彩部分啊。 “石指挥使大人,你可知道这个文华山?”萧云邈很礼貌地问道。 “知道。距离幽州城约莫百里,先前那里总是闹匪患,路劫自山下经过的路人和商队,后被铁甲军剿灭。” 萧云邈没有言语,而是把第二张宣纸递给了石沝琢。石沝琢伸手接过去,目光落在宣纸写的字上,顷刻间,他脸色剧变。 “怎么,山上还有劫匪?”石沝琢手抖动着宣纸,不安地看着萧云邈,“还与诸葛春有关系?真是咄咄怪事!” “大概是诸葛春养的吧!” 萧云邈开着语气辛辣的玩笑。 “这个诸葛春不但狗胆包天谋害幽州王府王子,又偷偷与劫匪秘密往来,看来他真的是活腻了,自掘坟墓。” 石沝琢黝黑眼眸燃起怒火,他把宣纸还给萧云邈。 “石指挥使大人,现在我们还不知道山上有多少劫匪,但肯定有已经确定下来。诸葛春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等回头我去见见他,详细再问一下山上情况。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一百至二百人的护卫队,带足武器装备,等我甄别完那个幕后之人,就去文华山捕捉劫匪。” “二王子,你那三百亲兵,我建议都拉出去实战一下,也好让他们经历一下血腥。实战与阅兵场训练毕竟差距很大,勇气是在实战中获得的,而力量则是打出来的,还有忠诚不是嘴说出来的,要靠实践去检验。” 石沝琢说完,把期待的目光落在萧云邈身上,萧云邈略微思索了片刻,觉得石指挥使的建议颇有道理,一支过硬的准军事部队必须经过实战检验,才能成为保护幽州城的坚强力量。 “石指挥使大人,甄别马失前蹄事件的幕后之人关系重大,因为这个幕后之人也是受人指使。敢对萧家人下黑手,毋庸置疑,这背后一定有一股黑暗势力,我要找出这股势力,消灭它。” 石沝琢在这个少年王子眼里,看到了有光芒在闪耀,那是坚毅和勇敢之光。 就着灯光,萧云邈让狄利昂打开诸葛春那个包裹,狄利昂把包裹放在书案上,然后打开,让萧云邈和石沝琢两人看。 包裹用布条缠了一些东西,拆开是几件妫府丢失的宝物,再就是几件奢华衣服,和一沓银票,还有一些散碎银两。 第94章 你给我滚蛋 狄利昂清点一下银票数额竟然有五千两之多。 “我的乖乖,这个诸葛春从哪儿搞到的这些钱?”狄利昂手中掂着银票,无限感慨道。 萧云邈没有理会狄克昂的感慨,而是把头转向石沝琢。 “石指挥使大人,妫府丢失的物品和银票都统计出来的吗?” “统计出来了。”石沝琢指指诸葛春包裹里的宝物,“就差这几件物品了,银票差三百多两。” “石指挥使大人,你看这样处理这些钱财行不行,”萧云邈拣起那件鹿角鹤曲看看,“给幽州王府拉个明细清单,除去妫府的银票和物品送王府保管外,其他的银票就作为五城兵马司的公帑,适当奖赏一下表现突出的护卫。” “啊!那可是几千银子呀,嘴唇那么一动全都给了别人!” 狄利昂脸一下子阴了下来,厚嘴唇撅得都能接水。 石沝琢震惊之余,当然欣喜若狂。 他怎么也没想到萧二王子如此不把钱财当回事。要知道他一年俸禄才六十两,一品官才一百八十两,几千两银子就相当于仰头看天。 萧云邈安排这些不义之财时,忽略了狄利昂的情绪,他冷下脸来很不高兴,像是心里压着怨气的样子。 “二王子,”声音高亢,狄利昂斜眼瞥瞥萧云邈和石沝琢,像是极为不满的样子,“我折腾了一宿没睡,把人捉住,又没匿下这些钱财,是不是该重赏我呢?” 狄利昂把肚子里怨气发泄出来,吊着的脸不再吊着,不管二王子奖赏不奖赏,他从脚趾头到头顶都透着舒畅。 狄利昂粗暴地横着插了那么一句,一下堵住了石沝琢的嘴,他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发出声音了。 “二王子,除了狄利昂说的这些,更重要的是我们掌握了马失前蹄是个阴谋,这可是针对萧家人的阴谋,真的该重赏他。” 石沝琢郑重其事地给萧云邈施礼,不像用甜言蜜语敷衍一下了事。 “还算识相。”狄利昂心里幽幽地想。 石沝琢是聪明人,通过一句话,就立马揣测出,萧云邈夜闯五城兵马司,是因为狄利昂抓捕诸葛春,获得了马失前蹄是个阴谋的口供,而且证据就夹在那本书里,这是其一。其二是,包裹是狄利昂主动交上来的,没有私吞一两银子,就从他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贪这一点来看,亦应奖赏。再说奖赏的银子又不他出,一句话就能交下一个朋友,还是二王子的随从,何乐而不为呢? 萧云邈眼睛盯着石沝琢笑笑。 “石指挥使大人,本王子这个随从啊,向来就是一个不善于修饰话语棱角、浑身是刺的人。别见怪啊,相处时间长久了,就好了。” 狄利昂故意揉揉眼中睡意,装出一副很不悦的表情。 “石指挥使大人,我想问一个私人问题。”萧云邈看见石沝琢笑着点头,便问,“你一年俸禄是多少。” 啊!什么意思?石沝琢脸色有点变,是担心我贪污这些银票吗?但看萧云邈把目光转向狄利昂,还眨巴了一下眼睛,顿时明白了王子的用意。 “王子,下官一年俸银六十两。” “狄利昂,石指挥使大人是朝廷六品官,年俸银六十两。”萧云邈把眼光落在包裹里那些散碎银两上,朝狄利昂努努下巴,“这些碎银子六十两只多不少,算是给你的奖赏,拿去吧!” “就赏那么点银子,还是人家石大人给说的情。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对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那么大方,对自己的铁哥们却如此吝啬,这可是五千两的银子啊!”狄利昂手中攥着银票,双手颤抖着,仿佛那是从他身上割下的肉,“就不能再大方一点,拿出一张赏赐与我?如此一来,我替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心思都有。” 狄利昂撅着嘴,小心翼翼地把手中银票极不情愿地放在桌案上。而后,他忽地一把抓起散碎银子就往怀里揣,那个焦躁不安的样子,就像是有人要抢他的银子似的。 萧云邈憋住笑:“狄利昂,你刚才说的那个死法太惨了,被刀剐,被火烹,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所以,钱够花就行。” “行啊,”狄利昂把最后一小块银子拈在手中,“看在您心这么善的份上,我就大度一点,不斤斤计较了。” 狄利昂说完,绷不住的喜悦从脸上流露出来,他成了一个小富人。 萧云邈与狄利昂离开五城兵马司时,天已经放亮了。 世界一片寂静。 东升旭日的无数金黄指头探进清晨灰蒙蒙的白雾,轻柔地搅动着,接着茫茫白雾逐渐散尽,阳光穿透每一片树叶,以一种无声而朴素的姿态与生命对话,令人感动。 两人虽然一宿没睡,但好像毫无疲倦之感,反而兴奋不已,两人为即将抓住那个幕后之人而雀跃不已。 两人先去看了依旧被捆绑在城皇庙树林里的诸葛春。 天亮了看清楚现状,狄利昂才意识到,昨晚打得诸葛春的确很惨,脸已经肿胀得与曲成文和朱加秀两人的脸一般,嘴角挂着干涸的赤色血痕,外衣好似绣满了猩红花朵,有苍蝇在花朵上舔舐,他像是受了很重的伤似的。 似乎,诸葛春就那么僵硬着身子睡过去了,以至于两人走到他身边,都没惊醒他。 萧云邈示意狄利昂除去诸葛春脸上蒙着的黑布和口中破布,狄利昂粗鲁地那么一扯,扯疼了诸葛春,他才醒来,他一醒来就呻吟上了,被狄利昂一声大吼,吼回去了。 诸葛春双眼已经肿胀得几乎看不见人了,但他听见那声大吼,恍然大悟,昨晚刑讯逼供的是那个矮小丑陋的侏儒。 他似乎隐约看见一脸青色的萧云邈就站在他面前,表情有些恐惧,他担心萧云邈会继续折磨他。 诸葛春已然成了这个样子,稍后还要送到府衙治罪,多多少少萧云邈心里有些怜悯他。感叹旦夕之间,人就颠倒了一个个,从天上跌落地上。 萧云邈没有心思与他纠缠,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问文华山上匪患情况。但凡占山为王者,仰仗的都是险峻陡壁的地势。果不其然,文华山相当险峻,强攻不是办法,只能智取。 萧云邈毫不理会诸葛春那苦苦地哀求饶过他的嘴脸,示意狄利昂重新把他的嘴堵上,两人急匆匆返回王府。 路上,萧云邈叮嘱狄利昂,让他带上王府护卫再过来一趟,把诸葛春押送府衙治罪。 萧云邈不想讨人厌,让狄利昂在门房等待,他进王府去找了护卫头那良才,并让他挑选了四名身强力壮的手下跟狄利昂走。 临离开王府前,萧云邈嘱咐狄利昂带护卫路过市场街时,顺便把早点吃了,吃饱了肚子再去办差。 狄利昂把手一伸,一本正经地跟萧云邈要吃早点的钱。 萧云邈把眼珠子一瞪,一股毫无由来的怒气“唰”地冲上脑门。 “适才不是给了你几十两银子吗?” “那是我的赏钱!”狄利昂一副守财奴的嘴脸,用手环指四个护卫,“他们是您家护卫,吃饭钱您得出。” 狄利昂对二王子说话的肆意态度,惊呆了站在旁边的四个护卫,整个王府除了王爷和王妃,就没一个人敢这么跟二王子说话!还伸手管二王子要钱,看不剁了你的狗爪? 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萧云邈脸上露出一副恨不能把这个矮小丑陋的矬子、一巴掌扇到天边的表情,看似二王子双目圆睁,紧绷着脸,但看表情他并没有生气。 “记账!”萧云邈怒吼一声,“滚!快滚!” 一个“滚”字了得,气势如龙。 狄利昂刚想扭身离开,又被萧云邈喊住,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只见萧云邈右手一动,一个物件从他手中飞出,狄利昂手一翻接住,举到眼前一看,乐了,是一个绣着金边的精致钱袋。 “五两银子。” 萧云邈丢下这么一句话,不管不顾地进了内院。 “啊……这这这,这是要宰人啊!” 狄利昂拿着钱袋,欢快的表情立马变成了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父王,您看看这三张宣纸。” 萧云邈早饭后并没有急着去五城兵马司,而是来到了父亲书房,他要把马失前蹄是个阴谋这件事告诉父亲。 曾经被砸得乱七八糟的书房早已经恢复原样,打碎打坏的物品也已经换了新的,眼前的书房与前几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显着位置屏风换成了紫檀木镶嵌渔樵耕读插屏,湖光山色,树木坡石,亭舍茅屋,木桥水牛,渔夫耕牛,一派自然和谐景象。 插屏与书房其他古典摆设相互辉映,相得益彰,古色古香,呈现出一种宁静之美。 萧云邈看出来父亲拈起书案上宣纸,想问里面写的是什么,可嘴唇蠕动了一下终没有张口,而是家常般地展开宣纸看了起来。 萧岁寒不知道宣纸上写着什么,自然很平静。但看完第一张内容,又匆忙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后两张宣纸上内容,似乎就不那么淡定了。 第95章 我不是马僮 “邈儿,哪儿来的?” 暴怒的声音陡起,萧岁寒脸色发青,但还是忍住没有发作。 能看出来,萧岁寒是既愤怒又恐惧,愤怒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了,但这恐惧……萧云邈思虑再三,没思虑出来。 在这个世上,很难想象有什么能让父王恐惧的。不过,父王脸上的表情的确是恐惧神色。 “诸葛春夜晚要携带金银细软和银票潜逃,被我的人捕获,本来审他是让他招供杀人案子,谁知道他扛不过用刑,脱口而出马失前蹄是个阴谋。” 萧云邈的情绪波动期早过去,他看上去异常淡定、从容。 “杂碎诸葛春竟然敢谋害萧家人,看我不刮了他!” 萧岁寒气愤难平,语气阴沉,他紧蹙着眉头,额头上出现了许多深陷凹痕。 “父王,准确地说,是谋害私生子萧云邈。” 萧云邈感觉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淡定,仿佛那个被谋害的私生子不是他,而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用控诉的神情看着父亲,他看见父亲眼角肌肉和嘴角肌肉都在不由自主地抽动,仿佛有根看不见的丝线在拉扯着肌肉。 很显然,父亲心里隐藏着秘密,关于一个私生子的秘密。 “查清楚指使人是谁了吗?” 萧岁寒没去理会儿子那带有质问的话语,而是转移了话题。 “父王,孩儿稍后就去五城兵马司调查。” 声音依旧淡然,枯井无波。 “邈儿,笔迹笔体对照,诸葛春应该已经替你做了。你应该另辟蹊径,否则很难抓到那个人。”萧岁寒用一种萧云邈从未见过的冷酷神情看着自己儿子,“邈儿,暴风雨已经刮起来了,先前还不明朗清晰,但现在清晰可见,你做事情、外出都要加倍注意和小心。” 父亲说的话虽然含糊其辞,但“先前”萧云邈还是明了的,父亲一定是指马失前蹄那档子事,看来父亲不是没警觉,而是不确定马失前蹄针对的是他这个私生子。 “父王,或许你能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有人要杀一个私生子?” 萧云邈急切地想知道事情始末,有种寝食难安的感觉。 “邈儿,为父也很困惑啊!能解开谜底的只能是那个幕后黑手了。” 萧岁寒似乎看见一丝怀疑闪过儿子的眼底,他也没想到撒谎就跟呼吸一样自然,没办法,他也不愿意如此,但他只能如此。 他的确掌握一些线索,足以证明自己的私生子遭人谋害,但那不过是林中野兽留下的一鳞半爪,他还未亲眼目睹野兽本身,他只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那只野兽就在那里蛰伏已久,狡猾,奸诈,阴险,冷酷和无情。 萧云邈心里清楚,即便是私生子有什么秘密,父亲已经隐匿了十七年,也不可能会因为一两句话,父亲就坦白出来。 真是谜中有谜,案中有案,错综复杂。 “算了,自己慢慢会调查清楚的。” 萧云邈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心。 “父王,我立马要去五城兵马司甄别那个幕后黑手,完事后,我要带人去文华山剿匪,父王可有什么叮嘱?” “邈儿,你有一腔忧国忧民的热血,父王感到甚是欣慰。”萧岁寒浅浅一笑,“剿匪不是闹着玩,那是要动真刀真枪地打,要流血,要死人的。山匪都是亡命之徒,打起仗来都是要玩命的,你的那些护卫队队员能玩命吗?” 萧岁寒说话虽然没有抑扬顿挫,但说的内容如果落实到实处那可是惊心动魄和血腥残酷,如同灾难降临似的,甚至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哭嚎震天。 萧云邈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但也知道战争的血腥与残酷,进山剿匪虽然不如战争惨烈,但也是要死人和伤人的,刀剑无眼,谁知道谁会死去和受伤? 父亲更多的是担心他出什么事,父王虽然没明说,但是在委婉地劝阻他不要贸然去剿匪,你们打不过山匪的。 “父王,文华山那股劫匪不但是谋害我的凶手,他们更是鱼肉路人和过往客商的恶霸,在幽州王管辖地界上,不能让这伙恶人横行霸道。” 萧云邈虽然没有怒气冲冲,但高亢的嗓音却昭示他必须铲除恶人的决心,他身上颇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 “邈儿,这股山匪不是最近出现的,就是隐藏极深,父王不会允许他们鱼肉过往路人的。若想攻山,必须了解山貌地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萧岁寒突然话题一转,“你把诸葛春押什么地方去了?” “幽州府衙大牢。” 萧云邈似乎明白了父王的意思,既然诸葛春能把山匪招来,何不利用诸葛春消灭山匪。 “那你知道那些山匪因何听诸葛春调遣?” 萧云邈摇摇头,稍后说道:“不知道。” “那就弄明白它!” 话锋锐利,每一个字都像挥出一鞭。 好半晌,萧云邈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他是把剿匪当成了儿戏。假设剿匪失利,损兵折将该怎么办?古语道,未言胜,先言败。他是否考虑周全了? “邈儿,文华山坡陡山险,崎岖复杂。从山上扔下一块碎石,都能把人砸死。所以,不能强攻,只能智取,最好把他们都骗下山来围而歼之。” “父王,那暂时先不剿灭他们?” 萧云邈有点后怕,万一伤了几个护卫,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的,他真的不好向伤者家人交代。 “不,必须剿灭。”萧岁寒说得斩钉截铁,“邈儿,既然定下来,就要去做,只是做之前要全面了解山匪的情况。”萧云邈像是迟疑片刻,“邈儿,这样,你先去斟别那个幕后黑手,我派裴松祚将军再去府衙大牢见见诸葛春,他是跟随我平定洛州叛乱的将军,坡有山地作战经验,我们商定完作战计划,我让他带人去五城兵马司找你。” “父王,孩儿的确不懂山地作战,这件事有些鲁莽了,孩儿愿听父王安排。” 或许,有了父亲的参与,进山剿匪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也可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萧云邈向父亲施礼告辞后,骑上快马往五城兵马司疾奔。 路过香水市场时,萧云邈被芳草、落英两姐妹叫住。 出于礼貌,萧云邈下马,与两姐妹简单聊了几句。 大概意思是,两姐妹想知道云中城关卡放没放开,萧云邈说没听父王说放开,他让两个姐妹再等等,他一得到准确消息立马告诉她们。 萧云邈指着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说,生意这么好,先别急着离开,改天我忙完手头这些事,我邀你们去沽河十里长亭看荷花。 三人说话时,芳草的眼神不断地落在萧云邈的身上,异彩纷呈。而落英则满目惆怅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萧云邈看着两姐妹截然不同的神情,想起了小妹对他说过的话,看来两姐妹真的沦陷了。 萧云邈刚刚要翻身上马,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两位丽人住哪家客栈,便要了客栈地址,挥挥手,骑马走了。 狄利昂完成差事,让那四个王府护卫回去了,他径直去了五城兵马,他询问了门房守卫,知道二王子还没来,便利用等待二王子的工夫,在门口耍起了钢鞭。 狄利昂根本不会鞭法,还是先前他与萧云邈在夜奔五城兵马司的路上,两人没有别的话聊了,狄利昂问起了手中双鞭该怎么使用,萧云邈把看过的《武备要略》上记载的鞭法和招式大概简略地向他介绍了一番。 狄利昂虽然长相不好,但记性和悟性极佳,仅仅一遍便记住。于是,他在门前空地上舞起了双鞭。 劈、扫、扎、抽、划、架、摆、摔、刺……等鞭法,配合埋伏、左看、右看、左勾、右勾、有搅和拗步等招式,狄利昂把双鞭舞得绕人飞转,动作好看,利落干练。 狄利昂双臂充满了力量,把双鞭舞得呼呼风响。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狄利昂顺着五城兵马司前的兵营街道遥头望去,只见一匹枣红披毛的马匹如旋风般疾驰而来,马上挥舞马鞭之人正是萧云邈,穿的象牙白披风在身后飘荡,白衣赤马,好俊逸的搭配。 狄利昂停止舞鞭,把双鞭插回后背,站在门口看着那匹赤兔马。 突然,一阵风儿袭来,神驹烈火驾到。 只见这匹赤兔马,生性机敏,身健体高,浑身似火,满身灵气,双目有神,四蹄如盆,尾扫残云似烈火,故萧云邈给马取名“烈火”。 据说,这匹赤兔马像老虎一样凶猛,乃马中皇者,非超凡之人不可驭。 萧云邈跳下烈火,手优雅地那么一甩,马缰绳到了狄利昂手中。狄利昂本想说“我不是你的马童”,可话还没滑出口,萧云邈根本不去理会他,已经快步走进五城兵马司衙门。 烈火咴咴嘶鸣,想挣脱狄利昂,但见狄利昂牵着它追随主人而去,便不再挣扎,立马变得温顺如猫。 八排八纵,六十四张桌子,整整齐齐摆放在阅兵高台右侧平地上,桌面上依次摆放砚台、毛笔和宣纸。 第96章 就是你 每张桌子后,都坐着一位身着护卫队黑褐色铠甲,里衬灰白制服,肩披黄色披风的护卫,个个一副既不安又紧张的样子。 当萧云邈的身形出现在阅兵场时,他们都把目光投向急匆匆赶来的他,眼里几乎都露出焦虑、不安、惶恐和迷惘的神情。 “二王子,五城兵马司三千护卫队队员中,识文断字的护卫都在这儿了。”石沝琢站在前边,给萧云邈施礼禀报道。 萧云邈微微点头,而后把犀利的目光转向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惶恐不安的护卫队员身上,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滑过。 萧云邈看见远处四周站立着他那全副武装的三百所谓的亲兵,很明显,阅兵高台已经被围了起来,难怪被围之人忐忑不安! “不安就不安吧,反正也没一会儿。” 萧云邈掏出那三张宣纸,抽出一张给了石沝琢,凑过头去,向他咕哝了几句,石沝琢意会点头。 “各位同僚,我这有封信,我念你们写,这就是今天考试内容。考中者,将由二王子亲自安排他的差事。”石沝琢停顿下来,看见所有人都拈起了笔,“我念了。诸葛春,给你一个月期限杀了萧云邈。如果不从,期限届满,幽州王的书案上就会出现你谋杀木头巷陈李氏……” 说心里话,石沝琢觉得这个法子不会有什么效果,那个幕后黑手不会傻到把自己真实笔体展现出来,这场“考试”徒劳无功,反正他是不抱什么希望。 到目前为止,石沝琢实在瞧不出二王子有什么好办法能甄别出那个幕后黑手。 可萧云邈却不这么想,这场看似稀松平常的考试一定会让他满意,那个隐藏在护卫队里的幕后黑手一定会被他揪住。 上午的空气中依旧带有清晨的寒冷和湿气,然而周遭众人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一时间众人都愣住了,笔驻停在手中。 当石沝琢在念那封威胁信时,萧云邈那锐利的目光倏然把全场人的表情全部都映在脑海里,目标人物已经被他牢牢地锁定,插翅难飞。 这家伙对他印象深刻,生了张相貌平凡的窄脸,瘦得像把剑似的,鼻下留着锐利的黑色八字胡,身材却很粗壮,看样子有一把力气。 “除了赵睿副指挥使,其他人可以离开了。”萧云邈看见赵睿书写了一行字后,朗声宣布道。 赵睿闻言,心中一惊,魂飞天外。 “什么!赵副指挥使是那个幕后黑手?” 石沝琢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急忙跑过去抄起赵睿书写完的宣纸观看,结果看后立马对着萧云邈摇头,眼里露出“不是他”的神色。 萧云邈似乎无视石沝琢的眼神,环视了一下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便阴恻恻地对赵睿说道:“赵副指挥使,你就是那个威胁诸葛春的幕后黑手。” “什么!真的是他?可这笔体根本对不上啊!” 石沝琢一脸大惑不解地望着萧云邈,他又是怎么确定赵睿就是那个幕后黑手,还如此坚信? 此时,赵睿已经恢复过来,故作镇定,缓缓站起来,离开桌子,恭恭敬敬地给萧云邈施礼,像个蠢蛋似的反问道:“二王子,石大人读了宣纸上的字,我才知道王子和大人在甄别给诸葛春下命令的那个人。我刚才看见了石大人的眼神,我的笔迹与那张宣纸的笔体对不上,二王子因何还如此固执地认定是下官?” 萧云邈不得不承认赵睿的心理素质超过常人,如若换做是别人,早吓得惊慌失措、浑身发抖,跪在地上申辩自己无辜了。 但赵睿异于与常人的镇静表现,却恰恰印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云邈眼睛盯着赵睿,动作缓慢地走到他跟前,漫不经心地拿起他写的宣纸,看都没看,“歘歘歘”几下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 “赵睿,你是不是聪明过度了?”萧云邈那阴沉的脸上充满了轻蔑和鄙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以为我会傻到靠笔体来甄别那个幕后黑手?” 仔细听听,萧云邈把“赵副指挥使”改成直呼其名“赵睿”,已然说明在萧王子心中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毋庸置疑。 “那你……” 赵睿感觉到了害怕,但他在极力掩饰着,更不想让对方看出来。可能他不知道对方有多大能耐,如果他知道对方那“微不可察”的能耐深入骨髓,他就不会如此淡定了。 “赵睿,本王子想问你,如果一个人知道本王子在甄别谋害本王子的幕后真凶,而本王子就指认这个人是那个真凶,假如他是无辜的,他会像你这样镇定自若吗?” 好厉害的萧王子,石沝琢在心里暗暗称赞,自愧弗如。 如果那个人是无辜的,早吓得屁滚尿流,跪地大呼自己冤枉,这才是一个被冤枉之人该有的正常表现。而反观赵睿神态,对这场乌龙考试似乎早有预知,就像早知道考试答案似的。 即便是有几分定力之人,也会直呼自己冤枉,而不会带着质问的口吻去质问对方,过于镇静反而暴露了自己。 赵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向远方张望着那片刺眼的空虚蓝天,以及似漫无边际的飘渺山峦。他就是石头蜂窝里的一只蜜蜂,还被人折断了翅膀,他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口气酸苦地讥讽道:“二王子,就凭一个人的淡定,你就能无端地认定那个人是真凶?” 话一出口,赵睿便发觉这么问实在愚蠢,怀疑与恐惧在他眼里交战。 他心里没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他逃不过这一劫了,既然被二王子锁住,又岂能轻易放过他。 “赵睿,那我就让你彻底死了这份心思。”萧云邈的眼神瞥了石沝琢一眼,因为他知道石沝琢也是满腹狐疑地想知道,他是怎么甄别出赵睿的,“赵睿,当石大人念那份威胁信时,整个现场六十三个人脸上都出现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都不敢相信石大人所念内容是真的,都把充满了不敢相信神色的眼神聚焦在石大人身上,而唯独一个人例外。赵睿,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当时的表情。” 赵睿顿时语塞,他不禁皱眉,就像洞房花烛夜的新娘一样害怕。 “啊,考试是假,观察人的心里活动和表情是真,好高明的手段啊!也就二王子能想出这么别出心裁的点子,换个人都不会想到。”石沝琢望着赵睿那略显忧愁、眉头紧锁、看起来病怏怏的脸思量。 根本不用回忆,历历如绘。 当石沝琢念考试内容时,赵睿首先想到的是二王子利用笔迹在甄别给诸葛春下达指令的那个幕后操纵者,他又怎么会把真实笔体展露出来呢?其实威胁宣纸上的字体都不是他的真实笔体。 当时自己只顾着想这种甄别方法也太小儿科了,以至于忽略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表情,嘲弄般地摇摇头,并向二王子投去轻蔑的一瞥。 “功亏一篑啊!”赵睿满腹酸楚地想。 “看来坊间所传不虚,二王子的确是人中龙凤啊!才智过人,登峰造极啊!” “赵睿,还不跪下认罪,求二王子饶尔性命?” 石沝琢“唰”地利落地抽出快刀,逼住赵睿,赵睿感觉刀锋冰冷地吻着下巴,有了一丝刺痛感。 远处,那些值守护卫见状,急忙跑了过来。紧接着,沉重脚掌踏在硬地上的砰砰砰的脚步声,迅速朝这边逼近, 众多护卫里三层外三层,手执兵刃围住了赵睿,他插翅难飞。 赵睿没有吭声,只是扭头狠狠地瞪了石沝琢一眼,那神情似乎在威胁他保证将来会报复他的。其实赵睿还有没有将来都很难说,遑论报复。 赵睿鼻尖上冒出了细汗,看似平静的表情下,心狂跳着,他苦笑一声,心道:“命运于不经意间与我开了一个天大玩笑,人没杀着,却被人家抓住了手腕,甩都甩不掉。我已经没有退路,甚至于连解困的稻草都没有,但不能束手就擒。” 他见识过对手雷霆般的手段,不削得你告饶,不会罢休,自己会扛不住的,会招供的,到了那个时候,想杀他的就不是萧家人了。 赵睿悄悄地松了口气,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瞬间,他全身肌肉紧绷起来,他必须奋力一搏。 陡然,赵睿身体后仰,立马脱离石沝琢逼住他的兵刃。随之,身形一转,面向外围护卫,手中突然多了两把短匕,并照其中一个护卫前胸刺去,这一系列动作快得使人不敢相信,简直匪夷所思。 石沝琢惊呆了一个眨眼的工夫,想赵睿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身手,随即,提刀跟进,袭击赵睿身后,刀舞动起来,直逼他下三路。 大家同僚一场,方才还颇为有善,眨眼工夫竟像紧咬住不放的嗜血猎犬一般想要抓住他,立功请赏,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第97章 你当真 就像身后有眼睛似的,赵睿挥舞双匕“噼啪”格开石沝琢砍向他的利刃,顺势一刀跟进,快得让人眼花,石沝琢持刀手臂被割破一道口子,鲜血哗地就流淌出来。 一瞬,手臂一片血红。 石沝琢脸色瞬间像牛奶一般苍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不过赵睿,还被其所伤。可见赵睿颇有心计,平时隐藏了自己真正实力。 能看出来石沝琢脸上的愤怒,他别无选择,不能让二王子轻看自己,他抿紧嘴唇,顾不上手臂流血,凶狠狠地扑上去。 赵睿的确隐藏了自己真正的实力。若论单个身手,三千护卫队,包括石沝琢都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石沝琢一愣神之际,赵睿已经连伤三人,逼得众护卫不得不后退。如果打不过硬要往上冲,那结果只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胳膊腿没折算是轻伤。 但二王子就在眼前关注着他们,他们是按照王子亲兵训练的,关键时刻只能舍弃性命,保护王子。即便有点像傻子,给人感觉有那么点愚勇,他们依旧奋不顾身地往前冲。 护卫又被赵睿伤了几个,当然都是轻伤。 赵睿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在护卫堆里横冲直撞,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石沝琢觉得群殴不是个好办法,赵睿神出鬼没的双匕没有空的时候,刀刀见血,一见血,必有人被伤。 石沝琢便挥手让大家后撤,他决定与赵睿单挑,他不能让二王子小看他。 “赵睿,你虽然伤了几个人,但不代表你能跑出去。”石沝琢举刀指着大门口方向,“五城兵马司的大门已经上锁,又有这么多护卫围着你,你想你能逃脱吗?你跪下招供一切,我向二王子替你求情,饶你不死。我们毕竟同僚一场。否则你被擒住,下场会很惨。” 石沝琢说完,深吸一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绷紧的脸上露出一抹期待。然而,赵睿的眼神却随着石沝琢说出的每一个字愈发显得阴沉。他早已经预见到,无论怎样,他的结局都不会好。 赵睿八字胡抖动了一下,衬托出他尖细的下巴,他长了一双黑色小眼睛,活像只鼹鼠。 他试图挤出一抹微笑,结果只有那张瘦猴脸皮木然地晃动。 “石沝琢,你不用费力气了。”赵睿脸上带着冷冷的嫌恶,“我就是战死,也不会束手就擒,来吧!” 那就别废话了,石沝琢舞动快刀逼了上去。 劈、撩、扎、挂、斩、刺、扫,几乎石沝琢用刀绝学都在这场打斗中使了出来。他眼快手捷,气势逼人,刀法变化多端,刚劲有力,犹如猛虎出山一般。 只见他纵跳翻腾,用一招缠头滚脑招式逼退赵睿,身形闪转,贴近赵睿,举刀后刺,却被身形灵巧的赵睿,上步扭步翻腰躲过。 赵睿耍得双匕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刺、扎、刨、挑、划等双匕用法与身形融为一体,匕随身转,身随匕形,穿、腾、跳、跃,恰到好处,躲开了对手利刃的威逼。 萧云邈一直站在外围,皱紧的眉宇间闪过一抹疑虑。 石沝琢与赵睿的厮杀就像自相残杀一样,彼此毫不留情。但石沝琢若想胜出,难度颇大,极有可能会被赵睿反杀。整个五城兵马司几个指挥使若都出了问题,那么要是指挥调动起来都会成问题。 “够了!”一声大喊震天斗地,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了,“石指挥使大人,你且退下,由本王子亲自来拿下他。” 二王子有令不能不从,石沝琢满脸通红,整个脸庞都是汗,他喘着粗硬的呼吸,很不情愿地离开打斗现场。 他一边倒退着,一边做着深呼吸,刚才激烈的打斗,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身体里需要新鲜空气。 奇怪,刚才打斗时,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手臂上的刀口疼,而此时,却疼得很厉害,如同针刺。 石沝琢让紧挨着他的护卫给他包扎伤口。 现场紧张气氛明显缓和下来,人人都松了一口气。 刚才人人都把心揪了起来,生怕石沝琢被对方伤着。其实,大家也看出来了,赵睿的身手略胜石沝琢一筹。 “二王子,杀鸡焉用牛刀,一个小小的赵睿都需要王子出手才能擒住,那幽州五城兵马司真的是没人了。” 狄利昂看见萧云邈要出手,急忙出口阻拦,他说着双手握着双鞭,身体摇摇晃晃地走进场地。 “赵睿,我刚才观察了一下,你的确有些能耐。但不知道你的能耐与诸葛春相比谁更胜一筹?”狄利昂乜斜着眼睛看着对方,一副吐口痰就可以把对方干掉的讨厌模样,“赵睿,实话告诉你,我不但轻而易举地擒住了诸葛春,还把他打个半死。可能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你和诸葛春把我打得鼻青脸肿,还要送我去府衙治罪,这口气我一直没有咽下。今天,我要把这口气撒在你身上。” 狄利昂的脸饱经风吹雨打,一宿没睡,面容憔悴,充满了倦怠,仿佛眼睛一闭,都能站着睡着,但坚毅果敢丝毫不减。 在赵睿这种“正人君子”眼里,狄利昂就是跳梁小丑,是垃圾,他骨子里就是那种带着玩世不恭叛逆因素的坏小子。 “狄利昂,我真的后悔没有把你打残,但现在,我不会手软了。” “赵睿,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狄利昂说着举鞭冲了上去。 赵睿可拔过嫌犯的舌头,他一想到拔舌时,嫌犯那痛苦哀嚎的情景,他那对老鼠眼睛便兴奋地睁得老大。 噼噼啪啪,两人一纠缠在一起,金属交击声就不绝于耳,比刚才那场打斗激烈多了。 刚才是石沝琢想把赵睿擒住,但功夫不如对方。所以他不但占不着便宜,还要处处躲避对手那神出鬼没的短匕。 但眼前这场对打就不同了。 狄利昂在使鞭技巧上虽然不如对手,但他的轻功可比对方强出的不是一个档次。说得不谦虚点,他的轻功在整个幽州城仅次于萧家人,要不他怎么敢去追那个妲己婆婆呢! 狄利昂鬼魅身形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使鞭缺陷。 两人一交手,赵睿心中即刻明白了,这个丑陋的家伙刚才说的狠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完全属实。两人如果一味地打斗下去,他不会撑太久。看着这家伙丑陋不堪,轻功却是如此了得,自己打不过他,他的身形堪比鬼影。 赵睿捕捉不到狄利昂,狄利昂却能偷袭到赵睿,赵睿疲于奔命,手忙脚乱,稍有不慎就会被狄利昂的钢鞭触上,一但触上,非伤即死。 赵睿眼中渐渐有了惧色,开始投鼠忌器,甚至于连呼吸都困难。 狄利昂脸上流露出锐利伤人的微笑。 他一记屠夫般的猛斫正中赵睿左手腕,一个心跳的间隔,听到了一声令人满意的“喀啦”声,但赵睿咬紧嘴唇才没大声尖叫,只发出窒息般的闷哼。 他脸如青灰,蹒跚着后退,五指软弱无力,匕首落地。 恐慌如巨人的手攫住了赵睿的喉咙,他知道自己完了。 有两只好手都打不过对手,伤了一只手,就更打不过了。 害怕失败者,必败无疑。 他想跑,可他跑得出去吗?对手一个纵跳就能堵住自己逃跑的路,再说四周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护卫呢! 赵睿还算硬气一些,即刻恢复了战斗姿势,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匕首划出一道白光,朝狄利昂击去,结果他没刺着人家,右手腕也被击中。 “喀啦”骤响,随之,一声尖叫,打斗结束。 顷刻间,宛若墓地般的死寂笼罩了偌大阅兵场,只剩下失败者那无尽的痛苦呻吟声。 狄利昂旋即照赵睿腿窝“啪”狠踹一脚,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地,狄利昂猛地一把攫住他的头发,使劲往后一拽,露出他的脖颈,他顿觉冰冷的尖刺抵住了咽喉。 他苍白而失神的眼,看见了对手那丑陋而阴险的笑。 一缕黑发之下,瞪大的眼睛充满了惧色,赵睿顿觉一股冰寒气息从脚底钻入身体,冷得他直哆嗦。 众人围拢上来,起了咔嚓把赵睿绑上,有人捡起地上赵睿匕首给了石沝琢。 石沝琢满脸怒意,十分警觉地瞅着赵睿。 此时,萧云邈却变得比较冷静和沉着。 很难说围观者里有没有赵睿的同党,也很难说抓捕赵睿消息传扬开了后,幕后那股势力能不能杀人灭口,他们的势力能不能渗透进府衙大牢。 “石指挥使大人,给赵睿上镣戴枷送往府衙大牢羁押。并每值派四名护卫看管,没我的腰牌,”萧云邈举起腰牌让众人看了看,“就是幽州王都不能见。” “啊,这这这……连幽州王都不能见?” 震惊得石沝琢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一脸大惑不解地看着萧云邈,像是在问,你是当真,还是开玩笑? 众人面面相觑,也感到了压力山大,阻拦幽州王,那不等于找死吗? 第98章 剿匪 一瞬,萧云邈的表情变得更加冷厉。 “石指挥使大人,本王子想到一人可担当此任,可否将他提升为巡城校尉?” “二王子,您本就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又监管兵马司事务,您做出的决定,下官遵照执行就是了。” 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粗哑,显得倦怠而乏力。 “薛家锟在与不在?”萧云邈朗声大喊。 其实,他那锐利的目光早就捕捉到薛家锟那刚毅的身影在外围游荡。 “标下在!”随着赫亮的喊声,一个皮肤黝黑的身影从众人拥堵的外围挤了进来,分别给萧云邈和石沝琢施礼,“标下参见二王子,参见石指挥使大人。” “薛家锟,本王子与石大人想让你负责看押赵睿。你也知道他是谋害本王子的重要嫌犯,责任重大,或许你与看押护卫都有人身危险,不知道你敢不敢接此重任?” 萧云邈表情严肃,不苟言笑,脸上没有一丝温度,如冰冷的人柱。 “回二王子、石指挥使大人,标下职责所在,应恪尽职守,怎么会有敢与不敢一说?” 语言不多,就那么两句,很质朴,很简单,甚至连个修饰语都没有。但却令人放心,令人欣慰,话语重如千钧。 “校尉薛家锟听令,本王子与石大人命你在本王子亲兵营挑选十二名护卫,组成看押赵睿小队。不准任何人接近嫌犯,嫌犯吃的用的要认真检查,谨防嫌犯受到伤害。”萧云邈下达命令。 “标下遵命,定当履职尽责。” 薛家锟在萧云邈与石沝琢的四目监督下,挑选了十二名身强力壮的护卫,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赵睿押进兵马司地下囚房,上镣戴枷,押上囚车,押往府衙大牢收押。 萧云邈眼见薛家锟带人把赵睿押走了,便把目光投向石沝琢。 “石指挥使大人,请你立马选调一个五十人的巡城护卫队一路护送他们到达府衙大牢再返回来,避免路上节外生枝。” 萧云邈看着石沝琢去张罗人马去了,便把狄利昂叫到一边,让他速把萧思思找来。没一会儿,狄利昂带着萧思思从公廨里跑出来。 萧云邈把腰牌给了萧思思,当着狄利昂的面如此这般这般嘱咐了一番,而且他也给狄利昂安排了任务,他看着两人跑走了,才向石沝琢那走去。 这会儿工夫,石沝琢已经把五十人的护卫队派出去了,他正想去向萧云邈禀报这事,扭身看见萧云邈往他这边走来,便站在原地等候。 “石指挥使大人,关于去文华山剿匪一事,我禀报了父王,父王意见此事尚需谨慎,兵戎相见,必有死伤。他指派手下一名将军了解完情况后,来五城兵马司与我们商议剿匪方案,我们只需做好准备即可。” 萧云邈这大半夜的就被狄利昂折腾起来,绕着幽州城来来去去地跑了不少地方。此时,他感到有些困乏,强撑着充满睡意的眼睛,看着站在对面的石沝琢。 他不停地紧握双手,指甲扎进肉里,让疼痛驱走瞌睡虫。 “二王子,还是幽州王思虑周全,我们想得简单了。进山剿匪,最起码得了解敌人的人马装备情况,再就是熟悉文华山的地貌特征,否则我们会吃大亏的。” “万幸的是我们只是拿了意见,并没有付诸实施。” 这时,一名身着王府护卫衣装的护卫,骑着一匹黑色快马从大门口驰进,他像是事先问准了地方,直奔萧云邈和石沝琢而来。 “那良才。”萧云邈看着扭身下马的护卫,扭头对石沝琢说道,“王府护卫。” 看衣装,石沝琢知道来人身份,他给了萧云邈一个笑意。 那良才身上有淡淡的清香散发出来。 萧云邈注意到,是他腰间挂着的一个非常精致的香囊飘出来的,他敢肯定,这个香囊是他新近才挂上去的。 “二王子、指挥使大人,萧王爷让我向两位禀报军情和袭击文华山计划。”那良才分别给萧云邈和石沝琢施礼,“裴将军担心幽州城里有文华山耳目,他们已知了诸葛春情况,利用诸葛春偷袭山寨已无可能。但文华山劫匪觊觎财物是他们的一大弱点。裴将军装扮成去云州的富商大贾,带领二十名手下装扮成仆人已经出了幽州城,他们要诱骗劫匪下山劫杀他们,他们好趁机歼灭。但山寨劫匪不可能都下山,”说着那良才从腰间摸出一张羊皮纸,递给萧云邈,“裴将军估摸能有一半劫匪下山,剩下的三十来名劫匪由五城兵马司负责解决掉。” 萧云邈展开羊皮纸,纸上画了一座壁立千仞的山峰,他凝视着纸上陡立山峰,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座山峰的真实情况,文华山在阳光照耀下直向天际,清晰可见。 “二王子、指挥使大人,”那良才把脑袋凑近羊皮纸,指着山侧一块大石头说,“这是裴将军给你们指定的上山路线,那是一条羊肠小道,非常秘密。他估摸着这波劫匪聚集时间不长,应该不会知道山侧这条小路。裴将军再三叮嘱,有恐高的护卫不要参加,否则陡峭的山崖会把他吓死。” 萧云邈看那良才那表情,仿佛他不怕高。 “那护卫,裴将军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什么时候上山?” 石沝琢脸上有了几分焦虑和担心。 “现在就出发,走北门,我带你们绕路去文华山。到了山腰,先潜伏,等看见大批劫匪下山了,山下传上来打斗动静,我们再杀出。” 萧云邈眼里露出一抹惊喜:“那良才,你怎么知道还有一条路通文华山?” “我不知道,是那个裴将军告诉我的,没我你们会迷路的。”那良才说着从衣袖里拽出一丝黄色丝绸,系在脖颈上,“裴将军担心误伤自己人,他叮嘱打起来时,萧家军脖子上会戴上黄丝绸。” “好一个心思细腻的将军!”萧云邈心里想。 “那我们带多少人合适呢,裴将军说没说?”石沝琢问道。 “裴将军说了,萧家军以一敌二和三轻轻松松,但他不清楚兵马司护卫队战力如何?如果没打过仗,他建议还是两个或者三个打一个,毕竟劫匪都是以命相搏。以他意见根本无需护卫队插手,他全包了,但王爷坚持让护卫队见识一下残酷的血腥,可能会对护卫队今后提高战力有好处。” 父子意见不谋而合。 护卫队长期养尊处优,怠于训练,一旦战事爆发,会惊慌失措。保护者都惶恐不安,又怎么能保护全城民众生命财产安全? 萧云邈看向石沝琢,像是征求意见似的。 “二王子,说心里话,我一点底都没有。”石沝琢眨巴眨巴那双溢满了担心神色的眼睛,“进山剿匪与在城里抓捕那些零星盗贼、掠财匪徒迥然不同。而且我听说文华山丹霞绝壁,幽洞深邃,风光却是秀丽,但山上奇峰林立,怪石嶙峋,危岩排空,险峻陡峭,还是您拿主意吧!我遵从您的意见。” 萧云邈很了解石沝琢此时心情,他刚刚接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大权,屁股都没坐稳呢,就凭空接了这么一个凶险万分的差事,搞好了当然是皆大欢喜,但万一要是发生意外了呢,这个责任他可担当不起。 他现在的心境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无愧于心。 “石指挥使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剿匪人数在六十到七十之间,裴将军能诱骗下山的剿匪数目保守估计在三十至四十之间,留给兵马司的劫匪应该在三十左右,我们从亲兵营抽调一百人,带足饮水、食物和粮草就出发。” “二王子,我同意您的意见,您给我一刻钟的时间,他即刻去安排,您先去指挥使厅堂歇息片刻。” “不用了。”萧云邈挥挥手,“石指挥使大人,您快去张罗吧,我就在这儿等。” 有几个校尉正在忙碌着搬回那些考试用的案椅板凳,萧云邈走过去,让他们留下两把椅子,他和那良才走过去,坐了下来。 “那良才,钟情于那个姑娘啦?” 萧云邈看着那良才端详着香囊那股痴情的劲儿,嘴角撇出一丝微笑。 那良才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半晌,才扭扭捏捏地说道:“二王子,您认识的。” 萧云邈认识的女孩可不多,除了香水丽人姐妹,就剩下那个阿紫了。最近阿紫频繁出入王府,每天跑个百里也不嫌累,却原来动力在这儿啊! “阿紫的确是个好姑娘。人很善良,既勤快又能吃苦,将来娶了她,你们的小日子一定会红红火火的。” 那良才只是冲着萧云邈满怀喜悦地点着头,并没有搭言,仿佛他不想让说话打扰到他那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喜悦。 萧云邈本想与那良才聊一下,在毒酒事件中逝去的那三个护卫家人的生活状况,日子上有没有困难,可见那良才意兴阑珊、漫不经心,就打消了聊天念头,想等路上再仔细询问一下,先让他在爱河里畅游一会儿。 第99章 跟我走 轻车熟路,也就一刻钟左右吧,石沝琢集合起进山剿匪护卫队,并带足饮水、食物和粮草,对外宣布是去云中城公干。 烈火也被护卫从马棚牵出,站在剿匪护卫队最前面,像旗帜一般。 爱河畅游到此为止,该干正事了,那良才很无奈地放下香囊,跟随二王子往剿匪护卫队那走去。 除了萧云邈、石沝琢与那良才三个核心人物,再没人知道这队全副武装的百人护卫队真正的目的。 整齐划一的护卫队打着两面五彩旗帜,嘶吼丛林狼飘扬在最高的旗杖顶端,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则悬挂在较短的杆子上。 刀剑碰撞,利刃闪耀,旗帜飘舞在风中,战马嘶鸣,威武雄壮,一切都如此鲜明,令人振奋。 夹道而立两侧路人,指指点点,众说纷纭,喧嚣渐起。 整支队伍浩浩荡荡,就像故意招摇过市一般,出了幽州城北门,往云中城方向快速驰去。 估摸奔驰了约有十里路,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那良才带领大队人马突然左拐,向西奔行。 这条路也是通往云州方向的,只不过绕远,是个弧形,需要路过几个村子,路面还算平坦。虽然没有出幽州西门那条大道宽敞,但足够百人两列纵队通过。 路上基本上没人说话,即便想说话,发出的声音也被马蹄踏踏的洪流淹没,大队人马进入了谷地,重叠的峰峦骤然在两侧展开,起起伏伏如同巨大的锯齿。 谷地逶迤连绵,顺着道路蜿蜒延伸,氤氲弥漫,周围祥和而恬静。四面受群峰庇护,谷中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宽阔而舒缓的河川,在阳光下,明亮如镜,数以百计的大小湖泊遍布整个谷底。 前方一座高耸云霄的尖峰,仰之弥高,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其实距离他们还远着呢,他们才赶了一半的路。 幽魂般的激流自其高耸的西峦贯穿而下,即使看似如此遥远,那条闪亮的银丝带异常耀眼,与四周翠绿掩映的环境,对比鲜明。 眼前是几乎低垂到地的树桠,他们转了一个大弯,绕过去,地势变得险要、崎岖,没有了平坦的路,路边有遍地的野花和青草。 过了这段,道路渐宽,他们从沉静的村子外围穿过,经过苹果园和麦田,以及溅起水花、渡过阳光刺眼的河流,青翠绿林把他们吞没,他们进入文华山脚下密林。 即便抬起头,他们依旧在不断抬高,再抬高,他们根本用不着担心被敌人发现,他们视线所见除了山石就是树林,他们行走在被树冠交错覆盖的崇山峻岭之中,漆黑一如无星之夜。 前方主峰直插云霄,林木随山势而长,纵横交错,山风袭来,参天古木随风飘荡,宛若绿波涌动,起伏连绵。 透过茂密重叠的枝叶,萧云邈注意到高处隐约露出的木质屋脊,那像是一座塔楼嵌筑于陡峭的危崖绝壁上,小得犹如一个巨大的藏匿在密林中怪物,瞪着晶亮的眼睛俯视着林外的世界。 树林浓密,树与树之间密得如同五指,遮蔽了渐落的斜射阳光。地表翠草在马蹄下碎裂,声音清晰如切草。 那块黑褐色巨石比羊皮纸上画的要巨大得多,超乎想象,如同一堵高墙横亘在路中间,挡住了前行的路。 巨石表面布满了青苔,生命力如此顽强的青草如附骨之疽一般,硬是贴附于巨石表面,向空中延伸。 “二王子,骑马只能到这儿了,下面要靠我们用脚量了。” 那良才说着翻身下马,把马匹缰绳系在路边一棵大树横生的枝桠上。 萧云邈挥挥手,让大家下马。 “石指挥使大人,依次传令下去,不要弄出动静,尤其不要让马嘶鸣,带上马嘴笼。检查武器装备,休息一刻钟,饮水和进食,把身上坠物全部卸载,尤其碰撞能发出声音的东西。留下十人看管马匹。” 石沝琢对紧随身边校尉,按照萧云邈的话下达完命令,取下马鞍上水袋开始就水吃烧饼。 烈火马鞍上挂着两个水袋、两个装吃的布袋,萧云邈把烈火拴树枝上,给马嘴扣上马嘴笼,把一个水袋和一个布袋递给那良才。 “那良才,你留下。” “不,王爷让我寸步不离保护您。” 男孩的声音虽然憔悴,却出奇底坚决,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那良才,你有没有搞错?我一拳能砸昏你,你保护我?” 萧云邈瞥了他一个自不量力的眼神,然后拽下水袋,掏出布袋里的烧饼,吃喝起来。 “那您一拳把我砸昏吧!”那良才也回了萧云邈一个白眼,不依不饶地嘟嘟囔囔,“我看没了我这个向导,你们怎么上山?” “那良才是他们的向导,或许不该拒绝他。”萧云邈心里思量着,看了护卫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石沝琢。 “二王子,您清晨说今天要攻打文华山,我一大清早安排伙房做了这些锅盔饼,”石沝琢举举手中带个小眼的烧饼,“我们都吃习惯了,可能您吃不习惯吧?” “酥脆咸香,口感不错,吃着很舒服。” 从萧云邈身上,丝毫看不出来有豪门子弟的那种骄奢,更没有王府王子那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架子,对待所认识的朋友非常真诚,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这也是石沝琢愿意接近他的原因。 “那护卫,我看前方无路可走,一会儿我们该如何上山?” 石沝琢嘴里咀嚼着食物,用拿锅盔饼的手随意比划一下。 “问二王子吧!”那良才看着萧云邈说道。 “嘿!情绪还挺大的?” 萧云邈故意斜睨看着那良才,那良才则把脸转向一边,做出故意不搭理萧云邈的姿态。 “行了,那良才。我只是说说,又没真的想让你留下。” “有求于人,就不得不折腰,王子也不行啊!” 石沝琢看着主仆两人怄气,心里忍不住要笑。 朔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像有无数根冰凉手指沿着脊背摩擦。林间地上铺满枯叶杂草,上层呈黄褐色,里面则是腐烂变质的黑色。 四周树干粗糙,如同手掌老茧,似枯骨般苍白,干涸树汁硬如琥珀、玛瑙。 一刻钟稍纵即逝,那些早早就吃完的护卫,开始把身上与打仗无关紧要的东西都放置在马鞍上,或者掖在马鞍下,做着上山准备。 虽然临出发时,石沝琢没有说要打仗的事,但他强调可能路上会遇上劫匪,要求大家做好刀剑见红的准备。如果谁想退出,在没出发之前还赶趟,但没人提出。 石沝琢点了十个人留下看守马匹,他招呼余下九十人围拢在他身边,他做了个简短战前动员。 “出于保密原因,没有提前向大家透露。我们这次远途跋涉而来,就是剿灭文华山上的劫匪。劫匪人数大概有六七十人,估计部分劫匪会被山下的萧家军诱骗下山歼灭,老巢里剩余的劫匪就需要护卫队解决掉。” 他强调说道:“诸位同僚,劫匪都是亡命之徒,但人数不多,最好是二打一,或者三打一,这样有胜算。打起仗来不要讲求什么百无一用的臭面子,制服敌人是最终目的。最后一点就是大家尽量保护自身安全,最好不要受伤。” “大人,真刀真枪地干,怎么会不受伤?但我们不怕。”一个护卫勇气可嘉地应道, 石沝琢自然知道会流血,就像他与赵睿相搏时那样,但作为主官还是希望自己的部下尽量避免伤亡。 萧云邈看见护卫里有不少人都身背弓箭。 “你们箭技怎么样?” “二王子,石大人了解我们,五六十步之内,基本上都能射中一般奔跑速度的物体。” “那太好了。”萧云邈异常兴奋,“那这样,你们进入劫匪老巢后,迅即占领居高临下的位置,保护同伴和射杀手持弓箭的敌人。” 萧云邈强调:“诸位,幽州王一直对五城兵马司下辖的护卫队有微词。如果今天剿匪获得成功,给护卫队长脸,打出声威,本王子与石大人不但要给参与者奖赏,还要提请幽州王提高护卫队月俸。” 护卫队队员一个个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听了两位大人的讲话更是群情激奋,一个个都表示会尽力斩杀剿匪,履职尽责,改变幽州王对护卫队固有看法。 护卫队重新列成两队,能看出来,先前他们脸上那抹紧张和不安的神色不见了,溢于言表的是勇敢和自信,取而代之的是激情和振奋之色。 那良才用手中快刀。把巨石右侧掩映的树木“咔擦、咔擦”砍倒一大片,陡地露出了一条蜿蜒曲折往山上蔓延的小径,尽管石板四周的泥土里长满了杂草,把石板遮蔽,但石板路清晰可见,足有两个人并行那么宽。 那良才那充满了自豪感的眼神投向萧云邈,萧云邈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并肯定地点点头。 萧云邈回身取了马鞍上的麒麟软鞭,带头往山上攀爬,石沝琢则带领着护卫队紧紧跟随。 第100章 饿你大爷 山壁像堵黑墙,石板路像是前人铺就,没有石板的地方,就把山石凿成了台阶,石阶像沥青一般黑,向上直入天际,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二王子,我感觉有点害怕和头晕” 那良才嘴上说着话,但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上攀登。 “或许闭上眼睛会比较安心。”萧云邈像是迟疑了一下,“要不就抓住身边的树枝。手中有物,会感觉安全。” 山路蜿蜒、陡峭、艰险,却似乎并不崎岖。除了杂草,就是厚厚的枯叶铺在石板上,脚掌踩上去宛如绒毯,发出最细微的声音。 山路不断迂回盘旋上升,并非一点危险都没有。 由于无人知晓,地上也散落着细小圆石和山岩碎片,脚掌踩上咯脚不说,最危险是脚下哧滑一下,极易跌落山下,即便有树木遮挡,那也容易被忽略摔伤。 “石指挥使大人,传令下去,落脚注意防止滑倒。” 萧云邈刚刚下达完命令,“落脚注意防止滑倒”不绝于耳的声音就一个接着一个往山下延伸。 走在陡立的石阶上,方能切身感受到所处的高度,石阶两侧林木忽密忽稀,林密风弱,林稀风势转强,强风不断拉扯着衣服,把散落的头发直往眼睛里面吹。 针叶无处不在,被狂风吹掉刮着脸庞,落进脖颈,用手一扑落,尖刺入肉。有时候,需要借助两侧树枝攀升,稠黏的黄色汁液沾满手掌,一股股浓烈的呛人味道刺鼻。 萧云邈一边往上攀爬,一边思考。 如果敌人在石阶上设伏,一人足以掌控整个石阶,无论多少人都难以突破石阶。居高临下除了可以用弓箭射杀对方的有生力量,同时对方还必须承受来自山上如雨点般落下的滚木巨石。 宁静遮蔽了萧云邈的思绪,走了没多久,他就开始抗拒瞌睡的诱惑了。他太疲倦了,从大半夜开始就马不停蹄地忙碌,一直没有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或许,他真该打个盹,但他现在没有那个时间,他需要赶紧上山。 林间天空阴沉而压抑,萧云邈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湿意,仿佛山雨欲来。倘若真的下雨,他会很闹心。 或许一场雨真的没什么,但会让他们陷入困境。原本石阶就陡立艰险,雨一下,必然增加危险程度,脚掌下湿滑很容易出事。但愿雨下不起来,这片云只是路过文华山。 陡然,那良才停住了,不光他停住了,凡是视线望向前边的人都停住了脚步,每一个人都提心吊胆,心惊肉跳。 那良才话到嘴边,几乎就要出口,但终没出口。因为走在前边的人都已经看到了,无需他在重复明了的事实。 没有了树木遮挡的山路就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不长,也就五六十米的距离。但山路右侧就是没有任何遮挡的陡峭悬崖,也一同呈现在大家面前。 仰视高空还没感觉到不适,但要俯视崖下,晕眩感顿时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阳光普照下,翱翔于天际的飞鹰就像苍蝇一般大小,在人们脚下盘旋、萦绕。 从这里看去,仿佛与西斜的太阳齐平,太阳显得硕大无朋,似乎云层稀薄,像烟雾,好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远处山脚下,那些稀稀落落的村子,就像一个个褐色斑点。 更令人恐惧的是,呼啸的山风,犹如荒野孤狼般在裸露出来的石阶上张牙舞爪,凄厉狂吼。时而归于平静,仿佛有意诱骗走石阶之人掉以轻心。时而又狂暴不堪,似有把石阶掀飞之势。 不知者无畏,这一路走上来有树木遮蔽,没感觉到石阶多么险峻,只是感觉到太陡,并没有心理上的负担。 现在,陡峭而险峻的石阶就摆在眼前,过与不过让人瞬间产生很大的心里负担,有种视觉上的震撼压力,就连像萧云邈这样的人物都感觉到四肢僵硬,恐惧紧紧抓住了他,可想而知那些普通护卫,他们的心脏不可能比萧云邈还强大。 必须过,而且刻不容缓,或许裴将军他们那边已经打了起来。 “石指挥使大人,传令下去,走到这儿左手要把住树木,不许护卫往右边看。因为看一眼就会产生恐惧,担心自己掉下去。其实,不知道右侧是悬崖,也就没了恐惧。” 萧云邈听见传令的声音,一个挨着一个传下去,便带头往裸露的石阶上走去。 眼前山路,四到五尺宽,路窄不要紧,最要命的是能看见右侧的万丈深渊,还能听见呼啸的狂风。别说走,看一眼都心惊胆战,直冒冷汗,双腿发软,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走在没有遮挡的石阶上,就感觉到脚掌踩在空气上,虚无而缥缈,感觉到气旋围绕着身体飞转。 萧云邈走到中间,整个天空仿佛在他身边旋转,树林、白云以及脚下石板通通搅成了一团。他略微放缓脚步,开闭了几下眼睛,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不敢停下,狂风向他嘶吼,拉扯着他的衣服,企图把他拽下山崖。他神色不安地走过这段石阶,感觉到背脊冷汗淋漓。 萧云邈回头瞅瞅,那良才断断续续才进行了一半,他身后几步远是石沝琢,再后边是稀稀拉拉的护卫。 看着他们缓慢行进,他心里焦虑万分,却又不敢大声呼喊给那良才他们鼓劲,那样只会增加他们的恐惧感,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裸露石阶比武装到牙齿的劫匪逊色多了,凶残的劫匪你们都不害怕,还害怕裸露的石阶?” 尽管护卫听从命令不往右侧看,但内心深处那种先入为主的“右侧就是陡崖,掉下去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恐惧心理阻拦了他顺畅的脚步。 萧云邈看见有些人双腿颤抖不已,也有人微闭着眼睛,但每一个人都依然顽强地坚持往前小心翼翼地行进。 还有人干脆吞下仅存的自尊,双手交替把着左侧树木往前一步一步挪着走,而且走的速度还相当快,后面的人效仿,一个一个挨着连成一条线。 行走速度上来,萧云邈不再担心,他想用不上一会儿,九十来个人都会上来。 过裸露石阶比萧云邈原本想象的还要轻松一点,等到所有人都聚全了后,大家都自觉地加快了行走步伐。 他们明白,要把耽搁的时间抢回来。 宏伟的镶铁山门突兀地矗立在他们面前,坚实的石砌城墙头上插满了尖刺,两个圆形谯楼环绕山门和石墙,谯楼里有人影在晃动,沉默的脸庞不时地从射箭口探出,警惕般地注视着山寨内外景况。 萧云邈和石沝琢带人从石阶上来,正好隐匿在山寨的对面树林里,一个冲锋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山寨大营,谯楼、铁门和石墙在他们左侧,他们已经进入山寨,所以山寨谯楼、铁门和石墙多么坚固,似乎与他们无关,他们现在只需用最短的时间把山寨情况摸透,或许下一秒,山下就会打响。 山寨建在半山腰一块突起的平地上,有个洞口与外面相连,外面其他建筑基本上都是木质的,即使院落里有些诸如茅厕、杂房、马厩、伙房之类的房屋,墙壁砌得也很粗糙,大部分是用粘土与干草混合搅拌调成的稠状黏泥堆砌而成。 阳光下,龟裂的泥墙,如同干枯的河床一般醒目。 墙角卧着几条慵懒的狗,狗偶尔莫名地吠叫一下,像是很忠于职守的样子,其实连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 有二十几只肥硕的花鸡沿着山寨边缘刨食,有几只走进树林,旁若无人般地向那些护卫队队员靠近。 仿佛强风是个活生生的事物,山下的强风顺着陡坡,爬上山寨,凛冽的山风在院落盘旋不休,犹如荒野怪兽般在院落里呼啸狂吼,吹得往来走动的男男女女头发都在飘飞,强风吹得萧云邈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不少人干脆藏在树后,躲避强风侵袭。 山寨男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好像警惕性都很高。 女人们则进进出出那间飘出烤得虽然有点焦糊但热气腾腾的肉香和烧洋葱味道的那个伙房,她们像是在为劫匪准备午饭。 萧云邈没看明白,她们是劫匪的家属,还是被掠来的女人。 “怎么还不开饭?肚子都饿瘪了?” 一个体格健壮、长了一个宽鼻和一头散乱黑发的三十岁的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地领着四五个手执武器的劫匪从山洞里走出来,径直往那个飘出香味的伙房走去。 一个脸塌了一半、胡茬参差不齐,双臂粗壮有力的劫匪,手执双斧,瘟神一般站在伙房门口,看见宽鼻领几个人过来,伸手拦住。 “大头领有令,二头领没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准踏入伙房一步。” 声音沙哑,还有点吐字不清,但能听清意思,宽鼻颇感不悦,但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说话之人似乎很厌恶宽鼻。 “塌脸,如果二头领不回来,那就饿着大爷呗?” 第101章 肉票 语气里透出几分不满。 “饿与不饿,跟我说不着,去找大头领说去!” 塌脸似乎不惯着宽鼻,根本没给他好听的,就像撵一条狗似的想把他撵走。 “塌脸,你拿大头领压我是不是?”宽鼻恶狠狠地瞪那着对方,“你等我逮住机会非把你那半边脸也砸塌。” 塌脸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阴冷地瞪视着宽鼻,默默无言地发泄着心中愤怒的情绪。 “谁呀!对本寨弟兄如此口吐狂言?” 一个身躯庞大、胸膛厚实、满脸横肉之人,左手戴了四枚珠宝戒指,右手揉搓着一对石球,朝着伙房,迈着方步缓慢地走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得像旗杆的随从,表情冷厉而孤傲。 此人生了一个肉球鼻子、双颊凹陷、一头发质糟糕的灰发,双腿细长得有点罗圈。 他怀里抱着一柄巨剑,通体黑色,黑得耀眼,黑得夺目。浑然无迹的长剑,让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像上苍一只眼眸,一只无比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天下万物与黎民百姓。 漆黑硬皮剑鞘斜插后背,剑柄上的尾端是一枚切割成心形的红宝石,嵌在狼口中,剑身有三道很深的血槽。 天光下,剑身表面熠熠生辉,光滑得犹如清水从容而舒缓地流过,剑刃则像壁立千仞的陡崖高耸挺拔。 这绝对是一把好剑,古剑,宝剑,萧云邈一眼就喜欢上了它,他动了歪心思。 他觉得这样的好剑掌握在劫匪手中,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无形中增加了劫匪的罪孽。只有自己拿在手中,才能更好地发挥它的用途。 “大头领,在下只是跟塌脸开个玩笑。” 宽鼻说着,嘴角古怪地扭了一下,心里明显不服。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宽鼻也懂得大丈夫顶天立地,能屈能伸。 藏在暗处的萧云邈,觉得这是全天下最诡谲的微笑,好像宽鼻在酝酿着什么,但显然没有时间让他们内讧了。 “我量你也不敢胡来!” 大头领脸色一沉,手中石球被彼此摩擦,发出的声音尖利刺耳,他像是在威胁宽鼻,小心我手中石球削你脑袋上。 宽鼻等人站在一边,弓着身子,满脸堆笑,紧着点头,好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真的像个奴才。 大头领双手揉搓着石球奔山门去了,那个一脸没有任何表情的随从跟了过去。 斜阳从沉寂的林木之间掠过,照得树下一片斑驳。 宽鼻等人看见大头领离开了,像是百无聊赖似的,一时间不知道去干什么好,便站在原地想了想,闷闷不乐地走回山洞。 萧云邈看见院落基本上没人了,便把石沝琢与几个校尉招呼到自己身边,给他们大概分配了一下任务。 他让两个校尉带领十个弓箭手分别上到上风向的那几座房屋顶部,压制整个院落里的敌人,如果院落敌人被压缩进山洞,要留下两名弓箭手警戒,其他人随同他攻击山洞。 石沝琢带二十个人和两名弓箭手去偷袭山门,并守住山门,防止下山劫匪溃败后往山上逃。 那良才和一个校尉带五名护卫负责看押女人和俘虏,羁押地点由他们两人一会儿根据几个房屋情况做出决定。 他则带领其他护卫进攻山洞。 他首先强调无论执行什么任务,最重要的是防止自己受伤,防止敌人从暗处和谯楼射出的冷箭。其二是行动要迅速,绝不能给劫匪喘息之机。其三在他没有发出攻击命令前,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一旦敌人察觉他们,组成防御阵地,进攻就会受阻,强攻会造成人员伤亡。 萧云邈布置完任务,要求大家趁着院落无人,赶紧迂回到最佳偷袭地点,准备行动。 萧云邈看见大家四处散开了,招呼过来跟随自己的三个弓箭手。 他给这三个弓箭手的任务是,进入山洞后,寻找并消灭劫匪的弓箭手。只要是身背弓箭的就要让他失去射箭能力,并非要射杀。 萧云邈安排好一切,做了两次深呼吸,稳定心神,凝神静听,感觉到山下没有打斗动静,那就说明裴将军他们还没有到,但听刚才劫匪对话,说明劫匪二头领已经领着人下山了。 骤然,他心一下紧缩起来,他听出山门传来高声咒骂和训斥的声音,他不相信是裴将军他们战败了,但不是他们战败被俘,山门外何来的咒骂与喝斥的声音? 他把目光转向山门,神情紧张与不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想看看到底外面出了什么事,劫匪带回来的是些什么人? 终于,那两扇厚重的嵌铁山门吱嘎嘎被从里面拽开,五六个持着兵刃的劫匪,身上背满了大小背包,押着用绳索绑手的十几人个进来。 他们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还有两个男人身上穿着绸缎面料的衣服,像是富商大贾。 他们有几个人身上有死命挣扎的痕迹,衣服撕烂,沾满灰尘。尤其那几个女人像是身上都带着伤,头发散乱,脸上有血污。 或许她们清楚,落到劫匪手中,不如去死。 他们多半都面无表情,死气沉沉,一副逆来顺受、甘愿受奴的样子。即使有表情,除了恐惧和害怕,还是恐惧和害怕。 有女人啜泣不止,步履踉跄。 也有女人倔强得只能被推搡着走,被皮鞭抽着走,可走起路来,依旧带着那种愠怒的自尊。 萧云邈仔细认真地审视着那两个富商大贾,无论从神态上,还是从体形上,他都没看出来这两个人有军人气质,其他那几个男人更是怂货一帮,耷拉着脑袋,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他仔细瞧了瞧他们身上,除了衣服上有些灰尘和褶皱外,没看出来有打斗的痕迹,也没见他们身上溅有血滴。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路人,被劫匪劫掠了。 那些原本慵懒地卧在墙角的狗被惊觉,呼呼地跑了过来,像凶神恶煞一般,围着那些被掳的人不停地狂吠,吓得那些人一个个缩着身子,不敢迈步。 “快点走,”一个身材粗矮、有一双向外弯曲短腿的丑陋劫匪,用手中皮鞭抽打走在最后的一个老人,“别磨磨蹭蹭的。” “这位山大爷,我腿脚有伤,走不快的。” 听着那沙哑、如烟熏般的嗓音,充满了岁月沧桑。 “再喊我山大爷,我割了你的舌!”短腿劫匪那只欠揍的腿又狠狠地踹了老人一脚,“叫爷。” 那个大头领闻声从谯楼里出来,问其中一个高个子、满脸风霜痕迹的圆脸男人:“李子凡,二头领他们什么时候能回山?” 李子凡扭头说:“大头领,这还真的不好说。我们等到现在,幽州城出来的那个富贾也没露面,我们已经上山了,探子才回报,我听说好像还有几里地就到了,搞不好这会儿啊,已经动起手来了。” 大头领一听就恼了,朝李子凡扯着喉咙喊叫:“那你们还不他-妈的赶紧滚下山去帮助二头领?” 看来大头领的脾气的确不怎么好,一句话就恼。 “那他们……” 李子凡用下巴努努被劫掠上来的十几个人。 “你们死人啊!交给山上弟兄啊。”大头领狠狠地瞪了瞪李子凡,再次扯着嗓子喊起来,“王小虎,王小虎。” 如雷的声音终于把一个生了一头软塌的焦黄头发、瘦骨如柴劫匪唤了出来,他那瘦得如皮包骨的面皮上,嵌着一对眼瞳发黄的凸起双眼,眼神看上去却很犀利。他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劫匪。 声音也把宽鼻他们几个唤了出来,宽鼻他们一出来直奔李子凡而来,像是要接手他们身上的包裹,却被王小虎的手下截住,彼此推推搡搡起来,像是要内讧。 “够了!” 一声暴喝腾空而起,动手双方立马止住,看样子大头领在山寨颇有威望。众人都把头瞥向大头领,像是要等待他裁决似的。 “王小虎接管财物,宽鼻接管‘肉票’。” 大头领语气严厉地说完,那双狐疑而阴鸷的眼睛在王小虎和宽鼻之间徘徊,两人被大头领的淫威慑住,给大头领鞠躬表示遵从,而后招呼各自手下按照大头领的命令行事。 李子凡扔下俘虏和财物,带上他那几个人跑出山寨。 能看出来,大头领故意偏袒王小虎一方。 王小虎带出来二十多个手下,理应接管十几个肉票。而宽鼻手下才有五六个人正好与李子凡的手下相当,接管包裹正合适,然而大头领恰恰没有这么安排。或许大头领考虑到,如果宽鼻的人接管财物,会顺手牵羊偷走一些贵重物品。 毋庸置疑,宽鼻应该是有前车之鉴,大头领才会如此防范他。 据此,也能看出来,文华山这伙劫匪应该是由大小几股劫匪组成,貌合神离,彼此为利益争斗,好似一盘散沙,应该战力不强。 宽鼻等几个人押解着十几个被掳来的人正常往里行进,没拿到包裹的几个王小虎的手下便凑到这些人跟前,像是帮助押解似的。 第102章 让给他们 其中,有两个长相猥琐的劫匪把肮脏的脸,凑到那几个女人跟前,视线如同虫子一样在两个年轻女人衣服下面爬来爬去。 突然,对着两个年轻姑娘大下其手,臭爪子不断往两个姑娘身上乱摸乱掐,吓得两个姑娘一边躲着,一边哭骂着,其中一个劫匪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宽鼻几个人急忙上前,想把男人与女人分开,或许女人意识到了什么,疯狂嘶嚎着拼死抵抗,劫匪无情的皮鞭落在她们身上、头上和脸上。 期间一个年轻男孩挣脱了绳索,拼命往前跑,被一个从山洞里闻讯跑出来的扁脸、圆鼻、小眼睛的劫匪,阻断了他的逃路。 其实都不用阻断,男孩插翅难飞。若想逃走,只有跳崖。 看着万丈深渊,晕眩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跳下去还能活命吗? 最终,男孩屈服,跪在了地上。 那个扁脸圆鼻的劫匪并没有就此放过男孩,照着男孩胸口狠狠就是一脚,男孩的脸立时痛苦地扭曲着,双手捂着胸口栽倒在地,蜷缩在一起,口中不停地喷吐着血沫,嘴角溢出的血瞬间染红了胸襟。 劫匪弯腰一把拽住了男孩脖领,像拖死尸一样,把男孩往一个四周封密得严严实实的木质房屋那儿拖,男孩痛苦而凄厉地嚎叫着,身后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鲜亮血痕。 或许人群里那个一直撕心裂肺哭嚎着往外冲的女人是孩子母亲,但她瘦弱的身躯无力冲破绳索的束缚,加上劫匪的殴打阻拦,最终那个女人被打倒在地。 那个劫匪不管不顾地把一直哀嚎的男孩,拖到那个屋子前,像丢死狗一样,就那么一丢,然后跑向人群继续施暴。 或许是女人们的反抗让男人们羞耻,或许处于绝望之中的男人意识到,能拯救他们的只能是自己。那些被俘虏的男人们不再胆小害怕懦弱,他们一起动手,蜂拥而上,把女人保护在中间。 现场有点混乱,咒骂声、嘶嚎声、哭泣声以及高亢尖利的喊叫,彼此交织在一起的混合噪音在山寨石壁和林间激荡、萦绕、盘旋。 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山洞里的劫匪可能倾巢出动。 劫匪与俘虏交错在一起,劫匪无情的皮鞭落在男人们的身上,男人们开始与劫匪厮打,他们脸上开始流血,虽然他们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但依旧在完全抵抗着。 在伙房干活的那几个女人,一窝蜂地涌出来,站在伙房门口,一个个像是很揪心的样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混乱的现场。 “二王子,我们是不是趁乱攻击他们。” 石沝琢从潜伏的地方悄悄地运动过来,目光直视着现场,提出了建议。 “不妥,石指挥使大人。我也有你这样的想法,但你看他们乱是乱,四周担任警戒的弓箭手丝毫不为所动。如果我们贸然出击,弓箭手的弓箭就会对着我们射来,你想往前冲锋的护卫队又有几人能躲开。” 劫匪弓箭手是他们的最大威胁,伤着一个护卫队,萧云邈都觉得失职和有愧。假设…… “石指挥使大人,我的想法改变了。你马上派人把所有弓箭手都招呼过来,要快!” 石沝琢刚刚转头去宣布命令,那良才满脸悲伤地跑了过来。 “二二二二,二王子,是阿紫,是阿紫啊!” 已经吓得惊慌失措和语无伦次的那良才,用颤抖的手指着混乱的人群。 萧云邈只觉浑身一震,已然明白,那几个被俘虏的女人中有阿紫,是自己刚才注意力集中在劫匪身上,没集中在哭闹的女人身上,所以忽略了女人中阿紫的声音。 现在在仔细一听,那个哭喊着最厉害的、最令人心碎的声音就是阿紫,虽然嗓子嘶哑已经变了音,但她那固有的声线证明她就是阿紫。 那良才只觉浑身冰冷,双目血红,要不是萧云邈用手掌使劲按住他,他都能冲动地蹿出树林,去救阿紫。 阿紫头发被鲜血纠结成一团一团的,浑身血污,也不知道哪儿受了伤,身上穿的粗布衣服已经破了几个窟窿,好像鼻腔被撞破,血迹涂抹得满脸都是。 男人们已经被劫匪打趴下了,会动的依旧挨着劫匪的揍。 劫匪们用冰冷的黑眼睛,瞪着一个个浑身血污的俘虏,表情麻木地看见他们不断咳出嘴里的血沫,眼里没有丝毫怜悯。 男人们让宽鼻在大头领面前丢了面子,他的凶狠劲儿可见一斑,他朝男人们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念念有词。 男人们可以让劫匪获得可观的赎金,但女人们除了可以获得赎金之外,还可以让劫匪得到身体上的满足。因此,女人成了山寨里的抢手货,为了女人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 大头领始终站在一边没有发话,就那么看着他的手下修理那些手无寸铁且被困住双手的俘虏,血腥味让劫匪狂妄。 他需要手下人的狂妄,只有如此,他们才会不计后果地劫掠再劫掠。与此同时,他也不喜欢不听话的俘虏,不听话的俘虏就应该被惩罚。 女人能让男人充满激情,更能让男人充满斗志,充满力量,激发男人身上的荷尔蒙,让男人变得强大、勇敢和自信。 王小虎眼见宽鼻没控制住局面,便要接手俘虏。王小虎人多,把宽鼻他们几个人围拢起来。宽鼻清楚,一旦动起手来,他会吃亏,而且大头领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宽鼻不放手也得放手,他用充满怨毒的眼神狠狠盯了瘦骨如柴一眼,那眼神在说:“算你狠,走着瞧?” 狠是狠了点,但走着瞧倒是不必,山寨就这么点屁大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倒看你宽鼻能把我怎地? “让给他们!”宽鼻大喝一声。 接着,又骂了一句非常难听的话,语气之凶恶,仿佛能点燃空气。 话毕,手一伸,他抓住阿紫的头发就往前拖,他的手下跟着他。 阿紫瞪大恐惧的眼睛,浑身颤抖,神情有了那么一瞬的恍惚。稍后她哀伤地明白,害怕将会把她带往更悲催的命运之中。 阿紫的拼死挣扎与变了音像杀猪般的嚎叫,急得那良才眼睛流血,一纵就要往外冲,却被那只重若千钧的手掌按住。 “我不会让阿紫受辱的!” 语气如同背上那只大手一样沉重,那是沉重的承诺。 那良才扭头皱眉,看见萧云邈双眉深锁,冷静得出奇,脸上表情凝重而坚毅,那良才那双黑眼睛里却流露出疑问:“阿紫受辱在即,你怎么救?” 在如此危急时刻,石沝琢恰好把所有弓箭手都召集过来,萧云邈没有时间废话,急迫而焦虑地重新布置任务。 “原定任务不变,自右向左顺序排列,每一个人消灭一个劫匪弓箭手,动作要快,以我发出的弓箭为准。现在立马散开!” 萧云邈留下一个弓箭手,取了他的弓箭,拿在手中。 这时,宽鼻拖着阿紫已经走过院落的三分之二,他很可能是去对面那个全封闭的泥土房干坏事,而阿紫那无助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却震撼着每一个剿匪的护卫队队员的心灵。 宽鼻手下一个个摇头晃腚,满脸欢喜,近水楼台,他们也可以开开荤,过把女人瘾。看样子,这还是一个没有婆家的姑娘,水灵得很。 萧云邈眼睛不断扫视着左右两侧,他心里也是万分焦虑,他必须在弓箭手都到了指定位置上,做好射杀准备,他才能下令发起攻击。 宽鼻已经提着阿紫到了那个封闭泥屋。 现在,不知道阿紫还能够撑多久,那良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时他不能慌,他还要随时冲过去救阿紫。 如果萧云邈再不下令发动攻击,阿紫受辱已成定局,那良才的耐心快要被恐惧磨光了,急得他宽阔额际布满了细密汗珠,甚至于握刀的手都渗出了细汗,直勾勾地盯着宽鼻的眼眸里已经拉满了血丝,似乎眼睛滴血就在刹那间。 “二王子……” 萧云邈举手果断阻止那良才说话,并挥手让他远离自己。那良才误以为萧云邈嫌弃他,心中万般无奈地往旁边挪了挪。 萧云邈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他需要安静,需要用耳朵捕捉宽鼻的动作,他怎么会让阿紫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坏人欺负? 但似乎还有弓箭手没有做好准备,他再等待,等待……不到那万一时刻,他不会轻举妄动。 天光渐渐暗淡下来,远方地平线上呈锯齿状的翠绿峰峦不再鲜明,空气中似乎透出了一丝血腥味,昭示着至暗的血腥时刻即将到来。 这一刻,宽鼻已经拖着阿紫进入了那个封闭泥屋,两人身体已经被泥墙挡住,而那良才因为近在咫尺,不能救阿紫于水火之中,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辱,已经恨得他泪流满面,用攥着香囊的左手不断捶击着自己胸口,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嗖……声音轻微,却犀利如哨,就像号令下达一样,紧接着十几支利箭咻咻咻……齐发,射向各自的目标。 第103章 开战 萧云邈射出的那支利箭,快得眨眼不及,“噗”,声音不大,力道却有千钧,一瞬穿透泥墙。 萧云邈耳朵抽动,听到箭尖击中宽鼻脖颈,从喉咙处爆出。 与此同时,发出的其他十几支利箭也纷纷射中劫匪弓箭手,有几人当场口吐鲜血,气绝身亡。另有几人栽倒在地,身体痉挛般地抽搐,殷红鲜血流淌了一地。还有几人受伤后要逃,被随后追加的利箭再次射中,哀嚎声骤起,但这次哀嚎的是劫匪。 萧云邈射杀宽鼻后,担心他的手下伤害阿紫,又连发两箭射杀了两个蠢蠢欲动的劫匪,其他劫匪见状,吓得作鸟兽散。 萧云邈大手一挥,护卫队杀出,轰然而至,喊声震天,吓得鸡飞狗跳,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杀……” 这是一场没有号角吹响的战斗,是护卫队自成立以来,首次离开幽州城,外出与山匪作战。 看冲锋情势,护卫队队员个个犹如猛虎下山,无一胆怯。 一想到官军有备而来,而劫匪却对官军两眼一摸黑,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那才叫人心里直打怵,心与神一起惶惶。 劫匪弓箭手在一开始就被护卫队猝不及防地射杀,所以护卫队队员不再担心劫匪的暗箭,他们可以一门心思地对付眼前的敌人。 护卫队弓箭手迅即跃上院落中散建的那些泥草屋和木屋房顶,居高临下压制敌人。放箭时,弓弦砰砰阵响,接着是劫匪的一声声惨叫。 劫匪们个个皮肤黝黑、粗糙、丑陋,身形稍瘦,穿着杂乱的颜色不一的硬皮革和不合身的甲衣,面容有的隐藏在头盔里,有的头上罩块破布,有的戴着护手,他们手中持形形色色的各种兵器,快刀、利剑、斧头、铁钎、匕首,有两个劫匪手握铁锤和狼牙棒。 打得最凶的是那个持双斧的塌脸,他身后黑色披风在风中呼呼作响。 那良才听见啸声,目光投向那个汇集了他爱恨情仇的泥草屋,但见利箭破墙而进,他知道凭二王子的功力一定会击中那个畜生,箭不会跑空,立马破涕为笑。 接着,又有两名劫匪在二王子箭下丧命。 萧云邈看见那良才傻站在旁边,盯着那个泥草屋看,便立马催促道:“还不赶快去救你的阿紫?” 那良才就像猛然惊醒似的,一跃而起,杀向敌阵。 “挡者必死!你伤我女人,拿命来换!” 那良才高声大喊着,把心头积聚的所有愤恨情绪都发泄在手中快刀上,他把所有劫匪都当成了伤害阿紫的恶人,左右冲杀,挥舞快刀疯狂斩杀挡道劫匪。 他的临战经验得益于幽州王府的二郡主萧婉清,萧婉清与他们对打,那是真的敢下死手。他们不敢对郡主如何,但郡主敢对他们如何,所以躲避不及就会被郡主的木剑削上。剑虽硬木,但力道丝毫不减,打得他们浑身青淤是家常便饭。由此,他们对敌经验陡增。 战场上,刀剑的交击声从四处响起,劫匪凄惨的哀嚎和痛苦的呻吟声也从四周渐起,血腥味开始弥漫上空。 那良才已经杀红了眼,像一阵龙卷风般冲入敌阵,左劈右砍,切菜似的打翻对手,凡是途经遇到的劫匪都被他斩杀。他都奇怪他居然没有一点伤,只是身上迸溅了不少血痕。 这个面目狰狞的劫匪打得有点费劲,两人你来我往,彼此缠绕,劫匪手中刀总是照着他的头砍刺,终于,对手的刀被他挑飞,并顺势捅了那个劫匪脖子一刀,他张嘴欲喊,涌出的都是鲜血,他痛苦地死去只在瞬间。 有个劫匪痛苦地呻吟着,想爬出打斗现场,他上前就要补刀,被对方举起手臂挡住,他闻到了对方呼吸中的酸败酒臭,也看见了眼里的惧色。 “阿紫苦苦哀求你们放过她时,你们哪一个想着放过她,啊!” 劫匪显然不明白这个穿着幽州王府护卫制服的护卫,口中说的阿紫指的是谁,又为什么把阿紫的账算在他身上,就在他怔愣时,那良才一剑刺中他的喉头,他发出窒息般的叫声,蹒跚着倒退,双手掐住往外喷血的脖子,脸如死灰。 头一歪倒地,身体痉挛几下,一动不动了。 宽鼻脖子中箭,自咽喉爆出,箭尖淋满了血液,死尸面色苍白,死劲瞪着眼睛,盯着那灰黑色的天棚,一副想升入天堂的样子。 阿紫眼见劫匪被突然射死,口中发出介于惊呼和吼叫的尖利声音,她站在尸体旁,面对死亡,既兴奋又害怕。 宽鼻倒地时,前后脖颈冒血,现在更多的血自脖颈箭口涌出,在头部聚集成潭。 阿紫不知道外面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欺负她的劫匪是谁射杀的,喊杀阵阵又是怎么回事,她惊慌失措的程度不亚于掉进米缸里的耗子。 她害怕地双臂抱肩,蜷缩在屋子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身上衣服被撕扯得破烂,沾满了泥土和血污。 她紧紧攥住褴褛衣裳,遮住硕大的胸部,惊恐的目光望向门外,她看见又有两个劫匪被利箭杀死,劫匪身上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地面,她这个时候才觉得可能有人攻打山寨。 但她衣不蔽体,没法出去,她只能蜷曲着身体等待着,其实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形跳进泥屋时,她紧张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视线从他日光下尤其漆黑亮泽的发鬓,一直看到他脚掌下的影子,还以为是在幻境里,怎么可能会是他? “那良才!” 阿紫举起手臂,想都没想,“啪”地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面颊顿时火辣辣地疼,方知道这不是梦幻,是现实。 她只觉泪水不听使唤地溢满了眼眶,那满腹委屈顿时化作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嘴角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呼地站起想扑向对方,却察觉自己身体暴露太多,她满脸通红地“啊——”尖叫一声,倏地重又蹲下,扭头痛哭。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宽鼻后脖颈中箭,阿紫没事,那良才禁不住得意地“嘿嘿嘿”笑起来,额前一撮流淌着汗水的头发垂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用手背粗鲁地拨开。 宽鼻后脖颈出人意料地中箭,颠覆了那良才的认知。 “真是鬼神箭法啊!”他叹道。 那良才善解人意,默默无言地解下盔甲,脱下里面染血衣服,从侧面给阿紫披上,然后再重新穿上盔甲,把手中刀递给阿紫。 “阿紫,刀剑无眼,不要出来,等我来找你。” 说着,那良才转身跑出泥屋。 一出泥屋,他发现一个护卫被两个劫匪逼退到一块石头下,护卫左冲右突,摆脱不掉两人,想杀掉两人更是力不从心。 护卫已经被逼靠上石壁,没有退路,他手腕受伤的手以怪异姿势紧握快刀,似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那良才采取了行动,从后面偷袭了其中一个劫匪,一记利落的突刺,击中他的左肋,鲜血淋漓的刀尖陡地抽出,劫匪下意识地一转身,还没等还击呢,头部便挨了一刀,锋利的快刀劈开血肉和骨头,好像劈的不过是腐朽的烂木。 “妈-的,怎么,这么不经劈?是血肉之躯吗?”那良才心里想着。 第二劫匪转身,朝他攻来,那良才挥刀挡开劫匪的剑,劫匪还没等再次出剑,突然身体僵直了,劫匪低头看见了胸膛有染满了血迹的刀尖爆出,接着刀尖被从后背抽出,胸口喷血急如泉涌。 那良才与那个护卫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露出笑容。 那良才杀出时,其他护卫队队员也已经先后冲出树林,杀向劫匪,劫匪一瞬间被搞得晕头转向,射杀弓箭手的、嘴里喊杀阵阵的护卫队是什么时候摸上文华山的,又是什么时候隐蔽在密林的,他们一概不知。 护卫队冲出来的那个地方山坡陡峭得如同直立,根本不能上人!可不能上人,杀向他们的护卫队队员又是怎么上来的呢? 就在劫匪还没有想明白的刹那间,护卫队队员如入无人之境,起了咔嚓斩杀了近一半的劫匪,等其他劫匪明白过来确实遭到偷袭时,开始了拼死抵抗。 劫匪都明白,拼死抵抗跑出去或许能活。被抓住,即便是不死,那暗无天日被囚禁的日子,不如一死了之。所以,彼此都用了蛮力,志在击败对方,激战开始缓慢下来,呈现一种胶着状态。 战场情形乱成一团,这个午后充满了呐喊和尖叫,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眼前世界一片混沌。 利箭嗖嗖,刀剑铿锵,大呼小叫,喊声阵阵。 即便是几个护卫围着一个劫匪打,也丝毫占不到便宜,而且剩下的劫匪都是劫匪中的精英,拼死抵抗的顽固精神和功夫都不容小觑。 石沝琢在一开始打起来,就立刻率领手下进攻守卫大门的两个谯楼。萧云邈没有猜错,劫匪居高临下用弓箭封锁住路口,使护卫队进攻受挫。 第104章 对手太厉害 护卫队用弓箭还击,但才只有两名弓箭手,显然不能压制住劫匪,没等石沝琢求援,萧云邈发现了石沝琢这面的窘境,立马安排身边护卫通知屋顶上的弓箭手撤下来七人,去支援石指挥使。 七名弓箭手一到,石沝琢这面的形势即刻急转直下,天平向护卫队这一边倾斜。九名弓箭手轮流着发箭,丝毫不给劫匪反击时间,担任地面进攻的二十名护卫趁劫匪不能还手之际,迅即运动到谯楼下面。 由于劫匪负隅顽抗,继续用弓箭“啪啪”地封锁上谯楼楼梯,石沝琢担心强攻会被劫匪所伤,便和护卫们喊话,要求劫匪缴械投降,否则就烧掉谯楼。 这些劫匪深知罪孽深重,缴械投降,不是一死,就是比死更难捱的囚禁日子。与其如此,不如拼死搏杀,或许能胜出。 石沝琢等人试着交替掩护强行往上冲,但都被弓箭逼退。 “放火烧死他们!把谯楼里的劫匪都变成烧鸡。”石沝琢大喊道。 不一会儿,护卫从马厩抱来稻草,堆在谯楼楼梯口。 一瞬,浓烟滚滚,烈焰腾腾,风吹着浓烟顺着楼梯往上跑,就像一条漆黑蟒蛇,身上闪耀着火光,逶迤盘桓向上冲去。 没一会儿,浓烟弥漫了整个谯楼,并从射箭口涌出,谯楼里传出不停的咳嗽声。 浓烟呛人的滋味太难受了,不光嗓子眼冒烟,连眼睛辣得都睁不开。不呼吸就得憋死,一呼吸进去的都是烟雾,哪儿还有半点空气? 劫匪后悔了,想下楼投降又下不去,不下去就等着呛死,可呛死的滋味太难受了,“扑通”、“扑通”,实在熬不下去的劫匪从谯楼侧面窄窗跳了下来。 谯楼距离地面三四丈高,这些劫匪又不会轻功,加上已经被烟熏得昏昏欲死,已经顾不得想那么多了,只要是出口就往下跳,还管怎么跳下来?简直就是直接从谯楼上摔下来的。 有两个劫匪脑袋直接触地,头颅陷进胸腔。有两个劫匪平摔地面,一个脸朝下,一个后脑勺朝下,这两个劫匪脑袋被摔瘪了,成了凹陷型。四个人都一命呜呼,苍白尸体像极了遭雷击的巨大鸡枞。 其他四人都成了重伤,胳膊腿摔折是轻的,可能他们四人胸腔都摔出血了,他们趴在地上不断呕血,连爬都爬不动了,成了连一条虫子都不如的废物。 萧云邈一直居中指挥,他跟随护卫队冲出去,并没有参战,而是观察山寨的整个打斗情况。由于那良才一门心思跑去救阿紫,他留了两个弓箭手在身边,以便随时支援陷入困境的护卫。 当务之急是把那些俘虏带离现场,以免被打斗双方伤着。更重要的是,他担心劫匪挟持俘虏要挟他们放手。 可能,大头领也发现了那些俘虏的重要性,扯着嗓子高喊:“抓住肉票当人质,抓住肉票当人质!” 大头领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或许他喊晚了,他的那些劫匪手下不是被杀就是被围住,根本没有闲人去理会那些俘虏。 即便是他们有心,但分心乏术,顾此不能顾彼。 大头领带领那个头球鼻子随从想亲自抢人,却被萧云邈挺身挡住,他可能知道萧云邈不好惹,没敢硬碰,他转身高喊:“快把二头领招——” 他突然哑了,视线所及之处,山寨大门已经被护卫队封锁,正在放火烧谯楼,退路被堵死了,他成了瓮中之鳖。 想当初挑选这个地方作为山寨大本营时,只想到了官军清剿时,易守难攻,打不过就跑,却没想到会被官军堵在老巢里出不去! 瞬间,恐惧攫住了他,他眼里有了一丝害怕,面色苍白如纸。而他身后的那个肉鼻子则剑鞘背在身后,双手握剑,站在他一侧,保持着攻势。 萧云邈与大头领并非对峙,而是近在咫尺,彼此相望,逼视。 萧云邈看见大头领眼里仿佛有几分悲伤,或许他已经预测到了自己那糟糕的末日。而大头领则看见对面那副冷漠与决绝的眼神,几乎令他这个心早已经冰冷如铁的劫匪为之一震。 “大头领,明人不做暗事。我叫萧云邈,是幽州王府的二王子。阁下怎么称呼?” “哦,原来是那个私生子喽。呵呵,嘴上长了几根毛,就自以为成了大人?” 语带轻佻,眼里充满了讥讽和嘲笑。 萧云邈表情波澜不惊,可对方这句话如利刃刺进心坎,他心底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刺痛,很扎心那种,他很难过,这个私生子的烙印是洗刷不掉的了。 “你侮辱我,我会让你用痛苦来偿还!”萧云邈高亢地呐喊道,“大头领,只要你跪下投降,我原本不打算为难你。但我改变主意了,你不用投降了,我要用我的方式降服你。” “私生王子,我知道,你有些能耐,但你要胜我,可能要费点事。” 大头领泛泛地作了个微笑,依旧不紧不慢地揉搓着那两个石球,嘎吱嘎吱的声音听了令人心烦和焦躁。 萧云邈看向他的脸,表情不太好形容,眼眸半开半合,挂着慵懒的笑,焦虑而抖动的石球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样的想法。 自从萧云邈知道诸葛春借助的是文华山的劫匪运输的碎石,心里就画了一个狐,劫匪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在幽州王眼皮子底下干苟且的勾当? 他猜测,一是这个劫匪头应该有点难耐,即便是官军剿匪,其他小喽啰不能逃脱,他自信他能逃脱。二是他在幽州城有内应,如若幽州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打理细软银票,远走高飞。而那个内应就是诸葛春。 “大头领,我当然希望你是一等一的高手,是哪个门派的武学大宗师、泰斗什么的。不过,我也想过,你不可能是什么武学泰斗和大宗师,哪儿有什么武学泰斗和大宗师,隐藏在大山深处干些图财害命和绑架勒财的勾当?” 大头领嘿嘿嘿不置可否地一笑,狡猾的笑里仿佛蕴含着丰富内容。 “私生王子,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鹿死谁手还未见分晓。” 这个时候,打斗圈里出现了异常,萧云邈一直在关注着,大头领也在关注。 惨叫的都是护卫,伤在手臂,是那个站在伙房手执双斧的劫匪干的,他接二连三地伤了好几个护卫。 一是他力大斧沉,护卫兵器碰上,基本上都被磕飞。即便不脱手,也是震得虎口酸麻,再也难挥刀攻击。 二是他身形太快,难以想象他的动作竟能那么快,已经超过了人肉眼可见的速度,说明他是有品级的高手。萧云邈也不知道他是几品,反正品级低不了,石沝琢肯定打不过他,只能是让狄利昂来收拾他,可狄利昂不在这里。 压制敌人的护卫队弓箭手,连着放箭,都被那个劫匪巧妙地躲过,连他的衣襟都触不到,急得护卫队员只能增加人数,远远地围住他,不让他逃脱。 萧云邈手一伸,要过旁边弓箭手的弓箭,大喝一声:“闪开!” 那些护卫一听是二王子的声音,急忙往下一蹲,弓弦砰响,箭没发出,二王子在使诈。 那个使双斧的塌脸身形一扭,但并没见有利箭飞来,待他寻思是对方使诈时,弓弦再次砰响。当塌脸听到弓弦响,想再次扭身时,利箭裹挟着一股冷冽劲风,闪烁着锐利寒光,带着啸声倏然已至,快得都不容他一想,“噗”,箭头自喉咙射进,后脖颈爆出,宽大箭头被淋漓血液包裹,滴落的血迹瞬间染红塌脸脊背。 他撒手扔斧,双手钳住咽喉,脖子上插着那支利箭,原地打转。 最后,咳出一大口血和黏糊糊的东西,朝天空喷去,鲜血犹如一阵温热的雨,溅撒地上。 绝对震撼人心,惊得周围众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劫匪脸色都像是吞了死老鼠一般,非常难看,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如鬼神一般存在,精准的箭法甚至超过了鬼神。 眼前这些劫匪,一个个可都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他们不害怕血腥,就像今天这样,无形的压力击溃了他们心理防线,他们都像被吓傻了一般,站在原地发呆。 大头领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有恐慌,有惊诧,有疑惑…… 萧云邈射杀那个抓女孩的劫匪时,无论是劫匪那边,还是护卫队这边,都已经意识到了射手的非凡力量。 要知道,射穿两尺厚的泥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双臂非有千钧之力,绝难做到。 只是劫匪那边,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箭是从隐蔽的林间出其不意地射出的。 护卫队这边,心里明镜似的,除了二王子,别人不会有这个能耐,可射没射中劫匪,他们不清楚,毕竟箭支破墙而入后,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塌脸的确英勇无比,十几个护卫能围住他,却打不过他,还让他伤了好几个。可就是这样的英勇无比人物,却瞬间被二王子秒杀,说明不是塌脸无能,而是对手太厉害。 第105章 二打一 无论是护卫队,还是劫匪这边,除了极个别护卫蹲下没有看清楚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看见了萧云邈射箭过程。 当然,包括劫匪大头领和他身边的那个肉鼻随从。 萧云邈拿起弓箭,根本就没有瞄准,诈射之后,弓箭随即射出,瞄都没瞄就箭中咽喉,其精准度令人咂舌,仿佛脑后有眼。 最令人吊诡的是,根本就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大头领,如今一副震惊的模样,他不得不佩服对方的箭术空前绝后,似如后羿再世。 他赞叹地点点头,试着不露出害怕神色,但他的臭气充斥着对方的鼻孔,那是一种恐惧气息,暴露出他不是不害怕,而是太害怕了。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厉害,但不知道厉害到这种地步, 要知道,塌脸可是近八品的高手,被这个人弄死,就像随手在墙上按死一个苍蝇那样简单和容易。 萧云邈挺胸傲视四周,彼此双方还都沉浸在刚才那幕场景之中,仿佛战斗已经于不经意间结束了。 “山寨里的劫匪听着,现在跪下投降,我不会为难你们。如若让我逼降,你们可就有罪糟了。”萧云邈故意停顿了一下,想让劫匪们思考片刻,“或许你们听说了,我是怎么收拾护卫队里追随诸葛春那些败类护卫的。” 萧云邈高声喊完,冷峻而锐利的目光开始在每一个劫匪脸上扫过,他看见了隐藏在劫匪们眼底深处那抹恐惧。 剩下的十余个劫匪原本还想顽抗到底,但看见比他们能耐不知道高出多少倍的塌脸,瞬间就被人家搞死,还打个啥劲,他就是最好的例子,投降吧! 有一个人丢弃兵器,其他人就会效仿,就像多米诺骨牌效应,唰啦啦,劫匪跪下一大片,一个个把有罪的头低下。 除了大头领与他的那个随从,凡是活着的劫匪都丢弃兵器投降。 萧云邈手一挥,护卫队开始打扫战场,而护卫队弓箭手则齐刷刷地站在二王子身后,拈弓搭箭,对准了大头领和他的随从。 这时,石沝琢跑过来禀报道:“二王子,听动静,好像山下打起来了。” 山下勿需萧云邈分心。 “石指挥使大人,父王说了,裴将军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老将军,打仗颇有一套经验,对付几个山匪轻而易举。” 萧云邈让石沝琢带人把整个山寨彻底搜查一遍,清理劫匪人数和俘虏人数,找出劫匪打劫来的财物和宝藏。 大头领怎么也没想到,战斗就在他恍惚之间结束了。 遍地都是死尸和负伤的人,折臂断足,血流殷地,偃仰僵仆。 大头领突然惊讶地发现,发出惨叫和呻吟的声音都是他熟悉的声音,而那些没死的小喽啰一个个都投降了,还是当着自己的面跪下的,跪得如此齐唰,比平时给自己拜谢齐唰多了。 大头领只感觉好生沉重,明知迟早会有这一刻,然而当这一刻来临之际,他又感到很突然,因为这一刻他失去了一切。 他没了倚靠,脸上肌肉紧着抽搐,大势已去,他已无力回天。 至此,文华山寨已不复存在。 他把怨恨的目光瞥向萧云邈,却对上萧云邈那更为阴狠的眼神,他顿感一股寒气直逼脑际。 困兽犹斗,他一个山寨大头领怎么会像那些蝼蚁喽啰一样,骨头那么软呢? “大头领,投降吧,我不伤你,否则……哼哼,有你罪遭的。” 大头领的喉咙因恐惧而紧绷着,他只是飞快地瞥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给随从打了一个手势,那双本该非常浑浊的眼睛,此时却显得异常明亮。随从意会,往萧云邈身侧走了几步,两人要左右夹击,击败这个自不量力、还有些高傲的少年王子。 萧云邈淡然一笑:“怎么,想二打一?” 腹背受敌,彼此掣肘,顾此失彼,萧云邈深知其中厉害。 他必须先拿下一个,然后再全身心对付另一个,他看着随从的罗圈腿,心里拿定了主意。 其实,十几名护卫队弓箭手,弓箭齐射,任凭两人功夫再好,怎么地也不太可能躲开所有的利箭。 萧云邈不想那么做,那么做有点不讲武德,有群殴之嫌。 随从肉鼻把巨剑横在胸前,怒视着萧云邈。 如镜般的剑身冷气森寒,映出一张不安而惊白的脸。 三道血槽触目惊心,增加了巨剑嗜血的凉意。千锤百炼锻造形成的金属暗纹昭示剑刃锋利异常,仿佛吹发可断。色泽淡青,仿佛杀人不见血痕。 萧云邈只是很随意地瞥了他一眼,算是对他重视,接着便被无视。他的关注点在大头领身上,他没看见大头领手中拿着武器,或许他手中一直揉搓的石球就是他致人于死地的武器。 奇特的武器,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必自有其精妙绝伦之处。 萧云邈意念波动,真气护体,父亲出神入化的鹰爪功都奈何不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石球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既然决意要打,那本王子就把你们打服。” 萧云邈“欻”地拽出腰间麒麟鞭,先发制人,发起攻击,丈余鞭长在空中舞动,灵活犹如长蛇。 交手鞭、回头鞭、劈鞭、s形鞭和u形鞭交替转换,千变万化,神出鬼没,他将手腕力道传至鞭尾,鞭尾专门往对手头、脸和裸露的手腕部招呼。 鞭梢已经击中了肉鼻身上多处,脸上出现了很深的鞭口,脸上皮肉翻卷着,如同冰川上撕裂的峡谷,露出里面粉嫩的血肉,鲜血顺着伤口滚出,一道道红线顺着面颊向下延伸。 肉鼻欲用巨剑斩断软鞭,可飘忽不定的软鞭似乎与巨剑相克,往往都是锋利的巨剑即将触碰到软鞭时,软鞭陡然一变,或者被抽回,或者转头击向他方。 有软鞭护身,大头领与肉鼻都近不了身,而且两人若想击伤对手,必须近身。大头领身形快得几乎与狄利昂不相上下,粗壮的身体速度快得像一道黑色幽灵。或许,这就是他所仰仗的功夫吧。 以快制胜是高手对决的法宝,所以他没有把萧云邈放在眼里。但他估错了对手,高视了自己。对手身形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高手对决,就显得肉鼻的动作相形见绌。肉鼻与护卫队队员比,他是站在巅峰般的人物,可望而不可攀。但在萧云邈与大头领眼里,他简直就是小儿科,与那个使双斧的塌脸一样,不堪一击。 萧云邈之所以没有立马取之性命,他是想看看眼前这两个人到底有大的能耐。不过,萧云邈还是挺佩服肉鼻的,他巨大的膂力居然把这柄足足有二十斤重的巨剑舞动得犹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 几个回合下来,肉鼻有点累了,他的喘息开始粗重,粗重之中带着嗬嗬,正好趁虚而入。 麒麟鞭一个猛蛇吐蕊,照着肉鼻面部抽来,肉鼻本能后仰,手中剑划过。但未等削断软鞭,软鞭迅变,攻其下三路,如同蛇缠猎物一般,倏然裹住肉鼻左踝。肉鼻意识到不好,有危险,想用巨剑斩断软鞭,他的刀锋还未落下,他的整个人已经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随之,一股他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自软鞭彼端袭来。 在那股莫名的力道裹挟之下,他庞大的身躯就如同腐木,身子摩擦着地面,荡起无尽的灰尘,“唰”地被软鞭带了过去。 紧接着,随着一声“喀喇”触目惊心的骨碎声响,先是一股莫名的灼热涌上右手腕。下一秒,深入骨髓的刺痛开始由手腕向手臂延伸,疼得仿佛整个手臂都不是自己似的。 “啊啊啊……”一种疼到极致才能发出的声音自肉鼻口中喊出。 他的右手腕被对手无情地踩断,巨剑脱手。 肉鼻想挣扎着坐起来,左手刚刚撑地,一只重若千钧的脚掌就压在胸膛上,他感觉到胸腔空气被迅速压出,呼吸困难,有了窒息感。 大头领眼见对手把整个精力都集中在制服随从身上,像是忽略了他的存在,他趁机逼近,手中石球抛出,直奔萧云邈面门。 刹那,一道比光速还快的阴影射向萧云邈的脸,击中就在眨眼之间,脑浆迸裂就在眼前,血光之灾已然无法躲避。 萧云邈压根就没有躲的意思,仿佛他的脸罩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保护膜,能抗击千钧打击。 ?眼之间,只见他左手向上那么一抄,即将击中面门的石球倏然消失不见。随即他把左手往腰间一触,石球被掖在腰带上。 整个过程都被大头领看在眼里,看得他是触目惊心,目瞪口呆。 石球虽小,但它倾注了他全部力量。 力道往少了说有几百钧,往大了说,超过千钧,而且速度急如星火,眨眼间即可击中目标。别说接住,快得根本就不可能接住啊! 假设,就算你接住,你不得被石球力道带得身体趔趄? 可事实是,石球不但轻而易举地被对手接住,挥洒自如的那种感觉就像接一个普通人掷的什么东西,根本没有那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第106章 山匪灭了 而且而且,他还是在右手拽拉软鞭的那个刹那时刻,他竟然可以好整以暇分心应付另外突如其来的袭击,真的让大头领恐慌地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之前,没有人能逃过石球一击,不是脑浆迸裂,就是石球嵌进脑门,大头领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不但没伤着对手,还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收去了石球。 算了,另一个石球也甭扔了,扔了也是白扔。 只见大头领身形闪动,虚晃一个投掷石球的姿势,就往山寨纵深跑去,急如脱兔。他这是要溜啊,能在萧云邈眼前溜掉的人还没出生。 似乎,就在大头领头一脚迈出,第二脚腿欲抬似抬的刹那,萧云邈手中麒麟鞭甩了过来,那个准啊!歘,鞭尾缠住了大头领欲抬起的左脚踝上,一瞬,缠绕了两圈,结结实实地捆住了他的脚踝。 这回你腿不抬都不行,萧云邈手腕一抖,麒麟鞭绷直,大头领直接被麒麟鞭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道,硬生生拽劈了胯,疼得他“啊啊啊……”连续惨叫,“扑通”直接坐在地上。 大头领的功夫在那些喽啰面前简直高不可攀,但在人家二王子面前就像钢筋被扭成麻花一样,简直不堪一击。 他们一个个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气氛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 大头领脸色惨白,额际上豆大的汗珠扑簌扑簌地滴落下来,他左腿不敢动了,他想用双手把左腿扳回原位。还没等他自己动手呢,萧 云邈手一挥,“绑了他”,护卫们呼啦围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大头领和肉鼻随从捆绑起来。 捆绑大头领时,需要把他架起来站好,他的左腿疼得不敢动,根本就站不住,护卫们哪管你疼与不疼,有人骂道:”瞅你刚才那个傲气十足的逼-样,根本没把护卫队放在眼里,现在知道疼了,活该!” 另一个护卫更狠地骂道:“狗杂种,你不腿劈胯了嘛,我们帮你正过来!” 那个护卫不由分说,上前“啪”地一脚,正正好好踹在大首领的大腿上,“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把他左腿踹复位,疼得他如杀猪般嚎叫,哪儿还有半点山寨大头领的雄风! 肉鼻右手腕骨折,红肿得像打了气似的,略微一动都如同万针刺心。护卫捆绑他的时候,也丝毫不客气他手上的伤,疼得他大张着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脸上的冷汗淌成了细流。 有护卫捡了大头领扔掉的另一个石球给了萧云邈,萧云邈把石球掖进腰带,两个石球成了他的致命武器。 他心道:“如果自己抛石球击打敌人,无人能幸免。” 又有护卫取下肉鼻后背剑鞘,把从地上捡起的巨剑插入剑鞘,然后持着巨剑看着萧云邈。 “那良才,巨剑由你暂时保管。”萧云邈吩咐道。 护卫把巨剑给了那良才。 至此,文华山剿匪战斗全部结束,山寨被墓地般的死寂笼罩着,只剩下那些伤残劫匪在无尽地抽噎啜泣。 石沝琢把护卫队分成三拨。 第一拨护卫,负责处理尸体。尸体上有兵刃和弓箭的要拔出,存放在一起,并把尸体运到西南拐角处,统一火葬。 第二拨护卫,负责把活着的劫匪集中到一起,当然包括那些受伤的劫匪,然后负责清理现场、收集兵器和其他物品。 护卫把每一个劫匪身上都搜了一遍身。当然,受伤的劫匪也不能放过,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暗藏短匕七把,身上暗藏的财物、银票以及手上戴着的什么金银珠宝戒指也通通被收走。 护卫队让那些俘虏给受伤同伴包扎伤口,劫匪没有受过伤口包扎训练,包扎时的粗鲁动作惹得对方破口大骂和嚎叫,原本停歇的咒骂声和哀嚎声重新在空旷的山寨激荡。 石沝琢则带领第三拨护卫,搜索整个山寨,重点搜查角落和偏僻的地方有没有漏网之鱼。结果翻了一个遍,没找出漏网之鱼,却翻出不少财物,他们把东西都搬了出来,光是高档面料绸缎就堆了一堆,一个精致的楠木百宝箱里装了不少金银珠宝首饰,夹层是银票。 第二拨护卫把搜出来的金银珠宝和银票等物品,放进石沝琢他们搜出来的那个百宝箱里。 有护卫看见大头领手上戴有四枚戒指,便去摘,大头领扭动着身子,挣扎着反抗不让摘,又过去几个护卫把他按在地上好一顿揍,打得他鼻青脸肿,口鼻喷血。 由于他挣扎,左手攥紧,戒指撸不下来,护卫没办法,只能来硬的,强行掰断了他两根手指,他嗷嗷嚎叫着,才不再挣扎。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对这种顽固不化的劫匪就应该来硬的。 其实,萧云邈本可以阻止护卫暴力大头领,但他觉得大头领的命都快没了,他还再为那几枚破戒指与护卫队起争执,实在不该。 即便是护卫队不卸下他的戒指,到了府衙大牢,戒指也保不住。再说,这四枚戒指可能是劫掠来的,是要退还原主人的。 就在萧云邈遐思的时候,石沝琢端着那个珠宝箱跑过来了。有护卫堵住他,把大头领的四枚戒指让他看看,放进箱子里。 “二王子,劫匪已经全部清点完毕,死亡二十一,轻重伤七人,投降十四人。亡者已经运到山寨西南角空地火葬。山寨其他人员也已经审问清楚了,今天与阿紫一起被劫掠来的肉票,原本是要去幽州城的,他们的财物已经退还给他们,他们随护卫队一同下山。伙房里还有七名女人和两名老年男子,都是因为家穷,交不上来赎金,被劫匪扣下。下官准备给他们一些盘缠,放他们回家。” “石指挥使大人,本王子关心的是护卫队的伤亡情况。” 萧云邈眉毛皱了皱,他知道护卫队队员被伤了不少,但他不了解真实情况,但愿没有丢掉性命的,他很担心。 “回二王子,护卫队受伤九人,都是轻伤,已经包扎完毕。” “没——那就好。” 那个令人最忌讳的字眼已经到了嘴边,被他硬生生地咽回肚子。 萧云邈很欣慰,面对以死相搏的悍匪,护卫队竟然只有几个轻伤员,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说明护卫队也拿出了拼命的本事。 “二王子,马厩里还有三十多匹马,我安排护卫队全部牵回幽州城。”石沝琢举了举手中珠宝箱,“箱子里有不少值钱的珠宝和银票,银票我清点了一下,四千八百九十两。山寨其他值钱的东西、以及收缴的兵器,我已经让护卫都安置在马背上,带回幽州城。” “石指挥使大人,你手中箱子里绝大部分财物都是山寨劫匪抢掠而来或者是勒索的赎金。回去后,在幽州城里和文华山周遭张贴告示,告喻附近乡民,有被文华山劫匪劫掠财物和勒索赎金的,到五城兵马司衙门报官领取。” “下官遵从二王子所说,回去即刻办理。”石沝琢把举着的珠宝箱递给旁边护卫,再次施礼,“二王子,山寨伙房那几名女人已经烤熟两只羊和十只鸡,原本是给山寨二头领庆贺用的,您看……该如何处理?” 石沝琢话里话外不言而喻,这么诱惑人的东西扔掉实在可惜。 “石指挥使大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你不用请示本王子,你是幽州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完全可以做主,本王子遵从指挥使大人意见便是。” 看看,还是人家王子有高度,话说得人心里暖呼呼的。 “二王子,下官想,给裴将军他们那二十人留下十只烤鸡,那两只烤羊就分给护卫队吃了。” 石沝琢看起来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不想因为烤羊和烤鸡分配不均,让帮助他们来剿匪的萧家军挑理。 即使挑理,由二王子挡着,那个裴将军也不会说什么。 “石指挥使大人,本王子遵从你的意见,顺便让那些被掳的乡民吃饱肚子。”萧云邈目光往大门口了望了一下,一丝焦虑之色从眼底掠过,“让先吃饱的护卫带上烤鸡跑下山,顺便绕道山侧,通知那十个护卫把马匹带到山前。” 萧云邈心里焦虑的是赵睿的安全,赵睿指使诸葛春谋害他,他必须从赵睿嘴里挖出内幕,谁给他下的指令,又为什么要杀掉他,而不是萧家其他人。 或许,他不应该这么想,可他脑海里还是顽固地想到了王妃慕容清灵。除了她,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想谋害他。 他本可以先把赵睿审完,再带领护卫队去文华山剿匪。可他担心万一谋害他这件事牵扯上王妃,护卫队里还有王妃耳目,或者有赵睿同伙,王妃会很快知道他审赵睿情况,以及赵睿都说了什么,会给王妃补救时间。 假如这件事真的是慕容清灵做的,他打算跟她摊牌。如若不是,那另当别论。 萧云邈心里压抑的情绪,淡化了文华山剿匪大捷的喜悦,这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想先离开山寨,可烈火没在山下。 第107章 客气 算了,还得与裴将军见个面,道个谢,不能就这么不辞而别。 萧云邈正想着心事,看见那良才身上背着那柄巨剑与阿紫过来了,他马上把情绪提了上来,他不能让两人看见他那糟糕的心情。 阿紫换上了一套不算太合体的衣服,但看着还很顺眼,脸上依旧残留着受到惊吓后那抹没有完全消失的恐惧,光滑的额际有一片瘀伤,呈紫红色,边缘晕黄。 “阿紫谢过二王子救命之恩。” 那良才陪同阿紫给萧云邈施礼。 阿紫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一丝红晕,她有些羞愧,方才被劫匪羞辱成那样,她无法正视萧云邈,曾经卖手帕时的那股子冲劲儿荡然无存。 萧云邈猜想,阿紫一定是想到他与整个护卫队都看到了,她被那个该死的家伙拖往那个泥屋时的既尴尬又狼狈的情景。 阿紫已经化险为夷,没必要旧事重提,萧云邈不想让阿紫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 “阿紫,我们吃点东西就撤离山寨,你是跟那良才一起回幽州城,还是回村子?” 阿紫抬起头看看萧云邈,没有回答,把头转向那良才。 “二王子,经此一事,阿紫变得胆小如鼠,连村子都不敢回了。我不知道你还需不需要我做什么?如果不需要,我想把阿紫送回村子。” 萧云邈略微迟疑片刻,想告诉那良才说“不需要”了,却看见有个长相很英俊的护卫,双手捧着羊皮纸过来,随之肉香扑鼻,他就把要说的话没说出口,而是看着走近的护卫。 “二王子,石指挥使大人让我送过来的,”护卫说话有点拘谨,“不够你们三人的,让那护卫过去再取。” 英俊护卫双手捧着羊皮纸看着三人,那意思是烤羊肉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毕竟整个院落到处都是血腥,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而呛人的血腥味。 说心里话,这个地方实在不太适宜进食。 护卫队中午只是对付了一口,爬山消耗了部分体力,加之刚才的战斗已经耗掉了他们几乎所有体力,回去还要押解大批俘虏和伤病员走上几个时辰的山路,不补充能量,可能没到幽州城他们就得先扛不住。 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吃饱肚子才是硬道理。 萧云邈指指旁边的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头,那个护卫小心翼翼地把羊皮纸放在石头上,然后给萧云邈施礼,倒退着回去了。 嚯,切成碎块的烤羊肉足够四五个吃的,肉上面放着三双竹箸,就在三人拿起竹箸要夹肉时,那个护卫手中端着三个一拃高枣泥色的杯子跑了过来。 “二王子,石指挥使大人派我送过来的缇齐,味道很不错。” 尽管萧云邈不喝缇齐,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接过了酒杯,对护卫笑笑表示感谢,那良才与阿紫忙不停地道谢。 “那良才,你大口喝,然后我把我的倒给你,我留点底子润润嗓子就行。” 萧云邈看着满心欢喜的护卫,举了举手中酒杯。 那当然好了,求之不得,把个那良才高兴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大半杯。 不是什么人家都能喝上缇齐,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喝上缇齐,像他们这些王府护卫,也就在某些特别的日子里,大管家按照王妃的吩咐,让仆人们适量喝些酒。 “才哥,你慢点喝,我这杯不喝,让给你了。” 阿紫说着,把酒杯放在了那良才那侧,那良才没有推辞。 看着那良才那副像是一辈子没喝过酒的狼狈样子,阿紫心里有点难受。富人喝酒如喝水,而穷人家喝酒就像过年一样。 她一下想起了为给姐姐筹集治腿伤的药钱卖丝帕的场景,她的心头立马翻涌出一抹无法言喻的忧伤和抑郁的情绪,双目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有些闷闷不乐。 忧伤和抑郁不是穷人的专利,有些时候,富人也会忧伤和抑郁。 比如此时,萧云邈就很忧伤和抑郁,他忧伤和抑郁,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好歹阿紫还可以向家人、向那良才倾诉一下。 在这一点上,他不如阿紫。 “那良才,饭后你送阿紫回村子吧,只是天要黑下来了,回幽州城要注意脚下。‘ 能看出来,阿紫听了非常高兴,那良才脸上溢满了喜悦,他很愿意送她。 “二王子,”那良才耸耸肩膀,以便让萧云邈注意到他脊背上的那把柄剑,“这柄巨剑足足有二十斤重,拎它都费劲儿,耍起来就更得需要力气了。反正我是耍不动。” 萧云邈带着那么点轻视的眼光,看着那良才。 “那良才,这柄巨剑可不是给你耍的,你要好生保管,回到幽州王府,你把它放我房间里就行。” “怎么,你也不回王府?” 似乎,萧云邈的话,很令这个护卫吃惊。 “怎么不回,但我得先去看一个朋友。” “呃。” 声音很轻,那良才想到自己好像在多事。 三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偶尔阿紫与那良才窃窃私语,经过今天的生死离别,血腥与残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感情也拉近了,彼此有了依靠。 夕阳已经落到西边山峦的那一边,山寨院落里的片片血迹在暮色中沉暗如霞,昭示着这里先前发生过惨烈的生死相搏的战斗。 萧云邈与石沝琢带领护卫队押解着劫匪下到山下时,裴松祚将军已经清理完战场,二十个萧家军脖子上都系着黄色丝帕,整整齐齐地呈两排横列站在一侧,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 另一侧是把百余匹战马,从山侧牵到这里的十余个看守马匹的护卫队护卫。 萧云邈没看见一个劫匪,也没看见一个受伤的劫匪,就像这儿根本没有劫匪出没一样。他很纳闷,但见那二十个萧家军身上都有喷溅的血迹,旁边那辆马车上装着染血的兵器和一些物品,他知道眼前这些军人与劫匪战斗过,而且全歼劫匪,大获全胜。 可……突然,他发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还在冒着烟,那里有一大堆灰烬,他想其中灰烬里就应该有劫匪的骨骸。 “可不该一个活着的或者受伤的劫匪也没留下啊!”萧云邈心想。 “二王子,或许你已经忘记了本将军,但你在本将军的脑海里,那个顽皮、灵气和俊朗兼具的小子依旧。只是听大帅讲,你的功力大有精进,等你到军中,本将军与二王子切磋切磋。” 说话之人一身富商打扮,身材矍铄,脸上带着笑容,远远地给萧云邈施礼。 一看面容就知道他饱经风霜,满头黑发被岁月偷走,鬓角染上了雪霜,肥如毛毛虫的花白眉毛掩饰下的那双黝黑眼眸,却透出锐利如刀的光,仿佛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双眼。 “裴老将军,请恕侄儿不恭,切磋不敢,侄儿讨教一二倒是可以。”萧云邈紧走几步还礼,“侄儿自从后脑受伤,丢失了许多记忆。文华山大捷,多亏裴老将军鼎力支持,才如此顺利。侄儿惶恐,照顾不周,还请裴老将军见谅。” 石沝琢也紧跟过去,给裴将军施礼。 萧云邈把石沝琢介绍给裴松祚,裴将军还礼。 稍后,裴松祚哈哈哈爽朗地笑了笑,目光看向萧云邈,眼里透出一抹喜欢。 “二王子,你以前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前你顽皮得很,可现在的你一副谦谦君子的大人模样。” 萧云邈突然间产生了好奇:“裴老将军,那您是喜欢以前的侄儿,还是现在的侄儿?” “都喜欢。以前的你纯粹就是一个孩子,孩子的天性在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现在的你能看出来保持了那种天性,但更多的是你变成了一个男人,一个富有责任感的男人,本将军喜欢。” 恭维的话没人不爱听,萧云邈也爱听,他心里美滋滋的。 “敢问裴老将军,这是要回幽州城,还是回军营?” “二王子,当兵的打完仗自然是回军营。” 裴松祚扭头看看他那些整装待发的兵士。 “裴老将军,侄儿缴获了一些马匹,马背上都有马鞍,你们挑选一下,骑马回去吧。这样可以避免过度疲劳。” “侄儿若是真心,本将军自然欢喜。” 裴松祚了望了一下护卫队押解的一长溜劫匪,没受伤的劫匪,或者受伤不重的劫匪,两人架着一个重伤劫匪,三人用细绳索连结在一起。后面是马队,有几匹马背上驮着缴获的大批物资。 当裴松祚眼光驻留在那些马匹和马匹上的物资时,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眼眸倏然黯淡下来,心底深处隐藏的人性弱点陡然从心头升起,眼里露出了几分渴望和几分贪婪,没人见财不起意。 “裴老将军,侄儿的确真心,请裴老将军下令兵士去挑选马匹。” 裴松祚手一挥,他手下那二十个军人往马匹那跑去。 萧云邈对石沝琢耳语几句,石沝琢听罢,面有难色,但见萧云邈眼里透出一抹坚决,只能转身离开了。 第108章 银子给多了 稍后,有护卫把缴获的驮在马背上的酒桶,卸载下两桶,搬到萧家军用来拉物品的那辆马车上。 裴松祚眼睛看着没有吱声,他面色有些阴沉,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仿佛阴暗的天空,头顶上那片黑云。 随后,石沝琢取来一张银票交给了萧云邈,他接过去。 石沝琢心疼得嘴角一抽,眼睛盯着萧云邈的背脊,没敢说话。 “裴老将军,侄儿带领护卫队在山寨里救出一些人质和缴获了一些金银珠宝和银票。侄儿回到幽州城还要广贴告示,让那些被劫掠和被勒索乡民来五城兵马司报官领取,侄儿不敢贪占毫厘。”萧云邈恭恭敬敬地把手中银票呈上,“裴老将军,文华山大捷,裴老将军与萧家军功不可没,侄儿擅自作主从中取出银票一千两献给裴老将军和萧家军。” 萧云邈递过银票,裴松祚脸色依旧阴冷,像春寒料峭的初春。 裴松祚心里在想,这个二王子不会给太多银子,看他安排人只抬了两桶酒,就知道他是个很吝啬的主,他能给张百八十两银子的银票撑死了。但当耳朵听见萧云邈喊出一千两银子时,他竟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不是听力出了问题? 他是惊讶又惊喜,几分狐疑之色混淆其中。 他伸出的双手有点颤抖,仿佛薄如蝉翼的银票重若千钧。 “凴票来取行钱壹仟”字样映入眼帘时,裴松祚那绷紧的脸立马松弛下来,云开雾散,眉开眼笑。 “二王子,大手笔啊。后生可畏,如旭日东升,本将军自愧不如。” “裴老将军谬赞了,侄儿倘若没有您老在背后支持,将一事无成,还望老将军不要推辞。” “哈哈哈……”裴松祚不再做作,笑着接过了银票,再次浏览了一下,折叠后掖入衣袖里,“与二王子再次结缘,是本将军的荣幸。二王子,本将军这就告辞,回军营向大帅复命。” 萧云邈笑着施礼:“裴老将军,一路顺吉。” 裴松祚接过手下牵过来的一匹黑如木炭战马的缰绳,飞身上马,冲萧云邈高声说道:“二王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裴松祚娴熟而利落地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黑马向前扬蹄疾奔。随后,他的二十名手下策马紧随。 只一眨眼工夫,他们驰骋的身影就消失在前方的树林里。 萧云邈看见那良才站在不远处,焦虑地望向这边,知道他想过来跟他辞行,便挥手让那良才赶紧离开。那良才在原地给他施谢礼,而后带上阿紫,牵着马匹离开了队伍。 石沝琢看不见裴松祚他们了,才唯唯诺诺地道:“二王子,银子是不是给多了?” 说完,石沝琢一脸惶恐和不安。可他不吐不快,憋在心里难受。 “石指挥使大人,为什么要这么想?”萧云邈反问道。 “我只是感觉裴将军才带来二十人,而我们有一百多人——” 话说出口,石沝琢方知不妥,一百多人不敌萧云邈一个人。 如果今天萧云邈不来,这一百多人都得被劫匪斩杀。光是那个使双斧的塌脸和用巨剑的那个肉鼻,护卫队就降服不了。 人多只能凑数,并不代表能耐就大,这个道理石沝琢懂。 “石指挥使大人,如果不是裴将军他们为我们解决掉一部分劫匪,如果不是裴将军指点我们从山侧小径攀山偷袭,光是依靠护卫队力量很难取得文华山大捷。裴将军心里明镜似的,劫匪老巢的财物都被护卫队取得,应该是不少。人家出了力,却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假如你是裴将军,将作何感想呢?” “二王子,下官明白了。只是下官觉得,裴将军他们是依令行事,并非为了图财而来,所以护卫队取得多少财物与裴将军无关。退一步将,这些财物也不是归护卫队某个人所有,而是归入公帑,裴将军不应该起觊觎之心。” 能有这种想法,可以看出来石沝琢还算有公义之心。 “石指挥使大人,我虽然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但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如果严格按照《五十四斩》执行,这仗恐怕没法打。缩手缩脚,放不开手脚怎么能打胜仗?我想萧家军也是如此。”萧云邈把目光朝向那堆灰烬,一抹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跃然脸上,“石指挥使大人,你应该也能预料到,你相信裴将军他们偷袭的劫匪都是战死的吗?” “我不相信。”回答极其利落,脱口而出。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活口呢?”萧云邈把“你懂的”目光转向石沝琢,“萧家军杀了所有劫掠他们的劫匪。作为幽州王,不会去关心和关注死了多少劫匪,怎么死的,他关心的是文华山剿匪是否大捷?只要大捷,一切都可以忽略。” “二王子,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幽州王的想法就是民众的想法。或许每一个民众都希望所有的劫匪都被杀死,免得他们危害一方,鱼肉百姓。如此一想,裴将军他们的做法倒是顺应了民心民意,而我们却背道而驰,抓了这么多俘虏。” “所以啊,假如是裴将军他们灭了文华山寨,可能人和财物皆空,幽州王也不会去追问裴将军私吞了多少财物,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拿命去拼的是他们。”萧云邈看向石沝琢,眼里含着深意,“那一千两银票就不要算在总数里了,我也不会对幽州王说起这件事。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跟我的这帮兄弟。石指挥使大人,你草拟一个文华山大捷奖赏名目,报王府事务官,回头我向父亲禀报一下,我的那份奖赏我就不领了,你都领去吧!” 石沝琢眼里露出惊喜:“二王子,奖赏名目我明天就会报上去,可您那份赏银我领去,会让人耻笑我贪占小便宜。诸葛春他们那些勾当我切齿,从不参与。如果我想发财,财早发了。二王子,我可能就像那个薛家锟一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那好,我那份赏银我自己领,我领后自会给嫂子和孩子送去。”萧云邈语气平静而坚决,“石指挥使大人,我想与你商量一下,我心中惦记着那个赵睿,我想离开队伍先行一步,你一个人带队不会有困难吧?” “二王子,看您说的,把我当成了一个摆设!”他“嘿嘿”地自嘲了一下,“打那个大头领和那两个高手我肯定不行,但带队伍不会有问题。您快走吧,我拨十个人护驾。” 萧云邈一招手,有护卫把烈火牵过来。 “石指挥使大人,我就担心没跑上一会儿,你那十个护卫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寻我?” 萧云邈笑呵呵地接过马缰绳,飞身上马。 也是,护卫队的战马战力也不赖,但要与赤兔比,根本就没法比,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罢了。 石沝琢不再坚持,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点点头,纵马而去。 如雷蹄声渐渐远去,硕大的人影逐渐变成了一个点,直至从视线里消失。最后一线日光即将沉落地平线,灰暗的白昼也将转为黑暗时刻。 这一刻,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石沝琢带着大队人马,押解着俘虏,浩浩荡荡地向幽州城进发。 没用上半个时辰,烈火已至幽州城下,白日的喧嚣已经散尽,漆黑的天幕也已经完全降下,仿佛整个城池被黑暗吞噬。 随着夜幕低垂,月暗星晦,幽州城又开始由生机向死寂蔓延。 转瞬,周遭人家已经点灯,昏暗的光线从一户户形状不甚明了的房屋透出,映照在宽阔的街道上,变成了斑驳陆离的光与影。 晚间,马蹄发出的声音格外脆响和清晰。 萧云邈没拿定主意是先回王府,还是去五城兵马司衙门。 回王府,父亲和两个妹妹肯定会缠住自己,自己一时半会脱不了身,他们的问题还不得一箩筐?等挨个回答完了,也熬到了半夜。 还是回五城兵马司吧,那儿没有人会缠着自己,萧云邈把马头一扭,往兵马司驻地兵营街驰去。 白日里,这个集市广场总是挤满叫卖蔬果的摊贩,有时候拥挤的人群把路都给占了,到了晚上却一片空虚,脚下到处可见随意丢掉的杂乱垃圾。 渐渐驰近的马蹄声,已经惊动了门房守卫。他们知道二王子与石大人今晚必定要赶回来,所以听见马蹄声,他们赶紧出来查看情况,是不是两位大人派护卫先回来了,要不这么晚了,怎么会有马蹄声接近五城兵马司呢? 他们看见了烈火,虽然灰暗中看得不甚清晰,但烈火那高昂的雄姿和二王子那伟岸的身躯,都是别的马和他人想冒充都冒充不了的,烈火与王子属最佳搭配,独一无二。 两名值守护卫急忙把两扇大门推开,然后站在一边给萧云邈施礼。 萧云邈没有下马,对守卫言道:“你们两个耳朵尖点,石指挥使大人率领大队人马,押解着十几个俘虏大概要在一到两个时辰内回来。我今晚住在衙门里,不回王府了。” 第109章 交易取消 话一说完,萧云邈纵马往衙门纵深驰去。 既然石大人押解俘虏回来,毋庸置疑,二王子与石大人带队去打仗了,而且打了胜仗,这真给护卫队争面子啊?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喜色。 衙门各处已经挂了灯,灯光虽然灰暗,但能看清楚四周的建筑和道路,萧云邈直接把烈火骑到马厩。马夫听见马蹄声,已经从马房里出来,看见是二王子,急忙行礼。 “烈火要喂上等精饲料。”萧云邈跳下马,把马缰扔给马夫,叮嘱道,“天亮后送回王府。” “请二王子放心,标下会精心饲养的。标下会适当添加一些豆料和麦麸,保准一宿非但不掉膘,还得涨上两斤。” 萧云邈从马鞍上取下麒麟鞭,掖进腰间,往衙门纵深走去。 他还是担心有人暗中跟踪他。 毕竟他骑着烈火大摇大摆地从城外回来,这一路上都很招摇。虽然暮色可以掩护他,但他与烈火的特殊身形让人一看,立马就会想到是他。 他要从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去,高耸的围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萧云邈走到衙门后身,他知道围墙后面是一片民宅,胡同相对狭窄,住的都是普通百姓人家,如果有人尾随,他会立马察觉。 萧云邈倚墙下细细听听,没察觉到墙外有动静。 仰头看天,天际一片浅青,犹如暗青色丝绸,月儿被两片云层交替缠住,遮住了光。 他纵身一耸上了高墙,猫腰四顾,静寂无声,随之飘然而下,身形一闪,消失在茫然暗沉的夜色之中。 抽了一袋烟的工夫,他几乎跑了大半个幽州城,来到了破巷。 破巷幽深黑暗,像是散发着诡异气息,别说人走进去,就是站在巷口往里一瞧,都令人头发直竖,浑身淌冷汗。可在萧云邈眼里,却觉得这里是全幽州城最安全的地方。 萧云邈从后墙一跳入就被黑暗中潜伏的人察觉了。 “谁?报个名。” 是薛家锟的声音,声音绷得紧紧的,足见他很紧张,也不安。 “薛家锟。” “啊,是二王子。” 黑暗中有人跑动,看不见人影,但能感觉到有风在微动。 “请跟我来。” 薛家锟的声音微微低沉,萧云邈毫没由来地觉得与这暗沉青灰的夜色很搭,不由得让他突然想起白天他带领护卫队爬的文华山西侧浓密树冠交错掩盖下的那条石板路。 院落里,脚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音,像是两只老鼠在撕咬。 到了前院,东西两个厢房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很显然屋子里有人,但看不见屋子里有人影,窗户被不透光的帘帏遮住。 “每个房间住了四个护卫,我让他们先休息。” 薛家锟推开正房门,里面站着两个持兵器护卫,护卫见是薛家锟领着萧云邈进屋,赶忙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摆手免了那些虚假的客套。 狄利昂的家是三进院落,狄利昂基本上就住在东厢房里,其他房间平时都空着,早已经落满了灰尘,他听到萧云邈要把赵睿从府衙后门秘密接出,转至他家藏匿,搞得他好紧张。 他本想回趟家,雇人把所有房间都打扫一遍,但萧云邈又给他布置了差事,还异常重要,便打消了回家打扫灰尘的念头。 埋汰就埋汰,谁让你搞突然袭击,不提前知会一声,就让你吃灰。 “二王子,他在这个房间。” 薛家锟推开东侧屋门,让进了萧云邈,他没跟进去,随后关严门。 他有自知之明,长官不发话,他不会去讨人嫌。 萧云邈视线所及,两侧窗户被旧棉被堵得严严实实,像是连一丝光都不透似的,屋地的灰尘被清扫过,但还是留下了很重的痕迹。 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很清冷。只是在墙壁上挂着一盏夜巡灯,灯光不算透亮,但能看清楚屋子里一切。 屋子里,东西南三角分别站着三名护卫,他们手握刀柄,有随时抽刀之意。其中高大而威猛的萧思思就站在靠近门口的西侧。 北角椅子上捆绑着的那个头发披散的人就是赵睿。 门开,一阵风刮过,吹开他遮面的长头发,他的脸色很难看,惨白、憔悴,仿佛旦夕之间苍老了十岁,褶皱爬上了脸庞。 事实上,他的状况的确糟糕,饥肠辘辘,弱小得如同婴儿。 他坐姿很怪异,鞋掉了一只,扔在墙角。他的眼睛蒙着黑布、嘴巴里塞着破布,腮帮子鼓了起来。 他没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风采,身上护甲被剥去,衣服一片狼藉,皱皱巴巴的,蹭了不少灰尘和泥巴。 三名护卫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轻轻挥手,三人站直了身体。 萧云邈没看见狄利昂,心头一紧,知道他在办差,说明他有所发现。看来在意赵睿的人的确隐藏得很深,他希望狄利昂能带回来让他满意的东西。 萧思思推开门,与站在外边守护的薛家锟低语了几句。没一会儿,萧家锟从别的屋子找来一把旧椅子,给了萧思思,椅面擦得很干净,萧思思把椅子放在距离赵睿三四步远的地方,她想让萧云邈坐下来。 她从他的脸上看见了他疲倦得无以复加,她想让他歇息歇息。 萧云邈看了萧思思一眼,算是表达了谢意,他坐了下来,她则站在萧云邈与赵睿之间靠边位置。 萧云邈让其他两个护卫离开房间去休息,有事情再叫他们,他身边只留下萧思思一个女人,他用眼神示意她关紧房门,她把房门重新拽了一下,很严实。 他不想让除了这个房间之外的人,知道赵睿说了什么,这样对谁都有好处。 “摘掉眼罩和嘴里塞的破布。” 萧思思走过去摘掉赵睿蒙眼黑布,拽出堵嘴破布,随手掖在腰间。 眼睛长时间被蒙,已经适应了黑暗,冷不防重见光明,就像是刚刚睡醒似的,赵睿紧着眨眼睛,好一阵子才适应。 赵睿两个手腕都被狄利昂用钢鞭敲碎,如果不得到及时治疗,只能一步步恶化。他双手被缚在椅后,萧云邈没看见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其实都不用看,就知道变得非常糟糕。 从他那双如海沫的苍白眼珠可以看出来,他在强忍着双手的疼痛和身体一个姿势被长久束缚在椅子上的不适。 说心里话,萧云邈很可怜他,如若不是他固执地顽抗到底,狄利昂不会伤他如此重。其实,狄利昂重伤他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与诸葛春合起伙来先前体罚和殴打狄利昂,狄利昂在报复他。 萧云邈并不急着让他交代什么,略微思索一下,对萧思思说道:“除掉他身上绑绳。” 萧思思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望着萧云邈。 “没错,是除掉赵睿身上绳索。” 萧思思重又走过去,给赵睿除掉了身上绑绳。 赵睿脸上没有丝毫感激的神色,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他心里明镜似的,萧云邈之所以善待自己,无非是让自己痛快说出他想知道的东西,这都是交易的一部分。 赵睿缓慢地动了动身体,他身体已经僵硬,四肢已经麻木。麻木好啊,这样可以减轻双手的伤痛给他带来的那种巨大恐慌。 他小心翼翼地把垂下的双手挪到腹前。 其状之惨,令人触目惊心,目不忍睹。 赵睿眼神惊悸地跳动着,随即眼角也偶尔抽搐一下。 他眼睛盯着红肿得跟馒头一样双手,眼里的眼神及其复杂,若想得到及时治疗和得到礼遇,就得用心中的秘密去交换,否则就等着双手残废吧。可一旦把心中秘密都吐出来了,他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被他出卖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赵睿依旧盯着自己双手,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萧云邈知道,赵睿要是想很好地活下去,必须拥有一双强有力的双手,否则双手残疾到了大牢,就是当牛做马的主。 过早地服软,换不回来自己想要的。 “赵睿,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说话算话。更知道我这个人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能得到。你我都是聪明人,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赵睿也想做交易,但不是现在。他小心翼翼地盯着对方,盘算和盘托出的时机。 灯里火焰在狭小的空间雀跃舞动,映照在深色墙壁和天花板上鬼火闪烁,整个房间浸沐在一片翡翠色的光芒中,仿若置身幻境。 房间里静默了一阵子,就在萧云邈想说话的当口,薛家锟推门进来,对着萧云邈耳语几句,萧云邈眼里露出一抹惊喜,站起身,颇为玩味地瞥了赵睿一眼,像是说:“既然你沉默,交易取消了。” 赵睿刚想说什么,萧云邈却把目光投向了萧思思,冷冷地说道:“重新绑上,戴上眼罩,嘴堵上。” 赵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嘴:“萧——” 萧思思动作那个麻利,在赵睿刚刚说出一个字,嘴就被嘚地堵上。 是狄利昂回来了。 萧云邈被薛家锟领到西屋,只见狄利昂正在与几个护卫吃着东西,桌子上摆着好几大包用羊皮纸包裹的猪头肉、羊腿和牛肉片之类的肉食,一股肉香在房间里弥漫、飘荡。 第110章 露馅了 护卫看见萧云邈走进来,忙着放下筷子,站起来给他施礼。 萧云邈摆手,让大家继续坐下来吃东西,看着护卫吃东西那个狼吞虎咽地样子,他想可能这是他们自早饭后的第二顿饭。 他严格要求萧思思和狄利昂,到了狄府,在他没有改变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准出去,吃的东西由狄利昂负责。因为那是他府上,不会引起外人怀疑。 “二王子,我和他们一样,也是饿了一天了。”狄利昂说着,用把一尖刀扎起一块筋头巴脑的牛肉,放嘴里撕扯起来,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今天来来回回跑了能有百八十里地,换个人都吃不消。” 狄利昂面容原本就丑,加上狼吞虎咽撕咬牛肉的那个难看样子,活像个丧尸,看了让人眼睛不适。 “薛校尉,其他护卫吃了吗?”萧云邈没理狄利昂嘟嘟囔囔,而是把头转向薛家锟,看着他问道。 “回萧副指挥使大人,狄利昂这也是刚刚回来,带来这些吃的东西。我让值更的同僚先吃,我想等他们吃完,去把那几个换来。” 薛家锟小心翼翼地回答,他看上去有些拘谨和不安,总是在担心着什么。 萧云邈能感觉到,他与薛家锟之间似乎总隔着那么一层栅栏,有点别别扭扭的。薛家锟对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副下级服从上级的态度,在他身上体现不出来什么正义,也体现不出来邪恶。 “我说薛家锟,你这个人到底是哪根筋长歪了?” 狄利昂用拿刀的手点点薛家锟,嘴里则继续嚼着东西。 薛家锟看着狄利昂有点发蒙,他用古怪的眼神,冷冷地看着这个小矬子,他不知道小矬子为什么这么说他,他想知道原因。 “别人都一口一个二王子、萧王子地叫着,而唯独你叫什么‘萧副指挥使大人’,其实叫指挥使大人也没有什么毛病,可你却把那个‘副’字咬得生硬,你到底什么毛病?” 狄利昂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用挑衅外加看不上的眼神望着薛家锟,他那个意思是“你是不是找揍”。 原来症结在这儿!薛家锟瞥了瞥狄利昂。 “狄利昂,嘴里那些肉还堵不住你的嘴?”薛家锟反唇相讥了,似乎他也没把小矬子放在眼里,“我尊重二王子,怎么称呼是我自己的事,碍你什么事了?” 萧云邈把手一挥,冷厉的目光看向狄利昂和薛家锟。 “我不想再听见与办差无关的废话。”萧云邈转而把目光落在薛家锟身上,“把护卫都叫过来吧,或许吃完有行动。” 薛家锟给萧云邈行礼,表情有些郁闷地退出屋子叫人去了。 萧云邈则狠狠地瞪了狄利昂一眼,他自知自己多事,便没再吱声。 狄利昂想缓和一下屋子里压抑的气氛,便对萧云邈笑笑,尖长的嘴巴朝桌子上散发着香气的几堆肉片努了努。 “我吃过了。” 语气中透着一抹冷淡。 该死!狄利昂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多那句嘴干嘛,惹得人家满脸不高兴。 护卫都进来了,屋子就显得格外拥挤,薛家锟本想分两拨吃,但看见萧云邈离开房间,去了门厅,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也跟着萧云邈出来了,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薛校尉,我信任你,你也应该信任我,说吧!什么事?” 被人看透心思,薛家锟很不好意思,他不安地揉揉肚子,被萧思思扇嘴巴所留的深紫瘀伤,如今只剩下一片丑陋的晕黄,但似乎疼痛犹在。 “二王子,”称呼说改就改,萧云邈心里有了与薛家锟亲近的那种感觉,“我心里总是慌慌的,我想回家看看。我知道这可能会给办差带来麻烦,但我实在放心不下我娘子和儿子,你也知道我家里那种情况。” 萧云邈一时间没有马上答复,他非常理解,人之常情。这人都出来一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家,能不让家人惦记和担心吗? “薛校尉,你先等等,等狄利昂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根据情况再决定是否准许你回家瞧瞧。如果不影响办差,我不会不通人情。” 薛家锟给萧云邈施谢礼,施完礼,薛家锟的双手并没有收回。 “怎么还有事?” 萧云邈似乎轻微蹙了一下眉头,因为他捕捉到薛家锟的眼神,像是下意识地瞟了东屋一眼,那么接下来,薛家锟要说的话应该与赵睿有关。 “二王子,赵睿谋害王子属十恶不赦的大罪,但他毕竟是标下的上司。没有设身处地,可能感受不到像你那么深的仇恨,我想把我那份吃的送给赵睿。毕竟同僚一场,让我无视,我做不到。” 不能因为你与赵睿是仇人,你就让所有人都恨他,薛家锟的意思非常明显。 萧云邈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他走过去拍拍薛家锟的肩膀。 “薛校尉,你为人处事独具特色,本王子不妄加评论。你认为对,就去做。” 薛家锟再次给萧云邈施了重谢礼,后退三步,转身进了西屋。 片刻,他用羊皮纸包着一些肉片,进了东屋,他把萧思思唤出来。萧思思出屋看见萧云邈在门厅处徘徊,便要施礼,却被萧云邈直接摆手制止,让她赶紧去西屋吃饭,她冲冲萧云邈笑一笑,进了西屋。 都说萧思思长得丑,可看顺眼了,她并没有那么丑,丑是因为心生厌恶和嫌弃而产生的一种心里评价别人的看法。 先前那些护卫吃完了,出了西屋一一给萧云邈施礼,然后回厢房休息去了。过了子时,他们还要换值,得利用这段时间赶紧睡会儿。 萧云邈看见其他护卫离开,剩下的是当值的四名护卫,便推门进了西屋。萧思思看见萧云邈进来了,放下竹箸要离开,被他拦住,他让萧思思坐下来一边吃,一边听狄利昂讲他目睹的故事。 萧云邈眼见着赵睿被薛家锟带着十二名护卫押往府衙大牢羁押,他心里琢磨,假设五城兵马司还有赵睿的同党或者还有暗中指使赵睿的那个幕后黑手耳目,那么他们一定不会沉默不语,无动于衷,他们应该要有所行动,在赵睿启口交待前把他救出来或者灭口。 萧云邈安排萧思思要做的就是拿着腰牌提前进到府衙之中等待,等薛家锟堂而皇之地把赵睿押进府衙大牢后,迅速传达他的第二道指令,脱掉惹眼的甲胄,身穿便服,把赵睿带离府衙大牢,走后门出幽州府衙,选择无人小径,把赵睿带往破巷狄府秘密羁押。 当然,萧云邈详细告诉了萧思思狄府具体位置。 其实,破巷好像在这个幽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思思想当初为了寻份差事,填饱肚子,几乎走遍了幽州城大街小巷各家商铺。 萧云邈给狄利昂的任务就是发挥他的长处,居高临下,严密监视尾随、盯梢和跟踪薛家锟他们押解小队的可疑人员。 他要知道尾随、盯梢和跟踪的都是些什么人,落脚点在什么地方? 狄利昂喝了口水,简单漱了漱口腔,然后咽了下去,开始讲起了他这一天马不停蹄的忙碌经过。 狄利昂就是尾随、跟踪人的高手,他先前经常尾随、跟踪那些有钱人,看看他们的商铺在哪儿,府第位于什么地方,好利用他们不在商铺和府第的空隙进行窃盗。 发现尾随、盯梢和跟踪之人,似乎对他来说简单轻松,并不是什么难事,简直轻车熟路。 狄利昂在薛家锟他们押解囚车离开五城兵马司衙门时,他就跃上他以为视野开阔的还不能引人注意的房顶用心观察。 五城兵马司护卫队抓捕了自己的上司,并被带枷上镣押往府衙问罪,这本身就是大新闻。囚车一出衙门,外面就聚集了人山人海看热闹的民众,人头攒动,围着并跟随着护卫队往前走。 其实,先前萧云邈收了诸葛春的腰牌,并派遣若干人押解着诸葛春那些死党护卫起赃,已经撩起了无聊看客想看热闹的心态和欲望。 昨天没尽兴,今天接着看。 押解队伍这一路上都有不少民众跟随,跟着跟着,新鲜感一过,有些人感到无聊,就主动撤回,该干嘛干嘛去了。 途中也有一些新加入看客团的,但也就迈了一会儿单,就撤了。从五城兵马司衙门至幽州府衙门步行最少得半个时辰,谁有那个工夫一直跟下去? 狄利昂一直变换着居高临下的屋顶,注视跟随的看客人群,他的视线沿着墙壁倾下,一张面孔一张面孔地筛选,真就察觉到了有那么一个人形迹可疑,他始终混迹于民众之中,假装成看客,一直跟踪到了幽州府衙。 他是一个大块头,脸大得像盘子,嘴巴下留了黑胡须,身材又粗又圆,穿着讲究的蓝色锦缎衣服,脸皮很白,像扑了粉脂似的,走起路来肥胖的屁股直扭动。 第111章 你还嫩了点 真的难为他跟了这么长的路程,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双鬓黑发打了卷儿,搭在他宽大平庸的脸庞上。 临近府衙时,已经没有看客了,他就躲在暗处角落偷窥,亲眼看见赵睿从囚车上下来,被一小队护卫押解进府。 随后,囚车和护驾的五十名护卫折返回了五城兵马司,而押解小队则留在府衙负责看押嫌犯赵睿。 他在暗处待了能有一刻钟,像是思考问题,又像是想再观察一会儿,或者他太累了,想好好歇息一下再走,反正他在那个地方待了一刻钟才猛地往回跑。 他块头太大了,跑得非常笨拙,跌跌撞撞的,甚至有几次像是要卡倒,幸亏他手扶住了旁边商铺墙壁。 形迹可疑必有妖。 他原本这回不用跑的,慢慢走就行,他为什么要跑啊?累得呼哧带喘的,连歇上一歇都不肯,死命往回赶,就像身后有人要杀他似的。 狄利昂一直跟到了他的老巢兵营街,五城兵马司衙门道斜对个那个“张手美家”,牌匾上写着主营“小笼灌汤包”。 狄利昂看见他从后门进了“张手美家”,一下子忆起他就是这家店的掌柜的。他的女人心灵手巧,长得还漂亮,做的那个小笼灌汤包可谓一绝,提起像灯笼,放下似菊花,馅大薄皮,灌汤流油。 别说吃,看上一眼都令人垂涎欲滴,一个包子下肚,满口鲜香。 狄利昂在房顶上跳跃,一直跟着他进了内宅,只见他急匆匆进到正房一间屋子里,像是书房,他坐到书案前,手往下面一伸,摸出一张一寸宽、三寸长纸条,提笔开始书写。 狄利昂把身上钱袋掏出,连同双鞭,轻轻放在屋顶黛瓦上,双腿夹住伸出的檐角,突然身子一荡,一个倒栽葱栽了下去,天旋地转之间,穿个敞开的窗户,他的目光射向那张纸条。 只可惜胖子脸肩太宽,遮挡了他的视线。 眼前是石地,视线上瞧,看见的都是灰青色的檐角,和一方被檐角割裂的天空,仿佛云彩在脚下飘荡。 写的什么看不到就别那么坠着遭罪了,狄利昂身上一晃,上了檐角。他重新揣好钱袋,背上双鞭,坐在上面等待盘子脸的进一步行动。 一会儿光景,盘子脸出来,来到西耳房山墙处,狄利昂一眼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儿饲养了一笼子的鸽子。 只见盘子脸取出一只鸽子,鸽子爪子处都绑有一个细管,盘子脸把纸条塞进细管,放飞了鸽子,鸽子往南飞去。 盘子脸做完这一切,像没事人似的,嘴里哼着小曲,往前院走去。 狄利昂略微等待了一下,感觉就这么一直等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踅了回去,顺道回了趟府邸,看见薛家锟他们已经把赵睿秘密押到了这里。 他把府邸结构以及房屋情况简单向薛家锟与萧思思介绍一下,说晚上回来带吃的,就回了府衙,他一直猫在幽州府衙外面窥视着动静。 没一会儿,他瞧见幽州王带着十几名亲兵骑马来到了府衙。幽州王往衙门里进的时候,知府大人急急忙忙地跑出迎接,进去后,待了能有两刻钟的光景,才离开。 幽州王离开时,只带了两骑回去,其他亲兵留在了府衙。 幽州王的做法显然是为了应付那以防万一的劫狱,但显然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劫匪,在防范上不松懈,继而加强不会错。 那个盘子脸一定是把赵睿被抓以及押解的地方,以飞鸽传书的形式禀报了他的主子,狄利昂想他的主子不会无动于衷,一定会有下步行动。至于行动什么开始实施,他预测不出来。 是杀死赵睿,还是救走赵睿,他更推测不出来。 他所能做的,就是守株待兔,张网捕鱼,在萧云邈没回来之前,他只能守在这儿。既然萧云邈坚持让他守在这儿,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幽州王把亲兵留下,更直接地证明了萧云邈的推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那就是幕后黑手一定会采取相应的行动。 狄利昂亲眼看见那个幕后黑手的耳目放飞了信鸽,他觉得很有必要再提醒一下府衙里的捕快,让他们今晚务必小心,防止有人劫狱,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于是,狄利昂借用附近店铺里的纸笔,给府衙写了一个“谨防今晚有人劫狱”的提请注意的字条,让一个街上玩耍的孩子送进府衙。他看见有捕快接了纸条,像是询问了孩子几句,然后跑到他给孩子纸条的那个街头查看,没看见什么,便跑着回府衙。 白天劫狱的可能性不大,狄利昂猜测黄昏以后的可能性大一些。于是,他耐心倚靠府衙对面一个屋顶檐角,盯着府衙。 京城,贵妃娘娘寝宫。 妫龟年不知道姐姐急三火四地把他召来所为何事,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与不安,他想该不是路劫那个老太监的事露了,但又一想,不太可能,那件事做得可谓天衣无缝,连老家伙的骨头渣子都寻不到了,又怎么能露出去呢? 但他用眼角余光看见姐姐从内室出来,脸上并没有恼怒之色,倒是溢满了焦虑和不安之色,他的心放下了。 既然不是因为那个老家伙的事,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姐姐穿了一袭金丝滚边锦缎紫色长裙,外罩一件狐毛披肩,显得气质高冷孤傲。她薄施粉黛,发髻高挽,斜插镶嵌着珠宝翡翠红宝石的华胜,双垂坠着猫眼耳珰,流露出无上的荣耀与高贵。 脸上雍容华贵的微笑,疏离而不真,倒像是使劲挤出来似的,眼底深处隐藏着一抹担忧和恐慌。 “贵妃娘娘,臣弟惶恐,惟恐来迟,惹娘娘生气。” 妫龟年一边心里琢磨着姐姐为何如此担忧和恐慌,一边嘴上抹了蜜,尽量谦卑,让姐姐挑不出礼来。 姐姐曾经教训过他,在皇宫只有君与臣,没有姐与弟。 “龟年,几时学会了甜言蜜语,来哄姐姐开心?” 妫曦宓略微歪头,笑盈盈地审视着弟弟的脸,眼里尽显温柔。 “什么!不会吧?” 妫龟年抬起头,瞪大惊喜的眼睛望着眉开眼笑的姐姐,该不是在梦里?但他确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世界里,就 在皇宫姐姐的承乾宫里。 “姐姐几时如此温柔地对待过自己? “平日里不是横眉,就是冷对,再不就是一通高高在上的以贵妃娘娘身份,对臣子的歇斯底里的训斥。” “乾坤扭转必有所求,他妫龟年就是那样的人。他断定今天姐姐必有所求,他不会猜错的。” “贵妃娘娘,臣弟每一次被宣召而来,都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啊。” 妫龟年倒也没有虚夸,他实在是不想进宫,每一次被宣进宫,保准都不是好事,都是挨呲的事,所以他非常打怵进宫。 可贵妃娘娘下懿旨,他怎敢不来! 妫家如果没有贵妃娘娘,哪儿来的皇亲国戚这般荣耀? “龟年,此言差矣!你怎么能把进宫当成了洪水猛兽?” 妫曦宓这次例外没有发脾气,而是眼里透出一抹诡秘。 “有多少王公大臣想与宫里攀上关系,都攀不上,你应该感到无上荣耀才对,以后这样的话就烂到肚子里吧!” “我怕进宫吗?我是怕你!你怎么感觉不到呢?你是装的吧!你什么时候成了谦恭有度、椒涂敷秀、兰殿承芬的端庄厚重之人?” 妫龟年心里那样想着,嘴上却说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极是。” 他说完,都觉得自己一副谦谦君子的虚伪模样很可笑。 “龟年,闲话不说了,姐姐今日宣你进宫,是有一件刻不会容缓的事情要你去做。” 妫曦宓温情立马收起,看向弟弟的眼神冷厉得吓人,妫龟年心中不由得一紧,什么事能令姐姐如此紧张? “贵妃娘娘尽管吩咐就是,尽本分是臣弟的职责所在。” 妫龟年感觉自己真的成了皇上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了。 “啊,龟年,姐姐知道你在幽州城有一股潜伏的人马,姐姐想借用那股人马为姐姐做点事。” 幽州城,人马,做事,这些敏感的字眼联系在一起,该不会是与幽州王萧岁寒有瓜葛吧?如果搞幽州王,他迫不及待,把幽州王搞下去,他与弟弟妫彭年成为皇帝身边的肱骨之臣指日可待。 ”不过……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还不能过早地把自己的实力交出去。姐姐这个人素来与两个弟弟面和心不和,彼此心中所想亦是云泥之别,不能上了姐姐的当。” 妫龟年望着姐姐那无比焦虑面容暗忖。 “贵妃娘娘,臣弟是在幽州城有几个数不上数的耳目,但仅就是几个打探消息的探子而已,并没有什么人马势力。”妫龟年眼里亦露出一抹诡谲之色,“不知贵妃娘娘让臣弟办什么事?” 妫曦宓眼里闪过一抹促狭,她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看了弟弟一眼,心道:“跟我装糊涂,你还嫩了点!” 第112章 劫狱 “耳目?”一丝苦涩的嘲弄从妫曦宓眼里闪过,“耳目能在幽州城掀起腥风血雨?耳目能让幽州王调两千萧家军增援幽州城防,全城搜捕缉拿毒酒事件嫌犯?耳目能与那个萧家二王子打得昏天黑地?妫龟年,在我面前就不要装成可怜害怕的耗子了。” 看看,都没出一刻钟,姐姐的面孔又变回了那个说话扎人的贵妃娘娘,刚才温和谦恭有礼的姐姐荡然无存。 “贵妃娘娘,上次臣弟不是禀报过了吗?毒酒事件与臣弟无关,是漠北莫昆昦所为。” 不能承认,承认就让姐姐抓住了小辫子。再说,她也没有证据。 “妫龟年,那么这样,我也不逼你承认。”妫曦宓那抹冷厉的气势减弱了许多,语气也温和下来,“既然你的人能与莫昆昦潜伏在幽州城里的人马联系上,你一会儿离开皇宫,马上联系那波人马,让他们替本宫办件事。” 眼见姐姐脸上那抹焦虑有增无减,妫龟年就知道事情肯定小不了。 “什么事?贵妃娘娘。” 妫龟年的声音,似乎依旧那般漫不经心。 “劫狱?” 与漫不经心并没有什么不同,语气轻得天高云淡。 “什么!劫狱?” 妫龟年陡然整个身体跳动一下,用极为古怪的眼神望着姐姐,当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时,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以便缓解一直颤抖的心。 朝廷重臣指派歹人劫狱,破坏朝廷律法,万一传扬开来,乌纱帽不保不说,还有可能抄家灭门,人头落地。 “妫龟年,你三番五次谋害幽州王萧岁寒,都淡定如神,怎么劫个幽州府衙大牢就把你吓成这样?” 嘲弄语气尖锐如鞭,但似乎,妫龟年并没有感到一丝刺痛。因为他根本就不承认谋害萧岁寒之事是自己所为。即便,贵妃娘娘坚信不疑。 “再说,那能一样吗?” “谋害萧岁寒是为了妫家利益,我帮助你劫狱与妫家利益沾边吗?恐怕半点边都不沾。非但不沾边,可能还损害妫家利益,那我能帮你吗?” “贵妃娘娘,府衙大牢戒备森严,防之重地,怎么能说劫就能劫成功呢?” 口气透出一丝傲慢,夹杂着几分不满。 妫龟年说完,眼睛盯着姐姐的鞋子,那是一双染成红色的漂亮鞋子,上面有紫色涡形刺绣,坠了一粒蓝色宝石。 他敢肯定,这是一双新鞋,姐姐头一遭穿。 “劫狱是假,灭口是真,只要能让一个人死去,就算成功了。” 怎么把劫狱说成了跟点灯熄灯那么简单?妫龟年看着姐姐那妩媚动人的脸庞心道:“那是要死人的,要死命拼杀的,要流血的!” “贵妃娘娘,就算灭口,那也得闯进大牢里去灭。从闯入府衙再到大牢,层层关卡,守卫者不可能不防。” “层层关卡,也得劫狱!” 妫曦宓说着,一脸怒气,拿起一个吐火罗进贡的雕塑摔在地上,把个妫龟年心疼得心差一点吐血。你不稀罕给我啊,怎么说它也能换个千八百两银子吧,这倒好,千八百两银子没了。 “贵妃娘娘,这掉脑袋的蠢事,恕臣弟帮不上忙,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妫龟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甚至看着姐姐那闹心扒拉的表情,他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妫龟年,你是不是认为我在求你?” 妫曦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阵子,已经逝去多时的那抹冷厉之色,重新跃然贵妃娘娘脸上。 “要不然呢?” 妫龟年似乎没看明白姐姐眼里那抹玩味之色的深意,他抖了抖黄缎带长绒毛绣边的外衣,模样优雅而慵懒。 “妫龟年,我上次就警告过你,你如果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就无可救药了。” 妫曦宓用那双澄澈的眼眸瞪视着弟弟,纵使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不屑,其美丽依旧不减。 “我柔弱的肩膀上背负了太多的重责大任,我不会给任何人动摇太子执政的根基。妫龟年,你是不是认为上次你离开皇宫回了妫府,从后门骑马离开就没人知道了?去了城西静怡山庄,看了被你绑架的曹公公。” 妫曦宓不动声色,说话神态并没有恼怒,很平静,像说故事似的。但她知道,听了这番话,弟弟不太可能沉得住气。 贵妃娘娘没有猜错,对妫龟年来说,这番话不次晴天霹雳,劈得他全身忽悠一下,冷汗立时冒了下来。 要知道,曹淳望是承乾宫大总管,姐姐身边最信任的人,他杀了人家全家,还囚禁了曹淳望,姐姐岂能善罢甘休? 不用问,姐姐百分之百清楚他囚禁曹淳望的用意,也百分之百地清楚他暗地里继续挖姐姐墙脚,与姐姐对着干。 不过,既然姐姐知道是他囚禁了曹淳望,可能也知道曹淳望已经戳死了自己,但他并没有从姐姐脸上看出来一丝愤怒。 如同借刀杀人一般,妫龟年又怎么能了解姐姐的心态,曹公公知道贵妃娘娘太多的秘密,他一死,有些秘密永远埋藏于地下。 “妫龟年,现在不是三伏天,承乾宫也没那么热,你为何如此满脸热汗横流?你看看,后背都让汗水?透了。” 妫曦宓先是不动声色,接着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目光里又浮现出那抹促狭。 妫龟年脸上的汗简直流得变成了小溪,他心里清楚自己姐姐的做派。她越是风平浪静,那就说明她要动手了,她杀人于平静之中,就像杀人之事根本没发生似的。 观察弟弟脸上的表情变化实在有趣,他方才的自信和傲慢荡然无存,妫曦宓那双狡黠的黑眼里闪过一抹饥渴。 过了半晌,妫龟年屈服了。 “贵妃娘娘,您您您,您刚才给给给臣弟所说的劫狱之事,臣弟又琢磨了一下,可行可行。” 妫龟年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双手轮流涂抹着脸上虚汗。 他知道自己一副狼狈相,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如果皇上知道了这件事,就算自己是国舅爷,他也会毫不犹疑地咔嚓了自己的脑袋。因为柴皇帝根本就看不上他与弟弟两人,早就想除去他们哥俩,但苦于没有合适借口。 他也清楚,自己现在还有用,要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姐姐早下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果然,压力之下办法就是多。”妫曦宓毫无愧色地接腔,用鼻子轻哼一声,嘴角撇出一抹蔑视,“妫龟年,要劫持或者灭口的那个人是幽州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赵睿。还有,”妫曦宓眉毛向上一挑,“行动要快,绝不能超过今晚戌时。” 妫曦宓说完,一脸邪佞地看着弟弟,嫌恶渐渐浮现在脸上。 妫龟年的表情像极了偷咬一口蜂窝的大男孩,他很想提防蜂蜜之甜味,却没想到让蜂窝黏了牙。 他杀了二十六个无辜之人,绑架了曹淳望,却没从他身上得到一个字有价值的信息,他作茧自缚,被自己的姐姐拿住了。 “滚吧!” 声音如她这个人一般,凌厉生硬。 不知道妫龟年慌乱地急匆匆走出去时,是否察觉到了姐姐声音里暗藏的那抹欢快之色。 幽州城。 果然,在黑暗已经笼罩府衙的时候,捕快刚刚换完值不久,终于有脚步沙沙声响惊破府衙附近的安静,听脚步声响不止一人,大概有十几个人。 狄利昂心里说道:“兔崽子,你们终于现身了”。 随即,十余道鬼鬼祟祟的黑影出现在一条偏僻小径上,他们直奔府衙而来。片刻,蹲伏在府衙墙壁底下。 他们个个一袭黑衣打扮,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人人手执明晃晃的利刃。从一处僻静之处,凌空跃起,如黑色大鸟一般,越墙而入府衙。 狄利昂清楚,既然他们从这条小径而来,那么他们也会从这条小径而撤。于是,狄利昂运动到那条小径阴暗处守候。 劫匪遭遇埋伏,指定撤出,他要跟踪劫匪,寻到劫匪老巢,这是萧云邈交给他的最重要差事,差事办好了——赏,办砸了——罚。 果不其然,屁大点工夫,府衙里喊声震天,杀声阵阵,金属铿锵的交击声不绝于耳,捕快和亲兵在围剿劫狱劫匪。 狄利昂见识过劫匪越墙时的身手,他估计全歼劫匪的可能性不大。果然,没一会儿,喊杀声朝墙头转移,这说明劫匪在撤退,还听见里面有人高喊“别让歹人溜掉,别让歹人溜掉”。 接着,有人影跃然墙头,跳下后,往那条小径跑了。 而里面的人很显然跃不上墙头,只能从前门和后门跑出来追击,等他们跑出来,歹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狄利昂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狄利昂清点过,来时是十一个黑衣人,撤出来六个人,其中两人身上带着箭伤,说明歹人折进去五人。 歹人身上中的是箭伤,可能歹人遭遇了府衙里弓箭手的突袭。否则,凭歹人的身手,被幽州王亲兵和捕快伤着的可能性不大。 第113章 孩子不见了 他不知道折进去那五人是死是活。 如果活着,可能会问出歹人老巢,但如若死了……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歹人身上。 歹人脚掌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虽然很杂乱,却各有各的韵律,都很轻,就像有什么东西节奏感很强地摩擦着粗糙的石面,分外疾而有力,略显急躁和仓促。 歹人行走非常快,一路小跑,没有察觉有人跟踪。 一开始都没有说话,快要出幽州城了,他们才骂骂咧咧地说起话来。说话之人是大周国语言和大宛话混用,大周国语很地道。 其中一人声音听上去似乎有几分熟悉,狄利昂总觉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他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曾经在妫府出现过,他们是杀害妫府一家人的凶手,那就说明他们是那个老妖婆的手下。 真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寻找妲己婆婆不用费二遍事了,跟着这些黑衣人就能找到。 看样子,妲己婆婆早已经搬离了杀猪街,或者杀猪街就是他们一个临时性的落脚点,并非老巢。 真是狡兔三窟啊,比狐狸都狡猾。 “老大,妲己婆婆是不是被人出卖了?要不我们怎么会遭遇埋伏?”一个声音粗嘎的男人说道。 “我也有种预感,似乎府衙知道我们要去似的,要不大牢连一个守卫都没有,只等我们进去,百箭齐发,一下子就射死了五人,我们的人简直成了刺猬。” 声音尖细,带着那么点嘶哑。 “行了,都住嘴,一切皆由妲己婆婆处理。”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踏踏踏地跑远了。 狄利昂不敢跟得太近,知道他们是奔西门而去,便抄近路赶往西门,提前潜伏在城门口,窥视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等了半天,狄利昂也没看见那六个黑衣人出现,却看见六个身着黄衣黑裤、头缠黄巾、腰挂佩刀镖师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出西门。 狄利昂眼睛望着那六个渐行渐远的镖师,心里嘀咕怎么可能……突然,他一拍大脑,恍然大悟也。 黑衣人把外黑里黄双层上衣反穿,蒙面布换成了黄色缠巾,但体形和走路姿势改变不了,好狡猾的歹人。 毋庸置疑,黑衣人变成保镖,省去了城门口护卫队的盘查。 狄利昂迅疾追了上去,前面就是距离幽州城不过五里地的豆酱村。 “你们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随即,那些分外有力的脚步声一顿,有人突然扭头,看向身后漆黑的夜空, 吓得狄利昂身形一闪,呼吸也似瞬间停止。 他躲在一簇低矮的灌木丛后面,觉得有点崩溃。他惊动了隐藏在灌木丛里的一只老鼠,老鼠窸窸窣窣顺着草棵往黑暗跑去。 “不会吧,不会被发现吧!”狄利昂暗自祈祷。 “老大,是老鼠吧!”那个粗嘎的声音问道。 “兴许是。”熟悉的声音应道。 一阵静寂。 四周并没有其他声响,夜风寒凉,隐隐有谁的衣袂猎猎微响。 半晌,领头之人带着他们重新没入黑暗中。 狄利昂看见他们进了村子,急忙跟了上去。 他刚才脚掌踩断了一截枯树枝,树枝碎裂发出了响声,警醒了那个老大。 豆酱村只有几十户散居的民宅,家家户户房屋并不像幽州城里的房屋那么紧密,彼此毗邻,狄利昂没法在房顶纵跃追踪,只能尾随。 为了不让那六个人察觉,狄利昂到了村头,跃上一户地势较高的民宅屋顶,眼睛一直瞄着他们的身影和用耳朵捕捉他们嚓嚓的脚步声,他们一直沿着村路走到了村子尽头,进了一户很大的宅院。 狄利昂还算慎重,担心那个宅子附近有暗哨,他下了屋顶,从村子外围绕了过去,从后院跃上西耳房顶小心窥视着,这是一个大三进院落,除了宅子正房和后罩房,其他屋子都漆黑一片。 狄利昂耐心观察了一下,又投石问路,确信院子里没有暗哨后,他滑下房顶,进到第三进院,他听到正房西侧房间有人说话,便溜到后窗处顺着窗户沿往里偷窥,看见这个宅子女主人打扮的矮小女人正在挥手让那几个保镖回去休息,其中有两个保镖胳膊上的箭伤已经染红了黄衣。 女主人转脸时,狄利昂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年轻女人面孔,他表情上只是略微有点吃惊。 事情已经完全明了了,狄利昂抽身离开这所宅院,返回途中,他又去了趟“张手美家”,看见那个盘子脸正在与自己女人忙着收拾店里杂物,蒸好的小笼灌汤包早已经空无一个。 狄利昂走到附近的肉食店,买了足够十五个人吃的熟食,切成大块用羊皮纸包好,再用纸绳系好,又去饼店买了十五个芝麻饼,拎着回了狄府。 离开幽州城后发生的事情,萧云邈已经完全清楚了。尤其是听到了妲己婆婆的下落让他兴奋不已,如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都能惊呼起来。 萧云邈总算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搜寻妲己婆婆才几天,但这几天却漫长地宛若过了一年。 听逃出府衙的歹人对话,没逃出来的歹人已经成了刺猬,那就说明府衙里的捕快和王府亲兵不可能知道劫狱歹人身份,即便是父亲得到了禀报,也是无能为力,只能仰屋叹息。 先前的那几个边军曾经在豆酱村驻留过,萧云邈以为边军在豆酱村得到了那个装有迷药的锦筒,但没人想到那是歹人的老巢,也没有想到毒酒事件能与边军事件联系起来,更没有人想到马失前蹄事件最后演化到了妲己婆婆身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萧云邈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到根本梳理不开的地步。 从赵睿给诸葛春下达的指令来看,在谋害自己时决不允许伤害到父亲萧岁寒,但边军事件和毒酒事件却又恰恰是冲着父亲去的,为什么谋杀要分开进行呢? 萧云萧实在想不通,百般思绪在他脑中不断回绕,搞得他原本异常灵光的脑子成了浑僵僵的浆糊。 当务之急是抓捕那个妲己婆婆,她是解开所有迷雾的钥匙。 “萧思思,你过去看看薛家锟完没完事。如若完事了,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事情要安排。” 这个时候,萧思思早已经吃完,把吃剩下的碎肉,用羊皮纸重新包好,一包一包摞叠,用纸绳系上,放在桌案一边,然后站在旁边等候调遣。 她听见萧云邈吩咐,急忙站起来施礼,退出房间。 当房门再次发出“吱呀”声响时,萧思思与薛家锟先后走进房间,施礼后站在一边。 萧云邈表情严厉地看着萧思思和薛家锟。 “薛家锟,我同意你回家看看,但要速去速回,尤其不能带回来尾巴。到了巷头,确定没有人跟踪再进狄府。”萧云邈把目光由薛家锟脸上移至萧思思路上,表情更加冷厉,“薛家锟离开这段时间,这里暂时由你负责,我与狄利昂离开后,四角要派出暗哨。” 薛家锟给萧云邈行谢礼。 萧云邈对狄利昂摆动了一下脑袋,两人走出房间,离开了狄府。 萧思思提起羊皮纸,晃了晃:“薛大哥,天色已晚,我估计一些食铺已经打烊了,你把吃剩下的肉食拿回去吧!” 薛家锟似乎迟疑片刻,他在想要不要接,但终归还是接了过去。 “思思,让你见笑了。我委实没有时间给孩子做饭,我看她们母子一眼就回。”薛家锟面露拘谨,“你知道二王子与那个狄利昂去了哪里?” “他们没说,但狄利昂寻到了一个叫妲己婆婆的落脚点在豆酱村,妲己婆婆派人去府衙劫狱中了埋伏,死了五个人,我想他们可能是去抓妲己婆婆了。” 薛家锟像是感叹了一下:“二王子不愧为人中之龙啊,料事如神,居然算准了歹人要劫狱。行了,我走了,你要多注意安全,我会尽快赶回。” 薛家锟住城南开阳坊头发巷,最小的灰砖黛瓦四合院,说是四合院,其实就正房和西厢房,东厢房直接成了院墙。 薛家锟进到院子里看见正房和厢房都漆黑一片,心里有点纳闷,如果儿子早睡,院门应该上闩,他自会翻墙入院。 “景煜,景煜。” 薛家锟连喊两声儿子没有吱声,这才刚过一更天,即便儿子入睡,也不会睡得太死,怎么会不应答? 他心里有点紧张,忽地一下推开西厢房的门,一眼就望见儿子床上像是空的,天都这么晚了,儿子不太可能跑出玩耍。 “景煜,景煜。”房间里依旧没有儿子回音,“你别吓唬爹好不好?” 薛家锟感觉自己嘴唇吓得都飘了,声音也差了,嘴角肌肉痉挛般地抽搐,就连双腿都哆嗦起来。 薛家锟把手中拎得的碎肉随便往门口书案上那么一扔,摸索着想把蜡烛点上,却发现书案上根本就没有蜡烛。他心里有些恐慌,用火折子照明,却发现蜡烛滚落,还被踩扁了,他心脏突突地跳动得更加厉害。 第114章 歹人隐藏在村里 他用哆哩哆嗦的手勉强把蜡烛点燃,蜡烛烧到了手,他居然没感觉到疼。当视线落在房间地上时,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石板地面一片混乱,儿子用的文房四宝散落在地上,墨汁撒了一地,很显然出事了。 薛家锟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蓦地立起,举着蜡烛来到正房,当看到房间里的一切时,他的心略微有所安慰。 娘子薛刘氏芝兰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房间里如何东西都是原样,不像有人动过的样子,可儿子…… 薛家锟退出正房,把房门关好,举着蜡烛仔细检查了一下院子里地面,原本就紧缩的心忽悠一下提了起来,他发现院子青石板上的脚印众多,还黏腻附着些许绿色的什么东西,那应该是来的人脚底下沾黏的东西。 他二次进到厢房,房间里的混乱,说明儿子反抗过。他仔细搜索着,一边搜索一边思考,是什么人要抓一个孩子呢? 突然,薛家锟眼睛一亮,发现包碎肉的羊皮纸压着一张纸条,他刚才扔碎肉包裹时,灯还没有点上,所以忽略了。 他急忙抽出那张纸条一看,脑袋轰地炸了,耳际轰隆作响,仿佛有重拳在锤击他的胸口,一时之间,只觉呼吸困难。 稍后,好似他站在陡立的悬崖边上,恐惧得他不禁屏住了呼吸。再稍后,豆大的汗珠如雨般倾下,一瞬湿透了衣衫。 对方只留下一张纸条,却不说让他干什么,只让他见条后速去豆酱村黄龙镖局。如张扬或者报官,就等着给孩子收尸吧。 “如此好残忍啊!竟然拿孩子性命要挟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若孩子掉了一根毫毛,我剥了你们的皮!”薛家锟愤恨地骂道。 儿子是他的精神支柱,儿子若有闪失,薛府天就塌了。 薛家锟不敢丝毫怠慢,把纸条折叠起来放进衣袖里。他检查了一下腰间佩刀,关好儿子房间门,然后他端着蜡烛又去正房看看娘子,把蜡烛吹灭,放在轩榥上,把门重新关好,走到院门口,把门从里面上闩,他从院墙跳出,迅疾往西门跑去。 夜色渐沉如幕,街道上空荡荡的无人。 眼前是条颇有些破落的小巷,两侧房屋低矮,偶有木门虚掩,像是给谁故意留的门。偶有一丝昏暗烛光透漏,洒向窗外。 他抄近路,那条通往城墙的林间小道,又长又黑,甚至黑得令人害怕,颇有些古典的恐怖味道。 像是这个小道被人泼了水,如同阴雨天一般,特别湿滑。 路上,他想萧云邈与狄利昂去豆酱村抓那个什么妲己婆婆,或许儿子就是妲己婆婆手下抓走的,他们在府衙劫狱中了埋伏,极有可能是想从自己嘴里得到赵睿的下落。 城门已关,这难不住薛家锟,他不想惹祸,也不想遭同僚妒忌,因而深藏不露。今天为了救儿子,只能拿出生平所学。 他寻到一处僻静之处,贴耳细听,没察觉城墙上有护卫巡查。他丹田运气,纵身一跃,脚尖点着城墙凸起之处,上了两丈开外的城墙。 他跳下城墙,迅疾往五里外的豆酱村跑去。 眼前是一片漆黑农田,一望无际,夹杂着片片森林,道路沿着黑暗笔直地延伸,直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那轮明月在流云里忽隐忽现,惊飞的乌鸦墨黑羽翅弥漫天际。 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起了雾气,雾气缭绕,像是人影憧憧,两侧树枝被夜风吹卷着飘飘悠悠。 薛家锟心头发紧,愈发心惊胆战。下一瞬,只剩下林径寂寂的风。 前方,依稀出现了一些房子的模糊影子,在黑暗之中充满了无限的张力。没一会儿,豆酱村就进入薛家锟的视野,他看见了天空中的烟气,但丝毫冲淡不了萦绕在他心头的那抹恐惧。 愈是逼近村落,他愈是有种强烈预感,那种汹涌翻滚的仇恨,似乎要冲破他的身体,撕碎他即将所见到的一切。 薛家锟知道,他尽了全力,跑得浑身湿透了。 他估计萧云邈与狄利昂比自己能早到一小会儿,他不知道那个什么黄龙镖局在村子里哪儿。他眼望着深沉夜色下,宁静而安详的村落,心底却有些隐隐不安,他需要费些时间找它。 环目四顾,青石板铺路,泥灰墙院落,随处可见伸出来的极为夸张的灰黑色檐角,颇像刺进苍穹的宽大箭头。 苍白月光倾泻,铺在黛瓦上,就像斑驳水面的逶迤涟漪,倒映出人间烟火气息。 薛家锟感觉到路两侧的房子几乎都一个长相,几近与月色融为一体。村落看上去并无异样,就像无数个平凡小镇一样,放眼望去,静寂无声。 他顺着村子一条街路,一边喘着粗气往前慢跑,一边把头不停地向路两侧扭动,一星星灯火从眼光里掠过,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寻找着那个黄龙镖局。 突然,一团巨大黑影笼罩住薛家锟,他心里惊呼一声,一下顿住了,心颤得差一点没跳出来,脸色惨白发青,视线之内,黑影如同陡峭绝壁般阴恻恻地朝他逼近,紫色绸缎外衣上的暗色花纹,宛如月光下的污点,前面暗影里赫然站着一个粗壮且矮小的人。 他上半身粗壮如常人,下半身短而粗,不及上半身一半长,如若不仔细观瞧,还以为是被截去了树冠的木桩 他怒目而视,眼眸含着光。 薛家锟刚才眼光四顾时,前面的路还什么都没有,扭头间,那个家伙就像幽灵一般站在了路中间,堵住了自己,而自己竟然没发现一点动静,高手中的高手。 薛家锟快跑了几步,到了他的近前。 “薛校尉,二王子让我问问,你怎么跑来了?” 狄利昂知道寂静的夜里 声音会传得特别远,所以声音压得格外低,小得如同沙沙下雨。 薛家锟有些惊愕,自己居然一进村就被萧云邈察觉,还知道是自己,他真的是太神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困惑的想法一闪而过,他没心思细想这些。 “我儿子被抓了。” 声音如铅般沉重,却充满了悲伤。 薛家锟说着,从衣袖里拽出那张纸条给了狄利昂,狄利昂借着月光一看,双目刚硬如燧石,仿佛燃起了火。 他不由得想骂娘,口刚刚张开,却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巴。 只见他狠狠做了一个用劲的手势,头一撇,薛家锟跟上了他。 也就拐了两拐,狄利昂用手指指前方房顶上一个略微隆起的人影。 薛家锟知道那是萧云邈,也知道他所在的位置是一条街的尽头,这是一个很大的三进院落。 “薛家锟,你如果弄出动静,就会惊动那些歹人,或许还会危及你儿子的性命,你就在这等着,我们救出你儿子交给你。” 狄利昂那种极为傲慢的语气和鄙视的眼神如针一般扎在薛家锟的心上,疼得他浑身哆嗦。 “你也太小看人了?” 薛家锟拽下腰间佩刀,拿在手中,发泄情绪般地狠狠瞪了瞪狄利昂,他丹田运气,蓦地跃上了房顶。 ”嗬,这家伙深藏不露啊!却是五城兵马司护卫队里轻功最好的一个。”狄利昂心里叹感着,纵身跃上。 从落下的声音大小,看出了高低。 薛家锟落下时有轻微的响声,就像鸟儿振翅扑棱一下。而狄利昂落下,几乎悄无声息,即便有点声音,也像是树叶擦上了黛瓦。 “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西厢房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薛家锟立马惊出了一身冷汗,口里的气都不敢呼出了。他知道是自己刚才那抹落在黛瓦的声响,可能引起了歹人的注意。 萧云邈竖起右手食指,让狄利昂与薛家锟不要弄出动静。 “声音倒是不少,风刮的声音,鸽子咕咕叫的声音,还有老鼠觅食的声音。” 回应的声音像是很不满意,头一个声音哑吧了。 萧云邈感觉到歹人没有察觉他们,便翻身坐起,一脸兴味地瞧着薛家锟,狄利昂把纸条给了萧云邈。萧云邈看完,眉头紧皱,把纸条还给了薛家锟,薛家锟接过胡乱掖进衣袖。 “我们过来时,没看见有人进出,也没看见孩子。”薛家锟脑子一炸,浑身汗毛瞬间起立。萧云邈看见他脸上冒出虚汗,知道他在担心孩子的下落和安危,“薛校尉,我向你保证,如果孩子在这个院落里,我就是不抓妲己婆婆,也要救出孩子。这样,你们稍安勿躁,我下去打探一下,立马返回。” 萧云邈说完,跳下房脊,开始沿着这偌大的围墙慢步轻跑起来。微不可察的脚步声,与黑暗的夜空形成了一种很默契的和谐,变成了一直隐没在黑暗角落里某些小虫子的声音。 如果孩子被囚禁在这里,一定会哭闹,没有孩子哭闹声,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孩子嘴巴被堵上,二是孩子昏睡过去。 他希望是第一种情况,那样他会听到孩子的呼吸声。 萧云邈凝神屏息,尽量不制造出一点点声音。 第115章 女人会凌波微步 他把耳朵伸进围墙里面的屋子,仔细甄别里面传出的细微声响,他已经快走回起点了,仍然没有任何发现,他有些灰心意冷,心道:“难道孩子被迷昏了?” 他知道妲己婆婆手中有迷药,边军取的那个锦筒,应该就是从她手中取的。 陡然,他心头一紧,把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他乐了,眼神难掩兴奋。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听觉。尽管声音微弱得似有若无,但里面传出来的那种身体扭动、蹬腿和踢脚的动静,以及某种压抑的极为轻细的呼吸声。如果不是嘴被堵住和身体被捆绑起来,屋子里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萧云邈重新跃然房顶,落下时连树叶擦黛瓦的声音都没有,就像一个大鸟飘落而下,这才是真正的高手,看得薛家锟有点发呆,竟然有人功夫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以前很自傲自己的绝世轻功,但现在萧云邈面前就是小儿科。 “孩子叫什么名字?” 语气中透着一丝坦然,但丝毫听不出来是否探听到了孩子下落。 “景煜。” 薛家锟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那种期待和渴望的感觉无法言喻,他非常纠结,既想立马听到结果,又担心听到的结果是孩子不在这里。 “景煜在东耳房,嘴堵住了,手脚也被困住。”