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宠婢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秦艽发现自己好像吃胖了一点,尤其是腰,上面长了很多肉。 她问宫怿是不是,宫怿伸手摸了摸,说是她的错觉。 也许真是她的错觉,不过现在胖与瘦似乎一点都不重要了,他们现在就好像在一座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外面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即使她是个丑八怪,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面对她,反正他也看不见。 这种奇怪的念头,竟给她一种很诡异的命中注定感,而她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大抵是因为太闲了,秦艽现在很贪睡,偶尔躺靠在那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能睡着。等醒来后,感觉脑子很迷糊,之前想的事也忘得差不多。 她很不喜欢这种状态,但她发现竟然控制不了,而宫怿竟也让她想睡就睡,说反正没事做。 偶尔秦艽会感觉到宫怿似乎背着她在做什么事,即使她每次醒来,他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身边。 可能是因为他看不见居多,而她看得见,即使他隐藏的很好,也会让她发现他身上有在外面活动过的痕迹。她想了好几次,要偷偷装睡,然后偷偷看他在做什么,每次都没坚持住, 终于有一天,半梦半睡之间,她感觉到他出去了,她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跟了出去。 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等出去时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她只能根据他留下的痕迹一路寻过去。这一切难不倒她,经过这些日子,她已经能通过地上留下的痕迹,来判断附近有没有野兽经过,更何况是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他其实知道她跟在后面,故意让她跟来的。 他们走了很久,等到了地方,秦艽才知道宫怿最近都在干什么。他挖了很多树,并挖了一条很宽的沟渠,呈半圆形。起先她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一条隔火带。 宫怿是个疯子,他在森林里放了一把火。 他准备了很久,观察了很久的风向,才会在今天下手。等火烧起来后,他就带着秦艽离开了,找了个上风处,看着那边浓烟四起,火光冲天。 夏天本就干燥,在森林里放火,这是在找死,说不定连他们也会死,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熏死,那条隔火带不过就起个安慰作用。 「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 「我现在说不愿意,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宫怿低头看了秦艽肚子一眼,眼睛很快又看不见了,他能做的就是将她往怀里揽了揽,眼神空洞中夹杂着疯狂,看向那片火光。 其实事情发生了这么久,以两人的聪明才智,怎么看不出这是个局,可惜困守在这里,布局人看不着也摸不着,有力气也没地方使,只能僵持。 当然,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 之前秦艽提议的是一个,不过这法子不一定成,而宫怿的法子就更疯狂了,这是不成功就去死的节奏。 只要这是个局,就必然会破。 唯一的赌注,就是两个人的命。 其实不走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轻易走出这一步。曾经秦艽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的情况已经糟糕到维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去放火烧山,大不了一起死,没想到他比她先下手了。 为什么? 「傻丫头,你有身子了,这里有一个小小六。我的眼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全瞎了,不能再等了,不然情况会越来越糟糕。成则至少你和孩子能活,不成我们一家就死在这儿!」 秦艽眨了好几下眼,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所以她不是吃胖了,是有身子了? 接下来根本没给她时间去细想,因为火越来越大了,他们得离开这儿。 他们回了山洞,秦艽把必要的东西打包,她和宫怿其实都是一类人,不到最后一步,都不愿轻易赴死,所以只要还能挣扎下,还是要挣扎下的。 他们去了水潭旁,没等太久,就等来了脸色难看的大祭司。 事实上大祭司脸色没办法好看,这起了山火可不能视作寻常,一不小心整座山都烧没了,此地乃仡轲一族的禁地,如今被一把火烧成这样,脸色能好才怪了。 而这把火一烧,把里面的阵也给烧没了,影一一直派人四处搜寻宫怿和秦艽,这把山火出现得突兀,等于给对方指了明路,所以就在大祭司出现的同时,影一带着人也到了。 双方差点起了冲突,被上官归制止。 现在灭火才是大事。 于是本该是敌人,因为一场山火齐心协力共同灭火,等火终于灭掉,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休整一日,双方约好谈一谈。 现在局面就是这样,苗寨其实威胁不大,唯一有威胁的就是大祭司,不过宫怿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影一带着人把寨子围了,如果最后真的谈崩了,上官归似乎并不介意拿寨子里的人做威胁。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步路,毕竟给宫怿解蛊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大祭司的叙述,也让事情疑点重重,她说正在帮宫怿解蛊,但需要时间,可宫怿身上的蛊并没有被解掉的迹象,还有‘三个月’到底是为何意? 难道说—— 现在上官归等人已经知道秦艽有孕的事情,但所有人都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一切只能等大祭司解密。 大祭司比想象中更坦率,次日见面时,就把来龙去脉说了。 第2章 这‘五蕴蛊’是当年有人从她手中偷走的,按理说宫怿早该是个死人,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也可能是他吃下的天材地宝太多,延迟了蛊的发作。而他中蛊太久,单纯的手段根本没办法解蛊,于是在寨子里祭神的那天晚上,她在宫怿和秦艽喝的米酒中加了一味药,让两人成就了好事。 据大祭司所言,这种解蛊之法只有男女都未曾破过身才有作用,办法也很简单,通过男女交合来解蛊,但蛊并不是过到女方身上,而是两人通过交合生下的孩子身上。 至于为何会将宫怿和秦艽困于那片林中,大祭司的解释是需要借用那潭中之水,至于为何要等,大祭司也有解释,只有等女方腹中孩儿成型后,才能取血为宫怿解掉剩下的余毒。 总而言之,她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别人也不懂,只能姑且听着。 如此一来,即使宫怿想翻脸都无法,一来解蛊还要求着对方,二来也事关秦艽腹中胎儿。当时秦艽听闻蛊被过在孩子身上,十分难以接受,直到大祭司说蛊被过到婴孩身上后,并不难解,充其量就是孩子要吃些苦,这才作罢。 其实秦艽能看出大祭司的话中有假,可对方算得面面俱到,凡吃苦受罪都是与解蛊有关,且对方既精通毒又精通蛊,下毒下蛊的手法神乎其神,让上官归等人很是忌惮,也不好再追究宫怿和秦艽当了几个月野人的事。 解宫怿身上余毒,只需取秦艽的血即可,大祭司取血后闭门数日,等再次出现人前,给了宫怿一丸药。 他吃下去后,第二天就能看见东西了,虽不太清楚,但大祭司还算周到,给他调制出一些专门用来洗眼睛的药,说大约月余就能恢复正常。味觉也恢复了,头也不再疼痛,让人不禁感叹神奇。 这个过程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宫怿终于摆脱了困扰他许久的蛊,饶是上官归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感到几分欣喜。 可同时还有一个问题必须面对,那就是秦艽腹中的孩子。 这些日子秦艽一直不太开心,即使大祭司说蛊经过几次过人,就算过到孩子身上也不会太严重,是时只需要花些药材和时间,就能把蛊解了,可她作为一个娘亲,心中还是担忧。 而且还有一件事,大祭司说要等孩子生下来才能解蛊,这中间加待产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大祭司不可能去长安,需要的药材只有这里有,而宫怿不可能在这里陪她两三年。 虽然宫怿不说,但秦艽已经听见上官归两次和宫怿说长安的事,长安城那里宫怿已经消失太久了。 也就是说两人面临着分离。 最后这个口是秦艽主动开的,不出来也就罢,既然出来了,他有他的事情要做,这都是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早上,秦艽送走了宫怿。 回来后,大祭司看着她,问:「你怎么没哭?」 「哭什么,这种时候哭不是太矫情。」 「我以为你会伤心不舍。」 「我当然会不舍,毕竟他是孩子父亲,我们刚这么好就分离了,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毕竟命运的变数实在太多了。不过,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随着最后一句话,秦艽看向她。 大祭司收起笑容:「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什么,也许你哪天心情好,可能会愿意告诉我,不过现在还不急,毕竟我们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慢慢说。」她露出一个微笑,捶了捶腰,往门外走去:「好了,早上起太早,我回屋睡一会儿。」 大祭司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过来神。 四年后 「娘,娘!」 一个头上扎了几根小辫,手里拿着个花环的女娃娃,边喊边向秦艽跑了过来。她身穿蓝黛色圆领对襟小褂,同色裙子,袖子、领口和裙摆绣着花纹繁复的鲜艳刺绣,典型的苗蛮打扮,胸前挂这个银制长命锁,看年纪也就三四岁的样子,跑得气喘吁吁,真让人怕她会摔着。 她到了秦艽面前,就一头撞进她怀里,幸亏人小没什么力气,秦艽将她抱住,拿出帕子给她擦汗。 「跑得这么快,小心摔着。」 「甯儿不会摔的,有燕燕在,怎么会摔。」燕燕指的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穿着身蓝色劲装的女子,又名玉燕。 玉燕是宫怿回长安后没多久派来的,她和玉蝶武功极好,乃上官家私下训练的死士,本该是替主子刺探消息杀人,谁知被派来看孩子,在这里一待就是几年。 「你就欺负玉燕纵着你,这花环哪儿来的,该不会又偷摘你阿婆的花?这些花都是药材,小心阿婆罚你。」秦艽看着女儿粉嘟嘟的脸颊,没忍住捏了一把。 「阿婆才不会罚我呢,我拿给阿婆去看,阿娘你就会捏甯儿的脸,我要去找阿婆告状。」甯儿对娘皱了皱鼻子,就一溜烟的跑了。 秦艽对女儿头疼至极,明明是一胞双生,颉儿文静懂事,甯儿却活泼好动。 好吧,说活泼好动都是好的,这孩子本就是个鬼灵精,仗着有玉燕在身边,上房子揭瓦下水抓鱼,寨子里哪家的小鸡小狗小牛没被她霍霍过,关键还有大祭司在背后撑腰。 大祭司清冷孤单了一辈子,和宫怿做交易答允会帮秦艽解掉腹中孩儿的蛊,所以宫怿走后,秦艽就随她住在黑石头房子里。她对秦艽倒是一直不冷不热,时不时还冷嘲热讽几句,但对甯儿却是疼到骨子里。 第3章 犹记得上回寨子里来了贵客,说是贵客不太恰当,其实也算是对头。 秦艽在寨子里待久了,才知道寨子也不是与世隔绝,这巴水之南有九族十八寨,只要能排上名号的,放在哪都是一方大势力,她所身处的天水寨就是其中之一。 达努是个会钻营的,以前天水寨在这片山脉也算不得头字号人物,可自打他将大祭司供奉在天水寨,俨然成了众苗之首。 如此气焰,自然碍了人眼,少不了有人与之相争,天水寨便与另一个次之一等的势力成了对头,这次来寨子的贵客就是这对头。只是此次二者不是为敌,而是为合作,这还要牵扯到出了这片山脉九族十八寨排位之争,别看平时窝里斗着,出去了就是同族,所以这次对方是来示好的。 那苗蛮的首领为了表示诚意,这次前来带了自家小孙儿,小男娃和甯儿差不多大,两人本是玩得挺好,谁也不知两个小娃为了什么,竟打了起来。 别看甯儿比寻常同年级的孩子大,那是她自打在娘胎就补了不少天材地宝,可她到底是个女娃,对方又虚长她一岁多,还是个男娃,她自然打不过对方,小手摔破了,小辫儿也被人扯了。 这下不得了了,平时都是她作威作福欺负人,今儿被人给欺负了,哭得那叫一个石破天惊。 本来小孩子玩闹都是寻常事,毕竟都不懂事,秦艽虽心里不舒服,但也不好说什么,这事就算罢了。谁知这边当娘的没追究,大祭司追究上了。她本就脾气古怪,达努一直想往外扩张,整合苗蛮其他势力,碍于大祭司懒得搭理他,一直不能成行,这次不过是两个小娃儿玩闹,倒让他心想事成了。 谁也没想到去年苗蛮一族的动荡,起因不过是个两个小儿打架,不过此事过后更无人敢招惹甯儿,都是把她当活祖宗供着。 就为了甯儿太调皮的事,秦艽和大祭司闹了不少矛盾,秦艽觉得这么纵着以后会招祸,对于她的言辞,大祭司通常是视若无睹,俨然一副有我护着就看谁敢质疑半分。 回忆起这些,秦艽就脑袋疼,不过现在放在她心头的是另一件事。 「玉燕,快去拦着她,大祭司在给颉儿做最后那批药,吩咐人不能打扰。」正说着,玉蝶抱着甯儿走了出来,甯儿还有些不高兴,踢着腿说要见阿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阿婆在给哥哥做药。你去打搅阿婆,若是药做坏了,哥哥吃什么。」 提起哥哥,甯儿顿时不闹了,听话地拉着娘的手道:「娘,那我们去看哥哥?」 秦艽牵着甯儿来到一处房间,这间屋子是这栋房子里阳光最好的一间,颉儿就在这里住着。秦艽带着甯儿住在旁边。 当时大祭司只说蛊会被过在孩子上,谁也没想到秦艽竟然生了双生子,还是罕见的龙凤胎。 生产时秦艽难产,接生婆束手无策,幸亏能做大祭司的都精通医术,保了母子安稳无恙。 颉儿在前头生的,生下来浑身紫青,不是有大祭司在,只当这个孩子活不成了。谁知颉儿生下来后,肚子里还有一个,还是个正常孩子,便是甯儿了。 明明是一胞双生,颉儿生下来命就比甯儿苦,秦艽极少会哭,这两年流的眼泪比两辈子加起来还多,都是为了儿子。说起来解蛊不难,可到底是十月怀胎心头肉,一个活蹦乱跳康康健健,一个文静内敛,所谓的文静内敛,不过是体弱不能像正常孩子那样。 还是幸亏有大祭司,经过她这几年一面解蛊一面调养,颉儿现在身体虽不能和甯儿比,但也好了太多。孩子小,不能下重药,只能慢慢来,所以这蛊一解就是三年。 …… 床上正睡着个小童,与床相比他实在太小了,又瘦又小。皮肤很白,是一种不健康的白,隐隐能看见上面细细的血管。 甯儿平时是个皮猴,每次来哥哥的房里都会立刻安静下来。 母女俩明明轻手轻脚,还是吵醒了他。颉儿坐了起来,叫了声娘和妹妹。 「哥哥,你今天还疼吗?如果疼的话,甯儿给你吹吹。」 颉儿伸手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小辫儿,小声说:「哥哥很久没有疼了,你怎么每次都问这个。」 不是甯儿总问,而是自从她记事,经常会看见哥哥疼娘抱着哭的场景,又或者她招惹哥哥,娘说哥哥会疼。因为年纪太小,她现在已经记不得这些了,但‘哥哥疼’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等这次的药用了,颉儿就能和妹妹一样出去玩了。」秦艽抚着儿子的小脑袋说。 「哥哥能和甯儿一起玩真好!」甯儿拍着巴掌道,笑得十分开心,连带颉儿也不禁露出一个笑。 玉蝶从外面走进来,道:「夫人,大祭司说药做好了。」 「现在就让颉儿去?」 玉蝶点点头。 秦艽从柜子里拿出衣裳,帮颉儿穿好,又抱起他,往大祭司那儿走去。 她本就是娇小的体格,偶尔抱甯儿,都会觉得压手拔抱不动,抱起颉儿却没有这种感觉。她喟叹了一口,明明没出声,却被颉儿发现了。 「娘,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秦艽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轻轻地嗯了声。 …… 大祭司盘膝坐在石榻上,一如既往的表情冷漠。 第4章 可惜这冷漠并没能持续太久,就被一声阿婆,连同冲过来的小女娃给击溃了。秦艽肉眼能看见,大祭司既想保持冷漠又想笑的别扭表情。 照例是一套‘拽袖子摇啊摇抱着摸头’互动的套路,安抚了甯儿,大祭司才将目光投注在秦艽身上。 「这是最后一次用药。」 秦艽点点头,道了声谢。 阿朵和阿丽走过来,一个把颉儿抱到里间去,一个从大祭司手中接过药瓶。里间的门关上了,秦艽全副心神都跟了进去,目光一直盯着那门,恨不得将之看破的模样。 「不过是清余毒,不会疼。」大祭司说,没有看秦艽,而是从几上拿果子喂了甯儿吃。 秦艽与她打交道多时,还算对她有些了解,知道大祭司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过这心热却看对象,她这是沾了两个孩子的光。 她低低地应了声,实际上心里还是惴惴,这大抵是全天下每一个当娘的,都逃不脱的魔咒。 大祭司并没有骗秦艽,这次用药比以往快多了,没过多久,阿朵就抱着颉儿出来了。 秦艽细细地看了儿子一眼,大抵是心里作用,她总觉得儿子的脸色好多了。 「谢谢大祭司。」 「这不过是我与他的交易,不用道谢。那药浴还要泡些日子,是为了孩子以后好。」 「嗯。」 颉儿的身子果然一日日好了起来。 没有不能外出的顾虑,甯儿拉着他在寨子里四处撒欢,眼见孩子脸上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多,小脸也红润起来,渐渐有了孩童的模样,秦艽的悬了几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按理说,她该走了。 她在苗寨逗留,一直是为了给颉儿解蛊,如今蛊也解了,该走了,她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没有动静,大祭司也不问,就这样又过去了几个月。 「你不回去?」 外头阳光正好,甯儿和颉儿在楼下和寨里的小童玩耍,秦艽坐在檐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给孩子做衣裳。 她以前绣工极差,在寨子里没有人服侍,这些针线活只能自己来。其实宫怿往这里送下人了,只是秦艽没要,大祭司脾气古怪,能容忍玉燕和玉蝶已经极为不错了,平时照顾两个孩子有玉燕玉蝶帮忙,也不需要其他人。 「你不让走,我怎么敢回去?」秦艽也没抬头看来人,依旧低着头做着针线活。 「是因为我不让你走,还是你不敢回去?」 秦艽喟叹一口,打心底里她不太喜欢和大祭司聊天,因为每次和她聊天后,她心情都不会太好。 见她不说话,大祭司又道:「去年两月一封信,今年也就年头跟着东西来了一封,你就不怕他另结新欢?」 「他身份高贵,就算另结新欢也是正常。」 不知是秦艽这副温吞的样子太碍眼,还是怎么,大祭司冷笑一声,骂道:「没出息的。」 没等秦艽说话,她又道:「你不想走也不是不行,反正我看甯儿那孩子顺眼,以后她就是仡轲一族的圣女,日后的大祭司,也不是养不起你们母子。」 明摆着大祭司是激将法,甯儿以后怎么可能留在苗寨里当个苗巫,她有大梁皇室的血统,她爹又是皇子。 「而且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他现在是太子了。」 明知道大祭司等着看自己笑话,秦艽还是没出息的露出讶然之色。 太子? 他到底做了什么? 「据说,梁国的皇帝正在给太子选太子妃,你真的不回去?」 「您是怎么知道的?」这是秦艽第一反应。 大祭司也没瞒她,微抬着下巴道:「九族十八寨为首者,梁国皇帝会给予册封,因我是女子,故给了个国夫人的封号。」 这又与朝廷施行的羁縻政策有关,所谓羁,马络头也;縻,乃牛靷,引申笼络和控制,可蛮夷各族尚未开化,朝廷鞭长莫及,只能以夷制夷。对外设羁縻州府州县,对内‘树其酋长,使自镇抚’,甚至‘其有力者,还更赐以疆土’。 秦艽对这一切只知道些皮毛,她也没多想,因为她这会儿心全乱了。 其实大祭司并没有说错,如果说开始的时候她十分想回去,想回到他的身边,因为颉儿的身子,她渐渐没有功夫再去细想这个,只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些事。可随着时间过去,她渐渐对回去这件事心生回避。 可能是留恋这里安宁平静的生活,可能是怕物是人非,也可能是厌恶宫廷争斗的复杂,也因此颉儿的病好了这么久,她一直下不定决心。 可她心里其实知道,她是躲不掉的,就算不为其他,为了两个孩子,她也必须回去,必须回去面对那一切。 「男子多薄幸,再是海誓山盟又如何,去了那花花世界,照样有了新人忘旧人。」 秦艽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祭司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既然想回去,那就别耽误了,这两天就启程吧,我让人送你。不,是送甯儿。」 丢下这话,大祭司就走了。 秦艽命玉燕两个收拾东西。 两人对她突然决定要长安,十分诧异。本来玉燕说想往长安那边送信,可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大祭司说是两天,就是两天,时间一到,就让人把秦艽送出寨子。 第5章 这一切都快得让秦艽措手不及。 「拿着这个,就当是我送甯儿的礼物。」秦艽刚和两个孩子在轿上坐定,突然怀里被扔了个黄色卷轴似的物体。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久,知道这是什么,是圣旨。 可还不等她打开看,队伍就动了。 这趟寨子里派了几十个苗蛮武士护送她们,大祭司还把阿朵给了秦艽。这件事是出发了一会儿,秦艽才发现的,因为阿朵没回去。 此时她刚看完圣旨,再看看身边护送的队伍和阿朵,心情十分复杂。 「阿朵……」 阿朵是个十分漂亮的姑娘,高挑丰满,一身苗女的打扮。她从小就跟在大祭司身边的,平时大祭司不愿出面的,都是她出面处理,却没想到大祭司连阿朵都给出来了。 「大祭司说你会需要我的,而且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听到阿朵这么说,秦艽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圣旨,默默地在心中对大祭司说了声谢谢。 大祭司并没有再去看那个队伍,转身离开了。 阿丽一直跟在大祭司身边,知道她表面冷漠,其实心中不舍。 「阿内能共,您那么喜欢甯儿,为什么不留下她们?」 这大抵是寨子里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事,也只有像阿丽这样在大祭司身边待久了,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从去年开始,大祭司就在为秦艽母子三人的离开做准备了,所以一向脾气古怪的大祭司支持达努整合了苗蛮所有的势力,所以踌躇满志的达努又走出天水山脉,有违苗人一向不参与巴南各族的争斗。 现在苗人在巴南一带执牛耳地位,连朝廷都不得不进行抚慰,大祭司一改平时离群索居的态度,频繁出山,达努以为大祭司是开窍了,终于明白振兴苗人地位之重要,殊不知大祭司为的不过是那两张圣旨。 阿丽不懂那些复杂的事,她还是听阿朵说才知道,甯儿的父亲身份高贵,大祭司做的这一切是为了甯儿。可她知道不仅是甯儿,阿内能共其实是挺关心秦夫人的。 大祭司没有回答阿丽的话,事实上她的话一向很少,也只有面对秦艽和甯儿时能多说两句。 她回到那座黑石头房子里,达努不止一次说要重建这里,她都没有答应。她觉得这样挺好,一如她一成不变的生活。 在很多年以前,大祭司就想过,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到这处山脉找到她。到那时,她就能知道那个男人的消息。 那时,她还没有死心,即使被伤得那么重,心中隐隐还是有期盼,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弃她而去。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当初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尤其本是一个花季的少女,必须整日与蛇虫为伴,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永远都是孤单的一个人,她总是会想当初他为什么要背叛她。 当见到那一对小情侣,她就像看到当初的自己和那个人。 爱? 爱能经得起波折和背叛吗? 所以她设了局,一次又一次引君入瓮,秦艽和宫怿并不知道,他们身上曾经发生过的考验,也曾经发生在大祭司身上。 只是那个男人没有经受住考验,他让大祭司等他,他出去找路,却从此一去不回。 也因此当山火蔓延,浓烟四起时,她匆匆赶来,看见那个盲眼少年下意识将少女护在身后的动作,那一刻她心情极为复杂。 有震撼,有怅然,还有浓浓嫉妒,所以她又给他们设了一局——时间。 她以为自己可以高高在上,宛如猫戏老鼠,可她错估了人心。与秦艽相交以来,她知道这个少女有多么聪慧,虽然她从不说,但她知道对方肯定洞悉了自己的意思,所以才会默不作声地留了下来。 可偏偏随了她的意,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大祭司宁愿她哭她闹,而不是这样,也许在那个时候,愧疚就埋下了。 可她已经骑虎难下。 「我只是可怜两个孩子,那个女人太蠢了,有她吃苦的时候。」 望着外面的太阳,大祭司在心里默默地说。 出了天水山脉,秦艽一行人就和达努汇合了。 在这里,他们换了车,通过朝廷的驿站往长安驶去。 这一趟除了苗王达努代表巴南九族十八寨进京朝贡,也是怀南郡主代表巴国夫人进京朝贺。 怀南郡主就是秦艽,是大祭司以巴国夫人之女替她请封的封号。 本来秦艽以为就是个名头,但见达努竟与她一同去长安,她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这一路上山高路远自是不提,不过通过官道走驿站,自然不是当初跟着商队能比的。一路行来有高枕软床,可越是临近长安,秦艽的心情越是复杂。 她想了很多关于宫怿和自己的事,当初这两个孩子来的太突然,当时又是那种境况,她几乎被迫成长变成了两个孩子的娘。偶尔回首过去,秦艽觉得自己变化太大,若是宫怿见到她,肯定认不出了。 也不仅仅是宫怿,还有家里人,爹娘大哥弟弟小妹都还好吗,还有来喜、丁香、连翘…… 躲在深山里,她可以什么都不想,现在出来了,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来了。 第6章 可再多的烦恼,都没能阻挡一行人终于到了长安。 他们被安排在鸿胪寺属下的四方馆中,此地专门负责接待四方各国各族的外宾和使者。住进来时,秦艽就发现四方馆里十分热闹,来来往往有很多异族打扮的人。 休整了一日后,她才听阿朵说,这次梁国皇帝为太子选妃,广招天下名门之贵女。各番邦的使节前来朝贺,当然朝贺是假,想与大梁联姻是真。 按制,太子可拥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随便占一个位置,就足够他们高兴很久了。 所以秦艽这个怀南郡主,这趟是代表着巴南来的。 秦艽早就明白大祭司给她那份圣旨的意思,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阿朵从屋里走了出来,刚好碰见玉燕。 一个笑吟吟的,一个眉头轻蹙。 玉燕没忍住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同于秦艽这一路上,一心就扑在两个孩子身上,玉燕看到的比她更多。这阿朵看似就是个不起眼的侍女,实际上却能命令达努,这支队伍隐隐以她为首。 不过这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和玉蝶的任务就是保护夫人和两个小主子。本来临行之前,她们就准备给上官家递信,告知夫人要回长安,却一直被人监视。等到了长安,这个女人还给她们下了蛊。 「我不想干什么,只要你不想通风报信,我保证你俩什么事都没有。」 「夫人和两个小主子回长安,没理由不通知主子。」玉燕皱着眉道。 阿朵摇着手腕上的银镯,发出阵阵铃响:「反正要见面的,还有什么好通知的?」 「那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阿朵抬眼乜了她一眼,还是笑吟吟的:「你不觉得不告诉他们,这样更好玩?」 「好玩?」 「是呀。」阿朵收起笑容,镯子也不摇了,「大祭司这样做都是为了夫人和甯儿颉儿好呢,如果你那个主子不能拿出个让人满意的态度,我的任务就是把夫人他们带回去。」 「带回去?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 阿朵眨眨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玉燕的目光投向阿朵那条五彩斑斓的腰带上,眼中隐隐闪过忌惮。 「两个小主子有皇族血脉,你不会以为就凭你们这点人,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 阿朵摇了摇手指,笑得灿烂:「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苗人从不会以多欺少,我们向来以少欺多。」 这句话又让玉燕想起当初在寨子里,不小心看见阿朵饲养那些蛇虫的场景,甚至她和玉蝶现在中的蛊,她们到现在都没弄懂怎么着的道。 「你看你不过是个侍女,就做好你侍女的职责,我都给你们俩找好借口了,你们就佯装被迫无奈吧。」 阿朵对玉燕眨了眨眼,就笑着离开了,远远地还能听见她身上的铃铛声。 选妃宴就在三日后,时间赶得很急,又事关巴南,秦艽没办法随心所欲,只能一切都听从阿朵和达努的。 秦艽想着要进宫,至少要准备些合适的衣裳,阿朵却说一切早就准备好了。 当阿朵拿出那一套刺绣繁复的苗服,和精致华美的银饰,秦艽除了在心里感谢大祭司,也说不出什么。 看得出这是一套盛装,她不太分得清苗人之中地位的划分,总而言之这种盛装她只在寨子里比较重要的时候见到过,却不及眼前这套十之五六。 阿朵似乎很慎重其事,到了当日就让玉燕玉蝶帮忙提前准备。据她所言,达努已经提前进宫赴宴了,他们赶在黄昏前入宫赴晚宴就好。 秦艽换上那身盛装,上身是件宝蓝配紫红的宽袖对襟褂子,本来宽松的袖子在袖口束紧,袖口上绣了大片刺绣,常人看不出,但秦艽在寨子里待的久,知道这是五毒和一些咒文。褂子上配以银绿色流苏云肩,上面照样是大片刺绣。 下身是极短的细褶裙,一层一层缠绕腰间,苗女多穿裙,一年四季如此,短裙的层数越多代表家境越富裕。短裙之外,再加围,不过这次的围和平时秦艽穿得苗服不一样,不再是一整片,而是十多条五彩镶边,末端悬挂银饰,宛如凤凰华丽多彩的尾羽。 绚丽的紫红加上夺目的宝蓝,再点缀黑、红、绿、蓝、黄几种颜色,苗服向来用色大胆,越是盛装颜色越是鲜艳,刺绣越是多,可这一切加起来不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反而多了一种异样的绝美。 当然苗服的盛装还不仅如此,还有精致华美的银饰,银饰越多越郑重,可这一次秦艽没听阿朵的,顶着这么大一堆银饰进宫,估计她连路都走不了。 最后阿朵折中,把戴在头上的银饰拆分,给秦艽梳了个凌云髻,上覆莲花宝冠,发髻正中插了朵紫红色的花,鬓旁插了几朵银制的鬓花与一朵银制的鬓唇,鬓唇上细细的流苏垂在秦艽眉梢上侧,衬着她眉心的那抹银色的花钿,灵动而不失雍容,清艳而格外妖娆。 这是秦艽第一次做这种打扮,等收拾好站起来,连阿朵都不禁有几分恍惚。 吩咐玉蝶看好两个孩子,秦艽和阿朵一同出了院子。 正值落日西下之时,已经有马车在外面等着了,这条甬道并列着好几个院子,似乎都有着同样的目的,所以不止一条队伍等在此地。 第7章 忽的,就见一大团花团锦簇撞入眼中,如此浓郁和艳丽的颜色,都不禁多看几眼,却只看见女子白皙绝美的侧脸,等再想去看,人已经进车中了。 「那是?」不远处,一个同样盛装打扮的女子,感觉眼睛针扎似的疼,不免问了一句。 大宛国的使者当然没忽略这一幕,却是眼中闪过一抹忌惮。 「那是巴国夫人的女儿怀南郡主,这群苗人是疯子,惹不得。」 为何会有如此觉悟,那就还要说起之前。 值此盛事,各番邦各族的使节都来了,四方馆中龙蛇混杂,人多就容易闹出矛盾。大宛是大梁的附属小国,乃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说是国,其实就是个小城,但此地盛产良驹,元平帝爱马,自然对大宛颇为另眼相看。 对上,大宛只是附庸的小国,对其他同样附属的小国,大宛仗着这点另眼相看,颇为瞧不起人。其实应该都是老相识,这些番邦小国各族使节隔上几年就会来一趟长安,苗人这是第一趟来,熟人中突然混杂进了一个异类,这群异类穿着打扮格外与人不同,说的话别人也听不懂,又听说不过是群南蛮,于是苗人就被排挤了。 这次进贡的队伍人数不少,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得和四方馆打交道,人多口杂容易生乱,又都是异族群,免不了有人被欺。巴南民风向来彪悍,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常事,苗人更是其中翘楚。他们也是第一次来长安和四方馆,很多事情不懂,语言也不通,偶尔被欺了也都是忍耐。 一次两次也就罢,第三次还来,苗人就翻脸了,第一次对上的就是大宛国的人。 大宛地处西域,西域环境恶劣,民风自然也是彪悍。双方都擅用刀,就这么真刀真枪打了起来,苗人这边只有几个武士,大宛那一方却是十好几人,大宛的人本想教训对方一二,也好让其他人知道大宛不好惹,谁知就在对方快输之时,那些苗人武士解下身上的背篓,往地上一扔。 苗人会被看做异类,也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是背着一个竹制的背篓,里面装的什么旁人不得而知,反正他们从不让人碰,这次大宛国的人没事找茬,就是其中一人故意去掀苗人武士的背篓,双方才打起来。 不是想看吗,那就给你看好了。 谁知里面全是毒蛇。 当时有不少好事者围观,见放出这么多蛇顿时都吓跑了。这些蛇奇毒,又被人以笛指挥攻向对方,大宛国的人倒也砍杀了两条,却架不住蛇太多。 最终是大宛国的人认输,苗人给他们解毒,此事在四方馆里可是引起了一场热议。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欺苗人,连四方馆那些惯喜敷衍的官员,也对达努一行人客气不少。 话说回来,大宛国的使者太清楚自家公主的性格。 大梁太子乃天人之姿,俊美非常,上次在宫里公主见到太子,便视对方为囊中之物,此番多个劲敌,他就怕她动了什么心思,于是把苗人种种可怖一一述说,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她不要去招惹那怀南郡主。 大宛公主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至于她是什么心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进宫过程不必细表,沿路都有专门的官员和内侍负责。 元平帝正在两仪殿摆宴,秦艽先被引去了那里。 两仪殿中,歌舞声声,觥筹交错,在场的俱是众番邦使节和各族的使者。巴南在这里地位并不显赫,陪坐在中段偏下的位置。几乎每族都带了人前来参加这次选妃,多数都冠着公主、郡主、圣女之名,人太多了,元平帝自然也不会一一都见过,所以秦艽一直半垂着头陪坐在达努身边。 就在这挨着过了半个时辰,元平帝才开口说换地方继续饮宴,这才是重头戏要开始了。 其实秦艽心里清楚,这些番邦各族的来人,多数不会如愿。汉人注重血统,大梁的太子妃不可能选一个有异族血统的女子,他们群聚于此,多数是为了博个妾室的位置。 甚至不可能一一如愿,顶多只会在这里面挑选一两个。她突然有一种自己不该来这趟的感觉,当从进了宫的那一瞬间开始,她属于皇宫的敏锐就回来了,因此才能冷静地分析出这些。 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两人之间明明发生了那么多,现在自己竟以这种身份前来让他挑选。 他会选她吗?他是不是变心?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他只是喜欢她,他的喜欢能抵挡岁月的磨砺和外物阻挠吗? 太多太多的东西堵塞在秦艽的心里,但她知道自己不会走,她明明心情复杂得一团糟,却有一种蠢蠢欲动,当她以这种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该是何等的吃惊? 她期盼能看到他脸上的吃惊。 然后呢? 然后不知道。 …… 在进入后廷后,秦艽就和达努分开了,身边只陪着阿朵。 两人跟着引路的宫女往前行,走着走着,秦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按理说引路的宫女不该带她们走小路,而是该走大路。 就在这时,引路的宫女身影消失了,秦艽停下脚步,阿朵不解,正想询问,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身影。 是一个男子,身形修长,等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穿了身内侍服,容貌清秀,嘴角噙着笑,眉头却是蹙着的,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秦艽,眨也不眨。 第8章 秦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对方也没有说话,突然走上来,想拉秦艽的手。 阿朵斥道:「你做什么!」嘴里正说着,手已经去摸腰带,秦艽忙制止她,道:「阿朵,我认识他,是我的朋友。」 来人正是来喜。 他眼神有些怅然:「我认了好几遍,才认出你。」 「来喜哥哥。」 「来,跟我来,我们说说话。」 来喜拉着秦艽走,秦艽就跟他走了,阿朵只能跟在后面。 到了一处宫室,来喜挥挥手,迎上来的内侍就退下去了。 只凭这简单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喜今时不同往日,那退下的内侍明明眼中藏着惊讶,却什么都没有说。 「阿朵,你也去外面看着。」 「郡主。」 「他是我哥哥,不会对我做什么。」 阿朵出去了,来喜却因为那声哥哥有些恍然,直到门被关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才回过神来。 「你好吗?我一直等你回来,可你一直没回来,我以为你死了,去找他问过你的下落,他先是不说,后来又说你很好。」 来喜看似平静的口气,其实背后隐藏的并不止这些。 他一个小内侍去质问一个皇子,宫怿为了隐藏秦艽的踪迹,一直对外秘而不宣,似乎从始至终就没有这个人,只有来喜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甚至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可调停的矛盾,若不是和顺罩着,来喜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几年的时间,蜕变的不知是秦艽,所有人都变了很多。 「我不该放你跟他去蜀地!」 秦艽正想怎么回答他,突然就被人抱住了。 秦艽下意识挣扎了下,却没有挣开,来喜的力道比她想象中更大。 她从没见来喜如此激动过。 来喜在她脑海中的印象,从来都是噙着笑,偶尔笑得清清淡淡,偶尔笑得意味深长,却从不会做出任何逆了她心意的事。 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关不住了。 这是在梦里没有发生过的,她其实一直知道来喜对自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只是他从不说,她就当做不知道。那道门她不敢去碰触,她知道一旦碰了,可能有些东西就维持不下去了。 她以为没有梦里的相依为命,这辈子终究不同,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来喜哥哥,你松开,你弄疼我了。」秦艽颈上戴了项链,被人这么紧紧的包着,硌得她生疼。 来喜慢慢松开手,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不起,小艽,我只是太激动了。」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没敢去看他,低着头整理项链。 「我们坐下慢慢说,我想知道这几年没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喜去桌前坐下,又给她倒了盏茶,这样的来喜让秦艽终于松了口气,也许是她想多了,两人这么久不见,他会激动也是正常。 她大概说了下这几年自己的经历,并没有细述太多,只说了自己有两个孩子,因为孩子体虚,所以一直留在巴南没回长安。 「你有孩子了?他的?」来喜的笑容僵住了。 秦艽佯装没听出‘他’代表的含义,点点头,笑道:「他们很听话,也很可爱。」 「那你为何会以怀南郡主的身份进宫,你知道这样代表什么意思?还是说,他并没有打算接你和两个孩子回来,所以你自己想了这么个办法回来了?」 秦艽的脸克制不住僵了下,涂着胭脂的红唇微抿。 她的这种小动作可以瞒过别人,但瞒不住来喜,他挑了挑眉,嘴角弧度变得讥诮。 「他不是以前的他了,变了很多。」 「例如?」 「他在东宫养了很多姬妾。」 秦艽以为自己会难过,但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这种情绪,似乎早有预料,脑袋出奇的清醒,她听见自己哦了一声,然后就没说话了。 「都这样了,你还想回来吗?」 秦艽勉强撑起一个笑,故作不在意道:「几年不见了,来喜哥哥能不能不要一见面说这个?」 「现在不说,等下让你去参加选妃宴,然后自取其辱?」来喜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他轻笑了声,透着一股冻人的刻薄,「你在赌什么呢?拿两个孩子当砝码?」 秦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激得手腕上的银镯发出哗哗响声。 「来喜、哥哥。」前两个字让她说得紧绷,似乎一触即发,到了后两个字却充满了疲惫。这是在示弱,来喜知道,但他不想知道。 「小艽。你既然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这地方不是人待的。他不要你了不要紧,你还有我啊,我会照顾你的。你听我的好不好,我安排人送你出宫,你可以先回四方馆,我在宫外也有一栋宅子,你可以带着孩子住在那里,我会每天去看你。等我把所有事情安排好,我就带你一起离开长安,到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来喜哥哥,我……」 他走过来,环住她,这一次没有像刚才那样,似乎怕弄疼了她,只是虚环着。 「你知道吗?从你跟他去蜀地,我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只是只蝼蚁,什么也做不了,后来他回来了,你没回来,我真想杀了他。现在我不是蝼蚁了,我能保护你了,别再给他机会伤害你了好吗?这样的你,不是我心目中的小艽了,我心目中的秦艽妹妹不是这样的,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 第9章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她哭得抑不可止。 宫怿走的时候,她没哭,一个人生孩子的时候,她没哭,她把自己的眼泪都给了颉儿,她没有为自己哭过,可这一次她忍不住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她感觉把来喜胸前的布料都哭湿了,她才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 来喜拿出一块帕子,本想上前,却犹豫了一下,递给她。 她接了过来,将眼泪擦了擦,才扬起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来喜看着她的眼睛很亮,里面隐隐有些激动。 「我安排你出宫?」 「嗯。」 「四方馆那里你也别去了,你继续待在那里,迟早走漏风声。」 「可是孩子……」 「没事,这些我来安排,我会把他们接出来,送到你身边。」来喜说着,就往外走,似乎有些急。 秦艽拽住他,低着头说:「来喜哥哥,我只是把你当哥哥,我……」 「好的,我懂。」他回身环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想保护你,不想让他伤害你而已。」 两人打开门,走出去。 阿朵走了过来,看看秦艽的脸色,又去看来喜,眼神闪烁。 「走吧,我送你出宫。」 「郡主?」阿朵不解。 「阿朵,我不想参加什么选妃宴了。」秦艽抿着嘴道。 「可是甯儿的爹……」阿朵顿了顿,又道:「行吧,这看你的意思了,你不想就不想了。」 两人随着来喜走出这间宫室,刚走出门,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叫了声少监大人。 「有事?」 「内监大人找您。」见来喜犹豫,他又补充了一句:「有很急的事。」 来喜点点头,来到秦艽身边,低声道:「你先避着人往玄武门走,我马上让小田子追过去,宫门那里安排有马车,剩下的事你别担心,交给我来办。」 「好。」 可能是秦艽答应得太爽快了,来喜总有点不放心,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急匆匆跟着那内侍走了,想把事情速度办完,自己亲自送她。 …… 秦艽带着阿朵往玄武门走,一路果然都避着人。 阿朵左看右看,似乎对宫里很好奇,但到底天黑了,也看不出有什么。 「郡主,你不找甯儿爹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 说实话,现在秦艽心里一团乱。 听完来喜的话,她顿时丧失了去参加选妃宴的兴趣,但也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来喜的意见。她能听出来喜的潜意词和他的安抚之意,如果真如他所言,势必又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阿朵觉得就算你不想再回四方馆,想去躲起来,也不该听那个男人的话。」 秦艽没说话。 「不如这样,咱们自己躲起来。」 「自己躲?」 「咱们有银子,你又是长安人,长安这么大,随便就躲起来了,等你想明白想通了,咱们再回巴南。」 「可……」 好吧,秦艽从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可这次竟让她把自己最厌恶的东西全部犯了一遍。 「可我穿成这样,出宫的时候恐怕不容易。」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借用刚才那个人出宫,等出宫后我带你甩掉他们,再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到时候我回去一趟,把玉燕两个骗过了,接甯儿和颉儿出来。」 「行。」秦艽点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 两人商定了,就继续往外走。 正走着,后面突然来了几个人叫她们。 「您是怀南郡主吧?苗王到处找您,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快跟奴婢们过去吧。」 秦艽和阿朵对视一眼,见这几个宫女气喘吁吁的,实在不像作伪,又询问了下苗王在哪为何找她,为首的人也不像说假话,事已至此,她们肯定走不了了,只能先过去再说。 咸池殿临着西海南海而建,此时殿中俨然一片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景象。 偌大的殿中,铺着大红色地毡,琉璃灯将各处照耀得金碧辉煌,殿中靠西侧的位置设有乐台,叮咚仙乐宛若泉水般流泻而出,殿中座无虚席,一应俱是朝中大臣与王公贵族,以及众番邦使节。 比起之前在两仪殿,这里的宴更要随意些,教坊司的伶人翩翩起舞,其间不时有手捧着各式佳肴美酒的粉妆宫女,垂首来回在席间出入,如此这般奢靡场景,也许就是大梁盛世之表象。 达努依旧陪坐在末端,甚至更要靠后一些,因为这殿中的人实在太多了。 苗女貌美且善舞,到了这里达努才知女子还有另一种风情,那穿梭在席间舞动的舞伶,纤细裸露的手臂,柔软灵活的腰肢,无不挑战着他属于男人的那根神经。 但他还没忘记一件事,大祭司吩咐的,让太子见到怀南郡主。 对于当年盲眼少年去寨中求医,达努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他并不知对方的身份,也是宫怿有意隐瞒,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将陪坐在龙椅旁的那名尊贵男子,和当初那个留下妻儿离去的少年对上号。 第10章 认真的说,因为大祭司的崇高地位,达努对其的命令一直是盲目的听从。苗人并没有太多的贞操观念,所以怀南郡主有没有孩子,与她能不能来长安参加选妃宴不是直接挂钩。 大祭司是神的使者,她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他不需要去理解更深层的意思,就好像时间到了,他一直求来的整合苗人就来了一样。 让太子见到怀南郡主。牢记在心的达努又看了一眼冷着张脸坐在上处的尊贵男子,见不远处大宛国的公主突然出现在使者身边,他心里有了主意,用并不太通顺但能让人听明白的汉话,叫来了一名宫女,让她去把怀南郡主找来。 能在这里服侍的宫女,自然不是愣头青。事实上宫里多摆宴,大梁因为国力雄厚,令四夷俱服,万邦来朝的说法可不是说假的,所以宫里经常会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些小国小族多是带着巴结的念头而来,他们除了带来家乡的特产,还带来了女人。 这是恒古不变的手段,老套却好用,通常不仅是一个,而是很多个。皇帝多数会收下,并赏赐下很多金银财宝,所以对一些小国小族来说,来长安朝贺并不是亏本买卖,还会大赚一笔。 他们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家乡并不值钱的特产,美人,以及好听的话。 这些美人多数会被赏赐给皇帝的儿子、臣子,只有极个别才会被留下,视身份而姿色而定。前有大宛国公主出现在席间,这种套路在此服侍的宫人早就习以为常,反正上面不会怪罪,她们又能得到一笔辛苦费,何乐而不为。 显然达努也懂这个道理,塞给了那宫女一锭银子。 巴南多银矿,苗人自然也有,于他们来说,这些银子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汉人喜欢,想办什么事给银子就好,这是达努当上苗王后才悟到的道理。 果然宫女喜笑颜开的下去了,达努又把目光投注在伶人那曼妙多姿的柔软身段上,那白皙细腻的皮肤,是苗女所不具备的,炫得他眼前一片白花花。 …… 上首处,元平帝端着酒盏,漫不经心的目光在殿中巡睃一次后,落在左下首的宫怿身上。 「朕见那大宛国的公主对皇儿颇有意,她长相不俗,可到底是个异族女子,留在身边做个侍妾不错。」 任是谁恐怕也想象不到元平帝会和宫怿用这种口气说话,可自打原来的六皇子眼睛好了,恢复了太子之身,它就出现了。 以前有多厌恶,现在就有多宠爱,元平帝不止一次对人说,太子肖似皇后,这个皇后自然不是萧皇后,而是上官皇后。太子的眼疾治愈就好像打开了某个机巧,元平帝把积压了多年对上官皇后的追思,全部转移到了太子身上。 谁不知陛下现在最宠爱的就是太子,太子眼疾治愈后,脾气变得十分古怪,时而温润如玉,时而暴躁狂妄,干出了多少触怒圣颜的事,可在别人身上就是大逆不道,在太子元平帝就是觉得没什么。 就好比这次选太子妃,本来萧皇后打算把萧家地位最高的嫡女荣华郡主荐做太子妃,被太子一句长得太丑,之后本来局限各世家名门高官家女儿的选妃宴,扩大成如今这般阵仗。 但陛下愿意纵着太子,旁人自然不敢多做置喙。 「就她那样,儿臣怕晚上被吓得睡不着觉。」宫怿蹙着眉道,漫不经心地啜着盏中酒,眼睛往那边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倒是元平帝顺着话看了两眼,那大宛国的公主长相十分不俗,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最为惑人的就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格外有一种异域风情,可在宫怿嘴里,就成了眼睛半夜会吓死人。 元平帝斟酌了下,想象了下夜里醒来对着一双会发光的猫儿眼,好像真是这样,遂不再多说。本来打算儿子不要,自己收下的心思也没了。 不过大宛国摆出这阵仗,若是真不收下有碍双方之谊,大宛虽小,但大宛的马好,大梁有很多战马都是从大宛来的,这也是元平帝对大宛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可不是因为对方献上的几匹汗血宝马的缘故。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给老五吧。」 五皇子宫煜,现在是宁王了,此时也在场,就坐在吴王下面。听到这句话,笑容僵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这话可不是询问,更不是知会,不过是元平帝和太子说话。别人就算听到了,无须也不能表达任何意见。齐王、赵王和吴王对宁王笑了笑,宁王明明笑容如常,可怎么看都多了几分难堪。 齐王无声地啧了下,目光在宫怿身上打了个转,又投向场中的歌舞。 对于元平帝的话,宫怿没有任何表示,依旧喝着酒,却多了点儿不耐烦。 「就算你不喜,但别忘了身份,就当走个过场,等下出去看看,说不定有看中的。」说着,元平帝似是不在意的指了指面前的酒,道:「这酒不错,给太子斟一盏。」 和贵拿着酒壶,将宫怿的酒盏斟满了。 宫怿端起,一饮而尽,他知道元平帝在说什么,喝了酒就听话去干活儿。 他将酒盏放下,指了指。 和贵看了元平帝一眼,又斟了一盏。 …… 另一头,秦艽已经被宫女引着到了。 她是从偏门进来的,一进来就看到正上首那个夺目的男子。 第11章 四年不见,她变了,他也变了。 本来俊美还略显青涩的少年,出落成一个昂扬挺拔的男子,深紫色的太子常服,衣襟和袖口处皆饰以繁复的金绣,瑰丽华美的配色,更显得面如冠玉。 他蹙着眉,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他并没有看向她,世人所言的心有灵犀并不存在他们之间。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似乎打从提出要回长安那日起,她的心就乱成了一片。 她缺乏勇气,她抛弃了自己的果断与决绝,她优柔寡断,她懦弱不堪。她被动了接受了大祭司的送她回来,这样就可以告诉自己,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她也不想这样,不过是被逼无奈。 她明明知晓有玉燕玉蝶在,消息迟早会递到他手中,她佯装不知道这一切,即使心中明明想知道,却强逼着自己不去问,因为不问,她就不会输得太难堪。 