声音细小得只能近在咫尺才能听见,却令薛家锟激动得心脏都在狂跳,他强自按耐住自己的火气,萧云邈挥手往右侧指指,“薛校尉,我把分工简单给你讲一下,等一会儿打起来,我与两个丽人姐妹对付妲己婆婆……” “什么丽人?” 薛家锟满脸狐疑之色。 “妲己婆婆是女人,我找了两个女性朋友帮忙。”萧云邈像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或许你听说了在胭脂街卖香水的姐妹,就是她们。” 大宛来了一对美若天仙的姐妹来幽州城卖香水,就像广告一样早已经传遍整个城池的大街小巷,薛家锟出于好奇,还真就借巡街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看了才知道,女人还可以香成那样。 他想等自己娘子醒来后,拿出仅有的积蓄买一瓶香水,让自己女人也香上那么一回。 “狄利昂对付那些歹人,你就只管去救你的孩子。” 萧云邈看见薛家锟默默点头,把头越过房脊,冲着对面向下挥挥手,薛家锟看见对面西厢房右侧跃下两道黑影,头后漆黑长发微光闪烁,飘逸如狐尾,仿佛镀了一层银光。 薛家锟再次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卖香水的两姐妹却原来是不露锋芒的功夫高手,怪不得两姐妹不远千里来到在幽州城丝毫不惧江湖险恶呢? 萧云邈与狄利昂随之跳下,接着是薛家锟。薛家锟明显听到自己跳下时,发出不祥的咕咚声,惊到了正房和西厢房里的人。 “什么人,夜闯私宅?” 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声音从正房里传出,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 这个当口西厢房里的那些歹人要往外冲,却被狄利昂堵住了门口。 “幽州王府二王子萧云邈,前来捉拿今晚劫幽州府衙大狱主犯希桜姿。” 又把薛家锟搞糊涂了。 “不是来擒妲己婆婆的吗?怎么转眼间又变成了什么希桜姿,希桜姿是谁啊?嗨,管她谁跟谁,我还是先把我自己儿子救出吧!” 薛家锟想着奔东耳房而去。 萧云邈说话工夫已经与两位丽人冲进正房,正好堵住要从西侧屋出来的希桜姿。希桜姿猛然发出一声尖叫,眼眸却蓦然瞪大,浑身一阵剧烈抽搐。 她见势不妙,匆忙缩回屋子,急急关门,却被萧云邈猛劲一脚踹个稀巴烂,碎屑四处迸飞,希桜姿也被踹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急中生智,把手中剑往身后一拄,立稳了身形。 希桜姿打扮得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一袭藕色丝衣罩身,一条绿丝绦一般的腰带款款地系在盈盈一握的腰间,银丝把黑发高高挽起,如瀑布飞泻,头上插着镶嵌钻石的金簪,钻石浑圆硕大,浑身透着与寻常百姓家格格不入的自矜尊贵。 清丽白腻的脸庞略微有点惊慌,漆黑眼眸弥漫着难以化开的暗淡,她心知肚明今晚可能要坏菜。 她心神震动,把手中剑摆出了防御姿势,刃面在灯光下闪耀着瘆人的蓝光。不过,握剑的修长手指,坠钻的指甲,晶莹生光。 “希桜姿,我让你逃脱一次,绝不会再逃脱第二次,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束手就擒能减少不少痛苦。”萧云邈阴郁着脸,沉声道。 “二王子,少废话,我就是死,也不会被擒住。” 希桜姿轻哼一声,露出嗜血的冷笑,仿佛她根本不在乎对手的恫吓。可当她的目光扫过两位丽人姐妹时,眼光一黯,冷笑陡然消失,女人的天性却令她不淡定了,心不可抑制地揪了一下。 接着,如芒在背,浑身难受,仿佛身上爬满了虫子。 虽然两位丽人面颊被黑布遮住,但丽人那凸凹有致的玲珑身材令女人看了都挪不开眼,更别说让男人看了会怎样。 裸出的脸皮团团粉嫩,在淡白而昏黄的背景里湛湛发光,墨黑瞳仁比寻常人大而亮,弯眉笑眼透着几分冷傲。 浅色光芒,映照出持剑女人一双失神的眼。 这当口,还能分神?会要命的! “希桜姿,你觉得遇见了我,你还能做主吗?” 萧云邈直视着眼前这个矮小而恶毒的女人,眼神平静而阴冷,嘴唇轻抿,音量却猛地拔高了几分。 希桜姿迎上萧云邈那独特而阴毒目光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似的,眼神缩了一下,顿感一股寒气直钻脑际,令她心里惊了又惊,她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不过,她又自信自己不会输给眼前这个楞头小子。 “小子,那就看你的能耐了。” 两人就那么咫尺相视,似乎彼此都在心里默默权衡对手能耐。 从各自的眼神中,透出某种融合了刺激与挑衅的情绪在空气中游荡、弥漫,令两人都恨不能立马就痛痛快快地一较高下。 “你们两人守住门窗。” 萧云邈直视对方的眼神,透出一抹令人心慌的光芒。 他的话音刚落,芳草与落英已经身形闪动,一人守住门口,一人守住窗户,四把黑色玄铁打造的短匕,透出森寒金属光泽。 两姐妹好像知道被困住女人的能耐,都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女人的眼睛,抿唇不语,不敢有丝毫松懈。 妲己婆婆眼神闪过一丝惊愕,呆呆地望望丽人姐妹,仿佛没料到她们身手这么好,眼神登时变得有些复杂,似乎恐惧的神色显露得多一些。 外面已经传进来打斗的喧嚣,听声音异常激烈,除了刀剑相击的铿铿锵锵之外,伴随着人的呐喊和惨叫。 “哼!”希桜姿眼神似有不屑,“群殴算什么好汉?” 一眼之下,希桜姿已经把防御姿势变成了攻击,手中寒光一闪,摆动身形,迈着凌波微步向萧云邈击来。 凌波微步是按照八卦顺序演习出来的,八卦是古人认识世界时对宇宙万物的归类,也是古人用来推演世界空间与时间各类事物关系的工具,是古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所得,每一卦都代表一定事物。 八卦分阴阳,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相合,相生相克,如同以柔克刚,刚柔相济是一个道理。 希桜姿学到的凌波微步,只能算是皮毛。 真正的凌波微步化有形为无形,变幻莫测,来无影去无踪,如风儿一般不可捉摸。 萧云邈熟读古书,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 你使出凌波微步,无非就是不让我抓住你的身形,我干嘛非要累得呼哧带喘地去捕捉你的影子呢?我以静制动,寻其破绽,出奇制胜。 萧云邈手握长鞭,干脆用丝帕把眼睛蒙上,用感觉与希桜姿周旋,颇有不屑与对手睁着眼睛对打的意思。 希桜姿看见对手蒙上眼睛大喜,手中利剑紧着往萧云邈身上招呼。 萧云邈蒙眼的应敌战术,也让丽人两姐妹纳闷,这是什么战法?哪有闭目对敌的,那不?等着被对手戳成漏斗? 可事实上的结果都颠覆了丽人两姐妹与希桜姿的认知,萧云邈躲避剑锋的准头与速度真的太牛了,看得两姐妹目瞪口呆。 丽人两姐妹的眼神越来越恐惧——希桜姿身形如行云流水般轻快,那快如闪电的利剑看上去也没怎么花力气,但往往在利剑触碰到对手身体时,被对手比闪电更快的速度躲开。 更让人气炸心肺的是,人家躲开不是仓促或者慌忙地跳开,而是游刃有余,措置裕如,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连一丝头发都不乱,就像知道对方那柄利剑要如此逼近他一样,身形那么略微一动,利剑就被错开了,错开得恰到好处。 几次,看似稳稳地必然刺在萧云邈身上,但最终结果是剑锋切割了口气,犀利如啸。 第116章 剑上有毒伤了心上人 看得人心惊肉跳,心生恍惚,让人看得入迷了。 希桜姿呼吸加重,白腻的额际开始泛起晶莹汗珠,微光下,竟有光滑而莹润的光泽,颇似晨露。 希桜姿眼底渐渐浮现出一抹惊惶,她已经看到了相搏的最终结果。 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似乎脸面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能逃脱方为上策,希桜姿把注意力转移到丽人两姐妹身上。 只见一片如瀑如雨的雪色剑影,如柳叶如雨丝的剑光,仿佛对手瞬间就会变成了碎屑,血肉横飞,希桜姿陡然一个突刺,直逼对手咽喉,萧云邈随之上半身后仰,闪过剑锋,姿桜姿随即一跃,扑向守在门口的芳草。 此时,芳草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盯姿桜姿身上,突见小女人携剑直奔她而来,知道她要突破自己夺门而逃,于是,挥舞双匕欺身迎上。 芳草双匕交叉,向上一挡,格开利剑,随即双匕朝希桜姿前上方划去,意在划伤她的双肩及胸部,希桜姿略微侧身,手中剑落下时砍向对手划向她双肩的手腕。 芳草急忙收腕,显得有些忙乱,指使希桜姿从她身边越过,跑向门口,剑锋划中芳草左臂,透过丝绸面料,皮肉被咬破。 姿桜姿的运动速度要略胜芳草一筹,芳草转身再追,已然不及。 守在窗户下的落英,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希桜姿。但见她偷袭了姐姐,心中焦虑。因为她看见了姿桜姿的身手绝对在两人之上,所以她做好了随时支援姐姐的准备。当她看见希桜姿要突破姐姐防线夺门而逃,手中短匕迅疾抛出,她要用匕首挡住希桜姿,给姐姐和二王子腾出反应的时间。 希桜姿原本一脚就能迈出屋子,解除困境,但见一柄匕首直刺面门,如果不躲,必然受伤,但如果躲,机会稍纵即逝,快得哪有时间去细思量。只见她稍微摆动了一下头,短匕紧擦着她的耳垂飞过,眼瞅着赤红的血滴落削肩,染红了丝衣。 等希桜姿再度要冲出屋子时,萧云邈手中麒麟鞭咔啦一响,如爆雷般从后面缠住了她纤细的喉咙,没等希桜姿缓过手来拽鞭子,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曳着,向后摔倒,瞬间勒得她喘不过气来,憋得双颊通红,像是被打了嘴巴子似的。 还算她有些能耐,身子一拧,硬是把踉跄后仰的身子翻了一个个。但她已经无力回天,就在她要起身用手中剑砍断麒麟鞭时,她拿剑的手腕被向前疾跃的芳草利刃割破,剑像是挣脱了她的五指似的,当啷坠地,血顺着割破的手腕汹涌滚出。 落英疾跃上前,照着希桜姿的后背猛踹一脚,重心一失,希桜姿的双腿再也不能保持平衡,“啪”,像蛤蟆一样趴在地上。 芳草找来绳索,与妹妹一起,把希桜姿捆了个结结实实,她流血的手腕也被两姐妹止住血,包扎上。 落英收回抛出的短匕。 萧云邈收起麒麟鞭,示意丽人两姐妹把她押出房间。 芳草与落英押着希桜姿走出房间,走到门厅时,萧云邈的鼻子似乎抽动了一下,他想都没想,一把抓住芳草受伤的胳膊,芳草不知道萧云邈想干什么,俏丽的面颊顿时羞红。 萧云邈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撕开她手臂黑色紧身衣,眼眸顿时一凝,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一片黑色,细腻白皙的皮肤围绕着伤口变成了黑色,流出的黑血还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 不好,希桜姿剑上有毒! 芳草原本羞红的脸色立马变得苍白,她甚至嘴唇不停地颤抖。 “解药!”落英薅着希桜姿的脖领子,一边推搡着,一边怒不可遏地吼道。 希桜姿心中得意,脸上带着阴恻恻邪佞的笑,把脸扭到一边。 落英则瞪大眼睛,气得脸色苍白,嘴角抽动,拳头握得紧紧的,举起但想了想终没落下。 芳草用右手掐住伤口,神色紧张地看着萧云邈,一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凄苦表情。 萧云邈眼神就像海面浓雾茫茫中被擦亮的一盏明灯。 只见他冷冷地一笑,转过身,快走几步,拣起地上希桜姿的那柄剑,踅身奔希桜姿过来。希桜姿看见萧云邈的目光变得阴毒万分,不知道他用剑要对自己做什么,满目惶恐地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喘。 突然,希桜姿惨白的脸瞬间扭曲,一道寒光闪过,她的手臂挨了自己一剑。刹那,血汩汩流出。接着,萧云邈把剑一抛,用自己方才蒙眼丝帕死死缠住剑口,不让染毒的血液流出。 萧云邈看向希桜姿的眼神异常冰冷,嘴角牵起一抹嘲弄的笑。 “希桜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你掏不掏解药,不掏毒死你!” 希桜姿眼睛盯着手臂上伤口,眼梢惊悸般地跳动着,脸上表情相当复杂,有恐慌,有惊愕,有疑惑,还有一丝肯定。 她当然希望萧云邈找来的女帮手因毒扩散而死掉,但已经中毒的她也会死掉,会腐烂死掉。 她似乎感受到身上皮肤正在绽裂,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肌肉正在塌陷和腐烂,身上所有东西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浑身散发着沉闷且让人难以呼吸的腐败味道。 希桜姿脸上开始冒汗,她已经看见伤口四周皮肤正在一点点变黑。 屋子外面的打斗越来越激烈,喊叫声和惨嚎声,此起彼伏。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萧云邈的心境,他像是对外面的打斗漠不关心。 他也不催她,一言不发,面色冷峻而凝重地站在她身边,只是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最后的腐烂。 芳草与落英两姐妹的细弯眉毛,已经快拧成一团了,两人心脏紧缩,怒火升腾。但没有解药,毫无办法。尤其,芳草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在经受前所未有的最极致的煎熬考验。 极少有人能像芳草这样处变不惊的冷静。她明白,此时,正是比耐力的最佳时刻。终于,希桜姿沉不住气了,败下阵来。 或许希桜姿不怕死,但她不想因腐烂而死,那样很痛苦。 “解药在我衣袖夹层里,吃一粒即解。” 话音一落,落英就急不可耐地翻起希桜姿的衣袖,果然在袖口褶皱里摸到一些凸起的疙瘩,她用短匕“扑哧”割开,挤出一粒豆粒大小的黑色小球,纤细的小手一伸,喂到姐姐嘴里,芳草用舌尖润湿,咽进肚子里。 落英接着把希桜姿袖口里的黑色小球全部挤出来,装进自己腰间皮带里一个空着的小瓷花瓶里。 “我的解药呢?”希桜姿眼看着那个薅自己脖领的女黑衣人把解药都收去,没她什么事了,急得大声喊道。 没人搭理她,仿佛她烂死才好。 落英和萧云邈的注意力都用在芳草的胳膊上,包括芳草自己,六目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伤口看。不用看伤口,看三个人的眼神就知道解药起作用了,流出的血渐渐由黑变成了赤色,皮肤颜色也逐渐变回了原色,腐臭味消失了。 萧云邈看见芳草转危为安,说了句“希桜姿交给你们姐妹了”,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屋子。 落英拽下遮脸布,撕扯成三条,其中两个布条用贝齿咬着,显露出她的牙齿美白而整齐。她用一个布条把姐姐手臂上黑色血液擦干净,用第二个布条给姐姐包扎上伤口。 第三个布条夹在两指之间晃着玩,像故意挑逗希桜姿似的。 “希桜姿,你准备了这么多解药,那毒药呢?” 落英冰冷的笑容里带着一抹玩味。 “都涂抹剑上了。” “老妖婆,解药带在身上,毋庸置疑。那么毒药可能也带在身上,要不……想下毒的时候,手头没有毒药,你可怎么下毒呢?” 落英把玩耍的布条重新叼牙齿上,开始翻希桜姿的身上。 “我说过了,我身上没有毒药!”希桜姿眼神惶恐,歇斯底里地喊道。 “没有,你害怕我翻什么?一看,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妖婆。” 终于,落英眼里露出喜色,她在位于希桜姿腰间的衣襟里,翻出一个和她那个瓷瓶大小差不多的白色瓷瓶。 她捏着瓶盖上小摇晃了一下,感觉里面装的是粉剂,便不由分说收入自己的皮袋中,成了她致人于死地的致命武器。 这个时候,外面打斗得正酣,狄利昂与薛家锟合伙与六个歹人缠斗在一起,地上已经躺着两个歹人和趴窝着一个歹人。 趴窝的那个歹人的大腿被狄利昂的钢鞭捅了一个贯通伤,他双手堵着两个血窟窿,身体不敢动弹,两个手掌早已经溢满了血液,他不断地哀嚎着让他的同伴帮他止血,但似乎并没有人理睬他。 萧云邈跑出来并没有立即参与打斗。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感觉那六个歹人并不占据上风,而且薛家锟的功夫比他料想的要高出许多,几乎不次于赵睿,轻功造诣要比赵睿高出一筹,薛家锟能轻轻松松地跃上一丈多高的房脊,就已经展示出了他有扎实轻功底子。 第117章 抓我儿者不可活 萧云邈关心的是那个孩子,既然薛家锟全身心地投入打斗,那就说明他的孩子已经安然无恙,萧云邈跑到那个东耳房,推开门,里面黑咕隆咚,墨黑一片,但似乎他的视力不受限制。 他看见一个小男孩像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蜷缩在一堆杂物的后面,瑟瑟发抖。 “景煜,你爹正在与歹人相搏,无暇顾及你。你出来,与我待在一起保险。”萧云邈冲着黑幽幽的屋子说道。 半天,里面没有动静,不是景煜没听到,也不是景煜不愿意出来,而是景瑜不相信萧云邈是好人。萧云邈又连喊两遍,屋子里依旧没有动静,只是里面传出细微的窸窣声响。 外面打斗得异常激烈,喊叫声在庭院里激荡,你让一个孩子怎么能相信你是个好人,是他父亲一伙的? 萧云邈想了想,把门关上。既然孩子不敢出来,他就守在这里,不让歹人接近就是了,他抽出麒麟鞭握在手中。 庭院一片混乱,到处是血腥,整个地面被血液染成鲜红,连四面墙壁上也是血迹斑斑,尸体倒伏处已经成了血潭。 又一个歹人被狄利昂钢鞭刺中腹部,他惨叫一声,身体猛烈颤抖,鲜血有如一股红泉,自伤口处喷出,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却不料他刚刚倒下,就被自己趔趄后退的同伴狠劲一脚踩在伤口上,他再次惨叫一声,嘴一张,喷出大一口鲜血,全身抽搐不止。 一个歹人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把剑,很像是从哪个古墓里偷盗的,剑看起来相当陈旧,锈迹斑斑,青铜铸成,松针形状,刃面刻满看不懂的古怪符号,仿佛这把古剑能唤醒某种古老而黑暗的力量,帮助他度过这一劫。 不过,好像够呛!因为他身上已经中了薛家锟两刀,左臂臂和右肋,两处伤口汩汩冒着血。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豆大汗珠,他本人也因为一直流血,身体似乎踉踉跄跄,他一边打着一边退出了现场,地上留下他一串猩红的脚印。 “歹人听着,妲己婆婆已经被抓,大势已去,你们放下武器,我保证不会让你们遭受痛苦。”萧云邈站在东耳房门口高声喊道。 “兄弟们,他是二王子,治人最狠,千万不要受他蛊惑。一旦被抓,生不如死。我们拼死也要救下妲己婆婆。” 这是一个清朗却急躁的声音,听语气他是歹人的头。 黄龙镖局喊杀阵阵,呜嚎惊破夜,奇的如此这般动静,竟然没有惊动周遭一户人家,依旧是死一般的静寂,甚至相邻几户的房门都没有响动一下。 当然,萧云邈不相信没有惊动他们,只是他们很清楚黄龙镖局发生了什么,所以不敢用命去赌。万一胜出一方不想有目击者,那么,想出去看个究竟的村民必将丧命。不过,一点都不妨碍他们躲在家里,猫在窗后或者躲在门后,心惊胆战地偷窥和偷听。 萧云邈心想,事实必然如此。 铿地一声,一个歹人的兵器被薛家锟快刀荡开,暴露出歹人胸前瞬间的空虚。薛家锟岂能糟蹋了这得之不易的机会,手腕翻动,尖利的钢刀咬穿皮肉,直透血肉和肋骨,歹人大叫一声,身体摇晃,手中兵器落地。 “我发过誓,你绑我儿,拿命来还。” 只见薛家锟脸上充满了复仇的欲火与切齿仇恨,他不再压抑积郁在心中的愤怒,任凭情绪肆意跟随这股仇恨的洪流激荡在心房。 薛家锟“噗哧”狠狠地抽出钢刀,带出一腔热血,歹人向后倒去,血如泉涌。 薛家锟屠的像是这个歹人的兄弟,这个歹人咒骂旋身,疯一样躲开狄利昂的纠缠,挥舞手中剑飞也似地扑向薛家锟。 薛家锟一甩钢刀迎了上去,令刀上沾黏的血一如夜风中的雨,溅洒开来。薛家锟的钢刀在距离他脸庞只有两尺的地方挡住这记攻势,刀剑彼此咬合,双方都用蛮力,力道千钧,僵持了片刻,锋刃抖动,怒吼阵阵。 歹人愤怒地大声叫喊着猛推手中剑,想要把对手逼退。薛家锟则憋足了气力分毫不让,打仗打的就是气势,他是专抓歹人的护卫队护卫,怎么能让歹人几句猫叫吓退。 歹人突然向旁边一跃,似乎力有不逮,薛家锟随即突前反击,一蹿而起,但歹人不再后退,而是挥舞剑锋,眼前如绽开一片亮如闪电的白芒,仿佛凭空歹人又生了双手双剑。 看似薛家锟不敌歹人凶猛,只能勉强抵挡。只见刀剑砰击,铿锵激昂,火星四溅,像散落的星辰。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观战的萧云邈突感身后异响,扭头,看见东耳房房门被拽开,一个小男孩从里面探出头,他似乎不再害怕眼前这个大个子叔叔。 “你去帮帮我爹爹吧,他打不过那个坏人的。” 声音里充满了稚嫩气息。 “我会的。” 萧云邈牵起景煜小手,把他带往正房门口。 此时,丽人两姐妹双手持匕,把希桜姿押在中间,而眼睛却死死盯着打斗场面,两人那个样子像是如果同伴不支,她们会全力以赴地施以援手。 萧云邈把孩子交给丽人两姐妹看管,他则准备随时上场。 薛家锟与那个歹人依旧缠斗,刀剑交击激迸出一串串火花,又两三个回合后,形势逆转,薛家锟踉踉跄跄地被逼得一直后退。 歹人逼近攻击,利剑接二连三刺向薛家锟的头部、颈部、胸部和腹部。他的右脸被击伤,一片血红。而歹人左肩也被他一记重击,划破皮肉。 歹人厉声嘲弄、辱骂薛家锟是懦夫、怕死鬼、女人,薛家锟似乎也不恼,他则希望对方越恼越好,这样对方出错率就高,在这危如累卵的时刻,出一点错就会要了命。 终于,利剑划破血红暮色,再次与钢刀咬合在一起,利剑滑过笔直的钢刀刃面,想一剑刺进对手胸口,哪知道,歹人脚底踩上一摊血迹,脚下一滑,他的利剑卡在薛家锟钢刀豁口。 歹人尖声狂叫着庆祝胜利,却被纹丝不动的利剑搞得一愣神,半个心跳的时间足够用了,薛家锟用尽毕生力气,一翻手腕,钢刀离开利剑,就势一刀挥下,利刃穿透皮肤、肌肉和肩骨,几乎把歹人的左手臂硬生生斩断,只剩下几丝皮肉与肌腱连结,松垮摇摆着,没等歹人第二声尖叫喊出,薛家锟再度挥刀,口中大喊“绑我儿者,拿命来还”,一刀砍中歹人头部,力道极猛,歹人的脸仿佛整个炸开,左半脸不知去向。 九名歹人只剩下最后两人,明知结局难免一死却仍在奋战,狄利昂也就成全了他们,反手一刺,鲜红的钢鞭捅在一个歹人的双眼之间,歹人头颅不断颤抖着摔倒在地上。而另一个歹人也被他刺中胸膛,钢鞭击穿肺部和心脏。 薛家锟提刀查看受伤的那两名歹人,大腿贯通伤的歹人已经流血而死,那个左臂和右肋受伤的歹人因剧痛无法动弹,仿佛被巨人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般,他难以呼吸,只能张口拼命喘气。但由于气管里塞满了血液,咳出的都是血泡。 “他活不多长时间了。”薛家锟捡起他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心想。 希桜姿带来的这些人都是她的弟子,都是高手,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两个无名之辈杀死,令恐惧再度袭来,她的心在猛烈地抽搐着,太惨烈了,望着遍地尸体,满目血痕,她张开嘴巴,却只能吐出长长的痛苦呻吟,全身上下皮肤都在冒着虚汗。 她想高声尖叫,双唇蠕动半天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抬眼凝望着前方平板死寂的天空,漆黑而凄凉的无星之夜,她和她带来的那些人都被黑暗吞噬了。 回去没有跃城墙,而是叫开了城门,守城护卫居高临下俯瞰是二王子等人,不敢丝毫怠慢,赶紧打开了城门。 萧云邈问护卫:“石指挥使押解着匪徒回没回来?” “回二王子,还未有动静。” 护卫站到一边,让他们几人通过。 “那注意听着点。” 萧云邈站下了。 “喏,二王子。 “石指挥使大人一回来,你就告诉他豆酱村黄龙镖局有一些歹人尸体,让他带人与府衙捕快明早一同去清理和搜查一下。” “喏,二王子。” 护卫眼睛盯着跟二王子走在一起的奇形怪状的几人,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全歼了绑架薛家锟儿子那伙歹人,薛家锟可以放心地把孩子送回家了,萧云邈让他回家把孩子安顿好再回狄府。 途中,萧云邈让狄利昂去办正事,他则与丽人两姐妹押着希桜姿回了狄府。 途中,狄利昂先来到一家肉铺,在地下室偷了一块肉,和一个瓷罐,顺手牵羊取了一个背兜和一把超薄割肉刀。 等店家察觉家里遭了贼,举灯持刀查看时,狄利昂早已经离开,店家只发现在肉案上散落着一把铜钱,店家笑着摇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第118章 你脑袋软的像西瓜 狄利昂来到一个池塘,仔细瞧了瞧,把肉条系上细绳,肉条扔水里,用肉条搅动池水。没一会儿,一些黑色生物蠕动,附在肉上,狄利昂提起肉条,把肉条上黑色生物拽掉,扔进那个瓷罐里。 他换了一个位置,又如法炮制,不断往复,直到摘满了一罐子黑色生物,把盖子盖上,把肉条扔池里才满意而回。 狄利昂身上背着那个装了瓷罐的兜子,趁着漆黑而宁静的夜色,潜进了张手美家,他用那把割肉刀悄无声息地拨开房门,闯入卧房。 狄利昂点燃蜡烛时,听见了身后女人惊恐的喘息。他一回身,看见女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捂住了嘴巴。 女人面容很娇美,皮肤也不错,尤其十根手指,纤细,修长。 女人满脸惧色,全身颤抖,狄利昂知道是自己的丑脸吓着她了。 他瞟了一眼女人身边酣睡的盘子脸,把右手食指竖起放在双唇之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又从腰间抽出那把割肉刀威胁了一下,让她不要妄动。 女人缩了缩身子,才注意到自己不着一丝地坐在床上,她急忙用双手握住胸部,且夹紧了双腿,惶恐地望着眼前这个丑陋的小矮人,心中想着他该不会是来劫色的吧? 狄利昂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神里没有淫欲和邪恶,他示意女人把衣服穿上。他虽然丑陋,但见过的比眼前女人还漂亮的女人可不少,只要有银子,他身边并不缺女人。 他把目光移向那个盘子脸,并走了过去。 狄利昂看见过这个家伙疾跑的样子,断定他没有功夫。于是,他抽出那把割肉刀,拍打盘子脸那往下直坠的肉嘟嘟的脸蛋子,盘子脸被惊醒,吓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他眼睛盯着在眼前晃动的尖刀,双手撑着床,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身上盖的薄被滑落,露出一身的赘肉,胸脯大得甚至赛过女人胸部。 此刻,盘子脸沉重的眼睑却睁得大大的,他不知道拿刀威逼他的小矮人想干什么,肯定不是劫色,他看见自己女人已经把衣裤穿好,小矮人无动于衷,家里的所有物品都没有被翻动的痕迹,他也不是来劫财的。 看他身后插着两把钢鞭,钢鞭上沾有血迹,像是刚刚风干的样子,或许他是江湖中人。可自己与江湖中人素无往来,他找自己干什么? 一抹微笑滑过狄利昂那枯干的嘴唇,他把割肉刀掖腰间,双手一往后一探,钢鞭在手,他右手钢鞭抵住盘子脸肥嘟嘟的咽喉,左手钢鞭放在盘子脸的阳具上。 盘子脸很清楚,钢鞭刺中喉咙会要了自己命,但如若钢鞭扎进两腿之间,呵呵,不次于要了自己的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个地方受伤所造成的心理伤害和痛苦,超过身体任何一个地方。 或许不会那么糟糕,但身处如此凶险境地,有几人能处乱不惊? 盘子脸闻到了血腥味,或许这个矮人刚刚杀完人。 “这位爷,银子都在我女人那边床案抽屉里。” 盘子脸感到了钢鞭尖利的凉意,他呼吸粗短而急促,看向狄利昂的眼神一片幽暗,一串串闪亮的汗珠顺着他宽阔的面颊流淌,几缕发鬓贴附在肥胖的额际。 “胖子,我跟你明说了吧,我刚刚从豆酱村出来。我和另外一个官军杀了九个人,其中有六个人是我杀死的。他们是从大宛过来的高手,与毒酒事件中那些谋害幽州王府二王子的人是一伙的。我这么说,你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我我,我不明白。”盘子脸壮着胆子嗫嚅道,“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钢鞭棱角蹭着盘子脸下巴上抖动的肥肉,刮掉几根胡子,尖刺扎进喉咙,把皮肉顶出一个凹槽,接着钢鞭划着皮肉上移到脸颊。 盘子脸趁机喘着气,像是他知道嘴巴要被堵上。 “啪”,轰然一声震响,盘子脸这侧的床案木面被钢鞭抽断,形成了一个锐利的v角。 “胖子,我想你的头颅简直像这案面一般脆弱。”狄利昂咆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知道你跟踪护卫队押解赵睿到了府衙大牢?是不是等我把你养的那些鸽子变成了烤鸽子,你才知道你的飞鸽传书早已经在我掌握之中?” 盘子脸顿时明白了,这个人原来是官家的人! 他不光脸上流汗,连臃肿的身上都是汗珠。他禁不住发抖,甚至牙齿磕碰的声音从口腔里传出,最后一丝勇气离他而去。 钢鞭顺着盘子脸的胸口滑行,划过每一寸皮肤。 不用瞅,凭那丝刺痛,盘子脸就知道皮肤被划破了,他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与汗珠混合,顺着皮肤淌下。 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丰厚的嘴角泛起一层白色唾沫,那是恐惧的表现,他真的害怕了。 “胖子,你如果规规矩矩地听我的,我不会弄残你。”狄利昂看见胖子脸紧着点头,知道他吓得不轻,“赶紧把衣服穿上!” 也顾不上羞耻了,盘子脸光着屁股下地,跑到屏风处粗鲁地拽下搭在上面的绸缎衣服就开始穿,屏风摇晃了一下差一点被拽到。 狄利昂双手持钢鞭像个恶魔一样,堵住门口。 “你去找根绳子,把他双手反绑上。” 狄利昂用拿钢鞭的手,指指站在床边惊恐万状的女人。 女人揉揉惺忪睡眼,似乎很愿意帮助狄利昂,他的话还未说完,女人已经翻箱倒柜在找了。终于,在床案底下翻出一捆细麻绳。 “这行吗?” 她举着麻绳,让狄利昂看看。 狄利昂把头转向女人,说道:“行。 这一刻,意外发生了。 已经穿好衣服的盘子脸突然袭击了狄利昂,他就像一头困兽猛地扑向小矮人,似乎想用身体把小矮人压瘪,哪知道小矮人的灵巧程度是盘子脸所不知道的,只见狄利昂身形略微一扭,盘子脸就抱住了空气。 小矮人的腿是很短,但脚却很有力量,脚伸出略微一勾,盘子脸失去平衡,身体往前倾倒,“砰”一声闷响,额头结结实实砸在木门上,也怪木门太薄不结实,“咔啦”,脑袋把木门砸了个窟窿,脖子卡在窟窿上,木板碎片横飞,木板断面边缘尖刺插进额头、面部和脖颈,疼得盘子脸惨叫不止。 气得狄利昂照着盘子脸后屁股狠狠就是一脚,这一脚比盘子脸砸门的力道还大,盘子脸脖子直接把木门从门框上拽掉,身体连带着木门前抢,“扑通”砸在正房门厅地上,激起一股灰尘,扑向四处。顿时,整个屋子灰尘弥漫,呛得人直咳嗽。 狄利昂从床单上撕下一块布条蒙住口鼻,跳到外面查看,用脚踹踹盘子脸翘起的屁股,想让他赶紧起来,似乎他身体僵直一动不动,连声也不哼一声,狄利昂预感到不好,有点把差事办砸了的感觉。 他急忙把木板?起,才发现锯齿形的木板豁口已经淹没在盘子脸的脖子里,脖子几乎被铲断,四周都是粘稠的鲜红液体,他的头耷拉下去,他死了。 狄利昂心里清楚,萧云邈之所以让他把盘子脸秘密带往自己府第,就是想问出幕后指使者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三番五次对萧家人下死手。 现在唯一与幕后指使者联络的人死了,可能这条线索就断了。他不清楚萧云邈知道出了这等既糟糕又闹心的事,会不会恼怒? 他恨自己脚真欠,干嘛非要踹他那一脚,不踹不就没事了吗?可事情已经这样了,嗨……狄利昂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他死了吗?” 女人胆战心惊地站在卧房门口,泪流了一脸,像是很悲伤的样子。 “死了,我杀了他。”不知道怎么地,狄利昂鼻子酸酸的,有种为盘子脸难过的感觉,为他难什么过,他阴恻恻地想,“我警告过他,规规矩矩的就不会弄残他。” 小矮人似乎满身是理,目露凶光,满脸狠戾之色。 “可你没弄残他,直接弄死了他,”女人悲伤得无以复加,脸上依旧流淌着泪,“他死了,可我怎么办?那些恶心人的男人又会上门骚扰我了。” 女人微微发着抖,声音娇软,似乎并无怨恨。 “骚扰!”狄利昂有点没太听明白,满腹狐疑地看着女人,“那些男人是谁?又为什么要骚扰你?” 女人瞥了狄利昂一眼,用藕荷色锦衣揩揩眼角。 “我原是金美楼的人。” 狄利昂即刻明白了,眼前这个漂亮很有气质的女人却是妓女。 烛光下偷眼细瞧,女人清秀艳丽,眸子乌黑,嘴角微翘,浅浅地露着如雪似酥的胸脯,裙摆刚刚遮住了膝,腰间赤色腰带将腰儿束得纤纤一握,更衬得胸脯丰挺,哭容里带着几分俏然媚态,果然一副娇嫩惑人模样。 缕缕丝丝香气袭来,狄利昂竟然禁不住心中一荡。 金美楼是幽州城最奢华的妓馆,是有钱男人的天堂,狄利昂没进去消费过,那时候他囊中羞涩,可现在他有钱了,准备去享受一番天堂般的享受,却不料被眼前这些事情缠住了。 第119章 老子有定力,不怕诱惑 女人那微妙而复杂的眼神中,爱恨交加,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 “周清泉是我的恩客,我看他这个人还算本分就央求他给我赎了身。张手美家是京城的分店,主要经营寒食的冬凌粥、上元的油饭、伏日的绿荷包子、中秋的玩月羹、重阳的米糕和腊日的萱草面,经营太杂,成本高,入不敷出,就把店兑给了我。我曾经在金美楼时学会了做几样食品,就把张手美家开成专门经营小笼灌汤包的小吃铺。你可能也知道小吃铺非常红火。我的那些老恩客看见我赎了身,依旧来纠缠我,都被周清泉吓跑,如今他死了,谁来庇护我?我一想起在金美楼那些个强颜欢笑的日日夜夜就揪得心颤。” 声音与方才略有不同,尾音上翘,暗藏钩子,显而易见,钩的不是鱼,而是人。 这的确是个问题,可这个问题不归狄利昂管。 “女人,你叫什么?” 狄利昂吞咽一口唾沫,像是被馋得不行似的。 “方筠枝。” 女人眼神慌乱,似乎在刻意躲避男人目光,但声调却出奇的平和,似乎话说出来,她担心的问题就解决了。 “方筠枝,即使周清泉不死,他也保护不了你了。因为他是要进府衙大牢的人,你的那些曾经的恩客一旦听说周清泉进了大牢,照样会来骚扰你。方筠枝,二王子交办的差事让我办砸了,你如若能把周清泉飞鸽传书的事情说与二王子,我向你保证,没人敢骚扰你。” 也只能这样了,狄利昂想到了补救措施。 他神色郑重,目光严厉。 “这位爷——” “狄利昂,我叫狄利昂,破巷狄府就是我家。” 方筠枝刚刚开口就被狄利昂很不礼貌地打断。 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爷”,顶多就算个跟班、随从、保镖之类的下人。 “狄先生,你真的认识幽州王府的王子?” 方筠枝眼里闪出从未有过的惊喜和兴奋的光芒。 她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能与幽州王府有什么联系,就是借给那些恩客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造次,想到这些,她的神态似乎好了许多。 “我对外是他的随从,其实我们是非常铁的朋友。周清泉从离开家就被我盯上了,他从幽州府衙跑回来,在书房写纸条到飞鸽传书我都目睹,今晚幽州府衙有黑衣人劫狱遭遇埋伏我也在场,抓周清泉也是二王子的命令。” 这些原本都是秘密,但狄利昂为了让方筠枝相信自己,只能如实告诉她。 “狄先生,既然是抓捕周清泉,为什么不派幽州府衙捕快?” 女人直勾勾地瞪着狄利昂,神情傲然,目光锋利明亮,犹如利剑的尖头,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一丝不甘之意。 所提问题不可谓不尖锐,似乎在质疑狄利昂抓人的合法性。 “方筠枝,由于本案涉及萧家人安危,所以幽州王将毒酒事件交给二王子查办,就是不想一些调查细节让外人知晓,周清泉飞鸽传书是毒酒案件的延续。” 狄利昂神情慵懒,语气当中透出一抹恼怒,眼中掠过几分毫不掩饰的厌倦之色。 “不追究你知情不举,不送官府治罪,已经给了你面子,你怎么能质疑起二王子的决定来?” 似乎,方筠枝察觉到了小矮人语气中透出的那抹不满,满脸卑微谨慎之色,眼神里透出怯懦之意。 “狄先生,周清泉做的一些事情我并不知情,但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二王子。”女人似乎停顿了一下,冰凉的眼神中,隐含着一抹愁绪,“但你答应我了,无论二王子满不满意,你都要保证我不受骚扰。” “方筠枝,我个子虽小,但说过的话与个子高的男人一样有分量。”狄利昂像是思考了一下,“你就待在这个房间里,哪儿都不要去,现场也不要动,更不能动周清泉和他的物品。官府司法参军大人会带佐史、捕快和仵作来现场勘查的。” 其实,狄利昂把方筠枝一个人丢在这里很不放心,倒不是担心她的安全,而是担心她与周清泉有瓜葛。但这大夜晚他一个小矮人把一个女人带往破巷更不合适,谁知道途中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谁知道途中女人会不会起什么幺蛾子?他都不敢保证。 女人没有吱声,只是默默无言地点着头。 狄利昂站在门口看看女人,又瞅瞅趴在地上的尸体,头一扭离开了张手美家。 狄利昂心里焦虑,他想尽快把这件事告诉萧云邈。 一出张手美家,他一下看见了薛家锟从五城兵马司出来,狄利昂有点纳闷,他知道萧云邈让薛家锟把儿子送回家,可他怎么回了五城兵马司? 狄利昂顾不上两人之间的芥蒂,急忙把薛家锟拦住。 “薛校尉,你不是回家送孩子去了吗?” “孩子已经平安到家,我来这是想麻烦在开阳坊巡城的同僚,经常去头发胡同薛府看看,避免家里再出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狄利昂颇为理解地轻轻点头。 薛家锟也纳闷,他知道狄利昂这么晚了从张手美家出来一定是公干,但不知道他公干的事情与今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狄利昂,你这是……” 狄利昂从薛家锟那极端困惑的表情已经看出来了,他在狐疑自己这半夜的怎么出现在了张手美家。于是,狄利昂便极简短地向薛家锟复述一遍张手美家发生的事情。因为遇到这种事情狄利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毕竟他不是官差。 “狄利昂,那个女人一旦脱离了视线,或者毁了什么证据,那麻烦就大了。你现在马上返回张手美家,看住方筠枝。我立马返回狄府向二王子禀报这件事,在没得到通知之前,你千万不能离开那个女人。” 薛家锟根本没等狄利昂应答,身形一动,已经迈步蹿出。 狄利昂一听薛家锟这话,立马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遇见了薛家锟,要不,很难说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狄利昂倏然旋身,跑回张手美家。 “你怎么出来了?” 狄利昂一迈进三进院,就看见方筠枝站在正房门口徘徊,看上去一副焦虑和不安的样子,原先的悲伤早已经化为乌有。 她突然看见狄利昂重新折返回来,眼神不由得一愣,随即眼里露出一丝慌张。 “房间里血腥味太重,熏得人家头直晕。” 也是,房间里躺着一个死人,脖子还在流血,还是在这夜深人静的夜里,即便是没有血腥味,这黑灯瞎火地守着一个死尸,也够瘆人的了。 在狄利昂眼里,方筠枝算是女人堆里,胆子足够大那伙的。 “我好像吓着你了?”狄利昂看着女人那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我不是故意的,我道歉。” 真的没看出来,下手挺狠的小矮人,颇有点惜香怜玉的味道,这让女人心里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大黑夜的,冷不防闯进一道黑影,还是……还是……” 女人原本想说“还是个侏儒”,可话到嘴边又让她咽进肚里,她担心说出来惹恼狄利昂,可又一时没想出恰当之词,便噎住了。 “别人叫我侏儒、小矮人、矬子等等什么的,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早没有任何感觉了,那不过就是一个代号。其实,别人也没叫错,我就是这么矮嘛!怨不得别人。” 好聪明的一个矮人! 想开了,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也就没有痛苦了。不过,被人猜中了心思,女人还是觉得好尴尬,好在两人并不熟络。 “方筠枝,我怎么感觉到周清泉死了,你似乎并不悲伤,倒是有种解脱、如释重负般轻松的感觉呢?” 女人心中一惊,好细腻的观察力! “狄先生,我是什么地方出来的女人,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女人看向狄利昂的眼神很特别,那是妓女挑逗嫖客的眼神。 “呃……” 狄利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仿佛语言枯竭了似的。 他眼睛看着女人,在心里骂道:“我现在不是他-娘的嫖客,你也不是他-娘的妓女,你男人就横尸里面的房子里。“ 不过,女人的声音实在好听,像流动的琥珀,掺杂了几分京城口音。 “我们就是搭伙过日子。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令他惊艳,否则他不可能舍得花大价钱赎我!而我图他有能力保护我,算是交易吧。” 说者轻描淡写,而听者却触目惊心,狄利昂可怜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男人,被女人,严格来说是妓女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也感叹女人的脸皮真厚,夸自己身体就像说别的女人似的,没有丝毫羞耻的感觉。庭院虽然幽暗,但月光下,她的脸真真切切。 也是,连说话都脸红,还怎么讨恩客喜欢?恩客不但喜欢温柔美丽的女人,但更喜欢精通各种爱欲之术的女人,女人床上功夫好,这大概就是周清泉愿意为他赎身的真实原因。 第120章 她是不一样的女人 能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为她付出,绝不可能是一般女人! 直到这一刻,狄利昂才想起来要好好看看她,看看这个甘愿让周清泉赎身的女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正他现在的时间就是看住她,等待二王子的到来。他相信二王子接信后,会一刻不停地赶往这里。 女人身上穿的是一件宽松紫色丝衣,像是睡袍。白色珠子串成的饰带系在腰间,一头蜂蜜色秀发梳成峨髻。眼睛很大,是檀香木的颜色,如磨亮的黑玉。皮肤平滑柔顺,细腻白皙。 月光像水一般,流泻在她身上,透过轻薄罗衫,勾勒出她年轻曼妙的胴体曲线,一如体态丰盈的少女。 或许,女人注意到小矮人正在欣赏自己,没有丝毫羞涩模样,还故意挺了挺原本就尖挺的胸部。 狄利昂对上女人的眼睛,顿觉胯下一阵肿胀,他骂了自己一句:“不要脸!” 大约两刻钟光景,萧云邈带上落英赶过来了。他要对付的是女人,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帮手不方便。 他与落英一进到三进院,就看见狄利昂与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漂亮女人就着夜色闲聊,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方筠枝。 小妹萧婉清几次说过,五城兵马司道路斜对个的那个张手美家小笼灌汤包堪称一绝,他们去吃过几次。每一次去,那个满漂亮的小娘子都爱多瞟哥哥你几眼。小妹萧婉清说的这些,萧云邈没有任何印象,但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应该不会忘记他。 只是萧云邈不清楚那个时候,眼前这个女人是否知道他是王子。 萧云邈只是淡漠地朝对他施礼的方筠枝点点头,没有说话,女人眼神里的东西很复杂,他一时半会还解不开,再说他也没心思去解。 他让落英与女人待在一起,他则与狄利昂走进房间。 女人很聪明,知道萧王子带来的美女是看着她的,她没有任何表示不服从的意思,还站在原地,紧抿着嘴唇,像是若无其事地欣赏清冷的月色。 狄利昂跑进屋子,片刻工夫,举着一个蜡烛走出来,烛光摇曳,萧云邈随他走进屋子。幽暗烛光下,一个身材胖得像水缸的男人,头上套着门板,就那么趴在一摊血潭上面。 萧云邈皱了皱眉头,他真的质疑狄利昂那一脚有那么大的力道。 他瞟了一眼狄利昂,走到门框处上下观察,发现门榫已经腐烂了,再加上狄利昂踹的力度大一些,门榫折断了。 狄利昂举着蜡烛,两人没进卧房,直接去了书房。狄利昂则把蜡烛置于烛台上,蜡烛放在书案一角。 萧云邈按照狄利昂的先前描述坐在了书案后面一把官帽椅上,他开始检查书案,案面上就是文房四宝,宣纸没有落字。 他把手摸向四处,在书案下面有一暗置双层格,他翻出一打裁剪好的大约一寸宽、两个寸长的纸条,他想这就是周清泉飞鸽传书的“书”。 他站起身,又踱到榉木做的一个极普通的书橱前。 书橱上放置不少古书和一些写了字的宣纸,书橱看样子有些日子没清扫了,落了一层灰尘。但那些宣纸上没有灰尘,说明放上去时间不长。 萧云邈把一摞宣纸拿书案上展开,字书写得非常规整,他挑选出来一张字写得异常小的宣纸,其他那些宣纸他让狄利昂放回原处。 萧云邈从怀里掏出赵睿给诸葛春下指令的那三张纸,也平展在书案上,他仔细对照起来,却发现幕后下指令的人是周清泉,赵睿只不过是二传手。 就为杀死他,搞得也忒复杂了,还动用了文华山上的劫匪,结果护卫队把整个文华山匪窝都给端了。 既然周清泉能下达指令,那么他就能接到指令,飞鸽传书,鸽子带回来的指令他能存放在哪儿呢?能都销毁吗? 这三张纸太大,很显然不是鸽子带回来的“书”。 “狄利昂,”萧云邈手指捏起一张纸条,在他面前晃了晃,“我们一起找,凡是能放进这张一寸宽、两寸长纸条的地方,我们都要翻上一遍,包括墙缝都不能放过。” 书房倒是很大,但空荡荡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家具和摆设,甚至连个屏风都没有,就那么几样看得见的家具,平头案、书橱、书案、茶几和两把圈椅。 两人没用一会儿工夫就翻完了,连那些书籍,两人都翻了两遍,结果一目了然,徒劳无功。 萧云邈依旧不死心,再次把书柜、书案和椅子检查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暗设的暗格之类的装置。 按说那么重要的纸条,周清泉看过后应该销毁。即便是他不想销毁,他幕后的主子也会严令他把纸条上的内容记下后销毁。但不知道萧云邈就是有那种感觉,笃定周清泉会忤逆主子的指令,不会销毁那些能让人顺藤摸瓜找到他主子的纸条。 萧云邈从周清泉书写的那些字里行间,隐约感觉到他有种自信,周清泉藏匿纸条的地方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极不容易让人发现,他一定会找到那个地方。 狄利昂泄气一般地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萧云邈坐在椅子上,锐利的目光就像猎豹觅食一般,环顾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地方。 地面是石板地面,每一块石板他都检查过,没有活动的,每一块都死死嵌在地上,纹丝不动,更没有翻动的痕迹。 他举头望了望横七竖八的房梁,然后把目光移向狄利昂,问道:“周清泉有多高?” “比你矮半头。” 狄利昂说话口气里渗进一抹困惑,周清泉的身高与纸条有必然联系吗?答案是否定的,肯定没有联系。但与他隐匿纸条有关联。 周清泉不会功夫,体格又那么臃肿,他如果隐藏东西,不会超过他的身高。不对,再加上一个椅子的高度。 “二王子,我想周清泉把鸽子带来的纸条都烧了吧?谁都明白,那些纸条就是祸害。留着它,那不是纯属给自己添堵?傻子都清楚,万一纸条泄密,会顺着纸条寻到他的主子。” “狄利昂,听你问话就知道,其实你也不确定,周清泉到底销没销毁那些纸条。”萧云邈一边应答,一边仰脖,把目光投向房梁。陡然间,眼眸一亮,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差别不大,细微差别,但还是有差别,“狄利昂,我与你打赌,周清泉一定没销毁那些纸条。” “那好,二王子,这个赌我打定了。我也赌周清泉没销毁那些纸条。” 萧云邈把仰着一直看房梁的头垂下来,直视着狄利昂:“只是打赌吗?” 狄利昂扑哧笑了:“二王子,我就是再笨,也听出来你发现了端倪,而且那个端倪就在你头顶的房梁上。” 狄利昂身形闪动,“飕”,跃上房梁,他一屁股坐在房梁上,咧嘴大笑,用手拍拍屁股旁边的房梁。 “二王子,这有个凹槽,里面放置了一个精致的木盒。” “欻”,木盒自上落下,萧云邈手一抄,稳稳接住。 木盒紫砂色,楠木,两寸宽,三寸长,高一寸。 萧云邈手指轻轻往前一捻,超薄盒盖顺着滑道往前滑动,露出里面的十几张纸条。萧云邈有些激动,拿出那些纸条大概看了一眼,然后把纸条放进去,把盖子恢复原状,揣进怀里。 “拿上蜡烛,去看看那些鸽子。” 萧云邈说着话,已经迈步往外走去。 “性子够急的。” 狄利昂嘟囔一句,举着蜡台追了上去。 两人出去,谁都没有与落英和方筠枝说话,两人从她们两人之间空地穿过去,狄利昂举着蜡台前边紧走,萧云邈紧追着,两人来到了位于西耳房山墙处的鸽子房。 鸽子房外面罩了一层细铁丝网,致使鸽子只能在网里活动。 萧云邈只是草草地看了那么一眼,鸽子腿上的绑痕清晰可见,有几个鸽子腿上依旧缠绑着细管,这些都是信鸽,飞鸽传书的交通工具。 萧云邈站在鸽子房想了想,对狄利昂耳语几句,狄利昂点头。 对萧云邈来说,这些鸽子异常重要,鸽子会带他找到周清泉主人,那个幕后谋害他的凶手或者那股势力。 两人返回去,再次路过落英与方筠枝身前。 萧云邈淡淡地看看女人,鼻子略微抽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女人双手上,大概停留了一个弹指的时间,而后转头对落英说:“把她带到书房。” 落英手一挥,方筠枝跟在萧云邈身后去了书房。 狄利昂把蜡台放在书案上,然后站在门口,落英则站在方筠枝一侧,萧云邈坐在书案后面那个官帽椅上。 萧云邈看着有些倦意的方筠枝,似乎就让她那么站着不太妥当,就给狄利昂努努嘴,狄利昂意会,搬来一把圈椅,放在方筠枝身边,让她坐下回答二王子问话。 萧云邈看见女人坐好,把沉静的目光望向她,张口说道:“方筠枝,其实我们也不愿意这么晚了折腾人。” 第121章 又来了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不安的女人只是不发一语地轻轻点头。 “但歹人偷袭府衙大牢就发生在晚上,大牢里关押着谋害我的重要人犯。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周清泉就是给大牢里关押的那个人犯下命令的指使人。当然,他也是接受了他主人的指使。你每天晚上与周清泉睡在一张床上,他做的事情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如果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可以放过你。” “周清泉做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但不全知道。” 似乎方筠枝很配合,她不愿意牵扯上她。 “我想知道周清泉的主人是谁?” “他的主人是谁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的主人是京城的。你可能会问,你怎么知道他的主人是京城的,那么我会告诉你,有一天我正在庭院里忙碌,看见天空落下一只灰色鸽子,我就随口问了周清泉那么一句,哪儿来的鸽子,他随口说了一句‘京城来的’。” 说的让人听不出来一个字的虚假,真真切切。 “知道我是谁吗?” 萧云邈看见方筠枝愣了一下神,随即笑了。 “您是幽州王府的二王子,整个幽州城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您的。” “那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方筠枝好像又愣了一下,像是很奇怪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 “您与郡主来过店里几次,与他也来过。” 女人把头看向狄利昂。 “对面就是五城兵马司,里面的人常有人过来吃小笼灌汤包吗?” “当然,小店就靠那三千铁甲军。啊,改名字了,叫护卫队队员了,他们几乎天天有人来吃。” “赵睿副指挥使也常来吗?” “我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叫什么,反正那些护卫与周清泉都叫他指挥使大人,我问过周清泉,他说他姓赵。赵睿不是经常,但偶尔也光顾小店。” 回答得嘎吧溜脆。 “周清泉指使赵睿谋害我。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联系的?赵睿为什么要听周清泉的?又为什么要谋害我?” 方筠枝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周清泉去护卫队,倒是赵睿来小店时,我看见周清泉偶尔邀请他到书房喝喝茶水,他们是不是在书房联系的?其他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你与周清泉怎么认识的?” 方筠枝一时间没有回答,脸色略微羞红。她扭头看看狄利昂,狄利昂撇撇嘴,像是说,我没告诉王子你曾经是干那行的。她又看向身边落英,落英面无表情。 “我是金美楼出来的女人,是周清泉给我赎的身,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声音里隐含着一丝忧伤,带着那么一点点的颤音。 只是萧云邈没想明白,女人声音里那丝忧伤,是因为想到了周清泉就这么死去了而忧伤,还是因为她那不堪的过往而忧伤。 “哪年赎的身?” “大概有六七年了吧!” “怎么开的张手美家?开几年了?” “赎我出来那年,张手美家经营入不敷出,要兑店,我就央求周清泉兑了店,并买下了这房子,干起了小笼灌汤包。现在算起来,大概有六七年了。” “周清泉赎你的银子、兑店和买房子的银子从哪儿来的?” 女人再次摇头,而后说道:“不清楚。” 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萧云邈看上去有点失望。兴师动众大半个晚上,折腾了半宿,有点事倍功半的效果。 “你的艺名叫多莉?” 听罢,方筠枝突然浑身抖动了一下,顿时惊呆了,她直勾勾地望着萧云邈,原本平静的眼里即刻露出一抹恐惧,她双手极不自然地互相搅合着。 方筠枝嘴唇嚅动着,过了半晌,终于像是鼓足勇气似的问道:“您怎么会知道?” 方筠枝六七年前就被赎了身,除了她原先那些恩客,没有人知道她的艺名叫多莉。而且六七年前,萧云邈也就十来岁,一个十来岁的小破孩,不可能去逛窑子。 可不去逛窑子,二王子从何处得知自己曾经的艺名的? “方筠枝,我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萧云邈说着站起身,一抹狡黠之色从他的眼底掠过,他扫视了一眼屋中三个人,“方筠枝,我还知道,在狄利昂从你家出去到重新返回来这段时间内,你飞鸽传书,给周清泉的主子报信,周清泉意外死亡。” 啊!这这这,这你都知道? 几乎立刻,方筠枝就瞪大眼睛,脸色铁青,青得一点血色都没有,随之,全身害怕得立马抖动起来 “方筠枝,我不会抓你,但你要知趣。除了周清泉的事,你听到的其他事都要烂在肚子里。还有,如果那个主子飞鸽传书,你要把门口灯笼拽下一个,我自会派人来联系你。现场不要动,明早府衙会来人处理。” 萧云邈说完,头一扭,先行离开房间,落英紧紧跟随。 狄利昂还没有迈步呢,方筠枝脸色幽幽,紧追一句:“狄先生,别忘了你的承诺!” “怎么,都吓成了那样,还惦记着那码子事哦?” 狄利昂窘迫地快速点点头。 萧云邈听见,回头瞟了狄利昂一眼,眉头略微皱了一下,然后不管不顾地走出张手美家。 当然,回去路上,不光狄利昂,就连落英都有一肚子的问题解不开。 关于萧云邈为什么知道方筠枝当妓女时的艺名,要知道那可是六七年的事了。 萧云邈解释说,他在书房翻东西时,有一本书上,写了“多莉”两个字,看笔体是周清泉写的。一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女人的名字写在一本书上,写上了,那就说明这个女人是这个男人最在意的人,他认定那个“多莉”就是方筠枝的艺名。 那么,萧云邈是怎么知道方筠枝飞鸽传书了呢? 萧云邈解释说,他与狄利昂到过鸽子房,除了能看出来周清泉饲养的是信鸽,什么也看不出。但他返回时,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鸽屎味,是从方筠枝身上,准确一点来说是从她的手上散发出来的,这就说明她碰过信鸽。时间节点,只能是在狄利昂离开张手美家与薛家锟说话这段时间。 那么,话说回来,方筠枝为什么要在大半夜去碰信鸽呢?答案肯定不是去喂鸽子,那就只有飞鸽传书。那传什么消息呢?只能是告诉周清泉的主子,周清泉暴露,在官家抓捕时意外身亡。 还有,写字需要有笔和墨汁,我察觉笔筒里有一支毛笔是湿的。当然,砚台也有毛笔擦拭的痕迹。 至于为什么不把方筠枝抓捕起来? 萧云邈的解释是,方筠枝知道的不会比周清泉知道得多,抓与不抓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不抓,或许方筠枝还能收到那个主子的飞鸽传书,这样可以了解那个主子的动向,让方筠枝成为他的人。 似乎有曙光渗进狄府正房东屋。 从方筠枝身上没有得到的东西,萧云邈要从妲己婆婆身上找到,抓到了毒酒事件的真凶,萧云邈多少有些兴奋难耐,疲倦和困意一扫而光。 烛火摇曳,明明暗暗,四壁有暗影在晃动。 萧云邈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妲己婆婆则坐在一张玫瑰椅上。当然双手被缚在身后,两侧站着丽人两姐妹。 狄利昂手中捧着那个装满了黑色生物的瓷罐,守候在萧云邈身后,像个托罐天王一般,只是个子太矮了,有点不伦不类,很滑稽。 “希桜姿,我既然已经叫出你的真名,就知道你的过往。但我对你的过往丝毫提不起兴趣,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害萧家人,幕后指使是谁?” 声调缓和,语气锐利。 似乎,妲己婆婆并不理会萧云邈的问话,也不在意陌生人的目光,她只是愠怒地瞪着对面的少年,双腿恼怒地摆动着。 她看起来有些狼狈,显得疲惫而烦乱,乱糟糟的头发散落在额际,遮住了部分面颊,身上藕色丝衣已经污渍斑斑,蹭得都是灰尘,血迹淋漓得浑身都是。 “希桜姿,被我抓住的人,还没有不开口说话的。在我动怒之前,你最好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 妲己婆婆依旧一言不发,她脸色苍白,神情涣散,似乎脸上每一根线条都镂刻着哀伤。 萧云邈仔细观察她,身体结实,线条锐利,全身上下就没有柔软的曲线,她的双臂和两腿全是肌肉,胸腹部凸凹不平,尤其胸部平坦得宛如像是两个瘪瘪的钱包。 其实,他在头一次与她交手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手臂强劲有力,简直都不像个女人。 看着没有丝毫女人味的女人,萧云邈眼底闪过一丝怜悯。 萧云邈看上去有些不悦:“希桜姿,你不怕我用刑,逼你张口?” “怕!又有何用?” 女人终于说话了,看来她还是怕疼的。 “希桜姿,活人除了追求金钱和权势,还希望自己能够长生不老,可世上有长生不老的人吗?没有。所以人们又开始在死后希望自己的遗体能腐烂不蠹,依旧没有人能够做到。或许我能够做到让人遗体不腐烂。” 第122章 蚂蟥制住妲己婆婆 妲己婆婆茫然地朝萧云邈眨巴眼睛,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察觉到他眼里有一抹狡猾之色闪过,她真的搞不明白,眼前这个高大的小子跟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我又没打算长生不老。你该不是脑子发烧了吧!把脑子烧坏了?” 似乎,与让她交代所有事实与真相驴唇不对马嘴,风马牛不相及。 “希桜姿,人体血液占体重的比例为7-8%,水分占60-70%,我正在尝试着把人体里的血液和水分抽出来,就像鸡枞晒干似的,活着就把人制成干尸,遗体就不会腐烂了。” 萧云邈嘿嘿一笑,眼里露出令人恐惧的诡谲。 妲己婆婆由方才的浑然不觉,到一丝寒意渗进了骨髓,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顿时充满了惧色。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妲己婆婆眼神因害怕激烈地跳动着,甚至脸上肌肉都在抽动。 “希桜姿,让我引以为傲的是,我寻到了合适的人体。你好好想想你自己的身体,浑身上下都是肌肉,曲线很美,最重要的是你有光洁白皙细腻的肌肤,只是看你那双光滑柔嫩的手,制成干尸,美丽犹存。” “小子,你少拿老娘寻开心。”妲己婆婆怒不可遏地高声喊道。 “希桜姿,问题是你现在是我案板的肉,我想怎么拾掇你就怎么拾掇你。不过,我这个人一向惜香怜玉,在动手之前再给你一把机会。” “呸!小子,你不要太狂妄!你要是敢弄死老娘,老娘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妲己婆婆气得不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像待宰羔羊一样,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结束生命。 “希桜姿,我不会让你变成厉鬼,而会让你变成干尸。” 萧云邈手很潇洒地轻轻一挥,狄利昂捧着瓷罐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 妲己婆婆浑身剧颤,想拔足就跑,可她刚刚起身,就被身边两个女生死死钳住身体,动也不动。 “让她看看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萧云邈隔着案几露出诡异笑容。 狄利昂打开瓷罐盖子,把敞开口的瓷罐举到妲己婆婆面前。 手指粗细,背部黑褐色或者黑棕色,腹面平坦、光滑,又圆又软无鼻无目,前后端各有吸盘,后端吸盘较大,貌不惊人,恐怖之极。 瓷罐里少说得有一百多条,密密麻麻,彼此蠕动拥挤缠绕,看一眼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汗毛倒立。听了那种麻人的咻咻声音,简直令人恶心,想呕吐,夜里做噩梦。 “啊啊啊,什么玩意……啊啊啊,是蚂蟥,拿开,快拿开!” 妲己婆婆死命挣扎,尽所能把头往后扭。 不但妲己婆婆吓得要死,浑身颤抖,就连芳草和落英也吓得花容失色,闭上眼睛不敢看,赶紧把脸转向一边。 狄利昂用尖利指甲捏起一条蚂蟥,准备放到妲己婆婆脸上,她就像属黄鼠狼似的,头飞快地一摆,摆到了另一侧。 “希桜姿,我要把这些蚂蟥全部放到你的脸上、脖颈、手臂,”萧云邈说着起身,慢慢地踱了过来,声音柔和的像是在讲故事,“耳朵里、鼻孔里、口腔里,眼睛上也应该放上两条。这些可爱的小东西会顺着耳朵、鼻孔和口腔爬进你的身体里,然后在身体驻窝,会生出数以千计万计的小蚂蟥。而身体外面的蚂蟥会吸干你身上的血水,你会慢慢地变成干尸。干尸先从你的双脚开始,往后逐渐往身体其他部位蔓延,而后是双腿、腹部、胸部,最后才是大——” “拿开!”妲己婆婆面无血色,无比惊恐地喊道,“萧云邈,你个小兔崽子,老娘算是服你了,真的服了,你算是把老娘制住了。”只见她吓得涕泗横流,鼻涕流得更是惊天动地,她一边用绿丝腰带呼噜呼噜涂抹着双眼,一边继续说道,“我打小就怕水蛭,以至于我连河水都不敢下,而你却用水蛭打败了老娘。只能说明你比别人更有心计,没人会想到用水蛭这个法子让女人屈服。” 玩笑开得也忒大了点,即便是闹脾气,也没有这么闹的。不过说心里话,水蛭这招还真的管用。 萧云邈心中清楚,水蛭这小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怕的,但它麻人,膈应人,就像瘟疫一样,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其实,他也害怕这小玩意。 你想想,连他都害怕的东西,别人就更害怕了,尤其女人。 希桜姿没吓得尿裤子,算她胆子还大一点点。 萧云邈摆摆手,狄利昂端着瓷罐离开了,丽人两姐妹也松开了妲己婆婆,像是她被人钳僵了似的,活动活动双腿,扭动扭动身体。 萧云邈像没事人似的,抖抖衣袖,气定神闲地回到椅子上坐好。 “希桜姿,女人的美貌会随着岁月消失殆尽,但你似乎与众不同。那你能不能告诉本王子,你真实的年龄?” 希桜姿刚才被吓了一吓,魂还没有完全归位,她略微喘了几口粗气,才疲惫般地浅笑着回答:“我早已经过了男人趋之若鹜的年纪。”女人看问话少年还是有些困惑,又补充了一句,“四十六岁了。”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女人明显衰老,眼睛底下挂着睡眠严重不足的青黛,仿佛贴了一层黑皮。 妲己婆婆的确缺觉,不光是她缺,这个屋里的人都缺。 周清泉意外死亡,致使原本能搞清楚的事情又陷入迷惘,狄利昂为了弥补自己办差不力导致的失误,尽量驱赶瞌睡虫,让萧云邈看了他在尽职尽责。 如若没有萧云邈,或许丽人两姐妹在上次就会酿成大祸,两人一直心存感激,苦于没有报恩的机会,现在萧云邈主动找上两人,两人非常愿意帮这个忙。再听说妲己婆婆会凌波微步,轻功了得,两人都想见识一下。所以即便有些困意,两人也能克服。 “希桜姿,妲己婆婆这个名号在江湖上并没有流传,名号是你自己起的?” 萧云邈想让希桜姿缓解一下高度紧张的情绪,并没有急于求成,想得到他想知道的东西。 希桜姿呵呵干笑了几声,脸庞腾起一层红色,像是害羞的样子。 “老娘自恃容貌不次于妲己,还有就是老娘年龄足可以当人家婆婆了,便自封了这么一个名号。”希桜姿像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自诩轻功飞檐走壁,可你的轻功却绝尘而去。看了那天郡主和今天这两位妹妹,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容貌顶多算是中人之姿。” 还没有忘乎所以,颇有自知之明。 可丽人两姐妹听见希桜姿把两人称作妹妹,没把两人恶心死,两人可不能认她这个姐姐,回眸瞥出一连串的嫌弃。 “啥啊!个子矮小就不说了,问题是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点女人味,尤其……尤其……那个胸脯平得都能在上面烙饼!” “希桜姿,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手段,那么就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我可以让狱卒善待你。” “狱卒!” 希桜姿一直盯着萧云邈看,当她听见萧云邈说出这两个字时,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重重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仿佛重如千钧。 虽然女人脸上看不出来有任何表情,但她唇线紧抿颇像个倔强的直线,如同画得那般直,她像是在无言抗争,她恐惧狱卒。 “我不能进监狱,活在牢房里。” “到了现今这个地步,那可由不得你!” 萧云邈口气斩钉截铁。 突然,希桜姿眯起眼睛,长长叹息一声,刹那,神情似惆怅似怀念,仿佛忆起了深埋于记忆深处的不堪回首的过往。 “二王子,就你这个年龄,可能你不知道,曾经雄霸漠北的耶律蕻兵败被抓,被重兵押解京城天牢关押,这一押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暗无天日的日子,想想,我的心就揪缩成了一团。” 希桜姿说完,抿抿嘴,眼神里却多了几分笃定,萧云邈没看明白妲己婆婆她笃定什么。 他何等聪明,立马明白了希桜姿的心境,她害怕失去自由。 也是,那个时候父亲帮助柴皇帝打江山,北上抗击大契铁骑,南下平叛内乱,经过无数次血战,到底夺下了江山,好不容易抓到敌人统帅又怎么能轻易放虎遗患。 如果把希桜姿交与官府,父亲不发话,希桜姿就等着在大牢里待上一辈子吧。 “希桜姿,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助纣为虐,杀害幽州王府护卫,三番五次谋害萧家人,本王子不可能把你再放出去。” “没有什么可能与不可能的。”听口气,似乎希桜姿很自信,“就看我有没有那个价值。”希桜姿眨巴眨巴眼睛,用充满了意味的眼神望着萧云邈,“二王子,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萧云邈嗤笑一声:“希桜姿,你有没有搞错?你是囚犯,我和你做什么交易?做与不做,你囚犯的身份已经实诚了。” 第123章 老妖婆屈服卖主 “二王子,我没有搞错。你的目的是囚禁或者杀了我吗?不是。囚禁我烂死牢里,与你有意义吗?没有。我是死罪,要不你立马咔嚓了我,你也不会。因为这都不是你的目的。你的目的不但是要找出你们萧家人的敌人,还要消灭他们。其实找出他们并不难,难的是消灭他们。你应该能想到,胆敢三番五次对萧家人下手,那就说明下手之人的势力足可以通天。放眼整个大周国,有这种势力的人屈指可数啊!” 一听到萧家人的敌人,萧云邈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冲动是魔鬼,不能冲动。萧云邈承认,希桜姿这番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其实,他早已经想到了敢与幽州王作对的除了是皇宫里的人,不会有别人,别人没有那个胆量。但把矛头对准他,却令他很迷惘。但愿眼前之人能给他解开谜底,或者提供一些线索。 希桜姿没有说错,无论是囚禁她或者杀了她,都于事无补,还有可能使很不容易得到的线索中断,为何不能像方筠枝那样,把敌人的耳目都变成自己的耳目呢? “希桜姿,这之前是各为其主。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如果能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说服父王,对你网开一面,把你放出去。” 萧云邈说的虽然很平淡,但在希桜姿看来,那就是希望,不被囚禁的希望。 突然,就像有什么东西飞进了眼里似的,眼泪竟然盈满了眼眶,自由成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必须争取成功。 “二王子,既然彼此之间基本上达成了共识,你能不能让两个妹妹把我双脚或者双腿捆绑上,把双手松开?我的手已经麻木了。” 真是个聪明人,一点都不拉空为自己谋取利益最大化,就算不捆绑她,她也休想逃出他的视线。 “给她松绑。” 丽人两姐妹撅着嘴唇,极不情愿地把希桜姿的双腿捆住,解开了双手上的绳索。 希桜姿双手一被解开,她急忙抽回双臂,彼此按摩,触碰到手腕和手臂伤口,她嘻嘻哈哈叫唤起来。 萧云邈极富个性,言出必行,与这样的人合作,令人于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稍稍生出些许信心和勇气。 丽人两姐妹看见女人脸上突然爆出丝毫不掩饰的喜色,狠狠地瞪了瞪希桜姿,女人视而不见,我行我素。 “希桜姿,这天马上就要亮了,你如果不愿意说,那就把你送往府衙大牢,等你想说了再说。” “别别别,二王子,稍安勿躁,”希桜姿双手举起,轻轻向下摆动,“我立马就把脑子里装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豆子抖落出来,一粒都不留,真的,不留。” 希桜姿与方士遒离开大理后,去了大宛,在大宛收了一些徒弟,教授凌波微步轻功,当起了师傅,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过了近二十年的好日子。 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地,被四处搜罗功夫高手的莫昆昦知道了,派人寻到希桜姿和方士遒,威逼两人入伙,否则在大宛不得安宁,同时答应两人,一旦取得幽云十六州,可把一州之地赠予两人,封为侯爷。 封侯拜将是每一个人的梦想,当然,希桜姿与方士遒也不可能无视这巨大诱惑,可能这就是宿命,两人答应莫昆昦的邀请,出山了。 莫昆昦交给两人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幽州王萧岁寒,萧岁寒一死,或许都不用打仗,漠北铁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挥师南下,占领幽州城,进而控制大周国整个朔北地区。 刺杀一个人,说说很轻松,一旦实施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和简单的事情了。希桜姿与方士遒带来的这些人虽然有些功夫,但要贸然进攻幽州王府,显然自不量力。如若那么容易,莫昆昦早派遣一队人马冲进幽州王府,杀了幽州王不就完了嘛。 希桜姿与方士遒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幽州王的作息时间,什么时候离开幽州王府,什么时候回王府。两人通过观察,取消了在路上设伏的计划。 幽州王颇为谨慎,每一次离开王府都有前、中、后三队亲兵护卫。前、后队人马各五十名骑兵,中队是百名亲兵,三队人马相隔不足百步,遇事可以彼此立马支援。 每个亲兵配备弓箭、长枪和利剑,可以击杀远中近攻击之敌。 进攻王府不可取,路上设伏又不能,看来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两人通过仔细观察,察觉王府每个月都要订购大量优质酒,如若萧岁寒喝的是毒酒,那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免去了血腥场面。 希桜姿与方士遒不缺的就是毒药,两人率弟子离开大宛时,携带了不少毒药,足以让萧家人死上几个来回。 王府一般都去阿达拉酒行采购酒,阿达拉酒行不但品种多,而且质量上乘。但幽州城阿达拉酒行是京城阿达拉酒行分店,是妫家人经营的,没人敢招惹。其实就连大宛几家阿达拉酒行也都是妫家经营的。 希桜姿与方士遒想在酒里掺毒,只能控制酒行。但酒行是妫家开的,他们两人有点投鼠忌器,别毒没投成,倒得罪了皇亲国戚。 经过与莫昆昦沟通,莫昆昦指示只要能置萧岁寒于死地,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即便是毁灭整个幽州城都无所谓。 两人接信后,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这个莫昆昦也忒残暴了,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简直令人震惊。 两人幸亏答应了莫昆昦,否则现在都不知道陈尸何处。 有了“尚方宝剑”,两人没了重重顾虑,便威逼店掌柜签订了酒行转让契约,顺利接管酒行后,灭了店掌柜全家。 那天原本非常顺利,掺入了毒药的酒桶也搬上了马车,就等着把酒桶送入王府,谋杀萧岁寒的任务就算完成。 希桜姿与方士遒两人都没想到毒酒计划实施得如此顺畅,可偏偏这时,可恶的闹人的该死的二王子非要打开酒桶检查,这可吓坏了两人。其实打开酒桶检查也无妨,毒酒用眼睛看,也看不出来。但就怕品尝,一品尝就露馅儿,结果就乱了套了。 狡兔三窟,希桜姿与方士遒的老巢在城外五里之远的豆酱村,他们来到幽州城后,就寻到了那个空宅院。 宅院主人儿子去京城做了官,就把父母接到京城尽孝,空宅院委托里正帮助照看,里正就把宅院出租给了他们。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为了不让乡里乡亲看出破绽,他们就在门斗上挂了个黄龙镖局的牌匾。 杀猪街是临时落脚点,毒酒计划失败,她们就撤离了。这些天,他们一直待在黄龙镖局,养精蓄锐,每天除了练武,就是习功。 毒酒事件后,他们接到莫昆昦的飞鸽传书,让他们准备一个装了迷药的锦筒,交给由朔北云中城去往幽州城的边军,他们不知道莫昆昦是何用意。 由于彼此之间联络全靠信鸽,沟通起来很麻烦,他们也没细问,照做就是了。后来传扬开来了,他们才知道边军是来绑架萧岁寒的,结果失败了,被砍了头。 他们想,边军事件始作俑者也应该是莫昆昦,是毒酒事件后续。 昨晚,他们再次接到莫昆昦飞鸽传书,让他们去幽州府衙劫狱,找到一个叫赵睿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劫走或者杀了他,结果他们扑了空。 里面是关押了不少五城兵马司护卫,但没有叫赵睿的。 那些护卫也证实,赵睿进了大牢,就直接被从后门押走了,去了哪里,可能除了押解赵睿的人,别人不知道。 结果他们从大牢里出来时,中了埋伏,被潜伏的弓箭手杀了一半的人,剩下的越墙而逃。损兵折将,任务还没有完成,说明这个赵睿非常重要,莫昆昦的指令是要求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灭了赵睿。 希桜姿只能安排手下人抓了一个离群的护卫,一阵拳打脚踢,问出了是新擢升的校尉薛家锟带人押解的赵睿,薛家锟一个整天都没见着人影了,大概还在看守赵睿。 她那些手下人问清楚了薛家锟家里情况,一刀抹了护卫脖子,于是去头发巷薛府抓了薛家锟的儿子,留下一张纸条。 “希桜姿,你是否认识诸葛春、赵睿、周清泉、方筠枝这四个人以及妫家人?” “二王子,整个大周国就没有我认识的人,我的所有行动都由莫昆昦飞鸽传书指挥。至于,莫昆昦与大周国什么人联系,怎么联系,我一概不知。” 萧云邈眼睛望着希桜姿那疲惫的面孔陷入了沉思。 从希桜姿交代情况来看,毒酒事件与边军事件始作俑者都是莫昆昦,目标是父亲萧岁寒,目的是吞并大周国朔北地区。这与他和父亲的猜测多少有些出入。 从希桜姿的话里,已经认证了漠北将军曹承玉失踪是莫昆昦所为,极有可能曹将军被莫昆昦绑架,秘密羁押在某一个地方。 但他敢肯定的是谋害自己另有他人,不是莫昆昦所为。 第124章 女屠夫立地成佛 因为自己抓了赵睿,周清泉飞鸽传书给幕后之人,远在京都的幕后之人担心赵睿交代出周清泉,周清泉被抓后再交代出幕后之人,所以幕后之人假借莫昆昦暗藏在幽州城希桜姿这股势力灭了赵睿,结果这些人都暴露了。 看来莫昆昦与京城幕后之人有联系。 “希桜姿,我需要莫昆昦给你的那些指令。” 语气有些沉重。 漠北之敌谋害萧岁寒,隐藏在京城的幕后之人谋害他,你让萧云邈心情怎么能好起来? “你可以派人去取,隐藏在床案抽屉的暗格内。”希桜姿揉揉困乏之极的眼睛,她已经一宿没合眼了,“里面有几张银票和碎银,也一并拿来吧。” 看来,她心情要比萧云邈好多了,一副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萧云邈把目光瞥向狄利昂,目光中透出一抹严厉:“我的腰牌在萧思思手中,你取来,拿上去府衙报官,让府衙去张手美家处理现场,告诉他们除了现场,其他的地方不要涉及,更不能翻动、损毁其他物品。然后你去黄龙镖局取回那些纸条,送到幽州王府,我在王府等你。”狄利昂办事雷厉风行,听完,抬腿就要走,萧云邈抬手拦住,“顺便取几只信鸽养养。” 萧云邈眨巴眨巴眼睛,狄利昂意会。 “那豆酱村黄龙镖局那些死尸……”狄利昂问道。 “我已经安排石大人会同府衙处理。” “呃。”狄利昂应道,起身跑出房间。 萧云邈把目光移向妲己婆婆:“希桜姿,假设父王同意放了你,你做何打算?” 希桜姿恍惚了一下:“我就住在黄龙镖局不走了,反正租金交了一年,我继续收徒弟,教授他们凌波微步轻功。” 女人黑色眸子里闪着纯真诚挚的光。 “不离开幽州城?” 语气里透着一丝怀疑。 “为什么要离开?”希桜姿顿了一下,“放眼大周国,还有什么地方比受幽州王和二王子庇护的地方更有安全感?” 萧云邈闷头想了想,也是…… “希桜姿,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你们杀了酒行妫掌柜的全家,为什么不把妫府钱财席卷一空?”。 “二王子,我是江湖中人,而且是赫赫威名的妲己婆婆,干的都是大事,你怎么能把我与那些不入流的劫匪和盗贼混为一谈呢?” 希桜姿重重地怒哼一声,气得用眼睛一个劲地斜视着萧云邈。 “还赫赫威名呢!”萧云邈嘴角牵起一抹嘲弄,“我父王驰骋疆场二十余载,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号?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希桜姿可能想要接话反驳,一下子被萧云邈怼了回去,“还不能与劫匪和盗贼混为一谈?我看你和你那些徒弟连劫匪和盗贼都不如,劫匪和盗贼主要是劫财,极少伤人性命。而你们上来不由分说,起了咔嚓把人杀光再说。希桜姿,看看你收的这些徒弟,怎么没一个人劝阻你呢?” 希桜姿被萧云邈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把头低垂着,不敢再看萧云邈。萧云邈知道她也后悔,杀人如割草一样,但由于没人这样怼她,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她是个草菅人命的女魔头。 现在意识到了,可那些人已经杀了。只要她能变成好人,萧云邈觉得自己没有白费心思。 他招手让丽人两姐妹过来,他看见两姐妹满脸憔悴,眼里透着疲惫,心中有些不忍。 “芳草、落英,妲己婆婆从现在起是我的人了,我回去禀报完,父王有可能赦免她,杀了她和囚禁她,都不如让她做个好人、不再害人好。辛苦你们两位熬了一宿,你们现在回去歇息,还能睡上一小会儿,我让护卫队接手看着妲己婆婆。” “二王子,其实……其实,也不差这么一会儿,等你从萧王爷那儿返回来,我们姐妹离开也不迟。” 尽管困意缠身,但两姐妹还是不愿意离开。两人重心当然不在这个被捆绑的妲己婆婆身上,而是在萧云邈身上,其实在萧云邈身上的是姐姐,妹妹只是随着姐姐而已。 “芳草、落英,我说是一会儿,其实我这一离开,很难说什么时候能返回来。我还是担心你们姐妹吃不消,熬不住。” 姐姐把脸转向妹妹,看见妹妹眉头间充满了疲惫,眼皮直打架,像是闭上眼,站着就能睡着似的。 “那……那好吧,”芳草也不忍心为了能再看见萧云邈而让妹妹遭罪,“二王子,我和妹妹暂时不离开幽州,你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尽管吱声,千万不要客气。” 芳草说最后一句话时,竟然脸上泛起了一丝焦急。 她担心萧云邈以后与她们姐妹断了联系,她们两姐妹又不好意思找萧云邈。一是碍着他的王子身份,二是两个年轻姑娘家怎么能主动去找男人玩或者交谈? 萧云邈心知肚明芳草的意思,他起身,一边说着话,一边送两位丽人姐妹。 “芳草、落英,打从看你们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彼此之间很有眼缘,你们可以在闲暇时间来府里玩。我知道你们找我可能有些难为情,但你们可以找我两个妹妹,我如果在府里,我们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说话了吗?”萧云邈走到门口,从衣袖里摸出一枚银质狼头胸饰,随手给了芳草,“出示它,护卫基本上不会难为你们。” 芳草心里直忐忑,她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可能给她胸饰的男人没有任何感觉,可她却像接定情信物那般庄重。她仔细端详胸饰后,把胸饰放在手心,双手紧紧握着。 “你怎么了,芳草?” 萧云邈也似乎察觉到了芳草脸上表情的异常,有种羞答答的不好意思的感觉,他看着芳草那张眉眼含情的脸这么一问,芳草那娇美动人的面颊登时羞红,不敢看他地低下了头。 “胸饰扎了手。” 声音羞怯怯的,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女孩。 “那,那是扎了手嘛,而是扎了心。” 陡然,身后一个略微有些嘶哑的女声传过来。萧云邈回身看去,希桜姿转动身子,脸冲着已经走到门口的他们三人。 “要你多嘴!” 芳草神情有些慌乱,伸头匆忙地剜了希桜姿一眼,但似乎眼里没有一点点恨意,反而有几分感激。 “我不多嘴,你想让二王子何时明白你的心思?” 没等希桜姿话全部说完,羞得满脸通红的芳草一把拽起妹妹,像仓皇失措的兔子一样,跑出了屋子。 噌,越上院墙,身形一闪,不见了。 意思在明白不过了,芳草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是不愿意离开他。 萧云邈思绪顿时乱了,应验了小妹说的话,芳草确实对他有那种意思,两人之间可有十岁之差啊! 他没有追撵丽人两姐妹,而是眼睛盯着希桜姿发愣。 “小子,眸子盯错地方了。” 声音像是有些恼怒,但看神态丝毫不怒,她也喜欢男人看她。 “希桜姿——” “叫妲己婆婆。”萧云邈话刚刚出口,就被希桜姿怼了回去,她转回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萧云邈听,“没错,芳草喜欢上你了。即便是她比你大了许多,可能这也是她难以启齿和羞愧的地方。自古以来,无论男人比女人大多少都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但如若是女人比男人大了那么一两岁,就会龃龉不断,更何况她大你不止一两岁。水润白净的肌肤,清澈纯净的眼神,落落大方的气质,真诚灵动的笑容。小子,她很配你!只是下手狠了点。其实也不能算是狠,对像我这样的婆婆就该狠点。否则,一旦让我制住,我下手更狠。” 前一刻,两人还是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敌人,怎么,这转眼间,两人就成了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这是不是进度也忒快了点? 一个十恶不赦的屠夫,变成好人是不是应该有个转变的过程呢? 萧云邈知道芳草心思就行了,他现在没工夫考虑这些乱心的儿女私情。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就算他愿意,能不能过了父王这一关还很难说。 再说,他现在身处危险之中,最好不要牵扯上无辜之人。 “妲己婆婆,我现在离开这里回王府,你不要给看护你的护卫添乱,我回来就放了你。” “二王子,我信你。你回来捎点吃的,再带个郎中回来,给我看看伤,我想让伤口快一点愈合。” 两人之间的那个融洽劲儿,根本就看不出来先前是生死对头,只是希桜姿双腿依旧捆绑着绳子,能看出来女人是少年的俘虏。 萧云邈点点头,走出房间,敞开门挥手招呼过来一直忠于职守的薛家锟,让他派萧思思进屋看着希桜姿,并告诉他自己要回趟王府,可能从王府回来,这趟差事就算完结了。 薛家锟走进屋子,想检查一下,只扫了一眼,眼睛便瞪大,露出不解的神情。他看见那个矮小强悍的女人,原先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如今变成了双腿被捆绑着,双手伸了出来,女人脸上似乎闪耀着一丝洋洋自得的神态,丝毫看不出来被缚后的沮丧、苦恼、悲哀和绝望的感觉,他狐疑地看着二王子。 第125章 幕后人权势滔天 “薛校尉,这之前妲己婆婆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但我相信她能变成一个好人,你们不要难为她。等我向幽州王禀报完,再处置她。” 萧云邈站在门槛处,看看薛家锟,又看看希桜姿。 “二王子,标下只是进来检查一下,不要出什么意外。至于怎么处置她和赵睿,不是标下的职责,标下也不关心。请二王子尽可以放心离开。” 声音一如既往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履职模样。 萧云邈略微努了努嘴角,而后摇摇头,离开了狄府。 昨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许多事情都没有头绪,萧岁寒也没有心思去睡觉,就那么坐在书房那张太师椅上,忧心忧虑地等着儿子的消息。 他不惦记别的,他惦记的是儿子萧云邈的安危。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就凭儿子的能耐,或许除了那几个武学泰斗,没人能制住儿子。 可他的心就是踏实不下来,两个女儿也紧着过来问,但看见父王一筹莫展的样子,就知道还是没有二哥的消息。 当东方展露一缕晨曦透过百叶窗那狭窄缝隙时,萧岁寒于恍惚之间,耳际似乎隐隐听见院落里有早起的仆人叫“二王子”,他扑棱打了一个机灵,一下子惊醒了。 他急忙跑到百叶窗处,掀起百叶窗,朝府门那个方向了望,果然看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往书房方向急匆匆赶过来。 萧岁寒急忙跑到书房门口,看见王子轩规整站立在那儿,急忙喊道:“快,吩咐后厨上茶点,别把邈儿饿坏了。” “啊,二王子回来了?”王子轩一边草草施礼问道,一边跑开了。 没一会儿,游廊地面传过来嗵嗵的步履声,那是皂靴踩在石板地上的回音。听着声音,来人身上充满了焦急。 萧云邈身形到了书房敞开的门扉时,萧岁寒正在书房踱着步子。 “父王,孩儿知道父王一宿没睡,深感不安,还请父王原谅孩儿。” 萧云邈一进到屋里,赶紧给父亲施礼。 “我知道这个时候,你该回来了。”萧岁寒看上去很平淡,先前的担忧从他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迈动步履,穿过房间,走到太师椅旁,坐了下来。他缓慢地挥挥手,让儿子坐在他身边,他看见儿子坐下,微微点头,“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都怎么处理的?” 萧岁寒意味深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萧云邈身上。 “孩儿让薛家锟带人把赵睿押往府衙大牢羁押,暗中派出狄利昂居高临下监视,看看有没有对赵睿感兴趣之人,结果发现五城兵马司道路斜对过经营小笼灌汤包的张手美家的掌柜周清泉,对赵睿极感兴趣。狄利昂尾随急忙跑回去的周清泉,亲眼目睹他给某人飞鸽传书。狄利昂重新返回府衙大牢,看见父王带人去了府衙,到了晚上又有黑衣人劫狱,他跟随逃离的黑衣人到了豆酱村那个黄龙镖局。” “这么说,那个赵睿现在还在破巷的狄府?” 萧岁寒不动声色。 “父王,孩儿知道,如果父王想知道孩儿去了哪里,很容易就能寻到孩儿。” 萧岁寒紧紧抿着嘴,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从文华山返回来,去了狄府,狄利昂把窥视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们两人叫上香水丽人两姐妹帮我,去了豆酱村。九个歹人战死不降,都被杀死,我们俘获了妲己婆婆,她被带到狄府看押。返回时,我让狄利昂一个人去把那个周清泉也秘密带到狄府,结果出了意外,他偷袭狄利昂卡死了自己。我闻讯后,迅速赶到张手美家,经过搜查,在房梁上暗置的凹槽里找到了周清泉与京城某人飞鸽传书的纸条。” 萧云邈掏出那个木盒放在他与父亲之间的茶案上,然后又掏出从诸葛春厅堂里翻出的那三张宣纸,一并堆向父亲那侧。 萧岁寒是带兵的人,知道打斗场面的血腥和残酷。但儿子描述在豆酱村杀死那九个人时,仿佛一带而过,语气就像如同描述一场球赛似的那般轻松,这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大男孩来说,听着未免让人有点胆寒,感觉他太不把杀戮当成一回事了。 萧岁寒依旧不动声色,拿起那个木盒,捻开盖子,倒出里面一沓纸条,挨个看起来。尤其,对照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下纸质。 萧云邈饶富兴味地看着父亲,父亲脸上并没有多少变化。他很少笑,但不是不会笑。但此时此刻,父亲的喜悦神情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不过,那抹喜悦驻留得非常短暂,稍纵即逝。稍后,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我逼迫妲己婆婆开了口,她就是希桜姿。她承认是莫昆昦威逼利诱,让她与方士遒来了幽州城,父王是目标,吞并幽云十六州是目的。毒酒事件和边军取得的那个锦筒都是她所为,这些天,他们原本偃旗息鼓猫在豆酱村,却接到莫昆昦飞鸽传书,让她不惜一切代价把赵睿救出来,才有了黑衣人劫狱那一出戏。” “希桜姿与莫昆昦飞鸽传书的那些纸条呢?” 有两个男仆人端着盘子站在书房门口,给萧岁寒施礼。 萧岁寒赶紧招手,让仆人进屋。 仆人把盘子端到茶几处,把盘子里茶水、两块花样湿手巾和码着几样精致如画点心的瓷盘一一摆在茶几上,退着离开了。 “狄利昂已经去取了,估计再过一刻钟,他就会回来了。” 萧云邈忙碌了一个晚上,又渴又饿,他顾不上矜持了,拣起一块湿手巾,擦擦手,看了父亲一眼,拿起点心就吃。 “邈儿,周清泉的幕后之人你怎么看?” “除了四周夷国,敢谋害幽州王子的除了是皇宫里的人,不会是外人。从以前几张纸条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出来,那个人只是让周清泉随时关注幽州王府动向,就是监视你,没有加害的意思,说明那个人的权势在父亲之上,权势在父王之上的只能是皇宫里的人。”萧云邈脸上露出狡猾的微笑,“父王,我不太相信当今皇帝能与莫昆昦联手,如此煞费苦心地想置一个私生子于死地。” 萧云邈注意到父亲的眼神跳动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自己口中的“私生子”三个字刺激了父亲那敏感的神经,还是父亲意识到他暗指的加害人是“贵妃娘娘”。他绝不相信父亲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当然原因父王也心知肚明,只是他沉默不说罢了。 “邈儿,我却从这两寸长的纸条看出门道。”萧岁寒随意用手指拈起一张纸条抖落抖落,“纸质洁白,莹润如玉,厚重而有韧性,面滑如蚕丝,受墨柔和,这是皇宫里专用宣纸‘白鹿纸’,生产这种宣纸制造工艺要求高,制作难度大,产量少。所以一般作坊做不来。” 萧岁寒的语气让萧云邈有些不安,他甚至有些难过。 他察觉到了父亲脸色的微妙变化,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他的眼力,他自诩在整个大周国无人能出其右。父亲的神色先是关切,继而是怀疑,接着变成了愤怒,最后却成了忧惧,或许能让父亲忧惧的那个人就是贵妃娘娘,她想杀他儿子,难道他去杀了贵妃娘娘不成? 让萧云邈难过的是,如若他不暗示谋害他是贵妃娘娘所为,父亲会不会揭示宣纸的秘密?他想,父亲不会。 有脚步声急匆匆走来,萧云邈听着那咚咚的声音,就知道是狄利昂来了,他站起来给父亲施礼,随后退出去迎狄利昂了。 萧云邈在门口截住狄利昂,接过他手中的腰牌和一个和方才那个木盒相类似的梨木木盒,耳语了他几句,他离去了。 萧云邈随手把腰牌别腰间,走到茶案前,把木盒放置在茶案上。 “父王,这是从妲己婆婆那取回的纸条。” 萧岁寒拿起木盒,打开,取出里面纸条大概浏览了一下,然后递给儿子,让儿子过目。 “邈儿,纸条内容印证了那个妲己所说属实。”突然,萧岁寒站起身,火冒三丈,“邈儿,等把手头事都处理完,我要派遣边军灭了莫昆昦,省得留着他那颗脑袋隔三差五搞事情,让我们不得安生。” 萧云邈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父亲,其实父王早知道是莫昆昦在搞事情,但此时才发作起来,他觉得父亲的暴怒来得稍晚一点。不过,此时父亲的威严与气势完全符合他这个幽州王的头衔。 萧岁寒发完怒气,重新坐下,像是思虑半晌的样子。 “邈儿,那个与周清泉在一起的女人没有嫌疑吗?” 看来父亲一点都不糊涂,萧云邈故意忽略了那个女人,却被父亲翻了出来。 “父王,孩儿仔细审问了她,她不是周清泉的同伙,但她多少知道周清泉的一些事,孩儿没有动她,让她为萧家效力。” 萧岁寒点点头,像是很赞成儿子如此处理这件事。 “赵睿和希桜姿怎么处理?周清泉和豆酱村那些尸体怎么处理?” 第126章 军中内奸被抓 “赵睿我还没来得及审问,我想审问完,交府衙治罪。妲己婆婆已经为我所用,我想放了她,她是唯一能与莫昆昦联系上的人,或许她能帮我寻到莫昆昦,我要抓他回来。” 儿子说这句话时,父亲看到儿子眼里掠过的怒意,但那火光稍现即逝,转瞬间,儿子又变回了大男孩。 不过,儿子的想法却令父亲毛骨悚然,单凭一个没出过家门、涉世未深的十七岁男孩,怎么可能是莫昆昦那样经验丰富、阴险诡诈的沙场老手的对手? “抓莫昆昦?” 父亲看着儿子,脸上的骇然之色犹在,他仿佛不能完全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父王,您没听错。既然周清泉幕后之人借用莫昆昦这把刀想抹掉谋害我的证据,我就要取来这把刀为我所用。” 萧岁寒皱紧眉,不太敢露笑,怕儿子看出来他这个当父亲的嘲笑儿子,他觉得儿子真的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莫昆昦是怎么样的人?那是漠北之王! 名义上他义父莫昆桑都是漠北之王,其实,那只不过是个象征,而真正的漠北之王却是他这个身经百战的义子,他怎么那么容易就被自己儿子逮住?简直是脑子发高烧! “邈儿,暂且不说漠北路途遥远,光是漠北腹地那天寒地冻、风沙遍野就会让你望而却步。走上几十里不见人烟,喝上一口水都难。最后,不是喝死就是饿死,你还敢去吗?” 萧岁寒口气冰冷如霜,神情严肃。 “父王,并非孩儿逞匹夫之勇,孩儿头脑非常冷静。哥哥能深入朔北驻守边塞,那么我这个当弟弟的也能。还有莫昆昦他们能隐藏在漠北经常骚扰边塞,那就说明有路连通漠北与朔北。”萧云邈的眼神倔强起来,“父王,你应该了解我的秉性。我是幽州王的儿子,我怎么能允许那个狂妄的莫昆昦搅得我父王不能安榻!” 萧岁寒睁大眼睛盯着儿子,脸上露出骇人神情,心底却感动得泫然欲泣,貌似儿子年轻气盛,实则表现出来的却是年轻人的雄心壮志,没有三分胆略,孰能鞍马横刀? “邈儿,你真不愧是我萧岁寒的儿子!为父自诩勇猛无畏,可你却是为父平生所见最勇猛无畏的少年,为父在你面前汗颜啊!” 萧岁寒眼睛看着儿子那双勇敢而倔强的眼睛,一抹赞许的光自眼中闪过。 阻止儿子去抓莫昆昦的可能性不大,萧岁寒只能祈祷儿子安然无恙。 有点扯远了,书归正传。 “邈儿,希桜姿是毒酒事件的主谋,又亲手杀了王府护卫,她带来的手下尽数被歼灭,彼此仇恨不共戴天。”萧岁寒眼神猛地专注起来,“还有,她的轻功在十品之上,怎么能放虎归山?” 萧岁寒似乎很恐惧他与儿子谈论的这个女人。 他虽然没看见希桜姿,但从她来幽州做的这几件令人脑瓜子疼且轰动全城的大事,就能看出来这个矮小强悍的女人做事情,一意孤行,不计后果,把这样一个女人放出去,谁敢保证她不重操旧业? “父王,无需多虑。”萧云邈拿起狄利昂从豆酱村带回来的那个木盒,“希桜姿交出了莫昆昦给她飞鸽传书来的‘书’,就等于出卖和背叛了莫昆昦,回到豆酱村黄龙镖局再发现鸽房里少了几只鸽子,凭她那么精明,应该会意识到我留了后手。她如果规规矩矩不再给莫昆昦卖命,大家都彼此相安无事。否则,她这辈子就得亡命天涯了。父王,孩儿能看出来,幽州之行对她打击很大,她应该能悔悟到,老老实实就能安度晚年。” 萧岁寒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儿子掐着那个女人的七寸,想让她翻,她都翻不起大浪。 “邈儿,毒酒事件轰动全城,主犯却安然无事,这件事你要做得稳妥一点,不要引起众人非议。” “孩儿谨记父王教诲,自会稳妥安置好希桜姿。”萧云邈收起两个木盒,重新揣进怀里,“父王,孩儿已派狄利昂去府衙报官,让府衙接手处理周清泉的尸体,豆酱村那九具尸体则由护卫队与府衙一起处理。稍后,孩儿还会去府衙,把事情经过录成证词,作为处理尸体的依据。” 萧岁寒微微点头,看来儿子把什么事情都想到前面了,儿子大了,成熟了,不能再当小孩子看了。 “邈儿,你去府衙顺便告诉知府大人,幽州府衙剿灭劫狱匪贼有功,本王欲重赏,让知府大人报上请赏公文。同时,通知他,幽州王府已经奏报朝廷,理顺他的正四品官衔。”萧岁寒露出颇有深意的眼神,“最近幽州府衙频频干些擦屁股的事情,趁此机会安抚一下。” 官场上的事情,萧云邈有些不懂,但安抚人心他还是颇有一套的。 萧云邈看着父亲的脸,急忙站起身施礼道:“父王,文华山大捷,除了死去的,其他活着的尽数捉拿归案,无一漏网。还缴获不少银子、珠宝和其他财物,估计五城兵马司的捷报和请赏公文即日就能送到,请父王阅后尽快批复。” “邈儿,文华山大捷,足以看出我儿足智多谋,颖悟绝伦。邈儿,你耳大眉高伏犀骨,如旭日东升,大道金光,乳虎啸林,百兽震惶。” 萧云邈再次急忙施礼道:“父王虚夸,孩儿惶恐,孩儿之勇不如父王一羽,孩儿之颖乃父王皮毛,在父王面前班门弄斧,孩儿汗颜。” “哈哈哈……”萧岁寒大笑几声,“邈儿谦虚有度,父王甚慰,父王甚慰啊!父王会尽快下赏令,重赏有功之人。” 父亲一向不苟言笑,今日因他谨慎有度而开怀大笑,却令萧云邈有些不解,他不知道父亲的笑点从何而来。不管怎样,能令父亲开心,他也开心,毕竟最近闹心事颇多,很难让人心不烦躁。 “父王,如若没有其他事情,那孩儿这就返回狄府。” 萧云邈擦擦手上沾的油腻,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萧岁寒挥挥手:“走吧,如若让你两个妹妹看见,你又该走不成了。” 萧云邈给父亲施礼后,快速离开书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护卫王子轩进来禀报:“王爷,军中校尉何荣勋有军情禀报。” “让他进来。” 进来的勤务校尉,是一位瘦得像竹竿的高个子,又黑又粗的胡子显得下巴更长,饱经风霜的皮肤,强壮有力的胳膊,虽然对他那张瘦脸而言,鼻子显得又大又尖,但还算周正的五官,足以弥补脸长的缺陷。 “大帅,属下带领亲兵营搜索了整座山,终于在一个及其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李长根。我连夜进行突审,他承认了是他向城里张手美家的掌柜周清泉提供的,关于您突然与大王子不去打猎、二王子独自一人去泥水坑狩猎的消息。” 何荣勋从怀里掏出几张供词,放在萧岁寒刚才与小儿子中间的那个茶几上。 萧岁寒拿起供词,匆忙了了几眼,“啪”地拍在茶几上,震得装点心的盘子似乎跳动起来,他冷冰冰地盯着何荣勋问道:“李长根几时与周清泉有联系的?” “他交代说,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反正有好些年了。他说他一上城里维修军械,就来这吃上一顿小笼灌汤包,顺便瞧几眼掌柜的那个好看的娘子。这一来二去的,李长根就与掌柜的混熟了,掌柜的就与他聊一些军中事情。他一开始也很谨慎,认为是涉及重要机密的都闭口不谈,但是架不住掌柜的蜜糖般的唇舌,加上后来免了他的银子,他不好意思,就顺嘴什么都咧咧了。” “他收掌柜的银子了吗?” “他说没收。”何荣勋像是顿了顿,“掌柜的知道大帅经常与两个王子进山狩猎,就让他提供二王子独自活动的消息和路线,他一开始拒绝,知道掌柜的可能要加害二王子,他说有几个胆子敢参与谋害二王子的阴谋。但掌柜的开导他说,二王子是私生子,整个幽州城没人不知,王妃巴不得他立马骑马摔死,听那意思像是王妃想要弄死二王子,于是,他就壮着胆子提供了消息。” “范校尉与他高堂之死,他是怎么辩解的?” 何校尉看见大帅那张憔悴的脸上,可怕的苍白眼珠冷酷地瞪着他,仿佛他才是谋害范校尉与他高堂的凶手,他感觉到了大帅说话时口气中的那抹愤怒。 “他知道大帅正在秘密调查是谁泄露了二王子独自一人去狩猎的消息,知道会很快调查到他身上,他害怕了,他想嫁祸于人。知道范东海休假回家照顾老母,便去了苦水沟村范家,他用其母要挟范校尉就范,结果两人都被抹了脖子。” “李长根从范家拿走多少银子?” “他说翻遍范家,才在一个破木匣里翻出三四两碎银子。他拿着那点银子都想哭,他说没想到一个掌管军营伙食采购的校尉家里竟然如此贫穷。” 第127章 上司混蛋我义气 何荣勋讲述的时候,萧岁寒心里在流泪,一个多么秉直忠勤、诚信素孚的校尉以及他那个无辜的高堂,就那么被肮脏龌龊无耻之徒给害死了,怎能不令人心痛? “从李长根处搜出多少银子?” “近六百两。” 何荣勋说出这句话后,感觉到唇舌酸苦酸苦的,仿佛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狗东西!八成都是贪墨的公帑。”萧岁寒恼怒地咒骂一声,“何校尉,从六百两银子里拨出五十两送给范校尉的家人,委托他们定期修缮范校尉与其高堂坟墓。搜寻和抓捕李长根的官兵这个月俸银加倍。” “大帅,属下回去就办。”何荣勋声音降低几度,“大帅,那该如何处置李长根?” “当众绞死,发告示公布其罪行,以儆效尤。” 校尉何荣勋领令离去了,萧岁寒望着他离去的痩长身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虽然把李长根正法了,但逝去的灵魂永远也活不过来了。 萧云邈返回狄府审问了赵睿才知道,赵睿早就被周清泉用银子收买,给周清泉提供一些他需要的消息,赵睿也不管有用没用,只要得到一点点消息,就跑到周清泉那里换上一点银子。 长此以往,赵睿被周清泉死死控制住。 萧云邈带去了钱郎中,给妲己婆婆治完伤,又给赵睿看了看手伤,赵睿手伤需要慢慢消肿,消肿后再整骨。 钱郎中给赵睿看完伤,就先行一步离开了。他的医馆每天前来就诊的患者很多,他的时间很宝贵。多耽搁一分钟,损失的都是银子。 看上去希桜姿情绪比赵睿要好许多,赵睿一脸憔悴,还似隐若现藏不住脸上哀伤,眼底那抹绝望和恐惧始终没有抛开。 “二王子,我错了,您就放过我吧。” 央求时,赵睿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渴盼。 萧云邈很冷漠地瞥瞥他,问他道:“我是没被你们害死,但假如我至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你会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吗?是不是心安理得地该吃吃该喝喝?而我却躺在冰冷的床上,灵魂在黑暗世界中像孤鬼一般游荡?” 赵睿脸色一垮,眼里少了些许光芒,他很哀伤。 事不摊在自己身上,可能没有那么深刻的体会。 一开始,薛家锟觉得萧云邈对待赵睿过于狠了点,都是同僚,还是彼此宽容大度一点为好。可当他的儿子被人绑架后,他的那种恨不能立马把歹人碎尸万段的心情,让他对萧云邈渐渐有了理解。 他觉得萧云邈这个人恩怨分明,是非分明,善恶分明,不贪不占,乐善好施,慷慨仗义,不拘于小节,跟着这样的人不要去想着怎么得利益,做到了他自然会给,做不到不要指望赏赐。 “赵睿,不管怎样,你曾经是我的上司,我会打点狱卒让他们善待你,让你在里面得到治疗。”薛家锟看着情绪极坏的赵睿,眼里掠过一抹怜悯,“你就不要难为二王子了。” 薛家锟手一挥,过来两个护卫就来架赵睿。 赵睿早已经丧失所有力量,仅仅一宿就眼窝凹陷,形容枯槁,皮肤松松垮垮,像是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萧云邈看着赵睿那副可怜相,半天不语。可看着薛家锟一副为难、想管又心余力拙的表情,他动了恻隐之心,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薛校尉,”萧云邈把腰牌递给他,薛家锟眼神迷惘地接了过去,他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赵睿,包括大牢里诸葛春和他的那些死党护卫,你想怎么做就去做吧!我想开了,把他们都弄死,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恨我,我不一定会开心。或许让他们都感激我,那样我才开心。” “扑通”,激动得薛家锟猛地跪下,就要磕头,当双手触地时,立时疼得他“哎哟”大叫一声,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他是代替他那些怒其不争的同僚磕的。 因为薛家锟与赵睿心中都很清楚,对知府大人说上千万遍好话,不如出示一下腰牌好使。可能四品官衔不会理睬持六品官衔腰牌的官吏,但这个副六品的官吏可不好惹,没人不知道连幽州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别说一个四品的知府。 如若不是人家随从报警,可能府衙捕快会被黑衣人杀个落花流水,别说擢升正四品官衔,可能追究起责任来,他连副四品的官衔能不能保住,都在两可之间。 薛家锟急忙给萧云邈施礼,挥手让护卫架上赵睿赶紧走,他们得赶紧离开狄府,免得萧云邈反悔再要回腰牌。在还回腰牌之前,他得假借腰牌之威,把赵睿他们安排到位。 萧云邈看见五城兵马司的护卫全部撤离,他进了希桜姿房间。 此时,希桜姿双腿上的绑绳已经除去,手腕和手臂上的伤口经过重新处理,缠上了绑带,她的精神状态非常好,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妲己婆婆,这是从豆酱村取回的银票和碎银子,二王子责成我还给你。” 狄利昂一手捏着银票,一手攥着一把碎银,他先是看看二王子,而后把目光望向希桜姿,他要当着二王子的面,把人人都喜爱的最敏感的钱交接清楚。 “你先保存吧,我没心思管银子。” 似乎,希桜姿情绪低落,像是很悲伤的样子。 “银票一百一十两,碎银有三四两吧。” 狄利昂看见萧云邈点头,才缓缓地收起银子。 “妲己婆婆,你那二十几个徒子徒孙还躺在府衙地下停尸房,你看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我安排狄利昂去办。” 当希桜姿听见萧云邈这么问,都不带酝酿的,终于,长时间压抑在心头的悲伤情绪,如排山倒海般爆发,她双唇颤抖着,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风呛了喉咙似的,竟无语凝噎。 瞬间,希桜姿的脸上就流下了眼泪,想止都止不住,她双肩颤抖着,开始哭泣,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决绝,浑浊的泪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着。 她没敢大声哭,她不想让外面的护卫听见。她不知道外面的护卫早已经离开了,偌大的院子现在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我谁都不愿,是我自己杀了我这些徒弟,我带他们走上了一条绝路,他们全部都死了,而最应该死的是我。” 希桜姿双手捂着脸抽噎着,溪流般的泪水又怎么能捂住?一点一点从指尖漏出。稍后,泪水又流成了小溪。 屋中两个人,萧云邈与狄利昂,谁也没有阻止,就那么看着希桜姿哭。哭吧,她不但失去了所有徒弟,还失去了夫君,来时轰轰烈烈,而此时,她却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幽州城你们就不该来,可来之前你们并不知道幽州城不该来,来了之后才知道幽州城不该来,幽州城就是埋没你们的坟地。此时,说什么都晚了。”狄利昂看着悲痛欲绝的女人心道。 希桜姿似乎觉得萧云邈与狄利昂正在等她,便慢慢地止住了哭泣,稍微抽噎了几下,终于顿住了。 “见笑了。”希桜姿满脸尴尬,“毒酒事件发生那天就想哭,但碍于身边这些徒弟,我一直强忍着。今天又目睹他们一个个战死,心中充满了悲愤,但又不能当着你们的面痛哭,所以一直强忍着。” “哭出来心境就顺畅多了。”像是萧云邈很明白似的,“妲己婆婆,你如果要回豆酱村,我想也不急于这一时三刻,等庭院的血污晒干了,您再回去。回去前,您就住在这里吧!” 希桜姿的眼泪又要流下来。 “二王子,我后悔啊,难过啊,感动啊!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要谋害的萧家人却是这么好的人家?我该被雷劈死!阴谋幸亏没有得逞,要不……嗨,都过去了。那个残暴的妲己婆婆也不存在了。” “妲己婆婆,那一页翻篇了。”萧云邈宽慰道。 “二王子,你现在就是让我回去,我也不敢回去。那个里正知道了这件事,看见我没被抓,还不得把我扭送官府?” 一丝惊惧从希桜姿那充满了忧伤的眼眸深处闪过。 “妲己婆婆,这是我家,就我一个人住。”狄利昂说着话,看向希桜姿,“我一直住西厢房。要不,妲己婆婆您就住这——正房?” 希桜姿缓缓点点头。 “二王子、狄老弟,你们帮我选块地方,”说着希桜姿又抽抽噎噎上了,抽泣着说了下去,“预订二十一个棺材,最好要楠木的,没有楠木,要红心柏木,我要把他们都葬在一起。” 希桜姿叫的时候,狄利昂听着就不顺耳。 哎呦,你这什么称呼?我有那么老吗?我才大二王子三岁!但他看见希桜姿很悲伤,又是无心之举,也就不计较了。 他想真是不打不相识,可这……打得也忒惨了,打得妲己婆婆身边连一个男人都没剩下,成了一个孤独的老婆婆。 “妲己婆婆,要不这样。这些天让狄利昂带您四处跑跑。” 第128章 侏儒护花心愁苦 “嗯。” “一是选块地方,二是看看哪家的棺材铺有那么多的木料。这么多棺材,就是准备木料,也得准备几天。妲己婆婆,那这样,我王府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些天就让狄老弟陪着您。” “嗨嗨嗨,敢情我的事都由你们两人做主了?” 狄利昂使劲翻了翻两人白眼。 “你这当王子的有事,我这当随从的事就少吗?我答应了人家那个周娘子,我就得象征性地去守那么几天,看看都有哪些个不要脸的男人敢登门讨辱?” 不过,狄利昂心中想的这些话却没敢说出来,他要是敢说出来,萧云邈一拳能打得他满地找牙。他在别人面前那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在萧云邈面前都数不上数,他有自知之明。 萧云邈与希桜姿和狄利昂打了一个招呼,离开了狄府。其实,他困得委实不行了。熬了一天一夜,就是铁人他也受不了,他必须回府恶补一觉,睡他一天一宿。 萧云邈一离开,没了管束,狄利昂也解脱了。 他对希桜姿撒谎说,出去看看棺材铺,让她看家,他都没等妲己婆婆回应,他已经蹿出房间,跃过院墙,跑走了。 经过萧云邈运作,张手美家掌管的周清泉突然在夜里身亡,经过官府衙门现场勘查调查,认定周清泉得了一种怪病而亡,属意外身亡。 周清泉之死,没有牵扯上周清泉的娘子方筠枝,张手美家的生意也丝毫没受影响。非但不受影响,而且生意较以前更兴隆,不但回头客增多,慕名而来的陌生人也不少,门庭若市。 自从张手美家多了一个整个护卫队的人看见都点头哈腰的小矮人,方筠枝都觉得来她家吃小笼灌汤包的人脸色迥异,屋子里气氛有些古怪,她总能听见身后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人们总是在窃窃私语中把不太好形容的目光望向她,等她察觉回望时,人们又总是不经意地把脸转向别处,她想走近听听,可一走近,人们说话如常,脸色如初,只是那毫无掩饰的眼神颇奇特,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光。 “狄利昂,最近这几天,我怎么总是看见你身上背着双鞭,坐在这家店的门口呢!”薛家锟朝张手美家努了一下嘴,“怎么,义务护美啊?” 薛家锟说着话,从道对过跑过来,手中拿着萧云邈那个腰牌。 “我答应过的,不让那些发贱的男人打扰她。”狄利昂从门口木凳上站起,眼睛看着薛家锟,“我听说你们都得到了赏赐。你是校尉,应该有十两银子吧!” “怎么口气酸酸的,看脸色也是一副不是心思的表情。”薛家锟暗忖。 “二王子与石大人体恤我们这些具体办差的辛苦,就多赏赐了点。” 薛家锟看出狄利昂眼神里隐藏着一抹愠色,看来人人都爱财啊。 “文华山大捷我是没参加,但我在幽州城破获了马失前蹄和毒酒事件两起案子,抓获了那么多跟随诸葛春的败类护卫和杀死了那么多歹人,却没有一两赏银,我看他二王子心眼就没有摆正。” 狄利昂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是啊,二王子行事,连他这个城府颇深的人都想不明白,就眼前这个矮矬子又怎么能懂?不过,这个矮矬子却颇得二王子信任,一个颇得二王子信任的人,却又不了解二王子的心思,听起来颇有些古怪。”薛家锟看着满脸怒色的狄利昂幽幽地揣摩着。 得到赏赐的自然说二王子摆得很正,但薛家锟不想当着狄利昂的面说,那样可能更会激怒他。薛家锟心里很清楚,其实包括文华山大捷,眼前这个小矮人功不可没,最应该奖赏的就是他,但他也不清楚二王子为什么不奖赏这个最应该奖赏的小矮人。 狄利昂是二王子的随从,平时看情形,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小矮人就像是二王子的影子,薛家锟就是一个普通的护卫,他不想参与到王子与随从之争中。 薛家锟努努嘴,给了狄利昂一个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表情,表情中隐含着些许戒备的神态。 狄利昂嫌弃一般地扫过薛家锟的脸庞,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 “狄利昂,这是二王子的腰牌,事情已经办完了,麻烦你替我还给二王子吧。” 薛家锟说着话,递过腰牌。 狄利昂可能原本不想管这事,一开始没理睬薛家锟,但又想想似乎不妥,他是二王子的随从,人家把腰牌给他正合适,便很冷淡地扭头伸手接了腰牌,别在腰带上。 转身,薛家锟想走,但似乎脚刚刚迈步,又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狄利昂,犹豫了片刻,像是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挺了半天,他还是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狄利昂,无论是马失前蹄、毒酒事件,还是文华山大捷,你劳苦功高,大家有目共睹。我想二王子不可能忘记这一点,他心思细腻得很,或者另有安排。” 薛家锟说完,掉头就走,来得突然,没聊上两句,走的也决然,仿佛多说上一句话都能害他丢了性命似的。 即便是薛家锟不说这番话,狄利昂心里也清楚萧王子不可能忘记他,但他看见别人都拿了赏银,一个个都乐呵呵的样子,而对他却没有任何动静,他有点沉不住气了。或者,就像薛家锟说的那样,二王子另有安排? 薛家锟离开,回五城兵马司衙门了。 狄利昂眼睛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看见他进了衙门,走到影壁处,身影一闪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距离餔食还有一段时间,狄利昂想离开,想了想,终没动地方,他想等到哺食时间在张手美家吃完小笼灌汤包后再离开。 他想到了妲己婆婆,她的那些徒子徒孙早已经安葬完毕,墓地是在郊外一出朝阳的丘陵缓坡上,是风水先生给选的那个地方,四周绿树成荫,环境优美。可能那些歹人自己都没想到,他们死后却葬在这么好的地方。 “哦,只要他们灵魂投胎后,变成好人,也不枉二王子一片良苦用心。”狄利昂想。 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妲己婆婆在破巷狄府住了几天,似乎住上隐了,她突然改变主意,不去豆酱村了。 这个理由嘛,听上去也好像很贴切,很实在,像是那回事似的,黄龙镖局院落内的血腥味,总会让她忆起那血腥而残酷的一幕,一忆起那一幕,她就浑身惊颤。 狄利昂也乐得妲己婆婆住在狄府,最起码狄府有了生气,有了像其他人家正常的一日三餐。 妲己婆婆还勤快,几天工夫就把狄府变成了一个富裕大户人家。 其实,狄府前身就是富裕大户人家,只不过那个大户去逝后没有留下什么财产,加之狄利昂也不是一个勤快人,把好端端一处豪宅,搞得一片屋庐倒坏、篱落墙漏的荒凉而又萧瑟景象,如同逃离人家惨景。 妲己婆婆让他帮忙,趁着夜间人困马乏之际,把在黄龙镖局置办的物品都悄然地拉到了狄府。 当然,鸽房也一同搬离了豆酱村。 到了狄府,他看见妲己婆婆数了数鸽子,站在鸽房前发了一会儿呆,把头转向他,他没法解释地把身子像是无意识地转向一边。 不用问,妲己婆婆发现少了三只鸽子。 鸽房没有漏洞,鸽子不可能跑出去,即使跑出去,觅食后它们还会飞回来。也不可能是偷盗,如果是偷盗,偷盗之人不可能只偷三只,而应该把这个鸽房里的鸽子都盗走。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故意取走三只,意在防备她。 似乎妲己婆婆想通了,忽略少了三只鸽子。 妲己婆婆没有回避他,当着他的面给莫昆昦写了一个“任务失败,吾正躲避追捕”的纸条,把里面塞了纸条的细管,绑在一只鸽子腿上,放飞了鸽子,鸽子往北飞去。 妲己婆婆委托他张贴告示,她要广收徒弟,教授轻功。狄利昂担心那样会暴露妲己婆婆隐藏在狄府的事实,说什么也不同意。妲己婆婆说她把名字改了,易容变老,这样别人就不会想到是她。 狄利昂挖苦道,这么多年来,在整个幽州地界,还没有哪一个女的有这么好的轻功。如果传扬出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会想到那个女人莫不就是隐藏不见的妲己婆婆? 狄利昂像是做出了最后决定说道,不要给幽州王府和二王子添麻烦了,你的所有行动都要经过二王子的准许,没有许可,不能踏出狄府半步。 妲己婆婆恼怒得要动手打狄利昂,他身子一闪,越过院墙,来到了张手美家。他得兑现承诺,于是便坐下来,守着门口。 他原本想要向薛家锟发发牢骚,可人家不感兴趣走了,他摆动着大脑袋,毫无目的四处看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狄利昂想着心事,举头,看见前边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来了三个人,他的脸隐在房檐的暗影里,只一眼就觉得那个分外高而挺拔的书生模样的男人,是个骚客。 第129章 举人老爷戏娇娘 “举人老爷李茂松,你说那个小娘子能不能把我们赶出来。”一个脸形削瘦、身材像根针的年轻人,带着捧臭脚的口气说道。 “你他-妈……”那个叫李茂松的,抬腿就是一脚,踢在脸形削瘦的年轻人后屁股上,然后翻了翻眼睛,“麻老六,上次要不是卖香水的那个地方人多,我非按地上踹你不可,我警告你多少次了,就叫‘举人老爷’,记不住咋的?” 李茂松身着蓝衫,五官还算端正,一副书生模样打扮。只是身上蓝衫有些陈旧,还沾染了一些污点。 “记是能记住,举人老爷。我想我只叫举人老爷,别人不是不知道这个举人老爷是谁吗?”麻老六眨巴眨巴眼睛,略微迟疑片刻,“我后面接着说出李茂松,那别人不就知道原来李茂松是举人老爷嘛。” “我觉得麻秀才说得有理,举人老爷李茂松。”那个头戴黑色裹头巾、也是一副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附和道,“举人老爷不突出这个举人老爷是谁。在家里,奴婢这么叫也就叫了。但在外边,我还是觉得举人老爷后面缀上‘李茂松’三个字妥帖,突出李茂松是举人老爷。” “张德勤,你们两人不会是合伙坑我吧!” 语气中透出一抹怀疑。 “李茂松,我们倒是想坑你,可我们坑你什么啊?你如果认为我和张秀才坑你,那我们干脆就叫你李茂松或者李举人得了,就像你叫我们麻秀才、张秀才似的。” “那不行,我是举人老爷,必须叫举人老爷。” 李茂松似乎很固执,特别在意“老爷”这个称呼。 “举人老爷李茂松,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呢,那个卖小笼灌汤包的娘子会不会把我们打出来啊?” 一抹担心从麻秀才的脸上闪过,他似乎很恐惧张手美家的女掌柜的。 “我们是去吃小笼灌汤包,她为什么要把我们打出来?”李茂松问道。 “你不是说带我们那什么吗?” 麻老六扭头四处看看,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他眨巴眨巴眼睛。 李茂松狠狠瞪了瞪麻老六,没再吱声,而是把目光瞥向坐在不远处的狄利昂身上。 “连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可见张手美家的女人多么诱惑人!” 张德勤轻叹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惋惜,仿佛他口中所提的那种女人,就应该让像他这样的男人染指。 说话的声音尽管很低,可还是让狄利昂听了去,他的目光像是漫不经意地四处游荡,但耳朵早已经竖起,他就就想听听他们私语什么。 看形迹就鬼头鬼脑,再看就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别看穿着打扮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气质,听其言则是猥琐淫秽之徒,搞不好这三个家伙就是来骚扰方筠枝的。 狄利昂不动声色,紧跟着他们三人进到店里。 今天,狄利昂进来,可是破例坐在了厅堂。 他不想让食客嫌弃他,他坐到墙角一张桌子旁边。他坐的那个地方虽然是最里侧的角落,但却视野开阔,整个厅堂的空间尽收眼底。 狄利昂这几天,除非发现有图谋不轨和心怀叵测的男人入室,他跟进来看看。如果他眼拙会立马退出去。 他心里很清楚,很少有人像二王子和二郡主那样不讨厌他,从他们两人那清澈透明的眼里,也看不出来一点点嫌弃和鄙视的神色。但他从打他身边经过,或者看见他的每一个人眼神里,都察觉或者捕捉到他们眼里的那抹嫌弃、鄙视、嘲讽和讥诮的神色。 有些人,可能眼神里那抹鄙视的眼神掩饰得很好,但举手投足之间,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眨眼举动,也能看出一丝嫌弃。 大多情况下他都不进屋讨人嫌,就坐在女掌柜在门口给他准备的那个高矮适中的木凳子上,像守候自己心中女神一样守候着这家小店,只是用耳朵听,却从不摇头晃脑窥视厅堂里面。 一是他担心让女主人心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良想法?他阻拦其他食客秀色可餐,他近水楼台先一饱眼福。 二是他担心吓着那些食客。 你想象一下,你正闷头吃小笼灌汤包,冷不防抬头,却看见一个丑陋而狰狞的面孔贴在窗户上,瞪着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窥视着里面,你嘴里那含着满满油腻、咀嚼得细碎的东西,不得一下子吓得吐对面食客一脸? 狄利昂进屋时,厅堂和柜台后并没有女掌柜的身影,后厨蒸屉冒出的小笼灌汤包那种独有的香气,在厅堂里萦绕,像是人被那种香气包裹起来似的。 能坐四人的十二组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厅堂中央,墙壁四侧均留有两个人可以错开的通道,柜台置于后厨与厅堂墙壁之下,后厨与厅堂门被一扇屏风挡住。 黄褐色石板地面,擦得干干净净,似乎连块油渍都没有。 厅堂利落、简朴、干净,唯一引人瞩目的是那块紫铜浮雕屏风,那是一扇经过多道工序精致而成的屏风,名贵楠木做四框,做工精细,形象逼真,立体感超强,风格古朴典雅,画面栩栩如生。 狄利昂不懂审美,但总是觉得屏风应该是与家居装饰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屏风的选择与摆布应该与整个家居呈现出一种和谐之美,格调简朴的厅堂放上这么一扇奢华屏风,显得异常突兀,格格不入。 随着轻微的步履踏在石板上,从紫铜浮雕屏风后,闪出一个婀娜曼妙的女郎,手中拎着紫砂茶壶,盈盈款款地走来。 她先是顺着通道往角落走去。 人未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扑鼻。闻之,令人神清气爽,顿感全身舒服。 她发髻高挽,珍珠钗插,容颜妍丽,婉若平生。 内衬红色绣花抹胸,外罩短袖秋香色短襦,腰系紫色丝带,下着翠绿长裙,肩披轻薄罗莎帔帛,绕于两臂之间,走起路来,不时飘舞灵动。 简直把狄利昂看傻了,她是那晚那个裸体从被窝里慌乱爬出来的女人吗?他怎么觉得那晚她并没有漂亮到哪儿去呢!而且在外面他借着夜色仔细端详过她,她是漂亮,但没像今天如此让人挪不开眼球。 性感、妖娆、妩媚,是的,她真的很美,是那种酥到骨子里的性感,那种令人晕眩的性感,一颦一笑都让人沉沦,一个令男人看了都渴望睡的女人,她是真正活出了自己风采的女人。 “狄大哥,您先小酌茶水,待会儿给您上灌汤包。” 声音柔弱好听,夹杂着几分不显山不露水的娇滴滴。 手腕纤细,十指线条精美,纤长尖尖,肤光如玉,指甲晶莹,泛着细碎粉色微光。 狄利昂眼睛盯着她的脸笑笑,目光一掠便过,却注意到她色薄而鲜明的双唇、线条精致的略尖下巴和露出的雪白脖颈,每一寸肌肤、每一道曲线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魔力,点燃了每一个人见过她的男人荷尔蒙。 这一刻,狄利昂明白了,他要是有足够的钱,也会不顾一切地把她赎出来的。其实,狄利昂又猜错了。周清泉赎她,是基于京城来的指令,要不萧云邈怎么知道她的艺名叫“多莉”。 女人给狄利昂桌前茶杯填满了水,拎着茶壶离开了。 从他身边静静走过,一蹙一颦似乎都能让人感受到上帝在她身上施加了多过的偏心。狄利昂有些恼怒,上帝为什么就不能对他也偏心一点,让他长得与其他人一样,相貌英俊一些? 看来,上帝有时候也会出错,处事也会不公正。 见鬼去吧!我的上帝。 狄利昂端起茶杯,带着浓郁的情绪一饮而尽。 “拿开,你的臭爪子。” 狄利昂手中茶杯还未放下,一声女人的怒喝,从坐在最靠近柜台的那张桌子传过来。狄利昂循声望去,只见女人猛地抽回手臂,那是摆动茶杯的左手。 “我的娘子,你的身子都让我骑过无数次,摸一下手又何妨?” 李茂松站起来,淫秽的双目直往女人脸上和身上瞟,看得女人浑身不自在,仿佛许多蚂蚁在衣服里爬着,女人羞红着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终于,一声大吼从女人喉咙里喊出:“滚出去,滚出去!” 李茂松无视女人喊叫,还想去抓女人左手,女人身子一闪。 “烫死我了。” 是那个瘦子麻老六的声音。随之,他腾地站立起来,面露怒色。 狄利昂看见女人抽回左手的动作过于猛烈,以至于右手拎的茶壶里的水倾洒出来,烫到了麻老六的手背。 “你故意的吧!” 没等女人道歉,麻老六双手已经扑在女人胸上,貌似去推开女人,实际上咸猪手狠狠地抓了女人柔软处一把。 “啊!”女人疼得大叫一声,手一松,茶壶坠地,正好砸在麻老六脚背上,疼得他“唉呀”叫唤一声。 女人被推,身体不由得往后一个趔趄,一下倒在刚刚立起身子的李茂松身上,李茂松顺势抱住了女人那香甜柔软温润的身子,双手直往女人脸上和裸露出的脖颈抓挠。 第130章 侏儒护花殴举人 “放开我!” 女人顿时花容失色,高声尖叫。 “臭婊子——” 李茂松嘴里刚刚喊出三个字,“啪”,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啊啊啊……”,他一下子松开搂抱女人的身体,把手摸向后脑勺,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顿感脑袋瓜子生疼。 当他把手拿到眼前看时,吓得他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沾满了红殷殷的血迹。 这一刻,犹如一股旋风,狄利昂跳了过来,站在方筠枝身边,手一伸,她立马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像一股激流,把她扯到一边。 “这个侏儒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女人惊恐地想道。 原本狄利昂早就应该出手,但他的视线一时间被站起来的张德勤挡住,他手中的茶杯不能打无辜之人,等他挪动身子的时候,李茂松已经上下其手了。 女人很狼狈,满脸羞红,好似非常尴尬,抹胸和短襦不整,险些被李茂松撕开。她眉眼血红,看了狄利昂一眼,转身,急忙跑进后厨。 “你们三人,碰过女掌柜的都跪下,给女掌柜的磕头,女掌柜的饶过你们,我不与你们计较。” 声音如他这个人一样,冰冷生硬。 “哪儿来的野侏儒,居然敢打伤举人老爷李茂松?还不跪下求饶?” 麻老六话刚刚说完,就被略微跳起的狄利昂,回手一个反扇。当麻老六意识到有股强劲的寒风扑向他的面颊时,似觉不好,脸色惊变,立马想躲,可这股强风来得委实太快,他的想法还没有转完,狄利昂的右手背已经击在麻老六的右颊上,狄利昂都能感觉到掌骨击中腮帮子与牙床触碰的那种硬度。 “啪~”,一声脆响,麻老六被扇得脑袋一扭,一声哀嚎,口腔里喷溅出一股血水,像温热的雨倾洒而下。 “当当”,像是有硬物撞击血水落下的地面,是两颗断齿。 紧接着,麻老六感觉到脖子冰冷,他睁开发晕的眼睛,却看见小个子手中钢鞭抵住他的喉咙,顿感一丝刺痛透过薄薄的皮肉扎进脖子,似乎有液体流出,温热而酥痒,他知道那是血。 麻老六麻杆的双腿一软,再也无力支撑他的身体,“扑通”,跪下了,扬起脸,看向狄利昂,嘴角依旧还流淌着血。 狄利昂发现他脸上充满了恐惧,他是真的担心这个凶狠的小个子刺穿他的脖子。 狄利昂右手钢鞭抵住麻老六的时候,左手钢鞭也抵住了李茂松。当然,李茂松也很害怕,但他并没有立马跪下,一副装腔作势的表情。 “小子,你打伤举人老爷后脑勺,又用大铁锥子逼住举人老爷喉咙,你就不怕老爷我去府衙告你故伤,抓你治罪?” 李茂松左手握住后脑袋,右手想把钢鞭扒拉开,哪知道鞭尖已经触碰咽喉,他那么唐突地一用力,倒把皮肉划破,瞬间脖子上的划疼又深入脑髓,致使他轻“呀”一声。 “李茂松,破巷狄府就是我家,你如果报官,尽管去我家抓我。不过,在你报官之前,你最好立马跪下来,我的耐心可只有放个屁的工夫。” “好汉爷手下留情,好汉爷手下留情,”站在旁边的张德勤充起了大瓣蒜好人,他伸手拦住狄利昂,“好汉爷,举人老爷是府衙司法参军李大人的公子,还望好汉爷放他一马。” 事发突然,张德勤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怔了一怔,急急忙忙跳了出来。 “仰仗着令尊是司法参军,就可以胡作非为吗?”狄利昂像是不买账似的瞪着张德勤,“你是谁?” “在下是秀才张德勤。” 张德勤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讨好般地紧着点头哈腰。 “你更可恨!”狄利昂怒吼一声,“你眼睁睁看着他们下流无耻却无动于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们三人两个秀才,一个举人,饱读诗书,颇懂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本应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可你们方才做的这些龌龊事,辱没斯文,衣冠土枭,简直丢尽天下读书人的脸,还好意思自称自己是秀才和举人?你们怎么不羞愧得一头撞死,啊!” “我们才不觉得无耻下流可耻,为什么要撞死?”张德勤偷眼瞅着恼怒的狄利昂暗自思量。 李茂松举头飞快地瞟了狄利昂一眼,悻悻地道:“在金美楼,我们相处的挺好,现在她没了男人,我想与她好,有何不可?” 好一个厚颜无耻之徒!脸皮比张手美家桌面都厚。 狄利昂鄙视地乜斜着他,把左手钢鞭插后背,猛然间薅住李茂松的衣领那么一耸,他“噗”地瘫坐地上,瞪着眼睛盯着他,讥讽道:“李茂松,你有没有家室我不知道,但你要嫖妓,应该去青楼,这是青楼吗?” “啪”,狄利昂反手就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如同扇麻老六一样,狄利昂用了蛮力,扇得李茂松的脸扭到了一边,腮帮子明显扭曲了一下,嘴里喷出一股鲜血,溅到对面椅子上都是血痕。 张德勤本想张嘴还要说话,但见这个小矮人如此暴戾,吓得往后一退,噤若寒蝉。 “李茂松,这是青楼吗?”狄利昂用钢鞭尖抵住他的脖子,火冒三丈地问道。 “不不不,不是。” 李茂松顾不上口鼻和后脑勺淌血,紧着点头。 “张手美家女掌柜的早已经从良多年,又刚刚丧夫不久,你却聚众上门调戏人家,简直是斯文败类?你不去官府报官,我都要去,让官府衙门褫夺你们的功名。”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以后不敢再冒犯女掌管的了。”麻老六一个劲地磕头认错,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像是心很诚,“好汉爷,小的考了七年,才考了一个秀才,还望好汉爷开恩,饶了小的,别去官府报官,饶了小的吧!” 狄利昂看见自己下手挺重,仅仅一个巴掌就扇得两个人鼻血直流,无论两人怎么忙活,血就是堵不住,地上已经一片血痕。再淌一会儿别把两人淌死,便动了让他们赶紧滚蛋的念头。 “李茂松,我警告你,我这次就饶了你们三人。以后如若再犯,我斩断你们的双手,打折你们的狗腿。滚吧,滚!” 一声滚雷般的怒吼在房间激荡。 人小却气势如龙,三人惹错了对象。 李茂松三人满腹算计地来,结果是灰溜溜地走,虽没有连滚带爬,却也如丧家之犬狼狈而逃。 李茂松曾经是方筠枝的恩客,如今公然上门侮辱方筠枝,搞得她很没面子,如同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似的,她看见李茂松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狼狈离开了,才敢出来向狄利昂致谢。 看着很不起眼的小矮人,下手却丝毫不含糊,压根不惧对方是官宦子弟,方才气势颇爷们,就像护着自家女人的男人。 那几个瘪三,都不过是被山风翻卷过来的飘零枯叶,被随意踏在脚下,咔嚓咔嚓,脆响之间,变得细碎。 “狄大哥,我颇了解李茂松这个人,你别看他长得一表人才,他才一肚子坏水。”方筠枝像是想了想,接着闷闷地道,“狄大哥,我看你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二王子吧。万一衙门追究起来,他好出面挡一挡。” “不会有事的,有事的应该是——他们。” 狄利昂说得斩钉截铁。 方筠枝见狄利昂如此固执,估计他不会主动去求二王子,心想,他是为了自己摊上事的,李家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找狄大哥麻烦,她看着窗外摇晃的灯笼心里有了主意,她想等一会儿摘下一个灯笼。 马上就到餔食时间了,方筠枝赶紧招呼出来在后厨忙碌的两个雇工,打来两盆清水,重新把染血的地面和桌椅清理干净,她又掸了点香水,以便把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味降到最低。 这人啊!真的是禁不住叨咕,方筠枝拿着香水瓶轻轻转身,眼神却穿过窗户,看见对面街道四个年轻姑娘簇拥着一位年轻帅哥像是往她的店铺而来,禁不住喜上眉梢。 看着萧云邈挺拔身姿,她猛然间想起笔架山陡壁上那株笔直玉立的青松,在风中飏起遒劲的枝叶。 “狄大哥,好像是二王子来哟!” 方筠枝伫立在窗前,凝视着那五个款款而来的年轻男女。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四名姑娘的脸庞之后,便被冻住。 四女比着美丽,不单服饰艳丽,容貌更加美丽。面部妆容精致、考究,穿着打扮虽然不是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但裁剪得颇为得体的华丽服饰,还是展现出她们的高贵气质和优雅魅力。 狄利昂原本依旧坐在那个角落里等着吃完小笼灌汤包再离开,听方筠枝这么一说,他还有点不大相信,急忙起身蹿到窗户处,视线之内,萧云邈像是被众花朵簇拥着,往这面步履安详地走过来。 奖赏之事,就像隐藏在狄利昂身上一根看不见的刺,总是不经意地时不时出来扎他一下。 第131章 不开事奴才惹祸 他早就想找二王子问问奖赏之事,却如今在这碰上,他想赶紧把那根刺从身上剔出去,那刺太让人闹心了,搞得他坐卧不安,神不守舍。 “其中一个看上去岁数较大的姑娘,与那天晚上看着我的那个姑娘是姐妹。”方筠枝扭头看着狄利昂,狄利昂正好把目光从街道上拉回来,四目相对,彼此竟然都不好意思起来,匆忙移开,”我总是觉得那晚那个漂亮姑娘面熟,现在看了她们是姐妹,我想起来了,她们是从大宛过来卖香水的两姐妹。” “没错。二王子叫她们香水丽人两姐妹,姐姐叫芳草,妹妹叫落英,都是功夫高手。” 狄利昂怎么觉得自己说这句话时,有种妒忌的心态隐藏在里面,他搞不准为什么要妒忌两姐妹? 妒忌两人功夫好?不可能,自己功夫又不比她们两人差。 妒忌相貌?她们两人又不是男人,自己有什么要妒忌的。 那妒忌啥?突然,狄利昂意识到了。他的确在妒忌两人,两人抢了他风头。原本是他伴随在二王子左右,现在换成了她们两人。 “什么人啊!” 狄利昂嘴撅了撅,斜睨着萧云邈。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现在那几件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案子,基本上都透亮了,一时半会用不上他了,就把他给撇一边去了,这不是典型的扔棍打花子、过河拆桥的劣行吗?你二王子也不想想都是谁的功劳?” 狄利昂看见萧云邈朝他招手,他头一扭假装没看见,一个得鱼忘筌的人,不值得他给笑脸。 方筠枝则忙碌着去摆桌子,摆椅子,没注意到狄利昂脸上表情变化。 “二王子、两位郡主、两位姑娘,快请里面坐。” 方筠枝则与狄利昂不同,就怕脸上的笑容不够,态度不够热情,给萧云邈、萧婉若姐妹和丽人两姐妹施完礼,紧着殷勤伺候左右。 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小店能迎来王子和郡主同时驾临,绝不是简单的蓬荜生辉,而是招揽生意的活广告。 你想想,王府生活什么标准,人家一天三餐都吃什么? 估计煎、煮、炸、炖、烹、烧、熘、爆、卤、蒸、腊、蜜和腌等汇集了南来北往的各种吃法,王府后厨都会。凡是地面上的酒蟹、獐巴、火鸡、卤鸭、肚肺、鸡杂、腰肾、鳝鱼……等等这些,王府后厨都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还有就是王府后厨做出来的东西,那一定很卫生。 所以,王子与郡主同时出现在张手美家,丝毫不嫌弃小店,已经说明张手美家的小笼灌汤包味美色香,且非常干净。 狄利昂给两位郡主施礼,与丽人两姐妹对礼,最后才极不情愿地给萧云邈施礼。即便是施礼,也是浮皮潦草。 你既然浮皮,那么我就简单地摆手敷衍一下。 萧云邈从窗外看见狄利昂时,他就带着情绪,看样子情绪还不小。原本就黝黑的脸庞像涂了一层黑漆似的,让人误以为碰上了一块乌云。 你既然怄气不搭理我,我还不搭理你呢!看谁先上杆子理谁。 方筠枝给几人添完茶水,让狄利昂陪着,她急着去后厨端包子了。 “狄大哥,这一路上,我二哥嘴里讲的都是你,夸你功劳卓着,”萧婉清举起茶水杯,“狄大哥,以水代酒,这一杯敬你。” 除了萧云邈,其他三位响应萧婉清提议,都跟着举起茶杯,抿了抿杯沿。 “狄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看你闷闷不乐和魂不守舍呢?”萧婉清看着狄利昂阴郁的面孔问道。 随之,眼里露出一抹关切。 “这个店铺刚刚发生了血腥之事,他又怎么能定下心来?”萧云邈替狄利昂答道。 声音里却透出一抹淡淡的揶揄。 萧云邈看向狄利昂,一丝诡异之色从他的脸上划过,他当然清楚狄利昂因何闷闷不乐,魂不守舍。 “二王子明察秋毫,今天却错得出奇。”狄利昂撇着嘴角,斜睨了萧云邈一眼,萧云邈假装视而不见,“我承认店里发生了流血事件,两个假装斯文的什么狗屁秀才和举人欺负调戏女掌柜的,我气不过教训了他们两人一顿,撵跑了他们。”狄利昂赌气有意不瞅萧云邈,“其实,二王子心里清楚,我有些不快,皆缘于二王子处事不公。” 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怼了过去。 “哦,狄大哥,要说我父王有时候独断专行,处事有些不公,我和妹妹倒是相信,但要说我二哥处事不公却无可能。”大妹萧婉若一向柔弱,不愿与他人起争执,可今天却为自己二哥,与狄利昂争执起来,“他宁可自己受屈,也不可能让朋友受屈。” 萧婉清看得清楚,她看见二哥那一直憋着的笑脸,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事情,却没告诉狄大哥,以至于狄大哥蒙在鼓里。 而芳草与落英两姐妹看上去颇有些惊诧,不知道王子与随从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两人都一脸茫然和困惑地瞅着二王子与狄利昂。 很显然,狄利昂面容上的气愤神色犹在,说话声音大了一点。 “大郡主,二王子口口声声说我功不可没,可为何奖赏里没有我?”仿佛抓住了萧云邈的致命弱点,狄利昂无比自豪而骄傲地再次斜睨了萧云邈一眼,“大郡主,哪怕奖赏我一两银子,我都不委屈。” 原来如此!两位郡主和两位丽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萧云邈,两位君主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而两位丽人的眼里却流露出“你这件事做的的确显失公平”的神色。 可能是两位妹妹想要说话被萧云邈用眼神制止。 女掌柜的端来了六屉热气腾腾的包子,只是闻着香味,就知道味道错不了,看那收口紧实圆滚,像是有模具压出一般。 女掌柜把六个瓷碟和六屉包子分别摆放在五人桌前。 未吃先看。 老话说,包子好吃不在褶上,但包子好看却完全在褶上。 均匀而细腻的十八道褶皱,就如同缓坡上十八拢耕地那般规整,一道都不带少。不信?你自己查查数哦。 女掌管二次又端来了切得刀工精致的姜丝、辣椒油以及米醋、香醋、陈醋和京醋,顺带上了四碟小菜,她把这些东西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就站在了狄利昂身后,像是女主人伺候夫君招待朋友一般。 包子大小一般,鲜香柔嫩,皮薄筋软,外形玲珑剔透,汤汁醇正浓郁,入口油而不腻。 萧云邈随意用手指指桌上竹筒里的竹箸,他抽出一双。 “今天原本是我请芳草和落英两姐妹,邀请我两个妹妹作陪,来张手美家品尝小笼灌汤包。前些天,芳草和落英帮了我大忙,芳草还因此手臂受伤,颇感过意不去,今天算是正式谢过。正好碰见我的朋友兼随从狄利昂在这儿背鞭护美,那么,大家管够吃,饭钱就由狄利昂结了。” 萧云邈有意在“随从”二字上加了重音,他不知道狄利昂能不能听懂画外音。 方筠枝像是不理萧王子说话,眯着眼睛笑看众人,不语。 四位美女几乎同时瞟了狄利昂一眼,也沉默不语,低头吃起包子来,有种漠不关心谁付饭钱的感觉。 狄利昂听到“随从”两字,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你就不能当众不提“随从”两字?非要让我出丑咋的?听完整段话,他立刻摆出一副少不更事的暴躁脸色。 “哎,等等,等等,二王子,您请客,为何老让我付饭钱?您不给我奖赏也就算了,可您也不能总让我出血而不补血啊?” 听见狄利昂这么说,四位美女都愣怔地看着他,依旧笑而不语。不过,丽人两姐妹觉得二王子应该狠狠甩他两个耳光,让他知道随从的礼数。 俩郡主当然知道二哥在逗趣,可在狄利昂身上却看不出来一点点的幽默感。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看不出来人家在逗他,你说王子差这几个铜板吗? 而两位丽人却觉得,能跟王子与郡主坐在一起用餐,绝对是一种荣幸和骄傲,别人想抢着付钱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这个矮小的随从竟然因为付钱敢发泄不满情绪。 再说,二王子身为王子,根本就不差钱,他更不是那种好占别人便宜的男人。但看情形,二王子没有生气,倒像是故意气他。 “狄利昂,记账总可以吧!” 萧云邈看着狄利昂勉强点头,便招呼众人吃包子,吃完再上。 “记账到最后还有记黄的呢!”狄利昂一边吃,一边嘟嘟囔囔。 “一点都不开事,王子能差你钱吗?你就不能大方一点,先应承下来,事后再与王子交涉?” 芳草颇为不爽地盯了狄利昂一眼,说谁男朋友小气谁高兴? 萧云邈瞅了一眼狄利昂,没理他,而是把目光移向丽人两姐妹。不过,很温馨一个场面,却让一个四六不懂的随从,顿时搞得了无生气,场面有了几分冷意。 第132章 主仆互虐惹人哂 女掌柜觉得老是那么杵在狄利昂身后像根棍子一样,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便借口去后厨看看包子蒸得如何,离开了。 这个点还未到正式餔食时间,萧云邈他们来早了点,其他食客还没有上来。 “看看,这小笼包子,乃幽州一绝。”萧云邈夹起一个包子,仔细看看,然后放在自己盘上,“提起如绺丝,放下一薄团,皮像菊花心,馅似玫瑰。好吃,好吃。” 清丽的声音骤起,像是附和着王子。 “面筋味浓,风味独特,满口余香,回味无穷。” 芳草目光盯着对面的他,眼波流溢,情愫涌动,心又乱了,心里却哀叹:“不管自己表现得多么深情,他都不会在意。” 其实,芳草心里清楚,对面的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哪怕是欢乐、兴奋、惊奇、疑惑、恐惧、窘迫和其他内心活动的最细微表现,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又怎么能观察不到自己那带着情色的眼神呢? 二王子对自己的眼神熟视无睹,只能说明他心里无她,一股莫名的失落感由芳草眼中隐隐流出。 “洁白如瓷器,皮薄似透明,肉馅酥软,汤汁美味。”萧婉若赞道。 “入口酥松,肉松一般,香浓黏腻,舌尖一抿,温暖而柔软弥漫口腔,随即浓郁油香便滚滚而出,顿感肉香溢满口舌,舔一下,唇齿留香。”萧婉清随着姐姐赞道。 盘子里的汤汁泛着晶莹细碎的油光,像金子磨成了粉齑,撒在上面,柔润莹亮,让人不由得想起日光下河水泛着那粼粼光泽。 萧云邈看见狄利昂眼睛老是斜睨他,就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似的。 “狄利昂,我知道你有怨言,可幽州王府是给幽州府衙和五城兵马司的赏赐,那是按每一个人头落实下来的赏银。你的名字既不在幽州府衙编制里,又不在五城兵马司编制里,该如何落实赏银?” “唬弄谁呢?” 狄利昂讨厌般地瞪了瞪萧云邈。 “你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又领着护卫队取得了文华山大捷,该有您一份赏银啊。您是王子又不缺钱,我可以领您那份嘛,最起码得有二十两。” “连王子的赏银这个随从都敢惦记,看来两人关系不像是主人与随从的关系。随从敢如此放肆,巴掌那还不立马扇过去?但看萧王子表情,压根就没有扇嘴巴子那种感觉,更没有发怒,甚至脸上连一点愠色都没有。” 方筠枝看着萧云邈的脸庞,一脸搞不懂地想着。 “狄利昂,我那份赏银让我送给了石大人,二十五两。他家情况我了解,他不要,我硬给的。” “嗬,诚心的吧!故意气人?想把人家故意气死怎地?” 狄利昂狠狠地瞪视着他的小主子,一副气得鼓鼓的模样。 “人家不要你硬给,而该赏赐的人你却无视,有你这么处事的吗?我不跟你玩了,气死我了!可不跟你玩……我该跟谁玩呢?谁又能接纳我呢?唉……” 狄利昂有点郁闷,一副不愿意搭理萧云邈的样子,把头埋进盘子里,很不快活地自顾自吃起包子来。 “哎,狄利昂,你待会儿记账时,别忘了把你吃的包子钱剔除去啊。” 萧云邈一本正经地说着,脸庞也一本正经地板着,他可不是开玩笑,说说就拉倒。 听罢,狄利昂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萧云邈,似乎,难过得心都要碎了。很难想象一表人才、光鲜亮丽、奢华服饰罩身的幽州王府王子,嘴里竟能说出这种为节省几个铜板令人笑掉大牙的小气话来。 刚刚放进嘴里的包子,狄利昂不知道是咽进肚子里,还是吐出来。 他怔怔地想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咽进肚子里,吐出来简直是糟蹋粮食。可他心急,包子还没怎么咀嚼呢,就那么囫囵咽下去,结果包子一下卡住了咽喉,咽,咽下去,吐,又吐不出来,憋得他直梗梗着脖子,连带着翻白眼,流眼泪。 四大美女急忙立起身,一副手足无措的表情,一个个眼里都露出焦虑的神色,目光在狄利昂身上与萧云邈身上之间来回切换,像是在催促萧云邈,你赶紧想办法啊! 包括方筠枝在内,五大美女亲眼见过被气得喷血的,但没见过被气得噎得直翻白眼的。仔细想想,说的也是。 萧云邈说话给过谁面子?那晚他连王妃的面子都不给,王妃气得一脚踢出了庞万三大总管撒气,他又怎么能惯着你一个小随从? 突然,狄利昂急喘一声,便向后倒,身后却陡然间多了只大手,硬生生抵住他的后背,萧云邈就势用另外一只手,端起狄利昂的茶杯,顺着嘴角,给他灌了进去,只听咕咚一声,咽喉顺畅了,狄利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狄利昂,一盘包子才区区二十个铜板,为此丢了小命不值。” 萧云邈语气冷淡得几乎不近人情,似乎忘了方才那凶险一幕是他引发的。 “那您还要从记账里刨出去?” 嘿!狄利昂的话等在这,噎着主人呢!语气犀利如刀,仿佛萧云邈太斤斤计较了,就为了那几个铜板。 几乎立刻,萧云邈就瞪大眼睛,怔了怔,没有噎住,好似噎住。 “嗬,你个臭泼皮无赖随从,还真的蹬鼻子上脸了?我……” 气得萧云邈无话可说,手中端着茶杯,几次想把水泼他脸上,但终没动手。一个堂堂王子竟然被一个随从拿住了,这倒是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 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隐隐都带着焦虑不安的气氛。 众人大多都是惊愕的表情,只是方筠枝和丽人两姐妹不太清楚,一个王子怎么能允许一个仆人如此放肆? 她们人人都有种王子很尴尬,下不来台的感觉。 她们都看着这主仆两人,为了这盘子包子钱打起了唇枪舌剑,谁都不相让,看来这当主子的好像没讨到便宜。 萧婉清与姐姐原本想看笑话,可看着看着,倒是把二哥气得满脸通红,仿佛他很吝啬,对随从更加刻薄似的。 她慵懒地微笑,赶紧出面问道:“狄大哥,你觉得我二哥在乎这区区二十个铜板吗?” “不在乎。”狄利昂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狄利昂很清楚二王子对凡事都满不在乎的个性,尤其不计较银子。 自己过去那段痛苦而漫长的几年都是与二王子一起度过的,二王子是头一个对他有过那么一丝感情和尊重的人,光为这一点,狄利昂就不应该与二王子计较饭钱之事。可他就像是走火入魔一般,较起真来。 “那你还死咬住这二十个铜板不放?” 那双绝美而清丽的眼睛直逼狄利昂,似乎狄利昂忽略了逼视过来的眼神。 “二郡主,哪是小的死咬住不放,是二王子……他,叼住了不放!” 狄利昂故意强调了最后半句话,加重了语气。 “婉清,我看狄大哥没错,是二哥错了。他让人家狄大哥把他吃的那盘包子钱从记账里剔除,事是二哥惹起来的,是二哥不对。” 萧婉若像是一碗水要端平的样子,不偏不倚。 你瞅瞅,瞅瞅,这还有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原本很清楚的一本账,让两个妹妹一搅和,全给搅和乱了。不但是乱,还颠倒了个个,王子成了不对的那个人,成了斤斤计较的吝啬鬼。 即便是王子错了,哪儿有王子当着众人面,给随从认错的? 大郡主主持公道的一番话,说到狄利昂心坎里去了,他感觉到心里热乎乎,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暖流在心头涌动。 狄利昂不由得抬头望着萧氏姐妹,姐妹两人都穿浅蓝色绮衣,刚才两人过道时衣袂飘飘,就像是天上的薄云落了下来。衣服颜色正好与两人粉色容颜搭配,衬托出女性的柔美动人。 狄利昂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不过他每天在镜子前瞅着自己令人生厌的面容,他不想知道,如若知道自己的兄弟姐妹长得跟他都是一副德行,那还不逼得他去跳城墙? 噢,对了,他现在轻功相当了得,跩不死他。 “狄利昂,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一个仨多俩少都算不明白的家伙当了随从?” 狄利昂的胡思乱想被猛然间打断,画外音像是骂他蠢蛋。 语气虽然刻薄了一些,但观狄利昂脸上表情,没有一点点恼怒。 萧云邈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狄利昂,注意到他有点困惑,困惑这就对了。他必须把局面扳回来,他一个王子怎么能让一个随从给拿住? 桌子旁边几人,虽然眼神愣怔怔的,但脸上都饶富兴味地看着两人互掐,仿佛两人互掐的诱惑都远远超过了包子的诱惑,她们还没见过主仆两人都已经掐急眼了,还不恼火的主仆。 除了,萧氏姐妹知道二哥与狄大哥必须如此互虐,否则他们两人就不能称其为好朋友了。 “什么什么,二王子,您说什么仨多俩少?我知道二十个铜板是‘俩少’,但那‘仨多’是多少?在哪儿呢?我什么时候去领?” 第133章 腆脸随从只认钱 口气显得既有些惊奇,又有些急不可耐,狄利昂脸上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当然了,我如果领了那什么‘仨多’,这账也不用记了,省得您生气,还有以前的记账也一笔勾销。” 随即,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在萧云邈身上,像是在问,你到底在他哪儿记了多少账啊? 狄利昂则是一副饿猪不等食的表情,满怀戒心地盯着萧云邈瞧,他担心王子诓他。不过,语气明显缓和下来,甚至带着一抹求和的味道。 他心里清楚,如果萧王子给他钱,怎么会给铜板?一千个铜板才值一两银子,给的指定是银子,而且最低也得几两散碎银两,否则对不起他二王子的身份。 “狄利昂,我的确生气了,气得我连包子都吃不下去了。” 萧云邈像是恼怒地把竹箸搁在盘子上。 狄利昂知道二王子话还没有讲完,但他等不及了,他的话就像一把大剪刀,横着把二王子的话剪断。 “等等,二王子,您怎么就气得连包子都吃不下去了?”狄利昂站起,拿起萧云邈桌前吃空的蒸屉,举着让大家看看,“或许丽人姐妹不清楚,但两位郡主清楚,二王子平时连这一屉小笼包都吃得剩下一两个让与我。今天,你们大家看看,二王子生气生得连个包子褶都没剩下。” 狄利昂的话说得在明白不过了,二王子耍起了无赖,他在寻找发泄情绪的借口。狄利昂不怀好意地朝萧云邈‘嘿嘿’奸笑着,随即,把最后一个包子吃进嘴里,故意发出那种令人听了要发疯的“吧唧吧唧”齿音。 萧云邈没理狄利昂,略微挑了挑眉毛:“我原本想让你挣份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年俸,但看你认准了那二十个铜板不放,让你付个饭钱,还你锱铢必较,一看你就是没有食朝廷俸禄的命。” 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年俸,那可是一年六十两银子啊!这些闪闪发光的字眼,就像真的有那么多银子在狄利昂眼前旋转似的,转得他头昏脑胀。不行,他要晕了。 “二王子,我不这么锱铢必较,您能说出心里话吗?” 狄利昂挤了挤那怎么挤都睁不大的眼睛。 其实,也不能这么冤枉他,有时候,他发起怒来眼睛瞪得还是蛮大的,不次于萧云邈的眼睛。 萧云邈撅嘴重重地“嗤”了一声,像是都不值得反驳他似的。 “二王子,您都不如两位郡主了解我的秉性,我这个人可是得理不饶人。明明是您莫名地要我承担饭钱,又莫名地扣除我吃包子的二十个铜板,当主子的都这么欺负手下,那手下真的是没法活了。幸亏我这个人心大,不斤斤计较,要不早被主子逼得跳……跳……上吊了。” 萧云邈看着随从那张丑陋的脸,不禁思虑:“我刚刚醒来没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哪儿有心思去猜你是什么破秉性?就你刚才那出丑恶嘴脸还自诩心大?不斤斤计较?得了吧,别给自己嘴上抹蜜了。” 萧婉清与姐姐对视一眼,“噗哧”笑出了声,对着萧云邈说道:“二哥,你也太残忍了,竟然逼得狄大哥动了上吊的心思,罪过啊,罪过!” “二郡主,我我我,我只是打了一个比方,我可舍不得去上吊。”狄利昂“嘿嘿”讪笑几声,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先前与萧云邈斗气的那股冲劲荡然无存,“我现在有二王子和两位郡主罩着,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为什么要去上吊呢?” 萧云邈脸色立马阴沉下来,狄利昂看着他的脸色不禁暗忖:“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都不酝酿半炷香的工夫?” 丽人两姐妹看见萧云邈突然变脸,有些忐忑与不安。 萧氏姐妹急忙给两人使眼色,让两人放心。他们两人一贯如此,不掐个你死我活不算完,保准完事后,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只是,两人当着其他人的面如此任性妄为,似有不妥,颇让人认为他们两人都没有长大,还是男孩心境。 “狄利昂,你还知道是我和妹妹罩着你?” 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暖,仿佛彼此是敌对双方。 “当然知道。” 狄利昂爽快承认,事实如此。 萧云邈用那双冰冷黑眼打量着随从:“那让你付个饭钱,这么吱吱扭扭的?满腹牢骚?” “二王子,我虽然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滋味,但我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狄利昂这句话说得萧云邈哭笑不得,这哪儿跟哪儿啊!不过,萧云邈不得不承认,狄利昂脑袋瓜子还是非常聪明的,他知道自己不会恼,那么能争取多少是多少。 萧云邈不想再与随从无聊地争执下去,便把目光投向丽人两姐妹,感觉她们两人食欲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他与随从的争执占据了大量时间,致使他与她们没说上几句话。 其实,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说了许多话了,基本上把该聊的话题都已经聊尽,萧云邈之所以带上两个妹妹去找丽人两姐妹,是想约丽人两姐妹明天去沽河十里长廊游玩。 萧婉若说那里明天有幽州读书人搞的一个娱乐活动,叫什么“曲水流觞”,就是凡是参加读书会的才子和佳人,席地而坐,将盛满了酒觞放在溪流里,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那些曲曲弯弯的溪流,觞在水面前打转或者停下,谁就即兴赋诗并饮酒。 参加诗会的当然都是幽州城一些诗坛名流、大儒,主要是一些秀才和没有考取进士的举人,但也不乏一些爱好者。 一些官宦人家和富裕大户为了博得一些名声,为了让自己的子女跻身才子和佳人之列,往往以赞助形式对活动予以支持,这样主办方就会特邀这些人的子女加入进来。 当然,幽州王府两位王子和郡主是在必然邀请之列。如果主办方能邀请到王子和郡主莅临,那是主办方的无限荣耀。一般情况下都是大郡主萧婉若参加,有时候妹妹萧婉清陪同护驾,有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带上护卫参加。 明天的娱乐诗会,萧云邈说带上丽人两姐妹一起参加,把个萧婉若高兴得不得了,要知道有二哥在场,她就不怯场,最重要的是二哥出口成诗,必将诗压群儒。 二妹原本就是跟二哥在一起混日子的人,这两天她被二哥甩了,一个人干了那么多大事,那几个原本悬着的案子都让二哥破得差不多了,她心里急得没插上手。 今天,她也不管二哥烦也不烦,反正是你上哪儿,我跟着上哪儿。她原本对娱乐诗会没有一点点兴趣,但眼见二哥参加,她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大妹萧婉若派王府护卫把明日参加娱乐诗会名单,报于府衙司功参军,以便提前把位置安排好,避免唐突。 萧云邈看见丽人两姐妹与自己两个妹妹蒸屉里都剩下了包子,看情形她们是吃不下了,便转头看着狄利昂。 “狄利昂,你若能吃下,便吃了这些包子,最好不要剩下。” 口气虽然冰冷,但话语还是蛮温暖的。 狄利昂贱不嗤地“嘿嘿”讪笑几声,不冷不热地说道:“摊上了一个好主子啊!知道关心手下人。” 那还可客气啥?狄利昂说话时已经双手齐动,把四个蒸屉拿过来,用手中竹箸把里面剩下的包子夹到自己盘子里,旁若无人般地咀嚼起来。 其实,狄利昂早就想把四位美女剩下的包子划拉进自己的肚子,但毕竟不知道她们还吃与不吃。他是随从,身份低下在那儿摆着呢! 虽然萧云邈不嫌弃他,把他当成了朋友,但他可以与王子犯浑,不能对郡主和丽人两姐妹犯浑,这点礼节他还是有的,否则早让二王子一脚踢一边去了。 他虽然碍着身份低不能问,但他眼睛一直瞥着二王子,他这点眼神二王子还是能看明白的。果然,二王子发话了。 听见狄利昂那不阴不阳的腔调,萧云邈用鼻子哼了一声。 女掌柜的端着茶壶,给众人添了添茶水。 狄利昂没让方筠枝离开,他端起茶杯不顾热就喝光了水,让她再次添满了水,才让她离开。 狄利昂嘴里吃着包子,可心里依旧没有忘了那“仨多”。 “二王子,我已经把所有的记账都抹了单,今天这账我结。”狄利昂也不知道人家讨不讨厌他,就往萧云邈身边靠了靠,“您是不是该告诉我,那‘仨多’的六十两银子,该去哪儿领?” “狄利昂,什么该去哪儿领?”萧云邈突然皱眉,瞪了瞪他,“我又没答应你?” “哎,二王子,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狄利昂仓促地把嘴里的东西咀嚼后咽进肚子里,盯着萧云邈,“您明明当着两位郡主和两位漂亮姑娘的面,许诺要给我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一年六十两的俸银,怎么,说说,把人家想钱的欲望勾起来,就完事了?” 第134章 侏儒殴人被缉拿 狄利昂盯着萧云邈那神态,完全就像饥饿难捱的肉食动物盯着猎物的眼神,眼瞅着就要到手的银子,怎么能让它飞了? “狄利昂,我只是那么一说,又没真的想那么做。”萧云邈站起身,爱搭不理地瞅了他一眼,四位美女看见他站起身,也跟着站立起来,“你该吃吃,吃完把饭钱付了,我们先离开了。” 语气冰冷,态度生硬,表情麻木,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哎,二王子,事情还没落实到位,您还不能离开。”狄利昂顾不上吃了,也跟着站起来想阻止萧云邈离去。可他还没有站稳,脸上的表情就像酸败的牛奶,突然僵住了,只见他眼睛盯着窗外,阴阴地说,“还真的敢去衙门报官啊!” 视线之内,十余个身穿圆领缁衣、皂靴,腰挂表明身份的腰牌、佩刀,肩上搭拉着绑人的细细铁锁链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奔张手美家而来,那个秀才张德勤跟在后面。 狄利昂看见时,捕快已近店门,正在推门进来。 其实,这件事之所以闹腾到这种地步,都怪李茂松那个护犊子的没正事干的爹,没有他那个死要面子的爹,这件事不会发生。 原来李茂松他们三人离开张手美家后,直接去了附近医馆包扎伤口和止血。两人诊费医馆要了二百钱,李茂松付了诊费,觉得窝囊,那可是十屉小笼包子的钱,他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出医馆。 三人出来,被风一吹,李茂松感觉到缠了绷带的脑袋非常疼,甚至身子一晃悠都疼,气得他非要报了这个仇不可,便去府衙找爹。 李茂松就是想让父亲和知府大人亲眼目睹他被人打的惨样。 张德勤不想蹚浑水,他看那个小矮个子那么肆无忌惮,怕是有什么后台,但李茂松不放他离开,非要他去公堂作证。 于是,他们三人直接到了府衙报官,诬陷狄利昂蓄意行凶伤人。 李治斄一见儿子那副怂样,整个脑袋成了血葫芦,前胸和后背被鲜红的血液染红,心疼得差一点眼泪没掉下来,等问明白了事情发生的缘由,原来是在张手美家受的屈。 这还了得了,一个寡妇都治不了,他还当这个府衙司法参军干什么?当司法参军的爹怎么地也得给儿子做主啊! 于是,李治斄那边安排快班衙役去捕人,这边安排三人一会儿在大堂上,当着知府大人的面要如此这般证实和陈述。 快班衙役按照李茂松等人提供的破巷狄府地址扑了空,被妲己婆婆骂了出来,返身来到了张手美家。 捕快透过窗户,远远看见屋子里那个矮小的侏儒就是李茂松他们三人描述的行凶者,捕快担心行凶者看见他们会望风而逃,便一个个急三火四地跑了过来。 “砰!” 外间门猛然间撞在墙上,惊扰了正在后厨忙碌的女掌柜的,她急忙抽身出来查看,当看清楚来人时,脸色顿时白了,吓得她呆立一旁,一时间无措地望向狄利昂。 闯进来的捕快一眼就看见了二王子与两位郡主,匆忙站立原地,规规矩矩地给三人施礼,一个又高又瘦、面容憔悴、一脸灰胡茬的像是捕头模样的汉子,上前几步,嬉笑着脸对萧王子和两位郡主解释道:“二王子,两位郡主,奉府尊钧令,前来缉拿殴伤举人老爷和麻秀才的嫌犯。” “嫌犯!”萧云邈嘴里嘀咕,怒意陡升。 他扭头瞅瞅狄利昂,略微想了想,并没有阻止,而是挥手让众人后退,躲开通道。 捕头手一挥,众捕快哗啦啦地疾步过去,一下就把狄利昂围了起来,十几把利刃逼住他,一个手持锁链的捕快把锁链摆动得丁零当啷作响,那个快节奏感像是奏乐似的。 萧婉清想上前阻拦,被萧云邈用手臂挡住,急得她直叹气跺脚。 “小妹,稍安毋躁,二哥心里有数。”萧婉若凑近妹妹耳朵,低声说道。 狄利昂知道是来抓自己的,也不反抗,顺从地伸出双手,任凭捕快用锁链捆绑自己。捕头取下他后背双鞭,斜插自己后背上。 一个捕快前头拽着锁链,狄利昂跌跌撞撞跟着,众捕快随后跟上,狄利昂经过萧云邈和两位郡主身前,只是很随意地那么看了看,脸上表情似乎安之若素。 捕头走到萧云邈与两位郡主处,一一施礼后,退着离去。 方筠枝眼见萧王子与两位郡主没有阻止的一点意思,大惊失色,尽管双腿抖得厉害,却强挺着急忙上前一步,拦住拽拉狄利昂的捕快:“各位捕爷,狄大哥冤枉,是那李举人调戏侮辱奴家在先,他才出手教训他们。” “周方氏,你有什么冤屈,去公堂说话。我们这些当差的只管遵照知府大人钧令行事。” 就连萧云邈都有些意外,张手美家这个寡妇掌柜的,竟然有胆量敢阻拦公差办案。 萧婉清绷紧的脸松了松,走过去把方筠枝拽到一边。她先是有些愣怔,看见萧婉清一个劲地眨眼,一直躁动不安的心才略微安静下来,看来不是二王子不管,而是觉得现在管还不是时机,捕快只是按照知府大人的钧令行事,有决定权的是知府。 萧云邈脸上看不出来有什么表情,像是很麻木的样子。 他看见捕快押着狄利昂出门了,把方筠枝叫到一边,详细询问了事情经过,然后对方筠枝说道:“你要去府衙作证说明一切。”继而把目光转向丽人两姐妹,“芳草、落英,你们先回客栈休息,我要去府衙把狄利昂救出来。” 说心里话,芳草不想离开萧云邈,就是待在一起什么也不是说,就那么默默不语,她也愿意。但节外生枝,现在萧云邈要去府衙救他那个随从,她和妹妹再跟着,似乎不大合适。 好在明天相约要一起去十里沽河参加诗会,还能彼此看见。所以,多少带着那么点遗憾,被明日的相约冲淡了。 方筠枝跟店里伙计交代完,随着几人一起出了房门,萧云邈让丽人两姐妹先走,他则站在张手美家门口目送着。 能看出来,芳草还是不舍。走几步,芳草回头摆摆手。最后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远了。 萧云邈让自己两个妹妹回府,两个妹妹说什么也不回,说是要跟哥哥去公堂见识一下知府审案子的威武。 萧云邈拗不过两个妹妹,就让她们两人跟着了。于是,四人快步往府衙赶去。大概走了近一半的路程,他们追上了押解狄利昂的捕快。 原来,捕快牵拽着铁索没走多远,就被陆陆续续看热闹的路人围住了,已经有些日子没看见府衙三班衙役拿人了,今日看见十余个衙役捉拿了一个侏儒,感觉很新奇,那些路人便一路跟随着看热闹,阻碍了捕快行走速度。 捕快只是依令行事,只要捕快不殴打狄利昂,萧云邈与两个妹妹也懒得理捕快,他一门心思想去府衙解决这件事。 他们不即不离地跟随捕快往前走。 方筠枝可能放心不下狄利昂,便往前凑了凑,可能是想挤进人群告诉狄利昂,二王子会去救他。但她恰恰忽略了她长得那么年轻漂亮,又满身香气,还没等近前,就已经被心旌摇曳的心怀鬼胎的男人盯上了。她刚刚挤进人群,就被两个男人上下其手,吓得她尖利叫着,死命挣扎着甩开围攻她的男人,跑出人群。 狄利昂耳灵眼尖,在方筠枝尖叫声刚刚出口刹那,头部循着声音一甩,眼里突然冒火,他看见两个不要脸的家伙双手正在方筠枝身上乱摸,吓得她紧着拍打他们的手。 狄利昂两眼猩红,双手拽住锁链那么猛然一扽,锁链挣脱了捕快的手,还没等捕快醒过神来,狄利昂趁势一跃而起,如同一只凶恶的豺狼,冲向那两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没等那两个家伙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头发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薅住,接着被这股力量“啪”地带着狠狠摔在坚硬的土地上。 就在这两个家伙惨叫刚刚从嘴里发出时,狄利昂攥着铁链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两人脸上,快得就那么神速。人的血肉和骨头怎么能是坚硬铁链的对手,两个家伙顿时捂脸翻滚,哀嚎骤起,地面一片血红。 等四周衙役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时,一个紧挨着狄利昂的捕快紧紧把狄利昂抱住,也不知道狄利昂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只见他身形那么一晃,那个捕快竟然被甩出去,“噔噔噔”趔趄着倒退老远,一下摔倒在地。 现场出现了混乱,哀嚎声和咒骂声喧嚣,围观人群向后撤去,生怕打斗波及到自己或者伤着自己。 紧接着,又有两个捕快猛扑过来,双双抱住狄利昂,又被狄利昂抖落掉,但这两个家伙顺势抱住狄利昂双腿,这下困住了狄利昂,没等狄利昂下拳,又过来两个捕快钳住他的双臂,再后面一个捕快卡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才算把他制止。 第135章 戏女按律当断手 即便是这样,狄利昂依旧不服,狰狞着面孔,死劲挣脱着。 被狄利昂头一个甩出去的那个捕快,快步赶过来,挥拳就要揍狄利昂,却被一声大喝叫停,他举起的拳头驻留在了空中。 他愤恨地扭头看去,却看见二王子气宇轩昂地站在他的身后,冷厉如刀的眼神正盯他看,吓得他伸了一下舌头,赶紧抽回手臂,躲在一边。 “你们放开他。我在这,他不敢再撒野了。”萧云邈看着捕快一个个高度紧张的表情,淡然地说道。 众捕快都把目光瞥向那个又高又瘦的捕头。 “听二王子的,放开他。”捕头大声下达命令。 捕头似乎站在二王子这一边,看着众捕快松开了狄利昂,把头冲其中一个捕快扭了扭,那个捕快捡起铁链,扽直铁链。 此时,躲得远远的那些看客又渐渐聚拢过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人认出被捆绑的侏儒是二王子的朋友,有人说是二王子的随从,也有人说是幽州王府仆人。反正,所有议论都跟王府有关。 捕头听了看客议论,眼里的眼神有些特别,仿佛先前这个捕头不知道狄利昂是二王子的朋友。 随后,捕头把目光瞥向那两个坐在地上哀嚎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鼻子已经被狄利昂双拳打塌,牙齿也落了几颗,面部被铁链砸出几道口子,皮肉翻卷着,看了让人心惊肉跳。两人都口鼻蹿血,搞得浑身都是血迹,仿佛被驴踢了似的,一副活不起的样子。 捕头眼里露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神色,他看向萧云邈。 “这……” “这位捕爷,本王子和两位郡主看得真真切切,是这两个不知道深浅的家伙竟然敢在朗朗乾坤之下,公然冒天下之大不讳,调戏侮辱良家之妇,是可忍孰不可忍。打得活该,打得正当,应该锁住送府衙治罪。” 声音清晰而冷静,意思明确而果断。 捕头称萧云邈为二王子,看客的纷纷议论两个受伤的家伙也灌满了耳朵,如果这个时候再不求饶,等到了大堂,可能就要死在杖下。 “二王子啊,二王子,捕爷爷啊,捕爷爷,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一时色胆包天干了错事,我们知错了,知错了。” 两个家伙一边痛苦地哀嚎,一边吐着血沫求饶,不停给两人磕头,样子相当可怜。鼻子透不了气,吐字有点不清晰,但还能听清。 秀色和香气就像一道锁链,勾住了捕头的目光。 捕头仿佛动了恻隐之心,一时间难以下决心,他的目光在方筠枝和两位郡主身上停留片刻,他希望哀嚎之声能打动女人那柔软之心。 他见两位郡主与那个女人的眼神没落在他身上,他心里叹口气,又转向在地上哀嚎的两名男子。 郡主和那个女人没说话,二王子倒是催促上了。 “这位捕爷,哀嚎男子纵然值得人同情,但按照大周刑律言语戏女是要割舌的,动手动脚是要剁了双手的。即便不割舌剁手,六十笞杖还是要打的。他的脸只是被打破,但罪还是要治的。” 二王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执行等于打了二王子的脸。 捕头脸一沉,大喝道:“大胆狂徒,竟然敢在府衙班头眼皮子底下调戏民妇,来啊,锁链伺候,押回府衙,交由知府大人治罪。” 只听见铁链哗啦啦地响,急急忙忙跑过来两个肩搭锁链的捕快,两人手中锁链那么一抖,坐在地上的两个家伙就被锁住了脖子,两个捕快一用劲,两个家伙不想起来也得起来。因为锁链勒得脖子呼吸困难。 众人眼见两个手欠发贱的男人被打得那个惨样,还要锁住押回府衙治罪,似乎于心不忍,充满了同情和怜悯,群说纷纭,众嚣尘上。 “这一到大堂,不用打上六十笞杖,恐怕这两人连二十杖都挺不到,就得丧命。” “可不是呗。谁让这两个家伙色胆包天,调戏错了对象,手欠得触到了老虎屁股上。” “可不是嘛。这是张手美家的女掌柜,自从男人暴病而死,这个侏儒就守在店铺门口,那还用问,那不明摆着是在告诉人们,他在罩着这个寡妇吗?可能这两个活该倒霉的家伙不知道这种情况,知道了就是借他个胆子,两人也不敢胡来。” “就因为色胆包天,摸到了老虎屁股了,就送了性命,太不值了。不知道这两个要死的家伙有没有家室,要是有的话,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下去啊!” “听说这个侏儒也是殴打了调戏女掌柜的秀才和举人老爷,被人家告到官府拿去治罪的。” “只是这个侏儒下手也忒狠了点,净往人家脸上打。也是,既然你不要脸,我就让你丢脸。打得对!打得好!” …… 方筠枝吃不住劲了,虽然这两个家伙可恶至极,让自己羞愧难当,但这两个人怎么地也罪不致死,因为自己却死于笞杖之下,自己会做恶梦的。于是,她跑到萧云邈跟前,小声哀求他放过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把精力用在救出狄利昂身上。 原告都不告了,一个王子死死揪住这事不放也没意义。二王子看女人眼神很清澈,像是出自真心,便打算放过他们。 捕快只是锁住了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没动身,仿佛知道一会儿命令会改变似的,就那么站着,把目光看向萧云邈,像是等待二王子重新下达命令。 “这位捕爷,原告天生柔软,见不得血腥,被锁之人其状之惨令原告心生怜悯,放弃追究。请捕爷放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反省,赶紧治伤去吧!” 两人伤成那样,弄回府衙大牢,麻烦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差的。他们还得给两人请郎中治疗,还得搞些专治跌打损伤的特效药。 护卫队那两个脸被扇肿的护卫和文华山带回来那些伤匪已经够让他们忙碌的了,如今再关进去这么两个天天哀嚎的玩意儿,不得把人都烦死?吵死? 捕头巴不得放了他们,就等着二王子发话了。 突听萧云邈改变了主意,急忙施礼:“二王子宽厚清慎,犯而不校,小的佩服,小的这就放了他们。” 捕头手一挥,两个捕快手中铁链再次哗啦啦作响,两个家伙脖子上的铁链被除掉,两个家伙急急跪下磕头谢恩。 萧云邈烦躁地摆摆手,两个家伙慌乱地爬起,顾不上脸上疼痛流血,嘴里哼哼唧唧地跑开了。 捕头挥手,押解队伍开始运动,往府衙急急走去。 有二王子跟随,看见方筠枝陪伴在两位郡主身边,安全感有了保证,狄利昂没了抵触情绪,步履开始加快。 感觉没用上一会儿,就到了府衙。 府衙审案公开,允许民众旁听。 这一路上跟随看热闹的民众都一股脑地涌进大堂前的庭院,似乎他们比原告都心急,有几个腰圆膀粗的大汉,仗着一身力气,挤进前面,双手把住髹红栏杆,往大堂深处了望,可能是想看看知府大人从什么地方出来。 狄利昂则被带进大堂,跪在凉沁沁的青色石板地上。 萧云邈不想左右知府大人审案,便没有进入大堂,而是与两个妹妹混迹于民众之中,站在月台上等待知府大人升堂。 大堂高峻轩敞,细节精致,色彩呈冷色调,青砖灰瓦,暗色楹柱,梁枋彩绘,青蓝碧绿,气势恢宏,威武庄严。 前方正中间挂着“明镜高悬”匾额,匾额下方便是公案,公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鸡翅木惊堂木以及红、绿头捕签等。 公案后有一浅雕云纹的花梨木太师椅,椅后设一道屏风,屏风上满绘海水朝日图,象征清如海水,明似朝日。 公案两侧放着“肃静”、“回避”等仪仗,以及廷杖、刑具等。 两侧堂柱上贴着楹联:到盛怒时少缓须臾俟心平气和省却无穷烦恼,处极难事平静思原委待精神关注自然有个权衡。 可能是知府大人要升堂了吧,萧云邈等人看见三个年轻人从旁边的司法参军的厅堂里出来,其中两个满脸满身血污之人站在了公堂的左侧。岁数偏大的那个脑袋缠绕着白色纱布,他应该是李茂松,司法参军李大人之子。 萧云邈因为护卫队里那些败类护卫的治罪惩罚等一些细枝末节问题,与知府大人和司法参军打过交道。 随着堂鼓三声,三班衙役手持上半截黑色下半截红色的水火棍,两厢侍立,齐齐高喊升堂,清亮而高亢的声音压倒了喧嚣。 公堂内各种嘈杂声音顿时安静下来,就连那几个兴奋无比的大汉也变得鸦雀无声。他们像是从未见过青天大老爷断案,就如同大姑娘上轿一般——头一遭。 知府大人曹建文身着红色圆领袍衫官服,从屏风后迈着方步缓缓走出来。他抖抖宽大衣袖,略微倾身,往台下看了看,眉头皱紧,然后,缓慢地坐在太师椅上。 原来不知道怎地曹建文最近迷恋上了《周易》,手下人给他淘弄到一本《周公解梦》的书,他爱不释手。 第136章 侏儒公堂成山芋 他这些日子接连做了几个好梦,不是梦见水里有数不清的锦鱼,就是梦见水底沉淀了一堆又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周易解梦》上说梦见锦鱼可能是要官运亨通,梦见银子可能是要发财了。 果不其然,二王子来公干,向他透露幽州王已经奏请朝廷擢升他为正四品官衔,吏部告身即日可到。那晚射杀劫狱歹人基本上都是幽州王留下的那些亲兵功劳,可幽州王却把功劳记在府衙三班衙役身上,那得是多大的肚量啊!他心里明镜似的,幽州王在抬举他。 今个上午,他想把最后几个章节阅完,可正读得起劲的时候,却不断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鼓声急响,说明有人告状,他不由得心生恼怒,是谁这么不开眼,偏偏在老爷我雅兴正旺盛的时候搅扰,看老爷我不打你十杖。 但朝廷有定制,闻鼓必须升堂,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急急忙忙地穿戴整齐,来到大堂。 两侧衙役齐喊“威武”,声震四方。 惊堂木一拍,知府大人大喝一声,堂下所站之人:“姓什名么?状告何人?可有状词?” 旁边自有执笔准备记录的书吏递上原告交来的状词。 曹建文大概浏览一下状词,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适才一直觉得堂下跪的那个小矮人,又黑又丑,好似二王子的那个侏儒随从。他看了状词,果真是那个侏儒。 看来这原告、被告都不是寻常之人。 原告李茂松是幽州地界小有名气的举人,所谓名气都是他的那些心甘情愿捧臭脚的狐朋狗友,在一些文人相聚的场合有意无意之间吹嘘出来的。 