可真不问,当她一路从巴南到长安,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和消息,她怕了。 打从他的信渐渐少起来,她就怕了,她怕自己等了四年,等到的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大祭司的经历乃至她的考验,给她种下了心魔,她一边告诉自己他一定不会,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多曾经,却又一边惧怕着大祭司的局会应验。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被时间消磨掉的,天下男儿多薄幸,海誓山盟又如何。 她明知道一切,这个局是她自己决定走进去的,既然选择了就不后悔,这是她一贯的秉性。 可是她后悔了,她怕了,所以当从来喜口中得知他的变化,她想逃。 她没逃掉,她又来到了这里,也许这就是命,她必须要去面对。 「大祭司说,要让太子见到你。」坐下后,达努简单地解释了下,看看眼前人头攒动,各种眼花缭乱,他又发愁坐在这里,怎么让太子看见。 「一切随缘就好。」 「可……」 就在对话间,上首处的宫怿扔掉酒盏站了起来,殿中看似如常,其实目光都投向那里。 他谁也没看,就被人拥簇着走了,秦艽只看见那上下翻飞的袍摆上,精美的金绣跳跃着夺目的光芒。 隐隐有遗憾声传来,达努道:「那你也去吧,太子肯定去选妃了。」 秦艽站了起来,但她没打算听达努的。 她顺着侧门往外走,殿中不允许随侍跟进来,所以阿朵被拦在外面。她走过这条长廊,就可以见到阿朵。 到了一处拐角,因为秦艽正低着头想心思,没注意有脚步声传来,以至于撞上了人。 「抱歉。」她下意识道歉,又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闪了闪:「是你,你怎么这个打扮在这里?」 秦艽下意识抬起头,看见了五皇子宫煜的脸。 「怀南郡主?」宫煜笑着,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尤其是她的腿。 不得不说,秦艽这身所谓的苗人盛装,在常人眼里是非常诱人的。看似端庄绚丽的上装,其下是膝盖上三寸的短裙,腿是光着的,唯一能遮挡的不过是那些仿若凤凰尾羽的锦带。 站着时不显,但若是走动,就会若隐若现。 浓郁的色彩衬着那令人窒息的白,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面。 宫煜就是这么被吸引来的,等他刻意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更没想到是碰到了老熟人。 至此,那个人最近为何做出种种让人费解的行举,都因面前这个人串成了一条线,隐隐有什么浮起,让宫煜做出一个出乎人意料的举动。 他一把拉住秦艽的手,秦艽下意识往回抽,她似乎察觉到对方眼里的异样,她张口想叫人,却突然脖子一疼。 宫煜抱起她,她闭着眼靠着他胸前,一动也不动,格外的乖巧。 一点都不像记忆中那样,狡猾得像只带着爪子的小狐狸。 「他把你藏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把你推出来,怕是爱极了,却没想到你会落在我手里。放心,我不会嫌弃你跟过他,一定会好好疼你的。」 宫煜抱着秦艽走了,并没有发现等他走后,从身后的拐角处走出一个人。 九皇子不过觉得待在殿中实在无聊,打算去找小宫女,谁知撞见这一出。宫煜声音虽小,但这走廊里十分安静,还是传入他耳中。 什么藏了这么多年,什么这个时候推出来,还爱极了?还不嫌弃你跟过他,一定会好好疼? 这个‘他’毋庸置疑就是前六皇子现太子,九皇子虽平时吊儿郎当的,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可对宫里目前的局势还是洞若观火。若论宁王最恨的人,莫过于太子,本来都快成了的事,就因为太子眼疾好了,就打了水漂。 别看平时宁王装的好,见着太子还是一副兄弟好的模样,可九皇子才不信他会不恨,不恨那就不是人,成神仙了。 那太子把谁藏起来,藏了几年,还是个女人? 这还用说嘛,自然就是他家小宫女嘴里经常念叨的好姐妹秦艽了,六哥去蜀地之前就这么一个女人,去了趟蜀地回来人就没了。 为了这事,他家小宫女哭得眼睛都肿了,他实在心疼得慌,就厚着脸皮去和六哥缠磨。提起秦艽,他六哥脸色难看的哟,最后还把他轰了出来。 第12章 现在六哥的女人被五哥敲晕带走了,会干什么那还用说?瞧瞧刚才那口气,反正九皇子就没见过他那老好人五哥,会用这种充满占有欲的口气说话,这口气是个男人都懂。 啧啧,九皇子啧了两下嘴,手指摩挲了下腰间悬挂的玉佩。 按理说,这事跟他没关系,他就装作没听见就好。 可是—— 这种事于他们男人来说,不过就是被占了个女人,面子肯定会丢,日后找回来就好。可发生在女人身上可不好说,想得开的就当被狗咬了,想不开的当场就要撞死,就算不死,事情被父皇知晓了,兄弟阋墙为个女人,那女人也是非死不可的下场。 还是跟过去看看再说。 这么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九皇子悄悄缀在后面。 跟着跟着,他发现宫煜并没有出殿,而是往殿后供喝醉的宾客暂时休息的宫室去了。 这一切完全颠覆他的三观,就急成这样,连等都不能,就得冒着风险在这里下手? 九皇子转瞬顿悟,不是宫煜急色,而是他必然有在这里下手的原因。 他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一副画面,宁王和怀南郡主成就好事,碰巧被人撞见了,众目睽睽之下,他父皇出面,太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送到别人手里,还要笑着说一句恭喜。 秦艽能变成怀南郡主,还出现在这种场合,肯定是太子背地做了手脚,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女人换个皮囊,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一个让太子费尽心机想扶上太子妃位置的女人,被宁王占了。 真狠,太狠了! 九皇子再次庆幸他母妃和苏家没什么野心,不然现在他肯定也是深陷浑水之中,搅都搅不清,不是在变成宁王的路上,就是被宁王之辈这么害。 到底管不管?这事可不小,管了就是一身腥。 就在九皇子正纠结时,他见宫煜进了一间宫室,很快又行事匆匆地出去了。这再次印证了九皇子的猜测,宁王既然想布局,光他一人自然不成,定是去找帮手了,等他回来,那女人肯定遭殃。 想想小宫女为小姐妹流的眼泪,到现在每次做梦半夜里还会哭,哭了第二天就跟他念叨自己笨,当初刚进宫时没被人害了,都是秦艽一直护着她,她才能来到他身边。 一身腥就一身腥,再说这事操作好了,也不一定就一身腥,说不定还能落个人情。 九皇子迅速闪入那间宫室,见床榻上果然躺着个女人。 凑近一看,一身奇装异服,但看面相还真是当初跟在六哥身边的小宫女。他凑近了去扶她,哪知手刚伸过去就一疼,他看手上多了道血口子,再看那女人哪里晕了,眼睛睁得老大,手里攥着根簪子。 「你这女人,这么狠!」九皇子倒抽气。 「你是谁,想干什么?」 也是,这四年的时间跨度太长,当初秦艽和宫怿出宫时,九皇子才不过十三,现在已经十七,成了个英俊的少年郎,这期间是变化最大的时候,不怪秦艽会认不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来救你的。」 「你?」 「丁香,我是九皇子。」九皇子没好气说,又道:「能不能起来?先换个地方再说,等会来人了。」 「宫煜呢?」 秦艽下了榻,脖子还是很疼,但她知道现在没时间给她疼。 「怎么,你还舍不得他?他可没想干好事。」 「什么意思?」 九皇子见这女人如此蠢笨,是绝没有小宫女说得那么聪明伶俐,料事如神,他一边把手上的血擦了擦,一边就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同时还不忘催她赶紧走。 秦艽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九皇子说的虽然不多,但恰恰让她得到了很多的信息,再结合自己的处境一看,宫煜说不准真是打着这龌蹉的念头。 不过她现在没功夫去想这些,她现在出奇的愤怒。 这愤怒很复杂,有对自己的,更多的却是对宫煜,一个二个都想算计她,既然如此,她就让他看看算计她的代价。 此时的秦艽出奇的冷静,似乎顷刻之间就回到当初还在宫里,步步为营的那段岁月。 「你帮我个忙。」 九皇子一愣,问:「什么?」 秦艽把打算告诉他,九皇子露出吃惊诧异疑惑等等表情,然后摇头。 「你想都别想,我救你是看在丁香的面子上……」 秦艽懒得跟他废话,打断他:「你不帮我,我就跟宫煜说,是你从中插手救了我。」 九皇子那个气啊,气得哇啦哇啦:「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对待救命恩人就是你这种态度?」 「别废话,到底帮不帮?」 「我可没那个本事,这殿中到处都是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可没有五哥那个本事还能把人打晕。」 「行了,你就帮我搭把手。」 说着,秦艽就出去了,九皇子摸摸鼻子,随后跟上。 他倒不是被秦艽吓怕了,而是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秦艽本想是随便找个人代替,谁知刚走出这条长廊,就碰见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子。 第13章 能出现在这的,定是跟她目的相同,是来参加选妃宴的。 就她了。 她扯了扯身后的九皇子,九皇子有点不甘不愿,但还是上前了。 「烟霄微月澹长空,银汉秋期万古同,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他本就生得俊秀,又身形修长,吟诗的样子颇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即是异族人,哪里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倒是他身后的秦艽忍不住噗笑了一声,但还不急两人有反应,秦艽已经趁着此女愣神的功夫,从九皇子腋下钻了出去,并将手捂在对方口鼻上。 她没使劲儿,但那女子瞬时就晕倒了。 「扶好了,回去吧。」 趁着此时没人,两人一前一后扶着女子回到方才的宫室。 将人藏在床上,用被子盖起来,秦艽看了九皇子一眼,问道:「你是打算留下看戏,还是打算走?」 「这——」九皇子看了她一眼,问:「你呢?」 「我自然不走,这局还有下一步,没我完成不了。」 「你不走等会儿五哥回来,你就走不掉了,你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岁数也不大,怎么这么啰嗦?」秦艽上下打量他,眼神出奇鄙夷。 「你——」 秦艽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嗓子道:「来人了,赶紧的,去床下蹲着。」 九皇子也听见外面的说话声,人马上就要进来了,他只有床下可以躲。真是作孽啊,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一世英名…… 来不及他去想一世英名,人已经进来了。 正是宫煜。 而秦艽已经又回到床上躺下了,装昏迷。 随着脚步声靠近,九皇子屏住呼吸,他从床下去看,只能看见一双男人脚。对方站了会儿,衣裳掉落在地上,紧接着第二件、第三件…… 宫煜脱得只剩一条中裤上了榻,他没有急着去动秦艽,而是拿目光打量着她。 「几年不见,你倒是出落得越发勾人了……」 「几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恶心人了!」 随着这句话响起,秦艽猛地睁开眼,不急宫煜说话,他嗅到一股说不出的味儿,然后人就晕过去了。 不是不想亲自扒对方衣裳,秦艽是绝不会忍受他拿那恶心人的目光看自己。她把宫煜往旁边推了推,将藏在被子里的女人拖出来,解掉对方衣裳。 感觉差不多了,她跳下床榻,踢了踢床柱子。 「快出来。」 九皇子出来了,他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狼狈过,居然用爬的姿势爬出来,还被人看见了。 「来,把他放在那个女人身上。」 他涨红着俊秀的脸,嚷道:「你留我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干这个?」 「我是女人,没劲儿。」 九皇子嗤了声,反正他是没见过能把这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他亲自上阵。 「对了,你那药是什么药,好像很不错,从哪儿弄来的?」他一面干活,一面好奇问。 「你忘了我现在的身份?」 怀南郡主,巴南苗人,苗人擅长用毒。 九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深感后悔自己就不该多事,就算没他这女人也不会吃亏,可惜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 他很快就照秦艽吩咐的布置好了,秦艽看着那搅成一团的男女,双手合十道:「莫怪,莫怪,反正你是来选妃的,与其选不上,跟个皇子也不错。」 九皇子就见她跟念经似的喃喃自语说了这些话,一脸快要崩溃的样子。 「你还不走?不走等下背黑锅。」忙把他吓得跟在后面走了。 不过两人也没走远,而是在斜对面找了间屋子待着。 很快重头戏就上演了。 因为隔着道门,也看不见现场如何,只能听见一阵阵脚步声响起,似乎来了很多人。中间响起一声‘畜生’,恰是元平帝的声音,还有宫女内侍叫嚷着‘皇后娘娘’的声音,想必是宫煜和萧皇后同流合污,谁知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宫怿肯定在外面,但秦艽此时并不想见他。 九皇子听戏听得乐不可支,心里正佩服着,就听见开窗子的声音。扭头一看,正巧看着秦艽在翻窗子。 「你干什么?不出去见六哥?」 秦艽摇了摇头,笑着对他说:「谢了,帮我跟丁香说,我一直很想她,有机会再见。」 说着,人就消失在窗子外。九皇子跑过去,外面正对着一排花圃,也没有灯,很黑,只能隐隐看见有个身影离开了。 他愣了会儿,才把窗子关了上,心里却满是疑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遂不想了。 九皇子一直等到外面人散了,才悄悄出了这间宫室。 他急匆匆往外走,刚走出这条长廊,就撞见一个人。 此人一身紫袍,金绣繁复,正是宫怿。 「六哥。」莫名的,九皇子有点心虚。 宫怿背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怎么在这儿?」 这条长廊是死胡同,也就是说从里面出来的人,只能从这里出来。方才闹成那样,但宫怿没看见九皇子,他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有自信,那九皇子是打哪儿来的? 第14章 九皇子已经干笑不下去了,他当然也想到了宫怿能想到的。 宫怿哼了哼,问:「刚才那事你做的?」 他之前就有怀疑,对方引他来有问题,所以故意拖延了会儿,谁知来了后看到的却是老五干下的丑事。如果不是针对他的局,对方为什么要引他,还有方才老五那样子,明显就是着了别人的道。 所以等人都散了,宫怿又回来了,他猜下手的人还没来得及走,谁知等到了老九。 「六哥,真不关我事啊,都是六皇嫂……」 「你说什么?」宫怿眯起眼睛。 「就是秦艽她……」 九皇子的衣襟一下子被人抓住了。 「你看到秦艽了,她人呢?」 秦艽找到阿朵,两人照原计划去了玄武门。 还没走到地方,从一旁黑暗中跳出来一个人,本是满脸烦躁,在看到秦艽的一瞬间,变成盯视。 是小田子。 几年不见,他比以前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他没有说话,一直看着秦艽,秦艽也微笑地看着他。 「跟我走吧。」 他并没有和秦艽叙旧,明摆着不待见她。他在前,秦艽和阿朵在后,没有去宫门,而是到了个背光的地方,那里赫然停着一辆马车。 三人上了马车,马车便动了。 到了宫门处,也不知小田子对守宫门的禁卫军出示了什么,没人过多询问,就让他们出去了。 长安城的晚上是有宵禁的,现在俨然过了宵禁的时间,大街上安静无声。偶尔有巡夜的兵丁经过,一看那宫里的马车,自然不会不识趣的上前阻拦。 再三考虑下,秦艽决定先回四方馆,她和小田子说了,小田子也没说什么,将她和阿朵送到地方,人便走了。 秦艽和阿朵急急回到她们所住的院子,玉燕和玉蝶正疑惑着怎么回来这么早,就被阿朵弄晕了。 「快把衣裳换了。」 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阿朵去叫了两个苗蛮武士,一个叫阿力,一个叫大山,两人拿了两个背篓,背篓里垫上褥子,将孩子放在里面。 就这样,一身男装的秦艽和阿朵,在阿力和大山的掩护下,消失在长安城静谧的夜色中。 另一头,宫怿在九皇子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就先去找达努了。 宁王那里的仇,以后再报不迟,他现在担心的是小艽似乎并不想见他。谁知找到达努后,连达努都不知秦艽上哪儿去了,本来达努的意思是在宫里找一找,宫怿却一直追出了宫门。 马蹄声响彻静谧的大街,这种时候在长安城策马奔了,不是惹不起的人,就是傻了。傻了的几率太小,所以即使没看清楚对方的身份,巡夜的兵丁也不敢出面拦人。 等头马过去后,巡夜的兵丁抬头看看驰骋而过的队伍,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庆幸方才胆小怕事没招来祸事,因为方才过去的竟是虎贲率的人。 东宫属下有六率,其中虎贲率的卫士是专门护驾在太子左右的。虎贲率的人出现了,那前面的人自然不用说,就是当今太子了。 四方馆里,因为宾客都还没从宫里回来,依旧灯火通明。 这一队人马突然闯馆,轮值的官员刚从里面出来,就见到一个紫色身影往里面去了,那衣衫甚是华丽,繁复的金绣在灯光下跳跃出璀璨的光,炫得人眼花缭乱,可同时也让人认出来人的身份。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按大梁律,即使皇子和亲王也只能用四爪龙,五爪龙只有皇帝和太子可用,不过皇帝和太子的龙数还是有区别的,例如皇帝可以用九条龙,而太子最多只能用五条。 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 …… 宫怿长驱直入,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只看到两个昏过去的丫鬟。 玉燕和玉蝶被人弄醒了。 「人呢?」 不光秦艽不在,两个孩子也不见了,达努是赶在宫怿后面回来的,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询问,才发现除了她们,还不见了两个苗蛮武士。 小艽分明是不想见他。 即使心里很不愿相信,宫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一路风驰电掣赶来,也让他暂时清醒了,他没让自己神伤太久,很快恢复了镇定。 小艽愿不愿意见他且不提,她现在就带了几个人出去躲他,她不清楚长安城现在的情况,宫怿明白。他今晚这般失态,势必落入人眼底,想必四方馆这里发生的事,很多人已经收到消息了,也就是说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太子失态离宫,是来四方馆找人。 宫怿几乎能想象出暗中的那些敌人会如何兴奋,像嗅到腥味的猫,想必接下来会倾巢而出,最近长安城里大概又会热闹许久。 若是平时,他乐得看戏,可现在…… 他很快就下了决定,让人去拿了件披风,将玉燕包裹住,抱出了这间房。 太子从四方馆那群苗人中带走了个女人,这个消息顷刻传遍了长安城。 与此同时,因为太子失态离宫,选妃宴自然持续不下去了。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先是宁王玷污了大宛国前来参加选妃宴的公主,再是太子像是疯了似的闯出宫,之后又听说太子闯出宫是为了追一个女人,似乎所有事都集中在今晚发生了。 第15章 东宫,玉燕浑身僵硬地从宫怿身上下来了,匍匐在地。 宫怿嘴角噙着笑,看着她。 明明他在笑,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出暖意,反而是森冷和毛骨悚然。 太子变了,他确实变了,褪去了温润柔和的表象,可能这样的他才是真的他。尖锐、荒诞、不羁、桀骜不驯,不尊世俗人伦,朝中多少大臣弹劾他,可他从没放进眼里过,因为他有个世上最大的靠山,元平帝。 只要元平帝愿意,无人敢置喙。 殿中昏暗的火光照亮宫怿的半边脸,他眼神冷冽入骨,身上格外有一种让人心窒的凉薄气息。 玉燕吓得浑身发抖,想解释却不知该怎么去说,这时王瑜从外面走了进来。 「殿下,陛下来了。」 宫怿几不可查地冷哼了声,拂袖出去了。 侧殿中,宫怿甫一踏入,就见元平帝正负手站在那儿,观赏着一副画。 这副画是上官皇后的手笔,当年上官皇后仙逝后,其遗留之物都给了宫怿,他以前从没拿出来过,直到恢复了太子之位,才将许多东西拿出来。 旁人只道太子狡诈,竟让元平帝睹物思人,可在元平帝心里就不是这么想了,他想得是他薄待了他和蓉儿孩子,以至于幼儿年幼保不住这些东西,只等到保得住才敢拿出来。 所以元平帝本是心中恼怒,在看到这副画后,怒焰莫名就平息了,因此宫怿到后,他看着他的目光很复杂。 「你又在搞什么?」这口气并不像个帝王,反而像一个无奈的父亲面对顽劣的幼儿。「宫里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至于你为了个苗女不顾失仪追出宫去?」 「别的女人都不是她。」宫怿懒洋洋的,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说话的同时去了罗汉床上坐下,浑然不顾元平帝还站在那儿,更不用说是行礼。 「哦?那女人比旁人多长了一对眼睛?」淡漠的口气中隐隐夹杂着点讥诮,似乎对宫怿的没出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那倒不是。」 宫怿依旧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也许他终于想通了,抬眼看向元平帝:「父皇,你还记得儿臣以前身边那个小宫女吗?」 那双瞳子很亮,似乎里面藏了星子,元平帝不禁有些恍惚,仿佛看见当年蓉儿也是这么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跟他说话。 通常她这样的时候,都是想要什么或者求他做什么的时候,其实不用她求,他就愿意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给她。 元平帝哼了声,意味不明,似乎记得,又似乎不记得。 宫怿浑不在意,继续道:「当年她在蜀地为了救我,自己失踪了,谁知竟然流落到巴南,还被巴国夫人收为了义女,她还给儿臣生了两个孩子,儿臣想娶她。」 听了这话,元平帝目光意味深长了起来。 「这就是你今天搞出这么多事的意图?老五那事也是你做的?」 「意料之外,宁王的事不是儿臣做的,是老九做的,老九认出了她,老九身边那个妾跟她是好姐妹,老九才搭了把手。」若是九皇子知道宫怿眼睛都不眨,就把他给卖了,估计吃了他的心都有。 「搭把手把大宛的公主,搭到老五床上了?」元平帝冷哼了声。 「若是让儿臣来做,肯定不止这些。」宫怿并没有隐藏对宁王的痛恨,可元平帝是何等心机,只凭宫怿寥寥几句话,就差不多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太子的女人成了怀南郡主进宫选妃,却提前被老五撞见了,老五动了歪心思,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这女人之前不是跟过太子,元平帝此时大概还有种祸水之感,害得两个儿子兄弟阋墙,其罪当诛。可这女人不光是太子的,还给太子生了孩子,却被老五下手,元平帝的心态就变了,罪魁祸首该是宁王才对。 「你想娶,怎么娶?一个低贱的庶人,你别告诉朕你想娶她做太子妃?」 「她出身清白,虽是小门小户,哥哥也是个五品官。」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她那一家子是你扶起来的。」元平帝冷道,这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没当回事,以为太子就是补偿。 「反正儿臣就是认定了她,不然就不娶了,父皇你看着办吧。」这种无赖的话,没有障碍就从宫怿口中说出来了,看元平帝淡定的样儿,似乎这还不是头一次。 「本来朕是打算将苏家的小女儿选给你做太子妃,再不济萧家那孩子也不错,你可想好了,现在多少人容不下你,没有个有力的妻族,你还是孤掌难鸣。」元平帝意味深长道。 宫怿诧异地看着他似乎很吃惊他会有这种想法。可很快他就把这点情绪藏了起来,有点不甘不愿道:「我堂堂大梁的太子,需要妻族来给自己当靠山,我以为父皇你是我的靠山才对。」 元平帝笑了声:「都是朕的儿子,朕不会偏向任何人。」 「随便父皇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主意已定,人我也弄回来了,那苗王估计明日就要吵着和父皇要人,反正人我是不会给的。」 说着,他站了起来:「父皇,时候也不早了,您不回去?」 估计天底下敢去赶元平帝的,大概就他一人,元平帝冷哼了声,人走了。 等他走后,宫怿看着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第16章 同样也是这个时间,小田子回去复命了。 他到的时候,来喜正在沐浴。 热水从鎏金兽首的口中汩汩地流淌而出,池中烟气缭绕,如梦似幻。 来喜光裸着背,半靠在池壁上,他似乎有些疲惫,无力的阖着目。听到小田子的脚步声后,他才睁开眼睛。 「人送到了?」 「她要回四方馆,我将她送回了四方馆。」 来喜没有说话,小田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道:「宫里出事了,宁王不知被谁下了套,和大宛公主躺在一个床上,还被陛下撞了个正着。太子无故闯宫,去了四方馆,从苗人那里带走了个女人。」 其实后面这句才是重点,方才小田子从宫外回来后,就有人把这些消息报了上来,所以结果很显而易见,他没有听从来喜的,将秦艽送到他的私宅去,而是将她送回了四方馆,来喜本是想把人藏起来,现在被弄砸了。 「你很会擅自做主。」平静的口吻,波澜不惊,可熟悉来喜性格的,却知道他已经怒到极致。 「你让我送她,并没有说罔顾她的意愿。」 一阵水声,似乎人已经从池中出来,小田子半垂着头,看见一双沾着水的脚出现在他眼前。 来人缓缓蹲下,忽然一个大力,小田子就感觉脖子一疼,被人强制抬起头。 映入他眼中的,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神情却那么陌生。 「这么不会办事,看来还是只有牛羊圈那种地方适合你。」 牛羊圈,那么肮脏的地方,却是小田子心中最单纯美好的地方。自从离开那里,所有人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来喜明知道这是他的痛处,却狠狠地扎在上面,好狠! 他呛咳了起来,因为颈子受力过重,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泪。 他并没有挣扎,只是咳着:「我是心疼你,为什么只要事关她,你就疯魔了,你别忘了……」 「忘了什么?」 小田子目光移到来喜白皙纤细的锁骨上,那上面有朵玫红色的印记,像海棠的花瓣。他感觉针扎似的目疼,瑟缩回视线。 「忘了什么?怎么不说?」 小田子紧紧地闭着嘴,任来喜将他扔在地上。 来喜没有再理他,去一旁架子上扯了条帕子,拭干身上的水。穿上内侍服,戴上那顶进贤冠,他又是那个处惊不变的少监大人。 小田子知道他是去干什么,可他做的事势必会被那个人知道,到时候…… 「她回了四方馆,但是又离开了,太子带走的不是她。」 