吹嘘儿子,不过是看着他老子的面子,他老子官衔倒是不高,区区七品芝麻官,但是权力却不容小觑,是掌管幽州地界律法执行、缉捕盗贼、鞠勘刑狱的司法参军。 府衙司法参军大人的儿子是原告,这让知府大人很难办。 看情形是李大人先接了儿子状词,或者干脆就是李大人授意所写,然后安排快班衙役缉捕了被告,要不被告脖颈上怎么会戴着锁链呢! 他早就听说,这个举人哪样都好,就一点不好,爱拈花惹草。你说青楼窑子铺遍地都是,你去哪儿拈花不行,偏跑什么张手美家去拈花。你状告人家寻衅滋事?如若不是你寻衅生事,惹恼了人家,人家怎么能把你揍成猪头那个逼-样? 案子看似简单,却颇为棘手,审也不是,不审也不是,像烫手山芋抖落是抖落不掉了。搞不好,那边得罪了二王子,这边同僚也不满意,里外难做人。 曹建文眼睛乜斜着那个猪头,心里暗暗生着闷气,骂他真是长了一个猪脑袋。你就是想惹草,你不也得躲开那个黑小子不是?连他都听说那个黑小子成天背着双鞭守在那个寡妇家门口,难道你没长眼吗?还好,双鞭没抽你脑袋上,要不你早脑浆迸裂了。 曹建文看了一眼猪头,然后又把目光瞥向跪在地上的侏儒。你说你也是,惹着你了,你打几巴掌也就算了,干嘛非得往死里打? 其实,那是曹大人不清楚,狄利昂就抽了他那么一巴掌,举人和秀才每人一个巴掌,连狄利昂都没想到,他的巴掌现在威力这么大,一个巴掌就把两人扇成了猪头,眼斜嘴歪,像是挨了多么重的揍似的。 糊涂庙里糊涂神,看来只能择中处理了,各打五十大板,找个理由打那个黑小子几下,让原告出口怨气,让司法参军大人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看来,还是知府大人把这个案子想简单了,李家不是为了出气,而是要置黑矬子于死地,方能解心头之恨。 李茂松原本在知府大人问完话就回答,但他看见知府大人接了状词,看起来没完,也就一时间没有应答。 他眼睛盯着知府大人,看知府大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急忙应道:“在下大周显德十八年省试举人李茂松,状告破巷狄府孤子狄利昂恶意行凶,殴伤本举人,请大人依罪责罚。” “小民乡试秀才麻六,亦同状告那泼皮无赖狄利昂,只因劝解其不要对举人老爷动粗,反遭其毒打,致牙齿打掉两颗。求大人给小的作主,严惩那泼皮无赖。” 惊堂木再次轻轻举起,重重落下,“啪”,惊破灵魂。 “堂下所跪何人?因何下跪?” “就是狗屁举人李茂松和王八蛋秀才麻六所告之人狄利昂。至于为什么下跪,草民不知,是衙役让跪下的。” 狄利昂并不害怕,反而觉得有点嘲讽之意。他前几日还持二王子腰牌来府衙报官,与知府大人对过话,今日却成了呈堂被告,似乎知府大人不认得自己似的。 “被告,公堂之上休得无礼,不得辱骂他人。否则本府将以藐视公堂治罪,施以杖刑。” “知府大人,那王八蛋秀才麻六骂被告泼皮无赖,你因何不予制止?而却欲将被告施以杖刑?你可别忘了头顶上那高悬的明镜!” “啪”惊堂木一拍,知府大人动怒:“大胆狂徒,大堂之上,岂容宵小之徒狂妄?本府问话,你且答之。本府不问,你就乖乖地闭嘴。” 好一个堂威十足的知府大人! 狄利昂斜睨了曹建文一眼,看来这碗水知府大人是不会端平了。 “狄利昂,本府问你,原告李茂松和麻六状告你殴打两人,可否属实?” “你不看见了吗?”狄利昂蔑视般地瞅了瞅站在旁边不远处、且胸有成竹的两名原告,“怎么还来问我?” 知府大人逼问了一句:“狄利昂,本府要你亲口回答。” “不错,的确是在下所为。”只见知府大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把头扭向旁边书吏处,“让被告在供词上画押。” 原告李茂松和秀才麻六对视一眼,两人那只好眼里露出一抹得意之色。只要狄利昂签字画押,知府大人就有理由惩罚他。 书吏一手持供词,一手拿笔,走到狄利昂身前,把供词放地上,把笔递给狄利昂。狄利昂并没理会书吏,而是拿起地上供词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气得他鼻孔冒烟,如同失音了一般,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颠倒黑白,瞪着眼睛说瞎话吗?可恨那两个原告还是读书人。 “知府大人,”狄利昂双手抖动着供词,“这供词有问题啊!” 狄利昂这么一说,书吏不高兴了,仿佛供词是他编造的谎言,他急头掰脸地质问道:“供词所写,不是你大堂呈供吗?” “供词所写自然没有问题。”狄利昂再次抖落抖落供词,书吏长长呼出一口气,狄利昂那柔弱的双目突然变成了两把锐利的刀子,直逼知府大人,“但如此就让被告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有辱明镜高悬啊!”。 自打举人和秀才走了之后,狄利昂就闷想,那秀才可能会忍气吞声,但那举人丢了面子可能不会就那么算了。如果他是举人的娘子,或者令尊和高堂,听完事情曲直后,会隐忍家丑外扬。毕竟调戏良家女子按照大周律法是要重罚的。 狄利昂没想到,恬不知耻的两人竟然恶人先告状,状告自己无故寻衅滋事,殴打举人和秀才,他看完供词不禁火冒三丈,怒火中烧,但他强制忍耐着。 他很清楚,整个大堂上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人们正四下窃窃私语,讨论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原本可以私下里心平气和地解决此事,你们非要搞得满城风雨,既然你们不讲道理,那我也不会惯着你们。鱼死网破,鱼可能会死,但网不一定能破。不信?那就观瞧下去。 此时,大堂紧张的气氛,可想而知。 “啪!” 惊堂木再次拍响,惊得人们禁不住心中一颤。 知府大人把自己所有情绪都宣泄在这枚小小的长条木头上。 只见他脸色凝重,整个人坐在宽松的太师椅上,他的双眼与大堂里的每一只眼睛的视线都一样,集中在狄利昂身上。 他原本欢喜地想,只要唬弄被告画了押,打他几棍子给司法参军大人出出气,这个案子也就了结了。 哪知道被告并不买账,他全身因愤怒颤抖个不停,抖动得身上铁链在石地板上铿锵作响。 “大胆狂妄的刁民,本府已经警告过你。本府问话,你来回答,本府不问,你就闭嘴。你咆哮公堂,藐视本府,不打你十棒杀威杖,你是不长记性啊!” 狄利昂环视大堂,寻找友善的面孔,然而除了寥寥无几面无表情的人之外,他看到的多是不想看到的表情。 有人似笑非笑,看不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心理,但似乎在嘲笑自己。自己原本就是人们嘲笑的对象,他们嘲笑自己并不奇怪,他们不嘲笑自己倒是奇怪了。 有人神色凝重,像那个坐在高台上的大人一样,自然个个充满了敌意。衙役是知府大人的手下,他们冷若冰霜也很自然。 第137章 断案偏袒侏儒恼 “知府大人,你不让草民说话,草民有冤屈去何处伸?你堵住草民的嘴,草民怎么伸冤?草民说大人审案有辱明镜高悬,说错了吗?” 狄利昂很冷漠地看着曹建文,他虽然被气得头晕目眩,却不想在众人面前自承虚弱。 曹建文已经抽出了火头签,拿在手中犹犹豫豫,急得李茂松和麻六两人那个心焦啊,两人看得心都揪揪起来了。 “赶紧扔啊,扔下就一了百了了。” 两人恨不能跑上高堂,替知府大人扔下火头签。 李茂松早已经买通了施刑衙役,一旦知府大人扔签,一定要让这个黑不溜秋的侏儒命丧杖下。 曹建文还算理智,把火头签插回签令筒。 “被告,你明明承认殴打两名原告,你有何冤屈?而且打得如此凶狠,你下手够重的了。” 知府大人的语气似乎有所缓和。 “大人,明镜高悬,你为什么不问问草民为什么殴打两名原告?” “状词上写得清清楚楚,原告去张手美家吃小笼灌汤包,你看原告不顺眼,无故寻衅滋事,殴打原告,还有什么要问的?” “知府大人。”狄利昂脸色有些难看,有礼但冰冷地回敬,“大人掌管国家律法,维护公理和正义,审案怎么能听信一面之词?与原告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秀才叫张德勤,还有当事者张手美家的女掌柜的方筠枝,大人为什么不一一传他们上堂,把事情的是非曲直说清楚?” 不知道是狄利昂说服了曹建文,还是知府大人觉得草率定案不稳妥,略微思索了片刻,对着三班衙役喊道:“传张德勤和方筠枝上堂。” 曹建文话音刚落,从旁边围观人群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像是读书人的年轻人。他步履匆匆,走到两名原告身边,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很谦恭地躬身给知府大人施礼。 “小民张德勤给知府大人施礼了。” 张德勤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 在张德勤走出来时,方筠枝也从仪门处现身,碎步疾走,奔向大堂。她走到大堂处,盈盈款款给曹建文施礼。 “小女子就是方筠枝,张手美家店主。” 内衬红色绣花抹胸,外罩短袖秋香色短襦,腰系紫色丝带,下穿翠绿长裙,肩披轻薄罗莎帔帛已经不见,高挽的发髻虽然有点凌乱,但不失容颜妍丽。 瓜子脸蛋,清秀绝俗,眉若柳叶,眼如点漆,唇若涂朱,轻轻开合间自然流露出一股百媚千娇的风情。 声音自不必说,柔弱圆润得异常舒耳。身材也不必说,纤细修长,腰身盈盈一握,单单是这张脸就让人坐不住椅子。 曹建文眼睛盯着方筠枝,暗忖道:“或许李茂松和麻六去张手美家看见这等女人乱了方寸,做出了过格举动,被护美使者暴揍一顿。” 男人见其不乱,不是真正的男人,知府大人给出了他的判断。 “张德勤,你既然在场,就把两名原告被被告殴伤原委告诉本府。但要记住,证不言情,要杖十。” 当张德勤听到“证不言情要杖十”时,眼神不由得跳动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惧色。他的目光看向李茂松,然后又看向方筠枝。 “我与两名原告相约要去张手美家吃小笼灌汤包。到了店里,女掌柜的给我们上茶水,不小心烫了麻六的手,麻六就质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举人老爷李茂松开玩笑地说,这么毛糙不把顾客都烫跑了?这时,被告从后面撇过来一个茶杯砸中举人老爷李茂松,接着被告从后面蹿过来给了举人老爷李茂松和麻六一人一个嘴巴。” 张德勤作证时,正眼都不瞧狄利昂一眼,仿佛在说你就是个侏儒还要装成英雄气质,你不是救美吗?去阎王爷那去救吧! “你撒谎!”方筠枝大叫。 “你住嘴!”秀才吼回去。 “啪!” 惊堂木拍下,顿时整个大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嘴闭上,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张德勤与方筠枝两人。 知府大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表情里充满了恼怒,他吹胡子瞪眼盯了方筠枝一眼,稍后说道:“那么,你现在把事情经过告诉本府,原原本本地告诉本府,老老实实地讲。要知道欺骗本府可是滔天大罪,要杖十的。” 当方筠枝开始陈述事情始末时,知府大人安静地听着,并频频点着头,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张德勤看。 方筠枝说的版本与张德勤说的大相径庭,张德勤心里没底知府大人将采信谁的证言,他的脸色吓得异常苍白。 “你们两人各执一词,叫本府如何决断?张德勤说的是一回事,而方筠枝说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知府大人的眼睛来来回回地在两人身上游移,“你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撒谎!” 曹建文沉重地起身,望着男女两名证人,一时犹豫不知道如何裁决是好。他看样子恨不能立马脱身,甩掉这个案子。 “知府大人,方筠枝出身青楼,撒谎是她的拿手技能,她的证词不可采信。”李茂松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知府大人,周掌柜的这才暴病几天,方筠枝就饥渴难耐地找了这么一个又黑又小的侏儒男人,说不定周掌柜的就是他们两人合谋害死的。” 周掌柜的死,纯属意外,府衙司法参军大人带着手下,详细勘查过现场。死虽是意外,但外力作用却是人为造成的。萧云邈似乎不避讳,是他派人抓捕周清泉时出现的意外。 萧云邈去府衙说清楚了情况,周清泉是给赵睿下指令谋杀他的幕后黑手,并出示了从诸葛春厅堂里搜出来的纸条和周清泉书写的字体,两者字体吻合,并得到了赵睿和诸葛春的证实。 幽州王府与幽州府衙门早已经结了的案子,你李茂松翻腾出来干什么?你脑子是不是真的让驴踢坏了?曹建文很不满意地瞪了瞪他。 众人听罢,把目光都投向方筠枝,议论纷纷,整个大堂像飞满了苍蝇似的,嗡嗡嘤嘤。 众人心理不同,表情也不尽相同。 那段屈辱,方筠枝很不愿意让人提起,她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重量,她眼里噙着泪冲李茂松大喊道:“你无耻!” 然后,拔脚像一支利箭般跑出大堂。 狄利昂气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他朝李茂松恶狠狠地诅咒道:“李茂松,如果我不死,我出去第一个就弄死你,我不会让你胡说八道再害人。” “知府大人,被告竟然在大堂公然威胁原告,应该施以杖刑惩戒。”李茂松用那只好眼看了看狄利昂,然后看向知府大人,“张德勤是参加乡试考取的秀才,而方筠枝则是风尘女子。大人,秀才的证词自然可信程度要高于一个风尘女子。还请大人将被告押监待判。” 狄利昂无话可说,他只能怔怔地望着这个充满了谎言的举人,仿佛充耳不闻。他泄气了,说什么知府大人也不会信。 “被告,本府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出现在张手美家那个店里?你们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狄利昂没有即刻回答,他想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回答起来的确很难,甚至有点难以启口。 他现在跟方筠枝的关系的确有些微妙,尽管在别人眼里那怎么可能呢?可这个世界原本就是疯狂而奇怪的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只是两人彼此都有那种感觉,而没有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或许到了该突破的时候了。 凭自己的实力根本就斗不过李茂松,更况且知府大人在处理这件事时,总是要考虑到同僚司法参军大人的面子和感受。 如若不把二王子牵扯进来,恐怕今天这牢他是坐定了,甚至可能会挨一顿板子。 “知府大人,我原本以为你能明察秋毫,头顶上那块牌子不是挂上给人看的。但现在,我改变想法了。我虽然身材矮小和畸形,长相丑陋,几乎看见我的人都讨厌和嫌弃我,但我的心灵一点都不龌龊,更不会像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斯文败类的李茂松和麻六那样动手调戏民妇。方筠枝的确是从青楼出来的,但她早已从良成了正常的民妇,她是寡妇,我孤自一人,我们彼此看上对方。” 狄利昂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茂松粗暴地打断。 “啊呸!”李茂松满脸怒容,像是胸中装满了正义感,“就你一个侏儒清高,纯洁?我看你们就是勾勾搭搭,男盗女娼。” “啪!” 惊堂木再度拍下,李茂松立时闭口。 狄利昂无视李茂松的愤怒,接着说道:“我之所以守在那儿,是受幽州王府二王子萧云邈委托。至于个中缘由公堂之上不便讲出,可请知府大人传二王子上堂,其实他就站在门口旁听。” 什么!二王子就立足门口旁听?我的妈啊,你怎么不早说啊!这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吗?二王子官衔倒是不大,才是个副六品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但地位崇高。人家幽州王想给儿子谋个二品尚书,那都跟玩似的,只是人家不一定愿意去干。 第138章 王子狠厉案难断 曹建文冷冷地瞥了李茂松一眼,心道,你和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爹不是坑我吗?立马对李治斄低看了几分。 还没等曹建文起身去迎,萧云邈那朗朗的声音已经顺着一条看不见的音道,从仪门传了进来,清亮得像太阳光一般,从耳畔倾泻而下。 “知府大人,不必客套,本王子已经走进来了。” 都没等人们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高大而威猛的身影在眼前忽地那么一闪,已经站在公案旁边,给曹建文施礼了。 曹建文大惊失色,来得就是一阵风,他急忙慌乱地还礼。 李茂松、麻六和张德勤,看见知府大人给二王子施礼那个慌慌张张的怂样子,三个人脑袋顿时嗡地像炸开了似的,都差一点晕过去。 怎么!这个侏儒还与二王子有联系?看样子关系相当的铁,三个人腿肚子都开始转筋,属张德勤与麻六双腿颤抖得最厉害。 早知道报什么官?出什么假证?这下倒好,偷鸡不成把自己还搭进去了,都怪李茂松,非他-妈的要把面子找回来,这回面子是找回来了,但囫囵离开府衙的可能性不大。 一起报官的那个麻老六,右侧脸已经肿起来,眼睛和嘴唇已经被肿胀的面皮牵扯得里倒歪斜,面目狰狞。 也怪李茂松三人没向自己的爹说明白,只是说有个黑矬子把他们打伤。也怪那个爹粗心大意,一门心思想惩治那个黑矬子,没有细问那个黑矬子的具体情况,更没有想到那个黑矬子就是狄利昂。 也是,他怎么会把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寡妇与一个侏儒联系到一起呢?更不会想到二王子一直跟随着衙役到了幽州府衙门。 其实,如果捕人衙役把碰见二王子以及二王子与狄利昂的关系告诉李治斄,或许李治斄会让儿子他们撤诉。但那些捕快回来后,一个个都闭口不谈。 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不想蹚这趟浑水,更不想惹麻烦上身,你抓了人家二王子随从,人家主人能不找你算帐吗? 现在,没人敢得罪二王子,二王子如日中天,不但清除了护卫队里那些败类护卫,还抓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和副指挥使,看情形两人都被打得够呛。尤其那个指挥使和那两个护卫,看着心就突突,脸被扇肿多少天后,才能勉强吃点流食。 二王子又亲自带领护卫队剿灭了文华山匪巢,抓获了活着的劫匪。 捕快值班时没事,就蹓跶到那些被羁押的护卫和劫匪监牢,听那些护卫和劫匪讲述二王子带人抓获他们的经过,听得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双腿发软,后脊冒汗。 给三班衙役的感觉,就是这个二王子太厉害了,武功无人能比。再就是下手狠,敢下手,下死手。得罪他,他整治你起来丝毫不讲任何情面。 那两个脸被扇肿的护卫,就因为忤逆了他说的话。尽管哭嚎着求饶,一样被毫不留情地关进大牢,根本就不管你受没受伤,受了多重的伤。所以,那些捕快都不想被牵扯进来,因为态势已经明朗化了,没人能在与二王子的对弈中胜出。 知府大人请二王子坐太师椅,二王子怎么能坐,他是特会看事的人,那是府尊大人的专座。你就是官衔再大、再尊贵也不能坐,坐了就是藐视大周律法。 知府大人让书吏去别处取了一把普通椅子,放在公案边,请二王子坐。萧云邈没有立马坐下,而是把知府大人先让上太师椅坐好。他不想让知府大人感到他有种咄咄相逼的感觉,他把普通椅子拽离公案,放在距离公案七八步远的地方,而让知府大人觉得他是来旁观的,才坐下。 “二王子,你看本案本府该如何结案?” 曹建文即便是坐着,也不得不把身体朝萧云邈这边微探,像是心很诚实的样子。 “知府大人,本王子是来作证的。被告狄利昂却是本王子派往张手美家的,其中缘由我就是不说,大人也能揣测得到,没想出了这等事情。” 萧云邈神色坦然,说完话后就端坐在椅子上。 这下可难坏了曹建文,他原本想找个借口象征性地打狄利昂几下屁股,这个案子就了结了,哪儿知道二王子亲自坐在这儿,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设想,急得他脑门上直冒汗。 “二王子,要不本案今天就到这儿,押后再审?” 知府大人那副畏畏缩缩的表情,看了真让人可怜啊!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四品官衔,可在萧云邈面前如同一个下人。 “知府大人,本案压后不压后是知府大人的权限。不过,本王子觉得既然今天原告、被告和证人都在,还是今天审清楚为好,免得节外生枝。” 萧云邈声音洪亮、清晰,就是冷冰冰的,不带温度。 “二王子,幽州王给府衙立过规矩,不允许无关案子当事方的其他任何人干预府衙正常审案。” 从大堂东侧慢步走过来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吏,他宽额扁脸、鼻翼粗厚,神色冷峻而不安地给萧云邈施礼。 他就是李茂松的亲爹,府衙七品司法参军李治斄。 李茂松看见老爹亲自出马了,提起来要吐出的心总算放下了。 麻六和张德勤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极为紧张和不安的情绪一下松弛下来。三人似乎有了依靠和仰仗,觉得有了那么点扬眉吐气的胜算。 当李治斄躲在东侧墙角,看清楚被锁链拿住的黑矬子是狄利昂时,脑子与他儿子一样一下子炸开了,他恨不能跑进大堂揪住儿子耳朵把他们揪出来,踢出府衙。可鼓声已经响过,三班衙役已经分站公堂两侧,这出本不应该进行下去的审判,只能按程序进行了。 他只能祈祷狄利昂认罪,知府大人扔签,值守衙役抡圆了笞杖往黑矬子身上削,一下子把他打死才解恨。 他原本听见狄利昂承认了殴打原告,也听见了知府大人让被告画押,没想到案子结得这么顺,下一步就是打板子了。哪知道横生枝节,被告非但不画押,还叫屈不服,叫嚣知府大人断案不公。 结果,彼此双方证人一上堂,竟然让知府大人无所适从。 急得李治斄躲在暗处,把嘴唇都咬破了。他恨不能跑上前,扯下曹建文,代替他审案。正在他想什么办法尽快让知府大人下决心定案的时候,让他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了,浑身汗毛都似突然炸开,二王子来到了公堂。 李治斄原本不想出面,他一出面,就变成了属下攻讦上司行为,可他不出面,自己儿子只能败下阵来,搞不好还会交代出是自己导演了这出戏,结局是二王子不会放过自己。但事已至此,无法转圜了,他只能豁出去了。 “司法参军大人,你是在说本王子干预知府大人审案,那本王子可怎么干预的?” 萧云邈还礼后,迎着李治斄的目光,咄咄逼人。 他实在钦佩司法参军大人有几分胆气,为了不让儿子败诉,终于按捺不住从幕后走到了前台,看上去李治斄面不改色,但终有点忐忑,要知道他的对手可是谈之变色的二王子。 二王子处理几起案子的手段他也看见了,稍有不慎就会把他自己和儿子一起扔进去。 “二王子,您尊贵的身份摆在这儿,就是不说什么,也已经令知府大人惶恐不安了。” 李治斄似乎抓住了萧云邈软肋,先前的不安和紧张几乎离他而去,一丝得意之色闪过他那充满了狡诈的脸庞。 “司法参军大人,”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再次及时响起,萧云邈把目光由李治斄脸上移到曹建文脸上,自如从容,“知府大人,心中有明镜,怀揣律法,何来惶恐不安?”萧云邈再次看向李治斄,“司法参军大人,公堂之上,除了案子当事方,就是主持审案的知府大人,不知道司法参军大人从旁处过来,在公堂之上指手画脚是以什么身份?知府大人审案,还用一个下级属僚从旁指导吗?我大周国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不成体统的规制?” 萧云邈说到“在公堂之上指手画脚是以什么身份”时,声音里已经渗进了怒色,等到他把话说完,整个脸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最后一句话是吼出去的。吼完,他理都不理李治斄,看着曹建文鼻腔重重地哼了一声。 自从萧云邈进到公堂,狄利昂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堂上,在萧云邈、曹建文和李治斄身上转悠。 现在,公堂上两个大人的脸色真的是足够精彩,演戏都不用化妆。另外,二王子太聪明了,仓促之间一番应对,既暗示了李治斄心中有鬼,又在知府心中楔了一个橛子,顺带点点知府大人还是一碗水没有端平。简直滴水不漏,一举三得,这心智无人能比。 王子这一哼可不得了,搞不好幽州府衙要刮狂风暴雨了,这股风暴是他-妈的李治斄这个坑死人不偿命的瘪犊子带来的。 第139章 恶人告状真相白 吓得曹承文眼瞅着二王子眉毛一根一根竖起来,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知道二王子是真的生气了。 知府大人急忙从太师椅上站起,走下高台,对着司法参军怒喝道:“李治斄,还不退下!” 李治斄也知道自己这下捅了马蜂窝,非但解不了恨,很有可能父子两人要一起折进去,都怪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后悔莫及也没用,谁让自己溺爱这个儿子呢!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给二王子施礼退下。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如若李茂松有理,李治斄不会那么不知深浅地跳出来挑战二王子的权威。既然他跳出来了,那就说明张德勤证词有假。 一碗水不端平都不行!人家鹰瞵鹗视,司法参军大人对不住了,本大人只有公事公办了。 说什么好话都不如把案子审透彻,还那个黑矬子一个公道。 “啪!” 惊堂木一拍,惊天动地。 所有人都习惯了安静,冷不防来了那么一下,旁观人群里竟然有人惊叫一声。 李茂松等人不禁一颤,看来这回在劫难逃了。 “张德勤,本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若如实说出实情,本府不予处罚你。你如若执迷不悟,包庇违法者,无端陷构好人,本府对你的处罚可不会轻了。” 一道凌厉的目光从高台射下,直击张德勤的眼眸,刺得不敢对视青天大老爷的眼睛。 这下让张德勤犯起难来,神情惶惶不安,出伪证把自己陷进去了。如若把证词翻过来,青天大老爷是不追究了,可李家人会放过自己吗? 李茂松与麻六打官司,关自己屁事他,给他出伪证!张德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由得把十分纠结的眼神看向李茂松。 李茂松当然不希望张德勤改证词,张德勤证词一改,他与麻六陷构狄利昂事实就会水落石出,结果可想而知了。 革去功名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功名革去不算,还要下了大狱判刑,一想想那个暗无天日的大狱,他脊背就生寒。但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能不能左右得了张德勤。 公堂之上自然是不能明着告诉张德勤千万不要翻供,尽管李茂松自己已经害怕得要命,但他还要继续挣扎下去,只能用微微晃脑和使眼神让他千万不要改证词,否则大家一起玩完。 “青天大老爷啊!”张德勤扑通一下跪下了,一边磕着头,一边大呼道,“本秀才呈堂所供句句属实,没有一句谎话呀?请大老爷明察。” 张德勤跪地那出信誓旦旦的表现,令等待改证词的知府大人不由得一愣,他心里也没底了,难道真的是那个女掌柜的在欺骗本府?即使他想治狄利昂的罪,但女掌柜的证词摆在那里,且彼此各执一词,曹建文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决断是好了。 张德勤搞得这一出,似乎连萧云邈都没想到,看来他们三人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不能秃噜了。 其实,萧云邈看见了李茂松不让张德勤翻供的晃脑和眼神,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能加以阻拦。 都到了这个份上,数百双眼睛盯着看呢,总不能老是这么胡搅蛮缠地胡搅下去,曹建文也想把这个案子立马结了,但彼此之间较上了劲,谁也不松口,他又不能给任何一方动刑,所以,他是没辙了。 看来不移樽就教是不行了。 曹建文起身,眼里充满了焦虑,他走下高台,往萧云邈那走去。萧云萧站起身,看知府大人眼神就清楚,他不知道下步该怎么审了。 果然,曹建文虚心请教,接下来该怎么问,怎么审。 萧云邈笑笑,见来人并非虚头巴脑,虚情假意,便如此这般这般耳语几句。 只见曹建文眼神先是愣怔,而后是困惑,继而喜笑颜开。接着,频频点头。抓住此时三人彼此矛盾和纠结的心理,分而击破的点子实在高明,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苦涩地笑一笑,他想到了,那还是他曹建文嘛。 知府大老爷返回座位上,先后把李茂松、麻六和张德勤分别叫到台上公案前,每个人都耳语了片刻,像是做他们工作似的,然后他都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回去。 这次回去,他没让三个人聚集,而是指定地点站好,让三个衙役守着他们不准交头接耳,禁止他们使眼神交流意见。 “李茂松、麻六、张德勤,你们当中两人是原告,一人是证人。一个是举人,两个是秀才。如果陷构罪名成立,不但要坐牢,还要革除功名。本府方才已经与你们每个人都谈了话,已经告诫你们,第一个说实话的本府不予追究任何责任,你们都纷纷表示愿意说实话,洗清被告冤屈,那么你们谁先向本府陈述清楚当时……” 知府大人说的话还未完全落地,就被“扑通”、“扑通”两声沉闷声响打断,麻六与张德勤两人几乎同时跪下。 “青天大老爷啊!草民知错了,我说实话……” 张德勤跪下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麻六把话抢了过去。 “知府大人,我错了,我鬼迷心窍做了错事,我说实话。” 曹建文心里那个乐啊!仅仅一个小点子,就让原告与证人的攻守同盟顷刻间瓦解,他不由得把赞许的目光瞥向萧云邈,萧云邈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脸上表情并不愉悦。 曹建文已经顾不上二王子的不快是不是因为自己了,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地把狄利昂殴打事实调查清楚。 麻六和张德勤两人抢着,就把当时的事实经过陈述了一遍,与方筠枝的证词完全吻合,纠纠结结半个时辰,狄利昂无故殴打他人案算是彻底查清。 大势已去,已成定局,李茂松只能跪下认罪。 狄利昂被去掉锁链,坐在地上开始揉搓麻木酸疼的双膝。 他一边揉搓,一边对着衙役紧着拍后背,衙役明白,赶紧把收起来的双鞭给他重新插后背上,然后他看都不看知府大人,就那么低头像在家里一样,缓慢地揉搓着膝盖,仿佛膝盖废掉了似的。 知府大人眼见被告还不离去,心里有些纳闷,便高声提醒道:“狄利昂,你可以离开府衙了。” 曹建文眼见狄利昂既不抬头,又不吱声,甚是不解,便把困惑的目光望向萧云邈,希望他能给解释一下,或者让这个黑矬子赶紧离开,他好接着处理李茂松他们三人。 萧云邈一搭眼就知道狄利昂心里那点小九九。 光天化日无辜把人绑来,还差一点被打入大牢,一点说法都没有,像叫花子一样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或许换成别人早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出府衙大堂。 “我是谁呀,狄利昂,幽州城独一无二的狄利昂,连主子二王子的银子我都敢讹住不松口,你幽州府衙又怎地,你知府大人又怎地,不讹上你点银子,你休想让我离开!反正有二王子压阵,你青天大老爷也不能把我怎么地!” 狄利昂斜眼瞟着高台之上。 萧云邈不能说,只能撇撇嘴角,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 曹建文实在忍耐不住,满脸焦虑,语气有些严厉道:“狄利昂,你的冤屈,本府已经审清楚了,你是清白的,怎么还离开府衙?” “我当然知道自己是清白的。”狄利昂总算回应了,他抬眸看看高台之上,又看看左右两侧的衙役,眉头一皱,“青天大老爷,既然我是清白的,为什么被府衙捕快不分青红皂白就用锁链强行拉扯到府衙?我在这里,”狄利昂用双手把石板地面“啪啪”拍得山响,“整整跪了两个时辰,膝盖跪坏了,站不起来了,走不了。” 其实也不愿麻六骂他泼皮无赖,他现在的模样和做派与那泼皮无赖相比,差不到哪去。 “那本府派两个捕快把你送回去。” 似乎,知府大人没有明白这个泼皮无赖话中话的含义。 “知府大人,人你可以送回去,可我这残废的双腿怎么办?”狄利昂原本腿就短得跟幼儿的腿差不多,加上他一直那么蜷曲着,谁也看不出来膝盖伤没伤,能不能伸直,可能有名的郎中来了,只要他不想伸开,郎中都没辙,“还有,我被锁链像牵狗一样牵来,已经丢掉的名誉怎么办?” 这一瞬,知府大人恍然大悟也,他被这个泼皮无赖讹上了,从表情上能看出来他黑着脸有些不太高兴,心道:“本府是看在二王子的面子上,一直忍让着你,要是换成别人,本府早让捕快用笞杖打出去了。” “那,你想怎样?” 语气中充满了恼怒,曹建文气得脸色都变成了紫色,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一个堂堂四品知府竟然被一个泼皮无赖拿住。 再观狄利昂,根本就不去理会知府大人那张紫茄子脸,而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和想法,把大拇指掐在小指中间,比划着,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然后夸夸其谈。 第140章 泼皮公堂讹银两 “知府大人,我的这一切都是府衙给造成的,府衙自然要负责到底,要不怎么体现门柱上楹联写的‘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狄利昂在念叨“莫道百姓可欺”时,加重了语调,“知府大人,我提出两个解决方案供选择。一是给我做一台四人之轿,我出门完成我家主人交办的差事必须坐轿,安排八人分上下两班抬轿子。我不能下厨和铺床,每天需要两个仆人伺候,这些仆人一直伺候我到百年。这是方案一。方案二就是一次性赔付我银子五十两。” 这泼皮无赖眼睛贼尖贼尖的,说到银子,两眼放光,盯着高台上的知府大人不松眼,仿佛那银子就在公案上放着。 什么!没把知府大人的眼睛气绿了,只见曹建文的鼻子歪到了一侧嘴角。 “嗬呦呦,狄利昂啊,狄利昂啊,你当这是慈善堂啊,说讹五十两银子,就讹五十两银子,啊!看我不把你打……” 曹建文恨得咬牙切齿,正在思索之际,突然被一句空中飘来的话噎住了,那句话就像一把剪刀横了过来,毫不手软地剪断了他的思绪。 “知府大人,‘莫道百姓可欺’,‘莫道百姓可欺’啊!” 被人家抓住了软肋,食言就等于当着众人的面扇自己嘴巴。曹建文想通了,气性慢慢地消了,脸色也渐渐地回暖。 “狄利昂,对于你而言,府衙的确做错了,没有做到谨慎对待。但五十两银子实在高得离谱。这样,本府从公帑里拨出纹银五两,你拿上赶紧离开吧!” 看来,对付这种泼皮无赖,连官府都没有什么万全的办法,只能息事宁人,安抚了事。 “五两!”狄利昂眼珠一瞪,嘿,真是见钱眼开,眼睛睁得像石榴大,“打发要饭花子呢?不行,不能少于四十两。” “再加五两!不能再多了。” 讲价讲得知府大人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哪里还有半点知府大人的威严,除了那身官服代表他是一个官老爷,其他的整个一个商贩形象。 观看青天大老爷断案的众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嘈杂声音四起,大家人言啧啧,瞬间没了大堂之上那种威严和肃穆,如同市场一样嘈闹。 平日里威风雄武的知府大人,今天却被一个矬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在大堂上居然像在菜市场买菜一样,玩起了讨价还价的游戏,府衙竟然成了被讨债一方。 再这样让狄利昂胡闹下去,知府大人固然丢掉了面子,但更重要的是府衙的权威也跟着丢掉了,以后谁还在乎和害怕府衙! 高亢而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狄利昂,适可而止吧!”萧云邈沉默了半天,现在终于开口了,只要他开口,事情就已经解决了一半,“知府大人知道府衙衙役做事有些鲁莽,给你造成了一定的精神负担,支付你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了,拿上银子赶紧退下。” 萧云邈绝顶聪明,知道府衙赔付银子这件事一旦传将开来,必将引起连锁反应,他故意把知府大人撇开,把赔付的责任归咎于衙役身上,而且赔付的是精神上的,不是肉体上的。这样的好处在于,避免那些挨了官府板子打的嫌犯索要赔偿。 曹建文眼见二王子出手帮了自己,赶紧给旁边的书吏使眼色,让他快去后面户房支取纹银十两打发了这泼皮无赖,免得他反悔再度纠缠。 书吏自然是不敢怠慢丝毫,跑去户房支了银子,像是生气似的往狄利昂怀里一扔,扭动屁股回了旁边自己座位。 狄利昂抬眼看看书吏,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然后,掂量一下手中一大锭银子,揣入怀中。就在他似站未站之际,只见他的身体一下跃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石,朝着跪在地上的李茂松飞去,他挥起拳头,照着李茂松的脸庞重重击打一下,李茂松猝不及防,压根都没有躲避的时间,哀嚎一声,口鼻蹿血,倒在地上。 等两侧衙役想奔过来制止时,狄利昂早已经像狸猫一样,蹿出大堂,瞬间不见踪影。 那泼皮无赖竟然敢在公堂之上,青天大老爷眼皮底下殴打凶犯,那还了得!可可可,不了得,那又能怎么着啊!打人的人早跑得没影了,三班衙役都算上,不顶狄利昂一个人跑得快。 也是,你在大堂之上,公然侮辱他,他不记恨你?打你那是一报还一报,彼此之间扯平了。 李茂松倒地哀嚎惊动了其父李治斄,李治斄顾不上官场规矩和礼仪,从旁边窜出来去扶儿子,儿子原本消了点肿的面颊再次红肿起来,这次可比上次更严重,肿胀的面颊足足有脑袋大,好似他又生长了一个没有五官的脸。 “知府大人,二王子,”李治斄怒视的目光从曹建文和萧云邈脸上掠过,“你们竟然纵容凶犯殴打吾儿,在这公堂之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事发突然,且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曹建文有些支支吾吾答不上话来,面露窘色,一副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答的表情。 而此时,萧云邈站起来,看着李治斄冷冷地哼了一哼。 “司法参军大人,你刚才那句话问得好,问得妙,问到本王子心坎里去了。本王子也想搞明白在这幽州城里究竟有没有王法,是谁在背后弄权戏法?”萧云邈说着,把身子转向高台,给曹建文施礼,“知府大人,方才李茂松、麻六口口声声状告被告狄利昂寻衅滋事无故殴打两人,证人张德勤也是如此证实,还请大人问清楚来龙去脉为好,免得让旁听民众满腹疑窦。” 李治斄啊,李治斄,真不知道你是奸还是苶,本府早知道状告二王子随从这件事背后是你支招,本府有意放你一马,忽略了过去。可你偏偏看不出来听,非要当那个跳梁小丑,跳出来再次惹恼了二王子。二王子是什么人,他是人之龙凤,就是哪怕你眨巴一下眼睛,他都能窥视到你心思,要不他怎么那么厉害!连幽州王都愁的事,在二王子那都迎刃而解。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你在背后使坏?人家可能也想放过你,但这次未必了。 李治斄,你被二王子盯上了,怪不得本府不念同僚情谊啊! “啪!” 惊堂木再次拍下,惊得整个大堂一下子肃静下来,所有人都把嘴巴闭上,目光聚焦在高堂之上。 “张德勤,本府问你,你与李茂松、麻六如何串通一气,诬陷狄利昂的,谁出的主意?如不能如实招来,本府不能宽宥你们。” 声音冷峻,语气严厉,表情冷漠。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哪是我们串通一气。李茂松领我们俩来到府衙,是他老子李大人告诉我们,如果要想赢得官司,就要按照他说的写状词,还要按照他说的回老爷问话。”张德勤用手指指旁边那个执笔记录的书吏,“就是这位大人帮助写的。” 随着张德勤举起的手臂落下,吓得那个书吏急忙跑到堂前跪下,他紧张得汗从脸上一股脑地往外冒,他一边不停地叩头,一边辩解道:“知府大人啊,不关小的事,小的就是按照司法参军大人的口述写的状词,至于到底怎么回事,小的一概不知啊,请大人明察。” 书吏说完,不停地望着曹建文和萧云邈,眼里满是惊惶。 简直乱成一锅粥了。 知府大人眼神呆滞地看着二王子,公堂里顿时一片死寂。 也够讽刺的了,原来这起状告狄利昂寻衅滋事无故殴打他人案子,却是在审案子的幽州府衙酝酿而成。 突然间,一股疲惫排山倒海般袭上心头,萧云邈无意再坐下去,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朝曹建文施礼,很平静地说道:“知府大人,府衙门楹上写着‘刑赏本无私,是是非非敢信不违民志;毁誉何足计,明明白白但求无愧吾心’。本王子相信,知府大人一定能处理好这起案子。告辞!” 还未等曹建文下台还礼,萧云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已经迈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去,丢下不知所措的知府大人,像半截木头愣愣地戳在那儿……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知府大人身上,其中属离开的二王子那最后一盯的眼神最吓人。 萧云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出仪门时,两个妹妹、方筠枝和狄利昂都在仪门外面等着。当然,他们的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表情,不管怎样,狄利昂还算没受什么屈,囫囵走出府衙大堂,还赚了十两银子。 可萧云邈却没有他们那样的好心情,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青天白日的,总愿意杞人忧天。他在想如果背后没有他的因素,没有幽州王府的因素,狄利昂还能囫囵走出府衙大堂吗?他心中给出的答案是:不可能! 吃早饭时,萧岁寒吃完撂下竹箸,擦嘴时,他看着儿子缓慢地说:“邈儿,吃完来书房一趟,为父有事情要交你办理。” 第141章 京城高手来幽州 萧云邈听到没什么感觉,可萧婉若听了心里却咯噔一下,坏了,她立马预感到,二哥可能不能陪自己参加流觞曲水游戏了,一股难以言状的失落感隐隐地从有点郁闷的眼神里缓缓地流出。 “二哥,午时一刻的流觞曲水,你还能参加吗?” 语气中透出一抹浓郁的失落感,郁闷情绪溢于言表。 “婉若,看情形,恐怕去不了了,让婉清陪你去吧。”萧云邈把竹箸轻轻放下,站起身,侧头望着大妹,眼中露出一抹歉疚之色,“如若不是很重要的事,父王就安排那些办起事情来措置裕如的手下人去做了,不会安排我。既然安排了我,很显然事情很重要。婉若,真的对不住了,答应了又失约,不是你二哥我的性格。” “没事儿,二哥,你去忙吧。去流觞曲水的都是闲得像我这样的没事人。” 萧婉若吃饭时原本神采飞扬的神色一下黯淡下来,随之,情绪低落下去。 “姐,二哥不去,我也不去了。”萧婉清端起水杯漱漱嘴,“去的都是高雅人士和举止娴雅的才女,我就不附庸风雅去凑那个热闹了。” 萧婉若又何尝不明白,二妹是成天没事围着二哥屁股转的人,她参加流觞曲水,是因为二哥说要参加,现在二哥有事情要做不参加了,她自然就找借口不去了。不过,还有香水丽人两姐妹陪伴,她低落的思绪多少有了那么点安慰。 萧云邈离开膳厅,直接去了书房,父王正喝着茶。 “京城贡茶院走驿道运过来的,有十多个品种,库房一样送了一些过来,尝尝?” 萧岁寒一边慢声慢语地说着话,一边给儿子倒茶。看眼神就能看出来,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儿子了。 萧云邈给父亲行过礼,踱到旁边那个茶架旁,三层空格摆满了茶叶盒,他随意取了一个鎏金仙人驾鹤图案、加镀金小锁的盒子,打开看看,青色竹叶上面是黄色丝绸包裹着色如凝铁的茶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茶,便拿在手中,往茶几走去。 “你拿的那盒叫瑞云祥飞,我喝的是延年石乳。”萧云邈看着儿子走过来,随口道。 “名字好听,却猜不出来是什么茶。” 语气中含着一丝颇有想法的意味。 “贡茶院那帮官员为了谄媚皇上,博得皇上欢心,便起了这么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什么玉叶长春、龙凤英华、启沃承恩、无疆寿比……其实大多都是武夷山的茶,只是哪片茶山不同而已。”萧岁寒把给儿子倒的茶水往儿子那边顺着茶几滑过去,“尝尝,延年石乳。前味是木质香,仿佛值身清晨的竹木林中。中味是花果香,如同走进熟透了的果园。后味是草木的清香,仿佛置身隐藏着林中的花丛之中。茶水柔顺滑润,回甘味浓。” 萧云邈坐在父亲对面椅子上,端起茶杯,放到鼻子底下闻闻:“父王,有种来自大地的泥土芬芳。” “就是那种味儿。一般人还喝不习惯呢!不过,为父喜欢。”萧岁寒用手拍拍儿子拿过来的那个茶盒,“这是瑞云祥龙,有股女人脂粉妖娆味,是后宫娘娘嫔妃们的最爱,其他几盒我让庞总管都给王妃和你两个妹妹拿去了,只留这一盒。” “父王,我想送给丽人两姐妹,她们帮了我不少忙。” “呃,一盒够吗?”萧岁寒指指茶架,“不行多拿两盒,库房还有。” “那行,孩儿一会儿再拿一盒。”萧云邈把茶杯放下,“不知父王有什么事情需要孩儿去办?” “阿达拉酒行那个唯一幸存的孩子芑儿,在京城的亲属来了。妫家在京城是皇亲国戚,来的自然都是皇亲国戚,我已经让幽州府衙尽全力照顾好。你代表我去驿站象征性地接待一下。接待时,要注意分寸,不要让他们挑出礼来。” 能看出来,萧岁寒对此事很厌恶,但又不得不重视起来。 “父王,来的那些人不过是接回一个孩子和带回妫府财产,是私事,幽州府出面接待已经是很给皇亲国戚的面子了,还用得着幽州王出面吗?” 萧云邈似乎有些愤愤不平。 “邈儿,道理为父怎么不懂,可有些人就爱摆谱和死要面子。驿站来报,这次来的人是工部尚书府大总管钱子幽、幕僚徐嵬和大公子妫璟飏。”萧岁寒眼神突然变得凝重一些,“邈儿,其实来的这三个人你都不容小觑。钱子幽是京城三大高手之一,无影拳神出鬼没,距离几步就能伤人,你千万要小心。徐嵬是京城第一谋士,又是书画大师,其狂草书法造诣在整个大周国无出其右。你大伯曾经几次礼贤下士邀请他出山为朝廷效力遭婉拒,却不知道十多年前成了妫府谋士。大公子妫璟飏一直为大皇子伴读,不知道怎么有闲心不远千里来到了这里。邈儿,大皇子是太子不贰人选,未来皇位继任者,不重视大公子,也要重视大皇子。再说,你大伯非常看好这个大皇子,我们不能轻慢了他的人。” 萧云邈听完父亲的介绍,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他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衣服里有刺扎他似的。 “父王,这么说来,这是三个重量级人物,可这三个重量级人物就为那么一个妫家八杆子打不着的孩子而来,难免令人生疑。” “这也是为父所担心的地方。”萧岁寒先是若有所思,而后给了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凝视,“他们三人应该各有使命,而且使命与幽州王府与萧家有关,这就是为父派你去接触他们的真正目的。邈儿,你去驿站一定要注意那个钱子幽,我担心在你大意的时候,他偷袭你,或者试探你。” 萧云邈看着父亲脸色阴沉,他心里为不能为父亲分忧解愁而难受。 “父王请放心,孩儿会加倍小心应对的。” “辰时一刻,幽州府衙报来了一个案子的处理情况,涉及一个七品官的处理,知府大人再三叮嘱事务官要禀报你。”萧岁寒说着话把茶几上一份公文递给儿子,“幽州府衙门虽然受幽州王府辖制,但它毕竟是朝廷的衙门,有一定的独立权限,王府还是尽量避免与府衙有什么瓜葛。” 萧岁寒虽然没有深说,但话里含义还是很明确的,萧云邈当然懂。 萧云邈接过公文简单看了看,然后把头转向萧岁寒,举着公文抖落一下:“父王,这个被革去功名挨了十杖的李举人,与他的老子府衙司法参军合伙构陷狄利昂,曹知府有意偏袒对方,我气不公才出面,否则挨板子的就会是狄利昂。” “那个被解了职的司法参军是知府的得力手下,在处理上有几分偏袒在所难免。如果我的手下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会偏袒的。一碗水端平嘴上说说而已,但要真正做到,恐怕要很难。”萧岁寒略微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父王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只是不要让那个曹建文感觉到幽州王府的手伸进了府衙。” “孩儿谨记父王教诲,以后处事会更加谨慎。”萧云邈给父亲施礼道。 “邈儿,我看这样,不用妫家来人提取那些财物了,你去驿站时,直接带去算了,免得他们来了搅扰了王府的清静。”萧岁寒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里透出一抹警惕,“邈儿,驿站来人说那个钱子幽详细打听了毒酒事件,还好像问了那个妲己婆婆的事,我想曹知府他们早已经不设防地全盘托出,你要小心应对。” “父王,孩儿记住了。父王还有什么要嘱咐孩儿的吗?” “没有了。” 萧云邈给父亲施礼,去茶架上又取了一盒他认为适合姑娘家喝的茶离开了书房,没走多远碰见小妹婉清,其实婉清一直在庭院里晃悠,眼睛瞄着书房方向,她可不想让二哥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萧云邈又怎么能不知道小妹的心思呢,他摆手,小妹急不可耐地跑了过来。 “二哥,啥事?” 萧婉清满脸喜悦,如同过大年一样。 “给,”萧云邈把手中拿着的两盒茶交到小妹手中,“原本说好了要请丽人两姐妹去十里沽河游玩,顺便参加那个什么流觞曲水游戏,现在失约了,有点过意不去,你把这两盒茶叶让婉若给她们姐妹捎过去。 “那父王安排你……” 萧婉清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二哥懂她不想被禁锢在深闺高院里。 “毒酒事件中那个存活下来的孩子的家人从京城来了,父王让我接待一下,顺便把妫家那些财物送过去。” “嗯……那我跟你一起去。”萧婉清笑嘻嘻地说道。 “那你骑马去仪门等我,我办完财物支取手续就过去。” “嗯。” 萧婉清轻应一声,满脸喜滋滋地跑走了。 萧云邈看着妹妹那娇弱的背影一闪不见了,快步往府库走去。 第142章 皇子伴读好气派 庞总管安排下人,早已经把装有六百五十两银票的木匣和二十件财物装上一辆马车等在库房。萧云邈发现自己的坐骑,烈火也已经鞍辔妥当,矗立在那儿,马鞍两侧分别挂着巨剑和麒麟鞭。 烈火看见主人走近,不停地用鼻子喷气,像是在与萧云邈打招呼,喷出的气体,瞬间在冷气里蒸腾。 庞总管看见萧云邈走近,忙给他施礼:“二王子,请您查验。” 萧云邈接过下人呈上的一个簿册,一边对照簿册,一边查看车上物品,对照无误后,他接过另一个下人呈上的笔,在簿册上签了字。 “庞总管,走了。” 萧云邈跃上马背,像是很不经意地与庞万三打了一个招呼,头一扭,一个中年仆人牵着拉车的马,随萧云邈朝府外走去。 等萧云邈察觉到赶车的呼吸不对劲时,猛然一扭头,却发现庞总管坐在车夫的那个位置上,悠闲自在地赶着马车。 庞总管朝萧云邈笑呵呵地点头,并没有说话和解释。 萧云邈眼含深意,盯着他看了能有一个呼吸的工夫,扭回了头,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定是父亲的安排。 在他印象中,庞总管几乎不迈出王府一步,今天看来是例外。或许父亲担心自己在交接东西过程中可能出现失误吧,让心细如发的庞总管跟着。跟着就跟着吧,有他在,自己也不用操什么心了。 在仪门处,萧云邈与大妹乘坐的马车相遇,车舆的帘幕用黄丝织成,做工极为精细,从里面仔细看向远方,帘幕把外面的世界渲染成了一片金黄,仿佛世界变了色。 大妹掀起红丝帏帘从车舆窗口望着二哥,一张明媚而单纯的姑娘脸露出,面颊透着初春新桃般的粉红。 萧云邈察觉到妹妹脸上那丝淡淡的失落之色,萧云邈挥挥手,马车驶离了王府,萧云邈截住带着十名侍卫的那良才,叮嘱他千万不能让大郡主出什么事。 那良才施礼,信誓旦旦地保证。 天空和煦无云,一片湛蓝。微风起,带来青草和土地的浓郁芬芳。 萧云邈等了片刻,看见二妹骑着她那匹白雪公主碎步小跑过来,马鞍上挂着一把手柄镶嵌着翡翠的宝剑,便一夹马肚,烈火迈开四蹄,不紧不慢地出了王府,那辆马车跟随。 临近驿站,才惊吓到萧云邈。 排场是大了点,但不是他的排场,而是对方排场,像是炫耀,像是显摆,又像是示威,看上去则更像是显示实力,妫家在京城的实力。 也是,谁出门不得带几个人,可他们带的人也忒多了点,除去十几名男女仆人,光是护卫就带了一百人,还是他-妈清一色的全副武装精神神的禁军,不是羡慕,真够让人嫉妒的。 要不,你出门去弄几个禁军随身护卫看看? 要知道,禁军是担任护卫皇帝和皇宫的军队,直接由皇帝调动,妫家却能调动出由皇帝掌管的军队,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自明。 再看看王子和郡主,除了后面跟随一辆送东西的马车,甚至连一个护卫和仆人都没有,也够寒酸的了。 不对比不知道,这一对比立等显出了差距,差距判若云泥。 “婉清,从京城里来的三个人,你清楚是谁吧?” 问话里明显带着那么一点点蔑视和贬低的意味。 “工部尚书府的大公子、总管和师爷。”萧婉清随口溜出。 “连一个工部尚书的家臣出门都带着大内禁军,看来这禁军也不值钱了,如同花钱就能租用的青楼女子,但凡有些势力和能耐的人都能租到。” 萧云邈当然知道倘若被对方听到这样的话,定会惹上大麻烦的,故此声音仅限于能让妹妹听到就好。 “咯咯咯……”,萧婉清掩嘴而笑,嘴是遮住了,但清亮亮的声音却遮不住,顺着手指缝流泻而出。她一边笑,一边想,二哥真敢说,也就二哥,可能换个人,都想不出来如此恰当的比喻。 萧婉清笑毕,在马上略微向萧云邈这边靠靠,努嘴道:“二哥,我可听说大皇子协助伯父处理朝政,还让他负责皇宫护卫。我猜测前面这些禁军就是大皇子借给他的伴读妫璟飏的,却不料被另外两个人沾了光,摆起了派头。” 萧云邈给了妹妹一个足够聪明的微笑:“婉清,我也是这么看的。皇宫禁军归大皇子调遣,拨出一百人给自己的伴读用用,未尝不可。” 萧云邈与妹妹说着话已近驿站,两人跳下马背,把缰绳给了那个唯一可用的庞总管。庞总管欣然接受,似乎很愿意为王子和郡主效力。 驿站最前方站着四个人,后面是十几个仆人,再后面是站成两排威风凛凛的禁军。一个约莫与萧云邈同龄的年轻人站在中间,两侧各有一个管家打扮和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最右侧是幽州知府曹建文。 正四品官衔的朝廷命官,在没有任何官衔的白丁面前显得就像个伺候人的奴仆,奴颜婢膝,不停地对着其他三人点头哈腰。 曹知府眼见王子与郡主跳下马,急忙上前,给两人施礼。 萧云邈看见曹建文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昨日在大堂之上那抹尴尬,他自己“嘿嘿”讪笑两声,然后引着两人来到那三个人跟前。 自然是先把王子、郡主介绍给对方,随即介绍妫公子,其次是长着一撮黑不黑白不白八字胡的谋士徐嵬,他像是腿脚有毛病似的,手中始终拄着拐杖。最后,是总管钱子幽。 其实钱子幽顶多就是个下人,就像赶车的庞总管一样。若要论起来,庞总管比他钱子幽还要尊贵一些,毕竟他是王爷府的总管。 萧云邈与妹妹并没有惯着尚书府总管,只是礼节性地对他点点头,算是给了他面子,而钱子幽恭恭敬敬地给两人施礼。 妫璟飏是个削瘦的年轻人,年龄与王子和郡主相仿,洁白衣服犹如初雪,顺滑般的黑发飘飘逸逸,五官雅致,白皙肌肤隐隐有光泽流动,如玉般温婉,晶莹无瑕,略黑的细眉似剑飞扬,精致却不失英气。 他有一张羞涩的面颊,戴着格外显眼的红宝石戒指的双手,显得局促不安,似乎怕见这个美丽的郡主。 当他眼睛落在萧婉清身上时,黑色眼眸有种狂热的神色在闪动,似乎他的双眼被郡主那特有的高贵与冷艳、妖娆而媚惑的俊美容颜牵着转动。 郡主薄薄的唇,色淡如水,美得令人迷醉的杏眼简直就像是浸在水里的水晶一般澄澈,纤细的黑眉微微上翘,妩媚而妖娆,纯净黑瞳与妖娆眼神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不羁而豪放之美。 萧婉清今天穿了一件绿色服饰,正好衬托出如墨青丝,潋滟魅惑,诱尽苍生。她自知那个太子伴读看她的眼神里漾满了笑意,心里自然是欢喜,但不喜形于色,一副漠然而无趣的表情。 其实,她没注意到,所有禁军的眼神都落在她的身上,尤以禁军带队将军的眼神最为突出,眼中充满了喜欢。 萧云邈则一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潇洒倜傥模样,高贵矜华,负手伫立,超凡而孤傲。给人第一眼,温和而又自信。第二眼,锐利而又锋芒,黑眸似碎雪流霜。 日光下,发顶居然还映射着一圈很漂亮的黄色亮光,像皇冠,仿佛天生带着高贵不凡的气息。 萧云邈目光与妫璟飏交接时,他并没有感觉到妫公子眼神有多么复杂,相反,很单纯,对他也很友善,脸上带着笑容,根本不像心怀叵测之人。 妫璟飏的心思显然不在王子身上,似乎他的魂被郡主勾走了。 “素闻郡主才思出众,凤采鸾章,口吐珠玑,云霞满纸。”妫璟飏满脸微红,给萧婉清施礼,眼眸却一个劲地偷偷瞄着对方,“改天璟飏向郡主讨教,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噢……刹那间,萧婉清几乎无法呼吸。稍后,突然明白过来。 “哦,那是我吗?”萧婉清撇撇上翘的嘴角,“呵呵”浅笑几声,“妫璟飏,搞错了吧你!你说的那是我嘛,怕是我姐吧!本郡主可是一首狗屁诗也做不出来,倒是会几手刀剑功夫,要不咱俩比试一下剑技?” 萧婉清说着话,突然往妫璟飏身边一蹿,吓得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一下躲在了那个瘦得像一支笔的徐嵬身后,逗得萧婉清掩嘴而笑,退回二哥身边。 “二郡主,想必令姐也是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妫璟飏从笔杆身后探出头问道。 “错了,我姐可没有本郡主这样的袅娜纤巧、柔美艳丽的容貌,她的容颜都让横溢的才华给夺走了,唉!” 萧婉清像是说的那么回事似的,很为姐姐容颜哀叹。 妫璟飏似乎还不死心,从徐嵬身后走出,步步紧逼:“二郡主,那令姐容貌到底如何?” “我实在不想吓你,貌若无盐,丑头怪脸,鼻偃齿露。” 第143章 高手挑衅二王子 “啊……” 妫璟飏瞬间头晕目眩。上一秒,心思还沉浸在对美丽、无暇、纯洁和迷人郡主的幻想里,转瞬间就被萧婉清可怕的说词夺走了。 萧婉清看着妫璟飏惊呆呆的样子,想笑,却被二哥投过来的严厉目光制止住了。 就因为妹妹这句玩笑话,差一点葬送掉姐姐的美好婚姻。 与大皇子伴读相反,钱子幽与徐嵬两人的眼神却是要复杂有多复杂,复杂到诡异莫测。两人一直盯着二王子看,也不知道是看啥,是那种很放肆的目光。 幸亏二王子不是姑娘,要是姑娘,他一定怀疑两人想干坏事。 其实,萧云邈都不用揣测,一眼就看出他们两人是另有企图,眼神冰冷不说,还带着敌意。 萧云邈看着两人的冷漠眼神,立马感觉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席卷而来,犹如朔北深冬里的寒气。 “二王子、二郡主,家父特意让我代表他向幽州王和二王子表示感谢。没有二王子鼎力追凶,非但毒酒事件不能真相大白,妫府上下九口人在地下可能至今都不能瞑目。” “那帮歹人异常狡猾,也是凑巧被我手底下的人发现,我们一路追踪,寻到歹人老巢,本想抓活口,但他们宁死不降,尽数被我们斩杀。” 似乎,那个总管对公子与王子对话很感兴趣。 他年龄在四十左右,相貌平凡,身躯高大,没有胡子,不胖不瘦,却很强壮,结实的双腿,纠结的膀臂,隆起的胸肌,仿佛浑身上下都是肌肉线条,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淡得出奇的怪眼,总是落在萧云邈的身上。 手上戒指在日光下熠熠发光,有红宝石、蓝宝石,还有黄纹老虎眼,几乎十根手指戴全了戒指,有些还戴了两颗。 钱总管不但眼睛盯着两人,还大了呼哧地凑了过来,给萧云邈施礼问道:“敢问二王子,听说在豆酱村打斗场面,有人目击还有一位年轻女人,他的手下都称呼她为妲己婆婆,幽州府在勘查现场时,并没有发现有具女尸。” 下手够快的,仅仅一个晚上就掌握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不过,这看似不是问题的提问不应该由一个王子来回答,提问者也没有向王子提问的权利和资格。但看萧云邈的脸色,他并没有生气。 其实,调查出歹人之中有妲己婆婆并不难,只要去豆酱村找到里正一问便知。但萧云邈自信在打斗现场除了打斗的彼此双方,绝没有人窥视。 如果有人窥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绝不可能放过他。 其实,那晚动静那么大,鬼哭狼嚎的,或许整个豆酱村都被吵醒了。村民之所以不敢出来看,就是担心打打杀杀的,会波及到自己头上。为了看个究竟,搭上性命不值。 毫无疑问,不可能排除胆子大的村民,在自家透过门窗偷窥他们。村民发现他与狄利昂不要紧,只要不发现薛家锟和丽人两姐妹就行。 狄利昂个子矮小是他的致命弱点,无法掩饰。 所以,临离开黄龙镖局时,萧云邈要求薛家锟把儿子背上,外面罩了件宽大的黑袍,伪装成特大号肥胖者。丽人两姐妹的长头发都挽起来,扎好,蒙上头脸,外面也罩了件宽大的男人衣服,让人看不出来两人是女人。当然,妲己婆婆也同样伪装成了男人。 进城时,萧云邈看见了护卫那奇怪的眼神,奇怪就奇怪吧。反正他也不敢质疑一个王子,更何况还是那么一个具有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官衔的王子。 令萧云邈暗暗吃惊的不是钱总管提的问题,而是质疑他提问题的勇气和胆量,即便他的身份是京城妫府大总管,充其量还是一个奴仆,何来的底气? “似乎钱总管对这个妲己婆婆很感兴趣?”萧云邈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钱子幽,“妲己婆婆是毒酒事件的原凶,我们赶到豆酱村时,并没有发现妲己婆婆的踪影,寻找多日也未寻到。” 萧云邈眼睛盯着对方那狡诈的眼神,面容平静,心里却闹腾开了。他真的担心对方寻到妲己婆婆的踪迹,看来还是自己太大意了。 “二王子,人只要活着,总会找到的。” 怎么说话充满了人生哲理! 一时之间,萧云邈着实没琢磨透钱子幽的心思。 钱子幽眨了眨那双充满了狡狎的眼睛,嘴角牵起一抹促狭的笑。 萧云邈冲钱子幽笑笑,把目光投向妫璟飏。 “妫公子,妫府丢失的财物我已经起回,就在车上,你安排人接收一下。” 妫璟飏扭头看看钱子幽,钱子幽手一挥,他身后的那些仆人跟随他往马车那走去。 庞总管把两匹马缰绳拴在马车栏杆上,走到后面,?起帏帘,先是拿出那个装有银票的木盒递给钱总管,钱总管接过去,给了身边一个下人。 “钱总管,里面有六百五十两银票,您还是当着二王子和二郡主的面,清点一下为好。” 庞万三的意思很明确,钱这东西人人都喜欢,还是当面点清为好,别事后发现木盒里面的银票对不上数,节外生枝。 钱总管像是略微愣了一下,感觉这个王府下人说话怎么带着那么点强制和命令的语气,他随后乜斜了庞总管一眼,显得有些不耐烦。 “打开,清点一下。” 他的口气更加地生硬,但不是对庞总管,而是对接过木盒的那个下人。 下人打开木盒,让旁边另一个下人拿出那沓银票清点起来,清点完后,重新放入木盒。 “钱总管,银票数目是六百五十两。”清点银票那个下人,规规矩矩站着向钱总管禀报。 只见钱总管点点头,而后绕过庞总管,把头转向立在一边的萧云邈和萧婉清,满脸堆笑:“二王子和二郡主,六百五十两,数目对上了。” “钱总管,这等琐碎你与幽州王府的庞总管说就是了。” 萧云邈不想让庞总管尴尬,也是看不上钱子幽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嘴脸,一个尚书府总管再怎么说也是下人堆里的头,有什么可高傲的! 果然,钱子幽立马上了态度,把笑脸送给了庞万三,像是老朋友一般对着庞万三拱手:“呦呦,庞总管,怠慢,怠慢。” 庞万三还礼,自嘲道:“总管叫得再赫亮,也是一个下人,不必客气。” 不过,这话听进钱子幽耳里,他怎么感觉到对方是在奚落他呢!他嘴角苦涩地扭了扭,放下手,指指马车:“庞总管,这……” “各种物品,二十件,你们自己清点吧!”庞万三平板地说道。 钱子幽再次头一扭,围在他四周的仆人走上前,开始从车里拿东西,手中拿到东西的就站到一旁。顷刻间,那些仆人手中都拿着物品,站成了一排,像是展览宝物似的,有人拿了一件物品,有人双手握着东西。 钱子幽扫视一遍仆人手中物品,然后笑着对庞万三说:“庞总管,一件不多,一件不少,正好是二十件。” 庞万三对钱子幽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萧云邈和萧婉清禀报说道:“二王子、二郡主,银票六百五十两、各种物品二十件,均已经交付给从京城来的尚书府钱总管。” 庞万三在说到银票和物品时均提高了声音,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毕竟人人爱银子,人人喜欢宝物,而且这些钱物是要带回京城的,此地距离京城数千里地,谁也不敢保证这一路上不出什么纰漏。东西、银票点清,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就不能拿幽州王府说事。 正常事务已经办完,知府大人觉得再待下去很无趣,就找了一个有些公务需要处理的理由,与王子、郡主和妫公子施礼告别,离开了驿站。 钱子幽让仆人们把装银票的木盒和物品都送回驿站,他则“嘿嘿”不阴不阳地怪笑着,像是发贱似的,踱到了那匹烈火跟前。 他举手拍拍马的身躯,而后把目光转向萧云邈:“二王子,这匹赤兔马鞍上,一边挂着麒麟鞭,一边挂着一柄巨剑,想必这鞭与剑是王子拿手兵器吧!”他再次“嘿嘿”奸笑几声,一抹诡谲之色从他的眼眸底部闪过,“整个京城都在传扬朔北幽州王身下有二子,世子一杆丈八蛇矛,打遍军中无敌手。二子轻功与膂力盖世,据说箭至墙穿。正巧在下略微会点薄技,想向二王子讨教一二,不知道二王子意下如何?” 讨教自然是假,试探才是真的。 若论身份,一个王子与一个下人的头打斗着实有些不妥,也不雅观。可要是不答应,莫非传闻虚假? 正当他徘徊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个清丽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二哥最近身体有恙,我来替他与你切磋一下。” 声音虽然轻柔如丝,话中所言却震撼全场,可能她还不知道,她的对手可是京城高手前三啊! 萧婉清看着二哥迟迟疑疑,知道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便挺身而出。即便是输了也不磕碜,毕竟她是个姑娘家。 第144章 高手对决无影拳 可她却忘了自己还是一个王府郡主,郡主身份何等尊贵,怎么动辄能与一个下人的头比试功夫?那是要肢体相触,甚至身体要纠缠在一起的,有损郡主尊严。 没等萧云邈出声制止,身侧一个熟悉且带着那么点粗嘎的声音骤然响起:“钱总管,王子与郡主是何等金贵之躯,怎么能与凡夫俗子动手动脚。恰巧在下这些年跟随幽州王左右,学得幽州王功夫皮毛,就让在下用幽州王皮毛功夫对弈你的无影拳。” 听了庞万三这番话,萧云邈与钱子幽两人不由得都大吃一惊。 令萧云邈吃惊的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王府管家,竟然是深藏不露的功夫高手!可能还是高手中的高手。 萧云邈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在告诉他钱子幽身怀无影拳绝技时,那略微有些担忧的眼神,说明无影拳相当厉害。 连父亲都忧虑他对付不了,庞总管竟然敢应承下来,与无影拳一较高低,那就说明庞万三身上的功夫与无影拳相当,或者超过无影拳,又怎能不令他吃惊! 钱子幽眼里闪过一抹惊讶,是因为他看见庞万三体格虽然健壮,甚至显得有几分臃肿,稀稀疏疏的两鬓几乎全白,尤其看他方才下车的样子,行动迟缓,有气没力,不似有功夫的模样,他怎么敢突然与自己比试功夫呢? “难道这个臃肿的总管是隐藏在幽州王府的绝世高手?还有就是自己身藏无影拳,连京城里都没多少人知道,怎么在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总管竟然知道得那么清楚?幽州王府除了王爷萧岁寒,自己还真的没把两个王子放在眼里,这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总管?现在,这个庞总管模样还是那样的庸庸散散,连个精神头都没有,难道他在诓人?阻止二王子与自己比试?管他是不是诓人,比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钱子幽心中如是思虑着,目露寒芒:“庞总管,看来阁下是王府隐藏的世外高人,那在下得罪了。” 钱子幽自有他的想法,无论真假,他把庞万三上升到“世外高人”,万一他真的伤了庞万三,也好借坡下驴。 说话之间,钱子幽已经欺近庞总管身边,那个动作之快,快得你根本就不相信人有那么快的速度。他那个样子仿佛急不可耐,又似乎在瞬间想拿下对手。 庞万三可没钱子幽心急,他连说话都慢条斯理的,行动起来又怎么会快呢! 他朝跃跃欲上的钱子幽摆摆手:“钱总管,我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就是王府一个下人。你别给我戴高帽子好不好?想打死人不偿命啊!”庞万三用白眼珠翻翻钱子幽,“反倒是你钱子幽,二十年前就位列京城三大高手之一,无影拳神出鬼没,几步之内就可震伤对手。” 说到这,庞万三像是被吓得急忙趔趄着,往后倒退几步,还险些没被脚下地面凸起的硬石绊倒。 看着庞万三那一拳就能被对手打趴下的踉跄身躯,萧云邈在心里暗暗吃惊,还吃惊不小。他不知道别人是否看出来,但是他看出来了,庞万三那貌似趔趔趄趄的晃动,似乎都是武功路数,脚下根基甚稳。 看来,钱子幽真的是按捺不住了,随着庞万三后退,他已经再次欺身上前。其实都不用比试武功,单单看彼此神态钱子幽已经输了。 庞万三既然叫出钱子幽身怀的绝技是无影拳,也知道无影拳神出鬼没,但他丝毫不惧,那就说明庞万三有御敌之策。 反观钱子幽,可能也看出来庞万三或许是有些功夫,但他自信庞总管不会是他的对手,能打败他的人寥寥无几,而且那几个是谁,都在他心里装着。 比试已经箭在弦上,无可避免。但萧云邈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避免比试后产生口舌之争,像泼妇一样骂街。 “妫公子,刀剑无眼,彼此双方拳头也无眼,打在对方身上,一样能致人重伤、死亡,你可让你带来的人想好了,别伤了彼此,恼羞成怒。” 妫璟飏扭头看看徐嵬,他看见徐嵬微微点头,才转头对萧云邈说道:“二王子,京城里早已经传扬得沸反盈天。萧王爷、世子和王子武艺登峰造极,人人都想亲眼见证一下萧家的功夫。但也有一些质疑的声音,说是萧家自诩造势,为的就是不让江湖人等小看了萧家,也为了让朝廷继续依仗萧家。既然我们京城来的这些人能在驿站得缘一见二王子,莫不如就让他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二王子的功力,回去也好回应那些质疑的声音。” “王八蛋!欺负我二哥老实?其实,连我都知道那些质疑都是你们妫家逼迫我二哥亮出真功夫的借口。” 萧婉清眼睛盯着妫璟飏那双惨白的双唇,嘴里低声骂道。不过,说心里话,妫璟飏那羞涩的面颊,浅色的晶莹双唇,都很诱人。 “既然你们极力怂恿彼此比试,如若我再从中作梗,好像幽州王府害怕你们这些京城来的人。也是,不让你们吃些苦头,还以为萧家人是孬种。我这回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疼。”萧云邈心里想着,眼中充满了蔑视。 钱子幽与庞万三早已经对峙而立,一人气定神闲,淡然自如,一人蠢蠢欲动,满目狰狞,两者形成鲜明对比。 好了,不废话了,打吧! 萧云邈手一挥,钱子幽与庞万三两人缠斗在一起。 没人看出来庞万三功夫路数,他只是挥舞着双手与钱子幽的双拳相搏。他虽然有点臃肿,却步履轻盈,跳动起路来就像女人在跳舞。但看钱子幽的双拳却是套路清晰精湛,左拳右拳,仿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彼此配合。一会儿翻手云至,一会儿覆手雨扬,两股无形之气始终围绕着庞万三的身体此来彼往,双拳就像伸长的手臂,往往要将对手扼住,却又一不小心被对手挣脱。 钱子幽突然拔地而起,从空中俯下,直击庞万三。庞万三原本就站在钱子幽的对面两三步远的地方,眼见对手飞身而起,从空中袭来, 身形一动,往前疾迈两步,衣袂随风飘摇,轻盈无比的身姿立马跃到对手拔地而起的位置,快得一眨眼工夫,钱子幽垂下的拳头打在软软绵绵的空气中。 围观之人已经预感到一热一冷两股气息阵阵扫过来,似要将人袭倒,那是钱子幽左右双拳带过的气息。热得灼烫,令人窒息。冷得似要冻住,令人哆嗦。然而再看庞万三,除了气息略微有点粗重之外,身体并无不适,似乎即使拳头打在他身上,也没发出嘭嘭闷响,更没有肉裂骨碎筋断的声音,更没有受伤的感觉。 头上骄阳似火,在院墙阴影下相搏的两个人,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如同一根根纤细的手指,自面颊缓缓流下。 天地间,唯一的声音是来自两人厚实的脚掌踩踏石板发出的“啪啪”声,对打的两人有韵律的呼吸,以及身后悄声的交谈和耳语。 钱子幽的右拳如灵蛇般迅速窜出,旁观者都能感觉到夹带的那股闷热气息,这要是击在对方胸口,暂且不说能不能致伤,最起码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还不得把对手削个跟头? 然而事与愿违,就像对方知道钱子幽要这么出拳似的,身体略微一动,躲开了那强力一击。随之,庞万三左臂挥起,照着钱子幽的耳部击去,钱子幽脑袋往后一仰,庞万三手指指甲划着钱子幽的鼻尖掠过,他的鼻尖被对手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围观人群立马窸窸窣窣议论起来,有嘲讽,有叹息,有惋惜。 “原本要击伤对手,却被对手弄伤了鼻子,京城来的一百多号人都在大庭广众之下看着呢,这脸可丢不得,必须找回来。” 钱子幽就像与死敌相搏一般,气得毛发竖立,满脸怒容,冰冷的眼神死死盯住对方,开始了更加凌厉的攻势,仿佛不把对手置于死地誓不罢休。 他左右双拳,交替挥出,骤然轰向对手,拳头裹挟着风,啸啸作响,一拳比似一拳狠厉,专击对方的身体要害之处。 这哪是比试,分明是痛下杀手,要对方性命。 通过彼此对打,能看出来,钱子幽性好虚荣,脾气暴躁,行事又不加思考,极易冲动是他致命弱点,或许他败就败在性子上。 高手对决,不能心平气和,又怎么能掌控局势? 七彩虹光轻快地划过钱子幽的脸庞,他脸上满挂的汗珠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很显然,他有点急功近利,不断运功消耗掉大量精力,从他脸上表情看出来,他心中焦虑。 钱子幽紧握双拳,双臂肌肉虬结,犹如虬龙缠身,拳头犹如钢铁一般坚硬,出拳疾如闪电,一记记沉闷的重拳落在对方身上,看似庞万三渐渐招架不住,被逼得连连踉跄着后退,实则是消耗对手体力。 第145章 高手败北继续比 寸长花白胡须遮盖住了庞万三的嘴巴,似乎他并不着急进攻,臃肿的身材并不妨碍他运动自如,仿佛他的功夫就需要那样的身材。虽然对手招式夹带着致命的气势,在萧云邈看来对手击过来的拳很难躲避,但都被庞万三几个漫不经心的动作化解了。 即使落在身上,也不痛不痒,无关紧要。 此时,萧云邈和妹妹才意识到,或许今天父亲允许庞总管破例出门,可能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钱子幽的阴阳双拳,打在自己身上肯定吃不消,但打在庞总管身上就像落在棉花上,力道和拳势瞬间被化解。 两人已经打了六个回合,基本上都是钱子幽追击着庞万三打,庞万三被动防守,偶尔还击一下。 两人似乎都很疲累,一撮滴淌着汗水的头发垂下,就在庞万三额前晃来晃去,他连用手拨开的时间都没有,对手步步紧逼,他必须严防死守。 突然,钱子幽面容冷酷,隐隐透着肃杀之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皮自弯曲的黄渍渍的牙齿往上一翻,露出恐怖的嘲笑,击向庞万三的那记右拳一瞬变成了屠夫般的手掌,凶猛地砍向庞万三的左肩。这记猛斩是钱子幽的绝学,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力道和气势丝毫不亚于利刃砍下。 如果击中,不说是血肉横飞,最起码那条臂膀得废掉,完好臂膀会变成碎骨黏连和血肉模糊。 陡然,京城里来的人一片欢呼和呐喊,丝毫不考虑血腥和残酷,似乎这一掌就是决定命运的一掌,彼此胜负已分,即将盖棺定论。 萧云邈与妹妹为庞万三捏了一把汗,看得把心提到嗓子眼,甚至妹妹的双手不自觉地攥住哥哥的手臂,嘴里发出了嘤咛的声音。 但似乎结果就像众人预测和担心的那样,面对如此凶势,庞万三没有躲开,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躲,而像是要硬扛这一掌,来检验一下是对方的手掌厉害,还是他的肩膀如钢铁般坚硬。 只见他立身站稳,双脚扎地,纹丝不动,神情凝重,心如止水。 “噗”,声音轻微,也可以说勉强能听到手掌击中血肉之躯后所发出的声响,眼见着手掌陷进庞万三的肩部血肉里。 出乎意料的是谁也没有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这一点从钱子幽那惊愕无比的表情里就能看出来,他的手掌仿佛砍在棉花上,貌似深陷血肉,其实是被瞬间隆起的气体包裹起来。 在场的只有两个人看得真真切切,一个是萧云邈,一个是徐嵬。而且徐嵬心里哀叹了一声,但愿钱子幽还有命活。 当钱子幽手掌击中对手肩部的刹那,哀鸣陡然从心底腾地,想抽手已然不及,他已经心力交瘁,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结局,在生死相搏之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全身也是在哀鸣陡起的一霎,绷紧犹如弓弦,双耳已然听到呼啸而至的风声,已经防不胜防,似觉不妙,脸色惊变,脑袋本能后仰,想要躲避,然而还是慢了半个心跳的时间,双掌来得实在太快了,只见两道阴影一闪,他的左右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挨上了对手双掌。 其实,声音也不大,就是一声闷响。但是对钱子幽来说,这双掌的力道就如同两个铁锤击中他的太阳穴,那种如同大脑瞬间被砸瘪的感觉袭击了他。没有一点疼痛,有的只是瞬间坠入黑暗世界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感觉,失去了……整个世界。 阳光下的阴影将残酷的惨白脸色染成了银白,像髹了一层白色。 钱子幽还算坚强,并没有摇晃着倒下,不愧为京城高手前三,犹如雕像般纹丝不动,也算庞万三没想要他的命,没再痛下毒手。 稍后,钱子幽渐渐恢复了知觉,视线虽然朦胧,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去。他突然很纳闷,那些熟悉的面孔哪里去了?他徒劳无功地搜索那些熟悉的面孔,然而谁都不愿意正眼瞧他,躲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避之惟恐不及,还未寿终正寝,便已经宣告死亡。 因为,他脸上肌肉没有了任何感觉,只是嘴角咸腻,他想抬起手臂摸摸嘴角怎么了,可任他怎么努力手臂也抬不起来。最后咬牙,双手交叉,颤颤巍巍地勉勉强强把手臂举到眼前,摸摸脸颊、太阳穴,却发现两眼、鼻孔和双耳都流出了殷红血液,可他却没有一点点感觉,他吓着众人了。 直到这一刻,疼痛突然翻江倒海般袭来,如同脑袋万针穿髓,喉咙因恐惧而紧绷,声音卡在喉咙里,看庞万三的眼神仿佛不认得他。 庞万三那张阔脸毫无表情,他像是故意地扭动扭动被钱子幽砍中的肩膀,然后又意味深长地审视钱子幽良久。 “钱子幽,我本应取尔性命,但我这些年早已经改了嗜血成性的本性,不再崇尚杀戮。因为活下去才最重要。” 声音如铅般沉重,仿佛两人有世仇。 钱子幽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从仆人堆里,跑过来两个体格健壮的男仆,把他搀走了。 庞万三说完,又变成了先前那样,步履迟缓,慢慢悠悠地走回马车处,变成了一个很不起眼的马夫。 萧云邈实在没看出来两人是在比试功夫,却感觉像是高手对决,比着下死手。尤其那个钱子幽,就是奔着把人弄死去的,仿佛前世有仇,结果被对方打残。 萧云邈心有点凉,觉得与街头混混打斗毫无二致。 还有就是,他实在搞不懂,庞万三的功力仅仅在父亲之下,他怎么能甘于在幽州王府屈尊降贵当一个下人的头? 萧云邈在苦思时,并没有忘记观察,他察觉到那个谋士徐嵬的眼神很特别,那绝不是一个文人雅士该有的眼神,因为他的眼神在一开始就瞥出一道锐利的光,那才是一道高深莫测的光,一个武学泰斗对两个绝顶高手早已经下了胜败定论的光。 或许,徐嵬明着是京城第一谋士。可暗地里,他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另外一层身份,是京城真正的第一高手。 徐嵬对妫璟飏耳语几句,萧云邈耳朵抽动一下,心里笑了笑,并不在意,反而知道他们此次来幽州的真正目的。 果然,妫璟飏扬头看向萧云邈。 “二王子,连幽州王府管家都如此厉害,竟然打败了京城高手前三名,真是让人对幽州王府刮目相看。不过,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因为我们并没有见识到萧家人的功夫。据说,二王子力气大到箭射墙穿,京城来的范鍙将军擅长箭术,如果能得到二王子的指点,他将感激不尽,回去也好释疑。” 范鍙将军!萧云邈心中一凛,父王怎么没告诉自己高手里还有范鍙这么一个人?不过,瞬间,萧云邈就明白了,就像那个徐嵬一样,父亲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看来妫家此番前来,是一定要探试出萧家实力的。 比试萧云邈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担心的是那个徐嵬。如果他与范鍙将军比试消耗掉大量精力,那么,万一徐嵬再跳出来挑战自己,他很难胜出。他相信如果胜了范鍙,那个徐嵬一定会跳出来。 既然范鍙擅长箭技,那就比试箭技,这样会省些力气。 “妫公子,本王子只是恰巧有些蛮力,博得一个虚名。而范将军乃军中名将,天赋异禀,箭术颇得高人指点,本王子可能不是其对手。可为了了却你心愿和释疑质疑者的悠悠众口,本王子就与那个范将军小试一下箭术。” 妫璟飏不等发话,禁军之中已经有一位魁梧大汉走了出来,双目凝视着萧云邈,谦恭地给他施礼:“小将范鍙,见过二王子、二郡主。” 此人年龄不超过三十五岁,面额宽阔,黑眼深陷,面容修整干净,眼神清澈,是让怀春姑娘梦寐以求的那种精壮男子。他身高八尺,犹如巍然巨塔,在禁军中鹤立鸡群。 自然,他的力气也超然卓群,拔山扛鼎,是名副其实的巨人,一团粗黑似铁的胡子遮住略微肥胖的下巴。 将军从头到脚被厚重皮甲所覆盖,脖子上有一道坚固颈甲,铁质头盔戴在头上,给萧云邈、萧婉清施礼时摘下头盔,礼毕,重新戴上。 “范将军,你想怎么比试?”萧云邈问道。 “小将愿随二王子意。” 范鍙看上去倒是很豪爽,对萧云邈颇谦恭有礼,不像是奸佞之徒,与其他三人有本质区别。 “范将军,谦虚了。比试是由妫公子提出,你又是代表妫公子出场,怎么比试箭技由你选择,本王子陪之。” 其实,范鍙心里很矛盾。从本意来讲,他根本不愿意比试,对面是二王子,赢了输了彼此脸上都不好看。还有刀剑乱舞,难免伤了彼此,伤了他无所谓,但伤了王子那罪过就大了,幽州王岂能放过他。 但是,他在军中素闻朔北幽州城两个萧王子一个比一个了得,今日到了幽州,除了有缘一见二王子之外,他真的想与二王子切磋一下技艺。 第146章 王子膂力箭技超人 切磋就是切磋,点到为止,而不是疯狂的匹夫斗狠。 再谦让就假了,范鍙手一挥,只见禁军里跑出来两个小卒,快速地往驿站里跑去,不一会儿两人搬出来一块木牌。 木牌呈正方形,长与宽皆丈余,厚度令人吃惊,乃尺厚。 两个小卒把木板抬到萧云邈跟前,让他检查一下。萧云邈礼节性地看看,木板很光滑,没有任何图案。然后,他淡然地点点头,让小卒按照范将军的意思去做。 萧婉清看了木板眼里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难道两人是比试力量,看谁能射穿木板?她摇摇头,够呛!可能谁都射不透。 木板与砖砌的墙壁不一样,找准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只要力度大,利箭穿透墙壁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尺厚木板结实程度,呵呵……不说你也明白,那得多大的力气啊!反正萧婉清对自己二哥没有信心。 范鍙看着手下人把木板抬走了,手臂再次一挥,两个禁军从驿站抬出一张长条形案几,放在一处敞亮之处。一个禁军拿出来一张弓臂,一个禁军双臂抱出来一捆箭簇,均放置在案几上。 范鍙施礼,邀请萧云邈与萧婉清近前查验弓箭。 萧云邈随意拣起一根箭支仔细端详。 铁质箭头呈三菱形,头锐而底丰,刀薄而锋利,旁边有槽。箭头比一般箭头要大上两倍,箭杆粗细和长度也要大上一倍,箭杆竹质,鹏鹘巨翅箭羽。 萧云邈查验箭支时,萧婉清拿起那张弓臂比划比划,感觉弓臂很重,举着试了一下,手腕有种酸麻感。她拉了拉弓弦,只拉开一力,再拉就拉不动了,她皱起了眉头。 萧云邈放下箭支,接过弓臂看看。 弓弦虎筋,弓臂是坚硬如钢铁的紫檀木,这样的弓臂与弓弦组合非异常大力士,一般人拉不开。他试着拉拉,好家伙,硬如千钧。也就是说,手臂没有千钧之力,绝难拉开。 这是范鍙使用的弓臂,他自然能拉开,看来范鍙的拉力在四石到五石之间,即三百七十斤至四百五十斤之间,乃神力也! 那个时候,人们比试臂力常以石计算力量,一石为九十二点五斤。 搬木板的两个小卒已经把木板立在二百步之外的地方。 “二王子,请!”范鍙施礼道。 “范将军先请。” 范鍙没有客气,持弓在手,双脚站稳,舒展双臂,目视前方。 他随即拈起一支箭,搭在弦上,略微凝神静气,弓开如秋月行天,寒光一闪,第一支箭“飕”地射出,箭去劲疾,快如闪电。 范鍙动作奇快无比,随着第一支箭刚刚射出,第二支箭已经搭在了弦上,接着便是“飕飕飕……”一阵利箭破空之音。随即,前方传过来锐利箭头钉在木板上的“嗒嗒嗒……”声,如同指甲尖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案几面那样好听。 范鍙面不改色,一口气射出十三支利箭,整个过程干净利落。 禁军传出轰然的喝彩声。 视线所见,木板中间用利箭画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带圆心的圆,足以看出来范鍙箭法精湛,且内力浑厚,尤其双臂有千钧之力。 射箭是个技术活,熟能生巧,才能游刃有余,如此而已。 前方那两个小卒把木板掉了一个个。 萧云邈左手持弓,暗暗运足了气力,心底那股激流开始在四肢百骸涌动,瞬间浑身充满了力量感,沉甸甸的虎筋紫檀弓握在手中就如同那根竹箸那般轻松。 他用右手用食指勾住虎筋弓弦,试拉几下,发出清脆的“砰砰”音。 范鍙看着对方轻松动作,则大吃一惊,眼神瞬间黯淡无光,他心里清楚他败北了。 高手对决,一试便知。 范鍙拉开弓弦需要用双指,即食指与中指一起用力,而他眼见萧云邈只是用食指轻飘飘的那么很随意勾勾,就拉开了千钧之弓,怎能不令他吃惊!暗叹,真乃神力也。 要知道,京城十万禁军,能拉开这张弓的仅有他和那小乞。 他不是瞧不上钱子幽,别看他号称京城第三名高手,但他未必能拉得开虎筋紫檀弓。 噢,对了,钱子幽京城第三的名号已经废了,还是被一个很不起眼的幽州王府总管废掉的,太那个啥了…… 除了范鍙,还有一个人眼神一直在悸动,那个人就是徐嵬。 当然,那个什么妫公子哥,很显然没有留意到这细枝末节。 那百双禁军锐目,翘首以待,没人不心中揣测着传扬中的那个二王子,能射出什么样的箭技呢? 萧云邈张弓搭箭,目光凝重,凝神静气,略微思虑一下,似乎都没怎么看木板,将箭拉到耳畔,“飕”的一声,释放出去,随着深沉的响动,飞箭腾空而去,带走了射箭之人的目光和心灵。 随后,“飕飕飕……”,只听见弓弦一阵神响,破空之音如同奏乐,案几上几十支利箭被一口气射出。 范鍙的脸色逐渐爬上一圈红晕,跟朝霞一般颜色。 木板上,一个美丽的图案瞬间完成。 也是在那一瞬间,空气扭曲,万物萧瑟,时间似乎也静止不动了,没有一个人喧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木板上,惊愕、呆滞、恐惧……彼此之间所能听到的就是呼吸,还有那禁不住的怦怦心跳。 萧婉清知道二哥厉害,不会输,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二哥的箭技早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空灵高深,妙绝天下。 那两个小卒似乎很懂众人那焦虑心思,一阵风小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把木板立在众人面前。 不对比不知道大小,不对比不知道深浅,不对比不知道高低。 范鍙的箭术乃军中一绝,但此时在气贯长虹的萧云邈箭术前,却显得格外逊色,就像劣马与烈火那样的差距。 这一刻,严肃整装的禁军也顾不上军纪了,呼啦一下围拢上来,每一双惊喜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当然,他们不是惊喜他们的将军,他们将军射的那个带点的圆圈毫无新意,他们已经看腻歪了。他们新奇的是木板上,那个用利箭射成的张牙舞爪的狼头,狼头惟妙惟肖,就像用笔画上一样。更为惊奇的是,所有利箭无一不穿透尺厚木板,刚好似有若无地露出箭尖。 其实看范鍙射的那面,狼头更加逼真,如同用亮笔点着点,画出来似的,与范鍙射的那个圆圈交叉,像是一只勇猛的丛林狼在钻箭圈。 再观范鍙射的利箭深度,差异立显。箭头刚刚没入木板两寸深,而且有两支箭头只没入寸深,大概这两支是强弩之末,范鍙臂力将尽。 徐嵬眼睛盯着木板,脸色难看极了,细长的眼角一直在跳动。 他心里明白,萧云邈不但膂力过人,可能在整个大周国境内就没有对手,而且他的箭技精准度到了鬼斧神工的地步。 箭头三菱形向上那菱齐唰唰朝北,都不带向左右歪一毫,而且箭与箭之间的距离绝对不差分毫。 徐嵬自恃武学泰斗,不光连他难做到,其他泰斗也很难做到如此尽善尽美。没有超乎寻常人的视力、膂力和箭技,绝难达到。 萧云邈射箭的时候,徐嵬的眼睛就没离开王子的双手和眼睛,他觉得萧云邈射箭视力超好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倚靠的是听力和感觉,他心里想着箭矢最终击中的那个目标,这支箭一定会落到那个点上,简直诡谲得让人无法呼吸,神都做不到的事情,眼前这个很不起眼的小子做到了,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其实,对徐嵬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输赢,他只是想通过范鍙与萧云邈的比试,检验一下眼前这个二王子的能耐到底有多大。 他不在乎,不等于范鍙也不好在乎。他神色沮丧,他从未输得如此狼狈,他这样的水平在萧云邈面前简直就是初学者水平。 其实范鍙也知道,他这个京城第二,在这个年轻人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高手的水平。他听着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有点沉不住气了,甚至心里出现了一抹恐慌,那来自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恐慌,他不清楚他能不能保住京城高手第二名。 他适才看见萧云邈骑的那匹赤兔马马鞍上挂着一柄巨剑,便动了还要与萧云邈比试刀剑的心思。 “二王子,比射箭,小将心甘情愿地折服。”此刻,范鍙单膝跪下,双手施礼,“在二王子面前,小将这纯属是班门弄斧,关爷面前耍大刀。小将看见二王子马鞍上挂着一柄沉甸甸的巨剑,还想向王子讨教几招使剑绝学,还望王子不吝赐教。” 萧云邈本想留点力气,说不定那个谋士有可能挑战自己啊,但他又不好当着众禁军的面驳了范鍙的面子。 他正在犹豫不定之际,突见远处马蹄声声,由远及近,他不由得甩头看去。 只见一匹黑马滚过阵阵尘土,如风驰电掣一般疾驰而来。 第147章 老鬼现身战将军 仅仅打几个喷嚏的时间,马鸣潇潇,一人一骑驰至。 马上之人,青丝直垂后脊,面颊金罩金光闪耀,黑瞳犀利如刀,坚毅而骄傲,眼角微微勾起那带着戏谑而诡异的笑意,胸襟微凸,结实而强健,下巴缀着一撮短胡须,像刷子一样坚硬。 此人,身材粗壮,披着半截黑色亚麻面料斗篷,里面罩黑棕色硬皮铠甲,足蹬厚重黑靴,腰间则系着一把匕首和一把短剑。 他双手戴着冰铁护腕,马鞍上悬着一柄乌钢巨剑。 巨剑大小与烈火马鞍上挂着那柄相仿,剑柄如猎鹰的头,梨木制成,期间镶嵌着绿松石,护手则是两只张嘴蛇头。梨花木剑鞘,纹理秀美,古色古香,包铜鎏金,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虽然彼此素未谋面,但那种古怪的熟悉感,让萧云邈第一眼便认出此人是谁了,这位高大而魁梧的鬼面人,曾经是二十万萧家军的传奇人物。 “二哥,是鬼叔。”萧婉清看着萧云邈的脸,有点激动地说道。 “我猜到是干爹了。” “老鬼,失踪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庞万三一边接过莫书才手中马缰绳,一边嘟嘟囔囔地咒道。 听着庞万三这么跟干爹说话,萧云邈有些心里不太痛快,他看了看小妹萧婉清,妹妹却是一副安然理得的模样。他想或许之前庞万三与干爹就是老相识,但再怎么老相识,主仆也得分啊! “我说邪神,我还以为你这辈子烂死在王府,再也不出山了呢!”莫书才回敬一句,他斜眼看着单腿跪在地上的那个禁军,满脸狐疑之色,“这什么情况?” 庞万三很随意地瞅瞅范鍙:“范鍙将军想与你儿子比试刀剑,这不让你给冲了吗?” “邪神,我儿子可金贵着呢!”莫书才嘟嘟囔囔地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语气之凶恶,仿佛能点燃空气,“你怎么不替他挡一挡?” “原来他在生庞万三的气啊!”萧云邈心想。 庞万三一边往车栏杆上拴缰绳,一边发着牢骚:“老鬼,我已经废掉了那个京城第三,再上就显得我太能嘚瑟了,这个让给你了。”他貌似不经意地瞟了瞟那个谋士一眼,“或许,你我开眼,能看一出大戏。” 听了这话,又看见庞万三眼神直瞥徐嵬,萧云邈恍然大悟,原来庞万三也看出来那个谋士却是深藏不露的真正高手啊。 在莫书才喊庞万三“邪神”时,徐嵬眼神再次波动,禁不住瞳孔一缩,埋藏在心底早已经久远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他遥想起了二十年前纵横在西南一带的悍匪“地狱邪神”,没有人知道“地狱邪神”真正的名字。 那个时候,“地狱邪神”网罗一群亡命之徒,专门在商道上堵截大长和、大理、吐蕃和交趾往来商队,经常与护镖的镖师、护卫发生激战,互有伤亡。最后,大理段王爷派出护国大将军穆天罡率军清剿悍匪,把他们堵截在巫山之中的一座古城堡里,围困数日后,估计他们水断粮绝,然后逐渐缩小范围。 穆天罡大部队在山外围困,里面派出数支精悍剿匪小队进古城堡搜索,发现悍匪一律斩杀。据传言由于饥渴难耐,悍匪早已经变成了爬虫,大理军斩杀悍匪近三四百余人,匪首“地狱邪神”亦被斩杀。 徐嵬在钱子幽与庞万三打斗时,他根据庞万三所使用的功夫,几经猜测,也没有猜测出他是谁。庞万三使用的功夫应该是内气功棉花功,由于这种气功防御力极强,但攻击力却极差,极少有人习练这种功夫,没想到具有这种功夫的人居然隐藏在苦寒之地幽州城。 由于他不清楚那个“地狱邪神”使用什么武功,所以,他还不能完全确认眼前“邪神”就是那个“地狱邪神”,但他大概率确定是他。那次清剿,应该是“地狱邪神”脱逃了,穆天罡为了表功,掩盖了悍匪头子逃脱事实。 “看大戏之前,我先收拾了这个将军。” 莫书才回身取了那把巨剑,握着剑鞘往萧云邈那走去。 “孩儿见过干爹!”萧云邈给莫书才施礼。 “侄女见过鬼叔。” “邈儿,你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与清儿躲到一边去,看我不收拾了这个禁军将军。” 萧云邈伸手拦住莫书才,大声喊道:“干爹,您误会了,不是收拾,是比试,点到为止,不能彼此伤人!” “那,”莫书才用持刀的手臂指着马车处的庞万三,“邪神不是废了一个什么第三吗?等我废了第二,京城对头就剩下一个了。” “干爹,那不一样。”萧云邈脸上露出了一抹焦虑之色,语带央求,“方才是那个钱子幽非要致庞总管于死地,庞总管无奈才下了狠手,但也只是教训了他,废了他的武功。” “那行行行,你让他起来吧!我与他比试,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莫书才口气中仿佛充满了不耐。他就是这样急性格的人,什么时候都希望快刀斩乱麻,他最讨厌办事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萧云邈转身,让范鍙将军起身,语带叮嘱:“范将军,我干爹执意要与你比试,我也劝不动。要不你就取消比试吧!” 鬼叔莫书才是军中灵魂,是传奇式人物,他已经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军中后起之秀都梦寐以求以见上莫书才一面为荣。今日如能与军中灵魂对弈几招,那是莫大的荣幸,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 “二王子,莫前辈乃军中灵魂,能与莫前辈比试几招,也算小将没白当一名禁军。就算莫前辈取消,小将也会跪求莫前辈赐教几招。” 嘿,怎么犟种都让他碰上了?算了,管不住,那就比试吧! “那,你打不过就往我这跑。” 萧云邈的话追撵着跑回去取兵器的范鍙。 萧云邈利用这个空当,与义父莫书才简单聊了几句,算是寒暄过了。义父是从京城回来的,带回来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适宜在此地对话,故萧云邈回避掉。 不消一会儿,范鍙手持一把快刀跑了过来,站到了莫书才对面。 范鍙手持快刀,名曰凤嘴刀,刀头呈弧形,刀刃锋利,刀背斜阔,柄下有鐏,握柄饰蟠螭纹。 日光下,刀锋闪耀着沉凝而致命的金属光泽。看得出,这把刀的主人舍得每天花费好几个小时打磨,直到锋利得血肉难近为止。 “小子,真的想与我这个鬼面人打一场?” 声音里透出一抹诙谐,有种蔑视的感觉。 “我尊称您为前辈,但我不是小子,我是大内禁军将军范鍙。” 固执的声音里却隐含一抹不满,仿佛对被人看扁很不忿。 仿佛鬼面人被惹恼:“好,你不就是那个什么京城高手第二的范鍙嘛,我这个鬼面人就与你切磋切磋技艺,看看你这个京城第二是否名副其实?”莫书才把手中剑一横,“范将军,出招吧!” 从语气里丝毫听不出来什么,都很正常,但听在范鍙耳朵里总是有那么一丝刺耳,被人忽视与看扁一样,他浑身上下不自在。 “前辈,得罪了。” 范鍙说着话已经持刀上前,用实力说话,让他崇拜的偶像重视自己才不枉此行,他也一定能让前辈重视他。 范鍙心里清楚,鬼面人的功力在十品之上,而他自诩已经位列十品高手之中,但并不为已是十品高手的那小乞认可。所以只要能与鬼面人打上十个回合,他就可以自称是名副其实的十品高手了,也是这种不能言表的虚荣心驱使他与已经成名的高手对弈的原因。 范鍙一上场,就开始了凌厉的攻势,就像真正与敌人打斗那样,全力以赴,他想力争尽快与莫书才过上十招。 也别说,他的刀锋的确有独到之处,声东击西,虚实多变,几乎所学刀法砍、剥、刺、挂、劈、扫、截、撩、削、盖、擢、架等,都演练了一遍。然而,莫书才只是退守,甚至连格挡都没有,他要看看这个军中将军的实力到底如何。 范鍙再次挥刀砍来,莫昆才身体略微一扭,躲过刀锋,哪知道对手手腕一抖,刀锋即变,横切回来,且来势汹汹,像是要斩掉对手吃饭用的家伙,那怎么行? 怎料莫书才轻功了得,身形一个优雅的旋转,随即纵身一跳,跃到一边。范鍙轻功也不错,腾空而起,在空中变刀。随即紧追。反正莫书才到哪儿,范鍙的刀锋就追到哪儿。 看架势,不打上十个回合,范鍙不会罢休。 莫书才刚刚落地,随即追到的范鍙手中刀就已经刺向他的腹部,如若被刺到,莫书才一世英名就毁了。莫书才身经百战,遇到的惊险场面不计其数,他又怎么能让一个臭小子将军毁了他一世英名? 他并没有惊慌,而是继续身体一转,躲开刀锋,手中剑鞘点向对方脖颈。范鍙脖子一歪,手腕一翻,刀锋随之上挑,欲格对手兵刃,对手剑鞘倏地抽回,改为削势,照着范鍙的腰部斩去。 第148章 泰斗神来翁现身 似乎范鍙早有预防,他不慌不忙,朝左侧一纵,立时躲开莫书才的削势。仅仅那一纵看似稀松平常,人人都会做,却显示出范鍙内功深厚,不是只会耍几手快刀的花架子。 范鍙躲开,攻势未减,手腕翻动,手中凤嘴刀又快又狠扫向莫书才腰间。你方才要斩我,我现在斩了你。 只见范鍙双目圆睁,迸射出夺目的凶光,利刃寒气直逼对手,莫书才一跳躲开刀锋,范鍙随即两个箭步冲上去,手中刀再次砍向对手。 汹涌而澎湃的刀锋如同潮涌,一层又一层,一波又一波袭向对手。 莫书才这一生,遇到的刀势和剑气不计其数。但从没遇到过像这样如此凶猛的刀势,像是有千军万马朝他奔来,带着无上的气势和霸道与他作战,仿佛不顾江湖规矩,不讲道理群殴他。 范鍙的刀法很直接,却似乎让人无处藏身,唯一能破它的只能是更强的进攻。 这次,莫书才没躲,鬼脸面具裸露在外的眼睛,陡然变得疯狂炽烈,他全身肌肉紧绷,猛地踏前一步,大吼一声,只是身子略微一侧,刀鞘向上一递,锵地一声响起,刀鞘与范鍙的凤嘴刀面磕碰在一起,范鍙顿感对方的力量似乎重若千钧,持刀的手腕一颤,他不由得趔趄着后退一步。 他满脸震惊之色,莫书才并没有用手中剑真正格挡,只是在他看来不经意地那么一推,并没有用出多大的力气,就震得他虎口酸麻,这要是真正磕碰,他手中刀不得被磕飞? 哪还有时间遐想,莫书才身体探进,直直逼了上去,手中剑鞘照范鍙小腹刺去,范鍙用手中刀往外一荡,莫书才要的就是他那一荡,因为他一荡就已经输定了。 周围的风也在瞬间变得凛冽起来。 还未等彼此手中利刃相磕,莫书才斗转星移,手快得都不容眨眼,手臂上绕,奔着范鍙的脖颈点去,等范鍙还想躲的时候,鞘尖已经抵住他的脖颈。 好干净利落的动作,如果是真正打斗,他的脖颈已经被敌人利剑刺穿。范鍙还想做最后拼刺,还未等他刀动,莫书才的左手已经搭在他的肩上,铁一般的钢硬手指,抠进范鍙肩膀松软的肌肉,仿佛整个肩膀被硬生生掐掉了一般,五指一软,凤嘴刀坠地。 范鍙双眉深锁,心里哀叹,十品高手与十品之上高手竟然差距如此之大,心中想法犹如利刃刺进胸膛。 “小子,以你的功力蛮可以位列十品高手。”莫书才抽回左手和剑鞘,看着范鍙那张沮丧的脸说道。 什么!败得一塌糊涂,居然还能位列十品高手,那这十品高手也太不值钱了。 “前辈,您不用宽慰晚辈,晚辈有自知之明。”范鍙心悦诚服地给莫书才施礼,“我既然输了,技不如人,就应该心服口服。” “小子,你输了不假,但我也没有甩掉你,你功夫扎实、浑厚,刀法技艺精湛,身手敏捷。”莫书才举了举手中剑,“刀剑彼此相碰,我用了九成功力,你手中凤嘴刀竟然没被磕飞!小子,你可以啊!” 能得到前辈认可,虽败犹荣,范鍙心中那缕沮丧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脸上立马流露出来一抹喜色,但他自知与像鬼面人这样的功夫高手还有很大差距。 他施礼道:“晚辈再次感谢前辈对小将的认可,小将退出了。” 范鍙双眸耀耀生辉,脸上泛起喜悦红光。他比试输了,还能如此兴高采烈,真的是让人不可理解。 他后退几步,离开比试现场,回到禁军队列中。 “邈儿,既然事情已经了结,我们该回王府了。” 莫书才说着话,往萧云邈这边走来,却被一个空中陡然响起的既洪亮而又沧桑的声音截住,声音尽管沧桑,但却丝毫不含糊。 “鬼面人,老夫才识不逮,这些年学了点功夫皮毛,今见阁下手中剑乃是名剑,便按捺不住,想向阁下讨教几招深藏不露的绝招。” 不用扭头看,只是辨别声音来自的方向,莫书才就知道是那个妫府谋士徐嵬。莫书才又岂能不知,徐嵬挑战自己无非是向自己的干儿子施压,逼迫萧云邈与他比试,从而探知干儿子的真正实力。 这样也好,也好让妫家知道,有所忌惮。 “小老儿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萧云邈眼睛盯着那个徐嵬心里想。 众人纷纷把目光锁定在老谋士身上,萧云邈他们四人也把目光转过去。松松软软的眼皮像干瘪的水袋挂在眼角,几乎遮住干涩的眼睛,那细细长长的眼缝让这个老人显得有几分阴森。 “徐先生,本王子义父方才已经比试一场,体力消耗很大。本王子也知先生心意,不如本王子直接上场向徐先生讨教几招,满足先生心底那股波澜欲动的好奇心。” “二王子既然揣摩透老夫心意,老夫恭敬不如从命,欣然接受。” 徐嵬发出低低的笑声,带着那么点桀桀之音,笑几下又开始咳,他阴森森的样子,看了,让人心里有种很不爽的感觉,立马会想到阴险、毒辣、邪恶、暴虐等这些词组。 “徐先生,整个京城都知道老先生是誉满天下的大才子,也是书画界公认的草书大家,也都知道老先生的草书朴厚雄强,气势贯通,恣意奔放,却没人知道你还是武学泰斗那个最具神秘感的‘神来翁’。” 当萧云邈口中说出“神来翁”三个字时,莫书才和庞万三中心都禁不住一紧,脸色惊变,就连那个范鍙将军都禁不住暗暗吃惊,后脊发寒,似乎有冷汗流下。 原来顶级高手就站在自己身边,他却浑然不知。幸亏徐嵬不是仇人,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哈哈哈,徐嵬大笑几声,桀桀怪笑顿时回荡在空中,无比难听的声音,刺得人耳膜隐隐发痛。 萧婉清听了这种声音,立时冷得浑身发抖,那是一种很恐怖很狰狞很古怪很刺耳的声音,带着一丝瘆人的阴气,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来自坟墓,来自恶魔小鬼聚集的巢穴。 “二王子,好眼力!”徐嵬伸出枯干如骨的手,捋捋八字胡,“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识破老夫,当然包括与老夫常在一起的那些人。老夫只是很好奇,看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又是如何识破老夫的?” “徐先生,是您自己告诉本王子的。” 声音中透出一抹清亮,没有丝毫害怕之意。 “老夫告诉你的?”语气中渗进了一丝怀疑,“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声音里充满了笃定。 “刚才!”徐嵬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回想,“老夫根本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啊。” 徐嵬的模样有些狰狞,对萧云邈耍戏他有点生气。 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半点如同高洁清峻的梅花那般辞赋风骨。 其实,自他进入妫府的那一天,他已经失去了文人墨客身上仅存的那点骨气。不过,他身上也不是没有一点点气势,倒是毫不掩饰他脸上所表露出来的那抹冷傲之气。 “徐先生,纵观现世八位武学泰斗,大理段王爷段逸章已经退隐江湖,青城山那位闻余生闻老前辈终年不下山,大宛国灵慧寺妙灵法师功力差一些,却是整个江湖首屈一指的‘药神’,她的师弟妙娴法师却是江湖制毒一代宗师。除去这四位泰斗,峨眉、少林和武当方丈皆乃出家人,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位‘神来翁’。似乎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这位‘神来翁’是谁,只是传扬这位武学泰斗轻功极高,擅长点穴,被他点上,非死即瘫。” “本王子义父乃十品之上的功力,刚才比试老先生尽收眼底,敢挑战我义父之人除非具有泰斗功力级别,否则挑战自取其辱。我相信徐先生不会自取其辱,那么徐先生就是具有泰斗功力级别的那个神神秘秘的泰斗。”萧云邈用手指指徐嵬手中拐杖,“徐先生,如果本王子没有猜错,老先生的‘神来翁’名号,取自‘神来之笔’,而你手中那根拐杖就是老先生用来点穴的‘神来之笔’。” 萧云邈这番话,无不令众人惊愕,他不但道出了徐嵬的名号来头,更是亮明了徐嵬所使用的兵器,厉害也! “哈哈哈……”,那种听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桀桀声,再度在人们耳膜边缘回荡,刺得人心跳如同被惊吓到的兔子。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别看莫书才与‘地狱邪神’庞万三似乎位列十品之上的高手,但他们两人的功力与娃娃你比,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泰斗就是泰斗,眼力自然要深邃一些,看什么都要入木三分。 庞万三被徐嵬猜出了就是十七年前,西南边陲的那个唯一存活下来的悍匪,心之悸动。 只是没人想到这么多年消失得如同令人认为他们这些人是不是死了的时候,陡然间重现江湖,就如同复出一般,江湖上会不会再次掀起腥风血雨,没人知道。 第149章 神来翁挑战王子 “徐先生,既然知道本王子的功力在我义父之上,我想……就没有比试的必要了。”萧云邈像是迟疑了一下,“本王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与我义父相聚了,我想把节省下来的时间留给家人。” “哈哈哈……好一个有情谊的王子,颇让老夫感动。”徐嵬抬起干瘦手指左右捋捋胡须,“娃娃,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老夫不与你比试几下,如何释去那隐藏在老夫心底聚积多时的疑虑?” 莫书才担心老匹夫对王子不怀好意,于是对庞万三摆了一下头,庞万三从马车处两三个箭步跑了过来。 “邈儿,我不允许你与徐先生比试。”口气非常坚决和果断,似乎不容置疑,莫书才看向萧云邈的眼光里也充满了樱花落地般的决绝,“我和邪神一起上,撅了他那根‘神来之笔’。” 庞万三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二王子,在下与老鬼的心思一样,也担心徐嵬对你图谋不轨。你年轻气盛,经验不足,但徐嵬乃京城第一谋士,诡计多端,老奸巨猾,在下担心王子着了他的道儿。” 萧云邈当然清楚义父护犊子的心境,但他心里清楚义父加上庞总管也不是徐嵬的对手。如若徐嵬对两人下毒手,两人会顷刻间毙命。徐嵬的目的是想要探试自己的功力到底有多么强,并不是真的打斗,所以,义父与庞总管两人即便要上,徐嵬也不会答应,因为通过前两次比试,徐嵬已经很清楚两人的功力了。 萧婉清站在一边,插不上话,只能凝神静听,大气都不敢喘。 “义父、庞总管,现在不是两军对阵,并不需要拼死厮杀。而是对方要探试我的功力虚实,我索性就让他知道。这样徐嵬回去一说,或许妫家人就心中有所忌惮,不敢对萧家人胡来。” 萧云邈眼神透出一抹坚定之色。 这些天,随着一次又一次生死搏杀,他正在逐渐变得强大,从身到心,他无所畏惧。 莫书才一时没言语,他觉得义子说得有道理,他看向庞万三。但让一个鼻毛都没长全的孩子,却承担起保护整个萧家的重任,这个担子未免太重了些,他心头突然翻涌出一股悲怆的味道。 “那这样,二王子,我和老鬼先上,先耗掉徐嵬一部分精力,我们败下阵来,你再上。这样,你或许有全胜的把握。” “对,我同意邪神提议。” 说着,莫书才“锵”地抽出利剑。 一瞬,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苍穹的天空,紫气刹那之间染红了整片天空,周围时空瞬间凝滞,其内蕴藏无穷之力立时显现,光华与日月同辉,顿时刺人眼目,令人睁不开眼睛。 都不用细看,这绝对是一把宝剑,不但锋利得削铁如泥,而且绝对价值连城。 萧云邈臂肘一抖,略微触碰一下义父抽剑手腕,莫书才直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使他抽剑的手腕不得不往回送,“锵”地一声宝剑入鞘。 莫书才吃惊地转脸着萧云邈,眼里露出一丝带着惊讶的淡淡微笑,看来义子底气十足,比试他是阻拦不住了。 “干爹,这可是一把好剑,以后不能轻易示人,以免被人惦记上。” 萧云邈按住莫书才的手腕,没让他再次拔剑。 没人知道莫书才所持之剑乃是一把名剑,名曰“龙渊”。 据传,前朝铸剑师欧野将剑铸成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俯视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故曰“龙渊”剑。 剑身长约三尺,宽约三寸,掘地下百丈丹石精炼而成。妙达伟象,物华天宝,精美绝伦,如同女人美丽的肌肤,动魄而惊心。 剑韧锋利,刚柔并济,寒光逼人,斩铜剁铁,就好似削泥去土。 长剑两面开刃,剑身用金丝线镂出山林长空的纹理,剑端如同空中闪电,光芒四射,乃世间罕见。 此剑固然精湛,但此剑能试出一个人的高洁却不被外人知晓。此外,还有更神乎其神的传说,可能没人相信,那就是得此剑,能助人登上龙位。不要想歪了啊,不是持剑之人登上龙位,而是持剑之人可以保佑别人登上龙位啊。 不信啊?有古诗为证,“斩妖避邪杀贪官,除暴安良万民欢,有朝一日登龙位,要靠三尺龙渊剑。” 莫书才收起宝剑,看了庞万三一眼,只能一边瞪眼盯着义子看,一边暗暗祈祷吉人天相,自有老天保佑。 “娃娃,你自猜出老夫兵器,那老夫如若不用,岂不浪费了你那一片苦心。” 徐嵬嘴唇微微上翘,分明浮现出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诡黠与阴鸷。他见萧云邈那边僵持不下,故意出言提醒。 “徐先生,可能你还不知道,我还揣摩出‘神来之笔’的功法,不外乎写字的笔法,不外乎隶书、篆书、楷书、行书和草书五种功法。我又利用片刻时间,对比了五种写字笔法,最终确立了‘神来之笔’的基础功法。” 萧云邈如此一说,似乎引起了徐嵬的兴趣,他把兵器往地下一杵,目光直视萧云邈:“娃娃,说来听听。” 萧云邈轻扬嘴角,唇边隐隐含着一丝颇有深意的笑意。 “徐先生,隶书气势浑厚,茂密凝重,雄健壮美,点画粗壮有力,缺点是写隶书需要全力铺豪,逆行涩进。它就像一个草莽英雄,粗犷豪放,气势逼人,而不是一个俊逸清秀的书生,羽扇纶巾,风流倜傥,隶书不适合四尺长的神来之笔书写。” 萧云邈说完,那双能窥透人五脏六腑的冰寒之眼审视着徐嵬,他看见徐嵬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点点头,便继续讲下去。 “篆书大多象形字,古拙典雅,耐人寻味,表现方法也是千变万化,只是书写结构没有规律。篆字都是中锋用笔,一律曲笔弧线,结体平正,横必平,竖必直,字形大小相仿,体势以圆为主,方中有圆。缺点显而易见,左不见撇,右不见捺。这种字体适于修身养性,不适于嗜血成性的神来之笔。” 萧云邈看见徐嵬只是点点头,便接着又说了下去。 “楷书的特点是笔划严整规范,线条平直自然,结构均称方正,运笔流畅有度。行书是介于楷书和草书之间的一种字体,千姿百态,变化无穷,书写速度要快,下笔、手笔、转折多顺势而为,灵活多变。它既不像草书那样潦草,也不像楷书那样端庄,但它实用,见真功夫。如果非要在楷书与行书之间取舍,神来之笔借鉴了行书的某些书写元素。” 萧云邈说完停顿一下,他想看看徐嵬的反应,见他只是笑眯眯地听着,知道他有点认可他说的话。否则,他有多少会有点异常举动,眨巴眨巴眼睛,扬扬眉毛,抽抽鼻子,嘴唇略微努动一下,或者晃动一下身姿,这是一个人被戳中心思的正常反应。 “徐先生,草书特点是跌宕起伏,龙蛇乱窜,笔势流畅,连绵环绕,放荡不羁。但如若用神来之笔书写,则要求笔势更加简便快捷,更加连绵回绕,活泼飞舞,奔腾放纵,大有驰骋纵横,一泻千里之势。其实狂草这种笔体最适合神来之笔。” 萧云邈看见徐嵬轻微努努嘴角,知道说中了他的心思。 他略微思索一下:”既然徐先生用神来之笔与我切磋,那么本王子也得找支笔不是。” “娃娃,请自便。” 语气中虽然带着那么一点漫不经心,但眼神依旧阴狠,仿佛他心底一直隐藏想给先前败北的那两个人争回面子。 萧云邈望了望驿站院墙边上生长的一排青扬,不疾不徐地走过。一纵,从一棵青杨的枝叉下掰下来一根树枝。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用手把边边角角掰掉,等走到距离徐嵬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四尺长的棍子,他试着挥了挥,除了轻,还算顺手:“徐先生,这就是我的神来之笔,有点寒酸了啊。” 众人个个脸上都漾满了吃惊神色,徐嵬脸上的吃惊表情并不比众人逊色多少,甚至他眼角边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 在萧云邈眼里,与他这个武学泰斗切磋,都不屑用真正的兵器,首先他就输了。他心里清楚,他的拐杖看似貌不惊人,其实那是千年雪山地下的寒冰铁打造,硬如刚石,戳上想活不瘫的情形还没有发生过。 可对手……却用一根树棍与他对弈,他难免露出几分费解神情,他当然不会认为对手在戏弄他,虚张声势淡化切磋的凶险程度。 他亲眼看见这个他口中的娃娃撅了那么一根树杈,修剪成了一根光秃秃的树棍,看不出来,他在这根树棍做了什么手脚,蕴含任何高深莫测的棍意,更没有吐露出什么纵横八荒的棍气。 暂且不论彼此功力如何,单单是这树棍与神来之笔交击,就如同以卵击石一般,还不得顷刻间碎裂成了粉末? 第150章 绝世高手生死对决 这个道理他不相信眼前的王子不懂,可懂……他为什么还要……还要……徐嵬摇摇头,眼里浮现出一抹不可理解的神色。 其实众人也都看出来了,徐嵬的拐杖绝不是普普通通的拐杖,极有可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最起码是钢铁,甚至比钢铁还硬的物质。而傻小子却用一根百无一用的树棍,不是狂妄自大,就是脑子被骄阳烈日晒晕了头。 徐嵬也格外留意一下萧云邈的步履,与常人平时走路一样,没有什么高深奇妙之处,脚掌踩在硬土地面上,咚咚作响。 就在萧云邈去掰树棍时,急得不行的莫书才让萧婉清去取烈火鞍上的麒麟鞭和那把巨剑。他方才下马时已经了见那柄巨剑也是一把宝剑,与其用他的龙渊剑,不如用自己宝剑顺手。 萧婉清急急忙忙跑到烈火身边,取下了麒麟鞭和那柄巨剑。巨剑一搭手,她立马感觉到巨剑的沉重,她心道,好沉的剑啊。她拿着鞭和剑跑到二哥跟前。 “婉清,我与徐先生切磋技艺,又不是生死相搏,用不上的,一根树棍足矣。” 萧云邈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说词让妹妹脸上那抹焦虑之色更加浓郁了。 “娃娃,老夫知道你艺高人胆大。但老夫还是劝你选择一样兵器,免得让人说闲话老夫欺负一个娃娃。再者,即便是切磋,比试也充满了凶险,难免伤了对方。” 徐嵬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得意,你赤手空拳才好呢!不是老夫欺负你,是你自不量力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一老一少就那么隔空对视,彼此之间相差了四十岁还带拐弯的,彼此都对此彼能力有了全新认识,双方融合了兴奋与挑衅的情绪在空气里流窜,与一百多双眼睛里透出的那种焦虑情绪相互交杂,让他们恨不能立马就痛痛快快地一较高下。 “徐先生,兵器是我自己的选择,由于选择兵器出现的一切后果由我自己负责。”萧云邈举头看向徐嵬,“我们开始吧!” 萧云邈说完,挥手让拿着麒麟鞭与巨剑的妹妹赶紧离开,避免双方打斗起来的气浪伤着她。萧婉清既生气又很无奈地跺跺脚,嘴角一撇,身子一拧,跑开了。 萧云邈双唇紧抿,紧握树棍,眸子闪耀着亢奋光芒,似乎他很有把握在与已经成名数十年的武学泰斗比试中胜出。 众人知道,徐嵬乃武学泰斗,点穴功力无人能及。众人刚才也看到了萧云邈的功力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他毕竟连茅庐都没出,更缺乏临场应变和发挥能力,蚍蜉撼树,都为他捏了把汗。 徐嵬要进攻了,高高举起神来之笔,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阴毒万分。 “徐先生,我要用粗陋的树棍写着隶书、篆书和楷书胜你。” “娃娃,你太狂妄了。”徐嵬阴阴笑着,眼睛露出令人心颤的光芒,“说多少大话,说得天花乱坠都是废话,赢了才是硬道理,上吧!” 谁知就在此刻,原本阴笑着的徐嵬,身子一动,突然凌空掠起,就像忽然一阵风刮来似的,瞬间,徐嵬已欺近萧云邈身边,快得似乎眼皮刚刚要眨,神来之笔就已经要触萧云邈身上了。 禁军只是看个热闹,谁胜出与他们无关。但莫书才、萧婉清和庞万三这边却紧张得要命,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仿佛一只异常毒的蝎子猛然间跳到手臂上,丧命就在顷刻间。 三人都知道徐嵬轻功了得,但不太可能会那么快,快得眨眼不及。其实,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徐嵬身为一代宗师,武学泰斗,他的轻功造诣早已经达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但当他们看见萧云邈的身形时,快得那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他比徐嵬更快,风驰电掣。 看上去表面上风轻云淡的萧云邈,内心深处早已经百倍警惕,他十分清楚对手是什么样的人物,可能稍有疏忽,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神来之笔要触上萧云邈的身体时,他的身体陡然一转,神来之笔竟然像被一股飓风吹动,飘了起来,甚至带动徐嵬的身体不可抗拒地晃动一下,惊得徐嵬口中不禁发出“啧”的一声。随即,猛然间往后一跃,离开萧云邈,那情形就像被蝎子猛地扎了一下。 少顷,徐嵬恢复神色,再次近身与萧云邈缠斗在一起。 方才,徐嵬之所以急急跃后,是因为就在刹那间对方的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气流,别说神来之笔想触上萧云邈的身体,就连他自己可能都被那股莫名的气流带动。如若是那样,那可太骇人了。这小子身上隐藏着自己不知道的某种力量,那种力量能在他身体受到攻击时不受控制地爆发一种力量保护他。 想到这,徐嵬心里有种惶惶不安的感觉,就像蝎子真的扎了他似的。他可是成名几十年的武学泰斗,如若今天栽在这个娃娃手中,那他真的没脸再在江湖上混下去了,一个连乳臭未干的娃娃都打不过,妫府可能也容不下他了。 徐嵬想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像真正的江湖高手决斗似的,他必须倾其全力打败对方,否则就会无立足之地。 徐嵬想着,手中神来之笔被他挥舞着,绕着萧云邈身上死穴写着狂草。只听见神来之笔啸啸的破空声音不断在萧云邈耳畔响起,一个瘦长身影在萧云邈周遭腾闪挪跃,他手中那支四尺长的神来之笔一个劲地袭向对手。而萧云邈似乎并不急于打败对手,他只是被动防御,不让神来之笔点中自己,他想看看武学泰斗的真正实力。 史上几位颇有名气的草书大家都在萧云邈心里装着。 他们几人的书写风格在他的脑子里栩栩如绘,仿佛透过时空,穿越历史隧道,隐约看见几位青衫长发的身影,身披温煦阳光,在宣纸前肆意挥洒,仿佛一瞬间,历史的法眼与现时的肉眼,四目相对,法眼感叹今人的能耐,居然能把书法变成了嗜血的功夫,用来杀人。 倒逆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观察,萧云邈觉得徐嵬的狂草出神入化,颇具“张颠素狂”风格。能看出来,徐嵬的书法艺术像是得了张季明和怀藏真两位大师的真传,神来之笔用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神来之笔被徐嵬耍得援毫掣电,随手万变。 张、怀两位大师的字,自成体系,纵横交错,大气磅礴,笔动如惊弓飞鸟,笔静如空谷幽兰,下笔波澜壮阔,驻笔澄如镜湖,细腻之处如游丝一般牵丝引带,就像血液流遍人体的四肢百骸。 人的毛细血管有多复杂,张、怀的草书就有多复杂,徐嵬的神来之笔就有多复杂。 萧云邈更是小心应对,仿佛在与张、怀两位大师的影子对弈。 神来之笔绝不是靠吹牛皮吹来的,而是靠实力赚来的。 徐嵬不但用神来之笔书写狂草乃天下一绝,而且就像把人体穴位图融入书法中一样,神来之笔点击对手身上,三十六个致命穴位不差分毫。 徐嵬的神来之笔总是围绕着对手的三十六个穴位下死手,看如此疯狂的力道,不像是点到为止,倒像是与钱子幽一样,动了杀机。 萧云邈也是尽了全力防御,身形哪怕略微迟疑半个心跳,可能都会令惊心动魄的凶险事件发生。看情形,两人并非比试,而是都尽了全力,发生了质变,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打斗。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彼此的心态,谁都不能输给对方,只能全力以赴,结果演变成了世间绝世高手的对决。 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与重四穴,各种皆有九个穴,合计起来为三十六穴,在生与死的搏斗中,常为杀手所使用。 萧云邈虽然不是杀手,但想成为高手中的高手,必须时刻防止不期而至的危险和偷袭。所以,关于穴位的位置和被击中的后果,并不比徐嵬知道得少。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一在头额前中线,二在两眉正中间,三在眉外两太阳,四在枕骨脑后边,五在脑后藏血穴,六在耳后厥阴言,七在华盖心口上,八在黑虎偷心眼,九在巨厥心口处,十在水分脐上缘…… 这些耳熟能详的歌谣,早已被萧云邈熟记于心,此时就派上用场。 只见徐嵬手中神来之笔挥动自然,似乎与手臂、手腕融为一体,像是手臂延伸了四尺,随手万变,率意颠逸,快如骤雨狂风。 萧云邈挥动粗砺树棍,化腐朽为神奇,挥写着隶书、篆书和楷书字,他脑子里想起了那个字,就写那个字,写得毫无章法,写得那根本就不叫字,浮皮潦草,像是用树棍在妨碍徐嵬写字点穴。 没错!萧云邈就是要用自己的功力,打乱对手的神来之笔,他想看看徐嵬到底有什么真能耐。 第151章 神来翁暗藏杀机 萧云邈用树棍写字虽然有点笨拙,但他极快的身形弥补了写字的缺陷,树棍也是挥舞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树棍写字,时而大起大落,时而平缓舒展。时而惊涛拍岸,时而波澜不惊。时而犹如疾豹扑食凌空一跃,时而如同昏昏欲睡的千年老龟静候等待。 原本比试功夫,变成了书法对弈,两人好一阵忙活。 莫书才、庞万三和范鍙将军,三人都是十品以上的高手,虽然不懂书法,但看着徐嵬用神来之笔蘸着空气挥毫,笔画充满了弹性和质感,笔锋万变,法度严谨,气势恢弘,场面壮观,不由得频频点头,但在点头之余,也不免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神来之笔,笔笔直击对手,直戳要害。纵横斜直,无往不收,上下呼应,一气贯之。相比之下,粗陋的树棍就显得相形见绌,缺少灵活性,显得呆板而凝滞。 隶书的字,总体上来讲是方整的,静态的,不需要像草书那样飞扬跋扈,平中有敧,攲侧险绝,参差错落,疏密有致,随字造势,同字异形,浑然天成,而这些特点恰恰适合了萧云邈那根粗陋树棍。 萧云邈想,我虽然不会书法,但我会写隶书。对手用草书点击他的穴位,那么他就用隶书阻止对手点穴。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会写的遇到那不会写的,最后,把会写的也搞得不会写了。 别看徐嵬在狂草造诣上冠绝天下,轻功造诣也是无与伦比,但他就是奈何不了对手,就算萧云邈站在原地不动,徐嵬都点不上对手穴位。因为对手浑身真气护体,神来之笔根本就点不上穴位。 萧云邈的身体就像一个滑腻的球体,当神来之笔去触他时,笔尖就“哧溜”一下不知道滑到什么地方,徐嵬想控制都控制不住,而每每这一刻,对手的粗陋树棍直戳他的死穴,他可没有对手真气护体的那个功夫,他如果不想被戳中,只能急急跳开。 徐嵬的神来之笔往往在连贯的时候,被萧云邈手中树棍写的横拦腰截断,要不就是被一撇一捺拆散得七零八落,搞得草书不像草书,乱麻不似乱麻,气得徐嵬鼻子歪歪,嘴巴扭曲,眼角肌肉抽筋。 彼此对弈了一刻钟,神来之笔始终没与树棍交击过一次,不是萧云邈扭身错过,就是萧云邈下意识地躲开,让人感觉萧云邈像是害怕树棍与神来之笔交击似的,那样树棍会拦腰折断。 徐嵬若想写草书不被打断,就得想办法搞掉对手手中的树棍,对手没了树棍就等于输掉了这场比试。于是,徐嵬四处寻找与树棍交击的机会。 徐嵬一直在狂写怀素的《自叙贴》,当写到“……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的“风”字时,神来之笔快速一甩,“砰”地一声,彼此兵器交击。 瞬间,徐嵬虎口一麻,感觉神来之笔不是碰撞上酥软的树棍,而是神来之笔抽中了硬如陨石的物体,腾地被弹起,险些脱手。 徐嵬睁着难以相信的眼神,看着对手手中完好如初的树棍,迷惘了。树棍没折,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手的功力太强大了,大得令人匪夷所思。 徐嵬之所以能成为武学泰斗,一是点穴功夫无出其右,二是轻功造诣深厚,三是超群绝伦的草书,把轻功与点穴功夫两者结合,往往战无不胜,打败天下无对手,于不经意间,猝不及防致对手于死地。 但他今天遇到了克星,可能是专门为了制住他而生的萧云邈。 萧云邈的轻功造诣丝毫不逊色于他,而且萧云邈在莫书才教的“鬼影绝”剑法基础上自创“无形”剑法。所谓无形剑法,就是利用轻功优势,把有招有式有形剑法化为无招无式无形剑法,随心所欲,鬼神莫测。 萧云邈用真气护体,把树棍既当剑又当笔,把无形剑法运用于笔法,剑法与笔法融会贯通,对弈徐嵬的神来之笔,搞得徐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原本在片纸尺牍、方寸之地、点正之间驰骋的书法,被徐嵬运用到武学上,真的是可谓脑洞大开。书法的线条和笔划变成了功夫套路,非武学泰斗、一代宗师绝难办到。 百会、神庭、太阳、耳门、睛明、人中、人迎等穴位在头前,膻中、鸠尾、巨阙、神阙、气海、关元、中极、曲骨、鹰窗、乳中、乳根、期门、章门、商曲等穴位在身前,即便不用格外去保护,本能反应也使徐嵬不容易偷袭到。徐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防范薄弱的背腰上几个要害穴位,但萧云邈的反应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他总是想对手能慢半拍,让他的神来之笔点中对手,但往往是没等神来之笔偷袭,他就得急忙躲闪,否则比他更神速的对手粗陋树棍就迎面点中他的穴位。 原本是徐嵬追撵着萧云邈,打来打去,变成了萧云邈追撵着徐嵬。当萧云邈了解到徐嵬全凭轻功神出鬼没,点穴手法臻熟,用神来之笔写草书做掩护,萧云邈反而不再躲避。 当然,徐嵬还是有些功力的,但他的功力与萧云邈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或许徐嵬能制住莫书才和庞万三,却制不住萧云邈。 萧云邈自幼习武,习练轻功,谚语道:童体练轻功,一直往上冲。武功和轻功是莫书才教的,要不怎么叫莫书才为干爹呢? 习练轻功,必修气功——丹田内功。 莫书才在萧云邈略微懂事的时候就告诉他,传说中有两个轻功可能已经失传了,一种是踏雪无痕,一种是银丝飞蛛。 学成踏雪无痕者,可在荷叶、密草和厚雪地上行走如飞,不留丝毫痕迹,但迄今为止,莫书才还没有听说当今世上哪位泰斗具有此功力,学会凌波微步者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轻功了。 银丝飞蛛,是一个名号叫做黑蜘蛛的大侠独创。 据称,此大侠衣袖暗藏银丝,银丝搭上一定距离开外的树木,他的身体也跟着飞了出去,远远望去,犹如飞鸟飘在树上。接着,他双足一纵,人又从树上跃出,跃上第二株树,那根银丝也跟着飞出,搭上了更前面的第三株树,依次类推……眨眼之间,身形已在数十丈外,来去如电,倏忽千里。 莫书才试着模拟了一下,感觉银丝飞蛛可操作性非常差,感觉银丝抛出当然简单,可抛出去的银丝必须收回,收回才能抛第二次,可银丝怎么能收回呢?在那个朝代根本没有暗藏于衣袖里的袖珍电动机,不解决银丝收回问题,人根本不可能再次搭丝飞跃。最后,莫书才得出结论,可能是那个习练轻功者想一举成名,而杜撰出的银丝飞蛛轻功。 莫书才教萧云邈的轻功,是实打实的轻功,除了打好扎实的基础功底之外,那就是攀山上树,每天必练,风吹雨打,照练不误,久而久之,轻功必成,身形灵巧如灵猫,矫健疾如猎豹,攀山伸手抓猿猴,上树纵跃擒飞鸟,几乎无所不能。 高手对决,唯快不破。毋庸置疑,萧云邈更胜徐嵬一筹。 徐嵬之所以敢挑战萧云邈,是因为他自恃轻功造诣登峰造极,一个娃娃即便是有些难耐,能能耐到哪里,即便是力大无穷,箭技空前绝后,但不代表他的功力就高,结果他高估自己,陷进自己设的局里。 技艺切磋的结果注定要有输赢,否则,切磋就失去了意义。彼此打成平手的情况不是没有,也有,就像莫书才与梅千雪的那场大战。 如果徐嵬不在乎输赢,就是为了切磋技艺和交流,他就应该拿出武学泰斗的雅量,大气一些,依萧云邈秉性,不会计较输赢,不会让他难堪,会给他留下泰斗的面子。 可徐嵬不这么想,他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武学泰斗怎么能不是一个娃娃的对手,即便是打成平手也够丢脸的了。可他偏偏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新人辈出乃客观规律。 做什么事情,一要量力而行,二要适可而止。 作为一个武学泰斗应该深知逞强好胜和自不量力可能招致的后果,但徐嵬利令智昏,执拗地认为凭他几十年功力,不可能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娃娃。 结果他在萧云邈前身找不到破绽,便频频攻击萧云邈后身那些肺俞、厥阴俞、心俞、肾俞、命门、志室、气海俞、肩井等穴位,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其实,但凡会点功夫的人都能看出来,胜负已分。 徐嵬现在已经近似疯狂了,他干脆利落地直接撕下脸皮,连脸都不要了,就像赌输了一辈子积蓄的赌徒,失去理智一般。 如若再比试下去,恐难出现令人不愿意看到的后果。 萧云邈往外一跳,跳出比试场地,转身挥手,想要制止住紧追不舍的徐嵬,就在他转身,一边口中说道“徐先生,本王子……”,一边左手欲举未举之际,哪知道,徐嵬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暗藏祸心,眼眸底部隐藏着的那抹阴狠之色,再次从眼中掠过,他一甩手中神来之笔,照着萧云邈那尚未立稳的身躯腋中线上的章门穴狠狠地戳去,他想趁机偷袭萧云邈。 第152章 武学泰斗成残废 或许,萧云邈没看见即将来临的凶险,但旁观的众人立马瞪大眼睛,一抹不可抑制的恐惧倏然跃上眼帘,萧云邈凶险了。 莫书才、萧婉清和庞万三,没人不头皮阵阵发麻,眼瞳紧缩,触目惊心。但他们都看在眼里,却没声张,只是眼神里平添了几分忧虑和担心,生怕一丝细微的聒噪影响到萧云邈那全神贯注的大脑神经。 章门穴一旦被击中,肝脏脾脏、隔肌膜会严重损坏,造成不可修补的损害,遗害终生。 萧云邈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武学泰斗不要脸想到了如此地步,竟然暗下毒手,如蝎子般阴毒,欲致残对手。 我几次放过你,你非但不醒悟,反倒厚颜无耻,得寸进尺。 只见萧云邈身子略微一扭,不再手下留情,手中树棍倏然伸直,毫不犹豫地直戳徐嵬胸骨中线的第三肋间的鹰窗穴。 萧云邈手中树棍戳向对方,虽然迟于徐嵬手中神来之笔,但速度却要比徐嵬快许多,看似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还是成了事实。 千钧一发之际,就看谁的手更快了。 蓦地,萧云邈手中树棍一下子触到了徐嵬胸部,那股足以制住对方的力道,就像一根输液的管子,倏地注入对手胸腔。 一时之间,徐嵬只觉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巨手在锤击他的胸膛。 徐嵬的神来之笔,陡然驻停在距离萧云邈身体的五寸之处。 瞬间,徐嵬口中禁不住地发出“呃”的一声,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根本没有闪避,他自信对手后发制人没有他的手快。 随即,他愣怔一下,缓慢地把头低下,看见对手的树棍结结实实地触在玉堂穴旁开四寸的鹰窗穴上。看似没用什么力,轻描淡写那么一点,也没听见什么惊心动魄的声音,更没有令人害怕的什么光闪过,可实际上,萧云邈体内深处那雄浑的内力已经透过树棍穿透鹰窗穴。 这一击,道尽一种江湖意味,毅然决然,且极具讽刺。 鹰,胸也。窗,空孔也。没人知道鹰窗穴是胸腔与体表之间气血物质交流的一个窗口,胸腔内高温之气由此穴外出胃经。 刹那间,一阵阵痉挛自胸腔深处袭来,紧握神来之笔的手掌,突然沁出了冷汗。徐嵬知道自己一定恐惧形露于色,手指一松,神来之笔坠落。 紧接着,一阵阵剧痛袭来,呼吸阻滞,他眼睛一闭,休克过去。 众人投过来困惑的眼神,他却浑然不知,他的耳中轰隆作响已经淹没了一切声音,他败了。 萧云邈自然不会让他摔倒,疾步上前,身子一旋,转到徐嵬身后,手中树棍一横,如同一道栏杆,挡住了徐嵬欲后仰的瘦长身体。 这时,跑过来两个壮实的仆人,左右搀住头颅耷拉下来的徐嵬,把他跌跌撞撞、趔趔趄趄扶进驿站。 “是你非要挑战人家,结果技不如人,败在人家手中,怨不得别人啊,认了吧!好在人家也没把你怎么地!”萧婉清嘟嘟囔囔。 “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制住你的也是点穴手法,看样子你这点穴泰斗也是徒有其名啊!竟然败在了一个你口中的娃娃手中,惭愧啊!”庞万三幸灾乐祸一般地朝对面高喊道。 “妫公子,徐先生休息一段时间会慢慢恢复,但恢复后的身体可能大不如从前了。”萧云邈把手中树棍很随便地往角落一扔,“妫公子,你也看到了,名为切磋,可实际上三场比试,除了范鍙将军与本王子干爹是真正的比试,妫府的总管和师爷仿佛都带着毁灭对手的目的比试的,结果自食其果,要怨就怨自己吃的苦不到,学艺不精。” 萧云邈身上所固有的那种非凡气势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语气也没有咄咄逼人,就像与朋友解释一件事那样。 当着众人的面,萧云邈必须把话说清楚,不是幽州城容不下外人,也不是萧家非要与妫家较那个真,而是你们妫家人不讲规矩,不讲诚信,仰仗着有一身好武艺,想致对手于死地,结果被对手反噬。 “二王子,是妫家总管与师爷挑起的事端,结果反被事端累。你说得对,原本比试点到为止,可连我这个不会功夫的人都看出来了,是他们两人咄咄相逼,结果害了自己。二王子,原本技艺切磋完了,在下想请您和郡主驿站用膳。但看这情势,彼此都没有清谈的心思,这膳是吃不成了。这样,二王子、二郡主,这邀约还有效,等王子和郡主什么时候来京城,在下再给王子和郡主补上,还请王子和郡主见谅。” 从妫璟飏脸上,丝毫看不出来被总管和师爷的伤情困扰的那种神色。不过,他总是偷偷盯着萧婉清看的脸上却洋溢着另外一种很欢快的神色,那是一种喜欢一个姑娘的神色,然而,萧婉清对他一点都不感冒。 萧云邈急着回去向父亲禀报驿站发生的事,没心思搭理妫璟飏,甚至多说一句话都不耐。 “告辞。” 妫璟飏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礼节性地还礼。然后,扭头向马车走去,萧婉清、莫书才和庞万三紧紧跟随。 萧云邈扭头看看,没有人尾随。 他看见庞万三坐在马车上,悠闲地赶着马儿橐橐地那么走着,他拽拽马缰绳,往莫书才这边靠靠,两匹马并排走着。 他像是很神秘的样子,声音很小地问道:“干爹,我真的没注意庞总管却是深藏不露的十品之上的高手,他到底什么来头?” 萧云邈不是好奇,他觉得身为王子,他有责任弄清楚庞总管的身份,父亲和干爹可能都信任庞总管,但不代表自己也信任庞总管。 他以前总觉得庞总管的眼神让人捉摸不定,有种莫名的诡异感觉,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邈儿,”莫书才像是无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庞总管的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呢,二十年前,他是纵横江湖的第一大劫匪,名曰‘地狱邪神’,活跃在西南一带。后被大理军队灭了老巢,手下三四百人尽数被杀。当然,大理军队也死伤一两千人。我在攻取洛州后,他混迹于逃难的民众之中,因饿得实在不行,便跪在一烧饼铺子前求一饱腹的烧饼,被店家用木棍殴打驱赶,被我碰上。我感觉他体格不错就招他进来。” 莫书才讲述的声音很大,距离两人身后的马车也就不到十步远,萧云邈相信庞万三能听到,他特意回头看看庞万三,庞万三神情淡然,一副坦然自在的模样,似乎他在听莫书才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个时候,由于洛州叛乱搞得民不聊生,乞讨的百姓太多,有钱人家基本上跑光了。我让手下将军带着兵士寻了几个大户和粮肆,也没搞到多少粮食。百姓饥饿难耐,没有粮食饱腹就会闹事。我想去附近城池买些粮食运来,但手头没有银子。你父王对萧家军要求非常严厉,不允许萧家军做出损害百姓的事情,发现定斩不饶。是庞总管帮我解决了问题。” “干爹,那庞总管是怎么帮你解决问题的呢?” 莫书才看着萧云邈,眼神突然间变得异常凝重,眼神里闪烁着一股不可泯灭的光芒。 “这个世界原本就充满了波诡云谲,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十恶不赦的恶人会变成好人,而光鲜亮丽的好人也会变成了恶人。或者是庞万三走投无路,或者是他良心发现,抑或者他大彻大悟,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突然跪在我的面前,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与我,而且献出了他们劫掠而来的数不尽的财富和宝藏。财富和宝藏就隐藏在巫山那座古堡底下,庞万三说那些财富和宝藏足足可以买下整个大周国。” 莫书才笑着回头瞅瞅,庞万三知道前面那对干父子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似乎并不介意,那都是过眼云烟了。 现在的庞万三似乎很看得开,不是吹牛,他曾经是整个大周国最富有的人,可到头来,自己刀头上舔血得到的那些财富,他并没有花着,自己却成了连一个叫化子都不如的亡命人,而那笔足以买下整个大周国的财富,让他心甘情愿地奉献给了萧家军。 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浑身充满了暴戾和杀戮,血腥味十足的恶人,经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幡然悔悟却也在常理之间,就像那个妲己婆婆一样,当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可能整个人就变了。 庞万三现在很知足,拥有再多的财富,不如开心活一天。过一天就舒服一天,破事不放心上,两耳不听碎语。 “财富有了,怎么运出来是个大问题,还不能露富。人心叵测,没人看见那么多财富不动了歪心思。并且巫山地处大理与大周交界处,山高林密,交通极为不便,想把那么多财富一下子都运出来不太可能,只能需要多少运出来多少,还不能让外人知晓。” 第153章 黑卢在握必当皇 “你父王常年领兵在外征战,而且柴皇帝有意让他驻守朔北,守住大周北境门户,阻止大契铁骑南下。我呢,我这个人必须与你父王在一起,如若拆开,就不能形成拳头。所以,你父王想到了你大伯萧松柏,他想让你大伯守住那笔财富。你大伯是文官,朝廷宰相,所以,你父王奏请柴皇帝封你大伯为巫山侯,把巫山地界变成了巫山侯的邑地,自然整个古堡所在区域都成了萧家的地盘。” “我先是带领亲兵以勘查的角度登上那座古堡。古堡尸体早已经风化,甚至连骨头都不知道被飞禽和走兽叼到了哪儿。然后,在庞万三带领下,到了隐藏秘密地道的那座山坡。到达后,方知山的凶险,危机四伏,看了令人冷汗直冒。庞万三说,里面更加凶险万分。我想即使有人知道里面有宝藏,也没有人敢觊觎。” 萧云邈一开始听的时候,并没有怎么上心,他一副慵懒的表情。但听到这儿,似乎突然饶富兴味,他侧头看向义父的眼里露出一抹浓郁的焦虑之色,仿佛接下来的讲述充满了险象环生的危机。 “山坡群树环绕,怪石嶙峋,有许多从未见过的异草:有牵藤的、有引蔓的,有低垂石崖的,有横穿石隙的,也有垂檐绕石的,有萦绕石阶的,也有翠带飘摇的,有银绳盘曲的,也有丹砂金桂,馥郁芬芳,貌似如此环境优美的地方,却给人阴森森冷冰冰的感觉,因为那些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花都是蛇,漫山遍野都是蛇,那是蛇山。山洞就是蛇窝,也爬满了蠕动扭曲的大蛇小蛇,说有几万条一点都不为过。大得足有丈长,身躯比人的大腿都粗,而且极具攻击性,铺满了整整一条地道。没人知道这些蛇是从哪儿来的,也没人知道这么多蛇以什么为生?我们进去后才知道答案。” 莫书才说着话,突然停下不讲了,他的目光落在烈火鞍上挂着的那柄巨剑上。 萧云邈何等聪明,知道义父眼神一变,他的心思可能也变了,自己正听到节骨眼上,不能把人胃口吊起来了,就不管了。 萧云邈摘下巨剑,莫书才还以为是干儿子要把巨剑给他看,伸出手要接,哪知道干儿子根本没理会他,而是旁若无人地把剑挂在了马鞍的另一边,让他眼睛看得直冒烟。 “你个臭小子。” 莫书才疼爱地发了一句不满。 萧云邈嘿嘿笑了两声,算是回应。 “鬼叔,我和二哥正听得津津有味,您又想干别的,你把这段讲完,再研究那把巨剑,它又跑不了。” 嘴快的萧婉清不满意上了,没大没小地怼了莫书才那么一句。 “里面有一个非常大的水塘,非常空旷的山窟窿被一片金黄色的石壁包裹着,浑浊的水塘里都是蛇游动的似隐若现的影子,如同漂浮水面上的金丝带。水塘直通巫江,蛇类以捕捉江里的鱼类为生。”莫书才看了看萧云邈,眼里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了一抹喜色,“蛇山是一座巨大的金矿,看情形还不为人知,除了庞万三,没有别人知道,这座金矿是萧家的了。” “金矿开采了吗?”萧云邈很平淡地问道。 从问话语气上就能感觉出来,萧云邈对珠宝、黄金和白银这些一般人家可望而不可求的财富,没有什么奢望,不像其他富贵人家的公子,恨不能把家里那点值钱的东西都挂脖子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富有似的。 “没有,至今没有开采。因为庞万三献出的财富还没有花完,还有一大半扔在山洞里。当然,有了财富,一切都迎刃而解,这也是你父王对庞万三如此信任的原因。他连一座金山都舍弃了,又岂能贪占几两银子。” 怪不得,王妃把财务支配大权交给了庞总管,这就是原因,因为他不爱财。 “干爹,漫山遍野,甚至山洞里都是蛇,难道你们步入其中,群蛇不攻击你们?” “蛇的嗅觉非常灵敏,怕硫磺、烟火,只要身上携带燃着的艾草,蛇自然远远地就躲开了。” 庞万三的故事讲完了,莫书才把手伸向萧云邈:“邈儿,你把剑递给我看看。” 萧云邈顺从地把巨剑摘下,递给义父。 莫书才接过剑,先是看看剑鞘,而后凝神皱眉,扭头道:“邈儿,你知道嘛,这也是一把宝剑,名曰‘黑卢’。从哪儿获得的?” “前两天,我带领护卫队,端了文华山劫匪老巢,得了这把巨剑。” “怎么文华山有劫匪了?”莫书才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萧云邈,“什么时候有劫匪的?” “据那些劫匪交代,他们盘踞在山上也就不到一年吧。由于被劫持之人都让劫匪探明了家里的一切,无一人敢到官府衙门报官。” “无人报官,那官府又是怎么得知文华山闹匪患的?” 莫书才那双黑如夜空的眼眸里,那抹难以置信的神色愈发浓郁。 “干爹,您稍等一下,一会儿让孩儿给您从头讲起。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是一句半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其实,辰时萧云邈和妹妹离开王府不久,莫书才骑着他那匹乌骓马十分疲惫地回了王府,与萧岁寒见了面。 莫书才疲倦和憔悴的眼神非常明显,他迫切需要休息。 萧岁寒告诉莫书才,自他离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足足比这十几年累积起来的事情都多,而且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没几个时辰不可能谈完,你也不用着急,赶紧洗澡,用完膳之后,去房间好好睡上那么一觉。 萧岁寒说完就赶紧安排下人给莫书才准备热水,想让他洗个热水澡,驱走一身的疲惫,再好好睡上那么一觉,等疲乏劲过了,两人再详谈。 莫书才哪有心思享受温泉般的热水澡,他浮皮潦草地洗漱一番。用完膳,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来到了书房。 反正要谈的那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确实也不急这一会儿,但他到书房是急着想看自己的干儿子一眼。因为从他进到王府,就没看见干儿子的身影,这要是以往,干儿子闻讯早跑过来问寒问暖了。 自萧云邈苏醒过来,莫书才还没见过他呢,他不知道干儿子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一问才知道,干儿子和郡主带着庞总管去了驿站。 莫书才一听,心里就毛了,他就是一路尾随着妫家人,才拖宕到现在回到幽州城,要不早回来了。 他了解从京城里来的那些人情况,他担心干儿子再出什么让人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所以,他不管不顾地丢下萧岁寒,骑着乌骓马离开王府,赶到了驿站,恰巧遇到范鍙将军要与干儿子比试剑技,他截下了萧云邈,顶了上去。 因此,当萧云邈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句半句话说不清楚时,莫书才想起萧岁寒说的那句“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足足比这十几年累积起来的事情都多”的话,便不再追问。 噌,一道寒光骤出,仅仅只是抽出一寸,剑光已经耀眼。 刹那间,天地一片昏暗,仿佛黑夜来临。 锵啷啷,剑身与剑鞘魔幻共鸣的声音刺人耳膜。 莫书才抽出巨剑,久久凝视,仿佛在仔细端详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欢喜之色。 剑长三尺三,宽三寸三,剑身玄铁而铸,透着淡淡的寒光,狼头剑柄雕着蟠虺纹,显得无比威严,这是一把锋芒盖世的宝剑。 “此剑曰‘黑卢’,”莫书才抬头看看萧云邈,“黑卢乃是铸剑师欧野铸剑处的山名,此山山高岭峻,四季雾凝,薪炭易得,矿藏丰富,山泉清冽,适宜淬剑。” 莫书才反反复复端详着黑卢。 “据传,欧野铸这把剑,诸神皆助。雨师洒扫,雷公击劈,蛟龙捧炉,天帝装炭,盖三年而铸成。黑卢剑铸成那一刻,精光贯天,日月争辉,星斗避彩,鬼神悲号。” 莫书才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细腻柔滑的剑身,如同爱抚女人身体。 萧云邈知道这是一把宝剑,但不知道它还有名字,听了义父讲解,无不动容,顿感心潮澎湃,热血翻涌,仿佛浑身在一瞬充满了力量感。 他感觉到黑卢并非就是一把宝剑那么简单,流传下来的传说,不管它是真是假,都代表着拥有它的人会吉祥如意,就像众神帮助铸剑师铸剑一样,会保佑拥有这把剑的主人。 通体玄色、浑然无迹的长剑,让人感到的不是他的锋利,而是他的宽厚和慈祥。 黑卢是一把剑,更像是一只眼睛,它就像上苍一只目光深邃而明察秋毫的黛色眼睛,注视着天下万物、芸芸众生和天下兴衰。 没人知道,这把黑卢剑,预示着天下大势,这是一把帝王之剑,更是一把仁道之剑,它是正义与仁德的代表——正所谓仁者无敌。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第154章 妫家人抓薛校尉 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 君行逆理之事,其剑必出。此剑所在之国,其国祚必绵远昌炽。 “邈儿,宝剑配英雄,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莫书才把宝剑递还给萧云邈,“收好它。” “义父,我会的。” 声音淡淡的,萧云邈心里方才那股热流已经消失了。 “邈儿,趁着回去还有一段路,讲讲吧!幽州城都发生了什么?”莫书才问道,“完了,我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这一段路很静,偶尔有人路过,萧云邈骑着烈火,一边走,一边把他醒来后,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从头至尾讲给义父听。 当然,省略了一些细枝末节。否则,得说上一天一宿也说不完。 莫书才不再发话,沉默不语,骑着马,双手慵懒地拽着缰绳,静静地听着。 从他所表现出来的神情上,能看出来,他很激动,被皮甲包裹着的紧绷着的结实肌肉在抽动,偶尔能听见牙齿咬合发出来的摩擦声音,那是一种愤怒的情绪在发泄。 最终,一抹笑意浮上他的嘴角,下巴上那撮胡须,颤动得莹莹发亮。 “干爹,从诸葛春厅堂找到的那三张纸条和在张手美家搜到的那个装纸条的盒子,以及赵睿的证词,马失前蹄事件明显是针对我,方筠枝证实那个隐藏很深的幕后之人在京城。随后发生的毒酒事件和边军事件又针对我父王,妲己婆婆说是莫昆昦指使她干的。最后,演变成了针对我们父子。我猜测京城里那股势力与莫昆昦联手了,而京城里那股势力就是妫家,妫家是皇亲国戚。干爹,纵观整个大周国,也只有妫家敢与萧家这般较劲。而今天,妫家大总管和师爷的冒头,已然说明了问题。” 莫书才没有搭言,只是默默地点点头,像是在思考。 “邈儿,我不知道有个叫薛家锟的护卫与你们做的这些事没有关系?妫家人暗中抓了他。还有他们连夜去了府衙大牢,但见了谁,做了什么,我不知道。” 萧云邈立马垂下脸,牵住马缰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义父的眼睛,急迫地问道:“什么!他们抓了薛家锟,还去了府衙大牢?” “对,没错。你以为我这一个晚上都干了什么,睡大觉吗?”莫书才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我现在累得几乎闭上眼睛,都能在马背上睡过去。” 昨晚到清晨,莫书才几乎一夜没合眼。 萧岁寒担心飞鸽传书的鸽子出意外,鸽子携带的极为机密的消息泄露,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便秘密指派莫书才进京,与哥哥萧松柏取得联系,让哥哥查明马失前蹄事件是不是妫家人所为。如果是,那就是妫家人察觉到了什么,可事情过去了十七年,妫家人是从什么渠道突然得到的消息呢?萧岁寒也委托哥哥一并查清。 莫书才脑子里装着萧松柏调查到的情况就要返回幽州,可离开的那天,萧松柏又告诉他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有人要谋害幽州王被识破,死了不少人,当然死的都是谋害幽州王的那些杀手,据说都是被二王子一个人杀死的。 听到这样的消息,莫书才是又惊又喜。 惊得是,居然敢有人谋害幽州王,要知道,幽州王可是坐拥二十万兵马的朔北统帅,惹火他可是不得了的。 喜的是,既然萧云萧一个人能杀死那么多杀手,那就说明他已经苏醒,而且苏醒过来后功力大增。不用琢磨就能想到,那些杀手肯定都不是窝囊废,一个个都是功力了得的高手,但那些功力了得的杀手被二王子一个人就料理干净,说明萧云邈的功力不是一般的提高,而是发生了质的飞跃。 萧云邈是莫书才的义子,身上功夫是莫书才教授的,莫书才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自然由衷地高兴。 就是没有得到这些消息,莫书才也已经要动身离开京城了,得到了这些消息,他担心幽州王父子的安危,就更要离开了,归心似箭。 萧松柏告诉莫书才,谋害幽州王的那些杀手,灭了妫家设在幽州城的阿达拉酒行掌柜的全家,内容和目的都不祥,听说有个孩子活下来了,妫家派人把孩子要接来京城。 令人诡异的不是妫家去接那个孩子,而是派出接孩子的团队。 除了妫府大总管钱子幽,还有公子妫璟飏和谋士徐嵬。公子代表父亲外出办什么事无可厚非,但萧松柏实在想不出来,一个京城第一谋士去冰天雪地的朔北干什么,萧松柏担心这里面有什么要针对萧家人的阴谋,遂要求莫书才一路尾随,看看妫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从京城开始,这一路上,妫家北上团队都在莫书才那双黑若长空的眼睛窥视之下。妫家团队里有高手,莫书才担心被发现,没敢距离太近,就这样若即若离地跟着,一直尾随来到了幽州城。 到了幽州城,已是戌时,城门已关。有禁军上前叫开了城门,出示通行官牒,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直奔驿站。 莫书才把乌骓马寄存于城外一家客栈,只身一人跟了上去。 临近驿站,莫书才发现妫家团队出现了异常,从仆人队伍里分出六个人奔向幽州府衙。他略微想了想,离开大队人马跟了上去。 那六个人可能手持什么公文,同样叫开了府衙,进了府衙,直接去了大牢。大牢里面,莫书才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等。 都快过了子时,那六个人才从大牢里出来,马不停蹄地往西门疾走,像是要出城门。莫书才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自然是紧紧跟随。这次他们没有叫开城门,而是选择一僻静处直接越过城墙。 细观几人干脆利落的身形,功力至少都在十品。 莫书才也不知道这六人鬼鬼祟祟地越城出去要干什么,只能尾随一探究竟。六人先是到了豆酱村,不管不顾地寻到一户人家就敲开了门。村民显然很不满意,但看见六个彪形大汉堵住门口,吓得把要说的骂人话吞进肚子里,并用手笔划了几下,像是指点六人去他指点的那家。这六人按照指点,找到了那家。 莫书才在暗处窥视,出来的人模样像是里正。 六人与里正站在门口,小声嘀咕了半天,像是问了里正许多问题,接着里正领着六人又敲开了路边一户人家的门。男主人出来,六个人又详细询问了一些问题,像是很满意的样子离开村子回了城。 六个人像是精力很旺盛的样子,并没有回驿站休息,而是潜伏在五城兵马司门前守株待兔,至于待什么兔子,莫书才不知道。 莫书才这时才发现,五城兵马司铁甲军的牌子换成了护卫队,其中缘由他不知道。 终于,有个护卫走出兵马司,被六人瞄上。 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那个护卫被头上蒙着黑布,外衣反穿的六人截住。护卫一看这架势,抽刀反抗也是徒劳,直接就跪地上求饶命了。 六人也没把他怎么地就是问了一些情况,那个护卫像是如实说了。接着,六人押着那个护卫再次返回到五城兵马司衙门门口,躲在暗处让护卫指认什么人。 这个时候,天光大亮,有巡城回来的护卫陆陆续续到走进兵马司,而后零零落落地出来,往家走去。 那个被限制住的护卫指指一个脸形削瘦,体格健壮的近四十岁左右的护卫,对六人说了一句话,六人中的一人突然手掌一挥,那个护卫被砍晕,六人随即跟上了被指的那个护卫。 当那个护卫拐了几个胡同,刚刚走出一条狭窄的巷子时,被突然出现的被六个人用刀逼住,他腰间的佩刀也被拽下。 “薛家锟,我们知道你有些能耐,但你不是我们六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你如果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伤害你儿子和你娘子。”六人中的一人对着那个护卫说道。 莫书才看见那个护卫像是迟疑了半晌,又阴沉着脸瞅了瞅劫持他的六个人,像是在权衡利弊得失。最后,妥协了,被六人押走。 莫书才一路跟随,看见他们进了石头街妫府,他清楚,这个妫府是幽州城阿达拉酒行掌柜家,京城妫家远亲。 他由于心中焦虑,跃上旁边厢房时,似乎弄出一点动静,被六人察觉,六人中即刻分出三人,分别跃上正房和左右厢房四处查看。 他趁着那两个蒙面人还没有跃上房顶,偷偷溜下房顶,离开了。 莫书才知道,已经打草惊蛇,再无窥视的可能。 他叹了一口气,跑去城外取了乌骓马,返回了幽州王府,还没等与萧岁寒祥谈,他听说萧云邈与萧婉清来了驿站,他担心两人有危险,便又一刻都没有停歇,骑马追到了这里。 “干爹,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萧云邈脸色极其难看,声音近似于大吼。 吼完,他看见莫书才眼神里有抹惊讶的神色,方知自己有点太过分了,也有些失态。 第155章 王子干爹急救人 “臭小子,敢吼干爹了!” 似乎对干儿子吼他,莫书才不但不恼,反而高兴。 他耸耸肩,看向萧云邈的眼神里都是惊喜,并频频点头。 萧云邈喃喃道:“干爹,我不应该那样吼您,我心里反应有点过于紧张了。干爹,我刚才那样对待您,您怎么还高兴呢?” 声音里蕴含着一抹不解和困惑。 “邈儿,你在这之前,对我都是恭恭敬敬的,甚至说话从没有大声过,我倒是喜欢。但那不是真正的你,那是压抑的你。我一直希望看到真正的你,现在看到了,我怎么能不喜欢呢?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王子该有的性格。” 说心里话,萧云邈实在没心情谈论关于他什么性格之类的话题,他的心里已经急如星火了,他在担心薛家锟的安危。薛家锟出事了,那么狄利昂、妲己婆婆和丽人两姐妹会不会也跟着一起出事了,自己一概不知,怎能不让他心焦! “干爹,薛家锟是我一个很得力的手下,你知不知道妫家人把他绑哪儿去了?” 萧云邈脸上的焦虑之色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来。 “石头街妫府。”语速很快,“那个被灭了全家的阿达拉酒行掌柜的府第。” “他们有多少人?” 语速更快。 “六个人。” 语速超快,仿佛一起吐出三个字。 “身手如何?” 萧云邈眼神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一等一高手,几乎都是十品。” 一切显得纷繁复杂,混沌不清,各种不好的感觉扑面而来。 萧云邈的心沉了下来,开始不安起来。 他真的担心那几个人有什么不测,那几个人一旦出现什么不测,祸源都是他,是他把他们牵扯进这场原本与他们无关的风暴里。 “干爹,看来妫家是下了血本了。明着三个高手,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或许妫公子带来的那些仆人,个个都是功夫高手。” 莫书才像是颇为赞同地点了一下头:“我这次去京城主要是探查妫家虚实,他给出聘请功夫教头的条件非常优渥,前来应聘的功夫高手不少,几乎都被留下。据我探查,十品高手不下二十个,不知道这次妫公子北上,仆人里面混杂了多少高手?” 萧云邈那看似平静的眼眸里骤然迸射出一抹忧虑,搞得萧云邈一头雾水,毫无头绪,他不知道妫家下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干什么。 这一刻,庞万三发现干父子两人的神情不对,怎么聊着聊着,两人停下了,像是突然间出现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似的,他急忙勒住马车,跳下车,跑了过来。 “干爹、庞总管、婉清,事情紧急,现在没法细说,”萧云邈那双无比焦虑的眼睛依次从三人脸上掠过,“庞总管,您立马返回王府,向幽州王禀报你目睹的一切,然后告诉我父王,妫家这次来还暗地里带来了不少十品以上的高手,他们绑架了五城兵马司护卫队的一个校尉,我和干爹去救人,同时告诉我父王派出一支军队去沽河十里长亭保护大郡主,最好您亲自带人过去。”说话间,萧云邈把腰牌递给庞万三,“回到王府,一刻都不能耽搁,让侍卫拿着我的腰牌去五城兵马司护卫队调兵,包围石头街妫府。庞总管,时间紧迫,我不想谁出什么事。” 庞总管心里自然明白,那个“谁”的内涵是什么,急忙给萧云邈施礼,然后,后退三步,转身离去。 只见他一个漂亮的纵跃,稳稳当当地坐上马车。 接着,双手抓过缰绳那么优雅地一抖,那匹马忽地窜出,健步如飞,连马车都跟着像是腾云驾雾飞了似的,飕地从萧云邈等三人骑的马身侧掠过。 眨眼间,绝尘而去,视线之内是一缕缕飞扬的黄尘,弥漫天空。 庞总管飞也似的传令去了,萧云邈立马把脸转向妹妹:“婉清,你速去破巷狄府报信,让狄利昂和妲己婆婆去保护方筠枝,你与他们待在一起,如有情况去五城兵马司搬兵,快去吧。” 莫书才与二哥的对话,萧婉清一字不漏地听进耳里,但见二哥神情如此严肃,知道情势危急,连应答都没有,左手一拽马缰绳,调转马头朝破巷驰去。 “干爹,看来你的觉让妫家人给搅了,我们去救薛家锟。” 说着,两人驱动黑红两匹战马,沿着石板街道往前疾驰,身后留下踏踏踏踏的清脆马蹄声。 午时,正是人们忙碌的时候,街道上的行人很多,萧云邈与义父只能骑马绕走一些偏僻的巷道和胡同,虽然绕了个弯,但马驰行的速度上来了,估摸也就不到两盏茶的光景,两匹战马驰到了石头街。 石头街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萧云邈与莫书才把马匹系在对面一户人家的石栏上,两人各自拽下马鞍上宝剑,萧云邈把麒麟鞭掖进腰间,两人向妫家右侧胡同跑去,跑到东耳房墙壁处,萧云邈举手停下。 萧云邈站立闭目,倾听了一个弹指的时间,然后睁眼,眼神往上一挑,他看向义父的脸色惊变。 “干爹,正房里有三名歹人,其他三人不知去向,薛家锟被打得够呛。” 莫书才不禁睁大眼眸看着对他说话的干儿子,一抹惊喜的眼光从眼眸底闪过。干儿子这是什么耳朵,怎么单单那么一听,就知道墙里屋子有几个喘气,还知道每个人的状况,那能耐也太大了。 萧云邈很清楚,就是解释了义父也可能不太相信,再说也没有时间解释,只要让义父相信自己就行了。他与义父必须快刀斩乱麻,收拾了这三个人,还要去找那三个不知去向的人。 他想那三个人去找方筠枝和狄利昂的可能性最大。 “义父,必须下死手,尽快解决战斗,我们还要去就救其他人。” 萧云邈用极快的速度说完,看见义父立马点头,手一摆,两人不再搭话,就像是配合默契的一对搭档,眼神一对,噌,跳上灰砖砌的丈高院墙。 萧云邈四处环视,感觉没有危险,再次摆手,与义父一同跳下,两人屏住呼吸,往正房快速运动,脚下发出轻微的嚓嚓声。 屋子外门四敞打开,萧云邈探头瞅瞅,厅堂没有人。侧耳倾听,感觉东屋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从西屋发出一些轻微的动静,似乎有人焦虑地踱着步子。 西屋门紧紧关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但萧云邈根据细微的声音分析和判断,门口左侧和前方窗户各站着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那么踱着方步。 从节奏感来判断,踱步的那个人心里非常焦虑。 薛家锟所在位置靠近北墙,像是很痛苦地喘着粗气。 萧云邈头一扭,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厅堂,悄悄地靠近西门,他给义父打个手势,让他对付门口那个人,他则对付里面两个歹人。 必须突袭,否则很难快速解决战斗。 陡地,轰然一声巨响,萧云邈一脚把门踹开,就在屋里蒙面歹徒愣怔反应的刹那,萧云邈与莫书才已经疾速地闪身进屋。 被反缚在一把椅子上的薛家锟,头垂得很低,仿佛脖颈支撑不起来他那颗削瘦的头颅。他口鼻滴淌着血液,形成了一条很细的血线,蜷曲的双腿上已经积聚了一潭血液,外圈血液已经凝固。 他听见门口轰响,十分艰难地抬起头,像是脖子上挂着重石。 当他的目光瞥见是萧云邈与一个戴金面罩的男子闯进来时,他咧了咧嘴,露出萧云邈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最血腥的微笑,因为他有救了。 很显然,薛家锟遭到毒打,还被打得很惨。但既然还能笑出来,就说明他强壮的体魄还能支撑他不会很快死去。 你们仰仗着有皇亲国戚撑腰壮胆,竟然绑架衙门官吏,滥用私刑,暴力,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腾地从萧云邈心头翻涌而出,在起起伏伏的胸膛里激荡不休。 萧云邈已经算定了那个来回踱步的歹人踱到门口,刚好转身,门就他被踹开。门开那一瞬,萧云邈左手持剑,右手握鞭,骤然间,他右手的麒麟鞭已经随着身体飞跃甩出,踱步的那个家伙忽听身后门不是好动静地被踹开,已然知道不妙,抽刀扭头回身,还没等他下一个动作做出,他的双腿脚踝已经被麒麟鞭缠住,也算这个歹人手脚麻利,弯腰挥剑就砍麒麟鞭。但他的动作再快,也没有萧云邈的手快,萧云邈手腕一抖,麒麟鞭唰地扽直,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拽力随着麒麟鞭传导至歹人双脚上。 “啪”,歹人四仰八叉摔倒,后脊背重重地撞在石地板上,疼到歹人忍不住口中发出“啊……”的惨叫。 这一刻,萧云邈疾步上前,他跨出的每一步都发出清脆的踩踏声。歹徒腰身一绷,忽地坐起,手中刀再次斩向双脚脚踝处的麒麟鞭。 这时,萧云邈左手大拇指一弹,“唰”地一道玄光闪过,近乎眩目的剑光直刺入眼。 第156章 救下校尉斩歹人 黑卢剑身露出两寸,仅仅只有两寸,已经使整个屋子顿时黑暗下来,如同笼罩了一层浅灰色的幕布。 萧云邈宝剑“咻”地一声上蹿,他手出奇地快,“铿”地一声,黑卢挡住对手挥出的那把利剑,只听“当啷”一声,歹人手中利剑掉在石地板上。 “我的手!”那名歹人惨叫着,握住被割断的手指。 这个工夫,靠窗户的那个歹人已经挥刀过来,明晃晃的钢刀呼地夹杂着破空的风声,砍向萧云邈的头部,情势万分凶险,因为萧云邈刚刚斩断对方手指头,身体还未恢复到原状,只能后退一步,手腕翻动,解开缠绕在歹人脚踝上的麒麟鞭。 萧云邈后退时,逼上来的歹人呼呼挥刀砍向他,他左闪右闪,真的难以想象人的动作竟能如此快。 距离太近,萧云邈右手麒麟鞭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剑鞘格挡,在躲闪和格挡的那几个刹那间,他右手迅速地把麒麟鞭收回,别在腰间。 这个当口,断指那个歹徒左手持剑从前方侧面朝萧云邈刺来,而正前方那个歹人的攻势更猛,根本不给对手容空的机会。 不用给机会,萧云邈已经腾出右手。 锵啷啷,萧云邈身形一闪,宝剑出鞘,乌黑剑身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如同一个能发射玄光的物体,整个房间瞬间一片幽暗,稍后,才渐渐恢复光亮。 就在萧云邈闪身抽出宝剑的刹那间,那个不知死活的断手歹人,左手挥剑胡乱砍杀对手,萧云邈挥剑格挡,歹人手中剑被削断。手中没了兵刃还怎么打仗,歹人正想着跳出打斗圈子,哪里还容你撤出?萧云邈身子如疾风般往前一蹿,随即宝剑递出。 那个快啊,递出的刹那,宝剑就已经到了跟前歹人跟前,躲是不赶趟儿了,跳也跳不起来了,歹人只能悲哀地用那把断剑去挡对手宝剑,结果毋庸置疑,他手中剑又断了一截,也没挡住对手宝剑。 “扑哧”,黑卢剑锋从喉咙刺进去,歹人惨叫声变成了嘶哑而窒息的喷血。剑拔出来时,歹人脸如死灰,血肉模糊的窟窿喷血如泉涌,歹人双手掐住自己脖子,一边咕噜咕噜喷吐着血沫,一边蹒跚着左右摇摆,如同跳舞。 最后,一头栽倒在地,眼睛则往上翻着白眼,目瞪口呆地瞅着一片黑褐色的天棚,再也起不来了。 另一名歹徒知道对手宝剑削铁如泥,有了禁忌,不敢拿手中刀与萧云邈手中剑硬碰硬地格挡,即便他攻势猛烈也不足对萧云邈造成伤害,这却成全了萧云邈尽快解决掉他。 陡然,一声大喝在空中炸响,萧云邈先用气势压住歹人。 然后,于歹人愣神的那个刹那,萧云邈身形疾闪,欺近歹人,挥剑砍下那记屠夫般的猛斩。等歹人反应过来,举刀格挡,已然不及。那带着千钧之力的剑锋所向披靡,刀挡刀断,剑格剑折,黑卢砍断对手钢刀,宝剑落在歹人肩脖交接处。随着宝剑撕咬着歹人粗布衣服、皮肉和骨头,发出令人心悸的喀嗤喀嗤声响,陷进歹人身体尺深。 萧云邈看见了歹人厉声惨叫前眼神里那抹恐惧之色,即便是歹人后悔了,也无法挽回他丧命的结局,甚至连黑卢的主人也不行。 莫书才一进屋,手中宝剑已经抽出,剑出鞘时,房间似乎突然变得明亮,剑身闪耀着诡异的光芒,没有珠宝能如此绚丽。 一道白光掠过,剑快得看不清,只能听见“锵”地一声,金属交击,响彻屋子。接着,当啷啷,石板地乱响,对手仓促格挡的精钢快刀被宝剑易如反掌地削断。 也算对手灵巧,在快刀折断的刹那,一个纵跳,很仓促地躲开,但整个屋子就那么大,萧云邈与其他两个对手占据了大半,而莫书才又堵住了门口,无论他怎么纵跃都逃不出这间屋子,莫书才在心里向那个歹人保证。 薛家锟身上的伤,莫书才已经看见,的确被打得挺惨。如若不是他尾随到这儿,可能这个可怜护卫的命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如果薛家锟像第一个护卫那样跪下求饶,或许他不会受到暴力对待,看来这个护卫很坚强,宁死不屈,身上有股子倔强。 莫书才已经预感到,妫家人逼问的东西,或许与萧云邈以及萧家人有关。 歹人运动的速度很快,但他不知道对手的速度更快。 可能在外面,歹人兴许还能与莫书才缠打那么几个回合,但屋子里不行,没有歹人施展功夫的空间。除非他能像演武打电影那样从房顶蹿出去,但看情形,眼前这个歹徒没那种功夫。 其实,你让萧云邈和莫书才从房顶蹿出去,估计就是两人撞破了脑袋,也不太可能把房顶捅出一个窟窿来。 就在歹人跳出莫书才剑锋之外的刹那,莫书才身子一闪,就那么快,才一个心跳时间,就已经近在咫尺,彼此都能看见对方眼神里的那个影子,歹人看见自己倒映在对方眼里的脸惨白得可怕。 莫书才闻到了对手呼吸里那股酸臭味,那是恐惧的气息。 随即,一道白光掠过,歹人没地方可躲,只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硬生生用半截刀片去挡,结果无异于白费力气。 宝剑滑过对手钢刀,在楔进歹人头颅的那一刻,莫书才看见歹人张大嘴巴,撑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惧色。倒下时,依旧保持着死前的状态,他没有做任何挣扎就死了,了无生气的眼睛瞪着苍白的天空。 莫书才抽出宝剑时,萧云邈正在收拾第二个歹人,他急忙蹿到垂着头的薛家锟跟前,宝剑一闪,捆绑薛家锟身上的绳索尽断。 莫书才倒提着宝剑,蹲下,不顾薛家锟下巴满是血迹,左手扶起薛家锟的下巴,看见薛家锟直冲他眨巴眼睛,嘴里说不出话来,知道他受了内伤,必须赶快医治。 这个时候,萧云邈解决掉了第二个歹人。 恰巧,外面街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应该是五城兵马司护卫队到了。 “干爹,他怎么样?”萧云邈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问道。 “受了内伤,不能说话,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宝剑滴血不沾,莫书才一边收起宝剑,一边回应道。 “薛校尉,你的同僚已经到了,我会让他们尽快送你去钱郎中医馆救治,你的家里我会安排人手去照顾。” 萧云邈弯腰,对着薛家锟耳语完,立起身,把宝剑那么一摔,剑上血痕荡然无存。然后,他头一摆,与义父双双往外疾步走去。 在内院,正好碰上石沝琢带兵急匆匆进来,石沝琢和手下人给萧云邈和莫书才施礼,萧云邈与莫书才还礼。 “石大人,薛家锟在里面,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要尽快送钱郎中医馆医治,不得耽搁。还有他的家里也要派人去照顾,绝不能让孩子和他娘子出什么事情。”萧云邈说着就要离开,忽然又顿住脚步,“张手美家有什么动静?” “二王子,我带兵往这边来的时候,店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不过我已经安排萧思思带领一百护卫队队员待命,一旦需要,立马围住张手美家。” 萧云邈听后点点头,感觉安排还算周密:“那这里的后事,就交给你石大人处理了,我与干爹还要迅速赶往张手美家。” 萧云邈说完,浮皮潦草地与石沝琢对礼,告辞,扭头与莫书才匆忙离开妫府。 石沝琢也带来一百护卫队队员,进入妫府的只有二十人,其他护卫把妫府团团包围,手中兵刃一律对准妫府方向,还有二十名弓箭手居高临下,张弓搭箭对准妫府。 萧云邈与莫书才看见他们一个个剑拔弩张,如临大敌,萧云邈便大声喊道:“歹人尽歼,战斗已经结束,收兵吧。” 高处弓箭手哗啦啦地开始往下撤。 “所有弓箭手跟我返回五城兵马司衙门,另有差事。”萧云邈又高声喊道。 萧云邈与莫书才跑到对面骑上马,那些居高临下的弓箭手一个个早已经跳下高处,奔自己的坐骑而去。萧云邈略微等候一下,看见他们上了马,便挥手让他们跟着自己去张手美家。 为了避免奔跑起来的众多马匹惊吓到路人,萧云邈与莫书才依旧带着他们穿越僻静人少的巷道,也就不到一刻钟的光景,他们拐上了通往五城兵马司的那条兵营大街。 一出路口,萧云邈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想到或许另外不知去向的那三个歹人真的就来了这里,视线所及之处围满了手握兵器的护卫队队员,挡在外面的是一些喜好看热闹的人群,那个方向正是张手美家小笼灌汤包店铺。 萧云邈侧脸看看义父,莫书才给了他一个“真的让你猜着了的”表情。萧云邈夹紧马肚,烈火一个冲刺即到张手美家店铺外围,却被一堵厚实的人墙挡住。 二王子带人过来了,自然有护卫队队员上前疏浚人群,打开通道,萧思思即刻上前向他禀报现场情况。 第157章 歹人劫持美娇娘 “禀报萧大人,张手美家女掌柜的被三名蒙面人劫持,二郡主领着两位朋友正在与歹人对峙,相持不下。” “知道了。”萧云邈淡然应道。 他神情严肃,眉头微皱,手持宝剑,腰别麒麟鞭,跳下马匹,把马缰绳甩给萧思思。莫书才如法炮制,跳下马背,也把马缰绳扔给了萧思思。 从萧思思脸上丝毫看不出来不耐,反而是满满的喜色,仿佛能为王子牵马坠镫自然是一件幸事。 然而,下一秒,她把马缰绳给了身边的护卫,她则像个王子侍卫似的,右手握住刀柄,立在萧云邈身侧。 萧云邈手一挥,那些弓箭手纷纷下马,把马缰绳都扔给附近的同僚,然后迅疾占领制高点,等萧思思随着二王子走进内院时,弓箭手已经上到房顶和院墙上,手中弓箭对准了内院里的三名蒙面歹人,引弓待发。 萧婉清、狄利昂与妲己婆婆手中各持武器,逞三足鼎立之势围住了三名歹人。看现场地面杂乱情形,似乎打斗了一会儿,给人感觉歹人要冲出包围圈,却没有冲出去。 三名歹人中,有一个高个子,剩下的两人一胖一瘦,高个子左臂钳勒着女掌柜的细弱脖子,右手持的匕首尖抵在女人锁骨处的肌肉上,一胖一瘦两名歹人各持兵刃站在高个子左右,保持着随时进攻姿势。 胖子身躯魁梧结实,看似动作缓慢,步履笨拙,实则他轻功了得,双手紧握一对精钢板斧,时不时猛力把板斧对撞一下,发出锐利铿锵之音,仿佛他需要众人的目光似的,或者像是威胁,但似乎围住他们三人的人,对此熟视无睹。 他的两个同伴可不似他这样有趣。 板斧刃面,就着日光,可以瞥见金属反射的光泽。 瘦得像竹竿的歹人,长了一双好似无谓的大眼睛,手执一把快刀,从他下垂的黑胡子后面偶尔传出不屑的轻哼,仿佛根本就不在乎眼前这些人能困住他似的。 挟持女人的高个子露出的眼睛,在一成不变的遮脸黑布里闪动,眼角挂着残酷的微笑。黑布包裹着的鼻端隆起,仿佛他的鼻子又大又尖,胳膊强壮有力。 女人脚尖踮地,整个身体像是悬空了似的,那双黑色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眼泪汪汪,妆容混乱,面颊挨了打,面颊处光滑的雪白肌肤已经开始泛红,流淌着的鲜红血液自碎裂的嘴唇流下,透过撕扯凌乱的衣服,看得见瘀伤。 女人伸出的沾染上血迹的纤细手指,紧紧箍住歹人勒紧她脖颈的粗壮手臂,像是努力要掰开歹人手臂似的,但歹人手臂坚硬如棍,纹丝不动。 萧云邈似乎听见女人惊恐的喘息,在她眼里所见只有充满了尽快摆脱困境的渴望、哀伤和恐惧。 萧云邈与莫书才大大方方、稳稳当当地走过去,站在距离歹人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歹人有些紧张和不安。 萧云邈的眼睛如磨亮的燧石般闪着黑光,凝视着对方眼睛,神情轻蔑得无以复加。尤其那张脸严峻得像青铜盾牌,黑发油亮光泽,面颊透出一抹骄傲般的坚毅。 一身奢华而耀眼的紫色锦袍,立马令周身散发出王者的尊贵而冷傲的气质,气势桀骜而霸道。 而狄利昂脸色阴郁,满目充斥着愤怒、凄苦和悲痛神色,还夹杂着些许轻蔑又阴狠的神情,使他原本就奇丑无比的面容更加扭曲,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他手中双鞭在苍白的日光下,闪耀诡异的光芒,一会儿紫,一会儿黄,一会儿又变成了炽热的白芒,就连周遭空气仿佛都感应到双鞭四射的热量。 狄利昂简单与萧云邈聊了几句,不外乎一定要保证方筠枝的安全。 “蒙面人,你们没有必要再遮掩了,你们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萧云邈神情倍显高傲,淡定而冷厉的眸底,掠过一抹轻蔑之色。 三个蒙面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彼此对视一眼,仿佛在确认萧云邈说的话是真是假,彼此眼神有些慌乱。 “你们六个人从临近驿站时分开,就在我的监视之下。你们越过城墙去了豆酱村,先是敲开一户村民的家,找到里正,里正带你们找到另外一户村民,你们返回来守候在五城兵马司附近胡同,截住了一个护卫,押着那个护卫,指认了薛家锟,尾随他,并劫持了他。” 萧云邈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下来不说了,他看见三个歹人眼里流露出了难以相信的神色,知道自己所述让他们很惊讶。 “蒙面人,我刚才去了一趟石头街的妫府。”萧云邈看见三个歹人眼里的眼神变成了恐惧和不安,“你们一个用刀、两个使剑的同伙已经为殴打薛家锟付出了性命。如果你们放下手中兵器,跪下求饶,我会从轻发落你们。哦,顺便告诉你们一声,钱子幽已经成了废人,随队的那个谋士徐嵬也已经半残了,或许你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你们不会连当今世上八大武学泰斗之一的‘神来翁’也不知道吧?你们如果自认为功夫强过神来翁,且能从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脱,那就请你们试试,不过结果会很惨喽。” 语气轻描淡写,但话里话外的警告和威胁却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三个歹人在用眼神交流,从他们纠结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们现在是骑虎难下。放手又放不得,放手束手就擒,等待他们的只能是任人宰割的结果,可不放手……很明显,他们三人不是对方的对手。但他们手上有筹码,不怕对方不顾忌。 “你是谁?” 高个子终于开口,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心虚和胆怯。 “萧云邈,幽州王府二王子。” 萧云邈身姿笔挺,宛若青飏,眼神深邃,剑眉斜飞入鬓,嘴唇绷紧成一条直线,有种难以言喻的男人刚毅魅力。 高个子看向萧云邈的眼神似乎有了片刻间的凝滞,矜持的目光中,隐隐约约流露出谨慎之色。 陡然,高个子眼神一狠,手腕一动,猛地把匕首扎进女人锁骨处的柔软肉皮里。 “啊……”,突然,女人高声尖叫。 瞬间 有殷红血线顺着女人雪白肌肤流下,染红了胸襟。 接着,女人害怕的泪水扑簌扑簌地流下来,她害怕命丧刀下。她那难掩哀伤的眼眸中,充满了恐惧,眸底闪过一抹撕心裂肺的痛苦之色。 这纷至沓来的变故,很令方筠枝惊恐,她心里没底,萧云邈和狄利昂在抓捕歹人时,会不会顾忌到她的安危。 短短瞬间,方筠枝成了这世上最悲哀的人,她就像是一只被猎人逮住的小鹿,恐怕连挣扎着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狄利昂眼内布满血丝,心疼得他泪水就在眼里滚动,恨不能那匕首扎在自己身上。 “撤回弓箭手,撤回弓箭手!”高个子声嘶力竭地狂喊道,“你们都后退,放我们走!否则,我割了她的脖子!” 令人胆寒又恐惧的刀尖在方筠枝喉咙四周闪烁,高个子面目可憎而狰狞,歇斯底里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绝望就像一块重石沉沉地压在歹人心头,但他们似乎并不甘心,要孤注一掷拼一下。 萧云邈正在思虑,狄利昂忍耐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都撤下来,撤下来!”狄利昂用手慌乱地指着四周房顶和院墙上站立的弓箭手,“下来,都下来。”狄利昂向歹人后面的妲己婆婆招手,“阿婆,你过来,过来,放他们走!” 萧云邈在场,那些护卫队队员当然不会听狄利昂的指挥,都把目光瞥向萧大人,正在等待他做出最后决定。 妲己婆婆也在犹犹豫豫,不知道是该离开那个位置,还是不离开?她把眼神也落在萧云邈身上,想看看他最后是什么态度。 “撤,都撤下去!” 萧云邈一边高亢地喊着,一边用手指指四周高处的弓箭手。 萧云邈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有大人发出命令,属下自然执行,只听见“扑通”、“扑通”,由高处跳下的踩踏地面的重重声音,不绝于耳。 妲己婆婆与萧婉清也从歹人两侧过来,让开了歹人撤退的路线。出人意料,歹人并立马没有放开女人,越墙而逃。 “我们从后门撤。” 高个子对两个同伴说道,然后挟持方筠枝倒退着从东耳房绕过去,来到第三进院的后门。萧云邈依旧是左手持宝剑,率众人紧紧追随。 那个胖子用手中斧子“啪”地劈开后门门锁,顿时木屑横飞,木门被劈个稀巴烂,门扇脱离了门框,歪斜着横在门边。 后门一被劈开,外面的护卫哗啦一下围了上来,手中兵器对准三名歹人后背。 “都散开,让蒙面人离开这里。”萧云邈高声呼喊道。 护卫听见是萧云邈的声音,呼啦散开了,离得远远地站着。 “蒙面人,我说放过你们,驷马难追。但如若你再敢伤着女掌柜的,我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把你们追回。”萧云邈横眉冷厉,对高个子歹人警告道。 第158章 娇娘被伤侏儒心焦 没人注意到,萧云邈的耳朵不经意地抽动了几下。 高个子望着萧云邈的眼睛眨了一眨,像是承诺。 “你们先撤。”高个子对着他那两个一胖一瘦的同伴喊道,像是在下达命令。 一胖一瘦先后跑出张手美家后门,由于萧云邈下令让护卫队散开,故护卫队眼瞅了那两个家伙,几个纵跳,几个响指的工夫,消失在一片灰砖黛瓦的建筑中。 急得萧婉清一边跺脚,一边叹气,眼睛一个劲地斜睨着狄利昂,发泄着不满情绪。要不是你非要救美,又怎么能放跑那两个歹人? 狄利昂可没闲心用在无聊的发泄上,他的所有注意力全用在那个劫持方筠枝的高个子歹人身上,他真的担心歹人破罐破摔,临逃走之前给方筠枝来上那么一刀。 现在,就连狄利昂也说不清楚了,他为什么这么发贱,总要在乎方筠枝受气受屈。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单纯用履行诺言来解释,根本解释不通,他有种男人必须保护自己女人的那种感觉。就像上次他全然不顾地殴打那个什么狗屁举人老爷那件事,结果在被押解去府衙的路上,又重伤了两个手欠的家伙,反正别的男人欺负方筠枝就不行。 其实,就连萧婉清都能看出来,狄利昂为方筠枝做的完全超出了承诺的含义,只是不知道方筠枝是想用狄利昂的痴情来吊他的胃口,还是想考验狄利昂能不能为她付出? 但愿,女掌柜的不辜负这个小矮人一片痴情,萧婉清看着满脸焦虑的狄利昂和哭得稀里哗啦的女人,心里幽幽地想。 “你们都后退,不然……” 高个子再次把寒气森森的匕首架在女人脖颈处,眼睛瞪得溜圆。 方筠枝不知道歹人会怎么处理她,她不敢反抗和挣扎,只是吓得哭得梨花带雨,面容惨白,看向萧云邈和狄利昂的眼神里充满了被解救的渴望和期待。 “蒙面人,我说过的话覆水难收。你放了人质,我可以放过你,但你敢再伤她,我绝不会放过你,我说到做到。” 高个子只是那么瞪着萧云邈,好似话并没有听进去,持刀的手对着女人细腻柔软的脖颈一个劲地抖动,他那个威胁的样子,给人一种稍不留神,匕首就会扎进去的感觉。 萧云邈把手臂伸展,不让大家再跟着了,心底却有些隐隐不安,真的担心高个子干傻事。 “蒙面人,放了人质,你走吧。” 声音淡然而清冷,为了救下方筠枝,萧云邈妥协了。 高个子歹人站在门框外面,扭头四处看看,心里琢磨道:“护卫队队员都站着十几丈开外的地方。如果自己逃跑,他们对自己并不构成威胁,倒是眼前的这几个人却是自己致命的威胁,尤其那个萧王子。若想阻止他,只能利用这个女人的命了。” 高个子在心里又对方筠枝说道:“我也不想弄死你,但我为了活命只能如此,要怨你就怨不该牵扯进这纷繁复杂的事件里。” 突然,一抹阴毒之光自高个子歹人眼眸底部闪过,萧云邈他们几个,没人知道他要下毒手了。只见歹人手腕一动,女人锁骨处的血肉“歘”地被划开一道口子,登时鲜血迸溅,女人惊恐而痛苦地惨叫。 速度就那么快,在歹人抽刀的刹那,女人的身体已经受外力作用往前扑向萧云邈。 “好狠毒的杂碎!”萧云邈嘴里喷出一句咒骂。 如果任由女人前扑,女人的前脸必然会磕在石板地上。如果女人侥幸活下来,门牙、鼻梁,以及嘴唇都有可能会造成终身残疾,美丽迷人的女人,眨眼间,会变成与狄利昂一样丑陋。 萧云邈已经顾不上那个歹人了,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大跨步上前,双臂横伸,左手臂拦住了已经往前跌卡的女人,女人汩汩喷出的血液立马溅了萧云邈一手臂,可惜了一身奢华的纨绔服装,弄得满身血污。 萧云邈再次前跨,手一抄,把女人扶住。 这一撩一抄,风拂广袖,夏花惊落,细雨飞琼,掠过眉前。 女人娇羞得满脸通红,仿佛为情色所困,媚眼间的脉脉情意胜过了花影春灯,仿佛一霎,被利刃所伤刀口都不那么重要了,疼痛似乎溜走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那闲情逸致? 萧云邈根本顾不上女人情态,身子优雅地快速一转,紫色衣摆和里面衬的白色丝袍翻飞,勾勒出一幅绝美的画卷,绚丽妍美得令人不能移眼。接着,一只粗大的手掌从身后伸出,“嚓”,按在女人那柔嫩细腻的肌肤上,刀口瞬间被按住,血立马止住。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瞬间完成。 不是动作完成的好不好,而是,一个丰神俊朗、勇猛无比的帅哥,在后面搂抱一个芙蕖灼灼、花柔水媚迷人女人的那种极为夸张的姿势,令在场所有人眼神一惊,差一点掉了下巴。 女人面色一怔,稍后情丝流荡,深瞳泛起流光,媚眼羞怯点点,魅惑之意尽显于那张妖孽般的容颜上,刚才绝望无助凄凉的神态荡然无存。 她哪儿享受过如此温柔时刻,尤其斜倚在男人那宽阔厚重的胸膛就像火炉,瞬间把女人那早就冰冷如棍的身子捂热。 恍若轻风拂过,三千桃花,花开烂漫,但似乎开错了地方。 萧云邈没有任何感觉,男人纯粹就是为女人止血。待他捂住女人锁骨处刀口,身形一转,扭带着女人离开那个门口。 动作之轻柔,竟然没有让女人感觉到一丝疼痛,难以想象轻柔动作竟是出自如此一位少年之手。其实,身体一扭,刀口哪能不疼,疼得撕心裂肺。只不过方筠枝整个身心的注意力全都用在了少年身上,忽略了本身的疼痛。 望着眼前那如此亲密的画面,站在旁边的萧思思,眼神微动,竟然有些难过。她真的希望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这样王子的手掌就会捂在自己身上了,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她颇为遗憾地微微摇头,那种美妙的感觉,她这辈子是不会感受到了。 随后,萧云邈扭头厉声喊道:“阿婆,干爹,您快去把那个杂碎追回来!” 闻言,妲己婆婆与莫书才身形已经拔地而起,如同两道流光飞掠,一瞬蹿出张手美家后门,不见了踪迹。 “狄利昂,过来!你的女人你自己按。” 萧云邈扭头喊出了第二声。 真是少年乱点鸳鸯谱啊! 女人的心猛地一紧,她的心思本是用在你身上,你却把她点给了小矮人,那般配吗?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人家那么痴情,三番五次解了你的围,为了你还差一点让知府大人打了板子,你怎么地也得给点些许回报吧! 女人回报男人的方式,除了以身相许,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其他? 其实,狄利昂也好,方筠枝也好,都在那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的暗河里单游着。这种事自古以来就是男人主动,可狄利昂自惭形秽,一直不好意思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而方筠枝呢!女人的心思都一样,她无数次梦见自己的情郎强壮而挺拔,俊朗而帅气,但那是在梦中。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是骨感的。 在现实里,所有男人都想占有他,但不是以郎君的身份,而是以嫖客的身份,没有男人愿意把她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当娘子。 周清泉把她娶回家不是周清泉愿意,而是他的主子下命令让他这样做,周清泉不得不做,他怎么敢违逆主子的命令呢? 其实,她也有意于小矮人,最起码小矮人不嫌弃她,不歧视她,还敢为她豁出命去与别的男人干,这是她见过的头一个为青楼女子两肋插刀的男人。 狄利昂是矮子,是侏儒,是丑陋的男人,但却与人家赫赫威名的幽州王府二王子相处得那么铁,连人家二王子都不嫌弃他个子矮小且丑陋,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人有什么可嫌弃人家的呢? 明眼人都知道,跟了小矮人,基本上安全有了保证。小矮人是二王子的跟班,小矮人的娘子自然就在幽州王府的庇护之下了。 方筠枝主要还是怕无事生非的人嚼舌根。女人家家,脸皮薄得很啊!可这姻缘是王子撮合成的,如同皇帝赐婚一般,谁敢嚼舌根就是藐视他二王子。 狄利昂巴不得取代萧云邈,自己喜欢的女人肌肤,凭什么让别的男人触碰?等到狄利昂一个箭步纵过去,傻了眼,他比女人要矮两尺多,够不着。 方筠枝半立半倚在萧云邈那宽厚的肩膀上,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闭着,嘴唇抿着,浑身僵硬得像跟木棍,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疼得,她全身痉挛般哆嗦不休。 狄利昂不能说,没法启口,他只能用力拉扯她的裙子,让她蹲下。方筠枝似乎感觉到了狄利昂的用意,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感觉到了羞愧。 她想想自己蹲下,让一个丑陋的小矮人那只黑乎乎的大手掌放在自己那别具女人味的肌肤上,那画面…… 第159章 将军疑驿站藏歹人 怎么形容呢?反正是不伦不类的,挺让人尴尬的。 “你为什么不体谅一下我的感受呢?”女人心说。 方筠枝那颗高傲的心迫使她顽固地撅起嘴巴,假装不去在意。 狄利昂似乎感觉到了女人的心思,仰脸朝上使劲瞪着她,嘴巴抿紧,脸庞就跟萧云邈骑的烈火一般红。稍后,脸阴沉得像岩石一样,他知道她在嫌弃他,他郁闷了。 萧云邈似乎察觉到了三个人之间的尴尬,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他一伸手抄起女人的左手,女人心中一惊,立马睁开了眼睛,众目睽睽之下,少年这是要干什么? 随即,她的左手捂在自己伤口上,手背有双男人的大手使劲按了按,松开了,她好像登时明白了少年的用意。 一瞬,女人感受到了那双少年大手的温暖和力量,一种很令女人舒服的感觉,或许这种感觉以后不会再有了,女人眼神有些黯淡无光,眼里那抹失落感非常明显。 “提利昂,用车舆赶紧把掌柜的送往钱郎中医馆。”萧云邈一边往外跑,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萧思思一刻不停,紧随其后,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护卫。 萧云邈一出后门,就看见义父与妲己婆婆跑了回来。 不用问,那个高个子歹人跟丢了,怎么会呢?就凭义父与妲己婆婆的轻功怎么也不至于……似乎……萧云邈想明白了,那个歹人的轻功不次于两人,可能一出后门,那个歹人就消失了。 幽州城就这么大点地方,能藏哪儿去? 那个钱子幽说得对,只要人没死,总会找到的。 眼前几个人有的还彼此不熟悉,萧云邈一一做了介绍。当然,五城兵马司执法校尉萧思思,也被隆重得像个大人物似的介绍给诸位。 介绍完,别人神情都很正常,唯独莫书才与希桜姿两人反应似乎有些微妙,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难道两人仅仅就跑了那么一会儿,就有质的变化?管他呢! “干爹,你没问护卫,那个歹人逃向什么方向?”萧云邈很家常地问道。 “能不问嘛,”语气里似乎透出一抹恼怒,干儿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疑干爹的行为,情何以堪?莫书才指指驿站方向,“几个护卫都说往那个方向逃了,跑得就跟后面有猫追的老鼠一样快。” 萧云邈看看呼哧带喘的义父和妲己婆婆,心道:“跑得跟老鼠一样快都没追上?你们两人到底是不是十品以上的高手啊?” 妲己婆婆似乎看出了小兔崽子的心思,接话道:“二王子,我们追出来,那个杂碎已经不见了。我们两人往驿站方向追了一段路无果,就返回来了。” 这段话的含义非常明显,不是我们无能,而是那个家伙身形快得超乎了你的想象,或许轻功不比我们差。 其实,无需妲己婆婆解释,萧云邈心知肚明,但凡有一点希望,义父和妲己婆婆都不会放过那个杂碎的。 “义父、阿婆,既然那个杂碎逃向驿站方向,那我们就去驿站找人。” 萧云邈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扭头走进庭院。 萧思思挥手让护卫队都撤回去,她看见护卫队队员立马动身往前街跑去,赶紧跟随萧云邈进了庭院。 萧婉清则一边疾走,一边问萧云邈:“二哥,你一身血迹,不回王府换件衣服,就这么去驿站?” 萧云邈对着妹妹抖落一下染血的衣袖,一丝诡异之色从眼中闪过。 “婉清,这样才能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 萧婉清摇摇头,跟紧了二哥,几人疾速地穿过内院和二门,走出大门,来到街上。 几人一来到街上,早已经有护卫把他们的马匹牵过来。妲己婆婆没有马,萧思思想让一个护卫让出马给妲己婆婆骑。 妲己婆婆急忙摆手说:“我骑不惯那马,硌屁股生疼,我能跟上。” 莫书才接话道:“桜姿,等有时间你去德惠山庄玩几天,我教你骑马。” 妲己婆婆翻了莫书才一个白眼:“什么叫等有时间?我自己的时间我做主。”语气里充满了情绪,“这事一完,就跟你去德惠山庄。” 听着两人对话,骑在马上的萧云邈不由得望向妹妹,那眼神再明白不过了:”怎么,两人进展得这么神速?这不才刚刚熟络吗?” 萧婉清则对二哥撅了撅嘴,表示:”我也不是太清楚,管它呢!” 萧云邈把宝剑挂在马鞍上,双腿一夹马肚,烈火向前冲去。 众人和护卫队随后跟上,一百多匹战马踩踏着石板路,大地发出轰鸣般的震动,骏马飞驰,一卷黄尘滚滚。 稍后,烟云散尽,晴空赫然。 没一会儿,大队人马就来到了位于城西的驿站。 萧思思指挥护卫队把驿站包围起来,然后跑过来给萧云邈施礼,抬起眼睛看着萧云邈,问接下来该怎么办,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美丽的部位。 萧云邈让她派人守住驿站前后门,再带几个人随他进入驿站。他则跳下马背,领着义父、妹妹和妲己婆婆走进驿站。 驿丞闻讯,疾速跑出。 当他看见浑身血迹斑斑的萧王子,脸色铁青憋着气,带领几个怒气冲冲的随从闯进来,立马吓得哆嗦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王子,您如此这般,让小吏惶恐不安。” 驿丞施礼后,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萧云邈。 “驿丞大人,有三名歹人袭击我后逃到了这儿,我需要你带领驿卒把除了禁军之外的所有人都集中到这个庭院里,我要亲自指认他们。” 驿丞领命,跑回去了。 庭院的喧嚣惊动了禁军和妫家人,他们纷纷出来查看。范鍙看见浑身血迹的萧云邈,登时大吃一惊,急忙给萧云邈、萧婉清和莫书才施礼,施礼后,一脸困惑地望着萧云邈问道:“二王子,出了什么事情,您如此兴师动众?” “范将军,有三名歹人袭击我后,将我打伤,跑到了这里,隐藏了起来,我现在带人要把他们找出来。” 萧婉清望着哥哥那张撒谎就跟呼吸一样简单的脸,一霎明白了假戏真做的含义所在。如果不如此,万一妫家人护着那三名歹人,想要带走他们可就难了。 范鍙像是略微迟疑了一下:“二王子,整个驿站就我们从京城来的禁军和妫公子他们,没有外人,您确定歹人躲进驿站?” 竟然敢怀疑二王子?萧婉清恼怒地瞪了瞪范鍙:“范将军,你是在指责我二哥撒谎了” 萧婉清重重地怒哼一声,紧紧地抿嘴继续瞪视着范鍙。 “二郡主,小将不敢,只是小将身负大皇子重托,保护妫公子一行人等的安危,不得不多嘴。” 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冷不热。 “我二哥的眼睛都能看清楚树上鸟儿雌雄,又怎么会看错?”萧婉清又怒哼一声,“再说又不是他一个人看见,我们这些人都看见了一个胖子,一个像竹竿一样的瘦子,还有一个向你那么高的高个子,他们三人仰仗着自己轻功了得跑进了驿站。” 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会假了,范鍙斜眼瞟了瞟这个长得忒漂亮但嘴像刀子的郡主,心道:“不过,说你二哥能看清楚树上的鸟儿是公是母却是吹牛。你既然不怕把你哥哥的牛皮吹爆,你就可劲吹吧,早晚有一天会嘭地爆炸的。” “请吧!二王子、二郡主。” 范鍙知趣地躲到一边,挥手让禁军都离远点。 这时,妫璟飏疾步走过来,貌似恭恭敬敬地给萧云邈和萧婉清两人施礼,两人还礼。 “二王子、二郡主,真的有歹人进入驿站?” 语气中透出一抹质疑,仿佛这是萧云邈搜查驿站的借口。 “在真人面前你就别装了,那几个歹人不是你们派出去的吗?”萧婉清瞧向妫璟飏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和嘲弄。 妫璟飏瞟了一眼萧婉清,高高在上,宛若绿衣女神,明艳动人。而女神用那双澄澈的黑眸瞪着他,纵使眼神充满轻蔑,依旧不减其美丽。 “妫公子,打扰了你们清静,很过意不去。我们几人确实看见三个歹人进了驿站,我已经派人包围了驿站,他们插翅难飞。” 萧云邈察觉到妫璟飏小心而飞速地瞟了他一眼,随即又匆忙垂下视线:“那没什么,希望二王子和二郡主如愿。” “妫公子,我记得妫府那个钱总管说过,只要人没死,总会找到的。”萧云邈意味深长地看了妫璟飏一阵,“我信他说的话。” “我也信。”妫璟飏眼里闪过一抹促狭,他若无其事地看了看不远处集中起来的仆人,突然耸耸肩骂道,“那个傲慢的混蛋,到现在还晕着不醒。” 萧云邈没工夫管他总管醒与不醒,头一扭,带人往集中起来的仆人那个地方走去,妫璟飏紧紧跟随。 “妫公子,我有一事不明,想请公子给解释一下。” 第160章 歹人现身拼死抵抗 “二王子,请讲。” 一抹诡谲的神色自妫璟飏眼底掠过。 “六个穿着妫府仆人服饰的歹人劫持了五城兵马司校尉薛家锟,并把他打个半死。不知道妫府仆人可少了六人?” 萧云邈步履没停,扭头瞅着紧随他走在右侧的妫璟飏的脸,他看见妫璟飏眼神躲躲闪闪,表情极为尴尬,眼里没有露出惊讶之色,说明妫璟飏已经得到回来那三个歹人的禀报,否则他听到这样的消息,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惊讶才对。 “既然入了瓮,那就别想再跑掉了。‘萧云邈心想。 “二王子,或许是那狡猾的歹人栽赃陷害妫府。” “打死都不能承认,只能打落牙齿咽肚子里了。”妫璟飏酸酸地想。 萧云邈知道,就是歹人站在妫璟飏面前,他也会不承认。 绑架殴打府衙官吏是重罪,指使者罪更严重,太子伴读又岂能不知? 没工夫跟你闲扯,找出那三个歹人是正经事。 “就这十四个仆人?” 萧云邈持麒麟鞭的右手随便比划比划,而后扭头看着妫璟飏,眼里闪现出一抹怀疑。 “连看护伤者的仆人都被驿卒撵出来了。”妫璟飏像是带着很不满意的情绪答道。 仆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站成一排,就连瘦得像竹竿似的仆人都有三人。清一色青灰色衣裤,脸上表情嘛,都有点紧张和不安,不知道驿丞让他们站成一排所为何事? 他们又怎么能不紧张和不安呢!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身上满是血迹的看上去充满了暴戾气息的少年,少年眼里迸射出的那一道道锐利的光,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落在他们身上。 少年的模样就像苍鹰俯视猎物那般,像是在查找什么人。尤其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中年男女,男人脸上还戴着金罩,看着就瘆人。 姑娘倒是美得在京城里都少见,但她双眉倒立,黝黑明亮的眼神里闪着愤怒的光,令人不敢直视。 萧云邈目光扫过十四个仆人的脸,心中不禁一怔,心道:“难道那三个歹人没有回来?没有回来,不想牵扯上妫家从京城来的团队也很正常。但他刚才看见了妫璟飏的眼神,他的眼神不会撒谎,那三个人指定回来了,要不妫璟飏不太可能知道没回来那三个歹人的事。” 为了慎重起见,萧云邈仔细计算了一下,那三个歹人从张手美家逃离到回到驿站,向妫璟飏禀报完大概情况再逃离的时间,萧云邈感觉那三个人没有时间逃走,应该还是隐藏在驿站里。 萧婉清、莫书才和妲己婆婆都感觉到,萧云邈没有寻到那三个歹人。不知道是他没认出来,还是那三个歹人没来这里,反正让他们三个人认,他们是认不出来。 萧云邈把凌厉的目光转向驿丞,驿丞有些不安,急忙解释道:“二王子,是我亲自带着驿卒把他们都撵出来的。” “驿丞大人,请把驿站里所有人也都如此这般集中起来,我要找人。”萧云邈说着话,抬臂,指指身后这块空地,“就在这儿集中。” 语气果断而坚决,不容置喙。 驿丞这些日子里脑子里灌进的都是幽州王府二王子的消息,前几日,又听说因为一个女人,他的随从把府衙司法参军大人的公子给好顿打,搞得司法参军大人也因为包庇而丢官罢职。 坊间传闻,遇上二王子,好事没有,全都是倒霉事。因此,驿丞不敢丝毫怠慢,连跑带颠去召集他的手下了。 没一会儿,包括驿丞、驿卒、侍者、轿夫、马夫、兽医等在内的所有人员,一个个都急匆匆地跑步到齐,列成两排。 萧云邈让驿丞清点人数,驿丞清点了一下,向萧云邈禀报五十四人,正好是幽州城驿站编制数。 萧云邈让所有人都抬起头,他那凌厉的冰寒之眼从每一个人脸上掠过。稍后之后,他有点失望。前后两排都扫了两遍,应该不会有错,没有那三个歹人的眼神特征。 “二哥,你是不是认不出来他们。”萧婉清终于按捺不住了,抬起纤细的手指,指着妫家仆人一个胖子一个瘦子和一个高个子喊道,“我看就是他们三人,不信你叫过来问问看。” 萧云邈给了妹妹一个酸酸的笑意:“只要那三个歹人没有离开驿站,哪怕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掘出他们。” 萧云邈摆手,叫过驿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沉声道:“驿丞大人,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我做事的手段。”萧云邈停下,不说了,他想让驿丞考虑片刻。片刻一过,他接着说道,“我如果给你机会,你不珍惜,那就不能怪我狠了。” 驿丞明显害怕了,额头上的汗珠子一个劲地冒。 “二二二二,二王子,前天府衙移送过来一批从京城判处流刑的犯人,说是给驿站当杂役,我还没有来得及安排,总共十一个人,关押在仓库。” 萧云邈头一扭,驿丞头前带路,一行人往他说的那个仓库急匆匆地赶去,范鍙将军和妫公子也随之前往,一看究竟。 萧婉清再次被二哥的能耐折服了,他慧眼识人,名副其实。 一到仓库,萧思思立马安排人手堵住仓库那个唯一出口,她则持刀站在萧云邈身旁,如同贴身保镖一样。 驿丞掏出钥匙去开大门上的锁头,驿丞刚刚把锁头打开,拽下来。 随着如雷的一声轰响,薄木板门瞬间崩裂成千百碎片,有些碎片散落在众人的脚下,也有些碎片飞进仓库。 那个驿丞的脸,突然像炸开了似的,被崩碎的木片顷刻间扎了个满脸花,疼得他扔掉手中钥匙和锁头,嘴里尖利地惨叫着跑走了。 三个歹人赫然出现在门口,除掉面罩后的面目,狰狞可怖。 他们身后,站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囚犯,囚犯的目光有些呆滞、迷惘和困惑,傻傻地望着外面。 胖子挥舞着双斧,瘦子耍着快刀,那个高个子舞着一把剑。不用说,仓库门是那个双手持斧子的胖子劈碎的,仿佛他力大如牛。 萧云邈听见身后跟上来的范鍙倒抽一口凉气,随即自言自语:“妈的,真的有三个歹人隐藏在这啊!” 萧云邈无意理会范鍙,他的心思在歹人身上。 “干爹、阿婆,你们两人对付胖子和瘦子,尽量留活口。那个猖狂的高个子,我来对付。其他人警戒。” 萧云邈快速地做出了分工,手握宝剑截住了冲杀出来的那个高个子。高个子与矮人比,自然是鹤立鸡群。但要与萧云邈比,两人个头几乎差不多。 高个子也不搭言,上来就砍,仿佛他一砍就能把人砍倒似的,岂不知他遇上的是他砍不倒的人,萧云邈挥剑迎上。 萧云邈没心思与对手没完没了地打斗,他需要迅速制服对手。所以一上来萧云邈就抽出黑卢,只见一道阴暗的光芒闪过,就像影子一样,掠过高个子手中格挡的剑和脖子。 紧接着 犹如一道冷风钻过颈背,萧云邈听到对手用一种细微而迷惘的语调说道:“好冷。” 一个弹指的间隙,对手喉咙处的皮肤如同粗布一般被轻轻划开,黑卢的剑气击中了他的脖颈儿,对手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弱而粗拙的喘息,喷涌的鲜血便阻塞了喉咙,咳出的都是血液。 “啐!”萧云邈重重地吐了一口,“小子,本王子说过,你如果胆敢伤了人质,本王子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把你追回来。” 简直太诡异了! 四周围着的人都瞪大眼睛,看向萧云邈手中那把黑色宝剑。 他们都看得真真切切,萧云邈抽剑时,距离那个高个子还有四到五步远的距离。即便宝剑剑锋迅疾而过,剑锋掠过时,也没触碰到对手身体,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事情,都说刀锋和剑锋能杀人,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是巫术。是某种黑暗的魔法,没看见那把剑是黑色的嘛,谁见过黑色的剑身?”一个声音粗哑的护卫发表自己的评论。 接着有人应道:“我是从没见过。” “是剑气,没看见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嘛,是剑气杀了那个家伙。” 另外一个护卫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此观点一出,立马有人附和:“是剑气,我看见了影子,是影子杀了那个家伙。” “什么影子!那是光,一道光闪过,晦暗之光。” 围观者继续争论不休。 萧云邈奔高个子去时,莫书才冲那个双手执斧的胖子而去。 瞧他手腕粗壮,就能看出来他有些蛮力,妲己婆婆可能不是他的对手,可能手中剑一碰上板斧,剑就得脱手。 收拾这样的蠢东西就得男人。 “小子,跪下求饶,爷爷饶你不死。” 莫书才冲上去,并没有立马挥剑砍杀,而是摆出攻击架势。而对手疯狂喊叫着猛扑上来,手中挥舞的板斧呼呼声淹没了他的话语。 说时迟,那时快,莫书才的速度快得令人根本无法相信。 第161章 鬼叔妲己战歹人 就在对手劈下的斧头落下时,莫书才大拇指一挑,宝剑弹出,他右手就势握住剑柄,唰地抽出宝剑,挡住劈下的利斧,钢铁剧烈碰撞,铿锵之音骤响,随即蓝白交织的火花四溅,宝剑嵌进斧刃之中。 就在对手一愣之下,莫书才手腕一抖,宝剑从豁口被抽出。 他旋即身子一转,宝剑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白弧,斩向对手脖颈。对手慌忙用左手斧子去挡,结果宝剑斩断了斧柄,断裂的斧头在空中旋转,顺着力道折向对手的脚下,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咔嚓”一下,断斧劈中对手的脚,疼得他“哎哟”叫唤一声,本能地一缩腿上脚从利斧中抽出,斧头一歪,倒了。 “啊啊啊……” 凄厉惨叫声立时在庭院上空飘荡。 眼瞅着脚上伤口恐怖地张开,血液缓缓地缓缓地流出来,慢慢地慢慢地染红了地面。 没等胖子反应过来,只感觉喉咙处一凉,莫书才手中龙渊剑尖抵在他脖子柔软处。 双手执斧都不是人家的对手,残了一只脚就更不是人家的对手了,更何况对手已经逼住了他,哪怕他稍作反抗,喉咙都会被戳个窟窿。 胖子用苍白而惊恐的眼睛瞪着莫书才,右手斧头从他无力的手指中松脱。 “我投降,别打了。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胖子似乎想都没想,“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痛苦的双眼里噙满了沮丧的神色,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一阵子,似想止血又担心疼,最终撕扯掉一只衣袖,咬牙把山脚扎起来,他额头上都是汗珠。 “孬种!啐。” 与妲己婆婆打斗在一起的那个瘦子,趁着躲闪之机,吐了胖子一口,眼中露出一抹轻蔑和鄙视的眼神。 妲己婆婆看见与她打斗的瘦子分心去管同伴的闲事,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心想你这是分明没把我看得起,欺负我是一个老婆婆是吧? 妲己婆婆心里想着,嘴边挂着淡淡的狞笑,挺身逼上,挥出一剑,刀剑在空中疾速交击,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切,你个臭虫,你他-妈眼睛瞎了吗?”胖子朝着瘦子不满地怒吼道,“我残了一只脚,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打?” “孬种就是孬种,打不过,你怎么不抹了自己脖子?”瘦子再次叫嚣般地囔呲了胖子一句,“苟且偷生!承认自己是懦夫得了。” 胖子的脸因愤怒而紧绷,嘶声尖叫:“我不是懦夫。” 莫书才挥手,过来两个护卫,架起那个胖子就走。 脚伤疼得胖子痛苦地哀求道:“轻点,轻点,脚疼啊,脚疼啊!” 护卫根本就不管不顾,强行把胖子押走了。 只是众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远处房顶上立着一个人,他一直注视着驿站方向,看见胖子被人押走了,他也消失了。 妲己婆婆再次挥剑,瘦子灵巧的身形猛地后跳,躲到攻击范围之外,利剑划过空气。 眼看着萧云邈与莫书才两人早已经结束了战斗,同其他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她,妲己婆婆显得有些不耐烦,于是,挥剑猛攻。可瘦子像是故意耍戏对手似的,跳得更快,他轻盈地跃过一块长满杂草的低矮石墙。 妲己婆婆眼睛从未离开过对手,攻势凌厉,脚步轻巧地跳过那堵石墙,她的动作很快。其实,她的那个对手动作并不比她慢多少。 钢铁相交,声音铿锵,妲己婆婆的攻势被架住。 气急之下,她的攻击狂暴而迅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然而都被对手一一挡住。 瘦子虽然抵挡住了对手攻击,但他终是过于骄傲和得意,持刀的手臂被妲己婆婆割破了一道口子,扑面而来的疼痛,令他流露出痛苦之色,他恼怒地咕哝着,咒骂着,腾跃着。 持刀的手臂上有伤,多少影响到瘦子的情绪,他的步履不像先前那样矫健了。妲己婆婆逮住机会,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手臂毫不停息一个刹那,步步紧逼,而对手则是步步为营,节节后退。 刀与剑撞击,分开。再撞击,再分开。 众人都能看见女人眼中的疯狂,看样子她用了全力,非要把对手砍翻。而对手似乎识破她的心思,眼中那抹骄傲和得意之色顿时消失了,从而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瘦子冒汗了,黑发紧贴额头,闪着汗光,汗里有酒味。 妲己婆婆察觉到对手眼底逐渐升起了恐惧,她欣喜地告诉自己,这小子快不行了,正在勉强支撑着,或许自己一个猛攻,就能把他剁成肉饼。 妲己婆婆的动作如夏日丝绸一般平滑流畅,她迅疾靠近,准备将对手一举拿下。然而意外发生了,不知怎么,她脚下踩着石子,身体一个趔趄,往前一抢,差一点卡倒。 机会来了,绝不能错过,对手无比兴奋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喊,双手举刀,使尽全身力气猛劈而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莫书才脸上那抹担忧之色甚浓,他禁不住脱口惊呼:“不不不不不!” 这要是一刀砍下去,妲己婆婆绝难活命,立马脑袋分家。 似乎,只有萧云邈能看出来,这是妲己婆婆想尽快结束战斗而使出的诈,诱使对手不再躲避而攻击她。 就在对手举刀砍下的瞬间,身体趔趄的小女人像陡坡的羚羊一般,不知怎么,身子一歪,竟然移动到了对手侧面,一瞬,手中剑刺中对手大腿,“扑哧”,剑尖深入四寸,几乎贯通。 妲己婆婆那个快啊,像是剑一刺入就拔出,暗红色的鲜血随即如喷泉般直射而出。 这一刻,对手快刀劈开了空气,发出锐利的破空之音。 瘦子大叫一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行了,机会来了,你不是方才一直在嘲笑和讥讽你的同伴投降嘛,你也别活了,壮烈地去死吧! 妲己婆婆手起剑落,对手抬起惊惧无比的头,头还没有完全抬起,小女人那柄冰冷的精钢打造的利剑,顺势埋入对手的血肉之中,正砍在肩膀与脖颈的交界处,直劈胸骨,几乎将身体一分为二,深红色的热血一下子奔泻出来,犹如江堤决口。 瘦子跪着,半张着嘴,仿佛在做祈祷,却只有鲜血涌出。 当他迎面扑倒时,妲己婆婆的利剑被折断的裂骨卡住了。 泥土吸收了血液,驿站里毫无声息,唯有四周围观的人群发出的呼吸声,以及空寂的风在飘来飘去。 莫书才抢上前,手中握住剑柄,踹了尸体一脚,尸体以极快的速度向后仰去,剑刃顺势离开了尸身,暗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涌出,剑面上的血液顺着剑身流淌。 他在尸体干净衣服上擦干净那把剑,把剑给了妲己婆婆,她则给了男人一个感激的微笑,笑脸像小姑娘一样妩媚,妖娆…… “把驿丞带走!”萧云邈望着鲜血淋漓的现场,皱眉冷冷地喝道。 此时的驿丞早已经吓得跪在地上,哭得像个犯错的小男孩。 立马跑上前两个护卫,其他护卫在四周保护,离开了现场。 萧云邈面色阴冷,随即把目光投向一直站在旁边的妫璟飏身上,看见他嘴角不停地抽搐,知道他害怕了。 这时,萧思思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了,手中拿着一支染血的巨箭。她靠近萧云邈,附耳了几句,然后把那支巨箭递给萧云邈看。 只见萧云邈的脸色先是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什么也没说,而后变得异常难看,难看的面容里溢满了恼怒之色。 莫书才、妲己婆婆和萧婉清三人,一看执法校尉的慌乱神情就知道出事了,便都急忙凑了过来,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萧云邈接过那支巨箭,仔细端瞧,发现与他和范鍙比试的那些箭的大小基本相同,能使用这种巨箭的人在整个大周国就没几个,他与范鍙都算上一个。可范鍙一直就站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过,很显然,另有高手躲藏在暗处,窥视着现场情况。 范鍙看见那支巨箭也急忙凑了过来,从萧云邈手中接过巨箭仔细端瞧,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但他没有吱声,而是不动声色地把巨箭还给了萧云邈。 萧云邈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妫璟飏,心道:“你这次来究竟带了多少高手,却注意到妫璟飏脸上那丝害怕的神色突然不见了,嘴角挂着一丝幽幽的得意之色。很显然,他心里有了底。” 有人在暗地里替他灭了口,自然而然地,是什么人指使那六个歹人绑架的薛家锟就成了谜,至于六个歹人为什么把人带到了石头街妫府和逃到了驿站,那只有去问死人了。 突然,萧云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看了一眼围住他的四个人,急忙说了一句:“驿丞有危险。” 随之,身体如离弦之箭,向护卫押送驿丞的方向追去,但还是晚了一步。等他们几人追到门口,那个驿丞已经像螃蟹一样趴在驿站门口的血泊之中,一动不动。后脊一个血肉模糊的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看样子驿丞已经死了。 第162章 娇娘校尉皆被杀 距离尸首三四步远的脚下,有一支巨箭斜扎在地上,箭上覆满了鲜血,浓郁而黏稠的深红色血液正顺箭杆往下流淌,箭杆四周一片血红。 显而易见,远处飞来的巨箭,贯穿驿丞身体,钉在地上。 那几个护卫正在慌慌张张地手执兵器看向远方,弓箭手也一个个引弓待发,视线在远处的民居房顶逡巡。 萧云邈等人跑到跟前,略微瞅了一下巨箭倾斜的方向,知道发射巨箭之人,最起码站在二百步开外的房顶上。 即使现在跑过去,人早无影无踪了,不会等着你去抓他。 其他几人也明白,暗地里还有一个高手。看情形,功力应该与莫书才、妲己婆婆不相上下。 莫书才气得直跺脚、咒骂,而萧云邈则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怒火。 知情人被尽数清除,就是明明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妫家人搞得鬼,但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妫家人怎么着。 萧云邈对萧思思耳语几句,萧思思一挥手,带着几个人往回跑去。不一会儿,她手上染着血迹跑回来了,她对萧云邈撅了一下嘴,双手一摊,一副一无所得的表情。 莫书才明明看见六个人中有人拿东西给里正看,怎么没在这三具尸体上搜出来呢?驿站三具尸体里没有,那么,东西就在妫家院落里那三具尸体上。那三具尸体由石沝琢负责处理,想必他能想着清理死者身上携带的物品。 突然,想到此,萧云邈的大脑轰然作响,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一股寒意毫无由来地袭击了他全身,以至于浑身战栗,连驿丞都被一箭穿心,又怎么会放过薛家锟和方筠枝? “薛家锟和方筠枝或许命悬一线。” 萧云邈举着手中巨箭,注视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低沉而飞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迅速跑向自己的马匹。 他已经顾不上矜持了,急急忙忙地从护卫手中接过烈火,跃上马背,不管不顾地就往城东药材街上的钱郎中医馆疾驰。 他因焦虑,身上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赶在暗藏的那个杀手下手之前赶到,或许他们两人早已经罹难。 但在他没有接到准确消息之前,他视薛家锟与方筠枝还活着,况且两人身边还有狄利昂守着,一想到有狄利昂在两人身边守着,他那颗无比焦躁的心略微有了些许安慰。 萧云邈这次急如救火,骑马从最近的街巷穿过。 急促而纷繁的马队惊扰得路人纷纷避让,生怕被马蹄踏上。 有人由于惊慌躲避,撞在别人身上,或者踩了别人的脚,或者把身边摊床撞倒,引起了临时骚乱,众人起了纠纷。 好在有巡城的护卫队立马赶到,看见是二王子他们一行人,便急忙安抚起被惊吓的民众。解释说,二王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如此莽撞骑马而骚扰到寻常百姓。众人听说是二王子,也就不再纠缠,各自散去。 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赶慢了一步,萧云邈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否则,钱郎中医馆门前不会聚集那么多人山人海看热闹的民众。 众人远远听见有马蹄声驰来,几乎都把头转过来,当看清楚是二王子带人过来时,很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让二王子他们一行人过去。 人群里面有护卫队员在维持秩序。 萧云邈什么也顾不上了,飞身跳下马背就往里面闯。 太惨了,已经不能用惨不忍睹和触目惊心来形容了。 医馆里一片狼藉,仿佛刚刚被血洗了似的。 钱郎中与他的几个徒弟蜷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每个人脸上或者身上都有迸溅的血迹,他们魂魄似乎被吓跑了,以至于萧云邈等人闯进来时,他们眼神惊惧而茫然地望着闯入者。 一具女尸体趴卧在地上,后背有个还在冒血的窟窿,女尸前的一把椅子上坐着方筠枝,她双手垂下,头耷拉着,半裂开的嘴角往下滴着血,面容失去了先前的美丽的和妩媚,变得有些扭曲。 她的胸前和后背的椅子上有一个贯通的血窟窿,一支巨箭斜插在木制地板上,超大箭头没入地板。 旁边病床上躺着的薛家锟左腹至右肋贯通伤,他的整个身子已经浸泡在血泊里,血液并通过床板上那个窟窿流到地板上,在地板上形成了血潭。 一个装满器皿器械的木柜被击得粉碎,物品散落一地。 一看就很明了,巨箭击穿床板直接射向那个破碎的木柜。 背阴那面窗户上有两个大窟窿,很明显,巨箭是从那个窗户外飞射进来的。萧云邈感觉到那个暗中杀手射箭的力道、精准度和超好视力与自己比,似乎不分轩轾。 这下好了,所有线索都断了。 萧云邈眼睛盯着薛家锟身上那两个血眼,牙齿咬得嘎嘣嘎嘣直响,眼里即刻燃起了大火。 他没看见狄利昂和石沝琢,估计两人追刺客去了。 狄利昂的轻功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力道恐怕就逊色多了,石沝琢顶多就算一个七八品的高手,两人对付一个十品以上的高手,还是个大力士,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一定能有胜算。 “干爹,你说过那六个人到过府衙大牢?”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萧云邈眼里霍然闪出一抹亮光。 “邈儿,那六个人先去的府衙大牢,然后去了豆酱村。” 莫书才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那六个人总不能把他们问过话的人都灭了吧?但看这架势,没人敢保证牢里的囚犯不被杀掉。 “干爹,我们分头行动。你带上弓箭手去寻狄利昂和石沝琢,我担心他们两人对付不了那个杀手。我与妲己婆婆去府衙大牢,看看大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其实,若论实战经验,莫书才比干儿子丰富多了。 当他看到眼前景象时,即刻想到了那个第七人的功力应该是十品以上的高手,若单论轻功,狄利昂或许不逊色对手,他见识过狄利昂的功夫。但若论整体功力,可能狄利昂就不占优势,好在他灵活多变,应该能支撑一会儿。 既然想到了就赶紧去,哪怕慢一步,都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儿。萧云邈不敢怠慢丝毫,手一挥,让干爹赶紧走。 “护卫队弓箭手随我走。” 莫书才跑出医馆,一边大喊一声,一边飞身上马,随即狠劲一夹马肚,奔巨箭射来的方向驰去,二十几名弓箭手骑马紧紧相随。 萧云邈也急匆匆地跑出医馆,看见义父已经带着弓箭手走远,上马,带着妲己婆婆和妹妹,就往府衙急奔。 去往府衙大牢的路上,萧云邈心里还在想,这些歹人做事手段极为歹毒,应该不会忽略他们问过话的那些囚犯,可他没想明白歹人在戒备森严的大牢里该如何除掉有可能泄露他们身份的那些囚犯呢? 一到府衙,萧云邈等人翻身下马,把马匹留在府衙外面,让护卫看守,萧云邈把宝剑、麒麟鞭以及那支巨箭都留在了烈火身上,领着妲己婆婆等人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府衙。 果不其然,一进到府衙就看见府衙里出现了状况,在庭院里来来往往的那些衙役、杂役和大小官吏,人人满脸惧色,看见萧云邈带人走进来,都不由得愣住了,很明显,二王子这些人刚刚跟人打过架,否则不会弄得浑身血污。 他们一个个仓皇地给萧云邈施完礼后,就急匆匆地躲开,像是生怕惹上麻烦似的。 萧婉清急忙拽过来一个衙役,一问才知道,大牢里发生了瘟疫,死了不少人,现在没人敢进大牢,已经派进去两拨人了,都没有出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衙役告诉他们,知府大人正在厅堂大发脾气,也是一筹莫展。 萧云邈让妲己婆婆和妹妹等人留在外面,他一个人疾步进了厅堂。 厅堂里面大小官吏看见这个时候幽州王府的二王子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身上满是血迹,浑身裹挟着暴力气息,误以为是幽州王派二王子来兴师问罪的,一个个吓得面露惧色,双腿筛糠,慌乱地给萧云邈施礼后,便僵硬地垂着头,都不敢再把头抬起来,生怕对上王子那寒冰之眼。 猛然间,知府大人曹建文看见,萧云邈没有经过下人通报就闯进府衙他的厅堂,先是一愣。很显然,二王子身上的血污吓到了知府大人。随即,他急忙从太师椅子上跳下来,给萧云邈施礼。 “大牢乃府衙重地,闲杂人员不得入内,怎么会发生瘟疫?” 萧云邈语气里充满了责诘的冰冷气息,这让原本就战战兢兢的曹大人内心更加恐惧,真的以为他是王爷派来追责的,急忙弯弓施礼,看来他是真的害怕了,腰弯到了力所能及的位置。 “二王子,是下官失职,至今也没有搞清楚大牢里的状况。” 曹建文宽阔的额际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汗珠。 ”知府大人,那你因何得出大牢里出了瘟疫?” 第163章 大牢瘟疫是施毒 萧云邈一直注视着曹建文。 “二王子有所不知,巳时一刻,从大牢里爬出来一个狱卒,对在外面的人含糊不清地嘶喊道,说里面的人都口吐白沫。我接到禀报后,派人进去查看,左等不出来右等不出来,我担心进去的人出了什么问题,便又派了一波进去。进去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进去后务必在一刻钟之内出来,结果这都过了快两个时辰了,也没人出来。” 看来先后进去的两波人都被困住了,否则不可能不出来报信。 “知府大人,那爬出来的那个狱卒现在哪里?” 能看出来,曹建文表情很是不安:“二王子,他死了。他爬出来没一会儿,就死了。我让仵作验尸,仵作说从没见过这种死法。说中毒死亡,没有任何中毒症状,但看嘴吐白沫像是中毒。说瘟疫,又检查不出来是何种瘟疫,除了口吐白沫,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痕迹。” “我要看看尸体。” “什么,二王子要看尸体?”曹建文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望着萧云邈,“二王子乃何等尊贵之身,怎么能涉足那污秽之地?使不得,使不得。二王子需要看什么,下官代劳。” 这绝不是曹建文虚假讨好,他是真心的。 假设大牢里有瘟疫,死的那个人就是因为瘟疫,他曹建文明知而让二王子涉足地下停尸房,没事皆大欢喜,万一二王子有事,幽州王不活剥了他。 曹建文心里最清楚,幽州王对二王子不是一般的宠爱,他可不敢让二王子稍有差池。 “知府大人,连仵作都没看明白,你能看明白?”萧云邈翻了曹建文一个嘲弄的眼神,“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这样,你让杂役弄几条沾了水的脸巾,我们捂住口鼻,基本上不会有事。” 曹建文惶惶不安地吩咐下去,一炷香的工夫,一个年岁较大的杂役端着一个铜盆腋下夹着一打脸巾,有些不安地走进厅堂。 萧云邈让杂役把铜盆放台案上,杂役照做,然后把腋下脸巾也放置台案上,便在旁边垂立着。 萧云拿起一条脸巾看看,是麻织成的,很厚实。他让众人围拢过来,看着他做。他把脸巾浸湿,拧半干,折成双层,捂住口鼻,在脑后一系,然后他让大家仿效他捂住口鼻。 包括曹建文在内,虽然都质疑如此捂住口鼻就能防止瘟疫,但没人提出异议,因为谁也想不出来比这更快捷更稳妥的办法了。 萧云邈看大家都按照他的方法把口鼻捂住,又洇湿了一条麻巾,拎在手中,示意曹建文带路去停尸房看看那具死尸。 曹建文原本不愿意涉足那个停尸房,毕竟那个狱卒死得不明不白,但萧云邈一再坚持要亲眼看看那个狱卒,,他又不能不陪同二王子,只得很无奈地心里叹息一声:“命怎么这么苦呢!不但受制于幽州王的辖制,还在幽州王的二儿子面前像个下人似的低三下四。” 曹建文头前带路,出了厅堂,萧云邈把手中拿着的那条湿麻巾给了妲己婆婆,让她随自己去地下看看,那个狱卒到底死于何种原因。 曹建文带着十好几个人,拐了几拐,来到库房地下一层。 事先有衙役把去停尸房这一路墙壁上的火把点燃,停尸房阴冷潮湿,仿如冰窖,感觉呼出的哈气都能在麻巾外面结霜。 大概有三丈见方的褐色石地上,用白布覆盖着一具尸体,有衙役举着火把上前,把覆盖头部的白布撩开,露出死者头部。 萧云邈低声嘟嘟囔囔几句不让死者怪罪的俗语,然后蹲下,仔细端详死者面容。随即,妲己婆婆也蹲下,仔细研究死者容貌。 能看出来,死者离世前,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嘴角残留着早已经风干的唾沫痕迹,七窍没有流血痕迹。 如果不是嘴角唾沫,像是正常死亡。 萧云邈先是又嘟嘟囔囔几句话,然后用指甲尖扒拉了一下死者上眼皮,眼瞳早已经扩散,此外未见异常。 “阿婆,或许您能给我一些建议。” 萧云邈望向希桜姿的眼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二王子,把狱卒的死归咎于大牢出现了瘟疫很荒唐。得了瘟疫的人不会一下子死亡,怎么地也得在死亡线上挣扎几日或者十几日,甚至时间更长,最起码不会有这种安详的面容。”妲己婆婆说完这段话,起身看看旁边几位府衙大人,萧云邈也起身,“狱卒是中毒死亡,这种毒不同于一般的毒药,是一种粉剂,无色,混杂在空气中。但有种苦性仁的味道,很淡,不仔细品味,根本闻不出来。” 萧云邈同意妲己婆婆的分析,他也认为狱卒是中了一种极为罕见和特殊的毒而亡。 片刻间,曹建文惊得动弹不了,一想到大牢里的人都死了,一股寒气瞬间传遍曹建文的全身。 稍后,他神情有些呆滞地喃喃自语:“大牢里怎么会有这种毒剂呢?如此一说,大牢里的人和先后派进去的人都被这种毒剂毒死了?” 萧云邈冷漠的眼神盯着曹建文看了一阵子,感觉他确实蒙在鼓里,便提议道:“知府大人,我们上去详谈。” 萧云邈实在不想在这个阴暗冰凉的地方多待一会儿,他根本没等知府大人应答,就已经不礼貌地转身,沿着陡峭而湿滑的台阶往地面走去。随后,妲己婆婆紧跟上去。 头一见阳光,萧云邈就把遮口鼻的湿麻巾扒拉下来,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他想把肺里的浊气都换成新鲜空气。其他人仿效他的样子,晃动脖子也做着深呼吸,十几个人如此这般举动,一下子让人想起了那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唐诗。 “二王子,请移驾去厅堂就座。” 曹建文给萧云邈施礼,一副恭敬而谨慎的样子。 萧云邈摆摆手:“知府大人,你真的不知道在辰时发生了什么?” “二王子,下官的确不知道,还望二王子明示。” 曹建文很诚恳地给萧云邈施礼。 “知府大人,当然是有人故意放毒。”萧云邈神情严肃,看见曹建文一脸困惑的表情,知道他至今没有得到值守衙役禀报,“曹大人,辰时从外面来了六个陌生人,敲开衙门大门,给门房看了什么文书,他们就进了大牢,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离开了。随后就发生了你口中的‘所谓瘟疫’。” 曹建文听后完全惊呆了,像半截木头愣愣地戳在原地。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好像失音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子,曹建文才回神来,神情紧张地问道:“敢问二王子,这一切,您怎么会知道?” 萧云邈冷冷地横了知府大人一眼:“当务之急是把大牢里的毒剂尽快释放出来。你赶紧安排人把大门和通风口全部打开,让风把毒剂带走。”萧云邈说完,用手扯了扯挂在下巴下的湿麻巾,“知府大人,别忘了让你手下人捂住口鼻。” 对萧云邈如此安排,站在旁边的妲己婆婆微微点头,看来保持大牢通风换气,是驱走毒剂的唯一办法。 曹建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知府大人的架子,像个办差的衙役一般,喝令站在他身边的像是刚刚提拔的司法参军,赶紧按照二王子的吩咐去做,那个年轻司法参军赶紧给萧云邈和知府大人施礼,然后退却三步,转身跑走了。 没一会儿,司法参军带了几个捂住口鼻的三班衙役,快速地往大牢方向跑去。 萧云邈看见有人去放大牢里带毒的浊气去了,便接着刚才的话题讲述起来。 “知府大人,那六个陌生人,我们暂且称为歹人。他们离开府衙,来到五城兵马司埋伏,堵截住了巡城校尉薛家锟,并绑架他至石头街的妫府。”说到这儿,萧云邈有意停顿片刻,“不知道知府大人忘没忘记那所宅院,就是那个毒酒事件所涉及的那个阿达拉酒行掌柜的府第。然后他们分出三个人绑架了张手美家小笼灌汤包女掌柜的。知府大人,一会儿司法参军大人放完毒气回来,该您派他领着现场勘查、仵作等一干人等,到妫府、驿站和钱家去收拾残局了。” “二王子,您这身上的血是……” 萧云邈简单讲述完,曹建文似乎明白了萧云邈身上的血污是怎么来的了,但他还不敢完全确定,因此,把答案留给了萧云邈。 “知府大人,你没猜错,我们在妫家杀了三个歹人,在驿站又杀了三个歹人,但歹人在暗中埋伏的同伙杀了驿丞,杀了去钱郎中医馆治伤的薛家锟校尉和那个女人。” 听了萧云邈这番话,曹建文的脑袋如同炸开了似的,一下子变得浑僵僵的,没人能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64章 王子验尸把性定 每一次这个幽州王府二王子出现在府衙,保准带来的都是血腥,也不知道他是灾星还是福星,更让知府大人摸不着边际的是,为什么这一波又一波的人总是冲着他来?他不就是一个私生子吗? “二王子,等司法参军大人回来,下官就按照王子吩咐去办。” 曹建文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说心里话,他可不敢惹恼这个二王子,惹恼他,他可谁都不惯着,让你当众没面子,当众把你的脸按地上摩擦,擦一脸灰。 听说他为了护着那两个萍水相逢的丽人两姐妹,竟然连王妃的面子都撅。还有那次在大堂之上,他差一点没下来台,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萧云邈把目光转向妲己婆婆。 “阿婆,根据您的经验,歹人释放的是一种什么毒剂?” 妲己婆婆突然目光一凛,很显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二王子,你怎么认为我会知道?” “阿婆,您应该知道我察微知着的能力是很强的。”萧云邈抿嘴笑一笑,笑容里带着一抹深意,“丽人两姐妹的师叔妙娴法师,乃是当世制毒一代宗师,无出其右。她长期久居大宛不出,您又在大宛待了那么多年,应该跟妙娴法师学到一些皮毛。当然,这是我的谦虚说法,或者您得了她的真传而深藏不露。”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我的确从妙娴法师那儿学到一点皮毛。歹人使用的毒乃是用毒木箭树叶和苦杏仁加工提炼的毒素结合而成,播散到空气中,吸入即致命。 我估计大牢已经变成了死牢,所以没有人活着走出来。” “师太,这种毒可有解药?” 曹建文按捺不住,一脸急迫的表情。 妲己婆婆很冷峻地摇摇头,带着那么点悲哀的神情说道:“‘女人之泪’无解。” “女人之泪!”萧云邈看着妲己婆婆重复道。 “对,妙娴法师给这种毒药取的名字。”稍后,妲己婆婆想了想又补充道,“妙娴法师知道这种毒药无解,便让她的徒弟宫含香拿去销毁,结果宫含香一离开紫荆洞,就再也没回去。妙娴法师知道徒弟背叛了师傅,人心叵测,一气之下,她把所有徒弟都撵了出去。” 妲己婆婆说完,伸开双手摊了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她在告诉众人,她就是被撵出的弟子之一。 既然无解,看来通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很快,司法参军带人回来了,向曹建文复命。 “知府大人,下官带人已经打开了所有通风口,但由于大牢地处地下,空气转换尚需一些时间,还望大人耐心等待。” 从这个年轻的司法参军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知府大人对他喝斥的一点不满痕迹,他恭恭敬敬,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曹建文转身,对着司法参军等人。 “司法参军大人,方才接报,在石头街妫府、驿站和钱郎中医馆均发生命案,本府命你带人火速查清原由,处理好现场诸事。” “知府大人,下官这就去办。” 司法参军给知府大人行完礼,后退着,带上他的人离开了。 萧云邈看着离去的司法参军,调侃道:“知府大人,年轻的比年老的用着顺手吧!” 曹建文“嘿嘿”干笑了几声,可能是猛然间想起了那天大堂之上的情景,略微面露尴尬。 “那是当然,当然。” 两刻钟以后。 “知府大人,本王子要去大牢查看一番,您是否陪同?” 萧云邈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着曹建文。 曹建文怀疑地皱起眉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当他的目光对上萧云邈那双既坚定又果断的眼神时,知道萧王子不是开玩笑,吓得他面色惊变,赶紧给萧云邈深深施礼:“不不不不不,二王子,这次可真的不妥。您的话语既令下官诚惶诚恐,胆战心惊,又使下官无比汗颜,心生惭愧。二王子,您乃龙凤之躯,怎能涉足那充满了有毒气体的大牢,万一有什么差错,像我等这样的小官可担待不起。探查事故现场,乃我等履行职责,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萧云邈眉毛一挑,目光凌厉:“知府大人,我决定了的事情,什么时候更改过?” 萧云邈桀骜不驯的脾气在整个幽州城是出了名的,违拗他的意思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在去大牢里走一遭这件事上,曹建文是执意要与二王子抗拒到底了,他宁可殒命,也不能让二王子出事。 曹建文慌忙跪下,施礼道:“探查大牢事故现场,乃本府职责所在。还请二王子收回成命。” “那要是本王子执意不收回成命呢?” 萧云邈的脸因愤怒而紧绷。 “那那那,那下官就一跪不起。” 呦呦呦,谁又能想到,一个知府大人竟然如此执拗!只是没人知道,曹建文的执拗是为了保住头顶上的乌纱,还是真的为萧王子的安危着想。 “知府大人,你愿意跪就跪着。”萧云邈表情有些严厉,似乎立马要动身,“不过,即便你把膝盖跪烂了,我也不会领情。所以,你最好站起来,随我一起去大牢走一遭。” 说完最后一句话,萧云邈已经迈开双脚往大牢走去。 事已至此,曹建文只能慌乱地起身,膝盖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扑噜扑噜,立马快走几步,赶上了萧云邈一行。 萧云邈让众人与他保持七八步左右的距离,避免毒雾没有散尽,大家一起完蛋。 萧云邈的嗅觉超出常人,他感觉到空气中没有杏仁苦味,才挥手让大家继续往前行。等到顺着倾斜的台阶下到地下大牢,残酷的景象才逐渐显现。 阴暗走廊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身穿狱卒和衙役服装的男子,看样子他们已经死去多时了。 看着他们一个个的死样,萧云邈不相信囚舍里还有活着的人,他的心情有些沉重,光是这些狱卒和衙役就死了十好几个。 监舍里的空气都换成了新鲜空气,他进到里面没有嗅到苦杏仁味,便让众人都进到里面。透过铁栅栏,十三个监舍里的囚犯全都东横西倒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萧云邈注意到,所有死者脸上均没有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很安详,甚至细看,脸上都带着笑,只是嘴角已经干涸的唾沫说明他们是被毒死的。 曹建文与众官员看见如此凄惨的景象,一个个跺脚叹气。 绝大多数囚犯都是判处一至三年不等的徒刑,现在却死在大牢,该如何向众多的囚犯家人解释这件事呢?囚犯家人该不会认为是被狱卒虐待致死的吧? 还有,抚恤那些因公殉职的狱卒家人尚需一大笔银子,让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府衙府库更是雪上加霜,看来还得向幽州王府求援。 萧云邈仔细清点了一下,包括诸葛春、赵睿和文华山那些劫匪在内,共有囚犯五十三人和十四名衙役、狱卒被毒死,这简直是草菅人命! 幸亏护卫队那些队员早被从轻处理完毕,都放了出去。否则,非得跟着一起下地狱不可。 萧云邈额头上鼓起一根根肿胀的青筋,他的厚底靴子愤怒地在铁栅栏上踹得咚咚响,把铁栅栏踹得摇摇欲坠,几乎倾倒。 发泄了一通,萧云邈心中那愤懑的情绪,多少得到了些许缓解。然后他踱着步,想着心事,走到了走廊尽头,揣摩着那六个人找到诸葛春和赵睿会问些什么问题。 陡然,他双耳扇动,似乎捕捉到一丝微弱的声音,那丝声音似有若无。他仔细倾听,感觉到那丝声音来自地下。 萧云邈摆手招呼过来一个跟着一起下来的衙役。 “这大牢地下还有一层吗?”萧云邈问道。 “回二王子,大牢就这一层。” 那个衙役给萧云邈施礼后,回答完,看他没再问什么,退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萧云邈绝对相信自己的耳朵,听着那一声声像是拴了千斤坠的叹息,一个不顾一切的荒唐且疯狂的想法几乎攫住了他的大脑,在这座大牢里还有一间秘密牢房,只是不知道那间秘密监舍关押的是什么人。 萧云邈踱着步子,向曹建文走去。 “知府大人,我要上去,我需要找辰时在府衙门房值守的那个衙役,你安排人把他找来。” “二王子,下官马上安排。” 曹建文回答完问话,招呼过来一个衙役,耳语几句,那个衙役往台阶处疾步走去。 曹建文随着萧云邈等人回到知府大人厅堂,那个早已经站在厅堂的值守衙役,看见萧王子与知府大人进来,赶忙给两人施礼,脸上带着惶恐不安的神色。 “听说辰时进来六个陌生人,你放他们进来,去了大牢,结果大牢里的人都死了,还搭上了两波进去查看情况的衙役。” “知府大大大大人,他们手持京城大理寺文书,小人就放他们进来了。” 小吏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责任,吓得双腿痉挛般哆嗦,一张窄额挂满了细密汗水,双手一直那么拱着,不敢收回。 第165章 杀手与侏儒对峙 “歹人怎么会有大理寺公文?”知府大人冷眼一瞪,满脸酱色,“公文该不会有假?” “知府大人啊,”小吏吓得哭上了,眼泪“啪啪”地直往石地板上掉,“公文就是假的,小人也看不出来啊。” “你确信他们手持大理寺公文?” 萧云邈走到小吏跟前,语气很和蔼。 “他们说他们是大理寺官差,并给我看了盖有方方正正红印章的公文,我就放他们进去了。我当时想,值守大牢的同僚会查验公文的,他们应该认得。” “行了,你下去吧。”萧云邈代替知府大人把小吏打发走,又踱到曹建文跟前,“这件事与门房没有任何关系,你就是把大理寺公文给我看,我也辨别不出真与假,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大理寺公文是什么样子的。” 突然,有光从曹建文眼中掠过。 “二王子,那六个歹人尽数被你们灭了,搜身或许就能找到那份大理寺公文。” 萧云邈轻叹一声:“在驿站里的那三个歹人身上什么也没有搜到,死在妫家的那三个人还没来得及搜身。”突然,萧云邈话题一转,“知府大人,你可知道府衙大牢还有其他密室或者秘密监舍?” “怎么可能呢!”曹建文笑了,“我来幽州任知府已经七个年头了,大牢一排十三个牢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有秘密监舍。” “看来这个知府大人,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或许,地底下那个人,在他来当知府前,就已经深居地下了。” “算了,闹心事已经够多得了,现在没心思再节外生枝了,他得赶紧返回王府,向父王禀报发生的这些血案。” 曹建文看见二王子要走,急忙深度施礼。 “二王子,下官把府衙大牢里的事情处理完,稍后就去幽州王府请罪,还望二王子在幽州王面前,替下官多说几句好话,下官必将终身铭记于心。” 萧云邈仔细听曹建文说完,点点头,说道:“知府大人,我向幽州王禀报事情经过,定然会公正、客观。大牢事件虽然死人众多,但追究起来,似乎府衙并没有多少责任,况且歹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并且持大理寺公文,我想幽州王还不至于要治罪于你。知府大人,我可以带你禀报,你把大牢的善后事宜处理好,别给幽州王添烦就行。假如缺少银两,尽管向幽州王张口,我想幽州王不会吝啬这几个小钱。” 萧云邈一番肺腑之言,说得曹建文是感激涕零,整个心里热呼呼的,双眼潮湿,泫目欲泣,就差一点跪地下磕头,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萧云邈说完,还完礼,转身大步离开知府厅堂,往堂外走去。 他出了厅堂一眼看见萧思思,便一下子想起薛家锟留下的孤儿寡母,孩子母亲至今还躺在床上未醒。 “思思,我想有件事情与你商量一下。” 萧云邈眼睛盯着这个宽脸的女人脸看着,她的眼睛异常明亮、清澈,多多少少弥补了她脸上不美的缺陷。 “二王子对标下不要如此客气,直接下命令即可。” “薛校尉的惨死,我有很大的责任。”可能是萧云邈看见女人要说话,抬手制止住她,“我如果不把薛校尉牵扯进来,他不会遭此劫难,我觉得是我的责任。”萧云邈心情很沉重,叹了一口气,“他的娘子还依旧躺在床上未醒。我听说经过钱郎中这一段的治疗,他的娘子对刺激有了强烈的反应,有了苏醒过来的迹象,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未曾可知。我……想让你先去照顾那个孩子。” 萧思思原本平静的思绪让萧云邈这番话给弄得悲痛万分,她眼圈红红的,给萧云邈施礼,声音嘶哑地说道:“二王子,标下谨遵二王子命令,今晚我就搬过去。”萧思思看着萧云邈的脸,似乎欲言又止,她略微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问道,“那……薛校尉的后事该如何处理?” 萧云邈没有立马接话,像是思考了片刻。 “思思,石大人和狄利昂去追捕那个杀手,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样,你带上十个护卫,其他人遣回护卫队。你负责把薛家锟的遗体送回家。送回家之前,让钱郎中把他身上的血污都清理干净,伤口缝合好,换身干净衣服,费用记账,由五城兵马司去结。让孩子通知薛家亲友和里正帮忙,把后事料理好。等我把手头这些事情都理顺清楚,就过去吊唁。” “二王子,那标下这就带人过去了。” 萧云邈只是点点头,没再说话,萧思思给他施礼后,带着护卫队上马先行离开了。 他眼睛望着大队人马离开了,他很悲伤,一股悲痛的情绪自心头油然而生,不断在心底深处激荡。 他原本还要提请父亲擢升薛家锟和萧思思为护卫队副指挥使,让他们两人的日子略微过得好一点,哪里知道会出现这样意想不到的事情? “二王子,没我什么事情,我去张手美家等着我那干儿子,他一定会把那个女掌柜的送回那儿。”妲己婆婆从萧云邈身后转悠过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咦,我是狄利昂的主子,我怎么不知道他认了你这个干娘?” 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我刚刚做出的这个决定,还没告诉他。” 妲己婆婆的脸上充满了自豪感。 萧云邈更加困惑了:“狄利昂都不知道这码事,你这个婆婆却已经把他当成了你的干儿子,四处张扬了,有怎么玩的吗?” “嗨,干儿子与干娘是别人家的事情,与己何干?自己已经焦头烂额了,还操那份闲心干嘛?” 萧云邈给妲己婆婆礼节性地施礼,萧婉清随之,希桜姿仓促地还礼,而后转身,流星一般跑走了。 “二哥,我们也回吧!” 萧婉清递过烈火缰绳,萧云邈一言不发地接过,飞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烈火与白雪驰出府衙。 狄利昂怎么也没有想到尾随而至的歹人竟然在二百步开外,用巨箭射杀了方筠枝和薛家锟,还连带杀死了一个钱郎中的学徒,方筠枝都没来得及惨叫,头一歪,死了。 刹那间,面对惨景,如同雷轰电掣一般,狄利昂惊呆了,像根木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霎,疼得狄利昂眼睛瞬间红肿,心里流血。稍后,回过神来的他,一个蹦跳蹿出,冲着巨箭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石沝琢同狄利昂一样,先是一阵惊悸,茫然不知,脑子像一张白纸。过了两个心跳的工夫,他突然明白过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像狄利昂一样,发狂一般,带着一半的护卫队,沿着狄利昂追击方向追了过去。 杀手人高马大,膀阔腰圆,一对招风耳,耳朵和鼻孔里都有浓密的细毛伸出,宽鼻突眉,靠得很近的双眼充满了得意之色。 他左右腰间挂着两柄青铜利剑,剑柄呈黑色,普普通通,雕刻着蟠虬纹理,乍看不甚清晰,细看可辨。身背一个巨大箭袋,里面装着二十几支巨箭。 他左手握着一张巨大弓臂,有普通弓臂两个大,弓臂与巨箭都与范鍙使用的弓箭相仿。 他站在一处至高点,透过后窗,钱郎中医馆一览无余,他连发两支巨箭,均命中目标。按说这个时候,杀手撤离,没人找得到他。但他过于自大自信,觉得就是有人来追,也都是他箭下之鬼。 也就耽搁打个喷嚏的时间,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虫子般大小的小矮人,他认出了这是那个护花使者,就在他纳闷这个小矮人是怎么跃上房顶的当口,狄利昂已经把全身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如若不手刃此贼,他都没脸苟活于世。 这一刻,轰隆隆的马蹄声传了过来,不用想,杀手就知道是奔他而来。 石沝琢带领着护卫队骑兵,眼睛瞟着在房顶上急奔的狄利昂,往杀手站立的至高点驰来。 一个愣神的刹那,狄利昂已经蹿出了二十几步远,杀手似乎心里有底,引弓搭箭,对着狄利昂就“咻”地射了一箭,巨大的箭头,携带着犀利的破空之音,流星一般飞向狄利昂。 狄利昂人小鬼精,心里清楚,对手的巨箭对他是个威胁,哪怕是让巨箭擦上个边,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道都能把他掀翻房下,一旦掉下去,倒不至于把他摔死,但他就永远失去了报仇的机会。 其实,当狄利昂一蹿上房顶就已然察觉到了一个对他极为有利的条件,那就是杀手迎光而站,而他则背对着阳光,当杀手搭箭时,磨得铮亮的宽大精钢箭头,在日光下,发出熠熠耀眼的光芒。 只要前方那个亮点一动,那就说明巨箭射出,狄利昂就往两侧跃动,巨箭就会从他身边飞过。杀手接连空放两箭,甚至连目标飞荡起来的衣袂都没擦上,立马意识到可能惹上麻烦了,“海水不能斗量”的小矮人可能就是他的克星。 第166章 侏儒不敌杀手 但似乎,他又没把眼前这个小矮人放在眼里,一个矬子都搞不定,那还能在江湖混下去吗? 杀手快速从箭袋里又摸出两支巨箭,快得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射出去的,只听见两声“砰砰”弓弦响,巨箭裹挟着凄厉的寒风,“飕”就飞了出去,直逼狄利昂。 这个时候,狄利昂已经向前蹿行了近百步,他极尽所能地与杀手缩短距离。只要避开这两支巨箭,他可能一两个冲刺,就能追到杀手跟前。只要让他缠上杀手,杀手绝难脱身。 “飕、飕”,两支巨箭一同飞来,狄利昂不再跃动,而是把身子一躬,前胸几乎贴房脊上,巨箭擦着狄利昂头顶飞过。 刹那,狄利昂身子一挺,继续不顾一切地往前急奔。 杀手有了一丝慌乱,连射六箭,竟然没伤着对方一根毫毛,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护卫队已经逼近,再不跑,可能就真的脱不了身了。但现在想脱身,可能已经晚了。 杀手不再固执,转身就跑。 尽管他人高腿长,但他的轻功较狄利昂逊色一些。 狄利昂虽然腿短,但那是一双几乎天天攀登笔架山的腿,比牛筋都有韧性,飞奔起来根本就看不清楚双腿交叉的频率,快如飞梭。 只能听见两个脚尖轻盈落在黛瓦上的声音。 当杀手跑出十几丈远,终于意识到,想甩掉身后的小尾巴,似乎不太可能,唯一办法就是除掉他。 杀手跑到一处护卫队骑马过不来的地方,他站住了,彼此遥遥相望,他拈弓搭箭对准了五六十步距离的狄利昂。 “小子,我知道你的箭快,但在你的箭射中我之前,我手中的钢鞭一定会刺进你的眼睛。” 话音未落,狄利昂已经蹿起来,他就像一个膈应人的跳蚤,快如疾兔,东跳一下,西跳一下,根本就不给你放箭的机会。 不过,你放箭也行,保准空放。 杀手自以为板上钉钉,结果射出的巨箭距离狄利昂差个十万八千里。狄利昂迂回往前蹿动的落脚点,都没有超过半个心跳的时间,如同蜻蜓点水,沾一下脚尖就跳走,快得根本看不见脚尖落地。 杀手如此悲哀地想,他以巨箭扬名立万,最终以巨箭折戟沉沙。 巨箭再巨,也奈何不了像跳蚤一样的小矮人。巨箭再利,也伤不着如幻影一般的小矮人。杀手看见的只是人的影子,甚至连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 杀手还是怀着侥幸之心,追逐着狄利昂的影子射出两箭,结果轰然两声巨响,巨箭击穿前方民房房顶,招来了一片男人和女人的咒骂声。 巨箭使不上了,杀手手臂一动,把弓臂背身上。 随即,他双手往腰间一按,“铿”地一声,利剑滑出剑鞘,瞬间两道白光闪过,两把利剑握在手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滑。 狄利昂是做不来,只有羡慕的份。 古色古香的剑身折射着骇人的阴暗光泽,好一对锋利无比的青铜剑。狄利昂看见那双剑,心里立马产生了觊觎的念头。 杀手对着已经欺前的矮小对手比划了几下青铜剑,剑芒闪耀,如流星般飘逸,剑锋快如闪电,狄利昂遇上劲敌了,而且还是个力气大了他几个来回的大力士。 狄利昂心里明镜似的,如论功夫,他不是对手,他只能凭借身形灵巧轻快,把对手死死缠住,不受伤,等待后援,石大人带领的护卫队早晚会寻到这儿。 “你杀我女人,我要你命!”狄利昂咬着牙齿凶狠狠地吼道,“小子,我明白地告诉你,被我狄利昂缠上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从我的双鞭下逃走的。你要么跪下投降,二王子会从轻发落你。你要么死扛到底,最后会死得很惨。” 语气倒还算平静,不像是一个即将要进行殊死搏斗对手的语气。 “矬子,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我看你顶多就是有些轻功罢了。你如果足够聪明,还是远远地躲开点,让我离开此地。否则,我要你命!” 杀手最后一句话仿若毒气呼出,眼珠淡白如同晨雾,他那凶狠的面部表情比唾沫飞溅的威胁可怕一百倍。可他威胁错了对象,狄利昂恨不能立马杀了他,又岂能被几句浮皮潦草的威胁吓退? 流淌在阴云与黑幕之间的一缕痕迹,快速地如流星般陨落,那支离破碎的光芒落在杀手肩上,使他高大壮健的身影如可怕的巨人,他已然拔剑出鞘,誓要夺人性命。 两人双目相互接触,彼此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杀气。杀手挺身挥舞双剑攻了上来。狄利昂深呼一口气,然后像只耍戏人的猴子一样,蹿了上来。 不对比根本看不出来差距。 杀手力大无穷,双剑舞得如疾风般迅捷,如雷霆般凌厉,狄利昂根本就近不了身,被剑锋逼得踉跄着不断后退,两人踩踏得房顶嘎嘎作响,惊动了房屋主人,跑出房子朝两人呼喊大骂。 房屋主人的呼喊大骂引来了众多看客,也把石沝琢带的护卫队引来了,他急忙招呼弓箭手上房,他则一纵跃上房顶,虽然踩碎了两块黛瓦,但他毕竟顺利跳上房顶,他倒成了众多护卫队队员羡慕的对象。 打斗现场四面的街路上聚集了一群群的民众,他们用严厉的黑眼瞪视着在房顶上搏斗的相差悬殊的两个男人。 原本高声呼喊咒骂的房主看见是五城兵马司在捉拿人犯,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同时,他们心里清楚,打斗造成的房屋损坏的修缮费用,可以要求五城兵马司赔偿。 这是幽州王早就立下的规矩,绝不允许借口办差而损坏百姓财物,损坏的东西由各衙门照价赔偿。 杀手好像下三路露出破绽,狄利昂趁隙攻入一鞭,哪知道杀手反应比他快,右手剑一个斜劈,照着狄利昂的头部砍了下来。 随着一道亮如闪电的白芒在狄利昂头部绽开,令人惊惧的一幕即将发生。其实狄利昂心里有数,他又怎么会让那幕惨景发生。 狄利昂的目的就是骚扰对方,让对方不能闲下来想逃走的事,并不是真的想刺伤对方,他知道凭他的功力很难伤着对方,那就让你疲于奔命,疲于应付。 但见狄利昂略微一闪,躲开剑锋,但他手中刺出去的钢鞭,抽的略微慢了半拍,“铿”地一声,他的钢鞭被对手青铜剑削断。 由于力道过于猛烈,折断的鞭尖飞射出去,差一点击中旁边的石沝琢。只见石沝琢双腿一跳,“飕”,鞭尖飞了过去。 狄利昂大惊之下,急急一跳,惊出一身冷汗。 他稍作停留,又迅猛攻击上来。 狄利昂清楚,他停留就给了对手喘息之机,他围绕着对手那庞大的身躯,用那只好鞭虚虚实实地直戳对方身体,戳中了算,戳不中也不损失什么,反正不能让对手闲着。 杀手剑锋虽然凌厉,但伤不着对手分毫,气得他恼怒地大声嚎叫,手中攻势更加凌厉,但狄利昂身形灵巧,总是能躲开剑锋。 彼此已经打斗了一刻钟,狄利昂手臂酸软,斜阳映照下,日渐光秃的宽额上布满了豆大汗珠,他消耗了大量体能,有点力不从心。 自从二王子醒来,也不知道怎么地了,无数次极为凶险的打斗比拼都让他赶上了,他学会了通过一个人的外表和交手的那种微妙感觉来判断一个人。 如果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想在气势上压倒你,你就必须反击。而如果他真的很有力,力量大到足以碾压你,那么,你就不得不首先让你的反击显得轻柔一些。 狄利昂觉得还是避其锐气,于是,他大声喊道:“石大人,让弓箭手准备。” 石沝琢心里清楚,他这样的身手如果上去,可能都不用照面就得被对手废掉。所以,他早做好了用弓箭手困住对方的准备,他一听狄利昂嘶喊,就知道狄利昂可能要败了,他举起了手。 杀手功力乃是十品之上,狄利昂也就是仰仗着轻功了得没被伤着。 狄利昂一个闪身,石沝琢举起的手落下,弓箭手射出的弓箭如雨般飞向杀手。只见杀手身形一转,瞬间,斜着飞了出去一丈开外,而后撒腿就跑。没等狄利昂攒足力气去追,杀手猛地站住了,他被一个脸上戴着黄金面罩的人截住了逃跑的路。 也算莫书才赶到的及时,要不真够狄利昂追一阵子的。 狄利昂看见来了帮手,还是一个非常厉害,足以制住杀手的帮手,干脆一屁股坐在房脊上,当起了看客,像铁匠铺的风箱一样气喘吁吁。 “鬼脸,我知道你是谁。你放了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鱼死网破。” 杀手摆好了攻击架势,手臂上虬结的肌肉清晰可见,说明他膂力超群。站姿优雅、稳当,说明他功力深厚。 “井水不犯河水!” 莫书才用鼻腔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抹轻视的眼光从眼眸底部掠过。 第167章 杀手败北侏儒得剑 “你残杀了我们三个人,你已经犯规了。小子,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应该扔了手中剑,跪下投降。” 杀手嘴里发出“嗤”地一声,随后像一个舞者,优雅地向前一跃,手中剑如流水般流畅,双剑并举,摆出了搏击的姿势。 废什么话,说不服他,可以打服他。 莫书才大拇指一弹,宝剑“铿”地一个轻响,滑出剑鞘,瞬间,白光闪耀,仿佛四周天空都明亮了许多。 只见他手腕翻动,宝剑握在手中。 杀手嘴里骂骂咧咧,手中剑飞也似的朝莫书才砍去,速度之快,只看见白光一闪,杀手剑在距离莫书才的脸庞只有一尺的地方,铿锵激昂,宝剑交击,火花激迸。宝剑挡住这记猛攻,剑与剑僵持了片刻,彼此力道千钧,锋刃抖动着咬合在一起。 两人势均力敌,彼此不相让,利刃相磕,发出难听的刺耳声响,仿佛要把鼓膜刺破。杀手的双剑被龙渊剑磕出了豁痕。 莫书才突然往后一纵,杀手随即突前反击,双手把双剑舞成了两朵剑花,像山洪暴发一般汹涌,封得莫书才不敢近前,只能后退。 莫书才没有强行近身,他在等杀手攻势缓慢下来再进攻。反正你不可能这么一直舞下去,没必要硬碰硬。 其实,如果莫书才强行进攻,只需几个回合,就能拿下杀手。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连日来旅途奔波的疲惫身躯,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和恢复。昨晚又一宿没睡,加上白天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仅有的那点体力即将消耗完,死打硬拼,他不是杀手的对手。 没一会儿,杀手可能手腕酸麻,剑势逐渐弱了下来。 莫书才瞧准机会,手腕翻动,宝剑气贯长虹,如同白蛇吐着哧哧信子,刺向杀手。杀手双剑格挡,却被如游龙穿梭的宝剑击散。 莫书才没有时间和精力与杀手周旋,他意在用最短时间击败对手,莫书才身轻如燕,点剑而起,宝剑骤如闪电,像一道道银光砍向杀手。终于,杀手右臂被一记剑锋割伤,就在杀手半个心跳的愣神间隙,他的右手腕皮肤、筋腱被宝剑剑锋割断,杀手手中剑再也无力握住,“当啷”一声掉在黛瓦上。 狄利昂一直用眼睛瞟着两人打斗,眼瞅着杀手右手青铜剑掉落,他一个纵跳,在青铜剑落下房檐被他踩住剑身,随手捡起。 杀手右手腕受伤,里面细白嫩肉翻卷,暗红色鲜血直流,淋漓得黛瓦血迹斑斑。很显然,左手剑不如右手使着那么顺滑。 莫书才看见杀手眼神里有些惊慌,更有一些担心。莫书才手中剑没有丝毫怜悯,挥砍没有丝毫慢下来,反而攻势更加凌厉,意在一鼓作气拿下杀手。 “小子!当你用巨箭射爆无辜人胸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该是怎样的结局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杀戮不付出代价的,你要用你的生命和今后的自由来换取。” 莫书才用宝剑荡开青铜剑,随手一挥,扫向杀手脖颈,杀手头一歪,剑尖扫中杀手左脸部,力道极猛,杀手整个左脸连带耳部像泥墙一样轻易地被划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杀手半张开嘴巴,呼出痛苦的呻吟,额上不断有虚汗冒出。 他一个忽略,被房脊隆起的瓦片绊了一下,莫书才就势挥剑拍中他的后臀,因为那是莫书才使尽全身力气的最后一击,力道强劲,致使杀手站立不稳,大头朝下,“啪”地一声,栽落房下。 狄利昂如一道惊鸿飞身随之掠下,照着杀手那只握剑的左手使劲一踩,只听见“喀嚓”可怕的骨头碎裂的声音,随之疼得杀手嗷嗷惨叫。 狄利昂左手一扔,把双鞭给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护卫,能看出来护卫非常高兴,狄利昂对护卫说道:“那把断了的钢鞭,可以磨成一把短刺。” 护卫嘻嘻笑着点头,从身上掏出绳索就要去绑杀手。 狄利昂摆摆手,让护卫稍等,他则不管不顾,用手中剑尖那么挑了三下,另一把青铜剑和两个剑鞘到了他的手中。 狄利昂把两把剑鞘交叉插在后背,手中剑随手那么一丢,嗨,真羡人啊,青铜剑不偏不倚插进剑鞘,仿佛杀手双剑就是给他这个小矮人准备的,看得众人那个眼馋啊! 那个鬼脸累死累活地打败了杀手,倒是让这个小矮人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狄利昂一言不发地又取下杀手身上的弓箭和箭袋,然后才打了个手势,方才那个护卫立马上来,旁边两个护卫队员帮忙,把杀手双臂与身体捆绑在一起。 “指挥使大人,简单给他包扎一下,别让他流血流死了。或许二王子要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东西来。”已经跳下房顶的莫书才看着石沝琢的眼睛说道。 “是,莫前辈。” 石沝琢叮嘱两个护卫,一个给杀手包扎脸耳部,一个包扎手腕,由于护卫用力过于猛烈,疼得杀手张嘴凄厉地惨嚎,像是要活剥他身上的皮似的。 狄利昂看到杀手手臂上那道剑口还在渗血,便告诉护卫包扎一下。杀手手臂与身体已经捆绑在一起,护卫略微迟疑片刻,用绷带把手臂连同身体再次缠绕了两圈,算是包扎了。 狄利昂看看,也只能如此了,等看见了二王子再说吧。 “鬼叔,二王子现在什么地方?”狄利昂一边把巨弓和巨箭挂乌骓马马鞍上,一边扭头问道。 “他去了府衙大牢,看看那儿出了什么事情?”莫书才一边甩宝剑上血迹,一边说道,“狄利昂,杀手的双剑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你要收藏好。” “鬼叔,小的记下了。”狄利昂下意识地随手摸摸后背剑柄,“鬼叔,我得到这对宝剑,那还得感谢您鬼叔啊。” “狄利昂,不用那么外道,我们都在为二王子做事。” “鬼叔,这巨弓和巨箭,您看着处理吧。”狄利昂用粗大的手掌拍拍弓臂,“我要回钱郎中医馆,给方掌柜的料理后事,有什么事情让二王子派人去张手美家找我。” 莫书才早看出来这个小矮人对那个很美的女人的那份情谊,紧着挥手道:“那你快去吧,等我把手头事情都料理完毕,就去张手美家吊唁。” 狄利昂嘴里应道,点点头,跑走了。 “莫前辈,这个杀手该怎么处理?”石沝琢问道。 “指挥使大人,二王子去了府衙大牢。他担心杀手灭了凡是与六个歹人接触过的人的口,又岂能留下大牢那个漏洞?这样,先把杀手押回五城兵马司严加看管,千万不能出事。如若大牢也出现了状况,那这个杀手可是二王子手中的宝贝,宝贝要再出事,指挥使大人应该知道二王子追起责来可丝毫不会含糊。” 石沝琢又怎么会不清楚二王子的为人? 他要是对你好,那是真的好啊!但要是追起责来,他可六亲不认,下手狠着呢! 也是,他如果不狠,自己也当不上这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莫前辈放心,下官亲自看守这个‘宝贝’,直到二王子做出最后决定。”石沝琢给莫书才施礼,一副谦卑的样子。而后,从怀里摸出一份公文,双手呈给莫书才,“莫前辈,这份公文是从妫府死的那三个人身上搜出来的,这或许对二王子有用。” 莫书才顿时面露喜色。因为石沝琢一掏出那份公文,他立马想到了那六个鬼鬼祟祟的歹人给府衙门房和里正看的那样东西。 “指挥使大人,与歹人接触的人都被杀手灭了口,这份公文或许就是唯一线索了。指挥使大人,或许你又立上一功。”莫书才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公文揣怀里,“指挥使大人,那老夫就回去向二王子复命。”说着,莫书才从一个护卫手中接过乌骓马缰绳,对着他带来的那些弓箭手喊道,“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你们归队吧。” 莫书才喊完,飞身上马,朝石沝琢点点头,绝尘而去。 萧云邈与妹妹直接骑马回到幽州王府,门口侍卫急忙给两人施礼道:“二王子、二郡主,王爷说,让你们一回来就去书房。” “大郡主回来了吗?”萧云邈与妹妹一边把马缰绳丢给侍卫,一边问道。 “早回来了,还有那两个刺客。” “怎么还叫刺客?”萧婉清狠狠地瞪了瞪多嘴的那个年轻侍卫一眼,“丽人两姐妹是王府贵客,是我们的朋友。如若再这样称呼人家,我定要掌嘴与你。” “二郡主,小的知错了。” 犯了错的侍卫低垂着头,一直那么弓着腰不敢站直。 “好了,直起身吧,把马匹牵到马厩,武器收好,分别送到我和郡主寝房。” 萧云邈替侍卫解了围,侍卫高兴地应答着,把马匹牵走了。然后,他与妹妹往书房疾步走去。 萧婉清原本有许多话要说要问,但看见二哥情绪低落,像是在想着心事,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到肚子里,默默不语地跟随着二哥往书房走去。 第168章 公器私用牵扯皇子 两人进到书房,萧婉若和莫书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庞总管则立在萧岁寒身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房间里的气氛也显得紧张而不安。 “邈儿,坐到为父身边,先喝些茶水,缓一缓再讲府衙发生了什么?” 萧岁寒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些许忧虑。 萧云邈与萧婉清给萧岁寒与莫书才施完礼,回到父亲右手边坐下。 仆人随着萧家兄妹走进来,给萧云邈和萧婉清的茶杯沏上茶水,退了下去。 累了快一天了,萧云邈不知道妹妹如何,反正他是又饿又渴,他端起茶杯,顾不上烫嘴,旁若无人般地一边吹着水面,一边“嗞喽”、“嗞喽”吸着茶水。 萧婉清只是骑马跟着哥哥东奔西跑,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只是略微有点饿和渴,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善解人意地把自己跟前那杯茶水推给了哥哥。 对自己妹妹客气啥,萧云邈没有言语,放下空杯,端起妹妹那杯茶水,“嗞喽”、“嗞喽”,一气喝光。 萧云邈把茶杯放下,把身子扭向父亲这一侧。 “父王,孩儿去送还妫府物品,与妫家人带来的高手比试,在石头街妫府,张手美家,驿站和钱郎中医馆发生的事,您应该都知道了,孩儿不再啰嗦。” 萧岁寒表情严峻地点点头。 “父王,那六个歹人离开府衙大牢时,释放一种无色、有点苦杏仁味道的剧毒粉剂,粉剂飘散于空气中,监舍里的囚犯和狱卒吸进了毒气都已经死亡。也就是说,这六个人进了大牢,做了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仿佛他们根本就没到过大牢。”萧云邈目光平淡地看了看义父,“不过,我询问了一下那个放他们进来的门房。他证实说,那六个人自称是京城大理寺来办差的官员,还给他看了一眼盖有红印章的公文。” “邈儿,那个门房没有撒谎。”萧岁寒看着儿子的侧脸说道。 “可干爹明明看见他们六个人是从妫家北上团队里分离出来的。” 萧云邈看向父亲的双眸里充满了疑虑。 “妫家人可能会承认那六个人是从妫家团队里分离出去的。但会否认这六个人是受妫家人指使,大闹幽州城,绑架、实施私刑、谋杀等罪行。” 萧岁寒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份公文,递给儿子,然后,慢声慢语地说道:“这个是你义父捎回来的,是石沝琢从歹人身上搜出来的。我看过了,是真的,不是假的。只是不知道这份公文是怎么到的这六个歹人手中。若想查清楚,只能去趟京城。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大理寺也有规矩,所有公文都有备案登记,查一下底子就知道谜底了。” 萧岁寒说话时,萧云邈翻看了一下大理寺公文。 这是大理寺给六个歹人发放的牌票,上面只是说牌票持有人在执行一项秘密勘鞠案子,并没有指明什么案子和要调查什么,十分笼统,有些模糊不清,给牌票持有人一定的自主权。 萧云邈清楚,这份公文是父亲给他的,于是他阅完,放进衣袖里。 正好赶上父亲的话刚刚说完,便接话道:“那孩儿有时间就去京城闯荡闯荡。” 萧云邈看上去仿佛信心十足的样子。 “那我也要跟着哥哥去。” 萧婉清快人快语地急忙紧随。 萧岁寒目光有些冷漠地扫了扫小儿子和小女儿:“不过,看歹人这个疯狂劲儿,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人,或许想在我们前面了,把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毁了。所以,去了京城也不一定能查出来啊。” 萧云邈的心“唰”地一下,瞬间冰凉。 萧婉清与哥哥心情一样,正做着去京城逛一逛的美梦,突然让父亲的一句话搅乱了心境,仿若坠入冰窟一般。 “邈儿,我抓住了那个杀手,暂时让石沝琢押在五城兵马司,并叮嘱他严密看管,他的弓箭我带回来了,让侍卫送到你的寝房。还有,那个杀手双手用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我送给了狄利昂。” 能看出来,听了莫书才这番话,萧云邈有些激动。 “干爹,这是今天,我听到的最高兴的消息。或许从他口中,我能问出一些东西来。”这个消息让萧云邈原本冰凉的心,又瞬间热乎起来,他把目光从莫书才身上转到父亲脸上,“父王,幽州城死了这么多人,总该有人负责的吧!我是不是该去找一下那个妫家公子?” “去了,只能是自讨没趣。妫家人怎么会承认这一系列绑架、谋杀、灭口是他们所为?”萧岁寒像是略微迟疑片刻,“就算明知是他们所为,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他们扣住。范鍙的一百禁军受大皇子命令负责保护妫家北上团队,他又怎么能让我们扣住妫家人呢?” “邈儿,现在柴皇帝有意培养大皇子执政和处理朝政的能力,而且你大伯也是极力辅佐大皇子,尽量把他早一点推上太子之位,这个时候可不能给他们添乱啊!或许妫家人就是想借机给大皇子制造事端,好让柴皇帝感觉到大皇子公器私用,不能以国家江山社稷为重,不可堪于大任啊!一旦给柴皇帝形成这样的印象,大皇子将于太子无缘啊!” 莫书才口气里充满了语重心长,脸上露出了焦虑之色。 萧云邈还想说什么,被萧岁寒摆手制止,他把目光转向两个女儿:“若儿,清儿,你们两人先行退下,去后厨给你们鬼叔和哥哥准备餔食。” 萧氏姐妹正听得入神,也多想知道一些京城和朝廷里的事情,突然无缘无故地被清出场,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但这是父亲的决定,两人没有办法违拗,只好一个个撅着嘴,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书房。 萧岁寒看见两个女儿离开了书房,便把目光移向儿子。 “邈儿,我和你义父都认为此次妫家人带着禁军北上有一定企图,那就是想在禁军与萧家军之间制造摩擦和矛盾,进而抹黑大皇子的执政能力,我们不要上当。还好,你义父在与范鍙将军的比试中掌握住了火候,他虽然丢了面子,但你义父又把面子给他拉回来了,扯平了。” 父亲谈得话题有点深奥,萧云邈能听懂,但对妫家人北上还扯上了什么大皇子执政能力有点不太理解,这哪儿跟哪儿啊! 萧岁寒从儿子那有些困惑的表情已经看出来,儿子还没有完全悟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便把目光投向了莫书才。 “邈儿,飞鸽传书固然便捷,但涉及到一些极为机密的消息,飞鸽传书并不十分把握,鸽子在飞往目的地的途中也会发生意外。这些意外除了被苍鹰等大型飞禽偷袭外,还有一些人为因素。如果消息落到一些贪食鸽肉者的手中,无足轻重。但要落到一些专门寻找信鸽下手的别有用心者的手中,恐怕就要惹出祸端,这就是我去京城的目的。”莫书才看着干儿子那有些茫然的眼神说道。 萧岁寒接着莫书才的话题继续讲道:“贵妃娘娘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柴承佑是太子人选,大皇子仰仗的是你大伯萧松柏和以你大伯为主流的务实派,疏远了妫家在朝廷里当尚书的两个舅舅。而大皇子的两个舅舅与二皇子是一条心,他们千方百计想搞臭大皇子,想让二皇子上位。假如二王子上位,那么得宠的是妫家人,可能你大伯在朝廷里的势力就会受到重创。但是,对贵妃娘娘来说,谁当太子都是她的儿子,而且她也看好大皇子当这个储君,不允许自己的两个弟弟胡作非为。这样一来,两个国舅爷如果搞臭大皇子,势必得罪了亲姐姐。于是他们改变了策略,煞费苦心地削弱大皇子身边的萧家势力,如果大皇子依靠的萧家势力倒了,那么自然而然,妫家人就占据上风,大皇子不依靠妫家人依靠谁?” 莫书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接着话题说了下去。 “邈儿,其实想搞掉萧家势力的不止妫家人,还有漠北的三大势力,漠北之狐哈苏浑悭、漠北之王莫昆桑都和漠北之熊耶律楚良,这三股势力已经消停了近二十年,经过这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他们的实力每天都在增长。尤以盘踞在漠北与朔北边境线上的莫昆桑都的义子莫昆昦蠢蠢欲动,毒酒事件、边军事件以及最近发生的劫狱事件都是莫昆昦所为,但其中不乏妫家人的影子。或许他们彼此之间已经达成了共识或者默契,削弱或者消灭萧家势力是他们的共同目标。因此,萧家的敌人不止一个,而是多个。” “嘭”,萧云邈一拳砸在茶几上,茶几上的茶杯“咔啷”晃动一下,西沉的夕阳映射出他眼中的火焰,“我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 萧岁寒看着儿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这次妫家人北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目的有三。一百禁军护驾,说明大皇子很信任他这个伴读。同时,也给外人一种妫家人是大皇子最信任的人的印象,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就有可能倒向妫家。” 第169章 娘娘身边太监失踪 “二是明里暗里带了这么多高手,试探萧家实力的意图非常明显。我想妫公子回去后,如果如实向其父妫龟年禀报北上之行发生的这些事,那么妫龟年对萧家应该有所顾忌,有些事情会有所收敛。” “这第三嘛,最好就是挑起萧家与禁军之间的矛盾。矛盾一旦爆发,会带来一系列意想不到的恶果,可能会间接影响到大皇子对萧家人的看法,也会直接导致朝中一些人对大皇子派禁军北上公器私用的质疑。” “父王,孩儿还是不明白,那六个歹人一到幽州城,马不停蹄连夜去了大牢,出城去了豆酱村,返回来后抓了薛家锟,劫持了方筠枝,最后这些人都被灭了口,很显然这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六个人正在调查什么。不过我大概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 “大牢里关押着五城兵马司那个原指挥使诸葛春和副指挥使赵睿,以及诸葛春指使的那些文华山的劫匪,豆酱村是妲己婆婆的秘密落脚点,她虽然是毒酒事件的元凶,却是因为劫狱而想谋杀赵睿而被察觉。而薛家锟是看守赵睿的护卫队校尉,同时又因为儿子被妲己婆婆的人绑架,而寻到豆酱村,包括那个方筠枝是周清泉的遗孀等等,这些人都与马失前蹄事件有关,也就是说那六人在调查马失前蹄事件。” “父王,已经证实马失前蹄事件,是隐藏在京城里的某人针对我这个私生子实施的谋杀事件,而这六个歹人又恰恰是妫家人暗中雇用的江湖高手,他们也在秘密调查这件事,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了,妫家人到底是要害我的人,还是要保护我的人,为什么都对我这个私生子这么感兴趣?” 自苏醒过来,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萧云邈对自己私生子这个身份产生了怀疑。他一直以为父亲对他隐瞒了什么,所以在两次提及“私生子”这三个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就是想看看父亲有什么反应。 萧岁寒眉头紧锁,表情阴暗得无以言说,似乎有些事情他也理解不了。而反观莫书才,虽然表情与萧岁寒一样,但阴暗的表情里隐藏着深深的愧疚感,一个私生子的义父,他愧疚什么? “邈儿,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有些蹊跷,令人困惑。为父和你义父在你回来之前也交谈了半天,也是一筹莫展。” 萧岁寒说到这儿,萧云邈看着父亲的眼睛心道:“父王,你别再欺骗我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什么蹊跷、困惑、一筹莫展,你和义父百分之百有事情瞒着我。不过,我不急,我慢慢会搞清楚的。” “邈儿,我想事情会水落石出的。”萧岁寒很平静地看了莫书才一眼,然后回头看着萧云邈又说道,“你哥哥来信了,你曹叔叔已经获救,囚禁你曹叔叔的那些恶人已经被尽数诛杀,是那个可恶的莫昆昦干的,意在消弱边军力量。” “嘭”,萧云邈又重重一拳击在茶几上,口中愤愤地嚷道:“又是这个莫昆昦,有他在,朔北就不得安宁,我非除掉他不可。”萧云邈看看父亲,又看看义父,“毒酒事件、边军事件和劫狱事件都已经明朗化,妫家人北上团队一离开,我就去漠北找那个莫昆昦,灭了他,我看谁还敢在朔北搞事。” 萧云邈那凶狠的眼神看了让人害怕。 萧岁寒没有马上接着话题交谈下去,莫书才也没有吱声,三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彼此就那么看着,最后还是萧岁寒打破静寂。 “茫茫大漠,除了荒凉还是荒凉,可能百八十里都不见一个村子,缺水少粮,极易迷路,危机四伏,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去的好。”萧岁寒把目光看向儿子,“邈儿,什么事情都是想的容易做起难,你想想倒也可以,若要真去,我不会同意。不论他莫昆昦再这么折腾,也还是折腾不起来,他愿意折腾就让他折腾去吧!” “父王,你上次不是还同意我去吗?” 萧云邈有些赌气,语气有些生硬,带着那么点顶撞的感觉。 “邈儿,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我真的动了让你出去闯荡闯荡的心思。但现在看来,此去漠北危险重重,如遇危险,孤立无援,为父和你义父都不放心啊!” “父王、干爹,我如果不出去闯荡闯荡,我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世上都有什么。要说危险,哪儿没有危险?我这不在家里坐着,还接二连三地躺枪呢!” “躺枪!什么是躺枪?” 萧岁寒像个孩子那样懵懂地望着儿子,他没听懂儿子说的话。 当父亲启口问时,萧云邈顿时哑然失笑,他现在处的时代又怎么能弄懂二十一世纪的语言呢? “父王、干爹,这是我突然想出的一个词,就是待在家里也会遇到危险。哦,您们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莫名其妙的危险接踵而至,发生的还少吗?所以危险无处不在。我如果离开了幽州,或许危险就消失了。” 其实,萧云邈心中另有企图。 他总觉得自己的私生子身世有背景,觉得自己父亲根本就不是一个能乱性的人,又怎么会在自己母亲身上乱性!还有,无论妫家人是保护自己也好,害自己也好,妫家人多多少少知道点什么,但就这么站在妫家人面前,他们也不会告诉自己真相。 他想去漠北擒住莫昆昦,逼迫莫昆昦说出或者交出与妫家人勾结的证据,他拿着证据去要挟妫家人说出真相,否则他就公开妫家人与漠北大契丹相互勾结,出卖国家利益的证据,把妫家人放在油锅上炙烤。 明察秋毫的萧岁寒,又岂能不洞察到儿子的内心世界? “邈儿,你一个人去,为父不放心。那让你义父陪你一起去,遇到困难什么的也好有个照应。” 萧岁寒终于妥协,他知道阻拦是阻拦不住的,儿子告诉他想法是尊重他。如若强制命令儿子,或许儿子明天就不辞而别。儿子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堵塞只能适得其反,疏浚是最佳选择。 “父王,眼下局势不稳,或许干爹待在您身边我离开才放心,我带上我那个小个子随从就行了。” 这个小儿子一向主意很正,不依他到了最后也得依他。看来只能动用潜伏了近二十年的力量暗中保护儿子了。 萧岁寒与莫书才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点点头。 “邈儿,此去漠北一路艰险,先到你哥哥那儿,多了解一下漠北情况,再深入大漠。还有在云中城和松漠城开的艾记珠宝店和客栈,名义上是巫山人开的,其实都是我们萧家的产业,这些产业都由庞总管负责,回头让他给简单介绍一下店铺情况。遇到困难出示灰色闭口狼头胸饰,就可以得到帮助,等回头让庞总管给你和你那个小人儿各准备一枚。” “父王,孩儿都这么大了,还让您如此操心,孩儿深感不安。”萧云邈站起来给萧岁寒和莫书才施礼,“父王,干爹,孩儿想尽快赶去五城兵马司,提审那个杀手。” “快去吧!”萧岁寒摆摆手,“不过,邈儿,你是不是先到膳堂把饭吃了?” 萧云邈谢过父王,退着离开了书房。 萧岁寒看见萧云邈离开了,转头对庞万三说道:“道远(庞万三的字)没了外人,你也不用鞠着了,过来坐吧。” 庞万三没有丝毫客气,从萧岁寒身后绕过来,坐在了萧云邈方才坐过的那个位置上。或许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再没有人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是如此地亲密。 要知道二十年前,萧岁寒与莫书才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而“地狱邪神”庞万三却是震撼西南的惯匪,他们三人能结成“桃园三结义”,的确令人不可思议。 尤其,一个惯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更令人唏嘘。 “文菽(莫书才的字),你怎么看待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萧岁寒问道。 “德守(萧岁寒的字),我从京城还带回来一个没有公开的秘密。” “哦,说来听听。”庞万三接话道。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贵妃身边最亲近的总管曹淳望,告老还乡,带着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回赣州老家,突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对曹公公失踪这件事,似乎那个妫娘娘并没上心,反倒有几分高兴,像是终于除掉了眼中钉肉中刺似的。萧宰相一开始还认为是贵妃娘娘暗中下的毒手,因为那个曹公公知道贵妃娘娘太多秘密,这种人不死,总是让主子寝食难安啊。” “曹淳望跟着妫曦宓坏事做尽,不得好死,也是死有余辜。” 萧岁寒突然插了这么一句,一脸愤愤然的表情。 莫书才抿嘴点点头,接着说道:“后来,萧宰相暗中派人一路寻访,终于寻到了一个在尖嘴山采药的药农。据那个药农回忆,他说前些日子确实在山下拐角处有两伙人殴斗,其中一伙黑衣人把一伙像是从宫里出来的人都给杀了,只留下那个坐车舆的老太监。黑衣人处理完尸体和打斗现场,把那个老太监绑走了,车舆推下山涧。” 第170章 娘娘制造了惨案 “据此,萧宰相得出结论,不是妫曦宓派人劫杀了曹公公,而是妫曦宓的亲弟弟妫龟年干的。不过,曹淳望的死也符合她意,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干过的那些坏事。妫龟年之所以如此,就是想从曹淳望嘴里得到姐姐的一些秘密,据此来要挟姐姐,好像没有得逞,反被姐姐拿住了。但他并没有收敛,今天发生的一切事应该是他的杰作。” “德守,我同意文菽的意见。可能妫龟年一直怀疑马失前蹄事件是他姐姐所为,但他没有证据。不过,凭他那份智商,可能也料到了能让姐姐出手的,除了威胁到大皇子当太子不会有别的。他想通过这次名正言顺地来幽州,再暗中派出一些高手假借大理寺办差的角度调查那些当事者,或许能寻到一些线索,只是他不知道,他手下那些高手寻到的那些当事者根本就不了解事情原委,结果高手和当事者都死于非命。” 庞万三说完,只见莫书才双眸凝视着茶杯底部沉淀的茶叶,轻叹一口气:“百密一疏啊!” 很明显,莫书才这句话是冲着萧岁寒说的,萧岁寒心中不由得一惊,如同被针尖刺了一下,莫书才言外之意,自己极力隐藏的秘密还是暴露出来了。 “文菽,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莫书才再次哀叹一声,语调沉重,接着缓慢地说道:“德守,当我出现在萧宰相面前时,竟然吓了他一跳,他确实没有想到我会贸然而唐突地造访,事先连个飞鸽传书都没有。不用问,我大老远地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必然涉及极为重要的事情。我就把你的担心告诉了萧宰相,他也难以置信,十七年的秘密怎么会突然泄密。” “当时慈净寺遭遇灾祸,是你带着自己的亲兵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淑妃娘娘和一众宫女,以及寺里的那些比丘尼和香客都遇了难,没发现一个活人。既然贵妃娘娘知道了这件事,那百分之百是宫里泄的密。淑妃娘娘宫里早没人了,永和宫里每天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清扫。还算萧宰相聪明,要不人家怎么能当上宰相。” 莫书才说到这儿,被萧岁寒一声咳嗽打断,莫书才抬头望向萧岁寒,只见萧岁寒拉着长脸瞪视着他,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对萧宰相有点不恭和冒犯,便努努嘴,算是表达歉意。 “萧宰相次日上朝回来,把我叫到书房,很沉闷和忧郁地对我说,慈净寺惨案的原因找到了,是十七年前负责给宫里娘娘把脉的那个赵御医泄的密。赵御医向萧宰相坦白,是他对不起淑妃,对不起那个皇子。原来慈净寺惨案前一个月的一天,赵御医奉召去给贵妃娘娘瞧病,她也有了身孕,应该比芷竹晚那么两三个月吧。” “把了半天脉,赵御医什么也没有摸出来,这时却听见贵妃娘娘大声呵斥赵御医,‘你竟然敢趁本千岁迷迷糊糊之际,欲行不轨之事’,吓得赵御医一屁股坐在地上,医箱也碰翻在地。娘娘千岁这一声呵斥,惊动了服侍娘娘的太监和宫女,他们把赵御医揪住就要送惩戒司治罪,吓得赵御医苦苦哀求,妫曦宓才作罢,摆手屏退太监和宫女。赵御医在妫曦宓狡诈的威逼利诱下,如实交代出十七年前淑妃怀孕的事实,去慈净寺求子,实际上是去生子的事实。气得妫曦宓大骂自己怎么这么蠢呢,竟然相信了淑妃去求子的谎话。最后,她亲自扇了赵御医两个嘴巴子,警告他今天之事露出去,灭他九族。然后,把他撵出寝宫。” 莫书才讲完,萧岁寒面色凝重,嘴唇紧抿,微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脚尖,陷入了思考。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那双幽暗的眼神波澜不惊地看了看身边两人,丝毫不带任何情绪,张口道:“文菽、道远,如此看来,妫曦宓知道了淑妃生子,制造了慈净寺惨案,但当时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弟弟,这就是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血腥事件的根源。如果妫龟年知道当年真相,就不会有这些极为愚蠢的行动了,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看情形是这样。”莫书才附和道,随之眼里浮现出几分困惑,“只是我不明白,妫曦宓当时动用的哪股力量灭的慈净寺?那些被烧焦的尸体,从刀口上看,几乎都是大契弯刀形成的,难道在大周国境内竟然隐藏着一股与妫曦宓联系密切的大契势力?” 萧岁寒默默点头同意莫书才的推断,稍后他说道:“根据芳草两姐妹的证实,那些歹人说话口音后面都缀个‘嘛’字,并提供在洛州通往太原府交接处一个叫黑鸡村的地方,那儿的人说话就有那种口音。” 莫书才突然把身子往萧岁寒那侧探了探:“德守,我即刻动身,亲自去打探。” “不妥。”没等萧岁寒表态,庞万三抢先否决,“文菽,你这张脸太刺眼了。如果德守同意,我即刻调派洛州艾记商行的护卫以在黑鸡村设立分销点的名义打探消息。如此一来,既掩人耳目,又不会引人注目,还可以长期驻扎下去。” 萧岁寒没有马上表态,像是在思考,过了片刻,才默默点头。 “挑选几个善于应付突发事件有经验的护卫派过去,与当地人融于一体,任务就是蛰伏,熟悉了解整个村子情况。” “我明天就着手准备。”庞万三顿了一下,像是上个话题还没有聊完似的,“我还是不太明白,妫曦宓为什么不把当年真相告诉她那个打破脑袋想知道一切的弟弟呢?姐弟联手,一些事情不是更容易搞定吗?” 庞万三大惑不解的眼神在萧岁寒和莫书才身上游动。 “道远,其实这不难理解。如果姐弟最终目标一致,一定会联手。但现在姐弟目标并不一致。姐姐要保大皇子当太子,保支撑大皇子的这些人,保萧家,好让总有那么一天继任大统的大皇子,手中有稳固的四梁八柱和江山社稷。” “而妫龟年总是想着怎么削弱和搞掉萧家力量,让妫家势力掌控朝廷,而妫曦宓又恰恰了解自己两个弟弟根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有两个弟弟辅助大皇子,估计用不上两天半,就得把大皇子弄阴沟里翻船。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一旦妫龟年知道当年真相,就等于抓住了姐姐的半个把柄。如果姐姐再采取行动,就会被他抓住整个把柄。而且会借此胁迫姐姐放弃支持萧家,而改支持妫家,这是姐姐最不愿意看到的事实。” 萧岁寒眉头皱了皱,黝黑眉毛挑了挑,沉声问道:“文菽,按说姐姐都想到了从太医院下手,了解事情真相,那个妫龟年难道就没想到?” 萧岁寒紧抿着嘴,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德守,妫龟年当年没想到,是因为他没往淑妃住在慈净寺是去生子那方面想。等他听说萧宰相传见了赵御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赶紧派人去太医院传赵御医,结果赵御医经不起二度惊吓,喝毒药自尽了。” 随着莫书才话音一落,萧岁寒的铁拳狠狠地砸在几面上,震得茶杯弹跳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无语的沉默来发泄心中的愤懑情绪。 半晌,三人都没有言语,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最终,还是莫书才按捺不住,张嘴问道:“德守,你就那么放心让邈儿跟一个其貌不扬的随从进入大漠?” “不放,能怎么办?邈儿的倔强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只能辛苦道远跑一趟了,率玄甲军暗中尾随护驾。”萧岁寒看着庞万三的脸,冰冷地说道,“谁出事,我的邈儿不能出事。” “德守,你放心,我在黑道纵横了几十年,保护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就妫龟年招的那些高手,我压根就没瞧上一个。” 庞万三说完,“嘿嘿嘿”地冷笑几声。 莫书才看看萧岁寒,又瞧瞧庞万三,像是略微想了想说:“德守,有道远安排玄甲军随身保护,你就不用忧虑了。再说,邈儿根本就不用人保护。” 莫书才说的话不但没有宽慰萧岁寒,反而让他愈发忧虑,面色沉郁,显得很不开心,仿佛他担心的事情真的能发生似的。 萧岁寒目光看了看莫书才和庞万三:“若论功力,当然不用保护,我是担心江湖人心叵测,说不定就出什么岔子。邈儿功力再高,也高不过下毒者无孔不入啊!” 萧岁寒说完,莫书才与庞万三不住地点头,很认可他的担忧。 有些危险防不胜防,有些时候遇到危险,能否脱离险境,你还别不信,真的要看自己的造化。 萧岁寒看着两人都不再言语,知道两人在下毒防范上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便请两人离开了书房,他一个人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第171章 王子欲上漠北擒贼 莫书才与庞万三两人先去了膳厅吃饭,而后莫书才去了自己的寝房休息,他委实地要好好地睡上一觉。庞万三则回了自己房间,他要周全考虑怎么才率玄甲军保护好二王子。 玄甲军是萧家军中的精锐之师,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人人身穿皂衣黑甲,故称“玄甲军”。由二十年前流离失所、寝食无着、无家可归的流民组成,这支军队的首领一开始是莫书才,莫书才脸被烧伤后,回后方休养一年多,庞万三接管了这支部队至今。 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极为可怕,因为他们的首领原本就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惯匪,无论对敌人对自己人都下手狠毒,士兵都很怕他。 在乱世之中,下手不狠,只能被人吃掉,而且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为了能让自己生存下去,每个士兵在战场上都是浴血奋战,从来没有因为恐惧而退却之人。因为他们知道,冲锋陷阵尚有生存希望,退却只有死路一条。 部队规定,吃了败仗只能挨饿,打赢了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随着玄甲军战力的不断提升,庞万三逐步把玄甲军打造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力强悍、勇往直前的虎狼之师,这支队伍军令如山,誓死前行,锐不可当,所向披靡,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敌军。 战后,玄甲军随萧家军北上,回到朔北,萧岁寒让庞万三去朔北与漠北的边境线寻觅了一块水源充足的绿野山谷,由王府出资,给玄甲军建了一所绿野村寨,让劳苦功高的玄甲军卸甲归田、放牧南山。 明着这支部队解散了,但暗地里玄甲军的建制犹在,就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应对坊间一些质疑,玄甲军变成了护寨军,但战力强过当年父辈百倍。 以身材、速度和力量为标准,每一个战士都是从小就被挑选出来,接受训练,每年挑选一次。挑选出来的小战士,每天从黎明一直练到天黑,把汗水洒在训练场上,训练极为严格,直到刀剑、弓箭、肉搏和轻功样样精通,并培养了大批擅长山野与沙漠作战的精英,更是培养了一批会说大契、大宛等其他夷国语言的天才。 现在,每一个人基本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于功力强过八九品的高手,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每年,庞万三都以去云中城采购物资的名义去绿野村寨视察,经过他的测试,功力达到十品的战士要被选拔出来,被他派到全国各地的艾记商行担任侍卫,现在就连萧宰相身边和巫州邑地都是他选派的十品玄甲军。 战士一旦被派出执行任务,战士的家人、父母就可以享受到优渥的俸薪待遇,衣食住行基本上无忧。 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昔日的村寨,早已经变成了小城镇,分内寨和外寨,两者之间由一道结实而厚重的石门隔开,石门由护寨军把守,没有腰牌,外人一律不得进入内寨。 其实,外寨的居民也是这些年由于联姻而跟过来的一些玄甲军父辈的亲属,以及投靠过来的亲属的亲属。 但编制两千人的玄甲军,人数只增不减,现在达到了四千人,只不过先前的玄甲军已经退役,换成了他们的儿子,甚至儿子的儿子也变成了小战士。 萧云邈走出父亲书房时,小妹正在走廊尽头等着他,她看见二哥急匆匆地走过来,便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二哥,后厨准备好了餔食,我告诉他们你一会儿就到,姐姐等不急了,自己已经跑去吃了,这个工夫应该已经吃完了。我这个人不像姐姐,我特讲义气,宁可饿着,也要等你一起吃。” 萧婉清也不管萧云邈烦不烦,凑过去,一边随着哥哥脚步疾走,一边嬉皮笑脸地喋喋不休。 萧云邈侧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妹妹:“婉清,我一回来就去了父亲书房,都没顾上问你姐姐与丽人两姐妹去参加那个什么流觞曲水游戏,玩得怎么样?遇没遇到什么危险?” “二哥,我就知道你会问的,所以我已经替你问了。姐姐只说挺好的,玩得挺开心,没细说。姐姐说,芳草和落英头一遭参加这样的活动,给两人高兴得不得了。” “高兴就好。我担心我失约会惹她们三人都不高兴,玩不好,她们高兴就好。” “二哥,父王让我告诉你,朔北关卡都撤了,芳草和落英要去朔北,这个时候蛮可以去了。” “哦,知道了。” 萧婉清察觉到自己二哥声音闷闷的,仿佛他不高兴似的。 “二哥,我怎么看你愀然不乐呢?”萧婉清把头伸前面,瞧着哥哥的脸问道。 “我像你没心没肺啊!”萧云邈喷了妹妹一句,“发生了这么多案子,死了这么多的人,我心里那个闹腾劲儿像长满了草,哪儿还有闲心去乐?” 萧云邈说完,扭头本想狠狠盯妹妹一眼,却发现妹妹没瞅自己,便盯着她的耳朵看了一眼。 “也是。”萧婉清点点头,“二哥,你说那六个歹人放毒,怎么没毒死他们自己呢?” “他们都是功夫高手,屏住一炷香的呼吸根本不成问题。” 萧婉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没想到答案却是如此简单,她想,看来人还得有真功夫啊。可那六个歹人功夫再高,不也死在功夫更高的人手中? “要说这人啊,真的说不清楚。”萧婉清心里想着,晃了晃小脑袋。 萧婉清陪着哥哥进到膳厅,没看见姐姐,想必她已经吃完回去了。 仆人把餔食的饭菜端上来,一一摆放在两人面前的彩绘桌案上,粉葛豆芽猪蹄汤和葱油嫩鸡两道热菜,拌什锦白菜头和酱蘑菇两道凉菜,主食是猪肉韭菜蒸饺和蛋煎糍粑,六个白色瓷盘压住了描绘着河流与湖海、丘陵与山脉、沼泽与森林……的桌面。 “二哥,你没回来之前,鬼叔说,阚尚书催婚了,让父亲找个合适的时间把姐姐送京城去。姐姐害怕一个人去,让我陪她去,我答应了。”萧婉清把嘴里的猪蹄汤咽下去说道。 “那个,那个妹夫是什么状况,我一点都不知道,你简单给我说说呗。” 萧云邈突然抬头看着妹妹,一副饶富兴致的表情,如黑曜石般澄亮的眼眸,异彩纷呈。 “他叫阚天烁,二十岁,是翰林院典籍,从八品的官职。听说容貌丰神飘洒,器宇轩昂,才气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兴趣爱好相同,那倒是与宛若相配。那走的时间定下来了吗?” “没定,父亲一直犹犹豫豫,一副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却让别的男人占了便宜的表情,苦涩的脸一直拉得很长。鬼叔知道父亲不舍,就劝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不舍也得舍,否则就会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既得罪自己的女儿,又得罪亲家。” “鬼叔说得对。”萧云邈夹起一个蒸饺没放进嘴里,看着妹妹说,“婉清,你告诉你姐姐,如果时间赶趟儿,等我从漠北回来,我护送她去京城,顺便在京城逗留一些日子。” “什么!”萧婉清一脸吃惊地看着哥哥,勺里的汤洒在碗外面,微翘的嘴唇扭了扭,“你到底决定去大漠了,那我也去。” 萧云邈一边看着妹妹的脸,一边把刚才夹起的蒸饺搁嘴里,咀嚼几下吞进肚子里,才慢悠悠地说道:“婉清,大漠可不是好玩的地方。险象环生,危险重重,随时随地,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我只带狄利昂一个人去,他轻功好,我们彼此配合,确保万无一失。” 不好玩的地方,但只要有二哥在,她什么也不用担心。但去大漠那个地方,她多少还是有点打怵,再加上萧云邈这么一说,她便打消了去大漠的念头。 “二哥,那你早去早回啊,我可不想你错过去京城的机会。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寂寞孤单的。” 萧婉清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央求的意味,甚至眼帘之中挂着一抹雾气。 “婉清,萧家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想错过,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萧云邈暂时还不能与妹妹说真话,他去京城的主要目的当然是想搞清楚他这个私生子的身世之谜,是什么原因值得京城妫家人这么大动干戈谋杀他、调查他。 他相信父亲和义父一定知道,但他们都闭口不语,那么他只能依靠自己能力去寻找真相了。 萧婉清的脸色降下来几分,似乎都没心思吃饭,竹箸搭在盘子上,半天没有动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稍后,她抬头看着萧云邈:“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拖到你回来?” “婉清,你放心,就是错过了,我也会随后追赶上去。”萧云邈把竹箸放在桌子上,看着妹妹那双迷人的眼睛说道,“婉若乘坐车舆,一天走不了多少路程的,我的烈火是良驹,追上你们不用愁。” 第172章 杀手是将军亲兵 萧婉清看着二哥点着头,算是应答了。 “婉清,我总觉得薛家锟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替我去账房支取一百两银票,我回头让石大人给捎过去。” “二哥,那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萧婉清说着撂下竹箸,转身跑出去了。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中攥着一张银票,她把银票放在饭桌上。 “婉清,我要去五城兵马司勘鞠那个杀手。完后,我可能还要去薛家锟和张手美家吊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就不要跟着我了。”萧云邈一边拾起银票放进衣袖里,一边对着妹妹唠唠叨叨。 “二哥,刚才我出去,侍卫来报,说在王府门口有个禁军将军要见你,他不肯进来,问你能不能出去见见他。” “婉清,除了那个范鍙,应该不会有别人。他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他问些事情,那我这就出去。” 萧云邈说完,端起茶杯,漱漱口,把水咽进肚里,与妹妹离开膳厅。 “婉清,范将军说找我有什么事了吗?”萧云邈一边往外疾走,一边扭头问道。 “侍卫问了,说找二王子什么事,范将军似乎很不满意侍卫问他,说让他只管禀报就是了。” “见了面就知道了。” 萧云邈说着话,加快了步伐,萧婉清跟着碎步小跑得直喘息。 果然是范鍙,两人出了大门,就看见他在门口石狮子旁边,来来回回地那么徘徊着,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一身便装穿着,仿佛怕被人看见似的,一匹黑色战马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垂头咀嚼着石缝里的杂草。 范鍙看见萧云邈与萧婉清出来,急忙上前,远远就给两人施礼。 “小将范鍙,见过二王子、二郡主。” “范将军,我们也算是熟人了,怎么到了王府不进去?” 萧云邈与妹妹给范鍙还礼。 “还请二王子见谅,小将觉得这件事还是在府外交谈稳妥一点。” 范鍙说着话,面露尴尬,仿佛有求于人似的。 “范将军,我做事情喜欢直来直去,你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不要兜圈子,免得彼此都累。” “二王子,小将原本要客气一下,但您既然这么说,小将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二王子,说句心里话,小将真的难以启齿,该怎么说这件事呢?或许我说了,您也不会相信,但我真的是很汗颜啊!” “范将军,你不是第一次见我二哥面了,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出什么事了,你尽管直说。” 萧婉清快人快语地怼上了范鍙。 范鍙目光看着萧婉清那颜盛色茂的容貌,心道:“二郡主的确魅力无比,但就是性格太那什么,棱角分明,缺乏女性的温柔。” “二王子,杀手使用的弓箭是小将的。” 范鍙给萧云邈施礼,表示歉意。 “什么!”萧婉清惊呆了,稍后,从哥哥腰间抽出那把镶嵌了红宝石的蟠螭剑抵住范鍙的脖颈,她柳叶眉横立,杏眼怒睁,满脸凶样,“是你指使的杀手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当萧云邈手中拿到那支巨箭时,已经知道了巨箭是范鍙那张巨弓发出的,他只是不知道范鍙是否参与了谋杀,所以他不动声色。 “二郡主,息怒。您手中可是宝剑,削铁如泥,削了我这人头轻而易举。但还容二郡主让小将说明情况,再斩不迟。” 说话时,范鍙担心宝剑伤了自己,用手臂轻微挡了挡萧婉清握剑的手。但他还是感到了一抹刺痛。萧婉清把宝剑抵住他脖子时过于急躁和鲁莽,剑尖刺破了喉咙处皮肤。 “弓箭都被我们缴获了,你还想抵赖?” 范鍙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二郡主,我不是说了嘛,杀手使用的弓箭是我的,但他并不是我指派的,他是我的一个亲兵,被妫家人收买,是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 “范鍙,现在出事了,人被抓住了,眼瞅着就要交代出你了,你出来澄清了。”萧婉清手腕抖动一下,剑尖再次逼住范鍙下巴,剑尖处有红色血液冒出,顺脖颈,血线向下延伸,她怒火中烧,“如若那个杀手没有抓住,你还会跳出来吗?” 范鍙担心宝剑伤着他,宽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急忙摆手:“二郡主,我也跑不了,你听我说完,你再动手也不迟。” “婉清,不可鲁莽行事,让范将军把话说完。”萧云邈欺身近前说道。 萧婉清重重地怒哼一声,抽剑撤离了范鍙身边,但手中宝剑却一直警惕般地紧紧握着,她怒视着范鍙,防止他耍什么花招。 范鍙伸手摸摸脖颈,脖颈被刺破一个小口,手指上沾满了鲜血,他用手指按住那个破口,不让血流出来。 “二王子,在驿站门口,那个驿丞被巨箭射死,我从您手中接过那支巨箭看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到了不对劲,感觉那支巨箭与我使用的巨箭别无二致,我相信当时二王子也可能察觉到了这一点。但由于我当时并没有回去检查我的弓箭在与不在,所以我没有声张。” “等到你们离开,我才急忙返回去,发现亲兵王帅和弓箭都不见了。我当时吓坏了,我的弓箭不见了,而我的亲兵使用我的弓箭杀人,显而易见,不是我指使,也是我指使。最令人恐怖的是王帅居然能拉开我那张弓箭,还射得这么准,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我自己身边潜伏着一条龙,而我却蒙在鼓里,怎不令人心惊胆战。看上去他的功力一点都不比我差,他要是敌人暗探,杀我易如反掌。说实话,想到这一点,我身上的冷汗立马把里面的衣衫湿透了。” “范将军,王帅是你的亲兵,他是十品高手的功力,你就一点没察觉?” 很显然,萧云邈对此深表怀疑。 “二王子、二郡主,我之所以把王帅选为亲兵,是因为他的剑技高超,而且是双手持剑,那双剑还是青铜宝剑。他弓箭射得的确不错,但那是寻常弓箭,我不知道他力气大到都能拉开我的巨弓。” 萧云邈一脸相信地点点头,而后问道:“那王帅是怎么当上你的亲兵的?” “大皇子安排我随妫公子北上,保护妫家人北上团队安全,禁军统领那小乞就找到我说,他手下有个很优秀的小兵,他想让小兵随我北上历练历练,见见世面。我随嘴就问了那么一句,他擅长用什么兵器。那统领说,王帅的双剑和箭术在禁军中可是出类拔萃的。我才知道那个小兵叫王帅。他来后,我让他耍了一套剑法,又射了射箭,感觉的确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小兵,我就让他当了我的亲兵,负责看管我的巨箭。” 范鍙口里好苦,他被那小乞当笛子吹了,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那统领说王帅的双剑与箭技在禁军中出类拔萃,那你以前是否听说过这个人?” “没有,从未听说。”范鍙似乎说得非常坚决,“如果禁军中有第三个人能拉开我的巨弓,早轰动整个禁军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来问题出在那个那小乞身上,他极有可能是妫家的人。”萧云邈看着范鍙的眼睛暗忖。 “那你知道王帅又接连杀了三个人吗?”萧云邈问道。 “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的巨弓被王帅盗走了,我得派人去寻啊。我就派出其他几个亲兵去五城兵马司打听哪儿出现了状况,他们就寻到了钱郎中的那个医馆,随着护卫队追击王帅,看见王帅被擒,巨弓巨箭被莫前辈带走了。他们亲眼看见莫前辈回了王府,就返回了驿站。” “范将军,你的亲兵无辜射死了好几个人,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驿丞之死是因为驿丞窝藏了那三个歹人,他一死,就无人知晓驿丞为什么要窝藏那三个歹人?至于其他三个人的死,一个是医馆的女学徒,另外两个是歹人绑架的对象,我想可能也是灭口,人一死,一切秘密都随着死人带进坟墓。” 萧云邈一下子想起义父告诉过他,那六个歹人在临近驿站时,从妫家仆人中分出来的,这件事范鍙应该知晓。 “范将军,你可知那六个歹人的具体情况?” “二王子、二郡主,我一开始只是知道他们是跟随妫家北上的仆人,进了城,快到驿站的时候,他们突然跟妫公子辞行,我才知道他们不是妫家仆人,而是大理寺公差。我当时还挺气愤,这不是拿我不识数吗?妫公子一个劲地表示歉意,说都是为朝廷办差,何必那么计较,他说我父亲都不计较这事,你又何必计较呢?我细细琢磨,也对,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知道他们来幽州城却是来干坏事的!” 萧云邈盯着范鍙眼睛,想着心事。 范将军说的情况与义父看见的情况一致,父亲说大理寺的牌票也是真的,看来他们的确是官差。 第173章 将军跪求还弓箭 但这六个歹人是通过什么途径,参加进妫家人北上团队的呢?总得有人牵线搭桥才行呀。 “范将军,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没仔细问问这六个人到底是不是官差?怎么加进来的?” 语气中透彻了一抹焦虑之色。 “二王子、二郡主,小将能不刨根问底吗?听妫公子说是大理寺少卿找到的他家令尊大人,令尊大人让他捎上他们的。” 看来若想查明真相必须去趟京城,这更加坚定了萧云邈去京城走一遭的决心。 “范将军,本王子有一事不明,你也看见了在驿站里那三个歹人穷凶极恶的样子,我的人从六个歹人身上都没有搜到腰牌,他们能是真正的官差吗?” “其实,我也怀疑他们的真正身份,可妫公子说,那你得回去问问大理寺少卿大人了,我无法回答将军。” “范将军,依你之见,王帅的幕后指使是谁?” 萧云邈眼神犀利地逼视着范鍙,可范鍙似乎并不在意,脸上表情有种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淡定与从容。 “王帅的灭口行为是清理掉那六个歹人留下的痕迹,所以他的幕后主子就是那六个人的幕后主使,多多少少应该与妫家和那统领有关。” 萧云邈依旧看着范鍙的脸,想着心事,看来所有答案都在京城。 “范将军,谢谢你坦诚相告,让本王子知道了不少细节上的东西。”萧云邈给范鍙行拜谢礼,“其实我原本是要拜访你的,既然你来了,那就省得本王子再折腾了。如果范将军没别的什么事情,本王子就去勘鞠那个王帅了。” 萧云邈故意装糊涂,他又怎么能不知道范鍙的此番来意,他就是要让对方启口,搭他这个人情。要知道,无论巨弓,还是巨箭,若想再淘弄到一模一样且又很合手的,可不那么容易。 萧云邈说完,给妹妹使个眼神,两人就要回府。 “二王子、二郡主,等等,等等,”急得范鍙面色通红,似乎嘴唇起了水泡,“小将恳求两位了,能不能把弓箭还给小将。” 语气中充满了沮丧,范鍙说完,给萧云邈与萧婉清深深施礼,一副有求于人的表情。 萧云邈没有马上应答,而是很平静地看看妹妹,又转而望向范鍙。 “范将军,王帅使用的巨弓巨箭乃是凶器,等知府大人升堂时,是要呈堂的。如果把巨弓巨箭还给了你,又该如何指控王帅用巨弓巨箭杀人?”萧云邈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说道。 不容争辩,且没有半点温情,冰冷得令人打颤。 “二王子、二郡主,小将心里清楚,可小将就这么回京会被人耻笑的。小将成名于弓箭,如今连弓箭都没了,又怎么能立足于京城高手第二?还望二王子、二郡主成全。” 范鍙心中极为苦涩,明知这是一个无力的请求,但他必须争取,否则千辛万苦换来的京城第二高手的名号,就会付之东流。从此,他也不会在十万禁军中鹤立鸡群。 “范将军,我本想成全你,可你使用的弓箭已经成了他人杀人利器,我该如何成全你?” 范鍙看看左右无人,“扑通”,给萧云邈跪下了,头低垂着,也不言语,如同囚犯受审一样。 “范将军,这可使不得。” 萧云邈伸手想要拽起范鍙,却被他固执地摆脱。他双手施礼,久久不放。 “我听说二王子是个纯铁一般的人,做事情很原则,尤其对待犯错的人丝毫不会软弱。所以,我来之前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鼓足勇气来见您,”范鍙说着,把眼神瞥向萧婉清,眼中的那丝绝望与不甘的色彩充斥着他的眼瞳,“还望二王子、二郡主成全。” 男人铁石心肠,女人未必。 果然,眼睛始终盯着跪地不起范鍙的萧婉清,心软了。 “二哥,范将军成就一世英名很不容易,就这么让那个一钱不值的杀手给毁了,简直太不值了。二哥,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把弓箭还给范将军。你不是说要进京嘛,最起码你在京城有了范将军这个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范鍙听见萧婉清如此替他说话,心中甚慰,似乎事情有了转机。 “二王子,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与京城有关,小将愿意助二王子一臂之力,查明真相。” 一阵沉默。 终于,萧云邈把头抬起。 “范将军,本王子有点自视清高,不屑与口是心非、心地不善之人为伍,别看你是大皇子身边的禁军将军,本王子还真的没有看上。”萧云邈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别处,“你看看你护驾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个什么钱子幽、徐嵬,徐嵬还是什么武学泰斗,明明说好了是比试和切磋,却真的比起来就跟对方是他们仇人似的,置于死地而后快。再看看大皇子身边这个伴读,那个什么妫尚书之子妫璟飏,表面上看,流光水滑,人模狗样,却把杀手隐藏于仆人之中,搅得幽州城翻天覆地。还有你那个亲兵,居然用你的弓箭连杀五人。六个歹人和王帅都是你和妫璟飏带来的,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推辞得了责任吗?” 萧云邈说到最后几句话,立刻勃然大怒,脸红脖子粗,声音尖锐得如同打了范鍙一记响亮的耳光。尽管范鍙觉得自己是带人受过,很委屈,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话句句属实。 “二王子、二郡主,我是受大皇子指派护驾,至于护驾的是什么人,实在不是小将该管之事。” “二哥,我觉得你应该把火气撒在那个妫璟飏身上。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明镜似的,那六个歹人是妫家那些护院高手假扮的,只是持的文书是真的。” 一语道破天机,萧婉清还算聪明,理解了二哥的真正意图。 “恐怕事情暴露,给歹人出具牌票的那个大理寺少卿小命可不保了,指使他的人又怎么会留下如此大的漏洞?” 萧云邈说话时,有意把目光投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范鍙,跪就跪一会儿吧,不付出点代价,就这么把弓箭取回,也忒容易了些。 萧云邈在暗示范鍙,不知道范鍙能不能听得懂。 如果那个大理寺少卿出了意外,十之八九与妫家人有关。或许,回到京城,范鍙可以给那个大理寺少卿提个醒,注意走夜路别被人抹了脖子。 “二哥,再这么跪下去,膝盖就跪废了,你快答应范将军的请求吧。”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萧婉清替范鍙求上情了。 火候到了,适可而止。 “范将军,快起来吧。看你不是奸诈阴险之徒,我可以把弓箭给你。但就像我小妹说的那样,别人的好,该不会说忘记就了忘记吧?” “谢二郡主给小将美言。”随后,范鍙拱着手,把目光转向萧云邈,“二王子,小将会铭记您的恩情。假如有那么一天需要小将做什么,小将会尽全力去做,绝不食言。” 声音微微动情,范鍙脸上表情充满了感激之色,甚至都有点泫然欲泣的感觉。 “范将军,我暂且相信你一回。” 萧云邈瞟了一眼正在起身的范鍙,随后把目光停留在妹妹身上。 “婉清,你可知道我干爹把那张巨弓送哪儿去了?” “听侍卫说,送你寝房里了。鬼叔说给你用正合适,别人拉不开。” “那你领侍卫过去,找葛管家,把弓箭取来,还给范将军。” 萧婉清嘴里应答着,跑进了王府。 “谢二王子体谅小将的难处。”范鍙再次施礼谢道。 “范将军,小事一桩,何足挂齿,以后休要再提。”萧云邈像是迟疑了一下,语调中带着一抹警告的意味,“还有,回去以后,切不可因王帅之事恼怒于那统领,待我去京城后再找他理论。” 范鍙一听恼怒地吼道:“他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又差一点弄丢了我成名的弓箭,这口气我怎么能咽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非得让他给我一个说法不可。” 范鍙那种愤怒,萧云邈颇为理解,可能换做是他,他也会如此行事,只是范鍙可能没有料到,与那小乞站在一起的那帮人,个个心狠手辣,萧云邈担心过于鲁莽的范鍙没有那么深的心机,难免会着了人家的道儿。 “范将军,可能什么说法都没有,你反而会被人家算计。我劝过了,听与不听,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这时,萧婉清领着一个侍卫出来了,侍卫手中握着那张巨弓,肩上挎着那个巨大的箭袋,箭袋里还有几支巨箭。 范鍙主动迎上去,接过巨弓和箭袋,背在身上,谢过了萧婉清和那个侍卫,他再次走到萧云邈面前,给萧云邈施谢礼,萧云邈象征性地回礼,范鍙后退着离开了。 待他骑上马,冲着萧云邈和萧婉清喊道:“二王子、二郡主,小将期望在京城与你们相聚,小将算是两位的一个朋友,会尽地主之谊招待两位的。” 言毕,范鍙纵马离去。 第174章 杀手顽固王子施计 天色渐渐暗了,已近黄昏,萧云邈与妹妹回府,他让妹妹回内宅,都已经奔波一天了,该歇息歇息了。 萧婉清也确实感觉到了疲乏,她想回屋洗个热水澡,然后再好好睡上一觉。于是,她与二哥打了招呼,顺从地回去了。 萧云邈则去马厩,牵出烈火,骑上它,出了王府,先去破巷狄府。狄府没人,他轻车熟路,去后院池塘边,取了那个装黑色生物的瓷罐,去了五城兵马司,他要勘鞠那个王帅。 萧云邈进到地下勘鞠牢房,看见眼前景象,心中一阵冰凉。 四面潮湿阴凉的灰色墙壁,有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大的刑具几尺长,小的巴掌大小,千奇百怪,无奇不有,看着就令人发抖,倒冷汗。 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焦在眼前这个铁笼子上,感觉自己带来的那个瓷罐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铁栅栏里的空间如此狭小,被囚禁的人既不能坐下,也不能转身,只能直挺挺地站立,那种难捱的感觉令人不敢直视。 真的,无法想象石沝琢他们是怎么把他弄进去的,铁栅栏如此之小,很不适应杀手那庞大壮硕的身躯,铁栅栏痛苦地挤进他的身体,皮肉从铁条间鼓出来,由于阻滞了血液流通,鼓出来的肌肉成了白色,像一块块死肉。 半边脸肿胀得像瘪了的皮球,头部至耳廓缠绕的白布早已经洇红。 肮脏而凌乱的头发,通红而呆滞的眼睛,嘴唇因干渴而开裂出血,右手腕缠绕的绷带早已经洇红,且肿胀得有手臂粗,手臂上的伤口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仅有硬皮裂缝渗出血丝和脓汁。 左手像被开水煮过的鸡爪,五指支棱着,无法收拢,好像掌骨粉碎性骨折。 萧云邈看着杀手,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伤口那火辣辣的疼痛和双腿的酸麻,看着杀手如此遭罪的样子,萧云邈心中居然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怜悯之心,但一想到薛家锟等人惨死在他的箭下,又恨不能立马上去亲手掐死他。 “二王子,我们知道他是十品高手,整个护卫队没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双手受伤,并不等于他失去了战力,他的双腿双脚没有任何伤,所以我们以防万一,只能如此。” 其实,石沝琢不解释,萧云邈一眼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思。 杀手轻功了得,腿上功夫自然不错。如若杀手发起狠来,恐怕整个护卫队真的没人能制住他,提前采取防范措施没错。 有护卫把萧云邈带来的那个瓷罐放在门口的一张案几上,然后退在一边,与他的三位同僚一起立在铁栅栏的两侧。 听见铁门响,杀手睁开眼睛,似乎连眼瞳都变成了红色。 萧云邈并没有急于问话,他转头看向石沝琢。 “石大人,执法校尉萧思思让我派到了头发胡同薛府,去照顾薛校尉的娘子和那个孩子,并带走了十个人。” “呦呦呦,看我这个臭记性。”石沝琢突然面露喜色,“二王子,你看,我光记着怎么不让这个杀手脱逃这件事了,倒是把一件大喜事忘到了脑后,你不提薛校尉,可能我还想不起来。” “哦,这么说喜事与薛校尉有关喽?” 萧云邈那双原本阴沉的眼,突然有异彩闪过,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中竟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萧思思派人来报,说是薛校尉的娘子薛彭氏苏醒了。” 果不其然,是萧云邈心里想的那样,他竟然咧嘴笑了,很开心地笑,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样子,平时高兴只是露出笑容,可今天他却粲然而笑。 萧云邈根本不相信天意,但在薛娘子苏醒这件事上,他却相信这是天意。薛娘子失去意识已经数年,却单单在薛家锟死去的同时,薛娘子苏醒,这说明冥冥之中老天一直在眷顾那个孩子,让孩子失去父亲的时候,得到母亲。 但细细品味,萧云邈总觉得这件听上去令人匪夷所思,有那么点换命的意味,用男人的命换女人的命,两人不能同时存活于世。 “石大人,你派人把银票给薛家送去,应该够他们孤儿寡母用一阵子了。” 萧云邈从衣袖里掏出那张百两银票,递给石沝琢,石沝琢没接。 “二王子,薛校尉的抚恤应该由五城兵马衙门承担,等我倒出工夫,就安排护卫送过去。” “石大人,衙门抚恤给的那点银子杯水车薪,你还是把银票给薛娘子送过去吧!” “二王子如此体恤下属,真的让下官汗颜。”石沝琢谦恭地接过银票,给萧云邈施礼,“下官代薛校尉谢过二王子。下官一定尽心尽力地履职,结草衔环,以报答二王子对下属的恩德。” “石大人,行了,那些虚的繁文缛节的客套就免了吧。你应该了解我这个人的,实实在在地干成一件事,胜过百句蜜语甜言。”萧云邈扭头瞥瞥杀手,“我们开始正事吧。” 石沝琢把银票收好,招呼护卫搬过来一把干净椅子,上面铺了带素花纹的椅帔,椅面垫了一个寸厚的酥软垫子。 石沝琢请萧云邈坐下,萧云邈也没有推辞,知道自己即便是推辞,他石沝琢也不敢坐上去。如此虚假,不如实实在在自己坐了。 石沝琢站在案几一侧,有些倔强的眼神盯着杀手看。 他感觉到杀手正在尽力动弹,活动活动那已经僵硬的四肢和后背,但似乎徒劳无功,杀手有点泄气,但却不甘。 “王帅,你告诉我背后指使者,我就让你舒服些。” 萧云邈的声音很平淡,没有丝毫逼供的意图。但在石沝琢听来却很震惊,他不由得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二王子,看来二王子已经掌握了这个杀手的情况。 “我这样就很舒服,不劳你再费心。” 王帅一副刚强不屈的样子,眼底深处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惧。 萧云邈看着王帅惺惺作态,心道:“我看你还能嘴硬多长时间,或许我接下来的事情没做,你就会崩溃。” 不过,萧云邈并没有急着回应王帅,而是把他晾晒在一边。 萧云邈知道石沝琢对杀手情况还一无所知,便把杀手的情况简单告诉了石沝琢,而后才应答王帅。 “王帅,我看你右手腕那个情况,好像筋腱断裂,如果不趁早就医接上,恐怕就会废掉。还有,你左手掌骨骨折,也是如果不及时治疗,以后恐怕连剑都握不住。给你一炷香的工夫你好好考虑一下。” 王帅像是嗤笑一声,接话道:“二王子,你既然知道我的双手即将要废掉,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找个郎中医治一下?” “王帅,问得好。”萧云邈正了正身子,“医治自然是没有问题,但医治的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 王帅再次嗤哼一声,似乎在嘲弄对方,那副表情像是在说:“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一个阶下囚还如此张狂,一下子惹恼了旁边的石沝琢。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萧云邈不生气,并不代表他石沝琢也不生气,石沝琢右手握着刀柄用带着刀鞘的尖,狠狠地戳了一下王帅右手腕的伤口,疼得他立马凄然地惨叫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听了让人浑身发寒,毛发尽竖。 “王帅,二王子不屑用刑,并不代表我们不用刑。”石沝琢举手指指挂着刑具的墙壁,“用上几样,可能你就会熬不住。用上一面墙的,恐怕你连哀嚎的声音都嚎不出来了。” 王帅的眼神跳动了几下,他也恐惧用刑,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他根本捱不过去。他心里非常清楚,进了这里,他就是一个活死人了,脱逃的可能性根本没有。眼前这些人不达到目的,看架势都能活剥了他。他看起来顽强倔强,实则他是外强中干,虚弱得很。 若想换取最大利益,他只能吃些苦头了。 “王帅,你如果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阻止他们用刑,但如果你拒绝,我只能看见他们把你折磨死。” 萧云邈的语气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的态度。 这回,王帅没有嗤哼,像是害怕的样子。但也没有应答,只是那么无言地望着萧云邈。 这一刻,王帅的心理防线已经产生了动摇,崩溃是迟早的事,但萧云邈希望对手的防御大堤能尽快决堤。 “让我们坚强的英雄王帅,看看瓷罐里的东西,或许他喜欢。” 萧云邈说着话,用手点点瓷罐,走过来那个把瓷罐放在案几上的护卫。这个护卫在门口接过瓷罐时,由于有盖子盖着,并没有看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听二王子让给囚犯看看里面的东西,他必须拧下盖子,再把瓷罐端过去。 护卫很正常地拧盖子,萧云邈把平静的眼神望向护卫,心道:“但愿你看见里面的黑色精灵,也能一如既往地淡然和镇静。” 护卫感觉到了二王子那热切的目光,给了二王子一个平淡的微笑,但当他的眼神落在瓷罐里时,那抹微笑顿时凝固了,一抹无比惊惧的神色立马爬上他的脸庞,他骇然地不由得后退一步,浑身一哆嗦,瓷盖“当啷”掉落地上,一霎摔得粉碎,瓷茬迸溅。 第175章 水蛭逼杀手吐真相 护卫羞怯得满脸通红,石沝琢本想训斥护卫几句:“怎么起个瓷罐盖子,都能把盖子弄碎,还能不能办差了?” 他纳闷地凑过来一瞧,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脊背发凉,顿时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满满一罐子黑色精灵彼此拥挤、蠕动,发出咻咻沥沥的细微声音,太麻人,胆子小的一下子都能吓晕过去。 蚂蟥原本就令人生厌,外形又难以接受,极少有人不害怕它,突然看见蚂蟥心生恐惧,纯属正常。 石沝琢转头看着萧云邈,眼里满满的都是惧色和怀疑。 萧云邈看着眼前的两人不露声色,他想两人略微适应一下,就会变得神色如常。 果然,那个护卫不再害怕,双手端起瓷罐,往铁栅栏那走去。 石沝琢那张充满了怀疑神色的脸,只是那么看着护卫,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他将注意力放在萧云邈身上,想看看他怎么用瓷罐里的东西制服王帅。 两个护卫奇怪的表现,王帅都看在眼里,他只知道瓷罐里的东西很让两人吃惊,但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不但他不知道,一般人都不会想到,居然有人把这玩意当成了宠物来养。 护卫脸上那诡异的表情,令人王帅心惊胆战。 “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啊,是什么?啊……” 当王帅眼神落进罐子里时,他的表情并不比两个护卫好多少,他的眼睛与嘴巴同时撑大,恐怖尽显,甚至两侧眼角肌肉痉挛般地抽搐起来,好半天才停止。 “我当是什么吓人的东西,不就是吸血蚂蟥嘛,有什么好怕的?” 王帅苦涩地撇撇嘴角,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萧云邈摆手,让护卫把罐子端回来,放在案几上。 “王帅,如果,我说了上面这番话,你还能如此镇静自如,本王子视你为真正的英雄,禁止任何人对你动刑,让你自生自灭。” “萧云邈,你想干什么?啊,干什么?” 王帅大声地喊叫起来,显然,他非常害怕,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自己声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王帅,瞧你那个怂样!还没做什么就被吓成那样,要是做了,你还不立马尿裤子?” 石沝琢面色阴冷,带着愠怒,蔑视般地看着他,吐了他一口。 “王帅,一会儿我让人扒开你的眼皮,把蚂蟥放上去,两侧耳朵再放进去几条,撬开嘴,咽喉里放进去几条。等第一波蚂蟥吸饱了,我让人取出它们,再放上第二波,一直到把你的眼睛吸干,耳膜、咽喉萎缩,我让你死还死不掉,变成瞎子、聋子和哑巴,然后放了你。”萧云邈停顿了两个弹指的时间,“王帅,你是一直抗下去,最终变成瞎子、聋子和哑巴好,还是与我合作,交代出一切,我保证改善你的囚禁条件,找郎中给你疗伤。何去何从,你只有半刻钟的时间考虑。” 萧云邈说完,神情漠然,直视着对方的目光里则含着一抹鄙视。他心里清楚,当有一线生机的时候,没人想抛弃生而选择去死,尤其是痛苦地死去。 萧云邈说的这番话,如同一柄插进对手心窝的钢刀,都没有酝酿,他看见王帅那光滑的额际开始冒出细汗,他那充满了惧色的眼睛不时扫向屋子里的几个人,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但又不能直说。 “石大人,你让你那四个护卫去外面透透气,这里的气味太不好闻。” 石沝琢心知肚明,手一摆,四名护卫走出屋子。 萧云邈听见石沝琢身后的王帅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他呢?” 王帅的语气直指石沝琢,石沝琢要迈步离开,被萧云邈摆手制止。 “王帅,他是幽州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石沝琢,也算本王子的朋友。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本王子可以信赖的朋友了。” 王帅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嘲弄之色。 “一个王胄竟然如此天真,这世上有真心实意的朋友吗?他不出卖你,是因为他没处在我这个地步。如果你把你的指挥使大人塞进这个铁笼子,威胁用蚂蟥弄瞎他的眼、弄聋他的耳朵、让他变哑巴,我想他很快就会招供,供出你的一切!” 事实就在那儿摆着,这世上就没有不害怕的人。 萧云邈当然知道王帅所说都是事实,但那毕竟是建立在假设上。 “好了,王帅,别人的事,你就甭瞎操心了,还是操心你自己该怎么摆脱困境吧!” “好吧,既然二王子心中有数,我一个要死的人替别人瞎操那份闲心干嘛。”王帅重重地哀叹一声,仿佛命运对他如此不公,“人人都知道妫龟年是工部尚书,可没人知道他极其凶残的一面,他想弄死你,可不会轻易地让你死掉,不让你遭遍了罪,他对不起你。所以,明明知道上了贼船,也不敢下来,下来被抓住的日子生不如死。我们这些江湖人士过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一旦察觉不妙,就自己了结。今天,也怪我自己太大意了,没把那个侏儒当回事,结果自己成了这个逼-样。” 王帅自嘲般地说了这番话,就有了良好的合作开端。 “王帅,我这个人承诺了就要做到。你告诉我一切,我立马安排郎中给你治疗伤口,把你从笼子里放出来,吃上可口的饭菜。” “二王子,我听说过你的为人,也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不知道你厉害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神来翁在我们这些高手眼中那是高不可攀的武学泰斗,可你治住他仿佛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看得我暗地里心惊胆颤。” “王帅,废话少说,我要知道你们从京城来幽州城的一切秘密。” “二王子,我得先知道,假设我告诉了你,我知道的一切秘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听话外音,王帅依旧在担心着什么。 “王帅,你不如明说。”萧云邈略微停顿一下,他想知道对方暗示他的意思,“我不可能放了你,那五条鲜活的生命我不能无视,我要把你交给府衙升堂定罪。” 王帅咧咧嘴,透出一抹苦涩之态:“定罪我接受,我也知道我活着出去的可能性没有。可我说出了一切,你最好把我一刀斩了,我会感激你,而不会怨恨你。” “王帅,我不能不顾朝廷法度,随便杀人。我说过会改善你的羁押条件,就一定会兑现。” 王帅再次苦涩地笑笑,笑容里都是忧伤。 “二王子,我告诉你的第一个秘密就是我不希望你把我交给曹建文,他是妫龟年的人,他会给我用刑逼问我是否出卖了妫龟年,曹建文会遵从主子的意思,会让我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萧云邈大吃一惊,怎么幽州城里最大的父母官竟然是妫府的走狗,他突然狂怒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那个很沉的瓷罐陡然地跳动一下。 “还有谁?” 萧云邈余怒未消地瞪视着王帅,喘气的声音很大。 “驿丞也是。” “那你还得用巨弓射死他?” “他不死,就会出卖尚书大人。” 回答得嘎巴溜脆。 “行了,我也不问了,把你知道的都抖落出来吧!” 王帅还是有点担心,但既然二王子如此信任这个指挥使大人,他又何必那么较真呢!于是,王帅把他掌握的妫府秘密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 原来王帅与那六个歹人都是妫府高薪聘请的功夫高手,功夫都是十品,只是他不清楚,妫龟年为什么让他冒充禁军,妫龟年给他的任务是监视那六个歹人。当然,如果六个歹人行动一切顺利,他就不用出手。一旦意外事件发生,他必须清除一切后患,绝不能让幽州王怀疑在幽州发生的事情是妫府所为。即便怀疑,幽州王也没有证据。 王帅告诉萧云邈,妫龟年安排部署任务,都是彼此回避的,他并不知道那六个歹人来做什么,而他只是监视他们尽量不出事,结果天不遂人愿,到底还是出事情了,至今他也不明白那六个歹人是怎么不小心被人发现的。 “王帅,既然你不知道那六个歹人是怎么被人发现的,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了。” 王帅“嘿嘿”干笑两声:“二王子,天下如此之大,并不是只有你一人能察微知着,在下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禀赋。我注意到你的那个干爹莫书才虽然脸被金罩遮盖着,但他的身上落满了灰尘。虽然抖落过,但在衣服褶皱和短靴褶皱里依旧夹杂着灰尘。他骑的马匹很显然十分疲惫,也是风尘仆仆,而且他急急忙忙地赶来,担心你出什么事,我就有预感,可能那六个同行的行踪暴露了,我就做好了清除一切痕迹的准备。你们离开驿站,我就跟上你们了,我知道你能耐很大,担心被察觉,故意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第176章 杀手恐惧押府牢 “妫龟年担心那六个歹人出意外而坏事,让你清除他们,那要是你出意外了呢!妫龟年该如何应对?” 萧云邈看见王帅紧抿着嘴唇,使劲地摇摇头,一脸困惑的表情。 “妫龟年如何应对我不知道。但或许,曹建文就是对付我的一把刀吧。” 萧云邈设身处地地假设了一下,即便曹建文是妫龟年的人,他也未必敢有动作,他就不害怕暴露了自己,幽州王府饶不过他?萧云邈想到此,轻缓地摇摇头。 “王帅,你落入我的手中,整个驿站的人都知道了,妫璟飏会立马通知他的父亲,那就意味着举荐你的那小乞也暴露了,他是妫府的人。” 萧云邈的话一说完,就看见王帅很顽固地摇晃着头,似乎很不认可他说的话。 “二王子,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王帅像是斜睖了萧云邈一眼,气得石沝琢想要用脚踹他,被萧云邈用眼神制止,“妫龟年处事奸猾得很,或许那小乞把我举荐给范鍙时,他与那小乞早已经想好了托辞,不信就等到你去京城的那一天,看那小乞会怎么塘塞你。” “王帅,幽州城有个张手美家,小笼灌汤包那是一绝,掌柜的叫周清泉,他的拙荆叫方筠枝,就是你在钱郎中医馆射杀的那个女人。她曾经是金美楼的女人,艺名叫做多莉,你可认识这两个人,或者这两个人是妫府密探?” 王帅紧着摇头,一副不清楚的模样。 “王帅,两个月前,幽州城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马失前蹄事件。一开始,人们并没怎么关注,把它当成了意外。后期,这件事发酵为谋杀事件,你可知道是不是妫府的杰作?” “二王子,不管你信与不信,我觉得这件事与妫府无关。” 萧云邈看着王帅的脸,一抹怀疑从脸上幽幽闪过。 “你怎么那么肯定?” 萧云邈冷冷地横了笼子里那个人一眼。 “因为在临来之前,我听见妫龟年与钱子幽和徐嵬正在议论这事,是谁想杀一个王府的私生王子。所以,我断定不是妫龟年搞得鬼。” 王帅可能为了泄愤,故意把“私生王子”四个字咬得生硬。 萧云邈看着笼子里的那个人,根本不去计较这些琐碎,他的人如此折磨人家,还不许人家发几句狠? “他们议论出什么结果了吗?” “大概有了一个方向,那就是恨这个私生子的人。但好像没有琢磨透,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痛恨一个私生子呢!” 那除了王妃,不会有别人,可又没有证据是王妃干的,这真让人想得脑袋瓜子疼。 “王帅,禁军或者妫府仆人中,还有没有暗藏的其他高手?” 王帅摇摇头:“即便有,也没人知道。” 瞧见了没,问了等于白问。 “不过,我没发现有熟悉的面孔。” 怎么说话大喘气啊?这句话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吐出来。 “京城妫府共有多少高手?” “已经损失了七人,尚有二十五人。” “王帅,你是否知道妫府与漠北势力相互勾结?” 王帅再次摇头:“妫龟年做事很谨慎,像这种掉脑袋的事,他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尤其像我们这些外雇的高手。因为我们从事的都是高危险的差事,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就像二王子口中那六个歹人和我这样。” 王帅说完,自嘲般地咧了咧嘴角,一副万般无奈的表情。 “王帅,我这就安排人给你疗伤,把你放出来,然后送你去府衙大牢关押。” “府衙大牢!”听罢,王帅脸色惊变,充满了恐惧,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二王子,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或许知府曹建文就是妫龟年安排的对付我的那个幕后杀手。你把我送过去,不等于羊入虎口吗?” 也对,明知曹建文是妫府的人,王帅送过去,都不用细想,百分之百会施刑逼供,那王帅可就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但萧云邈笃定曹建文不敢在他面前胡来,知府大人应该他的手段。 萧云邈没有立马应答,想回府禀报父亲之后再做定夺,他站起身,把冷漠而严肃的目光投向石沝琢。 “石大人,把王帅放出来,找郎中给他疗伤,最好把掌骨复位、把断了的筋腱接上,弄些可口的饭菜。我答应过他,要善待他,你们谁都不许再伤害他。”此时,萧云邈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厉,“还有,除了这四个护卫,不允许其他护卫接近王帅,避免意外发生。王帅对我有大用处,一定要看护好。” 石沝琢给萧云邈施礼应道:“二王子,其实,您不用叮嘱,下官也知道王帅的重要性。我早已经下令,没有我亲自陪同,任何人不得见王帅,其他人更不得接近羁押地牢。” 萧云邈指指案几上的瓷罐:“把口封好,还是让那个护卫把它先送到张手美家,给狄利昂。如果狄利昂回府了,就送到破巷狄府。” 即便罐子里的东西不咬人,看着它也膈应人,石沝琢巴不得把它扔得远远的,一听萧云邈让拿走它,急忙喊护卫进来,齐刷刷四个护卫把铁门拽开都进来了。 石沝琢安排原先端瓷罐的护卫把瓷罐端走,按照萧云邈的叮嘱,又嘱咐了一遍,然后指挥其他三人放出了王帅。 “两位大人,先给小人端碗水喝。” 王帅从铁笼子里一出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就央求上了。 石沝琢看着即将要离开的萧云邈请求道:“二王子,你看看王帅的双腿,他可是十品以上高手啊!” 萧云邈明白石沝琢的意思,目光望向王帅那肌肉虬结的粗腿,正好对上王帅的眼神,王帅极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眼睛。同时狠狠地盯了石沝琢一眼:“要你多嘴!” 萧云邈在,可能王帅很老实,不敢胡来。如若他前脚一离开,王帅耍起横来,可能就没人能敌过他的双腿,他那极不自然的眼神闪烁,说明他心怀鬼胎,只不过被石沝琢说破。 “那给他戴上脚镣,不要太重的,限制住他施展功夫就行。” “嘚,还心怀鬼胎!就是心怀龙胎也无法逃出去了。” 王帅的心顿时一紧,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无边的绝望,他仰天长叹,好似黑色石棚写着他的出路。 石沝琢头一扭,护卫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细铁链,铐在王帅的两个脚踝上,王帅没有反抗,因为反抗是徒劳的。 “给王帅请的郎中和饭菜都要检查一下,不可疏忽大意,我走了。” 萧云邈对石沝琢说完,回头看了看王帅,离开了地下石牢。 石沝琢陪着萧云邈上到地面。 萧云邈接过护卫牵过来的烈火,上马飞驰而去。 幽州王府书房,定昏一刻。 “邈儿,历朝历代不分帮派的朝代几乎是不存在的,一个朝代总有忠臣和奸臣、诤臣和佞臣之分,搞得下面的州府县大人忙着站队,现在的朝廷亦然。萧派与妫派是朝廷里两大派别。站到妫派阵营里的人,只要能以朝廷社稷为重,履职尽责,悉心为朝廷办差,你大伯都能容下。两个国舅爷可能就没有你大伯那么宽广的胸怀了,可能要对站到萧派阵营的人,横加指责和干涉,但有你大伯在前边挡着,两个国舅爷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在暗地里搞些不入流的糟事。知府和驿丞是妫府那边的人我早就知晓,只是他们也没做什么伤害幽州百姓的事,我也就没放在心上,忍下了他们,有些差事总得有人去做才是。” 萧岁寒说完,端起茶杯,呷起茶来。 “父王,我如果把王帅送进府衙大牢,那个曹建文如果胆敢动王帅,我就废了他。”萧云邈看着父亲的脸,他想看看父亲是什么反应,“我可不想王帅出什么事情。” “废了曹知府易如反掌,可谁来接替知府大人呢?” 萧岁寒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莫书才。 莫书才撇撇嘴角,那意思是说:“那是你的亲儿子,你自己决定。” “如若废了他,父亲与干爹一时间没有人选,孩儿可向父亲与干爹推荐一人。” “谁?”萧岁寒与莫书才几乎同时问道。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石沝琢。”萧云邈脱口而出,似乎早做了准备。 萧岁寒与莫书才彼此对视一眼,不由得默默点头。 “那五城兵马司岂不群龙无首,三千护卫队队员成了无人管理的一盘散沙?”萧岁寒面无表情地质问道。 莫书才抿嘴,轻轻点头,似乎与萧岁寒持有相同观点。 “可由执法校尉人萧思思署理指挥使。” “邈儿,三千护卫队指挥使由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署理,还是一名丑女,会不会引起公众异常反应?” 莫书才不想与萧云邈发生冲突,故语气非常委婉,好让萧云邈能接受。 “父亲、干爹,民众只会关心他们生活的城池是否安全,会不会受到歹人的袭击,其他的一概忽略。至于她是女人,我倒是觉得不足为怪。” 第177章 主人离世仆人愁 “何以见得?” “花木兰替父从军,樊梨花挂帅出征,王昭君出塞和亲,荀嵩之女荀灌率兵突围而出,解宛城之围,皆是女人,甚至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能行,萧思思就行,况且诸葛春那些祸害人的败类早已经让我清除,即使有个别刺头调皮捣蛋的家伙,我会帮助她一个个剔除掉。” 行了,萧云邈看上去并非脑袋发热,心血来潮,他做什么事应该都进行了通盘考虑。就拿这个曹建文来说,他如果一如既往地正常履职,哪怕就算有些瑕疵,例如故意偏袒手下那个司法参军李治斄,萧云邈都没往心里去,包容了他。但如果曹建文站在妫龟年那边胡作非为,那萧云邈可容不下他,非废了他不可。因为这是原则,助纣为虐不可留。 “邈儿,石沝琢身在护卫队已经近二十年,他因为一直看不惯诸葛春的所作所为,备受排挤,能力和水平都可以,可以安排到知府的岗位上历练历练。萧思思呢,资历尚浅,进护卫队满打满算不到三年,一下子擢升到正六品的指挥使职位上,恐怕难以服众。这样吧,邈儿,包括萧思思在内,你与石沝琢一起草拟三名副指挥使名单报上来。假如石沝琢擢升到知府位置上,我从萧家军几个年龄偏上的校尉里,擢升一名兵马司指挥使。” 因为事情尚未发生,一切都是未知数,可萧岁寒就像事情已经发生了似的,把护卫队作了通盘考虑。 萧云邈听石沝琢发过牢骚,说诸葛春掌控护卫队这些年,把个护卫队搞得一盘散沙。不给银子,够提拔资格也不提拔。不够提拔资格,给了银子立马提拔。搞得民怨沸腾,人人有意见。但诸葛春飞扬跋扈惯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当时,萧云邈就叮嘱石沝琢,给了诸葛春银子的,论能力胜任职务的,继续留任。不胜任职务的,罢黜职务。连护卫都干不好的,清除护卫队。 但由于每一个护卫队队员都养着一大家子人,石沝琢只是口头上严厉,事实上并没有撵回家一个人,因此,石沝琢在护卫队的威信挺高。但由于诸葛春卖官鬻爵,护卫队能升迁的职位都被占满,惹得一些应该升迁而升不上去的人牢骚满腹。 如果能升迁三名副指挥使,校尉、知事和吏目就可以窜动一批人,护卫队这潭死水就活了。 关于什么知府和指挥使人选,原本就不关萧云邈什么事,也不是他该参与的事情,只是父亲问了,他怎么地也得给父亲一个中肯的建议不是? “父王,孩儿并未涉足官场,对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太懂,一切由父王做主。”萧云邈站起身,给萧岁寒和莫书才施礼,“如果父王与干爹没有嘱咐的了,孩儿告退。” 萧岁寒挥挥手,萧云邈离开了书房。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都是血腥的事情,萧云邈走出书房感觉睡意似有似无,那些血腥场面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张手美家,不冲方筠枝,冲狄利昂他也应该去吊唁一下,想着便往马厩走去。 四野全是黑暗,一片静默,就连王府各个屋子里的灯光也都熄灭了,唯有父亲书房的灯光依旧还亮着,父亲与义父好似在商量着什么。 一抹星光将漆黑的夜空和漆黑的王府区别开来。夜里微凉,但还不算冷。有冷风从耳际掠过,带走了偶尔涌上眼帘的睡意。 萧云邈赶到张手美家时,前店漆黑一团,萧云邈骑马绕到后面,后面门开着,透出庭院里灯光的微亮。 他跳下烈火,把马缰绳拴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他往里走时,正好碰见听见马的动静出来查看谁来了的狄利昂,他身穿白色孝服。 在满堂缟素墨缞前,狄利昂沉默不语,一脸痛苦地给萧云邈施礼,然后让进了萧云邈。能看出来,狄利昂已经被痛苦的潮水淹没。 灵堂搭在三进院,前面摆着香案,香案上摆着祭品。 灵堂外侧立着三根丧幡,白布条在微风里轻轻飘动,仿佛在招魂。 方筠枝已经被店里的女仆沐浴干净,换上她最好的细软绸缎布料的衣服,置于棺中,口中含着一枚金币,身上盖着素布,身下压着她所有的值钱的金银珠宝首饰,是狄利昂偷偷放进去的。 方筠枝没有亲属,只有身穿孝服的店里四女两男仆人跪在地上,她们一边不停地哭哭啼啼,一边不停地烧纸,一层层明亮的火苗不停地蹿动,犹如动作敏捷的赤鼠。 丧盆冒出缕缕灰烟,偶尔有明亮的灰烬自烟幕中升起,朝无尽的夜空飘去,仿若数以千计的萤火虫在飞动。 四下死寂,唯有张手美家有哭声传出,在这墨黑的夜里,凄惨,瘆人,揪心和恐惧。 一个像是少妇的女人双手捂脸呜呜直哭,尖细而微弱,看样子哭得十分伤心,她那瘦弱的脊背不停地抽搐,泪水顺着指缝汩汩地流出。 她是后厨面案,叫细妹,小笼灌汤包那十八个褶皱,都是通过她那纤细修长灵巧的双手,一个一个褶皱捏出来的,仿若模子刻出来一样。 还有那个老者,就那么跪着,脸上充满了痛苦,呆滞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棺木,他的双目已经哭得红肿,但眼泪依旧在流淌。 老者双唇紧抿,任凭眼泪放肆地顺着面颊滴落地上,他膝盖前面的地面都洇湿了,如同泼了一碗墨汁似的。 他是店里杂役,一个非常勤快的老人,他不管分内分外,只要是他眼里看见活,都给你干了,大家都非常尊重他,都叫他管叔。 其他三个女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男人哭得也很痛心,泪眼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一个个梨花带雨的,伤心的样子很让人心生怜悯。 萧云邈越听越觉得这六个仆人的哭声中充满了绝望,他那双黑色眼睛看着六人,脸上却满是困惑。 狄利昂陪着萧云邈给死者鞠躬,而后两人走到庭院僻静一角。 “阿婆什么时候走的?”萧云邈问道。 声音居然有些沙哑,看来对于方筠枝的罹难,萧云邈的确很痛心和难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方筠枝与薛家锟竟然是这么个死法,令人唏嘘啊! “走了一会儿了。”声音里充满了悲伤,狄利昂抽动了一下鼻子,“离家时,走得匆忙,连门都没锁上,她不放心家里,拿着你那罐宝贝回家了。她气得说回头把罐子扔路上,谁给那个小兔崽子保管这看着就膈应人的东西。” 狄利昂说完,像是笑了一下,但他一笑,脸比哭还难看。 “看上去,那几个仆人对方筠枝很有感情。” 声音淡淡的,萧云邈眼睛看着不远处那六个人,像是思考什么。 “他们一半是为女掌柜的哭,一半是为自己不济的命运哭。”狄利昂也把目光望向那六个哭哭啼啼的仆人,“张手美家一直很红火,养活了她们六个人的家。现在女掌柜的一去,张手美家就算黄了,房子也会被府衙收去。她们几个没了依靠,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呢!她们怎么不发愁呢?她们的哭是发自肺腑的。” 萧云邈有点没听明白,他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狄利昂。 “官府为何要收去张手美家的房产?” “先死的周清泉和方筠枝都没有遗产传承人,也没有亲属在幽州城,张手美家成了无主财产。大周律法规定,无主财产由府衙收回处理,一般情况下是竞价交易,谁出价高过户给谁,竞价银子充帑。” 萧云邈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举头望着狄利昂:“方筠枝不在了,那六个仆人能把张手美家经营下去吗?如果能,剩下的问题交给我,我与府衙交涉如何处理张手美家房产。” 萧云邈首先想到的是,张手美家不能黄了,这家店信誉非常好,小笼灌汤包很受欢迎,黄了太可惜了,不能黄。 这二嘛,就是西耳房山墙处那个鸽子房,那十几个鸽子可是宝贝,价值堪比珍珠翡翠,唯一能引领萧云邈寻到想杀他的那个神秘人物就只有鸽子,他准备去京城时,带上这些鸽子。 狄利昂忧郁地说:“那我去问问。如果她们六人能经营起来,你再做打算。如果不能,那就算了。” 狄利昂丢下这句话,向那六个仆人走去。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再小也都入了萧云邈的耳中。 萧云邈很为她们高兴,她们都愿意尽心尽力把张手美家继续经营下去,只是没了掌柜的撑腰壮胆,她们都担心遇到那些无赖之徒,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萧云邈只听见狄利昂大喝一声:“我不是掌柜的吗?方筠枝是我的女人,她去了,张手美家我是掌柜的。哪个无赖之徒胆敢惹是生非,我断了他的双手,我让他舔食吃!” 萧云邈听见那六个仆人都破涕而笑,她们当然都知道这个小矮人的能耐,只是这种场合不适合人笑,便立马改称狄利昂为“掌柜的”,来代替她们那异常高兴的心情。 第178章 侏儒舌战主子 突然,那哭哭啼啼的嘤嘤声音,竟然听不到了,变成了抽抽噎噎。 狄利昂跑过来了,犹如黑暗中的一道阴影。 “狄利昂,你们的对话我听得真真切切。等忙活完丧事,你去府衙找司仓参军,把张手美家买下来,把房产过户到你的名下。” 狄利昂苦笑一下:“二王子,你不是逗我玩吧!” “都这个时候,我哪儿还有心情逗你,我是当真的。” 萧云邈给了愁眉苦脸狄利昂一个笑脸。 “你明知我穷得尿血,哪儿有银子去买这张手美家的房子?”狄利昂狠狠地瞪了瞪萧云邈,撅嘴道,“这房子值二百两银子呢!” 萧云邈还了狄利昂一个嘲讽的眼神。 “狄利昂,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萧云邈扭动了一下嘴角,“你还尿血?你怎么不说你还拉血呢?”萧云邈怒哼一声,“在整个幽州城,能有五六十两银子家底的人家可不多啊!” “哼!”狄利昂也重重地怒哼一声,“那是我养老的银子。我身体这个样子,不存点银子,到老了怎么办?你养我啊?” 两人声音大了一点,引来了仆人们那疑虑的目光,目光里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生怕这刚刚定下来的好事,再横生枝节,张手美家不能继续经验下去了。 要不是现在这场合不适宜,萧云邈真的恨不能上去踹狄利昂一脚:“当着这么多仆人的面,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都没有,成何体统?” 说不上怎么回事,这主仆两人到一起就掐架,狄利昂对主子的那个厉害加蛮横的态度,仿若他才是主子。不过,萧云萧表面上,好似从不计较仆人的态度,但心里是否嫉恨就无从得知了。 “把你在破巷的宅子卖了,用那笔钱购张手美家。” 萧云邈表情严肃,仿佛在给狄利昂下达命令。 “嗬,敢情不是你这个王子出银子买啊?” 狄利昂瞪着萧云邈的眼中,露出一抹被人耍戏的愤怒。 “狄利昂,你有没有搞错啊!张手美家的掌柜的是你——狄利昂,不是我,凭什么我这个王子出银子啊?切!” 萧云邈乜斜着对方,翘起嘴角,牵出一抹嘲弄。 “那你不是说去府衙交涉什么的吗?” 狄利昂似乎还不死心,不让这个王子出点银子,他总是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噬咬他的皮肤,令他浑身不舒服。 “是的,我是说过,我去府衙交涉。我是指不让府衙过早地处理张手美家的房产,好给你腾出卖破巷狄府的时间。”萧云邈讥讽般地斜睨着对方,“说得够明白了,难道你没听明白?” 萧云邈心里却说:“小样的,想跟我玩心眼,我玩死你!” 其实,狄利昂也不傻,鬼心眼特多,他想你二王子撺掇我购下这所宅子,可怜那六个仆人生计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是为了那十几只鸽子。 “二王子,那行,我用破巷的狄府换这个张手美家,但咱可说好,张手美家归我了,你得把那个破鸽子房挪走,我看着鸽子房闹心。” 狄利昂脸色阴沉,不带一点温度,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狄利昂,那个鸽子房放在西耳房山墙角,碍着你什么事了?”萧云邈轻嗤了他一声,“狄利昂,你屁股一撅,我都知道你拉几颗驴粪蛋。你不就是想讹我几个银子吗?上次在府衙大堂,曹大人赔给你那十两银子算是我交的管理鸽子房的费用吧!” “等等,我说二王子,那是厅堂之上,知府大人知道绑错了我,赔给我的肉体和精神损失费,他怎么成了你的银子呢?” 狄利昂眨巴眨巴他那双狡黠的眼睛,一脸狐疑之色,似乎没搞明白萧云邈的用意。 “狄利昂,打官司请讼师需要一大笔银子。我堂堂一个王子,作为你的讼师,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你在大堂之上洗刷了清白之身,得到了府衙十两银子的赔偿,使诬陷栽赃者受到惩处。但你欠我的二十两讼费还没有算清,看在你是我的奴仆份上,我只收十两银子,”萧云邈朝满脸沮丧的狄利昂凑过去,开心一笑,“不算多吧。” “可当时,你也没说当我的讼师要收费啊!”狄利昂自知理亏,不敢较真,小声嘟嘟囔囔,“要知道,你收费这么高,我还不用你呢!” 很明显,看萧云邈表情有些不太满意,面有愠色。 “狄利昂,你心里明镜似的,除了我,整个幽州城,又有哪一个讼师敢与府衙司法参军大人针尖对麦芒?” 狄利昂一开始没吱声,稍后,像是想明白了似的,频频点着头,喃喃说道:“那倒是,那倒是。” 能把狄利昂治住,可不大容易。萧云邈心中清楚,但凡狄利昂占一点理,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如同绵羊一样,颔首低眉。 “狄利昂,我现在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有精力再分心去照顾鸽子,你替我照顾好它们,你也应该知道这些鸽子的重要性。损失什么,不能损失鸽子。”萧云邈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狄利昂,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应该好好陪陪你,但你知道,我忙忙碌碌一个整天,太累了,我需要回府好好休息,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二王子,我非常理解您,”狄利昂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热心而体贴的仆人,“您快回去吧!这个宅子和鸽子我都会照顾好,今晚我就待在这儿,不离开了。” 没了钱的铜臭味,每个人都变得善良和温柔了。 清晨,风很清,但很阴冷,吹在身上犹如身穿湿衣。 最初一抹晨光,在逶迤起伏的山峦露出笑容的时候,萧云邈才感觉到身上有了那么一点暖意。 他先是骑马去了一趟头发胡同薛府,见了薛娘子,然后吊唁了薛家锟。 薛娘子就像大病初愈一般,满脸憔悴瘦弱,身子弱不禁风。她让亲属搀扶着下床要给萧云邈施大礼,被萧云邈阻拦住。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男人,会交下幽州王府二王子这么一个朋友,二王子还派人送来了百两银子的帛金,这个大恩恐怕她和孩子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 萧云邈说了几句关心和安慰的话语,就离开了薛府。 从头发胡同离开,萧云邈去早市街吃了早点,又去张手美家看看狄利昂。看狄利昂的精神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感觉到他有点缓过来了,不像昨天那么悲伤了。于是,在狄利昂送他出张手美家时,他便告诉狄利昂,方筠枝入葬后,两人可能要立马动身去漠北,让他早做准备。 萧云邈叮嘱狄利昂,首选去王府马厩挑选一匹马,根据选的马匹,去鞍辔市场给自己选配一副合适的马鞍,他已经与侍卫和管马厩的事务官打过招呼了,让他只管进府去马厩挑选马匹。 挑选马匹当然是好事,但配鞍辔需要花银子谁花? 仆人跟随主人北上,理当由主人花费这笔银子,可主人忽略了这个敏感的问题,他怎么能忽略呢? “主人是不想掏银子,哼!那不行。” 狄利昂不管主人高兴与否,当着众多人的面,提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萧云邈生气地吼道:“狄利昂,你能不能以后在我面前不要提银子的事?配个马鞍几个钱,你就不能记个账?” “上次,您硬装大款,请丽人两姐妹吃的包子钱记的账还没付清呢!怎么还要记账啊?” “几十个铜板成天挂在嘴边,你真让人烦,就像你这张丑脸一样!” 萧云邈一脸嫌弃地看看狄利昂,把脸扭向一边。 “怎么欠帐还带缩水的?”狄利昂不满地瞪视萧云邈,嘴唇撅起来,“明明一共一百二十个铜板,这才过去两天,就变成了几十个?” “你刚才不也说了嘛,我请的是丽人两姐妹,所以,你吃的那盘小笼包的钱,你自己支付,我没有请你。还有,她们包子都没有吃完,每屉剩下一两个,都让你划拉进肚子里,再扣除十个铜板,我只欠你九十个铜板。” 跟随出来的众人都很纳闷,一个王子怎么能这么小气?百八十个铜板都斤斤计较,这也太抠了,不伺候他了。 “您您您您,您是王子吗?有这么玩的嘛!啊,主人吃饭,让仆人饿着肚子,站在旁边瞧着?”刹那间,狄利昂眼里闪烁着泪花,一副被主人压榨、瘦得皮包骨、病得脸发黄的模样,“二王子,你如果告诉我那天的‘仨多’,我以后还记什么账啊!您说是不是呢?” 这主仆两人咋回事啊!怎么刚刚满脸怒色,顷刻间,就面色变软。 “狄利昂,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啊,足足够我一个人花几年的了,我是真的不想告诉你这个掉进了钱眼里的可恶家伙。不过,为了不让你身后的那些个看本王子寸量铢称的眼珠子掉下来,本王子就大度一点。” 第179章 瘪三得银大人得人 狄利昂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二王子,您早把‘仨多’透露给小的,小的有个依仗,何必计较这几十个铜板呢?” “嗬,这倒成了主人一身不是了?你个臭瘪三!”萧云邈睁大眼睛瞪了瞪他,“算了,和你一个臭要饭出身的随从怄什么气呀!” 狄利昂撇撇嘴角。 “狄利昂,本王子身兼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萧云邈从腰间拿出那块青玉,朝狄利昂以及他身后那些人比划一下,“每个月有五两俸银,一年下来就是六十两。狄利昂,你觉得这六十两银子与你那九十个铜板和一个马鞍辔头相比,算不算‘仨多’?” 狄利昂二话没说,“扑通”跪下,张口就道:“谢二王子赏赐。”话毕,“嘭嘭嘭”就是连磕三个响头。 “哎呀呀呀,狄利昂,”萧云邈想阻拦已然不及,人小鬼精的狄利昂那是什么速度,只能焦虑地嚷道,“你跪下磕什么头啊!什么赏赐啊!我也没说赏赐与你啊?” 狄利昂抬起头,萧云邈发现土地上的尖利碎石粒嵌进他黑黢黢的额际,有血丝从碎石边缘渗出,看得萧云邈心悸,想道:“这个臭瘪三,真是要银子不要命啊!” “二王子,小的感觉跟着您这么大度的主子太有尊严了,您对小的这么好,让小得感觉您就是是是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愿为主子上火山,进油锅。” “啊!你这瘪三是诅咒我,还是……” 没等萧云邈脑子转完,狄利昂跪着给他施礼后,腾地站起身,一溜烟跑没影了,速度那个快啊,就像一道白光,眼睛一眨,进了五城兵马司。 众人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有点本事,可是不知道他的本事这么大!那是跑吗?即便是飞,也不可能飞得那么快啊?可狄利昂就是那么快,眼睛没眨完,人早没影了。 可见,不是他本事大,而是银子的诱惑力太大了。 嘚,狄利昂进了五城兵马司,八成是支银子去了。 支就支吧,那些银子原本就是给他准备的,王子富得流油,总不能让随从穿得破破烂烂的,随从穿得体面,才配他这个王子啊。 萧云邈给了目瞪口呆的众人一个笑脸,去拴马桩解了烈火缰绳,牵着马儿往五城兵马司走去。 “给王子当随从真好,王子的随从都挣年俸了,还是副六品的年俸。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敢情这王子的随从都是六品了,这种事怎么没让我摊上?唉,命真苦啊!” 众人议论着,随即,纷纷散尽。 萧云邈到了门口,自然有护卫把烈火接过去,要牵往马厩喂草料。 “就让烈火待在门口等我,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萧云邈吩咐完,走进兵马司,进了里面的地下牢房。 护卫心里一边想着马儿叫烈火,一边把烈火拴在旁边的拴马桩上,然后双手爱抚般地摸着马脸和它身上的毛发,感觉到烈火的毛发犹如绸缎一般丝滑、柔软,摸着那个手感特舒服,光滑如水。 萧云邈在临近地下牢房时,碰见石沝琢从指挥使厅堂那边过来,可能有护卫向他报告,二王子来了,他才急匆匆从厅堂那个方向过来。 萧云邈看见石沝琢,停下了脚步,想等他走近了,把父亲昨晚说的那些意思告诉他。 “二王子,郎中已经给王帅治了伤。还好,莫前辈这个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凶横,伤都恰到好处,右手腕筋腱并没有完全断裂,接上了。左手掌骨被狄利昂踩碎,也没那么严重,被郎中复位,手臂伤不要紧,都糊了药。脸和耳部伤已经缝合,上了药。郎中说两三天肿消后,他再来瞧瞧。我告诉他那个时候,王帅就移交给了府衙大牢,他可以直接去府衙大牢给王帅疗伤。” 萧云邈默默点点头,稍后问道:“石大人,三班衙役中或者牢头中,你可有比较铁的熟人?” “五城兵马司抓获的贼人一律送往府衙治罪,三班衙役和牢头熟悉倒是不少,比较铁的投脾气的只有皂班和快班两个班头,我们三人下了值经常凑在一起喝顿酒,侃一侃天地经纬什么的。” 两个铁子足够了,萧云邈就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石沝琢。 “二王子,”石沝琢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萧云邈,“即便曹大人是妫府的人,但他毕竟做的是幽州知府,脑瓜子再混,我认为他也不敢惹怒幽州王。” 萧云邈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努动,不置可否地轻嗤一下:“石大人,按照常人理解,你说的没错。可有些人就不按常理出牌!若按常理出牌的话,妫家就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派出大批高手搅闹幽州城,更不应该接二连三绑架薛家锟和方筠枝,他们怎么会知道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 石沝琢低头略微想了想:“那我就移送王帅时,把你的意思转告知府大人和司法参军,顺便暗地里委托我那两个铁子给我盯紧着点。万一那个曹大人真的是妫府走狗,要动王帅,我们该怎么办?” 萧云邈沉默了片刻,想道:“若论品级,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才是个正六品,而幽州知府乃是正四品,虽然府衙不辖制五城兵马司,但若想以六品对抗四品,有那么点以下犯上的意味。” 萧云邈沉思时,石沝琢一直盯着他看着。 “石大人,你暗中让你那两个铁子监控曹建文,一旦曹建文欲对王帅图谋不轨,务必来报。你以受幽州王密令的名义,保护王帅,拿下曹建文。” “二王子,我一个六品指挥使擒拿四品知府,总有那么点,那么点——” “——以下犯上的意味?”萧云邈脱口而出。 吞吞吐吐的石沝琢,看着萧云邈的脸,认可般地点点头。 “石大人,你已经向曹建文传达了幽州王的旨意。如果曹建文无视旨意,他刑讯逼供王帅,或者直接弄死王帅,他这是什么行为?”萧云邈故意停顿了片刻,“他是不是以下犯上,违拗幽州王旨意?所以,你抓捕他是正当的,是执行幽州王交给你的密令,到时候我自会出面处理这件事。” “二王子,下官遵令就是。” 石沝琢给萧云邈施礼,似乎要请二王子走前头,下地牢。 “石大人,还有件事在这儿一并说了吧。” 萧云邈四周瞅瞅,暂时还没有什么人过来,他伸手拦住石沝琢。 “我昨天与父王交谈了一下,五城兵马司的出缺情况,父王让你草拟三名副指挥使擢升人员名单,顺便把正副都头、正副营指挥使等校尉、知事和吏目九品以上名单报上。” 这次,萧云邈没有提萧思思,他仔细想过了,父亲说的那些话颇有道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虽然不能绝对论资排辈,但还是应该照顾一下在护卫队当差当了一二十年的老人。 石沝琢这些天就为这件事闹心,没想到让二王子轻松一句话就给解决了。 现在三千人的护卫队连个副指挥使都没有,他只能一竿子插到底,事无巨细,每天累得他脑袋瓜子生疼。他也想把空缺补齐,但又担心幽州王有想法,“你刚刚上来没几天就急着安插自己人”。 现在有了二王子承诺,他就没了后顾之忧,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大胆酝酿人选了。如果配齐了四梁八柱,自己就省心了,他可以专心办好幽州王和王子交办的差事。 “二王子,如果您心目中有什么人选可以提出来,我会以二王子意见为意见。” 还行,石沝琢还没高兴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但他的诚信与虚心并没有让萧云邈有半点开心的意思,反而让他黑眸底部那束光黯然熄灭。 “二王子,您脸色可不大好。”石沝琢小心翼翼地看着萧云邈那张倏然变得阴郁的脸,声音降低了许多,“二王子,您如果觉得擢升会影响到护卫队办差,这件事也可以往后推推,我先酝酿各个品级的人选。” “石大人,你我相交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不会干涉你履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权。我是痛心啊,我原本看好薛家锟,想把他擢升到副指挥使的位置上,为你独当一面,也让他捉襟见肘的日子多少改善一些。可惜啊,可惜!让王帅一箭毁了我的希望。石大人,你是不知道啊!当时……当时……看见薛家锟身上有两个血肉模糊的大窟窿,我眼睛都冒火了。也就是王帅没在跟前,否则,我能立马劈了他。” 原来是为薛家锟上火郁闷啊!其实,薛家锟这个人石沝琢也看好了。 貌似他是诸葛春的人,其实他谁的人也不是,就像他石沝琢一样,都是耍单帮的人,两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两人都不参与诸葛春搞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欺压民众。 “二王子,薛家锟应该是三千护卫队队员里出类拔萃的护卫。其实您不提他,我也有把他列为副指挥使人选的意思。他虽然去了,但我会以他的条件去酝酿人选,把那些任劳任怨、悉心办差、不对民众作威作福的护卫擢升上来。” 第180章 在府牢我能活吗 “石大人,听了你这一番话,我很高兴,但愿你接手护卫队后,能有新起色。”萧云邈眼睛望着石沝琢,很动情地点点头,“还有,知道王帅的伤,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就放心了,不下去了。你告诉王帅,你会派人暗中保护他的。还要告诉他,没有二王子亲自来勘鞠,他可以拒绝回答任何人的问话。”萧云邈想转身离开,一下子又停住了脚步,“石大人,你告诉你那两个铁子,为我二王子办差的人,我都不会亏待的。” 石沝琢应答道:“二王子,在下一定知会到。”石沝琢给萧云邈施礼,话题一转,“二王子,适才狄利昂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是您打发他来的,要支两年的俸银,共计一百二十两,是去朔北的盘缠。我知道你一直想去朔北和漠北,但似乎不太可能从五城兵马司支银子,就给他支了一年俸银。” “这个狄利昂,打冒支这种事都能做出来,难怪那个举人和秀才骂他泼皮无赖,看样子一点都不冤枉他。”萧云邈心里想着,而嘴上却说,“石大人,今儿狄利昂的情况特殊,支就支了吧,反正都是我那份年俸。来年这样啊,让他一月一支,不允许多支。” “二王子,您有话,下官就知道怎么办了。” 萧云邈看该说的话都说了,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石沝琢施礼恭送,他看见二王子走远了,才进了地牢。 已经有护卫给王帅打来了饭,是淳熬。其实就是猪油炒饭,加上一点肉沫,淳熬上面还有几片用酒腌渍后,用酱醋梅调拌的牛肉片。 这是护卫队的早食,应该说护卫队的饭食比幽州城一般人家的饭食都要好。而且护卫队到月就发月俸,从不存在克扣现象,这也是民众挤破脑袋进入护卫队的原因之一。 第二,护卫队发衣服,冬季发粗布料的棉衣,夏季发葛麻面料的夏服,还有一套细纹紧致丝绸面料的春秋服,可以说一年四季的衣服钱省了。 王帅双手缠着绷带,不能自己进食,石沝琢看见看护他的护卫用一个瓷勺给王帅喂饭,喂几口饭,让他喝一口水,避免他噎着,石沝琢便踱了过去。 他一声不响地看了一会儿,说道:“王帅,你真福气。你这是坐牢嘛,我看像是女人坐月子。” 话虽然不算中听,但石沝琢说话时并没有恼怒,因为这是二王子吩咐的,他只能做得更好,而不让二王子再操心。 “官爷,这不都是因为你们心善嘛,”王帅说着话,还举了举双手,让石沝琢看,“还碰上了这么一个心善的二王子,不但给吃的,还给治伤。”王帅凑近石沝琢,石沝琢嫌弃他口臭,往旁边挪了一下,“如果我不死,能活着出狱,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嘚嘚嘚,”石沝琢显得有些不耐,“你不是江湖中人吗?怎么也这么虚头巴脑?谁信你这些鬼话?你还能活着出去吗?最后,你能留个全尸,我看都得祈求老天保佑。” 王帅瞥了石沝琢一眼,似乎很有信心:“我的眼睛很毒,昨天那些事都是冲着这个二王子来的。他如果想查明真相,必须去趟京城,而我对京城非常熟悉,功夫又好,我可以帮助他。” “王帅,你自己摸摸额头发不发烧。” 石沝琢嗤之以鼻地看着沾沾自喜的囚犯,一脸讥讽的表情。 “石官爷,我脑子肯定不发烧,你想讽刺就讽刺吧,我只是个囚犯。”王帅把口中食物咽下去,口齿清晰多了,“石官爷,在整个幽州城护卫队,你是二王子最信任的人,我没有猜错吧!” 王帅一边不停地吃着饭,一边不停地与石沝琢对着话。与护卫队建立良好互动的关系,对囚犯来说,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或许时间一长,护卫与囚犯,彼此不分,成了兄弟。 “王帅,二王子勘鞠你,不回避我,任谁都能看出来二王子信任我。这,还用猜吗?如果用猜,那你就是猪脑子。” 石沝琢说完,用不是好眼神看着王帅。 一个囚犯被人骂了,恼怒有什么用,什么用都没有,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动手打他,揍他。所以,王帅很知足,他现在的身份是囚犯,不是江湖高手,他深知这一点。 “石官爷,我是囚犯,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怎么奚落就怎么奚落,我不在乎,其实我在乎也没用。不过,二王子留着我,或许真的是想可能以后能用上我。我原本以为二王子今天会来,但他没来,我有点失望。石官爷,如果您看见二王子,可以告诉他,我王帅原本并非恶人,走上邪路我只能自怨。其实杀与不杀我都意义不大。杀了我,被我杀死的人也不能复活,只能图个心里安慰。如果留下我,可能意义会更大一些。” “王帅,那你为什么昨晚不对二王子说这些心里话。” 很显然,王帅像是迟疑了一会儿:“因为昨晚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想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恩怨日积,终有火拼。刀枪剑戟,白刃染红,生灵涂炭,草菅人命。可有些恩怨来得未免令人莫名其妙,就像昨天的血腥。 其实,石沝琢对王帅说得这些话很赞同,但他无能为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律法就是这么规定的。他是执行者,具体怎么处理囚犯,由知府大人升堂审清楚后判罪,并处以刑罚。 王帅案子特殊,暂时羁押,不予升堂审问,也是二王子的意思,当然也是幽州王的意思。 石沝琢看着碗里的淳熬快被囚犯吃完了,便说道:“王帅,我们奉命要把你押往府衙大牢羁押。” “扑哧”,王帅嘴里的饭全部喷在那个护卫的脸上,搞得护卫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愣愣地嚷道:“你……” 王帅无视那个被他喷成了满脸花的护卫,头一甩,撇向石沝琢。 “石官爷,我去了大牢,还能活命吗?” 一抹无比绝望情绪立马翻涌至王帅的心头,他满脸沮丧地望着石沝琢,仿佛他的末日来临了。 “王帅,瞅你那副一脸活不起的模样,看了真让人讨厌!你杀人时的胆量哪去了?”石沝琢轻蔑地用鼻子嗤了一下,一挥手,护卫端着剩下一点点淳熬的碗和那个装水的空碗离开了,“二王子已经嘱咐过我了,送你过去时,要跟府衙打招呼,暂时不审你,待有些事实查清后再议。我想府衙也不会违逆幽州王的意思,毕竟知府大人端的是幽州城的饭碗,孰轻孰重他应该分得清楚。” “二王子和你们放心,我还不放心呢!”王帅高亢而惊惧地大喊起来,“敢情丢命的不是你们,是我,一个被你们耍戏的囚犯!” “你明白这点最好,王帅。”石沝琢语气冰冷而锐利,“其实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要不是二王子还有些事情没查清,又怎么会留下你这么一个手中攥着五条人命的歹人?” “我要见二王子,求求你了,石官爷,我要见二王子!” 声音近乎于哀求。 “王帅,二王子何等尊贵,岂是你这等囚犯相见就能见到的?”石沝琢抿着嘴唇,眯缝着眼睛,扫了扫一副像是被押往刑场处决模样的王帅,冷冷地命令道,“带走!” 呼啦啦,三个护卫一拥上前,其中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夹住他的双臂,一人拾起连结在两个脚踝铁链上的那根长长的锁链,在后面跟着。 尽管王帅强扭着不想离开,但两个护卫不声不语,架起王帅就强行把他拖往地面。到了地面,囚舆就停在地牢门口,五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卫骑在马上,列队整齐,随时准备出发。 护卫指指囚舆,王帅本不想上,但他知道拒绝的结果就是被护卫塞进去,就像被塞进那个铁笼子一样,弄不好,自己双手会再次受伤。 略微迟疑了一下,王帅很无奈地摇摇头,都是自己作的,他这是自作自受,不去应聘妫府教官,不受诱惑,一切都如从前。 唉!他在心里深深地哀叹一声,想着往事,上了囚舆。 大队人马护卫着囚舆往府衙行进,自然有好事的民众跟随,纷纷仰头探问骑马的护卫,囚舆关着的是什么人。 由于石沝琢担心民众知道了王帅是连杀五名无辜者性命的那个使用巨箭的歹人会闹事,故事先叮嘱过护卫,禁止护卫与民众交谈,泄露王帅身份,所以护卫连看都看不民众一眼,像是木雕坐在马上。 没了民众的骚扰,大队人马行进很快,三刻钟的工夫,囚舆浩浩荡荡驶进府衙。这边石沝琢安排护卫把王帅押往大牢,去办理移送羁押手续,那边他走进了知府厅堂,正好新近提拔的那个司法参军大人也在,两人打了数次交道,彼此熟络。 第181章 知府进牢杀手惧 何尨身体健壮结实,身着七品官服,有一张平滑的脸和闪亮的额头,宽下巴,眼睛阴郁而锐利,他警惕地注视着来人,仿佛石沝琢是刺客。 “哦,指挥使大人到了。” 曹建文满脸堆笑,从太师椅上站起,石沝琢规规矩矩地向知府大人施礼,曹建文则礼节性地拱拱手。 何尨给石沝琢施礼,石沝琢还礼,留意到何尨眉宇间隐藏着那么一股子高傲的神色。 曹建文“嘿嘿”干笑两声,看着石沝琢问道,“指挥使大人可是稀客,不知道是那股风把指挥使大人带到了府衙?” “知府大人、司法参军大人,奉二王子之命,把巨箭射杀驿丞和其他四人性命的歹人王帅,送往府衙大牢羁押。” 石沝琢略微抬头,注意到曹建文眼中掠过一抹惊喜,眼珠略微瞪了瞪,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 “指挥使大人,二王子的身份,不过是五城兵马司一个副六品职级的副指挥使,而你乃堂堂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六品官衔,你怎么能奉他的命令?” 曹建文如此胆大敢说,令石沝琢暗自吃惊,丝毫不掩饰其别有用心和挑拨离间的意图。 “知府大人,二王子的确是下官手下,但他代表的是幽州王的意思,下官又怎么能不执行?”石沝琢看向曹建文揶揄的眼神里露出一抹嘲讽,“听知府大人的话外音,我如果把二王子的意思转述于大人,大人是不打算执行了?” “嘿嘿”,曹建文奸笑几声,知道自己说的话漏洞百出,为了不让眼前这个指挥使大人心生疑惑,急忙转了回来:“指挥使大人,本府一直以二王子马首是瞻,又怎么会不执行二王子的意思呢?” “既然知府大人表了态,那么下官就转述二王子意思。二王子意思是王帅羁押待审,更不得刑讯逼供,定期找郎中给王帅瞧伤,饭食要好点,不许外人接触他,他吃的东西和喝的水都要仔细检查,避免歹人杀人灭口。” 刚刚嘲讽了对方,对方立马就给曹建文转述了萧云邈的意思。如果遵从,曹建文就等于打了自己嘴巴。但如果不遵从,好像他还没有那个胆量。得罪了二王子,他发起狠来可不管你是四品,还是几品。 姜不愧是老的辣,曹建文那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珠滴溜溜转动了一下,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登时浮现在脑海里。 “司法参军何大人,指挥使大人叮嘱的话,你可要记清楚了,务必落实到位,不得出现任何纰漏。”曹建文看着何尨的脸,冷冷地说道。 “下官谨遵二王子和知府大人钧令。” 何尨一副诚惶诚恐而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知府大人、司法参军大人,凶犯我已经安排护卫直接押往大牢,这个工夫应该已经办理完了交接手续,下官告辞了。” 石沝琢施礼,曹建文与何尨象征性还礼。 石沝琢后退着离开了厅堂,左拐,去了三班衙役班房。约莫一刻钟的工夫,石沝琢离开了班房,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石沝琢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府衙,返回了五城兵马司衙门。 何尨去落实二王子的意思去了,曹建文在厅堂踱起了步子。 驿站已经来人,让他注意杀手王帅的消息。如果能从护卫队要出王帅最好不过。但如果不能,要注意王帅在护卫队都说了什么,是不是出卖了妫府。 现在王帅就羁押在府衙大牢,而且是护卫队大张旗鼓派遣一个由五十名护卫队队员组成的护卫队送过来的,如此一来,驿站里的妫家人很快就会知道,那个杀手王帅被移送到了府衙大牢。 他如果无动于衷装糊涂,妫家会立马派人来督促。但如果不用刑逼问王帅,恐怕王帅得到了萧云邈的承诺,不会主动告诉他一切。 曹建文忧心如焚,满腹焦虑,官靴踩得石地板“咚咚”直响。 果不其然,手下人禀报,驿站妫家派人送来一封函牍,曹建文拆开函牍一阅,心中霎时冰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妫家人警告他,脚踩两只船可不是什么好事,下船绝不可能。要么立马自杀,要么痛痛快快地去搞清楚,杀手王帅是否出卖了妫家,再或者弄死王帅。 妫家提出的这三点,哪一点曹建文都做不到。 自杀?曹建文可没有那个勇气,甚至他看见三班衙役带的快刀,那锋利的刀刃都惊吓得发抖。弄死王帅?二王子已经指派石沝琢传了话,他再弄死王帅,二王子不活剐了他!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看来,风险再大,也得对王帅动刑了。 曹建文想到此,只身一人去了三班衙役班房。 角落里,一直有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知府大人的厅堂,看见曹建文去了班房,便悄悄地尾随了过去,而曹建文并没有察觉到。 那是一个身材粗壮的人影,动作却如此轻盈,犹如狸猫。 没一会儿,曹建文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进了大牢,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当值狱卒挺身而立,紧忙施礼。 “刚来的囚犯关几号牢房。” 声音里带着一股怒气。 “回大人话,关紧里那间,十三号牢房。” 狱卒声音里夹杂着一抹忐忑与不安,看知府大人这怒气冲冲的架势是朝着那个囚犯去的。 曹建文给身边两个衙役使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手臂和手指缝长满了细细黑毛的衙役,上前摘下漆黑墙壁上那串牢房门钥匙,狱卒想上前阻止,却被知府大人那道冷厉的眼光逼得缩回了手。 “你不用跟着进去,就待在门房。”曹建文对着本想跟着他们进去的狱卒喝道。 好大的怒气啊! 狱卒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只得唯唯诺诺地点头,表示服从。 另一个身材瘦高、面色阴郁的衙役,取了一盏巡城灯点上,前面带路,三人奔黑暗的大牢纵深走去。 整个大牢十三个牢房,只有王帅一个囚犯。 如果他不搞出动静,黑暗中的大牢死寂得令人胆战心惊,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动静,都会让人汗毛竖起,冷汗涔涔。 整个大牢的囚犯和部分狱卒,昨天都死了,王帅并不知情,否则他非吓死不可。 王帅心始终放不平稳,忽上忽下的,呼吸也不正常。 从在五城兵马司上了囚舆开始,到现在,他的呼吸一直是急促的,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可现在这种感觉非常强烈,那就是恐惧之神始终伴随着他,就像他身上带的脚镣一般。 黑暗叫他害怕,恐惧使他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发抖,浑身肌肉绷紧,仿佛全身被绷带缠住了一般。 或许,牢房里有盏灯就好了。 昨天忘了向二王子提这个要求了。其实也不是他忘了提,而是他从未进过牢房,不知道牢房里的状况。早知道如此,就提了。 他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他提了,举手之劳,动动嘴皮的小事,二王子肯定会答应。 现在倒好,双手在眼前晃动都看不到,似乎有微风掠过。 正当王帅忐忑不安和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见远处黑暗中传来铁钥匙哗啦哗啦开铁门的声音,他的耳朵瞬间嗡地一声,全身血液一下子凝结不流动了,像是被老虎钳子钳住了似的,使原本安静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护卫队早已经离开,现在还不到餔食时间,这个时候进来的只能是府衙里的人。他相信那个石官爷已经向府衙交代了二王子的叮嘱,但他不相信知府曹大人能遵守诺言不动他。 他被押解进府衙兴师动众,驿站里的妫府人不可能不知道,或许妫府人早已经派人向曹大人施加了压力。 听着沉重而又急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帅不由得毛骨悚然,此时此刻,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小命休矣!他在心里悲戚地喊道。 即便是保住了性命,可能离死也不远了。 这一亩三分地是府衙的地盘,护卫队鞭长莫及啊! 其实,就在曹建文忧心忡忡地闯进班房,让三班衙役里打人最狠的两个衙役,史大个和熊瞎子跟随他去大牢时,皂班班头田文几就感觉到不妙,可能曹大人要对刚刚刚进来的那个囚犯动粗。于是,他给快班班头曲頫递了一个眼神,曲頫意会,他则不经意地跟随着知府大人出了班房。 出了班房,田文几并没有马上跟上,他担心被曹大人发觉,而是隔了一段距离,才快速地运动到大牢门口。 而这个工夫,曲頫借口有点事情要办,溜走了。 终于,噩梦成真,一个看上去像是大人模样的男人,带着两个恶犬站在了牢房铁栅栏前,幽暗的灯光映照出三人狠毒的容貌。 手中拎灯的衙役,面容枯槁,形体瘦削,双腮微陷,长而尖的下巴向前探出,像是长歪了的嫩笋。 手中拎钥匙的家伙面容有些难看,又黑又长毛的脸颊有些麻坑,像是以前得过皮肤病留下的疤痕,神情狡猾而阴狠,一双极不般配的眼睛又小又圆,颇像两个黑色小玻璃球嵌在眉毛下。 第182章 知府逼供杀手 中间大人身材胖硕,皱紧眉头,面目慈祥,看上去倒是挺面善。不过,王帅心想,越是这种人,阴暗的心底越是阴狠。 王帅一看这恐惧的架势,就知道他们因何而来,一刹,面色变成了灰色和黑色的混合色,心跳得胸膛里都快容不下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看,嘴唇却哆嗦起来没完,他想问点什么或者警告他们别胡来,可是嘴唇蠕动了半天,硬是一个字也没有蹦出来,喉舌让恐惧干结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但没办法,谁碰上这种情况不害怕?虽然他的身体并不照眼前这两个恶人差多少,但他现在就如同弱不禁风的干树枝,恶犬手一挥,就能把他打个跟头。 “你就是那个王帅,杀了驿丞的那个杀手?” 王帅看着曹建文点点头,心道:“语气蛮柔和的,一双黑眼透着暖意。或许他们不是来刑讯逼供的,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那你为什么要杀驿丞?” “我不杀驿丞,驿丞一旦被二王子他们带走,就会泄露我的同僚来此的目的。” 看情形,王帅屈服了,他害怕被逼供,更害怕痛不欲生的感觉,双手的疼痛已经让他彻夜难眠,如果再添新伤,恐怕……他不敢想象。 “那是谁在幕后指使你的?”曹建文略微停顿一下,“你从京城来,那个人一定是京城人。” “大人,那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 王帅冷冷地横了曹建文一眼,不软不硬地给他怼了回去。 “我不知道具体人,我只知道是京城人。” 曹建文并没有恼怒,他想如果能套出王帅的心里话,就免了动手。 “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的头或许知道,但他死了,就是在驿站里被二王子斩杀的那个使剑的家伙。” 驿站里被斩杀的三人,府衙里的人并没有目睹,但府衙司法参军何尨带人勘查现场时,了解了所有目睹的人,回衙后,把现场情况向曹建文一一禀报过。所以,在曹建文的印象里有一个使剑的家伙被二王子宝剑斩杀。 “王帅,”曹建文立马收敛了脸上温和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暗,“我需要听真话,我是坐堂问案的老爷,你的眼神一眨,我就知道你在撒谎,我知道在你护卫队说了实话,我了解二王子的能耐,你不让他满意,他不会放了你。我需要你把在护卫队坦白出来的东西再说一遍。王帅,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撒谎,我会怎么惩罚你。” 这番话悬在半空,释放了一个可怕的后果,王帅的心哆嗦了一下。 “惩罚!” 良久,王帅无力地重复。 他脸上恐惧得一点血色都没有,骤然变成了蜡黄,跟死人一般,只有双目不停地闪动,说明他还活着。 他心中无比绝望,就像站在陡崖之上,一只脚已经悬空。 这一刻,没有人会救他,他感觉到自己无助得就像山巅的一棵小树,即将被暴风雨肆意吹打和蹂躏。或许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大人,实不相瞒,在二王子的淫威下,我的确出卖了我的主子。” “你怎么说的?” 曹建文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 “我说我们是大理寺外勤,受大理寺指派来到幽州办差。” “王帅,你这么说,连我都蒙骗不过去,那二王子岂能上当?” 曹建文的声音变得严厉了许多,王帅看见他眼里有苍白的火焰在翻腾,那是他要动手的预兆。王帅扭头四顾,除了他这个地方还有点动静和光亮,空荡荡的偌大牢房显得格外幽静和瘆人。 “大人,小的没有撒谎。我们身上带着大理寺的牌票,估计让二王子的人翻去了。他可能不信,但他若要查明真相,只能回京城查了,所以,二王子没有为难小的,他说要带小的回大理寺对质。” 关于这个情节,府衙门房给予证实,那六个歹人身上确实带着大理寺牌票,但这是那六个歹人身份等待澄清的问题,与王帅这个杀手没有多大关系,二王子不会相信他胡诌的。 王帅用巨箭射杀了所有知情人,还包括自己一个被逮住的同伴,很明显是受人指使,杀人灭口,凭二王子那么睿智,一定是撬开了王帅的口。否则,二王子不可能放过他。 看来,不让王帅吃点苦头,不会让知府大人满意。 曹建文给左右两个恶犬使了一个眼神,拿钥匙的衙役上前把铁栅栏门锁打开,钥匙链挂在门鼻子上,两人走进牢房。 王帅腿脚有些功夫,但两个脚踝被铁链束缚住,铁链还被固定在墙壁上,双腿根本施展不开。他吓得只能后退躲避,可后退几步就是阴冷潮湿的墙壁,他双手又不能挣扎,他只能大喊大叫。 “曹建文,我知道二王子下了指令,不让你动我,我敢动我,让二王子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啊……啊……啊……” 一声声一阵阵凄厉的惨叫从大牢纵深传出。 田文几一直待在门房,和那个狱卒在一起,狱卒也是焦虑不安,他知道这个唯一的囚犯是幽州王府二王子关照的人,如果出了差错,他的责任也很大,他几次央求田文几进去看看,尽量阻止知府老爷干蠢事。 田文几说他一个不入流的捕快,怎么能阻止得了知府大人做事,他现在把希望都寄托在曲頫身上,希冀他快马加鞭能尽快通知到石沝琢大人,只有石大人一到,知府就得摆手。 可石大人什么时候能到,田文几心里没底,心神不宁,他与狱卒一样,心里万般焦虑,觉得有千钧石头压着胸口,心怦怦直跳,他所能做的只能在狭窄的门房踱来踱去。 杀猪般的惨叫连连传出,田文几实在沉不住气,他额头上开始冒汗,右手紧紧握住了快刀把,感觉到胸口那块石头快把胸腔压炸了。 “田捕头,你再不进去劝阻大老爷,恐怕要闹出人命啊!” 狱卒急得已经给田文几点燃了灯火,并把灯笼递给他。 其实,狱卒并不知道田文几是受石沝琢的托付,专门来监视知府大人的,他只当是田文几受职责所在,前来巡视大牢安全时碰上了这档子事。 也是,曹建文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 辜负了石沝琢之托顶多是他这个人不可信任,但若让二王子怪罪下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他深知二王子的为人,眼里不揉沙子。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就要兑现。 答应的事情不去做,那不是坑人吗? 小事一桩,无所谓,坑人就坑了。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是用“坑人”这两个字说说就拉倒的,田文几觉得无论怎样,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田文几看了看狱卒,接过灯笼飞快地跑了进去。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田文几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田文几是想先用声音先阻止住曹建文,赶到近前再说。 果然,王帅的惨叫停止了,变成了难听的呻吟声。 “田文几,你鬼哭狼嚎的干什么?” 曹建文听见手下人大喊大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叫两个衙役先停止动手。这两个衙役有点变态,残害殴打囚犯上瘾是出了名的,两人还没有听够那一声声的惨嚎,但大老爷下达了命令,两人又不能不执行,便极不情愿地松开死死掐住王帅的两只伤手。 两个家伙的手腕一松,疼痛立减,原本有些好转的伤口再次受到重创,伤口恶化,鲜血染透了绷带,疼得王帅干脆坐在地上的草垫子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知府大人,小的在外面听见大牢里有人嚎叫,担心大人出了什么事情,便跑进来看看。”田文几跑到近前,一边施礼,一边呼哧带喘地解释道。 说完,田文几把巡防灯挂在栅栏上。 “担心我!”曹建文眼神一厉,眼里露出一抹怀疑,“田班头,难道你连本府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嚎得跟杀猪似的,谁能听出来?” 田文几说着话,把目光瞥向牢房里,看见瘫坐在地上、不断呻吟的王帅,他两个缠绷带的手腕浸满了血迹,一看便知,是这两个衙役干的。 “史大个,熊瞎子,你们两个说说,真的听不出来,不是本府的声音吗?” “听不出来。”熊瞎子用粗哑的声音答道。 “我也听不出来。”史大个应道。 “都是废物!”曹建文用凶恶和不满的眼神扫了扫三人,“算了,田班头,你来得正好,帮我撬开这小子的嘴。” 田文几看了王帅一眼,恰巧碰上他扬起的头,望见了他眼里的那抹恐惧,他很害怕,害怕用刑。 “知府大人,护卫队在移送这小子时,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诫过三班捕快,除了送饭送水,不得靠近这小子,石大人说这是二王子的意思。大人,我看还是躲开着点,那个二王子的脾气,可是什么人都不惯着。” 第183章 府衙分派各保其主 田文几心里清楚,以一己之力根本阻拦不了知府大人,只能搬出二王子压他,或许迫于二王子的雄威,知府大人就知难而退了。 “屁话!”没想到适得其反,曹建文非但没退避三舍,还恼怒起来,“田文几,本府用刑逼问囚犯乃天经地义,碍着他二王子什么事了?” “知府大人,您如果升堂明着用刑,倒是不关我们这些手下人什么事,也不关二王子什么事。只是,这个囚犯他特殊,是二王子抓住临时羁押在府衙大牢的,知府大人偷偷摸摸地进大牢给囚犯用刑,似乎不符合律法规制。大人是坐堂问案的青天大老爷,比小人更明白这一点。” “放肆!”曹建文狗眼一瞪,露出凶光,“嘿嘿”干笑了几声,眼睛眯了眯,“田文几,大老爷我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见过的人更是三教九流,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蒙骗本府,你未免高估了自己。”曹建文再次“嘿嘿”奸笑几声,声音不阴不阳,听了起鸡皮疙瘩,“田文几,你是府衙捕快,你不听本府的钧令,胳膊肘往外拐,却拿二王子压我,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心思被看破就看破,只要能阻止知府大人行刑就行。 “知府大人,小人怎么敢用二王子压您呢!只是小的知道,既然当面答应了人家,就要履行承诺。知府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仁义礼智信,您比小人懂得多多了。” “放肆!”曹建文突然恼羞成怒,怒目圆睁,直视着对方,“田文几,你是不是喝凉水喝多了,脑子进水了?用得着你来提醒本府该怎么做吗?算了,本府不与你这种小人物计较,这里不需要你这个人,你快离开大牢,不要妨碍本府做事。” 自己闯进来就是阻止知府大人做事的,不能离开。 “知府大人,小的在替大人担心。如果二王子知道了大人背着他刑讯囚犯,一定会怪罪大人,小的还是劝大人罢手吧!惹怒了二王子,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田文几,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三番五次阻挠本府做事!滚开,否则本府辞退你。” 看来,曹建文是真的恼了,拿出了知府大人威风而霸道的架子。 “知府大人,小的的确不算什么东西,知道大人算东西,只是小的不知,知府大人到底算什么东西,还请知府大人告诉小人。” “你你你你,田文几,你是成心来捣乱的吧!”气得曹建文指着对方的手指直哆嗦,五官狰狞地拧成了一团,面目看起来很可怕,整个脸庞涨成了紫茄子色,仿佛要炸了似的,手臂疯狂地挥舞着,如同野兽要吃人一般吼道,“史大个、熊瞎子,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我打出去。” 被田文几搅了兴致,史大个与熊瞎子早就不满,既然知府大人有令,还等什么!两人迅速抽出腰间快刀逼住田文几,逼得田文几步步后退。 “田班头,我们不想得罪你,但知府大人下了命令,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 那个史大个的声音里带着一抹央求的意味,他或许不想与自己的顶头上司兵戎相接。 “史大个、熊瞎子,你们知道,这个囚犯是二王子羁押在这儿的,他很快就会赶过来,他的脾气你们不是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你们刑讯逼供,再次伤了王帅,他能饶过你们吗?” 声音里带着三分央求,七分威胁,没人听不出来。 “切!我说田班头,”熊瞎子把话接过去,用他那粗哑的声音说道,“我们在执行知府大人钧令,二王子要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史大个说了,我们不想得罪你,但你不离开,我们只能强行动武了。” “我答应过二王子,我不能让你们两人胡来。” 田文几唰地抽出快刀,与两个手下衙役对打起来。 其实,田文几不是真打,他就是想缠住两人,不让两人脱身,可两人却不知道他的心思。既然抽刀对弈,那就说明他们之间已然没了同僚之情,成了没有刻骨仇恨的敌人。 劈劈啪啪,刀与刀的交击声,响彻静寂的牢房,在石壁之间激荡。 一对一,史大个与熊瞎子都不是田文几对手,没两下子又怎么能当上班头呢!可这次史大个与熊瞎子两人联手,都尽了全力,两人合力非要打败对手不可,否则没法向知府大人交代。 尽管田文几也全力以赴,但败迹已现,田文几被渐渐逼出牢房。 陡然,田文几一个后退,被门槛绊了一跤,身体趔趄着就要摔倒,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这个时候被袭击,性命难保。 陡地,一只大手从后面扶住他的腰部,使他没有跌倒。随即,铿地一声,两个衙役刺过来的快刀被一把利剑荡开。 田文几扭头一看,眼神不由得一愣,见是司法参军大人何尨。 何尨也不搭话,挥舞手中利剑把两个衙役逼退,衙役不敢与司法参军大人交手,吓得跑回大牢里面,禀报知府大人去了。 “司法参军大人,”田文几站定,给何尨施礼,“知府大人带人刑讯逼供那个囚犯。” “走,过去看看。” 说着,何尨带着田文几顺着黝黑的走廊,跑向大牢里面。 “司法参军大人,本府命令你带上你身后那个小兔崽子离开大牢。” 赶走一个,来了一对,似乎府衙官吏都成心要与他这个四品知府大人作对似的,气得曹建文浑身发抖,就连他身上穿的肥大官袍都在哆嗦。 “知府大人,下官是府衙司法参军,执行律法、缉捕盗贼、主理刑狱是下官职责,哪有四品知府大人亲自刑讯囚犯之理。”何尨语气沉重,看向曹建文的眼神也很平静,“知府大人,下官认为你有什么差事可交给下官去办。” 何尨神态不卑不亢,没有理会曹建文那怒发冲冠的情绪。 “何尨,你想以下犯上不成?”曹建文因愤怒脸庞扭曲成了可怖的样子,“信不信本府以忤逆之罪办了你?” 何尨的脸“吧嗒”一下阴沉下来,眼睛瞪得浑圆,漆黑眉毛拧到了一起,表情像是僵硬地看着曹建文。 “知府大人,或许你可以忤逆之罪办我,但幽州王也会以忤逆之罪办了你。所以,知府大人,你如果还想乖乖地当你的四品知府,我奉劝你还是离开大牢,返回你的厅堂。” “啊呸!”曹建文扭曲的脸由紫茄子色变成了黑色,怒火在他胸膛燃烧,“一个小小的副七品芝麻官,竟然还想在府衙指手画脚?史大个、熊瞎子,拿下何尨和田文几,我擢升你们两人为司法参军和班头。”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史大个与熊瞎子根本就顾不上谢主隆恩,两人挥舞快刀扑向何尨,何尨又岂容两个老鼠一般的衙役如此放肆,只见剑光闪烁,接连发出两声惨叫,石地上响起两声“当啷、当啷”脆响,两个衙役左手捂着右手腕,像铁栅栏里的王帅一般,“咿咿呀呀”地呻吟起来。 “何尨,你已经犯了忤逆之罪,跪下求饶,或许本府有好生之德,饶过于你。如若不然,你就等着沦为囚犯吧!” 曹建文是一文官,一点功夫都没有。他自知治不住何尨,但在气势上他不能认怂。他是知府,必须有知府大人的霸气和威风。 何尨刚刚想怼曹建文说几句讥讽的话,却听见大牢门口传过来阵阵喧嚣,刀光剑影熠熠发光,像是有大队人马奔这来了,他心中一阵狂喜,应该是石大人带着护卫队赶到了。 突然,他皱起了眉头:“咦!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大牢门口,有人失望,有人高兴。 “曲頫,你来得正好,让你带来的人守住牢房门口。”田文几喜不自禁,见来了帮手他怎能不高兴,大声吆喝道。 何尨的脸上却充满了疑虑,低声问道:“一伙的?” “当然,”田文几信心满满,“我让他去给护卫队报信……报信……”似乎不对劲,怎么来的都是三班衙役?“曲頫,你怎么没去……” 曲頫当然知道田文几想说什么,凑到他跟前随口应道:“我派心腹去了,放心吧!误不了事。”曲頫朝田文几眨巴眨巴眼睛,田文几没看明白他的眼神,像是有抹诡异的神色飞过曲頫的眼帘,“散开,把知府大人、司法参军大人围起来。” 曲頫喊完,站在了田文几身侧,仿佛是田文几的同盟军。 三班衙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眼神困惑地不知所以,只能按照班头的命令,抽出佩刀,先把两位大人围起来再说。 很明显,知府大人与司法参军大人对峙,田班头站在司法参军大人一边,而自己两个手腕受伤的同僚诚然与知府大人是一伙的,两人一左一右像是护着知府大人。 第184章 知府残杀同僚 “知府大人,我不想以下犯上,你如果知趣地离开大同僚同僚牢,我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何尨朝曹建文说话的声音提高了许多。 一开始,曹建文还挺骇然,误以为护卫队返回来了,当他们到了近前,方看清楚是府衙三班衙役,而且带队的是曲頫,他心里有数了。 “何尨,你有没有搞错?这是府衙,本府是四品知府大人,而你只不过是个副七品的司法参军!府衙怎么能容你发号施令?简直是笑话。”曹建文重重地怒哼一声,扯着喉咙尖叫,“三班衙役何在!把何尨和田文几给我拿下!” 田文几惊愕地眨了眨眼,扭头看着旁边的同僚。众衙役则迟疑般地不知所措,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谁的。 “发生了什么?” 曲頫像是明知故问,但田文几不得不实事求是地回答。 “知府大人带着史大个和熊瞎子,刑讯逼供囚犯,我和司法参军大人阻拦,彼此动起手来。” “按说司法参军大人主管刑狱,三班衙役都由司法参军大人辖制,我们应该听从司法参军大人的。可府衙最高官衔的是知府大人,他是四品,真的是一时之间,让我这个小小的班头很难决断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曲頫?” 田文几声音冷冷的,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后脊开始发冷,要真是心里担心的那样,他和司法参军大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田文几话音未落,就突然感到自己脖子被人死死勒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预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曲頫一边夺下田文几手中快刀,一边答道:“我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怎么能背叛知府大人呢?” “曲頫,但你背叛了二王子,二王子不会饶过你的。” 田文几用尽全力,被勒住的嗓子眼才勉强吐出这句含糊不清的话。 “去你的背叛!” 曲頫照着田文几的腿窝狠狠地踹了一脚,田文几大叫一声,“扑通”跪在地上。随即,他感觉到太阳穴被锐利的坚硬物体,狠狠地击打了一下,他觉得那是他快刀把的尾端。 瞬间,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般的眩目翻涌而出,脸色苍白几近无色,仿佛置身云霄深处,又好似天空中随风飞扬的柳絮,身体竟然如同雨丝一般柔软,不能挺起他的腰身,如同朽木一般,栽倒在地,他晕了过去,有鲜血从太阳穴汩汩冒出。 “田班头,田班头!” 何尨想过去看看,却被四周衙役用刀逼住,下了他的利剑,他只能遥遥呼喊,然而,田文几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一动不动。 “司法参军大人,我不希望无谓的流血冲突,但你会妨碍我做事,还会向二王子告密。所以——” 一记利落的突刺,离得最近的衙役手中快刀被曹建文一把夺过,戳进何尨的胸膛,何尨举起阻挡的手臂绵软无力地从手中滑落,他还未及喊叫,曹建文第二刀又扎进他的腹部,刀未抽出,人已丧命。 “扑通”,何尨那壮硕身躯像砍断的树木,带着两股喷涌的血泉,轰然倒地,大睁不闭的双眼直直地瞪视着漆黑的远方,死不瞑目。 曹建文阴狠的操作把曲頫吓着了,他以为自己的胆子够大的了,没料到知府大人胆子更大,竟然一点都不含糊地杀了七品朝廷命官,吓得他双腿像棉花似的不住打颤。 太狠了,顷刻间保护王帅的两人一死一晕,吓得王帅头皮发麻,全身出虚汗,怀里像揣着一个蹦来蹦去的兔子,怦怦直跳。 他心绪不宁,异常紧张和恐惧,全身紧绷,感觉到身上原本正常流动的血液,却因为眼前可怕而骇然的景象急速冷却了,而心脏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窒息得厉害。他大脑中唯一清醒的认知,就是告诉自己应该赶快逃掉,可颤抖的双腿被铁链死死锁住,就像扎根在原地,任他无论怎样使劲,都无法挪动半步,他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曹建文不会留下活口指证他,第三个(他认为田文几也死了)死的必然是他。 果然,曹建文发话了。 “幽州府衙司法参军何尨勾结皂班班头田文几,暗中潜入大牢,谋杀了囚犯王帅,让本府碰上,率众衙役将其两人诛杀。”曹建文高亢地说完,把头扭向立在一边的有点发傻的曲頫,“曲班头,杀了王帅,你就是府衙司法参军大人了。” “这……” 曲頫犹豫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事情的发展竟然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一切来得也太突然和意外了。 曲頫的想法还没有转完,陡然,一阵大笑从大牢门口传来。 “曹建文,好一个移花接木、栽赃嫁祸的阴险计划,你以为二王子就那么好骗吗?” 是石大人的声音,天啊!终于有救了。 王帅顾不上双手疼痛,匍匐到铁栅栏处,把脸贴上去,歪着脑袋往声音响起的门口方向观瞧。 他起伏的胸膛,满怀欢喜,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甚至掩饰不住自己湿润的眼睛,他眼里瞬间噙满了眼泪。 接着,杂乱交错的“橐橐”声骤起,就像下饺子似的,喧嚣渐行渐近,已经看见来者手中握着的明晃晃的利刃。 “曲頫,你还愣怔什么?快动手!”曹建文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用滴血的快刀指点着他的头,歇斯底里地下达命令。 此时,曲頫全身颤抖,冷汗直冒,心脏在嶙峋的胸腔“扑通、扑通”乱跳,内心已经被恐惧塞得满满当当的,已经容不下其他什么东西了。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敢负隅顽抗,我绝不会轻饶他。” 随着严厉的声音传来,人也已经飞掠般地跑来。 呼啦啦,五十名手执利刃的护卫队队员,随之把曹建文等人再次包围住,其中有几人把住了牢房铁门。 “二王子马上就到,谁敢动一动,就是自掘坟墓。不想与二王子为敌的,扔下手中快刀,跪地上,等待二王子发落。”石沝琢严厉的目光在衙役脸上扫视,众衙役并没有有所动作,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他们的青天大老爷,不知道该听谁的,“怎么还要二王子亲自发话,你们才放下武器吗?” 听说二王子来了,一股毫无预兆的恐惧从曲頫心底涌出,瞬间传遍全身,他心头狂跳,脑子里浮现出各种二王子该会怎么处罚他的猜想,他嘴唇泛白,双臂发抖,眼里透出不可遏制的恐惧之色。 突然,他头晕目眩,全身麻木,不能动弹,几乎要晕倒,幸亏手中刀拄着地面。 曹建文比曲頫强不了多少,他原本想杀掉王帅,人一死,他怎么说怎么是。他也知道二王子不可能相信,但死无对证,任天王老子也没有办法,哪儿知道护卫队来得这么快,功亏一篑啊! 他看着石沝琢蔑视他的眼睛,感觉头大如斗,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声音,好似有无数的苍蝇在耳际狂飞,啃噬着他的血肉,令他心绪烦躁,焦灼不安。 陡然间,一道阴影像大鸟一样掠至。 “他们可以不放下武器。” 萧云邈倏然站在石沝琢身边,没人看见他是怎么进来的,也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到的这儿,反正他就站在曹建文的对面。 “二王子,曹建文捅了司法参军何尨两刀,捅死了他。曲頫出卖了田文几,并打死了他。”王帅脸贴着铁栅栏,有气无力地控诉道。 听见王帅这番话,曹建文呆愣在原地,仿佛双脚钉在了地上,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惨白如纸,透着黛灰的死气,仿佛浑身血肉被风干一般,随时可能会枯败死亡。 令人奇怪的是,他手中那把染血的快刀,依旧拎在手中,仿佛要做最后一拼。 萧云邈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两具尸体,心中非常难过,他神色阴郁而黯然的脸庞上,有种难以排解的忧伤,他眉头紧蹙,沉静而冷峻的眼神里怒意渐显,继而转化成了一股杀气。 如若不是他把王帅送过来羁押,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应该对这起惨案负责。 “曹建文,我父王早知道你是妫府一党,但他看在你并没有危害到幽州城百姓利益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今天性质可就不同了。”萧云邈从石沝琢手中要过快刀,凌厉的眼神逼视着对方,“曹建文,石大人亲口向你转述了我的意思。其实,你心里清楚,那也是幽州王的意思,毕竟妫家打手做下的这些案子并没有查清,王帅还不能升堂问斩,一旦斩了王帅,有些事情就更没法查清楚了。你答应得好好的,却阳奉阴违,受你主子旨意,胆敢公开率众与幽州王为敌。你明明知道何尨是幽州王身边的人,却敢公然当众杀了他。曹建文,我佩服你有些胆量。你是幽州府知府大人,天天升堂审案,那么应该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萧云邈强自压抑着在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把牙齿咬得嘎嘣作响,睁大的眼珠似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第185章 知府死党乱棍打死 尽管曹建文害怕得双腿不听使唤,全身微微颤抖,一张惨白的脸庞,镶嵌着两只死鱼般呆滞的眼球,但他似乎依旧还有些胆魄。 “二王子,你不能胡来!我是堂堂四品的朝廷命官,要杀要剐应由朝廷法度来定,你无权处理我。” 曹建文恐惧地后退,却被那些衙役挡住,他没了退路。 “知府大人,那么我来问你,何尨犯了什么罪,以至于你不经过升堂审案,就亲手杀了他。还有,你因何那么急迫让曲頫杀王帅?这些符合朝廷法度吗?” 曹建文被萧云邈拿住了,就算他把狡辩说得天花乱坠,也是苍白无力的,不如心平气和地对话看怎么解决眼前问题。 曹建文如意算盘打得是好,但他已经完全激怒了萧云邈,萧云邈不可能榻下之床的旁边酣睡着一只总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二王子,我是四品知府,虽然由幽州王擢升,却是报请朝廷吏部下发的告身,你把我交给幽州王处理吧!” 曹建文说完,带着一抹嘲讽的嘴角微扬,麻木而冷淡的眼神瞥向别处,目光中透出一丝轻蔑,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毫不在乎。 萧云邈脸上也带着一丝嘲笑,像是在嘲笑对方的自信和愚蠢。 “曹建文,就你这样的货色也配幽州王亲自处理?”萧云邈说着把手中刀指向曹建文,众衙役以为二王子要动手,纷纷后退躲避,“曹建文无辜残杀府衙同僚司法参军何尨,惹起民愤,被乱棍打死。” 石沝琢手一挥,过来两个护卫就要擒拿曹建文,四品知府哪儿受过这等羞辱,急忙用刀砍杀萧云邈,做垂死挣扎。他的手中刀刚刚举起,只见一道幽暗的亮光闪过,“哎呀”曹建文一声惨叫,接着“当啷”一声,曹建文手中刀落地,手腕立马耷拉下来。随之,鲜血顺着割断的手腕呼呼往外涌。 曹建文左手掐住右手腕止血,依旧高傲地仰头喊道:“萧云邈,我是四品知府,你不能用私刑把我打死,不能把我打死。” 两个护卫不由分说上前,一人抓住曹建文的一只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像条狗似的拖出大牢。 往外拖时,曹建文一边拼死挣扎,一边依然扯着破嗓子喊叫。 萧云邈把目光转向瑟瑟发抖、大汗淋漓的曲頫,曲頫把手中刀一扔,“扑通”跪下了。他一跪,那些他带来的衙役,把手中刀一丢,也一个个跪在地上,没人不筛糠一般全身抖个不停。 石沝琢手一挥,有护卫过来收了衙役丢掉的快刀。 “哎哟、哎哟……” 已经“死去”的田文几突然哼哼唧唧起来,石沝琢赶紧带人,把他从血泊里搀扶起来。原来他是晕过去了,并没有咽气,不过跟死人差不到那去,整个身体一侧都是血迹,他这一站起,弄得满脸都是血,根本就不知道他哪儿受了伤,石沝琢赶紧安排人把田文几送往府衙医官处。 “曲頫,你可知罪?” 萧云邈眉头依旧紧蹙,没有舒展,只是他那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上,总是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曲頫像条狗似的紧着匍匐向前,趴伏在萧云邈脚下。 萧云邈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与曲頫拉开一定距离,与这种没有任何立场的人靠得太近是非常危险的,没人知道他此时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萧云邈沉静的脸庞似水一般平静,丝毫看不出来内心深处的波澜,好像无悲无喜,一派悠然,却谁知道他的心情极其沉重和痛苦,要不是他,何尨不会死,田文几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二王子,我不该背叛您,和知府大人站在一起,更不应该打伤自己的同僚,我该死,求您放过我吧!” 曲頫打萧云邈来到大牢,脸上的汗就没有停止过。此刻,他身上穿的衣服都能拧出水来,跪地哀求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悲怜的味道。 “曲頫,你不是我的人,根本谈不上是否背叛我的问题。你是府衙衙役,与知府大人站在一起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你不该打伤自己的同僚这是事实。你说你该死,我成全你。你求我放过你,决定权在我,我的决定是不会放过你。” 曲頫吓坏了,身子一下变得冰凉,突然,整个身体像触电一样抽搐起来,嘴里呜呜啦啦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 陡然间,他哇地哭出声来,接着痛哭流涕,一边不停地把头磕得“嘭嘭”响,一边哀求萧云邈宽恕他。 萧云邈根本不予理睬曲頫,甚至都不瞧他,冰冷的目光很平静地从跪在地上的众衙役脸上掠过,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 “曲頫,我之所以不放过你,基于三点。一是你欺骗了石大人。你如果做不到,你明说。你非但不明说,还虚与委蛇,假意应承。如果不是何尨大人发现了曹建文的企图,如果不是何尨大人派亲信快马飞报护卫队,你们跪下的这些人都应该明白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会不会站在这儿说话。” “二是何尨大人的死,你应该负一半的责任,你当时如果站在田文几这边,阻拦曹建文,他曹建文一个文官又怎么能轻易杀得了何尨大人,一定是何尨大人不忍心伤了众衙役,自愿被束缚住,才给了曹建文杀他之机。” “三是石大人自认为与你和田文几相交甚深,你欺骗石大人也就罢了,但千不该万不该对自己如同手足的同僚下手太狠,你这种人留在世上就是个祸害。” 说到这儿,萧云邈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曲頫无辜残害同僚致死,惹起民愤,被乱棍打死。” 曲頫听见萧云邈同样宣判了自己死刑,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嘴巴不停地颤抖,喉咙像是被棉絮塞住了似的,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他立马瘫在地上。 过来两个护卫不管三七二十一,架起曲頫就走。 处理完两个孽障,萧云邈那平静而冰冷的目光再次从众衙役脸上扫过,他们有错,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你们是府衙衙役,律法的守护者,护着知府大人无可非议,但在曹建文无辜残杀了司法参军大人后还助纣为虐,像你们这样良莠不分的衙役不可原谅。几乎人人都说我下手狠,我承认我狠,但我下手狠的都是那些无可救药的人。你们如果在石大人喊话后,丢弃手中兵刃,跪下认罚,我不会处罚你们。但你们明知自己错了,还要顽抗到底,那么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要付出代价。府衙参与衙役,每人杖十,撵出府衙,以儆后人。” 萧云邈话音一落,呼啦啦上来一群护卫,他们两个人架一个人,丝毫不顾衙役哀嚎求饶,把他们拖出了大牢。 已经有凄惨的叫声隐隐约约地传进大牢。 萧云邈走到王帅面前,用带着安慰和安抚的语气说道:“不会再有人谋害你了,我会安排郎中来给你瞧伤。”他像是迟疑了一下,“王帅,你的命是用何尨大人的命换来的。你经历了杀人和被杀,如果侥幸不死,你应该做个好人。” 没有那个杀手不铁石心肠,王帅是个杀手,他也不例外,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听了萧云邈这番话后,王帅却鼻子发酸,心中顿时翻涌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好似一阵暖暖的风从心底流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了眼眶,他不断用手臂涂抹着眼睛,紧着“嗯嗯”点头。 生命总是在兜兜转转之间徘徊、徜徉,短短两天的时间,王帅经历了大起大落,诸多的生生死死。先是人为刀俎,回来沦为鱼肉,说是我的命运我主宰,而往往人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这就是江湖。 萧云邈离开铁栅栏,踱到何尨处,满腹悲怆,蹲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为他轻轻合上眼睛。 他想起了临来之前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府衙司法参军何尨可以信任,是他从亲兵里挑选出来擢升到府衙任职的”,萧云邈很无奈和悲伤地摇摇头,感叹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来临,没人能说清楚。 萧云邈站起身,转头对石沝琢说道:“要厚葬何尨,安抚好他的家人。” 石沝琢默默地点头。 萧云邈手一挥,大批护卫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去。 石沝琢陪同萧云邈没有离去。 萧云邈像是不经意地走到最紧里墙壁处站下了,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祈祷一般,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在聆听那个活在地底下人的声音,他听到了。 只见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大步往外走去。 萧云邈走到外面,鬼哭狼嚎的声音依然在此起彼伏,杖毙下的两具尸体已经盖上了白布,其中一具尸体旁跪着十余个男男女女在痛哭,有女人和孩子,他们是曹建文的家人。 第186章 巴结奴才如攀王子 已经挨完板子的衙役,彼此搀扶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府衙外走去。他们一边慢腾腾地走着,一边哼哼唧唧地呻吟着。 整个在府衙办公的大小官吏和杂役,闻讯已经聚集在了偌大的庭院中,彼此附耳,窃窃私语。一群衙役围着脑袋上缠绕着绷带的田文几,听他讲述着他经历和从护卫那问来的整个惊心动魄的经过。 “石大人,那个田班头很有勇气,还很倔强,我看你是不是把他甄拔起来,当你的左膀右臂?” “我?”石沝琢满脸狐疑地抬起手臂,瞪大眼睛,伸出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尖,“你没搞错吧,二王子?你让我提拔府衙里的官吏?” 萧云邈看着石沝琢笑而不语,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之色,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石凳,蹬了上去。 阳光下,他身形修长挺拔如苍松。 “宣幽州王谕令,超擢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石沝琢大人为幽州府衙知府,即刻上任。” “我的妈呀!那可是正四品的官衔啊!这是连跳几级啊?我怎么算不明白了呢!” 石沝琢站在那儿发起了愣。 萧云邈跳下石凳,脸上带着笑意,眨巴眨巴眼睛:“恭喜指挥使大人擢升知府。” 呦呦,光顾着高兴了,怎么忘了谢恩! 石沝琢忙给萧云邈施道谢礼:“谢幽州王,谢二王子,下官将尽绵薄之力,治理府衙顽疾,造福幽州百姓。” “知府大人,”萧云邈打起官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幽州王希望你尽快恢复府衙秩序,把善后事宜处理好。” “二王子,请转告幽州王,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云邈低声道:“幽州王让我转告你,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从军中校尉里擢升,你离任前把副指挥使以及以下人员名单上报王府,幽州王不想让你酝酿好的人选付诸东流。” “真让人感激涕零啊!” “这哪儿是幽州王的意思,所有操作都是二王子的意思啊!幽州王哪儿有闲心去管它什么人选呢?” 石沝琢紧着谢恩。 “知府大人,王帅再也不能出差错了,代价太大了。” 石沝琢表示把护卫队的王子亲兵营调来一个小队,充实三班衙役,并负责看守王帅,萧云邈同意。萧云邈看没他什么事了,便骑上烈火,回了王府。 府衙再次出事,引起了萧岁寒的注意,小儿子骑着烈火离开王府后,他就与莫书才坐在书房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待消息。 一个时辰过去了,才听见烈火的嘶鸣,说明小儿子回来了。 没一会儿,萧云邈走进书房给萧岁寒和莫书才施礼,然后坐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上。随即,把整个经过讲述了一遍。 “曹建文丧心病狂竟然亲手杀了司法参军何尨,说明在他内心深处对王府派去的这个司法参军颇为排斥。或许他认为何尨就是王府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密探。”莫书才发表自己的高见。 “没错,何尨就是我派过去监视曹建文的。”萧岁寒坦白道,“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对这个妫派人物,我不能不防。” “曹建文之所以胆子这么大,八成是让妫家人逼的,应该留下他找妫家人对质。” 莫书才提出了自己见解。 “干爹,妫家人不会承认的,到时候闹得半红脸,彼此都下不来台。有禁军保护,他们不可能让王府扣留人质。这一笔笔的账我都记着,我会找他们算清楚的。” “唉!”莫书才重重叹口气,“那个何尨就这么走了,真的有点太可惜了。不过,邈儿也没让曹建文得好,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扯平了。”莫书才把目光转向萧岁寒,“德守,多给何尨家人一些抚恤吧。” 萧岁寒想都没想,就应道:“那让道远安排一下,等遗体送回家后,让事务官代表王府跑一趟。” “妫家人待在幽州,就会制造事端,得赶紧让他们离开。” 萧云邈说话时的表情有点愤愤不平,恨得他牙根直发痒,但他强自压抑着自己,不让心中那积聚的愤怒爆发出来。 “驿站已经来人了,也就你回王府的前后脚工夫,妫家人和禁军都在整装待发,这会儿怕是已经动身了。” 莫书才看着萧云邈的脸,告诉他。 萧云邈想了想,半晌才道:“那我去西门送送他们,顺便与那个范将军攀谈几句。” 莫书才没有吱声,萧岁寒则挥挥手,萧云邈站立起来给两人施礼后,离开了。 一出书房门,却发现两个妹妹站在走廊里等着他。 “二哥,听说府衙又出事了,都解决了吗?”大妹萧婉若一脸焦灼地问道。 三人一边往马厩走,萧云邈一边把整个事情经过,再次向两个妹妹叙述了一遍。听着,两个妹妹的脸色渐渐变了颜色,眉毛聚到了一起,唏嘘不已。 三人沉默了半晌,大妹才怯怯地说道:“二哥,我以前没发现你行事这么狠戾,今儿这事做得忒狠了些。” 小妹萧婉清似乎不太认可姐姐说的话,替二哥怼了她一句。 “姐姐,那妫家行事,桩桩件件不狠戾?杀人灭口就像蹍死个虫子那般随意和轻松,对待豺狼你仁慈,最终被吃掉的是你自己。” “婉若,老话说得好,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恶人讲道理,他能听得进去吗?不能!所以就要比他更恶,让他害怕你。我的恶与恶人的恶最本质的区别就是,我只对恶人凶狠,而恶人是对好人凶狠。” 细细想来,二哥说的都是事实,萧婉若心里那丝不好的感觉渐渐消散了,皱紧的眉有些舒展开来。 “婉若、婉清,我要先去张手美家看一眼,然后去西门堵禁军,再然后去香水街找芳草和落英说说话。” 萧云邈看着两个妹妹的眼,脸上露出征询的神色。 “折腾那么多地方,我不去了。” 大妹打了退堂鼓,她不会骑马,乘着车舆转来转去的怪麻烦。 “我去。”小妹“嘿嘿”怪笑几声,有点手舞足蹈,“现在幽州城不安宁,竟是些血腥案子,我给二哥当保镖。” 萧云邈看着小妹没言语,倒是把目光投向大妹:“那好,婉若,你别往前走了,前面空气不好闻,都是屎尿臊味。我和婉清过去,骑马从后门就走了。” 萧婉若停下步子,表情有点失落地看看自己的哥哥和妹妹,然后轻轻地点着头,她看见两人转身往马厩大步走去,又追过来一句话:“别总是回来太晚,让父王惦记,啊!” “知道了!” 萧云邈回头,摆手,而妹妹只是回头嫣然一笑,算是回应了。 真是世态炎凉啊!头一天还冷冷清清的张手美家灵堂,今天就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得仿佛重新开张一般。 有些人之所以在方筠枝死后不露面,是因为去了也白去。随着方筠枝入土为安,张手美家就不复存在了。但一夜之间,似乎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张手美家非但不黄,而且掌柜的换成了幽州王府二王子的随从狄利昂,捧狄利昂就是捧二王子啊,没人不知道这个道理,尤其对面五城兵马司那些常来张手美家吃小笼灌汤包的护卫。 萧思思、薛家锟和石沝琢都是结缘了二王子而得以升迁。 消息传得就是这么快,像风一样瞬间传遍了幽州城的大街小巷,原知府曹建文谋逆并杀害了府衙司法参军、衙役班头曲頫助纣为虐杀害同僚,均被二王子安排护卫队乱棍打死。这一眨眼的工夫,六品指挥使变成了正四品的知府,那是直直地越了四级啊,挣的年俸都快翻一番了,任谁不眼热? 幽州王极少来护卫队,他认识石沝琢谁是谁呀,还不是二王子给美言的,二王子说谁行谁就行,不行也行。 其实,个中道理大家都懂,二王子都不认识你,你就是站在他跟前,他也没法提你。 在大家都认为萧云邈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瞧不上人家,没人靠近的时候,石沝琢与二王子就已经打成了一片,还颇费气力地给二王子训练了三百亲兵营,当时连诸葛春都认为是二王子闲得没事干,瞎胡闹。 哪儿知道山不转水转,东风起了,二王子不再是个混混了,成了能协助幽州王处理政务的左膀右臂。接着,运气转到了整天围着二王子屁股转的石沝琢和他那个侏儒随从身上。 现在,连侏儒随从都拿上了六十两副指挥使的年俸。 萧云邈距离老远一看见张手美家的热闹场面,立马想到了其中缘由,他懒得与那些似熟非熟的人一遍遍地寒暄,便往左一拐,避开护卫队衙门前那条兵营大街,绕道去了西门。 萧云邈带着妹妹刚好到了西门,禁军护卫着妫府人浩浩荡荡往城门口急速行来,仿佛后面有追兵似的。 范鍙骑着高头大马,带队走在队伍中间。 第187章 宝剑赠丑女 他出了城门方才看见隐匿在围观人群后面的一匹赤兔马上坐着二王子、旁边一匹白马上坐着二郡主,急忙一拽黄骠马缰绳,驰了过去。 “二王子、二郡主,小将已差驿站派人通知了幽州王府,今个午时,我们离开幽州。” 范鍙没有下马,坐在马上给萧云邈和萧婉清施礼,两人还礼,范鍙施完礼,目光在萧婉清身上多逗留了几眼,眼神深处隐藏着几丝惜惜不舍的神色。 萧云邈纵马靠近范鍙,心绪平静地问道:“幽州府衙发生的事,范将军可有所耳闻?” “二王子、二郡主,瞬间传遍幽州城的消息,传递四面八方消息的驿站又怎能不知晓!” 范鍙表情从容淡定,一副处之泰然、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范将军可知缘由?” 范鍙往四周望了望,感觉到两人对话,别人听不到,便诡异地一笑:“如果小将没有猜错,与妫府人匆忙离开有关?” 萧云邈点点头,眼睛盯着范鍙,声音清冷地说道:“幽州王镇守大周朔北本无战事,都是心怀叵测的妫府人勾结漠北奸雄莫昆昦搞事。他们不但搞事,还暗中频频对萧家人下黑手。本王子想请范将军回京后,如实禀报大皇子,让大皇子早点提防妫府人,尤其他身边这个伴读,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会影响他当太子的。” “二王子、二郡主,小将自然会禀报。但若想讨公道,还要靠你们萧家人,并有足够的证据,否则很难让大皇子下决心。” “范将军,本王子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妫府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搞事,就算我父王息事宁人,我萧云邈也要让妫府人知道什么是疼,我会把妫府人与漠北相勾结的证据摆在皇上和大皇子面前。本王子只是希望范将军,你不帮萧家人,也不要去帮妫府人。” 范鍙举手施礼道:“二王子叮嘱的话,小将铭记在心。小将不糊涂,还是分得清是非对错、良莠黑白的。如若二王子没有其他话要说,小将就去追赶队伍去了。” 萧云邈一摆手,范鍙眼睛看了萧婉清最后一眼,掉转马头,夹紧马肚,骏马奔腾而去。 萧婉清望着纵马而去的范鍙背影,眼中先有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稍后,她幽幽地问道:“二哥,看这个范将军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未必能帮萧家。” “婉清,你二哥我压根就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能帮上萧家的人,只能是我们自己。”萧云邈转头给了妹妹一个冷脸,“萧家与妫家是朝廷里的两大势力,凡是涉足官场的人都能看明白局势,倚靠那一方,最终都会为另一方所不容,明哲保身就是中立。但要做到完全明哲保身,还似乎不大可能,妫府人会煞费苦心地去拉拢那些有用的人。” 萧婉清有些不满,带着情绪嘟囔道:“那你还把巨箭还给他。” “婉清,这你就看不懂了,我还给他巨箭,就是不想给萧家树敌。”萧云邈停下来不说了,就那么看着妹妹,稍后说道,“我如果不给他巨箭,就这么让他抬不起头地回京城,都不用寻思,妫府人一拉拢,他就随了过去。但我给了他巨箭,情势就不一样了,妫府拉拢他,即便他看着高额诱惑想随过去,心里也得掂量掂量我这个二王子的分量。” 萧云邈说的道理一点也不深奥,通俗易懂,受人恩惠,没齿难忘。 萧婉清眼睛看着二哥,很信服地点着头。 “婉清,我们去看看丽人两姐妹,我把去漠北的事告诉她们,顺便看看她们有什么打算。” 萧婉清应道,掉转马头随着萧云邈往香水街驰去。 “二哥,那是萧思思吧!” 萧云邈顺着妹妹的手指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着五城兵马司衣装的护卫,骑着一匹难看颜色的黄马,站在道边,像是专门等着他们两人似的。 “没错,是她。她可能有事找我。” 萧云邈与妹妹说着话,催动马匹疾驰过去。 萧思思看见萧云邈与萧婉清策马而来,翻身下马,手中持一柄剑,看剑鞘形状不像是护卫配的精钢快刀和利剑。 她持的剑略微有点尖细,像松针,还是青铜剑,那是一把宝剑。 “二王子、二郡主,打扰了。我看见您们原本要打五城兵马司前路过,谁知道您们两人却突然拐进了胡同,我想追上去,又担心您们两人有要事,便远远跟着,注意到您们两人返回要去香水街,便在这儿等您们。”萧思思给两人施礼后,说道。 “有事,思思。”萧婉清声音很轻柔地问道。 萧思思点点头,而后把目光转向萧云邈:“二王子,我被薛彭氏打发回来了,她把孩子托付给亲属照顾了,她说等她身体恢复正常,再把孩子接回来。” 萧思思一说被“打发回来了”,方才想起萧思思带十个人被他派往薛府的那档子事。 “回来就来回吧,你们回队里销去外勤,恢复轮值。” “二王子,我不是为这事堵您,而是其他事。”萧思思把手中剑双手呈上,“这之前,我接待了一个铸刀剑的工匠,他说之前有个叫薛家锟的官爷送去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古剑,让他鉴赏,试着看看能不能恢复古剑风采。那个工匠说,他一打眼就知道那是一柄宝剑,别看外表锈迹,如同明珠蒙尘,却难掩宝剑锋利。工匠日夜不停地打磨、抛光,终于宝剑重放光彩。工匠按照薛校尉的意思,给剑镶嵌了精钢把手,尾端雕琢了一个狼头,还配了一个紫铜琉璃树叶纹路的剑鞘。约好了昨日薛校尉去取,但他没去。工匠隐约听说五城兵马司一个姓薛的校尉被歹人杀害,工匠不知道是不是送剑的那个薛校尉,就找到了五城兵马司,值守护卫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没有可以禀报的指挥使大人。于是,他们找到了我,让我处理。我付了工匠工钱,留下了这把宝剑。” 萧云邈心里暗暗哀叹一声,古剑犹在,闪耀人间,可持宝剑之人已经逝去,化为虚无,人剑隔世,怎不令人唏嘘世事无常! 萧云邈知道这把古剑是薛家锟缴获妲己婆婆一个徒弟的,当时他看见了古剑锈迹斑斑,但剑刃却锋利无比,吹发可断,并看见薛家锟收起了这把古剑,他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他不需要,也不会去觊觎别人。 有能耐之人,并不在乎手中兵器如何,或许一根木棍足以成事,就像他用很不起眼的树棍打败神来之笔那样。好兵器、顺手的兵器,可能对能耐小的人就显得举足轻重,可以弥补功夫上的缺陷。 萧云邈眼神那是何等犀利,萧思思双手举刀时,他已经捕捉到她眼里那抹爱不释手和黯然神伤交错复杂的神色,她的思绪很纠结。 萧云邈转头看看妹妹,妹妹摇摇头,父王宝物房里,好看的宝贝刀剑不少,她可没看上这把很普通的宝剑。 “思思,这把宝剑由我做主,就由你佩戴它。” 萧云邈话音一落,萧思思猛然抬头,展眉微笑,喜悦难掩神色,能看出来她眼神里那抹情不自禁的开心之笑。 “那,标下谢谢二王子。” 萧思思双手没有抽回,继续施礼。 “思思,这些天我忙得焦头烂额,石大人也擢升了,可能顾不上护卫队了,现在护卫队秩序如何?人们的反应如何?” “情绪自然是高兴的情绪,秩序井然。二王子,大家都知道这一两天不但指挥使大人会到位,就连指挥使大人草拟的那批新晋擢升人员的告身和腰牌也会送到,三位副指挥使和其他大人都已经在履职了。” 萧云邈当然知道三位副指挥使大人中就有萧思思,不过这绝不是他的提议,是石沝琢的意思。当时石沝琢征求他的意见时,他还质问了一句,资历是不是尚浅?石沝琢开着玩笑怼了他一句,马厩马夫资历倒是不浅,在护卫队任劳任怨已经干了三十年杂役,能提副指挥使大人吗? “思思,护卫队三千人,可不能出什么乱子,听你说秩序井然,我就放心了。还有就是,我要出去办差几天,我不在家这些天,你们新上任的副指挥使大人,要着力辅佐新来的指挥使大人,且不可彼此拆台啊!” “二王子多虑了。标下只能鞠躬尽瘁,履职尽责,方能报答二王子知遇之恩。” “思思,是石大人根据你的办差能力擢升的你,并非本王子任人唯亲。但是你说的鞠躬尽瘁,履职尽责,本王子爱听。”萧云邈给了萧思思一个点赞的笑脸,“思思,我与婉清还有事情要办。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就此别过。” 萧思思点头后,往后退一步,微微蹙的眉忧伤而淡漠,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施礼看着萧云邈与妹妹纵马离开,才转身上马驰去。 第188章 少年北上大女情愁 香水街上,人们往来穿梭,络绎不绝,香水摊床围观人群像一开始那样多,并不比往常少多少。 围观的人群一个个都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有那么多买香水的,其实都是奔着秀色可餐去的,绝美之人得不到,眼睛看看,心里也舒服。 经过这些事,大多数人都知道,街头上,骑着一匹红色骏马和一匹白马的俊男靓女是二王子和二郡主。众人眼见红白两匹马渐行渐近,又刚刚听说府衙里方才发生的事,都害怕惹上麻烦,纷纷退让。 众人散去,芳草和落英自然高兴。 从早到晚,被一大帮形形色色的男人围住,只是拿着香水瓶看来看去,也不掏银子,色狼般的眼珠子一个劲地瞟着丽人,芳草和落英早腻歪死了,可又不能发脾气把人撵走。其实,那个时候的商家就知道“顾客是上帝”,得罪不起,俩姐妹巴不得有人解围。 丽人两姐妹知道是二王子和二郡主的到来驱散了人群,心中好高兴,忙着招手示意。尤其萧云邈的到来,让芳草那颗沉静多日的心,又开始悸动起来。 萧云邈和萧婉清牵着马缰绳来到摊床后侧,把马匹拴在树枝上,让匹马啃食石板缝长出的绿草,两人则笑盈盈走向丽人两姐妹。 人未动,香味已经扑鼻。 芳草一看见那张十七岁的丰神俊朗脸,恍若天人,一身紫色锦袍低调而华贵,周身散发着王胄的尊贵气质,一身气势桀骜而霸道,心中那抹喜欢得不行的喜悦,就毫不掩饰地溢满了脸庞。 花柔水媚,纤细玲珑,一袭素衣,鬓发飞扬,衣袂飘飘,午后斜阳倒映着芳草那成熟的美丽脸庞,不染一丝凡尘。 在她那浓黑眉毛下,眼神好似柔美的月光,洋溢着欢喜,却又略见几丝青烟一般的惆怅、忧伤…… 妹妹善解人意,看懂了芳草眼神,故意牵扯着落英的手,与哥哥拉开一段距离,仿若是为了彼此说话不干扰,实际上,她是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 “二王子,整条大街都在传这两天发生的血腥事件,我和落英好担心,”说到这儿,芳草脸红了,眼中流光点点,娇喘如兰,仿若是花却不露,微风总含羞,“后来听说你与二郡主没事,我们两人的心才放下来。” “芳草,让你和落英担心,总是过意不去。”萧云邈的眼神浮现出一抹歉疚之色,“我也没有料到,随着妫府人到来,发生了这么多血腥事件,还搭上了薛家锟和方筠枝的性命。” “怎么死的都是活着就已经很艰难的人呢?”芳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方掌柜的,一个女人家家的,支撑起张手美家多不容易。薛大哥,自己娘子又数年昏睡不醒,还有个孩子,真的是……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觉得这种事不该发生在他们头上。” 萧云邈看见日光倒映出一张风华绝代的女人脸,只是略见那绝美的脸庞挂着淡淡的几丝不开心。 “你和落英去过张手美家了?” “去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反正我和落英在幽州城就你们几个朋友,况且狄大哥还钟情于她,去捧个人场。” 当芳草说到“钟情”两个字时,面颊绯红,故意瞥了一眼对面少年,少年眸子透彻干净,俊美无双,皎若月华,那如秋日般澄澈明亮的眼神,似乎对女人说的话没有上心,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脸上偏偏还显得有那么几分淡泊寡情的神色。 不过,芳草还是很高兴,似乎她没想到少年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看她和妹妹,她微微垂下眸,再抬起时,像是眼蒙了一层浅浅的雾,让人看不真切,仿若一眼摄尽了万种风情,犹如粉色桃花盛开。 “其实,世上有许多事情无法解释清楚,薛家锟用自己的生命唤醒了她昏睡数年的娘子,薛彭氏醒过来了,我今个早上去看了她。” 萧云邈像是故意转变了话题。 “那太好了。最主要的是那个孩子没有同时失去双亲,我为那个孩子高兴,真的太令人高兴了。” 女人朱唇轻抿,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秀气的叶眉下,那双春意盎然的眼眸,似乎微微挂着几珠银白莹光。 “芳草,我来是要告诉你,最近这两天,我要带上狄利昂,去趟漠北。父王让我顺便告诉你,关卡撤了,锁马关可以自由通商了。” 女人大脑显然开岔了:“去几天?” 突然,一丝淡淡的忧伤泛起,挂在女人的眼角眉梢,浅笑嫣然的双眼,顿时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一层无法启唇的浓重阴云。 “办完事就回,说不准多少天,但我估计大概得半个来月吧!” 萧云邈声音淡淡的,就像与情人私语,一副文弱彬彬的样子。很难想象他现在这个模样,与发怒时那种眉毛倒立、暴戾气息缠身的样子,宛若同一个人。 “半个月!” 女人下意识地重复一遍。 陡然,像丢了魂魄一样,无神而呆滞,黯然神伤。 很显然,少年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其实,两人虽然同在一座城里,并不是天天见面,但由于近在咫尺,若是真的相见,就一定能见上。 少年去了漠北,若是想见,恐怕难于上青天。 少年又岂不知女人心思,但自己的秘密在京城,若如不去漠北找证据拿住京城里那个人,或许自己永远活在重重迷雾里。 “芳草,我说半个月是最长时间。除去路上时间,最快也得十天。” “或许少说五天,女人心境能好些。” 萧云邈看着女人的脸思索着。 突然,他觉察到女人的眼瞳有些红点点,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圈圈涟漪,心铺上了草,再想铲除,就得伤筋动骨了。 “二王子,那……那……那能你告诉我,你去干嘛吗?” 语气有些犹豫迟疑,女人生怕这么问,少年心里有种她想窥视他隐私的想法。其实女人担心是多余的,少年知道女人担心他。 “擒虎。” “擒什么虎?” 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她清楚山中有老虎,还从未听说老虎生活在沙漠之中。别说老虎,就连小动物都无法在沙漠之中存活,但可能有些小虫子之类的活物。 “自然不是山中猛兽,但他相当于猛虎。幽州连日的血腥事件都是那个天杀的莫昆昦搞的,现在京城妫府人又与他联手搞事,搞得萧家人疲于奔命,焦头烂额。我大哥镇守边关腾不出身子,只能由我这个二王子出马,去漠北擒了那个小子。” 萧云邈说得轻描淡写,但在芳草听来却犹如五雷轰顶,惊心动魄,惊得她就差眼珠子蹦出来,“咣当”坠地了。 “莫昆昦武艺高强,体格健壮,乃漠北人中之龙,于十几年前就已经成名,你一个还未成年的小男孩带着个连走路都里倒歪斜的侏儒,孤身犯险,竟然去虎窝抓虎王,这不是开天大的玩笑吗?”芳草眉头微蹙,心里暗忖。 她淡若清风的脸上,难以掩饰地流露出心中担忧,那张温婉清丽的容颜,仿佛落满了黄昏蒙蒙细雨的清冷。此刻,已经流淌出秘而不宣的一丝忧伤。 “二王子,你当真的?” 尽管芳草认为萧云邈脑袋瓜子没有发高烧,甚至有种想伸手去摸他额头的冲动,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精神就像受到电击似的,处于半痴半呆状态之中。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萧云邈故作轻松,给了女人一个淡然的笑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芳草,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但你放心,如果实在困难重重,我不会蛮干,会取消擒虎计划的。” “二王子,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我和妹妹落英去帮你,我和妹妹的轻功你清楚,很适合沙漠打斗。” 萧云邈看见女人眼里原本黯淡的神色不见了,骤然间变成了一束异彩纷呈的光,宛若绽放的夏花,似乎女人跟随自己心爱的人,正行走在茫茫无尽的沙漠之中。 “芳草,你和落英的心情我理解,帮我的心意我领了。漠北不像幽州城,女人去了那里,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一旦出现困难,可能解决起来非常麻烦。芳草,我跟你说实话吧,明着是我和狄利昂两个人,但暗地里有我大哥的两万精锐骑兵压阵。” “也是,尽管二王子是私生子,但毕竟是萧王爷的骨血,他怎么能舍得儿子只带随从深入虎穴,飞蛾投火呢?” 所以,芳草相信了萧云邈所说的大军压阵的说法。 芳草想了想,从腰间拽下那个黑色蛇纹皮袋,递给了萧云邈。 “还有九颗烟雾弹,关键时能救命,只须在硬地上摔破即可。” 萧云邈不想接,但芳草大方地抓住他的手腕,硬把黑皮袋子塞进他手掌之中。少年感觉到女人的手烫得很,细腻柔软的肌肤相碰,那种感觉是世上最美好的感觉,无与伦比。 第189章 丽人赠弹王子赠剑 “芳草,那谢谢你了。如果用不上,我回来还你。” 萧云邈说着话,把皮袋子系在腰带上。 “送给你就是送给你,还什么还?平日里,我与妹妹从不分开,她那儿还有九颗,够我们防身用的了。” “那我就收下了。” 萧云邈看着女人那光彩照人的脸庞,像是思考了片刻,于是,动手从腰间摘下那柄镶嵌着红宝石的蟠螭宝剑,双手递过去。 萧云邈摘宝剑的举动,差一点没让芳草激动得晕过去,似乎她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有跳动的欢畅,萧婉清曾经给她与妹妹讲过二哥腰间那柄蟠螭宝剑的来历,那是一把削铁断铜的宝剑,价值连城。 暂且不论萧云邈有没有那层意思,单是他能把宝剑馈赠与她,已然说明她在少年心中的分量,这分量已经不能用任何浅薄的语言来表述了。 “芳草,这把宝剑虽短,但用于近身防御正合适,送给你了。” 芳草并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眨巴眨巴眼睛,尽管心底的小鹿不可抑制地高兴得又蹦又跳,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但她还想最后确认一下。 “二王子,你当真?它可价值连城啊!” 神色难掩激动之情,芳草性感诱惑的嘴唇紧紧抿着,眉角含笑,纤细柔嫩的手掌处于似伸未伸、未伸还要伸的状态之中。 “芳草,什么真的假的,快接过去吧!”萧云邈看见芳草终于忐忑不安地接过了宝剑,才接着说道,“芳草,这柄宝剑的确很珍贵,但我觉得你很配它。” 只是看那精致而典雅的剑鞘就足以令人咋舌,更别说那利如剃刀的宝剑了。 芳草双手紧紧攥住宝剑,心绷得紧紧的,那种不可抑制的激动就像一道洪流直击脑门,撞击得她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中了,心里也早已经笑开了花。这要是没人,她都能欢呼雀跃起来。 宝剑相赠,颇点定情信物的感觉,不管二王子有没有那层意思,芳草反正那样想了,那样一想,她的心倒也安静下来了。 半晌,两人都没说话,就那么彼此看着,沉默不语。 其实,彼此之间那种心灵上的默契,就像一杯喝进喉咙里的甜橙,缓缓地滑进双方的心房,渐渐地飘进彼此的灵魂里。 “那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幽州?” 终于,萧云邈打破沉静。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当他想问这个问题时,心里竟然有了几分牵挂,很不想她们离开幽州,一旦她们离开幽州,茫茫世界,交通和联络都不方便,上哪儿去找她们? “二郡主说,不日她要随姐姐进京,我和落英想搭伴去京城。毕竟跟随幽州王府的大队人马,安全方面有了保证。” 说心里话,芳草根本不想离开幽州,她牵挂问话之人。但香水已经在幽州卖不动了,围观人群虽然一如既往,但掏银子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掌柜的催了几次动身,都被芳草和落英塘塞过去。 如果没有合适借口,她们只能跟随幽州王府大队人马去京城。其实,如果萧云邈想让她们姐妹留下来,她们姐妹两人都不带犹豫一个心跳的时间。 芳草双手揉搓着宝剑,希望他能看懂她的心思,这种事只能男人启口,哪有女人先张嘴的道理。 “芳草,我也去京城。” “真的!”芳草那忐忑不安的眼里再次聚集起流光溢彩,“跟我们一起去?” 萧云邈轻轻地摇了摇头:“芳草,此次去漠北,我尽量赶路程,缩短时间,如果能在婉若动身前赶回来最好不过。但如果赶不回来,你和落英就与宛若一起走,到了京城,你让掌柜的自己找地方住,你和落英就与宛若她们住在一起,住在宰相府。婉若不会功夫,是大家闺秀,和你们住在一起,我放心。” “怎么听着有点像是把妹妹托付给嫂子照看的意思?” 不管有没有,芳草权当是那么回事。能与心上之人的家人住在一起,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而且还是住在宰相府里。 “芳草,我还有诸多事情要做,就不陪你了。遇到问题就去王府找我们,我们不在就找任何一个侍卫,他们会帮助你们搞定。还有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是父王从亲兵校尉里擢升过来的,还没到位,但石沝琢已经去府衙当知府了,去找他们也行。” 芳草怎么听,都像萧云邈有那层意思。如果没有那层意思,他不会事无巨细地安排得如此细腻。很明显,他不想他在乎的人,在遇到麻烦时抓瞎。 “我都记住了。别忘了,你在临离开幽州时,过来打个招呼。” 芳草心里突突直跳,她竟然有种像是对情人说话的那样感觉,想到此,芳草居然羞红了脸,眉眼带笑,她微微低着头,只管揉搓着手中宝剑,那种软惜娇羞、千回百转之情,竟难以形容。 萧云邈嘴唇蠕动,脸上带笑地点点头,然后向妹妹与落英那走去,芳草把宝剑挂在腰间,袅袅娜娜地跟了过去。 “呦,”萧婉清那双秀气的眼睛盯着略微错开走过来的两人,故作惊讶,嗓音清丽般地喊道,“怎么,眨眨眼睛的功夫,一对情人把定情信物都交换了?” 其实,萧云邈与芳草的所有举动都在萧婉清的视线之内,她站立的方向有意对着两人,而落英则背对着两人,她什么也没看见。 那层窗户纸终于被心直口快的萧婉清捅破了,芳草虽然羞得满面通红,恨不能用双手捂住俏丽的脸庞,但她心里还是非常感激这个眼睛明亮的妹妹的,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还要煎熬多久,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有点心虑交瘁了。 落英听了萧婉清那有些奇怪的喊叫,才注意到姐姐和二王子身上的变化,姐姐的宝贝黑皮袋子挂在了二王子腰间,而二王子平时携带的那柄宝剑竟然坠在姐姐的腰带上。 “太神速了吧!” 落英那光润带笑的脸,突然显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害羞,随即,脸庞腾地也挂满了红晕。原本她想到了果真姐姐和二王子成了好事,那自己与世子的事,不也水到渠成了嘛。 萧云邈上前用手指轻轻地刮了妹妹微翘的鼻梁一下,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很淡静地解释道:“芳草担心我此番北上遇到麻烦。好了,也不知道你与落英聊得如何,要不你们再聊会儿,我先行回府,还有事情要办。” 貌似不经意,其实芳草早竖直了耳朵,就想听听萧云邈该怎么回复妹妹。这一刻,她内心难以平静,兴奋不已,是既悸动,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又忐忑和不安,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样,她生怕萧云邈嘴里说出类似否认的话,那样她会继续像是坐在火上受煎熬一般。 还好,二王子忽略了妹妹的说词,最起码萧云邈没有否认两人之间互赠礼物的行为。 但在芳草看来,他默许了妹妹的说法,内心就像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浪花,心情也像浪花一样欢腾,忐忑与不安立马烟消云散。 “不了。我是你妹妹,自然要与你一起回府。” 萧婉清眉淡如烟,红唇皓齿,俏脸上溢满欢喜的笑容,鼻端微翘,显露出一副顽皮之相。 萧云邈没再吱声,只是朝丽人两姐妹用充满了笑意的脸,点点头,而后与妹妹解下马缰绳,策马扬鞭,离开了香水摊床。 萧云邈原先不清楚,那天跟两个妹妹一聊,才知道王府里什么能工巧匠师傅都有,最里角有片区域是工匠坊,各种能工巧匠都住在里面,还有各种作坊,只要你有需求,能工巧匠基本上都能给你做出来,他们就是为王府服务的。 那还去什么鞍辔市场给狄利昂的马配什么马鞍? 萧云邈根据狄利昂臀部和腿部粗短的实际,给做马鞍的师傅画了一张鞍辔图,师傅没用上一天就做出来了。 萧云邈搭在他给狄利昂挑选出来的一匹黑马上,眼光一搭,感觉狄利昂那略微外扩的屁股坐上去正合适。 今天他要让工匠师傅做两样东西,一样是类似滑雪板的滑沙板,这个滑沙板相对容易一些。另一样是以机械发射的弓弩,一种连发的手枪式的弩,便于随身携带。 遇到突发事件,如同手枪一样,拔出就发射。 这之前,萧云邈参观了工匠坊制作的那些物件,的确令他大开眼界,成品房的架格柜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生活和军营里使用的器物,光是各种弩弓就六达七种。 萧云邈让武器师傅研熟制作一种手握式、带折叠的弩,就像鸟的翅膀那样,需要时打开弓臂和握柄,不需要时与弩臂合为一体。 武器师傅笑着对萧云邈说,军营里使用的一半的弩,都是王府里他们这个作坊制作的,您只要有详细的图纸,他们就能造出您需要的东西。萧云邈今天急着回来,就是画手弩草图的。 其实,弩的结构非常简单,由弓、弩臂和弩机三个部分构成,弓横装于弩臂前端,弩机安装于弩臂后端,弩臂用以承弓、撑弦,并供使用者托持。 第190章 制作手弩滑沙板 弩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弩机,为了避免长时间不用,最好是铜制。 萧云邈跑步去取来一个最接近手弩的弩弓,作为参考,把横弓设计成了折叠弓,弩臂缩短,也就尺长,弓臂抠有凹槽,用于装箭,计装箭八支。 手弩发射的箭,很短,也就四至五寸而已,前端嵌铁质箭头,为扁平,厚度不超箭杆直径,便于箭槽装填箭矢均衡。 萧云邈拿着设计好的手弩图纸和滑沙板图纸,给了工匠师傅,并把自己的设想给工匠师傅讲了一遍。 滑沙板工匠师傅给了徒弟制作,他亲自制作手弩。 一个时辰都没用上,全套手弩制作完成。 萧云邈试射几箭,感觉不太理想。一是射程太近,二是不够准,三是箭矢太飘。 若想出箭的速度快,射程远,弓弦和弓箭是关键。麻绳制作的弓弦拉力不够,工匠师傅按照萧云邈的建议更换成了牛筋,牛筋既硬又韧,拉力比麻绳大了两倍还多,只适合于手劲大的人。 射出去的箭矢近,受风力和空气阻力影响发飘,说明箭矢太轻,工匠师傅按照萧云邈的建议,把弓箭长度再增加一寸,长至六寸,换成了铸铁箭矢。 手弩好做,但精准度难调,而且实验又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过程。 萧云邈与工匠师傅研究拭射手弩的时候,两个妹妹又来凑热闹了,似乎这种比一般弓箭射得又准又远的东西,一下子引起了二郡主的浓厚兴趣,她就像一个跟屁虫,紧紧围绕着哥哥转。 萧云邈在工匠棚,根据箭的质量、初速度、仰角或者平射、可以得到箭的速度、行程和时间关系,从而确定预定的射程。 空气阻力与速度的平方成正比。 那些如同天书一般的计算公式,看得两位郡主和工匠师傅目瞪口呆,他是肉身的人吗?怎么看怎么像是神仙下凡。 他怎么知道得那么多?什么风速、风向偏离、风阻、阻力系数?什么能量转换?什么初速度、末速度、二分法?这都是什么知识,怎么从未听谁说过呢? 只听见萧云邈一个人,趴在落了一层灰尘的案几上,一边嘴里嘟嘟囔囔,一边不停地用蜡笔在纸上写画着什么。 工匠师傅比两位郡主还略微懂一些,无风自然箭射得就准,有风就有可能偏离方向,逆风、顺风和侧风都会对射出的箭有不可估量的影响,这些他都懂,一个好的射手也都明白。但是,没人会计算,都是凭日积月累的经验和感觉,像萧云邈通过计算得出结论的,他是头一个见,奇才啊! 绝对颠覆了武器师傅的认知,敢情这东西是计算出来的啊!还有就是,弓箭高手可以两箭连发,但这弩可以连发八箭,他是武器师傅,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而后,他摇头叹息,他如果想到了,他还是武器师傅嘛,那不跟二王子一样成了精了? 幽州王府有二王子,不但是萧家人的幸事,更是幽州全城百姓的幸事。 尤其,工匠师傅今天又听说了发生在府衙的事,更是暗中竖起大拇指。虽然乱棍打死那个知府和一个衙役,让人觉得二王子如此狠毒。但工匠师傅清楚,不如此震慑,可能真的镇唬不住那些早就跟了知府一条心的府衙官吏和衙役。 萧云邈丝毫不去理会旁人的交头接耳。 经过无数次测试,射程已经达到了二百四十步(一步大概一米),超过了一般弓箭的射程,但精准度还是不行。 萧云邈用普通弓弩与手弩反反复复地发射对照,他发现,普通弓弩,弦长,拉满后张角较大,张力增强,能量转换效率高。手弩,弩的能量转换效率低些,但飞行效率高,动能损失小,轨迹稳定,击中目标,创口较小,但洞穿力大。 最后,他让工匠师傅把箭头加了铅,让箭头略微重于箭尾,这样快速射出的铁箭精准率达到了最高,几乎百发百中。 萧云邈原本想安排工匠师傅制作了五把这样的手弩,他拿走四把,留下一把做样子,以备不时之需。但萧婉清坚持也要两把,萧云邈拗不过妹妹,于是,就安排工匠师傅一下子准备了七把手弩的工料。 每把手弩配三十二支铁箭,这样可以连排发射四次,足以震慑包围上来的敌人。 工匠师傅在和徒弟分工制作手弩的当口,生性好动的萧婉清围着忙碌碌的工匠师傅和他的徒弟们转来转去,大妹则与二哥躲在一边,聊起了天。 “二哥,婉清跟我说了你与芳草的事。” 声音很淡雅,里面蕴含着一抹忧伤。没人知道她心里装着自己的二哥,脑海里时不常总是浮现出二哥那伟岸挺拔的身姿,丰神俊朗的容貌,她也清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甚至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否则被扣上乱伦这种罪名,她就得跳井自尽。 “婉若,我跟你说实话,能看出来芳草有意,但我还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我只是不想她与落英出事。婉若,你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围绕着我发生了多少让人想不明白的血腥事件,在没搞明白这一切事之前,我不会考虑这种既让人牵挂又分心的事。” “二哥,”婉若随即应答,“你心里已经有了牵挂,要不你不会让婉清告诉我,让丽人两姐妹随我一起去京城,并住在宰相府。” “婉若,你没有说错,二哥心里是有了牵挂,但二哥暂时还没有精力往两人谈情说爱上去想。二哥确实喜欢丽人两姐妹,但那是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喜欢,并非狭隘意义上的单独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萧云邈像是迟顿了一下,“婉若,尽管宰相府里都是功夫高手,但几乎都是男人,京城妫家一直对宰相府虎视眈眈,没人知道他们疯狂起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所以,有丽人两姐妹守在你身边我放心。” 萧婉若感动的差一点落泪,自己才是二哥最牵挂的人。 过了一阵子,萧婉若才启口:“二哥,我会为你留住芳草和落英,但你千万不能错过,错过就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 萧婉若也知道芳草大了哥哥十岁,却不知道哥哥心里对这十岁有什么样的看法,她只能提醒哥哥要珍惜,在这人海茫茫的世界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妹妹的语气总有淡淡的忧伤,悲惋的声音里总有些许的落寞,妹妹在关心他,也让萧云邈心里有了一丝感动。 萧云邈朝妹妹淡淡一笑:“婉若,世事难料,随其自然。如果彼此有缘,定会结成硕果。” 萧云邈看见工匠走过来,带着笑脸朝妹妹点点头,迎了上去。 工匠师傅做好后,每把手弩,萧云邈又再次调试了一下,感觉到手弩做工精致,坚固耐用,使用起来相当舒服。 他又让工匠师傅制作了六个手弩皮套,六个装铁箭的皮袋,手弩套和箭矢套都套在可以调节位置的皮带上。 萧云邈把皮带系腰上,就像双手掏枪那样拭着快速掏出射击,除了左手准度略微有些偏差,右手几乎箭无虚发。 萧婉清仿效二哥那样,也把皮带系腰间,模仿萧云邈拔弩的姿势,满脸欢喜地跑到一边习练去了。 萧云邈清楚,这有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磨合时间长了,左右手都会百发百中,箭无虚发。 他让工匠师傅把第七把手弩和设计图纸,留存好,等需要的时候再大批量仿制生产。 滑沙板没法试用,他只是大概检查了一下,前端略翘,呈弧形,底面水平光滑,上面镶嵌了固定履的绳索。 萧云邈把双脚踏在滑沙板上,系紧绳索,感觉了一下,还可以,双脚的位置以及距离很合适。 萧云邈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与工匠师傅探讨了近现代战争中使用的一种威力庞大的武器,工匠师傅说,王子说的那种武器其实并不难搞,只要架起高炉,把铁水熔化,倒进模具,很简单啦! 武器和运载工具的事情办完,剩下来就是该怎么把鸽子带上了,没有鸽子,萧云邈找不到他要寻的那个人。 工匠师傅说,我让徒儿给你制作几个铁丝笼子,固定在马鞍一侧,装鸽子,而另一侧驮一些宿营帐篷、食物和水等。 萧云邈觉得可行,就让工匠师傅安排了,他赏赐了工匠师傅和他的徒弟,取走了四把手弩和两块滑沙板。 萧云邈把一条皮带、两把手弩和一个滑沙板,挂在狄利昂那匹黑马上,让护卫那良才送到张手美家,让狄利昂闲暇之余,好熟悉一下乌骓马的习性和习练一下手弩的使用技巧。 那良才不知道滑沙板做何用,萧云邈就耐心地大概给他讲解了一番,那良才方才恍然大悟,敢情在沙漠上还可以像滑雪那样滑行。 侍卫临离开前,萧云邈拭射了手弩,给那良才讲解了要领,并让他转告狄利昂。 第191章 将军与王子比武 新颖奇特又奇准的手弩,立马引起了那良才的兴趣,他想讨要一把,萧云邈没给,说这是他与狄利昂北上护身使用最顺手的武器,你若喜欢,可通过庞总管统一给侍卫配发,他也可以向庞总管建议,但不可以私自授受。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狄利昂那边完事,两人北上。 两人骑马走下山麓圆丘,远远看见黏泥混杂着干草砌成的谯楼上,守卫正在俯视前方,像是发现了他们,便手搭弓箭,警惕般地注视着渐渐走近的三骑。 尽管彩色旗帜被沙风吹得忽闪忽闪的,但透过迷蒙热气,萧云邈依旧瞧得出那是狼头图案,自家家徽,萧家军旗帜。 山路夹在裸石之间,他们一转弯,一只乌鸦被惊起,振翅高飞。 第一道关卡有重兵把守,皆站在半人高的泥土矮墙下面,身后高处土堆上站有十几个弓箭手,个个全神贯注,眼睛盯着前方。 萧云邈和狄利昂从头到脚都暴露在弓箭手的箭雨之下,但显然两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策马靠近,兵营重地岂能由闲杂人等随便闯入,弓箭手搭弓张箭对准了两人。 “这儿谁负责?” 萧云邈右手举起,声如洪钟。 关卡守卫队长很快探出头,一眼认出他手中有腰牌,是幽州城哪位官老爷大人驾到,急忙命人放下手中弓箭。 “你们是谁,来此公干?”守卫队长高声喊道。 皆因顺风,声音听得真真亮亮。 “没认出来这身蟠螭纹紫色衣服吗!”狄利昂扯着脖子喊道。 皆因逆风前行,一大半声音被沙风裹挟走了。 “说什么?你们是谁?” 清晰的声音顺风飘过来。 “幽—州—王—府。” 狄利昂双手围成了一个喇叭,使出全身力气喊出四个字,最后两个字,终于有士兵听见了,紧着凑到了那个守卫队长耳际,嘀咕了几句。 队长先是一愣,而后满脸堆笑,指挥手下人搬开带刺栅栏,放两人过来。 狄利昂厌恶地瞪着那些用怪异的目光瞅着他的兵士,用惯有的傲慢腔调调侃道:“怎么,吓着了?我出现在你们噩梦里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完,在马背上,随着主人摇摇晃晃地牵着驮着物品的一匹灰马走了过去,甩下身后依旧瞪大眼睛盯着他后脊看的那些士兵。 兵营重地架起了一道削尖木桩排列成的防御工事,由弓箭手与长矛兵共同负责,防线之里,营地绵延至视线尽头,炊烟如纤细手指,萦萦绕绕,身着盔甲的士兵在演练场上操练,喊声震天。 旗杆深深插进泥沙的地面,熟悉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两人接近兵营重地栅栏时,一群巡营兵士围上来盘问,领头的是个千夫长,身着黑褐色铠甲,肩披紫银色披风,披风一角绘有独角兽纹饰。 “你们是谁?” 千夫长的声音非常生硬,带着那么点不不太友好的表情,像看闯入的不速之客那样,警惕地盯着两人。 “我是幽州王府二王子的随从狄利昂,”狄利昂随手指指萧云邈,“他是二王子,你们少帅的弟弟。” 狄利昂介绍完,斜睨着对方,一副鄙视的表情。 “你对我不友好,我还不正眼瞧你呢!” “呦,原来是二王子驾到,小将眼拙,还望二王子恕罪。” 千夫长急忙闪到一边,恭恭敬敬地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礼节性地还礼,给了千夫长一个笑脸,然后纵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 军营广阔达数里,仿若一道由苫布组成的灰色防线,横卧在朔北边境线上,而有些长官的营帐大得像房屋一样。 见此情景,狄利昂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显然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兵马,而盯着他看的对面兵士的惊讶之情掩饰得稍好一点,但萧云邈清楚,他们的惊讶程度就不在狄利昂之下,他们可能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陋的矮人了。 或者,可能,那些人还暗暗地质疑幽州王府的二王子,长得一表人才,精美绝伦得天造地化之极,瞧面相还不到二十,怎么找了这么一个丑陋的矮子当随从。 萧云邈在中军大帐找到了哥哥,守卫正要扭头进去通报,被他摆手制止,于是守卫撩起帘幕,两人走进去,帘幕被放下。 哥哥身边围绕着几位将军,火红的炉子里正在燃烧着木炭,他坐在主将椅子上,面前的石桌上铺着一张大大的地图,他正在聚精会神地与将官们研究讨论着什么。 起初,哥哥没有发现他,是他的偏将先发现他的。众人安静下来,哥哥察觉到了突来的安静,便抬头望去。 日光下,一少年身形高耸,相貌俊朗,两弯眉浑如刷漆,一双锐眼射寒星,胸脯横阔宽厚,骨健筋强,好似有万夫莫开之威勇,凌云壮志之雄心,心雄胆大,可撼天下。 “弟弟!”惊愕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情,“你居然留了胡子。” 哥哥跑过来,双手想攀住弟弟双肩,但弟弟却好像突然觉得不太习惯哥哥这样触碰他,于是,萧云邈像害羞少女一般,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萧云邈在途中长了点胡茬,看起来多了一点男人味道。 狄利昂望向萧云灏的眼神很难说不是傲慢,但最后他还是行了礼,退了出去。就是萧云邈的哥哥让人把他送往府衙的,如若当时不是半路巧碰萧云邈,他真的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将会如何。 随之,沉重的帷幕在身后坠落,就像把他与主人隔在两个世界。 萧云灏虽然疑惑矮小且丑陋的人因何与弟弟在一起,但既然在一起,那一定是弟弟的意思,他就没在理会狄利昂,因为他相信自己弟弟做事情自有分寸。 “是啊。” 萧云邈摸摸长满了胡茬的下巴,感觉自己的声音怪怪的。 “不过……我挺喜欢你这样子。”哥哥还是不自觉地拍打了一下弟弟肩膀,“如此一来。显得老成而持重一些。” “是嘛,”弟弟嘻嘻一笑,“哥,我倒是觉得既然是年轻人,就要有年轻的心态好一点。” “一路还算顺利?” “遇到几个毛贼,被我和狄利昂收拾了。” 萧云邈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狄利昂!应该是那个矮人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是送往幽州府衙那个贼,但如今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弟弟的随从。 “弟弟,当哥哥的有点疑惑,他怎么成了你的随从?” 萧云邈不想让哥哥带着疑虑再问这问那,像是他在搞恶作剧似的。 “哥,府衙审清楚了,狄利昂不是贼,就把他放了。” 萧云邈为对哥哥撒谎而微微脸红,但他略微躲动了一下身子,掩映在从窄窗透进来的光线里,掩饰住脸上的红晕。 呃,声音很轻,似乎对弟弟有所怀疑,但萧云灏还是选择相信自己弟弟,弟弟睿智早已经显现出来,看来那个獐头鼠目的矮子自有过人之处,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父王、婉若婉清她们都好?” “都好,他们让我给你带好呢!” 由于母妃一直对这个私生子弟弟不待见,故而萧云灏有意回避。 萧云邈把身边众将一一给弟弟做了介绍。 “二王子,素闻王子膂力过人,箭可穿墙,末将仰慕。不知道二王子可否赏脸,末将斗胆邀请,想与二王子切磋一下箭技。” 听到这句话,萧云邈看见哥哥眼里闪现着怒意,但那火光稍现即逝,转眼间变成了笑意。因哥哥看见偏将欧幂沙弓身施礼,极尽身上铠甲所能允许的程度,可见心之诚,并非戏言。 最重要的是,弟弟身手了得和箭技超群还是他说与众将士听的,如今看来一副书生气十足的弟弟根本就不像是武艺超群出众的样子,令他一下想起,该不是身边众将认为自己为了炫耀萧家人人彪勇而瞎吹吧,心地陡然生出一股让弟弟技压群雄的心思。 萧云邈笑笑,看来自己与范鍙将军比试箭技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军营,否则眼前这个将军不可能如此自负。他虽未明显流露出来对欧幂沙的轻蔑,但趁人之困提议比箭,实在令他很不愉快,但他不显形于色。 “欧将军,本王子长途跋涉,颇感疲惫,原本想歇息一下。但眼见将军对本王子箭技如此急不可耐地感兴趣,如若本王子不为将军解疑释惑,即便本王子歇息,也会心里思虑不安。” 话里暗示格外明显,切磋是假,试探则真。 萧云灏细细端详弟弟那倔强的面容,似乎比他离开家前城府了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些。从他的面容看来,似乎他北上以后就没修过胡子,黑呼呼的胡须长满了下巴,胡茬也确让他看起来年纪大了不少。 欧幂沙知道触犯了王子威仪,有些惶恐,困窘地说道:“二王子,要不……要不改天再约吧?” 方才气宇轩昂,跃跃欲试,现在却畏惧如鼠,唯唯诺诺,萧云邈真的不想让自己以王子的身份与地位去压人。 第192章 王子箭技压众将 “欧将军,本王子突然来了兴致,不推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现在,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方能显出真本事,等切磋完了再休息不迟。”萧云邈说完,转而对哥哥说道,“哥,你派人传令下去,凡是想与我比试者,尽可能前来。” 欧幂沙脸上那层礼貌下的如释重负清晰可见。 或许萧云邈话里更深的那层意义,连哥哥都没有听出来。 萧云灏代理两万边军主将,依靠的他是幽州王府的世子身份,老爹的威望。其实让一个连一次战场都没有上过的毛娃娃统领身经百战的边军,边军是口服心不服。但碍于萧岁寒的关系,他们表面上的功夫做得很好。 即便欧幂沙不跳出来,别人也得跳出来,挑战弟弟,其实是给哥哥看,给萧家人看。假如弟弟输了,难堪的是哥哥,打的是哥哥的脸,丢的是萧岁寒的脸。 今天,萧云邈就要让全体边军颠覆对萧家两个王子的认知,他们依靠的不是老爹,靠的是自己。他要让边军知道萧王爷厉害,他的儿辈们更厉害。 可能萧云灏不觉得,其实他不止一次对边军说过,自己弟弟的功夫不次于自己。但这话除了他信之外,那些众将士并不信,认为哥哥在给萧家人长脸,如同说将门都是虎子一样,这在边军心里早打下了伏笔,有朝一日定要与那个二王子比试一番,检验一下他是否如他哥哥所说,具有真才实学,武艺绝伦。 哥哥还是有些担心,把弟弟拽到一边,轻声说道:“弟弟,欧将军是边军中射箭之王,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其箭术与李广相匹敌,人送绰号‘小养由基’,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萧云邈诡谲一笑,对哥哥附耳道:“兄长休要担心,非弟弟狂傲,整个边军中能胜我的那个人还没有生出来。” 哥哥看见弟弟嘴角翘起一个自信满满的弧度,便把紧绷的心放到肚子里,但还是有些担心。 “你……真的行?” “哥哥,你可知道京城妫家人来了幽州?”萧云灏摇摇头,萧云邈又问道,“哥哥,你可知道京城禁军里有个范鍙将军?” “那是自然知道,据说范将军名列京城高手第三,武艺超群,尤其他手中那把虎筋弓,除了禁军统领那小乞,无人拉开,箭技更是超群出众。” 毋庸置疑,萧云邈这些天做的事情和大败武学泰斗“神来翁”之事,幽州王府还没来得及飞鸽传书,告诉边关将士。 “哥,那我问你,欧将军与范鍙将军相比,谁的箭技更胜一筹?” “那我不知道。但据欧将军说,他与范将军箭技在伯仲之间。” 萧云邈附耳嘀咕了几句,嘀咕完,他发现哥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则坦然地笑笑:“哥,这些天,整个幽州城发生了诸多大事,等吃餔食时,让狄利昂给你和众将士讲讲。” 萧云灏选择相信了弟弟。 从弟弟一进大帐,他就一直对弟弟腰间皮带上,别着的那两个像是护身的武器颇感兴趣。于是,他用手背碰碰弟弟腰间的手弩,问道:“这是什么新奇武器?” “哥,等比赛完,让狄利昂给你演示一下。如果军中需要,你可请示父王,大批量生产,我留下了设计图纸和样弩。” 弟弟既然说是弩,那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弩,就是不知道威力如何,萧云灏心里想着这事,招呼众将出帐。 众将士簇拥着萧家哥俩往演练场走去,身边四周跟随大批士兵,还有一些士兵闻讯从四面八方涌向演练场,等他们来到演练场,四周早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兵士,萧云灏身边的亲兵把众人往两侧赶,给切磋之人清出一个足够大的空间。 狄利昂没有跟去,萧云邈叮嘱过他,三匹马上带的东西都至关重要,都不能丢失,军营里有两万将士,保不准谁就起了觊觎之心。 狄利昂坐在大帐门口的沙地上,与护卫闲聊。这一聊才知道,他们都是世子从幽州带过来的亲兵,敢情都是家里人,便有了太多的共同语言。 于是,狄利昂不再拘谨,打开话匣子,给他们逐一讲述这些日子以来,幽州城里发生的那些惊心动魄的血腥事件。 附近的亲兵越围越多,里三层外三层,似乎并不比演练场上的看客少多少,一个个都把脖子抻长,聆听着这个二王子侏儒随从那抑扬顿挫的“评书弹唱”。 狄利昂这边热闹非凡的时候,演练场那边,比试序幕刚刚拉开。 “欧将军,您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而我只是会点箭技的书生,我那点雕虫小技,在您这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欧将军,抛开王子身份,本王子愿意向欧将军讨教。”萧云邈说完,很恭敬地给欧幂沙行礼,欧幂沙还礼,萧云邈直起身,右手很飘逸地一挥,“欧将军,请赐教。” 欧幂沙是边军偏将军,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受到二王子尊重,有点受宠若惊。还完礼后,他像是不经意地环视四周,察觉整个演练场上数以万计的渴望目光落在他与萧云邈身上,他深深感觉到了那些目光的压力,想到了结果,如果输了怎么办? 他有点后悔,认为在不了解对手的情况下,就急着与之比试,他可能陷进了自己挖的坑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时,负责演练场管理的兵士已经在百步远左右的地方竖起了一道横梁,横梁上挂着一排由细线牵着坠在空中的方孔钱,这就是欧幂沙经常练习射箭的箭靶。 微风吹拂,铜钱颤动,铜钱小得就是一个点,别说看清钱眼。 “二王子,横杆上有二十枚铜钱,距离百步,每人十枚。” 这时,天色渐沉,早已经不像白昼那样明亮,但远处物体清晰可见,似乎并不影响比试。 萧云邈点头,表示很清楚,随之挥手请欧幂沙先来。 既然是比试,就不要装假客气,欧幂沙给了萧云邈一个“那好,我先来的”点头,随即搭弓张箭,嗖嗖嗖,接连射出三箭。 全场轰然,欢呼雀跃,一片喝彩。三支利箭击中铜钱,箭头扎着铜钱飞向远方。欧幂沙脸上立时浮现出一抹得意之色。 萧云邈只须瞟了一眼对手的弓臂,心中便有十足把握。 对手弓臂虽然属于量身定做的硬弓,但与范鍙的虎筋巨弓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或许对手连范鍙的巨弓都拉不开,他太高估自己了。 在欧幂沙射击时,萧云邈心不在焉地试拉着哥哥给他找来的十余张弓臂,仿佛对手射出什么成绩,他不是满不在乎,就是胸有成竹。 萧云邈挨个拉拉弓箭,选择了一张硬弓臂。 欧幂沙射完,躲到一边,让出地方。 萧云邈先是感觉了一下风向和速度,而后不慌不忙、稳稳当当地射出三箭。箭头轻轻松松地击中钱币,像欧幂沙射出的箭一样,萧云邈射出的箭矢也飞向标靶后面,但却刺进标靶后面土墙三寸之深。而欧幂沙只有一箭扎在墙上,其他两箭落空。箭技谁更胜一筹,一目了然。 萧云邈也博得在场人一片喝彩。 欧幂沙看到众人很快倒向萧云邈,他脸涨得通红,似有不甘,他感到了自己的境地很尴尬。 “二王子,其实连射三箭只是基本功,一口气连射七箭全中,那才叫真功夫呢!” 不甘示弱的表情溢于欧幂沙的脸上。 萧云邈没有言语,点头同意,他想让事实说话,事实胜于一切诡辩。 欧幂沙二话不说,张弓搭箭,连射七箭,箭箭中靶,众人喝彩又转向了欧幂沙,他听着众人的喝彩,脸上洋洋得意之色甚浓。 见此情况,萧云邈貌似平静地环视了一下欢呼雀跃的众人,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抽出箭,搭上弦,嗖嗖……七箭,箭无虚发,七枚铜钱衔着箭支头飞向标靶后面土墙,噗噗……,七支利箭并排齐刷刷钉在墙上。 虽然欧幂沙射出的七支箭也扎在墙上,但深浅参差不齐,箭技谁高亦是一览无余。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谁也没有说话。 欧幂沙开始紧张,有些羞愧,面颊发烫,鼻尖不断冒出细密汗珠。 比试是他挑起的,他怎么能当着众人面认输呢!那与当着万余边军的面打他嘴巴子有什么区别? 欧幂沙撅了撅嘴,一脸的不服气,眼神里流露出一抹戏谑。 “二王子箭术,末将佩服,但……说不准王子运气好,碰巧而已。” 萧云邈只是看看欧幂沙,并没有接茬。因为他是王子,或许真的是老天在眷顾他,要不他身上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超群出众的绝技。 看样子必须使出绝技了,否则必栽面子,欧幂沙心想。 他苍白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有点尴尬地望了望众人,“嘿嘿”干笑两声,努力掩饰表情上的尴尬。 第193章 侏儒丑陋武功高 欧幂沙叫人把百步之外的一棵大树叶子涂上红色,涂了十片,他坦然自若上前,抽出箭,搭上弦,只听“噔”的一声,那支箭疾如流星般地直飞过去,把树叶射了个对穿,人群自然又是一阵雀跃的呼叫声。 紧接着,他不动声色,凝神屏息,又是“噔噔……”一口气发射出九支箭支,箭箭都命中目标,人们随着他手臂一举一落,叫好连连。 剩下那九片涂上红色的树叶都被从中间戳了个窟窿。 似乎,萧云邈并不急躁,也没命人把树叶涂上醒目颜色。 他好整以暇,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神清气定。而后,搭箭张弓,对着树叶一口气射出了二十箭,百发百中,居然没有一箭落空,把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一个个都把敬慕的目光聚焦在萧云邈身上。 第二十一箭,他转而射向标靶后面的两尺厚的土墙。噗,一声轻响,箭头自土墙另一侧爆出。由此可见,其膂力过人并非吹嘘。 再看那二十箭,箭无虚发,箭箭自树叶中心穿过,天下绝伦的准确命中率令人咋舌,萧云邈射箭时,众人看得真真切切,他可是连瞄都没瞄啊! 萧云邈一时兴起,便叫旁边兵士摘下身上背的箭袋,又连着一口气射了八十箭,也是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周围人群顿时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几近昏暗的天空下,能如此精确射中目标,除了客观原因,那就是人为因素,其中箭术好是一方面,还要有超好、超远的视力。 胜负已分,无论是箭术,还是力量,欧幂沙与萧云邈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欧幂沙面红耳赤,一副因紧张和羞愧而无地自容的表情。 他心里已经乱作一团,神情有些僵硬,想说句话缓解一下紧张情绪,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情绪,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在欧幂沙脸上,想看看他该如何收场。 倒是萧云邈打破了沉寂。 “欧将军,本王子都是仰仗着有一双别人都没有的超好视力,侥幸占了些便宜。其实,箭技这种功夫,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若论行军打仗,本王子是一窍不通,更没法与欧将军相比。欧将军,比试切磋不一定非要赌输赢,双赢不是更好吗?” 萧云邈赢了比试,并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傲气,反而像开导想不通的朋友似的,很理解对方的心思。 欧幂沙窘迫地点点头,刹那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都散了吧,各回各自营地。”萧云灏喊完,扭头看向欧幂沙,“欧将军,你们今晚与我弟弟一起进餐,听他讲讲幽州城发生的大事。” 萧云灏对那几个在大帐研究事的将军摆手,让他们都返回大帐。 “哥,听父王说曹叔叔解救回来了?” 萧云邈一边陪哥哥往回走,一边与哥哥聊着他想知道的事。 “我到后没几天就解救回来了。” “怎么寻觅到囚禁曹叔叔的地点的?” 萧云灏上前一步,有些神乎其神地几乎贴近弟弟的耳根,说了那么一句话,只见萧云邈轻轻地点头。 “哥,那现在曹叔叔身体怎样?” 声音里似乎透着一抹担忧。 “看上去状态不是太好,但无伤大雅,主要是营养不良,调养一些日子就能恢复。” “父王说,曹叔叔的副将是一个叫杨嘉元的将军,哪一位是?哥,我想见见他。” “弟,不巧得很,他护送曹叔叔去了瀛州,瀛洲是曹叔叔的封地。” “呃。” 声音很轻,萧云邈像是很失落的样子。其实,他就是那么一问。 父亲曾经说过,杨将军可堪大任,他想看看这个即将成为大任的人物是何等英雄豪杰。 “弟,你来朔北怎么也不让父王飞鸽传书告诉我一声呢?” 语气中带着那么一点抱怨的成份。 “哥,其实父王想让庞总管给你发消息了,是我没让,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哦,对了,可能你不知道吧!庞总管可不是一般人。” 哥哥扭头看着弟弟的那双充满了诡异之色的眼睛,眼里立马浮现出几分困惑,不解地问道:“弟,你什么意思?庞总管怎么了?” 看看,哥哥确实不知道,萧云邈煞有介事地卖关子:“猜猜看。” “一个王府总管,他有什么好猜的?”似乎这个当哥哥的没有察觉到弟弟话里的暗示之音,“再怎么猜,他也是一个总管。” 弟弟引出的这个话题丝毫提不起哥哥的兴趣,算了,告诉你吧。 “哥,他可是深藏不露十品以上的高手,暗地里与父王和我干爹都称兄道弟呢!”萧云邈侧脸看着哥哥那满脸吃惊的表情,“哥,没想到吧。” 只见萧云灏点点头:“是没有想到。”他感慨了一句,“看他体态臃肿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会功夫的模样,原来却是高深莫测的高手,隐藏得够深的。”萧云灏停顿一下,“可能都是父王的意思。” 萧云邈凑过去,附耳道:“那个妲己婆婆被我抓住了,制服了,好像与我干爹有了那么点意思,她去了德惠庄园。” “可坊间传闻,你们只是灭了她的弟子,她一个人逃脱了。” “我是故意如此,就是不想让人惦记上她。还有,她受莫昆昦指使,功夫又高,我不想就那么杀了她。佛家认为,人皆有佛性,作恶之人弃恶从善,皆可成佛。她既已改过自新,我就给了她一个机会。” “那你这次来朔北是观光几天,还是带着什么差事?” “先前,父王说朔北和漠北谍报网出了些问题,让我查查,但似乎好像问题解决了。我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说到这儿,萧云邈再次把声音压了下来,“我要把莫昆昦抓回去。” 萧云邈说得轻轻松松,一副信手拈来的样子。可在萧云灏听来,脑中却轰然一响,心里一紧,他立马把无比惊愕的眼神看向弟弟,仿佛眼前站着鬼。 “哥,你没想错。”当弟弟的着重补充了一句。 “开什么玩笑!” 萧云灏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听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他脸上那抹惊愕的表情犹在,并没有随着话语消失。 “当真的,哥,不信你瞧着。” 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仿佛抓捕莫昆昦就像抓只鸡那么简单。 哥哥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弟弟的眼眸,两人视线对上,哥哥看见弟弟那玻璃一般的眼神,映衬着电光雷火,带着威严、坚定和固执,知道弟弟所说并非虚言。但他果断地摇摇否决的脑袋,再次丢出一句毫无边际的话。 “瞎胡闹!” 哥哥眼光灼灼,威严得像个纵横沙场的真正将军,一副训斥犯错手下的表情,严苛得近似于冷酷。 萧云邈急忙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轻轻发出“虚”声:“哥,回去我们细谈。” 听到弟弟的提醒,当哥哥的方意识到周围诸位将军投过来的异样目光。 萧云邈与哥哥往回走时,远远看见中军大帐处围满了人,乍一看,像是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大事,惹得众人围观,但细细观瞧之下,围而不乱,井然有序,且个个神态严峻而肃穆,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那些亲兵。哥哥可能看不懂,但当弟弟一听了然,是狄利昂在给大家说“评书”。 众人看见诸位将军返回来了,哗啦啦一哄而散,回了各自站位。 不用问,一看萧云邈脸上表情,狄利昂就知道向二王子挑衅的那个将军一败涂地。如果二王子败在这等货色之下,那两人也不用去漠北了,直接回幽州得了。 回到中军大帐,先前围在萧云灏身边的那些将军,因为不知道接下来少帅有什么安排,便分站大帐两侧,等待少帅发布命令。 只见他们个个身材伟岸如山,面如赤火,好似一团燃烧的烈火,挺俊潇洒中满是军人之气,龙行虎步之间尽显军人之威,仿若驻守朔北的钢铁长城。 萧云灏平静而威严的眼神从众将的脸上倏然掠过,并没有说话,而是转向萧云邈:“弟弟,我心中那股好奇有增无减,你是不是当着诸将展露一下,也好让我们身居边塞的将士感受一下外面世界的新奇,又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兵器?” 不光是哥哥,就连两侧站立的将军都把期待和渴望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手扶手弩,卓然而立,俊美无俦的冷峻容颜上仿佛带了面具,目光深黑幽邃,宛若千刃沉渊,遥遥不可见底。 欧幂沙之流不是少数,别看现时一个个规规矩矩,在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哥哥碍于情面,不可能对众将的微词过于认真,但他可以,他必须树立哥哥的威信,当一天主帅就要立一天的威。 萧云邈目光冷冷地转向后,大喝一声:“狄利昂!” 那个快啊,好像什么影子闪动,众将都没看见大帐幕帘被掀起,那个矮小随从已经站在二王子身侧,而且双手执剑,还是削铁如泥的青铜宝剑,刃面倒映着骇人的青铜光泽。 第194章 侏儒神技震军旅 不光是萧云灏惊讶,就连那些将军满脸都是惊愕之色。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身手,如若不是轻功达到了一定臻度,又怎会闪形即至。 狄利昂一身绸缎皂衣,狂傲霸气如烈日,黑眸里带着几分冷冽而凌厉的杀气,余晖下那张原本就狰狞的脸多了几分阴森诡谲,不经意间露出犀利锋芒。 而他的主子神情冷峻,下颌轻抬,淡粉色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双眸直视众人,清冷迥彻如冷月,神情淡泊,波澜不惊。 “二王子,出了什么事情?” 狄利昂冷冷地斜了斜两侧站立的众将,布满了寒气的黑眸更如暗夜里的苍鹰之眼,令人畏惧。 “我哥哥和众将都好奇你腰间挎着的手弩,我想让你展示一下,否则别人会把那玩意当成了连烧火棍都不如的唬人的装饰之物。” “噢!”狄利昂紧张的情绪立马消失,变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不知道世子与众将想让小的该如何展示?”狄利昂用惯有的傲慢腔调应道。 他嘴角微微翘起,勾勒出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但他没有笑,他也笑不起来,神色黯淡如霜。看见世子,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天在五城兵马司所遭受的耻辱,世子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也没有指使诸葛春刑讯逼供,但他无动于衷的表情很令人气恨。 我今天非得让你知道我的能耐不可,狄利昂暗暗思量,如若不是我认为你们能公正对待我,就凭护卫队那点能水想抓我……如同抓放出的屁一样难。 萧云灏似乎没注意到狄利昂那带着几分情绪的语气。 “我就是想看看怎么用,它的威力有多大?” “看看倒是可以,但如若你们想用……”狄利昂撇撇嘴角,“不付出一些汗水,”狄利昂晃晃脑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只是眼神有点冷傲而已。 也是,没点能耐,谁敢有冷傲的眼神? 狄利昂注意到众人那有些不服气的眼光,他就像是想惹起众怒似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嘛,打狗看主人,我不敢与你世子叫号,但我可以把你那帮将军打得落花流水,以发泄我心头之恨。 “小子,我们已经领教了二王子的功夫,但你是二王子的随从,想必功夫不浅,可只说不练……”又是那个欠收拾的欧幂沙出言挑衅小个子狄利昂,嘲弄的眼神里露出几分轻蔑,“练练,好让我们开开眼界。” 欧幂沙是使箭高手,弩与箭类似,瞄准目标是大问题,但他看见二王子与随从腰间挎弩不过尺长,该如何瞄准,不瞄准又该如何击中目标?所以,他断定两人腰间坠物只是用来防身的,没什么大用途。 “将军,会让你的眼珠灌满惊喜的。” 中军大帐绵延数十丈,棚顶挂着十几盏夜灯,亲兵正在高举细细的竹竿把灯笼摘下来,点燃后再挂上。由于萧云灏与弟弟两人在一进大帐处交谈,狄利昂站在一侧,亲兵是从最里面点灯的。 狄利昂想了想,站在原地看着棚顶上的灯笼出奇般地盯了一会儿。 大帐里所有人都看出来那个随从打起了灯笼的主意,但那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利箭会穿破篷布飞向天空,破损的篷布缝补起来会很麻烦。还有就是灯笼挂得参差不齐,彼此交错,没人知道狄利昂该怎么击掉灯笼。 狄利昂双手持剑横着走了两趟,怎么抻都抻不长的脖子左右探了探,似乎瞬间拿定主意,他看看二王子,萧云邈轻轻点头。 陡然间,就是那么快,狄利昂以肉眼不及的动作,双手一举,两把青铜剑迅疾插入身后剑鞘。随即,他双手向下一摸,两把手弩在握,只听“啪啪”两声轻响,接着是“飕飕”的两声破空之音,众人只是看见狄利昂手臂彼此交叉碰撞,耳际又传进两声轻响和两声破空了音,随即一道黑影飞掠向前疾奔,快得没人能看清楚狄利昂迈动的双腿。随着小个子疾奔,前面有亲兵尖叫,众人都以为狄利昂射出的弩箭伤了在前面点灯的亲兵。于是,都不用喊口令,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甩向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见四盏亮着的灯笼从天篷几乎同时坠落,而这一刻恰好狄利昂飞掠而至,动作疾速而利落,双手即刻抓住两盏下落的灯笼,头一扬,嘴巴叼住一盏,而第四盏灯笼即将坠地,被摔得粉身碎骨,却被狄利昂倏然伸出的右脚托住。 四箭四灯,而且均被狄利昂抓住,没有一盏灯坠毁。 全帐愕然,所有将军,无不惊厥变色,就连点灯的亲兵都木然地停止手中活计,个个面目惊异,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人看见狄利昂在发弩时瞄准过,没人看见在疾跑中他是如何做到把手弩复位的。更令人惊奇的是,狄利昂发射完手弩至灯笼坠落这个之间的距离最少有二十五丈之多,而棚顶灯笼距离地面顶多只有两丈高。 二十五丈对比两丈,仅有三个心跳的时间,还要加上掏弩、射弩、复位和抓住灯笼这四个环节,整个中军大帐,或许除了两个幽州来的客人,没人能做到。 世子也是看得目瞪口呆,全身绷紧得像一块石头。或许,他功夫好,但轻功与狄利昂比,应该逊色后者。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人都听见对方倒吸一口凉气。 可事实就是事实,速度快得太难以想象了,惊得那些将军们,一个个大张着嘴巴,嗓子发干,脖颈发硬,双眼发直,如同木头人一样。 狄利昂神态自然,淡定,他歉意地对呆若木鸡的亲兵点点头,把灯笼还给了他们。而后依旧冷漠地扫视了一眼还在惊梦中逗留的众人,眼中恨意皆无。 他故意挺了挺胸膛,像个打赢仗的将军,迈步走了出去。 狄利昂一离开,众将军就开始议论开了,这是他们亲眼所见,否则没人会相信通过别人嘴里讲的这些事实。 少卿,整个大帐嗡嗡嘤嘤,如同有数不清的苍蝇在振翅乱飞。 惊愕之余,终于,哥哥张口说话了。 “弟弟,哥哥做梦也不会想到,曾经这个被护卫队当成贼抓进去的小矮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哥,如果不是狄利昂放弃反抗,就凭护卫队那点能耐,想要抓走他,你应该想到会有什么难度。他是我唯一的朋友,由于你极少回家,总是待在军中,所以不知道他是我朋友。诸葛春故意给我难堪,我又岂不明白,因为护卫队绝大数人都知道我们是朋友。而诸葛春在严刑逼供时,你却无动于衷,还安排他们把他送往府衙治罪。你刚才没注意到他看见你时,眼里那股恨意。” “没有。”萧云灏没有丝毫做作,很坦诚,“弟,是诸葛春的五城兵马司拷打他逼供,他为什么要恨我?”萧云灏有些恼怒,故意把头转向大帐帐幕,“他应该去恨无故殴打的人,而不是我!” “或许,他以为你知道我们是朋友吧。哥,都过去了。他在你面前展示了他的才华,他想一定会令你刮目相看,所以他的恨意消失了。” 萧云灏再度惊愕,眼珠瞪得溜圆:“弟弟,你连他心里怎么想的都知道?” “哥,我们是彼此交心的朋友,自然能看透对方的心思。”萧云邈指指大帐里的灯笼,“哥,我和狄利昂还饿着肚子呢!” “嗨!”萧云邈一拍脑门,“欧将军今天带人打了两只山羊早就考上了,这会儿应该熟透了。” 萧云灏说着话,把头撇向依旧在议论纷纷的那些将军身上。可能欧幂沙一直留意他们两人吧,当萧云灏提到山羊时,欧幂沙跑了过来。 “少帅,容末将去伙房瞧瞧?”欧幂沙给萧云灏施礼道。 哥哥没吱声,弟弟急不可耐地抢先说道:“欧将军,我觉得我们彼此都很投脾气。”萧云邈把目光瞥向不远处那些其他将军,“他们都噤若寒蝉,唯有你独树一帜敢挑战少帅弟弟,说明你很有性格。欧将军,你看这样行不行。” “二王子尽管下命令就是了,末将谨遵执行。” 态度无比谦恭,仿佛二王子也是他的上司。 “欧将军,你安排一下,把外面摆上些矮桌子,把烤羊拿到这儿来,我们就在大帐外面露天地吃餔食。”萧云邈把目光又投向萧云灏,“哥,你让将军都解去盔甲,你也别穿铠甲了,今晚没有少帅和将军,只有男人和朋友,我们畅快淋漓地一醉方休。” 看来哥俩心意相通,萧云灏也有此意。 他虽然来了有些日子,除了那个杨嘉元对他是真心实意外,他总觉得边军这些将军有点瞧不上他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很嫩,但能力功夫不差。为了展示自己能胜任边军统帅这个职务,他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真才实学展露给他们,他的能耐不知道比众将军高出多少,他也确实震撼住了众人的心灵,众将军很害怕他,但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是像隔着玻璃看人似的。 第195章 王子众将同乐释嫌 萧云灏扪心自问,可能是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种王胄的高贵气质,使得众将军不愿意接近自己。不过,前些天,他安排杨将军救出了曹将军,他与众将军之间那种看不见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或许弟弟的到来是个契机,能融洽他与众将军的关系。 “二王子,末将与众将军心思相通,当然愿意与二王子不设防地喝个一醉方休,只是少帅……” 欧幂沙微微抬眼,看向萧云灏,少帅不发话,他可不敢擅自作主。 “欧将军,在边关守疆自是清苦、寂寞。既然吾弟远道而来,愿意与众将军称兄道弟,一起同乐,当哥哥的又怎么能阻拦。今晚为吾弟接风洗尘的欢迎宴就设在外面,你速速去办理就是了。” 啊哈,欧幂沙一下子乐得合不拢嘴,急忙给萧云灏和萧云邈两人施礼,而后迅疾跑了出去。 他一边往军营伙房跑,一边心里思量。 这个二王子的确比世子武艺高强,与他成为朋友,自是不会吃亏,还能提升自己的功力,待会儿虚心请教一下,他的那个随从是怎么做到的,不用瞄准就能射中目标的,简直太神奇了,这要是在战场上,保准一箭就能让敌人吓得尿裤子。 也算欧幂沙办事爽快,没用上一会儿,二十几张矮桌子就摆在大帐面前的硬土地上,每张桌上摆着一盘切成了碎片的烤肉、一盘羊杂、一盘青菜和一盘水果,一个装满了酒的四方羊尊和一个形状细长、口部和底部皆呈喇叭状的龙纹青铜觚。 这时,天已经渐渐地黑下来,月光透过缓缓移动的深色云彩似隐似现,景物在一瞬间苍白,迅疾漆黑,夜空浩渺,苍凉,无际,静寂。 暮色之下,暗色的兵士拿着灰色的矛枪,影影绰绰的枪头闪烁着金色的寒光,一望无垠的飞扬军旗呈现出了银灰色,在风中飒飒作响。 大帐前燃起了几堆篝火,缕缕青烟,袅袅娜娜地升向夜空,通红的火焰照亮了暮色,也映红了坐在松软垫子上,端起胸前龙纹觚豪饮的边军将军们。 在某些场合,虽然不多,例如就像今天这样的场合,狄利昂觉得自己不适合与王子坐在一起,与众将军共饮。 萧云邈原本想让狄利昂坐在自己身边,但狄利昂有自知之明。虽然二王子把他当成朋友,但那些将军未必,在他们眼中他依旧是个下人随从,他跟将军们在一起别扭,整不到一块儿去。 于是,他央求欧幂沙在远离大帐的一处空地上多摆了几张桌子,他与那些愿意听他说笑的亲兵们坐在一起,啜饮觚中佳酿,满口缇齐甜美的葡萄香气,牵起他嘴角一丝格外开心的微笑。 在亲兵眼里,他是主角,看着围在自己身边,那一个个恭敬和钦佩的眼神,狄利昂有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他成了亲兵的将军。 宴席热闹非凡,四溢着烤肉和缇齐散发的香味,篝火熊熊燃烧,青铜觚碰撞和酩酊交谈的喧嚣在夜空中激荡,打破安静的夜。 萧云邈放开了心思,与众将军高声阔谈,为了让哥哥与大家融为一体,他谈了不少自己与哥哥做过的糗事。他们首先是男孩子,其次才是王子,所以也会遇到普通人家孩子遇到的那些问题,谈到高兴之处,他开怀哈哈大笑。 萧云邈原本认为自己不会像别人那样放空一切,肆无忌惮地大笑,却发现只因未到开心处。 期间,萧云邈把幽州城发生的几件他们还没有听说的大事,不厌其烦地给众将军讲述了一遍。 当众将军听说八斗之一的神来翁都败在二王子的树棍之下,无不大惊失色,口呆目瞪。然而又当听到连四品知府都死在护卫队的乱棍之下,又唏嘘不已,暗暗思忖眼前的二王子用心太狠。 不过,细细品味之后,无人不觉得二王子是一个颇讲江湖义气的性情中人,不畏强权,敢为朋友伸张正义,这样的人不交,你想交什么样的人。所以,在萧云邈带动下,众将军频频举杯表决心,愿意与大帅、萧家人同生死,共存亡,把个欢迎宴活活搞成了誓死效忠追随的动员会。 最高兴的自然是萧云灏,他与众将军之间的那层玻璃被弟弟打碎了。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酒宴一直欢畅到午夜才结束。 茫茫沙海,犹如滔滔流水,于清晨之中亦是洒满了晨露,透着一丝薄凉和寒气。 视线之内的极远沙丘轮廓渐渐清晰,层次分明,沙脊像是山峦,平滑流畅,却也起伏错落。迎风面细沙翻飞好似水面阵阵涟漪,背风面流沙如泻,大漠日出的绚丽多彩,把沙漠映染得一片金黄,灿烂得如同一座座金山。 “二王子,我晨起怎么觉得头重脚轻呢?您没感觉吗?”狄利昂跑去旁边茅坑小完便,凑过来对着远望的萧云邈说道。 “这种缇齐酒性温和柔软,但后反劲大,昨晚你又没少饮。我生长在王公之家,自小就是闻着缇齐酒香长大的,即便我不喜欢喝它,但酒量似乎比你大许多,所以反应没有你那么大。今天,我要向哥哥和众将军了解漠北情况,没你什么事,你什么也不要做,就是休息睡觉,养精蓄锐,我们明早出发。” 狄利昂看着萧云邈点点头,没再言语,跑进帐篷,一头倒在酥软而温暖的草垫上,呼呼,睡起了回笼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云邈了解自己的能耐,但却不了解敌人情况,甚至连莫昆昦驻扎在哪儿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出师大捷呢? 他猛然间想起文华山大捷,如果没有老将军裴松祚告诉自己那条极其隐蔽的羊肠小径,他不可能偷袭成功。所以,他必须要详细了解对手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能看出来,可能一开始众将军对他还有点看法,但他用自己的功夫和人格魅力征服了他们,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隐藏在他们心中的那点想法早已经灰飞烟灭。 哥哥是最大的受益人,他与众将军没了那层膈应人的玻璃。由于投脾气和尽兴,众将军昨晚都没少啜饮,这大清晨的没见一个熟悉的将军面孔,倒是有一些冷得瑟瑟发抖的值守士兵,独自蜷缩在角落,拉紧斗篷抵御寒意。 他们看上去百无聊赖,表情悲苦,如同苦命人一般。 绵延几里地的军营显得分外寂静,有些浅浅淡淡的白雾尚未散尽,犹如少女身上穿的轻纱一般,似有若无地飘荡。 如若不是外面有士兵在值守,给人感觉它就是一座被丢弃的营盘,沉默阴郁,空荡荡的,满是寂寥,萧瑟,荒芜人烟。 其实,军营驻扎的地方并非荒漠,而是一处山野的下方,四周绿荫环绕,风景秀丽,遍地是结了果实的树木,漫野都是绿草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花,深深浅浅的颜色,沐浴在阳光下,像是绽开的笑脸,露珠在笑脸上,闪动着多彩的光。 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萧云邈转身,只见一个校尉带着十来个士兵,沿着林间小径在巡营,校尉看见萧云邈立马站住给他施礼,然后带着队伍走过去。 萧云邈与狄利昂的帐篷紧挨着少帅寝帐,萧云邈走过去,问守卫的亲兵,哥哥醒没醒。亲兵说醒了,正在洗漱。亲兵看萧云邈要进寝帐,便把帷幕掀开,让萧云邈进去。 萧云邈进去时,萧云灏已经洗漱完毕,他让弟弟坐在食案边上,等会儿,两人一起用膳,萧云邈顺从地坐了下来。 萧云灏一边擦着脸上水滴,一边走过来问道:“我从未见你在府里这么喝过酒,我想你还不定醉成什么样子呢!哪知道你竟然什么事都没有,还起了一个大早。” “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竟能承受这么大的酒量。” 萧云邈一边手中旋转着一只玳瑁釉茶盏,一边扭头看着哥哥。 “你把我那些将军都喝倒了。”看样子萧云灏脸上欢喜得不得了,“我刚才问了一下亲兵,没一个能起来的。昨晚他们都被你做的那些事惊住了,他们很佩服你、很崇拜你。弟,说心里话,我都被你做的那些事震住了。你让护卫队乱棍打死了知府,父王竟然没责罚你?看来父王宠你,真的一点不假。要是换做是我,父王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哥,你自幼就生长在军营,受那些条条框框军律的限制,做事情循规蹈矩。我做的那些事,你可做不来,最起码让你与狄利昂交朋友你就做不来。” 萧云灏信服地点着头,把手中脸巾放在案几旁边。 “我看狄利昂昨晚喝得走路都跌跌撞撞的,他起来了吗?” 一抹关心的神色从萧云灏的眼中掠过。 “起来放了一泡尿,回去又睡了。” “那我们吃我们的,他起来再让伙房给弄点。” 有亲兵把早膳端进来,几样小菜,两碗黄米粥,一盘枣糕。 第196章 众斥候恐惧漠北 米粥一上案,醇厚绵长的米香立时在寝帐里流动,萦绕,浓香几乎在刹那间便冲入萧云邈鼻端,他先是一怔,继而如常。 萧云灏指指食案,动手与弟弟吃起饭来。 那米粥,看似寻常,香浓黏腻,与萧云邈平时在府里喝的黄米粥别无二致,但一入口却有万千分别,温暖而柔软地包裹着口腔自不必说,顺咽喉而下,进入肠胃,方觉喉舌回甘,米香绵密不散。 王府里,各种各样的养生滋补粥层出不穷,却没一款粥如军营里的黄米粥香甜软糯细腻爽口。一瞬间,萧云邈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乡野穷措大,以往所吃皆粗食。 于是,不由分说,头埋进碗里,连小菜都顾不上吃,唏哩呼噜,一碗粥进了肚子。看得旁边侍候的亲兵瞠目结舌,心道:“那粥我们都喝腻了,但在二王子嘴里却成了玉液琼浆,有那么好喝吗?” “小兄弟,”萧云邈把空碗递过去,“麻烦了,再添一碗,简直太香了。” “总吃王府那些臻品饭食,有种饮食疲劳感,冷不防吃吃军中粗茶淡饭却感觉到口齿添香。所以,什么都不能总吃,总吃一样东西会让人失去味觉,我现在已经觉得黄米粥没开始那么好喝了。”萧云灏感慨一声,评论道。 道理再简单不过,萧云邈同意哥哥的见解。 “哥,吃完饭,你把在军营里的斥候和熟悉当地与漠北情况的军士都叫到中军大帐,我想向他们请教一些问题。” 萧云灏没有回答弟弟问话,而是把头撇向左侧一个亲兵校尉,亲兵校尉心领神会,即刻给萧云邈弓身施礼。 “回二王子,等您与少帅用完膳,小卒就去把他们都招呼过来。” 萧云邈点点头,算是回应,接着继续用膳。 萧云邈虽然生长在王府,过着穷奢极欲的日子,但他用膳基本上不浪费一粒粮食和一叶青菜,他把两人吃剩下的小菜和枣糕都划拉进肚子里。 萧云邈用茶水漱口后离开座位,让亲兵收拾食案。 “弟,你的决定真的不再更改了。” 哥哥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绝不放弃。”弟弟不假思索地宣布。 口气斩钉截铁,宣布时,弟弟的下巴像钢铁一样紧绷,而紧绷的脸上露出坚决而果敢的表情。 “那好吧。”萧云灏叹口气,扭头朝旁边的亲兵校尉王子思吩咐道:“王校尉,你去伙房把吃完饭的斥候都叫到中军大帐。” 王子思接令后退出少帅寝帐,传令去了。 萧云灏用方才那条脸巾擦擦手,而后递给弟弟,萧云邈接过擦擦手,顺手放在食案上,两人离开了寝帐。 陆陆续续而来的斥候已经聚集在大帐里,萧云邈与哥哥走进大帐时,里面已经聚集了将近二十个兵士,兵士看见两人进去,一个个忙着给两人施礼,两人点头算是回应了。 “你们都到石桌这来。”萧云邈一边走,一边左右扭头喊道。 踢踏踢踏,众人围住了石桌地图。 “众位同僚,你们都是经常深入漠北的斥候,刺探消息与情报,深知漠北情况和莫昆昦的行事作风,我需要知道漠北和莫昆昦的一切。” 萧云邈说完,并没有出现他想象的众人踊跃发言的场面,而是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像是彼此探寻二王子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终于,一个体格结实、下巴线条不明显、嘴巴更是被浓密的胡须隐藏起来的三十岁左右的斥候,按捺不住地问道:“敢问二王子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或许这个斥候想到了二王子可能对自己带有质问意味的问话很反感,便进一步解释道,“二王子,小卒不敢冒犯您,只是您告诉我们原因,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说出我们掌握的东西。” 萧云邈朝这个斥候皱了皱眉头,仿佛在责怪他多嘴。而众人则和这个斥候一样,都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萧云邈像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毫不理会众人眼光,把心里所想告诉了他们。 “我要把莫昆昦抓回来。” 声音冷冷的,充满了固执。 此言一出,这个斥候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脸皮下面一条条隆起的筋皮不断地抽搐着,犹如一个受伤的人当别人手指接近他伤口时会本能地颤抖一样。 其他斥候如他一样,又惊又惧,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 萧云邈突然往前一蹿,靠近这个斥候:“小时候,我干爹常常吓我,嘴巴大张傻站着,黄鼬会误认为那是它的巢穴,然后一溜烟地钻进去。所以,在黄鼬钻进你喉咙之前,还是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萧云邈粗鲁地挥手指指地面,“我可不想看见一个活人,肚子疼得躺在地上打滚,那滋味……啧啧,你懂的。” 萧云邈说完,眨了眨他那双满是诡异神色的眼睛。 这个斥候吞吞口水,向后一退,像是要快步离开的样子,却一脚踩在同伴身上,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声抱怨陡然间响起。 “干啥玩意!”一个年龄看上去在四十岁以上的斥候尖锐地喊道,“戈林,你踩我脚啦!” 这个斥候,头发早已经弃他而去,老人斑遍布头皮,毛发却在他下巴重新集结,只是与戈林的胡须没法比,稀疏得可以数出多少根,裸露出的胸脯几乎被浓密的毛茸茸的黑灰色绒毛所覆盖,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秃头老人斑,也不是他浓密的胸毛,而是他腰间插的那一排锋利如剃刀的飞刀。 “胡一刀,在少帅和二王子面前,不得无理。” 去传唤斥候来的那个校尉王子思,上前一步,直瞪瞪地看着胡一刀。胡一刀胆怯地点点头,一副像是很不甘地吞下苦果似的表情。 “二王子,我不是害怕我自己,而是担心你,那是虎窝。去那儿,基本上有去无回。“戈林脸吓得像窗户纸似的煞白,“以前派出去几波斥候都杳无音讯,后来终于不知道怎么逃回来一个斥候,浑身箭伤,逃到关卡说了没几句话就吐血而亡。从那以后,曹将军再也不往野狼谷派斥候了,因为派了就是个死。” 戈林说完,所有斥候就像得了恐惧症似的,惊慌得如寒蝉般失声。 “弟,戈林没说错。”萧云灏看着弟弟那冷漠而顽固的眼神说道,“我来后,曹叔叔一直没有音信,我就想往野狼谷方向派出斥候,被众将军劝阻,他们就给我讲了这个事实,他们说这是曹叔叔的命令。” 萧云邈一时间没有做声,他陷入了沉思,很明显,斥候没有回来,而且不是一个,那就说明斥候去了一个被抓一个,野狼谷防范措施相当严格,而且有严密的防控网,进去就像入了瓮一样,别指望出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萧云邈看着哥哥的脸,握紧的拳头“嘭”地砸向桌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是这样,我更要抓他回大周。抓了这个漠北真正之王,朔北就太平了,天下无战事。” 众斥候把目光都落在萧云邈身上,朝阳下的他,眼眸深邃乌黑如玛瑙,头发有丝绸般淡淡的光泽,面颊肌肤细致如美瓷,一身紫衣穿在身上格外显出王胄的矜贵。可口中说出的话却令群山震动,四海翻腾,霸气冲天。他根本就不是文弱谦谦王子,而是顶天立地、傲视天下的霸主。 “二王子,你是何等金贵之身,这种冲锋陷阵的差事怎么能让王子亲躬力行?”那个胡一刀提议道,“莫昆昦轻而易举地可以让几个斥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不能无视我朔北两万边军,就像当年野狼谷大捷那样,边军横扫漠北,逮住莫昆昦那小子指日可待。” “休得胡言乱语!”萧云灏拿出少帅的威严,狠狠地瞪视了胡一刀一眼,“你想挑起两国战争?那得多少人生灵涂炭?” 吓得胡一刀面如土色,舌头即刻僵住了,说不出话来。而戈林真是解气,仿佛少帅替他出头教训了这个方才大吼自己的同僚。 “哥,我想知道那个唯一活着回来的斥候说了什么?” 萧云邈那冰冷孤傲的眼神,令其周身围绕着一股冰凉气息,甚至连空气都冷飕飕的。 萧云灏目光投向胡一刀:“你来告诉二王子吧。” 仿若这个腰间插着一圈飞刀的斥候,已经被莫昆昦抓住了似的,眼里竟然有了一丝惧色。 “他他他他,他说野狼谷就是死亡谷,谷口就是瓮口,进去就是死路一条,被抓住的斥候都成了箭靶。” 这番话才令萧云邈明白这些斥候恐惧的原因,也清楚了那个逃出来的斥候为什么身上射满了箭支。 胡一刀说完,嘴唇都发白了,稀疏的胡须很明显地一颤一颤地。 萧云邈目光冷如冰霜,黑眸也带着几分冷酷的锐气,可眼眸底部隐藏着火山爆发般的怒火。 他视线一如既往地淡定,冷厉的双眸审视般地瞧着众人,却难掩里面隐藏着的坚毅和执着之色。 第197章 飞刀薄技被擢升 “好了,我不会拖累你们任何人,你们只是告诉我想知道的一切就行。” “二王子,你可能有误解,莫昆昦隐居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大漠,而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深林之中有块绿洲,期间点缀着些许小块沙丘,大周叫做三十里屯,意思就是距离大周边境线只有三十里的一个村屯。而从云中城出关,去往大契松漠城的路上有几块大的沙漠。”戈林近前,用手指着桌面地图上画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粗线说道,“二王子,你看,这条粗线就是去往野狼谷的必经之路。根据我的设想,整条路都被监控起来,明岗加暗哨,而且多是箭技高超的弓箭手。否则,潜进去的斥候不大可能一个都逃不出来。” 萧云邈眼睛盯着地图,心里琢磨开了。 戈林指示的那条粗细,像是边境线漠北那端的山脚下一条很宽的大道,他想象了一下,如果顺着粗线走,大概距离得在二百里之上,最快也要三天才能达到,那还是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但看戈林方才介绍的情况,路上艰难是绝对的,不可能三天到达。 自己曾经设想可能最快七八天就能打道回府,看来是纸上谈兵了。 “戈林,”萧云邈用手指在野狼谷与边军大营之间画了一条直线,“我们直接穿越山峰,仅仅不过三十几里,过到那边有没有可能性?” “绝无可能。”戈林看着萧云邈盯着他的眼睛,很决断地说道,“二王子,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你想想,曹将军深耕边军近二十年,无一天不想知道莫昆昦在这二十年里都干了什么,尤其在野狼谷大捷以后他在做什么。前几年,我带人再次去探了路,几个人无功而返。地图上画的简单,但实际情况相当复杂,这座山峰陡峭险峻,骑马寸步难行,期间陷阱沟壑纵横,深渊交错,我们只在去的路上就损失了两个人,让你眼见着他们坠落深渊而无能为力,那种滋味简直太他-娘的不好受了。” 戈林说着眼睛红红的,能看出来他是个刚强的硬汉,就像闸门挡不住洪水那样,想起同僚毫无价值地死去,竟然难过得流下了眼泪,他急忙别过身子,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虚弱的一面。 “二王子,我在出外勤时,曾经抵近窥视过。通往野狼谷的那条路上每隔十里设一明岗,但暗岗不清楚设在哪里,我感觉就设在密林里。” 胡一刀接过话茬,补充道。 “胡一刀,那你知道道路两侧有人家吗?” “曹将军率军攻打野狼谷时,我看见路边有不少村子,那些村子是大契人与大周边民混居,相处融合,彼此通婚,对哪边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所以,莫昆昦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铁骑不侵犯他们,我们边军对他们也秋毫无犯。”胡一刀侃侃而谈。 “明岗哨所里有多少人?” 萧云邈眼睛盯着胡一刀,他想让胡一刀来回答这个问题。 “通常情况下,一个小队,十二个人。” “胡一刀,那你是否清楚,野狼谷有没有通往松漠城的道路?” “应该有一条。我是通过打听进出野狼谷的百姓得到的消息。但具体那条道在哪儿,怎么走,好像我们都不掌握。” 萧云邈抬头,看了看其他斥候,然后问道:“你们当中有谁了解云中城去往漠北松漠城的路好不好走,有什么危险没有?” 萧云邈想既然野狼谷有路通往松漠城,他一旦在野狼谷寻不到莫昆昦,那么他就是寻到松漠城,大闹松漠城,也要把莫昆昦绑回来,半途而废不是他的性格。 “二王子,我曾经在多年前扮成镖行镖师,走过那条路,路怎么说呢?道路平直而宽阔,一路上有不少各族人混居的大村子,也有不少绿地和平原。不过,却没有大周这面的路安全,时常有小股劫匪,因为世人都知道,若想去漠北腹地经商,那是唯一一条大路。劫匪有大契人,也有滞留漠北不回的大周子民,一路上厮杀常见。但多数情况下,都是商队雇用的保镖打跑了劫匪。好多年过去了,现在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戈林看着二王子的脸,娓娓道来。 小股劫匪不足为虑,一路上有村子却是好事,可以补充食物和饮水,必要时还可以投宿。 “上次你们走了几天到达漠北松漠城?” “马匹和骆驼背上都是重载,白天行走,晚上住店,走了七天。”戈林像是寻思了一下,“如果轻载,马儿能跑起来,一天按跑七十里计算,我估计四天怎么也到了。” 萧云邈还剩下一个最后的问题是关于莫昆昦的,他看了看众斥候。 “谁了解莫昆昦这个人?功夫怎样,擅长什么,身高长相如何,有什么好恶,隐藏地点等等,关于他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弟,那你只有去问曹叔叔了。”萧云灏把话接了过去,“我来后,首当其冲就是了解我的对手莫昆昦这个人,结果没人能说得全面,但大概轮廓还是能确定下来。他身材魁梧,身高在八尺以上,肩宽体阔,四肢强健,络腮胡子,脸形稍瘦,骑一匹乌骓马,手持一柄青铜戟,据传言戟重在百斤左右,但在他手中就像玩具一样被他使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说明此人膂力过人。有关此人的其他消息,一概不知。” 听了哥哥的介绍,萧云邈并没有灰心,其他消息一概不知,那就自己着手调查。有鸽子在,总会寻到那个莫昆昦的老巢的。 能得到的消息,暂时也就这么多了。 突然,萧云邈的眼光落在胡一刀腰间那一排飞刀上,像是飞刀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似的。胡一刀,一排飞刀,有点意思。 “胡一刀,最后一个与莫昆昦无关的私人问题。你能不能给本王子展示一下你的刀技。” 胡一刀并没有接话,只见他微微一笑,算是应答。 他身形突然一转,身上立马发出“飕飕飕飕飕”五声破空之音,手法快得眨眼不及。刹那间,前方十步开外的一根支撑着天篷的人腰粗的木柱上,传过来“咚咚咚咚咚”五声敲击之音。 萧云邈甩头望去,五把飞刀呈东西南北中十字花形状,结结实实钉在木柱上,入木寸深,而且基本上周周正正,彼此之间距离相等。 可以啊!其貌不扬的胡一刀这身绝技,稳、准、狠、快,展示了其手腕的功底、视力的超群以及显而不露的膂力,令萧云邈黑色的眸子里瞬间闪耀着异样神采,他频频点头,脸上露出了钦佩之色,敢情军中还有这等人才? “让二王子见笑了。”胡一刀谦逊地给萧云邈施礼,“二王子说过,熟能生巧也,熟能生巧也。” 确实有熟能生巧的成分,但也印证了胡一刀深厚而扎实的基本功,尤其转瞬间连发五刀,出手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边军之中有这样的好汉,何愁大周边境不稳? “胡一刀,本世子眼拙了,”萧云灏自嘲道,“成天看你腰间别着一圈飞刀,我真的没把你当回事,认为不过飞刀而已。可今日你露这一手,着实有些能耐,本世子若不赏赐你点什么……” 萧云灏如此一说,胡一刀眼睛瞪得极大,正痴迷而疯狂地望过来,眼里透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期待的炽热之色。 就在哥哥迟疑之际,当弟弟的把话接了过去。 “哥,你赏赐多少银子,也代表不了胡一刀有多大本事。”萧云邈看着胡一刀的眼睛说道。 胡一刀心里顿时一沉,眼神一厉,一丝恼怒从心头腾地升起,有你这么玩人的吗?刚刚使唤完人就撂棍打花子?但紧接着,他黯淡的眼神陡然一亮,犹如黑夜里燃烧的烛火,眼底瞬间掠过一抹惊喜之色。 他听见萧云邈又继续建议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哥,我看就直接甄擢胡一刀为仁勇校尉,以便军中人人以其为垂范,尽忠国事,兢兢业业,如霆如雷。” “好,那就甄擢胡一刀为仁勇校尉,统领斥候,谕告全军。” 胡一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略微展示了一下拙技,就被二王子建议自己的哥哥封为正九品的名副其实的军官,他嘴角即刻牵起一抹苦涩,自己苦熬了十年没有丝毫长进,到头来还是大头兵一个,今日只是薄技一现,便立马得到擢升,这厚此薄彼,立竿见影,命运真的是捉弄人啊!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归根结底,慧眼识人的还是人家二王子啊!胡一刀神情陶醉,双目闪烁着痴迷的光芒。 可在萧云邈看来,胡一刀薄技那可不是表面功夫,非十年磨砺,不可成也。天下无战事久矣,边军早已经非当年的边军,好逸恶劳、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已经成了常态,这样的军队没等上战场,就已经败在自己身上了。所以,他必须树立军中正气,倡导人人苦练本事,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得到擢升。 第198章 不买账校尉气煞人 胡一刀得到擢升,其他斥候的眼睛顿时热了,一个个眼神变得极为复杂,羡慕妒忌恨全齐了。 戈林眼神里的那抹妒忌最为突出,因为他自诩是边军中最出色的斥候,猝不及防的好事却与他无缘,他那个恨啊! “诸位同僚,你们提供的消息对本王子非常有帮助,本王子谢谢诸位了,大家都散去吧,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 萧云邈礼节性对众人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了,众人给萧云灏与萧云邈哥俩施礼,缓慢而陆续地退出中军大帐。 “胡一刀,你怎么还不走?” 萧云灏声音里像是带着一丝粗暴,仿佛这个刚刚提升的斥候,看不出火候,妨碍了兄弟两人交谈。 “少帅、二王子,小卒蒙受两位提擢,深感愧疚。”胡一刀谦恭地施礼,“小卒愿意给二王子当向导,深入野狼峰腹地。” 萧云邈没有应答,而是反问道:“胡校尉,你刀技乃边军一绝,但不知你还有什么本事想给本王子展示?” 萧云邈的暗示非常明确,仅仅刀技超群,还不符合他选择向导的标准。他与狄利昂可能会利用滑沙板在沙丘上行走,这个向导必须身形如燕,才能符合他的标准。 胡一刀微微一笑,突然眼神一凝,只见他身形扭动,忽地移到了飞刀扎的那根木柱旁边,十步距离,转瞬即至,可见其轻功之快,犹如电闪,又是一个傲立于边军之上的绝技。 胡一刀飞快地抽出楔进木柱上的飞刀,转头,眼睛眯缝着望着萧云邈,笑而不语,一切让事实说话。 萧云邈看着胡一刀点点头:“胡校尉,你可要斟酌好了,我此番前去,是擒敌,是玩命去了,可不是游览山水。”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胡一刀把目光转向萧云灏,慷慨陈词,“请少帅允许小卒离开边军。我胡一刀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我不想如此埋没一生,我要追随二王子,顶天立地,干出一番辉煌伟业。” 刚刚破格提拔,就提出辞职,这也太打脸了,萧云灏面带不悦地看看弟弟,心道:“你在撬行,知不知道?” “啊哈,好一个有性格的男人!本王子喜欢。” 转而,萧云灏又忍不住把目光投向胡一刀,迫使自己的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抛弃了边军正九品军衔的校尉。 身材又高又直,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四肢颀长,脊梁直得像长矛,面容坚毅而消瘦,窄窗透进的彩色光线在他平坦而倔强的脸颊上舞蹈,他却毫无感觉。算了,这样的男人的确应该出去闯荡,弟弟身边有如此好身手的护卫,他这个当哥哥的也放心。 “胡一刀,你刚才说过二王子身子金贵着呢!本世子希望你刻骨铭心地要牢记这一点,不要食言。” 萧云灏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有的只是凌厉的逼视。 “请少帅放心,小卒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不会让二王子出意外。” 胡一刀一副坦然淡定的姿态,早没了被萧云灏吓得骇然的神色。 “本世子记住了你的誓言,如若食言绝不轻饶!” 萧云灏怒哼一声,不再理会胡一刀。 “哥,你安排人让伙房准备三人三天的食物和水,给胡一刀准备一匹良马。我今天什么也不做,就想休息,明早我们三人早早动身。” “那胡一刀你就带走吧。”萧云灏把目光从弟弟脸上,移到王子思身上,“王校尉,通知伙房明早卯时给二王子准备早食,并把二王子的吩咐告诉他们,让胡一刀自己去选匹良马。” 王子思应答后,退出大帐,去了伙房。 “哥,那你与众将军研究军务吧,我和胡一刀撤了。” 萧云灏伸手拦住萧云邈,眼神落到他腰间挎着的手弩上:“弟弟,我昨晚回寝帐后,脑子里一直在琢磨着狄利昂用手弩击落灯笼那一幕,简直太震撼了,等杨将军回来,我与他商量一下,挑选像胡一刀这样的边军组成手弩营,可这手弩……” 萧云灏说的话留了半截,他想由弟弟接上。 “哥,如果杨将军也认可手弩在作战中有大用途,你可飞鸽传书,让父王责成幽州城工匠尽快制作。王府工匠坊,我留有样品和图纸。等我从漠北返回,再教授手弩营使用技巧,你让他们先选熟悉和会玩手弩,就像胡一刀会玩飞刀那样。” 无论是署理边关统帅的世子,还是二王子,无形中都把胡一刀当成了边军典范,胡一刀心里那个乐啊,根本就压抑不住心中那兴奋的情绪,激动得心就像欢快的鸟儿那样蹦蹦跳跳。 萧云邈原本说完就要离开,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眼看着萧云灏:“哥,可能你真的不了解我,但我知道我自己的能耐。如果你们想到了什么,需要什么,当然,我是指你们需要使用的一切东西,或者工具、武器什么的,我几乎都能给你们造出来,等我从漠北返回,闲暇之余,我给你们造几只真正的枪,让你们开开眼界。” “真正的枪!什么是真正的枪?” 尽管萧云灏一脸困惑和迷茫,但他对自己的弟弟坚信不移。 应该说从弟弟苏醒后一切都变了,当然变的是他这个人,本事大得仿佛无所不能,竟然用一根树棍轻而易举地打败了神来嗡?如若不是弟弟亲口告诉他和众将军,外面传进来的消息,他真的不敢想象是真的。 他虽然一直闭口不谈,但就是有那种感觉,总觉得眼前的弟弟是世外高人冒充的,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除了相貌和身体是弟弟的之外,脑子里的东西许多都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太落伍了。 “那好,弟。等我和众将军这些天就琢磨一下,看看我们边军在哪些方面需要改进,等你回来,我们俩兄弟再细谈。” “哥,那我出去了。” 萧云邈给哥哥施礼,哥哥还礼。 胡一刀给少帅施礼后,退出去了。 萧云邈与胡一刀退出中军大帐后,萧云邈让他跟自己走。两人走进寝帐后,狄利昂只是翻了一个身,接着又呼呼大睡上了。 萧云邈捡起放在地上一角的滑沙板,递给了胡一刀。胡一刀不知所措地接过,却是一脸的茫然不解之色。 脚掌宽的三尺长的薄木片,前端弯曲向上,有个弧度,底面滑滑的,上面粗糙,有不少棱棱,固定着绳索,像是系什么东西用的。 胡一刀仔细端详,也没有看明白,这玩意儿到底干什么用? “胡一刀,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明白。这样,你拿给军中木匠师傅,就让他照葫芦画瓢,给你做一个,我们穿越沙漠,或许能用上它。” “二王子,我这就找木匠师傅。” “胡一刀,告诉木匠师傅,明早你离开时要带上它,所以嘛,最好今天务必做好它。” 胡一刀举起滑沙板:“二王子,放心吧,这又不是什么极复杂的东西,或许半个时辰都用不上。” 其实,萧云邈也知道它做起来非常简单,他是担心木匠师傅拖沓,耽误事。 “叮嘱木匠师傅,最重要的是把绳索固定得牢靠一些,别一用劲扯断了。还有,把远行的物品都准备好,把马匹鞍辔检查一下,别出问题。” 真够啰嗦的了!有点像老女人似的婆婆妈妈的,仿佛不叮嘱一遍总是放心不下。 “二王子,我是斥候,先前常年出外勤,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我会面面俱到的。我走了。” 胡一刀想,再不离开,谁知道这个二王子还会叮嘱些什么话? 胡一刀出了二王子寝帐,往军中木匠坊跑去。 看着胡一刀跑走了,萧云邈返回到自己草铺上,重新倒了下来,双手枕着头,闭上眼睛,开始默想着能遇到的一切困难和问题,以及如何解决这些困难和问题…… 可想着想着,他想到了曹承玉将军和那个叫曹风海的边军身上,想到了那个没有跟随曹风海去绑架父亲的边军身上,他就像受到惊吓似的,扑棱一下做起。 不行,我不能这么浪费时间,我必须要为曹叔叔做点什么,他遭的罪不能白遭,必须有人要为此承担责任,萧云邈心中暗暗地想。 萧云邈立起身,走出寝帐,左右看看,挥手招呼过来一个在大帐上值的哨兵。哨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让二王子看不顺眼了,他过来就给萧云邈施礼,神情看上去有点忐忑不安,眼神开始游离不定,不敢正视二王子。 “你叫什么?” 语气不冷不热,脸上没有笑意,更加地让哨兵摸不着头脑。 其实,萧云邈很少对人笑,像昨晚那样开怀大笑,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如若不是为了让哥哥与众将军相处和谐,他不会那么放肆。 “王子峰。” 声音里透出几分惧意,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掩饰的紧张感。 “王子峰,你知道曹将军出事那晚,那个唯一没有跟随曹风海去绑架幽州王的亲兵吗?” 第199章 亲兵郁闷王子解疑 原来二王子是问这事啊,看把我吓得,额头都冒汗了。 