来喜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声:「她果然还是那个秦艽,不会让任何人抓住软肋,可……」我的小艽妹妹,你可知我想把你藏起来,真是为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只是不想让你涉险罢了。 那个人注定是众矢之的,跟在他身边的人注定永无宁日,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可为何不愿接受我的好意? 太子把怀南郡主掳回了东宫。 如此有失大梁颜面的事,都在等元平帝给个结果,可至今没有结果。似乎那就不是个人,只是个物,拿走了也就拿走了。苗王已多次入宫求见元平帝,太子还好生生待在东宫,这件事从皇宫蔓延到朝堂,想看元平帝对太子的失去耐心的人们,注定要失望。 可这却是一个打击太子好时机,有心人从来不会放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何事都是一点点积累而成,迟早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么闹腾了一阵子,原以为事情就这么平息了,直到元平帝这个月下旨为太子和怀南郡主赐婚,才又沸沸扬扬起来。 于老百姓而言,只知道太子要大婚了,娶的还是个什么怀南郡主,可对于知晓内情的人,却是喜忧参半。喜得是太子给自己作了个这样的太子妃,那群苗人不过群蛮人,蛮人的郡主能有多大势力,忧的则是太子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难道他真不明白这样的赐婚是为何意,还是一切都是他在故布迷阵? 知道真正内情的,只有那么三两个人,不过这三两个人都不会主动往外说。 崇化坊位于延平门附近,此地距离西市不远,多是胡人商贾在此地居住。长安城素有有容乃大,海纳百川之称,形形色色各族之人,在街上并不少见。 尤其又以怀远坊、崇化坊等西市附近几个坊为最,这里龙蛇混杂,混居在此地,算是比较安全的了,毕竟长安城那么大。 异族人多,汉话说得标准不标准,就不那么明显了。阿朵是没问题,但阿力和大山多少带了些口音。 正值清晨,西市附近菜市口正是热闹的时候。 这菜市口卖什么的都有,菜十分新鲜,还有不少早食摊子,每天早上都有附近的居民来此,随便吃些早食,再买些菜回去,一天都齐活了。 甯儿昨儿便嚷着要吃菜市口的小馄饨,今儿一大早秦艽就和阿朵带着两个孩子来了,两人一个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袄裙,另一个穿着藕荷色的袄裙,都戴着包头,两个小娃子也是做平民家孩童的打扮,走在街上并不显眼。 到地方时,摊上还没有客人,甯儿熟稔地走过去,在条凳上坐下,又拍拍旁边的位置,喊哥哥来坐。 秦艽忙制止了她,这种条凳不太稳当,必须两边平衡,不然就会摔了。让两个不安分的小娃单独坐这种条凳,无疑是找摔。 第17章 她让阿朵去陪甯儿坐,自己则和颉儿坐另一条。待坐了稳当,摊上胖老板也过来招呼了,秦艽要了三碗馄饨,和一份蒸枣饼。 蒸枣饼是胖老板帮忙在隔壁摊买的,碰到客人不单独只吃一样,只需叫一声,便有别的吃食摊老板帮忙端来,也算是开拓客源,等下一起会账即可。 等馄饨端上来,秦艽又找老板多要了一只碗,一碗馄饨对半分,两个孩子就能吃得极饱了,再配点蒸枣饼,可以管到中午不会饿。 甯儿胃口很好的把半碗馄饨吃完了,颉儿胃口没有妹妹好,但有妹妹在前,也勉强吃完了。 秦艽拿出帕子给他擦擦汗,道:「吃不了就不吃,别跟甯儿比,她成天蹦蹦跳跳的,一刻不得安闲,胃口自然比你大。」 「颉儿也喜欢吃。」 「那娘明儿还带你们来吃。」 甯儿钻了过来,调皮道:「娘疼哥哥,不疼我,人家想吃磨了你几天,你才同意,哥哥还没开口,你就答应了。」 秦艽把她拉过来,也擦擦汗:「你个小调皮,是谁上回连吃了三天,说再也不想吃了?中间不给你换换口,你不待见吃,等下看到零嘴又管娘要。」 「娘,甯儿还要吃杏儿糕。」 口说不急,又来了,秦艽摇头失笑,阿朵也笑盈盈的,拉着甯儿问她如果吃不完怎么办。 甯儿骨碌地转着眼睛,说:「给阿力吃。」 想起上次甯儿吵着要吃缠丝糖,可给她买了,她吃了两口就腻了,顺手塞给阿力。阿力人老实,硬是苦着脸把那缠丝糖吃完了,连颉儿都不禁笑了起来。 实在那东西太甜,也就小童们喜欢,可惜颉儿也不喜欢。 「好了,上午不准再吃零嘴,不然中午你吃不下饭。那蒸枣饼是你点着要吃的,手里还攥着,又要吃杏儿糕,反正娘是不会给你买。」 见秦艽说得这么坚决,甯儿又去缠磨阿朵,阿朵是个鬼灵精,说秦艽同意了才可以,眼见愿望不能达成,甯儿就生气了。 她生气就是不说话,小嘴嘟得老高,颉儿也不想妹妹生气,就想逗她笑,却又想不出办法,眼瞅着不远处有个小贩脚边放了个簸箕,簸箕里放了十几只嫩黄色的小鸡崽,他忙拉着甯儿指给她看。 甯儿一看到那小鸡崽,就忘了生气,兄妹俩手拉手跑了过去。 见此,阿朵忙追了上去,秦艽摇头笑了笑,见三人都在看小鸡崽,她趁空在附近买了些菜,不一会儿菜篮子就装满了。 那日离开四方馆,次日秦艽就带着阿朵四处找房子赁。 乔装她不是第一次干,和阿朵扮成一对小夫妻,寻了个牙行,在崇化坊租了个小院子。不过这个小院子他们没住几天,附近有个胡人开的杂货铺往外卖,秦艽就将之买了下来。 杂货铺不大,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就做附近几条巷子居民的生意。秦艽并不傻,她知道有很多人找她,大隐隐于市,只要平时注意些,没人会发现她会藏在这里。 住在这里的日子很平静,白天开门做生意,晚上关门,和附近街坊领里也都熟悉了。对外,秦艽自称是个寡妇,丈夫出去做生意,死在了外面,没办法她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和弟弟弟媳妇在此讨生活。 秦艽见肉摊上的肉不错,让老板给她称了一条。 付钱正准备走时,听见肉摊老板和后来卖肉的男人说起闲话来。因为‘太子’的字眼,她驻足听了会儿。 「听说了没?咱们太子要大婚了,是和一个苗人郡主。」 「苗人?」 「就是蜀地西南那边的一群苗蛮,我听别人说苗人会下蛊会勾魂,不然堂堂的太子殿下那么多高门贵女看不中,就看中了个蛮人苗女?」 「也许那苗女长得美,才会被太子看中。」 「去你的,你信这个?前些日子我听我小姨夫的二表姐家的大哥说,苏家和萧家的两位嫡女,为了争太子妃的位置,闹出不少事,整个长安城都在看笑话,却没想到被个苗女抢了。我跟你说那个苗女不得了,据说太子在选妃宴上一见倾心,当晚就去了四方馆把人给抢回东宫了。」 「赫,还有这事?」旁边有人插嘴。 这菜市上就是这样,有点什么消息能传得天下皆知,尤其爱传那些王公贵族家的事,通常会冠以自家拐着弯的亲戚在哪个府上做差,才能知道这第一手的消息,其实这些消息都烂大街了,都是从酒楼茶楼里传出来,被人多次加工再传。 可通常这样的人最是受人追捧,聊得兴起了,三五成群就去边上的酒肆喝上两盅,边说边聊,一天时间都打发了。也少不了有以讹传讹,就为了混口酒菜吃或者哗众取宠的,所以秦艽每次听见了,都是听一半留一半不信。 可今天这事…… 又听那些人越说越不像话,说那苗人郡主是个尤物,勾得太子好多天都没出东宫大门了,成天就睡在那苗人郡主的肚皮上,秦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头顶都快冒烟了。 正胡思乱想着,她的腿被人抱住,是甯儿。 小家伙儿脸红嘟嘟了,别提多可爱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秦艽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丫头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娘,甯儿想养小鸡崽。」 「你养小鸡崽做什么,你又不会养。」 第18章 「可是我就想养嘛,小鸡崽好可爱,你看……」她拽着秦艽的裙子,就往那边走,颉儿还蹲在摊子前,看得目不转睛,可见也是喜欢得紧。 阿朵回头看看秦艽,把她手里的篮子接下。 「我是劝不住了,你看给不给他们买,这种小鸡崽不太好养活。」 「那给你们买几只吧。」秦艽慷慨道。 甯儿忙高兴欢呼,又伸出一只小肥手道:「那我要五只。」 「你要这么多干什么?」 「我三只,哥哥两只。」 无事时,秦艽也会教两个孩子算数什么的,所以别看甯儿还小,简单的数还是能算清的。 「你三只,哥哥两只,为什么哥哥要比你少一只?」 甯儿被娘问得哑口无言,纠结了会儿,收回一根指头:「那四只吧,我跟哥哥一人两只。」 最终秦艽买了六只,因为小摊贩说四十文六只,为了好算账,所以多买了两只。还附送了小竹篮,将六只小鸡崽装在里面,东西很轻,两个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提着,边走边看,甯儿连杏儿糕都忘了。 等回去后,提着小鸡崽的甯儿和颉儿,受到整条街小童们的追捧。 有的正在家吃饭,饭都不吃了,追出来,就是为了看小鸡崽。 甯儿护得可紧了,伸出小胖手挡着他们:「小石头你把鼻涕擦擦,还有你们别挤啊,别吓到我的小鸡崽,哥……」 颉儿忙去帮她挡:「别挤别挤,再挤不给你们看了,你们排队,一个个挨着看。」 秦艽忍俊不住,两个小家伙跟谁学的这一套套的。 附近都是住户,白天的时候大门都开着,孩子就在外面玩,所以也不用担心丢孩子什么的,看见陌生人领孩子,大家都比较警惕,也都会管一管,所以秦艽并不担心两个孩子在外面玩。 阿朵拿着菜篮子进去了,她则拿着抹布将货架上的灰尘抹一抹,这家杂货铺卖得东西很杂,柴米油盐酱醋茶针线头绳什么都有,都是居民们惯用的。 刚抹完尘,有人来打酱油,是附近一个住户王大娘。 秦艽将酱油瓶打满,对方付了钱也没走,反而和她聊了起来。说的都是些琐碎话,秦艽也都习惯了,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 「秦娘子,我记得上回听你说,你丈夫也去几年了。怎么,有没有想过改嫁的事?」 大梁并不禁止寡妇改嫁,正确的说是鼓励才对,所以对寡妇改嫁这事,大家都觉得稀疏平常,只是秦艽没想到王大娘会跟她说这个。 见秦艽迟疑不言,王大娘笑着道:「我这嘛,其实也是帮忙问问,就是这条街过去拐角那个胡商,叫康阿努的,他看中你了,托我帮忙问问。你看你家是做生意的,他也是做生意的,他孤身一身,生意做得也还行,胡人没那么讲究,也愿意将两个孩子视作亲生的,我说了你上上心,我这还等着回去干活,过两天再来问你。」 丢下这话,王大娘就走了,估计也觉得突然开口有点尴尬,可谁叫康阿努手面大,说真帮忙说成了事给她两匹帛,她才厚着脸皮上门,还找了个打酱油的幌子。 秦艽只觉得好笑,怎么碰上这事。 胡商康阿努?她脑子里蹦出一个蓝眼睛栗色头发的胡人,那人长得高大,模样也还算英俊,经常来铺子里买东西。 今儿买点糖,明儿买点醋,她曾经也想过这个人怎么一下子不买齐,天天来,原来是为了这? 想着想着,又想起方才听来的那流言,难道建平帝真赐婚了?他到底想干什么,逼她出来? 正想着,甯儿嗵嗵跑进来,边跑边大呼小叫,说有拍花子的想抱她走。 秦艽抬头,就见一个人尴尬地摸着鼻子,站在门口看她。 来人穿了身蓝色劲装,深蓝色的半臂外衫,配浅蓝色里衫,手腕处和脚踝都用布条扎紧了,显得十分精神干练。 秦艽几乎一眼过去就认出了这身衣裳,正是当年她和宫怿前往蜀地时,他穿得那套。只是几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成熟了许多,若说当年还有些雌雄莫辨,现在则出落成一个俊美的男子。 消瘦的体格依旧,却比以前更结实,宽肩、窄腰、长腿,这身劲装完美得展现了他潇洒利索的一面,与那日在宫中的尊贵雍容,截然是两个人。 他竟然找来了! 可出奇的,秦艽竟不觉得诧异,似乎她心里早就明白他迟早会找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娘,就是他,快叫阿朵和阿力,他是拍花子的。」 而经过方才甯儿闹得那一出,不光阿朵和阿力出来了,附近也有住户出来探看什么情况,秦艽顾不得去询问具体,忙出去把听见动静而来的邻居都挡了回去,只说甯儿小孩子不懂瞎胡闹,又把门外拎着小鸡崽的颉儿抱了进来。 她领着两个孩子往里走,把店丢给阿朵看,宫怿没有说话,跟了上去。 时间回到之前—— 那几只小鸡崽可是让甯儿得意了一把,所有人都得听她的,让谁摸谁才可以摸。 玩了会儿小鸡崽,度过最开始的新鲜期,一个叫狗蛋的小毛头发出疑问,小鸡崽吃什么,不吃东西会不会饿。 对此,一群小毛头进行了集思广益。 第19章 有的家里养过鸡的,说小鸡崽吃菜,还有的说小虫子,菜他们是没有的,小虫子倒是好抓。于是几个小男娃一人在地上捡了根小木棍,就开始在巷子里到处挖起虫子来。 颉儿以前没玩过这个,拎着个小木棍跟在后面,他迟迟不上手,倒是甯儿急了,把小竹篮塞给哥哥,拿过他的小木棍就上去了。 宫怿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三三两两的小童拿着木棍,有的对着墙根,有的蹲在树下,也不知在干什么。其中有个小童手里提着个小竹篮,里面小鸡崽叽叽喳喳叫得十分热闹。 他跟在一个女童的后面,那女童本是撅着小屁股对着树,突然转过身,才看清她手里拿着根小棍,上面挑着一只毛毛虫。 乍一看去,那毛毛虫让人毛骨悚然,一般女娃子都怕这个,偏偏她不怕,还大模大样跟哥哥说,给小鸡崽吃。 宫怿不免就好奇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就出了问题。 因着这女娃长得很像秦艽,再看那男娃,开始莫名觉得眼熟,看着看着他就知道像谁了,赫然就是缩小版的自己。 秦艽给自己生了对双生子,这事宫怿早就知道。 当时他收到消息,恨不能立刻飞到巴南去,可他刚回宫没多久,无数机锋明里暗里都来了,他想去,但是不能去,于是到后面更不能去了。 可他梦里去过,这几年他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当年他和秦艽在巴南的那段日子,明明流落荒野,明明食不果腹衣不裹身,却是他心里最美好的地方。 压抑了太久的思念突然潮涌而来,宫怿没克制住走上前,并抱起了甯儿。 他心里还想会不会吓到孩子,哪知甯儿被他抱起后,不但没吓到,还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大叔,你是谁呀?」 「我是……」 「你快放我下来,我还要抓虫子。大叔,有什么事,等我抓完虫子再说好吗?」 宫怿看甯儿催得急,就把她放下了,哪知她扭头拉起颉儿就往回跑,还边跑边喊有拍花子的,想抱她走。 他被耍了,第一次和女儿见面就被耍了,这也是宫怿为何会那么尴尬的原因。本来他计划好了怎么出现在秦艽面前,现在都弄砸了,反而成了拐小孩的。 …… 秦艽放下颉儿,让他去和妹妹到边上玩,才看向宫怿。 「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和孩子。」 秦艽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她这样既不生气也不恼,更什么都不说,反倒把宫怿弄得心里十分没底。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反倒有些莫名的心虚。 「小艽,我……」 「没想到这身衣裳你还留着,我以为你会扔了。」秦艽有些感叹道。 她这样说,反倒让宫怿词穷了。 因为知道她似乎在和自己生气,所以查到她在何处,他有预谋的穿上了这身衣裳,就是想提醒她两人曾经的过往,寄望她能心软,不要再和自己闹脾气。 他这样处事惯了,走的每一步都别有目的,以前是这样,经过这几年更甚。他孤立无援,必须步步为营,这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当年他做过很多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他不想去细想这样做有没有用,又或是为了什么。就好像当年在那处林子,他放弃了脑子里的算计,是真的做好了大不了就死在一起的打算。 可他回来了,把她留在巴南,一个人回来了。 他又变成了以前的他。 宫怿几乎是瞬时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竟有一种无颜面对她的愧疚。 虽然每次通信她从不说,但他其实知道她有多么辛苦,知道她为了孩子流了很多很多眼泪。这些眼泪他看不着摸不到,五内俱焚,却无可奈何。 他只能什么都不去想,一头扎进那滩浑水里,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在她回来之前尽可能扫清一切障碍,至少他能护住他们母子三个,却发现自己泥足深陷,越陷越深。 「我派人去接你了,可惜没碰上。」 「嗯,我知道。」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难猜,秦艽并不是没脑子,在经过宫煜和九皇子以及来喜的事情,几乎已经可以让她拼出个大概的真相。 他做事从来虚虚实实,让人看不透猜不透,所以这个选妃宴其实是在下棋,棋局的目的是在她。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家里已经安排好了,等他把她从巴南接回来,就会被送去秦家,她哥现在应该大小是个官了,官位应该将将够让她进入选妃宴,然后她便可以堂堂正正被他选中,谋一个正路的身份。 可惜,出了意外。 自己阴错阳差用其他身份进了宫,又先撞到了来喜和宫煜,闹出这么多事来。 其实秦艽什么都知道,她过不去的不是别人的关卡,而是自己的一关。 「派去的人没有接到你,巴南那边不透露你的行踪,只说你自己回来了。我没有你的消息,又找不到你,选妃宴只能如期进行,我本来打算随便找个由头弄砸了它,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 秦艽又嗯了声。 「那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已经找父皇赐婚了,婚礼在三个月后。」宫怿说得非常忐忑,他的忐忑来源于秦艽的态度。 第20章 既不激动,也没有恼怒,他甚至宁愿她跟自己吵、闹,而不是这种默不作声,似乎什么都明白,却又似乎心如止水。 果然,秦艽摇了摇头,让宫怿心中的不祥感落到了实处。 「为何?」 「我也不知道。」 这句我也不知道似乎刺激到了宫怿,他眼神沉沉地看着秦艽:「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好像乱得厉害,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我觉得在这里过得不错,十分安静,什么都不用想,就好像当初在巴南那样,也许我不该回来……」 后面的话,被宫怿突来的拥抱打断了。 他抱得很紧,似乎想让她住嘴,而她也如他所愿没有再说了。 「小艽,我很想你,这几年每当我终于停顿下来,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可这些我能跟任何人说,我不能让那些人知道你和孩子的存在,我……」 「你快放开我娘,再不放开我娘,我让小红对你不客气了!」清脆的童声打断宫怿的情难自禁,他顺着看过去,才发现说话的竟是甯儿。 而她手里抓了条蛇。 那蛇比她手臂还粗,通体红色,一看就是剧毒,正嘶嘶的对他吐着信子。 宫怿僵了下,松开秦艽。 想上前,却似乎怕伤到孩子有些犹豫。 秦艽拍了拍他,走过去:「娘跟你说了几次,不要每次拿着小红玩,让它睡觉去。」 「娘,他是谁,他是不是欺负你了,阿婆说谁要是欺负我们,就让小红咬他。」 秦艽也不知道大祭司没事时教了甯儿什么,反正这孩子跟寻常同龄孩子不一样,别的小童都怕蛇啊虫啊的,她却不怕,反而喜欢抓来当玩具玩。 第一次看见时,她也被吓得不轻,大祭司却跟她说,甯儿在她肚子里时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宝,生下来后跟着颉儿也没少吃,当然也少不了她给开小灶,现在百毒不侵,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可她怎么可能会不大惊小怪,毕竟她一个大人都吓得不轻,不过对于小红,因为它经常在甯儿身边出现,她倒没有太害怕。 「他啊……」秦艽犹豫了下,还是觉得不该骗孩子:「他是你爹。好了,快让小红去睡觉。」 甯儿这才放开小红,小红懒洋洋地往屋里游去。 「怎么让甯儿玩蛇?」 这口气有点质问的意思,秦艽瞥了他一眼,宫怿也似乎意识到口气有问题,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是说,蛇到底是畜生,不懂人性,若是凶性大发,会伤到孩子。」 「小红才不会咬人。」 「小红不会凶性大发,甯儿还小的时候,它就在悠车边上睡。」 第一次见到小红时,秦艽也吓一跳,把大祭司都给嚷嚷来了,换谁出去一趟回来,发现孩子悠车边上缠了条毒蛇,也得吓得跟她一样。 后来听大祭司说才知道,蛇是她让来的。正确的说是苗人的一种秘法,蛇在还是蛇蛋的时候,就让它跟着人,用某种秘法养着,等出壳了蛇就会一直跟着人,指哪儿打哪儿。 那会儿小红才小指头粗细,现在甯儿三岁多了,小红也长大了很多,不过这蛇倒也奇怪,有时候粗,有时候细,细的时候可以缠在甯儿腰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条腰带,秦艽见阿朵腰上就有这么一条,从不离身,她也就没当成回事。 不过这话注定一句两句解释不通,秦艽就不想多说,可放在宫怿眼里,就是母女俩都很排斥他。 这些他并不意外,缺席了四年,孩子从怀上到生到长这么大,他都不在,被排斥不是理所应当。但秦艽说他是爹,这一刻宫怿心里是很感激她的,他竟有一种还好她没有说他是什么不认识的人。 「爹?」 两个孩子都看了过来,他们都长得极好,粉嫩嫩的,雪白可爱,一个活泼好动,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一看就是个鬼灵精;另一个文静话少,但看得出是个稳重的。两双一样里面藏了星子的瞳子看过来,宫怿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发酵,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没出息了。 「是啊,我是爹。」 再之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想去抱他们,却又有些怯步。 「阿婆说我爹是个负心汉,你真是我爹吗?」 秦艽走了。 一来她不想听下去,二来她知道两个孩子没那么好骗,就留给他应付,让他知道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光一个就是磨人精,还不用说是两个。 秦艽去了厨房。 阿朵不会做饭,阿力和大山更不用说,你让他们俩打架砍柴干点体力活行,做饭就算了,所以平时都是秦艽做饭的。 早上买了很多菜,她进厨房拿出来择。 择了一半,宫怿进来了,咳了声,问她有没有米。她用眼睛斜了斜他,他又咳了一声,说是帮俩孩子喂鸡。 他眼睛都没敢看自己,秦艽还从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怂成这样,莫名的她感觉心情似乎不错,心情不错的她拿了粗瓷碗,在里面放了一小把米,又把刚从择下的菜叶抓了把递给他。 然后他就拿着出去了。 第21章 堂堂的大梁太子,竟然亲手拿这些东西,秦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她装作拿撮箕扫地,往外看了一眼,还真是陪着两个娃儿喂小鸡。只是连小鸡都不怎么待见他,大概是他这个庞然大物太大,两个娃儿小点,小鸡都围在娃儿面前,争抢着吃米粒和菜。 他呢,就蹲在旁边,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老菜叶,往那边递着让两个娃儿拿。 秦艽起先看着想笑,再看他那样儿,却莫名的眼热。 她回头去了灶台前,蹲下往灶膛里填了点柴,有烟冒出来,她只当自己是被烟熏了。 饭很快就做好了,秦艽用托盘端着菜进了屋。 甯儿估计饿了,欢呼一声,往里跑。颉儿却喊着妹妹,说还没有洗手,本来打算跟进来的宫怿,当即止住脚步。 「那儿有水缸,盆子在那里。」平时都是阿朵帮两个娃儿洗手的,今儿阿朵他们躲着都没进来,颉儿只能指挥除了娘以外的大个子。 宫怿也就听他指挥,去缸里往盆子里舀水。 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太久没做过了,反正秦艽见去蜀地时,那一路上宫怿什么都能做,也不像个皇子,可这会儿却把瓢里的水弄洒了,泼了自己一身。 颉儿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似乎在说这人怎么笨。 宫怿又去舀,这次装了半盆,不去看地上泼的水,还算圆满。两个孩子都跑过去洗手,洗了手就往娘这边跑,宫怿把自己的手也洗了洗,抬头就看见秦艽含着笑看他。 那笑,怎么说呢,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又有几分冷眼旁观。 午食很简陋,让宫怿看来是简陋了,不过平时秦艽他们都是这么吃。 一盆鱼炖豆腐,一盘烩肉,两个青菜,还有一碟醋芹。鱼炖豆腐里有很多汤,汤汁浓白,上面撒着葱花,闻着挺香,也没有鱼腥味儿。 秦艽拿过两个碗,先给孩子盛了饭,盛完往其中一个碗里舀了些汤,又夹了几块豆腐,和两块鱼肉,宫怿看去都是鱼肚子,没什么刺,又夹了几块肉和青菜,放在甯儿面前。 另一碗是给颉儿的,不过没泡鱼汤,只是每样菜夹了一些。 她又给自己盛了碗,没给宫怿盛。 「粗菜淡饭,要吃自己盛。」 这话说得分外有几分不客气,但其实秦艽拿了四双筷子四个碗。 宫怿给自己盛了饭,秦艽见两个小毛头看似在吃饭,其实都在偷眼看他,她夹了两筷子菜给他们,说了句专心吃饭。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中间宫怿给秦艽夹了一筷子菜,她也没拒绝,但也没什么表示。 他又给两个孩子夹,甯儿和颉儿倒是理他了,说了谢谢。 「不用谢。」不用跟爹说谢谢。 「娘说和人交往要懂得礼数,尤其是不太熟的人。」颉儿道。 秦艽就见他表情一下子纠结起来,今天真是让她开了眼界,但她心里很舒服,有一种泄了恨的舒服。 秦艽在厨房给阿朵他们留了饭,等她端着盘碗回去,饭都吃了,碗没洗。 本来洗碗是阿力和大山的活儿,她现在也不知道干什么,就把碗给洗了。趁她洗碗收拾厨房的功夫,两个娃儿在院子里玩了会儿,等她忙完,就该是两个娃儿午睡的时间了。 秦艽烧了热水,给他们洗脸洗手,洗完就领着他们进里间去了,也没管宫怿。 他也没进去,本来秦艽以为他走了,谁知哄睡两个小的出来,发现他还在外面坐着。 「你不回去?出来这么久了。」 认真来说,宫怿从没有见过秦艽这样,怎么说呢,锋利,带着一种单刀直入的尖锐感。但她却并不是敌视他,只是用一句话就切入了他正在纠结的问题。 他本心是不想走,因为什么事都还没说清楚,他才跟两个孩子相处了一会儿。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出来这一趟有多么难,不是出来困难,而是避开所有眼线,出来一趟还这么久很困难。 他做了局,让所有人都以为怀南郡主在东宫。这里是万万暴露不得的,所以他必须得回去。 「我是要回去了。」他心里是想把大概情况与她说说,也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急着走。可话到嘴边上,他想起之前她满脸茫然说自己很累的场景,竟怎么都出不了口。 「等过两日,我再来看你们。」 看他离去的背影,秦艽反倒松了口气,她转身回屋里,颉儿睁开了眼睛。 「娘,那个人走了么?」 「嗯。」 颉儿哦了声,闭上眼继续睡觉,旁边甯儿睡得正香。 …… 秦艽睡了会儿,出去换阿朵。 阿力和大山还是太扎眼,一般秦艽都不会让他们守铺子,就忙点进货搬货什么的事。 其实守铺子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无事秦艽就会拿些针线活儿来做,或者和来买东西的大娘小媳妇们聊几句,时间就过去了。 秦艽正在给线打结,感觉有人进来了,她头也没抬,问道要什么。 「醋。」来人操着一口带点异域腔调的官话,手里拎着个瓶子。 秦艽看了过去,竟是那个康阿努。 她抿了抿嘴,若是她没有记错,他似乎前天才来打了一瓶子醋。 第22章 「您家吃醋这么费?我记得前儿您刚来买过。」 秦艽的意思是故意点明,让他识趣,能知难而退。很显然她的这种点明法对方不懂,又或是懂也想不放弃。 静默了一会儿后,康阿努说:「我记错了,要酱油。」 可是您大大前天才才来打过酱油。秦艽还是决定把这话忍下,等王大娘来和她说算了,毕竟两人说起来并不相识,她之所以会知道对方叫康阿努,还是因为从街坊聊天里听来的。 这一片算是胡汉杂居,胡人多,汉人也多。做生意的居多,但都没什么钱,算是小本买卖,而康阿努算是这一片里比较有钱的胡商,平时进进出出也没见他家里有女人,所以附近的大娘小媳妇们就特对他上心,不止一家想把自家闺女说给他,不过都没成,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中自己的。 秦艽把酱油瓶装满,递过去。 康阿努接下,将手里的钱放在柜台上,换做平时,他怎么也该走了,可今儿却不知为何没走。 「你…还要买什么吗?」 这时,从里面跑出来个女娃娃,人还没站定,嘴里就在叫娘。 秦艽一边揽过女儿,一面对康阿努的沉默投以疑惑的目光,他局促地笑了笑,道:「不买什么了。」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颉儿跟在后面也来了。秦艽拿了糕点,给两个孩子吃。 吃完了,才放他们出去。 秦艽专门观察了下甯儿,见她还是玩得没心没肺的,心就放了下来。 宫怿为何没再说让她跟他回去,三个月后的婚礼该怎么办,她都不想去想,只想能清静会儿就尽量清净会儿。 王大娘说是两天,隔了两天真来了。 秦艽当面拒了这事,为了怕节外生枝,只说自己暂时没有改嫁的打算。王大娘倒想劝她,可秦艽脸上笑着,态度却很坚决,只能遗憾而去。 之后康阿努倒也没再来打酱油,秦艽本以为这事就算罢了,却没想到有一天回到家,竟看见康阿努出现在她家里。 经过解释才知道,康阿努不知从哪儿抱了只小狗来,说要送给两个娃儿养。 借口十分得当,他平时要做生意,实在养不了,这种刚断奶的小狗要是扔在外面,要不了两天就会死了,他想着秦娘子家有两个孩子,小孩子应该喜欢这个。 事实上甯儿和颉儿还真喜欢,那几只小鸡崽顿时失宠了,秦艽回来就看见两个娃儿抱着小狗舍不得撒手的样子。只能认下,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别的打算,刚好她这趟出去买货,货里有糕点和果子,她拿了一包给康阿努,说就当是谢礼。 「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本来就是给两个孩子的。」康阿努用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秦艽皱起眉。 这胡人是认真了?这是打算从两个娃儿身上下手? 还别说,秦艽猜对了,那日王大娘去给康阿努信儿,还真是打击到了他。 他自诩自己长得不丑,家里也有几个钱,不喝花酒包粉头,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能接受两个孩子,为何她不愿意? 王大娘大抵是真想得那两匹帛,就跟他说妇道人家若有孩子,孩子就是心尖肉,两人不熟,她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对孩子好,能放心跟你? 总而言之,就是说了些让康阿努在两个孩子身上下功夫的话,这话被他给听进去了。 也不知道小娃儿喜欢什么,但一般孩童都喜欢猫儿狗儿啊的,他就从托人从小贩手里弄了只小狗崽,谁知还真是下药下对了。 就因为这只叫花花的狗,甯儿和颉儿对康阿努可热情了,偶尔两人在门前玩,见康阿努打门口经过,老远就会叫上一声康叔叔。那亲热劲儿,让巷子里那些大娘小媳妇们没少议论,都在偷偷猜测这秦娘子和康阿努是瞧对眼了,不然两个娃儿亲成这样。 那康阿努也就打蛇顺竿爬,隔天就会拿些东西来给两个孩子,或是些小点心,或是两个玩具什么的,不会逼得太紧,但存在感很强,若是秦艽跟他客气说这样不好,他就拿两个孩子说事,说是给孩子的,弄得秦艽根本没办法拒绝。 此时康阿努哪里还有之前天天打酱油的傻劲儿,也许人家不是傻,只是换着方式刷存在感,眼见有门,自然力气都使出来了。 …… 这些消息源源不绝地送到了宫怿手里,他心里那个气急败坏就别提了。 想立刻赶过去,可他根本脱不开身,只能暗自煎熬着。好不容易找了个去慈恩寺斋戒几日的幌子,还没走到门前,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胡人,站在两个孩子面前,正在跟他们说着什么。 「甯儿,还不快到爹这里来。」他暗咬着牙,堆着笑说。 两个娃儿把他看看,也不说话,就往门里跑去了。 康阿努的脸当即沉下来:「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认孩子。」 「你说我是谁?我自然不是乱认孩子的,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我……」 这时,秦艽听了两个娃儿的话,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 宫怿的心刺疼了下,堆着笑说:「我来看看你和孩子。」 康阿努问道:「秦娘子,他说他是孩子的爹,这件事是真的?你的丈夫不是做生意死在外面了?」 第23章 听秦艽这么形容自己,宫怿的脸当场就黑了,心里的酸爽别提。 秦艽也不想让康阿努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道:「他确实是孩子的爹。」至于为何死而复活,她不想细说,她觉得康阿努应该能明白意思。 她哪知晓康阿努确实明白意思,比她想象的更多,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妇人带着孩子独自在外居住,自然是当丈夫的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大梁的律法并不禁止妇人改嫁,户婚中也有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 别说秦艽搬出来住,说不定已经和离了,即使没有和离,只要女方愿意,和离也不是什么难事,顶多对方狮子大开口要求拿一笔钱赔偿。康阿努甚至已经想好了,用多少银子来让对方松口和离的事。 「我不会放弃的。」康阿努看着秦艽,蓝色的瞳子里写满了坚决:「不管怎样,我等你跟他讲清楚,如果他胡搅蛮缠,我会帮你的。」 康阿努走了,宫怿脸黑如炭。 秦艽头很疼,理都没理宫怿,进了店里。 宫怿随后跟了进去。 这一幕自然没瞒过那些老大娘小媳妇们,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杂货店秦娘子的丈夫没死,和康阿努对上的事,就传遍附近的几条巷子。 整整半下午,秦艽都没有理宫怿。 不过她也没阻止他和两个娃儿,不过效果好像不大好,一来宫怿有前科,二来因为宫怿的出现,康阿努走了,两个孩子还是偏向康阿努的。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秦艽才和宫怿说第一句话:「你不回去?」 「我借口去大慈恩寺斋戒数日,可以不用回宫。」顿了顿,他有点可怜兮兮地道:「我也没别的地方去,你收留我吗?」 「我才不信堂堂的太子殿下,在长安城连座私宅都没有。」 「有倒是有,但我现在不能走漏行踪,外面盯我的人多。」 秦艽忍了忍,道:「你想住就住吧,不过没有多余的房间,你要是愿意打地铺你就住。」 其实这座小院本就没多大,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处,正房两间,一间堂屋,一间卧房。东厢两间房,阿力和大山住一间屋,阿朵一间。西厢也是两间房,一间是厨房,还有间房被改成了两个半间,一个半间当仓房,还有半间做澡房。 「没事,我不介意打地铺,当初在巴南,山洞也是住过的。」 又在打回忆牌。秦艽僵了下脸,懒得理他。 吃过晚饭收拾收拾,就该歇下了,秦艽他们平时起的早,睡的也早。 秦艽烧了水,将两个孩子弄到澡房洗澡。 洗完,换她洗,平时都是阿朵看着两个孩子,今儿宫怿在,阿朵就没有进正房。秦艽洗完澡,发梢上还滴着水回去了,就见宫怿坐在床上,正和两个娃儿玩什么东西。 「你再玩一次给我看,怎么玩的这个?」甯儿的声音很兴奋,一听就知道那玩意很得她心意。 颉儿道:「妹妹,我玩给你看。」 秦艽坐在妆台前,状似不经意看过去,是九连环。 太子出手就是不一般,九连环整体似乎是鎏金所制,末端嵌了宝石,这东西和整间房格格不入,在灯光的照耀下耀眼生辉,不怪两个孩子会喜欢。 颉儿拿起来,在手里一番捣腾,他拆的并不快,但很有耐心,似乎胸有成竹。没过多大会儿,颉儿真的将它解开了。 「你看,很简单。」颉儿摊给妹妹看,并看了宫怿一眼。 宫怿啧了下,得出一个这臭小子是故意跟自己作对的结论,幸亏他做了几手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九连环不止一种玩法。」 说着,他将九连环拿过来,搁在手里捣腾了十几下,将它套成了一个花篮状。甯儿还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看,之后宫怿又将之拿过去,花了很短的时间,解开了花篮状的九连环。 颉儿拿过去,先把九连环套成花篮状,套好了又解,虽然速度比宫怿慢了很多,但他第一次玩这种东西,能做到这样已经能算是神童了。 到最后,两人之间不像是在玩,更像是一种比试。 宫怿弄出一种形状,解开。 颉儿一一照本宣科。 宫怿眼中的异光连连闪烁,这次组合了一个更难的解法,步骤十分繁琐。果然颉儿组的没之前那么快了。 秦艽走过去道:「好了,明天再玩,该睡觉了。」 「这小子随了我,聪明。」宫怿笑着说。 秦艽瞥了他一眼,从柜子里抱出两床被褥,递给他。 「自己铺。」 随即脱鞋上了榻,对颉儿说:「今天不玩了,明天再说。解不开也不要紧,你还这么小,又是第一次玩。」 颉儿确实解不开了,但他很想解开,不过他还是选择听娘的话。 秦艽拿过九连环,在床头的几子上放下,让两个孩子躺好,给他们盖好被子,便在他们身边躺下了。 地上,宫怿已经打好了地铺,见人家母子仨也不跟自己说话,不免尬得慌,摸了摸鼻子也躺下了。 「娘,我想听故事。」 「那娘今天给你们讲一个……」 屋里灯光晕黄,顺着宫怿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见秦艽半靠在床头,表情温柔地对两个孩子说话的模样。 第24章 这样的秦艽是宫怿从没有见过的,他很想去那个地方,一家四口在一起。可他却不能去,只能躺在这儿看着那里。 不知不觉中,秦艽的声音停下了。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她道:「把灯吹了。」 宫怿躺着没动,手指弹了下,灯就熄了,屋中陷入一片黑暗,窗外有月色照进来,将一切都蒙了层银纱。 「小艽,那个胡人是谁?」 宫怿忍了半下午,到这时候忍不下了,他只要一想到那个胡人说什么等她跟他说清楚,他就五内俱焚。 黑暗中,秦艽没有说话。 宫怿忍了忍,正打算再说点什么,秦艽的声音响起了。 「他曾经找人来说合过,不过我拒绝了。」 说合?说媒? 「你拒绝了,所以他在往两个孩子身上下功夫?」 算是吧,不过秦艽没有出声。 她没见他接腔,正想再解释两句,毕竟她也不想给康阿努惹麻烦,突然一个黑影子罩了过来。 「你干什么?!」她低声喊,伸手去推他。 他闷着头就往她脸上亲,哑着嗓子:「你说我干什么?这么久没见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秦艽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说过以后想当我的王妃,现在我给你太子妃。」 秦艽没有说话。 宫怿这回再见秦艽,最怕的就是她这副淡淡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以前事事以他为先,嘴里不说,眼睛都在他身上,现在眼睛不在他身上了,似乎心也不再他身上了。 「小艽,我很想你……」 「甯儿和颉儿还在边上,你闹什么,小心吵醒了孩子。」 不得不说,这话其实挺扫兴的,可宫怿没得选择,就这么一张床,里面睡俩孩子。他灵机一动,搂着秦艽就往床下翻去,秦艽没有防备,吓得差点叫出声,落地时才发现他在下面,恰恰就落在他的地铺上。 「你做什么?」 「我做你。」 他口里说着荤话,嘴就亲了上来。 秦艽被他堵住嘴,连话都说不出,想去推他,手被他压在身下。他很擅长制服她,就好像当初她还是小宫女那样,她只能被动给他亲着,直到他挪了地方。 「你走开,你干什么,要找人做这种事,找你那些姬妾去,你找我做什么!」 宫怿停下动作,缓缓抬起身,看着身下气喘吁吁恼羞成怒的她。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又趴了回去:「原来小艽吃醋了。」 「我才没有吃醋,你起开。」 他嘘了一声,把秦艽嘘的不出声了,才道:「别吵醒孩子。」 秦艽更气了,觉得自己被他耍了,也不出声,就是双手齐用去推他。可惜她注定没长记性,以她的力气宫怿若是跟她较劲,她完全没办法的。 「好了,别生气。」他抓住她的两只手,低声道:「没有别人,那些都是父皇赏的,就是做个样子,我没碰过她们。」 秦艽也不说话,明摆着不信。 「真没有,我只要一想到你和两个孩子还在巴南,颉儿还在替我受苦,我就连想逢场作个戏的心思都没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秦艽只能听着他声音里的笑,可听着听着,笑没有了,全然变成了苦涩,那苦涩太浓,她克制不住心脏收缩。 「除了父皇赏的,我还从宫外带了两个回去,但那就是做个样子,我真没碰过她们,」他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咕哝着,就好像以前他每次早上闹着不起那样,「小艽,你别跟我生气了,你跟我生气我不习惯。你要是不信,你摸摸看,只有你。」 呃,这是!? 秦艽像被烫了似的,想缩回手,头都炸了。 「你干什么你!你怎么这么……」 明明在闹别扭,怎么就成了这种。 「你走开,离我远点。」 「你让我走哪儿?你不是不信,我就是证明给你看,我要真是夜夜笙歌,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能还没碰着你就成这样了?」 她根本缩不回去,被他压得紧紧的,仿佛捧了个活物,蠢蠢欲动。 「你不要脸!」 「我脸在这儿。」他凑过来,跟她脸贴脸,「嘘,小声点,别吵醒孩子。」 「你还有脸说孩子,你怎么有脸。」秦艽涨红了脸,不过屋里黑,也看不显。她就看见他眼睛贼亮,就像当初他装瞎占她便宜那样。 「只要你不跟我生气,你说没脸就没脸吧。」 宫怿扔脸皮的速度,出乎人意料的快,不过他也没闲着,等秦艽反应过来,身上的衣裳被扒得只有一件亵衣。 这样的她,在某个被冲昏头的人面前,等于是没有设防,只为了逞一时之快,结果是本来秦艽都心软了,第二天起来却更生气了。 「娘,你今天怎么没有等甯儿一同起来?」 早上醒来,娘不见了,只有那个叫爹的人。 甯儿自己会穿衣裳,秦艽每晚替兄妹俩脱了衣裳后,都会叠的整整齐齐放好,所以甯儿起来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衣裳,穿好后来找娘了。 第25章 甯儿和秦艽说话时,颉儿随后也来了,还有宫怿。 秦艽瞥了他一眼,耳根子有点泛红,对女儿道:「娘醒的早,你昨晚上不是说今天早上要吃粥,娘起来给你和哥哥煮粥吃。」 甯儿应了声,那只叫花花的小狗,也寻声过了来,在人脚边上钻来钻去。甯儿被它骚扰了几下,拉着哥哥去院子里和它玩。 宫怿没挪地,就站在厨房门口。 秦艽背过身,懒得理他,认真来说她现在一肚子气,而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人。 她就没见过比他更无耻的人!只要一想到昨晚的情形,秦艽就羞愤欲死,幸亏俩孩子没被吵醒,不然她就没脸见人了。 秦艽生气了,直接就反应在,前两次再怎么说,逢吃饭的时候,即使嘴里说着爱吃不吃,碗筷都是齐备的。今儿倒好,根本不给他拿碗,以至于秦艽盛好粥,一个孩子面前摆一碗,拢共只有三碗,还差一碗。 「娘,爹不吃吗?」 这个‘爹’字,差点没把秦艽的筷子吓掉了,她看着颉儿粉嫩的小脸,半晌说不出话。 而宫怿笑得别提多畅快了,摸了摸颉儿的小脑袋,自己去厨房拿了碗筷,又回来自己给自己盛了粥。 「不是娘你说他是爹的吗?」 「傻哥哥,你忘了阿婆说的,娘没原谅爹之前,是不能叫他爹的。」 很显然颉儿是不接受‘傻哥哥’这个称呼的,他抱着粥碗,道:「你忘了阿婆说怎么才算原谅?阿婆说娘愿意和爹睡在一起了,就算是原谅了,我昨天夜里想撒尿,醒了看见娘跟爹睡在地铺上。」 …… 大祭司没少当着甯儿和颉儿面,说宫怿的坏话。 她知道女人的耳根子有多么软,男人说两句甜言蜜语就昏头了,但她没昏头,所以她得给那个男人设障碍。 什么算障碍?自然是亲生骨肉都不认你。 不过甯儿和颉儿还小,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幼童好奇心最是旺盛,最喜欢问什么。而且限于年纪,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原谅,却又一直追着问,大祭被问得词穷,只能告诉他们,如果哪天爹娘睡在一起了,就算是原谅了。 …… 这事秦艽根本不知道,她更没想到的是会被儿子看见她和宫怿睡在一起的事。 天知道她昨晚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记得自己累得不轻,早上醒了就起来了,就怕被孩子看出了端倪。 怪不得今天颉儿这么反常,还帮他说话,原来昨晚父子俩交流过。 秦艽的脸涨得通红,反射性想站起来,却被宫怿抓住了手。 宫怿笑眯眯的,说着正经话:「别吓到孩子了。」 那边,甯儿发出惊诧声:「娘睡地铺了?我怎么没有发现?」 「你睡得像小猪,你怎么可能发现。」 甯儿很是不忿小猪这个称呼,但又没办法反驳,只能找秦艽说:「娘,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地铺。」 「从现在开始,谁都不准再说地铺!」 好不容易把两个小的送出去玩了,秦艽将桌子收拾了一下。 她拿着碗筷打算出去洗,却被阿朵接了过去。 她只能回去,再度面对他。 昨晚的解释虽不完整,到底也让秦艽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也许她该听听他的解疑,而不是自己胡思乱想。说实话秦艽也挺讨厌自己这种状态,像个怨妇。 「你是什么时候成太子的,在信里你从来没提过。」 「去年。」 「为何?我以为你不会暴露的。」从一开始,宫怿的计划就是不暴露自己眼睛治好的事,这事他临走之前提过。 不知为何,宫怿没有说话。 「从那个时候,你的信就开始少了,到今年更是只有一封。」秦艽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让我不要跟你生气,那你觉得这种情况,我该怎么想?我只能有两个解释,一你忘了我们母子仨,觉得我们是累赘,二发生了什么你自己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我希望你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回避或者岔开这件事。」 宫怿苦笑了一声:「小艽,你愿意相信我吗?」 「你别跟我说这个,你总是这样,每到关键时候,你总遮遮掩掩,你这样让我怎么信你?怎么下决心带着两个孩子陪你去赌?如果只有我,左不过就是一条命,可还有甯儿和颉儿,我不得不考虑他们。」这才是秦艽逃避的真相。 「你知道了?」这句话让宫怿说得很艰涩。 「猜到了一点。」秦艽抿着嘴。 宫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眉心:「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怀疑,但没有证据,虽然他待我冷淡,但他到底是我父皇,我表面上对他冷淡,心里还是不愿相信他会做出那样的事,直到这次我答应大祭司替她报仇,利用蛊从萧正恩口里得知了一些东西,佐证了那件事。」 秦艽猛地抬头看向他,这一次他没有遮掩,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戴起面具,无遮无拦,眼里令人窒息的黑潮蔓了出来,像一片遮天蔽日的藤蔓,缠绕在人身上,带来的只有绝望。 「当年立政殿大火,他才是幕后主使者。」 今儿天阴沉沉的,有风。 风从外面吹进来,让秦艽不禁打了个激灵。 第26章 她忽的一下站起来:「去里面说。」 两人去了屋里,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妆台前,继续之前的话题。 「他为何要那么做?」秦艽说得有点艰涩。 因为那个梦的原因,她一直以为罪魁祸首是萧皇后和刘贵妃,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元平帝。 那个对旧情不忘,一直视上官皇后为胸口的朱砂痣,连碰都不允许旁人碰触的元平帝。曾经秦艽愤恨过他的迁怒,她甚至动过他对六皇子的冷淡,是不是在保护他的念头,毕竟六皇子眼睛看不见,这众矢之的并不好当。 甚至之前宫怿暗示过她,小绿和小蓝是元平帝的人,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来由头,只当这是帝王心术,说不定每个皇子身边都有他的人。 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 宫怿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秦艽脑中闪过几个字,外戚势大。 可上官家当年能有此威势,与是不是外戚没什么关系。上官家乃是将门,世代从军,上官家曾经的辉煌,全是上官家的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为此,上官家人丁单薄,不是生不出来,而是都战死在沙场上。 显然这一切太复杂了,光凭秦艽去想,根本想不出其中的纠葛,所以宫怿讲了个故事给她听,这个故事都是上官家这么多年的查探真相,以及宫怿从萧皇后的兄长萧正恩口里得到的消息,拼凑而成。 事情的开端还要从上官家说起,当年上官家虽是将门,家中子弟人才辈出,但在长安一众世家门阀之中,也不过只能排上二流。之所以能跻身一流,是因为上官家的家主,也就是上官皇后的爹眼光奇准无比,看中了当初的十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元平帝。 十二皇子母族并不显赫,但其好学努力,低调沉稳,又与上官家的长子上官宏交好,这么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比他小四岁的上官蓉。两人虽称不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也是郎有情妾有意。 为了等上官蓉长大,十二皇子多次拒了父皇的赐婚,直到那一年选妃宴上,一朵魏紫上头,终于名正言顺。 就因为这几层关系,在之后的众王夺嫡之中,上官家为了十二皇子殚精竭虑。随着元平帝的登基,上官家也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 其中风光自是不必说,可今日之风光,也埋下了之后的祸根。 上官蓉在宫怿之前是有一个孩子的,就是那占着皇子排位,却从没有当过一天皇子的大皇子。这个孩子是元平帝和上官蓉心里的伤,当年夺嫡到了最后关头,逆王叛乱狗急跳墙袭击过当时的潜邸,大皇子就是在那时没的。 因为此事,上官蓉忧虑成疾,一直卧病在床,以至于之后的封后大典都未能亲自参与。 而在此之前,衡王府是没有其他姬妾的,衡王夫妇恩爱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可等衡王登基成元平帝,这种情形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一来元平帝不能无后,二来元平帝当初登基仓促,立身不稳,大梁疆域之辽阔,可不是仅仅拿下一个长安就可以的。他需要稳固自己的帝位,最快的手段就是联姻,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崔贤妃等人,就是那时候进宫的,不过那时她们还不是妃位。 新帝登基,广开后宫。 一个又一个新人,就这么冒出来了。这期间上官皇后养好了病,这期间上官皇后把贤名传了出去,人人夸赞,这期间吐蕃和西突厥不断冲击边关,上官家的主力转移到安西,渐渐淡出长安。 似乎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都在往好处进行,当上官老爷子平定了西突厥,朝廷已经封无可封。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上官老爷子死了,上官家的人虽是悲痛,但老爷子年纪已经不小,常年在外打仗,又是军伍出身,身上暗伤无数,早晚有这么一天。 上官老爷子死后,安西大都护的位置传给了上官宏。彼时安西大都护府是大梁六大都护府兵力最强的,辖下在于阗国以西、波斯以东十六国中,设了十六个都督州府,通下八十州,一百一十一县,一百二十六个军府1,东西方交汇最大的贸易通道就是在此,足以见其地位。 上官老爷子死后的第二年,上官皇后怀上第二胎,也就是六皇子宫怿。上官家的人一直驻扎安西,彼此西突厥死灰复燃,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战争是无情的,谁也逃不过,上官家肩负着多大的荣耀,就承担了多重的重责。 就好像上官皇后一样,贤后的名声虽然好听,谁又知背后葬送了什么。 人人都说帝后恩爱,宫怿也是多年后才从当年服侍在立政殿里的老人口中得知,自从大皇子死后,帝后之间就生了嫌隙。 上官皇后怨恨元平帝当年拿自己和孩子当诱饵,即使元平帝怎么解释,她都不信他的说辞,因为大皇子死的次日,元平帝就在宫里匆忙登了基。所以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这就是个隔阂,永远也消除不掉的隔阂。 而元平帝广纳后宫,又给上官皇后沉重一击,两人恩爱多年,她还承受着丧子之疼,却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女人来瓜分自己丈夫,美曰其名为了大义。 可大义是什么呢?也许对一个女人而言,她的世界不过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没人知道上官皇后是怎么振作起来的,又是怎么当好一个贤后,她后来又和元平帝和好了,也就是在这时有了宫怿。 第27章 可到那时候,恩爱的帝后也真就只是帝后了,而不是夫妻。 直到那一场大火。 其实上官家的人早就有所察觉,因为那几年上官家的人死的太频繁了,且都是地处要位。直到上官皇后的葬身火场,跟着没多久上官宏战死沙场,似乎所有的霉运都集中到了上官家的头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上官家决定转明为暗。 …… 「萧皇后不过是个替死鬼,刘贵妃也是,当年他拿萧皇后牵制母后,现在又拿刘贵妃牵制萧皇后。萧皇后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到最后也不过只有个公主,不是不能生,不过是他不想让她生。」 「你既明知道他的手段,还是暴露了自己。」 宫怿苦笑了一声:「我只有这样,才能试探到他,才能迅速地积累自己。」 说白了,就是急躁了,不想再浪费无谓的时间。 可将自己暴露出来,同样也是一步险棋,看似获利非常,实则如履薄冰。 「之后我很矛盾,这步棋牵扯我也就罢,可你跟孩子我赌不起,我动过和你们断掉联系,让你们先待在巴南的念头,所以……」所以信越来越少。 「那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他抹了一把脸:「我怕你会伤心。」 宫怿清楚秦艽的性格,一旦心死,就是真死心了,不会让他有任何解释,即使让她躲过这几年,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干出带着两个孩子藏起来,永远也不让他找到的事。 再加上朝堂上一直有人提他大婚之事,他便换了念头。 