王子峰抬手抹抹额际,脱口而出:“回二王子话,他叫何羽,不在亲兵营了,去了斥候队。” “王子峰,这样,你去斥候队,把何羽叫到我这儿来。还有去木匠坊把胡一刀给我叫来,让他们两人一起来。” 不就跑腿传话嘛,乐意为二王子效力。 王子峰脸上呈现了喜色,后退三步,转身传令去了。 虽然已知是莫昆昦派人绑架了曹承玉,但莫昆昦是怎么得到这么机密情报的,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的,依旧是个谜。 不知道怎么地,到了这云中城,有些事情不查清楚,萧云邈就不能安静下来。 一刻钟的光景,王子峰领着两个人跑过来了,其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好像刚刚见过,个头与胡一刀差不多,身材不胖不瘦,很均称,很结实,容貌不错,只是嘴角长了那么一颗黑痦子,影响了容貌的美观,但依旧给人一种面善的感觉。 萧云邈礼貌地谢过那个哨兵,让他回去继续上值了。 他头一扭,胡一刀与何羽跟着他进了寝帐,狄利昂被吵醒,与胡一刀、何羽点下头,手中攥着一条手巾出去洗漱了。 寝帐很简陋,除了对面两床地铺,就是亲兵拿过来的几个木凳,萧云邈让胡一刀与何羽坐木凳上,他也坐了下来。 何羽看上去有些拘谨,眼神里隐藏着一丝惆怅,但却要表现出一种沉静的神态来。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木凳上,不停地揉搓着他那双粗糙的双手,像是要搓下一层皮来。 “何羽,首先你不要紧张,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反而很感激你。你没被我父王砍掉头颅,就说明你很理智,很有主见,我喜欢这样的人。”萧云邈用像是很欣赏的眼光对何羽点点头,“曹将军无论与大周国,还是与我们萧家,都至关重要。曹叔叔被人残害成了那样,我不会袖手旁观。既然曹叔叔那晚是从青梅楼离开出的事,那么我就要知道从他离开到边军事件的所有细节,为什么你没有参与曹风海绑架我父王的行动?” 听了萧云邈这番话,何羽嘴唇开始微微颤抖,像是无法控制自己情绪似的,眼圈渐渐红润起来,最后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些日子以来,他整天愁眉苦脸的,感觉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充满了鄙视和讥讽,仿佛曹承玉被绑架是他的错。 他一直被自己解不开的心结困扰着,就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处于极度纠结又极度焦虑的紧张不安状态之中,总是有种背叛了曹承玉的感觉。今日听了二王子寥寥数语,茅塞顿开,长久以来的压抑就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喜悦呈现在他的脸上。 既然二王子如此坦诚地对待自己,他也要以诚相待,就把曹将军晚上带着他们来到云中城、把他们安置在青梅楼旁边一个客栈、他自己独自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始末,自头到尾详细讲述了一遍。 讲完后,何羽没觉得如何,萧云邈眼中却露出一抹惊喜,忍不住问道:“何大哥,真看不出来,你还有循迹追踪的本领。” 这声“何大哥”叫得何羽心里热呼呼的,他感觉到这个被大家传扬得神乎其神的二王子却原来是性情中人,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丝毫王公贵族子弟那种嚣张跋扈、趾高气傲的模样。 被萧云邈夸赞,何羽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微红:“二王子,我这点皮毛都是跟曹将军学的,他教会了我们许多东西。” 从眼神里还是能看出来,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兵对曹将军还是很钦佩的。 “你们寻到了现场,发现了几具尸体,都是什么人尸体。” “三具女尸,两具男尸。其中一具女尸很明显就是与曹将军在一起住的那个女人,另外四具死尸应该是杀手。现场经过云中县尉领人勘查,初步确认那两男两女系杀手。杨将军带人去解救曹将军时,我也跟着去了,把曹将军从野狼山脉南麓一个黑石山洞里救出来时,杨将军曾经问过他被绑架的经过。曹将军证实那四个歹人都是他杀死的,和他在一起的曼妮是歹人杀死的。” “曹将军把那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女人,藏在那个宅子里,没人保护他怎么能放心呢?” 萧云邈脸上充满了狐疑之色,无论怎么想,曹叔叔都应该安排保护曼妮的护卫啊! “在漠北和朔北地区纵横的一对丑夫妻,男的叫黄沙,善使一对短剑,女的叫细流,舞动一根紫藤拐杖,是曼妮的保镖,不知道怎么在案发那晚两人一起消失了。当时曹将军还认为两人被歹人杀死了。现在看来,是两人看见歹人闯进来吓跑了。当时,曹将军说这件事时,气得呕了血,发誓养好了身体,必手刃这对不守信誉的狗男女。如若两人当时能在外面抵挡一阵,待他穿戴整齐,不可能被歹人生擒活捉,遭了这么大的罪。” “那有没有可能黄沙、细流夫妻,与那些歹人恶意串通呢?” “当时杨将军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曹将军也说不准。他说他从莫昆昦的地牢里救了黄沙和细流夫妻的命,按说两人没有与歹人合起伙来害他命的道理。” 道理都是对的,只是执行这道理的人可说不准。你明明救了人家的命,可人家也没用自己的命去保护你在乎的人。 “曹将军可推测出是什么人害得他到了如此地步?或者他得罪过什么人?”萧云邈像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看来自以为是的曹将军在离开青梅楼时就被人盯上了,如果是那些歹人本可以在路上截杀他,没必要跟踪他到了那所偏僻的宅子。根源就在那所妓院身上,是妓院的人泄了密,泄露了曹将军的身份。” 萧云邈说完,何羽点点头表示认同,他补充说:“我们六个亲兵都身穿便衣,曹将军也假扮成了商人模样,化名“曲日”。但天长日久,也难免有人能认出他,他那张红肿的脸皮和脖下琐碎的血管非常好认。” 萧云邈看着何羽的脸想:“这个老兵告诉他的只能是这些了。” “何大哥,同样是亲兵,曹风海不惜牺牲我父王的性命来救曹将军,你怎么没参与?” 问这个问题,萧云邈的脸有些冷,面无表情,毕竟曹承玉的亲兵谋害的是他的父亲——幽州王。 何羽没有很快回答,他也感觉到了话题的沉重,这个话题涉及五个人的性命,曾经与他朝夕相处的好兄弟,被提问题小子的亲爹一刀“咔嚓”了。 “二王子,我们是曹将军的亲兵,曹将军待我们亲如父子。曹将军遇难,我们应当以性命相搏,救出曹将军。而不是善恶不明,是非不分。曹风海是我们队长,我很尊重他,在绑架大帅这件事上,我劝过他不止一次。大帅是什么人,怎么能说绑就绑呢?暂且抛开能不能绑成这件事,单单是谋逆军中主帅这种行为就已经犯了死罪。再说,幽州王府戒备森严,大帅又是叱咤风云功夫高强人物,仅凭几个虾米怎么能撼动得了?” 何羽停下来不讲了,坐在那儿“唉唉唉”地叹息几声,声音非常沉重,仿佛坠着重物。能听出来,叹息之中隐含着几分惋惜,惋惜曹风海他们几个亲兵死得太不值了,临死还背上了谋逆的罪名。 唉!不是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的,人一旦钻入那个牛角尖,可能一头牛都拉不回来。 何羽清清嗓子,接着讲述起来:“我苦口婆心的劝说,最终也没能打动他那颗顽固得如同石头一样的心。他只是说,兄弟一场,人各有志,你不参加,我不勉强,但你不要坏我们的事,不要告密,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能熟视无睹,他们要绑架的是统领二十万边军的三军大帅。” “但要告密就等于背叛了情同手足的同僚,他们会遭到逮捕,会被砍头。二王子,那一刻,我焦虑和不安极了,怎么办都不行,心情就像双脚站在滚烫的熔岩上一样,抬不抬脚,总是有一只脚被炙烤着。我总是想,怎么这样的事会让我摊上啊!最终,我觉得曹风海他们做的是恶事,怎么能用无辜的人性命和自由却换另一个人的命。” “当然,杨将军一开始不太相信曹将军的亲兵,曹风海他们能做出这样的几近疯狂的傻事。不管怎么讲,亲兵首先是兵,是边军,是大帅的兵,然后才是曹将军的亲兵,曹风海他们怎么能做出这等糊涂事。待杨将军接连放飞两只鸽子,他才把心放下来。” 听到这儿,萧云邈恍然大悟,父亲却原来早知道边军是来绑架他的,因此不动声色,耐心劝阻,谁知道他们一意孤行,破釜沉舟。 萧云邈心中清楚,即使父亲蒙在鼓里,有自己在身边守着,那几个边军也伤不了父亲。 第200章 王子查案衙内盗马 萧云邈打发走了何羽,对身边的胡一刀说:“都听明白了吧!换上便衣,找到狄利昂,备马,我们进云中城找线索。” 胡一刀应声跑了出去,不到一刻钟,萧云邈听见狄利昂站在门口与胡一刀说话,便掀帷幕走出寝帐,却发现两人已经牵着烈火等在了外面。 萧云邈接过马缰绳,飞身上马,带着一高一矮两个随从,绝尘而去。 朔北,多旱少雨,风沙蚕食着桑田,养眼的绿色镶嵌在广阔而荒芜的田野上,但并非寸草不生,沙漠如虎。这里多的是石头,少的是树,田地多干涸,靠天吃饭就是这样,但生命里顽强的小草和野花遍地开花,也有几块较大的草地,放牧着成群的马牛羊,别有一番风情。 云中城虽然是个很大的城池,但看上去破旧不堪,如同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垂暮老人。四面城墙几乎都是用泥土和石头筑成,城的东西南北各有一道城门,城门口有护城士兵把守。 放眼望去,只见城墙上野草杂乱丛生,仿佛横亘在眼前的是一座荒凉和死寂的废城,其实,矗立在朔北边境的这座云中城可是名声赫亮,人口和繁华程度不次于幽州城。 城里房舍密布,商铺林立,街道四通八达。 城外,田地、树林与沙漠交错,阡陌纵横。 只是混沌的黄沙和风尘覆盖了它的灿烂和辉煌。 城里络绎不绝的人潮令人眼花缭乱,每家商铺几乎都门庭若市,可能白日冷清而晚上红火的当属青楼。 三人按照何羽的指点寻到了那家隐藏在偏僻陋巷里的青梅楼。 木质的三层建筑在云中城可不多见,风吹日蚀,斑驳得充满了陈旧感,仿佛弱不禁风的病人一样,大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木纹金丝楠木匾额,雕刻着烫金楷书“青梅楼”。 大门两边挂着灯笼,四周栽种的树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仿若与青梅楼同龄,绿树成荫,青梅楼就映在青杨翠柏之中。 有一年老杂役在清扫门口,看见萧云邈三人下马,旁若无人般地把马拴在拴马桩上,一副一主二仆的样子来逛青楼,眼神里透出一丝愕然,像是在问:“年轻人,你来得也忒早了吧?” 萧云邈从何羽口中得知,老鸨叫梅莉娜,是一个爆眼鼓嘴、牙齿外露的丑陋女人。真的让人不敢相信,一个丑陋的女人,居然把这么多漂亮的姑娘拢聚在她的身边,甘愿出卖肉体。 萧云邈给了胡一刀一个眼神。 胡一刀走上前,给老年杂役施礼,很客气地问道:“老伯,我们想找一下老鸨梅掌柜的。” 老年杂役两鬓斑白,头顶束发,停下手中活,眯着眼角边满是皱纹的眼看着胡一刀:“掌柜的正坐在厅堂喝茶。” 声音中透出一抹岁月的沧桑。 “谢老伯。” 胡一刀谢过老年杂役,把目光收回,移向二王子。 萧云邈轻轻地努了一下下巴,三人往青梅楼走去。 狄利昂疾步上前,把门打开,让二王子进去,他与胡一刀跟随左右。 “哎呦,三位贵客,快里边请。” 颇有眼力劲的老鸨梅莉娜,看见英俊潇洒的萧云邈带着随从走进门,先是愣怔一下,随后立马眉开眼笑,袅袅娜娜地走上前,对着四周的房间就要开喊,却被手一挥的萧云邈堵住嘴,结果“姑娘们,恩客来了”这句话登时憋在喉咙里,憋得她翻了一下眼皮:“怎么不玩姑娘?” 萧云邈丝毫没有客气,随着老鸨的手势,踱到她喝茶的一张八仙枱旁,缓身坐在了老鸨对面。 随即,他瞥了瞥在门口玩骰子的四个身上都带着家伙的彪形大汉,那是护场子的打手,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胡一刀与狄利昂则挺胸抬头,双手背后,站在主人身后。 这张八仙枱,形态方正,结体牢固,稳定平和,榫卯精密无间,束腰四腿浮雕代表着吉祥富贵的八宝纹图案,刺猬紫檀木质地。 “敢问公子有何贵干?” 梅莉娜似乎感觉到了这三人来者不善,尤其萧云邈四四方方往椅子上那么一坐,那气质,那神态,犹如帝王驾临一般,语气中有了一丝惧意。 这时,只见在门口清扫的那个老杂役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冲着萧云邈喊道:“公子,马儿!” 一看杂役神态,又听见外面一片吵吵闹闹的喧嚣,就知道有人打了马儿的主意,但似乎萧云邈听了却无动于衷。 “一点小事还要主子出面,那你们两个还是别跟着我了。” 狄利昂与胡一刀听了,如雷的声音在耳畔炸响:“活腻歪了吧!” “飕”、“飕”,梅莉娜耳际传来两声轻响,眼前两道影子一闪,就在她愣神之间,那一高一矮两个随从已然不见了踪迹。 “我的妈呀,这脚步也忒快了吧!”梅莉娜心里惊道。 其实,青梅楼没有替客人看守马匹的职责,马匹基本上都由骑手的仆人看管。即便如此,青梅楼也不愿意客人的马匹出了什么事情,毕竟它会影响到来这儿嫖的那些臭男人的情绪。 梅莉娜略微迟疑了一下,冲着在旁边玩骰子的四个大汉使了一个眼神,那四个大汉随即站起,跟着老鸨急匆匆跑出楼里。 眼前场景令梅莉娜大吃一惊,眼中那抹惧色更浓了。 只见五个像是家丁模样的人,在一个纨绔子弟的指挥下,正在牵拴在青梅楼拴马桩上的三匹马。其中,一个家丁已经牵离了那匹花斑马,而那两匹赤红得像烈火一般的红马和油黑得没有一根杂毛的黑马,却倔强得腾起了前腿,拒绝陌生人牵走它们。 好有性格的马儿! 豪奴恶仆一般众家丁抽出身上的快刀,用刀背就要抽打马儿,那可是两匹宝马良驹,善通人性,平时别说打它,就是吃不上精饲料,萧云邈都心疼得不得了。可现在却居然有大胆狂徒,公然堂而皇之地盗马,还要殴打马儿,那可得了。 随即,一声大喝在空中炸响。 “住手!” 那几个手中举着刀背的家丁立时愣在了原地,寒光闪闪的钢刀也定在空中迟迟落不下来。但当他们的目光转过来,看见只有一个小矮人和一个高个子时,几个家丁很快就醒悟过来。 其中一个高个子家丁,如狼似虎用手中刀居高临下,指着狄利昂的鼻尖骂道:“滚一边去,别妨碍衙内办事!” 钢刀刃面倒映着日光的光芒,寒光四射,稍不留神,就会被利刃划破脸皮,破了相。 没事儿,狄利昂原本就很丑,脸上再多道疤痕也无所谓。 “衙内!”狄利昂张口大声重复道,冷酷的眼神却紧紧盯着眼前的那个家丁。 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拨那柄钢刀,却把持刀家丁拨了一个趔趄,差一点没栽个跟头,好大的指劲啊! 那个家丁怎能在主子面前丢了面子,色厉内荏地再次把尖刀逼住了狄利昂。但这次家丁学乖了,他知道对方不好惹,是个茬子,便把刀尖抽离了一尺,这样即便是手臂抖动,也划不到对方的脸上。 你既明白,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狄利昂随手一指,高声嚷道:“那就说明站在那边,一边手舞足蹈地指挥,一边大喊吆喝着牵马的那个身穿花格子绸缎长袍的年轻人,就是云中知县大人的公子了!” “你既知我家公子是衙内,还不快快退下!”高个子家丁对着狄利昂,很凶恶地大声呵斥道。 狄利昂只是轻蔑地瞧着这个家丁:“小子,那你告诉我,你们家衙内,他叫什么啊?”狄利昂看见家丁瞥了衙内一眼,似乎不敢直呼衙内名号,便骂道,“怎么地,他也得有个猪狗鸡鸭的名字吧?” “矮小丑陋,不就是那个公子的随从嘛,也没什么来头,竟然敢如此糟蹋衙内名讳?” 老鸨梅莉娜看不明白了,脸上一片惘然。 不过,看着狄利昂压根就没把衙内放眼里,她心里顿时嘀咕开了。 “住嘴!”家丁再次大喝道,“你敢骂我们家霍清凡衙内脏话,看我不禀报他,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好个明白的家丁,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衙内名字透露给了对方。 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知县家丁,就要维护衙内利益,理所当然。但你们明目张胆地劫盗别人财产,也忒过分了些。 “霍清凡儿子!到老爹这儿来,让老爹教教你该怎样做人。” 狄利昂生怕别人听不到,声音大得震得人们耳膜要穿孔。 老鸨听了却胆战心惊,这个随从都如此放肆,坐在楼里观虎斗的那个公子看样子就更是惹不起的主了。 这条街道有点背,但由于是本地衙内与人发生争执,还是吸引了不少看客奔跑过来看热闹。一时间,青梅楼前人潮涌动,议论纷纷,狄利昂话一出口,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第201章 衙内鼻瘪家丁被扇 这一刻,霍清凡看见有家丁逼住了那个要上前的小个子,想趁机让其他家丁把马匹牵走,可命令刚刚下达,家丁还没有执行呢,那面那个小矮子就开始骂上自己了,不但骂了自己,还骂了当父母官的父亲大人,这还了得,今天如若不把这个小矮人制服,跪在地上叫爹,自己还能在云中城混吗? 霍清凡手臂一挥,摆动着竹箸一般弱不禁风的身体,左右夸张地甩着麻杆般的细细胳膊,大跨步地朝前奔去。 众家丁丢下手中马缰绳,簇拥着衙内,气势汹汹地奔狄利昂而来。 见此情景,胡一刀抽刀要上,被狄利昂拦住,说还不到动刀的时候。胡一刀仿若保护孩子的家长,站立在狄利昂身后。 “小子,你活腻歪了吧!”霍清凡恼羞成怒,一张瘦猴脸充满了愠色,举起指点着狄利昂鼻尖的手臂有点颤抖,“来人,把这个侏儒的双腿砍折。” 呼啦啦,五个家丁围了上来,手中亮闪闪的钢刀对准了狄利昂,一双双如同邪佞的恶魔般的眼睛,直直瞪视着狄利昂,大有衙内一声令下,要把狄利昂捅个漏勺。 陡然,就像有人喊了一声似的,全场观众立马噤声,气氛肃然,紧张感、不安感、恐惧感、血腥感登时显现,每个人都凝神屏息,身上活跃的细胞全部绷紧,一双双充满了复杂眼神的目光落在狄利昂身上。 然而,狄利昂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伸出手指头,缓慢地挨个点了一下家丁的脑袋,他看见那个高个子家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家公子有句名言:如果给你机会,你不珍惜,机不再来。”狄利昂手依旧那么点着五个家丁,突然,把手指转向霍清凡,“你们受这个混蛋衙内指使,我不怪你们。但我让你们放下手中刀,你们如果不放下,别怪我收拾完这个祸害人的衙内,回头再来收拾你们,我的话只说一遍。”狄利昂眼神骤然变得冷厉,像两把尖刀直刺家丁,陡然大喝道,“放下手中钢刀!” “他是谁啊?怎么说话口气这么硬?” “不知道。看着其貌不扬,但敢说大话,一定有什么背景。” “看看人家那气势,丝毫没有被衙内的那些家丁吓倒,搞不好吃亏的是那个横行霸道的衙内。”一个老者愤愤不平地嘟嘟囔囔,“也是,竟然明目张胆地偷盗人家马匹,还有没有王法了?哼!” “王法?”一个年轻人接话道,“他老子就是王法!什么天下呀!” 其中有个女人眼睛尖尖的:“看见没?那个小矮人身背的可是青铜宝剑!要不口气如此强悍!” …… 众口嚣嚣,整个围观人群嗡嗡嘤嘤的。 霍清凡看见那个高个子家丁把刀放下了,上去就踹了他一脚,一下子就把家丁踹倒了,家丁满脸惊恐地双手撑地后退着。 霍清凡气呼呼地指着家丁骂道:“小兔崽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霍清凡,我知道你是知县大人的混蛋儿子。知县大人可是整个云中城的青天大老爷,可他儿子干的事是人干的事吗?”狄利昂双手一拱,给围观人群行了一圈礼,“我让大家做个见证,光天化日之下,知县大人的混账儿子就带着家丁明抢豪夺,”狄利昂指指自己身边三匹马,“这是我们的马,他指使家丁却要牵走,这不是明抢吗?我不知道这个混账衙内以前是否也这么干过?” 众人又是一阵嚣嚣。 “我说侏儒,我们县衙丢失了三匹马,我一路带着家丁追过来,却发现三匹马拴在了这儿,盗贼一定进了青梅楼,我想把丢失的马匹牵走,再来通知衙役抓捕盗贼,没想到盗贼却自己跳了出来。正好,把他们两人拿下,一并带入县衙。” 霍清凡说完,麻杆手臂一挥,就让家丁捉拿狄利昂。 众家丁听见衙内发话,便齐齐一声吼,举着快刀就要英勇往前冲,架势汹涌得似乎瞬间就能把狄利昂砍成肉酱,但见对方粗壮的手臂一挥,再次吓退了家丁的攻击。 狄利昂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后退的家丁不见了,八成是溜掉回县衙报信去了。报就报吧,天塌下来 自有长的个高的主撑住。 其实这些家丁也不傻,一看对手根本就不惧衙内,二是看见对手后背斜背着两把宝剑,没两下子,宝剑那么显眼,不早就被其他功夫高手攫去了? 也就那个衙内眼拙,什么也没看出来。所以,众家丁不想鹰没逮着,再被鹰啄了眼,那下场就悲催了,他们只能在衙内面前装腔作势,恫吓对方罢了。 “嗬,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你竟然倒打一耙!跟你那个当知县的老爹学的?”狄利昂哈哈一笑,“如此看来,你那个爹也是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的恶官,要不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贼喊捉贼,栽赃陷害。” “小的们,给我上!”霍清凡气急败坏,指向狄利昂的手臂哆嗦得如同抽筋,“砍死他,砍死他,他竟然辱骂家父大人,你们的县台大人,砍死他!” 霍清凡说到最后一句,嗓子都变音了,像风箱坏了还在拉似的。 狄利昂估计这个衙内平日里这样的可恶勾当没少做,心中便有了想教训他一顿的想法,必须让他吃些苦头,否则他不知道他老子上面还有王法。 衙内在歇斯底里的时候,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几个如同废物一般的家丁身上,并没有留神对面的小矮人的脸渐渐地变了颜色,粗硬的眉毛拧到一起,眼睛里迸射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寒光。 “跟你这种泼皮无赖,讲多少理都是白费口舌,不如直接动手来得快。” 狄利昂飞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说时迟,那时快,狄利昂压根就没给众家丁砍杀自己的机会。 只见他身形快速一闪,已然欺身霍清凡眼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狄利昂略微一纵,跃到他头顶,左手一把薅住霍清凡的头发,他整个人随着狄利昂身体下坠的迅猛力道,只听“啪”地一声闷响,直挺挺地面朝下摔在硬地上,尤其他的脑袋被用力往下这么一贯,脸直接触在硬地上,“咔嚓”,鼻梁骨磕得稀碎。 “啊……啊……” 惨叫在空气中回荡。 你想想,人的鼻子都高出脸许多,再加上狄利昂用了狠劲,随着霍清凡双手捂着脸,在地上蹬腿凄惨地嚎叫,他已经没有了鼻子,整个脸已经血肉模糊一片,鼻子成了肉皮贴在脸上,那个惨啊,令人不忍直视。 旁观众人没一个人能想到这个小矮人会动手,他不仅手脚干净利落,还下手这么狠,几乎全体唏嘘不已,惊叫和惊讶声从人群里传出。 老鸨梅莉娜直接吓傻,差一点没吓晕过去,她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转筋。 她哪里见过这种血腥,而且被摔的还是县太爷的公子,眼前这个矬子什么来历,竟然都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 也是,你不叫嚣砍死人家,人家能先发制人摔得你这么惨吗?你这就叫做活该,自作自受。 那四家丁一看衙内被摔成了那样,一股脑儿涌到翻滚哀嚎的霍清凡跟前,一个个都举着刀,彼此大眼瞪小眼,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你们,”狄利昂用手一指那几个家丁,“跪下!” “你什么人啊?让跪就跪下,成何体统?” 那四个家丁突然聚到一块,彼此互看一眼,像是碰头接下来是不是要与狄利昂决斗一下,否则回县衙没法向老爷交待时,倏地看见一道人影闪到他们跟前,当他们意识到是那个矮狠人时,他们的膝盖陡然间都受到重创,他们一个个地惨叫一声,“扑通”、“扑通”……都跪在地上。 “你们助纣为虐,理当受罚,自己扇嘴巴子十个。” “你谁呀?让我们扇嘴巴子就扇嘴巴子啊!” 四个家丁惶恐不安,彼此面面相觑,一副接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表情,手中握着刀,手腕抖动,就是没有勇气再举起来,刚才那个狂傲劲头一扫而光。 那边衙内依旧在哀嚎不止,这边小矮人又不依不饶,想反抗又恐遭受到更加凄惨的下场,四个家丁真的是……那个脸上表情复杂到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怎么会出现这样尴尬又迥异的场面呢? 似乎看客的表情大快人心,一个个有种终于扬眉吐气的表情,脸上洋溢着欢快和喜人的神色,甚至有人叫起好来,一个人带动,其他人也就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啪啪啪……” 就像鼓点骤起,扇嘴巴的声响来自第一个家丁的脸上,只见家丁脑袋左右快动,那个快劲根本就看不清有人在揍他的脸。 鼓点陡止,惨叫连连,人们这才发现家丁的脸颊已经肿得跟大个核桃差不多,口鼻流血,淋漓得整个前胸一片鲜红,甚是骇然。 第202章 混蛋知县捉拿侏儒 狄利昂目光骇人,眼神内的煞气波涛汹涌,浑身被暴戾气息包围,模样甚阴翳、冷酷,不含半点温度。 其他家丁见状,个个惊恐万状,如同寒风凛冽下的树叶,浑身瑟瑟发抖,牙齿上下磕碰的声音尤为清晰。 刹那间,整个现场充满了惶惶不安的气息,仿佛地上跪着的四个家丁的末日来临了。 扇吧,自己扇还能轻点。如若让这个如同恶魔一样的小矮人扇,还不个个像臃肿的核桃、口鼻蹿血? 三个家丁还真就在狄利昂淫威下屈服了。一霎,噼里啪啦脆响,不绝于耳,让围观人群惊掉了一地下巴。 狄利昂根本无视四个家丁口鼻淋漓着血滴,发出痛苦的呻吟,冷眸微眯地扫了扫丧家犬一般的家丁。 “你们把你们家那个混蛋衙内抬回家,告诉他那个混蛋老爹实情,我叫狄利昂,就在这个青梅楼里说事。如果他敢来,我连他像他儿子一样都收拾了。” “谁呀?”狄利昂话音刚落,一个还算清朗而略微带点哑音的男声接上了话茬,“竟敢口出狂言,在云中城我的一亩三分地上耍横?” 哎呦!还真敢有人接话,看样子好戏还在后头呢!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循着声音看去,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妈呀!县太爷来了,来得还真挺快的,还是闪开点,别再打起来,不长眼睛的血星子溅自己一身,怪晦气的。 如同有人指挥一般,人群呼啦啦地闪开一条道。 狄利昂顺着空隙望去,看见两个衙役抬着一顶简易的竹制小轿已经跑到人群外围,正顺着人群闪开的那条道,往里面跑来,后面跟着三十几个三班衙役,一个个如狼似虎,手中握着明亮亮的钢刀,不由分说,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小轿上仰面斜躺着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人,着绿色花鸟官服,来人正是云中县知县大人霍昆山。 他起身看见自己儿子躺在地上哼哼呀呀,浑身血污和泥土,立马不淡定了,疯狂地喊叫赶紧落轿,衙役急忙落下轿子,他顾不上县尊大人的庄重和矜持,几个小碎步跑到霍清凡身前,抖落着手臂,口中不停地呼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霍清凡也不应答,就是一直哼哼唧唧。 来的衙役分成两拨,大部分把狄利昂和胡一刀,还有那三匹马包围住,还有几个可能是三班衙役的班头围在县太爷身边。 四个家丁仿佛盼到了救星一般,根本不顾一副狼狈逃窜的嘴脸,急忙连滚带爬地躲到衙役后面。 不愧为老江湖,混迹官场二十余,即便他气得半死,但并没有六神无主、一筹莫展的无措表情。 “来人,速速用本县的轿子把衙内抬回府衙,让医官史大夫治伤。” 霍昆山头戴官帽,官袍里衬白色罗质中单,外系罗料大带,足蹬革履,一副十足的县尊模样,却无半点官样。 他看见两个衙役抬着轿子跑得飞快,提起的心方落了下来,他把目光慢慢地投向了狄利昂和胡一刀。 只见他眉目阴鸷,目光冰冷,幽深如狼,脸上泛起一股股戾气。 “是你们两人把我儿打成那个样子?” 霍昆山用手指着狄利昂和胡一刀,明明心里怒气冲天,却非要装出一副镇静淡定的姿态,可声音里带着那抹刺骨的杀气,已经昭示了他内心深处正在酝酿的杀意。 “不关我朋友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狄利昂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冷笑,阴着脸说道,“其实,也怪不着我。”狄利昂跺跺脚,“要怪就怪你们云中城的地面太硬,而你儿子的鼻梁骨又那么不结实。嘿嘿,记住,给你儿子换一个钢铁鼻骨。” 尽管气得霍昆山浑身发抖,双唇铁青,但他依旧强自抑制着心中的那一股股汹涌澎湃的愤怒情绪。 “这是大庭广众之下,千万不能失了大老爷的体面。否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说不定坊间会把我编排成什么样子。”霍昆山心道。 “众衙役,把打人凶手带回县衙大堂升堂。”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县尊老爷?他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竟然玩起了心眼!知道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实不能对质,一旦对质,理屈词穷的必然是他的儿子,到时候老家伙骑虎难下,不好收场。爷爷我要的就是这个场面!” 狄利昂嘴角牵起一抹诡谲的笑。 众衙役早已经把狄利昂和胡一刀围困在中央,一个个虎视眈眈地逼视着两人,哪里能让官老爷在云中百姓眼前失了自尊,听见县尊开口,挥刀就要上前擒拿两人。 “等等,”面对这危险的刺骨情势,狄利昂并没有一分一毫的害怕,他急忙伸出双手,作出阻止的手势,众衙役像是摆花架子给县尊大人看似的,及时止住,“你既然管那个横行霸道、明抢豪夺的混账东西霍清凡叫儿子,那么你就是云中城那个混账知县了。你身为云中城的父母官,整天坐堂问案,执行国家法度,你怎么纵容你那个混账儿子祸害云中百姓呢?” 堂堂正正县尊大人被一个没有三尺高的小矮人骂个狗血淋头,也难为县尊大人了,他的脸色早已经不是色了,但他依旧强忍着不发作。 他心中暗忖:“本县就先让你放肆狂妄一会儿,等到了大堂,本县非打得你皮开肉绽,一颗牙齿都不剩不可。” “小子,我儿是否像你说的那样,本县不知。我只知道你打伤我儿是真,打伤四个家丁是真,一切回到大堂之上查清。” “仿佛你真能一碗水端平似的!”狄利昂冷冷地嗤笑一声,眼神带着几分阴鸷,“府衙我都进去过,还害怕你个县衙不成?不过,我身上还有我家公子托付给我的事情要办,我没工夫与你闲扯起来没完没了。你别一副高高在上、能公正执行国家法度的模样。你如果真能公正执行国家法度,怎么还能纵容你儿子在云中城破坏国家法度?好了,县尊大人,我给你个面子,别到时候下不得台来。你就在这儿问问,这几百号人看得清清楚楚。问完,你就回去教训教训你那混蛋儿子去吧。别以为自己有个县尊老爹,就在云中城胡作非为,那是没碰上茬子。今天碰上爷爷我,算他倒霉。别说一个知县的混蛋儿子,就是你这个知县碰上我,说不定也会倒大霉的。” 狄利昂肆无忌惮,慷慨激昂,嘴里一口一个混蛋儿子,就如同骂他这个混账父亲一样,视同侮辱,压根就不顾及他是县尊大人的身份,霍昆山脸上被羞辱得一阵红、一阵白,然后又变成了紫色,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珠里燃起了一团火。 “小子,你可能有什么仰仗,也可能有什么背景,但到了云中城我的一亩三分地,就由不得你了。小子,我实话告诉你,你跟衙役走,算你识相。你不跟衙役走也得走,由不得你在这儿妖言惑众。” 霍昆山手一挥,躲开了。 他让众衙役上,众衙役不敢不上,看来霍昆山在衙役中还是颇有威严的。 狄利昂朝不远处的霍昆山喊道:“知县大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小子,我们身为三班衙役,必须唯知县大人是瞻,听命于知县大人。我们不想动武,也知道你有两下子。但你如果乖乖地跟我们去县衙大堂,彼此一团和气,否则,就得快刀见红了。”一个眼睛闪烁着锐利目光、面色阴冷的高瘦衙役威胁道。 说着,像是要进攻般地快速地耍了几下刀式。 “威胁我!”低沉阴冷的声线自狄利昂那厚实的嘴唇中吐出,唇角勾起一抹森冷嗜血的笑意,眸光微微一顿,愈发阴冷,“班头,我自幽州来,幽州府衙刚刚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不知班头是否听说了?”狄利昂眼见班头眼中露出一丝茫然,就知道还没有人把消息传到县衙,于是,微微颔首说道,“四品知府曹建文不顾国家法度,非要杀了一个羁押的囚犯,班头曲頫为虎作伥,结果囚犯没杀成,知府曹建文与班头曲頫被护卫队乱棍打死。班头,你是云中县衙衙役不假,但你们不能跟着混蛋知县草菅人命,否则我谁也放不过!” 狄利昂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震如山。他看见那个班头眼神一颤,眼中有了惧色,手中刀垂了下来。 班头手中刀一垂,其他衙役手中刀随之垂下。 霍昆山不动声色,毕竟这种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察言观色是最厉害的,他看人的眼神多了几分古怪的味道。 “李毅,你想违抗本县钧令不成,回衙定当杖刑伺候。” 霍昆山站在外围,脸阴沉着骇人,赤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浑身充满了暴戾,散发着致人于死地般的恐怖气息。 李毅左右为难,眼梢微红,目露凶光,是死是活,豁出去了。 第203章 知县尿裤老鸨猖獗 “兄弟们,上,押他回县衙。” “既然你们不知好歹,不听劝阻,一意孤行,觉得你们是云中城地头蛇,没人敢惹,那你们就错了,今天碰见爷爷我,就是你们的霉日。”狄利昂眼尾泛起淡淡的红,狭长的墨色冷眸氤氲着孤傲的冷血,眼底寒光乍现,杀气骤起,只见他怒吼一声,“好个良莠不分的奴才!” 狄利昂身形一转,没等众衙役看清楚,他已经扭出衙役包围圈,右手宝剑已经压住县台大人的脖子。 “李毅,我是不怕你们,是因为我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忍心伤了你们,你们收起快刀,退到一边。” 胡一刀也抽出腰间快刀,漆黑的眼眸盯着围上来的衙役,做好了开打的准备。别看有三十来个衙役,貌似虎视眈眈,犹如饿狼一般,其实并没有多少战斗力,一击必溃。 狄利昂与胡一刀的身手,不光众衙役看在眼里,就连围观人群也都看明白了,在这一高一矮两个人眼中,衙役简直就是豆腐,一击即溃。 “县尊大人,可能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嗜血沸腾,不信试试。”狄利昂表情瞬间变得一片阴霾,宝剑顺着霍昆山的脖子皮肤往下滑,他尖嘴下巴生长的波浪般的一蓬胡须被锯掉,粗糙的皮肤刮出血,“让你的衙役都给我滚蛋,否则我要你的命。” 这一刻,全场肃然,一片震撼,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一个个用看江湖侠盗的眼神看着狄利昂,有人竖起大拇指,够胆量,居然敢挟持青天大老爷! 此时,霍昆山呼吸短浅而急促,两个眼眶里一片幽暗,一层层闪亮的汗珠覆盖了大老爷细窄的凸额,几缕灰发黏糊糊粘在皱巴巴的皮肤上。 霍昆山心里明镜似的,如果遣走了衙役,这个混小子怎么收拾自己怎么是,不能遣! “小子!我是七品知县,你放了我,我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我会让你烂死在牢狱里。” 狄利昂不耐烦地“啧啧”两声,他心中清楚,知县大人的脑袋简直像鸡蛋壳一样脆弱,且虚弱得很,外强中干。 宝剑又自上往下滑行,锉过一寸寸粗糙且生长了许多疙瘩的皮肤,疼得霍昆山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嘴角吓得泛起一团团翻滚的唾沫,如同要死的鱼。 “县尊大人,我可以放了你,但你不许再惹我。” 狄利昂动动宝剑,霍昆山感到有鲜血从脖子流下来,滴落胸口,他不受控制地哆嗦,以为小矮人要结果了他,他一时没控制住,一股尿骚味自裤裆飘出。显然,最后一丝力气也离他远去。 狄利昂撤回了宝剑,知县大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低垂着脑袋,两眼无神地看着湿了一片的裤裆。 众衙役看见狄利昂放了县太爷,便收回了钢刀,免得再生事端。 李毅手一挥,众衙役上前,搀扶起他们的青天大老爷,溃败一般往县衙撤去。 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围观人群议论纷纷,有人竖起大拇指,有人垂头丧气,不断叹息,更多的人是唏嘘不休。 “堂堂的青天大老爷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制住,三十多名衙役居然拿不住一个侏儒,这样的知县和衙役怎么能维护好云中城的安宁?” “也不愿人家侏儒出手那么狠,不是你家衙内仗势欺人,夺人宝马良驹,还要砍死人家,人家怎么会下那么重的手?”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连下太爷也敢威胁?” 人们眼睛盯着小矮人,边议论,边离开现场。 老鸨带着四个彪形大汉从头至尾,一直目睹,眼见最后妥协的竟然是知县大人,这让她有点看不明白了:“这个侏儒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 狄利昂和胡一刀把马匹重新拴拴马桩上,走进楼里。老鸨给四个大汉使了一个眼神,她和四个大汉尾随着两人进了楼里。 萧云邈一直伫立在窗户旁,眼神凝视着窗外,发生的一切都映入他的脑海,看来云中城知县该易主了。 老鸨重新回到那个座位,所不同的是她的身后多了那四名保镖。 “梅掌柜的,这是我的腰牌,受幽州王之命前来查案。” 萧云邈很礼貌地把掏出的腰牌顺着八仙枱滑了过去,青玉腰牌油光锃亮,质地细腻柔软,纹理清晰可见。 按说,梅莉娜看见腰牌应该立马起身,给官衙里来的大人施礼,但梅莉娜既没起身施礼,也没客气,而是像拿玩具似的把腰牌拿在手中,当个小玩意地端详了半天。 不知者不怪,但既然你知道了对方身份,就应该礼貌而恭敬地行礼,这不是谁大谁小的问题,而是待人礼仪规范。 梅莉娜那种傲慢无礼的神态,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之意,隐约透出一种抗拒和嚣张。 气得狄利昂与胡一刀真想甩过去几个嘴巴子。 “副指挥使,几品?” 梅莉娜那张晦暗无光的丑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副六品。” 声音清淡如水一般,对这个丑陋女人的怠慢,萧云邈表情古井无波。 而梅莉娜心道,比知县大人才大出那么一点点,手下人就那么强横,她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她也说不上来的东西在里面。 “查案?” 梅莉娜浅浅地重复道,依旧在手中摆弄着那枚青牌,眼神里似有不屑,那种轻视的眼神丝毫不掩饰,气得狄利昂恨不能上前挖出她的眼珠子。 “副指挥使大人,你是幽州城的官,你管得着云中城的事吗?” 傲慢、无礼、鄙视、轻蔑,毫不掩饰地尽显那张丑陋无比的脸上,女人长到这个份上,可想而知了…… “梅掌柜的,按说,我没有权利来管云中城之事。但我有幽州王授权,授权我曲日案件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涉及到哪儿,均可调查。” 其实,萧云邈哪儿有什么幽州王授权,就连他调查曹建文失踪案,幽州王都不知道。但这只有他一个人心里清楚,旁人并不清楚。 “那我想瞧瞧那个授权文书是个什么样子。” “简直太嚣张了!就连幽州王给二王子的文书你都想瞧瞧,你谁呀?不就一个开妓院的吗?嚣什么张?让妓院关门,让你流落街头也就分分钟的事。”狄利昂看着那张狂妄、嚣张丑陋的女人脸心中骂道。 “幽州王口谕,要不你去幽州,亲自问问幽州王有没有这回事?” 萧云邈懒得与这种下三滥的人动气,声音依旧平淡如常。 “呦,大人说笑了,小女子就是那么一问。”梅莉娜一副拿情装调的样子,“别说去见幽州王,连幽州王府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别不要脸了,就你长得那样,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自称“小女子”?别给女人丢脸了。”狄利昂看着她那张恶心人的脸腹诽道。 女人依旧还拿那块青玉翻来覆去地摆弄,不想还给萧云邈,看得狄利昂与胡一刀两人眼里直冒火星。 ”你这不是耍戏二王子玩吗?我说老鸨,那不是玩具,是腰牌,代表我们二王子身份。” 萧云邈伸手,梅莉娜极不情愿地把腰牌还给了对方。 萧云邈当着梅莉娜的面,毫不掩饰地把掏出一帕丝巾,反反复复地擦拭着腰牌,随后把丝巾那么随意一撇,当做废弃物扔掉,把腰牌掖进腰带。 一个貌不经意的举动,怎么也能看出几分几嫌弃,少年嫌脏。 梅莉娜脸红了,开青楼的老板还知道羞耻?这是萧云邈没想到的。 “梅掌柜的,有个叫曲日的常客从这里离开后,被人绑架了,我想知道是谁盯上了他。” 萧云邈说话时,眼眸一直盯着老鸨的眼神看,他捕捉到女人的眼神不经意地跳动一下,就凭这丝微不可察的跳动,他确信一定是老鸨走漏了风声。 还别说,老鸨虽然面容丑陋,但她的眼可不丑陋,颇有几分神韵,眼角处微微泛红,望向少年的眼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柔情,像极了含情脉脉的样子,却没有让人怦然心动,反而遭来了两个随从的白眼,想屁吃,自己放一个。 “大人,我承认那个叫曲日的是这儿的常客,但他仅就是常客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口气斩钉截铁,女人眼中那丝柔情突然被风吹跑了。转眼间,变成了一个泼辣刁蛮的女人。 “梅掌柜的,我的耐心有限,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不想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你还是把谁打听过曲日的情况如实告诉我,我们就当没照过面,井水不犯河水,你继续经营你的青楼。” 女人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游离,她的眼光像在极力搜寻那发生在前不久的记忆。少顷,女人的眼光游离回来了。 “否则,咋样?” 女人眼神一瞥,像是很高傲的样子,语气中似有挑衅的意味。 “把你当做绑架曲日的共谋抓起来,押入死牢,终日与老鼠为伴,取缔这家青楼。” 第204章 随从血战妓院打手 萧云邈语速不快,声音不高,口气却令人胆寒,脊背发凉。 “说大话吧!”女人轻蔑地重哼一声,“我开这青楼是在县衙做了登记的。再说,你说我是绑架曲先生的共谋就是共谋?笑话!” 女人嘴角微扬,牵起一抹嘲讽,似乎对眼前这个俊朗少年说的话毫不在乎。 “梅掌柜的,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开口了。” 萧云邈的少年脸猛然间阴冷下来,孤傲的眼里有寒光射出,隐藏着一丝冷意,连周遭空气都弥漫着一股冰凉气息。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让我说什么!” 女人的声音近似喊叫,像是被人逼良为娼似的,脸上充满了委屈。 她这一喊不要紧,整个三层的屋子里那些莺花一下子都涌了出来,纷纷站在自己房间门前,伸出细长的脖子,往声音传去的地方张望,同时她们三五一群、五六一伙,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刚才狄利昂在外面耍了一通,这些莺花几乎都聚集到二楼和三楼的临街看台上观瞧,她们看见事情已近尾声,老鸨回来了,她们才一窝蜂地跑回自己房间,敢情这三个人,是为那个红脸男人而来的。 萧云邈鼻子嗤出一声,低沉而幽怖,令人不寒而栗。 “梅掌柜的,你心中很清楚,你心里隐匿了秘密,你如若再给我打马虎眼,我可就要真的动手了。”萧云邈眼神冰冷地笑看着女人,“当然,我不会亲自对一个女人动手,可我的两个随从似乎对折磨人颇感兴趣。刚才你也看到了,我这个顽劣成性的小随从,咒骂县太爷和摔打他的儿子,眉头都不皱一下,收拾你这等货色,那不就像收拾猫啊狗啊猪啊那般轻松?” 萧云邈说完,用眼神轻描淡写地扫了扫女人身后那四个大汉,仿若他们就是泥塑的摆设。四个大汉似乎看透了少年心思,眼里流露出怒色和凶意。 少年这番话,如同狂暴的冰雹打在脸上,针扎一般,冰冷刺骨。女人脸孔由于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看来她的心脏暂时骤停了一下。别看女人表面上神色自若,心里却着实一惊,隐隐露出怯意。 不过,狂妄的少年当着众目睽睽的面,辱骂她为猫狗却让她很下不来台,很失面子,好歹不济她是青梅楼的掌柜的,在这云中城白道黑道通吃,就这么服软,恐怕她的青梅楼今天就得关业。 女人眉头陡然蹙起,眼神一厉,紧闭的嘴唇勾起一抹阴狠之色,瞳孔中掩饰不住那抹邪恶,她要与眼前少年抗争,大不了鱼死网破。 “大人,你如果来硬的,我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奉陪,大不了玉石俱焚。” 女人语气坚硬的像石头,话一说完,她就像刚才那个知县大人一样,倏地跑到了四个打手身后,躲了起来。 四大打手各自从身上拽出了兵器,双匕、利剑、双斧和绳镖,随之拉开了开打架势。 厅堂空地上摆放几张八仙枱和椅子,一旦打斗起来,非得造得一片狼藉不可,枱碎椅裂,萧云邈倒不是心疼,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桌椅会阻碍狄利昂与胡一刀取胜的进度。 他希望速战速决。 “四位好汉,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替人消灾,无可厚非。但你们打不过他们两人。这样,你们如果认输,我就放过你们。你们如果非要打一场才认输,那我们奉陪。不过刀剑无眼,我希望你们三思而后行。还有,要打出去打。” “不行,要打就在这儿打。”梅莉娜歇斯底里地喊道。 老鸨不怕损失几张桌子和几个椅子。 刚才她已经看见了狄利昂的身手,如果在外面打,外面没有丝毫障碍物,那还不如鱼得水,成了那个小侏儒的天下?屋内这么多桌椅板凳,他再怎么能耐,也施展不开。 不同意罢手,又不同意去外面打,那只能在屋子里打了。 萧云邈转头,冷着脸对身后的两人说:“我的耐心已经消耗完了。” 狄利昂和胡一刀一听心中大喜,这是在暗示两人可以放开手脚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制服对手。 打仗与决斗一样,缩手缩脚,放不开手脚,如果彼此争斗的两人旗鼓相当,取胜的可能性渺茫。 在数量上,对方四人,已经压倒他们这一方,但就是不知道这四人功力如何。一般情况下,护场子的都是高手,但在章台护场子的,即便是高手,也高不到哪儿去。高手中的高手,谁在这个地方替人看场子,都不够丢人现眼的。 狄利昂和胡一刀从萧云邈身后走出,迎着四人刀剑过去。两人必须近身,近身才能偷袭成功。别看四人兵器在手,但两人出手速度更快。 没等两人近身,那个双手持匕首的打手忽地冲将过来,他仰仗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又欺狄利昂手中还没有从后背拔出青铜剑。只见两道寒光闪过,自上而下,双匕如飞流直泻,奔向狄利昂的脑门,这是要致人于死地啊!彼此有这么大的仇嘛,你就是忠心为主,那也没必要非得一招毙对手的命嘛! 狄利昂只感到两股邪风袭向头顶,似乎转眼间两股血柱直冲云霄,只待明晃晃的利刃距头顶咫尺之遥时,狄利昂出手了,手法之快,快如?眼,只听见“噗噗”两声不脆不闷的轻响,他的头顶传来一个人的凄凉惨叫。 原来,使双匕的那个打手两个手腕被两支铁质短箭刺透,而狄利昂双手握着短箭杆并没有拔出来,而是双手来回那么扭箭杆,汩汩殷红鲜血夹带着碎骨肉末冲涌出来。 狄利昂生气地骂道:“我如果躲闪慢了,头顶上蹿血的就是我。小子,你也忒狠了,下手丝毫不给对手活命的机会,我岂能饶过你,我不会弄死你,但要让你知道,在你夺人家性命的时候,一定要考虑清楚,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狄利昂看见那个家伙一直跪下了,疼得把舌头都咬出血了,才罢手,手掌一拍,短箭飞出,狄利昂双手一抄,握住染满鲜血的箭杆。 狄利昂也算饶过了他,否则他如果抽出短箭,短箭锐利的三角会给对方造成第二次伤害。 随即,狄利昂挥舞淋漓着鲜血的短箭,与使剑的家伙打在一起。 胡一刀在接近对手三步远的时候,拔出腰间佩刀,舞动着与使双斧的那个家伙打在一起。 听着呼呼的斧劈带来的风声,胡一刀就知道这个家伙有些蛮力,他用快刀试着交击一下,感觉到对手的蛮力在自己可以应付的范围内,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第205章 衙役欲害王子被歼 二王子已经下了命令,他没有耐心了,而胡一刀也必须展现一下自己的本事,当王子的随从必须有随从的样子,否则要你干啥? 胡一刀右手持快刀,左手摸出飞刀,他不想暗箭伤人,他要用狄利昂方才那招制服对手。 对手仰仗着力大斧沉,攻势凌厉而凶猛,彼此交叉着轮番砍向胡一刀,胡一刀只能被动地格挡后退。 胡一刀连退两步,不再退让,而是“当”地举刀挡住对手落下的利斧。这次格挡与前两次格挡所不同的是,胡一刀的快刀挡住对手斧子后并没有马上撤出,而是顽强地抵住,就在抵住的刹那间,就是那么快,只见胡一刀左手一闪,有轻微声响划过耳际,接着对手高举的手腕如同劈裂骨崩一样,一道血帘倾泻而下,胡一刀立马感觉到对手斧子的力道锐减,随即往后一跳,斧子“当啷“一声坠地。 右手疼痛难忍,又像自来水龙头一样哗哗流着血,对手也往旁边一跳,扔下左手斧子,握住伤口,就往一楼后面跑去。 穷寇莫追,胡一刀压根就没有追的意思,两人也没有仇,各为其主,败了就成。其实,从胡一刀与对手开打,到对手负伤而逃,也就四五个眨眼的工夫,很快的。所以,对手一逃,他就把目光锁定在使绳镖的那个打手身上。 那个打手趁着萧云邈的两个随从与他的三个同伴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立大功的时候到了,身形摆动,他绕过打斗场面,追奔萧云邈而去。 他觉得坐在掌柜的对面的少年,只不过是个只会说大话吓唬人的主,要不刚才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连出去都不敢出去,他想只要治住这个公子哥,一切迎刃而解,老鸨必然会赏自己一大笔银子。 他美梦做得真好,想得太简单了。他也不想想,人家没两下子怎么敢只带两个随从,一主二仆三人来到这偏僻荒凉的地方? 他在奔萧云邈去的路上,已经备好了绳镖,也算他手法快。其实玩绳镖的人,身形、手法都必须快,否则,绳镖在空摇时,搞不好就会扎自己身上。 这个家伙自以为是,把握十足,眼中已经露出沾沾自喜和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几乎就是一个健步蹿到枱前,似乎都没容萧云邈怎么想躲避的工夫,隔着八仙枱,绳镖“唰”地飞了出去,那个快啊,如流星一般,眼没眨,已近眼前,躲已然不及,钉脑门上板上钉钉。 然而,就在这个家伙高兴得不得了的时候,峰回路转,急转直下,刹那间,局势发生了质的变化,就是那么快啊,可能他都没看清楚对手的右手食指是怎么切在绷直的镖绳上,结果这一切,黄莺回巢,飞镖直逼他的脑门。 他可没有那么幸运,也没萧云邈那个能耐,别看他是玩镖的人。 就在绳镖直击对方脑门的瞬间,回巢的镖“噗”地钉在自己脑门上,没入两寸,瞬间有红线自镖的边缘溢出,他则睁大眼睛看着萧云邈,仿佛对方会魔法似的,他口中说了留给这个世上最后一句话“怎么会这样?”然后,身体向前倾斜,轰然趴在八仙枱上,结果绳镖尾端磕在坚硬的枱面上,把整个镖楔进他的脑门。刹那间,血液沿着枱面向四周扩散,他的脸被血液覆盖,成了一片红。 烟花女人谷堆的地方响起了尖叫声、唏嘘声…… 这是一个四肢纤细、肩膀宽阔、脸蛋扁平的家伙,看样子有点功力,他与狄利昂周旋两三个回合,转瞬间就见一死二伤,估摸自己再打下去也讨不到便宜,他见识过对手的本事,于是虚晃一招,仓惶而逃。也算他逃得及时,否则狄利昂就要下手。 梅莉娜早已经吓得瘫倒在地上,面孔皱成一团,满脸绝望的神色,嘴张得如同风箱口那般大,愣怔地就那么望着眼前惨景,接连吞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是嗓子里发干似的。 老鸨这回是彻底傻了,没了回旋余地,接下来二王子要整治她了。 就在梅莉娜陷进绝望的深渊,挣扎着想怎么圆下这场时,突听外面人声嘈杂,像是有大批人赶过来似的。 接着,楼门被撞开,争先恐后冲进来一帮衙役,衙役一进来,就把手中弓箭对准了萧云邈,为首的正是那个班头李毅。 狄利昂和胡一刀担心二王子有失,急忙过去护驾。 而那些站着看热闹的莺花,生怕乱飞的箭射到自己身上,一个个尖叫着慌乱地跑回自己房间,躲在门后偷看着。 萧云邈自始至终坐在那个椅子上没动,即便那个绳镖飞来,他也只是挥了一下手臂。虽然一死二伤不是他的初衷,四个打手也见识了狄利昂的身手,但他们非要以死护主,他也没办法拦阻,只能怪挑衅者不自量力。 光线自窗户照进,落在泰然自若的萧云邈脸上,英气上扬的剑眉下,目光如同潭水一般深沉而淡定,他缓慢地转了转身,瞧向对面的眼眸露出孤傲而冷漠的光。 “你们三个歹人听着,知县大人已经下令,要将你们捉拿归案,如若不从必将乱箭穿心。”李毅站在众衙役之间,声音洪亮地高喊道。 “李毅,我的随从狄利昂已经给你们讲过了幽州知府曹建文与班头曲頫做恶被护卫队乱棍打死的事实,你如果再助纣为虐,我这次可就不会饶过你了。”萧云邈把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梅莉娜,语气变得温和了些,“告诉这些衙役,我们是谁?” “李班头,这位大人是幽州城护卫队副指挥使大人,他们在查案。”梅莉娜扯着破嗓子喊道,她想卖点力气,以便减少萧云邈对她的恶意。 “假冒的!”李毅狂妄地大喝一声,“三个歹人听着,无论你们自称是谁,都是撒谎、欺骗,你们要么跪地受缚,要么被乱箭射死,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考虑。” 听了李毅的话,三人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一股毫无预兆的寒气自心头生出,涌向脑门。三人根本不怕死,但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 萧云邈心中清楚,一定是那个霍昆山猜到了狄利昂背后主子不凡的身份,否则他不会给李毅等三班衙役下达这样的命令。也只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他才能不承担任何责任而报了被羞辱之仇。 人已经被乱箭射死了,即便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也属于误杀。 “李毅,我再重复一遍,你们被那个混蛋知县当枪使了。我是幽州城护卫队副指挥使,受幽州王之命前来查案,这是我的腰牌,一看便知。” 萧云邈说着把青玉从腰间拽出,给了胡一刀,让他给李毅看一看。 胡一刀恭敬地接过腰牌,右手举着,走到李毅跟前,让他查验腰牌。 李毅似乎铁了心,要跟那个作死的知县站在一起,猛地抢过腰牌看都没看,嘴一歪,随手摔在青石板地上。 也是他用了狠劲,否则,结实的青玉不会那么不扛摔。 “啪”,青玉瞬间四分五裂,细碎的玉茬迸溅,惊骇得胡一刀目瞪口呆,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满脸暴戾的班头。 他低头想捡起碎玉,可哪儿还有碎玉的影子。他就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呆若木鸡一般,傻傻地走了回来。 不仅胡一刀惊愕不已,就连萧云邈和狄利昂,包括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梅莉娜都大吃一惊,看来李毅带着三班衙役此番前来,是一定要除掉他们的,否则他不会做得这么绝。 一个小小的云中城县衙三班班头,简直狂妄到了极点。 萧云邈剑眉挑起,怒目圆睁,愤怒的脸扭曲成了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牙齿咬得“嘎嘣、嘎嘣”直响,那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如海潮般不停地撞击着他那起伏不休的胸膛。 狄利昂怒发冲冠,恨得牙根痒痒,竖眉瞪眼,整张脸涨成了紫色,面目看起来非常可怕,似乎要吃人的样子。 “狄利昂、胡一刀,前面这伙歹人冒充县衙衙役,欲谋害幽州王子,留下李毅,其他人格杀勿论。” “什么!幽州王子?” 李毅似乎明白过来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可大脑还没有转完,“飕飕……”犀利的破空之音频响,接着惨叫不绝于耳,随之便是“扑通、扑通”人的身体摔倒的声音。 几个弹指的工夫,来的二十几个衙役,除了双腿颤抖的李毅还站立着之外,其他人等尽数倒地,几乎每一个人喉咙部位不是刺进一根铁制短箭,就是插着一柄飞刀,血液流淌了一地,血腥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熏得令人窒息。 他们一个个双手握住喉咙,在做着临死前的最后挣扎。而他们仓促之间射出的箭矢基本上都飞上了天棚。 狄利昂与胡一刀跑过去,毫不留情地收回短箭和飞刀,短箭和飞刀被从喉咙处拽出,血蹿得更猛烈了。但两人冰冷的脸上没有温度。 第206章 老鸨自掴吐实情 道理很简单,萧云邈不抢先发号施令,就得被对方射成刺猬。 萧云邈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上,依旧挂着冷冰冰的神色,锐利的黑眸,让人不敢直视,一身的冷厉气息更是慑人。 即便冰冷,犹如猛虎,让人畏惧。 李毅面色变得惨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神色慌张而恐惧,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嘴角微微颤抖,一副显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萧云邈慢步踱到李毅跟前,冷峻地逼视着他,很随意地看了看那些倒在地上的因痛苦而蜷缩的尸体,对李毅冷冷地说道:“李班头,你害死了你带来所有的同伴,这下,你该满意了吧!说吧,霍知县怎么授意你的。” “大人,饶命啊!”李毅“扑通”跪下了,“嘭嘭”地磕着响头,哭丧着脸央求道,“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李毅,这哪儿有什么大人?有的只是歹人。”一道阴狠的光自萧云邈眼底闪过,“李毅,你的错是用你手下这些人的命换来的。你意识到错了,可他们的命还能活过来吗?”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李毅哭天抹泪,连连磕头作揖求饶。 萧云邈因为他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李毅,当你蛮横霸道地摔碎幽州王亲自给我那块青玉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了自己的结局。”萧云邈迟疑了一下,“算了,霍知县对你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也没几天蹦跶了。”萧云邈手一挥,“狄利昂、胡一刀,把李毅拖出去,砍掉摔青玉那只手,敲碎膝盖,砸扁脚趾。如果他能侥幸活下来,让他爬着沿街乞讨,为死去的亡灵赎罪。”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凄厉的骇人叫声,随着人被拖出厅堂之外,愈发惨烈和瘆人,好像几声不是人动静的哀嚎传进厅堂。 萧云邈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似的,朝梅莉娜走去。 此时,梅莉娜早已经吓得筛糠一样颤抖,心惊胆颤占据了她的心头,脸色惨白得全无血色,肉条般的嘴唇像鸡啄食那样不停地颤动,她灰头土脸的眼神落在走过来的萧云邈身上,呆滞无神的眼充满了惧色。 萧云邈眉眼间堆满了冷漠,眼神淡然而平静地划过女人的脸。 “梅莉娜,等我那两个随从进来,你就会被像条死狗一般拖出去,斩断四肢,痛苦地在大街上哀嚎,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而死。” 声音极淡,带着冰冷气息。 “大人,大人,我说,我说!求你饶过奴婢,饶过奴婢吧!”梅莉娜一副奴才相,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不停地哀求道。 “那你把有关曲日先生的一切都告诉我,敢漏掉一个字,我剁掉你的一根手指。” 梅莉娜惶恐不安地把有人打听曲日消息的整个情节,不漏一字地告诉了萧云邈。 曲日是青梅楼的常客,每次来都找那个皮肤黝黑但长相甜美的安琪姑娘陪他,总有透风的墙,时间一长,老鸨梅莉娜知道这个面部布满了红肿皮肤的五十多岁男人,是驻扎在云中城外军营里的最高统帅曹承玉大将军。 既然大将军不主动披露自己的身份,她也假装不知。 四个多月前,因为有个叫周邦鋆的年轻嫖客,当着众人的面嘲笑和奚落曲日,曲日一时冲动殴打了他,当时周邦鋆被打得很惨,满口牙掉了一半,双唇也豁了,鼻梁骨塌架了。 其实,曲日就打了周邦鋆面部两拳,要知道曲日的拳头那可是历经千锤百炼铸就的,力道不知道强于常人多少倍,打在周邦鋆那油面书生般的脸上,就如同打在腐朽的木上,结果可想而知了。 周邦鋆双手捂着受伤严重的脸,淋漓着鲜血跑走了。从那件事发生后,周邦鋆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在一个多月前,周邦鋆突然出现了,当然不是在人如潮涌的晚上,而是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他只身一人来到青梅楼。 当然,脸上挨揍的痕迹清晰存在,但油面书生的面容没有任何改变。 他拿出二十两银子,什么也没说就想知道打他的那个红脸男子是谁,以及有关的一切情况。 梅莉娜知道周邦鋆是想报复曲日,就犹犹豫豫没有立马告诉他,曲日是谁,那是边军统帅,她怎么敢得罪边军统帅? 周邦鋆咬咬牙,把银子加到了五十两,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看得梅莉娜眼睛发热,最终突破底线,告诉了他有关曲日的一切消息。 周邦鋆一听傻了眼,报仇无望,没人敢惹火边军大将。 有一天晚上,周邦鋆乔装打扮,怀揣尖刀,眼睛瞄准曲日再次出现在青梅楼,尾随着曲日和安琪身后不远处,上了三楼。他看见两人进了房间,就徘徊在安琪房间门口。 突然,他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悄悄地把耳朵贴在门缝倾听了半天,恰巧这一幕被梅莉娜瞧见,她一看那个乔装打扮的男人就是周邦鋆,气得梅莉娜派打手把周邦鋆拽下来。 梅莉娜知道周邦鋆不是有听房之瘾,而是在窥视曲日,可能欲做行刺之事,吓得她大惊失色,在青梅楼出现了刺杀边军大将军之事,恐怕她的青梅楼距离关闭不远了。 梅莉娜后悔为了那笔银子,告诉了周邦鋆曲日情况。曲日一旦发生不测追究起来,会牵扯上她。 她安排打手拒绝周邦鋆进入青梅楼。可奇怪的是,自从那天周邦鋆离开后,至今天为止,他再也没有踏进青梅楼一步。 梅莉娜告诉萧云邈,周邦鋆是云中城阿达拉酒行掌柜的,那个酒行位于钟鼓楼街北街。 萧云邈一听阿达拉酒行,似乎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妫家人一直在暗中做着削弱萧家实力的事情,或许曹承玉被绑架就是妫家人与漠北莫昆昦沆瀣一气使然的结果。 在梅莉娜一开始陈述事实的时候,狄利昂与胡一刀已经完成了方才那差事,返回了青梅楼,两人站在主子的身后。 “梅莉娜,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我很欣慰。但由于你的一意孤行,死了一个打手,伤了两个打手,我依旧要惩罚你。” 萧云邈冷着脸说完这句话,梅莉娜以为她会像李毅一样,被断手、敲碎膝盖、砸瘪脚趾,吓得她已经消失了的那抹惨白,重新浮现在她的脸上,她恐惧得赶忙匍匐在萧云邈的脚下,涕泗横流,哀求不已。 “自掴十个嘴巴子。” 啊,不是断手、敲碎膝盖和砸瘪脚趾头啊! 梅莉娜喜极而泣,生怕萧云邈反悔,不由分说,“啪啪啪……”,很快十个嘴巴子扇完。 她担心萧云邈不满意,所以眼睛一闭,手下得很重,声音挺响。扇完,脸颊火辣辣地疼,顿时肿了起来,口鼻流血。 “梅莉娜,还有两件事你要去做。” “只要不是上刀山火海,就是倾家荡产,十件事我也要去做。” 梅莉娜害怕了,满脸苦涩的泪水,心里幽幽地想。 “梅莉娜,你派人去县衙报官,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禀报给霍老儿,让他指派县尉来处理后事,这是一件事。这第二件事嘛,”萧云邈看着梅莉娜的脸,短暂地停顿一下,却惊得她大惊失色,担心灾难不可避免地降临到她的头上,“你安排你手下那些人,”萧云邈用眼神瞟瞟一到三层各个房间,眼角瞥见老鸨惊魂不安,像是很担心的样子,“当然包括那些姑娘,让她们每接待一个客人,必须不厌其烦把今天楼里楼外发生的事情不能取舍地讲给恩客听。三天之内,要让今天发生的事传遍云中城的大街小巷,保不准哪天我来抽查。如若我抽查到哪个姑娘没有按照我说的意思给恩客讲述今天的故事,那你这个青梅楼就别开了,最重要的是我会把你当成了绑架曲日先生的共犯抓起来,投入大牢。” 啊,还要抓我啊! 不过,梅莉娜脸上惊魂不安的神色基本上消失了,因为萧云邈安排自己的这两件事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虽然在讲述事情当中,难免会让自己下不来台,但自己毕竟幸免于难,比起四个打手来,他属幸运的了。 梅莉娜短暂的这么一段时间,已经经历了三次血腥,一次比一次惨烈,她眼睛望着堆积在门口的死尸,愁容满面,青梅楼发生这样悲惨之事,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恢复正常的了。 萧云邈交代完,头一扭,往外走去,狄利昂与胡一刀紧随着。可三人刚刚前后脚迈出青梅楼房门,狄利昂突然一捂腹部,一脸吃坏肚子的模样。 “二王子,麻烦稍等,我必须去趟茅厕。” 萧云邈连头都没回,随口应答:“去吧。” 狄利昂扭头往楼里跑,心中焦虑,把门拽开就往里进,结果与一个急急忙忙往外出的皮肤黝黑的姑娘撞个满怀,姑娘个子高挑,狄利昂矮小,他的头猛然间顶在姑娘家的胸口上,整个头埋进姑娘的怀里,就像孩子在母亲怀里撒娇撒痴的那个样子。 第207章 侏儒讹银妓女托身 狄利昂的劲头过于猛烈,一下子把姑娘撞得“哎呀”一声,撞得往后仰去,姑娘似乎站立不住,眼看着就要后仰摔倒,狄利昂粗大的手掌急忙一抄,抓住姑娘的纤细左手腕,把姑娘往他身边那么一拽,姑娘顺势立起,但狄利昂拽力过于猛烈,把姑娘直接拽进他的怀里,但他个头太矮了,姑娘的胸怀再次被他撞进去。 狄利昂急忙后退一步,彼此才分开。 姑娘羞得满脸绯红,由于好看的脸蛋皮肤黑些,脸色一红,直接变成了黑里透红的那种格外诱惑人的颜色,扑得狄利昂满脸香气。 狄利昂想从右边绕过去,哪知道姑娘也想从左边绕,结果两人又差一点撞在一起。两人又急忙从另一侧绕,结果两人再次没差一点撞在一起。得了,狄利昂干脆直接站住了,绅士风度一般,往旁边一闪,想让姑娘先出去,他再进去。 姑娘犹豫了一下,不走了,而是让狄利昂先进。 狄利昂哪儿有时间磨蹭,头一点表示感谢,随即快步蹿进屋子,直奔那个正在安排一个杂役去县衙报官的老鸨而去。 梅莉娜看见一脸凶相的小矮子闯进来,吓得直往那个杂役身后躲。这三起血腥事件,属这个小个子最厉害,杀人就跟大拇指在墙上捺死一只蚊子似的。 老鸨怎么能躲过狄利昂,他的手臂就像能伸缩似的,手臂一伸,抓住了老鸨的左手腕,眼神一厉:“再躲,我直接弄死你!周邦鋆行赇的银子是赃银,必须予以收缴充帑,拿来!” “这……” 梅莉娜在向萧云邈陈述事实时,谈到自己收了周邦鋆五十两银子而泄露了曲日的秘密,还以为萧云邈会索取那五十两赃银,谁知道他听后只是一带而过,忽略了银子的事情,她误以为萧云邈不会再要那笔银子,哪儿知道他们前脚走出青梅楼,后脚这个小矮人就追上来了,看来他们反过味来记起了那笔赃银。 别说区区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两银子,能把事情平了,梅莉娜也偷着乐翻天。知县大人在人家眼里都成了霍老儿,她一个开章台的老鸨又怎么能抵得上知县大人呢! 梅莉梅二话不说,让狄利昂等着,一边让那个杂役赶紧跑去县衙报官,不能让那多死人堆在门口啊。她则转身跑去后面账房支银子去了。 狄利昂等银子这个工夫,那个姑娘像是有事情要和狄利昂说话,但可能是惧怕他的缘故,又不敢直接上前,还担心他拿了银子就走,忧心忡忡,徘徊不宁。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很勇敢地走上前。 姑娘目光幽幽地看着狄利昂,狄利昂望见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忧郁之色,仿佛有某种无言的难以排遣的寂寞从眼神中隐隐透出。 “大人,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我实在是担心曲大人的安危,他出事的那个卯时,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事后言传他被人绑架了。我问过梅妈妈几次,梅妈妈说一直没有消息,我至今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获救了,心中始终焦虑。大人,您可否告诉我曲大人究竟如何了?” 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乌黑头发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一张鹅蛋形的脸,肤色黝黑,眉目清秀,眼珠子黑漆漆的,像里面蕴含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她身材高挑纤细,上穿翠绿水烟薄纱衫,下罩水雾绿草百褶裙,周身透着一股青春般活泼气息,脸上依旧挂着尴尬瞬间那丝羞怯。 可能是担心老鸨会很快回来,姑娘一边不安地往通往后面账房的走廊张望,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话,她的神情惆怅而忧伤。 似乎很高兴姑娘与他说话,狄利昂眼神突然间变得专注起来。 “你是安琪姑娘?” 狄利昂此时的心情非常好,鼻子闻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很舒服,方才打打杀杀的暴力气息早已经不见,他的眼神里充满惊喜,甚至带着一丝狂热和几分羞涩。 他个头虽矮,但此时出现在安琪面前的却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文质彬彬,客客气气。 “嗯。” 安琪看着狄利昂的脸,点点头。然后,很快低下头,瞧着自己脚尖。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脸总是羞红,甚至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眸。 “安琪姑娘,曲大人已经安全获救,现在家中养伤。还有,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家公子才是大人,是很大很大很大的大人。” “我知道。” 安琪抿嘴笑笑,眼神很温柔,只是那抹忧伤犹在。 “你知道什么?” 看狄利昂的眼神,他似乎有些费解。 “梅妈妈当时吓傻了,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你家公子其实是王子,是幽州王府的二王子。他的哥哥世子,现在是接替曲大人的边关大将军。” 好一个聪慧绝顶的姑娘!既然人家知道了底细,也不用掖着藏着了,狄利昂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满脸笑意地点点头, 他笑了,可安琪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满脸哀愁。 “安琪姑娘,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在我心中认为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我不希望你不开心,你一唉声叹气,我心里就难受。” 狄利昂也瞥瞥安琪张望的那个方向,心中陡然间生出一种希望,去他的银子,那个丑陋老鸨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我虽然是随从,但我家公子很宠我,你如果有什么难事跟我说,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去帮你。” 一见钟情,狄利昂已经喜欢上了眼前这个长相娇美皮肤黝黑的姑娘。他的暗示,他当然希望姑娘能听得懂,他会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 “因为我黑,许多人都不看我一眼,曲大人对我非常好。”安琪可能是担心狄利昂误解,急忙解释道,“狄大哥,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替他打掩护,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安琪再次叹了口气,“曲大人每次来,只找我,那时还能给梅妈妈赚些银子,梅妈妈待我不错。可自从曲大人出事,我基本上没给梅妈妈赚着银子,她就不善待我了,几次扬言要把我卖到‘鬼樊楼’去做野鸡。” 安琪说到伤心处,嘴唇紧抿,眉梢眼角竟然满是泪水,虽然她极力忍耐,但还是有几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世界之大,却容不下一个烟花女人,可怜、无助、无奈、凄凉和悲伤,戚戚忧忧,惨惨凄凄。 狄利昂看着安琪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居然有了那么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痛,甚至连狄利昂都搞不明白自己了。 安琪与他什么关系,他为她心痛?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连嫖客与妓女的关系都没有,他居然为一个烟花女子心痛!怪哉!奇哉! “安琪姑娘,那你就没想过赎身,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安琪苦涩地笑一笑,手指轻柔地抹抹泪眼:“我连个恩客都没有,又有谁肯出五百银赎我这么一个黑姑娘?” “五百银!” 狄利昂满脸惊讶地重复一句,顿时感觉到了压力。 他现在满打满算才积攒了一百多两银子,加上老鸨这五十两,也才三分之一都不够。 “安琪,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出办法的。你信我,就在这儿好好待着,我与公子要出趟远门,大概得十天半月的,我回来,再来看你。” 安琪黯然神伤的脸庞上,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凄然之色,虽然嘴角还勉为其难地挂着笑意,但言谈间,她突然泪水横流,悲伤难抑。 安琪哭了,极其伤心地哭,但她又不敢大声哭泣,怕招来别人注意。 “我怕……我怕等不到那么长时间了,梅妈妈就得把我卖掉。” “她敢!”狄利昂撅着嘴,紧绷着脸,黑漆漆的脸膛显得愈发阴沉,他横眉一竖,眼神一厉,“她如果胆敢再欺负你,我大卸八块了她。”狄利昂看见梅莉娜急匆匆地走过来了,对安琪说,“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狄利昂说完,看见安琪破涕为笑,眼神里顿时有了那么一种期待和渴望的眼神,他心中多少舒服了一些。 这个小矮子男人,原来却是个情种,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方筠枝,他不想再失去安琪,他要保护好安琪。 他看见安琪走向楼梯,转向老鸨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大人,这是五十两银子的银票。”梅莉娜递给狄利昂一张大通宝行的银票,狄利昂接过去,“大人,这是奴婢孝敬您个人的。不多,银票十两,但却是奴婢的一点心意。” 狄利昂现在缺的就是银子,他跟一个老鸨客气什么。 他伸手接过银票,一边折叠好,放进衣袖里,一边很礼貌地说道:“那谢谢掌柜的了。”接着,狄利昂眼神一黯,面带不善,原本近乎冷酷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凶狠之色,“掌柜的,从今天起,你要善待安琪,不准她再接客,过个十天半月,我来赎她。” 第208章 出卖将军之人被擒 说着,狄利昂脚尖一动,那个使双斧的家伙扔在地上的一把斧子,不知道怎么就飞到了空中,吓得梅莉娜急忙把头一缩,只见狄利昂手腕一伸,轻轻松松地接住斧把,他口对着斧刃吹口气,用眼神瞥了瞥老鸨,梅莉娜从狄利昂握住斧头的刹那间,已经全身筛糠了,她不知道这个小个子想干什么,她想跑,双腿却又不听使唤,像定住一样。 “如果用斧头砸女人的手指、脚趾和膝盖,是什么感觉我还没有尝试过。梅妈妈,我可不想拿你来试试。” 我的妈呀,谁爱试谁试,我可不想试。 “不就是那个安琪嘛,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就完了嘛,多大点事啊!大人,您放心。如果您下次来,安琪说我一个字不是,大人,您拿斧子招待我。” 梅莉娜说着,眼睛移向正在缓慢地往楼梯走的安琪,心道:”这头黑驴有两下子,这取银子的工夫,竟然勾搭上了这个少年的随从侏儒,还要为她赎身?” 话已经挑明,狄利昂丢下老鸨,急忙转身跑了出去。 “怎么这么长时间?”傻驴胡一刀一副蒙在鼓里的表情,他把马缰绳递给狄利昂问道。 “肚子不好,自然要长一些啰。”狄利昂接过马缰绳,一跳上了马背,煞有其事地回应道。 原本血腥场面,别人都心情沉重,可他却满眼笑意,仿佛一不小心,得了一个金元宝似的。 狄利昂哪儿是得了一个金元宝,他是得了两个金元宝,银子和女人兼得。萧云邈看了他一眼,狄利昂冲着二王子“嘿嘿嘿”傻笑几声,心照不宣地装起了糊涂。 狄利昂心中清楚,他做的事情能蒙骗住胡一刀,却瞒不住二王子,二王子隔着一二里地,都能听见你说啥,他与老鸨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带落的钻进了二王子的耳朵。 其实,他也不想瞒着二王子,二王子知道更好,反正他手中就这么点银子,先前的那一百来两银子在幽州城的家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从漠北回来,是一定要带上安琪回幽州的,让她当张手美家的掌柜的。那么,赎身的银子,你二王子得想办法解决,谁让你摊上我这么个无赖当随从的。 从内心来讲,萧云邈也希望有个女人来照顾狄利昂,免得他这个主子还总是操心随从生活上的事。至于区区几百两银子,那是小菜一碟。只要那个安琪真心对狄利昂好,银子他出。 萧云邈骑着马一边走着,眼神一边四处游荡,像是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突然,他张口问道:“狄利昂、胡一刀,你们两人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了吗?” “做什么?” 胡一刀看着二王子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再看看他瞥向四周的目光,似乎瞬间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二王子,我和狄利昂办差绝不会差分毫。我想那个李毅是云中城的衙役头,他怎么地也得交下几个狗肉朋友吧,或许他们把他抬走医治去了。” 胡一刀没说错话,是李毅曾经恩惠过的两个朋友听说了这件事,赶紧过来把他抬走送医馆去了。 “呃。” 声音轻轻的,仿佛有无答案都无所谓。可在胡一刀听来,好像二王子心不在焉。 “二王子,小的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让青梅楼的那些姑娘把这件事讲给她们接过的每一个恩客听呢?” 萧云邈转头看着胡一刀,仿佛眼里面有一种很古怪的眼神,像是在质问胡一刀,作为王子的随从,怎么连这么清晰而又如此简单的道理都看不出来呢? “狄利昂,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胡一刀,今天在青梅楼楼里楼外发生了三起血腥事件,当然在外面发生的事情的有那么多人目睹,不用宣扬,过不上几天,整个云中城就都知道了。可发生在楼里的事情,外面的人未必那么清楚,可能以讹传讹,会把二王子描绘成了滥杀无辜嗜血成性的残暴王子。所以就必须有人把这件事向外界澄清。那么,谁澄清这件事最合适呢,那自然是目睹这件事全过程的楼里姑娘了。有些姑娘害怕躲进了房间,但她们都竖起耳朵听着呢,可能都不想落下一个字。还有她们接触的对象是那些有钱人,那些有钱人听了回去一宣扬,不就整个城里都知道事情真相了吗?敢情来办差的那个大人是正当防卫啊!” 听了狄利昂的解释,胡一刀脸红了。 “怎么走?”萧云邈看着前边的岔路口问道。 “左拐,二王子,我早问明白道了。”胡一刀急忙往二王子这边探了探身子,回答道。 只见萧云邈像是很满意地点点头,一勒马头,往左边那条非常宽阔的大道驰去。 钟鼓楼街上的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午后阳光从楼洞内照入,景色优美,蓝天、白云,宽阔的青石板路街道,红色立杆门窗点缀着两侧青砖绿瓦建筑,几乎临街商铺两边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阿达拉酒行位于街道的最繁华地段,门脸儿不大不小,与幽州城的阿达拉酒行门脸儿相差无几,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萧云邈眼睛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理性地想了想,如果言语不和,在这儿闹将起来,不太好收拾。再说他的腰牌已经被那个混蛋李毅摔碎了,没了证实身份的腰牌,出了事情也不好收场。 萧云邈对胡一刀和狄利昂小声说了几句,三人先是骑马沿着阿达拉酒行转了两圈,而后萧云萧与狄利昂飞身纵上酒行房顶,查看了一下酒行建筑格局,是个大三进院落,内院里摆满了酒坛子,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酒香。 萧云邈与狄利昂跳下房顶,他让狄利昂把三人马匹牵到酒行背街后门,他则与胡一刀假扮买酒的商客走进酒行。 “客官,请进内院看看,也可进门面房品尝。”店里伙计热情地让进萧云邈与胡一刀,一边陪着往里走,一边忙不迭地介绍酒行经营的各种酒,“阿达拉酒行乃京城阿达拉酒行分支,大周各地所产名酒,什么宫廷名酒、京城名酒以及其他名酒四十多种,本酒行都有经营。白酒、黄酒和各类水果酒品类齐全。”伙计指指院中琳琅满目的酒坛子,“客官可以自己看,相中了那个品类,小的可以给客官详细介绍一下。” “小二哥,我们准备大批量购买,想与周掌柜的在价钱上切磋切磋。”胡一刀靠近伙计说道。 “呦,”伙计眉头一扬,笑笑,“两位客官,那实在不巧,周掌柜的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去医馆抓药去了。” 胡一刀煞有介事地脚一跺:“撞车了,恰巧我们掌柜的与别人还有约,时间紧迫。小二哥,敢问周掌柜的去的是哪家医馆?” “就这条街的尽头,医馆大夫也姓周,叫济世堂。” 胡一刀很平静地看看二王子,萧云邈使眼神撤。胡一刀便对伙计说道:“小二哥,我家掌柜的心急,我们去济世堂寻他。” 胡一刀说完,谢过伙计,与二王子走出酒行。 两人刚刚穿过酒行左侧胡同,就看见对面一个男子微低着头,慢腾腾地走过来,他左手拎着药包,右手伸到鼻下捂着嘴不断咳嗽。 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细观其鼻梁,有几处突兀,不像别人鼻梁那么光滑,很显然,鼻梁骨折过。 萧云邈给胡一刀使了个眼神,两人拉开两步距离,迎了上去。 “敢问对面走过来的可是阿达拉酒行的周掌柜?” 咳嗽男人抬起头,眼神里露出一抹困惑:“你们两位是……” “……曲日先生的同僚。”萧云邈笑看着周邦鋆说道。 “啊……”,周邦鋆面色骇然一变,转身想跑,但他的身形哪有萧云邈与胡一刀快,他的身子还未动,就已经被两人像钳子一样夹住。 他张嘴想喊,突感后背一阵刺痛,嗓子呼噜几下,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哑巴了。同时,半个膀子像是失去了知觉似的,不听使唤了。 胡一刀一把拽下他手中拎着的那个药包,随手那么一撇,把药包丢在一个墙角下。 萧云邈与胡一刀两人一左一右把周邦鋆夹在中间,挟持他往酒行后门疾步走去,三人要把周邦鋆带到军营勘鞠后,羁押在军营,等他们从漠北回来,再把他带往幽州城。 萧云邈与胡一刀通过刚才那个胡同,把周邦鋆带到酒行后门。 “狄利昂,你与周邦鋆骑一匹马,我们回军营。” 狄利昂首先上马,而后萧云邈与胡一刀把周邦鋆?上狄利昂骑的那匹马。此时的周邦鋆就如同一个木偶,任人摆布。狄利昂从身后抱住周邦鋆的腰,就像孩子抱住父亲身体似的,没人会注意周邦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萧云邈一马当先,胡一刀压后,狄利昂居中,三匹马鱼贯而行,快速往城门口驰行。 第209章 知县易人小人缄口 城门守卫只是抬头望着渐行渐近的三马匹,感到有点奇怪,可没等出手阻拦,三人夹紧马肚,战马嘶鸣,加快了奔跑速度,闪眼工夫,三匹马已经驶出城门,几个护卫站在门口了望着三人背影,神情看上去有点呆滞。 也就两刻钟的时间,三人骑马返回军营,狄利昂与胡一刀把周邦鋆带进寝帐,萧云邈则去了中军大帐,他要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哥哥,同时飞鸽传书于父亲,云中知县必须制裁。 萧云邈进入大帐时,看见哥哥一个人正坐在大将军椅上发呆。 突然,萧云灏听见动静,一抬头看见弟弟进来,急忙起身道:“弟,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派兵进入云中城去搜寻你了。” 萧云邈急忙走过去,给哥哥施礼道:“弟弟让哥哥担忧,深感不安。” 萧云灏满脸欢喜:“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哥哥牵着弟弟的手,两人来到茶几旁坐了下来,校尉王子思过来给两人沏茶,沏好茶后,站立一边。 “弟,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担心死哥哥了。” 萧云邈深深呼出一口气,略微稳定了一下心神,从头至尾,把今天他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哥哥听。 听得萧云灏心惊胆战,眼神蹦跳,后脊发寒。 “怎么这些血腥事情总是让弟弟赶上?”萧云灏眼眸望着弟弟的脸思虑道,“看来云中城的血腥事件不是小事件,死了那么多的人,总得有人负责哦。” “弟,我派兵把那个混蛋知县抓起来,像你打死曹知府那样,把他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萧云灏虎目圆睁,一脸怒气。 “哥,不妥。我那时情况与你这不一样。曹建文当着护卫队的面罔顾法度杀人,我是护卫队副指挥使,当然也可以杀了他。” “怎么不一样了?”萧云灏眼珠子一瞪,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他要乱箭射死你,我也要乱箭射死他。” “哥,军营就是军营,地方衙门就是地方衙门,不能混为一谈。”萧云邈把目光转向校尉王子思,“哥,你看你身边最得力的校尉,谁最适合当这个知县,你向父亲推荐一下,由幽州王府下发告身。再由新任知县大人处置被罢去的知县霍昆山,就符合法度了。” “那就把子思校尉派去吧!他在我身边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了,擢升到地方当个父母官,一定能当好。” 其实,萧云邈也有这个意思,王子思除了尽心尽力,更重要的是人要有是非善恶美丑之观。 站在旁边不远处的王子思,听见两个王子丝毫不避讳自己,在研究自己去云中城当知县的事,心中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情绪,便凑了过来。 “世子、二王子,地方衙门里的事,我又不懂,去当七品知县合适吗?” “子思,别口是心非了。”萧云灏毫不掩饰地喷了他一句,“当了青天大老爷,出门坐轿不算,都得铜锣开道,好威风哦。只是不要忘了本,心中有百姓,心中装着百姓,真正为百姓谋福祉啊!” “世子,标下不会忘记您的教诲,只是我不会审案子啊。” 萧云邈轻轻点点头,接话道:“子思,没人天生就会审案子,那些个知县、知府刚刚当上知县、知府,和你是一样的心思,办几个案子就熟能生巧了。再说,衙门里还有县丞、主簿、典史,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经承、管年、胥吏,还有管刑案的县尉、三班衙役。噢,对了,衙役基本上都让我灭了,让世子给你拨两对士兵带过去,充当三班衙役。还有不少其他的官吏,反正社会上的事情,衙门里都有人管。这么说吧,就连云中城青云道观和云山寺里面的道士和僧人,衙门里都设有僧会司和道会司管理。” 就像这件事定下来似的,萧云灏让王子思去亲兵营挑选三班衙役和班头,他则和弟弟继续交谈下去。 “哥,就连父王眼皮子底下的曹知府都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不为百姓谋福祉,再加上这么一个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云中城霍昆山,由此可见一斑。父王治下的幽云十六州的知府和下面的知县可能个个都是这个样子,这二十年来父王把他们都宠坏了,早没了勤政爱民的本份,到了该挨个收拾一遍的时候了。否则,百姓该造幽州王的反了。” 萧云灏久居军中,不太与地方衙门打交道,更不了解地方官场上的事,但听了弟弟讲述的幽州知府和云中知县的恶事,觉得他们就是欺压百姓的恶霸,没了半点青天大老爷的初心。 “弟,父亲操劳大军和幽州王府的事务,劳心劳神。兄镇守边关,脱离不开。再说处理地方衙门里的事情,我也不在行,不如你游刃有余,起了咔嚓。我向父王建议封你为幽州王府文相,巡检辖下各州府县,相宜定夺。” “哥,我也有此意。待我自漠北返回,把事情了了,代父王巡检辖下各州府县。”萧云邈站起来,“哥,我得去勘鞠周邦鋆,然后羁押军营,待我从漠北返回,押他回幽州。” “弟,你勘鞠完周邦鋆,把他交给胡一刀就行了,胡一刀自会把周邦鋆押进军中牢狱。”哥哥把弟弟送到大帐帏帘处,“你走吧,我还要给父王撰写函牍,争取明早收到父王批复。” 萧云邈与哥哥辞别后,回到寝帐,胡一刀与狄利昂坐在木凳上,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蜷缩在帐角的周邦鋆。 可能恐惧是治疗咳嗽的良药,周邦鋆进了军营,竟然不怎么咳嗽了,他满眼惊惧地看着眼前三个如同恶魔般的男人,冷汗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不用看,看他胸襟已经湿透,后背同样冷汗涔涔。 周邦鋆一脸紧张地靠在帐壁下,恨不能把帐壁挤破,逃出去,但他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他害怕得甚至不敢呼吸,他听见自己那颗惊慌的心“咚咚”乱跳,他现在的心很脆弱,可能一碰就碎。 如果不知道周邦鋆作恶的事,仅凭五官端正,看起来文绉绉的模样,他还算一副文质彬彬书生气质十足的男人,圆润般的脸庞,浓眉大眼的,鼻梁高挺,厚厚的嘴唇,能看出来嘴唇中间有道伤痕,有点像兔子嘴,镶了一口象牙齿。 “周邦鋆,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没有我们三人之一带着你,即便放你出去,你也会被巡营的官兵抓住,当做奸细处死。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出卖的曹将军,你主动说出来,我会善待你。但若是让我逼出来,你的处境会很惨。” 萧云邈板着一张脸,脸色如同覆了一层寒冰,没有半点温度,走过去,点开了他的哑穴。 周邦鋆面容呆滞,眼中除了恐惧,还是恐惧,那张神情麻木的脸庞上,只有两只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好似枯井一般沉寂无声。 他现在很纠结,内心很矛盾,进退维谷,骑虎难下,怎么取舍都很难。不如实交待,眼前这一关过不去。如实交待,他就得供出姐姐,供出站在姐姐背后的那个男人,那可是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啊。 “我们在抓你之前,去了青梅楼,找了老鸨梅莉娜,她让四个打手跟我们斗,一个使绳镖的那个打手,把绳镖钉进自己脑门,使双匕和双斧的打手手腕均被割断,使利剑的那个打手见势不妙,只身而逃。我们目标是老鸨,打手逃就逃吧。梅莉娜已经承认你给她五十两银子,收买了她,让她提供曲日先生的消息。而你窥视三楼安琪房间时被她发现,自从那日赶你走后,你再也没在青梅楼出现过,仿佛改过自新,杜绝了嫖妓恶习。” 周邦鋆坚守的心坝已经动摇,只是下决心问题了,在萧云邈推波助澜之下,他的心坝彻底崩溃。他心中清楚,负隅顽抗,他真的会很惨。怎么地,眼前三个人都不会放过自己,或许选择合作,自己会好受一些。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带到军营?” 选择合作,不会遭受折磨,一下令周邦鋆觉得没有那么恐惧了。 “我是幽州王府二王子萧云邈。” “二王子!” 周邦鋆口中轻呼,这个称呼似乎很令他意外和震惊。 只见他眼神一颤,刹那,充满了惧色。他想要起身,但身子刚刚要动,他又放弃了。他似乎很了解这个二王子,二王子让他震撼不已。 萧云邈似乎没看见周邦鋆的举动,用眼神分别瞥了一眼狄利昂和胡一刀,接着说道:“他们两人是我的随从,也是我的朋友。矮个子的叫狄利昂,高个子的叫胡一刀。” 只见周邦鋆的眼神在狄利昂身上停留了半晌,而在胡一刀身上,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可见,狄利昂的所作所为给周邦鋆留下了深刻印象。 “你让护卫队乱棍打死了四品知府曹建文和一个衙役班头。”周邦鋆眼睛盯着萧云邈,嘴里喃喃低语。 第210章 被威胁交代真相 “还有你不知道的呢!”狄利昂翻了周邦鋆一眼,语气平静而尖锐。他接话道,“云中知县衙内霍清凡要偷盗我们的马,被我们发现,他反而倒打一耙,诬陷我们是盗马贼。我气愤不过,摔扁了他的鼻子,他老子竟然指派三班衙役要乱箭射死我们,被我和胡一刀两人尽数剿灭。班头李毅大概你认识,一只手被斩断,双膝碎裂,以后不会再站起来了,就是扁鹊在世,也无能为力。周掌柜的,我和我的搭档随时会按照二王子的命令行事,丝毫不会手软。” 什么意思?句句字字尽显威胁! 周邦鋆脸色瞬间由苍白转成了土色,脑子里满是翻转昏旋的声音,耳朵里传进发着尖叫和厉喊的恐怖之音,他眼前仿佛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厉鬼恶魔。 “自己已经成了人家案板上的肉,威胁你几句,你能咋地?” 周邦鋆撑不下去了,开始张嘴交代。 “曲日把我打得非常惨,双唇都豁了,牙齿掉了一半,鼻梁骨也塌了,我发誓必报此仇。被打掉的牙齿云中城补不了,这样我回了京城。我姐姐看我那个惨样,心疼不已,说什么要替我出这口恶气。我在京城治好豁唇、补了牙齿、隆了鼻,就返回了云中城。报仇的前提,必须得弄清楚打我的那个人是谁才能报。于是,我花五十银买通老鸨,她告诉我曲日其实是边军统帅大将军曹承玉,我一听,心当时就凉了,我怎么能是一个统率两万边军统帅的对手?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姐姐,姐姐也很为难,她说碰到茬子上了,埋怨我不该惹上这么厉害的人物。我心灰意冷,怀里揣把尖刀,心想等你干那事时,我冲进屋子里,大不了同归于尽。” 可能说话时间长了,周邦鋆咳嗽起来。 狄利昂也不嫌弃,把自己喝的水杯拿来,给周邦鋆喝了水。他嗓子湿润了,不再咳嗽。他把杯子给狄利昂时,朝狄利昂点点头,表示感谢。 “当我窥听安琪房间时,却发现安琪房间非常静,根本没有那种干柴烈火般男女激情的声音,而且我听出来房间只有安琪一个人的动静,屋子里根本没有男人的声音,可我明明看见曲日与安琪一起进了房间。当青梅楼打手上来拽我时,我似乎搞明白了曲日为什么总找安琪的原因,安琪原来一直在给曲日打掩护,而曲日去了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一定有曲日更为在乎的人。” 周邦鋆喘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安琪的房间是三楼拐角,曲日离开只能走窗户。于是,我急跑到青梅楼后面,四下张望,似乎西南方向有人影一闪不见了,我追了过去。虽然没看见什么人,但似乎有细微踩踏的声音从更远的西南方向传来。等我赶到那个废弃军营的时候,周围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音,我仰望着那个废弃谯楼发了一阵子呆就返回去了。我要守株待兔,早晚能窥窃到曹承玉的秘密。” “终于,有一天晚上,我躲在谯楼上那个大号盔甲后面听见了一个人影疾速跑过来的动静,看身形就知道是曹承玉,我当时感觉到自己周身热血沸腾,连日来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顺着废弃军营往西南方向跑,去了一个偏僻而孤立的宅子,而夜晚只能看见那个宅子的大概轮廓。我当时想,白天来探查一下宅子里的情况,我就离开了那里。” 话说多了仿佛嗓子眼痒痒,周邦鋆又咳嗽了几下。这次狄利昂没有给他端水,只是冷漠地看着他,像看自己的敌人那样。 “白天我爬上了距离那个宅子最近的一棵大树,发现有一对长相很丑的中年男女总是在院子里四处溜达,两人应该是保护那所宅子的保镖,男人双手使短剑,而女人则舞动一根拐杖,两人时而在院子里练武比试。我终于看见了他们两人保护的那个年轻女人,很美。” 说到这儿,周邦鋆眼中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特别细腻的多情眼神,仿佛他看见的那个很美的女人是属于他的,但那种眼神稍纵即逝,重又变得黯然神伤。 “我想靠我自己报仇无望了,我怎么能打过两个武林高手?我把看到的情形飞鸽传书告诉了我姐姐,怂恿我姐姐去找妫大人,把曹承玉狎妓这件事捅到朝廷上,让朝廷把曹承玉抓起来革职问罪。我姐姐回信说,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官员出入章台等不雅场所,但仅就是禁止,京城朝廷官员私下里出入章台场所的官员也不再少数,朝廷对这种事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朔北属于幽州王管辖的势力范围,曹承玉又是幽州王的将军,朝廷鞭长莫及。不过,不要灰心,姐姐告诉我,她会让妫大人派江湖高手除掉曹承玉。果不其然,没隔多长时间,我就听到曹承玉失踪了,后来说被人绑架了。我特意去看了看那个宅子,那儿早已经变成了灰烬。” 周邦鋆讲述完了,显得情绪非常沉重。 他心中清楚,这是在给自己凑罪证,也是在害自己的姐姐和妫大人。可不说,他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三个充满了暴戾气息的凶神恶煞会怎么对待他,他熬不过三人折磨的。 与其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死去活来再交代,还不如选择主动交代,或许二王子会对他好点。 “你姐姐叫什么?住哪儿?与妫大人什么关系?” “看看,没猜错吧,目标立马转移到姐姐和妫大人身上。”周邦鋆心里想着,眼睛盯着萧云邈,一时间没有即刻回答,他在犹豫。 萧云邈好像很有耐心,没有催他,等着他开口。 “铿锵”一声,胡一刀突然从腰间抽出钢刀,用大拇指试试刀刃锋利程度,眼神瞥了周邦鋆一眼,像是自言自语:“刀砍李毅手腕时卷了刃,如果再砍,可不会那么顺畅了,搞不好得砍六七下,才能砍断。” 萧云邈注意到,胡一刀抽刀时,周邦鋆全身哆嗦了一下,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但稍后,那抹煞白倏然褪去。可胡一刀嘴里嘟嘟囔囔这几句,那抹煞白重又回到他的脸上,他脸上肌肉在抽搐。 周邦鋆不仅脸色煞白,无一点血色,就连他的双手都在颤抖,他那充满了惧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胡一刀手中刀,双手藏在身后,生怕那把钝刀砍向他。 抗拒在利刃威胁面前败下阵来。 “我姐姐叫周佳怡,是妫大人的小妾,她住在……住在……”周邦鋆脸上又冒汗了,他慌乱地用手臂擦擦汗,“宣仁门外大街妫府别院。” “你口中的妫大人是谁?” “是是是是,是工部尚书大人妫龟年。” 即便周邦鋆不说,萧云邈已然预料到了是妫府人所为。 全国各地的阿达拉酒行都是妫家人经营的,周邦鋆虽然是云中城酒行掌柜的,但东家却是妫家人,所以他背后仰仗的势力只能是东家。 曹承玉被绑架事件莫昆昦所为,那么只能是妫家人把曹承玉的消息透露给莫昆昦,使一直对曹承玉耿耿于怀的莫昆昦,派出高手绑架了曹承玉。 由此看来,妫家人暗中一直与莫昆昦保持联系。 “周邦鋆,我需要妫龟年绑架曹将军的具体细节。” 萧云邈面色阴沉而冰冷地看着对方。 “二王子,在曹承玉失踪后,我问过姐姐。姐姐呲了我一句,仇已经给你报了,你问那么多干嘛。二王子,我的确不知道妫大人是怎么做的。我想是他派出高手袭击了曹承玉,然后放火烧了房子。” 萧云邈看着周邦鋆那张阔脸思量道:“会调查清楚的。” “周邦鋆,我需要你姐姐飞鸽传书的那些纸条。” “我烧了。” 似乎,萧云邈话还没有说完,周邦鋆就急着回答上了,回答得彻底干脆,仿佛无懈可击。 一抹颇有深意的神色自萧云邈的眼底幽幽闪过。 他轻嗤一声:“周邦鋆,你知道我会向你提或者要这些纸条,所以你早做好了思想准备,怎么回答或者对付我,因此在我提出这个问题时,你都不带迟疑一个心跳的时间,即刻接上了话,这反而暴露了你心虚和想掩盖的事实。”萧云邈故意停顿了一下,“周邦鋆,别说一个你,就是十个你捆绑在一起,未必是我的对手。说吧,那些纸条放在什么地方?” 萧云邈语气平淡,但神情严峻,不容小觑。 “二王子,我留那些纸条做何用?”周邦鋆抬头望着萧云邈,脸上充满了企求放过他的神色,“那不是害我自己和自己的姐姐吗?” “周邦鋆,你没有说错,留下那些纸条,对你和你姐姐没有一点点的好处,只有害处。”萧云邈话锋一转,“但是,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做的事情就那么不可思议。所以,你一定会留存那些纸条。” 第211章 神秘人袭击敌哨所 “我没有,真的看完就毁掉了。” 周邦鋆的声调近乎于哭腔,一副无法挽回的懊丧情绪。 “周邦鋆,你再跟我演戏,我让人掰断你的手指。” 貌似文质彬彬的语气,却透着一丝冷酷和霸道。 萧云邈眼睛看着狄利昂和胡一刀,冲着周邦鋆甩了个头,两人噌地蹿到周邦鋆身边,两人根本不去理会周邦鋆的苦苦哀求,两人左手把住周邦鋆的一只手腕,腾出的右手攥住了周邦鋆的手指头。 这架势,吓得周邦鋆立马浑身哆嗦,面色苍白,脸难看死了,手指头还没有掰断,他的细白额际已经冒出了一层又一层汗珠。 周邦鋆生怕萧云邈下指令掰断他的手指,忙不迭地摆头请求道:“等等,等等,那些纸条让我藏起来了,交给你还不行嘛。你让他们放开我,我都快被吓死了。” 萧云邈手轻轻一挥,狄利昂与胡一刀松开周邦鋆,退回到萧云邈身边,但眼睛却依旧盯着周邦鋆,大有随时再冲过去霸道而蛮横地一个个掰断他手指的那种劲头。 “告诉我,我会善待你。” 说吧!再不说,手指头就断了。十指连心,会疼死的。 “在我寝房罗汉床床几的夹层里。” 周邦鋆说完,万般无奈和沮丧。 就因为自己嘴欠挨打,事情一直在持续发酵,最后竟然牵扯上朝廷工部尚书大人和幽州王府王子,可能还要牵连上对自己百般照顾的姐姐,这真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萧云邈扭了一下头,看向狄利昂,他心中明白,二王子想让他再辛苦一躺,他心领神会,沉默不语地离开了寝帐。 狄利昂一离开,萧云邈一边板着面孔警告周邦鋆,一边往周邦鋆身边走去。 “周邦鋆,你要是敢欺骗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邦鋆不知道萧云邈走过来要干什么,立刻紧张起来,做出了抗拒的举动,然而还没等周邦鋆站起来,他的后背再次遭到了攻击。这次的力道比上次大,仿佛要穿透肺腑爆出似的,击得他双眼昏花。他想喊叫,结果连半点嗓音都发不出来。 “周邦鋆,我说过会善待你,就一定会兑现诺言,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你的嗓音,不让你说话,过几日我会给你解开的。” 萧云邈撇开惊魂未定的周邦鋆,眼睛看着胡一刀。 “胡一刀,把周邦鋆关进军中牢狱。告诉狱卒,不要殴打和虐待周邦鋆。我从漠北回来,如果发现有人违抗了我说的话,我不会轻饶他。” 胡一刀嘴里应答,提起周邦鋆,把他押走了,萧云邈跟了出去,他要去中军大帐,把勘鞠周邦鋆的情况,如实告诉哥哥…… 出了云中城锁马关关隘,有一里地的缓冲区,野狼山脉自浓密的森林中骤然升起,起伏蜿蜒,一个个山丘孤立而突兀,数里之外便能瞧见强风吹动山巅树木有规律地摆动,如同绿浪逶迤。 有一个山峰像攥成的拳头,自树林间高高屹立,直耸云天,光秃秃黑褐色的山顶清楚可见,乱石密布,陡峭险峻。 能看出来山顶风光很不错,风化的褐色顽石上爬满了成片成片的苍白地衣,绿色的苔藓轻轻拂动。 萧云邈、狄利昂和胡一刀三人骑着骏马,外加一匹驮着物品的灰马,奔驰在宽阔平坦却又杂草丛生的土路上,疾速而苍劲的马蹄,更像是风追叶飘,阵阵蹄声,惊扰了林间的乌鸦,乌鸦高声抱怨几句,飞上了天。 乌鸦在他们头顶挥舞振翅,吵吵闹闹,焦躁而又凶狠地不断尖叫,闹腾了一会儿,飞落在它们起飞的那片树林里。 他们三人一主二仆客商打扮,所有兵器都掩藏在马鞍前那块长长的与马的颜色相一致的披肩下。他们在纵马驰行时,高度警惕的双目,不断扫视着大道两侧的密林,像高空巡视的苍鹰一般,不敢懈怠分毫。 为了避免疏忽大意,萧云邈给两人进行了分工。 狄利昂负责窥视左侧山上可疑而危险目标,胡一刀负责右侧山下可疑而危险目标,主要是隐藏在密林的敌人。 他再三强调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 他自己则居中了望前方可能出现的可疑而危险的目标。 临行之前,为了能顺利完成既定目标,也为了擒住莫昆昦能顺利返回,他给狄利昂和胡一刀下达了死命令,见一个哨卡毁掉一个,当然包括哪些暗哨,绝不手软,手软就等于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与残暴成性的敌人谈仁慈,无异于自掘坟墓。 萧云邈冷漠而狠戾地对两人说道,我们就算为那些惨死的斥候报仇来了,这样我们杀死那些抓住边军斥候虐待而死的大契军,而不会感到内心愧疚。 看着二王子那没有一点血色,浑身充满了冰冷、血腥和残暴气息的脸,两人真的有点不寒而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突然,萧云邈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挥手指向前方,狄利昂与胡一刀举目望去,似乎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一个木栅搭建的塔楼似隐若现。 不用说,那是莫昆灏设置的第一个哨卡,三人都不自觉地暗中积聚着力量,旨在一鼓作气拿下哨卡。 马蹄疾奔踩踏在硬地上的声音很响亮,很清脆,这么远的距离,塔楼里的敌人应该听到了,三人非但没减速,反而催动骏马不断地加速,力争在敌人出来制止他们时,他们能在最短的距离内,大量消灭的敌人的有生力量。 陡地,萧云邈倒抽一口凉气,左右看看两人:“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 仅距第一个塔楼只有几百步了,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怎么回事儿,不但没发现从塔楼里出来一个大契兵,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难道大契军不在这条通往野狼谷的山道上设卡了?不设防倒是好事,就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不但萧云邈心里泛起了嘀咕,狄利昂与胡一刀也满脸疑窦,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没人阻拦呢? “事情有些蹊跷,你们两人多注意大路两侧是否有埋伏,做好应付突发事件的准备。” 萧云邈声音冷冷地提醒着自己的两个同伴,他阴冷的眼神凌厉般的扫向前方以及四周密林,同时调动全部注意力,搜寻并聆听发生在塔楼周遭的任何异样的声音,结果他没听出来。 看来塔楼里确实无人,萧云邈举手并勒住马。 “你们两人注意警戒。” 说话间,萧云邈已经把手弩皮带系在腰间,麒麟鞭也别在腰带上,左手攥着宝刀,身子一纵,整个人已经从马背上腾起,飞也似掠向塔楼,如同激射而出的利箭,又由于他身形颀长,则更像一只俯冲的苍鹰,月白祥云纹衣裳随风飘扬。 没有对比,永远也不会知道差距在哪儿。 胡一刀虽然没有看见二王子是怎么飞纵起来的,但见他立身的同时,人已经飞掠过去,应该是凭借着马镫的撑力。 他有些骇然,心中一滞,感叹所见之人轻功已经达到了至臻绝伦的地步,自己望尘莫及啊! 萧云邈一掠而至,不用看,他没听见塔楼里有一个人的喘息声。一楼楼门紧紧关闭着,他用剑鞘小心翼翼地拨开木门,陡地心中一紧,眉头一皱,顷刻间,一丝寒意自黑眸底部掠过。 尽管有人刻意把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恢复原状,但喷溅地面和墙壁的斑斑点点的血迹却无法掩盖。虽然墙壁上有些模糊的干涸血迹,但迸溅的新鲜血液与昔日的干涸血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毫无疑问,这里发生了血腥事件,极有可能遭到了偷袭,塔楼里的大契兵应该均已罹难,但那些尸体哪儿去了呢?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伸出手指触摸了一下墙壁上的新鲜血迹,竟然印上了指纹,并没有完全风干。根据他的推测,血液溅上时间应该在三个时辰左右。 萧云邈仰头观测了一下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现在应该是刚刚到巳时,那么往前推测,血腥事件应该发生在丑时至寅时交替的时候,也就是在清晨,天刚刚放亮的时候,哨卡遭到了一股极强力量的袭击。 清晨时刻是人体最放松的时候,也是人最困乏的时刻,更是人失去警惕的时刻,那股莫名的力量正是利用这个薄弱环节发动了袭击。 尸体不可能飞走,只能是被人抬走。大道上生长着乱草,人走在上面,杂草必然倒伏,负重踩踏更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萧云邈是看了无数推理小说成长起来的,推理小说描写那些如何查找犯罪线索和痕迹的描述,他至今记忆犹新,仿佛都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袭击者不会比值守的大契兵少,彼此那么多人混战,踩踏痕迹便更加明显,应该不会太费时费力。 没人会傻到把沉重的尸体丢在山上。 萧云邈低头寻视着,四周大面积杂草倒伏,其间夹杂着大小不等的血滴,血滴有的落在草缝的地面上,有的坠沾在草叶上,并顺着大路往山下延伸。 第212章 傲视群狼真英雄 他一边用剑鞘扒拉着杂草,一边顺着踩踏痕迹往山下走,山下的树木甚至比山上的树木还茂密,隐藏个尸体不费吹灰之力。 果然,在距离大道大约有三百来步的一条干涸的草沟里,萧云邈发现了被齐腰深的绿草覆盖着的众兵士尸体,那些横七竖八的死尸穿着大契军人的铠甲:凤翅兜鍪、鹘尾身甲、披膊、护腰、腿裙、兽吞,外面穿着绣衣。 大契兵士盔甲多仿制大周,但也有所不同,除了颜色略有不同之外,尤其足背上的铁护甲和上扬的凤翅非常明显,而大周军队则没有。 萧云邈清点了一下尸数,整整十二具,个个浑身沾满了血污。除了有三具尸体被利剑咬透铠甲,刺进胸腔外,其余致命伤口都在脖颈处,像是被一剑破喉,足见那股莫名的力量异常强盛,应该个个身手不凡。 有人替自己清除了哨卡,省得再弄脏了自己的手,不亦乐乎。 让萧云邈担心的是,不知道那股莫名的力量是敌是友,但从袭击大契哨卡来看,应该不是敌人。 先不管它了,赶路要紧。 或许下一个哨卡,就需要自己弄脏手了。 搞明白了哨卡为什么空着的情况后,萧云邈几个跳跃返回了大道,他看见狄利昂和胡一刀依旧听话地待在原地,用目光四处搜寻,便招手让他们骑马过来。 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促纵马驰到萧云邈跟前。 “二王子,什么情况?”狄利昂满脸焦虑,坐在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清晨,有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袭击了哨卡,杀死全部大契兵,”说到这,萧云邈头扭向山下方向,“尸体丢在下面一条草沟里。” “这倒是好事,”胡一刀接话道,“就是不明白那股强大力量的意图,要是知道就好了。” “二王子,能不能是山匪路匪打劫干的?”狄利昂揣测道,“而且这儿是介于大周与大契国缓冲地带的头一个哨卡。” “绝对不是。”萧云邈非常肯定地答道。 他那双有神而发亮的眸中透出一抹自信。 “二王子,你就这么肯定?”狄利昂很固执地问道。 语气中渗进一抹怀疑。 “一具死尸都没有搜过身,兵器也没拿走,所以绝不可能是打劫,不是为财而杀了他们,应该是有某种目的。”萧云邈像是略微迟顿一下,“我还没有琢磨透,我们去下一个哨卡看看。” 萧云邈飞身上马,带着狄利昂与胡一刀,沿着向前延伸的道路急驰飞奔,他们要尽快赶到十里外下一个哨卡。 道路两侧树林如倒影一般,唰唰地从三人身边飞快地掠过,不时有隐藏在路边觅食的小动物被惊吓,蹿进密林深处。 树林蜿蜒沿着东西走向的大道不断向纵深延伸,没有止境。碧绿的叶面在日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芒,好似煅冶中的黄金。 骤急的马蹄声惊得林间鸟儿乍然飞起,一群群飞向远方。 不断延伸的山脉,好似浑雄的阴影,一片接连着一片,直至视线尽头变得灰白模糊。纵然遥遥相望,它们依然磅礴、高耸、壮阔,却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落寞和荒凉,在人的脚下是那么微不足道。 第二个哨卡已在视野之中,掩映在盘根错节林间的褐色塔楼顶部,似隐似现,不仔细观瞧,或许就把它当成了枯死的树梢,但萧云邈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 尽管萧云邈想到了第二个哨卡可能一如第一个哨卡那种情况,但他还是让两个随从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马蹄声声依然没有惊动哨卡里的大契兵,萧云萧一行三人在距离哨卡近二百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他只身一人再次飞掠过去查看情况。 萧云邈小心翼翼地用剑鞘拨开哨卡一楼木门,眼前景观如上一个哨卡大同小异,楼里摆设看似整齐,实则打斗拼杀痕迹格外明显。 他沿着踩踏痕迹循到了道下密林里二百步远的地方,在一个乱石堆叠的河沟里,他发现了那些横躺竖卧的着大契兵盔甲的尸体,一共十二具。 萧云邈仔细检查了一下伤口,几乎都被割喉,看着这些伤口,让他再次感到了震惊,这股强大的力量,人人功夫超群,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萧云邈眉宇间隐藏着一抹隐约的忧色,他带着强烈的疑惑返回到路边,他神色黯然的脸庞上,有种难以排解的抑郁,眼底更有一种难以察觉的担忧。 他把两个随从招呼过来,他告诉了两人与前一个哨卡几乎没有二致的景象。不过,他强调了死去的大契兵都被一剑割喉这个重要情节,两人听后也是又惊又喜,一脸茫然。 “二王子,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这一路上的哨卡应该都被袭击了,照这个逻辑思考下去,我怎么有种有人暗中为我们三人清障的感觉,难道是世子派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胡一刀眼睛看着一直思索的萧云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萧云邈眼睛望向胡一刀,果断地摇摇头,“即便世子有心帮我,他手中也没那股强大的力量。胡一刀,那么我问你,军中可有使剑的十品高手,而且人数最少在十人以上。” 胡一刀也果断地摇摇头:“使剑的高手倒是有,但都没有达到江湖高手十品级别,而且寥寥无几。” 萧云邈一开始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但看了第二个哨卡大契兵被割喉的情况,他似乎暂时确定下来了。 他的剑法深得莫书才真传,鬼影绝剑法里就有一剑割喉的招式,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大契兵一剑割喉的招式与莫书才教的那个招极为相似。但他又觉得不太可能,他从未听说过干爹还有别的什么徒弟,他是干爹唯一的徒弟,可别人为什么会使用这种剑法呢? 难道是干爹悄悄来了这里?萧云邈心中揣测着又摇摇头。 他们三人临离开幽州城,恰恰与干爹和妲己婆婆在城门口分手,他们两人去了德惠山庄,又怎么会来这里?况且他们只有两人。 其实,在萧云邈心里还有另外一种力量,但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忽然想起那天从父亲书房出来,在走廊尽头碰见了妹妹萧婉清,他一边与妹妹交谈,一边往膳厅走,去吃早食。他不想偷听父亲与干爹的交谈,但似乎还是有几个颇为敏感的词不经意地蹦进他的耳朵,道远、玄甲军、护驾……他想是不是谁率玄甲军暗中干的?但他想又不太可能,他长这么大,从未听过玄甲军这个名字。即便玄甲军是一支军队,他想十几人的玄甲军怎么会有如此让人心惊胆颤的功力呢? 即使想得脑袋瓜子生疼,他也没想出能十分肯定的答案。 算了,继续前行,看看这一路上的哨卡是否都被端掉。如果真的都被端掉,那应该就是胡一刀说的那种情况,有人替他清障。 萧云邈上马,三人继续策马疾驰。 环顾四周,视野尽头依然是树木。拉近视线,四周更完完全全是树木的天下,青翠,碧绿,茂盛…… 三人奔驰在被无限而辽阔的密林夹住的山间大道上,密林倾泻而下,变成了成千上万的暗绿影子,随着前行的马蹄在不断变幻。 朔风乍起,一时之间,森林骤然化为森绿的海洋,数以百万计的树叶在集体舞蹈,比他们三人还年迈的枝叶在呻吟,在叹息,在怒吼…… 似乎,一阵阵彼此互不相让的撕咬声音,混合着吵杂的威胁怒吼声,从清脆、杂乱和无序的马蹄声的缝隙中,似有若无地传了出来,钻进萧云邈的耳朵,听着令人心悸、胆颤。 声音来自眼前百步远、半山腰上那片茂密的树林。 突然,萧云邈一声大喝:“注意警戒。” 话音没落,他已经从奔驰的快马上纵起,像一个张开双翼的神,踩踏着树枝,乘着风儿,掠飞至半山腰。 速度快得一个愣神,人已经掠出。 随着枝摇叶动,萧云邈的双脚已经稳稳当当地踩踏在山坡上的一块黑色巨石上,眼前景象令他大吃一惊。十几条与秃鹫争食的黑色和灰色森林狼突然掉转头,露出鲜血淋漓的尖利而恐怖的牙齿,龇牙咧嘴地朝他嘶吼,想把他吓跑。 萧家家徽就是狼头,他一个王子又岂能怕森林狼? 萧云邈神色冷峻,脸庞似水一般沉静,丝毫看不出来他有些许害怕的感觉,反倒有种古井无波的镇静。 他眉宇微蹙,脸色略显阴沉,深色双眸没有光彩,没有表情,那一贯平和的眉宇之间,陡地射出一道冷酷而黯淡的光,如同一把犀利的剑,落在群狼身上。 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没人相信,群狼的怒嗥,陡然间变成了恐惧的呻吟,紧接着一只只狼嘴里呜咽着,匍匐在巨石下,像臣服一般垂下高昂的头。 第213章 漠北禁军袭击哨所 萧云邈嘴角浮起一丝冷意,神色间渐渐透出冷峻之色,藐视般地跳下巨石,旁若无人般地朝前方那个不大不小的木屋走去。 忽然间,萧云邈神情陡变,怒意渐显,脸庞冷峻之色化成了凶恶之态,那些正在争着吃食的秃鹫,仿佛遇到了天敌,吓得立马扑扇着翅膀躲开了,他脸上透出一抹无法掩饰的轻蔑之态。 大契兵的尸体大概率像是狼群从木屋里拖拽出来似的,血迹淋漓得四处都是,外面四具尸体身上的铠甲已经被狼群尖利牙齿撕碎,五脏六腑已经被群狼掏开,苍白的死人脸上有两个空洞,望进去,看不到底,眼睛被秃鹫叼食。 死尸脖子部分已经被咬碎,残缺不全,柔软部分已经被吃掉,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被一剑割喉。 萧云邈的目光延伸进木屋,里面的状况更糟,挤满了愤愤不平的秃鹫,浓重的血腥味从木门涌出,尸体内脏被秃鹫甩得满天飞舞。 不用想这是大契军队的暗哨,被人袭击了。 如若不是狼鹫争食的撕咬声音,传进萧云邈的耳畔,很难让人发现这个被茂密植被遮掩的哨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袭击的那股强大力量掌握了。 在那股神秘的强大力量面前,大契兵的哨卡就像泥捏似的,简直不堪一击。 萧云邈返回来了。 他一离开木屋,狼群重新加入抢食大战,撕咬的喧嚣从他身后响起,再次在林间激荡,飘扬。 萧云邈的神色似乎一下变得恬然,眉宇间隐约的忧色已经荡然无存,一丝明媚之色开始在他的脸颊上荡漾开来。 他昂首归来,心里却是神采飞扬,表现在脸上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谨慎之色。看来那股力量却是真的在替他清障,否则不会在不早不晚,就在他要亲自动手的时候出现。 即便是他心里想的那样,他们三人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想象不是事实。只有印证了心里想象,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林子里是大契人暗哨,被袭击了。我想那股力量对我们没有恶意,或许这一路上的明里暗里哨卡都被端了。”萧云邈看着两人不动声色地说道。 “二王子,那我们的压力就小了许多。”狄利昂双手拽着马缰绳,尽量控制总是要继续往前跑的黑马,“你想想,单单依靠我们三人解决掉二十来个明暗哨卡,等我们赶到三十里屯,累得我们恐怕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这次,胡一刀没有吱声,因为事实已经印证了他先前的想法。 萧云邈骑上烈火,纵马往前继续行进。 一路上,看见道边哨卡都是空的,萧云邈没有再停住马下去查看。看与不看都一样,有人做他想做的事,那么那股强大的力量就是他的朋友。 他一路上都在想“道远”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应该是个名字,是道远带着那股力量在暗中默默地帮他。 “二王子,我们应该停下来,去前面那个村子打听一下,有什么人从这条路上走过,这样我们心里有数,也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胡一刀建议道。 “我和狄利昂都没有经验,打听这件事还是你来吧!” 临进村口时,三人停住马,萧云邈与狄利昂骑在马上没下马。胡一刀跳下马背,把缰绳甩给了狄利昂,他从马鞍上的包裹里掏出一个弹弓,手中拿着,奔在路边玩耍的那几个顽童走去。 萧云邈看见胡一刀对孩子说了什么,然后演示用弹弓打路边树上的鸟儿,一只鸟儿应声落地,被一个个头较高的男童抢先跑过去抓到手中。 胡一刀举着弹弓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孩子争抢着去夺他手中的弹弓。狄利昂当然听不见,但不代表萧云邈也听不见,他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落下。 那些孩子争抢着告诉胡一刀什么,似乎胡一刀不相信,再三逼着孩子们说真话,那些孩子像是发誓般地举着手,告诉胡一刀说的都是真话,没一句撒谎。 胡一刀把弹弓挂在横生的树枝上,跑了回来。 萧云邈看见那群孩子先是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弹弓,愣了一会儿神,接着四处散开,各显神通。有的孩子往树上爬,有的孩子蹦跳着举手够,也有孩子用目光四处寻觅,可能想找一个长长的棍子,也有的孩子扔石头打那个树枝。 胡一刀跑回来了,有点小喘气。萧云邈收回目光,看向他。 “二王子,打听明白了。”胡一刀给萧云邈施礼,“大约一个时辰前,有一个百人的大契漠北王廷禁军打这过去,打头的高高举着白色黄龙旗,那几个孩子都看得真真切切。我说他们撒谎,他们一个个举手发誓,说没有撒谎。” 胡一刀说完,从狄利昂手中接过缰绳,上了马背。 胡一刀说话时,萧云邈就在心里沉思,若想偷袭成功,必须出其不意和乘人不备。那么,最佳选择就是假扮成是对方的人。 也只有假扮成是从大契漠北王庭过来的禁军,堂而皇之地奔驰在这条大道上,才不会引起大契哨卡的注意和警惕,进而接近他们,杀之。 只是不知道假扮成大契漠北王庭的禁军是不是父亲口中的玄甲军,玄甲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它打哪儿来的呢? 看来,父亲隐藏起来的秘密太多太多,他为什么要隐藏起来这么多的秘密呢?萧云邈真的看不透父亲。 “胡一刀,那些孩子告没告诉你,那支大契漠北王庭禁军去了哪儿?” “孩子们只是告诉我,他们一直骑马往前走,去哪儿,不知道。” 狄利昂眉宇间蹙起眉头,满脸狐疑之色,他把头伸过来问:“二王子,你认为是大契漠北王庭的禁军在替我们清障?” “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萧云邈丝毫不掩饰心里有这种想法。 “大契自己人,怎么会杀自己人?” 狄利昂脸上那抹狐疑之色似乎更浓了,看样子他还没琢磨明白。 “狄利昂,那不是真正的大契漠北王庭禁军,而是那股力量假扮的。” “哦,”狄利昂点点头,“否则,他们不可能每每偷袭都成功,只有面对自己人,才不设防。” “孺子可教也!” 萧云邈一纵马,烈火继续前行,狄利昂和胡一刀紧紧跟随。 “二王子,这是最后一个村庄了,再往前就是绵延不绝的军营了。我们是不是进村子先休息一下,把肚子吃饱,然后去军营,抓个‘舌头’问问。”胡一刀放慢马速,转头,看着萧云邈的眼神问道。 “村子距离大契军队大营这么近,他们敢收留我们吗?让大契兵知道了,还不弄死他们?” 萧云邈一脸担心的神色。 “明目张胆进地村子,没人敢收留我们,我们要找一户独居的人家。这里的村民基本上都靠山吃饭,许多人家都是独居,各自占据一块山林过日子。”好像胡一刀看出来二王子那犹犹豫豫的心思,便接着说道,“野狼山大捷之前,我们斥候曾经隐居在这个地方多日,寻觅莫昆昦的下落,所以我对这个地方多少了解一些。” “那好吧。”萧云邈终于放弃了犹豫不决,“最好选择既隐蔽而又便于离开的人家。” “二王子,即使您不叮嘱,我也不会选择一旦被围困而不能逃脱的那些人家。”胡一刀纵马向前,挥手一指,“随我来。” 萧云邈与狄利昂随着胡一刀骑的那匹花斑马,把马匹拐进一条很窄的羊肠小径,顺着这片山脚,七扭八拐,三人上到一处山丘,似乎丘顶有户人家,透过细密的枝叶,隐约可以看见木板搭建的简易房屋,已经到了吃餔食的时候,但没看见这户人家的烟囱冒烟儿。 “不知道那个老黄还在不在。” 两人不知道胡一刀是自言自语,还是与谁说话,两个都没搭腔。 “怎么连个狗动静都没有?”胡一刀说着,眉毛拧了拧,扭头看看萧云邈和狄利昂,“这里的人家基本上都养几条狗,就像我们路过的那些村子一样,狗叫可以吓跑一些不经意闯进来的野兽。那个时候,这大山里的野兽很多,随时随地都有可以遇上,还有玄罴。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山里的动物还有没有那么多。” “我们走这一路上倒是看见几只松鼠、乌鸦和麻雀,却连只兔子都没见。”狄利昂把话接过去,嘟嘟囔囔。 语气中好似充满了抱怨和嘲弄。 “太奇怪了,怎么没听见犬吠呢?” 胡一刀的声音里充满了疑虑。 是很奇怪,傍山小径,浓厚的阴影,刀割不开,针也刺不透。 前边那个木屋周围没有一点点动静,没有风声,没有虫鸣,就像无人的远古,寂静好比魔鬼,吞吃了一切声音,幽静得令人生疑,让人恐惧,甚至都没看见屋前房后散养的一只土鸡。 乡里和山里极少有人家不养土鸡的。 第214章 男女两具尸体 养土鸡根本就不费什么力气,想起抓把米扔给它,不喂也饿不死,刨食林间那些活物、小虫子,就能把鸡养大养肥。 三人都警觉起来,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诡谲气息,彼此都隐约察觉到对方身上某种潜在的不安,一种近似于害怕的紧张情绪。 三人都感觉到周围静寂得如同兀然陷入深渊般的漆黑,让人心慌,心慌得令人害怕。 萧云邈打个手势,三人动作轻灵地下马,把马拴在身旁的树枝上,然后把武器带在身上,轻手轻脚地往木屋摸去。 萧云邈总觉得木屋有人,却没听到一丝一毫的喘息声音,就算屋中之人凝神屏气,也不可能超过一盏茶的工夫,超过一盏茶,人就会窒息而死。但有苍蝇嗡嗡嘤嘤的声音,苍蝇还很多,看来这户人家并不怎么干净,否则不会有这么多苍蝇。 萧云邈看见狄利昂已经把手弩端在手中,做出了随时击发的准备,而胡一刀一手持剑,一手持飞刀,也做好了随时发起攻击的准备。 房门四敞大开,萧云邈微微探头,鼻翼不自然地翕动,他嗅到了屋子里飘出一丝血腥味和腐败气体的味道。但很淡,微乎其微,微乎其微到可以完全忽略,就像针扎手指冒出了一滴血似的。 萧云邈没有嗅到危险,却嗅到屋子里有死人味。 三人都绷紧了心弦,于是,闪身而出。 木屋里充满了令人惶惶不安的气氛,好像魔鬼真的吞噬了屋子里所有人似的。 外屋兼灶房有些凌乱无序,做饭用具丢得四处都是,仿佛被闯进来的野兽嘴拱了似的,左右两侧应该是两个寝房,房门都开着。 萧云邈脚一迈进去,目光飞掠了两个寝房,右侧寝房无人,但像是姑娘的闺房,因为视线之内的地上和榻上有凌乱的女人穿的衣服。 左侧寝房的情景使三人恐惧得屏住了呼吸,看得令人心惊肉跳。 地上和榻上沾满了污渍的破旧被子里都露出了一双脚,其中榻上露出的那双脚很明显是女人的脚,双脚赤裸着。 地上被子上只有零星的苍蝇,而榻上被子上落满了苍蝇,它们似乎都在想尽一切办法钻进厚实的被子。但无论怎样,它们徒劳无功。 胡一刀不由分说上前,先是拽掉了地上那床破旧被子,露出了躺在土地上的一个老者。隐藏在被子里啃舐干涸血液的六七只老鼠,受到惊吓,瞪着小而圆明亮的眼睛,龇牙乱叫,慌乱地一哄而散。 接着,又拽掉了榻上那床被子,女尸一露出,顿时满屋子弥漫着腐烂尸体的发臭味道,闻着令人窒息。 萧云邈立马用衣袖捂住了口鼻,旁边两人仿效他。 一时之间,萧云邈心情沉重得如同坠着一块石头,耳中轰隆作响,仿佛那块巨石在重击他的胸膛,令他感到疼得呼吸困难。 狄利昂与胡一刀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如同五雷轰顶,完全惊呆了,两人心里紧张得都有点害怕。 胡一刀更是浑身颤抖,大张着嘴,发出一声惊恐而嘶哑的尖叫,像是他被刀劈开了胸膛似的。 如同奋不顾身飞蛾投火一般,呼啦一下飞离的苍蝇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后,一头扎了下去,落在腐尸伤口上,放肆般地大口吮吸起来。 由于腐尸被被子盖得严实,加上门窗四敞打开,透出的那点臭味立马被山风带走了,以至于屋子里的血腥味和腐败味道,微乎其微。 充满了褶皱沧桑面容的老者,年龄在五十岁往上,脸部肿胀,鼻子、嘴唇都有伤口。右眼被锐利刺瞎,流出的黏稠鲜血覆盖了整个面颊,头部像个血葫芦。左肩那道伤口深深钻进骨头,几乎被利斧劈成两截,流出的血液在身下形成的血潭早已经干结,干结的血潭把老者与地面黏沾在一起。 “他是老黄,床上的是他拙荆。哎,不对劲,他还有两个女儿呢!” 胡一刀喊完,扭头跑出左手屋,去了右手屋,像是嘴里嘟囔了一句,然后疯一般跑出房子,开始在屋前房后乱窜,一边乱窜,一边喊叫:“冬菊、夏花,冬菊、夏花……” 床上是具女尸,面色枯槁,眼窝深陷,嘴唇惨白如雪,裸体,伤痕累累,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尸喉咙和胸膛被利刃劈开,伤口已经腐烂,绿色发亮的内脏部分已经变成了黝黑液体,从裂开的伤口流出,渗入被子和身下褥子。 一只手臂自肘下部被活生生劈断,散落在尸身腰部,给人感觉女人勇敢地用手臂去阻挡劈向她的利刃,以卵击石的结果可想而知了,断臂喷出的血液溅了女人一脸。一眼看去,女人好似血肉模糊的脸充满了痛苦,大睁的眼睛,望着脸上被炊烟熏黑的天花板,似有不甘。 萧云邈掀起被子重新盖上女尸,然后蹲下去摸老黄的手腕,他感觉老黄像是没死的样子。果然,寻到了微弱的脉搏。 他站起来喊道:“狄利昂,老黄还活着,你拆掉一块门板,我们把他抬到对面屋。” 狄利昂原本还直愣愣地站在门外,瞅向屋里,猛然间听见萧云邈的吩咐,二话不说,扭头冲到对面屋,照着已经腐朽没落的门框狠狠就是一脚。 狄利昂已经不是第一次踹门了,踹门他很有经验,这次不是踹门面,而是踹门框。只听“咣当”一声震响,右手屋房门被踹掉。 狄利昂身形扭动,上前一步,左手扶住被踹掉的门板,拖到了左手屋,他把木板放在老黄身边。 “狄利昂,你抬脚,我攀住他双肩,把他挪到对面屋。” 狄利昂按照萧云邈吩咐,双手抓住老黄双腿。萧云邈则双手攀住老黄双肩,尽量不让已经干结的伤口挣开,两人一齐使劲,把老黄挪到木板上,然后抬到了对面屋。 对面屋应该是胡一刀口中喊叫的那两个姑娘的,房间虽然简朴,但屋子里面的衣物什么东西,都能让人感觉到很干净。 东西凌乱不堪,是因为有闯入者要抓走她们,发生了厮打造成的。 “狄利昂,你翻针线,我撕绷带。” 萧云邈飞快地吩咐完,从榻上扯下一条床单,迅速地撕扯成巴掌宽的布条。这个时候,狄利昂把翻出的针线木匣放在老黄的身上。 手法那个快啊,只见萧云邈在线板上拔下一根大小适中的铁针,翻出一截丝线,飞快地印上,撕开老黄肩部伤口衣服,开始很认真地缝合起来,没一会儿就把伤口外翻的皮肉缝合上。而后用绷带把伤口缠紧,让断了的骨茬连接上。 萧云邈又随手包扎了老黄右眼伤口。 可能是萧云邈用劲大了,疼得昏迷过去的老黄竟然有了微弱的喘息声,他像是苏醒过来了。 “狄利昂,快去外屋弄点水来。” 萧云邈说话也快,狄利昂的动作更快。也就前后脚的工夫,狄利昂用一个粗糙的泥碗端着水进来了。 萧云邈扶起老黄上半身,用左腿膝盖顶住老黄后腰,扒开老黄嘴巴,把碗沿靠近嘴唇,开始往喉咙里灌水,虽然倾洒出大部分,但还是有一少部分水流进肚子里。接着,萧云邈又给老黄灌进了一碗水。 萧云邈把空碗给了狄利昂,然后缓慢地放倒老黄。 “老黄的两个姑娘失踪了,八成是让杀死老黄的歹人抓走了。”胡一刀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甚至都没歇上一会儿,就站在原地向几步远的萧云邈说道,“搞不好是大契兵干的。” 当萧云邈第一眼扫过右手屋时,已然意识到住在屋子里的女人或者姑娘被闯入者绑走了。所以,当胡一刀搜寻一圈无果、返回对他说这番话时,他并没有搭腔,只是淡淡地告诉胡一刀:“你的朋友没死,我缝合完伤口,刚刚喂了水。” “什么!”一瞬,胡一刀嘴巴张得大大的,双眼瞪得溜圆,满脸惊喜,似乎连喘息都不喘了。稍后,吐出一句,“老黄没死?” 萧云邈点点头,让开身子,让胡一刀过来。 胡一刀一个箭步冲到老黄身前,俯身就那么盯着老黄的脸看着,老黄就像死去一样,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胡一刀心里难过,泪水竟然于不知不觉间溢满了眼眶。 随即,两行热泪顺着腮帮子流下。 “老黄只是昏死过去了,或许晚上,或许明天就醒了。我们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亲属,最好通知他的亲属或者街坊四邻来照顾他。” 萧云邈心里也很难过,也知道被抓走的老黄那两个姑娘的命运也很悲惨,但他为老黄所能做的或许就这么多。 “二王子,我没有要顶撞您的意思,但我要寻回老黄那两个姑娘。” 胡一刀说完,冷冷地看着萧云邈,从他的眼神能看出来,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底部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胡一刀,我并非冷漠。”萧云邈语气冷冷的,仿佛不带一丝温度,“我们必须在大契兵发现哨卡被人端掉之前找到莫昆昦。” 第215章 潜入敌营磨刀霍霍 萧云邈那冷漠得没有一点温暖的语言,仿佛在提醒胡一刀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 “二王子,老黄曾经帮助过我们,也帮助过大周军队,既然今天这件事让我们碰上了,我不能无动于衷,熟视无睹。”胡一刀固执地强调完,似乎意识到在二王子面前这么说话有些强硬,便把语气软了下来,“二王子,我不会懈怠我们来的差事,我会先完成差事,再寻找那两个姑娘。” 狄利昂也觉得不能对这件事放手不管,但又觉得身份尊贵的二王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不是给你朋友寻找姑娘的,他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 于是,略微思虑了一下,提出一个折中方案:“胡一刀,我和二王子先寻找莫昆昦的下落。而你最好能寻到老黄亲属,把这件事告诉他的亲属,或许他的亲属对我们有所帮助。” 没想到一贯不愿意动脑的狄利昂,竟然为寻找那两个姑娘的下落开始学会思考了,而且他的这个建议与二王子心里想的不谋而合。 其实,萧云邈心中也颇为焦虑,也在为那两个姑娘多舛的命运焦灼不安。如果散手不管那两个姑娘的死活,与他一向标榜的敢于担当的理念相悖。 “胡一刀,我们时间非常宝贵。你现在就去寻老黄的亲属或者街坊邻居,我与狄利昂寻找莫昆昦的下落。” 胡一刀扭头看着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一只眼睛紧紧闭着的老黄,心如刀割,内心深处充满了痛苦。 老黄一向体形硕壮,高大魁伟,那个时候甚至显得有点臃肿,然而现在的他,看起来却似乎萎缩得让人不敢相信门板躺着的就是他,像是全身肌肉都融进了骨头里,脸庞显得那么干瘪,仅仅五十岁的人头发几乎花白。 胡一刀无能为力,帮不上一点忙,能帮上老黄忙的只有他自己。胡一刀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祈祷老黄最终能赶走黑暗的死神,赶快苏醒过来,告诉他歹人是谁。 只见胡一刀满目痛苦地看了萧云邈一眼,说了句:“马我都牵过来了,在屋后林子里。”然后跑出屋子。 咳嗽两声的工夫,马蹄声响起,顺着他们来的方向,渐行渐远。 胡一刀一离开,萧云邈与狄利昂两人迅速跑出房子,站在一处土丘上环顾四周,他想先确定大契军营的方向,再做定夺。 居高临下,前方五里之遥是大契兵的连片军营,绿树掩映之下,似乎军营不大。但萧云邈细观之下,眉头却不由得皱紧,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或许,他这次漠北之行来对了,他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那就是莫昆昦在三里屯的驻军并非外界传扬的只有一万兵士,若隐似现的十里连营,怎么看也应该不少于十万兵吧? 现在是和平年代,莫昆昦在两国边界线驻扎十万兵干什么?如果没有图谋,恐怕连鬼都不相信,这使得萧云邈不得不联想起最近在幽州城发生的那些诡异的事件。 他想到了妲己婆婆、毒酒事件和边军事件,以及府衙劫狱事件,这些事件的发生给人一种过于草率的感觉,而且这些过于草率的事件,每一件事都牵扯了幽州王大部分精力,有点让幽州王疲于奔命的感觉。只是由于他的突然出现,使幽州王一下子减轻了许多负担,或许这是莫昆昦没有想到的。 莫昆昦动了这么大的心思牵扯幽州王精力,又搞掉了朔北边军主帅,让两万边军群龙无首,那这背后一定大有名堂。 突然,绝对令萧云邈震惊,这是他从未想到的问题,不但他未想到,可能整个大周国的人都认为,他想到的问题与大周遥不可及,那就是战争,他想到了大契人先发制人的偷袭。 而朔北边军这个时候还高枕无忧地一个个躺在床上睡大觉,根本没有察觉到残酷又血腥的战争即将爆发,而远在京城的那些王公大臣们正沉溺于穷奢极欲的日子里,享受着安逸的生活。 一旦两国边境爆发战争,大契十万铁骑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大周朔北,顺势南下,大周国就岌岌可危了。 细思恐极,无与伦比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萧云邈的心,他心跳得比兔子都厉害,脚掌头皮一起发麻,全身出虚汗,冷汗顺着萧云邈的脊背直往下流。 他感觉到自己衣服都湿了,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或许,大契人大费周章地设置这么多明哨暗岗,只进不出,其目的不是为了抓大周斥候,而是杜绝大契人屯兵十万的消息泄露,暴露莫昆昦侵吞大周的狼子野心。 “二王子,我怎么看你脸色这么难看?”狄利昂竟然感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那么一点胆怯怯的意味,“是因为胡一刀离开你生气了?” “狄利昂,上马,我们走,去探军营。” 萧云邈似乎没听见狄利昂刚才说的话。 随着一声轻“呃”,狄利昂如一只羚羊,几个蹦跳蹿到了房后那片树林里,没一会儿,他牵出了两人的马匹,那匹驮物品的灰马被他留在了那儿。 萧云邈接过马缰绳,纵身上马,顺着林间空隙,策马奔大契兵营而去。 他改变主意了,他要先搞清楚眼皮子底下的兵营情况,到底是不是他看到的十万那个数?如果是,他要把这一情况马上反馈到驻守在朔北军营的哥哥手中,让哥哥做好备战准备,万一最坏的事情发生,边军不至于溃不成军,像盛夏的雪花一般急速融化。 萧云邈与狄利昂都看见了那迎风飘扬的白色黄龙旗,像是热情地向他们两人打招呼。马蹄下的土地有点湿软,随着踩踏缓缓下陷,战马掠过一排排被茂密森林隐藏起来的连绵不绝的军营、一座座晃动着哨兵身影的谯楼、一排排的战马在嘶鸣。 萧云邈带着狄利昂骑马隐藏在茂密的丛林里,与兵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沿着大契连绵不断的兵营,向谷底纵深驰骋,大概驰骋了约有一刻钟的路程,大契兵营依旧一眼望不到边,两人看到的只是营火的烟柱,如同天空中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歪斜青杨。 萧云邈的视线越过连座的营帐,窥视到了对面被营帐遮蔽的汹涌而来的那一望无际的大片田地,朦朦胧胧,犹如远海的呼唤。 萧云邈看见了似乎有一条河流穿行在三十里屯山谷,水源充足,肥沃的土地上能生产粮食,三十里屯成了屯兵的最佳地方。 各种声音飘过营帐,起初不太清晰,随着他们继续向前奔跑,眼前越来越开阔,瞧见了阳光下闪耀着光亮的混浊河水,各种声音也变得愈发清晰,可以分辨出人语,金属交击和战马嘶鸣。 对萧云邈和狄利昂而言,尽管有先前的烟柱和声音预做提醒,但他们两人面对如此浩浩荡荡的兵营,就像脚下的森林一样呈现在眼前,不免张口结舌,彼此瞪视,这是要打仗吗? 萧云邈看见狄利昂喉咙不断上下扭动,紧张地做着吞咽动作,恐惧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 萧云邈在心里盘算着,已经过去的连营兵力已经快达到了十万巅峰,似乎营盘毫无止境。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他与狄利昂勒住战马,烈火脊背上湿漉漉的,萧云邈跳下马背,让狄利昂隐匿在原地等他,他则像山猫一样,人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大契大营。 成千上万的烟火聚积在空中,形成了苍白的薄雾,像阴云一般笼罩着下面的连片兵营。他看见了绵延不绝、排列整齐的马厩,里面都是膘肥体壮的战马。垃圾堆、被木栅栏围起来的猪舍、羊圈和鸡场遍及整个军营。 为制造战争使用的投石机、巨弩、攻城锤及承载旌旗的长杆,一整座山的树林被砍伐一空,巨大而磅礴的攻城器械排列在高耸入云的青杨阴影里,投石机耀眼的车轮比一个人都高。 斜阳下,无数的矛尖闪烁着红光,仿佛在泣血。 萧云邈看见拿矛的、持剑的、握刀的、穿甲戴盔的,如同雨后蘑菇遍布四野,人潮汹涌,吼声、杀声、马鸣声以及兵器铿锵在山野间回荡。 也有骑着战马演练冲锋陷阵和马上劈砍刺杀,他看见两匹全副披甲的战马凶猛地撞在一起,钢铁和血肉难解难分,彼此纠缠。 眼见着大契人正在做着战争准备,而蒙在鼓里的大周边军毫无察觉,不禁一丝寒意倏地掠过萧云邈的心头。 看着眼前景况,抓住莫昆昦的那种愿望异常强烈,或许莫昆昦被抓,就可以避免而终止战争。 萧云邈悄悄地溜出了大契兵的营地,迅速回到狄利昂隐藏的树林。 “狄利昂,缺了一个人手,有些事办起来就很麻烦。要不,我们可以把马匹交给胡一刀带回去,我们追随着鸽子去寻莫昆昦。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返回老黄家,把马匹留下。” 第216章 姑娘被掳必须救回 听口气,像是声音里充满了怨气。但看萧云邈表情,一脸的恬静。 其实。怨天尤人根本就不是萧云邈的性格,他是在说道理。一开始他真的是没有预料到,缺一个人是如此掣肘。 狄利昂能说啥。 “二王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不能眼看着原本能活过来的老黄死去啊!再说,胡一刀不是说过嘛,老黄曾经帮助过大周军队。” “人啊,应该知恩图报,你二王子心胸一向挺宽,事已至此,就别在用话噎人了啊!” 狄利昂抿了抿嘴唇,在心里嘟嘟囔囔。 “二王子,那个莫昆昦是在准备打仗吗?” 狄利昂走过来,把烈火缰绳交到萧云邈手中。他有点心烦,心情像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 “他们正在如火如荼地做着战争准备,极有可能就在最近选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发动偷袭,没料到被我二王子窥探到,也算他莫昆昦不能成气候,没在我来之前发动战争,否则非打得大周边军措手不及。” 尽管萧云邈心里无比焦虑,一直不能安静下来,但他不显形于色,看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仿佛来了战争也无所谓。 萧云邈飞身上马,催动烈火碎步前行,狄利昂跟随。 大契绵延不绝的兵营就在眼前,狄利昂听着萧云邈说的这番话真的后怕,一旦战争爆发,死尸遍野,血流成河。 当然,吃亏的是毫无准备的大周军队,首当其冲的就是朔北边军。 “二王子,无论如何我们得想办法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世子和幽州王,提醒他们早做准备。” 还行,还算有些头脑,萧云邈看着狄利昂点点头:“我们先回去,看看想什么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太可惜了,我们带来的都是飞往莫昆昦巢穴的鸽子。” 狄利昂一脸沮丧的表情,仿佛不能及时把消息送回大周是他的责任。 “总会有办法的。”萧云邈瞥了随从一眼,“我们试着找找那些假扮大契漠北王庭的禁军。” “对啊,他们都是高手,人又多,可以委托他们代为传信。” 虽然寻到神秘的他们很难,但总算有了一丝希望。于是,两人策马飞快地往老黄家所在的那个山丘奔去。 萧云邈和狄利昂赶回去时,胡一刀找来的老黄家远亲,已经把老黄的拙荆就那么匆匆地下葬。黄家已经没人,没人替老黄拙荆守灵,而且最糟糕的是尸体已经腐烂,没有办法再存放,只能下葬。 发生了这等凶险之事,无人愿意在这远离村子的荒郊野外照顾老黄,都担心凶险之事再度发生,他们想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把老黄抬走,离开这个令人心惊胆颤的地方。 结果,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知道是抬门板的两个村民脚下一滑,还是因为两人心里害怕,老黄从门板上滑落,滚在地上。 这一摔,倒把老黄摔醒了,老黄口中哎哎唧唧地呻吟起来。 萧云邈、狄利昂和胡一刀三人,原本就站在抬老黄的两个村民身后不远处,目送老黄,忽听从门板滑落的老黄躺在地上哼唧,立马大喜过望,彼此相望一眼,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老黄一醒,许多事情就不是迷了。 那双老迈的嘴唇微微牵起,露出一张缺牙的嘴,面色比幽灵般苍白的坏死树皮还难看,脸上布满了褶皱。 “我这右眼啊,我这右眼啊!” 两个村民把老黄重新抬门板上,老黄开始痛哭,混浊而干瘪的左眼流下了掺杂了血水的泪水。 跑到近前的萧云邈摆手示意两个村民稍等一下,他让胡一刀上前,把事情问明白,胡一刀靠近老黄蹲下。 “老黄,老黄,我是老胡啊!那个在山里乱跑的老胡啊!” 胡一刀说完,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地看着老黄,希冀通过声音和容貌,能让老黄想起那遥远的记忆,想起这个当年怎么劝老黄离开这个山丘,他死活不离开的老胡。 听到胡一刀的声音,老黄睁开了独眼,但已经被泪水模糊的独眼什么也看不清。老黄颤抖着伸出那只枯槁而遍布斑点的手,揉揉被干枯的褶皱覆盖着的左眼,抹去睫毛上沾的泪珠,睁眼看向胡一刀。 两人彼此望进眼眸,似乎老黄认出了胡一刀,让他惊骇得一时间不能言语,只能点点苍老的头,那是一个虚弱得难以形容的动作。 稍后,他用无法压抑着的愤懑声调问:“真的是你,胡一刀?” 声音细小和嘶哑得像是被铁丝划过,充满了痛苦。 “老黄,是我,胡一刀。” 胡一刀站立起来,用手掌拍拍腰间,故意让老黄看看他身上的一圈飞刀,然后重新蹲下。 老黄一只独眼,目不转睛地瞪着胡一刀,瞪得胡一刀心里发毛,仿佛是胡一刀害得老黄全家如此,老黄残破的鼻孔几乎要喷出火来。 “胡一刀,我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老黄脸上露出一抹颤巍巍的苦涩,“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的仇我自己能报吗?”老黄伸出那双不停抖动的手,那双手从前大得一只手掌就能覆住脸庞,如今却瘦似枯槁,皮肤松松垮垮地覆盖着骨头,早已经丧失了所有力量,“所以,你必须还我人情,去寻回我的两个女儿。你把她们带到朔北,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个好人家嫁了,你就是她们两人的义父。” 仿佛一阵剧痛突然袭来,老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给人感觉老黄在托孤,其实胡一刀心里明白,即便老黄身上的伤好了,也成了废人一个。别说力量,可能一阵风吹过,都能把他带个跟头。就他那个样子,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能保护两个已近成年的女儿?老黄把女儿托付给功夫了得的他,就算女儿以后的安全有了保障。 “老黄,你让我寻回你的两个女儿,你也得先告诉我歹人是谁啊,怎么能寻到他?” 陡然间,老黄的干爪紧紧地抓住胡一刀手腕,力量大得仿佛螃蟹的螯足钳进了肉里,疼得好锐利啊! 胡一刀眉头紧锁,近乎恐惧地轻声问:“老黄,究竟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 老黄再次瞪视着胡一刀,这次换成了独眼喷火。 “他换了衣服,我也认识他,”老黄语调沉重而缓慢,悲愤交加,“他是莫昆昦的亲兵营将军,叫石烈达,是他带人闯入我家杀死我和我娘子,抓走了两个女儿。但我命大,竟然活过来了。” “他们把你女儿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黄摇摇头,一脸茫然不知的样子,一抹无奈和绝望的神色自他那只独眼里缓缓地闪过。 萧云邈把身子略微往这边探了探,轻声问道:“老黄,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昨天,约莫辰时三刻吧。” 萧云邈轻轻颔首,又接着问道:“老黄,你给我们描述一下石烈达的身材和长相。” “个头与你相仿,”老黄看着萧云邈,“比你略微胖些,下巴胡子尺长,嗯……眉心上有道竖着的刀疤,很深,像是刀刻一样,寸长。” 其实,“眉心上有道竖着的刀疤”足矣,这个异乎于其他人的面貌特征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或许他的命真大,额上那刀没砍死他。 “我们怎么能找到石烈达或者他的主子莫昆昦?” 萧云邈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他有些焦灼。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六个时辰了,没人知道老黄两个女儿现在的状态,他真为她们担心。 萧云邈看见老黄的独眼里再次露出无奈和绝望的神色,看来只能依靠自己了。 “你们还知道谁家的孩子丢了,或者被掳走了?” 突然,萧云邈的目光落在一直看着他们问话的那两个村民身上。 “这些年,附近的村子,偶尔有人家丢姑娘的,但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找也找不到。所以,凡是家有女儿的,一般都不让他们出村子,避免被人掳走。”岁数略大一点的村民,眼睛紧着眨,像是壮着胆子回答道。 萧云邈在想,村民口中丢失的那些姑娘是不是石烈达所为,如果是,他想达到什么目的,难道是满足他自己的兽欲? “你们谁知道从这里往松漠城怎么走?” 萧云邈看看两个村民,又瞅瞅闭着眼睛忍受着伤痛的老黄。 还是那个岁数偏大的村民告诉他:“我们只是知道,沿着村子中间那条大路,继续往前走约三里地,岔道口北上就能走到松漠城。但我们村里没人去过松漠城,所以,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走?” 村民说完,萧云邈已然明白,与大契军营近在咫尺,莫昆昦是不会让这些村民离开军营视线的。 该问的已经问了,没问的问了也白问,萧云邈把视线转移到胡一刀身上,接下来是他的事了。 “老黄,阿嫂已经入土了。” 似乎老黄忘了自己的娘子还惨死在榻上,眼神像是一愣,稍后左眼又涌出了泪水。 第217章 抓个敌人问下落 胡一刀挥手道:“你们把他抬走吧,等我忙活完手中事,就去村子里看老黄。” “等等,”骤然,萧云邈的眼神变得严厉而冰冷,刚才那抹温和一扫而光,他冷厉的目光从老黄脸上移至两个村民脸上,“如果你们不想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杀身之祸,就把嘴闭严实,既不能提是大契兵石烈达掳走了人,也不能说看见过我们。” 当胡一刀找到老黄这两个最好的朋友时,这两个村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胡一刀只是对村民说过到这边来办差,顺便看望一下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哪儿知道一到他家就碰上了这等惨绝人寰的悲事。 可当两人看见萧云邈和狄利昂身上背着兵器、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老黄家时,两个村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心里惴惴不安,生怕惹火烧身,如今看见萧云邈表情严厉得如同覆了一层冰霜,更是觉得他们此番出现在老黄家里,与几里外的大契军营有关,巴不得赶紧离开他们。于是,两个村民忙不迭地点着头,抬上老黄,慌慌张张地走了。 老黄的两个女儿被莫昆昦的亲兵营将军抓走了,那么找到莫昆昦或许就能拯救出那两个命运多舛的女孩。 “狄利昂,拿点东西吃,吃完我们开工干活儿。” 萧云邈说着,找了屋前一块干净的木头坐了下来,把始终攥着的宝剑放在脚下。胡一刀跟过来,也坐在那块木头上。 狄利昂拿过来三袋水和三个大炊饼,对折的炊饼里夹杂着一大块半风干的酱过的牛肉片。狄利昂把炊饼和水分给了萧云邈和胡一刀,三人开始吃东西。 此时,三人谁都没有言语,几乎马不停蹄地忙忙碌碌一天,也该让身体安静下来,得到片刻休息。三人彼此瞧瞧,都瞧见对方脸上的倦意和疲惫,传进彼此耳朵里的是牙齿的咀嚼声音。 不说话,没有打扰,吃饭很快,没一会儿,三人手中的那张大饼没了踪影。狄利昂收了三人手中水袋要送回去,被萧云邈摆手止住。 “胡一刀,准备好了吗?”萧云邈撇头看向他,“我们现在就去救那两个姑娘。” “全力以赴。” 胡一刀猛地立起,挺胸抬头,满怀期待和信心地站在萧云邈面前。 “狄利昂,放鸽子。” “放鸽子!”胡一刀满目疑惑地望着看他的萧云邈,一脸不解,“什么鸽子?” 只见狄利昂双手提着水袋,飞快地跑向屋后,返回来时手掌中的水袋变成了一只鸽子。 那匹灰马脊背上,大包小包和一些卷起来的宿营东西驮了不老少,胡一刀感觉好像有什么鸟儿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笼子里传出,他只是狐疑二王子来漠北,为什么要带鸟儿,却没想到是信鸽。 不过,看着狄利昂手中的信鸽他更糊涂了,从幽州城带来的信鸽,放飞自然要飞回幽州城,他怎么能寻到老黄那两个姑娘呢? 萧云邈手持宝剑,四处看看,站到了山丘最高处,眼睛望向前方,然后给狄利昂打手势放鸽子。 狄利昂手中鸽子一放,他飞快地跑向早就瞄好的一棵笔挺的大树,真就像山中猴子一样,没看见手脚怎么捯饬的,人已经蹿到了树梢。 看得胡一刀一脸羡慕,他自诩轻功在军中也属佼佼者,但与矮小的狄利昂根本没法比,难怪人家能成了二王子的随从。 也是,狄利昂那是十品高手以上的功力,而胡一刀的轻功水平与石沝琢的相当,顶多是六至七品高手的功力。 萧云邈的神态就如同云端苍鹰对一个目标锁定后的凝视。 那只灰白色羽毛的鸽子先是在高空中盘旋,像是在思考该往哪儿飞似的。或许是离家太久,它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鸽子大概在空中徘徊了几圈后,突然向南飞去,萧云邈心中咯噔一下,心想坏了,鸽子忘了回家的路。 他甚至有了几分紧张和不安,如果鸽子不能带他寻到莫昆昦,那么绵延十余里的军营、十万大契兵,若想翻出他们军中主帅的位置,那就犹如绣花针落到大海里,更如五洋捉鳖。 就在那只鸽子即将飞离萧云邈的视线当口,让人惊喜的一幕出现了,它竟然踅身穿过绵延不绝的大森林,往北飞了回来。 看来它没有迷途,只是不确定,它一旦确定哪儿是家,就会义无反顾地飞回来。 萧云邈的视线随着鸽子落下,脸上露出了会心一笑。 信鸽落在一处四周插满了旗帜的超大帐篷上,他确信那顶帐篷就是中军大帐,主帅的厅堂,而旁边不远处就是那个管理和放飞信鸽的地方。 目标确定,立马行动,萧云邈迅疾往老黄家房后跑去。 胡一刀原本想跟着跑,但想想狄利昂还没有从那棵高耸的大树上下来,他想等狄利昂一会儿,却看见一道阴影自树上直直坠下,吓得他立马要跑过去接那道阴影,就在胡一刀迈开双脚刚刚往树下跑了两步,那道阴影在距离地面一丈开外,陡然一个倒翻,狄利昂稳稳当当地站在地上,并移动身形往他这边跑来。 猴子不过如此,狄利昂比猴子都厉害,看着胡一刀有点郁闷,敢情这个狄利昂的功夫不次于二王子,他自叹弗如。 看表情,就知道自己下树的举动吓着胡一刀了,狄利昂到胡一刀跟前一个跃起,与胡一刀双肩齐平,伸出手轻拍了他一下肩头,两人追撵二王子去了。 萧云邈站在老黄家前的山丘最高处,已经把眼前看到的景致全部映进大脑,他带着两人骑马驰至靠近军营的一处疏于防范的地方。 “胡一刀,你留下来看守马匹和警戒,我与狄利昂摸进去。” 胡一刀知道自己的身手太那个什么,也没有争辩,默默地接过两人递过来的马缰绳,往旁边一处更为茂密的丛林走去,他要把马匹隐匿好。 萧云邈左手握剑,右手一招,狄利昂跟了上去。 大契兵营军帐紧密得一个挨着一个,绵延不绝,在这么多数都数不过来的长相基本相似的大帐和树林之间穿行,非常容易迷路,但萧云邈的记忆力非常人能比。 军营里偶尔有巡营的一队队兵士走过。 两人利用大帐之间可以藏匿的缝隙,躲开那些巡逻的兵士,趁着出去训练的那些兵士吃完餔食后,都逗留在伙房附近闲谈没有返回之际,在营帐之间穿梭,往中军大帐快速运动。 事不迟疑,一个心跳的时间都不能耽搁,力争在那些大契兵返回寝帐之前,搞清楚莫昆昦的下落。 七扭八拐,萧云邈与狄利昂运动到中军大帐附近,他侧耳倾听,感觉到大帐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他心中一阵高兴,可高兴的神色瞬间消失,脸色立马变得阴沉起来。听呼吸,他感觉到帐篷里的人功力一般,并非一个功力极品的人那种浑厚有力的呼吸,或许里面之人是服侍侍莫昆昦的手下。 萧云邈眼睛看着狄利昂的脸思量片刻,决定摸进去制服里面的人再说。最起码,里面的人知道主子去了哪里? 萧云邈想从大帐的帷幕进去,但帷幕前面站着两个守卫,他想了想与狄利昂轻手轻脚走到大帐里有人呼吸的那个位置。 他对狄利昂眨巴眨巴眼睛,握剑大拇指往上一弹,一刀玄光闪过,大帐立时被割开一道口子。接着,欻地一声,宝剑入鞘当口,狄利昂已经顺着那道口子蹿进大帐,萧云邈随即钻进去。 萧云邈进去时,狄利昂手中宝剑已经抵住里面一个校尉的喉咙,并把校尉逼得脊背靠紧支撑大帐里的一根木柱,俘虏举着双手,按照狄利昂眼神的示意,缓慢地跪下来。 大帐怎么这么凌乱,像是被打劫了一般。 “告诉我莫昆昦的去向?石烈达抓来的姑娘在哪儿?我饶你性命,如若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萧云邈靠近那个校尉,低声威胁道。 校尉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梦里没醒一样,惊恐无比的眼睛直眨,仿佛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是真实的。 校尉自然明白,说出了主子下落,自己就是个死,但不说出主子下落,用剑逼住他咽喉的人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 “咔嚓”,轻微的动静从萧云邈攥住那个校尉手腕处发出,狄利昂瞥瞥眼角,看见那个校尉的小指头直立起来,而校尉疼得还算周正的五官扭曲变形,额际上顿时冒出了虚汗。 校尉出人意料的刚强,即便疼得脸上淋漓着汗水手腕不停地抖动,依然闭口不谈。俘虏闭口不谈,只能说明疼度还没达到他不能承受的程度。 萧云邈没有那个耐心,今日落到他的手中只能算校尉命运不济。 “咔嚓、咔嚓”,连续两声轻响,又有两个手指直立,疼得校尉立马流出了眼泪。利刃抵住他的咽喉,他不敢喊叫,只能扭动着身体来缓解疼痛。 第218章 威逼小兵知去向 可如此扭动身体,根本不能缓解疼痛。 不等校尉想法转完,“咔嚓”,直立的一根手指已经复位。这下校尉知道碰上茬子了,眼前一高一矮两个家伙,不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不会罢手。 “两位爷,我认栽了,住手把。” 校尉喘着粗气,豆子大的汗珠如同小溪一样直往地下“吧嗒吧嗒”落,校尉整个脸痛苦得完全扭了一个个,看来这回的疼痛他承受不住了。 “快说!” 狄利昂略微用力,剑尖刺进喉咙一点点,有血流出。 “石烈达押解着掳来的姑娘去了松漠城。” 校尉疼得已经虚脱了,满脸疲倦,像是浑身无力的样子,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又不得不说。 “说详细点。”狄利昂压低声音,厉声喝道。 “他要把抓来的姑娘卖给松漠城里的妓院,一家叫松竹馆的青楼。” “走那条路?”萧云邈跟紧追问一句。 “自三十里屯山谷去王庭松漠城只有这前面一条路,估计现在已经走了快一半的路程了。” “那莫昆昦去了哪里?”萧云邈逼问道。 “大郎主在沙漠里有两座寝宫,除了他的亲兵,没人知道那两座寝宫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如果寝宫里没有,那大郎主就去了王庭,王庭几次传诏他回去,他都不理会。这次王庭震怒,他才表现出了低姿态,不得不回去应付一下。” “那王庭为何震怒?” “两位爷可能就是大周的军爷吧,否则不会在这个当口闯入如同堡垒一般的大契大营。” “瞧你那个疼样,还有心思管逼住你的人是谁?”狄利昂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喝道,“少废话,快说!” “大郎主想绕过王庭偷袭朔北,不知道怎么就被王庭探听去了消息,王庭传诏让大郎主回去说明情况,大郎主一直避而不回。漠北之王震怒,限大郎主三天之内返回王庭。如若不然,免除其大将军之职,这回大郎主害怕了,昨晚离开大帐去了寝宫。” 看来大契漠北王庭还算明智,知道一旦开战,生灵涂炭的不止大周子民,还有可能会波及大契边民和王庭,莫昆昦只想到吞并大周朔北地区,怎么没想到会被大周吞并漠北地区呢? 当然,萧云邈心里想的还是怎么寻到莫昆昦。 开战不开战,除了大契漠北王庭是关键因素,最重要的还是看莫昆昦的态度。莫昆昦现在手中掌握着十万大契兵,假如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执意要打这一仗,恐怕连漠北之王都拿他没有办法。 萧云邈略微凝神思索片刻,觉得还是擒住莫昆昦方能止战。 万一莫昆昦阳奉阴违,当着大契漠北王庭信誓旦旦不开战,返回来就突袭大周朔北地区,那最终损失惨重的将会是大周,是镇守朔北地区的萧家军。 “假如大契兵营火烧连营,该怎么通知到莫昆昦?” “你你你你,你想放火烧军营?” 校尉瞪视萧云邈的眼里溢满了惊恐,仿佛眼前两人就是来放火烧营的。 “为什么要故意放火呢?”萧云邈眼里闪过一抹诡谲之色,“伙房里蹦出一点火星,就有可能燃起大火。” “也是,军营大帐像手指一般排列如此紧密,真的是一点星火,就会火烧连营,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愚蠢的大郎主!” 那个校尉眼神恐惧般地跳动。 当然,萧云邈还没有要实施火烧连营的计划,一旦大契军营着起火来,那葬身火海的可不是少数,整个山谷都是火海,大契兵连跑的地方都没有,不说全军覆没,那也差不离。 在莫昆昦没有发动战争之前,在他们没有攻击大周边军之前,这些大契兵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而不是侵略者。 其实,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毁灭了大契军队,就等于阻止了战争。而且机会难得,稍纵即逝。但既然能杀死或者绑架一个人就可以避免战争的爆发,为什么还要害死数万将士的生命呢? 萧云邈不是残暴者,他不能无视十万天下苍生。 “校尉,快说,怎么能通知到大郎主?” 狄利昂等得有点不耐烦了,真的担心手腕一动,宝剑刺进校尉咽喉。 “用鸽子传信。鸽房就在亲兵营马厩旁边。” 该问的消息都问明白了,看来引领两人找到莫昆昦的只能是不会说话的鸽子,很难想象鸽子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萧云邈摆手让狄利昂撤掉宝剑。 宝剑一撤,萧云邈的动作就是那么快,校尉都没看清楚眼前的大个子弯腰干什么,他的后背右侧猛遭一击,对方的大、食、中三指呈鹰爪状点中他的肩井穴和凤凰穴,力度之大,仿佛有利剑刺穿肩部,校尉只觉浑身即刻酸麻无力,甚至连腰都不能挺直,张嘴刚刚要说话,却突然察觉咽喉已经发不出音来了。 萧云邈四处看看,左手用力把校尉提拎至那个超大的案台处,随即一脚,校尉庞大的身躯滚进罩着案台的帷幕里。 狄利昂吃惊地看着萧云邈,腹诽道:“二王子,你失诺了。你说过,校尉说出你想知道的东西,饶了他,可你却杀了他。” “那你去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别说,狄利昂真的就好奇去案台底下,?起帷幕看了看,只见那个校尉眨巴着眼睛,浑身不能动弹,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二王子点了他的穴道,制住了他和弄哑了他。 “如果懂穴的人,点开代灵穴,校尉就能说话,否则他就变成了永久性哑巴。”萧云邈冲着急忙跑回来的狄利昂解释道。 狄利昂觉得二王子自从苏醒以后就像得了神仙密传似的,懂得会得令人无法理解,他甚至认为二王子躺在床上那一个半月,根本就不是昏迷不醒,而是到了什么太上老君神仙洞学艺去了。 萧云邈头一扭,两人悄悄地从进来那个大豁口溜出去,转到大帐后面,环顾四周无人注意到这儿,便往那个亲兵营马厩运动。 亲兵营马厩距离大帐隔着也就百步,把马厩安置在距离中军大帐这么近,无非就是图个方便,莫昆昦可以随时随地带上亲兵营离开。 已经闻到马厩里飞扬而起的那难闻的味道,干草、马尿和粪便的混合味道,愈往前靠近,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怪味愈发浓郁,以至于这附近根本就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巡逻队都讨厌经过这里。 萧云邈与狄利昂很快运动到了这里,两人用马厩和草垛掩护,搜寻着校尉告诉他们的那个鸽子房。 “在那儿。” 狄利昂用手指指马厩北侧一个用木头搭建的木板房。 萧云邈翘了一下下巴,两人摸了过去。 好像那个大契兵刚刚在不太大的院子里喂完鸽子,转身刚刚回到木屋,就被萧云邈与狄利昂堵在屋子里。 也算大契兵机灵,看见闯进来的两个陌生人手中和身上都带着武器,又是大周国边民打扮,预感到不妙,身形一动,噌地往窗户蹿去。 或许,换成了别人,大契兵也就从窗户逃走了,但萧云邈和狄利昂是什么人,怎么会任由一个小兵从两人眼前消失。 只见狄利昂身子一闪,虽然后动,但比那个小兵快多了,就在小兵双手攀住窗户木框要往下跃身时,他的左肩头被及时赶到的狄利昂五指掐住,狄利昂手腕猛然一用力,把小兵从窗户上硬生生薅下来。 “扑通”,小兵四仰八叉被摔在地上。 他还想爬起来反抗却被狄利昂逼上来的宝剑吓住,他充满了恐惧神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逼住自己的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宝剑,躺在地上把手举起,表示屈服。 “莫昆昦去了哪里?”萧云邈声色俱厉地问道。 小兵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他嘴唇哆嗦着,脸上害怕得失去了血色,变成了死人的灰黄色,他两眼不停地闪动着。 一道亮光闪过,小兵闷哼一声,左手两个手指被狄利昂的宝剑削掉。 “两位军爷,我只是鸽子兵,大郎主去哪儿,”小兵疯狂地摇头,生怕这个矬子再给他一剑,“我怎么能知道?” 小兵不知道手疼还是被吓得,恐惧的双眼登时流出了眼泪。 “看样子他真的不知道。可手指已经断了,怎么办?唉,断了就断了吧!”狄利昂像是很无奈地叹口气,“那他去了沙漠寝宫,你总能联系上他吧?” “用鸽子,飞鸽传书,他就知道大营出事了,但迄今为止还没用过。” 小兵呼吸急促,语带恐慌。 “起来,去鸽房!” 狄利昂撤回宝剑,小兵从地上一起来就赶紧掐住断指。狄利昂宝剑尽力向上举,抵住个子比较高的小兵咽喉,他的动作很滑稽。 “算了,狄利昂。他如果想跑,跑不过我的手弩。” 萧云邈用手拍拍腰间手弩,小兵垂头看看,眼里露出一丝困惑,显然他不知道两人腰间别的是什么武器。 第219章 滑沙板这么用啊 两人一前一后,押着小兵出了木屋。一出木屋,两人立马变成了一左一右的挟持状,把小兵夹在中间,防止他脱逃。 前面有一排鸽子房,每个鸽子房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字,是大周的字。每一个鸽子房旁边都有几个小铁笼子,可能是为随时带上鸽子用的,现在倒成全了萧云邈与狄利昂两人。 萧云邈只需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玄妙,看来这是莫昆昦与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方式。 “狄利昂,把挂有京城、幽州城和大郎主寝宫的鸽子,装进不同的笼子里,并把鸽子房上的木牌拽下来,拴在笼子上,别搞错了。” 狄利昂按照萧云邈的吩咐,手脚麻利地先是把双剑归入剑鞘,然后把京城、幽州城和大郎主寝宫的木牌摘下来,拴在他准备装鸽子的铁笼子里。 他一边拴木牌,一边问:“每个笼子里装几只鸽子?” “京城的尽量多装,其他的装四只吧,多了也装不下。” 狄利昂手法快的,在萧云邈话音落下时,他已经装好了两个笼子,另一个笼子也在呼吸之间装好。然后,他又重新检查了一下木牌拴得是否结实和笼子门插得是否严实。 在狄利昂装鸽子时,萧云邈管小兵要了几节飞鸽传书用的细管,他仔细端详细管,像是截短的芦苇茎,他把细管收好。 狄利昂双手拎起了三只铁笼子,站立起来。其中左手拎着两个笼子,以便发生突发事件,不至于耽误右手拔手弩。 狄利昂手中拎着笼子一站立起来,那个小兵误以为逃脱的机会来了,撒腿就跑。他也不寻思一下,矮个子身手都那么快,身边的大个子身手能孬了嘛。 只见萧云邈大长腿一伸,小兵起步太猛了,“啪”地被绊倒,幸亏他两个手臂触地,否则,非得磕碎了下巴不可。他嘴里的那声大喊,“啊”刚刚到嗓子眼,就被肩胛骨凤凰穴猛然间受到的重击截住,声音一下子被冻结在喉咙里。 为了阻止小兵跑出去引来众人,萧云邈毫不犹豫地再次重击了他的肩井穴,原本还在扭动身子要起来的小兵,一下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萧云邈提起他的衣领,把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拎进木屋,飞快地看了看,觉得地下没有隐藏人的合适地方。于是,把他扔在榻上,顺手一扬,一床破被子盖住了小兵的身体。 萧云邈在前探路,狄利昂紧紧跟随,两人基本上顺着原路,轻车熟路地跑出军营,快速地运动到胡一刀藏身之处。 萧云邈利用狄利昂往马鞍上挂鸽笼的短暂当口,用最简短的语言向胡一刀介绍了潜入大契军营,他和狄利昂寻找莫昆昦和石烈达的经过。 胡一刀一听老黄的两个姑娘已经被那个挨千刀的石烈达押往松漠城,急得直跺脚,恨得他拳头直往身边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捶,坚硬而粗糙的树皮擦破了他的手背,渗出殷殷血丝。 无名的发泄,对拯救两个孩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萧云邈讲述完,看都没有再看胡一刀一眼,纵身上马,往回飞奔。 他要返回老黄家,带上那匹驮了装备和物资的灰马,赶在天黑之前,寻到那个神秘的沙漠寝宫,趁其不备,擒住莫昆昦。 狄利昂一看萧云邈纵马驰去,急忙跟上。胡一刀也顾不上手背伤口,上马追撵两人去了。三匹马就像后面有猛兽追击一样,没命地尥着蹶子穿插着密林,往前疾奔。 到了老黄家那个山丘,萧云邈叮嘱狄利昂把鸽笼固定在那匹灰马马鞍上,饮水备足,然后让胡一刀把老黄家房门关紧关严,避免大型猛兽闯入黄家,祸害一通。 一切都收拾利落,三人开始骑马返回到来的那条大路上,继续朝前进发。 三人行动还算迅速,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村民指点的岔道口,略微迟疑了片刻,简单讨论了一下,果断地往右拐,奔北方驰去。 三人骑着马奔驰在路上,左侧树林深处,隐隐约约显现出大契军营的一角,似乎整个军营依旧很安静,就说明那个校尉和那个小兵还没有被人察觉。 萧云邈回头了望着沉静在树林里的大契军营,心中思索,即便那两个人被人发现了,大契人若想搞清楚在两人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也得些时间了。 三人顺着略微向左弯曲的大道,上到了一处高地,才发现他们已然到了沙漠边缘,视线之内的旷野是连片的沙漠与几片绿洲交错,原来浩瀚无垠的沙漠被他们脚下的山脉隔阻在了北方。 这里视线最好,头略微一扭,就能兼顾到山脉两侧的军营和沙漠旷野,信鸽无论往哪个方向飞,都看得清清楚楚。 站在土地与沙漠分界的山峦上,沉寂许久的思绪突然从心头涌出,仔细聆听,似乎长空里还回响着昔日金戈铁马的啸杀声,万里旷野,仿佛还回荡着无数孤魂凄厉的呐喊。 萧云邈下达命令,狄利昂放飞了第一个信鸽,信鸽在空中翱翔了几圈,往北沙漠纵深飞去。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鸽子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狄利昂与胡一刀不会比自己看得再清楚,所以萧云邈连问都没有问两人,大概看明白地势情况后,手一挥,纵马继续顺着南北走向的大道一路奔驰下去。 萧云邈挥手,三人停下,大道被流沙埋没,时隐时现,萧云邈一夹马肚,一拽马缰绳,马蹄踏着沙漠往西行进,就在狄利昂与胡一刀心中沉不住气要张嘴问的时候,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树林,三人前行的速度加快,终于进到树林。 树林很安静,似乎连一只松鼠都没有。 狄利昂和胡一刀看见萧云邈下马,两人也跟着下马。 两人虽然没问什么,但两人眼中充满了困惑和迷茫,这个地方距离鸽子落下的地方相差太远。如果步行过去耽误时间不说,恐怕到了那儿,人也累得没有一点点力气了。 “狄利昂,拿出草料让马儿吃。然后带上鸽子,我们三人滑过去。” “滑过去!” 似乎狄利昂与胡一刀都没有听懂,不由得把头转向萧云邈,眼里隐隐露出疑惑之色,但看见萧云邈从灰马身上拿起一个滑沙板,方知这个玩意是在这里派上用场,但两人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用。 “说了你们也搞不明白,照做就是。”萧云邈看着两人冷冷地说道。 胡一刀帮助狄利昂把三个饲料袋系在马头上,让马头大长嘴直接伸进袋子里吃饲料,这样沙风就不会把饲料刮走了。 三人喝足了水,手持滑沙板跑出树林,来到一处沙漠高岗的脊顶。 萧云邈留意一下,这里的沙粒很细小,踩去上感觉细腻又柔软,像是踩在下了几天的雪上,很适合滑板滑动。 狄利昂把那个拴有大郎主寝宫牌子的笼子系在腰间皮带上,开始与胡一刀仿效萧云邈,把双脚踏在滑沙板上,用木板上的绳索把双脚捆绑住,使木板成为双脚的一部分。 “你们轻功都不错,弯身屈膝,”萧云邈做了一个身体缩短的姿势,“尽量减少风阻,放飞身体,让身体保持平衡,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人不缺勇气和胆量。”萧云邈指指前方,“我们往那个方向滑。” 两人那迷离的眼神仿佛进入古堡探险一般,滑!怎么滑啊? “你们注意看我的姿势,我示范一圈给你们观摩。我返回来后,我们再一起离开。” “示范?观摩?”狄利昂嘴里嘟嘟囔囔,眼神里都是谜。 随后,他与胡一刀朝萧云邈点点头。 萧云邈做了一个深呼吸,稳定了一下心神,开始踩着滑沙板沿着大约有三十至四十度倾斜角度的沙坡下滑。 他在那世是挑战各种极限运动的爱好者,什么滑雪、滑冰、滑水、滑沙,什么登山、攀岩、山地摩托等都是他的爱好,所以在这世玩起滑沙板来,简直就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萧云邈沿着蛇形曲线,随着惯性加大,速度越来越快,竟然一下子冲到了沙谷,随即跃上对面沙坡,也就在瞬间冲到沙脊,萧云邈借助那股冲力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随即掉头向下俯冲,唰地返回,停在两人身边。 一泡尿没撒完,萧云邈已经到对面沙丘打了个晃,返回来了,看得狄利昂与胡一刀目瞪口呆,稍后哈哈大笑。 原来滑沙板是这么玩的!脚踩滑沙板,如同征服了脚下的沙漠似的,沙漠变得不再恐怖和可怕,变成了人可以戏弄的东西。 萧云邈滑下去了,倏地一下就滑到了沙谷……有了刚才萧云邈的示范,狄利昂与胡一刀两人心中不再迷惘,沿着萧云邈脚下滑沙板留下的印迹滑了下来。 一开始两人还有点生疏,转眼间就冲到了沙谷,继而跃上对面沙坡,那种从未有过的刺激与快感,让两人在瞬间体味到了有惊无险的感觉,随着下坡、上坡、下坡、上坡,两人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和要领,先前没有表现出来的极力掩饰的紧张感,一下子消失殆尽。 第220章 暗探幽宫敌首无踪 随着游刃有余地向前滑行,两人顿觉两耳生风,仿佛神仙一般畅游在沙海中。脚下有种奇特的摩擦响声,如同晨钟暮鼓,沉闷浑厚。 鸽子消失的地方,看似遥不可及,可三人脚踩滑板,没一会儿就到了,三人在一个丘顶停住滑板。 前方不远处有几片绿洲,好似每一片绿洲都有隐约的建筑,依稀可见稀疏的街道、弄巷、田园、马厩等等。 “狄利昂放鸽子。” 其实,狄利昂早已经把一只鸽子握在手中,萧云邈声音一落,鸽子立马振翅飞起。这回鸽子没有盘旋,而是直接向其中一处绿洲飞去。 那处绿洲,萧云邈好像没看见有什么建筑,但既然鸽子消失在那处绿洲里,就说明鸽子来自那个地方,茂密的树林如同一道厚实的天然屏障,遮掩了里面的建筑。 三人重新滑行,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滑到了近前,躲在一处低矮的灌木丛后面,窥视着前方。 一堵厚厚的石砌胸墙环绕着壁垒外围,高及狄利昂个头,石墙与壁垒之间每隔不远都有腰挂快刀、手执弓箭的大契兵巡视,似乎警惕性非常高。 萧云邈的目光,投向前面那幢插满了旗帜的建筑那一刻便已经注意到了,夕阳已经落下西边的的石墙,石墙的红砖在暮色中沉暗如血,有点骇人。 眼前这座建筑应该就是莫昆昦的寝宫,至于莫昆昦在不在寝宫,抓个大契兵一问便知。 大契兵沿着石墙就那么来来回回地走动,如果偷袭一个大契兵,他们就会被另外一个或者几个大契兵发觉。 萧云邈想了想,带着两人静悄悄地沿着石墙转,寻找离群索居的大契兵,擒住离群索居的大契兵,就不会被其他大契兵察觉。 终于,在西南角方向,萧云邈发现只有两个大契兵在来回巡视,这两个大契兵走到碰头,然后返身往回走,走到一定距离再踅回来。 萧云邈认为,这两个大契兵碰头,是擒住他们的最佳时机。于是,他耳语狄利昂,并用手指指左侧那个大契兵。 三人没有弄出一点声响,就运动到两个大契兵碰头的对面树林里,萧云邈让胡一刀警戒,他则与狄利昂悄无声息地摸到距离石墙只有十余步远的距离,两人躲在树后,眼睛盯着巡视的大契兵。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一个冲刺就能擒住大契兵。 两人眼睛分别盯着两个大契兵,眼角余光扫向大契兵的两侧,留意看有没有其他巡视的大契兵突然走过来。 机会来临了,就在两个大契兵碰头踅身的刹那间,萧云邈与狄利昂似松鼠一般自树间蹿出,快得只见两道影子,眨眼间蹿到两个大契兵身边,没等大契兵用弓箭对准两人,两人手中宝剑已经架在大契兵脖子上。 被人逼住,再抵抗就是愚蠢,两个大契兵像吓坏的小男孩一样,立马扔掉手中弓箭,“扑通”,跪了下来。 方才,手执弓箭巡视寝宫的那股威风气一闪而光,两人身体有些哆嗦,萧云邈听见了膝盖摩擦硬地的声音。 “我们在寻莫昆昦?” 萧云邈低沉而冷厉的声音,就像冰刀划过脸庞一样,隐隐作痛。 “回两位爷,听说大郎主昨晚在鸿鹄宫住的,今早已经离开了,这儿的寝宫是鸿雁。”一个脸上起满了雀斑的大契兵回答道。 “撒谎!”萧云邈手中剑割破了大契兵的脖皮,有血丝流出,“我们刚刚从鸿鹄宫过来,他们说大郎主住在鸿雁宫。” “两位爷,剑都架在脖子上了,撒谎,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小的哪儿还敢撒谎。”一脸雀斑的那个大契兵一副哭唧尿腚的样子,语速急躁地辩白道,“是他们撒谎啊!两位爷,不信你们派个人去马厩看看,看看马厩有没有大郎主那一百亲随,不就知道到底是谁撒谎了吗?” 先前绕圈时,萧云邈已经扫过马厩,马厩里没几匹马,看来这个满脸雀斑的大契兵没有撒谎。 “那你告诉我,你说的那个鸿鹄宫在哪儿?” 萧云邈一副凶神恶煞的魔鬼模样。 “啊,你不是从鸿鹄宫过来的吗?” 大契兵满脸迷茫,脑子像是尚未转过来的样子。 “再废话,割了你的舌!”萧云邈狠狠地恐吓道。 雀斑脸眨巴眨巴眼睛,头扭向西方:“距此宫不过五里。” 萧云邈朝雀斑脸点点头,突然把身子弯下…… “你……” 雀斑脸大契兵那张惧色的脸刚要扬起,想看看逼住他的这位爷弯腰干什么,后背陡然传过来一阵刺痛,仿若挨了重击似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瞬间,他只能大睁着双眼,惊恐地望着这位身手如此了得的爷。 狄利昂逼住的那个大契兵,想喊又怕被一剑割喉,想跑又站不起来,可不动又害怕像自己的同伴那样被弄残,他刚要张嘴央求,后背就遭了重击,身子一软,不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萧云邈头一扭,两人迅速撤离,到树林里与胡一刀会合,三人开始在密林里往西运动,三人要在天黑之前寻到莫昆昦的踪迹。 萧云邈脚踏滑沙板运动的时候,已然把四周地貌映入眼帘,此宫向西五里,亦是一个个起伏的沙丘地带,很适合滑板滑行。 三人攀上一处沙丘的顶端,向西举目眺望,果然发现西侧五里左右的距离有一处绿洲,绿树掩映中,隐约透出建筑的一角,像是红色的砖砌的墙。 三人重新把滑板系在脚上。 这回狄利昂与胡一刀已然成了成手,驾轻就熟,手脚麻利地系好滑板,紧跟着萧云邈滑了出去。 有了上次经验,这次得心应手,两人在途中搞了几个花样侧翻和蹦跳,动作虽然不太娴熟,但也没出丑,算是勉强过关。 也就几个响指的工夫,三人到了那个鸿鹄宫外围,他们隐藏在一处突起的沙丘顶端,窥视着眼前那座红砖垒砌的四周插着旗帜的超大建筑。建筑外面有双层围墙,中间有大契兵巡视,与鸿雁宫并无二致。 夜幕已然低垂,皎洁的月光将白色旗帜染成了银色,三人依靠暮色掩护,匍匐到围墙下面,找了一个落单的大契兵守卫,把他擒住,三人带着那个大契兵到了一处远离鸿鹄宫的沙丘背面。 经过详细盘问,俘虏交代莫昆昦昨夜的确在鸿鹄宫过的夜,今个一早带着百名亲兵去了松漠城,估计明晚能到达松漠城。 他在松漠城有自己的大将军府,从不住王庭。 萧云邈又详细询问了这一路上情况,路况比较复杂,确实有几处大的沙漠,大道横穿沙漠。但有绿洲,绿洲上有村子,仿佛绿洲与沙漠就这样交错,彼此共存了千百年。 没人能说清楚,是沙漠逐渐吞并了大地,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块块绿洲,还是一块块绿洲突兀地在沙漠里出现。 每一个村子,都有一到两家客栈,大小客栈都有。 看来计划得改变了,或许提前来一天都能堵住莫昆昦,莫昆昦一旦去了松漠,再想擒住他那就难上加难了。 萧云邈、狄利昂与胡一刀都没有去过松漠城,根本就不知道松漠城防务如何。问了问俘虏,俘虏也说不好,反正城门大开。虽然有大契兵守护,但他们就是守护,不负责检查进进出出的客商,在商贸市场,自然另有人管理。 俘虏说,王庭非常欢迎各国客商前来松漠城通商易货。 萧云邈和胡一刀又问了一下石烈达和松漠城妓院情况,俘虏只是说知道有这么一个石将军,是大郎主的手下,但这些天他一直没有露面,没人敢问这问那的。 松漠城妓院他更不清楚,像他这样的小兵哪儿有银子逛青楼。 所能了解的也就这样了,萧云邈不想耽搁一刻钟的时间。只见他右手倏然一动,俘虏眼睛都没来得及眨,后背凤凰穴挨了重重一击。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已经不能发音了。 萧云邈只是点了俘虏哑穴,并没有致瘫他。 “你要是敢出卖我们,等我们回来不割了你的舌。” 狄利昂狠厉地说完,上前踢了俘虏一脚,让俘虏赶紧滚。 俘虏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听说眼前三人放了他,一边忙不迭地频频点头,一边仓皇地后退着,而后手脚并用,没命地往鸿鹄宫那个方向跑去。 “二王子,你就那么相信他?” 胡一刀的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怀疑。 “胡一刀,我根本不相信他。”萧云邈一边往沙丘上快步走着,一边解释道,“但我们也没必要非杀了他。我不是吹牛皮,他的同伴若能弄懂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估计得费些力气和脑筋。” 不光胡一刀信服萧云邈的话,就连狄利昂也相信萧云邈说的话,他们两人只是知道萧云邈点了俘虏哑穴,可那个哑穴到底在人身体的什么部位,没人知道,他们两人也不知道。 退一步讲,即便是有人知道了俘虏被点了哑穴,但那人不一定能解开哑穴。 第221章 好再来客栈不好 俘虏已经放了,再纠结俘虏该不该放没有任何意义。 胡一刀不再吱声,赶紧系上滑板,追撵着萧云邈,回到了隐藏马匹的那个地方。三人把滑板都挂在灰马马鞍上。胡一刀与狄利昂收拾起饲料袋子后,三人把马匹牵到林间溪水旁,让马儿补充些水份。 “莫昆昦已经在去往松漠城的路上,追上劫杀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只能到了松漠城见机行事。还有在路上住店的时候,我会通过信鸽把漠北边境屯兵十万的消息告诉云中城和幽州城。石烈达押解不少掳来的姑娘去松漠城,我估计用车舆把姑娘们押往松漠城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姑娘们被囚禁在车舆里,行进的速度不会太快,就凭我们三匹马都是良驹,一定会在路上遇见他们。我现在还拿不定主意,假设我们在路上遇到石烈达,我们该怎么做?” 月光倒映出萧云邈眼里那抹征询的目光,落在狄利昂和胡一刀身上。 “二王子,你看我也没有用,我哪儿知道该怎么办?”狄利昂撇撇嘴角,瞪了萧云邈一眼,“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挂着幽州木牌笼子里的鸽子,你怎么知道鸽子放飞后会回到自己手中,那是莫昆昦与自己人联系用的信鸽。” “狄利昂,事不关己,所以你就没有多加留意。莫昆昦军营里的鸽子房有八个养鸽子的笼子,每个笼子里鸽子的颜色迥异。而莫昆昦鸽子房挂幽州木牌的笼子里鸽子的颜色,与妲己婆婆养的那些信鸽颜色一致,是那种麒麟花信鸽,而且两人先前飞鸽传书。我相信在幽州城,莫昆昦只与妲己婆婆联络。假设莫昆昦在幽州有眼线,他何必大费周章地把远在大宛的妲己婆婆,逼到数千里的幽州城来为他效力呢?所以,我断定如果放飞麒麟花信鸽,它一定能飞到妲己婆婆手中。” 其实,道理不难懂,只是狄利昂一时间没用心琢磨,他相信二王子就像相信自己一样,萧云邈总是对的。 怎么追踪莫昆昦和信鸽报信由二王子负责,他一个随从,只能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去做,胡一刀心里现在想的是该怎么救下老黄那两个姑娘。动武是必然的,只是在什么路段动武,动武劫下那些姑娘后,该如何安置那些姑娘,这是个难题,其实二王子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候,马儿不再饮水。既然马儿已经喝足了水,那么他们三人该上路了。反正,胡一刀一直没有言语,那就说明他没有很成熟的意见。 萧云邈牵过烈火,飞身上马,对着两人说道:“我们有一宿和明天一个整天的时间考虑,不急。急的是奔波一整天了,我累得要散架了,得去路边找家客栈好好睡上那么一觉。” 二王子这么一嚷嚷累,狄利昂与胡一刀也感到浑身疲惫不堪,似乎身体里的力气都耗尽了似的,甚至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两人勉强跨上马,策马向烈火追去。 四匹马在夜空之下疾驰,坚硬的蹄子踩踏在硬土地面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天已经全黑了,幸亏天上有月亮,否则脚下的土路真的不好辨别。 萧云邈那双超好视力最先发现火光,精确一点说是火苗。 尽管光线暗淡,萧云邈还是透过厚重的夜幕,了望到前方五里处有忽闪忽闪的星光,根据火焰燃烧的状态,像是篝火。 有篝火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村子。 当然,有村子就有客栈。 愈近前,看得就愈清晰,先是听到有低沉浑厚的大笑声,透过夜色轰隆传来,伴随着木棍交击的铿锵声音,还有肉香味伴随着微风飘过来。 前面的确是一个村子,几个大汉就着黯淡的天光,围坐在一个挺大的石砌围墙围起来的一个漆黑一团的大宅子前那个篝火旁说笑着,篝火上用一根粗如手指的铁钎串着肉,鲜血和油滴坠落火焰中,激起一股股刺鼻浓烟。 篝火迸溅的火苗,如同突然迷失了方向的萤火虫,在篝火间蹿动。 而篝火身后的黑暗中有两个半大小子,用木棍彼此对打着,像是在练习格挡和突刺的技巧。就是对打的两个男孩,不时激起众人的哄然大笑。 听见马蹄急促的声音自暮色中传来,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在了声音响起的方向,那两个对打的男孩也停下手中的木棍,呆呆地望着夜空。 那个胖子好像在对打中吃了亏,便狠狠地杵了前面那个瘦子后背一拳,瘦子踉跄着往前跄了两步,差一点被脚下贴地生长的藤蔓绊倒,瘦子只是回头瞅了那么一眼,好像并没有恼怒的意思。 萧云邈等人临近,刹住了战马,马蹄扬起了沙尘,但篝火前的众人显然并不介意,连躲都没有躲,只是闭上了眼睛。 “你们来自哪里,我的客栈有地方住,住店免费提供宵食。”一个上身赤裸、胸膛被篝火烤得大汗淋漓的四十岁的男子站起来,用肥硕的手指点点篝火上烤肉,“今天刚打的野兔。” 胖掌柜的说完,用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三人。 别看两个随从打扮的不起眼,可中间这个主可不是凡人,坐在马上那个端姿、仪容,以及孤傲疏离的神态,贵气逼人的蚕丝衣装,一看就是众人仰视的王公贵族公子,再看他骑的那匹如火焰一般的骏马,和马鞍上挂着的那柄宝剑,一看就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说不定是江湖中顶级高手呢! 胖掌柜的心想:”或许能好好宰上一笔。” 萧云邈感觉到了这是一家客栈,而说话的这个人,就是笑声里那个低沉厚重的声音。因为村子里其他人家似乎都不愿意太靠近大道吃灰,而唯独这家房子突兀地靠近大道,像人脑袋上生出的一个瘤子,还是一个超大的瘤子,因为这家的房子超大,应该是村子里最大的房子。 掌柜的矮胖结实,满是毛发的胸膛像个酒桶,长着一双粗壮的手臂,像是力气很大,双腿自膝盖处略弯,右耳里露出黑毛,模样看上去有点恶。 令萧云邈生疑的是,目光寻遍了围墙前脸和门斗,没看到这家客栈的牌子挂在哪儿,或许这家客栈一直就没有牌子。但却有两个灯笼挂在房门左右,没点上。 “掌柜的,客栈怎么没挂牌子?”萧云邈没有下马,坐在马上问道。 尽管掌柜的一副很热情的样子,但萧云邈心中疑虑并没有打消,他在琢磨,不知道下一个村子距离这个村子多远。 “客官,漠北风沙大,今天挂上牌子,兴许明天就被大风刮下来了。牌子挺重,我也懒得成天去挂牌子,索性牌子就立在庭院里。不信?客官可以去看看。” 看表情,店家还是蛮实诚的,就是不知道做起事情来也这么实诚。 “怎么不点灯?” “客官有所不知啊!这住店的客人少,一年赚不来几个银子,天天点灯实在是太奢侈了。”胖掌柜的说完,嘴唇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双手摊开,像是在说都是让穷给闹的,“当然,客官住进来,那灯是必须点的。” 其实,萧云邈根本不是计较客栈有没有牌子和点不点灯,而是担心别住进了黑店。毕竟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防不胜防。别正事没办成,却被店家算计了。 他暗想:“像他这么睿智的人都被算计了,那普通百姓谁还敢出门?干脆都别出门,在家猫着算了!” 萧云邈左右看看狄利昂与胡一刀,两人的眼神都是你来拿主意吧! 住个店都如此心惊胆战,那以后都别出门了啊! 萧云邈眼光从众人脸上扫过,心中不禁一沉,他察觉到有两个男子一直盯着他们骑的马看,他窥视到了这两个男子心底隐藏很深的那丝贪婪,他凌厉的眼神透出一抹轻蔑,双腿一夹马肚,骑着烈火从敞开的大门进了客栈。 狄利昂与胡一刀随即跟了进去。 果然,客栈门口立着一块牌子“好再来客栈”。 “宗贤、宗德,赶紧把灯点上,招呼客官。” 原本还在外面傻站着的那两个对打的大男孩,听见父亲喊叫,像蛇一般“飕”地蹿进客栈,手脚麻利地在萧云邈他们三人还没进屋前点亮了客栈。 客栈类似四合院,又低又矮的厢房向里面延伸,与最里面的二层客堂相连,中间是个通透的大院。 当然,大院里有马厩、饮马池、草料房、茅房,还有一个爬满了藤蔓的亭子。 客栈底层由灰石砌成,上层用了石灰粉刷的木材,顶棚则铺着木板。不用看,下层是普通客房,楼上是高档包房,一到二楼有木质楼梯。 出门住宿萧云邈不在行,胡一刀乃军旅出身也不甚明白,狄利昂先前成天混迹街头,应该知道一些住宿的猫腻。 这一刻,胖掌柜的眼见来了财神爷,便急着跑回柜台。 第222章 主子阔绰下人吝啬 财神爷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缺钱花的主,得赶紧伺候好。 “掌柜的怎么称呼?” 狄利昂个子矮,脚尖挺直也够不上柜台,他索性一耸,像跳骚一样竟然蹦上柜台,坐在了台面上。 狄利昂不经意的举动,却令刚刚跑进柜台还喘着粗气的掌柜看得惊呆了。妈呀,看着其貌不扬,这个矬子可是功夫高手呃。从其他两人身上带的兵器看,住店的这三个人可都是惹不起的主喽。 然而,狄利昂看着胖掌柜的也有些惊奇。 原本还赤裸着上半身的胖掌柜,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搞了件非常得体的绸缎长袍穿在身上,这人是衣裳马是鞍,胖掌柜的丝袍在身,不但遮住了他那一身肥膘,也让他立马跻身富商大贾之列。 “客官爷,小的姓洛,三点水加个‘各’字。” 洛掌柜眼睛盯着狄利昂那张丑陋之脸看着,脸上堆满了笑,颇有些谄媚讨好的意味。 狄利昂略微点了点头,一副派头十足的公子模样。 “天字一号。” 话一出口,仿佛他才是真正的大爷,而他与另一个随从护驾伺候的那个年轻人,只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冒牌货。 以前人排列顺序习惯使用《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排序。 “一宿五百文。”洛掌柜的啪啪拨打着算盘,随口说道。 “五百!”狄利昂眼睛一厉,像是要喷火,“掌柜的,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也不懂的乡野村夫?” “哎哟哟,这位客官爷,小的怎么敢把你们当成了乡野村夫?小的即便眼再拙,也看出来三位乃堆金积玉富埒陶白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既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出手自然阔绰,五指一伸,漏下的都是成两的银子,小的只是斗胆接了半两银子。” 胖掌柜的满脸堆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狄利昂。 “掌柜的,我们主仆三人走南闯北的见识多了。”狄利昂用眼斜睨着胖掌柜的,“我们再有钱,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不用用话甜蜜我,像你这样条件的客栈,天子号客房最多值二百文,还得带一日三餐,牲口喂料。” “客官爷,您说的这个价钱我也承认有,但那都是在众多客栈角逐激烈的情况下,竞相压价争客源。”胖掌柜那双眯眯眼透出一丝狡黠,“客官爷,本客栈在这方圆百里,仅此一家。” 掌柜的像是在暗示,这方圆百里的唯一客栈,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没人愿意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再奔波百里去投宿,万一再次投宿的那个客栈要价更高呢? 哎呦,狄利昂怎么听着这话……这么不顺耳呢?明显带着趁人之危勒卡的意味。 狄利昂似乎被掌柜说的话拿住了,只见他对掌柜默默地点点头,像是屈服的样子。 他略微沉吟一下:“我要看看客房。” 胖掌柜的肥大手掌带着讨好的姿势那么一伸:“客官爷,楼上请。” 胖掌柜的举着蜡台走在前,狄利昂在后,狄利昂看着胖掌柜的身形像一只笨拙而又灵活的熊,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去了最里侧的天字一号包房。 包房南北通透,南北窗户均带看台,房间布置一般,除了里外套间、罗汉床上软榻、和围着茶几的四把太师椅外,并无其他。 狄利昂沿着包房走了一圈,随后把目光瞥向胖掌柜,胖掌柜眼睛盯着他看,眼中满是笑意。 狄利昂像是很随意地走到软榻前,用手按按,掀起被褥看看,低头闻闻,然后看也不看胖掌柜一眼:“房间空气不错,”狄利昂眼角余光瞄见胖掌柜满目欢喜,眼里闪过一丝诡谲,“天字一号须室几雅洁,但你这房间犄角旮旯落满了灰尘,尤其房角,竟然有蜘蛛网?”狄利昂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看胖掌柜,看见他直愣神,便视若无睹,“房间要从头至尾清扫一下,被褥要换成蚕丝被褥,”狄利昂走到南窗前一块空地,跺跺脚,“这儿要摆放一个楠木浴桶,记住要楠木的。我家公子是过敏体质,用其他木质的浴桶洗浴,他身上是要起疙瘩的,一旦起了疙瘩,必须用天山上生长了五百年的雪莲萃取的精华汁,冷敷才能好利落。如若真的如此,到时候赔上你整个客栈,可能都弄不到天山上的雪莲。” 跟随着狄利昂后屁股的胖掌柜的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珠。 “这儿,”狄利昂还是跺跺脚,“摆上楠木或者梨花木书案、楠木或者梨花木太师椅。我不是说过嘛,我家公子是过敏体质,长时间闻别的木质发出的味道会过敏,一旦过敏身上就起那些红痘痘,治疗起来是很废银子的。别到时候一两银子没挣到,再搭进去五百两银子。” 跟着的胖掌柜一直没做声,只是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掌柜的,让后厨准备热水,我家公子沐浴水温必须一直保持在四十五度,低了和高了,浑身会起疙瘩的。”狄利昂看都不看掌柜的一眼,只管自地吩咐道,“这儿,”狄利昂手指指榻的对面,“摆上楠木或者黄花梨屏风,要大一点的,必须把榻挡住,否则我家公子夜里会梦游,他一进入梦游状态,就会用宝剑乱砍乱杀。所以,你最好按照我说的办。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可不希望公子出趟门再惹上人命官司。其实惹上人命官司也不打紧,多大点事儿,我们老爷不缺的就是钱,多赔点银子不就完了吗?” 胖掌柜的耳朵听着这个小矮人絮絮叨叨,心脏一阵阵地紧缩,除了烧些热水能做到,其他的一样也做不到。 光是准备蚕丝被褥、楠木浴桶、书案、太师椅和屏风就得几十两银子,他这个小店一年下来,顶天也就赚个十到二十两银子,像他们一样的贵客,这个客栈一年到头也接待不上一次,他准备哪些奢侈的东西给谁用?等着让老鼠磕烂? 还有,扫房和清理灰尘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哪有这大半夜打扫灰尘的,再说乌漆麻黑的它打扫也打扫不干净啊! 还有,也不知道这个小矮人说的是真是假,看着流光水滑、气宇轩昂的一个人,怎么有那种梦游的毛病?这要是让他杀了,那不白杀了吗?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扔下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还有就是他们家不缺钱,可以拿钱买命,可要真到了那一刻,自己贱命一条,又能值几个钱呢? 胖掌柜知道是小个子在难为自己,可人家提出的这些要求并不过分,只是自己店小利薄,没有准备这些奢侈的东西。 “这位客官爷,您也看到了,这条路上过的商客特别少,大多数时候,小店都空闲着。所以,小的没有那么多积蓄购置您说的那些物品,还望客官见谅。我可以在价钱上让一让,让一让。”胖掌柜的一边低头哈腰陪着笑脸,一边用两个手背交替不停地涂抹着额脸上汗水,“还有这黑灯瞎火的扫灰也不现实,等明个小店一定清扫干净,请客官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掌柜的,小爷我不差的就是银子,”说着,狄利昂从腰间解下一个黑色皮袋,往空中一扔,随手接住,“我花天字号的钱,自然是要有天字号的享受,公平交易,富商不欺店小,店大也莫欺生客。掌柜的,你说,我说的在理不在理。” 狄利昂对掌柜的还算礼貌,嘲弄他太容易,简直让人没干劲。 掌柜的知道自己今天是遇上厉害的主了,这个仆人的嘴上功夫就如同他“花容月貌”的脸一样,不好对付,他心里认了。 “客官爷,小店的条件就这样。那您说,这天字号包房它值多钱?” 狄利昂伸出两个手指头:“掌柜的,小爷我不欺店小,给你二百文。另外,你在一楼朝着庭院的方向,再收拾出一个干净的两人间,要宽敞一点的。小爷我虽然是个下人,但习惯了宽敞房间,住小的就像笼子,我再给你加五十文。我们主仆三人不吃你店里东西,不喝你店里水,你已占了大便宜。” 要说占便宜,掌柜的肯定是占,但占的便宜太少,掌柜的心里终究不是那么舒服。不过遇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主,掌柜的只能认了。 “那就按照客官爷的意思办吧。” 胖掌柜的一脸不是心思地领着狄利昂重新回到柜台。 “宗贤,去楼上把那个天字号房间点上灯。宗德,把一楼仁字号房间点亮。” 胖掌柜大声地吩咐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语气中充满了情绪。 谁出门随身带那么多铜钱,狄利昂带的都是银子,他把那个黑色皮袋打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伸进里面,很仔细地扒拉来扒拉去,像猫抓老鼠一样,终于捏到了一片合适的银子,好似很大方地往台面一扔,只多不少。 第223章 月黑风高盗马贼 胖掌柜的用肥胖的手指捏起来瞧了又瞧,那片银子在他肥胖的指间就如同树叶,轻得令人怀疑够不够二百五十文钱的分量。 大周朝规定:银子一两,换1000文铜钱。 已经讲价讲到骨头里了,不能再便宜了这个小矮子,只见胖掌柜的手一伸,台面上多了一杆戥称,胖掌柜的把银片丢进青铜盘称了称,恰如狄利昂所言,质坚如铁的戥子杆高高的,说明银片超过了四分之一两。 够抠的,多一点都舍不得给,胖掌柜的翻了狄利昂一个白眼。狄利昂这一生遭的白眼多了,倒也不在乎这一个不痛不痒的白眼。 胖掌柜的收起戥子和银片,脸色有些阴沉,面带不悦。 “客官,说好了啊,你给的这点银子,就是宿费,四匹马的草料钱另付。” 看看没,收了人家钱,脸立马拉了下来,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甚至连“爷”都不叫了,转脸转得够快的。 “掉进了钱眼里的小人。”狄利昂眼睛盯着胖掌柜的肥脸腹诽道。 狄利昂随手从衣袖里摸出四文钱,丢在台面上,冷冰冰地吩咐道:“马儿要上好饲料。告诉宗贤、宗德,两个屋子各打一盆清水。” 狄利昂说完,没等胖掌柜的回应,就离开柜台往外走去,他的身后传来胖掌柜吆喝两个儿子的声音。 狄利昂出去时,萧云邈与胡一刀眼睛窥视着四周,小声交谈着。 他恭恭敬敬地给萧云邈施礼:“二公子,您住二楼天字号,我和胡一刀住一楼仁字号。” “马鞍上东西都拿进屋子里,让马儿也舒服一下,把马鞍都卸下。还有把我需要笔墨纸砚,送到我的房间。” 萧云邈吩咐完,转身去了客堂。 萧云邈一离开,狄利昂与胡一刀开始动手往屋里拿东西了。东西不多,两人四只手一次性把东西拎进一楼房间,然后返回去卸马鞍。 萧云邈上楼时,感觉到自己双腿沉重得上楼梯都抬不起来,他坚持上到楼上,进到天字号包房,看了房间,微微点头,在这么个地方,能有这样布置整齐的房间已属不错,他很知足哦。 他走到庭院这边,推开窗户看看,庭院很静,整个客栈似乎就只有他们三个客人,马儿悠闲地站在马厩里,不紧不慢地吃着草料。 苍穹幽暗,繁星点点,一轮弯月斜挂树梢。 眺望远方,只见万众群山逶迤起伏,显现不清晰轮廓。 夜幕笼罩下的荒凉古道,两旁散居着几十户人家,而此时此刻,整个古道灯火全无,四下里漆黑一团。 他的视线跃过院墙,看见篝火旁那几个大汉依旧坐在那儿,在用刀子割肉吃。反正萧云邈不相信那是兔子肉,最起码脑袋不是兔子。 刚才,狄利昂进客堂办住店手续时,萧云邈已经叮嘱过胡一刀,门外有两个家伙已经盯上了他们的马,他让胡一刀与狄利昂说一下,两人轮流值守,没了马匹,他们连大周都回不去。 萧云邈关上窗户,走到榻前,摸了摸被褥,而后掀起被褥看看下面,还算干净。突然,一天里聚积起来的那股疲劳感瞬间毫无由来地涌上心头,他想或许脑袋一沾枕头,一直打着瞌睡的眼皮就会合在一起。 他实在是太乏太困了,简单地洗洗脸和手,想插门和衣倒在榻上睡觉,却想到还有事情没完成,他还不能懈怠,便想等到了松漠城,找家条件好点的客栈,好好泡个热水澡,解解身上的乏累。 没一会儿,狄利昂把笔墨纸砚送上来了,萧云邈当着他的面,用蚊蝇小楷写了一寸宽、两寸长的纸条,一式四份,并把衣袖里的细管给了狄利昂,让他连夜把幽州城的鸽子放出去,只要有一只鸽子妲己婆婆能收到,父亲和哥哥就会早做准备。 狄利昂离去,萧云邈才躺下,一开始还想些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可还没有想完,他的鼻腔里已经响起轻微的鼾声。 月儿悄无声息地越爬越高,而此时,正是夜色最深时,客栈很大的庭院静悄悄的,空荡荡的,被夜色吞没的客栈,几个房间里都隐约传出熟睡的鼾声。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黑暗中有声音响起,像是什么动物趁着夜色出来觅食了,声音距离客栈越来越近,到了客栈围墙下,才有点听清楚,像是脚掌嚓嚓摩擦硬地的声音。 是人,还是两个高大的人,鬼鬼祟祟的,苍白的月色下,如鬼魅一般骇人。那一轻一重、一粗一细的呼吸,在静寂的夜尤为清晰,里面透出几分焦灼、不安和紧张。 紧接着,客栈的木门“嘎吱”响了一下,像是被推动发出的声音,似乎客栈里的人都没有被惊醒,即便听见,也认为是刮风带来的声音。 再紧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缝来来回回那么鼓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大约持续了好半天。 “怎么还没搞定?”一道轻而细的声音响起。 声音颇年轻,似有不足之症,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忐忑。 “嚷啥!”那个呼吸粗重而有些微哑的声音训斥对方,“不怕把人吵醒啊!” 最终,那种难听的声音消失了,木门前没了动静,似乎两人遁地走了。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有声音响起,是一个人喘粗气的声音,像是很吃力喘息那种声音。 紧接着,客栈围墙上露出一个搞怪的头颅,扁扁的大脑袋长着一对像老鼠一样小的眼睛,鼻梁像是被木板拍扁了似的紧紧贴在脸上,嘴唇活像两只蠕动的虫子。 他是那几个坐在客栈门口篝火旁吃烤肉的大汉之人,他叫沙里海,他脚下踩着肩膀的是他的儿子沙小河。 父子俩人一对货色,都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之流,最大的爱好就是偷鸡摸狗。父子两人不知道从哪儿打死了两只地鼠,去了膛,扒了皮用铁钎串上,拿到客栈前的篝火上烤。 由于地鼠个头大的像兔子,口腔被铁钎塞满,即便有人怀疑它不是兔子,也说不出来它是啥,管它是啥,是肉能吃就行。 萧云邈等人的到来,使他和他儿子那原本呆滞幽暗的眼神忽然一亮,那抑制不住的惊喜溢满了眼窝,或许眼前三人骑着的马儿能让这对父子两人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那对老鼠眼,往庭院里巡视了一番,然后又把目光射向二楼那个天字一号包房和一楼仁字号房间,来来回回游移盯了半天,然后把耳朵侧过来,又仔细倾听了半天,感觉这两个房间都传出了轻重程度不同的鼾声,而且仁字号房间里有两个起伏交错的呼吸声音,那两个随从一个比一个睡的死。 天赐良机?是老天爷眷顾我们沙氏父子,想让我们两人过上富裕的日子,给了我们父子两人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就怪不得我们父子下手不留情了,沙里海心里想着他和儿子即将成为富有之人的那种强烈念头,犹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潮汐激荡着他的胸膛,竟然让他激动得有些颤抖。 当沙里海确定安全后,他毫不犹豫地跨过围墙,双手攀着围墙顶端缓慢地出溜下来,在距离地面只有三四尺高的时候,双手一松,“扑通”双脚踩在地上。 他双脚一落地,立马身体靠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头动荡不休——很明显,他担心从墙头跳下的动静惊扰了熟睡中的人。 他太疯狂了,他脑子有好一阵子都不由自主地盘旋着吃烤鼠肉时,马上那三个人的影子,那三个人一看装束和身上带的东西就不是善茬。 在掌柜的领三人进客栈后,他们几个人一边吃着鼠肉,一边胡乱地猜测了一下,一致认为他们是从朔北那个方向过来的,但为什么走到了这条路上,而没有走云中城那条路,没人猜明白。 不过,众人一致认为,既然三人能闯过无数道大契兵的关卡,敢无视三十里屯驻军,那就说明三人不是一般的艺高人胆大,反正这三个人不好惹,还是躲得远远的好。 沙里海父子也知道一旦事情搞砸了,可能连吃香喷喷鼠肉的机会都没有了,但巨大的诱惑力使两人不能无动于衷,不惜铤而走险,一旦得逞,一辈子都不愁了,那骏马良驹一匹怎么地也值百两银子。 沙里海看着黑暗笼罩的院子,安静得像夜空,便悄悄地往门口运动,他要打开大门把儿子放进来,然后两人牵上四匹马,趁着夜色掩护,把马匹牵到军营,卖给他们。 再然后,两人拿上银子离开村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天亮后客人发现马匹被盗,只能与客栈洛掌柜的讨说法了。 就在沙里海运动到门口准备打开木门时,耳畔忽然听到身后客栈门“嘎吱”一声响,他猛地回头看去,吓得他差一点崩溃,心脏也差一点自喉咙蹦出,要不是右手一下扶住门框,他都能瘫坐在地上。 第224章 父子被钉拴马桩 只见一个黑影推开客栈门,走出来直奔墙角,紧接着,黑暗中传来小便撞击地面的那种铿锵激昂的声音。看胖胖的身形,应该是洛掌柜的那个胖儿子宗德,如若那个胖儿子往庭院门口瞥一眼,就能发现门口前站着的他。 这一瞬,沙里海紧张极了,冷汗兀自身体每一个汗毛孔争先恐后地涌出,额头上留下的汗水流进了眼里,涩得眼睛生疼,但他不能擦。他要做的就是屏住呼吸,像根木头一样动都不能动一下,哪怕是细微的声音都有可能让那个撒尿的孩子察觉。 沙里海心里紧张,除了担心自己弄出动静,更担心在外面等候的儿子忍耐不住搞出动静,儿子搞出动静,一样会暴露自己。 问题是,在外面的儿子并不知道庭院里发生了什么状况,他担心自己那个熊儿子喊叫他,而他又不能让儿子知道庭院里的情况,他能不汗流浃背吗? 汗流浃背都是轻的,他感觉到自己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 沙里海心里悸动到了快无法承受的极点,他感觉到等在外面的儿子有了动静,似乎想推门,他都能感觉到自己儿子那无比焦灼的呼吸以及双手按在木门上的感觉。 他在心中祈祷,儿子啊儿子,千万再忍耐一下,那个小兔子崽子已经尿完了,正在一边揉搓着眼睛,一边往房子里走,只要进了客栈,就安全了。 终于,宗德把门拽开了,而偏偏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沙小河的声音“爹、爹”,气得沙里海恨不能用拳头堵住儿子那张即将坏事的嘴。 “咣当”,房门关上了,幸好那个胖孩子出来撒尿时,依然沉浸在睡梦之中,忽略了庭院门口的响动。否则,真的不敢说会有什么后果。 沙里海感觉到自己那个熊儿子被客栈房门的响动吓住了,他甚至连外面儿子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等沙里海稳定了心神,也估摸着那个胖孩子重新入睡了,才缓慢地把庭院门闩一点点地抽离,把两扇门打开,他和儿子把门开到了最大。 沙里海对儿子做了一个手势,两人高抬腿轻落脚,一步一步地往马厩走去,两人已然靠近马厩,他和儿子此时此刻都已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只要把马牵离客栈,两人以后就尽享荣华富贵了。 沙里海给儿子打了一个手势,让儿子牵那匹黄马和花斑马,他往前走了两步去牵红马和黑马,他想都没想就伸手去解拴马桩上马的缰绳。 就在他把手刚刚举起,似碰还没触碰上缰绳时,自黑暗中传过来“飕”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飞快的东西紧贴着他的耳垂掠过,他心中陡地的一惊,一惊的刹那,“噗”又一声轻响响起,他登时感觉到左手掌一阵发麻。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紧紧地贴在拴马桩上。一瞬,揪心的疼痛立马自手掌向手臂延伸。 沙里海不敢叫唤一声,扭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子正在旁若无人一般地很自信地去解马缰绳。他刚刚想张口提醒自己儿子,可话还没有说出口,儿子的手掌也刚刚触碰到拴马桩,自黑暗中射来的一支几寸长的短箭,“欻”地击穿他的手背,把他手掌钉在拴马桩上。 沙小河可没父亲那般的忍耐力,他嘴里不由得喊叫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惊破夜的静寂,似乎惊着了马,马鼻子喷出一缕缕的气息。 奇的是这般动静,整个客栈依旧是死寂一片,甚至连声咳嗽都没有,更没人起来看一眼的的动静。 父子两人万般惊恐地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把目光聚焦在客栈窗户上。 从短箭射来的方向回看,对着的就是一楼仁字号房间的窗户,但仁字号房间好像关得严严实实的,不像被打开的样子。 沙里海与儿子的心脏乱跳得不行,再这么跳下去非跳爆了不可,两人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溜掉不让人抓住方为上策。 于是,沙里海强忍着剧痛,用那只好手对着儿子比划了一下,那意思是赶紧把短箭拔掉,逃跑。然而,当两人右手握住短箭杆时,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如同一头栽进冰窟里。 箭头入木寸深,根本就拔不掉,甚至纹丝不动,反倒是动得伤手钻心地疼,疼得像用东西搅拌着伤口。 短箭拔不掉,那就把手掌顺着箭杆抽出来。幸运的是箭杆不长,只有两三寸,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沙里海想到此,再次给无计可施、满目愁容的儿子打手势。于是,两人都把右手掌放在左手掌上,用力往上薅。 就在这个当口,沙里海与沙小河耳畔再次传来“飕飕”的轻响,还没等人想回头看时,有飞快的东西擦着两人耳朵飞过,等两人想明白再想撤手时已然晚了。 “噗噗”两声轻响,但在沙里海与沙小河听来无不山摇地动,惊得心脏没差一点炸裂,两人的右手掌也被重叠地钉在拴马桩上,这下好了,任凭两人有天大本事,恐怕也逃不脱了,两人心里那个懊丧劲儿就别提有多么地糟糕了…… 沙里海与儿子沙小河既不敢喊又不敢叫,真的到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迫处境,两人被钉在拴马桩上后,偌大庭院重新恢复平静,除了沙氏父子不停地跺脚、扭头和叹息,夜幕里再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如若不是清晨庭院里的喧嚣强自灌进耳际,萧云邈还想再多睡一会儿,都不用推开窗户俯视楼下庭院观瞧,他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嘴角牵起一抹淡然的微笑,坦然地去门口洗了脸,然后从容淡定地下了楼,去了仁字号房间。 按理说,换个环境人不一定能睡踏实,但萧云邈感觉自己这一晚上睡得非常实诚,似乎白天的疲惫荡然无存,身上的酸痛感也没了,身体轻轻松松的,格外舒爽。 清晨的空气凉凉的,深呼吸几下,只感觉一缕缕清泉流入内心,清新怡人,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细小的云片在浅蓝洁净的天空泛起了小小的白浪,凝聚在草茎和嫩叶上的一滴一滴露珠透着晶莹的光,房檐下蛛网覆了一层露水,闪闪发光好似银线织成的网。 无声自威,英气逼人,正在吵闹的人群,看见萧云邈从客栈慢步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两个随从,顿时哑然失声,都把目光投向他,尤其那个洛掌柜的眼神极为复杂。 眼前事实明摆着,明眼人目光一了,就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庭院大门四敞大开,沙氏父子双手各被两支短箭钉在拴马桩上,一副哭丧着脸活不起的怂样。 如果饶了他们,他们都能跪在地上管饶过他们的人叫爹。 昨夜,沙氏父子的苟且伎俩显然是被人发现,否则两人不会成了这个模样。看样子两人就这么动也不敢动地站了半宿,站得两人腿肚子直抖,仿佛裤腿里有蛇。 是洛掌柜的起早方便时,发现两人的。 乍一看,吓了他一跳,这爷俩怎么双手被钉在拴马桩上了呢? 双手淋漓着鲜血,表情尴尬、窘迫、沮丧、恐惧和不安。 可当他的目光瞧向庭院大门时,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气得他拿起一根给马拨弄饲料的木棍,劈头盖脸地照着父子两人就是一顿猛削,打得两人头破血流,疼痛难忍,还不敢大声哀嚎。而这个时候那三个客人还在熟睡之中没醒,把他们三人惊醒了可不得了。 沙里海父子哀求洛掌柜的放了两人,两人痛哭流涕地保证以后痛改前非,不再干坏事。 无赖瘪三的话都当真,那野鸡也会变成凤凰。 洛掌柜的根本就不听两人哀嚎,放声怒吼:“沙里海,如若不是你们父子被人家钉在拴马桩上,你们父子把人家四匹宝马良驹盗走,我就是赔上两个儿子,可能都不够赔给人家的,你们父子不是硬逼我上吊吗?”洛掌柜的拿起木棍就揍了沙里海脑袋一棒子,“现在你们父子俩陷入了绝境,想到了说软乎话。沙里海,我们在一个村子住了这么些年,你说,是你不了解我呢,还是我不了解你?” 沙里海尴尬得无地自容,羞得满脸通红,或许狗能改了不再吃屎,他和他的儿子才能改掉好逸恶劳偷鸡摸狗的恶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离开屋檐,保证立马不是他了。 “洛掌柜的,你放了我们父子俩,我们沙家老房子归你,我们父子立马离开村子,永不回来。” 沙里海那满目的乞求之色,看着委实让人可怜,但想想他们干的苟且事,却让人不能原谅。原谅他们父子,就等于放虎归山,最终死得最惨的还是洛家父子。 洛掌柜可没有那个慈善心,也是,对像沙里海这样屡教不改的无赖也不能慈善,对他慈善,到头来坑的是自己。 “你们父子等着。” 洛掌柜的跑去喊来了里正和村子里一些平日里与他交好的村民,让他们帮忙把沙里海父子绑送县衙。 第225章 杀人凶手哪儿跑 可全村人都试过了,即便是手掌握成拳头,也没人拔得出短箭,弄得沙氏父子俩疼得哀嚎不已,鲜血直流,看得众人也是一筹莫展,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其实,狄利昂和胡一刀早就被众人的吵吵嚷嚷弄醒了,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视若无睹,该洗漱的洗漱,该就着凉水吃饼的吃饼。 事情是狄利昂做的,但怎么处理这两个混蛋,他可做不了主,那得等二王子来后再处置。 两人跟着萧云邈走出客栈,把手中拎着的马鞍放到马背上,开始系马肚扣带。 “洛掌柜,他们是你的朋友吧?” 朋友,洛掌柜心中一惊,什么意思?其实,萧云邈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把这两个人的处置权交给洛掌柜的处理。 “这位公子爷,他们是沙氏父子,与我一个村,朋友谈不上。” “哦。”萧云邈淡淡地应了一声,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目光如炬,眼眸冷冷地扫视了一眼众人。 “我不说,我不问,我相信众人都知道,昨晚夜黑风高,好再来客栈庭院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出手制止,可能早上哀嚎的就是洛掌柜和他的两个儿子。你们心中大概有个数,我们的四匹马那都是宝马良驹,每一匹都值百两银子,就洛掌柜这么一个简易客栈,恐怕连一匹马的价钱都赔不起。”萧云邈把目光落在洛掌柜身上,我们是客人,还要急着赶路。至于怎么处置这两个混蛋,就交给洛掌柜和里正处理了。” 萧云邈说完,瞅了狄利昂一眼,狄利昂心领神会,身形一闪,人已经到了沙里海身边,看得众人口呆目瞪。 众人原本并没有把这个矮小的男人看在眼里,但见他那快如眨眼的身形,方知是他们集体眼拙了,高手就在不经意间。 只见狄利昂身子略微往上一蹦,瞬间,两根手指夹住短箭,手腕一动,好似不费吹灰之力,短箭就离开了拴马桩,好漂亮的身手! 看着这令人惊讶一幕,在场众人一个个都面面相觑,像木头人一样惊呆了,大张着嘴,半天合不拢。敢情小矮人不但身轻如燕,手上的力道更是超过常人,两根手指的力道大如众人的拳头。 狄利昂丝毫不惯着沙氏父子,把在两人手背上拔出的短箭,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用两人身上的衣衫擦干净,而后装入腰间箭袋。 可怜沙氏父子膀大腰圆、高大威猛,而在不及他们身高一半的狄利昂面前,就如同驯服的山鹿一般,眼睛盯着看,衣衫弄得血迹斑斑,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瞅向狄利昂的眼睛里流露出惧色。 里正过来给萧云邈施礼,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这位公子爷,这沙里海和沙小河父子依仗着身强力壮,有些蠢力气,在村子里横行霸道,坏事做绝。如今他犯下作奸犯科,小民安排人将其绑至县衙,论其刑赏。” 萧云邈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处置意见,他看见里正招呼几个人拿绳索把沙氏父子捆绑起来,沙氏父子哀求他们,他们之中没一个人理睬沙氏父子,可见这对父子是多么地遭人恨。 狄利昂与胡一刀已经把东西都固定在灰马身上,其他三匹马的马鞍也已备好,就等着二王子下令开拔。 萧云邈看见狄利昂与胡一刀收拾利落,便离开那帮村民,走到两人之间,头一扭,飞身上马,策马扬鞭离开了客栈。 早上萧云邈去仁字号房间吃饼时,胡一刀对他说,昨晚他找洛掌柜的谈了几句,了解到前个午后有一队官兵押解着被一块破旧蓝布遮盖着的囚舆,打村前慢悠悠地走过,至于车上都有什么人,洛掌柜说不清楚。 胡一刀说,那队官兵是两个小队,估摸有二十多人吧,为首的就是那个额上有刀疤、下巴有胡子的石烈达。 萧云邈问,遇到石烈达他们该怎么办,两人都回答不上来,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拿主意人。他说人一定是要救的,但人救下来该怎么安置是件大事。一两个人或许好办,但可能是不只一两个人,具体多少他们也不知道,假设是多人或者十几个姑娘该怎么办? 萧云邈叹了口气,或许救下这些被绑架的姑娘会耽搁他的行程,但不闻不问放手不管又不符合他做人和行事的原则。 萧云邈告诉两人,如果中途劫杀石烈达,他们押解着囚舆进松漠城,他担心在去松漠城的路上遇到麻烦,不好处理。他的设想是在临近松漠城时劫杀石烈达,然后三人装扮成石烈达手下士兵,把囚舆保护进城,交给艾记商铺的人,让商铺的人想办法把这些姑娘送回家,或者送到她们想去的地方。 胡一刀与狄利昂都同意这么办,只是胡一刀提出事情了结后,返回大周时,他要带上老黄的那两个姑娘,萧云邈同意,说这不是问题。 有了二王子的保证,胡一刀心里非常高兴,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老黄于他于大周都有恩,他不能辜负了老黄的嘱托。 三人心中都一样焦虑,只有看见石烈达那队大契兵押解的囚舆,他们心中的那抹焦虑才会有所缓解。所以,他们三人一上路,就抓紧时间赶路,中途只休息了一会儿,让马儿吃点草料和麦麸,饮了些水,趁机他们三人也吃了点东西,喝足了水。 狄利昂了解萧云邈,但胡一刀并不了解。所以,这一路上,胡一刀都在暗地里观察二王子的衣食住行。 二王子除了衣着讲究,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其他的与两人习惯并无二致。一样睡客栈,吃一样的大烧饼和喝凉水,一样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并无一个字的怨言。 可能生长在帝王将相之家,孩子不穿绫罗绸缎都不行,你想别出心裁穿麻衫,对不起,王府没有。 胡一刀很钦佩二王子,贵为王子,反而比两人更有耐力和耐性。 三人自清晨起来就开始追赶,经过数个村子、平整的土地和大块大块的沙漠,赶路直到黄昏,经过一个整天马不停蹄的追撵,终于在一个叫做黑山的镇子撵上了石烈达,当时他们正拐进镇子,看样子是要在这个镇子过夜。 石烈达那队人马就在视线内,萧云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花了一辈子时间追撵他,反正萧天云邈就觉得那么长。 这一路上,越接近松漠城,路上的人潮也渐渐汹涌,人们源源不绝地出现。当然,绝大多数人都徒步而行。有老有少,有大有小。有赤脚的,也有穿破鞋的。 有人驾着马车和牛车,有人坐在牛或者马拉的板车上颠簸行进,也有人骑乘大马、骡子和毛驴,还有骑黄牛的。有个女人就把他的儿子放在牛背上,她则左手牵着黄牛,右手握紧镰刀。 不光是她,这一路上,几乎所有身上带着物品的路人脸上,都挂着疲惫而警戒的神情,像是时刻警惕突如其来的袭击似的。 看情况,漠北的路上不太安全,几乎所有路人身上或者手中都攥着武器。当然有纯粹的武器,快刀和利剑,但那是少数。绝大多数人手中紧握的都是可以作为武器使用的、能致人于死地的日常工具,诸如,菜刀、剔骨刀、杀猪刀,锄头、二齿叉和三齿叉,还有人攥着擀面杖。 萧云邈等三人骑着大马打他们身边过去,他们往往会突然停下来,握紧手中武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直到他们驰离,才放下戒心。 路上行人大多瘦得像稻草,眼神呆滞而空洞,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 有个女人怀抱婴儿,婴儿可能是饿得不行,啼哭不止,但女人对待哭泣不停的孩子,就像是捡来的孩子似的,麻木不仁。 萧云邈看着实在于心不忍,便让狄利昂甩给女人一把铜板,女人感激得跪下磕头,却不料怀里的铜板落地几文,竟然遭到路人的疯抢。其实,路人捡拾落地的几文钱,萧云邈也不会恼怒,毕竟穷疯了,但路人不该上女人怀里强抢,气得他挥起麒麟鞭把那几个不知廉耻的男人打得东逃西窜。 萧云邈等人临近黑山镇时,看见不少路人三五成群地在镇子的边缘树林里扎营休息,林间燃起一堆堆篝火,他们估摸不是身上没钱,就是舍不得钱去镇子里住店的穷人。 萧云邈想,现在与石烈达发生冲突,非常不明智,大契人会把他们当成入侵者,会遭到围攻。萧云邈自信没人能围住他,但他若想冲出重围,势必得大开杀戒,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他们看见石烈达那队人马住进了镇子里那个最大的客栈悦来客栈,正好相隔几百步远的道的斜对面,有一家比悦来客栈小不了多少的八方来客栈,他们骑马拐了进去。 三十来岁的店小二非常有眼力劲,看见萧云邈一行三人一进院子,急忙跑过来高声叫喊道:“三位贵客莅临!” 第226章 衣靴不符必有妖 店小二肩上搭着的那条雪白的手巾,异常醒目,是在无言地告诉客人,这家店非常干净。 当王子随从,还能等王子吩咐再行事? 狄利昂一进院子,就跳下马背,把缰绳甩给胡一刀,一溜烟小跑进了客栈客堂。 萧云邈暂时没有下马,他要等狄利昂看完房间回来说行,再下马。 环顾四周,尽管灶房里传出铁铲刮划铁锅的铿锵声音,马厩里有毛驴骚动的声音,萧云邈还是觉得夜晚格外的安静。 庭院布局与好再来客栈大同小异,不同的是这家的客栈有了烟火的味道,一阵阵炒菜的香味从后厨飘荡出来,惹得原本就饥肠辘辘的胡一刀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看着庭院四周爬满了绿意盎然的常春藤,萧云邈想家了。 狄利昂跑出来,后面跟着那个跑堂的店小二。 “二公子,就住这了。您还是二楼天字一号,我与胡一刀住地字一号,我给两个房间分别要了洗澡水,饭后,我们洗洗,洗去一身灰尘和疲乏,睡觉舒服。”狄利昂规规矩矩地给萧云邈施礼,禀报道。 “别忘了把笔墨纸砚送到我房间。”萧云邈一边下马,一边吩咐道。 “公子,我家店的天字一号包房基本上是应有尽有,房间备有文房四宝。” 店小二替狄利昂回答完,殷勤地接过三人马缰绳,牵往马厩。 狄利昂随手接过萧云邈卸下的宽皮腰带和麒麟鞭,跟着他去看房间。胡一刀则在店小二的帮助下,把灰马马鞍上的东西卸下来,拎到两人住的房间。 忽然,马厩传来烈火的嘶鸣,在楼下的胡一刀和那个店小二赶忙跑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烈火把紧挨着他的一匹陌生的黑马大长脸踢破了一道口子。 那匹黑马不是狄利昂骑的马匹乌骓宝马,是别的客人坐骑。 只见店小二冲着黑马张口骂道:“活该你被踢!整个马厩,就属你霸道!怎么,遇上比你更霸道的同类了?哼!” 胡一刀问了才知道,黑马是大宛马,就像人一样,这匹马生性驴行八道,容不得同类靠近它,谁靠近它,它就踢谁,结果遇上茬子了,被烈火狠狠地教训一顿,它变得规矩老实起来,不敢再炸翅了。 店小二赶紧跑回去,取了跌打损伤药膏,先是把血迹擦干净,而后给马脸涂上了药膏。 胡一刀与店小二把马鞍都搬进地字一号间。 店小二一边搬,一边说:“客官,这马鞍真的放进房间,我在客栈干了十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高档奢华的马鞍,这皮质和做工堪称一绝,值些银子。” 胡一刀心道,说出马鞍主人能吓你个跟头。 王子屁股底下坐的东西能与普通人相比吗?你再看看我屁股底下坐的是啥,那是木头,硬得像石头,要不是早就颠习惯了,这次长途奔波,我是真的吃不消啊! 萧云邈与狄利昂从二楼下来时,胡一刀已经站在门口等两人了,他想二王子总不至于再让他们两人啃硬梆梆的烧饼了吧! “胡一刀,你想吃什么,店小二过来尽管与狄利昂点,但记住,不能浪费!” 二王子的话,把个胡一刀乐得没差一点蹦起来。 本想跟着二王子出来,能喝香的吃辣的,可这一路上净啃既凉又硬的烧饼了,他心里明白,二王子担心三人着了店家的道儿。 萧云邈飞快地扫视一眼偌大的厅堂,里最里侧有几个人正在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说话声音很大,听着内容他们七个人像是镖师。 旁边,有三个身穿绿色宽大衫袍的客人正在不声不响地吃着饭,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那七个镖师。 七个镖师腰间清一色佩挂弯刀,手编绳索造型别致,马头刀首及鹿角刀柄刚健豪气,刀鞘浮雕群马奔腾,细腻生动,搭配沉稳大气的鹿皮、黑玛瑙珠,尽显尊贵气派。 被那股莫名力量端掉的大契哨卡,杀死的扔在山上的兵士,腰间佩戴的都是这种弯刀,看样子,这样的弯刀是大契兵的标配。只不过,眼前七人的弯刀比其他兵士佩戴的弯刀奢侈和豪华了许多,刀鞘上镶嵌着黑玛瑙珠,说明他们身份特殊、高贵。 七人脚蹬官靴,已然暴露他们是假扮镖师的官差。 三个绿衣人内穿紧身衣裤,一番夜行人打扮,麻脸男后腰斜插双斧的轮廓非常明显,他一脸蜡黄,身上绿色披风沾满了旅途风尘,像是饿极了似的,大口大口地喝着热气腾腾的羊杂汤。 萧云邈没看见那个和尚头家伙身上有武器,八成他是暗器高手,淡色的眼睛透出一抹狡猾,仿佛猎物就在眼前。猩红的双唇像涂了鸡血似的。 萧云邈感觉到那个胡须整整齐齐的垂发男,腰间鼓鼓囊囊,猜不着他使用什么兵器,消瘦而黝黑的脸庞上,长得一对深沉而阴郁的眼睛,认真、严谨、警惕,令人不可琢磨,像是随时准备动手劫镖的意思。 萧云邈注意到两伙人都隐藏了身份,而且这三个人是功夫了得的江湖人士,武功高手,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 “傻帽!被人家盯上了都不知道。你以为家猪扮野猪,别人就发现不了你了?徒有虚名!” 萧云邈找了一处能观察到他们彼此双方的适当位置坐了下来,把手中宝剑放在桌角。他心想:“或许今晚能看一场好戏。” 这个时候,狄利昂与胡一刀已经去灶房看过,两人兴高采烈地返了回来,后面跟着店小二。他双手端的木盘上放着两个壶、三个碗和三个酒樽,他手脚麻利地把木盘上壶、碗和酒樽,一一摆放在三人桌前,并给三人碗里倒了茶水,离开了。 看情形,胡一刀与狄利昂两人今晚要喝点,喝就喝吧,总不能管得太苛刻了。 两人看到灶房宰了只羊,便点了大碗羊杂汤、水爆肚、熘胸口、炒羊血和一盘青菜,六个馍馍。看到点了这么好的菜没酒喝太可惜了,胡一刀不太了解二王子秉性,不敢擅作主张,便撺掇狄利昂做主,点壶酒意思意思,两人喝点解解乏。 萧云邈与两个随从的心思正好相反,他的心思全部用在那两波人身上。他心里清楚,大契官制基本上都仿效大周,就连大契军身上穿的盔甲都与大周相似。 萧云邈怎么看那七个人的官靴都像是军靴,即便是靴的脚背没有护甲,可他没想明白,这七个军人为什么要冒充镖师呢?在这条路上,还有比身着大契兵制服更安全的身份吗?还有就是,这条路的起点是三十里屯大契兵军营,终点是松漠城,途经的基本上都是村镇,没有什么较大城池,这个黑山镇算是最大的镇子,看眼前七个人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们极有可能是从三十里屯那个方向过来,那可是莫昆昦的地盘。假设,这七个人担心押的所谓“镖”在途不安全,那么他们完全可以与莫昆昦搭伴而行,搭伴而行岂不是上了安全保险,又有谁敢觊觎莫昆昦呢?但看情形,他们像是有意回避或者躲着莫昆昦。 还有就是,那个“镖”是什么?但看七人兴师动众的样子,那个“镖”应该是物,萧云邈眼角余光仔细扫了扫那七个人,感觉到他们七人身上都不可能随身携带那个物。假设那个物可以随身携带,他觉得根本就没必要来这么多人。既然来这么多人,那就说明那个物有可能是大家伙,或者是个人。 萧云邈注意到,那个垂发男看见自己第一眼时,眼神蓦然怔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接着,直瞪瞪地看着他的脸,垂发男脸上像是充满了惊喜。再紧接着,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打得他眉头紧锁,脸上黯然失色。 萧云邈默默无闻地思索半天,也没猜透垂发男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到底隐含着什么含义。反正,这之前的许多事情他大都没有记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与垂发男相识。 陡地,一股不可抑制的躁动在心头动荡不休,无比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真相的那股冲劲立时攫住了他的心。要是万一那个“镖”对莫昆昦不利,而自己又错过了机会,他不会原谅自己。 近水楼台,举手之劳,看看“镖”是什么又不搭自己什么,何乐而不为呢? 萧云邈看见店小二端着木盘走过来,故意对狄利昂和胡一刀说道:“既然你们两人嫌弃那七人吵到你们,不行你们把房间调得离他们远点。” 萧云邈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摸不着边际的话,让狄利昂与胡一刀心里陡然一愣:“这哪儿跟哪儿啊,二王子这是什么意思?” 但两人看见二王子朝两人眨巴眼睛,知道二王子是想到了什么事,就在狄利昂想该怎么接话时,还是胡一刀脑子反应快,抢先应道了。 “啊,那什么,等用完膳,再调也不迟,反正住店的客人不多,就这么三波人住店。” 第227章 箱囚是大将军幕僚 “调什么呀调!”店小二把木盘上的一大碗羊杂汤端桌上,“你们是地字一号,他们是地字七号,已经是最远的距离了,再调就调到客栈外面了!” “啊,既然如此,那就不调了。” 萧云邈给了店小二一个笑脸,心道:“你个大嘴巴一下子出卖了客人秘密。看来许多秘密都是相关的一些人于不经意间泄露出去的。” 眼见着店小二离去,萧云邈眼睛瞄了瞄那两波人,事不迟疑,不能让那三个人抢了先。 “哎呦,我怎么觉得肚子不舒服呢!” 萧云邈把宝剑顺着桌面往狄利昂那边一推,狄利昂心领神会把宝剑放在自己一边,对二王子点点头。 萧云邈双手捂着肚子,假装去外面茅房,寻到了那个地字七号房间窗户。方才他上楼看房间时,没发现七号房间门口有人守着。他想即便是有人守着房间,可能是在屋子里护镖。 房间里透出无力而微弱的灯光,房间里有两个护卫正在进膳,身形晃动的人影如同剪纸一般倒映在似透非透的窗户上,房间中间放着一个大木箱子,估摸长七尺,宽与高各两尺,像是个简易棺材。 萧云邈屏气凝神地倾听一下,感觉到木箱子里有鼻孔喘粗气和身体扭动的的声音,那种被遮挡着的声音像是时断时续,似乎一下子气倒不过来就会掉了气似的。 萧云邈根据微弱的声音判断,箱子里应该是个人,还是个岁数较大的老男人,他的口被堵住,四肢应该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偷袭,只能实施猝不及防的偷袭,方不会让人察觉。 为了以防万一,萧云邈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帕遮住脸,而后轻轻敲敲窗户,他看见有护卫走过来,便闪身窗户一侧。 护卫没有丝毫防备,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像是要查看方才是什么搞出的动静,却不料头顶百会穴猛遭一击。他一头栽倒,当即就要趴倒在窗户上,被萧云邈手掌一推,他的身体向后仰去,萧云邈借此机会一个纵跳,飞身而进。 另一个护卫正在闷头吃食,猛然间抬头,当意识到窗户情况异常抽刀欲往上冲时,萧云邈身形快得如灵猫,已然欺身,手臂快得不可想象,护卫手中刀举起还没有落下,对方手指已经戳中了他的面部,他整个人瞬间晕厥。 他五指一松,弯刀坠下,萧云邈手轻轻一抄,弯刀把柄被其握住。 护卫眼内眦的晴明穴被萧云邈的右手中指重重戳中。 分秒必争,说不准那三个江湖人士什么时候就潜进来。 萧云邈手中握着弯刀,想都没想一个健步蹿到木箱跟前,略微倾听一下,他先前的推测没错,里面就是一个被堵住嘴被绑住的人。 木箱四边缝隙盖子与箱体接触的地方,粘贴了几道盖有龙腾镖局红印章的封条,中间一把像是很结实的铜质锁头锁住了盖子。 萧云邈蹲下,“噗”,一声轻响,弯刀顺着盖子缝隙插进半截,手腕略微一用力,“咔嚓”,再次一声脆响,整个锁头剥离了箱盖子,盖子被撬开,萧云邈把盖子掀开。 嗬!果不其然,木箱里直竖竖地仰面朝天平躺着一个男人,双臂与身体被五花大绑着,口中塞着一团破布,充满了惊惧神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眼角肌肉不停地抖动,像是有人要杀他的恐惧模样。 “你是谁?为什么被人绑在这里?” 萧云邈一把拽掉他口中那团破布。 被绑的男人五十多岁,消瘦的面皮松松垮垮地贴在脸上,由于消瘦,略显颧骨突出,两个腮帮子朝口腔里面凹陷,突显下巴狭窄而尖,黄渍斑斑的牙齿掉落两颗,下巴生长着稀松的寸长胡须。 老男人先是呼哧呼哧急喘,像是缺氧要窒息的样子,而后用如同金属与石头摩擦的那种声音问道:“你是谁?” “呦嗬!人都要死了,依然不失警惕,好一个忠心为主的奴才!” 萧云邈二话不说,拿起扔到脚下的那团脏布就要把他的嘴重新堵上,吓得老男人把头快速地一扭,口中不停地嘟嘟:“不不不不!” 老男人把头转回来,又急着喘了几口气,看着萧云邈说道:“我是莫昆昦大将军帐前掾史罗仪和。” “龙腾镖局的镖师为什么要绑一个大将军帐前掾史呢?” “唉,”罗仪和深深地叹息一声,“他们的真实身份是王庭禁军,领头的是禁军副统领刘恩勍。” “王庭禁军为什么要假扮成了镖局的人?还要如此对待你?” 萧云邈用眼神示意一下罗仪和被五花大绑这种情况。 “当然,是担心在路上遇到莫昆昦大将军和他的人。” “你们都是自己人,为什么非要如此捉迷藏呢?” 很显然,萧云邈还没有搞明白其中缘由,但这件事涉及莫昆昦,他就必须要搞清楚。 罗仪和欲言又止,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面颊被遮掩的萧云邈。 “掾史大人,你不用怀疑,我是莫昆大将军的影子杀手,从不与人示面。我从大宛来,要去王庭大将军府与他会合。他飞鸽传书与我,说是王庭下喻,限他三日回王庭,否则免除大将军职务,他担心王庭要清除他,便招我前来协助他,没想到在这个客栈碰上了这件怪事。我看见七个禁军却是镖师打扮,而且是从三十里屯方向过来,便满腹疑窦,担心这几个鬼鬼祟祟的禁军欲行对大将军不利之事,便打昏两个护卫,前来查看他们押的镖到底是什么?” 说得都不错,不是大将军身边人不可能知道这等机密的事。看来,此人真的是大将军招来的杀手。一旦王庭要对大将军动手,搞不好大将军要血洗王庭,没有高手援助,事情可不妙。 “既然是大将军的人,那我就得救了。”罗仪和说着话,要挣扎着起来,被萧云邈手掌无情地按下,他不解地望着萧云邈,满脸疑惑,“你,这是为何?我是大将军的人。” 语气中透出一丝恼怒。 “我不认识你,你说是大将军的人就是了?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如果我信服你,会立马放了你。” “那好,我会让你信服的。大将军素来与王庭不和。”说完这句话,罗掾史又叹口气,“整个漠北地区如果不是有大将军这么强硬的人物支撑着,恐怕早就被朔北的萧家军吞并了。大将军一直养精蓄锐,招兵买马,想报兵败野狼山之仇,并横扫大周朔北地区,如果有可能,不惜打到大周京城。但王庭与大将军想法,南辕北辙,不想再起战火,责怪大将军穷兵黩武,这不让大将军三日内离开三十里屯,前去松漠城王庭朝觐述职。” 罗仪和躺着说话非常吃力,浑身又捆绑得结结实实,便扭动扭动身体,做了几下深呼吸。 “那几个禁军可能就是掐着大将军离开三十里屯军营的时间,大将军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到了。他们代表王庭,来的还是王庭禁军副统领刘恩勍将军,他在大帐里不见其他将军,点名要求见我。我吓得惶恐不安。” 罗仪和说到这儿,突然把嘴闭上了,看着萧云邈沉默不语。萧云邈知道,罗仪和还是不相信他。 于是,萧云邈叹了口气:“掾史大人,你不用说了,当我没遇见这码事。” 说着话,萧云邈就把罗仪和的嘴,用那团破布堵上。随手就要把箱盖盖上,急得罗仪和紧着扭动身体,口中发出呜呜的挣扎之音。 萧云邈重新掀开箱盖,紧绷着脸,眼神冷厉地俯视着罗仪和。只见罗仪和一边呜呜叫着,一边紧着眨眼睛,或许他心里清楚,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罗仪和,你听着,如果你再敢怀疑我,我立马把箱盖钉死!” 萧云邈冰冷的眼神里充满了寒意,令罗仪和看了不禁浑身发抖,惶恐不安地直晃脑袋,萧云邈把他口中那团破布重新拽出,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刘将军让我交出大将军草拟的大契兵偷袭大周朔北军营的攻略计划,我狡辩说哪有什么攻略计划?大将军是心存芥蒂,总是想扩军备战,但仅仅是扩军备战而已,根本没有偷袭大周的计划。刘将军根本不相信,让手下搜我身,什么也没有搜出来。他一边安排人搜中军大帐,一边又派人去我的掾史寝帐搜,最终什么也没有搜出来。” 罗仪和歪着脑袋,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 罗仪和这么一说,萧云邈好像明白了莫昆昦的大帐为什么那么乱了,却原来是那伙冒充镖师的禁军干的。 “刘将军没搜到他要找的东西,就命令手下人把我带走。众将军闻讯而来,不让他带走我,说等大将军回来再定夺。刘将军拿出漠北之王交给他的金牌,如果谁敢阻拦,一律按谋反之罪处置,众将军无奈只得噤声退后。我被带到军营外面的一个树林,看见那有两个着镖局服装的人守着这个木箱,”罗仪和用手肘狠劲杵杵箱底,“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们中有两个人开始捆绑我,其他人脱下盔甲,换上与那两个人相同的镖局服装。他们把我嘴堵上,扔进那个木箱,警告我如果不老实,就把我眼睛剜掉。于是,我就被马车带到了这里。” 第228章 镖被劫寻到被绑女 “掾史大人,我还是不太清楚,他们奉王庭之命抓你进京都,本可以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押解你进京,为什么要假扮成镖师?还把你这样?” 萧云邈再次用眼神指指罗仪和这种窘境。 “一开始我也不了解,后来听他们交谈,我才明白其中道理。他们担心在押解我归京都途中,大将军接到禀报踅身杀回来,还有就是他们知道大将军的铁杆亲兵营石烈达将军押解重要物质,也行进在这条路上,他们想躲开,但进松漠城就这么一条路,他们只能乔装打扮,不会引起大将军和石将军等人注意,顺利把我带进王庭。” “掾史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我从大宛星夜兼程往王庭奔,根本就不了解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从你口中得知,应该有那份偷袭大周攻略计划,我想知道它的下落,或许由我带它回王庭大将军府更安全。” “这……” 能看出来,罗仪和眉头紧锁,内心很纠结,似乎陷入了犹豫之中。 “掾史大人,大将军呕心沥血制定的攻略计划,你就想让它胎死腹中?就不可惜?” 萧云邈眼中的赤诚可以感动天感动地,也把罗援史感动了。 “好汉,你割开我身上的绳索,我给你看。” 萧云邈看见罗仪和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遇见了救星一般高兴。也是,把人家捆绑得结结实实,人家就是想给你拿,也没办法拿啊! “噗噗噗……” 萧云邈手腕一动,罗仪和身上传来一阵轻响,他抖动双臂,把割断的绳索抖落掉。他双手支撑着箱板,勉强站立起来。 他的双腿长时间捆绑早已经僵硬麻木,他抖动了几下腿脚,看向萧云邈的眼神里露出一丝诡异之色。 罗仪和撩起袍角,撕开里子,露出里面夹层里还衬着一层白绸里子,罗仪和喜笑颜开地拽出一角让萧云邈看。 萧云邈紧绷着一张脸,黝黑的脸庞显得愈发阴郁,他紧抿着嘴唇,带着强自抑制的怒气近前,二话不说,“嗤啦”一下,把罗仪和袍摆全部撕开。他丝毫不理会罗仪和那张无比错愕的脸,撩起那份攻略计划仔细端详:敌我双方兵力部署、营垒前沿、重要兵器、障碍物、行动路线、进攻方式,各部队任务等等,详尽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 令萧云邈毛骨悚然的是,云中城两万边军的士气高涨和低落与否,素质如何以及兵器配备如此翔实,如果不是实地调查不太可能得到这么详细的数据,那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边军中有吃里扒外的奸细。 想到此,一股股的寒意从萧云邈心头升起,脸色一黯,成了青色,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眼神瞬间变得阴戾起来,令人望而生畏。 上一秒,罗仪和原本还兴高采烈。可下一秒,就骇然失色,他神色黯然的脸庞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绝望和凄然之色,他嘴角还挂着勉为其难的笑意。 他已然想到了,萧云邈根本就不是莫昆昦的人。但大错铸成,悔之晚矣,是他葬送了大将军的复仇计划。 突然,罗仪和神色冷厉可怖,面露狰狞,他想与萧云邈同归于尽,他还没等伸手夺刀,左太阳穴已经挨了重重一击,就在他身体摇晃欲倒还没倒时,萧云邈手那个快啊,只见他左手撩起罗仪和袍衣外层,右手刀“欻欻欻”几下,把整个攻略计划割了下来,而后把外层袍衣放下,什么也看不出来。 “扑通”,罗仪和重新栽倒在木箱里。 萧云邈脚一动,把木箱盖踢盖上,弯刀随手一丢,双手那么快速捯饬几下,白绸折叠成了一小把,随手一掖,掖进了衣袖里。 萧云邈侧耳倾听,外面无人,纵身跳出窗外,像刚刚从茅房出来的样子,去门侧洗了手,才回到餐桌旁。 萧云邈往里走时,留意到,那个垂发男一直用眼神瞄着自己,好像眼神中没有恶意,他察觉到垂发男对他微微点头,像是打招呼。 萧云邈去茅厕的工夫,店小二已经把点的菜食上全,闻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几道菜,就是吃不进嘴里,狄利昂与胡一刀紧着用衣袖擦嘴角的口水。 “二公子,你再不回来,我们就把舌头咬烂了。” 狄利昂说着,伸了一下舌尖,萧云邈果然看见舌尖渗出了血丝,看来这两个家伙已经馋得不行了。 萧云邈把擦完手的丝帕掖进衣袖,拿起竹箸,夹了第一口菜,狄利昂与胡一刀才敢动箸。 萧云邈也饿了,说心里话他也馋,但没有像狄利昂和胡一刀表现得那么夸张。 两人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就像是饿了几天的样子,嘴里发出的噗噜噗噜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两只猪在彼此不谦让地抢着拱食。而萧云邈则必须体现出,出生在帝王将相之家的那种高贵修养的气质和矜持。 时间不长,每个盘子都几乎见底。不过,也没让萧云邈难堪,每个盘子里都留了一些菜肉。 “狄利昂、胡一刀,如果没尽兴,你们再点。我说过,只要不浪费,管饱,吃好。” 胡一刀看着狄利昂,用温和的口吻征求道:“狄竖弟,要不我们两人再点一盘羊肉?” 看样子狄利昂也吃个半饱,他见胡一刀眼神充满了期待,随手一挥,店小二颠颠地碎步跑了过来。 “切盘煳熟的羊肉,再拿两个馍馍,要快!” 随从等主人天经地义,但要让主人等随从,那就不懂礼数了。 狄利昂有时候在二王子面前是能耍,但那多半都带着娱乐性质,而且都是因为银子。其实他也不是计较银子,他缺银子,只要张口,萧云邈从来都不问出处,而且多给,萧云邈只是不想让他浪费银子,毕竟全天下的人都过着节俭的日子。 店小二吆喝了一声跑走了,打几个响指的工夫,一盘切得整齐的熟羊肉外加两个馍端了上来。 萧云邈把先前盘子里的肉和菜都吃掉了,看着他那个节俭劲儿,根本就不像王子,倒像是穷人家的孩子。 没一会儿,狄利昂与胡一刀把后上来那盘切羊肉和两个馍馍消灭掉。这次两人吃饱了,张嘴紧着打饱嗝儿,呼出的气息弥漫着肉香。 萧云邈看见那一伙三个人吃完离席了,而那七个所谓镖师还在那儿,胡吃海喝,胡扯六拉。 没一会儿,只见那三个人神情不对劲地返了回来,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似的,坐卧不安,一个个脸色阴沉得都能拧出水来。 萧云邈心中自然清楚他们因何如此。 那三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像是商量好了一致意见,然后结账,神情匆忙地离开了客栈。 萧云邈听见马蹄踏地的声音出了镇子,往北而去。 就在萧云邈三人欲要离开客堂时,可能是七个人中的一个人回去看了一眼地字七号房间,然后慌慌张张跑回来告诉他的同伴有事情发生了。于是,他们扔下手中箸子,呼啦啦一下子神情慌乱地跑回去。 过了不一会儿,他们个个手中持刀从走廊里冲出来,把萧云邈等三人包围起来,一个个瞪着凶狠而阴鸷的眼神。 狄利昂与胡一刀见状不由分说,各自亮出兵器,眼睛瞪得圆圆的,与七个镖师对峙起来。 店掌柜的一见,急忙跑过来劝解:“几位客官,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短兵相接?你们火拼不要紧,遭殃的是小店啊!” 掌柜的摊着双手,焦虑的眼睛落在两伙人身上,那么来来回回游移,他急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萧云邈处乱不惊,依旧坐在椅子上,神态自若地喝着茶水。 “怎么,想以多欺人?” 萧云邈眼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 就凭他们刚才快步跑的动作,他们的功力没一个人强过胡一刀,与狄利昂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两人轻松搞定他们。 “你们三人劫了我们的镖。”为首的一个黑脸大汉怒吼道。 “朋友,出门在外说话可要注意分寸。”萧云邈头不抬、眼不睁地说道,“我们三人在这儿一直吃我们的晚餐。你们不把自己的镖看好,失职弄丢了什么镖,却赖到别人头上。朋友,别人就那么好赖吗?” “整个客栈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你们,是……”似乎黑脸大汉想到了什么,“咦,不对,客堂还有三个人,他们……掌柜的,这桌的三个人去了哪儿?”那个黑脸大汉用拿刀的手,指着方才那三个人坐的桌子问道。 “他们原本也没订房,就是来打尖的,吃了饭就离开了。” 掌柜的眼睛望着那个黑脸大汉,一副看不懂的眼神。 “他们往哪儿去了?” 黑脸大汉眼睛瞅着掌柜的,收了弯刀,其他人见状也收了弯刀。 狄利昂与胡一刀两人见此情景,也收了手中兵器,重新坐下来。 “那得问问一直在外面喂马的马夫。”掌柜的一看打不起来了,满脸高兴,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两个响指的工夫,旋风一般回来了,“往北去了,看样子是连夜去了松漠城。” “追!” 黑脸大汉仓促般地朝萧云邈等三人拱拱手,算是道歉。他留下两人看守那个房间,其余人等跟他呼噜噜地跑了出去,奔向马厩。很快,杂乱的马蹄声出了客栈,沿着大道奔远方驰去。 镖师们一走,胡一刀对萧云邈说:“二公子,他们不是镖师,是松漠城王庭禁军假扮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押的什么镖?对大周有没有危害?” 不愧为老牌斥候,一眼就看穿了这几个风风火火离开的镖师身份,让萧云邈欣慰的是,不是胡一刀看穿了镖师身份,而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看来这个貌似粗心的斥候时刻把国家利益和大义放在心上。 萧云邈没接茬,只是淡淡地一笑了之。他要回房画图纸,想等明个到了松漠城,让自己人捎回去。 “二王子,我这心中总是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我想去悦来客栈探探底。” “用不用让狄利昂陪你去?” 萧云邈把目光望向两人。 狄利昂似乎积极性不高,没有接话,只是那么看着胡一刀。他实在是不愿意再折腾了,他太乏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不用,又不是去打仗。” “既然不用,让我回去叫洗澡水了。” 狄利昂这回话接的倒是挺痛快。 萧云邈轻轻点点头,胡一刀给二王子施礼告退,离开了客栈。 狄利昂叫了洗澡水,把二王子送到天字一号,磨好了墨,把纸张铺案几上,下楼回房间洗澡去了。 夜,迷离,梦幻,有看不懂的深邃,又像死水一般沉寂。街道阒静,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猫犬横穿道路。 八方来客栈距离悦来客栈很近,估摸不到五百步远的路程,胡一刀沿着街道,越过几间民居,就到了悦来客栈。 廊檐下几只破旧的灯笼,在夜幕里泛着微弱而淡黄的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随风轻摇,映照着廊檐下的客堂窗户,里面影影绰绰,传出吵吵嚷嚷的喧嚣声。 借着夜幕掩护,胡一刀潜伏在悦来客栈庭院大门一角,向客堂里面窥视,他看见三个较大的八仙枱坐满了士兵,枱面上杯盆狼藉,无肉的碎骨丢得满桌子子都是,晚餐已经接近尾声,有几个士兵已经往茅厕走去。 那辆遮着破布的车舆就停在庭院一角,很明显,车里人躁动不安,甚至有嘤嘤的哭声,还有人不断地叹气。 胡一刀必须确定车里有冬菊和夏花。如果没有,他得找机会擒住石烈达,逼问两个姑娘的下落,在二王子离开漠北之前,寻到她俩。 胡一刀身形一晃,运动到车舆那一侧,顺着墙脚蹑手蹑脚地碎步疾走过去,隐藏在车舆与围墙的夹缝中。 他先是侧耳倾听,感觉到里面的姑娘不少,大多在抽抽噎噎。他绕着车舆走了一圈,没听到冬菊和夏花的声音,他心里没底了,隐隐地有些不安,万般焦虑。 胡一刀又绕回那个夹缝,掀起一角帘布想看看里面的情况,他这一掀,吓得囚舆里众姑娘哗然,不断惊叫,引起了上茅房那几个大契兵的注意,他们急忙跑过来训斥道:“都闭嘴,再叫喊,把你们嘴都堵上。” 胡一刀感觉有大契兵往夹缝走来,他急忙身子一弯,脚一迈,躲进车舆底下的暗影里。不从侧面看,根本看不清有人藏匿其中。 几个大契兵没发现什么,返身回去了。 “冬菊、夏花,我是胡叔叔。冬菊、夏花,我是胡叔叔,是那个腰间别了一圈飞刀的胡叔叔。” 胡一刀刚才想到,黑灯瞎火的,彼此谁也看不清,难免会吓到姑娘。此时,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彼此。他已经有六年没过来了,他希望两个孩子能记起他。 “胡叔叔,胡叔叔,真的是你吗?关卡那么多,你怎么过来的呢?” 是姐姐冬菊的声音,胡一刀听见车舆里有轻微的响动,是冬菊在往他这个地方运动。 看来过了这么多年,两个孩子还记得他。胡一刀心中一阵激动,兴奋不已,难以平静。 “再多的关卡也难不住你胡叔叔,你胡叔叔就是在大山里跑的人。”胡一刀语速极快地回答完冬菊的问话,急忙又问道,“夏花在吗?” “胡叔叔,我在,和姐姐在一起,我爹娘怎么样了?” 夏花问完,哭泣上了,可能她知道父母被残害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管孩子知不知道父母被害,他都不能让两个孩子知道父母遭了大难。假如两人悲伤地哭泣起来,就会被石烈达警觉,会给营救行动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 “都好,都好,有胡叔叔在,什么都不是问题。”胡一刀只能善意地撒谎,敷衍着两个姑娘。其实,他一想起那天看见的场景,就心如刀绞,但他强忍着,“冬菊、夏花,你们再坚持一晚,胡叔叔会一直在你们身边跟着,临近松漠城时,我会救你们出去。” “胡叔叔,我怕,夏花也怕,他们不是人,是畜生,那个石烈达每晚都要姑娘服侍他。” 冬菊哭了,轻声抽泣着,夏花也跟着一起抽泣。 胡一刀又怎么能听不明白冬菊口中的“服侍”含义!气得他面色发紫,脖颈青筋暴起,眼里燃烧着怒火。他如果不让那个畜生糟蹋这两个姑娘,他只能在这儿保护她们,势必会发生激战。 第229章 兵被杀追击刺客 他答应过老黄,做两个孩子的干爹,两个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他的孩子。无论如何,不能让两个孩子被人欺负。 “冬菊、夏花,你们别哭了。我今晚会守在这儿,谁敢动动你们,我要他的命!”最后一句声音大得都令胡一刀全身一凛,但愿客堂里那些大契兵沉醉在酒香之中没听见,“车舆里有多少姑娘?” “胡叔叔,十二个人。”冬菊答道。 “那么多?”胡一刀惊叹一下,“这个狗日的石烈达,明天真该要了他的狗命,让他不能再祸害人。” 那些姑娘听见胡一刀如此问话,纷纷靠近车舆这边,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哭着哀求“胡叔叔”把她们也拯救出去,否则她们就会陷进那万劫不复的风月场所卖笑,过出卖肉体的悲惨日子。 其实,那些姑娘与他非亲非故,但二王子说过,要救就一起救。 胡一刀让她们噤声,答应明天把她们都救出去,他今晚就守到那帮畜生睡了再离开。姑娘们有了希望,有了盼头,又有人保护她们,便渐渐地安静下来。 “安生、安利,”突然,进完餐的石烈达冲着两个往外走的亲兵高喊道,声大如雷,“你们俩去把老黄家那两个闺女拽出来,找店里婆婆洗干净,送到我房间。” 声音毫无遮掩地从敞开的门窗传到庭院,传进车舆里冬菊和夏花的耳畔,传进隐身夹缝里胡一刀的耳朵,看来两个孩子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两个女孩吓得哭叫起来:“胡叔叔,胡叔叔。” “嘘、嘘、嘘……”胡一刀赶紧制止住两个孩子的喊叫,“千万不能让大契兵知道有人要救你们,懂吗?”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用哽咽的嗓音紧着“嗯嗯”。 紧接着,踢踏踢踏沉重的脚步声从客堂向庭院延伸,车舆底下空隙有灯光晃动,一片黑一片白来回交错,踢踏踢踏声很快接近车舆。 突然,一道细长阴影从车舆下蹿出,没等两个大契兵反应过来,两声轻“噗”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丢掉手中灯笼,双手捂住脖颈,口中发出咳嗽的声音,嘴里喷出的液体四溅,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脚还没有迈进客堂大门,“扑通”、“扑通”双双栽倒在地上。 “有刺客!”客堂里有人高喊。 “抓刺客!抓刺客!”有人附和。 随后,客堂里大契兵蜂拥而出,手中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胡一刀割断大契兵喉咙后,已经溜出客栈,隐身在对面的暗影里,窥视着悦来客栈。他看见一部分大契兵手执兵器在庭院搜查,一部分大契兵跑出客栈外,开始沿着街道向两侧搜索。 他略微沉思片刻,绕道往八方来客栈跑去。 正在八方来楼上天字一号包间安心画图的萧云邈,听见客堂传出来一阵阵吵吵嚷嚷的喧哗声,就知道胡一刀八成惹上事情了,听乱乱哄哄的动静,应该是大契兵过来搜查可疑人员。 来的正是莫昆昦亲兵营头目石烈达将军。 “客栈里都住什么人?”他牛眼睛一瞪,嗓音洪亮,带着蛮横的语气问道。 “军爷,小店客流一向不多。有一伙护镖的镖师,有三个人吃了饭走了,还有三个人回房间休息去了,他们是一主二仆,公子住楼上天字一号,仆人住楼下地字一号,” 掌柜的声音听上去怯怯的,像是很害怕这些大契兵。 “有刺客杀了我的人跑过来了。” “军爷,那三个人走了多半会儿了。那几个镖师像是弄丢了镖,留下两个人看着房间,其余人跑去追那三个人去了。” “我那边被杀了两个人,你这边护镖的弄丢了镖,够乱的了。”石烈达眼睛盯着掌柜的说道,“镖都没有了,一个破房间有什么值得看守的,走去看看。” 掌柜的前头带路,引着一窝蜂的大契兵呼啦啦地往地字七号房间涌去。可能是看见了吵吵闹闹的动静奔向地字七号房间,房间里突然闪出两个手持弯刀的镖师,两个镖师猛然间看见石烈达不由得愣了愣神,随即吞咽了一口唾沫。 而镖师奇怪的举止引起了石烈达的注意,他怎么看眼前两人,都觉得怪怪的:手中兵器是王庭禁军专用的,脚上穿的军靴也是禁军的,而身上却穿着松漠城龙腾镖局的衣服,简直穿的不伦不类,看了令人疑窦丛生。 “你们两人是什么人?” 石烈达冷冷地问着话,瞪着的牛眼睛带着几分锐气,手中刀指向对方。他这一指,“唰”一声,他身边所有亲兵的手中兵器统统指向两人。 很显然,对面两人神情有些慌乱,还有点胆怯,故作姿态地答道:“我们是龙腾镖局护镖的镖师。” “镖师!”石烈达浑身气质极冷,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他撇撇嘴角,挂起一丝不屑,“镖师手中为何拿着王庭禁军的兵器,还有脚上穿的也是只有禁军才能穿的军靴?” “这……”两人被戳穿了身份,面露尴尬,彼此对望一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突然,身材略微粗壮的镖师冒出这么一句听上去很霸道的话,“石将军,我们穿成什么样,跟你有屁关系?” 对方认识自己,这让石烈达多少有些吃惊,听对方口气丝毫不在乎自己,却让他有点生气,顿时面露怒色。 看来他们两人真的是禁军假冒的,可禁军为什么要假冒镖师呢,石烈达没想明白。 “两位,你们说得很对,你们穿成啥样与我石烈达无关。”石烈达此时多了一个心眼儿,故意回避了他们是禁军假扮的这一事实,“我的手下被人刺杀了,我要搜查八方来客栈每一个房间。” “搜查别的房间我们管不着。但地字七号房间例外,你们谁都不能进!” 粗壮镖师霸道地说完,眉毛一挑,眼神一厉,手中弯刀横在身前,做出了阻止的姿势。 石烈达轻哼一声,一种轻蔑的态度瞬间溢出他紧抿着的嘴唇:“你们让开,算你们识趣。不让开,会打得你们让开。” 石烈达凶狠地说完,像是给了对方两个咳嗽的考虑时间,但见两人没有让开,手臂一挥,他率先持刀攻击了镖师。 随即,亲兵一拥而上。 瞬间,整个走廊激荡着兵器交击的铿锵之声,并夹杂着大声呐喊,吓得掌柜的“妈呀”叫唤一声,猫腰挤出亲兵阵营。 两把弯刀怎么能拼得过十几把弯刀,镖师节节败退,不断有惨叫声发出,地面都是淋漓的鲜血,众亲兵踩着黏糊糊的血迹往前推进。 那两个镖师看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再不亮出身份,会被众亲兵剁成碎末。于是,高喊:“别打了,都是自己人,我们是禁军,是刘恩勍将军带我们过来的。” “小的们,不要听这两个假冒禁军的小子胡诌,杀了他们干净。” 声调赛过寒冰,顿时让两个镖师从头凉到脚,这是要弄死他们两人啊,就在那个粗壮的镖师一愣神瞬间,石烈达一刀刺进他的胸口,而另一个镖师高喊着“我有腰”,“牌”字还没有喊出,数把刺进身体里的利刃堵住了他的嘴,他嘴里喷出一口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前胸。 “扑通”、“扑通”,两个禁军几乎同时栽倒在地,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杀死。 没有了阻碍,石烈达带着亲兵回过身,他腿起脚落,“啪”地一声重响,地字七号房间木门被踹开。 地中央放置的那个长条形木箱,一下子就映入石烈达眼帘,里面榻上斜倚着两个不能说话、半身不遂、可眼睛能动的镖师。 石烈达一看两人没有威胁,便头一扭,命令亲兵打开木箱。一个亲兵过去,蹲下,手动了一下木盖,木盖是活的。 亲兵仰头看看石烈达,石烈达点头,亲兵把木盖?开,露出脖颈被像钱包一样割开、已经气绝身亡躺在血泊中的军营掾史罗仪和。 尸体身下都是被割断的绳索,脖子流出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 很显然,是冒充镖师的禁军绑架了罗仪和,可禁军为什么要绑架罗仪和呢?罗仪和是被谁杀死的?杀死罗仪和与杀死自己手下是一个人或者一伙人吗? 石烈达眉头紧锁,满腹狐疑,站在原地想半天没想明白:”这都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把头扭向榻上那两个镖师,镖师很显然目睹了一切,但被人点了穴道,封住了嗓音。他目光下移,看向两个人的手,却看见两人的手都在颤抖。 “娘的,”石烈达气之以极地骂了一句,“字也写不了,两人成了真正的白痴。走!” 他心里一边琢磨,一边带着自己人出了房间。 路过地字一号房间,石达烈听见了和弄水的声音,他站住了,转头看着虽然害怕但没有离开的掌柜的,略微思索片刻。 “掌柜的,你刚才说店里还有三人,是住这个房间吗?” 第230章 侏儒暴怒踹敌将 “两个随从住这个地字一号,公子住楼上天字一号。” 石烈达门都没敲,他确信里面的人能听清外面对话。于是,手一推,门开了,门没挂上。 双人沐浴桶里,露出两个男人脑袋。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秃头男人长相还可以,但另一个男人的长相却不怎么地,挺大个脑袋,五官不成比例不说,还满脸褶皱,根本看不出来他多大年纪。 “出去!” 狄利昂双手攀着桶沿,瞪着极不满意的墨黑眼睛,充满了蔑视地瞧着站在门口的一群大契兵。 一向豪横惯了石烈达,怎么能把两个下人放在眼里,大声喝道:“混蛋,见了本将军不下跪,还如此放肆,看我不拔了你的舌头。” 没等石烈达抬脚进屋,陡然眼前一片白芒飞来,他急忙用衣袖挡脸,就在这刹那间,一道黑影凌空飞来,淋漓着水滴的双脚“噗”踹中他的胸口,他顿感一股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呼地把他的磅礴身体撞向走廊对面的人字号房间,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地摔在石地板上。 狄利昂身体一旋,把手中拎着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随手把门那么一带,遮住了浴桶。他眼角余光看见胡一刀匆忙褪去身上衣服,往脚背淋漓了一捧水,身上披件外衣跑了过来。 “将军,我这个混蛋就站在这儿,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拔了我的舌头?” 狄利昂赤手空拳,双臂交叉那么一搭,矮矮的肩头倚靠着门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石烈达,一丝轻蔑自眼底闪过,俨然一副挑衅的样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胡一刀仇恨满胸膛,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恨不能冲将过去手刃了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大契将军,也难解心头之恨。 整个大契兵一片震撼,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两个亲兵急忙上前把他们狼狈不堪的将军扶起来,其他亲兵则把弯刀对准了狄利昂和手中拎着快刀的胡一刀。 石烈达定睛一看,原来却是一个侏儒踹倒了他,表情瞬间变得一片阴霾,感到脸如同发烧一样热,他觉得这次丢脸丢到家了。 人已经起来了,石烈达依然感到胸口里面还有隐痛,甚至他想大声说话,结果一深呼吸,胸内针扎般地疼。 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结实的身体,竟然被眼前这个小个子踹伤。 石烈达嘴角抽搐一下,眼里露出一抹狰狞之色,他一字一顿道:“把他们两人剁成肉泥。” 狄利昂一点都没有慌张,更没有胆怯,他神色淡然,手一挥,挡住了蠢蠢欲动的大契兵:“等等,等等,将军大人,我给你一句忠告。我从浴桶纵过来,到把你踹倒,你这个将军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我本可以跳过去,一掌切碎你的喉咙,但我没有。”狄利昂眼神冷厉,翘起的嘴角挂着那么一股子不屑之色,“你想想,你的这些活蹦乱跳的兵士一旦与我动起手来,可能倒下的都是他们的尸体。不信,你可以试试。” 狄利昂气势咄咄,一副息事宁人的口气,但说的话如寒冰一般刺进石烈达心脏,他的心不经意地收缩一下。 只一下,对方的功力是他石烈达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又怎会不知群起而攻之的后果,可他怎么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呢? 他把手伏在胸口,透着强行咽下去的怒气,嘴依旧很强硬地回击道:“好汉架不住群狼。” 狄利昂眉头微微一蹙,眼神一厉,脸上浮现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自负神色:“将军大人,您是否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只狼冲进一千只羊群里,到了最后,是群羊把狼吃掉了,还是所有的羊都被狼咬死了?”狄利昂停顿一下,看见石烈达眼神里有了惧色,便接着说道,“将军大人,狼永远是狼,不会变成羊。而羊也永远是羊,也不会成为狼。所以,我劝你赶紧带上你的人离开客栈,否则,后悔的只能是你。” 石烈达略微想了想,目光看似很平静地扫过狄利昂和胡一刀的脸,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们不是刺客。”然后,手一挥,往外走去。 路过楼梯口,石烈达突然想起掌柜说的话“一主二仆,公子住楼上天字一号……”。他站在原地,闷闷地想了想,带着亲兵上了楼上。 胡一刀眼见着石烈达领人上了二楼,一脸担心地对狄利昂说:“石烈达会不会与二王子起冲突?” “不会。王子的随从,他们都惹不起,怎么敢惹火王子?”狄利昂一脸漫不经心的态度,把门一关,回到浴桶处,重新泡起了热水澡,“不过,你回来的太及时了,要不他们问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看见胡一刀重新快速地穿好衣服,脸上充满了狐疑之色,“怎么还要出去?” “我先去楼上看看二王子,随后去悦来客栈守着,等大契兵都睡了再回来。石烈达要欺负老黄那两个闺女,我抹了两个兵士的脖子,这就是他们来搜查的原因。我担心石烈达还要祸害她们,所以我得去守着。” 胡一刀满脸焦虑,语速很快地说完。 可能是胡一刀豪情义胆感染了狄利昂,他赤裸裸地从水里站起来,脱口而出:“那我去帮你。” “明天打仗,你全力以赴就行,今晚不用。一两个大契兵我都对付不了,还当什么王子随从?” 言毕,胡一刀冲狄利昂微笑着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天字一号包间,萧云邈正在专心画图,忽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知道楼下的大契兵到了。 接着,有人敲门,他便走过去打开门。 门一开,门里,一少年,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眉宇间充溢着一股不可侵犯的盛气而高傲的气质,处乱不惊,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傲视天地的强势。 那一身素白的随意打扮,又衬托出几分浪子狂妄与桀骜的味道。 门外,以石烈达为首,站着一群手中握着寒光闪烁利刃的大契兵,个个如狼似虎,一副凶恶之相。 “打扰公子了,我们正在搜查一刺客。” 石烈达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一扫刚才在楼下蛮横霸道的模样。 他不知道楼上的公子是文人,还是武人。但如果是武人,那一定比随从更厉害。但如果是文人,他看看能不能找回面子。 “将军,本房间只有本公子一人。如不相信,将军可进来搜搜。” “既然公子盛情,那本将军就冒犯了。” 既然你在本将军面前连“小生”都不屑自称,想必有些真功夫,本将军也不想得罪与你,但你既一口承让,本将军也没必要假惺惺。 石烈达还算没敢太放肆,毕竟眼前这个人随从不好惹,他没让亲兵进房间,他只身一人走进去,几个房间煞有介事一般看看。最后,走到案几旁。 案几上铺就一张粗糙的白纸,上面画了一个又长又细的圆筒,前细后粗,筒壁厚实,图上标有各种数据,活像一个管子。 石烈达驻足案几前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纸张上画的是什么鸟玩意。有才气的公子一般书画是其特长,而眼前公子却与众不同,独树一帜。 他抬头看看萧云邈,神情怡然,仿佛将一切世俗的喧嚣都隔阻于木门之外,安静得宛若置身事外,超凡脱俗,人间冷暖,岁月沧桑,荣枯随缘,不染尘埃。 房间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别看公子不急不恼,但那温和的眼神后面却是凌厉般的轻蔑与阴狠。 石烈达讪笑几声:“公子,打扰了。”然后,领着亲兵离开了。 的确,萧云邈眼中隐藏着轻蔑与阴狠,眼睛望着离开的石烈达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他心里清楚,他们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只不过再活上一宿。 大契兵一离开,胡一刀就进了萧云邈房间,给二王子施礼,说是大契兵来搜查是他惹的祸,他就把杀掉两个大契丹兵的事陈述一遍。 萧云邈没有评价,只是轻微点点头,眼睛看着胡一刀:“一刀,那你还要去守着?” “请二王子见谅,我是两个孩子的义父,我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 萧云邈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只是颇为理解地点头说道:“一刀,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不要留下遗憾。否则,痛苦的只能是自己。” 谁碰上这种事,可能都会像胡一刀一样,义无反顾。 胡一刀离去后,萧云邈慢步踱到自己画的“红夷大跑”草图跟前,看着草图,他感慨万千。他知道,这红夷大炮一旦制成,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死尸遍野,血流成河,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作孽,还是丰碑传千古,禁不住感叹人生如此反复无常。 那真是,天下风云我辈出,身不由己入江湖,江山社稷我为重,唏嘘人生一场醉啊! 萧云邈怎么也没想到,跨越了天地洪荒,扭转了时间、空间,被那世淘汰了几个世纪的红夷大炮,却在这世被派上用场。 第231章 为劫囚做准备 他如果不有所作为,可能死去的除了他的亲人们,就是善良而无辜的百姓,他似乎看见茫茫迷途中有一盏明灯在指引着他,就像他对胡一刀说的那样“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不要留下遗憾。否则,痛苦的只能是自己”。 萧云邈仿佛受到了鼓舞,年轻的脸上泛起隐约的潮红,显得既兴奋又急切,随即拿起笔,把没有画完的部分画完,又画了三维立体图,动感而逼真,写了各种注意事项和关键环节。接着,又画了一个带三个滑轮的底座,便于运输和移动千斤之重的大炮。 萧云邈想等有时间再慢慢画火枪长短枪,反正那些枪械构造图都装在大脑里,让他担心的是画好画,做起来难,因为这世的工艺、设备和技术水平有限,只能制造粗糙的武器。 萧云邈把图纸收起来,准备明早找一块防湿布把图纸卷起来,等到了松漠城,找到萧家人开的商铺,把图纸派专人送回云中城和幽州。 二更天已过,澡也不能洗了,等明个到了松漠城再洗吧!他简单洗漱一下,昏昏沉沉地睡去。 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撕裂了黑夜的伪装,在房檐抹上了一层灰蓝,群星迅疾隐去,天色由鱼肚白,变成了明朗透蓝的颜色,天亮了。 镇子里不知道谁家狗吠,传到客栈,扰醒了萧云邈。他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急忙起来洗漱方便。 在楼下,他碰见了狄利昂,狄利昂告诉他,胡一刀盯着大契兵把那两个被他杀死的亲兵连夜运出镇子埋葬了,石烈达入睡了打起了呼噜,后半夜了,才返回来。 萧云邈叮嘱说,先让胡一刀多睡会,等临吃饭时,再招呼他。萧云邈让狄利昂去悦来客栈打探一下,石烈达他们什么离开客栈,狄利昂应道跑去了。 解个手的工夫,狄利昂跑回来了,说石烈达带着亲兵,押着囚舆,天没亮就起身上路了,说是担心镖师过来寻仇。 萧云邈让狄利昂赶紧告诉客栈掌柜的,给他们三人准备早食,并把胡一刀叫醒。 他斜眼看见庭院一角的地上停放着两具尸体,上面覆盖着白色麻布,地字七号房间里那个长条木箱,也与两具尸体摆放在一起。 他昨晚已经窥听到那些无功而返的镖师一边把尸体运出来,一边交谈着。木箱里的人也被人杀了,他们怀疑是离开的那三个人干的,但他们不知道那三个人是莫昆昦花重金雇佣的杀手,专门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当然,萧云邈也不知道那三个人是莫昆昦的手下。否则,他会在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杀了他们。 那几个镖师折腾到大半夜才入睡,现在还没有醒。 他们听掌柜的说是一个额头上有道伤痕、兵士叫他石将军的大契军官带人冲进来杀了他们的人,几个镖师听后没作声,可能他们心中有难言之隐吧,不便说出来。 萧云邈找店小二要了一块防湿布,把图纸包扎好系上细绳索,掖在马鞍下,他要亲自保管这份图纸。 三人吃了早点,带足了水,骑马上路了。 石烈达他们已经提前走了两个时辰,但由于他们赶着囚舆,即便马跑起来,萧云邈三人轻装简从,相信他们也能在石烈达他们进城前追上他们。 萧云邈与狄利昂和胡一刀三人,一出镇子便快马加鞭。 随着距离松漠城越来越近,路上行人愈加增多,在临近松漠城还有十多里的一个岔道口,撵上了石烈达那一小队人马。 萧云邈清点了一下大契兵的人数,二十四人,加上石烈达是二十五人,二十五把弯刀,二十五张弓箭。 临近松漠城,个个一副慵懒模样,萎靡不振,仿佛没睡醒似的,耷拉着脑袋,骑在马上摇摇晃晃。 萧云邈心中清楚,可能是他们没吃早食,加之起得太早,一个个极度困乏。大契兵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当然对萧云邈三人击杀他们极为有利。 胡一刀故意大声与二王子说着话,就是想让老黄那两个闺女听见,他们的胡叔叔来了。 在路上动手,目击者太多,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萧云邈让胡一刀快速地去前边探探路,最好找一处树林或者山丘背静处下手。 胡一刀骑马从走在队伍最前边的石烈达马前越过,石烈达才注意到昨晚在八方来客栈碰见的那个公子带着随从追了上来。 石烈达把马往路边让让,等大队人马过去,他与尾随的萧云邈并驾而行。 昨晚天黑,石烈达没注意到八方来客栈马厩里那几马的毛色,现在一看,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嫉妒,连那个踹他一脚的随从胯下都是乌骓马,驮杂物的马更是一匹安达卢西亚马,一抹贪婪之色渐渐地由心底涌出。 石烈达的眼神,自三人骑的马落到三人携带的兵器上,更让他大吃一惊。赤兔马鞍上悬挂着一柄宝剑,而那个矮小随从身后却背着两把宝剑。幸亏昨晚没打起来,否则吃亏的真的是自己,他心里有了觊觎的念头。 “敢问公子是去松漠城吧?” 不是提问,却是问题。 “将军大人,没错,我们主仆三人去松漠城看亲戚。” 萧云邈骑在马上,身体随着赤兔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左右摇摆,答话更是漫不经心。 “我们也是去松漠城,正好一路。” 怎么听着,石烈达的语气中有种讨好萧云邈的感觉?其实他根本没有讨好萧云邈的感觉,而是不想宝剑与骏马离开他的视线。 萧云邈没有再接话,只是很平静地看了看石烈达,对他点点头走自己的路,石烈达眼中那抹贪婪神色没有逃过萧云邈的眼睛。 原本囚舆附近不得闲杂人等靠近,但由于石烈达惦记上了萧云邈等人的马匹和宝剑,便默许他们跟随。 没一会儿,胡一刀从前方探完路返回来了,萧云邈故意停下不走了,等胡一刀靠近,小声问:“前方可有劫击地点?” 胡一刀手一挥,狄利昂靠上来。 “二王子,过了前方这段沙漠地带,路边半里有一片树林,我们可以把石烈达等人引到那儿击杀。” 萧云邈眼睛望着前方那队大契兵,那辆囚舆就在两队纵列骑兵的中间,貌似戒备森严,其实趁其不备,完全可以劫取囚舆。 “胡一刀,如果让你劫取囚舆,骑着拉囚舆那匹马奔向你说的那片树林,把石烈达他们引向那片树林,你能保证在到达那片树林之前不被大契兵的弓箭射中吗?因为,在囚舆进入树林之前,我们不会击杀大契兵,所以这很危险。” 胡一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略微思虑了一下。 他在思虑,如果他驾马奔驰的过程中,二十五个大契兵在追击时,用弓箭射他,他能不能躲开。如果躲不开,他被射死是小事,问题是他一死,囚舆就得停下来,二王子与狄利昂斩杀大契兵就会被路上的行人看到,可能麻烦就会接踵而来。 就这短暂的思虑,使萧云邈感觉到,胡一刀并没有十足把握,他手一挥,果断地决定道:“狄利昂,到了前面那片树林的路边,你择机跃上拉囚舆的马背,把大契兵引向那片树林,只要进了树林,我与胡一刀就大开杀戒,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其实,我也信不过胡一刀。万一他折了,他那两个干闺女谁来照顾?千难万险何所惧,披荆斩棘我为先。”狄利昂用粗大的手掌拍拍胸膛,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不用争了,我上。” 二王子和狄利昂都已经表态,胡一刀如果再争,难免虚伪做作。 “利狄昂,那你千万要当心啊!” 胡一刀脱口而出这句由衷之言。 狄利昂点点头,心说:”我才舍不得去死,男女之欢我还没有享受够呢!” 事情已然定下来了,三人策马跟了上去。 石烈达已经回到队首,走在前面,时而往后瞅瞅,看见三人依然跟着,似乎很合他心意。 临近树林的路边,狄利昂与胡一刀打打闹闹,狄利昂快速纵马向前。不少大契兵认识两人,所以根本不会理会。 狄利昂在纵马向前奔驰的时候,眼睛一直瞄着囚舆,他在想跃到马背上,双手该抓哪儿。 突然,狄利昂一个凌空飞跳,从两个大契兵骑的马之间跃过,一下骑上那匹拉囚舆的马背,双手拽住缰绳,往右一带,双腿夹紧,那匹比灰色还淡点的银色马,撒开四蹄,尥蹶子往前奔。 银色马驾着囚舆沿着路边飞奔下去,囚舆里传来姑娘们的尖叫声,和“哎哟、哎哟”的呼喊声。狄利昂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冲着空中大喊道:“双手抓牢栏杆,坚持一会儿。” 众大契兵一直处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眼睛盯着往道下飞驰的囚舆有个愣神的恍惚,似乎不太相信,囚舆怎么能下了道呢? 第232章 囚舆被劫囚兵被杀 当看清楚马背上伏着一个小矮人时,方知有人劫囚舆,众人立时一阵骚动,惊慌,喊叫,呼啦啦一窝蜂地急忙调转马头,只听马蹄声响如泼风,嗒嗒纵马急追了上去。 萧云邈左手握着手弩,与胡一刀尾随着追击过去。 狄利昂打着口哨,那匹乌骓马跟在囚舆一侧奔跑。 大契兵张弓搭箭,忽听石烈达边纵马追赶,边喊道:“不要伤了囚舆里的姑娘!” 由于众大契兵投鼠忌器,再加上狄利昂人小倒伏在马背上,有几支箭矢擦着狄利昂飞过。大契兵如若想射中狄利昂。只能纵马撵上囚舆,从两侧射击狄利昂,即便不能射中人,也能射中马匹,让囚舆停下来。 毕竟银色马身上是重载,跑不过大契兵骑的那些战马,转眼间,大契兵就要追上囚舆,狄利昂只能尽力吆喝着马疾奔。 好在大道距离那片树林也就不到一里路程,马一个撒欢儿就到了,眼见着大契兵追上,搭弓射向狄利昂,狄利昂只能左右腾挪躲闪,灵巧劲儿丝毫不比猴子逊色。 倒霉的是拉车的银色马,它不会像人一样躲避,结果身上和脖子上中了数箭,不过在它栽倒在地之前,它顺利地完成了使命,把大契兵引进树林里。 狄利昂用左手手弩射杀几个冲到跟前的大契兵后,趁后续大契兵还未驰到,右手持剑急忙把套绳割断,让梁輈脱离摇摇欲倒的马匹,避免马匹栽倒时把车舆带翻,伤着里面的姑娘。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套绳一断,囚舆梁輈离开马肚陡然翘起,他担心囚舆后端坠地会伤着里面姑娘,他手臂一揽压住翘起的梁輈,直接让囚舆往梁輈这边倾斜,这样倾斜角度会小一些。 梁輈一触地,狄利昂一纵,上了乌骓马,回身迎敌。 这个时候,萧云邈与胡一刀已经开了杀戒。 胡一刀轻功照狄利昂差一大截子,但飞刀技术却是一绝,双手甩出的飞刀,刀无虚发,刀刀命中或者咽喉或者脖颈。而萧云邈发出的短箭不是命中脑门,就是命中后脖颈。 激荡在林间的不是哭泣和惨叫声,因为对手压根就不给你哭泣和惨叫的机会,而是“扑通”、“扑通”,身体从马上重重栽下来的声音。 “不能让一个人跑掉。”萧云邈高声呼喊。 三人分三面劫杀大契兵,根本就不跟你拼搏。 大契兵策马奔来,就是送死。只要是扬脸对着三人,保准弓箭还未射出,对手或者短箭或者飞刀已经飞驰而至,快得连摆头的机会都没有。 眨眨眼睛的工夫,只剩下几个活着的大契兵要逃,其中就包括那个石烈达将军。 石烈达带兵追到树林,误以为狄利昂穷途末路,高兴之余,手一挥,亲兵们策马包抄过去。其实敌人越集中、越靠近,就越有利于歼之。 他把注意力放在囚舆上,却恰恰忽略了尾随而至的其他两个人,当他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也已经陷入了对手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他急忙呼喊一部分亲兵迎战萧云邈和胡一刀,结果那些大契兵刚刚掉转马头,就遭到了来自对手的致命攻击,短箭飕飕,飞刀嚯嚯,“扑通、扑通”声响此起彼伏。 再加上狄利昂加入攻击,也就连放几个长屁的工夫,只剩下四个大契兵,他们聚集在石烈达两侧,张弓搭箭不断射向三人。 萧云邈担心距离太近,大契兵的弓箭射中马匹,他给狄利昂打了一个手势,两人分东西利用树木掩护,纵跳着向敌人靠近。 这个时候,两人把手弩插进腰间,各自手握宝剑,七纵八跳,突击到大契兵身边。大契兵骑在马上,若想攻击腾挪至马后的敌人,他必须掉转马头。 要知道,在战场上,分秒必争,别说掉个马头的时间,可能你刚刚呼出一口气,下一秒,能不能再呼吸都在两可之间。 起了咔嚓,瞬间四个大契兵的咽喉被割开,他们手中仓促举起的弯刀,被对手剑锋斩断。随之,地面传来四声轰然重响。 石烈达想跑,但他知道他根本跑不出去,眼前三个人身形闪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尤其那个公子,貌似文质彬彬,其实是武林泰斗级别的高手,就是大将军莫昆昦站在这儿,也不是这个公子的对手。 石烈达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面如死灰,心情沮丧到了极致,他仿佛看见穿黑衣的死神就站在眼前,在向他招手。 他望着三个面容冰冷的对手,嘴角凄惨地抽动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灭了我和我带的大将军的亲兵?” 石烈达问完话,把手中弯刀一扔,像是一副等死的样子。 “好,胡一刀,告诉他,让他死个明白。” 萧云邈说完,已经把他视为死人,转身朝那辆囚舆大步走去。 “他是幽州王府二王子,”胡一刀觉得这个介绍,足以让对方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他看见石烈达眼神跳动一下,吓到他了,“我们之所以要把你们斩尽杀绝,是因为你们没有丝毫对我的朋友三十里屯的老黄一家人手软,你们不配留在世上做人。” “那昨晚,我那两个手下也是你们杀的?” 明白就好,但临死之人问任何问题都是多余的。 “我杀的,我不会让你的手下孤单的。” 胡一刀说完,手臂一挥,一枚飞刀“噗”地楔进石烈达的喉咙,只见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杀他的人,双手掐住脖子,嘴里嘶哑几声,吐出几口鲜血,身上一歪,倒了下去,“扑通”摔在地上。 “赶紧打扫战场!” 狄利昂说完,立马跑开,开始收集三人发射出去的短箭和飞镖。 而胡一刀取了石烈达喉间飞刀,擦干净,则跑向囚舆。 他要看看他多年未见的两个干闺女。 胡一刀跑到囚舆前,顿时一股恶臭和尿骚味扑鼻,恶心得人胃肠一个劲地往咽喉涌动,但他强忍着,那些姑娘就是在这样味道的囚舆里,硬生生扛了几天。 萧云邈已经让车里的姑娘都下来透气了,他正在把囚舆固定在一匹大契兵骑的马匹上,他看见胡一刀急忙跑过来,语速极快地说道:“赶紧跟你两个干姑娘见个面,然后换上大契兵的衣服,收拾利落,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四散的马匹会很快招来莫名的人们。” 十二个姑娘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难闻气味。似乎除了个头、胖瘦不一样,她们面容几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因为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花里胡哨,模样精疲力尽,个个显得憔悴不堪,失去了娇美容颜。 有几个姑娘看见自己被救,身体倚靠着树干呜呜直哭。有几个姑娘眼神呆滞而无神,一副木然的表情,像是失去记忆的样子。 只有两个姑娘双手彼此牵扯,生怕有人把她们分开似的,她们两人的脸虽然与其他姑娘一样埋汰,但眼神却清丽、明亮,脸上闪耀着喜悦,仿佛在寻找什么人。 “胡叔叔,胡叔叔……” 不用说,这两个“哇”一声大哭,随即投入胡一刀怀中的姑娘,就是老黄的两个闺女冬菊和夏花。胡一刀已经认不出长成了大姑娘似的她们两人来了,但两人认得胡叔叔。 胡一刀怀里搂着两个闺女躲到一棵树后…… 狄利昂知道胡一刀已经顾不上收集自己的飞刀了,狄利昂把收集来的擦干净的短箭和飞刀,都扔在囚舆旁边一块空地上,开始往手弩里压装短箭。 萧云邈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扔给狄利昂,让他给手弩压装短箭,然后收藏起来,他要和胡一刀要假扮成大契兵。 萧云邈则去把三人的四匹马牵到囚舆处,另外给胡一刀扒下一套适合他穿的大契兵衣服、盔甲,外带一把弯刀和弓箭。 他自己也换上一套合适的大契兵衣服和盔甲,身上背着弓箭,腰间挂着一把弯刀。换下的衣服藏在灰马驮的行李里。麒麟鞭与宝剑就堂而皇之地挂在马鞍上。 萧云邈拿了两个水袋让姑娘们轮流喝,姑娘们喝水这个工夫,他对众人说:“姑娘们,我知道你们的苦楚,但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而是更加危险。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杀死了这么多大契兵,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进城,我会把你们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洗漱干净后打扮成女仆身份,然后大大方方地把你们送去你们想去的地方。现在,喝完水的赶紧找地方方便,然后上车。” 萧云邈语气温和,但表情严厉,不容置喙。 血腥味已经开始弥漫整个林间,他心中清楚,不会太久,血腥味就会招来大批飞禽和猛兽,也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此地不宜久留,胡一刀知道萧云邈急着要离开,他利用简短的时间把她们家里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两个姑娘,两个姑娘大哭一场,哭后情绪略微好了许多。 第233章 主子来了赶快迎接 人死不能复生,自己好好活着,才是母亲最大心愿。 胡一刀看两个姑娘情绪好转,把她们父亲的意思告诉她们,从今天开始两个姑娘就是他的闺女,并跟着他返回大周。 两个姑娘虽然对自己父亲不舍,但能有胡一刀这样的义父,两个孩子还是非常高兴,毕竟这样的义父能保护她们的安全。 胡一刀让两个孩子再坚持一下,进了城,一切都会改变。他让两个孩子喝了水,然后上到囚舆里。 胡一刀看见两个孩子双手握着栏杆,泪眼汪汪地叫着干爹,那个委屈的劲儿,他心如刀绞一般难受,恨不能一刀劈碎这囚舆。 他咬了咬牙,把遮盖囚舆的破布放下来。 胡一刀迅速换上大契兵的服装和盔甲,背上弓箭,弯刀系在腰间,把自己的衣服折叠好,与快刀和飞刀一起藏在灰马拉的行李里。 一切收拾妥当,三人迅速撤离,林子上空已经有秃鹫在飞翔,盘旋。 萧云邈与胡一刀两人骑马押解囚舆走出树林,穿过那块空地,上到大道上。而狄利昂牵着驮物品的灰马,如陌生人一般跟随,再次加入行进大军,以极快的速度往松漠城进发。 十余里的路程看似很远,其实也没多远,加上驾囚舆的那匹马自始自终碎步小跑,约莫半个多时辰,辉煌而壮阔的松漠城出现在视线里,他们这个小队与其他行人一样,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伐。 行进到了城门口,城门口守卫看着只有两个大契兵押解着囚舆,眼里露出困惑的眼神,其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满脸沧桑的老兵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人?” “啊哈,那啥,路上有劫匪打起了囚舆的主意,石将军带人追剿他们去了。”胡一刀爱搭不理地应答道,一边马不停蹄地继续行进。 “敢劫石将军的囚舆,那不是找死吗?” 问话的那个老兵嘴里嘟嘟囔囔,但眼神却没落在他们身上,像是问话也就随意那么一问,像是没话找话的感觉,仿佛看见囚舆入城,不找个话题问,如同失职似的。 过了城门,萧云邈让狄利昂去打听一下哪条街道上有艾记商行。没一会儿,狄利昂回来了,骑马靠近萧云邈说,东西三大街有艾记商行,我们现在行驶的是东西一大街,三大街在后面。 大街上铺就着青石板,马蹄踏在上面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 萧云邈觉得脚下踏的青石板是从云中城运过来的,他这一路上,也没见大契有能打凿出这样石板的青山。 不少苍老的槐树巍然屹立于街道两侧,枝叶繁茂,虬枝向上,在这缺雨多风沙的大漠腹地,呈现出非常旺盛的生命力。 行人不比云中城的少,且热闹非凡,沿街商铺显得很红火。 巷街建筑具有契丹风格的房屋,与房脊上有吉兽的大周建筑交相混杂在一起。 一些个现做现卖的,诸如、吹糖人的、粘糖葫芦的摊床前围满了大人小孩,看面孔和服装,大周那个方向过来的人较多,但穿其他特色衣服的人也不少。他们说话听不懂,使用的是本民族语言。 萧云邈左手一拽马缰绳,驾囚舆的马随着往右拐去,他想去东西三道街看看,尽量避开路人,免得被人盯上。 还好,东西三道街行人稀少。 萧云邈让狄利昂骑马去寻找在这条街上的艾记商行,是不是萧家产业。狄利昂领令骑马顺着街道往前搜寻,结果在快到街的尽头,幽巷之中,寻到那家艾记商行。 令狄利昂没想到的是这家两层商行大得堪比客栈,好不气派,其实它兼营客栈,紧挨着艾记商行旁边就挂着一块艾记客栈的牌子,悬挂在房檐下的长方形灯笼写有楷书联语: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 商行青砖高墙,安静恬淡,门槛及石板已经被摩挲得光滑锃亮,年来岁往,不知道有多少南来北往的商客踏过这道门槛。 狄利昂跳下马,把乌骓马和灰马拴房前拴马桩上,然后,抖落抖落身上灰尘,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子里。 青石拴马桩桩头,是一对守门兽石狮子,一只狮子扭转身躯,一只狮子俯身前冲,雕刻手法细腻,动态感栩栩如生。 一进屋子,狄利昂先是一愣,镶嵌在四壁的硬木格子柜中挂满了琳琅满目的珠宝,立马吸引住他的眼球,看得他眼花缭乱。 有金银首饰,也有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猫眼、翡翠、珍珠、琥珀等各种宝石。当然,这些宝石大多都镶嵌在各种饰品上,有头饰、脸饰、脖饰、胸饰和手饰等,有部分珠宝饰品熠熠生辉,看上去价值连城。 在如此蛮夷之地,摆放如此多的贵重物品,也不担心被贼人惦记上? 狄利昂满腹狐疑地扫视一眼,屋子里有四个年轻店小二,两个站在柜台里面正在接待顾客,两个像是保安模样的店小二在门口来回巡视,蛇一般锐利的眼睛,警惕般地落在这个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狄利昂站在门口,眉头一皱,他的目光落在在门口来回走动的两个店小二的双脚上,几乎脚不沾地,没有任何声音,健硕的身材就像棉花一样在地面上那么飘动。 好俊俏的轻功!狄利昂心中暗自感叹,这样的轻功与自己不相上下。可令他匪夷所思的是,萧家为什么把功夫这么好的人扔在这么个不毛之地,他有种英雄毫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如同珍珠蒙尘。 狄利昂身后交叉背着宝剑,身穿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的绫罗衣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一走进去,就被门口两个店小二盯上了。 店小二眼神里不是冷峻的警惕神色,而是满眼欢喜,似乎两人等候已久的人终于来了。 “客官,里面请。”那个脸型稍长的店小二身子略微弓了弓,满脸笑容地问道。 “小二哥,我原本有一对这玉佩,”狄利昂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枚灰色玉佩,闭嘴的狼头,随手递给长脸店小二,他看见店小二眼中掠过一抹惊喜,“可不小心弄丢了一个,不知道贵店能不能给配一个一模一样的,这价钱嘛,好商量。” “客官,这饰物看似寻常,其实若寻质地相同的宝玉可不好淘弄。不过本店掌柜的像是有一枚与客官一样的宝玉,可否请客官里面一观?” “头前带路。” 语气颇有气势。但个子太矮,再怎么装财大气粗的大款模样也是不伦不类。 狄利昂跟着这个年轻人拐进了内院。 嚯,这么大!整个内院是客栈庭院格局,但由于几乎没有人,门庭雅洁,室庐清靓,庭院幽静。 靠近商行这边的厢房窗户上,摆放着几盆吊篮,门口有供人休憩的厚重小木凳子,雕花的门窗,镀金的纹饰,一副大户人家的气派。 一个五十多岁的身躯魁梧强壮的男人,正斜躺在一个楠木榻上小憩,旁边茶几上摆放着热气氤氲的蕉瓣纹茶壶和黑釉油滴碗,茶壶与茶碗都是宝贝。 壶尺高,中间微胖,壶口和壶底比较瘦小,釉面光滑,浮雕纯色釉蕉瓣纹,工艺精湛,浮雕生动形象。 碗高约两寸,宽约三寸,口大足小,口沿微敛,浅斜腹,通体黝黑,光亮润泽。内壁点缀密集而均匀的银点,晶莹透亮,形似油滴。 男人听见动静缓慢起身,看似动作迟缓,其实他一点也不笨拙。 他脸上满是战争遗留下来的伤痕,脖颈与肩连接处还有一道看似很深的刀疤,看样子他没在战争中死去,纯属万幸。 “爹,应该是二王子到了。” 年轻人把手中佩玉恭恭敬敬地递给这个老男人,老男人接过仔细端详一番,把佩玉还给狄利昂。 “请问客官可是狄先生?” 不用问,这是萧家店。不知道怎么了,狄利昂心中暖流涌动。 “我是二王子的随从狄利昂,先行过来打前站,二王子随后就到。”狄利昂语速很快地说道,“我们遇到一些麻烦,带来一辆囚舆,里面有十二个姑娘。我们不想让外人看到这辆车进了艾记商行,会惹上麻烦的。” 老男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名字叫修关流,他一听狄利昂如此说,就知道二王子可能做下了什么案子,要不然不可能还带着一个囚舆。 “长春,把二王子引到街道尽头那处废弃的双塔里,人下车后从后面那条窄道穿巷过来,从后院进入。” 长春给父亲施礼后急忙走出去。 “我跟过去看看。” 狄利昂跟随着长春回到商铺。 二王子驾临这么大的事情,掌柜的怎么能不露面?修关流紧跟着也踱出内院,来到商铺门脸。 这个时候,商铺没了顾客,修关流赶紧把四个儿子召集到一起,给狄利昂介绍了一下他的四个儿子,他们分别叫做长春、长夏、长秋、长冬。 狄利昂看见修关流在介绍自己儿子时,脸上洋溢着颇为自豪和骄傲的神色。 第234章 盯梢被屠姑娘身臭 最后,他说道,自己是跟随幽州王南征北战的亲兵,叫修关流。其实,修关流南征北战不假,但不是萧岁寒的亲兵,他是玄甲军的战将,他如此介绍自己是萧岁寒的安排。 萧岁寒要求所有在世玄甲军都自称是他的亲兵。一来没人知道玄甲军依旧存在,会忽略这股力量。这二来嘛,算是笼络人心的一个策略吧。 亲兵自然是大帅身边最信任的人,虽然没有官位,却与大帅情同手足。如今外放到某个商铺当掌柜的,这是信任加信任,看看商铺里经营的东西就知道萧岁寒对他们有多么信任了。 其实,选人用人都是庞万三一手操作的,只是借用了萧岁寒的旗号。不过,说心里话,萧岁寒对他们这些掌柜的颇为看重和信任。 现在,狄利昂还没有那个闲心与修掌柜的交谈,他说等二王子到了有时间在细谈。他让长春跟着他出去,长春像是很随意地走出去看看日光,其实他是在了望二王子和那辆囚舆。但当他看见是两个大契兵押解着囚舆往这边儿来时,面色微惊,他转而看向狄利昂,狄利昂点点头,长春心里立马明白了二王子干了什么事情。 狄利昂趁二王子往这边来的空当,让修关流安排下人,准备十二个姑娘的洗澡水和十二套换洗衣服。 当那辆囚舆快临近艾记商行时,长春故意站在大街上对自己的弟弟说,我去前边散散心。于是,他小跑着往前跑去。 萧云邈路过艾记商行没停,像没看见一样,但他却低声对狄利昂说:“后面有尾巴,除掉。” 狄利昂假装去牵马,果然看见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跟在后面,像是在偷窥囚舆到底驶向什么地方。狄利昂想了想,在这个地方结果了两人,距离艾记商行太近,容易刮连上艾记商行,他四下里瞧了瞧,心里有了主意。 狄利昂让长夏把灰马牵进后院,他则手中牵着黑马跟随那两个家伙,像路人一般往前走。 快走到一处胡同时,狄利昂看见那两个家伙猫在一家的院墙拐角处,偷觑着两个大契兵押解那辆囚舆进了树林,还想要跟下去,却被狄利昂牵的黑马挡住前行的路口。 “你们两人谁能告诉我,你们两人的身份。” 狄利昂站在两人面前,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两人。 “你算干啥吃的,吃饱了撑的,来管我们哥俩的闲事!你知道我们兄弟俩是干什么的吗?我们是……” “噗”地一声轻响,只见那个说话好横的家伙不自觉地双手掐住喉咙,眼睛瞪着狄利昂,口腔蠕动着,嘴里都是血水,如同血泉一般。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水,一边双腿一软,倚墙坐在地上。 令一个家伙见势不妙想跑,可他跑得了吗?如果他都能从狄利昂手中跑掉,那狄利昂趁早离开二王子,哪个地方凉快去哪儿吧。 狄利昂手中剑一横,斗大的眼珠子一瞪,凶相毕露。 “怎么,也想双手捂颈?”狄利昂嘲弄般地笑笑,“那个滋味可不怎么好受。先是感觉到冰锋掠过,然后是一阵躁热,最后是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痛苦,还有就是喉咙里溢满了血液……” 另一个家伙急忙摆手,“扑通”跪下了,眼中流泪哀求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你说说,你们两人在干什么?”狄利昂手腕一翻,宝剑抵住这个家伙脖子,满脸凶恶相,眼神一厉,“说错一个字,阎王爷那里报到。” 这个家伙吓得浑身颤栗,像筛糠一般哆嗦起来。 “我叫王三,与李四都是松竹馆的杂役。我们两人坐在外面闲谈,突然看见石将军运送姑娘的囚舆没有停下来,也没有拐进后院,就感觉奇怪。还有就是,石将军去哪儿都带着二十多人的亲兵,可今个石将军过去了,非但没停车,只带一个亲兵,我和李四就更感到奇怪了,彼此问对方,这石将军是不是抛开了松竹馆,与别的妓院做起了生意,我们两人纯属闲得无聊。” 说到这儿,王三沮丧地瞥瞥旁边已经断了气的李四,满脸惧色。 狄利昂心中明白王三的意思,不是闲得无聊,怎么会把命送掉?狄利昂朝他点点头,让他说完。 “我们两人就想跟过去看看,这石将军到底选择了哪家妓院做生意,回去想透露给掌柜的,讨顿酒钱。” “噗”一声闷响,然后,狄利昂把宝剑在王三身上“噌噌噌”那么蹭了几下,手臂一动,宝剑入鞘。于是,转头牵起马缰绳就往回走。 王三突然瞪大眼睛,左手捂喉,举起右手指着狄利昂:“你……” 看来,王三比李四反应快,嘴里还吐出来一个字。但他没有李四顽强,李四是坐在地上的,而他直接“扑通”栽倒在地。 狄利昂听见身后传过来“喀喀喀”的咳嗽声音,心中暗想:“他不会活过一炷香的工夫。” 狄利昂绕道后院进了艾记商行,他看见二王子他们还没有回来,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就把马交给长夏,让他把马拴在马厩里,他转身跑出院子,奔前方那个双塔跑去。 没跑多远,他冷不丁看见左侧一个阴暗的胡同里有不少姑娘在快步地往胡同口疾走,仔细看看,是那群衣衫褴褛的姑娘,便停下脚步,等在胡同口。 “大家要像正常人走路那样,过到道那边,去那个最气派的门楼,那儿有人接应。” 狄利昂对着每一个跑过来的姑娘说着同样的话。 二王子与胡一刀牵马走在最后,两人脱掉了大契兵的盔甲,身边跟着冬菊和夏花,还有那匹拉囚舆的马,马背上没了马鞍。 他没看见长春跟过来,心想他在干嘛? “我让他把囚舆、马鞍和盔甲烧掉,烧干净。”走过来的二王子像是看懂了狄利昂的眼神,主动向他解释道。 “呃。”狄利昂轻声应道。 “那是两个什么家伙?”萧云邈问道。 “松竹馆杂役,就是囚舆要去的地方。我们过去时,谁都没注意看,可杂役看见囚舆和石将军骑马过去了。杂役怀疑石将军把姑娘另外卖给了别的青楼,所以跟上来看个究竟,好回去禀报掌柜的,讨顿酒钱,结果两人双双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呃,这就是好奇应该付出的代价。” 萧云邈撇撇嘴角。 “叫狄叔叔。”胡一刀对簇拥着自己的两个干闺女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眼中充满了自豪和幸福感。 “狄叔叔好。”冬菊与夏花异口同声道。 这人啊,心情好,连声音都像夜莺鸣叫。 狄利昂频频点头,笑着应道:“好,好。只是狄叔叔到现在还分不清楚你们两姐妹谁是冬菊?谁是夏花?” “我是姐姐冬菊。”圆脸的闺女,手指着妹妹说道,“她是妹妹夏花。” “冬菊、夏花,你干爹的银子都在狄叔叔这保管着,等会儿你们两姐妹洗漱完毕,换上新衣服,狄叔叔做主,给你们姐妹买点首饰什么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虽然不能过富人般的日子,但我们可以过开开心心的日子。” 听了狄利昂说的这番话,胡一刀深深地被感动了,既解了他的窘迫,又维护了他的尊严,让他有了面子,一个义父的面子。 但似乎,冬菊和夏花却不这样想。 “干爹、狄叔叔,我和妹妹自小过惯了清苦日子,头戴金银首饰那种日子,我和夏花过不惯,也不舒服。我们两姐妹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就应该过寻常人家的日子。什么首饰都不要买,买了我们也不戴。” 冬菊语气硬如铁。 多么懂事的闺女!胡一刀再一次被感动,他差一点没掉下眼泪。 说心里话,父女相认,还是两个闺女一起认,他这个当义父的怎么地也得给孩子置办点什么不是,可他实在囊中羞涩,一直羞于开口。 他当兵,一年下来赚不到十两银子。除了花掉的,积攒不了几两银子。现在,他手头有张十两银票,是他的全部家当。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想用那张银票讨一房娘子过日子。 老黄托孤,打破了他的美梦,他想等两个闺女出嫁,他要用那十两银子给两个闺女置办两份嫁妆。所以,现在他积攒的银子不能动。 “利昂,我听两个闺女的,那就不买贵重首饰了,但是可以置办两套合适的衣服。” “嗯。”冬菊轻哼一声。 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臂闻闻衣袖,不禁眉头紧锁,从紧贴着义父身体,猛地跳开,羞得满脸通红。 “干爹,我和夏花看见你,就像看见了自己亲爹。但我们身上的味太难闻了。刚才我们光顾着高兴了,没没没,没熏着干爹吧?” 姐姐这么一说,当妹妹的低头闻闻手臂,唰地脸也红了,立马后退一步,与胡一刀拉开了距离。 这一下,倒整得胡一刀不会了,他觉得自己非常尴尬。 第235章 跟了王子前途无量 其实,当两个姑娘扑向他时,胡一刀乍闻两姐妹身上的难闻味道,也受不了,胃里一阵阵痉挛。但他不能露出嫌弃的表情,只能置若罔闻,强行忍住,哪儿有父亲嫌弃女儿的? 倒是狄利昂打破僵局,解了胡一刀尴尬之举。 “冬菊、夏花,你义父高兴着呢!”狄利昂对着胡一刀挤眉弄眼,“再说这不马上到了客栈了嘛。我已经让他们准备了洗澡水和换洗衣服。” 狄利昂说着,指指这附近最气派的雕梁画栋的门楼。 修关流提前把商铺关了,领着一大家子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院门口,翘首以盼。 “小老儿修关流携家眷恭迎二王子。” 说着,修关流与全家人给萧云邈施礼。 萧云邈把马缰绳丢给胡一刀,赶紧走过还礼。 “修叔叔,快别这么称呼自己。”萧云邈还完礼,双手托起修关流双臂,他感觉到这个修叔叔颇有些膂力,“小侄临来之前,父王再三叮嘱,外放商铺的掌柜基本上都是与他和义父南征北战、生死与共的兄弟,情同手足,切不可骄横慢怠。修叔叔,所以,以后不要再称呼‘小老儿’来贬低自己。我们叔侄相称,父王和干爹叫我‘邈儿’,修叔叔,您就叫我邈儿吧!” 萧云邈一番说词,竟然让修关流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记忆深处,陡然回荡着往日那些回不去与大帅挥刀厮杀、金戈铁马的时光,他抬起衣袖拭去眼泪。 “大帅如此看重他昔日部下,二王子如此视末将为亲人,末将就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啊!” 修关流感激涕零之际,再观萧云邈,少年英俊,气宇轩昂自不必说,胆识过人的容貌上充满了万丈豪情,气魄摇山振岳,温文尔雅不乏一身正气,一看就是一个具有远大抱负和志向的干大事之人。 “修叔叔,您也甭诚惶诚恐了。我们这些人一个个跟叫花子似的,需要洗浴和更衣,尤其小侄带来的这些姑娘。等我们沐浴完,修叔叔,小侄再坐下来与您叙叙旧。” “二王子,末将一切安排就绪,这就让我的几个儿子分别带您和您的人去沐浴。” 马匹被商行杂役接过去,烈火马鞍上的宝剑和麒麟鞭被狄利昂取去保管,萧云邈只是取了那份图纸,他把图纸交给修关流,叮嘱道:“修叔叔,这个东西很重要,待会儿我洗浴完自会与您细谈。” 修关流接过图纸和儿子长夏陪着萧云邈,其他两个儿子陪着狄利昂与胡一刀,冬菊和夏花等姑娘被女仆领走了,这几伙人自然是进了不同的浴室。 萧云邈没有去浴室,而是进了艾记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间。 房间装修奢华,甚至有点儿铺张,单设书房、浴室和恭房,一应用具都是那个时候最好的,就连夜壶都是精致虎状玉器。 浴桶就更不用说了,柏香木,里外皆髹红漆,上有描金勾莲纹与卷草纹,花卉纹饰饱满富丽,色彩斑斓。 修关流原本想让儿子长夏伺候二王子沐浴,但萧云邈有洁癖,更不喜有人窥视他寸缕不着的身体,还有一个不能为外人道来的秘密,那就是不想让人偷窥到他屁股蛋子左侧有块疤痕。 他问过父亲,父亲说是胎里带的,这可骗不了萧云邈。 他见过许多人都有胎记,胎记实际上是一种色素斑,一般是平滑的,很少像他那样凸凹不平,那块疤痕倒像是一个印记,就是烙上去的,但他又不相信父母会如此残忍,打小烙他。 长夏把狄利昂送过来的二王子换洗衣服放在浴室门口的木凳上,便于他洗后开门,伸手就能够着,他则待在门外等候。 萧云邈洗浴期间,长春回来了,换下了弟弟长夏。 萧云邈在幽州城和云中城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到修氏父子耳朵里,修氏父子都知道二王子除了武功无人出其右之外,还是个狠角色。一旦下手,必致人于死地,连后生的机会都没有,但不知道二王子还有柔情的一面。 修关流不会看相,但知道跟对了人,或许就有了前途。 他听说但凡二王子向大帅建议的事情,大帅几乎没有驳回的,就连幽州一些人事任命都是二王子提的人选,大帅全部应允。 他已经老了,安详度过晚年是他的愿望,但四个儿子空有一身武艺,无用武之地,待在他的身边就是废材,这一直是他的心病。 天赐良机,已经展露头角的二王子来到了松漠城,对他又如此尊重,以叔侄相称,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哪怕有一个儿子跟着二王子,去了幽州王府,前途都不可限量。 基于他这种想法,他让大儿子与二王子亲近亲近,增加二王子对大儿子的好感。但长春有些担心,担心二王子看不上他。 修关流告诫大儿子:“像二王子这种王胄,眼光极为挑剔,但再挑剔,一种人他必须用,一是有过人的本事,二是忠诚,能为他去死。你爹爹我,仔细观察了他用的这两个随从。如果是你,你不会用那个侏儒,但他根本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所以,他用人独树一帜,有自己的标准。想当年,你爹爹我就是一个流民,先是跟着莫大人,后来跟着庞大人,拼死厮杀,才赢得了两人信任,才有了今天的光景,才能与两人称兄道弟,我们那是有过命感情基础的。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什么也别干了,就当成是二王子的随从,跟着他。” 几天不洗澡,浑身难受死了,所以萧云邈在热乎乎的浴桶里浸泡了两刻钟,才洗干净身体出了浴桶,他穿戴整齐走出了浴室。 当然,萧云邈没有忘记把那块从罗仪和身上割下的白绸从旧衣,移到新衣里。 “二王子,洗好了。”长春殷勤地走过来施礼,脸上带着笑意,“换下的旧衣自然有仆人来收拾。” 在那个双塔树林里,萧云邈已经问过长春叫什么名字了,只是还不知道他是修关流的几子。 “算上你,长春,我看修叔叔还有三个儿子,你是… ?”萧云邈一边用白手巾擦着长头发,一边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问道。 “我是长子。我身下还有三个弟弟,他们分别叫长夏、长秋、长冬,引您来的是我二弟长夏。” “修叔叔好福气,竟然生了四个儿子,个个虎虎生威。”萧云邈如此这么一夸,长春竟然流露出了害羞神态。 “囚舆、马鞍等那些东西烧干净了? “只剩下一些弯曲的钢铁,让我撇进了臭水沟里。” 萧云邈点点头,觉得长春办事还可以。 他甩甩长头发:“去哪儿梳栉?” “待诏就在房间外面等候。二王子,我领您去梳栉室,然后让她进来。” 萧云邈点点头,跟随长春越过架子床,来到梳栉室。 长春服侍二王子坐好,把他的长头发双手托着置于椅后,才走出去,领进来一个拎着梳栉盒,长相秀丽,看模样三十多岁的女人。 女人也没有吱声,放下梳栉盒,打开,拿出玉篦子,开始给萧云邈梳头,长春不声不响地主动退到外边等候。 等候期间,他出去看了看,二王子的那两个随从和那些姑娘已经洗浴完了,都去了膳堂准备用膳。 男人梳栉较女人相对简单,估摸也就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女人走出梳栉室,冲长春施了一下礼,离去了。 “二王子,爹爹说等您洗浴完毕,请您到膳堂用膳。” “长春,那些姑娘和我的两个随从都洗浴完了吗?” 萧云邈站起身,在一个椅框式的质朴铜镜前,左右欣赏着自己的发型。 “二王子,已经完事了。他们都等在膳堂,就等您过去了。” “呦,我还以为他们不会比我快呢!” 语气中透出一抹歉意。 “二王子,我的想法与您一样。但我听说那些姑娘一个个都饿坏了,没力气洗澡了,还是那些使女帮助她们洗的。” 其实,这个问题萧云邈早已经预料到。 石烈达把她们关在囚舆里,又怎么能让她们吃饱肚子?她们已经饿了几天了,可能她们最需要的就是吃顿饱饭。 萧云邈一边转身走出来,一边说道:“那快去吧,要不她们中该有人饿晕了。”他随即又补上一句,“当着众人面,不要叫王子。” 长春一下子表情有点僵硬地点点头。 膳堂在客栈一楼。 萧云邈在长春的陪伴下进入膳堂时,他带来的那些人已经入座。 他看见那些人分成了两伙,两个漂漂亮亮的姑娘与狄利昂、胡一刀坐在一起。不用问,两个姑娘是冬菊和夏花。 其他十个姑娘也穿成了与冬菊和夏花一样的素蓝衣服,坐在一张大八仙枱四边。人是衣,马是鞍,一看长相,二看穿衣。这些姑娘洗漱干净,再换上洁净素雅的衣服,个个水灵灵的,如同天女下凡一般。 而修关流则坐在膳堂里侧一个单间等候萧云邈。 第236章 抓敌大帅有难度 众人看见萧云邈走进膳堂,不约而同站立起来给他施礼,只听众女齐声道:“多谢萧公子搭救之恩。” 萧云邈没料到众女还有这一出,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仓促间伸出手摆摆,让众人坐下,众人顺从地坐了下来,但众人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之色。 萧云邈走到修关流跟前,施礼道:“修叔叔,我这个人喜欢热闹,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去那边与我那两个随从坐在一起。其实,他们也是我的朋友。” 王子能与民同乐,民自然是欢欣鼓舞,求之不得。 修关流站了起来,满脸笑意,离开那个单间,往狄利昂与胡一刀的桌子走去。 “长春,去把你那三个兄弟都叫过来,我们是一家亲嘛。” 这可是喜庆之事,能与幽州王子同枱进餐,那得是多么大的荣耀啊!长春想都没想,转身跑了出去。似乎一出门,就回来了,原来他的三个弟弟就站在门口,听见二王子召唤,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兄弟四人原本紧抿着嘴唇,一脸不好意思的害羞模样,往萧云邈坐的这张八仙枱走时,一个个竟然忍耐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荡漾开来,脸上笑开了花,洋溢着一股股兴奋的异彩。 餔食很丰盛,可能凡是在松漠城里能淘弄到的东西都上来了,但不奢侈。 萧云邈叮嘱长春,他要在松漠城游玩几天,要吃好多顿饭,不能把好东西一顿都吃掉了,告诉后厨要细水长流,更不能浪费。 修关流看着二王子叮嘱长春去后厨通知一声,心中暗自窃喜,看来这个二王子真的与众不同,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来王胄的那种骄横和奢侈、讲究排场的恶习。 萧云邈没有让修关流做接风洗尘的祝酒词,担心他说漏了嘴。 现在那些姑娘除了冬菊和夏花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外,其他十个姑娘依旧蒙在鼓里,她们身体恢复后,可能要被送到生活在大契的家人身边。他不想让她们知道自己太多,其实把她们带到这个地方,他都冒着被暴露的风险,没人知道这些姑娘回去后会出现什么状况,能不能出卖他和艾记商行,但他委实不知道该把这些姑娘安置在何处。 王子来了,自然不能少了酒,还得要喝好酒,修关流叮嘱长春拿来一坛子丰乐楼的眉寿酒,给大家一一满上。 当然,主要是萧云邈、修关流、狄利昂与胡一刀四个人喝。冬菊和夏花是姑娘家,胡一刀自然是不能让喝。 王子驾到,安保是重中之重,长春四兄弟虽然坐在酒桌上,也必须保持十二万分的警觉,滴酒不沾。 当然,姑娘们那桌根本就没有酒,女仆只是侍候她们喝茶水,自然有些太奢侈的菜品,诸如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煨牡蛎,南炒鳝等,在姑娘那桌自然调换成了其他普通菜肴。 胡一刀似乎忘记了二王子的存在,与两个干姑娘交谈甚欢,两个姑娘时不时被义父逗得面颊羞红,时而咯咯直笑,当然是掩面而笑。 狄利昂一边喝着美酒吃着佳肴,一边给修家四兄弟大讲特讲他们羞辱以及大战石烈达的经过。 修关流与萧云邈一边推杯换盏,一边窃窃私语。 当然,修关流先是问候了大帅萧岁寒、鬼脸莫书才和邪神庞万三的近况,这三人是他真正的主子。接着,又询问了一下萧云邈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 当修关流听见二王子说是要把莫昆昦绑架回幽州时,刚刚倒进口中的那杯酒,差一点没吐在正看着他的萧云邈脸上,幸亏他用手臂挡了一下,酒都喷衣袖上。 “这怎么可能呢?” 修关流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盯着二王子看,像看对面一条蛇那样。 “修叔叔,只要我想,没什么不可能的。即便我带不走他,我也要弄死他。” 萧云邈说这番话时,并没有咬牙切齿,而是一脸的风轻云淡,如同谈论怎么碾死一只臭虫。 “暂且不论莫昆昦武艺多么高强,单单是他出行,身边就有三百死士,那都是宣誓效忠、以死相报的亲兵精英。贤侄,我不是给你泼冷水,我们做任何事情首先要想到不利因素。亲兵这一关都过不去,何谈绑架主将?” 萧云邈嘴角突然牵起一抹轻视的弧度:“修叔叔,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为什么要过亲兵这一关?即便是要过,我也是跃过,就像一堵厚厚的墙似的,而我不会杀光亲兵再去擒主将。” 修关流明白二王子的意思,坦言道:“贤侄,人被你控制住,你不还得离开那个地方吗?被重重人墙包围,该如何离开,这是考虑问题的关键。” “我可以挟持莫昆昦,也可以逼迫莫昆昦喝退亲兵。” 萧云邈是想简单了,修关流果断地摇摇头:“贤侄,假设我是莫昆昦,明明知道我被你带走的结果会非常糟糕,我不会屈服于你,也不会喝退亲兵。因为我知道,一旦我离开亲兵的保护,就是死路一条,我为什么不让亲兵救我,大不了同归于尽。或许亲兵以死相拼,你一分神,我还有得救的希望。” 萧云邈陷入了沉思,修关流提的这个问题绝对是一个问题:莫昆昦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不会屈服于己,更不会喝退亲兵。既然亲兵以死效忠,那么当自己控制住他时,就是亲兵效忠他的时候,可能自己真的会为那三百亲兵死士所困。 萧云邈想明白了,点点头,并给了修关流一个感激的眼神。 “修叔叔,我这两天再琢磨琢磨。等会喝完酒,我们叔侄还有许多大事要商讨一下,你帮我拿拿主意。” 只要二王子不拿他当外人,不虚与委蛇,他也乐意帮助二王子成事。其实,修关流心里非常明白,帮助二王子成事,就是帮助自己成事,在大帅心中,他这边的砝码就会加重。 既然,有些事情不便在这里交谈,那就谈些家常。 “贤侄,不知道那些姑娘都是哪里人,你想怎么安置她们?” 修关流把头往姑娘们那桌瞟了一眼。 只是这轻描淡写的一眼,萧云邈心里立马明白了修关流的心思。 他刚才进膳堂时,故意在每一个姑娘的脸上驻留了一个心跳的时间,感觉到这十个姑娘长相都可以,长脸的娇美,圆脸的柔润,身材纤细修长,只是不知道这些姑娘的秉性如何。 “修叔叔,她们是被石烈达暗中掳来的,准备卖给城里的青楼,因为这其中有胡一刀的两个干闺女,”萧云邈抬头,眼神瞥瞥胡一刀,“我们三人出手,灭了石烈达带的那二十几个人,劫下她们。” 于是,萧云邈把老黄一家被害,他们顺藤摸瓜,寻到石烈达的经过简单讲述一遍。 原来如此,二王子也不知道这些姑娘的具体情况,但看先前穿戴,她们的家境应该都不算富裕。 “那个石将军,臭名远扬,是莫昆昦的铁杆手下。”修关流端起酒杯与二王子对饮掉,接着说道,“除掉了他,倒是大快人心,使许多姑娘免遭他的毒手。” “事情都凑到一起了,或许这就是石烈达的宿命。” 修关流话锋一转:“贤侄,不瞒你说,除了我这四个儿子,商行和客栈还有一些年轻人,基本上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她们有愿意留下来的,同时愿意与商行和客栈的年轻人结合,颇能安定一部分年轻人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修叔叔,胡一刀的那两个干闺女要跟着我回大周。其他的姑娘有愿意留下来的倒是件好事情,免得您还派人送她们回去。” “贤侄,那是不是该向这些姑娘透个底呢?” 其实,也不怪修关流着急,萧云邈已经看见姑娘们那桌,一个又一个女仆被容貌俊朗的男生换下,目的就是一睹众姑娘芳容。 就连他们这桌的女仆也受到株连,逐渐被男生接管。 当然,冬菊和夏花两姐妹也在男仆的视线之内,但似乎两姐妹的眼神已经被修家四个公子霸占,他们像是很无奈地把眼神瞥向对面。 萧云邈看着修关流那双充满了请求和期待的眼神,便站立起来,走到姑娘们那桌。姑娘看见救命恩人过来,赶紧放下手中竹箸,呼啦啦慌乱地站起来,一个个眼神里透出一抹紧张和不安,急忙给萧云邈施礼。 萧云邈站在桌边,双手摆动,让大家坐下。 众姑娘坐下后,目光全部聚焦在他的身上,知道他有话要说,个个心中忐忑不安。 萧云邈灼灼的目光里含着笑,温和地环视了一遍姑娘们的脸,他感觉到姑娘们的眼神里有一丝不舍,竟然有人垂眸叹息,似乎猜测到了他会说些什么。 “姑娘们,说句真心话,我根本不知道会和我的朋友救了你们。可能冥冥之中,老天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这些美丽和可爱的姑娘落入火坑。姑娘们,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家在哪里,都有什么人,是怎么被掳走的,但你们真的很幸运,来到了这里。我本打算明天就安排人把你们一个个送回家。” 第237章 卧底绑架了曹将军 说到这里,萧云邈看见几乎所有姑娘眼神里那盏明灯熄灭了,说明她们都不打算回家,这倒是一个好兆头,看来修叔叔的心愿能实现了。 “不过,我的想法突然变了。” 萧云邈抬眸看见众姑娘眼神里那盏明灯似乎有了微弱的光亮。 “这所商行和客栈是我的亲人所开,他们都很善良。尤其这里有许多俊朗帅气的男孩,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一身功夫,可以保护你们不再被坏人欺负。” 突然,萧云邈拿起枱上两个空碗,“唰唰”投向最远处的两个男孩,一瞬,膳堂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修关流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二王子会突然出手袭击男仆。 当然,被袭击的两个男仆也不会预料到二王子会“投石问路”,来检验他们的本事达到了什么高度和水平? 犹如两道黑色的光,力道使然,两只空碗转瞬即至,只见两个男仆身形略微一转,右手一抄,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空碗,并且手指一顶,空碗在指尖快速地旋转起来,如同耍杂技一般。 “好漂亮的身手!” 狄利昂说罢,身形一闪,一道阴影掠过,谁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狄利昂已经到了一个男仆的身边,挥舞着手中竹箸就往这个男仆的身上戳。男仆急忙躲闪,并用手中碗阻挡,忽听“当”地一声脆响,竹箸戳在黑釉碗上,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仅就几个回合下来,狄利昂的竹箸终于抵住男仆脖颈。 狄利昂口中“噗”地一声,竹箸撤回,打了一个响笛,外面马厩里传来黑马的嘶鸣声。 男仆输了比试,满脸通红,像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子,能与我打上三四个回合的人,本事应该在十品,你很优秀。” 狄利昂回到座位上,朗朗的声音在整个膳堂上空回荡,给男仆赚回了面子,他看见男仆重新抬起了头,胸脯还故意挺了挺。 狄利昂身形快似灵猫,很让修关流吃惊。如果不是这个小矮人本事超强,二王子又怎么会把他纳为自己随从? “看来此人功力在十品之上。”修关流看着狄利昂那洋洋得意的神态,心里思量道。 狄利昂超常本事,即刻赢来修家四兄弟的青睐目光。 狄利昂与男仆比试片段,直接印证了萧云邈说的话,这里的帅小伙都有一身功夫,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更能保护自己爱的女人。 萧云邈接着说道:“你们可以留下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我想这里的生活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最起码你们可以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再为温饱担忧。当然,坚持要走的,你们提出来,掌柜的会派你们看到的俊小伙送你们回去。” 萧云邈停顿了一会儿,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变得严厉起来。 “你们知道我和我的朋友是怎么救的你们,所以,你们口封要严。除了这里的人,不要对任何提起,当然包括你们的父母。对你们的父母和其他人就说,你们被不认识的人诱骗到了松漠城,然后又被不认识的侠客救了,只要自圆其说就行。千万不要提被大契兵绑架的事,因为现在他们已经在搜捕你们了。在你们没离开这个地方之前,你们都是商行或者客栈的女仆,便于大契兵搜到这个地方好堵他们的嘴。” 萧云邈这么一说,把原本高高兴兴的那些姑娘说得一个个神情失措,甚至紧张和不安。 萧云邈唇角微微勾起,漾出一抹温柔的笑,眼神重又变得温暖。 “其实,你们不必过于紧张和不安,我们在这里,你们就安全。你们只要把自己当成是在这里做事,不会被怀疑的。” 萧云邈该说的都说了,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然后返回自己座位。 “修叔叔,把姑娘们换下来那些脏衣服和鞋烧掉。” “它们已经变成了灰烬,我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的。我已经安排完人了,膳后就给她们挨个登记造册,每一个姑娘配一个老人带她们,教她们在这里做事时,应该知道的事情。贤侄,放心吧。” 萧云邈还有许多事情要单独与修关流交谈,酒喝到一定程度,两人不再论酒。而是上了主食和一些茶点,两人吃过后,上了萧云邈住的天字一号包房。 长春看见,招呼一个真正的仆人去后厨,准备茶水和几样水果送进天字一号房里。他则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万一二王子和爹爹有什么需要,他要赶紧安排妥当。 二王子与修关流走进了二楼天字一号房间,长春就站在距离门口十步远的地方驻足,像个哨兵一样,警惕地环顾四周。 二王子邀请修关流坐到书房案几旁的圈椅上,他把案几上的文房四宝挪到旁边一个摆设的矮柜上。 修关流不知道萧云邈要做什么,满脸狐疑地看着他莫名地做着事。 夕阳自窗外透进,在几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暗影与光亮交错。 萧云邈从衣袖里掏出那块白绸,铺展在案几,让修关流仔细观瞧。 修关流身经百战,眼睛一搭上白绸,眉头立马皱紧,面色凝重,他铺展着白绸的双手甚至有点抖动。 那冲锋的骑兵、整齐的步兵、投石机摆布……这是一份详细的攻略计划。尤其,敌我双方兵力部署、营垒前沿、重要兵器、障碍物、行动路线、进攻方式,各部队任务等等,详尽到了如数家珍的地步。 “怎么,大帅要与大契开战?” 修关流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望着萧云邈,眼神深处隐藏着些许不安与恐惧。 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这和平年代,大帅会突然发起战争,那又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体遍野了。 萧云邈不动声色,眼含深意:“修叔叔,你在仔细瞧瞧。” 修关流把不安的眼神再次落到那帕白绸上,仔细端详起来,他手指点点点点,眼中隐藏的那抹惊惧突然露出,看着二王子脱口而出:“大契要攻击我大周?” 说着,修关流腾地立起身子。 萧云邈依旧不露声色地点点头:“修叔叔,准确地说是‘偷袭’我大周。” “对,是偷袭!如若两国开战那是要下战书的,不下战书就突然开战,就是偷袭,好卑鄙,好阴险,好无耻!” 修关流气之已极,愤怒得两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的嘴角,气势汹汹地向下巴两侧延伸,壮硕的胸脯起伏不定,他“嘭”地一拳砸在案几上,以发泄那无法平静下来的情绪。 萧云邈摆手让修关流重新坐下,他也坐在旁边的圈椅上。 这时有人敲门,两人目光不由得看向门口,是长春进来了。 长春给两人施礼,随后手一摆,后边是几个仆人,手中都端着木盘,木盘上有茶壶和茶碗,还有几样水果,仆人把东西放在茶几上,把茶碗倒满水就退着出去了。 长春给两人施礼后,也退出房间。 萧云邈看见仆人们都离开了,长春也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值守,就把得到这块白绸的经过讲给修关流听,修关流一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听着,并不时点头。 “贤侄,你可知道离开八方来客栈的那三个人是什么人?” 一抹诡异之色从修关流的眼底掠过。 萧云邈眼睛看着修关流那张眼底隐藏着诡异莫测的脸,摇摇头。 “乍一看,他们是江湖中人,其实,他们的确是江湖高手。后背隐藏着双斧、脸上有麻子的叫朱家浩。光头中年男人使用柳叶飞刀,叫宋天刚。那个面容削瘦、阴郁,头发垂下遮住前额的家伙,叫焦无煆,他的武器极为特殊,那是一双看了让人遍体生寒的青铜铸造的手甲,十个钢铁手指甲十分锋利,手背布满尖刺,谁的皮肤被这副手套碰上,轻则划伤,重则连皮带肉被撕裂。他们还有四个人,总共是七个人,他们是莫昆昦雇用江湖高手组成的杀手队,焦无煆是队长。” 这回轮到萧云邈吃惊了,既然修关流能一五一十地说出这个杀手队,那么他就认识这些人,他怎么会认识莫昆昦的杀手队呢? “就是他们绑架了曹将军,我没说出名字的那四个人,其实是两男两女,死于那场绑架,被曹将军杀死了。” 似乎,萧云邈已经预料到了,脸上并没有惊讶之色。 “焦无煆带人绑架了曹将军,羁押在野狼谷南侧山麓的一个石头山的山洞里,那是一个匪巢。几天后,他设法来到了松漠城,通知了我,我飞鸽传书庞总管,后来听说曹将军的副将杨将军带兵清剿了匪巢,救出了曹将军。” 这回倒是令萧云邈吃惊非小,他看向修关流的眼神里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原来父亲早在莫昆昦身边安插了密探。 “我认为,在八方来客栈那晚,焦无煆是在掩护你,所以离开了客栈,好让那些禁军认为是他们劫走了罗仪和身上的东西。” 第238章 娘娘与弟弟死磕 “修叔叔,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那个焦无煆看我的那种温柔和亲切的眼神,可我没印象见过他。” “七八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不太可能什么都有印象。焦无煆是庞总管几个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他是从朔北到的漠北,他可能见过你。小男孩即使再怎么变化,但脸形轮廓不会变。或许他真的认出了你,也笃定是你盗取了罗仪和身上的东西,所以才找了一个合理借口,离开客栈,这样你们就安全了。” 修关流说的这番话,萧云邈信服,但他还是有些疑问。 “修叔叔,既然焦无煆是我们的人,那他就能看到莫昆昦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应该提前通知我们,免得我们被打得措手不及。” “贤侄,焦无煆早已经把莫昆昦准备战争的消息告诉了我,我也飞鸽传书告诉了庞总管,庞总管回信说,大帅知道了,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萧云邈看着修关流的眼睛,不解地问道,“这什么意思?” 似乎,修关流有些漫不经心,很随意地望了望二王子,嘴角微微一扬:“我的理解是,不要被莫昆昦的假象所迷惑,不要惊慌失措,不要心神不宁,一切按照原来的日子过。说白了,就是不要去理会它。” “莫昆昦马上要打过来了,我父王怎么会声色不动,处之泰然呢?” 萧云邈沉不住气了,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开始在地上来回那么走动,肥大的衣衫被身体带来的风裹挟着,飘忽摇曳,仿佛也张扬着怒气。 “贤侄,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大帅。”修关流用手指敲敲几面,似乎想要引起二王子的注意,“每每在关键时刻,大帅都深沉冷静,喜怒不形于色。或许,大帅在暗中准备着。” “什么准备着?”萧云邈手臂一挥,突然面向修关流狂吼道,“我打云中城来,我看见整个军营都没有要打仗的半点准备,松松垮垮,防备松懈。”二王子的怒吼,吓得修关流陡地立起身子,就要给萧云邈施礼请罪。这时,萧云邈才发现自己吼错了人,“修叔叔,对不起,我不是喊您,而是恼怒我的父王战火就要烧到家门口了,他怎么会如此若无其事,还坐得住板凳?” “贤侄,你可听说过‘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句话?”修关流站起来,看着依然在焦虑地踱着步子的二王子,“大帅珍惜每一个兵士的生命,绝不会拿万千兵士的生命开玩笑。你想想你是怎么通过大契兵二十个哨卡的,应该知道大帅为什么没有任何动作了。贤侄,军营一旦有动作,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就要发难,可能就连那些销声匿迹多年的匪患,都会死灰复燃,兴风作浪。到那个时候,影响的不仅仅是朔北的安宁,而是整个大周都有可能动荡不安,或许还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萧云邈停下脚步,走到修关流身边,眼中透出一抹惊喜。 “修叔叔,你是说我父王在暗中备战?” “你以为呢?”修关流嘴角挂着一抹诡异之色,“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萧云邈无论怎么想,都觉得父亲不应该不重视莫昆昦想要发动战争的计划,却原来是在暗中做着准备,单单是那股神秘的力量就足以让人不容小觑。 “修叔叔,你如此一说,我明白了,是我误解了自己父亲。”萧云邈脸上那抹焦虑顷刻间荡然无存,神情也变得坦然,他重新坐下来,也让修关流坐下,“修叔叔,一会儿我们谈完,你安排人给我送过来一块白绸,我把这份攻略计划誊描下来,送回大周,好让父亲知道莫昆昦的袭击重点。” “那你给我的那卷图纸……?”修关流用困惑的眼神看着对方问道。 “一并送回大周。”萧云邈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攻略计划原件……” 困惑的眼神再次浮上修关流的眼帘。 “献给大契漠北王庭。” 萧云邈的语气中透出一抹坚决。 修关流先是思虑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这到不失为一招妙棋。既然大契漠北王庭不想开战,千方百计收罗莫昆昦开战的罪证,那我们就助王庭一臂之力,罢了莫昆昦的兵权。他手中无兵,看他怎么打仗?” “修叔叔,绑架和掳走莫昆昦,是我思虑不周。我无非就是想,大契军队没了主帅领兵,这仗还怎么打,自然就打不起来了。还有就是幽州城先前发生的那些流血事件,幕后黑手就是莫昆昦,我想把莫昆昦抓回来,不但大周与大契边境会安宁下来,民众安居乐业,幽州城也会海晏河清。现在看来,事情发生了变化,那么我们就改变策略,搞掉莫昆昦的兵权,让他无兵可调。” 修关流一时间没有吱声,他在想该怎样与大契漠北王庭联络上呢?还有就是莫昆昦是大契名将,大契漠北王庭是否愿意褫夺他的兵权。 “贤侄,当务之急是先摸摸王庭的底,看看王庭到底想把莫昆昦怎么样,然后再做决定。” “修叔叔,我同意你的意见,我不会鲁莽行事的,等明个我去王庭附近转转,看看情况。” “贤侄,王庭尚功局司珍李大人,经常光顾本店,你看我是不是与他联络一下,探探王庭对莫昆昦的口风,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萧云邈眼皮快速地翻动几下,转动的眼眸里透出一抹担忧。 “修叔叔,探探口风非常必要,问题是这一探口风,会不会暴露你的真实身份。再就是那个司珍李大人,能不能接触到王庭机密情报。” “其实,我也是有意结交他,每一次李鹤堂来,我都很客气地邀他去书房小坐,或者去庭院小憩,喝点茶水,交谈片刻。临走时,一般都给他捎点茶啊酒啊什么的。他说他负责王妃和小王子裁缝、金玉珠宝钱帛、染织诸事,我估计能套出点王庭的真实想法和意图。” 萧云邈想了想:“修叔叔,你如果有十成的把握,可以一试,我根据你带回的消息再做决定。” 修关流像是急性子似的:“那这样,我让人送白绸上来,你誊描你的,我带上礼品盒去李大人家小坐。我估摸等我回来了,可能你也誊描完了,我们叔侄俩再交谈。” 萧云邈点点头,修关流与二王子两人彼此施礼,修关流退出天字一号房间。 没一会儿,长春送进来一块白绸。 萧云邈在茶几上展开,这是一块比从罗仪和身上割下的白绸只大不小。长春离开后,萧云邈开始照着原攻略计划誊描起来…… 京城,皇宫,承乾宫。 “妫龟年,排场挺大啊!去接那么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小崽子,竟然动用了百人禁军,好大的威风啊!” 贵妃娘娘妫曦宓一副慵懒的模样,斜倚在一堆垫子上。 贵妃榻曲线优美玲珑,沙发靠背弯曲,靠背与扶手浑然一体,与妫曦宓曼妙身体线条配合得天衣无缝,尽显贵妃娘娘修长体态,妖妖娆娆,容光照人。 美丽的墨色秀发显得有些篷乱,像是刚刚做完那种事似的,镶嵌着珍珠的碧玉簪子似乎插歪了,粉绿相间的锦袍映出胸颈间粉红的诱惑。 “姐,你今晚看上去真迷人。”妫龟年忍住心中的厌恶,谄媚奉承道,“嗓音也变得那么动人。” “少跟我贫嘴!”贵妃娘娘恶狠狠地瞟了一眼弟弟,“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姐,我屁股一撅,你都知道我拉几颗驴粪蛋,我能有什么企图?”妫龟年像是不经意地瞥了姐姐一眼,“我只是不想让我那宝贝儿子出事!所以犬子请了禁军护驾。” 妫曦宓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妫龟年,你不想让你那宝贝儿子出事,那是想让我宝贝儿子出事喽。” “姐,话可不能这么说?” 妫龟年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谄媚逢迎表情。 妫曦宓面带不悦,立马把话接过来:“那,我该怎么说?” “我是大皇子亲舅舅,我怎么能希望自己的外甥出事?”妫龟年撇撇嘴,翻了贵妃娘娘一个大大的白眼,“姐,你这不是纯属没事找事嘛!大皇子身在皇宫,又怎么会出事?” 贵妃娘娘眼神一厉,冷冷地一笑,红唇轻启:“妫龟年,你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皇子身在皇宫,北上的是犬子,要出事也是犬子出事。” 打死也不会承认,妫龟年嘴硬得像石头,他装起了糊涂。 妫曦宓显然不很高兴,大声呵斥道:“妫龟年,如若因为你的那些人,禁军与萧家军起了冲突,大皇子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倘若处理不当,引起了幽州王的不满,你觉得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禁军乃皇家近卫军,大皇子公器私用,会招来满朝文武的议论,你又觉得该如何解释?让满朝文武把大皇子看成只会感情用事的小孩子,让他与太子之位无缘,你才高兴是吧?” 第239章 弟弟拆台娘娘心碎 暴怒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似有鼓爆天花板之气势。 妫龟年眨巴眨巴鬼眼睛,用那阴沉而委屈的声调申辩道:“姐,其实你听说的那些事,璟飏回来都跟我学了,要怪就怪我心太善良了,竟然同意大理石少卿的请求,答应他们夹带公差。如若不夹带公差,就没了这些麻烦。祸是他们惹下的,应该由他们负责。” “哼!你心太善良了?我看是太恶毒了吧!大皇子看不出来,我这个当娘的又怎么会觉察不到呢?”妫曦宓眼神冷厉地一凝,旋即站起,裙裾在纤细的小腿下摆荡,“妫龟年,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个杀手王帅和那六个公差是不是大理寺派去的。” “姐,是不是大理寺派去的,一调查不就清楚了嘛。不过,璟飏回来说,那个杀手王帅可是领兵将领范鍙的亲兵。其他六个人却是官差,在临近驿站时他们彼此就分手了。” “妫龟年,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可爱的侄儿一回来,我就把范鍙将军传来了,范将军说,王帅是禁军统领那小乞介绍到他那儿去的。那六个所谓官差,却是你让璟飏捎上的,说是受大理寺少卿之托。而那小乞说,王帅也是大理寺少卿介绍去的。我随后把大理寺丞和少卿都叫了来。两个人根本不知道什么王帅,什么六个北上的公差。大理寺只管京城的案子,手还伸不进朔北,那是幽州王的地盘。你该什么解释啊?” 姐姐自弟弟身边踱开,抿紧的嘴唇撇出一缕愤怒,裙裾婆娑,焦躁犹如母狮。 “其实也没什么解释的。姐姐,大理寺少卿有两位,不知道姐姐找的是哪位少卿啊?” 声音不高,可语气里充满了深意,他那不断转动的眼珠里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狡诈之色,似乎姐姐找错了人。 “当然是少卿李左煋。”妫曦宓脱口而出。 “李少卿没找过我,”语气非常坚决,“找我的是少卿王思希。姐姐可把王少卿传来一问便知。” 妫龟年言毕,狡猾的眼里幽光一闪,掠过一抹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太聪明了,竟然往一个快要死的少卿身上推,气得贵妃娘娘浑身哆嗦,给你来个死无对证。 即便是王思希还没死,也呜呜咽咽地说不出来话了。 妫龟年似乎知道姐姐为什么浑身颤抖,便补充一句:“姐,其实王少卿找我的时候,身体还没病成那个样子,依旧在坚持上值,请姐姐明察。” 妫龟年郑重其事地给贵妃娘娘施礼,弯到尽可能的弧度,以表诚意。 话外音贵妃娘娘又怎么能听不懂? 王思希是在他当值的时候找的妫龟年,找完后,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就连太医院那些个御医都束手无策。 当然,不排除王思希背了黑锅。或者王思希的病就是妫龟年暗中搞得鬼。贵妃娘娘深知弟弟的手段,或者弟弟在嫁祸于王思希之前,已经想好了退路。 恨得姐姐牙根咬得嘎嘣响,既恨又恼,喘着粗气,眼睛斜睨着弟弟,她真想上前削他一耳光,可削了又有什么用呢? 漏洞让弟弟堵上了,堵得严丝合缝。 “妫龟年,那我问你,你指使管家钱子幽和谋士徐嵬三番五次挑战幽州那个二王子,做何解释?” “姐姐,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妫龟年似乎觉得姐姐这么问好奇怪,眼神里掠过一丝不以为然的神色,“钱子幽虽然是尚书府总管,但他是京城公认的第三高手,高手遇到颇有影响力的年轻后辈,自然是按捺不住心中那种迫切要比试高低的冲动,他被打残,只能怪他下手太狠,惹恼了对方和学艺不精。只是我没料到徐嵬比试也败了,而且败得很丢人,竟然被一个娃娃打败,据说用的还是他的功夫,简直太震撼了。姐,我已经让那小乞把徐嵬接回家养着去了。” 妫龟年轻描淡写地说完,抬眸望去,姐姐那难以相信的脸上露出惊愕的光,而那束光里,隐藏着几分怯怯的神色,脸上显得有些慌乱。 徐嵬虽然是妫府谋士,但却是贵妃娘娘的人。 徐嵬是那小乞生父,除了妫曦宓,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现在,妫龟年知道了,那就说明徐嵬暴露了。很显然,妫龟年借幽州二王子之手除掉了徐嵬。而且光明正大地除掉了潜伏在身边的心腹大患,这让贵妃娘娘哑口无言。 其实,徐嵬前往幽州,也暗中接受了妫曦宓的指令。 世人都知道徐嵬草书天下无双,却不知道他画像也是天下一绝,他这次北上就是把看到的幽州二王子的相貌,回来画下来。 第二个任务就是,如果有可能,试探一下那个二王子的真实功夫,是不是像坊间传闻的那样神乎其神。 当然,也有暗示,如果可能,弄死他。所以,徐嵬才主动挑战二王子。当然,这也是妫龟年的意思。在这一点上,姐与弟不谋而合。 现在,徐嵬已经半身不遂,双腿发软,双臂不停地抖动,最让人心虑的是他现在说话口齿不清,说不清楚那个二王子的长相。 其实,贵妃娘娘还可以找那百名禁军寻问二王子的相貌,那是她心里没有良药医治的顽疾。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能她前脚找完,后脚就会传扬得满城风雨,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的心病。 姐姐与弟弟四目相对,相互瞪视着,分外眼红,彼此都在较着劲儿。两对精明的眼眸中,都透着相似的冷酷与无情,彼此都毫不掩饰各自内心深处的敌意和嘲弄,早没了姐弟情份,犹如眼刀在交击。虽然没有声音,没有刀光剑影,但却厮杀得死去活来,血腥,残酷,无情…… 在这场交战中,贵妃娘娘败了,败得很凄惨,就像钱子幽和徐嵬一样。 姐姐看着露出得意微笑的弟弟,眼神立刻转为嫌恶,心中隐隐作痛。弟弟几次花言巧语欺骗她,但暗中依旧我行我素,以搞垮大皇子为目的,看来不是自己无可救药,而是弟弟一意孤行,决定与她死磕到底了。 妫曦宓眼里闪出一抹决绝,这回她真的动了杀机,你能借刀除了徐嵬,我就不会栽赃嫁祸吗? “妫龟年,你走吧。”声音就像虚脱了似的,仿佛几天没进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妫龟年知道,姐姐已经拿他没辙了。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舒坦,他斜眼看看姐姐的确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便施礼后立刻离开了寝宫。 弟弟一走,这些年妫龟年针对大皇子所作所为的那些事,桩桩件件,不知道怎么就像烙铁般地嵌进妫曦宓的灵魂里,犹如一股灼热的岩浆在她心底肆意横行、滚动,烧炙着她的心。 而此时,她的整个心都被这种滚烫的岩浆占据着。 只有除掉妫龟年,滚烫的岩浆才会冷却下来,直至熄灭,她的内心深处才能彻底轻松下来,一劳永逸。 妫曦宓望着得意忘形离去的弟弟背影,她那双美丽而邪恶的眼眸里倒映出两条燃烧的红色火焰,她似乎已经看见弟弟绝望地在火焰里狂舞般地垂死挣扎。最终,他那恶心人的身体渐渐萎缩,变小,最后成了灰烬。 姐姐在宫里诅咒妫龟年的当口,弟弟则在回府的途中外面思索着。 “那六名歹人的确是自己派去的,但凭空冒出来的那个王帅,却不是他的人。王帅是姐姐的人,毋庸置疑。” “王帅好似暗地里采取了灭口措施,目的很明显,就想把在幽州城发生的事情,都归结到他身上,姐姐严丝合缝阴险的一招够毒的,这是借刀杀人。” “可姐姐也百密一疏啊,她不会料到王帅也被擒住。二王子一定会从王帅嘴里撬出来真相来的。王帅一旦说了实话,姐姐就成了二王子的目标。” “姐姐失策了,他的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而姐姐的人却被抓住,看来姐姐处境不妙啊!” 想到这儿,妫龟山高兴得没差一点雀跃起来。 京城,皇城,紫光宫。 古树参天,绿树环绕,红墙黄瓦,金碧辉煌,金子一般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寝殿内,金丝楠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幕帷,七尺宽的沉香木罗汉床,床下置长条形足凳,床中间置一茶几,几上摆放着精致茶具。殿内家具皆为降香黄檀木,颜色偏黄,油性足,纹理细腻、漂亮,符合皇室高贵的气质。 四周悬着鲛绡宝紫色绫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金线蔷薇花,风起绡摇,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白玉铺地,内嵌金线花朵,花朵呈现玫瑰盛开模样,花瓣儿鲜活玲珑,花蕊细腻、逼真,代表大周国运昌盛繁荣。 精致的榻上坐着一少年,年约二十,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肤色晶莹如玉,轮廓完美得几无挑剔,乌木般的黑眸,高挺英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第240章 伴读被炒郡主无盐 而此时,少年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妫璟飏,你是不是拿本皇子当垂髫少年了?” 柴承祜眼眸深邃,黑亮若星,显得沉稳而坚定,转眸扫过站立在不远处的表弟,带着一股不容欺骗的威严之态。 他的眼光里充满了一种与他的身份紧密相连的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他身上的贵气一样难以掩饰。 直呼其名,看似微不经意的一个称呼,却让妫璟飏感觉到大皇子与他之间有了距离,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突然感到北上之行,得不偿失。 “大皇子,璟飏不敢,有些事情实在出乎意料。” 妫璟飏低垂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他用眼角余光悄然打量着大皇子,分明暗含偷窥之意,暗藏一副瞒不在乎的心态,他察觉到大皇子一直在盯着他看,连忙把眼神转向别处。 “妫璟飏,母妃一直劝本皇子远离你,担心你受舅舅影响,会左右我的思想,恐对江山社稷不利。我认为母妃是小题大做,用带着看舅舅的眼光看你,所以我不予理睬。这次派出禁军保护你北上,我谁也没告诉,想自己做一回主,看看我自己的决策能力如何。其实也是在试探你,看你到底是站在我这一边,以大周江山社稷为重,还是站在舅舅的那个阵营,千方百计扩大妫家势力,消弱萧家势力?结果我对自己很失望。头一次决策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失误,还死了这么多的人。如若不是萧家人眼中有大周,有江山社稷,有我这个大皇子,妫璟飏,你还能顺利回到京城吗?” 大皇子平静地注视着妫璟飏,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犹如黯淡下来的星辰,瞬间没了光泽,面色渐渐地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忧色,显得凝重而肃然。 “大皇子,都是那个大理寺少卿欺骗了爹爹……” “住嘴!”柴承祜突然面色一沉,漆黑眉毛上扬,眼神里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聪慧,他慷慨激昂,“妫龟年是什么人,只怕整个朝廷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欺骗他的人可能还没出生。那六个所谓大理寺官差,只不过盗用了官差身份而已,他们其实都是你们妫家聘用的江湖高手罢了。妫璟飏,我一直以为你是你,你爹是你爹,现在看来是本皇子错了,父子终究是父子。千不该,万不该,本皇子不该给你派兵,不该掺合进来。你们妫府豢养了那么多江湖高手,完全可以保护你北上,怎么会想到让本皇子派兵保护你?现在看来,你与你那个可恶的爹一样,用心险恶,一直在拆本皇子的台,只是经历了这件事,才让本皇子看清楚你的真实面目。” 柴承祜已经对妫璟飏的品质盖棺定论,无论再怎么狡辩,都无力回天了。妫璟飏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着大皇子那双冰冷无边的黑眸,他打消了狡辩。 “大皇子,璟飏知错了。”妫璟飏嘴唇微颤一下,声音听上去阴恻恻的,“看在璟飏这些年伴随大皇子的情份上,求大皇子原谅璟飏,璟飏即刻与爹爹划清界限,倾心全力辅佐大皇子。” 语言倒是很朴实,只是很难让人相信说话之人能做到。 “妫璟飏,你差一点把本皇子带到阴沟里翻船,你已经失去了本皇子的信任。本皇子上了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因为老天不会给我再次犯错的机会。”柴承祜语气锐利如刀,但他目光很淡,脸上似乎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漠,漫不经心地瞟了表弟一眼,貌似慵懒地垂下眼皮,半闭着眼睛,一副放下的表情,“本皇子已经长大了,从今天开始不再需要伴读了。你走吧,离开皇宫。” “扑通”,妫璟飏跪下了,紧着叩头,甚至眼里流出了眼泪,痛心疾首地哀求道,“大皇子,璟飏知错了,璟飏知错了!” “妫璟飏,既然知错,就回妫府面壁思过去吧。记住,不要再踏进紫光宫半步。” 大皇子声音硬冷,目光如带了寒意的刀子,半点不留情面。 而妫璟飏也没了北上那股英姿勃发的豪气,整个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如同秋后罢园的枯萎藤蔓。 大皇子那双冷厉的双眸长久凝视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个小人在视线的尽头消失,他的眼眸才微微眯动了一下,锐利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 妫璟飏神情颓废地走在路上,心情极为复杂。 他实在搞不懂父亲大人煞费苦心,明里暗里派出这么多高手,隐匿行踪到底想在幽州调查出什么东西来? 结果派出去的高手全军覆没,还被人家抓了一个全活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大皇子,失去了靠山。 大皇子是未来的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所以,朝中大臣即便不是妫家阵营,对妫家人也是高看一眼。 毕竟妫公子整日伴随大皇子左右,做糖不甜,做醋酸,妫公子在大皇子耳根子嚼那么几下耳朵,就够他们紧张几天,夜不能寐的。 现在倒好,失去了大皇子这棵大树的庇护,可能所有人都会倒向萧家,他不知道父亲是真的像大皇子说的那样聪明绝顶,还是愚蠢透顶。 妫璟飏也无心坐马车,让车夫赶着空车跟在后面,他一个人低头闷闷不乐地踱着步子往家走。 一辆高贵而豪华的马车自对面驶过来,车身上纹饰十分精美而工整,一看就是极品官宦人家的马车,到了妫璟飏身边戛然而止。 “呦,妫大伴读,你这是在体谅马儿载你辛苦吗?” 精美的幕帘一掀,一张丰神俊朗的脸露了出来,他神色欢喜,嘴角微弯,是刑部尚书阚御霖的公子,翰林院典籍阚天烁。 