「我不会学他,我让你自己选,未来可能有无数刀光剑雨,你可能会被人算计,被人下毒,被人害,而你没有可以逃的机会,你甚至不能哭,只能笑着面对,因为你现在有两个孩子。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保护你和孩子,但也有可能会有兼顾不到的时候,这个时候就需要靠你自己了。 「这个期限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数十年,你要陪着我一起去演戏,一起去经历很多很多东西,你可能会慢慢变得不再像自己,我同样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就是,在你活着的时候,我只爱你一个人,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又来这套! 秦艽还记得很清楚,几年前他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把所有不好的都提前说了出来,似乎一点都不怕吓到她,近乎施舍似的告诉她,她如果能坚持下去,就能得到什么。 这一次倒是没了施舍的口气,但为何跟上次一样,把她的手抓得那么紧?好像怕她拒绝了似的。 秦艽垂了垂眼,道:「你说的这么可怕,你就不怕吓到我,我能拒绝吗?」 「拒绝?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个胡商?」他哼了一声,隐隐有咬牙的声音,「当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时,你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你只能陪我走下去。」 「如果我不答应,你还能把我灭口了不成?」 这话让宫怿愣了下。 「好吧,让我想想。」 宫怿还是会讨孩子们喜欢的,不过是一个上午,甯儿就愿意搂着他脖子让他抱了。 他来的时候,身上背了个包袱,里面似乎装了很多东西,都是讨小娃儿们喜欢的。除了一些外面见不着的饴糖和点心外,还有好几样玩具,昨儿那九连环只是其中之一,那个包袱就像一个宝库,他随便从里面拿一样东西出来,就能引起两个娃儿的欢呼声。 秦艽在厨房里准备午饭,耳朵里都是甯儿的笑声。 她心里微微有些酸涩,更有些气他怎么这么会讨孩子喜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两个孩子全叛变了。 这种不忿的心态,以至于秦艽切菜的动作格外狠,恨不得把他当菜切了。 菜是阿朵早上出去买的,比往日他们自己吃要丰盛一些,毕竟多了个人。秦艽见阿朵买了羊肉,便打算中午炖来吃,现在这种天气,炖羊肉来吃很合适。等羊肉炖得差不多,便捞起一大半羊肉来,等下用来烧,剩下的继续炖,喝羊肉汤。 有了这两样硬菜,剩下随便弄点青菜就是一顿了,可还有阿力和大山在,两个壮汉很能吃,得让他们吃饱了。 秦艽刚忙完细活儿,正看着灶膛里的火,甯儿拿着一个玩意儿跑来了。 「娘,这是爹送你的,我想要他都不给,说要先给娘,娘愿意给甯儿,才是我的。」不得不说,甯儿是个鬼灵精,先把话说在前头,都说成这样了,当娘的好意思跟女儿抢。 「什么啊?」 从甯儿手里接过来看,秦艽才知道是什么。 是一对小瓷人,烧制的工艺很精细。两个瓷人都做劲装打扮,其中一个比另一个高很多,若是让别人来看,是看不出什么蹊跷的,可秦艽一眼过去就认出是照着当年他和她烧制出来的。 「娘,这个给甯儿了,好不好?」 秦艽又看了一眼,点点头:「拿去玩,别摔碎了。」 其实她是不想给甯儿的,不是舍不得,是这孩子太皮,结果一定会打碎。这对瓷娃娃看起来工艺精制,但从底部和边缘去看,并不是新物,似乎烧出来有几年了。是他回来后让人烧的? 这个人从来这么狡猾,她猜若是她一直不软化,他肯定多的是手段对付她。但一想到早上他咬牙切齿又得瑟吃定她的样,她又想碎了就碎了,反正东西也不是她的! 第28章 秦艽往灶膛里添了两根柴,站起来将锅盖打开。 饭已经蒸好了,她用锅铲铲了一下,时间刚刚好,饭熟了,但没出锅巴。秦艽把饭拨到锅边,把锅底的米粒全部铲走,将切成小片的猪肉丢进锅里炼油,一直炼到肉片焦黄,才把葱姜蒜炸香,放进切丝的萝卜和香菇,萝卜丝要越多越好,因为她本来做的就是萝卜丝饭。 放进酱油和各种佐料,炒拌均匀,加水再闷一会儿,就能出锅了。而另一个灶头,羊肉已经炖得差不多了,只用放些配菜,中间小灶头上,羊肉汤已经炖好了,香味四溢。 那会儿还在家里时,她娘最喜欢在中间那个灶眼上放一锅羊肉汤,任它炖着,这个灶眼平时是用来烧热水,用来炖汤最好。汤放在上面,一天都不会凉,不拘她爹什么时候回来,就能喝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 若是一碗汤不够,舀一些汤用来煮面,放些青菜,怎么煮都好吃。 感觉身边来了个人,秦艽看了他一眼。 厨房里烟气缭绕,人站在其中若隐若现。 是宫怿。 「我做饭,你跑进来做什么?」 他露出个笑:「我进来陪会儿你。」 看到他的笑,她才想起她现在应该气着,不该理他。 见她掀开锅盖,用锅铲在锅里翻炒,宫怿凑到近前来,道:「做什么吃的,好香。」 「你没吃过的。」本是气话,说出来却变了味。 不过宫怿确实没吃过,这种吃法是穷人为了节省粮食和菜想出来的,一般是不加肉的,顶多放些许油,可油少的话,这种萝卜丝饭并不好吃。但经过秦艽的改良,不光甯儿颉儿喜欢吃,阿朵阿力大山都喜欢。 其实那会儿在去蜀地的路上,秦艽就想过好几次做这种饭,可惜路上没有材料。今儿这么多菜,她本来没打算做萝卜丝饭的,米下锅后,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等反应过来萝卜都切好了,只能做。 「确实没吃过,好香,色香味俱全。」 此时那锅饭已经变成了浅褐色,青的是蒜苗,红褐色的事肉,有油脂被铁锅烤得滋滋声,这种声音格外诱人,尤其对饿了的人而言。 宫怿顺着烟气看去,就见她侧脸线条柔和,以前虽是清艳,到底有几分稚气,现在当了娘,气质柔和了许多,身上格外多了一种属于女人的柔媚。 「小艽。」 他一个克制不住,从后面环住她的腰。 他个子比她高许多,但这几年她似乎也长高了不少,他从后面抱着,可以轻而易举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想起昨晚的馨香馥软,他的脑中旖旎不断,更是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揉碎了。 正浮想联翩着,一只手肘撞在他腹上。 「你干什么?」是恼羞成怒的红,看样子羞占了多数。 她挣扎了好几下,没挣开,感觉到后面抵着她的硬物,有一种想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我想你了。」 万恶的男人对着她耳根子吹气,秦艽才不承认自己不争气的哆嗦了两下。 藏在骨子里的欢愉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但其实是没有忘记的,至少身体没忘记,即使秦艽再不愿意承认,昨晚开始他是臭不要脸的用了强,但她也有半推半就。 「你让开点,我做饭。」声音不自觉就软了,似乎还有点娇。 「那你先让我亲一口。」 若说几年前宫怿耍无赖的要亲亲,秦艽的顺从是基于羞涩基于喜欢,那此时已经成了个成年男子的他,哑着嗓子说出这种话,则多了一种勾引。 「小艽,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他一边吻着一边喃喃,被亲得晕陶陶的秦艽,顺着眼缝看着他的脸——男子的脸庞少了少年的柔和,多了属于男子的硬朗,似乎更俊得让人不敢直视。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充斥了她两辈子的记忆,他心机深沉,他狡猾算计,他和她开端并不好,他们一路走来隔着面具,隔着千难万阻,好不容易柳暗花明却又再生波澜。 可这一次,因为他因为两个孩子,因为他紧拽着她说她只能陪他走下去,她的勇气似乎又回来了,一种永远陪着他走下去的勇气。 「爹、娘,你们在干什么?」 孩童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无良爹娘不合时宜的举动,秦艽猛地推开他,下一瞬就闻到焦糊味儿,忙转身去看锅里,饭已经糊了,幸亏就糊了下面一层,把糊了的饭去掉,还能吃。 「你还杵在这做甚,还不把孩子抱出去。」她头也不回地说。 宫怿笑了笑,拉着甯儿出去了。 甯儿还在问刚才他们在干什么,宫怿清了清嗓子,蹲下道:「爹和娘在亲亲。」 「亲亲是什么?」 因为这个亲亲,旁边和花花玩的颉儿也跑了过来,蹲在旁边。 「爹和娘亲亲不能告诉别人,甯儿和颉儿想要弟弟妹妹吗?爹和娘亲亲才能给你们生弟弟妹妹。」 厨房里,秦艽头顶都快冒烟了。 「还不过来端菜!」 自打宫怿来后,这几天守店几乎都是阿朵在做。 阿朵其实也不是没有事,秦艽知道她平时隔三差五总会消失一会儿,时间长短不论,若是长的话,就是找东西去喂她养的那些蛇虫了。 第29章 所以中午吃罢饭,她让宫怿陪两个孩子午睡,自己去替换了阿朵。 谁知阿朵没有当即就走,反而留下来似乎有什么话跟她说。 「秦艽,你想好了要跟他回去?」 秦艽点了点头,虽然她跟宫怿说她要再想想,但两个人其实都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口没松现在更像是两个人的情趣。因为秦艽还没答应,这几日宫怿换着花样哄她,时而说好话,时而耍无赖,恩爱秀得让人没眼看。 阿朵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秦艽想了想道:「阿朵,若是我跟他回去了,你们是不是要回巴南?」 她其实挺舍不得阿朵,阿朵性格开朗,看似天真烂漫,实则做事很稳重,关键甯儿和颉儿都很喜欢阿朵。不过阿朵若真想走,秦艽也不会强留她,毕竟她能来是因为大祭司不放心她和两个孩子,专门让她来送他们。 「大祭司让我跟着甯儿。」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说实话有你在甯儿和颉儿身边,我也比较放心。不怕你知道,这趟回去后,可能要面对很多问题,我倒也就罢了,关键是甯儿和颉儿我不放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阿朵就准备进去了。 她停了下脚步,回过头:「对了,还有那个康阿努,他这几天来过好几回。」但都被阿朵挡住了。 一听这话,秦艽就想叹气。 「我知道了,等我再见到他,跟他说清楚,让他以后别来了。」 其实秦艽也觉得挺烦的,她已经跟他说得那么清楚了,他怎么还是锲而不舍,难道胡人天生脑回路和汉人不一样? 不过这注定无解,秦艽一个人守铺子,总要找点事来做,将四处整理整理,虽然这铺子也不知还能开多久,但她对这里还是有点感情的。 申时的时候,午睡的两个小祖宗起来了,秦艽坐在店里,都能听到甯儿逗花花追她跑来跑去的声音。 「娘,我和哥哥出去玩会儿。」 「就在门口玩,别走远了。」 甯儿搂着花花肥嘟嘟的小身子,幸亏这狗被两个孩子盘玩惯了,也不咬他们,反正她看着是挺难受的。 有人来买东西,秦艽招呼着把人送走后,听到铺子外传来一个声音。 她从店里往外看去,果然是康阿努。 她坐着没动,过了会儿,康阿努走了进来。 「秦娘子。」 「有事?」 「你和你前夫说清楚……」 秦艽打断他:「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得知他是我前夫的事,事实上我们没有和离,我们确实分开了一段时间,但并不代表我不打算和他过了。好了,这些我就不多说了,毕竟是私事,我就想说一点,康阿努谢谢你对两个孩子的好,但我们俩是真的不可能。」 康阿努没有说话,秦艽也没去看他,低着头从柜台里拿出一个荷包。 「对了,当初你抱狗来时,我说要给你银子你不收,我觉得这个钱你还是收下吧。本来我想把狗还你,但两个孩子确实喜欢……」 「不用了!」康阿努突然道,声音有点大,他垂下头,又道:「不用给我银子,打扰了。」 说完,他就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了。 秦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这是她碰到的第一个,即使她有两个孩子,还是个寡妇,却愿意无条件对她好的人,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吓了秦艽一跳,扭头就见他站在门里,脸上含笑,眼神却没有笑的看着自己。 「我能可惜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着人。」 「可我明明看见你在可惜,你可惜这个胡人,是不是我要再晚来一点,你就跟这个胡人跑了?」宫怿满脸醋意道。 「瞎说什么呢,别动手动脚,小心被人看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小狗的惨叫声。 宫怿和秦艽赶出去,就见花花还在原地,而甯儿和颉儿都不见了,远处有男子疾行的背影,俨然手里抱着什么。 再往另一边看去,同样如此,这掳孩子的竟然分开走。 「你追一边,我追另一边。」秦艽道,同时没忘喊阿朵和阿力。 宫怿很担心秦艽,但眼前这种情况让他顾不得多想。 而另一边,秦艽也意识到阿朵和阿力下午出去了,大山在里面睡觉。情况瞬息万变,可能根本等不及大山出来,现在她只希望他追的这边是甯儿,甯儿身上有小红,短时间吃不了亏。 可若是颉儿,颉儿根本没有自保的手段。 剩下的,她不敢再多想,一面往那边追,一面喊着有人抢孩子。 因为她的叫喊声,巷子里起了骚动,却没人敢上前,只是纷纷躲避。这两年秦艽的体力并不好,以前和影一学的防身术也早就忘干净了,短暂剧烈的运动让她体力快速透支,很快就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还在往前追着。 她看到那个人抱的是颉儿,孩子不停地踢着腿,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放下我的孩子……」 康阿努正准备回家,路上却浑浑噩噩的。 他在想他终究是来晚了,却没有想象中的伤心,就是有些气馁。正胡思乱想着,背后突然响起嘈杂声,有人叫嚣着让开,后面隐隐还有女子的叫喊声,声音有些耳熟。 第30章 康阿努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很快他又听到一声叫喊,顿时打了个激灵,追了上去。 他从后面拽住对方的衣领,对方回身,一道银光闪过,竟是拿了刀,怪不得这一路上无人敢拦。 康阿努是做行商的出身,又是胡人,多少懂些武艺,他平时在身上挂了把弯刀,都以为是装饰,没想到却是他的武器。 趁着两人过招,秦艽扑了过去,她手里拿了根簪子,狠狠地扎在那个人手臂上。那人没防备,手不由自主松开,秦艽就把颉儿抢过来了。 她抢过孩子,远远避到一边,这时宫怿追了过来,见她没事,上前帮康阿努将那个人制服。 旁边有人主动给两人递了绳子,宫怿将人紧紧地捆住后,才来到秦艽的身边。 「甯儿呢?」 「大山看着。你别怕,没事了。」 秦艽点点头,对康阿努道:「谢谢你,康阿努。」 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再往前走就出了巷子,大街上人来人往,对方必定有接应的人,到时候孩子就不好找了。所以康阿努的出手,其实是帮宫怿秦艽乃至颉儿,避过了一场不必要的磨难。 「不用谢,两个孩子很可爱,现在的拐子太胆大包天,你以后要看好他们。」顿了下,他似乎有些尴尬道:「对了,这人用不用我帮你们送去报官?」 秦艽去看宫怿,宫怿道:「还是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处理,我还想问些话,等问完了再报官吧。」 经过这么一出,其实康阿努也看出了些异常,料想这个是秦娘子丈夫的人恐怕有些不简单,不然以前就没出过抢孩子的事,他一来就出了,不过这一切到底与他无关。 他对宫怿和秦艽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了,宫怿对秦艽说此人很有胸襟和风度,不过这是后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结束得也太快,给人留下的只有心有余悸。 回去后,秦艽默默将两个孩子抱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之后从甯儿口中得知具体情况,这两个抢孩子的人非常训练有素,似乎早有预谋。就像甯儿颉儿这么大的孩子,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足够钳制他们动弹不得,所以当时两个孩子连声音都没发出,就被抱走了。 就如同秦艽当时所想,甯儿身上有小红,小红本在睡觉,也没听到小主人招呼自己,所以反应慢了好几拍,直到宫怿追上去,它才大开尊口给了那人一口。 小红奇毒,怎么个毒法,反正秦艽看它颜色,就觉得一定是见血封喉,当时为了怕出意外还跟大祭司掰扯了会儿,毕竟畜生不通人性,后来听过大祭司的解释她才知道,小红的毒是麻痹,它咬人一口,麻倒一头大水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那人被小红咬了,当时就倒了,现在被人随意扔在墙角,只有眼睛珠子能动,跟他被捆成猪似的好兄弟做伴。大山说要审问他们,不过要等麻痹那股劲儿过去了才行。 大抵当娘的都有这种心态,孩子受了一点点苦,就想赶紧弥补。 平时秦艽是管着甯儿和颉儿吃糕点的,这会儿放松下来,想起两个娃儿受了惊吓,她忙去给他们煮乳茶,又从柜子里翻出了好几样糕点,让他们敞开了吃。 宫怿说这地方不能待了,出去了一趟,很快就回来了,说等会儿会有人来接他们。这时阿朵也回来了,她和阿力两人身后都背着背篓,回来就听大山说了方才发生的事。 阿朵看了宫怿一眼:「我以为你能保护好他们。」 丢下这话,她就走了。 宫怿脸色臭臭的,也没还嘴,估计心里也有些自责。 秦艽安慰道:「也是都疏忽了,平时他们在外面玩都是挺好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这里的日子太悠闲,都放松了警惕。 明显阿朵有气,她把气都撒到了抢孩子那两人的身上。 本来大山正在问话,这两人还给他表现了一番‘反正你问什么我都是不会说的’,‘反正我视生死为无物’,轮到阿朵上手,直接变成了惨嚎。 就嚎了那么一声,就被人堵住了嘴,之后屋子里发出些稀奇古怪的声音,因为阿朵关着门,从外面也看不到。 不一会儿,阿朵就出来了。 「宁王。」 宫怿当即皱起眉。 一辆马车在门外停下,驾车的竟然是影一。 秦艽已经很久没见过影一了,见到后还有点发愣,直到影一对她笑了一下,她才下意识叫了声大师兄。 车帘从里面掀了开,露出上官归英俊的脸:「先上车再说。」 宫怿和秦艽及两个孩子上了车,阿朵和阿力他们坐着店里平时用来送货的车跟在后面。铺子的大门被关上了,方才发生的那一出,并没有瞒过附近邻居的眼睛,影一赶着马车闷着头就走了,留下阿朵和阿力和人应付,说是送这两个人去报官,才暂时摆脱了追问。 可以想象这个地方以后是不会来了,也许再过一阵子,这里的人便不记得曾经有个叫秦娘子的小寡妇,在这里开了个杂货铺,不过哪有又谁知道呢? 马车直接去了上官家。 本来秦艽还有些疑惑怎么来上官家了,宫怿告诉她事从紧急先在这里暂住,之后还是要换地方的。狡兔三窟,这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第31章 他们走的匆忙,除了阿朵大山他们随身不离的背篓带上了,其他什么都没有带,不过上官家也不缺这点东西,后来置办也就行了。 仿佛是一夕之间就从一个世界,去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睁眼柴米油盐,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现如今什么事都有丫鬟仆从帮着干。秦艽很是不习惯了一阵儿,不过很快也就习惯了。在上官家住了两日,他们在安排下又挪去了一处私宅,据宫怿说,他们要在这里待到直至大婚。本来他想着秦艽舍不得那地方,可以在那里多住阵子,谁知老鼠摸来的这么快。 私宅不大,也就两进院的宅子。 仆人不多,玉燕和玉蝶都回来了,另又加了个玉琴、玉笛。 秦艽想回家一趟,当初要不是怕家里人会走漏风声,她早就回家去了。这回宫怿没拒绝,只说为了不走漏行踪,会有人安排秦家人过来,让她等着便是。 之后宫怿就回宫了,宁王既然能摸到地方,别人想必很快也就会知道,他再继续‘斋戒’也没必要。 而且现在宫怿仗着元平帝对他的‘宠爱’,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态度,以他现在显露在外的个性,自然不会放过上眼药的机会,所以他要回去给宁王上上眼药。 等宫怿走后,私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没过两天,就在长安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来时,秦艽见到了家人。 几年不见,秦家人都大变了模样。 本来还是孩童的秦小树,俨然有了小少年的模样,七丫也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她和秦艽有几分眉眼相似,也是个小美人胚子。认真来说,秦家的孩子都不丑,但没一个长得像秦大柱的,偏像了柔娘。 也是因为柔娘好容貌,不然都遗传了秦大柱那人高马大的体格和刚毅的相貌,男孩们也就罢,女孩们恐怕要遭殃。 没有出乎秦艽所料,一见到家人,她首先迎来的就算柔娘的哭声。 这几年没有见着女儿,虽说太子说,女儿很好,还给添了外孙和外孙女。但想也知道,怀上孩子的时候秦艽才十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突然做了娘,又没有亲娘在旁边照应,那要吃多大的苦。 柔娘只要一想到这些,就会泪涟涟,她一哭,秦大柱的脸色几天都不见晴朗,反正这几年秦艽在秦家是不能提的话题,一提全家人的心情都不会好。 不过秦家现在到底是好过了,宫怿表面对秦艽说得冷酷无情,实际上没少暗里让上官家帮衬。上官家如今虽是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表面上上官家和秦家没有任何交集,实际上秦宽从进国子监开始,结交的每个人,上官家都是打探了又打探。 而秦宽本人,也是个能提携的,虽出身不高,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寻常为人处世有章法,关键是学问底子深厚,乍一看去称不上惊艳绝才,但恰恰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他没有意料的参加了进士科应试,后入中书省任从八品下的主事,后受长官赏识,也是宫怿暗里给了提携,现在是正五品的中书舍人,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而秦大柱现在也不是卖苦力的了,而是在宫怿安排下进了南衙宿卫,也就是金吾卫的一支,专门负责在宫禁中值宿,大小手下也有几个兵,是个伙长。 如果那日秦艽从宫里出来,若是生了回家的想法,去了原本那地是万万找不到秦家人的,因为秦家人已经搬家了。 和爹娘两个弟妹说了会儿话,秦宽就把妹妹单独叫走说话了。 秦家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秦宽既叫了秦艽,肯定是有正经事要说,遂都去陪两个孩子玩耍。尤其柔娘,秦宽至今没有娶妻,大女儿远在老家,孙儿辈的就甯儿和颉儿,可是稀奇的不得了。 外面一片和乐声,里间茶室中,玉燕已经备了水,秦宽亲手给妹妹煮茶。 随着水汽和茶香蔓延开来,秦宽将一杯香茗递于她手。 他这正经的模样,弄得秦艽也不禁正颜肃色,规规矩矩地以袖掩面将茶汤喝掉,心中暗道大哥如今也今非昔比了。 待她放下茶杯,秦宽才沉下脸来,斥道:「你可真是胡闹!」 几年不见,不光秦艽变了很多,秦宽也是。 若说几年前他还是个说话做事都很稳重的少年,现在则出落成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从容貌上看去不过中等,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气度。 本来秦宽在秦家就能拿主意,平时看着沉默,但凡是他开口了,秦大柱一般都不会驳回,所以他这个大哥还是挺有威严的,一旦他板起脸,下面几个弟妹没人不害怕,包括秦艽。 「大哥。」 「事情我也大概听太子殿下说了,就算你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再是与他闹脾气,你也不该闷声不响就自己跑回来,还从宫里偷偷离开。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人找你,他费了多大的功夫帮你抹掉你的踪迹,你以为就凭你那三脚猫的隐匿手法,能藏得了多久?」 秦家觉得很冤枉,有些委屈道:「哥,这事也不能怪我,他又没跟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他安排了什么。明明是他的错,你怎么不训他,反倒训我了?!」 「你是我妹妹,我不训你训谁?你知道多少人担心你?从一开始,太子就往家里打了招呼,说你要回来了。娘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等来的是你失踪了,这事我跟爹没敢给娘知道,不然你猜娘现在是什么样子?」 第32章 提起家里人,秦艽再不说了,也知道她肯定让家里人担心了。 秦宽叹了口气:「哥知道你受苦了,可你打从有了这两个孩子,你就任性不得,这次若是甯儿和颉儿出了事,你后悔还来得及?其实若是可以,大哥宁愿你就在乡里,嫁一个体贴顾家的丈夫,生一双健康可爱的儿女,从此平凡幸福一生,而不是这样面对诸多磨难和坎坷。」 「大哥……」 「可没有选择,既然没有选择,大哥希望你做什么事之前能多想想,就算不想别人,想想爹娘,想想大哥,有了委屈别憋着,咱们一家人都在。就算现在没有办法,不代表以后没有办法,大家都在努力,小树平时那么顽皮,自打知道你去了蜀地,他现在读书特别用功。」 「大哥……」 秦艽垂头哭了起来,秦宽来到她身边,像小时候她闯祸挨打了那样环着她。秦艽小时候极少哭,她是大房孩子里最皮的一个,也是最跳脱的一个,以前在家里,秦奶奶就是天,偶尔碰到她偏着二房孩子的时候,秦大柱两口子碍于孝道不好说,秦宽是晚辈不能说。 唯独她,从来不服输,挨打了挨骂了也不改口。 她其实是秦家人里最通透的一个,也是眼里最揉不得沙子的一个,更是秦家人里最犟的一个。 秦宽都知道,他更知道这样的人活着最累,因为她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扛着。 「以后若有什么事,没人说就来找大哥说,大哥总是会帮着你的。」 曾经的小小少年是这么说,现在的俊朗男子依旧这么说,秦艽嗡着鼻子嗯了声。 都当娘的人了还哭鼻子,等秦艽过了会儿回过神来,特别尴尬。 她低头擦着脸,秦宽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我去外面看看爹娘,秦艽应了声,他就站起身出去了。 经过门时,门边上站了个人,他对那人点点头,两人并未交谈。直到秦艽收拾好,也打算出去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你怎么不说话?什么时候来的?」 宫怿今天没乔装,穿了身蓝色的广袖长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用金冠束着,格外俊美出尘。 他拉着她的手,皱眉看着她:「怎么哭了?」 「没什么。」 这遮掩的话让他挑了挑眉,脸上闪过一抹不悦。 秦艽也觉得自己这谎说得太低劣,解释道:「就是跟大哥聊了些小时候的事,有感而发而已。」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有感而发也可以找我,对着你大哥做什么。」 这话说得秦艽有点懵了,转瞬才明白这个人是在吃醋。这种醋有什么好吃的?可她又想起秦宽方才说的话,明显有点针对宫怿的意思,就不难明白宫怿的态度了。 「你怎么来了?现在出宫方便?」 