妫璟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阴沉着难看的脸说道:“阚典籍,你在讽刺我吗?” 妫璟飏眸瞳紧缩,眸光愈发阴冷,一抹幽然的神色自眼底闪过,脸色冰冷得令人恐惧。 “嗨,璟飏,我讽刺你什么?”阚天烁那双纯粹的眼里依旧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似乎根本不介意妫璟飏那阴冷的脸,“是我的话让你不舒服吗?” 看来阚天烁没有讽刺他的意思,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既然他没有讽刺自己,妫璟飏绕开了这令人讨厌的话题:“天烁,有事吗?” 阚天烁依然笑眯眯的,浓密眉毛下,那双黑眸,跳动着兴奋而喜悦的火花。 “知道吗?璟飏,我要完婚了。你见着我那娘子了吗?” 阚典籍那对眸子灼灼闪亮,犹如两团燃烧的火,仿佛他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娘子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笑。 “阚典籍,你娘子是幽州王府大郡主,还是二郡主?” “怎么了?” 阚天烁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幽州王有两个女儿不假,但性格和容貌有天壤之别。大郡主柳絮才高,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但容貌羞于人见,貌若无盐,丑头怪脸,鼻偃齿露。据说她脸上的容貌让才华给夺走了。”妫璟飏看见阚天烁那双欢喜的眼神瞬间黯淡,知道他的娘子是那个大郡主,便煞有介事地接着说道,“不过,阚典籍,那二郡主可是生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碧水寒潭之上,出尘如仙,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视啊。” 阚天烁一颗火热的心顿时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甚至连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孔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二郡主的容貌再怎么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也与他无关,与他有婚约的是幽州王府的大郡主。 不过,他心中似乎满腹疑虑。 “璟飏,两位郡主容貌,可是你亲眼所见?” “咫尺之间,你说算不算亲眼所见?” 没有比近在咫尺近的距离了,这么近的距离,可能对方脸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但阚天烁依旧不太相信妫璟飏说的话。 该不是他去了一趟幽州城,看见了貌美的大郡主,产生了觊觎之心,君子好逑,夺人所爱吧? “璟飏,你千万不要欺骗我,大郡主过几日就来与我成亲了。她真的一如你说的,长得那么丑?” “当然,不信就拉倒,当我没说啊!” 妫璟飏似乎有些不耐烦,拔腿就要走。 “等等,璟飏,可我父亲告诉我,说是萧宰相打了保票的。大郡主容貌指如削根葱,口如含朱丹,娇美无伦啊!” “阚天烁,我们两人是多年的好朋友,父辈又同朝为官,官拜尚书,我怎么会欺骗你呢?或许萧宰相把二郡主的容貌,当成了大郡主的说给令尊大人听的吧。” 怎么会这样? 阚天烁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如同长了草似的,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匆忙与妫璟飏辞别,翰林院也不去了,叮嘱车夫掉转马头,往家飞奔。 他想如若幽州王府大郡主真的容貌丑陋,他必须退婚,他不能把一个丑女娶回家,相看生厌,那日子还怎么过?不得逼他跳河? 第241章 尚书儿以死逼退婚 他想赶紧回家跟爹爹说一声,趁着大郡主还未南下,退婚还来得及。一旦南下,再退婚就变成了不仁不义、无情无义的小人了。 阚天烁一回府邸,一头闯进父亲的书房。 书房有书柜,案几、茶几,一把太师椅和四把圈椅,笼罩着纸香、墨香,生出一种意境,升起一缕烟云,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冥然兀坐,万籁有声。 或许,父亲阚御霖阅书累了,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见门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看见儿子走了没多长时间又返回来了,面容阴郁,知道可能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爹,烁儿有事情要与您商量。”阚天烁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大人施礼。 听口气,仿佛儿子非常压抑,像是有块石头压在胸口。看表情,神情不安,显得异常焦灼。 阚御霖长而浓的眉毛挑了挑,锐利的双眼显露出一丝迷惘。 “烁儿,有话就讲吧!” 阚御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依旧闭着双眼,脖颈倚靠着椅背。 “孩儿想请父亲去宰相府,详细问一下幽州王府大郡主的容貌。” 怎么听,声音里都带着一缕沮丧的情绪。 阚御霖腾地立起,睁开眼睛,困惑地望着不远处的儿子。 他一身紫袍,星眸剑眉,五官丰俊,神色宁和淡漠,眼底一片冷色,薄唇抿成了锋利的弧度,眼底有种不易让人察觉的忧虑感。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阚御霖面容冷淡,沉静的面庞丝毫看不出来内心的波澜。 “爹,我听说幽州王府两个郡主容貌大相径庭。大郡主容貌丑陋,羞于见人,而二郡主容貌端庄秀丽,倾国倾城。可我恰恰是与大郡主有婚约。” 阚天烁面色阴郁,眉头皱紧,神色黯然的脸庞上,有种难以排解的忧虑。 “烁儿,你听谁说的,大郡主容貌丑陋,羞于见人?”阚御霖有些生气,脸色阴沉得有点吓人,“是谁没事瞎跟你嚼舌根?” 阚天烁抬头看着父亲,忐忑不安,嗫嚅道:“爹,孩儿路遇太子伴读妫璟飏,是他告诉孩儿的。” “他的话,你也敢信?”阚御霖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他去了一趟朔北,搞出了那么多条人命,要不是幽州王顾全大局,你认为他还能全胳膊全腿地回来?以后少跟他来往,他爹那个人更不是物,净干些拆台子的事。” “他说王府两个郡主与他近在咫尺,他看得清清楚楚。” 似乎阚天烁很顽固,谁碰见这事不顽固,那是一个人一生的幸福,他极力强调妫璟飏眼见的事实。 阚御霖看着儿子,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就算那个混蛋小子看见的是事实,那又怎样?” “我要退婚,退婚!”阚天烁脖子一梗,高亢而有力地喊道。 “住嘴!”阚御霖大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立刻又阴下脸来,“阚天烁,你给我记住,你的婚姻老子做主,还轮不到你发表意见。” “爹,”阚天烁语气软下来,近似于哀求,“如果大郡主真的长得那么丑陋,你让我怎么跟她过日子?相看生厌,怎么睡在一张床上?” 阚御霖也把声音降了下来,像是用商量的口吻对儿子说:“烁儿,当父母的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娶一个漂漂亮亮他心仪的娘子,但是,一经立有婚约就要遵守,不遵守婚约是要被人耻笑的,你让爹爹被人在身后戳脊梁骨?再说,还是你三番五次催促爹爹,让萧宰相给幽州传话,让大郡主尽快来京城完婚。催促的是你,解除婚约的也是你,你让爹爹我怎么跟萧宰相说这个事,那不是当着宰相的面,扇自己嘴巴子吗?” 阚御霖眼睛盯着儿子那张痛苦的脸,心里也不好受,整天面对丑陋的女人,那种不堪的心境就甭提了,可他无能为力,摊上了就要忍受,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阚天烁先是惶恐不安地看着父亲,嘴里像含了什么东西似的,呜呜啦啦半天没说出来一个字。突然,一股绝望的情绪如同狂潮一般涌上心头,痛苦使他的五官拧成了一团,顿感浑身冰凉。 “爹,是萧宰相欺骗我们在先,是他说的他的那个大侄女,柔桡轻慢,妩媚纤弱,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有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我们才定的婚。敢情他是把二郡主的容貌安在了大郡主身上。爹,即便是悔婚,责任也不在我们阚家。” 阚天烁似乎找到了悔婚的强有力的理由,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神多少有了那么一点光泽。但似乎,阚御霖不为儿子话语所动,瞳孔中充斥着漠然,甚至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懒得给儿子。 “烁儿,没有萧宰相的赏识和提携,你爹爹我就是一个给人牵马坠蹬、看人脸色行事的小人物,你也进不了翰林院当了典籍,人要知恩于心,感恩于行。你让爹爹去宰相府问问大郡主到底容貌如何,爹爹做不到。这不但是打爹爹的脸,也是打宰相的脸,难道问清楚了大郡主容貌丑陋,爹爹当即提出解除婚约吗?”阚御霖用看不懂事孩子闹着玩的眼神,瞅了儿子一眼,“我相信萧宰相不会欺骗我们,根本没有那个必要。那个小混蛋的话,你还是不要相信的好。” “爹!”当儿子的“扑通”给父亲跪下了,心里像打碎了无味瓶,难受极了,焦虑的脸上冒出了细密汗珠,他为自己的幸福做着最后努力,“可妫璟飏是亲眼所见,而萧宰相只是听幽州那面传过来话而已,可信度大打折扣。孩儿还是请求爹爹从孩儿的终生幸福着想,解除婚约。父亲如若坚持不同意,到时候闹出什么风波,可别怪孩儿不孝。” 阚御霖话音一落,阚天烁就迫不及待地接上了话,可见他心中那种焦灼到了什么程度,他成天幻想着自己的娘子美若天仙,他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丑姑娘躺在自己床上? “你想怎样?”阚御霖眼睛一瞪,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冰,“不要仕途了?” 父亲冰冷的话,令儿子心底一片瓦凉,空气似乎一霎凝结。 “婚姻生活不幸福,失去了生活乐趣,要仕途何用?”阚天烁一副心灰意冷的颓废模样,“到时候我破罐子破摔,爹,一样打你的脸,反正我把自己心思说开了,你看着办吧!” 阚天烁就像肚子里吞下了一根钢针,扎得心疼,他站在起来,给父亲施礼就要离开,却被父亲一声厉喝喊住。 阚天烁撅着嘴,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心中不断翻涌着那排解不掉的万般惆怅,眼睛看都不愿意往父亲身上看一眼。 “烁儿,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我得找个恰当的场合,不经意地与萧宰相交谈,并把妫璟飏说的话转给他听。如若他承认那是事实,爹爹会为你婉拒这们婚事。如若不是事实,一切照旧,婚事不变。” “爹,”阚天烁立马转悲为喜,满脸悦色,“你这才是当爹的样子。” “走吧,快去翰林院上值去吧!” 阚御霖一副慵懒模样,像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而此时,阚天烁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忧郁情绪一扫而光,喜悦和开心重回他的脸上,他一溜烟跑了出去。 大契漠北,松漠城。 萧云邈的誊描速度很快,没用上半个时辰就誊描完,他把原件收藏起来,把誊描件晾干折叠好,让站在门外的长春寻了一块防湿布包裹上,他准备等修关流回来后,让他安排人,与那份图纸,一并送往大周。 没多一会儿,修关流急匆匆地回来了,脸上既有惊喜,也有焦灼,看情形,喜忧参半,好坏消息都有。 萧云邈并没有急于这一时半刻,问这问那,而是让修关流坐在茶几旁的圈椅上,喝口茶水,气喘匀了再说。 “贤侄,可能你也看出来我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啊!” 萧云邈没有言语,只是表示认同地轻轻点点头,他坐在了修关流对面,手中像是很无聊地缓慢转动着他用过的茶杯。 “边境哨卡全部被端,所有守卫一个不剩被杀,震撼了大契漠北王庭,他们认为有一支强悍的力量潜进了大契漠北,可能混进了军营,王庭什么也顾不上了,都没来得及训斥莫昆昦,就让他急忙返了回去,加强防备,严禁大周奸细混入。” 修关流喝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你们在八方来客栈遇到的假扮镖师的禁军,是小王子身边的禁军副统领刘恩勍带人假扮的,他无功而返,被小王子痛斥了一顿。当小王子听说是那个石烈达杀了他两个禁军,还是乱刀捅死时,立马责令刘恩勍率禁军出城搜捕石烈达,结果发现在距离城外十余里的一片树林中,发现了石烈达和他手下人的尸体。小王子担心那股强悍的势力混进了松漠城,目标是王庭,便责令全城戒严,让护城守备队严查外来人口和嫌疑人。我们坐在家里交谈,却不知道城里已经乱了套了。” 第242章 王子进宫见王子 萧云邈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关心的是他带回来的这些姑娘有没有危险。 “修叔叔,那些姑娘……” “除了胡一刀那两个干闺女扮成了大小姐,其他姑娘已经分配给商行和客栈里的老人当侍女,应该不会有事。再说,分管这一片的守备队那个小队长是艾记客栈的常客,他记账的银子已经达到了十两之多,我根本也没打算要这笔钱,彼此心知肚明,那就是要互相关照。” “修叔叔,说说漠北王庭对莫昆昦准备突袭大周的看法。” 这是萧云邈心里最焦虑不安的事情。 “总的来看,王庭的意见与莫昆昦的意见相悖,但老王莫昆桑都年老体弱,小王莫昆煜燿又身单力薄,恐难制约得了莫昆昦。” 萧云邈用右手轻轻拍拍茶几上包好的那份攻略计划:“修叔叔,如果王庭掌握莫昆昦要发动战争的证据,王庭有没有决心拿下莫昆昦?” 修关流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小王态度非常坚决,就是想除去莫昆昦这个刺头。虽然,莫昆昦是义子,但却是大契漠北名副其实的漠北之王,手握十万兵权。即使将来小王顺利继承王位,由于莫昆昦的威胁,他执政的根基可能不稳。但老王显然想维持现状,毕竟莫昆昦是领兵打仗的人。他在,整个军队就会安稳,漠北之狐和漠北之熊都会消停。一旦弄死了他,或者夺去了他的兵权,不但漠北之狐和漠北之熊要兴风作浪,可能军队也会内乱。” 萧云邈一时没有接话,而是沉浸在思索之中。 王庭有分歧亦属正常,每一个人都是从自身角度和利益来思考问题。老王对莫昆昦失去了震慑力,只能放纵莫昆昦,这样极有可能放纵莫昆昦发动战争。小王倒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如果两人联手,或许能灭了莫昆昦。莫昆昦一旦失去了兵权,就成了孤家寡人,想作妖也作不起来了。 “修叔叔,我要进王庭去见小王,把莫昆昦制定的攻略计划献给他,不管有用与没用,我要试一试。” 萧云邈说完,不羁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带着一股倨傲的决绝。 “贤侄,我这个当叔叔的非常钦佩你敢闯敢冲的这股韧劲儿,但大契松漠王庭壁垒森严,加上边境哨卡和石烈达被袭,可能戒备更加严格,若想混进去,可不大容易。” “为什么要像贼一样混进去?” 萧云邈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闪耀着犀利的光芒,眸子里含满了深意,令人不可捉摸。 “不混进去,那硬闯进去?”修关流顽固地摇摇,“要在是夜里,我们可以偷偷潜入,可在大白天,岗哨林立的情况下,可能一接近宫墙就会被发觉。” 萧云邈看了修关流的脸一眼,然后低垂着眼眉,像是思考了片刻,突然抬起头问道:“王妃和小王子有什么喜好?” 修关流摇摇头,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没问过李大人这样的问题,担心他疑心。”不过,从他总来商行采购珠宝首饰来看,王妃似乎格外喜欢大周的珠宝首饰。”陡然,修关流一拍额头,笑了,“贤侄,你如果不这么问,我差一点忘了。李大人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让我叮嘱与商行往来的客商,留意一下宝剑和宝刀之类的兵器,就是削铁如泥的那种,他说小王想那种兵器,想得茶不饮,饭不吃,坐卧不安,夜不能寐,他那是不是对宝剑、宝刀独有情钟呢?” 萧云邈听罢,几步走到门边,他手一举,长春跑了过来,他让长春去找狄利昂,让他把自己和他的宝剑都拿上来。 没一会儿,狄利昂风一般跑了上来,手中拿着三把宝剑,他把宝剑放在茶几上问:“二王子,出了什么问题?” 萧云邈眼睛盯着几面上三把宝剑,垂下右手挨个抚摸了一下,像是略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把头转向狄利昂。 “狄利昂,我想把你的青铜宝剑送给大契王庭一把,不知道你可愿意?” 狄利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急急忙忙地拿三把宝剑上楼,却是这样的事。他当然不愿意把宝剑送人了,他现在双手用剑已经用顺手了,如果只剩下一把宝剑,似乎觉得怪孤独的。但他认为二王子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把宝剑赠送给大契王庭,他一定有特别用意。 “二王子,没问题。”狄利昂故意挺起胸膛,“你做的都是与大周子民来说,千秋万代的大事。别说一把宝剑,就是两把宝剑都送人,我眉头都不带眨一下的。” 在狄利昂回答的瞬间,萧云邈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狄利昂,那这样,明天你和胡一刀随我进王宫。如果小王子看上你的宝剑,等回到幽州,我做主,王府兵器库里的刀剑任你挑。” “那敢情好了。”狄利昂咧嘴一笑,“素闻幽州王府兵器库,收藏的都是历朝历代有名的宝贝兵器,没名的根本进不了库。” “狄利昂,那这么说你同意了?”萧云邈有意停顿了一下,“你不会后悔吧?” “二王子,我跟你交往这么些年了,你应该了解我。我狄利昂有时候是爱银子,但不贪。宝剑都是我偏得的,是那个该死的王帅的,是鬼叔打败了他,我趁机取了他的双剑。鬼叔手中宝剑,乃是千古奇剑,就像你使用的那把一样,根本不稀罕王帅的剑,看都没看宝剑一眼。” 萧云邈听狄利昂讲完这小段,故作惊讶道:“不是你打败的王帅呀!我一直以为是你擒获的王帅呢!” “行了,二王子,我就别寻我开心了。”狄利昂看着萧云邈,眨巴眨巴眼睛,“你心知肚明,我那天心虑交瘁,不在状态。再就是王帅的宝剑削铁如泥,斩断了我一根钢鞭。” 狄利昂同意,宝剑问题解决了,萧云邈让狄利昂拿着三把宝剑下去了。 “修叔叔,明早,你带我去找那个李大人,你就说有位萧公子要出售宝剑,价格面议,让他带我进宫与小王商讨价钱。” “只怕那个李大人不肯带你进宫?”修关流皱起了眉头,“他会寻思,万一你要是刺客呢?他会落个满门抄斩。” 萧云邈先是点点头,认可修关流的说法。然后又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我如果是那个李大人,或许我也有这种想法。但小王寻觅宝剑心切也是事实,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世上宝剑原本就难求,更难求的持宝剑之人,舍不得出卖宝剑去换取金银。现在有人想出卖宝剑,他又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再说,我可以把宝剑交给他保管,我和狄利昂身无寸铁,他们可以搜身,他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似乎,萧云邈说通了修关流,一抹喜悦的光从修关流眼底倏然划过。 “贤侄,就按这个办法操作。如果在李大人那儿遇阻,我们回来再想其他办法。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办法总比困难多。” 修关流说着站起身来,他不知不觉地瞄了一下窗外,似乎夜已经深了,残月独自悬挂在房脊上,高远的蓝色星辰,披露窗棂。 繁华的尘埃渐渐落定,喧嚣逐渐被夜幕淹没。唯有庭院吊篮在静静地绽放绿意,夜风如树影一般,一直在庭院徘徊,盘旋。 修关流该走了,好让二王子好好休息。 “修叔叔,”萧云邈拿起包好的那块白绸,“这是我誊描的那份攻略计划,你明早派人与那份图纸,马不停蹄地送往云中城,交到城外驻军统帅我哥哥手中,路上千万不可出什么差池啊!” “整个通往大周的多地关卡都加强了戒备。不过,我已经讨到了顺利通关的文牒。李大人给我一张‘符牌’,我可以让我的人光明正大地出关。” 这个时候,院墙外传来一阵喧嚣的声音。 “贤侄,可能是守备队来搜查了,我下去照应一下,把他们打发走。” 修关流拿好那份计划,给二王子施完礼后,退出房间。 萧云邈目送修关流离开,只是对依旧站在楼梯口的长春微微点头,把门关好,和衣躺在了床上…… 今天天气不错,浅蓝色天幕,镶嵌着淡黄的金边,如同一幅洁净的丝帕,悬挂在高空中。晴天的阳光,如跳动的音符,灿烂般缓慢地流动,充满了温馨,给人带来舒服和惬意。 萧云邈早时用过善后,穿戴整齐,一身奢华紫袍加身,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金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靛蓝色的锦带,挂坠着一枚极品圆形玉佩,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看上去丰神俊朗,又隐隐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狄利昂与胡一刀,穿得也非常精神,绫罗衣料加身,否则根本不配富贵公子的随从。狄利昂受身形限制,无论他怎么穿都穿不出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英姿来。 第243章 携宝剑步摇进宫 但胡一刀就不一样了,他原本身形就不错,加上富贵衣服上身,整个人立马变了,不但一下子显得年轻了十岁,甚至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得都不像随从了,看得他两个干闺女大眼瞪小眼,嘴里直咂舌:“这还是我们姐妹那个干爹吗?” 其实,两个姐妹一袭黄衣在身,笑吟吟地端详着胡一刀,也映照出两姐妹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肌肤虽不是特白,但也不黑。透澈晶亮的双眸,水光盈盈。秀挺的鼻梁,桃腮带笑,含辞未吐,墨发如锦缎一样披在身后,别有一番道不尽的温柔可人之姿。 萧云邈只瞄了一眼,就看清楚了靓女俊男的各自心思。 长春貌似侍候萧云邈,可目光一直往冬菊身上瞥,而长夏似乎劲头用在了夏花身上,让人看着他有种想黏着夏花似的,两姐妹似乎视而不见,但脸上一直含羞带笑,美滋滋的。 “贤侄,长秋、长冬哥俩装扮成为王庭采购物品的杂役,已经带着四名护卫起早离开了。这样马不停蹄,一天左右的时间就能到达云中城。”修关流摆手把长春和长夏招呼过来,“一会儿,让他们哥俩带着四名护卫跟随你,不让进王庭,就在外面等候,避免路上出什么事情。” “修叔叔,不用过于担心我。如果我都能出什么事情,那你们岂不是更危险?把主力都调开了,万一商行受到袭击,恐难支撑。我就带狄利昂和胡一刀两人。”萧云邈看着修关流,“修叔叔,你带我去商行展厅,我想给王妃挑选一件礼物。” “王妃是大周人,所以她喜欢大周的珠宝样式,你给她挑一件大周的珠宝吧。” 修关流说着话,已经领着众人出了客堂,前往旁侧的商行展厅。 “呦,王妃是大周人,那就说明小王半个血统是大周人,但不知王妃是大周的哪家富贵人家?” “那不太清楚。似乎王妃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而是被抛弃的一个丫鬟,好像李大人也说不太清楚。” “那王妃姓什么,叫什么?父母是什么人,住在哪里?” 修关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有些急迫地答道:“我只知道她叫朝云,其他的一概不知。贤侄,如若你真的能见到小王莫昆煜燿,你可以向他打听一下。” 如若松漠王妃真的是大周人,那王妃是不希望大契松漠王庭与大周开战的,萧云邈觉得自己手中又多了一个筹码,他总觉得终归会有一根稻草,压死莫昆昦那只骆驼。 展厅有四个护卫看守,其中两个站在柜台里,两个来回在门口巡视。这个时候,还没有顾客临门,但四个护卫的警惕性丝毫没有减弱。 萧云邈没有心思理会冬菊和夏花两姐妹那精彩纷呈的眼神,他大概浏览了一下琳琅满目的珠宝饰品。最终,目光落在一支黄金屈曲而成的步摇上。 黄金蝴蝶步摇,白色珠玉、翡翠点缀,蝴蝶栩栩如生,珠玉、翡翠晶莹辉耀,玲珑有致,富有富贵之感。 萧云邈用手指指:“就它了,但愿王妃能喜欢。” “贤侄好眼力,李大人几次三番来,一直没有狠下心来,这支步摇值一百金,名字叫金镶玉步摇,每一颗珠子都价值不菲啊!” 修关流并没有舍不得的意思,他只是让二王子心里清楚,这礼物的价值。送可以,但不能白送。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一百金能让王妃和小王站在大周这一边,止住战争,干掉莫昆昦,值!”萧云邈看见柜台里护卫开始打包装锦盒,便把目光移向修关流,“修叔叔,是不是我在出库单上签个字,毕竟这是一百金,别到时候对不上帐。” “应该不会。护卫会把出库单下到你名下,备注大契松漠王庭王妃,等我们返回来你再签字不迟。” 胡一刀看见护卫装完锦盒,盒上系上金丝带,便接过来,掖在腰间。 狄利昂看着胡一刀漫不经心的样子,逗趣道:“胡一刀,你掖的可不是普通锦盒,你掖的那是一百金啊!如果我是歹人,非杀了你不可。” 胡一刀狠狠地瞪了狄利昂一眼,大声地嚷嚷道:“哪个不要命的尽管前来夺宝,我手中飞刀可只认他的喉咙。” “随身兵器都要卸载,除了呈给小王的那把宝剑。” 呼啦啦,狄利昂与胡一刀两人把身上的武器都给长春和长夏,萧云邈的宝剑与麒麟鞭也交给了两人。 萧云邈看见一切都利落了,眼睛瞥了一眼,眼睛依然望着晶莹耀眼的首饰痴呆呆发愣的两姐妹,说了声:“我们走。” 等到他们踢踏踢踏出了展厅,奔后院马厩而去时,冬菊和夏花两姐妹才知道二王子已经选完了礼物,便紧跟着跑了出来。 “冬菊、夏花,你们两人帮助店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不能真的当起了大小姐来。” 胡一刀顿住脚步,回头叮嘱了这么一句。 冬菊与夏花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粉嫩舌尖,扭头跑向了后厨。 萧云邈不让长春和长夏哥俩带人跟着,修关流就让他们哥俩待在店里,把店看好,别出纰漏,他一个人陪二王子等三人去李大人家。 四人牵马出了客栈,上马直奔透笼街而去。 修关流想赶在李大人上值前到达李府。 骑马快,拐了几个巷子,四人就来到了不算太大的一所宅院前。 门楼上挂着横匾“李府”,两侧各挂一个红色灯笼。 四人下马,修关流取了狄利昂身上一把宝剑,让三人在外面等着,一边大声喊着李大人,一边推门而入。 三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修关流与一个手中牵着马缰绳、穿着大契漠北王庭官服的男人走出宅子。 他个子不高,比一般男人都瘦,将近五十的岁数,胡子灰白。 看形体,他身体比外表看上去要结实得多,最显着特点是鼻子太大,与狭窄脸庞不成比例,仿佛鼻子是假的,后粘上去似的。 李鹤堂看见萧云邈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眼中有一丝疑虑闪过,他摇了摇那不太大的脑袋,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那句吐字不清晰的话,却被萧云邈听进耳朵,是“怎么可能呢”,萧云不清楚李鹤堂嘴里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听修掌柜的说,你是艾记商行的少东家,你把淘弄到的宝剑,要卖给我们小王,”李鹤堂举起手中宝剑,“我试过了,这的确是一把宝剑,削铁如泥,但要千两黄金是不是太离谱了。” 李鹤堂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他也不想修饰,也没有夺人眼球的晶莹剔透,反而有点混浊,甚至有点干瘪。但细观之下,他的眼瞳隐含着一丝锐利,看人直勾勾的,像螺旋一样尖锐。 萧云邈拱手施礼道:“李大人,小生没有冒犯之意。那么小生敢问大人,可用千金购得宝剑几把?” “一把没有。” 人也够实诚的,连句谎都不会撒。 “李大人,正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我是开口要千金,但小王可以还价。或许我与小王交谈得投脾气,我一金都不要呢!就看你家小王识不识货了。” 萧云邈慷慨说完,李鹤堂连连点头。 “进王宫不能带寸铁,偷着带了,被翻出来要受罚的。” 李鹤堂把宝剑给了修关流,随后扫视了四人一眼,四人均晃脑。 “李大人,我们身上除了这把宝剑,再无寸缕兵器。” 修关流把剑给了狄利昂,狄利昂一回手,宝剑插在后背腰带上。 李鹤堂翻身上马,带着四人往王宫驰去。 王宫建在松漠城的中央,占地面积广阔,房屋众多,那些职能衙门也都包括在里面,远看建筑风格均是仿建大周皇宫设计。 前宫后苑,宫殿建筑高大巍峨,宏伟壮丽,庭院明朗开阔,其间点缀着殿宇庙堂,楼台亭阁,馆斋轩门,房屋四角均有吉祥瑞兽。 建筑雕梁画栋,惟妙惟肖,巧夺天工,彩绘图案,古色古香,美轮美奂。 宫门前有一小队禁军检查出入人员腰牌和搜身。 “我以前跟你们说过,小王爷责成我遍访民间搜寻宝剑,今天算得到一把,他们几位是宝剑的主人和随从。” 李鹤堂把腰牌递给一个矮胖秃顶却肌肉壮硕的禁军头目看。 “李大人,我知道您深得王妃和小王器重,但这两天血腥事件多。一个妓院的两个杂役被人抹了脖子,府衙调查半天也没找到头绪,王宫不得不加强防范。你只能带一主一仆进去,而且宝剑必须有我们禁军持有,跟随您一起进去。这是刘将军的命令,小的可不敢有令不遵。” 李鹤堂把目光望向修关流,修关流看看二王子。 “修叔叔,你与胡一刀留在这儿,看守马匹。我带狄利昂进去。” 胡一刀把腰间锦盒给了狄利昂,狄利昂随手掖在腰间。 第244章 两个王子似曾相识 那个禁军胖头儿听见萧云邈嘱咐后,高声喊道:“随李大人进宫的过到这边,我们要搜身检查。在搜身之前主动交出违禁武器的,不算违犯规定,被禁军搜出的一律按照谋逆处罚。” 萧云邈与狄利昂走过去接受检查。 “这是什么?”胖禁军头目举着从狄利昂腰间抽出锦盒问道。 声色俱厉,仿佛他身上暗藏着杀人武器。 “你打开,让李大人过目一下。” 萧云邈平静地注视着禁军头目,眼里一片淡然之色,表情沉稳而坚定,凝重而肃然。 那个头目小心翼翼地打开,揭开覆盖着的红绸,李鹤堂近前观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即变,随即眼中露出一抹喜色,他不由得把头撇向修关流和萧云邈,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 “价值百金的‘金镶玉步摇’,这是王妃喜爱之物,只因价值太过贵重,王妃不忍出金。” 禁军头目乍听乃是王妃心中惦记的珠宝首饰,面生惧色,即刻覆上红绸,扣上锦盖,锦盒递给李鹤堂,李鹤堂还给了狄利昂。 随即,高喊:“随李大人进宫两人身无寸铁,身无长物。” 那个胖禁军头目大声吆喝完,随手一挥,让李大人带着两人过去,三人身后跟随着一个持宝剑的禁军。那情形,犹如禁军押解着三名衣着富贵的囚犯。 王宫里果真戒备森严,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就连屋脊,也安排了暗哨,个个全副武装,忠于职守。 后苑园林众多,大小不一,形式多样,布局紧凑,造型奇特,富丽、典雅,古朴、绚丽。 萧云邈与狄利昂随着李鹤堂东拐西拐,来到了长乐宫。 进入长乐门,迎面是一座石影壁,雕刻造型独特。宫门、影壁、石兽、前殿、后苑,标准的王宫二重院落。正殿之中,高悬匾额“玉秀兰方”,匾额外框装饰着九条金龙,金字金龙显得格外醒目、贵气。 正殿前,有排海棠花,花开如雪,盛放似火,婀娜多姿。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禀报。” 李鹤堂对众人说完,微低头进了殿里。很明显,他说话的声音降下来不少,仿佛怕惊醒熟睡之人。 不大工夫,李鹤堂跟随一个英俊少年走出正殿。 身后跟随着八名禁军,其中为首一人宽额、尖鼻、高颧骨,黝黑面皮都是麻点,蓝色眼睛犀利如剑。 他的目光与萧云邈碰上,两人都禁不住一凛,彼此认出了对方,他是那个先前见过的,身上穿着有直立巨熊图案衣服的年轻男子,两人似乎彼此都不动声色,仿佛视而不见。 萧云邈把眼神移到少年身上,微微动容,眼神不禁抽搐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少年脸上,静止不动了。 他想起了李鹤堂乍见他时,眼中掠过的那抹疑虑之色,和嘴里嘟囔的那句不清晰的话。 狄利昂初见少年却是一脸愕然,两只白黑不同的眼瞳紧着在少年与二王子两人脸上穿梭,仿佛要看出其中的关联。 他心中暗道:“不会吧!怎么可能?一个朔北,一个漠北,相隔数百里,八杆子根本就打不着,两个敌对国的王子,怎么会如此相像?” 看年龄,莫昆煜燿比萧云邈小一两岁,个头比萧云邈略矮。 长得却极其俊美,脸的轮廓几近完美得无可挑剔。一双钟灵毓秀的眼眸,黑如墨汁,薄唇轻抿,面容如水,身穿一袭白袍,衣袖绣着海棠纹紫色暗花,腰扎粉红相间罗带。 乌黑长发向上高傲地立起,披散在脑后,除了腰间缀着一块白玉,再无其他装饰。 似乎,少年的眼神也起了变化,眼中含着惊喜。 “萧公子,听李大人介绍,你有宝剑要卖给小王,可否让小王见识一下?” 萧云邈不禁错愕,小王居然忽略了自己极为在意的东西,一丝失落感自心头像小河流水一般,潺潺流过。 那个持剑禁军走上前,把剑交给那个面皮都是麻点的禁军,他是小王子的护卫队队长,名字叫做耶律哲羿。 耶律哲羿接过剑,示意跟来的禁军可以离开了,禁军给小王子施礼后,后退着离开了长乐宫。 耶律哲羿持剑,眼睛盯着萧云邈和狄利昂,缓慢地走到远离小王子的地方。他担心剑鞘里有诈,一点一点地把剑抽离了剑鞘,结果一如往常,剑就是剑,剑鞘就是剑鞘。 宝剑晃动,一道道幽暗的光划过天际,仿若阴云闪过。 耶律哲羿把剑鞘倒提,口朝下,用剑面磕打数下,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才仔细端详起宝剑来。 剑长两尺余二,形如柳叶,剑身光洁细腻。 日光下,精美的菱形暗格花,若隐似现,折射青铜幽暗的金属光泽,锋刃看上去异常锐利。 耶律哲羿二话不说,抽出随身配带的弯刀,双手用力,弯刀与青铜宝剑交击,“嘎嘣”,火星迸溅,弯刀当即折断。 他随手扔掉弯刀把,持宝剑走向小王子,把宝剑恭敬地呈上。 “王子殿下,的确是把宝剑,千金不贵。” 莫昆煜燿接过宝剑,先是用手掌掂量掂量,而后挥舞起来。 只见剑气冲天,当头直劈,独一无二的破空之音迭起。随之,速度快得只见剑芒,不见剑身,光影闪烁,千姿百态,变幻无常。 剑势孤傲而坚毅,如绝崖独松,巍峨独立,迎风不折,落雪不弯。 朔风乍起,刺山岳崩颓,削云霁变色,斩惊涛拍岸,平波澜不惊。 随即,剑势减缓,如藤蔓纠缠,柳絮飘逸,野风迷离,云雾恍惚,似静犹动,似动若静。如落叶中水滴,终于,趋于平静。 剑功是背功,是苦差事,是积小苦得大甜。 “好,剑功底蕴深厚,剑技如行云流水。”萧云邈脱口而出。 莫昆煜燿收起宝剑,脸色微红,喘息略粗,急促中透出细腻。 偶尔抬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灵秀的眼眸中忽闪忽闪着某种让人抓不住,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那就是空有一腔抱负却无法施展的旷世才华。 “萧公子既然卖剑,想必也懂剑。”莫昆煜燿微扬着头,神色变得宁静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把宝剑竖起,眼眸微眯像是观察剑面纹路,动作自然而潇洒,“那你说说,我适才耍的是什么剑法?” “莫昆王子,小生实在惭愧,”萧云邈下巴微扬,黑曜石般的黑眸闪着光,“我不懂剑,所以也叫不上去来你使用的是什么剑法。” “青松十三剑。”莫昆煜燿颇为自豪地瞟了瞟萧云邈,“雪山派剑宗绝技,十三剑一气呵成,集各派剑技之长,清丽飘逸,古朴拙重,阴柔奇幻,迅捷无比,诡异狠辣,如松之劲,如风之迅,杀人于无形之中。” “好剑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剑招诡异不循常理,剑随身走,以身带剑,身剑合一,”萧云邈薄唇微翘,眼中荡漾着眩目的光,赞叹道,“形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蛇,堪称一绝。” 莫昆煜燿被萧云邈如此夸张,有些不好意思,面染红晕,明亮如钻石般的眼眸透出一抹光来。 只见他姿态闲雅,瞳仁灵动,下颌轻启。 “萧公子,这柄宝剑小王我爱不释手。不过,不怕你笑话,身为大契松漠王子,囊中竟然如此羞涩,实在汗颜。”莫昆煜燿微微一笑,脸颊更红,“萧公子,你能不能把价钱降下来?” “莫昆王子,这价钱嘛,好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萧云邈那双幽深至极的黑眸中,流转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莹光,他话锋一转,“敢问莫昆王子,花重金购宝剑可否值当?” 萧云邈这么一问,莫昆王子倏然挥起宝剑照着空气劈出,口中大喊:“荡尽魑魅魍魉,斩尽奸佞邪臣,我要降妖伏魔!” 此时,莫昆煜燿那器宇轩昂的脸庞上,充满了豪情壮志,一看就是一个身怀远大理想和抱负的王子,又不乏指点江山的万丈豪情,令人崇拜不已。 “素闻大契漠北王庭同仇敌忾,权贵阶层如同铁板一块,哪儿来的奸佞邪臣?” 莫昆昦听见萧云邈如此一说,立马停止挥剑,昂头看向萧云邈。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并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有时候,当局者可能更清楚一些。算了,不与你一个外人,谈论王庭纠纠葛葛那些闹心事了。宝剑我要定了,但小王我实在拿不出千金。”莫昆煜燿伸出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抚摸着剑身,“这剑委实与我相配,我出二百金。” 莫昆煜燿抬头看向萧云邈,俊朗绝伦的脸上都是笑,不像是以势欺人、未将他放在眼里的傲慢无礼的感觉。不过,王子身上那种不羁和傲气,多多少少还是不知不觉地显现出来。 “莫昆王子,你还价实在太低,你再怎么还,也不能低于五百金。” 萧云邈眼底带着柔柔的笑,线条流畅的唇角微扬。 第245章 两个王子兵戎相见 “萧公子,小王我实在惭愧,连三百金都拿不出。如若你实在不同意,我只能忍痛割爱,不要这把剑了。” 只见莫昆煜燿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宝剑,紧紧咬着嘴唇,一副不舍加痛苦的伤感表情,甚至线条明朗的双唇微微颤动着,仿佛与亲人要离别的样子。 “看来,眼前这个王子好喜欢这把剑,而且没有丝毫以王子的权势强行而霸道占有这柄宝剑的意思,他只想公平交易取得宝剑,他还算是一个品德高尚的王子。”萧云邈默默凝视着那张与自己的脸型极为相似的脸,心中思忖道。 “莫昆王子,我想知道,别人都为一丝之利,杀人越货。而你手中拿着这柄爱不释手的宝剑,却得不到,是否有想杀了我们而把这柄宝剑据为己有的想法?” 突然,莫昆煜燿把头转向萧云邈,眼中竟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愤怒,线条明朗的嘴唇再次微微颤抖,但这次不是因为不舍而是恼怒,似乎不相信眼前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萧云邈会如此龌龊地想他。 “我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莫昆煜燿发火的样子十分可怕,简直就像头受伤的狼,他紧紧攥住剑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脸涨得通红,从面颊一直红到颈项,“你是不是把我们大契人都当成了强盗?” 萧云邈嗤笑一声,微微上扬的嘴角牵起一抹轻蔑。 “那大契在与大周边界陈兵十万,准备了各种攻击城池的大型武器,你这个大契松漠王子该作何解释?这与强盗有什么不同吗?” 萧云邈眼中闪烁着凛然的英锐之气,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如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神,坚毅果敢的脸上有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不难让人联想到,蛰伏在广袤无际大草原上伺机而动的猎豹,他充满了危险性。 莫昆煜燿面色惊变,一下子变得煞白,心怦怦直跳,像是怀里揣了一个蹦来蹦去的兔子。只见他猛地往后一跃,手中宝剑不由得对准了萧云邈。只那么一瞬,他似乎感觉到麻烦像飞鸟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随时都会砸到头上。 那些禁军见此情况,一个个抽出腰间弯刀,呼拉一下子把萧云邈与狄利昂围了起来,手中弯刀对准了两人,手无寸铁的两人真的如同被一群饿狼围困起来的羊。 吓得那个李大人立马躲得远远的,生怕打斗起来,伤了他。 “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如此机密的事情?” 只见耶律哲羿凑到莫昆煜燿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莫昆煜燿眼眸顿时瞪大,陡然变得惊恐万分,再次禁不住后退几步。 “陈兵十万,战线拉了十里之长,想掩人耳目都难。” 萧云邈并没有因为赤手空拳被群狼围住就变得惊慌失措,他原本平静的脸庞,只是倏然掠过一抹凝重之色,半张脸掩藏在浓密的络腮胡中,眸底有一道锐利的光芒倏然掠过。 “你是幽州王府那个二王子萧云邈?” 此时,莫昆煜燿神情略显慌乱,全没了适才舞剑的洒脱。但他强装镇静,眉头紧蹙,额上顿时渗出一层细密汗水,神色几番变换,恐惧神色变成了焦虑。 莫昆煜燿似乎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 萧云邈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那个李鹤堂突然跑到莫昆王子脚下,“扑通”跪下了,忙不迭地叩头。他一边叩头,一边哭丧着脸辩解道:“小王啊,下官的确不知道他是什么幽州王子啊!要是知道,也不能把他带进来见你啊!小王,恕罪啊?小王,宽恕我吧!” “你且躲到一边去!”莫昆煜燿呵斥道。 李鹤堂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原地。 “莫昆王子,你既然已经知道是我了,就应该知道“八斗”之一的神来翁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如果想加害于你,你早是尸体一具了。所以,你没必要恐惧我,我不会伤害你,让所有人都退下,我有要事与你交谈,他们在场不方便。” “这……” 莫昆煜燿眼睛望着对方,有些犹豫,但脸上惧色基本上已经消失殆尽。 “不行!”耶律哲羿怒吼一声,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莫昆煜燿的前面,“我们是敌国,世代冤仇,谁知道你是不是心怀叵测?” 萧云邈脸色一凝,黝黑的面颊显得愈发阴沉,眉宇间骤然露出凶悍之色,凶悍之中带着那么一股倔强情绪。 “狄利昂,下了他们手中刀。” 萧云邈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个禁军左手捂着右手腕,惨叫连连了,其他禁军围攻上来,可不知道弯刀砍向何处。因为神出鬼没的狄利昂已经变成了一道旋风,“飕飕飕”,围绕着几个禁军转了那么几圈,禁军手中刀都落在了地上,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持刀手腕什么时候被扎了一个小眼。 简直把耶律哲羿看得惊呆了,他原本以为小王子剑术无人能敌,现在看来,强中自有强中手,小王子的剑术只能算是一个高手的水平。 就在耶律哲羿一个愣神的空当,狄利昂手中黄金簪花抵住了他的裤裆,随即一个凶狠的声音传上来:“敢动一下,我让你断子绝孙。” “住手!”莫昆煜燿往前蹿了一步,“英雄,你赢了,别伤着他,我这就屏退他们。” 莫昆煜燿已然看出来了,萧云邈根本没有伤害他的故意,他的那个不起眼的随从,也只是伤了禁军的手腕。否则,凭他的能耐,蛮可以致他们于死地。 狄利昂原本也没有伤害耶律哲羿的故意,随即身形一闪,纵至二王子身边,掏出一帕丝巾旁若无人般地擦去簪花上的血迹,随后把簪花重新插入发髻中。 “耶律将军,二王子不会伤害我,你带护卫下去吧!让太医给他们包扎一下伤口。切记,不能外扬这件事,否则我缝上他的嘴。” 耶律哲羿面呈窘色,觉得在小王子面前丢脸了,目光阴翳,一言不发,手一挥,带着他那些哼哼唧唧的手下离开了庭院。 一直跪在地上的李鹤堂,看见禁军都撤了,小王子无暇顾及他,他茫然四顾,想了想,站起来跟在禁军身后,跑走了。 临出院门时,耶律哲羿回头瞥了狄利昂一眼,眼中充满了怨恨。 狄利昂则举起双臂,撇撇嘴角,显示了自己强大的力量,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服,我们可以较量一下。” 莫昆煜燿看见耶律哲羿把禁军都带走了,便略微躬了躬身子,施礼道:“二王子,我们可以进殿里说话。” 萧云邈也没客气,只是回了一个礼,便往前走去。走到莫昆煜燿身边,莫昆煜燿把宝剑呈给萧云邈,萧云邈止步,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像是不经意地说道:“莫昆王子,我知道你喜欢它,我分文不取,赠送与你,算是见面礼了。” 莫昆煜燿闻听,心中大喜,但又觉得受之有愧,无功不受禄他还是明白的。还有就是,他觉得这不是几十两银子的小事,而是几百两金子的大事。 于是,他施礼说道:“二王子,这礼物太贵重了,小王担待不起,要不我就用两百金买下它?” “莫昆王子,我萧云邈一向说话算话。”二王子语带一丝不悦,声调生硬,“你如果拒绝,我就毁了这把青铜剑。” “怎么还有这么玩的?硬送给人家东西不要,还要毁掉?嘚,平白无故省了两百两金子,何乐而不为呢?” 莫昆煜燿知道二王子的动作比他那个随从快多了,要不怎么把神来翁打得那么惨,急忙后退一步,收回了宝剑。 萧云邈在莫昆煜燿的陪伴下,进到大殿里。 狄利昂往殿里张望了一下,看见里面只有两个站立的女侍,不存在什么危险,便没有跟随进去,闲庭信步在庭院蹓跶起来。 萧云邈抬眸简单浏览了一下,朱漆方台,雕龙围屏,方砖墁地,六根耸立的蟠龙金柱,门窗双交四椀菱花槅扇式,天花板图案为二龙戏珠,内檐是龙凤和玺彩画,只是略感大殿有些阴暗,让人坐在其中不舒服。 两人彼此谦让,坐在茶几对面,莫昆煜燿把宝剑置于几面,有女侍过来给两人斟上茶水。 萧云邈给莫昆煜燿使眼神,让他屏退了女侍。 身份已经明了了,他这次来,肯定不是来与小王子畅叙什么友情的,再说两人之前并不熟络。于是,萧云邈没有丝毫隐瞒,而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谈起了心虑之事。 “莫昆煜燿,我跟你说心里话,我是为你那个干哥哥来的。” “二王子,我已经猜到了,你想把他怎么样?” “弄死他!”萧云邈恶狠狠地说道,“或者绑走他,这样战争就可以避免了。他在,战争就避免不了,战争一旦爆发,遭殃的是双方的无辜百姓。” 莫昆煜燿站起身来,开始在大殿来回踱着方步,一副思考的样子。 第246章 两王子结盟防战争 “父王听说他要偷袭大周,发动战争,吓得赶紧把他召回,准备训斥他一顿。如若他不服从,就褫夺他的兵权。但父王也有顾虑,那就是一旦褫夺了莫昆昦的兵权,整个漠北王庭选不出来一个能统领十万军队的大将军。我和母妃的意见是即便选不出大将军,也要褫夺他,避免把大契松漠王庭拖进战争泥潭。否则,大契松漠王庭一旦与大周爆发战争,那损失就大了,以大契松漠王庭财力还不足以与大周抗衡。如果惹恼了大周,萧家军直捣松漠城,可能王庭就不复存在了。” “王妃倒是有先见之明,一听就是明事理之人,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是被大周富裕人家遗弃的丫鬟呢?”萧云邈看着莫昆煜燿的脸思虑着。 “那,你父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萧云邈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父王原本对莫昆昦训斥后,根据他的态度做出决定。但边界哨卡全部被端,父王担心生变,就立马让他返回军营,这件事就这么撂下了。” 话讲完,莫昆煜燿凝视着萧云邈的眼睛,心问:“哨卡被端,是你干的?” 显然,萧云邈读懂了对方的眼神:“我这次冒昧前来,是想一个个断掉哨卡,否则到不了莫昆昦的军营。但有一股力量在我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助我清理了哨卡,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通过哨卡被端这件事,应该能震慑到莫昆昦,大周有一支不为人知的强悍力量,一直在注视着莫昆昦军营的一举一动。或许,他偷袭大周的想法会改变。” “不见得。”萧云邈话一落,莫昆煜燿就接上了话,“那是你不了解莫昆昦这个人,他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否则他不会卧薪尝胆七年备战。现在一切准备就绪,他怎么会让哨卡被端这件事,让他呕心沥血经营起来的备战付之东流呢?不会的,绝对不会。” 莫昆煜燿如此笃定自己的干哥哥会铤而走险发动战争,却令萧云邈在暗中下了决心,必须除掉这个祸害,否则两国百姓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莫昆王子,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啪”,莫昆王子一拳砸在茶几上,“这就是我的打算!” 语气之坚决,如同樱花落地那般决绝。但随之,他眉头紧锁,脸色略显阴沉,神色黯然的脸庞上,有种无法言说的忧虑之色,搅得他心神不宁,难以控制。 “莫昆王子,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帮助你。” 陡闻萧云邈如此这般爽快,莫昆煜燿脸上神色渐渐变得舒然,眉宇间的那抹忧虑,仿佛随着门外刮进来的清风飞掠而去,伴随着花树之间飘荡过来的阵阵草木清香,一丝明媚之色开始在他的面颊上流转。 “二王子,不瞒你说,如果我有你那能耐,早拿下了桀骜不驯的莫昆昦。”莫昆煜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莫昆昦是义子,没有王位继承权。所以,他一直在逼迫父王立下遗嘱,把王位传给他。父王一直借口身体健康,始终拖着没办。父王训斥他道,立下遗嘱不吉利,那不是诅咒他早点死吗?还有就是,一旦遗嘱立下,可能莫昆昦会干出杀父弑弟的勾当,父王和我都会死于他的刀下。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心怀不满。父王虽然没明着说,看意思是想把王位传给我,但又担心我压不住莫昆昦,为此成天忧心忡忡。所以,我让人遍寻天下宝剑,准备与莫昆昦决斗。” “假设,你搞掉了你的干哥哥,你父王会不会忌恨你?” “也许会,也许不会。”莫昆煜燿眼神平静地看了看萧云邈,“父王现在是骑虎难下。用莫昆昦,又担心他将在外王命有所不受,擅自发动战争,让他难于向大契朝廷交代。可不用莫昆昦,又无合适人选带兵。二王子,这是王庭机密,你知道就好,不要外泄。” 萧云邈点点头,然后掏出他从罗仪和身上割来的那块白绸,站起身,走到案几旁,把白绸铺展开来,让莫昆煜燿观瞧。 莫昆煜燿没打过仗,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排兵布阵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那些打仗术语,他有点没看明白,只是知道白绸上画的东西像是地图。 莫昆煜燿迷惘般地看着萧云邈,一脸困惑之色。他就像一棵树苗青葱稚嫩,还不知道刀斧的锋利。 萧云邈笑笑,问道:“莫昆王子,你让禁军假扮镖师,抓了罗仪和,目的是什么?” “什么!”莫昆煜燿脸上顿现惊喜之色,双手抚摸着白绸,“这就是莫昆昦那份攻略计划?”莫昆煜燿略微扬头,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萧云邈,欢喜之色在眉宇间雀跃,“我还以为那份计划写在纸上呢?老谋深算的莫昆昦却写在了白绸上。难怪刘将军寻遍莫昆昦的大帐和罗仪和的寝帐,都没有寻到它。” 萧云邈看着莫昆煜燿那张如此兴奋的脸解释道:“事情也凑巧,我们与押解罗仪和的禁军住在同一所客栈,我看见有三个江湖高手盯上了刘将军他们假扮的镖师。出于好奇,潜进他们房里查看假镖师到底押的什么镖。结果,阴差阳错,得到了这份计划。听说后来罗仪和死了,应该是那三个人干的。我只是点了两个看守禁军和罗仪和的穴道,让他们失音和不能写字,以免出卖我。还有明人不做暗事,石烈达那个小队人是我们主仆三人杀的。” “石烈达早就该死。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他。”莫昆煜燿看着萧云邈那张平静的脸,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父王担心莫昆昦逐渐做大做强,不受管制,就限制了军帑的拨付。莫昆昦就纵恿石烈达四处搜寻有几分姿色的姑娘卖到青楼,坊间已经有了风言风语,王庭大臣也上书父王,这不是自毁长城吗?所以,那个石烈达该死。” “我听说护城守备队抓了一些嫌疑人,莫昆王子,你是不是安排人通知守备队把那些无辜之人都放了,避免守备队趁机敛财。” “二王子,我听说了你在幽州城和云中城的所作所为,我真的羡慕你能为你父王分忧,我暗地里视你为楷模。你放心,等我们把事情谈完,我就安排禁军去守备队传令,放了那些无辜之人。” 举手之劳的事情,萧云邈相信莫昆煜燿能做到,毕竟那些人被自己牵连,多说一句话无妨。 “莫昆王子,你父王得到了这份攻略计划能不能下决心褫夺了莫昆昦的兵权?” “应该能。”莫昆煜燿似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父王几次传谕令质问莫昆昦,是不是想偷袭大周,莫昆昦都矢口否认,狡辩只是备战,谨防萧家军攻过来。如今有了这如山铁证,父王该下决心了。” “莫昆王子,最近这些天,幽州城发生了一系列事件,这些事件的幕后操纵者就是莫昆昦。我想,能不能把莫昆昦交给我处理,我要把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莫昆煜燿面显难色,看向萧云邈的眼神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即便是莫昆昦该死,也轮不到他这个小王子处理,更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再怎么说,莫昆昦也是漠北之王的义子,军队统帅。 “二王子,我实在没有你那个气魄,我就是想把莫昆昦交给你,我也做不到。一来父王不会让我插手这件事,二来我就是想插手,可能也制约不了莫昆昦。他是军中第一高手,我不是他的对手。” 这倒是实话,论功力,莫昆昦乃十品之上,且力大无穷,或许除了他萧云邈出手,没人能制住莫昆昦。 “莫昆王子,我不会在漠北逗留时间太长。你与你父王要抓紧时间了,力争就在这几天解决问题,在我离开松漠城之前,必须解决掉莫昆昦这个祸根。” 萧云邈语气中有种果断与坚决的感觉。 “二王子,我想父王看了这份攻略计划会下决心的。到时候莫昆昦成了孤家寡人,在军中没了大将军之职,你该如何清算他,那是你们之间的个人恩怨。就算父王知道了,也望尘莫及,无能为力。” 萧云邈沉静的脸庞似水一样平静,看不出来心中的波澜,炯炯双眸,神采飘逸,眉宇之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之色。 如果大契松漠王庭抛弃了莫昆昦,那么,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挑战莫昆昦,并把他擒住,带回幽州城。 “莫昆王子,我住在东西三大街,艾记客栈。如果需要我,可派人去那儿寻我,我等你的消息。” 莫昆煜燿似乎看出来萧云邈想站起来离开,便急忙摆手让他坐好,他还有事情要找二王子帮忙。 “二王子,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莫昆煜燿那神情丰富的细腻脸庞上,似乎多了一丝古怪之色,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而微妙,有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神秘感。 第247章 求大周释放敌酋 他的这种思绪万千的变化,立马让萧云邈想到,小王子有求于己,可能事情还挺大。但萧云邈一时间没想透,因为除了莫昆昦这件事,他实在想不出莫昆煜燿还有什么难事。 “莫昆王子,你我虽然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交情,但我感觉我们彼此之间情趣相同,秉性相近,有点相见恨晚的味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果不违反我做事原则,我会尽力去办。” 真是善解人意啊!莫昆煜燿还没有启口,萧云邈已经应允了,这让小王子心中非常高兴,原本还有些怕拒绝的想法突然消失了。 “二王子,这件事说来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 萧云邈不由得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一以贯之不动声色的脸庞上居然有了几分惊讶。 “相隔年代那么久的事情可能解决起来会非常困难。” “对,就是二十年前。那个时候大周才刚刚建立,你父王带兵清剿盘踞在朔北地区的大契军队,打败了大契军,抓了大契军大帅耶律蕻,就是你的随从用簪花逼住的我的那个禁军将军的父亲,他叫耶律哲羿。相传耶律蕻一直羁押在京城天牢。但耶律哲羿走遍了京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和府衙大牢,没发现半点父亲被羁押在京城的痕迹。所以,小王想请二王子回去询问一下,耶律蕻老帅到底羁押在什么地方,能不能给放回来。如果放回,需要什么条件?” 这件事,事关上辈人的恩怨,尤其是父亲,可能解决起来要费些口舌。萧云邈原本舒展的眉宇渐渐收紧,神色变得凝重。 “莫昆王子,京城牢狱没有耶律蕻,会不会耶律蕻早已经不在人间了,毕竟二十年,一代人的时间,太久远了。” “不会。”似乎莫昆煜燿很自信,“假如老帅离世了,大周方面会通知大契国派人来处理尸首,毕竟耶律蕻不同于普通人,大周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没有耶律蕻的消息,就说明老帅依旧在世。” 萧云邈信服地点点头,内心深处却十分震撼,一个人被押在死牢,二十年不见天日,那过得是什么日子,又是什么东西让他没有死掉呢? 萧云邈琢磨着莫昆煜燿说的话,脑海里却想起了妲己婆婆曾经说过的话,“我不能进大牢,不能像雄霸漠北的耶律蕻被压京城天牢,这一压就是二十年”,看来耶律蕻真的没死,被压在京城,或许妲己婆婆知道一些内幕,但妲己婆婆远在幽州城,远水不能解近渴。 “二十年过去了,有些恩恩怨怨也没那么重要了,为什么不通过大契朝廷或者松漠王庭与大周国交涉,商谈耶律蕻释放条件?” “唉……”这声叹息既重又长,莫昆煜燿眉宇间透着万千思绪的纠结,脸庞上突然多出来许多复杂的难解神色,“在整个漠北,除了耶律蕻的儿子耶律哲羿希望父亲回归漠北、度过残余的生命,没有第二个人希望他活着回来。” 萧云邈知道这里面有许多故事,所以没有答言,只是用眼神示意小王子继续讲述下去,我需要知道内幕消息。 看来,莫昆煜燿对他这个异域王子并没有设防。 “二十年前,耶律蕻是镇守大契漠北地区的边军大帅,掌控整个漠北地区,竭力压制哈苏家族和莫昆家族的崛起,引起这两大家族的不满。所以,这两大家族眼见耶律蕻被萧家军围困,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有一个家族派兵解围,巴不得萧家军灭了耶律蕻。现在占据营州城的是耶律蕻的弟弟耶律楚良,他也不希望哥哥回归,哥哥一回归,就没他什么事了,所以他也希望哥哥死在大周的大牢里。而大契朝廷和我父王鉴于这种状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懒得去理那个如同死人一般的耶律蕻。只有耶律哲羿上下奔走,毫无结果。” 萧云邈听罢,并没有急于表态,显得一如既往的镇静,脸上流露出少有的久经风霜雨雪后的成熟与稳重,眼角眉梢似乎多了一抹谨慎之色。 “莫昆王子,不知你因何与诸多手握实力之人的想法背道而驰?你就不担心他们一致反对你的做法吗?” 莫昆煜燿苦笑一下,黯然伤神的眉头泛起无尽的忧虑之色。 “我没经历过什么恩恩怨怨,但我想即使再大的恩怨,过了二十年也应该消逝了。耶律蕻已经为他的罪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即便再压他二十年,或者干脆让他死在牢里,对活着的人并没有什么大影响。再说,耶律洪已经年近半百,在大牢里待了二十年,他身上的锐气早已经荡然无存,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一个苟延残喘的暮年老人呢?我跟我父王谈过,父王表示他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如果我能尽自己的力量促使大周释放耶律蕻老帅,他不反对。” 莫昆煜燿的胸襟气度大大高于那些流俗,令人钦佩。 “你是因为那个耶律哲羿将军吗?” 萧云邈仿佛看透了小王子心思。 “是,也不是。”莫昆煜燿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神色肃然的脸上突然透出一股子凝重之色,“耶律哲羿不求我,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是保护我的将军,他有难我帮他,他才会倾尽全力来保护我。我如果对他的合理请求无动于衷,那么当我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你认为他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来保护我吗?答案显而易见。” 莫昆煜燿忽然神色骤变,仿佛脸上凝结了一层寒霜,眼神格外冷峻。 “二王子,不久的将来我是要成为漠北之王的,我除了手下要有四梁八柱辅佐我之外,更重要的是要展现我理政的能力。我认为对的事情就要去做。而我恰恰认为把耶律蕻老帅迎回漠北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我不会像那些掌权的人想的那样,他们狭隘的自私自利的想法令我愤慨和轻蔑。假设被羁押二十年的那个人是他们的父亲,他们一个个还会噤若寒蝉吗?耶律蕻纵有千错万错,他是大契大帅,我们都不能放弃他!” 萧云邈愕然了,不知道怎么,他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忧虑,神情居然有些不安,真的看不出来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两岁的王子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和主见。 “或许,他当了漠北之王,将是大周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萧云邈心里有了那么片刻间的动摇,甚至有那么一瞬想杀掉他的念头,虽然那种不好的念头稍纵即逝,但在他心底还是那样想了。随即,他就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像小王子那样,认为对的就去做,不要被别人的想法左右。 “莫昆王子,京城没有耶律蕻的线索,那你认为耶律蕻会秘密羁押在哪儿?” “幽州。”小王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幽州!” 这回又让萧云邈吃惊了,他不再神情恬静,而是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可能神色。 “对,就是幽州。”莫昆煜燿神情看上去异常坚定,“幽州军营、幽州王府和幽州府衙,这三个地方应该有秘室,不为外人知道的密室。” 陡然,萧云邈脸上的不可能神色一下消失了,神情如小王子一样,变得冷峻起来。他猛然间想起两次进到府衙大牢,那来自地狱般的幽森叹息。 第一次,他还不太确定地下有活人。但第二次,他磐石般地坚信府衙大牢有密室,关押着陌生的重要人物。他原本还想着等腾出时间来问问父亲,可这一忙碌起来,竟然忘却了这件事。 现在看来,可能那个幽叹的人就是耶律蕻了。 知道他还活着,这多少让人高兴一些。但这件事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必须要问清楚情况,征求父亲意见后,才能定夺。 有了耶律蕻的下落,还是在幽州城这个自己可以多少能做主的地方,萧云邈的神情一下子松懈下来,如同卸下一副重担般轻松。 “莫昆王子,假如耶律蕻老帅就羁押在幽州,这件事办起来要相对容易一些,毕竟父王是幽州王,又是朔北萧家军大帅。我只要说服父亲,大周朝廷就不会有歧义。但这件事需要等些日子,待我返回幽州,与父王商谈。同时在这件事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不要声张,避免被无耻小人利用,功亏一篑。” “燿儿,燿儿,你没事吧!” 萧云邈与莫昆煜燿交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时,突然,殿外远处传过来一个女人清雅略带沧桑的呼喊声音,声音充满了焦虑、不安、恐惧、担忧的复杂情绪。 儿子护卫个个受伤,唯独没见儿子。或许,儿子已经遭了毒手,哪儿有娘知道发生了打斗事件,不担心的? “是我母妃来了。”莫昆煜燿霍地站起来,瞥了外面一眼,又回看着萧云邈,“一定是她看见那些受伤的禁军了,不放心,急匆匆地跑来了。二王子,你先等等,我去迎迎。我母妃看见我,就不会担心我了。” 第248章 王妃怎么沙迷眼 莫昆煜燿一溜烟跑了出去,萧云邈想了想,随后跟出。 “娘,娘,我没事儿。” 迎面疾步而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贵妇人,两侧紧紧跟随着四名侍女,身后是四名带刀禁军护卫,护卫的手始终攥着刀把。 她身罩粉白素雅双蝶云形千水凌罗裙,长长拖袖露出金绸衬底,手挽碧霞白牡丹浓雾纱,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一条宽窄适中的软白绸带,粉白素雅衣着,让女人有种奇特的纯真,真的与少女无二。 阳光下,女人那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格外耀眼,云髻峨峨,髻上横插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镶翡翠绿的金簪,女人纤细的脖颈,挂着一条钻石和祖母绿项链,映衬得面如玉兰,细腻如瓷,女人看上去格外迷人。 眉不描而黛,肤无粉而白,一双明眸,两排皓齿,美而不妖,艳而不俗,高贵优雅,端庄温婉。 来的女人正是王妃朝云,莫昆煜燿的生母。 王妃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儿子的双臂,双眼充满了爱怜与慈祥。 尽管女人满脸焦虑、不安和紧张,但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尽显。 萧云邈眼睛盯着王妃的脸看,脑海里想起了大殿上那块“玉秀兰芳”的匾额。 白玉兰,简单而纯粹,有玉一般的质地和高雅,没有桃花的娇俏,也没有丁香的婉约,高雅地亭亭玉立,袅袅娜娜,风韵独特。 而王妃晶莹的面颊,天生丽质,如云如雪,温润脱俗,好似在莹雪中浸过,如雕刻的玉石般美得高雅,美得朴素。 萧云邈凝视着王妃那素雅高洁、端庄秀美的淡淡面颊,一首五言诗“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何须琼浆液,醉倒赏花翁”,从心头倏然滚过,一如在枝头悄然惊艳的玉兰花就在眼前绽放。 萧云邈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紧,眼神似乎捕捉了什么。 “燿儿,娘看见你的那些个护卫一个个都受了伤,心突突跳得差一点没蹦出来,你没伤着吧!” 莫昆煜燿松开母亲双手,身体转了一圈让王妃看,朗声应道:“娘,没事,什么伤也没有。” “哪儿来的刺客,胆子这么大,竟然敢闯进王宫行刺王子?” “娘,哪儿来的什么刺客?是孩儿安排二王子的随从与禁军比试,结果八个禁军没打过一个矮随从,真丢人啊!” “二王子!” 王妃不由得一愣,神色微怔,双眸露出一抹疑惑的神色,不自觉地把头扭扭,目光投向儿子身旁靠后的萧云邈。 “幽州王府的二王子来了,我们成了朋友。” 莫昆煜燿满脸喜色,随即身体一闪,让母亲看见身侧的萧云邈。 其实,王妃疾步往大殿来的时候,已经留意到儿子身边有个丰朗俊逸、书生气十足、穿紫衣的年轻人,但由于她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儿子身上,担心儿子也受了伤害,所以并没有仔细端详萧云邈的容貌。 陡听儿子介绍说“幽州王府二王子”,王妃眼神骤然一紧,心立马抽搐起来,目光还没有落到萧云邈身上,王妃眼眶里早已经噙满了泪水。 她急忙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试着眼眸,一边试,还一边煞有介事地说:“怎么让风沙迷了眼,这漠北风沙就是大。” 让风沙眯了眼?可此时此地连一丝风儿都没有,又哪儿来的风沙呢?这个掩饰的借口太拙劣了,似乎不经意就顺着嘴边咕噜出来了。 王妃一边拭着眼泪,一边盯着萧云邈看着,双眼通红,似乎眼里的沙子无穷无尽似的,无论王妃怎么擦拭,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到了大漠,这眼睛一见风,就泪流不止。” 这个理由还算贴边,干脆,王妃不擦了,爱流就流吧! 王妃流着眼泪的目光一直落在萧云邈的身上,眼神只盯着他的脸看,就足足看了半炷香的工夫。然后就像打量一个人那样,把萧云邈从头到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无数遍,似乎想把萧云邈的额头、眼睛、鼻子、面颊、下巴、四肢,以及整张脸、整个身体都印在眼帘中。 王妃凝视着萧云邈的眼神充满了深情,极为复杂。 一会儿,显得迷离而遥远,仿佛在努力记起那逝去的很遥远的过去,在悠然的目光中,似乎正在镌刻着一个令人心酸、悲伤、痛苦而又肝肠寸断的故事。 一会儿,神情黯然,眼带忧郁,流露出岁月的沧桑和残酷,眸底一阵阵掠过不敢让外人察觉的欢喜和欣慰,仿佛蕴含几乎倾尽女人青春的等待和无望的期许,终于有了令人激动的结果。 又一会儿,女人的眼神仿佛变成了一双温柔的手,指尖轻落,抚摸着对方的脸,很轻的,生怕弄疼了对方,且不肯遗漏一寸肌肤,细腻柔软的手指充满了浓浓爱意。 能看出来王妃想哭,但不断抽搐的小嘴紧抿着,极力忍住不哭,可眼泪却控制不住,汩汩地从眼眶中流出,顺着不断抽搐的脸庞滑落到嘴边,然后坠落到前襟上。前襟已然弄湿了一片,但似乎王妃没看见。 随行侍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从未见王妃有过这种情况,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一个个都用无比焦虑的眼神望着小王子和萧云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狄利昂听见动静,也急忙从附近跑过来,见此情况,愣怔怔地瞅着王妃和二王子,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 萧云邈也一直盯着王妃的脸看,似曾相识,他总感觉王妃认出了他是谁,否则绝不会当莫昆煜燿介绍他是“幽州王府二王子”时,王妃的眼睛就流了下来。 萧云邈感觉王妃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母亲在端详自己的孩子,一个失散多年而归来的孩子,反正他心里就是有那种感觉。可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这个萧王府的二王子,与这个身处大漠的王妃有什么渊源。可没有渊源,王妃何至于此? 萧云邈满腹疑问,思绪万千,心里立时铺满了草。 最后,弄得他也是泪眼汪汪,视线迷迷蒙蒙的,透过依稀水气,映出一张表情朦胧不清的女人脸。最终,长长的睫羽不堪重负,眼泪晃悠悠地跌落下来,他眨巴眨巴眼睛,女人的脸清晰如常。 终于,小王子说话了。 “我娘是大周人,看见二王子自然是想起了先前的家人。我娘说先前的家人都不在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到了漠北。故此,看见二王子,就像看见自己的家人那么亲,又怎么能不让娘亲泪流满面呢!” 这个解释太完美了,简直无懈可击。除了萧云邈和狄利昂,可能没人不认可这样的解释。 波澜起伏的情绪终于过去,王妃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但红肿的双眼异常明显,眼神里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忧伤与悲哀。 “看见幽州王府的二王子,仿佛就看见了自己的家人来了,这伤感的眼泪啊,就是想止也止不住啊,流尽了,自然就止住了。” 王妃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恰到好处的台阶,不让人生疑的台阶。但说话的语气中依然带着要哭泣的悲伤,她是在强自忍耐着。 “小王斗胆敢问莫昆王妃,府上是大周什么州府?”萧云邈看见王妃情绪渐渐平复,便施礼问道。 似乎王妃愣了一下神,随即答道:“京城。只是战乱家里没人了,我一个人流落到了漠北。说起以前事,令人心酸,就不要再提了。” 嘚,门被关上了,萧云邈原本想弄清楚许多问题,这下连问都不能问了,如同黑色天空隐藏着诡异气息,他被那种猝不及防的压抑困扰着,安静而淡然的心郁闷了。 战乱年代,一个京城之女,是怎么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荒漠城池,令人费解。但探寻的大门关上了,只能以后寻找机会了。 王妃眼睛盯着萧云邈,突然脸上浮现出一抹警觉的神色,好看的黝黑睫羽轻轻眨动着,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之色,又夹杂着一缕不安和焦虑。 “二王子,在本王妃的记忆中,你们萧家与莫昆家并没有往来,松漠城与幽州城也只是商旅穿梭,本王妃疑惑二王子怎么就到了漠北王庭,还如此顺利?” “娘,你知道的,孩儿这不一直想寻觅一把宝剑嘛,二王子手中正好有一把宝剑,听说了这件事,就给孩儿送来了。”说到这儿,仿佛莫昆煜燿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回殿里收起了那块白绸,手中提剑,跑了出来,“娘,就是这把剑,禁军弯刀与之交击,如脆草般折断。” 王妃蓦然转眸,暗淡的眼底倏然闪过一抹惊异之色,淡淡地扫视了宝剑一眼,透着大惑不解之意。但疑虑的眼神犹在。 “二王子,这柄宝剑,你要多少金子?” “回王妃,小王分文不取,是赠予莫昆王子的。” 王妃双眼微眯,用多疑的眼神看着萧云邈:“二王子,这柄宝剑价值千金,你就那么舍得不取分毫相赠?况且你与燿儿素不相识?” 第249章 南北王子互赠礼物 “回王妃,我与莫昆王子虽然初次见面,但我们彼此神交久矣。我知他,他知我,且一见如故,彼此互有好感,最重要的是我们彼此两人对人世间的魑魅魍魉和奸佞小人一样憎恶,崇尚和平与善良,小王故此赠剑。” 王妃脸上的疑虑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欢喜和欣慰,还有几分感动之色。 “最重要的是,你们兄弟两人都是二王子,情同手足,如同骨血相通。记住本王妃的话,无论如何切不可兵戎相见,兄弟残杀。” 萧云邈总觉得王妃说的“骨血相通”、“兄弟残杀”的话是在暗示他什么,但现在没工夫多想,暂且记下,容空细思。 “回王妃,大周不会发起战争,愿意与大契和睦相处,但大契王庭大郎主莫昆昦却虎视眈眈,陈兵十万,欲偷袭我大周,大周只能反击。故此,大契漠北王庭约束莫昆昦是头等大事。” 王妃神色凝重,显得镇静而自若,渐渐舒展的眉头上,显现出经历沧桑岁月洗礼后,超然世外的冷静,露出饱经风雨的沉稳之意。 “莫昆昦只是一个边关守将,漠北王庭还容不得他做主,莫昆王爷自有主张。”王妃语气中透出一丝傲慢,突然,冷然地把目光扫向四周侍女和护卫,“你们暂且退下,我与燿儿说说心里话。” 侍女和护卫们给王妃施礼,退出庭院。 王妃扭头看见众人都退了出去,秀气而又精致的眉宇间,似乎多了些许迫切的焦灼之色,其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忧色。 “二王子,你已经与燿儿成了情同手足的亲兄弟,有些事情,你这个当兄长的就要助燿儿一臂之力。一旦扳倒了莫昆昦,不但与大周的战争不能爆发,还为燿儿将来执掌王庭铺平了道路。燿儿一旦掌控王庭,大契与大周之间的和睦相处必会永久延续下去。” 萧云邈似乎隐隐感到到王妃在说到“亲兄弟”三个字上加重了语调,意在提醒对方注意。 “王妃,我已经与莫昆王子达成了默契,我就住在城里艾记客栈,对外称是艾记商行的少东家,需要我做什么尽可能去那里寻我。李鹤堂大人是艾记熟客,让他捎信应该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萧云邈感觉到他的话一落地,王妃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一下子仿佛轻松下来,脸上的焦灼和忧虑之色,立时减弱了不少。 王妃温和如初,面容似水,话题一转。 “虎父无犬子。眼见你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语话轩昂,心雄胆大,气盖苍梧云。本王妃为燿儿结交了你这么一个亲兄长而欣慰。” 王妃在“亲兄长”三个字上又加重了语调,听得萧云邈心中一凛。 “王妃,小王来得匆忙,仓促之间,在艾记商行挑选了一件饰品,欲献给王妃,但不知王妃喜欢不喜欢?” 萧云邈转头,狄利昂手快得已经把锦盒呈上,萧云邈接过,恭恭敬敬地弯腰,双手呈上。 好一个心思细腻的二王子,竟然想到给本王妃捎礼物!王妃心里想着,脸上毫不掩饰地绽放出开心的微笑,伸手接过。 正事谈完,其他的就不避讳下人了。 “来人。” 王妃话音一落,侍女和护卫军均都从远处跑过来。 “请王妃吩咐。” 侍女分站王妃两侧,双手置于脐下,身体微躬。 “舒兰,”王妃把锦盒递给离她最近的一个容貌秀丽的侍女,“给本王妃打开看看,适合不适合本王妃佩戴。” 舒兰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红绸,揭开红绸,舒兰秀丽的眼眸赫然一亮,随之,把满是惊喜的目光投向王妃。 “王妃,黄金珍珠步摇。” 舒兰说罢,把锦盒呈于王妃眼前,步摇还未拿起,上面镶嵌的珠玉已经在阳光下,熠熠闪耀,璀璨夺目。 舒兰右手举起步摇,让王妃看了一眼,萧云邈瞧见王妃眼神里迸射出欢喜的精光,但随之黯然失色。 “本王妃曾听李大人说过,艾记商行有一款步摇,很适合本妃佩戴,只是价格昂贵,值百金。”王妃把目光移向萧云邈,“二王子,这款步摇是不是李大人说的那款步摇?” “回王妃,小王认为李大人目光独到,正是小王所选这款步摇。” 只见王妃眼底倏然掠过一抹隐隐的固执,难以掩饰的惆怅,随之隐隐地从眼中流出,似有不舍但又很无奈。 “二王子,本王妃心领了。大契漠北王庭国库并不充盈,本妃不能戴着这么一个既不能当吃又不能当喝,招摇惑众的玩意给大契百姓添堵,你拿回去吧!” “好一个体恤大契百姓的王妃!” 萧云邈刚想接话,却被莫昆王子抢了先。 “娘,整个大契漠北王庭都知道您不穷奢极欲,饭菜清淡,穿着尽量素雅,也都知道你体恤天下百姓。但这枚步摇它再贵重,也没花大契漠北王庭一个铜板,是人家幽州二王子对您的一片心意,官还不打送礼的人。娘,您就别委屈自己了,收下吧!” 莫昆王子开了头,其他四个侍女齐上阵,大家你一语,她一言,都劝王妃收下礼物。 “这么贵重的步摇戴在头上,你们几个知道没花大契漠北王庭国库公帑,但全天下百姓并不知道啊!会以为我这个王妃逆天暴物,骄侈暴佚呢!我可不能让民众戳脊梁骨。” “莫昆王妃,小王是李大人带进来的,他也知道小王带进了这枚步摇。这枚步摇没经过他的手去金库支金子,却是事实。李大人会向同僚和其他人证实和解释这件事的。再说,王妃的活动区域无非就是王庭,我进来都得三查四搜的,普通百姓根本就进不来的。” “行了,这件事我做主了,”莫昆王子示意侍女给王妃戴上步摇,“我代替我娘收下了。”说完,莫昆王子给萧云邈致谢礼。 有了王子撑腰,侍女们不由分说,把步摇插王妃发髻上。 满头青丝,云鬓凤钗插步摇,莲步轻移,钗随人动,步摇微颤,每一步都是一种娇媚,一种风情。 四个侍女轮番夸赞王妃容颜清丽,婉如清扬,仿佛又年轻了几岁,说得王妃双腮泛红晕,灿如春华,皎若秋月。 萧云邈来松漠王庭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便给王妃施礼道:“莫昆王妃、莫昆王子,小王告辞了。” 乍听萧云邈要告辞,王妃忙使眼神止住侍女的叽叽喳喳,一抹失落和伤感的神色重新浮上她的眼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嘴唇嚅喏了几下,终没吐出一个字。 王妃轻轻地点点头,但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般翻腾不休。 她心里没底还能不能再看见萧云邈,但一想到他一时半会还不离开松漠城,不安和紧张的情绪一下又舒缓了许多。 “二王子,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兄长如此慷慨,弟弟不能等闲视之。”莫昆煜燿从腰间摘下玉佩,递给萧云邈,“这是父王赠给小王的,现今把它转赠给兄长,礼轻情意重,望兄长收下。” 圆形羊脂白玉一块,中间雕琢细腻逼真的蟠龙,晶莹无瑕,质地坚硬,如流水般温润,有雍容自若的神采,豁达潇洒的风度,不露锋芒,不事张扬,无大悲大喜,无偏执激狂,温柔内敛,优雅华贵。 “这……” 萧云邈有些犹豫,心神不宁,这枚羊脂玉,一看也是贵重之物,且是莫昆王子父王所赠,他觉得自己不该收下它。 “拿着吧。”莫昆王子抓起萧云邈的左手腕,把玉佩往他厚实的手掌一拍,“权当兄长留作纪念。几天后,兄长返回幽州,如记起小弟,可看看玉佩。我若想起兄长,就舞舞剑。” 说得很有些道理,再推让就假了。于是,萧云邈收下玉佩,挂在腰间。 “兄长,我送送你。” 莫昆王子手中持剑,与萧云邈并行,往长乐宫外走去。狄利昂跟在后边。到了门口,耶律哲羿把握着的宝剑鞘给了小王子,小王子宝剑入鞘,依旧握在手中。 耶律哲羿与狄利昂一起跟随在自己主子身后。 临出宫门时,萧云邈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却瞧见王妃依旧站在原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像是在目送离家远行的游子一般,他依稀看见她眼中晶莹透亮的泪珠,一下又搅乱了他的思绪,搅得他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煜燿弟弟,王妃娘家真的什么人都没有了?” 萧云邈问话的时候,迷惘失神的双眼显出内心极度的哀伤,竟然感觉到全身一阵阵痛苦般的战栗。 “我问过我娘几次,家里都有什么人,怎么来到的漠北?她说战乱人都离世了,她被人贩子带到了松漠城,恰巧被父王巡城看见,就这么成了我娘。”莫昆煜燿沉默了一会儿,“我就知道我娘是京城人,其他的一概不知。后来我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有家人,也不一定能寻到了。” 第250章 娘的身份非常高贵 “那你问没问,你娘的父母都姓什么叫什么,是京城什么人家?” 听语气,萧云邈心中相当焦虑。 “能不问嘛,”莫昆煜燿扭头看看萧云邈,“可我娘说,事情都过去一二十年了,人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都没了,问那些陈年旧事干吗?不是徒增伤悲吗?” 萧云邈听了这话,感觉到心里非常堵,王妃在敷衍自己的儿子。如果王妃真想寻觅家人,凭她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易如反掌,还是她不想寻找,或者对自己的家人有一种恨。 因为,从李大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王妃是京城一个大户人家抛弃的丫鬟,至于哪个版本对,只有王妃自己能说清楚了。 萧云邈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从离开王府这一路上,心疼得像刀绞一样,总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要不是身边有外人,他真想冲着苍天大喊几声,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王妃看见他,像一个母亲看见儿子那样伤心? 假如他真是王妃的儿子,她为什么不能母子相认? “煜燿弟弟,那你娘总有姓吧。她姓什么?叫什么?” “她叫朝云,自然是姓朝了,我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其实,莫昆煜燿也不相信母亲说的话。 大户人家给孩子起名都相当讲究,“朝云”就像母亲身边的侍女“舒兰”等人一样,一看就像是丫鬟的名字。 他是母亲亲自抚养大的,母亲懂得太多,根本就不是丫鬟脑子里能装下的,母亲应该是大家闺秀,由于某种不能为外人道来的原因,流落到了漠北。 朝云!萧云邈心里不断念叨着,他想等回到幽州城,或许父王能为他解开迷雾。 萧云邈与莫昆煜燿一路走着,一边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王宫大门口。 这时,忽听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兵器交击的声音,听声音像是胡一刀、修关流与什么人打了起来。 这个地方除了禁军,没有其他人,难道是两人与禁军打斗起来? 萧云邈与莫昆煜燿彼此对望一眼,疾速跑出宫门。 果不其然,胡一刀和修关流与禁军打了起来。地上躺着两个“哎哟、哎哟”直叫唤的禁军,他们手中弯刀很显然到了胡一刀和修关流手中。 与两人对打的是在八方来客栈假扮镖师的那几个禁军,领头的就是那个刘恩勍将军,看架势是禁军一方挑起了打斗,因为守宫门的禁军都知道两人的主子去见莫昆王子了。 “住手!”萧云邈大声喝道,“退下!” 胡一刀与修关流一纵跳开,但手中刀依旧摆成了防卫姿势。 “住手!”随即,莫昆煜燿也高亢地喝道,“禁军退后!” 刘恩勍首先收住弯刀,手一摆,围攻胡一刀与修关流的禁军,立马后撤,但手中刀依旧对着两人。 “小王爷,劫走石将军押解囚舆那辆马车的三个人,骑的就是这三匹马,”刘恩勍用拿刀的手指指赤色宫墙下的四匹马,“一匹红马、一匹黑马和一匹花斑马,骑马之人就是杀害石将军等人的凶犯,我要抓捕他们。” “刘将军,他们是艾记商行的东家和随从,正经八百的商客,刚刚给本王子送来了一把价值千金的宝剑,人家劫囚舆和杀害石将军他们干嘛,凶犯另有其人啊!我已经接报,凶犯早已经逃出松漠城,跑远了。要抓凶犯,就让大郎主派人去抓吧!你们的职责是保卫王宫的安全。” 还别说,看着莫昆煜燿岁数不大,还颇有王子的威严,声音不高不低,但语气中却透出一抹不容置喙的味道。 刘恩勍可能还想争辩几句,被莫昆煜燿摆手止住。刘恩勍的眼神,像是很不满似的,似乎鼓了起来。 “刘将军,你办差不利,小王我就不再追究下去了。还有你派人去守备队知会一声,就说是本王子的谕令,让守备队把抓获的嫌疑人都放了。” “是,小王爷,末将这就撤回。” 尽管刘恩勍心中充满了疑虑,但莫昆煜燿说的话,他必须照办。 只见他给莫昆煜燿施完礼,让一个禁军骑马去守备队传令。然后一挥手,带着手下人牵着马匹进了宫里,回了禁军营房。 两个失去兵器的禁军,挺着受伤的胳膊,腼着脸要回了胡一刀和修关流手中弯刀,跟着进了王宫。 “小弟在此与兄长别过。” 莫昆煜燿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回礼后,接过胡一刀递过来的马缰绳,飞身上马,给了莫昆煜燿一个告别的眼神,然后驾马往客栈驰去。 莫昆煜燿看见萧云邈策马跑远了,对耶律哲羿摆动了一下头,两人急忙往长乐宫跑去。 他一点都不傻,早已经看出来母亲今天表现特别奇怪,或者,已经不能用奇怪这个词表述母亲的行为了。而且母亲说的话分明是在暗示,他们就是哥俩,否则不可能三番五次强调两人是亲兄弟,且不可以自相残杀。母亲之所以如此强调,就是担心大契与大周之间一旦发生战争,两人各为其主,会兵戎相见。 在长乐宫,王妃一个人倒在贵妇榻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 莫昆煜燿让耶律哲羿守候在外面,他一个人走进去,没看见母亲身边有侍女,只有几个禁军护卫远远地站在宫外面。 莫昆煜燿一走进去就给母亲跪下了。 “燿儿,你这是为何?” 王妃蓦然坐起,满脸不理解地看着儿子,眼里的忧伤犹在。 “娘,不仅我看出来了,二王子也看出来了,你有事瞒着我们两人,而且这一瞒就是十好几年。娘,现在这里正好没人,我知道是你遣走了她们。二王子的出现打乱了你的心绪,你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燿儿,娘哪儿有什么事瞒着你,娘只是看见二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所以悲伤。” 令莫昆煜燿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异常地冷静,嘴硬得像钢板,丝毫没有适才那般波动的情绪,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他有点糊涂了,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娘,你知道萧云邈刚刚看见我是什么眼神吗?你知道他那个小个子随从是什么眼神吗?那种惊呆了的目光就像对面站着另外一个自己!还有,我刚刚说出幽州二王子,人你都没留意瞧,你的眼泪就流下来了,说明在你心中早知道二王子是谁。你再看看你的表情,那根本就是一个母亲看自己孩子的表情!一个想了十几年儿子而见不着儿子的表情!” 莫昆煜燿虽然跪着,比母亲低许多,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母亲的脸看,他不相信母亲是石头人,母亲那么爱他,他说了这么多戳母亲心窝的话,母亲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母亲一直闭着眼睛,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开始嘴角微微颤抖,似乎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眼皮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说明母亲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的内心深处正在苦苦挣扎,在纠结,在煎熬。 “出于某种原因,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就在幽州城却无法相认,当他突然站在你身边时,你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就像山洪暴发那样,铺天盖地扑来,这就是你今天的表现。娘,还有你那话里话外的暗示,萧云邈何其聪明,他怎么会不联想到什么呢?整个大周都知道他是幽州王的私生子,母亲是谁一直是个谜,谜底就在你身上!” 王妃蓦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自己儿子,早已经在眼眶里蓄积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好似潮汐一般,哗啦啦流满了面颊。 莫昆煜燿顿时明白了,他说的都是事实,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母亲生的孩子成了幽州王的私生子,难道抛弃母亲的是幽州王? 莫昆煜燿看着母亲那张悲伤和痛苦的脸,心中微微一痛,眼眶顿时也红了,仿佛有一层晶莹的薄雾蒙住了眼,在一刹那间,他突然心里好乱。 莫昆煜燿站起来,倚靠在母亲身上,让母亲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 “娘,二王子既然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为什么你不相认呢……” 莫昆煜燿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好像卡了一根骨头,哽住了。 “燿儿,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太大了,你现在还扛不起来。娘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但现在还不能,那样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你哥哥。”王妃离开儿子身体,略微扬头,对儿子说道。 “娘,那这么说你有家人?” “燿儿,娘只能告诉你的是,娘的身份远比一个王妃要高贵许多,这你知道就行了。还有,娘的身世牵扯着天能塌下来的惊天阴谋,不是你与你哥哥能摆平的,趁着你父王让你署理王庭政务,也趁着你哥哥逗留在松漠城,赶紧把莫昆昦拿下,免得再生事端。” 在莫昆煜燿那张稚嫩而干净的脸上,顿时生出一抹与年龄很不相符的果敢和坚毅之色,眉宇间的决绝,透出一股子毫不退缩的勇气和力量,仿佛他全身都充溢着捅破天的干云豪气。 第251章 坏消息惊天动地 “娘,莫昆昦搞得那份攻略计划原来让我哥得去了,他送给我了。看来莫昆昦已经做好了偷袭大周的准备,要不是那个哈勒图走投无路投靠了王庭,向我们泄了密,父王至今还蒙在鼓里。我一会儿就向父王禀报,与父王商讨一个万全之策,除掉莫昆昦。” “燿儿,哈勒图卖主求荣,这种人不可相信。或许,哪天他还会出卖你和你的父王。” 莫昆煜燿眼睛眨动了一下:“娘,孩儿还没那么傻,我只是安排他一个闲职,不会重用他的。” 王妃哀叹一声,仿佛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嗟叹,似乎缺少冲破篱笆束缚的勇气。她虽然情绪舒缓了许多,但脸上的悲伤神色依然非常明显,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岁。 “燿儿,事不迟疑,莫昆昦知道弄丢了攻略计划,或许他认为就是你和父王干的,为了避免被褫夺兵权,一定会先下手。你快去与你父王协商出一个万全计划,不能让莫昆昦抢了先。同时,还要加强松漠城和皇宫警卫力量,避免莫昆昦的手伸进这两股力量里。” 母亲提醒得对,不得不防莫昆昦狗急跳墙,对王庭发难。 “娘,那你一个人安静安静,我去找父王禀报此事。” 王妃拦住要匆忙离开的儿子:“燿儿,二王子的真实身份切不可向你父王泄露,否则会给你兄长带来大麻烦的。” “娘,孩儿记住了。那我去了。” 莫昆煜燿施礼,而后朝母亲微笑着点头,离去了。 萧云邈的脸色阴暗得就像夏天的乌云布满天空一样,随时都会有雨点似的泪滴落下来。他心里十分难过,心情像坠着铅块那般沉重。 他骑马路过客栈,并没有回艾记客栈,而是去了客栈那条街尽头的那个双塔树林。 修关流看见有狄利昂与胡一刀两人陪伴二王子,他自己则从后院回了客栈。 这一路上,萧云邈感到血液在左右两侧的太阳穴里发疯般地悸动,整个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再压脑袋就炸裂了。 萧云邈把马拴在一棵树干倾斜的大树上,坐在旁边的树墩上,双臂环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头凝结着难过与思念。 狄利昂与胡一刀把马也拴在烈火旁边,凑到了二王子跟前。 胡一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二王子如此郁闷,但狄利昂知道,似乎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但他也难以置信那是事实。 “狄利昂,你怎么看那个王妃?” 萧云邈面孔呆滞无表情,一张神色麻木的脸庞,有着泥塑石雕般的凝滞之态,连睫毛都毫无波动的迹象,只有两只眼睛偶尔眨动一下,接着又好似古井一般,沉寂下来。 狄利昂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巧妙地反问道:“二王子,你难道没有一点点你生母的消息?” 狄利昂已经从侧面回答了二王子的提问。 “我问过几次,我父王都避而不答,说是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我,但现在不行。” 萧云邈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只觉得耳畔一阵阵嗡鸣声,仿佛有一面铜锣一直在脑子里敲着。 “二王子,当我看见莫昆小王子的瞬间,仿佛看见了年轻两岁的您,简直看得我目瞪口呆,与大周北境相隔二百多里的漠北松漠城,怎么会有与您长相如此相像之人?但我看见王妃那哭得稀里哗啦的表情,心里一下子释然了,原来如此啊!” 旁观者清,狄利昂虽然没有明说,但就等于明说了,王妃是他萧云邈的母亲,小王子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假设王妃真的是二王子的生母,那么,他是怎么流落到了漠北,当了那个莫昆桑都的王妃的?看小王子的年龄,王妃应该是在十六七年前去的漠北。 那个时候,狄利昂才两三岁,还关在马戏团的笼子里。可能二王子也刚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充满了辛酸泪的苦难史。 “狄利昂,你真那么想?” 萧云邈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王妃泪流满面盯着他看的场景,老是像蛇一样盘绕在他的心头。 无论怎样想,他都认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痛苦,像钢绳一样,弯来绕去,拧住他的心。 好久以来,母亲在他那睡梦中的模糊影像,今天终于清晰。王妃虽然面颊流满了眼泪,但望着他看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柔情和慈爱,清丽淡雅的容颜充满了欢喜和高兴,她是喜极而泣。 “我怎么想重要吗?”狄利昂蓦然转头,看向萧云邈,“二王子,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其实,萧云邈的想法毋庸置疑,与狄利昂一样。可他又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自己母亲抛弃嗷嗷待哺的孩子,鸿雁于飞呢? 萧云邈咬着嘴唇,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勾头不语。 一想起自己母亲狠心扔下还是婴儿的自己,独自一人离开,他的鼻尖就酸酸的,种种微妙的念头像蚯蚓一般在噬咬他的心,一股股清泪就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 萧云邈冷静地思考了许多,思考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大脑灵感一闪,突然捕捉到什么。假设王妃就是自己母亲,除了有难言之隐外,最重要的是,原因不会那么简单,答案就在京城,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狄利昂,你想想,我父亲在二十年前已经叱咤风云,是大周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心仪的女人抛子远走他乡,嫁给蛮夷藩王?” “二王子,这也是我搞不懂的地方,所以总是认为这件事非常蹊跷,十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逼得你母亲必须扔下你,只身离开?” 狄利昂垂手而立,神情恭谨,眉宇间隐约流出一抹毫不掩饰的紧张。 “连父亲都左右不了的事,那或许是天大的事情。我又联想到那次针对我的马失前蹄事件,或许我这个幽州王府的二王子的身世,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狄利昂,好在我们就要去京城了,我身世之谜一解,王妃是不是我母亲,水到渠成。” 这样一想,萧云邈心中翻涌而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突然化作一缕缕清风飘散了,他神色沉静地看看立在自己眼前的两个随从,眼神猛然间冷厉地扫向两人。 “狄利昂、胡一刀,王妃可能是我母亲,小王子可能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这件事暂时不要外泄,避免给王妃和小王子招来杀身之祸。走,回客栈。” 萧云邈刚刚站立,身体还没有移动,就看见长春从客栈那个方向急匆匆跑来了。不用想,有事情发生了。 萧云邈等三人立刻解下马缰绳,上马,迎了上去。 “二王子,我爹让你们赶紧回商行,他在书房等你们。” 三人一夹马肚,马儿一个冲刺,就驰到客栈后院。 门口自有仆人等候,三人把马缰绳一甩丢给了仆人,直奔书房。 修关流坐在案几一侧,旁边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相貌平平、皮肤黝黑的三十多岁的男子。 他一身黑衣,黑亮垂发遮住了额头,但脸庞线条太过清晰,甚至有种冷硬的感觉,五官似刀削,细长黑眸蕴藏着锐利,令人不敢与他相视太久,他身上的冷厉气息更是慑人,让人畏惧。 他薄唇轻抿,眉眼间聚满了漠然,整个人看上去,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是焦无煆。 两人看见二王子与两个随从进来,立马起身施礼。 狄利昂与胡一刀看见焦无煆蓦然一愣,随即恢复正常,知道他是修关流的人。 萧云邈知道他叫焦无煆,但狄利昂和胡一刀与他还不认识。于是,修关流把焦无煆引见给萧云邈等三人。 萧云邈与狄利昂、胡一刀还礼后,三人随即坐下。 “贤侄,焦大侠带来了一个很坏的消息,你看看该如何定夺。” 修关流面色冷峻,像刷了一层浆糊般地紧绷着。 “请讲。” 萧云邈神色不动地坐在圈椅上,丝毫看不出来内心有什么波澜。 焦无煆站起身,想要施礼禀报,萧云邈摆手,让焦无煆坐着说。 “莫昆昦已经预料到莫昆桑都不会放过他,准备明早向王庭发难,除掉莫昆桑都和小王子,他自立为漠北松漠王爷,然后,拥兵自重,逼迫大契朝廷承认他。” 这可是天大消息,萧云邈腾地从椅子上立起身,脸色阴沉,目光冷若冰霜,牙缝里冷冰冰地抛出几个字。 “你说的可是真的?” 萧云邈冰冷的眼神令人看了害怕。 “绝无戏言。”焦无煆蓦然立起,给萧云邈施礼道,“莫昆昦带的三百禁军已经出发,他们要趁天黑,掩人耳目,星夜兼程,估计明早到达。随后五千骑兵也已经在路上了。” “这么绝密的消息,你是如何得到的?” 听语气,萧云邈似乎怀疑消息的准确性,毕竟莫昆昦谋反不成,他将在整个漠北地区无立足之地,被追杀至死,他应该知道莫昆桑都不可能放过他。 第252章 主仆两人闯宫 “我杀了罗仪和,连夜返回松漠城,向莫昆昦禀报了八方来客栈发生的情况,他怀疑是莫昆桑都的人率先下手抢走了攻略计划,说明莫昆桑都已经有了杀他的心。虽然罗仪和已死,死无对证,但攻略计划丢失了。如果攻略计划真的到了莫昆桑都手中,他一看笔迹就知道是莫昆昦亲自起草的,他的命恐怕不保。所以他去王宫见莫昆桑都时,心中忐忑不安。谁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莫昆桑都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催促他赶紧返回军营,加强防备,因为边境哨卡出问题了。” 焦无煆清了清嗓子,仿佛嗓子要冒烟似的。 “莫昆昦临离开时,让我们继续在王宫外守株待兔,伺机抓捕哈勒图。我们等了等,想哈勒图明知道我们在宫门外堵截他,他不可能出门。我惦记着边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会不会危及到大周,就擅自作主带着我的人返了回去。结果,我进了营盘,看见四处都加强了岗哨,尤其中军大帐前站了一排亲兵,我预感到不妙,便悄悄运动到帐后,偷听了莫昆昦的安排,我担心时间长了,他会察觉,便带着我的人又悄悄地离开了,就像没回来一样。” 亲自偷听到的,应该不会有假。 “焦大侠,如果莫昆昦接到禀报,说你回去过,这会不会迫使他改变计划?”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很小。一是,我们直接归莫昆昦调动,别人管不着。我们刚刚进营,没多一会儿又出去,就像执行任务似的,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二是,即便他知道我们进营又走了,可能会想到我们知晓了他谋反计划,会向王庭告发他,也不会改变计划。他这个人非常顽固,而且知道义父已经容不下他了,他必将铤而走险。搏击一把,他或许能成王。如果不搏,束手就擒,那不是他的风格。” 从焦无煆提供的消息来看,莫昆昦是铁了心要谋反了。他手中握有兵权,谋反成功的机率非常大。反观松漠王庭,却是鸟卵,一击就破。 如果不是焦无煆送来情报,明早大军临城,可能守备队不战自溃。王宫也不保。 “焦大侠,你手下就那两个人吗?” 焦无煆点点头。 “你们是莫昆昦雇佣的杀手,除了你之外,那两个人能效忠松漠王庭吗?” “既然是杀手,我们自然是效忠银子和金子。我是庞将军手下,是卧底,自然要听命于二王子您的调遣,只是我那两个手下谁给银子多,自然是听谁的。” “那两个人功夫怎样?” “与狄大侠自然是比不了,但与胡大侠相比,大概不相上下。” 被人夸成了大侠,狄利昂自然高兴万分,浮躁之态跃然脸上,他看看胡一刀,眼中露出一抹得意洋洋的飘然神色。 似乎,胡一刀没什么反应,沉静自如。他就是那个水平,就是吹嘘上天,他还是他,不会变成别人。 他将焦无煆的话当成了激励,化作一个淡然的笑意。 “焦大侠,如若让两人反水,需要多少银子?” “我们已经投靠了莫昆昦,即便他不给银子,我们也要替他做事。我想每人给他们三十两,或许用不上三十两,就会让他们反戈。” “焦大侠,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就按你说的,每人给三十两。”萧云邈把目光由焦无煆身上转移到修关流身上,“修叔叔,一会儿给他两张三十两的银票。”萧云邈看见修关流同意般地点点头,接着说道,“修叔叔,你能召集起来多少好手?” “连我都算上,二十人吧。” “修叔叔,如果城破了,松漠王庭不在了,艾记商行很难保全。”萧云邈神色平静而阴冷地扫视着众人,看见众人的眼光齐集在他身上,“在没有灭了莫昆昦之前,商行暂时歇业,留下四个人看守商行和客栈。其余人等全副武装,打扮成江湖高手模样,由长春和长夏带领,随时待命,听后调遣。从现在开始,多购粮食、草料等,一旦莫昆昦围城,我们吃饱喝足了,才能战斗。” 修关流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没有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二王子,脸上还透着不谙世故的稚嫩之色,可安排摆布起来,却是那样的周到和细致,如同大将军排兵布阵一般,他欣喜地频频点头,从二王子身上,他看到了当年大帅的影子。 萧云邈站立起来,玉树临风的英姿,隐约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傲然之气,他那略显苍白的容颜上,勃然蓬发出一种自信满满的勇气和力量。 众人也都呼啦啦地站起。 “修叔叔,我这就带狄利昂和胡一刀去王庭见小王子,你在家先把能做到的都尽量做完。焦大侠留下联络地址,等王庭需要你们的时候,会派人召集你们。” “二王子,我可以把我的两个人带来这里。”焦无煆赶紧接话道。 “不可以。”萧云邈生硬的语气就连修关流都一愣,“这里是萧家的秘密联络点,不能暴露。二是你那两个手下是效忠金钱的人,商行里这么多金银珠宝,他们看见了难免起贪心,会给商行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萧云邈说完,就连饱经世故和历练老成的修关流都不得不暗暗竖起大拇指,赞叹二王子心思细腻而缜密,考虑什么问题几乎不留纰漏。 “二王子,是在下考虑不周。” 焦无煆赶紧施礼赔罪。 “贤侄,你已经忙碌一天了,餔食早已经准备好了,我担心你去了王宫,会吃不上饭,饿肚子。不如用完膳,你再动身前往。” “修叔叔,好,我们这就去膳堂用餐。”说着,萧云邈施礼让修关流先行一步,他随后带着众人去了膳堂,焦无煆跟在后面。 时间紧迫,萧云邈还不知道王宫里接没接到莫昆昦要谋反的消息。如果没接到,他早一刻钟把消息带过去,王宫就可以早一刻钟做准备。 他吃饭时,神色肃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能看出来,他神情越来越不安,身体不停地晃动,显得异常焦灼。 狄利昂与胡一刀心里清楚,必须抓紧时间多吃一口,一旦忙碌起来,可能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已经顾不上体面和矜持了,把可口的肉菜往白米碗里拨一些,端起饭碗根本顾不上像昨晚那样细嚼慢咽,“扑噜、扑噜”就往嘴里扒拉,胡乱咀嚼几下就咽肚里。 不管他这样,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其他人和桌子上有男人的也是如此,而且没有一个人说话,就是“扑噜扑噜”吃饭,仿佛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膳堂气氛异常诡异,引起了相邻两张桌子上女人和姑娘们的注意,大家知道要发生大事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大事,都投过来困惑和不安的目光,并交头附耳,窃窃私语。 萧云邈吃完,端起胸前一大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进去。 真的忙碌起来,可能饭都吃不上,但水也未必能喝水。 狄利昂与胡一刀仿效二王子,也把自己身边水杯里的水喝光。 萧云邈给修关流施礼:“修叔叔,多准备弓箭,箭支一定要足,我走了。有什么情况,我会派人来通知你们。” 这个时候,长春和长夏已经把三人的武器都拿到了膳堂。 萧云邈与狄利昂、胡一刀迅速把武器装备上身,然后朝目送他们的众人点点头,快步走出膳堂,奔马厩而去。 萧云邈想过了,就他们三人这身装扮,若想进王宫,想都别想,没等到宫门呢,就得被当成刺客射成马蜂窝。 所以,三人不能从宫门大大方方地进入,只能越墙而入。 萧云邈去过一次王宫了,王宫里的整个布局已经装在他的脑海里,萧云邈骑马绕着王宫外围急奔,黑马和花斑马紧紧相随。 “就这了。” 萧云邈停住烈火,跳下马匹。 狄利昂与胡一刀也止住马,跳下马背。 萧云邈把马缰绳给了胡一刀:“我和狄利昂潜进去,商定好御敌计划后,通知你。没接到通知,你就在这等着。” 萧云邈说罢,头一摆,让狄利昂跟上。 狄利昂急忙把手中缰绳一甩,给了胡一刀。随后,一个健步蹿到萧云邈身边,紧紧跟随。 红色宫墙高约两丈以上,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横亘在两人面前,但这对轻功绝佳的两人来说是小菜一碟,越过易如反掌。 萧云邈贴近宫墙,先是倾耳听了听宫墙里面的动静,静寂无声,这是长乐宫的后花园,花园里没有设岗,这是王宫禁军的疏漏。 萧云邈凝神屏息轻轻一纵上了宫墙,随之狄利昂跃上,看得胡一刀那个眼热啊,其实,这么高的宫墙他也能上去,但必须助跑和手脚并用,那样会搞出很大的动静,而这两人,就像灵猫一般,跃上宫墙,只是带了一股风声。 第253章 大朗主谋反,他敢 萧云邈与狄利昂跳下宫墙。 花园里紫丁香虽然几近枯萎,但味道依旧芬芳馥郁。夕阳已经坠在西边墙檐,宫墙的耀眼赤砖在暮色中沉暗如霭,而遥远的天空则是一片瘀伤的红晕。 萧云邈知道,如果鬼鬼祟祟,一旦被发现,会被当成刺客追杀,即便是解释,可能那些禁军也不会相信。所以,不如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反正这里的侍女和禁军护卫都认识他和狄利昂。 “莫昆王子,莫昆王子……” 萧云邈与狄利昂一边大声喊着莫昆煜燿,一边快步地走出后花园,往大殿走去。果然,听见喊声,有侍女疾跑过来的声音,接着是禁军踢踏踢踏杂乱的脚步声。 “什么人,敢在此大声喧哗?就不怕惊吓到王妃?”侍女还没见着人,声音已经从远处传来了,“怎么是你们?” 侍女舒兰看见是萧云邈和他的随从,原本脸上带着惊喜,但看见两人腰间扎着皮带,皮带上别着鼓鼓囊囊的皮套,皮套里像是插着什么新奇兵器,两人手中都持着宝剑,惊喜的神色一下子变成了惊惧,甚至脸色都变成了苍白色。 舒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瞪着两人看,一个大大的问号瞬间在脑海中形成,他们是刺客? “你们是什么人?后花园没有门,你们怎么进来的?”一个胆子大的禁军上前质问道。 随之,这个禁军唰地抽出弯刀,对准了萧云邈和狄利昂两人。围上来的其他禁军也都抽出弯刀,把刀刃指向两人,准备随时砍杀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但众禁军喉咙里急躁而焦虑的喘息,以及不安而紧张地挪动身体,暴露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两人赤手空拳都没把禁军放在眼里,现在两人手中握着兵器,又怎么能在乎这些不堪一击的禁军呢? 萧云邈无视禁军质问,从腰间掏出那块白玉,冷峻的眼眸斜睨了禁军一眼,举着玉佩,嗓音清冷地训斥道:“莫昆王子说过,见玉佩,如见其人,快带我去见他。” 这时,那个叫舒兰的侍女好像回过神来,眉眼一挑,扭头对着禁军喊道:“放下武器!他是小王爷新结交的哥哥,他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不会越墙。”只见舒兰眼神一厉,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说话的那个禁军,“你快带他去见小王爷,我去禀报王妃。” 禁军似乎还在犹豫,眼睛盯着萧云邈和狄利昂手中的宝剑。 舒兰似乎也觉得外人手中持着兵器,对小王爷是一种威胁。 她刚刚转脸想张嘴说什么,已经看出舒兰心事的萧云邈把宝剑一丢,扔给这个禁军。禁军刚刚接过那柄巨剑,心道好沉,狄利昂手中宝剑也扔了过来,害得他急忙用双臂夹住狄利昂那柄宝剑。 他把自己弯刀入鞘,一手握着一柄宝剑,朝舒兰点点头,领着萧云邈和狄利昂往莫昆王爷寝宫走去。 “莫昆王子去王爷寝宫谈事,说是要在那儿用膳。” 禁军一边走,一边与萧云邈搭话。 “怎么,王妃不与王爷一起用膳?” 舒兰在长乐宫,那就说明王妃还在长乐宫。 “原本是要与王爷一起用膳的。可今个儿,可能是王妃贵体欠安,没有任何食欲,就让王爷与小王子用膳了。王妃在长乐宫说是等小王子回来再说说话,结果等了半天,小王子也没回来,便在榻上睡过去了。” 萧云邈没言语,但脚底下却加快了脚步。 “你们就是伤了那七个禁军的两人吧?” 禁军紧走几步撵上狄利昂,撇头看着他。 一时间,狄利昂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便努嘴颔首。 禁军似乎看出来两人都没心思理他,便不再搭言,只顾前头带路。 王爷寝宫戒备森严,那个刘将军带人在宫门外巡视着,看见萧云邈和随从跟着一个禁军急匆匆走近,急忙拦住。 “站住!在王爷和小王爷允许前,谁都不能进入。” 从神情上能看出来,那个刘将军一直对萧云邈等人耿耿于怀,一边率众禁军堵在门口,一个个虎视眈眈,生怕萧云邈冷不防冲进去,一边派禁军进去禀报。 萧云邈与狄利昂则焦虑不安地等候在寝宫门外。 一炷香的工夫,莫昆煜燿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看见萧云邈与狄利昂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神,随即眉头一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莫昆煜燿到了萧云邈的近前,有些担心地问:“兄长,出什么事情了?” 萧云邈附耳过去,把莫昆昦要谋反的事情简略地告诉了小王子。小王子一听,面色惊变,变得煞白,眉宇间瞬间结成了一个疙瘩。 “消息来源可靠?” 莫昆煜燿随嘴问了这么一句,声音极淡,却带着一抹忧虑。 “千真万确。” 萧云邈露出一丝坚定不移的神色,眼神淡淡而平静地划过他的脸。 “云邈兄长,我娘担心向父王泄露你的真实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如果不如实禀报,唯恐父王质疑你一个商行少东家怎么会得到如此绝密消息,会对你日后消灭或者带走莫昆昦增加不信任因素。” 萧云邈眼睛看着莫昆煜燿那张焦灼的脸,略微沉吟了片刻。 “我的身份可能能瞒过别人,但不会瞒过你的父王。没一个商人不唯利是图的,怎么可能又是赠宝剑,又是赠步摇的?如果因隐瞒身份而弄巧成拙,你父王会质疑莫昆昦偷袭王庭消息的真实性,会对松漠城防范莫昆昦偷袭不利。”萧云邈眼中透出一抹果敢之色,“煜燿弟弟,你就如实禀报,其他的交给我吧。” 莫昆王子头一甩:“走,随我入宫。” 莫昆煜燿话音刚落,狄利昂就接上了话:“莫昆王子,我家公子与我的宝剑还在禁军手中,是不是还给我们,让我们赤手空拳对付敌人啊!” “把宝剑还给他们!” 莫昆煜燿眼神一厉,眼中透出一抹冷意。 持剑禁军赶紧上前,把两把宝剑呈给狄利昂,狄利昂接过,怒哼了禁军一声,禁军只是回了狄利昂一个白眼,便转身离去。 狄利昂把自己宝剑插后背腰带上,手中攥着萧云邈宝剑,随他进入王爷寝宫。 王爷寝宫只是比长乐宫大许多,其他建筑和摆设与长乐宫相差无几,多了几个仆人在身边侍候,宫里四周有禁军的身影。 萧云邈神色平缓,步子不疾不徐,与狄利昂跟随小王子入内。 路过禁军身边,禁军给小王子施礼,倒是把狄利昂美得趾高气昂,甚至连步子都不会走了,俨然他成了王子,禁军是给他施礼似的。 在一张超大、显得庄重大气的紫檀独板围子罗汉床上,坐着一位虬髯男子。即便坐着,也能感觉到他身材魁梧挺拔,壮实健硕。 他皮肤黝黑,方脸宽额,下巴坠着浓密的漆黑胡须,两道平直的浓眉,双目灼灼闪亮,紧抿着坚毅的嘴唇,神色庄重,不苟言笑,整个人显得老成持重,一副经历过风霜雨雪的沧桑样子。 他看见小王子领着两个陌生人携带武器进入,先是眉头皱紧,而后脸色微变,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身体不自觉地站起,神色凝重起来。 那个帅气少年,款款而来,衣袂飘飘,温润如玉的眉间,隐藏着一抹云淡风轻的轻浅意味,仿佛纵然身陷金戈铁马的刀光剑影之中,他那一身安然雅姿,分明有着挥斥方遒、进退自如的从容与自信。 “父王,这就是幽州王府二王子、对外称呼的艾记商行少东家萧云邈和他的随从狄大侠。”莫昆煜燿恭恭敬敬地给莫昆桑都施礼介绍道。 尽管萧云邈心中对莫昆桑都充满了不屑,但他是小王子的父亲,漠北之王,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萧云邈恭敬地给莫昆桑都施礼。 “狄大侠”,这个称呼狄利昂爱听,他像个真正的大侠那样,举止优雅地给漠北之王施礼。 莫昆桑都听闻儿子介绍,身子猛然间挺直,像旗杆一样,脸色微变,似有若无有种突兀的神色自脸上掠过,稍后,一切释然。 “素闻朔北二王子相貌俊朗,潇洒飘逸,武功卓着,今日得颜一见,果然名副其实。看着二王子身材矫健,步伐有力,神色雍容,举止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文雅气质,脸庞刚毅坚强,一看就是一个未来霸主形象。” 莫昆桑都神情傲然,语气中透出一抹俨然天下霸主的气势。 “松漠王爷谬赞了。”萧云邈施礼,神情恭谨,温和如玉,身上书卷气息浓厚,“本王子虽生在王爷府,却也是一个普通人。王爷雄霸漠北几十载,乃天下真英杰也。” 萧云邈回应完,把目光转向莫昆王子,小王子意会,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父王,二王子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莫昆昦要谋反。” “谋反!他敢?” 莫昆桑都眼珠子一瞪,仿佛伸出獠牙的野兽,一副狰狞的面孔。 第254章 叛军兵临城下 “有什么不敢!”萧云邈丝毫没理会莫昆桑都那狰狞面目,口中一声嗤笑,“他手中握有十万兵马,攻城掠地,摧枯拉朽不就跟吃家常便饭那样简单。” “这……” 莫昆桑一脸错愕,立马都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的那抹傲气瞬间消失,他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浮躁不安之色顿现。 小王子眼瞅着父亲面现窘意,赶紧替父亲解了围。 “父王,当务之急,一是赶紧派出斥候打探消息,二是要加紧备战,采取防御措施。既要守松漠城,也要守王宫。” “对对对,燿儿,就按照你的意思办理,由你全权负责这件事。不过消息来源可准确?莫昆昦可有什么进攻计划?” 莫昆桑都一副张皇失措的受惊之态,那张惊疑不定的脸上,早已经面如死灰,眼角不停地抽搐着,没了方才那抹傲气,分明布满了对城池陷落的深切恐惧。 “父王,二王子带来的消息绝对准确。而且,莫昆昦率三百骑亲兵和五千骑兵已经在路上了,他们可能要在明个袭击松漠城。” “啊!这个小兔子崽子明个就攻城,也忒急躁了点。”莫昆桑都愤恨地骂了一句。 反倒是小王子沉静稳重,摆手招呼过来一个禁军,声音严厉地吩咐道:“速传李墨轩和刘恩勍将军来王爷寝宫议事。”莫昆王子眼见禁军跑走了,随即对萧云邈解释道,“李墨轩将军是王宫禁军大统领。” “煜燿小弟,王宫禁军有多少人马? “一千人。” “那护城守备队呢?” “二千人。” “松漠城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每门五百人。莫昆昦带的那些兵都是颇有攻城经验的兵士,如若他们强行攻城,恐怕城门守不住。一旦城门失守,莫昆昦大军长驱直入,弹丸之地的王宫根本经不起攻击。” 萧云邈目光在莫昆老王和小王脸上游离。 小王子没有经过战争,可能不理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没有意识到城破后的结果,但很显然老王意识到了。 他的神态不再安宁,面颊布满了乌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都不能控制住自己那万般焦灼的情绪。 “大不了鱼死网破。” 老王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很无奈的话来。 萧云邈神情专注而冷静,他眼睛盯着莫昆桑都那张充满了恐惧神色的脸,重重地哼了一声,冷漠的眼中透出一抹嘲讽,轻蔑地讥笑道:“莫昆王爷,只怕鱼死网未破啊!到时候可能整个王宫里的人都得被砍头。以我对莫昆昦的了解,斩草留根,那不是他莫昆昦的性格。” 萧云邈话里的暗示非常明确,你死不要紧,但问题会连累妻儿也会跟着你一起死掉。 小王子听明白了,顿感一股寒意自脚底席卷而上,犹如墓地的冰冷气息,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虽然也很恐惧,但似乎气势磅礴,温顺少年秋水潋滟般的双眸里,透出一抹果敢和坚毅之色。 “云邈兄,我就是豁上性命,也要保护好爹娘。” 语气似乎能镇住所有害人的魑魅魍魉,有种威震天下的王者风范。 萧云邈伸手轻拍莫昆煜燿的肩膀,颇动感情地承诺道:“有哥在,我不会让人欺负你和你娘的。” “嗯!” 莫昆王子心里有底地点点头,心中好生感动。 他就等着二王子说这句话,他这个名不当言不顺的哥哥,连神来翁都打败了,又岂在乎一个莫昆昦,更况且他就是为莫昆昦而来的。 “莫昆王爷,我无意干涉王庭内政。我只是想问一下,假设褫夺了莫昆昦的兵权,你可有人选?” 萧云邈温和淡定的眼神微微透出一抹犀利。 “云邈兄,我已与父王商量妥当,由李将军接替莫昆昦职务,刘将军擢升为禁军统领,统帅王宫禁军。”小王子抢着答道。 “莫昆王爷,事已至此,您莫不如等两位禁军统领到来时,直接宣布两人的新职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新职务就是赏金,我想两人都会为新职务而战,您觉得如何?” 老王看看小王子,小王子点点头。 “依二王子所言,临阵擢升,也是一种激励和鼓舞。”老王坦言,“但此任命关系重大,一旦公布出去,再出现不合适的情形,朝令夕改,那就会影响到漠北王庭的威信,还是缓缓的好。” 萧云邈也就是提个建议,他也不知道一旦莫昆昦来攻城,两人会不会有突出表现,他看着老王问道:“莫昆王爷,擒贼先擒王,我不知道两位禁军统领是不是莫昆昦的对手?” “两位将军联手,或许能与莫昆昦打成平手,单打独斗,没人是莫昆昦的对手。”老王看看小王子,有些浑浊的眼中露出几分赧然神情,“实在不行,只能我上了。” 老王语气中透出一丝垂暮之年的无奈。 底气不足,上去就是送死。或许莫昆王爷年轻时是一条好汉,威震漠北,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毕竟“廉颇老矣”! “莫昆王爷,我是煜燿王子的干哥哥,有我在,不会让你上。但莫昆昦毕竟是你的义子,我想知道假如我擒获了他,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萧云邈这么一问,气得老王浑身发抖,一缕愤怒自眼中冒出。 “他以下犯上,已经犯了忤逆之罪。又兴兵攻城,欲夺王位,乃谋反大罪。即便我想念父子情深饶过他,可律法无情啊!” 莫昆王爷那饱经沧桑的脸庞上仿佛充满了痛苦,失神而有些呆滞的眼神透出一抹无奈。 “莫昆王爷,莫昆昦是漠北的罪人,他在漠北已经成了死人。他也是我大周朔北的罪人,他幕后操纵了多起谋杀,我要把他押回大周处理。” 萧云邈双眸黑得发亮,锋利的目光直逼老王眼睛,刺得他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点头应允。他心中明白,或许二王子不出头,他只能输,还很惨。 萧云邈还想提几个问题,但听见门口有动静,便闭口不语 这个时候,刘恩勍与另外一位禁军将军急匆匆地走进王宫。 小王子扭头看着渐行渐近的两人小声说道:“另一个就是李墨轩将军,禁军统领。” 此人身躯高大,双眉浓而长,鼻挺口阔,沧桑的脸庞却出人意料有种病态般的苍白,手臂虬结,双腿壮实,颀长而不纤细、粗犷而不臃肿的身材有种阳刚之气。 “他的脸……” 萧云邈觉得有些奇怪。 “打我认识李将军,他的脸就那样,他说从胎里带的。”小王子目视两人走过来的方向,轻声解释道。 李墨轩脸上极白极冷,让人陡然想起北极冰寒霜雪,唯有一线唇色薄而鲜明,仿若冰寒之地灼灼雪莲,冷峻不再。 “李将军、刘将军,快来见过我的干哥哥” 声音里透出一抹兴奋。 两位将军先是见过了老王莫昆桑都,然后把身子转向小王子。 “云邈公子,他是艾记商行的少东家,这位是狄大侠。”莫昆王子看见李将军、刘将军疾步上前,便对萧云邈、狄利昂引见道:“李墨轩将军,禁军统领。副统领,刘恩勍将军。” 虽然先前见过刘将军,但彼此没有被正式引见过,萧云邈、狄利昂与李、刘两位将军彼此施礼。 萧云邈与狄利昂注意到刘恩勍眼中那抹鄙视,但大敌当前,没有必要去为一个眼神彼此生成芥蒂。 “李将军、刘将军,你们两人可否听到什么风声?当然是来自边境三十里屯莫昆昦大军的风声。” 莫昆煜燿神情冷淡,面无表情,一丝不悦似隐若现,瞬间没了给彼此双方做引见时的那份热情,似乎眼底隐藏着些许不满。 李、刘两位将军彼此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那抹茫然和困惑,两人都不清楚小王子为什么会如此发问,看情形又有事情发生。 “回小王爷话,末将只是知道边境哨卡莫名被端,王爷把急急忙忙传回来的大郎主又派了回去,其他再无消息。”李墨轩恭恭敬敬地施礼答道。 “那刘将军呢?” 声音依旧很冷。 “末将与李将军一样,没得到大郎主军营里其他任何消息。” “看来,你们两位将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莫昆煜燿眼神一厉,“我和父王把身家性命依托在你们两位将军身上,让你们保护王宫,可能是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 小王子冷冰冰的语气中充满了责诘。 “王爷、小王爷,末将值守如有疏漏,还请王爷和小王爷指出,末将立马堵漏。” 李将军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末将也请王爷和小王爷指出值守上的疏漏,以便及时堵塞。” “刘将军,由你亲自负责,由松漠城四门派出斥候,沿大道往三十里屯延伸,窥探莫昆昦是否兵发松漠城,窥探清楚兵马人数和攻城装备。从现在起,半个时辰一报。晨夜不眠。同时王庭戒严,全部禁军出动,按照指定区域防御,重点是王庭高墙上的谯楼。” 第255章 祖传宝弓曾王子 莫昆煜燿话音一落,刘恩勍就接话质疑道:“王爷、小王子,这样耸人听闻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刘恩勍把目光投向了萧云邈,一丝“是你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眼神从眼底划过,“大郎主乃王爷义子,驻守边塞,劳苦功高,切不可被居心叵测的小人利用啊!” “刘将军,你说的这句话,小王给留着。等到明个辰时,松漠至边境三十里屯大道风平浪静,小王自会给你一个说法。下去安排去吧。” 刘恩勍给莫昆父子施礼后,悻悻离开王宫。 “李将军,不知道小王与父王可否把王庭的安危托付给你?” 很显然,小王子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似乎有了几分温度。 “王爷、小王爷,末将心直口拙,对王爷和小王爷绝没有贰心,值得信任,末将就是豁上性命也会保王庭安全。” “莫昆昦已经兵发松漠城,预计明日攻城。小王与父王琢磨,他谋反可能蓄谋已久,只是不知道护城守备队的主将被没被他买通,但大概率,守备队主将已经暗中成了他的人。你带上二百人,四个城门各分五十人,职责就是看住四门,看住守备队,尤其看住主将,欲图谋不轨者,格杀勿论。从现在开始,立刻封锁城门,全城戒严,摆街设摊立刻收摊。就说城里进了劫匪,要逐家逐户搜查,这样不至于引起城中恐慌。” 李墨轩给莫昆父子施礼,可能想说什么,但见他摇摇头,后退着离开了王宫。 “既然对刘将军起了疑心,就要毫不犹豫地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话是老辈人说的,我只是重复一遍。”萧云邈说道。 莫昆王子拱拱手:“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兄长那双锐利的眼睛。父王接到一个护卫报告,说是莫昆昦离开王宫时,特意找借口去了禁军将军廨,貌似大声与刘恩勍吵吵了几句,但那个护卫说,像是莫昆昦给了刘恩勍什么东西。我担心他被收买了。但强敌当前,拿下主将,禁军会人心不稳。我已经暗中指派专人盯住他,如果他有贰心,定斩不饶。” 莫昆王子这么做,也不能说不对,强敌当前,人心要稳是对的。但刘恩勍的位置实在太重要了,他如果是莫昆昦的人,那貌似固若金汤的王庭就如同打开了大门,叛军可以长驱直入。 小王子已经如此决定了,只能盯紧刘恩勍了。但愿他没有暗中倒戈。 “煜燿弟弟,我需要三四块进出王宫的腰牌,以便让我的人分散在各处。尤其王宫交给刘恩勍那样的人,我不放心。我要派我的人保护你们。” 莫昆煜燿把目光转向父王,莫昆桑都像是迟疑了一下。 或许,他身边的人都靠不住,早已经被莫昆昦收买,只是他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所能依仗的可能就是这个从敌对国过来的二王子。于是,他从一个匣柜里摸出四块金髹木牌,递给了儿子,小王子转交给了萧云邈。 “这是父王贴身侍卫使用的腰牌。” 萧云邈接过去看了看两面。 硬木髹金,长方形,宽一寸五,长两寸,上端两角削掉,中间有细眼,用于系绳,一面雕蟠螭纹,图案精美、生动,一面雕“漠北王庭大内侍卫”四字。 木牌包浆醇厚,豪迈高贵,材质质感温润,字体刚健有力,雕刻工艺精湛,如脱缰野马,洒逸奔腾。 “危机解除,四块腰牌奉还。”萧云邈对着莫昆父子说完,留下一块,掖在腰间,其余三块给了狄利昂,“你留下一块,随时出入王庭,传达我的命令,剩下两块给胡一刀和修叔叔。你现在就去把你我的马匹牵到王宫,让胡一刀回客栈,,带四个护卫回到王宫,负责保护王宫。” 狄利昂领令离去了。 “云邈兄,那你不守护王庭了?” 一股很强的失落感渗进语气中。 “固守王庭是被动防御,我要主动出击,只要擒住了莫昆昦,危机自解。” 语气中充满了冲天豪气,仿佛抓住莫昆昦乃举手之劳的小事。 “云邈兄长,你可不能轻敌,莫昆昦那三百死士,不是一般人所能撼动的。” 莫昆煜燿眼中担心和不安神色甚浓。 “我知道我不能撼动,但有一样东西可以撼动。” “什么东西?” 小王子脸上充满了疑惑。 萧云邈神采飞扬,脸色红润,眼角眉梢泛着自信的光彩。他没有理会小王子的问话,而是把目光转到倚靠着罗汉床的老王身上。 “莫昆王爷,京城禁军中有一名叫范鍙的将军,他手中一张虎筋弓,除了他和京城第一高手那小乞,再没人拉得开。我需要那样一张硬弓和巨箭。” “硬弓和巨箭!”小王子嘴里重复道,也把目光看向父王。 莫昆桑都从床上缓慢地坐起,面容沉静地望着几步远的萧云邈,沉思了片刻。骤然,一道异彩石破天惊地划过他那双失神的眼睛,他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 “来人,”距离最近的一个禁军疾步上前,给莫昆桑都施礼,“去兵器库,把祖上传下来的那张巨弓和巨箭拿来?” 老王吩咐完,只见这个禁军招呼另外一个禁军跑走出宫门。 “二王子,这张巨弓因为没人能拉开,躺在兵器库里已经沉睡了 几十年。有说是唐朝薛仁贵用的那张‘震天弓’,也有说是西楚霸王项羽随身之物‘霸王弓’,无论哪种版本都没有依据。因为现世之人都没见过我说的这两张弓长得什么样。” “莫昆王爷,那这张弓是怎么到的大契松漠城的呢?” “唉,”老王叹息一声,“说起来,时代太久远了。”莫昆桑都的眼神像是在极力追忆往事的样子,“是我祖父这样告诉我的。说是有一个来自中原的江湖高手,被数人追杀,不知道是为了这张弓追杀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反正他伤痕累累,倒在沙漠中,奄奄一息。我祖父原本想救他,但他已经濒临死亡的绝境,刚刚拿起这张弓想托付给我祖父,他就已经咽气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也没人能拉开这张弓。我那义子莫昆昦是漠北第一高手,也仅能拉开大半,否则,这张弓早就是他的配弓了。” 萧云邈就担心弓太弱,既然连莫昆昦都拉不开,那这张弓或许比范鍙手中虎筋弓还硬,这更加引起他的勃勃兴致。 说话工夫,那两个禁军回来了,一个双臂托巨大弓臂,一个怀抱巨大箭袋。 托弓臂的那个禁军把弓臂放案几上时,有如卸下身上重物那般感觉,并扭头看看萧云邈的身板,感觉与他的健硕身板差不到哪去,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两个禁军把弓臂和箭袋放置在罗汉床前的案几上,退到一边。 萧云邈手掌一触摸弓臂,顿感弓臂沉甸甸的,少说也有百斤,难怪禁军双臂托抱。只见他手掌一合,弓臂在握,举到眼前细观起来,持百斤弓臂就如同拿竹箸那样轻松,看得那个禁军目瞪口呆,嘴半天合不拢。 整个弓臂乌黑油亮,应该是玄铁所制,遍身雕刻着蟠螭纹。 弓弦也是漆黑如炭。如果是西楚霸王所用弓箭,弓弦就应该是黑蛟龙筋。相传黑蛟龙乃至寒之物,筋坚硬异常,不畏冰火,不畏刀枪。 当萧云邈眼睛盯着弓弦瞧时,似乎隐约感觉到有一股冰寒之气自弓弦散发出来,他心中暗自窃喜:“这或许就是霸王弓。” 萧云邈用手指轻轻地弹弹弓弦,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音。 突然,他用右手食指和中指猛地勾住弓弦,试试弓弦硬度,感觉到没有千钧之力,绝难拉开,这张弓比范鍙的虎筋弓还要硬上一倍。 看上去莫昆桑都与小王子都很失望,吹了很大的牛皮,萧云邈却连弓一个月牙都拉不开。尤其是那个禁军斜睨的眼中充斥着的轻蔑神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在众人眼里那抹失望和轻蔑的眼神还没有消失殆尽的刹那,他们的口眼陡然间同时撑大,大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就差一点撑爆了。 萧云邈开拉这张弓,就像开拉寻常皮筋那般轻松,如同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霸王弓,而是冒牌货、水货。 看得众人惊心动魄,个个心中质疑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有多么大的力道啊!人人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尤其那个禁军,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萧云邈轻轻放下弓臂,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仔细端详后,用手掌掂量掂量,感觉到了重量。 箭头精钢所制,箭杆铁制,但只有十二支,太少了。 “煜燿弟弟,你马上安排人,找城里最好的铁匠,连夜打造百支这样的箭,并派专人保管,在明个辰时送到艾记客栈。” 莫昆煜燿手一挥,还是托弓臂的那个禁军,他过来时眼中还存留着那抹惊愕。萧云邈说的话他已经听到,他拿起两支箭矢给莫昆父子施礼后离开了。 第256章 同仇敌忾御敌 这时,狄利昂几乎与胡一刀同时回来,胡一刀身后跟随着四个一看就像是功夫高手的艾记商行带刀护卫。 萧云邈让狄利昂把弓箭收好,而后把胡一刀引见给莫昆王爷和小王子。他叮嘱五人,在没有接到新的指令之前,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王爷和小王子。 萧云邈安排妥当,让小王子带上胡一刀等人把王妃接回来,务必保证王妃安全,绝不能出一点点的差错。 莫昆煜燿已经感觉到了二王子的用意,两人心照不宣,他立刻带人去了长乐宫。 “莫昆王爷,或许明个会有一场血战,我需要养精蓄锐,我回艾记客栈休息去了,有什么重要事情可去那儿找我。” “二王子,大契与大周原本敌国,没想到在大契漠北王庭生死存亡之际,你一个大周幽州王子竟能如此全力以赴,让本王我深为感动。本王我郑重承诺,大契漠北王庭愿与大周世代友好,永不侵犯。” 老王确实感动了,干枯发涩的眼眶竟然浮现出晶莹的芒丝。 “莫昆王爷,其实两国边境安宁,通商贸易,是造福两国百姓的幸事。百姓生活平稳,安居乐业,您这个王爷才能当得安稳啰。” “理是这么个理。”莫昆王爷哀叹一声,脸上呈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莫昆昦那个狼崽子看不透这一点,非要惹事生非,发动战争,让两国百姓都陷于战火之中啊!” “莫昆王爷,有我在此,他的阴谋不会得逞。好了,我走了。” 萧云邈与狄利昂给莫昆王爷施礼,而后离开了王宫,骑上马,奔宫外驰去。 天已经黑得一塌糊涂,除了闹市区,其他街道上几乎都没行人。遥遥望见一处处闪烁的灯火,在夜色中忽隐忽现,一座座模糊难辨轮廓的房舍淹没在黑暗中,掩映房舍的树木在夜风里摇曳,树影幢幢,几声犬吠自远处的夜幕里传来。 萧云邈与狄利昂披着暮色,骑马回到艾记客栈。 万籁俱寂,整个客栈都陷入浓重的暮色中。 放眼望去,四周大多人家都已经熄灯入睡。树下草根间和墙角夹缝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修关流和大儿子修长春领着三个护卫在巡夜,他们听见是萧云邈和狄利昂骑马回来的动静,便轻手轻脚地打开院门,把两人让进庭院,有护卫把马牵进马厩,喂上饲料。 萧云邈手中黑卢剑被修长春接过去。 巨弓和巨箭从马鞍上摘下时,被修关流接过,他感觉弓臂好沉,他随之拉拉弓臂,只能拉开一个弧形。 他知道这是萧云邈的弓箭,惊叹能拉开这张弓的人那得有多大的臂力啊,他被萧云邈身上那股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惊呆了。 巨弓巨箭被狄利昂拿进自己房间,修关流跟随萧云邈进了二楼天字一号包房,修长春持剑跟随着。 房间里亮着蜡烛,一股难闻的焦煳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贤侄,从哪儿淘弄到的那张巨弓?弦太硬了,我是拉不开啊。” “从松漠城兵器库里找到的。” 声音很轻,仿佛怕吵醒熟睡的人似的。 萧云邈让修关流坐在茶几旁。 修长春把黑卢剑放在茶几上,给两人沏好茶水,施礼后离开房间。 “莫昆昦站在我的面前,我不会让他逃掉。但如若莫昆昦不与我照面该怎么办?那他就休想从这张弓箭下逃生。” 听口气,像是萧云邈有十成把握似的。 “贤侄,焦无暇拿着两张银票临离开时问了两件事,一个是明个怎么安排,我说等二王子从王庭回来,明早通知你。没有通知,就在住的客栈按兵不动。这第二就是,如果他们明天站在城里一方,就说明他们与莫昆昦决裂了,回不去了,幽州方面怎么安置他们。” 萧云邈没有马上表态,因为焦无煆是奉庞总管的密令,潜伏在莫昆昦身边的,现在莫昆昦即将灭亡,他的去留面临新的抉择。 “修叔叔,焦无煆是庞总管的人,我不能擅自作主他的去留,您是不是给幽州飞鸽传书,征求一下庞总管的意见?” “贤侄,鸽子已经飞出,估计明个隅中能收到消息。” 萧云邈坐下,喝了一杯茶水。 “修叔叔,如果庞总管没什么特别安排,等把莫昆昦解决掉,我们坐下来再研究焦无煆的问题。”萧云邈看向修关流的眼里浮起一抹深意,“如果他值得信赖,我倒是想把他推荐给松漠王庭做禁军护卫统领,官拜将军之职,也不枉他辛辛苦苦卧底一场。” “贤侄,官居四品将军,那敢情是好。怕只怕你做不了松漠王庭的主?” 萧云邈笑笑,那双英美绝伦却又透着一丝神秘色彩的黑眸,不停地流转着,一抹不能用语言描述的诡谲之色,“唰”地自他的眼中划过。 修关流看见二王子神色诡异,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他也没多嘴,让他知道的,二王子自会说的。不说,就是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萧云邈把松漠王庭的安排和自己的部署全盘托出。 “贤侄,我明个与你随行,你身边没个老人,我不放心。” “修叔叔,你就带着三个护卫把商行和客栈看好,别出纰漏,其余护卫随我去迎敌。”萧云邈看着修关流,语速缓慢地说,“修叔叔,若想擒贼,恐怕我们得冲入敌阵。你年纪毕竟大了,再怎么逞强,气力不如年轻人,就让长春和长夏跟我出去摔打摔打。” 修关流知道,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刀剑无情,箭矢无眼,很难说他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二王子是不想让四个儿子失去父亲。 修关流想到这,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激荡不休。 修关流有些生硬地点点头:“也好,让孩子们都出去历练历练吧。” “修叔叔,给箭术好的护卫多准备一些箭矢,我们力争远距离杀伤敌人。 “这些护卫,每一个人箭术都超群。我已经备足了箭矢,就担心他们身上带不了那么多。” “修叔叔,那就这样,明个早点进膳。”萧云邈看见修关流站起来要离开,看着他的眼睛叮嘱了一句,“在家的女人们尽量不要外出,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腾不出人手去处理。” 修关流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萧云邈送到门口,看着修关流走远了,把门关好,然后赶紧进了洗浴房。水早就准备好了,他洗漱完毕,回到床上。 王庭已经派出了斥候,莫昆昦以及整个大军的动向,会随时随地传进王庭。如果情况有变,王庭会派人及时通知他的,大概率一切都要等到明个早上才能揭晓,他想他不用为此分心和担忧。 他先是把明天大概能遇到的问题,和遇到这些问题该怎么解决思虑了一遍,才沉沉地睡去。 遥远的天际泛起一抹白芒,远方的群山之巅很快泛起一片赤红之色,一轮旭日缓缓升起,朝霞逐渐盈满天空。 萧云邈被强行灌入耳畔的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狗叫吵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他侧耳倾听,感觉到整个城池都沉浸在那种安逸而宁静的氛围之中。 没有人会想到,不会太久了,他们的安逸和宁静就会被打破,这种美好的气氛就会被满城凄惨的哀嚎和血腥味所代替。 萧云邈用极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拿上黑卢剑,就往楼下疾步走。他下楼,正好碰见修长春在楼梯口徘徊。 修长春看见萧云邈,急忙施礼:“二王子,大家都起了,去了膳堂。我爹让我在这候着,你一下楼,就引你过去。” “他们都起了,为什么不早一点叫醒我?” 听口气,里面隐含着一丝埋怨。其实,萧云邈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修长春愣怔一下,随即答道:“我爹说你今天会很累,尽量让你多睡一会儿,养足精神。” “莫昆昦有消息了吗?” “半夜就有了。就像焦无煆对我们说过的那样,莫昆昦带着三百亲兵先行一步,距离松漠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五千骑兵距离他约莫十里地。” “那赶紧用膳,用了膳,赶紧去城门。” 萧云邈语速极快地说着,疾步往膳堂走去。 他进去时,修关流在那个小餐厅八仙枱旁等候他,其他桌子上的人都已经开吃了,极个别几个吃得快的都已经下枱,开始装备自己了。 众人站起来要给他施礼,萧云邈急忙摆手制止,马上就要打仗了,还整那些个百无一用的繁文缛节干嘛! 萧云邈招呼修长春跟他们坐在一起吃,修长春也没客气,顺从地坐了下来。 “贤侄,长春都跟你说了吧。”修关流看见萧云邈点头,脸上闪过半丝冷意,“方才里正传下话来,要打仗了,家家户户无必要,不要外出。同时要求小户人家摊二十张煎饼,中户人家五十张,像咱们开客栈、商行的一律百张,折叠成一尺长五寸宽,送到里正家,由里正聚齐统一送往护城守备队。” 第257章 二王子喧宾夺主 萧云邈听完,眼中陡地露出一抹惊喜。 “修叔叔,这个点子出得非常好。一是人多力量大。把大量任务分摊到家家户户,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压力。二是煎饼这种东西便于携带和储存,风干后多少天它都不会变质。三由于它超薄,水一洇它就软碎,易于食用。第四点最重要,行军时,整个大军可以一边走路,一边进食,节省了大量因埋锅造饭而耽误的时间。我回去把这个点子告诉父王他们,以后打仗就用这个法子筹集食物。” 修关流看见二王子兴致盎然,又接着说道:“我安排灶房给你们摊一些粗细混合的煎饼,如过了饭口,派人给你们送去。” “修叔叔,不用麻烦了,您把家里人看好就行。如果需要,我派人来联系您。” 萧云邈说完,赶紧端起饭碗“扑噜扑噜”吃起饭来。 这时,守在王庭的一个穿着禁军护甲的护卫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禀报说,小王子带领一百禁军去了西门,胡一刀指派他路过客栈时,绕个道,通知客栈一声。 护卫说完,萧云邈让他赶紧回王宫去保护王妃,护卫便一溜烟跑了出去,接着“哒哒哒”的马蹄声远去了。 小王子一定是不放心什么,其实萧云邈也有那种感觉。 昨晚他与狄利昂两人回客栈的路上,狄利昂带着他那一贯傲慢暧昧的笑容,半开玩笑地说:“守备队会为银子而杀人,但绝不会为守住松漠城而战死。” 萧云邈听了,当时心中一惊,那可不妙。 “狄利昂,你变相在说守备队靠不住?” “二王子,您以为呢?那个莫昆昦只带五千三百人来攻城,说明他胸有成竹,或许他早已经收买了守备队。” “狄利昂,如果莫昆昦的手伸进了守备队,那可不妙。守备队人数不多不少,两千人,就像幽州城的护卫队一样,其中可以依靠的恐怕不会超过四分之一,五百人。还有少数人可能就是不折不扣的叛徒,还有一些可能是暗藏的捣乱分子,问题是没人也没时间去甄别他们。” “二王子,其实您心里比我清楚。剩下的人比春天的青草还嫩,他们之所以加入守备队,说冠冕堂皇的话是为了保护城池安全,说实在话就是为了混饱肚子,其次还能名正言顺地从过往的商客、沿街摆摊的小商小贩和商行中揩点油水。谁也不愿意成为同伴眼中的懦夫,或许战事一开始,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奋勇向前,勇敢杀敌,但当势头不妙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逃,可能还会在逃跑过程中劫掠奸淫,制造混乱。一个人逃,两千人就会有样学样。” 狄利昂把他的担心说出来,就是让萧云邈提醒松漠王庭。 萧云邈心里想着狄利昂昨晚说的话,不由得加快了进食速度。 没一会儿碗里的饭空了,他端起水杯喝了一杯水,看着修关流和修长春。这个时候,修长春已经吃完,修关流碗里还剩下点饭。 “修叔叔,反正您看家,也不上战场,不急,您慢慢吃,我和长春带人去西门了。还有,如果禁军送巨箭,让他们送往西门。” 萧云邈说完,急得根本不等修关流应答已经离开枱沿,往外大步走去。狄利昂早已经等在庭院,巨弓和巨箭已经挂在烈火马鞍两侧。 萧云邈飞身上马,把巨弓背在身上,箭袋也上身,左手握巨剑,右手马缰绳,一夹马肚,烈火冲出庭院往西奔驰,狄利昂等人随后驾马紧随。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即便有人,也是敲锣宣布戒严令的一坊一坊的里正,和肩扛担挑往护城守备队送煎饼的人。 途中,萧云邈让修长春喊上了焦无煆三人。 人焦虑不安,马奔跑的速度也快,估摸也就一刻钟,萧云邈等人到了西门。西门旁边的拴马桩上净是马缰绳。 萧云邈担心有人趁着混乱盗马,留下一名护卫看马,他带领其余人往西门上谯楼的台阶走去。 “你们身上带着武器,是什么人?” 守护台阶的十几名禁军呼啦啦手中持刀围了上来。 狄利昂冲上前,高高举着手中腰牌:“我们是王庭的贴身侍卫,是你们家小王子的哥哥,让开。” 可能,这个禁军校尉听说过小王子新近认了一个什么干哥哥,便用看上去很精明的眼神,快速地上下打量打量狄利昂和他身边的二王子,削瘦的长脸恍惚之间像认出了他们似的,把手向后很优雅地一挥,众禁军即刻闪开了路。 萧云邈带人沿着盘旋的石磴,上了谯楼。 莫昆王子看见萧云邈来了,喜得就差脸上冒出了鼻涕泡,赶忙率众给萧云邈施礼,萧云邈也率众还礼。 当李墨轩和另一个长着一副凶悍外表的将军目光落在萧云邈身上时,顿时满脸错愕,小王子已经收回了手臂,他们两人半张着嘴巴,一副惊呆了的样子,仿佛忘了手臂还伸着 是萧云邈身上那张霸王弓吓着他们了,准确地说是因为那张霸王弓背在了萧云邈身上,惊吓到他们了。 很显然,他们两人知道,能拉开这张霸王弓,臂力必须在千钧之上,可两人怎么看,萧云邈都不像是能拉开这张霸王弓的人。 “该不是身背霸王弓吓唬人吧?” 萧云邈看见两人脸上的怀疑,只是淡然露出一丝笑容。 “云邈兄长,这是守备队主将蒋盛纶将军。”小王子给二王子引见道,“我的干兄长,艾记商行少东家云邈。” 莫昆煜燿故意省略掉了“萧”姓,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萧云邈与蒋盛纶彼此施礼。 听了小王子那兴高采烈的引见,蒋盛纶更加怀疑一个商行少东家身份的二王子是在装腔作势,故弄玄虚,是在骗取莫昆王子的好感。 此人模样看起来颇为凶悍,令人敬畏:身高六尺余四,一身强横肌肉,身臂犹如树干,鼻尖略微有点鹰钩,浓眉大眼,下巴棕色胡须似铲子,坚硬而浓密,一副高傲而又谨慎的表情。 城门前开阔地、小沙丘、树林以及村落,一览无遗,先前门前如闹市的摆摊商贩,听说要打仗了,一窝蜂做鸟兽散,绝大部分人进了城,其他则跑回附近的家。 莫昆昦和他的大军还没有露头,林间晨空雾气迷蒙。 萧云邈以审视的眼光巡视着城墙以及城防,几乎每一个城垛都有三四个守备队队员,或腰间挂刀,或手中握矛,每一个人都身背一个盾牌,既可挡飞箭,又可挡刀剑,脚下摆满了滚木雷石和扎钉。 谯楼一侧,站立着精精神神的禁军,仅有几个禁军围在莫昆王子身边,其中包括那个耶律哲羿。 看眼前情形比预料的要好许多,由于小王子亲临现场指挥,士气大振,每一个人兵士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让小王子看看他们不是孬种。 “有什么最新消息?” 萧云邈转头看着莫昆王子和那个李将军,脸上神色凝重而阴冷。 “云邈兄长,你临来之前刚刚接报,斥候探到莫昆昦三百骑已经临近松漠城,大部队距离松漠城还有十里之遥。”莫昆小王子答道。 “大部队都携带了什么攻城器械?” “只有云梯,大概有十个云梯。”李将军禀报。 “只有十个云梯,才来了五千人,就想攻下松漠城,我怎么总觉得这里面怪怪的呢?”萧云邈眼睛遥望着远方,心里想起狄利昂的忠告,满脸顿生狐疑之色,然后把目光瞥向李墨轩和蒋盛纶,“李将军、蒋将军,您们两位老将一看就是颇有军旅生涯经验。从您们的视角看,莫昆昦仅凭区区五千人马和十架云梯,能否攻下松漠城?” 李将军与蒋将军两人对视一眼,蒋将军回应道:“如果从攻城实力来讲,这点兵力很显然少了点。城中有守备队两千人,禁军一千人,合计三千人,人数虽然少了点,但城中守军居高临下,占据优势,且抗敌滚木雷石充裕,我倒是认为莫昆昦有点自不量力,太高估自己了。” 蒋盛纶讲得虽然颇有道理,但萧云邈怎么看莫昆昦都不像是自不量力而鲁莽蛮干之人。 “李将军,你怎么看?” 萧云邈目光深沉而凌厉,李墨轩不知道这个少东家是什么来历,但既然小王子以他为重,自己怎么着也得尊重他三分不是! “末将觉得除了莫昆昦高傲自大外,还认为或许他不想凭借强攻拿下松漠城,凭的是他的威望和实力。虽然攻城的不过五千人马,但他身后是十万大军,且各种攻城器械齐全,他要毁城易如反掌,他就是给城里人造成一种心里压力,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将军这种分析有点透彻,萧云邈同意,但还是不托底。他总是觉得莫昆昦攻城是假象,他在造势,他为什么要造势呢? “煜燿弟弟,其他三个城门可有敌情?” 第258章 叛军压境休恐慌 “没有,风平浪静。只有西门,而且从三十里屯至松漠城,只有西门前面这一条大道。” “煜燿弟弟,或许李将军与蒋将军更知道‘兵不厌诈’和‘兵者,诡道也’这两句话的真正含义。” “云邈兄长,你的意思是……” 莫昆煜燿脸上有些困惑。 萧云邈阴冷的眼睛盯着李墨轩,声音冷冷地道:“李将军,马上派人通知刘恩勍将军,让斥候沿着其他三门向前延伸打探有无军队在运动。” 似乎,李墨轩迟疑了一下。然后,吩咐身边一个校尉传令去了。 “莫昆昦来了。” 蒋盛纶对着众人说了这么一句,把头撇向前方远处。 沙风裹挟着尘土散尽,一群风尘仆仆的人马出现在众人视线内。远观,人与战马渺小得如同爬行的虫子。 旌旗招展,马蹄声声,铁矛闪亮,三列横队整齐排列,马上亲兵个个一身黑色盔甲,皆披缯绮縠衣,头戴黑色遮面兜鍪,金银炫耀,望之森然。 军中发出钢铁与布帛的绵长尖啸,滚滚马蹄与犀利刀剑融汇喧嚣。 前头簇拥着一个身材颀长而健壮的将军,将军骑着一匹黑马,头戴黑色遮面兜鍪,红色鍪缨迎风飘扬。 “那个就是莫昆昦?” 很显然,众人都知道狄利昂说得是谁。 “不是他还能是谁?” 李墨轩像是没好气似的囔呲了狄利昂一句,狄利昂似乎没听出来。 “反正我是认不出来,穿着都一样,清一色戴着遮面兜鍪,找一个冒充的亲兵站在前面挡箭,谁也看不出来。” 莫昆王子嘟嘟囔囔,萧云邈听着却心中一紧,难不成莫昆昦真的金蝉脱壳了。 “看,”蒋盛纶突然怪叫了一声,“戟在人在,乌骓马鞍上挂着他的青铜戟。” 萧云邈视力超好,连戟的双耳看得都十分清楚,青铜戟少说不小于百斤,能舞动这种重兵器的人必须力大无穷,且戟法精湛。 戟长丈余,杆上雕刻着蟠虬纹,似有八荒火龙之灵,观之有焚烧之感。顶端尖利之处,透着煞戾无匹的杀气,使人凶性渐涨。 方天四角之刃,仿佛隐藏着修罗之刀,迷人心智,嗜血杀戮。 貌似一杆普通的兵器,观之却令人胆寒,看来这个莫昆昦不但名字深入人心,可能都成了漠北之魂。 看着青铜戟,萧云邈心里琢磨:“一个崇尚力量和勇敢的民族,可能在兵临城下时,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前途在权衡利弊,做出取舍。” 萧云邈不知道老王是否清楚眼下局势,但萧云邈知道小王子不清楚,还满心欢喜地认为他的将军们会和他同仇敌忾呢! 这个道理,萧云邈也是刚刚悟到,细思恐极,让人遍体生寒。 “莫昆桑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就像强弩之末一样,没什么力量可言了,小王子羽翼还没有丰满。 “相比之下,真正的漠北之王莫昆昦却如日中天,气势如虹。” “老王与义子的矛盾已经白热化,两者之间必然要做殊死搏斗,棋子就是这些将军和他们手中的禁军和守备队。” “道理非常简单,依附于弱者,他们会和弱者一起灭亡。而向强者靠拢,他们会很好地活下去。除非他不想活了,但那样的人几乎没有。” “即便他们能打败莫昆昦的五千人,守得住城池。但却打不败莫昆昦的十万兵马。惹恼了莫昆昦,他调动十万大军攻城,弹丸之地的松漠城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莫昆昦一旦屠城,这些将军们和他们的手下,没一个人能活。” 这就是萧云邈眼下想到的,这怎不令人他遍体生寒。 他坚信:“这些将军们,包括朝中大臣们早就在私下里已经做出了抉择,只是老王和小王,蒙在鼓里,一副傻-逼模样。” 双方彼此遥遥相望,似乎都在等待,这是一种心理煎熬的过程。 莫昆昦正在等待大军的到来,好用武力胁迫守军打开城门。 可能守军想打开大门,但现实情况出人意料地发生了变化,小王子甘冒生命危险,亲自到城墙上督战,可能打乱了将军们开门献城的计划。 将军们本可以杀掉小王子或者囚禁小王子,但萧云邈带人出现又打乱了他们备用计划。 李将军与蒋将军不时地交换着眼神,都没有逃过萧云邈的眼眸,他已经对两位将军起了疑心,又怎么能放过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萧云邈分别对狄利昂和修长春耳语了几句,狄利昂躲到了后面。 只见修长春手一挥,他们十多个护卫持刀剑把莫昆煜燿围在中间,小王子身边的禁军被挤到了一边,就连耶律哲羿都被挤了出去,城墙出现了短暂的不太和谐的喧嚣。 莫昆煜燿有些惊恐,一副有人要谋害他的样子,但他看见那些护卫都后背对着他,脸和手中刀剑一律对外,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或许他身边的禁军护卫都不可靠。 不知道莫昆昦制定了几种攻城计划,但萧云邈笃定莫昆昦一定会想到,万一献城失败怎么办,所以,他一定不会把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里。 “煜燿弟弟,我那些巨箭在哪里?” 声震如山,几乎所有人的耳膜都鼓动了一下。 忙碌了半天居然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李将军,怎么回事?取箭的那两个禁军怎么还没有回来?” 似乎,莫昆煜燿也觉察出了什么,眼中仿佛要冒火。 在这个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二王子叮嘱再三的巨箭却没了踪迹,显而易见有人捣鬼了。 “莫昆王子,是末将当着您的面派出的,末将也不知道原因,末将再派人去取。”李墨轩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就再……” “不用了。”莫昆王子刚刚说出三个字,就被萧云邈蛮横地打断,“煜燿弟弟,巨箭在哪个铁匠铺打造。” “南大街安祥胡同万昌泰铁匠铺。” “长春,”修长春应声而出,萧云邈抽出腰间腰牌给了他,“你现在就是小王子身边贴身护卫,奉莫昆王子之命去万昌泰铁匠铺取巨箭百支,”萧云邈刚刚仔细观察了一下,感觉到有几个禁军一脸茫然,说明他们还不知情,便用手点点他们,让他们跟着修长春一起去。而后,他大声喝道,“大敌当前,阻拦者,格杀勿论。巨箭如被劫持,务必循迹找到。” 修长春带着萧云邈圈点的那几个禁军一溜烟跑下城墙。 巨箭没了踪迹,很可能是城里暗处潜伏的敌人所为。里外串通一气的可能性最大,否则没人会知道王庭让人连夜打造巨箭,最可疑的是老王和王子身边的禁军。 攻防指挥应该是李将军与蒋将军的事,萧云邈一来,没他两人什么事了,两人不断地对视着眼神,发泄着心中不满情绪。但莫昆王子在此,两人都敢怒不敢言。 有了这个艾记少东家的参与,鹿死谁手,还很难说清楚。 前方尘土飞扬,五千骑兵卷起了漫天烟尘,喧嚣骤起,仿佛铺天盖地的沙尘暴来袭。虽然只有区区五千人马,但在地面上铺展开来,那也是犹如江河倒灌,汹涌澎湃。 莫昆昦手一挥,大队人马往前行进了几百步,停留在五百步之外,避免城里射出的弓箭伤了他们。 萧云邈看看莫昆王子,他一脸的惊呆模样,他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他被吓到了。 “李将军、蒋将军,”萧云邈带莫昆王子下达命令,“下面由你们两人来指挥。” 蒋盛纶努了努腮帮子,一副鄙视的表情。 而李墨轩不敢大声发泄情绪,只能轻哼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什么,萧云邈听见,没去理会。 这下两人不用再默不作声地交换眼神了,可以堂而皇之地交谈了,几见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起来。 大队人马下马,像是稍作停留,就开始了攻城,他们一窝蜂地举着旌旗、刀剑和长矛,六个人手挽着云梯,往城下一边飞跑着,一边口中大声呼喊着,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松漠城之势。 就像草原上密密麻麻的蝗虫一样,城下满是穿黑色铠甲的小人。 萧云邈有点看不明白了,眉头皱紧,再皱紧,眼神越来越阴厉。 远道而来,疲惫之师,应该休整一两天,待兵士恢复体力后再攻城。兵士连体力都没有恢复,仓促攻城,犹如冲锋之末。 他怎么看都有点装腔作势的感觉,像是在吸引守军的注意力。 “其他三门派出去的斥候为什么还没有回音?” 萧云邈那急迫而焦躁的声音在城墙上空飘荡。 “应该是斥候没有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吧!否则他们早回来禀报了。”李墨轩迅速地回答道。 李墨轩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了让人多想。 也是,或许,可能…… “狄利昂,把你的腰牌给焦大侠,”萧云邈声色俱厉地喊道。 只见狄利昂随手一扬,一道金光直奔焦无煆而来,焦无煆手一抄,一个海底捞月,接住了腰牌。 第259章 叛军攻城内奸劫胡 萧云邈接着喊道:“焦大侠,你带上你的人速去王庭打探,有没有向其他三门外派出斥候,没有派出要立即派出。要快!” 焦无煆手臂一挥,带上他的手下跑走了。 萧云邈看见焦无煆一闪就不见了,心道:“好快的身手!” 他目光转向李、蒋两位将军,陷入了沉思。 “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蒋盛纶眼睛盯着城下疾步奔跑的兵士高声喊道,然后,目光向两侧延伸般地瞧瞧,“搭箭……放!” 瞬间,飕飕声不绝于耳,漫天箭矢在飞扬,射向那些在地上奔跑的兵士。那些兵士瞧见漫天箭矢飞来,急忙手一伸,把身后盾牌抽出,挡在头顶,人往下一蹲,缩成了一个黑点。 箭矢大部分“噗噗”落在地上,少部分钉在盾牌上,仅有几个兵士被伤。只怪那些兵士动作太慢,或者身体有露在外面的地方。 蒋将军又连着让守备队放了几波箭,成效甚微。 蒋将军哀叹几声,仿佛很泄气的样子,看来只能等攻城部队到了城下,再杀伤他们了。 攻城兵士里面的弓箭手,停在了距城墙五十步的地方,他们开始往城墙上射箭,掩护攻城部队搭云梯攻城。由于他们人多箭密,密集的箭矢噼里啪啦直往城墙上飞,如同无数苍蝇瞎撞一般,射得守备队和禁军都不敢露头,躲在墙垛后面瑟瑟发抖。 有几个胆子大的,想看看敌军上没上来,一扒头被箭矢射中,哭天喊地地惨嚎不已。其他人见状,吓得像石像一般,动也不敢动一下。 敌军蜂拥而上,已经搭着云梯往上爬了,空中箭矢满天飞扬,夹杂着犀利的尖叫声音。 再不抵抗,等敌人爬上城墙缠斗在一起,就被动了。 “蒋将军,守备队身上背的盾牌是纸糊的吗?”萧云邈声音中透出严厉的斥责,“再不组织抵抗,敌人就上来了。” 蒋盛纶在萧云邈监督下不敢懈怠,急忙挥刀督战。 他看见萧云邈似乎不避讳飞来的箭矢,好像他身上带着魔法似的,已到近前的箭矢,就是射不中他,看得他心惊肉跳。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萧云邈的能耐,萧云邈的视力赛过箭矢,没等箭到,他就已经转身躲开。实际上,他都不用眼睛看,耳朵一动,就知道箭矢的箭道方向。 守备队奋力抵抗,弓箭手开始反击,箭矢从城上疾射而出。其他兵士往下投滚木雷石,石块和滚木在敌人头顶上旋转翻飞,砸得敌人鬼哭狼嚎,惨叫一片。 莫昆昦骑在马背上,穿着闪耀着幽光的甲胄,兜鍪狭窄缝隙里露出一双木然的眼睛,注视着整个战场。 “所有禁军全部投入战斗!”莫昆煜燿挥舞宝剑,大喝道,“李将军,临阵脱逃者,斩!” 所有云梯都被守备队用长长的木杆捅倒,有两架摔地碎裂。 云梯上的敌军重重地摔在地上,断胳膊断腿,跌碎脑袋,没死的凄惨地嚎叫。只只一小会儿,局势逆转,攻城敌人开始后撤。 只见那三百亲兵举弓,毫不犹豫地射死了十几个溃败的逃兵,返回去的敌人又潮水般地汹涌而来。 “军士们,只要捣毁云梯,敌人就上不来。”萧云邈大声嚷道。 看来若想击溃敌人,必须拔掉莫昆昦这颗钉子。有他坐镇战场指挥,敌人就不敢后撤。反正后撤与进攻都是个死,莫不如勇往直前,当个英雄。 后撤敌人又呼啦啦潮水般涌来,攻城再次开始。 萧云邈水平端起右手臂,手握拳并竖起大拇指,左眼闭,用右眼开始观测,仔细计算了一下莫昆昦所在位置,感觉到距离还是有点儿远。 敌人已经开始攻势了,再不搞掉莫昆昦,恐怕敌人都死绝了,也不敢后退。 尽力而为之吧,但愿这张霸王弓能拯救松漠城。 萧云邈面部没有任何表情,阴鸷的面颊下有一双冷酷无情的黑眸,他的黑眸太锐利了,赛过虎眼,让人畏惧。 他默默地把巨剑斜插后背,悄无声息地摘下身上霸王弓,用手指“啪啪啪”空弹了几下,惊得不远处李墨轩和蒋盛纶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敢情小王子干哥哥拉霸王弓,就像拉皮筋那般轻松。 突然,只见萧云邈手指一搭箭袋,骤然间,一道寒光射出,如同飞驰的流星,“唰”地射向莫昆昦。 骑在马上的莫昆昦像是没看见有利箭飞来似的,根本没有躲避,但可吓坏了那些亲兵,那些亲兵一纵马头,挡在了莫昆昦的身前。 “噗噗”连着两声轻响,巨箭横穿多名亲兵的胸膛。紧接着,着箭亲兵纷纷倒地。倒地士兵根本无力爬开,被后上来的马蹄踏中,哀嚎几声不动了。 由于相隔太远,城墙上的人只是看个大概,但也看得他们瞠目结舌,有人大喊大叫喝彩。 居然有人射中距离五百步之外的目标,还射得如此准,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似乎城下飞来的箭矢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守备队和禁军左右躲闪,也能躲开了。 看得那两个将军,惨白的脸比牛奶还白,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后脊偷偷直冒冷汗。 小王子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干哥哥呢!他仿佛就是大郎主莫昆昦的克星,就是为莫昆昦而来的! 李墨轩与蒋盛纶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 所有细节都没有逃脱萧云邈的眼睛,他看见那个莫昆昦不是镇静,而是古怪,他甚至牵住马缰绳的手都没有动一下,像个死人一般。 突然,他心里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毫无由来地自心底翻涌上来,这个是假的莫昆昦,那就说明真的莫昆昦潜伏在了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已经带人攻入了王庭。 焦无煆去了王庭没有音信,修长春带人去取巨箭也没有音信,他们都遇到了什么问题,他和小王子一无所知,看来是他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 他必须把假莫昆昦射倒,假莫昆昦一倒,就会军心溃散,看来那些亲兵是那些死士,他们心里明镜似的,他们在保护一个假的大将军。 心想手快,“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八支箭如同子弹一般,几乎前后脚飞向莫昆昦,随着血光喷溅,又有十几个亲兵倒下。但莫昆昦没伤分毫,他们把莫昆昦团团包围在中心,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由血肉躯体组成的人墙。 似乎,萧云邈与人体肉盾较上了劲,但很显然,萧云邈输了,他身上的箭袋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一支箭不可能撼动人墙! “二公子,二公子……” 修长春那像失了魂的喊叫自城下传上来,惊动了所有人,几乎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御——敌!”莫昆煜燿挥舞着宝剑,抽尽所有力气,仰脖歇斯底里地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守备队队员喊道。 萧云邈一听修长春那不是好动静的叫唤,就知道出大事情了,急忙把目光甩向谯楼的楼梯口。 修长春和一个禁军浑身是血地喘着粗气,跑上谯楼,两人怀里抱着不少染血的巨箭。有护卫赶忙把两人扶上谯楼,坐在城垛下,护卫接过巨箭,放在城垛与城垛之间的宽大石台上。 那个禁军肩部挨了一刀,汩汩冒着血,有人过来给他包扎。 “莫昆昦带人攻进了王庭。” “什么!”莫昆煜燿一听就急眼了,“所有禁军跟我回去,杀了那个逆贼。” “等等!” 萧云邈喝止住莫昆煜燿的鲁莽行事。 他的头转向王庭方向,只见那个方向的天空,浓烟弥漫,仿佛整个王宫都笼罩在烟雾之中。 萧云邈心里万般焦急,双眉之间已经结成了一个疙瘩,他担心王妃的安危,只盼胡一刀他们能舍上性命确保王妃安然无恙。 但他又很无奈,他不能离开此地。 “王庭十万火急,我不能眼看着王庭陷落。” 莫昆煜燿瞪着猩红的眼睛看着萧云邈,语速极快地说完,扭头就要挥手带着禁军离开谯楼。 “站住!”萧云邈又对着莫昆王子大喝一声,而后把头扭向修长春,“快说,怎么回事?” 修长春不断喘着粗气,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焦大侠来派了的人遇到了我们,告诉我们把信一定送到,那个人就返回去了。” 虽然修长春喘着粗气,浑身血迹斑斑,但萧云邈感觉到修长春身上没伤,是累的,好似发生过战斗。 “取巨箭的两个禁军在安祥胡同被杀死了,我们赶到时,两人已经咽了气。呼哧、呼哧,万昌泰铁匠铺的人说,有一伙蒙脸的人抢了禁军,往北跑了。呼哧、呼哧,我立马带人追赶,刚刚追上那十几个蒙面人,一个焦大侠派来的人就赶到了。呼哧,问我们是哪儿的禁军,我说是保护莫昆王子的禁军。他说他叫宋天刚,是焦无煆的手下,让我告诉莫昆王子和二公子,莫昆昦带人偷袭了王庭,已经攻进王庭,现在正在鏖战,说完,调转马头跑走了。我觉得处理那帮蒙面人用不了那么多禁军,我只留下两个禁军,其余人去王庭支援。我们打败了那些蒙面人,有死有伤的,我们死了一个禁军。歹人把巨箭扔得满街都是,我们就捡回来这些,也没查数。” 第260章 王子神威毙敌酋 “蒙面人是什么人?”莫昆煜燿凶狠地瞪着血红的眼睛问道。 “他们是大将军府上的护院,有几个人我认识。”那个肩部被砍伤的禁军回答道。 “好你个莫昆昦,我不会放过你的。”莫昆煜燿咬牙切齿地骂道。 “狄利昂,你带上七个人和五十名禁军去王庭保护王妃和王爷,告诉焦大侠和胡一刀他们,务必坚持到我到达,”萧云邈直指前方,等我料理了这些亲兵就赶去,务必坚持到我到达。快走!” 萧云邈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喊着说的。 只见他把腰间皮腰带解下,扔给了狄利昂:“或许,你能用上。” “七个护卫,五十个禁军跟我走!”狄利昂高亢地大喊一声。 哎呦,人小声音大,震得谯楼天花板直掉尘灰。 “云邈兄长,那我带人也跟过去。” “不行!”萧云邈大喝道,就像训斥犯错兵士一样,“你必须跟在我身边,修长春集中精神保护莫昆王子。” 修长春唰地直接从地上立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一起来,持手中染血钢刀,加入了保护莫昆王子阵营。 莫昆煜燿心中明镜似的,萧云邈为什么要这么武断阻止他。 他是漠北松漠王的继承人,即便是莫昆昦攻陷了王庭,自称是松漠王,只要自己还活着,莫昆昦这个松漠王就名不当言不顺,不会被任何人认可。 还有就是,如果不把眼前的那些死士和五千敌人摆平,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守备队就会放弃抵抗。五千敌人一旦涌进城中,就像放进五千条狼,就算他们伸着脖子让你砍,你的双手终有砍累的时候,到了那一刻,王庭陷入已成必然。 莫昆煜燿想到这一层,心中仿佛有一股热血在沸腾,眼中充满了感激之色。或许二王子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他的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让莫昆昦进攻王庭这件事一搅和,李和蒋两位将军似乎懈怠了督战,竟然有云梯爬上了敌人。幸亏一个禁军手疾眼快,捅了敌人一刀,敌人往后一仰,摔下云梯,顺便把自己人砸下去几个。 就在萧云邈拿起巨箭准备要大开杀戒的刹那间,他突然一转头注意到,李墨轩和蒋盛纶两位将军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帮禁军,一个个虎视眈眈地把手中刀对准了保护他和莫昆王子的五个护卫。 只有一个禁军唯一,那个耶律哲羿毫不犹豫地站在五个护卫一边。 很显然,莫昆煜燿也发觉了自己人不对劲的苗头。 “你们想干什么?”莫昆煜燿声音有点颤抖地喝道。 “小王子,大郎主带人已经攻入王庭,毁灭老王就在眨眼之间,我们如果跟着你还在这儿瞎胡闹,过一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和老王大势已去,跪下投降吧,或许,大郎主看在兄弟的情份上,不会杀了你。” 蒋盛纶说这番话时,努努下巴,眼珠斜视,嘴角翘起,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似乎他们稳操胜券。 萧云邈没时间让小王子与这种临阵倒戈的人渣耽误时间。 “蒋盛纶、李墨轩,可能你们不知道,你们两人方才暗地里嘀咕的那些话早灌进了我的耳畔。其实,你们两人早就被莫昆昦收买,只是莫昆老王和小王爷还依旧蒙在鼓里,把你们当成了心腹,把整个王庭的安危托付给你们这种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之徒。如若今天不是我在,小王爷就遭了你们毒手,西门也会被你们拱手相让。” 萧云邈用手指指有些发懵的李墨轩和蒋盛纶。 “知道小王爷是谁吗?他是我弟,我怎么能允许你们这两个无耻之徒伤害他?” 萧云邈说到这儿,用充满了深意的眼神看着修长春。 “既然想跟着我,就拿出真本事让我看看,宰了这两个杂种,其他人都是被胁迫的,不要伤害。” 萧云邈说完,一转身,看都不看身后,全神贯注地射他的箭了。 他把全部力量都集中两条手臂上,目视前方,寒冰之眼死死盯住那些围在一起的不怕死的亲兵。他把他们当成了木头人,否则,他一口气杀死这么多人会心不安。 只见萧云邈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屏息凝神。 顷刻间,他的左手臂像是僵住了似的,动都不动。而右手则像快速运转的机械手臂一般,半炷香之内,在放巨箭的石台到巨弓两点一线之间,挥动了九十下,直到石台上,还剩下九支巨箭,丢了一支箭。 没人注意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住的,攻城的敌人不再攻城,没了喧嚣,没了喊声,没了打斗,整个城上和城下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中动作,甚至站在云梯上的那些兵士,都被一种震撼的力量震得一动不动,皆把目光倾注在了莫昆昦和他的亲兵身上。 随着一支支巨箭射向亲兵,且一支巨箭至少洞穿三个亲兵的身体。只见被巨箭穿过身体的亲兵们,由于受巨大的不可抗拒的力道所带,身体一个个飞了起来,箭窟窿飞溅出来的殷红鲜血,如同怒放的罂粟花在天空中飘荡。 无人骑的战马惊慌地跑向四处,有几个一时间没断气的亲兵,身体摔下时,一只脚还套在马镫上,被惊慌奔跑的战马一路拖拽着,地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迹,瘆人而痛苦的惨叫听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一盏茶的工夫,莫昆昦骑的那匹黑马四周尸体堆成山,侥幸没被射中的亲兵仅剩下十几骑,只见他们决然地把马头一掉,死士成了逃兵,丢下那个假莫昆昦落荒而逃。 “飕”,最后一箭,穿过假莫昆昦咽喉,巨箭带着淋漓血肉飞向林间。甚至都没听见那个假莫昆昦嘶喊一声,像棵被截断的大树,轰然倒塌。 整个战场死寂了三个弹指的时间,惊悚而骇人的一幕出现了,“唰……”,莫昆昦带来的那些兵士齐齐整整地跪下,兵士们扔掉手中武器,低下了头。 场面异常震撼人心,无不令人眼帘一热。 随即,城上轰然发出一声震天的欢呼声,全体守备队队员手中举着兵器高呼、呐喊,一个个脸上情不自禁地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 萧云邈回头,两具尸体倒在地上,李墨轩和蒋盛纶的头颅滚落一边,好一手奇俊的“杀手斩”。这样的诡谲功夫应该出自莫书才,他们的功夫是义父教的,他们都是义父的徒弟。 其他禁军皆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耶律哲羿,”萧云邈声震四方,惊得耶律哲羿身体一颤,狐疑的目光看向二王子,“莫昆王子任命你为松漠城守备队主将,掌管整个松漠城防务,西门和城下俘虏就交给你了。”萧云邈大声喊完,把头转向修长春,“你和五名护卫留下,协助耶律将军处理善后,反抗者格杀勿论。” 耶律哲羿眼中一喜,急忙给二王子和莫昆王子施礼:“末将遵令。”随即,对着那些把目光望向这边的守备队队员振臂高呼,“守备队全体出城接收俘虏。” 耶律哲羿振臂,率先跑下谯楼,接着是修长春带领的五名护卫,随后大批守备队潮涌一般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往城下跑。 萧云邈等守备队队员都下了城,与莫昆煜燿疾步走到跪下的禁军面前,冷峻的目光先是扫视了一遍他们的脸,而后训斥道:“你们是王庭禁军,应该执行职责,保护莫昆王子的安危。可你们却跟着李将军谋反,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我们知错了,请莫昆王子开恩,饶过我们吧。”众禁军异口同声,然后把头伏在地上,以示臣服。 “你们现在就跟着我和莫昆王子去王庭解围,如若再发现你们三心二意,定斩不饶!”萧云邈冷冷地喝道。 “我等罪当诛兮,谢莫昆王子不杀之恩,我等定当竭力守责。” 众禁军齐声叩首。 “都起来吧,下城去救王庭之困。” 萧云邈说着,一把抓起仅有的九支巨箭,装入箭袋,对莫昆煜燿摆了一下头,两人根本顾不上那些禁军了,跑到楼下取了马,带上那个看马的护卫就往王庭急赶。 还好,那些禁军骑马跟上来了,整条空旷无人的街道响起急促而焦虑的杂乱马蹄声。 听蹄声,就知道马上之人心中的那抹焦灼无与伦比。 莫昆昦知道即便是偷袭松漠城,这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往松漠城进发,难免被人发现,被王庭知晓。 再说,焦无煆等三人回了大营,又莫名失踪,他们是不是探听到了他袭击松漠城的计划,悄悄回王庭报信,邀功请赏去了。 杀手只对银子负责,只要对方出价足够高,转眼间他们就会改换门庭,莫昆昦就当他们已经向王庭告了密。 一但王庭有了防范,势必攻城,攻城必然会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他可不想接手一个破破烂烂、民怨沸腾的松漠城。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声东击西的办法,用替身上代替自己,迷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