她这是在岔开话题,宫怿明白,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回宫后把事情跟父皇禀明了,这里是过了明路的,不会有人明目张胆来此下手。」 秦艽想了想,觉得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走吧,先出去,我等会还要回宫。」 等会还要回宫,现在跑来一趟做什么? 这话秦艽没说,但宫怿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道:「我想你了。」 情话来得毫无预兆,但秦艽却下意识红了脸。他停下脚步,用手指摩挲了下她的脸颊,低声道:「怎么这么红?」 「有吗?可能是屋里太热了吧。」 宫怿笑了笑,没再穷追猛打,又道:「你爹娘大哥都来了,我总不能避而不见,也免得大舅兄总是背后跟你说我坏话。」 这句大舅兄说的,明明他一本正经,秦艽硬是品到几分调侃的意味。 大舅兄? 秦艽突然意识到,再过一个多月,两人就要成婚了,她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太子大婚,自然不同寻常。 元平帝十分重视,提前三日长安城各处便扎上了耀眼夺目的红绸,不管是官吏之家还是平民百姓,甚至客栈酒肆茶楼等地,所有地方都必须张灯结彩。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长安城就变成了一座不夜城,一到夜晚来临,红色的灯笼便高高悬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家家户户都在办喜事。 上面如此重视,下面即使有所不满,也都得压着。而关于太子妃的身份,也在宫里宫外市井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太子妃以前不过侍候太子的宫女,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不过是个盲眼的皇子。因为这宫女侍候得特别体贴周到,十分讨太子喜欢,便将她收了房。后来太子为了治疗眼疾去了趟蜀地,这宫女也随侍在侧,谁知半路遇见刺杀,当时怀着身子的小宫女替太子挡了一剑,两人就此失散。 一晃几年过去了,当年那小宫女因机缘巧合被巴国夫人收做义女,那对双生子也平安生下,巴国夫人疼惜义女苦命,又不忍两个孩子没有爹,便借着太子选妃的时候,将人送回了长安。 选妃宴上,两人再次相遇,彼时盲眼的皇子成了太子,而当年的小宫女成了苗人郡主,太子当场认出了她,才会发生之后‘太子荒淫,竟去四方馆将那苗人郡主抢回东宫’的事。 第33章 本来因为前段时间的流言,致使太子名誉受损,朝堂上也有人借此大肆抨击太子荒淫无道,这消息一传出来,倒成了一段佳话。 时下人们都推崇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甚至一些大诗人们都不免作几首歌咏花好月圆郎情妾意的诗。而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贵人们怎么可能和平民嫁娶,士族门阀与庶人隔了条天河,良贱不得通婚,可太子此举却颠覆了世人的想法。 多么情深义重,太子不顾身份愿意娶一个宫女为妻,而宫女为了太子,又是挡刀又是流落异乡,若不是命大被人救了,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那些诗里词里话本传奇故事里歌咏的生死相许,如今落到了实处,几乎是一夕之间,市面上的言论便成了一面倒的状态。 谁人不夸赞太子仁义情深,哪怕暗中少不了有人搅风搅雨,可别忘了,这世上到底平民百姓才是最多。 这些平民百姓爱听这些,因为这样的故事拉近了皇族和自己的距离。在他们眼里,那些王公贵族们从来高高在上,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也是凡夫俗子。 一个凡夫俗子的太子让他们有亲近感,他们愿意去拥戴让自己有亲近感的人,总比去拥戴一个冰冷冷的、只会仗势欺人的贵族子弟强。因此延伸到愿意娶一个平民女作为太子妃的太子,自然也是爱护百姓的,这就扯得有些远了。 其实以宫怿和秦艽的性格,是不会把私事拿到人面上说,可暗中总有人与他们作对。 自打秦艽过了明路后,便有人暗中散播太子欺君,以及怀南郡主真实身份的事。索性宫怿便顺势而为,万万没想到竟洗清了自己受损的名声,还获得了许多民心,这是当初没有想到的事。 且不提这些,很快就到了大婚的正日子这一天。 太子大婚种种繁琐自是不必细述,秦艽这头也没比宫怿那边好到哪儿去。 册封礼是昨天进行的,饶是秦艽在宫里待过,也被这册封礼的仪式弄得头昏脑涨,幸亏此事有礼部的册封使及尚宫局的女官全程督办,她其实就是听命站位等着,折腾的多数是她爹和她哥。 到了正日子,又是天还没亮就起,沐浴、梳头、开脸、修鬓角,等秦艽穿上那日册封使奉来的太子妃冠服,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从有丫鬟嚷着太子殿下来亲迎了,秦艽就进入懵圈的状态。 不光是她,柔娘也紧张的不得了。 按规矩,新妇临出阁要拜别父母,这般状态下感伤是没有了,能记得把礼俗走完就不错。 待全福人将她扶起,边上的丫头递来青罗扇,又有人拿来轻纱盖头。秦宽从外面走进来,今日他衣冠一新,满身喜气。 「妹妹,我背你出去。」 透过轻纱,秦艽见秦宽转过身半蹲下来,一股感伤不期而至,至此她终于有点要出嫁的心情了。 她被人搀着伏上秦宽的背,以前秦宽也不是没有背过妹妹,那时的秦宽还是个弱质少年,身形单薄,现在却成了一名成年的男子,而她也该出嫁了。 「哥。」 「别怕,还怕哥把你背摔了不成?」 秦宽站直起身,稳稳地往门外走去。 乐声、鞭炮声似乎一下子就响起了,还有各种道喜声、赞叹声,秦艽哪里知道,打从宫怿乘坐辂车带着迎亲队伍出宫,沿路便聚集了无数百姓,直至尾随而来。 今日太子大婚,全城戒严,民间婚嫁全都停了,长安城几条主路以及从宫里到此处的路俱被官兵清理,也就是说今儿全城就这么一件喜事,没事干的百姓们自然都聚来了。 人们都争抢着看新娘子,让他们来形容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词,就觉得九天玄女也就这样了,可惜看不到脸。 一只熟悉的大掌伸了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如玉,抬头看去,是一身金红色喜服的宫怿,就见他剑眉星目,俊美不似凡人。 嘈杂声中,依稀有礼官的唱词,可在唱什么,秦艽根本听不到。 她感觉到有一道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里莫名有点慌,正想大哥怎么不放她下来,突然被人临空抱起。 「好好对她。」 「放心。」 一片喧嚷声和鞭炮声中,秦艽被放进车里。 「你……」 「坐好。」 这时,又有人上前来了,秦艽坐在车上,透过薄纱依稀看到是两名小童。 是甯儿和颉儿。 两个小的今日也是一身喜气,本就生得好,又穿一身新,简直比那天上的仙童也不差。之前秦艽就问过两个孩子,被宫里的女官告知今日不能见面,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出现在这种时候。 同时,两个孩子的出现,也让围观的一众百姓连声赞叹。 再没见过新娘子出嫁,还带俩孩子的,虽然孩子是新娘和新郎的,就算挑错也挑不出。再加上两个娃儿长得像仙童,围观百姓的话题也就从坏没坏习俗,转移到这俩孩子到底长得像太子还是太子妃。 迎亲队伍终于动了,一路上围观拥簇者无数。 打头有几匹神驹开路,为首的正是一身金红色喜服的太子。长安城的百姓见过无数新郎,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不似凡人的新郎,不免有人联想到当年上官皇后有倾国倾城之貌,太子自然容貌不会差。 第34章 之后是用来迎亲的辂车,辂车左右前后有百十骑同样骑着白色骏马的骑士随车而行,护持左右,队伍之后还跟有仪仗奏乐,着实声势浩大。 迎亲队伍围着长安城内整整绕了一圈,直到了日头西斜才往宫门处而去。 太子大婚事务繁琐,流程礼仪皆有规制,包括迎亲队伍走到哪儿,都有钦天监算准时间和方位,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等到东宫时,正是吉时。 在礼官唱词下,秦艽被人扶下车,踏在大红色福袋上。还未站稳,便感觉空着的那只手一紧,却是被人握住了。 透过轻纱望去,隐约见身旁立着一人,他满身金红,身姿挺拔,雍容而尊贵。 到了这里,终于安静下来了,礼官繁琐的唱词像是天上传来的梵音。之后跟着指引过了马鞍和火盆,就算被送进新房还没完,因为他们还要行同牢合卺之礼。 所谓同牢,就是指新婚夫妻同食一份肉,代表着共同生活的开始。合卺酒则是用一种叫做匏瓜的器物,各盛酒于其间,新人各饮一卺。 这些礼放在民间一般都从简,可在皇家则一切都照着古礼来行,两人宛如木偶一般,跟着礼官和一应东宫内官的指引来做。光同牢之礼便进行了半个时辰,秦艽顶着沉重的冠服,头都快拜晕了。 等一应礼行完,秦艽见殿中依旧站着许多人,也不是宫女,而是身穿女官的服饰,她微微皱了皱眉,道:「都下去吧。」 为首的一名女官似有犹豫,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看了宫怿一眼。 「怎么?本宫指挥不动你们?」 此时的秦艽早已揭了盖头,行了却扇之礼,一张芙蓉面尽露于外,她今儿化了妆,本就清艳的眉眼因多了一层妆容,更显得艳丽逼人,长眉浓睫颇有几分旁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一众人俱是跪了下来,道:「奴婢不敢。」 「不敢就下去,本宫与殿下今日完礼疲惫,其他能免则免,把我的丫鬟叫进来服侍我梳洗,其他人都退了。」 「是。」 等一行人都下去后,偌大的殿中只剩了两人,秦艽去了喜床上坐下,想躺着可惜头上的首饰太多,只能僵着脖子坐在那儿。宫怿往她旁边坐了坐,将她拉到膝上让她靠着。 「太子妃娘娘好大的气派。」他调侃道。 秦艽被折腾了一天,又累又饿还挺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就不信你看不出她们是故意想给我添堵。」 东宫其实就是缩小的皇宫,不光有东宫属官,还有为太子妃所掌的女官,其中有司闰、掌正、掌书、掌筵、司馔、掌医等,其下又有分属女官不等,共约六十余名,领引一众宫女,服侍太子及太子妃嫔。 既为太子妃所掌,却偏偏在她说话时,去看太子,不是添堵是什么? 另,如果继续按照古礼,今晚她和宫怿同房还得有人在帐子外陪着,那她肯定要疯,再说了她对这些人的路数还不清楚,不如趁早发作,也能让自己自在些。 宫怿笑了笑,用手指摩挲着她后颈:「以前没这么多人,我嫌麻烦。可东宫现在有了女主人,这些人自然少不了。」这事之前宫里那边跟他打过招呼,这是规矩,他拒绝不得,只能接受。 「也就是说她们打算在你或者我的面前彰显下存在感?应该还是你吧,打的是想飞上枝头的念头,问题是她们把我惹恼了,还想怎么飞上枝头?」 「你怎么知道就不能飞?惹恼了你,自然讨了别人的喜欢,别人喜欢了,不就能飞上枝头了?」 秦艽乜了他一眼:「那你这枝头也太不值钱了,说飞就让人飞了,自己还不能做主,那我也不要了,今晚你自己睡,我去和甯儿睡去。」 说着,她就要起来,被宫怿硬按在腿上,明明不顺口,他垂下头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啃了啃她的嘴唇:「我这枝头就想给你飞,谁都不给。」 说完,两人都有些忍俊不住,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们倒就着这事胡扯半天。 这时,门外来了人,低声禀报说太子妃的丫鬟来了。 玉燕等人鱼贯而入,秦艽终于松了口气,让她们给自己拆发髻沐浴。又问宫怿饿不饿,让人送点吃的过来。 秦艽进了浴间,这浴间极为宽敞,装饰奢华。 正中是个偌大的水池,整体为汉白玉砌就而成,水池中烟气缭绕,看不见尽头,隐隐有汩汩流水声。 秦艽褪了衣裳,进了水池,池畔有石台供以安坐,她坐在台上水刚好齐肩。她累了一天,浑身酸疼,能泡个热水澡,也是极为舒适的。 水温偏热,不一会儿就热得香汗淋漓,小脸也被熏得通红,她却浑身绵软,靠在池畔一动也不想动。 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服侍的人都下去了,隐隐有水声传来,她却只当是流水声,直到有人在水下抱住她。 她被吓得一惊,却被人钳住了腰,正想叫人,随着一阵水声,水中的人钻了出来。 那一定是水妖。 男子有一双直飞入鬓的长眉,其下是一双狭长如墨的瞳子,刀削般挺直的鼻梁,微白的薄唇给他俊美的轮廓增添一丝柔和的弧度。绸缎似的墨色长发蜿蜒而下,可能因为之前盘了发髻,还略带了些弯曲的弧度。此时粘贴在肩颈上,还往下滴着水,浓郁的黑衬着羊脂白玉的白,让秦艽莫名觉得有些渴。 第35章 她想说话,却发现嗓子似乎哑了,咳了一声,才道:「你不是去了另一间浴房,什么时候进来的,吓了我一跳。」 方才她打算进来沐浴时,见宫怿没有跟进来,顿时松了口气。要知道这人表面上看似正经,其实最不正经了。见他进了另一间浴房,她才知道这寝殿里有两间浴间,果然不愧是东宫,是以往比都不能比的。 可为何进了另一间浴间的宫怿,竟会出现在这里? 「两间浴房是通的。」宫怿道。 秦艽有点恼羞成怒:「修这宫殿的人未免也太偷工减料,我说为何这池子这么大。」 可惜她这恼羞成怒的样子,配着她双手环胸的动作,着实有点色厉内荏。 「你不想跟我同浴?」他斜睨着,大抵是水雾太多,眉眼颇有几分润潮的意味,带着一种波光,勾得秦艽心里痒痒的。 他伸手将粘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撩了撩,眉宇间似乎对这湿发有点不耐烦:「来,帮我洗发。」 见此,秦艽顿时松了口气,放松了许多。 池中的水是循环的,不停有热水涌入,却不见水蔓出来。 光这一个用来沐浴的水池,每日所需便足够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皇家的富贵可以想象。 秦艽转身在池外的托盘里扯了条帕子,围在胸前。 其实她也清楚在水里围了等于没围,但有点东西遮羞总是让人没那么窘迫。宫怿背对着她,往水里沉了沉,秦艽就着这个姿势给他洗发。 纤细柔软的指尖轻轻按着头皮,梳了一天发髻的紧绷都没了,她一点点地按着,又用手指将头发梳顺,才舀了水给他冲。从始至终,他一直闭着眼睛,想来经过这一日也是极为疲惫的。 感觉到手指收回了,宫怿徐徐睁开眼,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清醒。 「我帮你洗。」 秦艽没有拒绝,长发不好洗,有人帮忙她自然乐得接受,本来她打算叫人帮她洗来着。 两人交换了个位置,换秦艽坐去前面。 前面的水较深,没有石台支撑,又是这种半仰头的姿势,得水性极好或者个子够高才可,可惜秦艽都达不到,宫怿将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坐在腿上。 他学着她那样给她洗发,他的指尖比她粗,也比她有力,手指上有薄薄的茧,按摩着头皮很舒服。 秦艽本就被泡得有些昏昏欲睡,就这么靠在他身上犯起迷糊。 …… 一场情事罢了,两人瘫在池沿,宫怿压在秦艽脊背上,一动也不想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就打算这样睡了,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有脚步声传来,进来禀报的玉燕只看了一眼,便赶忙低下头去。 「殿下,娘娘,两位小皇孙来了,吵着非要见娘娘和殿下。」 「你先下去。」 这会儿再累也不能耽误,两人从池中出来,秦艽腿软差点摔了,幸亏宫怿扶了她一把。随便擦了擦头发,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起寝衣套上,两人才出了去。 甯儿和颉儿果然在,尤其是甯儿,一见到秦艽就冲了过来,像支让人猝不及防的箭矢。秦艽根本来不及反应,宫怿伸长手一把拦住她。 「娘累了,抱不动你。」 累了?什么累了? 幸亏玉燕几个都是训练有素,脸上也没显出什么,倒是秦艽羞得不轻。不过她从池中出来,本就脸颊通红,即使羞了也不显。 「娘,我和哥哥饿了。」 秦艽顿时冷静了,心中有些埋怨自己,两人孩子与自己一同用膳习惯了,初来乍到,宁愿饿着也不吃,她倒好沐个浴反倒和不正经的男人在浴房里胡闹。 「你们想吃什么?娘让她们去准备。」 「娘娘,膳食已经备好了,因为也没叫,都还在外面候着。」 「现在几时了?」秦艽下意识问。 玉燕报出一个时间,秦艽挖了宫怿一眼,让人把膳端上来。 趁着摆膳的过程,她让人帮她烘头发,现在正是寒冬,殿中之所以不冷是因为烧了地龙,可湿发容易生病。于是膳就摆在殿里,等吃完了饭,头发也烘干了。 甯儿和颉儿惯例是要和秦艽一起睡,下面的人即使觉得不对,也不敢说什么。上了床,两个小的睡里面,秦艽挨着孩子们,宫怿睡在最外面。甯儿惯是个嘴闲不住的,就问爹娘洞房花烛夜是什么,秦艽问她怎么这么问,她说刚才她和哥哥想过来找爹娘,宫女们不让他们来,阿朵也说洞房花烛夜什么的。 可洞房花烛夜到底是什么? 秦艽根本不知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宫怿给了回答,「洞房花烛夜是用来生妹妹的,但是不能告诉别人,一说就不灵了。」 秦艽大窘,表面上让两个小的赶紧睡,被子下面没少掐宫怿。 临睡前,宫怿凑到她耳边说:「我就知道他们会来,所以也算提前过了。他们也不小了,从明天开始让他们自己睡。」 最后一句,颇有几分不忿。 大婚次日,按例是要去谢恩。 凤仪殿中,元平帝和萧皇后高居在首位,宫怿和秦艽领着两个孩子拜下。今日不光元平帝和萧皇后在,刘贵妃和几位高品级的妃子们都在,见新太子妃是一个,另一个也是见见两个小皇孙。 第36章 尤其是颉儿,作为太子的嫡长子,分量尤为重。 在打量清楚颉儿后,刘贵妃露出一抹笑,相反萧皇后愣了一下。秦艽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不过刘贵妃很快就给她解疑了。 「陛下,这下可总没有人怀疑小皇孙的身份了,臣妾觉得跟太子殿下幼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小郡主那双眼睛,臣妾瞧着倒有几分先皇后的模样。」 这本是耳语,不过殿中安静,自然让大家都听了个真切,而萧皇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无他,按理说秦艽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妃,两个孩子也该有个正式的名分。可萧皇后却以身份尚未确定有些微词,本来这不算什么大事,娘的名分都定了,孩子的早晚跑不掉,可偏偏这个时候宫里又有人流传说秦艽流落在外,谁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皇族血脉。 其实这流言有些无稽,太子本人都确定了,赐婚的圣旨也下了,现在弄出个这事,这不是明摆是在恶心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元平帝并未做任何处置,而这种流言蜚语摸不到抓不着,萧皇后倒也让人处置了两回,根本禁不住,此事便扔在了一旁。 今日刘贵妃明显是在给萧皇后下绊子,皆因她当时本着皇后职责多说了两句,现如今就因为刘贵妃一句话,之前宫里的流言蜚语全都被扣在了萧皇后头上。 可问题是萧皇后就算明白,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说什么,刘贵妃既没有明指,她主动出来说话,不是明摆着往身上揽脏水。所以说萧皇后身子不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气死人的哑巴亏多吃几回,谁都得短寿。 「臣妾瞧着也确实像上官姐姐。你过来,跟我说说,你多大了?」萧皇后柔着脸,笑着对甯儿招了招手。 甯儿看了娘一眼,走上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甯儿四岁了。」 「甯,宁也,倒是个好名字。陛下您觉得呢?」 元平帝看着甯儿,目光闪烁:「那就封宁平郡主吧。」 谁都没想到元平帝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可甯儿有了封号,就相当于承认两个孩子的身份,择日就可以记入太庙了。 「还不快谢谢皇祖父。」秦艽在后面提醒。 「甯儿谢皇祖父。」 元平帝又对颉儿招了招手,颉儿走上前去。 「你叫什么?」 「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单名一个颉字。」 「颉?你父王取的?」 颉儿回头看爹娘,其实这名还真是宫怿取的,但他对外言是才找到母子三人,自然不能说名字是他取的,于是这功劳被归在秦艽头上。 「倒是个学问不差的。」 元平帝这话说得意味不明,也让人听不出褒贬,倒是宫怿毫不含糊地点点头道:「当初她就是因着学问好,才会被分到儿臣身边,儿臣平时也没少教她。」 元平帝瞥了他一眼,站了起来:「秦氏生育有功,以后跟皇后学着打理宫务。皇后身子不好,你帮着她多分担些。」 秦艽被吓得不轻,但还是跪下回道:「谢父皇恩典。」 元平帝丢下话,就走了,似乎有政务要忙,只有极为了解的他的人,才能发现他连着搓了好几下的手指,这是他情绪不稳的表现。 这一切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发现了,而其他人都沉浸在震惊中。 太子妃帮忙打理宫务,此事并不是没有先例,可皇后还在,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当然元平帝以萧皇后身子不好为由,也不是不能说过去,问题是这太子妃刚过门,再往前说以前是个宫女,现在竟可插手宫权了? 她何德何能! 尤其这里头还有更深一层原因,让太子妃帮忙打理宫务,是为了以后顺利接掌后宫做准备,这几乎是让太子踏上皇位之路又推进了一大步。 一时间,殿中数位嫔妃的眼神都变了。 其中包括萧皇后和刘贵妃,要知道宫务一直是两人携手打理的,现在又插进一个人。 秦艽觉得有点头疼,面上却还要强笑。 她可没觉得这是好事,没看见刘贵妃和萧皇后的眼神快把她吞了。看似锦上添花,实际无疑是烈火烹油,而她则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从凤仪宫出来,一路上秦艽和宫怿都没有说话。 回到东宫,殿中温暖如春,让人顿时舒服多了。宫女们涌上来替两人解下披风,两个孩子也被领下去换衣裳,秦艽随着宫怿去了侧殿,待内侍奉了茶来,她端起茶啜了两口,还是没忍住坐到宫怿身边。 「能不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甯儿和颉儿的名字有何寓意?他们怀疑两个孩子的身份,你怎么没跟我说过?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秦艽有些急躁,事实上也容不得她不急躁,如果说之前是惊喜,后面就是惊吓了,她清楚没办法和萧刘二人和平共处,但也没必要一下子来这么急,让她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宫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其实刚一开始宫怿清楚宫里在谣传什么,但他根本没当回事,事实胜于雄辩,他清楚两个孩子长什么样,等到真在人前露脸的那一天,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当然也有故意做给元平帝看的意思,就想让他知道这个宫里有多少人对他不满。 第37章 他对这个很熟练,因为在之前的一两年里,他经常这么干。至于甯儿和颉儿的名字,则是当年他母后取的,当年他还没有出生,大哥也没死,那时候母后经常会和那个人展望以后的事情,说以后等有了孙儿,男孩该取名叫什么,女孩又该取名叫什么。 可惜很多事都成了一场空,他从母后身边老人口中得知这件事,便遂了母后的心愿,当然也有试探的意思,果然他态度大变,又是封郡主,又是给宫权。 每当宫怿见到这样的元平帝都会忍不住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又是做给谁看,可惜这个问题注定没人能解答。 秦艽听完宫怿的叙述,心情有些复杂,这种复杂主要是针对元平帝。 「你说,父皇到底是为何意?」她压低了嗓子,不敢也怕人听了去。 宫怿讥讽地勾了勾唇:「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缅怀过去,良心难安,却又仍旧记得自己是个帝王,所以行为举止矛盾。当然,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坐山观虎斗。」 这种矛盾的说法,说明连宫怿自己都摸不透元平帝的想法,秦艽也想不明白,毕竟她也就刚入局,孰是孰非只能等以后慢慢看才知道,现在主要问题是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 瓜分宫权不是小事,没见着那些妃嫔为了宫权争得你死我活,四妃之中另外三位都没沾上边,如今被她抢了,她该多招人恨。 在宫里招人恨,死的通常也非常快。 「现在再多说无益,其实你看着这是危机,实际上也是机会。」 秦艽看着他,眼睛亮了一下。 「就譬如我现在。」 就这么一句,后面宫怿没再说了,却让秦艽浮想联翩。 是啊,是危机,也是机会。 不管到底是危机还是机会,现如今秦艽该管的不是皇宫,而是东宫。 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同理,卧榻之侧还没扫干净,更不用说扫外面。 秦艽深谙宫里的处事法则,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她很明白,所以她最先做的事就是理清东宫现在有多少人,管事的又是谁,管着什么地方。在进行粗略的了解后,她就将自己身边及两个孩子身边的人都换了。 这些人多是上官家送来的,当初以她的陪嫁为名入了东宫,正是当用。有这些人当帮手,秦艽的处境也不会太艰难,这个战场默认是宫怿不可以参与,她只能自己面对。 且不提这些,在暂时理顺了大体上的事务后,其他便是萧规曹随。就算秦艽很想清理掉那些钉子,这件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一来无缘无故她不能无事找茬,二来既然有人往里埋钉子,自然是要做什么事,将该防护的地方防护好,剩下的只能是等待。 与此同时,秦艽做上太子妃的第一个危机很快就来了。 之前她便知道,宫怿在东宫养了不少姬妾,他也与她解释过,这些都是元平帝赏下来的,当然也有他从宫外带回来的,不过都是幌子。 再是幌子,这些人名义上都是太子的人,东宫没有女主人,这些人自然是没有名分的,如今太子妃既然进了门,也该处置下这些事。 这事是萧皇后提醒秦艽的,本来秦艽是去凤仪宫说东宫的事务她还没理清楚,学习打理宫务还是容后再说。是心存了拖延之心,未曾想萧皇后下手倒是快,当场就给她添了个堵。 事实上也确实是堵,当面秦艽没说什么,从凤仪宫回来的一路上,心气十分不顺,她在想这事该怎么处置。 回去后,宫怿不在。他这个太子其实也挺忙,新婚不过闲了三日,就开始早出晚归。起先秦艽也挺好奇他在忙什么,经过了解之后才知道,宫怿从元平帝那儿接了个差事,最近正领着一批崇文馆的学生修前代史书。 这是个闲差,又不是个闲差。 说闲是因为修书本就清闲,没人监督一套书修下来一两年可,三四年也可。说不闲则是和东宫的制度有关。 在经过一番了解后,秦艽现如今对东宫大体也有了了解。 太子乃储君,既能称为君,自然与一般皇子不同。例如东宫有额定的僚属,也有额定的职能机构服务教谕太子,基本上是模仿朝廷三省六部及卿监百司设置,只是在规模及员数上有所递减。 分别是从一品的太子六傅,其中有太子太师、太傅、太保,及太子少师少傅少保,这六人负责教育太子规导其行举,非重臣不可选。又有太子宾客四人,司掌太子纳谏与东宫礼仪。 东宫属下有詹事府,设太子詹事和少詹事各一名,詹事府下有左右春坊,其中左春坊下属有崇文馆及司经、典膳、药藏、内直、典设、宫门六局,崇文馆对应的是宫里的弘文馆,乃六学两馆之一,为大梁最高学府,收纳皇族贵戚及高官子弟为生源,司经局对应秘书省,典膳四局对应六局。 又有右春坊,设右庶子二人,中舍人二人,太子舍人四人,掌管文书与朝臣召见等。其下又有三寺,分别为家令寺、率更寺及仆寺。又有六率,分别为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此六率各领军府三到五不等,属太子亲兵,人数约有二到三万不等,护卫东宫及太子安全。 这便是整个东宫全部班底了,也是属于太子的班底。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太子有监国之责,当皇帝不能视事,太子可代为监国。这项制度已沿袭几代,更是一众皇子为何争着抢着要当太子的主要原因。 第38章 说秦艽被架在火上烤,其实宫怿才是。 不过之前也说了,这是危机,也是机会。但宫怿还是挺识趣的,明明风头正盛,他却成天藏在崇文馆中,带着一帮人修书,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秦艽在殿中坐下,喝了一盏茶,心绪才平稳下来。 「玉燕,你命人去召了王司闰来。」 王司闰乃东宫女官之首,掌导引妃及宫人名簿,乃三司九掌之首。 玉燕领了命,就下去,也不过一会儿,人又回来了,说王司闰已经来了,她刚出门就碰见了,秦艽命她将人宣进来。 大抵是真有默契,王司闰所言之事竟和萧皇后所提之事是一样的,都是询问那些姬妾名分的处置。 「按照规矩,娘娘应该见见她们才是。」 又是规矩,是给她添堵的规矩吧,秦艽就不信谁新婚期遇见这事能不被堵的。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王司闰下去安排,本宫这便见见她们,也好让她们安心过年,免得过年的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让东宫在外面闹了笑话。」 王司闰看了她一眼,便忙垂头领命下去了。 等她走后,秦艽却站了起来,让玉燕玉蝶服侍她更衣就寝。 「娘娘,那王司闰……」 「不是说人挺多的,来了就让她们先在偏殿里等着,难道让本宫等着她们不成?」顿了顿,她又道:「找个人把这事告诉小安子,让他禀给太子殿下,本宫初来乍到,不清楚底细,也不知谁是殿下宠爱的姬妾,还是让他来处置的好,也免得本宫好心做了坏事。」 …… 宫怿收到消息从崇文馆里回来,面对的就是王司闰领着一屋子莺莺燕燕,在偏殿里等着。 秦艽的话已经原样递到他那儿了,那口气那说辞明摆着是人不乐意了。 明白她的意思,他自然要随了她的意,遂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质问王司闰领着这些人杵在这儿做什么。 总体来说,当六皇子变成了太子,他性情大变,以前是温润如玉,现在是极为不好相处,经常把人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他是太子,元平帝不说什么,旁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王司闰没料到太子妃会来这么一招,关键太子也就听她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才保了个全身,领着那一众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莺莺燕燕下去了。 「一点都不识趣,你把这些人往太子妃面前领,不是故意给本宫找茬?将她们能有多远安排多远,下次再让太子妃看见,本宫摘了你的脑袋!」 演了出张扬跋扈却有点惧妻的太子,宫怿问清楚太子妃在哪儿,便去了后寝殿。 秦艽还没睡醒,没有两个小的捣蛋,她难得睡个好觉,所以睡得特别香。迷迷糊糊正做着梦,突然梦见自己掉进水里了,她呼吸不过来,憋得难受,就醒了。 醒了才发现榻上多了个人。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我在外头当恶人,你倒在里头睡得正香。」 秦艽瞥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情深义重,深爱着太子妃,为此不惜身份迎娶了平民出身的太子妃。为了太子妃,自然要视女色为敝屣,这样才符合身份。」 「说得好。」 「皇后娘娘给太子妃添堵,为了保证太子妃贤良淑德恭顺婉约的性格,恶人自然不能是太子妃来做,太子妃不做,自然只有太子了,正好让她们打消总在这上头动心思的念头。」 宫怿埋在她肩头上闷笑起来,笑着笑着秦艽也忍不住了,跟着笑。 笑了一会儿,秦艽问:「你没事了?」 「就是个修书,能有什么事,」他坐了起来,拔掉脚上的靴子往旁边一扔,人就上了榻,「太子如此辛苦,既要修书还要当恶人,难道太子妃就不心疼?」 「心疼,怎么不心疼。」秦艽笑眯眯的,跟着他胡扯。 「既然心疼,是不是还有奖励?」说话间,宫怿已经把外面的衣裳都脱了,还不及秦艽有什么反应,他就钻进了被窝里。 温热的呼吸洒在敏感的耳后,秦艽半咬着下唇,觉得特别磨人。 怎么都想不通本来是好好说话,怎么又成这样了。衣衫还穿在各自身上,她看着头顶上的承尘,将喘气压在嗓子里,似乎这样就没那么羞了。 墨色的发梢蹭的她脸颊痒痒的,他就像一个正在碾药的学徒,推动着碾子,一下一下又一下,直到把她碾成齑粉,可两人竟然还在一本正经的说话,真是奇怪的状态。 她还是喘了口气,接着他刚才的话题道:「那你这书打算修到什么时候?」 他动了下,将脸侧过来,那温热的呼吸顿时变得滚烫,喷在她脸颊和颈处,带着一种独属他个人的味道。 这是宫怿最常用的薰香,每日他的衣物都要用独有的薰香熏过了才会穿,秦艽跟他待久了,身上也会染上这种味道。 「慢慢来,不着急。」 其实他们的话题早就滑离了最初的轨迹,不过没人注意这个,他们只注重说,而不在意到底说了什么,甚至得全副心神去回忆,才知道刚才对方说了什么,又该回答什么,似乎这样就能遮掩住两人白日宣淫的不雅之举。 第39章 其实宫怿主要是照顾秦艽,他可不在乎到底是白日还是黑夜。 提起这个—— 「你什么时候让那两个单独睡?」 实在太沉重了,秦艽没忍住伸出一只手臂,另一只她也想伸出来,却被人按着。 「什么叫那两个?要让甯儿知道了,肯定不喜欢爹了。」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你喜欢就成。」他说了句不正经的话,将她的手抓回来,隔着衣袖咬了口。 中衣的质地是极为上层纱罗,轻薄柔软,牙白色带着微微的润光,顺着玉臂滑下,其下是比牙白更剔透的白,一口上去便是一个红印子,要过上好一会儿才会渐渐淡下去,变成粉色。 秦艽的手臂上已经有好几个这种淡粉色的牙印,间或点缀着朵朵海棠红。 「你再咬我,我也咬你了。」她恨得牙痒痒,却拿这个喜欢动手动脚还动口的人没办法。 「给你咬。」他厚着脸皮说,将脸伸过来。 她一把将他推开,道:「我快出不过来气了,你快点……」 他将被子扯到头顶,两人眼前顿时黑了。 这种欲盖弥彰的黑暗给人的感觉很特殊,就好像真的身处在黑夜中,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呼吸一点点加重、急促,直至断弦。 「娘,娘……」 「又来了。」 宫怿一把将被子掀开,秦艽也忙坐了起来,两个人此时哪里还顾得羞耻什么的,宫怿随便拽了块儿布过来丢给秦艽,秦艽躲在被子胡乱拭了拭,便忙把衣裳穿好系好。 实在来不及了,宫怿被扫出被子,秦艽给他做眼色让他赶紧把衣裳穿上,最起码要把两个孩子给糊弄住。他无奈地刚把外衫套上,腰带还没系,混世魔王就在前面冲进来了。 「爹也在?娘,我听燕燕说你在歇息,你还不起,天都快黑了。」 玉燕和玉蝶跟在后面,头都不敢抬道:「娘娘,奴婢拦了,可拦不住小郡主。」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打发走了玉燕和玉蝶,秦艽才对甯儿道:「娘今天有些不舒服,才会躺了会儿。」 「那爹呢?」 「爹来叫娘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丫头打断了。 「咦,爹你怎么光着脚,光着脚不冷吗?」 宫怿低头,果然顾此失彼。 「爹正打算上榻陪你娘躺一会儿。既然你来了,时候也不早了,爹就不躺了。对了,哥哥呢?」 甯儿果然被转移注意了,转头往门外看。 这时,慢悠悠的颉儿才走了进来,他每次和甯儿一起,从来是甯儿跑在前头,他跟在后面。 宫怿把足袜和靴子穿上,又站起来将腰带系好,才若无其事走到两个孩子身边。 「想吃什么?爹让厨房做。」 等宫怿将两个孩子带走后,秦艽松了口气,终于体会到一些他所言成天跟做贼一样是什么感觉。 因为傍晚这场事,晚上睡觉的时候,甯儿和颉儿被要求单独睡。 颉儿反应不大,甯儿反应很大,她很不能理解为何不能跟娘睡这件事。可无论秦艽和宫怿怎么和她晓之以理,她都不听,再说多了就哇哇大哭。这个年纪的孩子,哭起来是不讲道理的,于是只能一家人继续睡一张床。 宫怿的脸臭得可以,秦艽猜若不是甯儿是他们的女儿,估计他揍她一顿的心都有。 等两个孩子睡了,她才悄悄跟他说,说已经在让两个孩子习惯了,先从午睡开始,渐渐他们就能习惯娘不在身边自己睡。 秦艽打从回到宫里后,就想见见丁香和连翘,无奈她身份敏感,也是不想给她们找麻烦。 等把手边的事忙完,她便让人先悄悄去联系了连翘。 问了下,果然连翘和丁香还有联系,于是联系的丁香的事,就让连翘代办了。抽了一个下午,趁两个孩子睡着后,秦艽和两位好友见了面。 现如今连翘已经不在文学馆了,而是去了尚宫局任掌薄,也是从八品的女官。至于丁香,她做了九皇子的侍妾,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生下了九皇子的庶长子和庶长女。 连翘当了女官,都不如丁香当娘,让秦艽来的诧异。 丁香才多大? 秦艽在心里算了算,十七差点儿。她见丁香微凸的小腹,明摆着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再看她面色红润的样子,哪里还有个丫头样,出落得像个娇俏的小妇人。 好吧,傻人有傻福,看这样九皇子似乎没亏待她。 「几个月了?」 丁香也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三个月多点儿。」 秦艽扶着额头,有点无奈。 连翘憋不住笑:「丁香是个好生养的,两年揣仨,当初生第一个时,我还在跟她说,秦艽若是回来,肯定不会相信,谁知道她这才多久,又揣上一个。」话说到最后,连翘笑了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傻。 丁香‘呜’的一声,抱住秦艽:「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太子骗我家殿下说你很好,我总是不信。」 「我挺好的。」秦艽拍拍她的肩头,也有些眼热。 第40章 连翘比丁香要成熟多了,穿着一身女官服,格外显得内敛成熟,秦艽不用想就知道,她这几年恐怕也经历了很多。 她不在,丁香又傻,还得照应着丁香,恐怕很艰难。 「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都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对你能做到这样。」连翘说得有点感叹,顿了下,她又道:「以后也要叫声娘娘。」 「行了,人前也就罢,就我们三个,就别提这事了。」 三人平静下来,就着不见的这几年说了会儿话,对彼此大概的情况多少也有些了解。 「对了,陛下说让人你跟着皇后娘娘学打理宫务,下面可没少议论这事。我见你这么久没动静,莫怕是拖着?拖着是对的,怎么也要挺过这个年。」 连翘说得很隐晦,不过秦艽想一想就明白了。 尚宫局掌薄,司掌宫人名簿、廪赐等名录计度,位置不显眼,但成天和宫人名册及宫里各处的俸禄和赏赐打交道,多多少少是有些小道消息的。 而年关事忙,是时宫里几乎天天都会大摆筵宴,若是不小心弄砸一件事,就足够让人借题发挥剥夺她打理宫务的权利,连翘这是暗示她继续拖着。 她点点头:「我懂。」 因着有丁香在,两人也没就这事多说,又聊了会,眼见外面时候也不早了,丁香就告辞了。 秦艽也没留她,她是太子妃,丁香是九皇子的妾,这身份和关系太敏感,苏家明摆着是只效忠元平帝,保持中立,自然不能和太子扯上关系,她和丁香在人面上过多来往,只会害了她。 本来还想见见丁香的两个孩子,现如今只能等过年时在家宴上碰见了。 秦艽让玉燕把丁香送出去,转头又和连翘说话,有些话当着丁香的面不好说,只能私下说。 不等她开口,连翘道:「见你没让我和丁香一起走,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能做上这女官,也多亏徐令人,再说以咱俩的交情,你想做什么,我肯定是要帮你的。」 「谢谢你,连翘。」 秦艽和连翘说谢,是真把她当朋友看待,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两人的身份在这。 可不管秦艽什么身份,连翘还记着当年自己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跌入谷底的时候,是秦艽拉了她一把,这件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秦艽把想让连翘帮忙的做的事说了下,连翘应下后就离开了,她并不适合待太久。等她离开后,秦艽松了口气,感觉心里又少了件事,可同时也想起了来喜。 她一直没有和来喜联系,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进入腊月,就算是进入年关了。 表面上宫里各处如常,其实下面的六局各处十分忙碌。 年节宫里几乎每日都会大摆筵宴,筵宴的品格不定,从筵宴用的食材酒酿到盘碟碗筷,到每个摆宴的殿中小到案几,大到帘幔宫灯,这些都需下面的宫人布置,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 尤其年关又是宫里大发廪赐的时候,从宫女内侍的月银到赏赐,再到每宫各位娘娘的俸禄及赏赐,这些事务极为琐碎,偏偏都得上面拿主意,没几天就传来萧皇后病倒的消息。 凤仪宫那边来了人,说皇后娘娘召太子妃过去。 秦艽心惴惴,明摆着这就是鸿门宴,可惜又拒绝不得,只能前去。 果然萧皇后又闹出幺蛾子了,竟打算让她帮忙分担宫务,连学习的过程都给她省略了,美曰其名下面有各级女官,她只用在必要的时候拿个主意就好。 若是秦艽没那个梦,也许她就信她了,可惜她太清楚这里面的盘根错节,拿主意是假,出了事背锅是真。 连萧皇后和刘贵妃平时都少不了替下面背锅,更何况是她。 可她不能拒绝,母后抱病在身,只是让作为儿媳的略微分担一些杂务,这事她若还是继续推,就失去了拖延的意思。毕竟她从始至终打算的只是拖延,而不是彻底推出去。 「知道你没有经验,所以本宫专门让人挑了些简单的让你先管着,尚食局有司酝、典酝、掌酝各二人,掌酒醴酏饮,你便管着酒吧。不过是萧规曹随,你上心些就是。」半靠在床榻上的萧皇后道。 她面色苍白,可见憔悴之色,想来也是最近辛苦极了。 「若有事,你可多问问蔡尚食。」 一位身穿女官服饰,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的女官,上前一步,对秦艽再次行礼。 秦艽对她点了点头,又对萧皇后道:「是,母后。」 「辛苦你了。好了,我也有些困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秦艽和蔡尚食都退下了。 到了殿外,两人就此事又做交谈,秦艽与她约好明日便去尚食局后就离开了。 管酒,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举凡大宴小宴祭祀都缺不了酒,每到节令之时,酒耗费量巨大。而宫里用的酒又和光禄寺良酝署有所牵扯,经手之人多,便容易出岔子。 若把累年宫宴台面台下所有的意外做个归类,其中酒里面出的岔子最多。在那梦里,她帮萧皇后做事的时候,就借过酒去害人。 秦艽回去后整整思索了半下午,才想出一个法子。 次日一大早,她便带着人往尚食局去了,果然临近年关,尚食局里不见清闲,明明才不过辰时,院中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不停地有各处器物食材运进来,又送往藏库。 第41章 秦艽没做逗留,去了酒库。 酒库门前停着车,正一坛坛往里运着酒,见坛上标记,正是光禄寺良酝署所出。一名叫做王掌酝的女官,带着数名宫女立在一旁,一见到秦艽到了,忙上前行礼问安。 「起吧。」 秦艽看了看这些酒坛,问道:「这就是这次年节宫里所备之酒?」 「正是,不光这些,库里已经运进去几批了。」王掌酝答。 「你领我进去看看。」 尚食局管酒,但并不酿酒,所以这里的酒库就与一般藏库没什么区别。进去后,走过一条长廊,便是库房,库房四周都是木头做的架子,上面一坛坛全是酒。 能上架的自然都是好酒,以中小坛居多,放在地上的都是大酒坛。越往里走,酒越好,整个四个库房装的全是酒,只有靠最外面一个库房还没装满,估计正往进运的酒便是放在那里。 「这么多酒,用得完吗?」秦艽突然问。 王掌酝被她问的一愣,不过她本就掌名录计度,酒能不能用完,问她就对了。 「回太子妃的话,这要看摆宴的情况,一般情况下是剩不了多少,至于多的就是有备无患。」 秦艽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些大酒坛上。 这些大酒坛很大,多是百斤以上的容量。 「这些酒也是要给宾客们饮用?这么大的酒坛,到时候恐怕要分装吧?」 王掌酝一头雾水,还是如实禀报:「是,这些都是宴上常用酒,待到需要时再开坛分装。」 「有酒坛分装吗?」 王掌酝又愣一下:「自然是有的。」 「不错。这样吧,你找些人手来,将库里所有需要分装的酒,全部分装出来。这个分装指的是可以直接在宴上用的分装,譬如待到宴上,负责进酒的宫女会将酒开坛灌进酒壶之中奉上,分装到她方便开坛的酒坛就可以了。」 王掌酝边听边发愣,直到秦艽问她听懂了吗,她才连连点头说听懂了。 「那就去办吧。」 「娘娘,此事奴婢做不得主,请容奴婢禀报司酝女官。」 「去。」秦艽笑着点头,态度很柔和。 王掌酝忙退下了,至于一旁的宫女虽满是疑惑,却也不敢当场质问,只有等司酝大人来了后,事情自然会揭晓。 没一会儿,刘司酝就来了。 她的年纪比王掌酝更大一些,看面相很严肃古板,来了后向秦艽行了礼,就询问为何会下这种命令。她眉头微皱,态度虽毕恭毕敬,却明显能看出眼中的不敢苟同,似乎秦艽是不懂事的胡来。 「本宫这么做,自然有本宫的寓意。本宫奉母后之命,暂且接管酒醴之事,自然容不得出错,刘司酝你让人照着本宫命令去做就是,出了错自然有本宫担着。」 秦艽没有和刘司酝废话,而是直接下了命,见此刘司酝也不得再多说了,将命令吩咐下去,只是眉皱得更紧了。 进来一行宫女,手中拿着各种器物,还有人搬了空酒坛来。 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在此被诠释得淋漓尽致,下面即使有再多怨言,也不敢多说。 「你和你还有你,你们在这儿看着,她们分装酒的时候,必须有不止一个人监督。」秦艽吩咐道。而她点名的三人,恰恰是王掌酝和刘司酝手下一个女史,以及她带来的一个宫女。 吩咐完,秦艽就带着人出去了,是给干活的人挪位置。 「刘司酝,你手下可有通文墨的女史,多叫几个人来,本宫有差事吩咐。」 这次依旧没有告诉刘司酝到底要干什么,刘司酝薄薄的嘴唇紧抿,明眼可见十分不悦。 秦艽视若无睹,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还有人奉了盏茶来。趁着喝茶,她对玉燕说了几句话,玉燕便忙着安排上了。 「多找几张桌案,挨着这里摆,别扰了娘娘。准备些笔墨纸砚,纸就不用备了,娘娘命人带来了,来几个人把这些纸裁了,都裁成这种宽度长短的。」玉蝶还亲自上手给大家做了示范。 这一次刘司酝没忍住,沉声道:「太子妃,请问您这是做什么?年关将近,各处事务繁忙,实在容不得你在此胡乱下命。」 她的声音十分突兀,也十分无礼,顿时库中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秦艽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盏:「刘司酝的意思是本宫命不动你?」 刘司酝面颊抽搐了一下,低头道:「自然不是。奴婢只是……」 秦艽打断道:「既然命的动,那就不要多说。刘司酝你要相信,现在,本宫跟你站在一条船上。」 库里的人又动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出,虽还是不明就里的瞎折腾,却无人敢置喙。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玉燕命专门挑出的几个女吏在裁好的纸条上写字。 除了写下酒名,还进行了编号。 写好了两张,玉蝶捧来给秦艽看,秦艽见字体优美大小合适,遂点了点头。待写了百十张,她从袖中掏出一玉印,这是她昨下午专门命人赶制出来的,她将印交给玉蝶,让她命人在每张封条上都盖上印。 是的,这些都是封条,特制的封条,也是昨儿秦艽想了许久想出的法子,用来规避被人在酒里动手脚。 第42章 此时里面的库房也分装了不少坛酒,她命人将酒坛搬出来,准备了浆糊,将封条一一贴在酒坛上。 「酒从良酝署而来,入库前分装,分装时须有良酝署及藏库里的人专司监督,谁人监督需记名在册,分装后上封记档,这些编号对应着每坛酒,」秦艽指了指桌案上一坛已经封好的酒,其上写着酒名‘桂花酿’,其下编号是一百四十五,「每种酒的编号在分装完毕后便让人记下,一份存起来供以后查证,一份用来对应支取。待到宴上,每个殿命两人负责酒的领取,谁领取了都需在编号册子上签字画押。 「如此一来,便能做到责任分明,也免得是时酒中出错,牵扯上所有人。刘司酝,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刘司酝能说什么?自然是妙极。 事实上也确实妙,酒容易出错就是因为经手之人太多,下面再是防范,可酒需要分装,宴上那么多宫女内侍来来去去,每次若酒中出了什么纰漏,多是连累很多人,从入库到宴上奉酒,一个都跑不掉。 刘司酝做司酝已近五载,算是做的年头最长的,在她前面的司酝女官多是一两年,倒霉点的几个月。做到这个位置不做的,升上去的极少,多数是无奈背上黑锅被株连了。刘司酝不想死,所以自打坐上这个位置便兢兢业业,每天有一大半的时间用以盯紧各处,不然也不会未老先衰成这样,她其实比王掌酝还小两岁,只是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 「太子妃睿智!」 秦艽含笑看着她道:「刘司酝夸赞了,本宫不过想大家都好罢了,毕竟出了错,大家都难辞其咎。」 刘司酝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她自然不是傻子,对萧皇后为何会把酒醴之事交给太子妃心知肚明,打从昨日收到这个消息,她整整一夜都没睡,皇后想对付太子妃,对她们下面的人而言,就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可她一个小小的女官能做什么,只能接受,万万没想到今天太子妃就想到解决法子了。 「太子妃所言甚是有理。」 「那剩下的事就交给刘司酝了,本宫相信刘司酝一定能做好,不过本宫也会派人在此协助刘司酝,有任何事情你都可来找本宫,本宫能帮的一定会帮。」 「是。」 从尚食局离开,玉蝶有些疑惑道:「娘娘,那刘司酝能放心?」 「她想保全自己,自然要上本宫的船。我好了,她才能好,我若不好,她定然先在前头丢命,哪怕为了自己,她也会做好我交代她的事。」 「如此一来,娘娘倒也能放心些,这种事太琐碎,总不能日日盯着。」 「还是要提高警惕,要知道一般出岔子从来不是从上面人,而是从下面很不起眼的环节。」 例如,就算有人想收买人从中做事,也绝不会收买最上面的那个,能有这种手笔的不出两三人,可下面就要轻松多了,谁也不会将目光放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身上。 不过以刘司酝的性格,她定然会盯紧,秦艽也是让人查过刘司酝,今日才会故作姿态弄这么一出,为的目的不过是收为己用。 即使不能永为己用,也要暂时先度过这个坎,待此事罢后,只要再做以收拢,秦艽相信不难拿下刘司酝,毕竟经过此事以后,恐怕刘司酝会被看做是她的人。 上暖轿时,小平子突然来了。 「你怎么来了?」 小平子凑到秦艽耳旁说了几句话,秦艽顿时皱起眉头。 「你跟殿下说,我这就去两仪殿接人。」说完,她对玉蝶说:「先不回东宫,去一趟两仪殿。」 元平帝竟把两个孩子接过去了,他想干什么? 不可否认,对元平帝印象还是影响到秦艽的心态。 也可能是关心则乱,明明她心里清楚元平帝不可能对两个孩子做出什么事,但她还是紧张。 紧赶慢赶到了两仪殿,明明坐着暖轿却呼吸不稳,秦艽让自己安静了会儿,才下了轿。 到了殿前,寒风中殿门外有一排内侍守着,殿门上垂着厚重的绒帘,让人看不见殿中的情形。 「见过太子妃。」 「两位小皇孙生性顽皮,就怕会扰了父皇清净,所以我来看看。」秦艽柔声道。 「奴婢这便进去通报。」 其中一个内侍掀了绒帘进去了,秦艽耐心地立在外面等。天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空气中蕴含着一股沁人心扉的凉意。 有人出来了,正是方才进去通报的内侍,不及他说话,从他脚边窜出一个东西,那东西很活泼,出来就往秦艽裙子下面钻,围着她脚下打转,却把自己转晕了头,在下面摔了一跤。 竟是花花。 那不用说,肯定是甯儿带过来的。 元平帝接两个孩子过来,甯儿却把花花带过来了,还把它放在殿里乱跑,秦艽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还不及她反应,又从门里钻出来一个人,蹦蹦跳跳的,带着热气朝她扑来。 「娘,你来了。」 「怎么没穿厚衣裳就跑出来,你来皇祖父这怎么把花花也带来了,在皇祖父这儿不要蹦蹦跳跳……」 「可皇祖父都说没关系。」甯儿无辜道,成功让秦艽闭上了嘴。 两人堵在这说话,和贵只能从绒帘的另一侧出来了。 第43章 「太子妃,还是先请进去吧,小郡主穿得单薄,恐怕着凉。」 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秦艽被请进殿中。 殿中温暖如春,却又不让人觉得闷。 内侍将她引去偏殿,元平帝并不在此。甯儿听说是来接她和哥哥的,一阵风似的消失了,秦艽想叫又不太敢,只能继续憋着。 直到甯儿和颉儿都来了,两人穿的整整齐齐,让和贵领着,秦艽忙站起来和他说话。 「陛下很喜欢两位小主子,吩咐让娘娘没事多带两位小主子来玩。」 玩? 好吧,经过和贵这番话,秦艽也算明白过来了,元平帝竟然很喜欢甯儿和颉儿?! 回去的路上,经过秦艽的再三询问,才从两个孩子口中得知大体情况。 甯儿和颉儿到两仪殿后,被送到元平帝面前,下午元平帝没什么政务,就陪着两个孩子说了会儿话,还让和贵拿了许多玩意给他们玩,也没有怪甯儿把花花抱来,还说花花是条好狗。 总体来说,元平帝让人把两个孩子接来,并不是做坏事,只是做了一个含饴弄孙的老人会做的事。 含饴弄孙的老人? 这实在和元平帝不挂什么钩,秦艽也没听说他疼哪个孙子孙女什么的,她还是决定回去问问宫怿再说。 母子仨坐着暖轿回到东宫,宫怿正在寝殿里等着。 他在母子仨尤其是两个孩子身上巡睃了一遍,才放松下来。 等换了轻便的衣裳,秦艽让所有人都退下后,才将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一遍。 「父皇对哪个都不亲近,也就安阳受宠点。」 不光是下面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也是,二皇子齐王居众皇子之长,年近三旬,长子已经十岁了,也没听说过元平帝有多亲近。顶多就是每逢家宴时,问上两句学业如何,却万万没有发生过把人接到两仪殿陪着玩了半下午的事。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俱都琢磨不透帝王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甯儿闯了进来,一贯的蹦蹦跳跳,脚边跟着胖嘟嘟的花花。这狗被喂得太胖了,小身子圆鼓鼓的,跑几步能摔好几跤,与其说是跑,不如说是一路滚过来的,它却乐不思蜀,摔了继续跑。 颉儿跟在后面,小脸上竟有一丝无奈。 宫怿目光落在甯儿的手上,这目光太明显,不光秦艽看出来了,甯儿也看出来了,还以为爹看中了自己的玩具。 「爹,你要是想玩,就借你玩一会儿吧。」 「哪来的?」 「皇爷爷给的。」 秦艽也想起走的时候,和贵让人装了一匣子玩意给带回来了,难道这玩具还有什么说法? 她又去看,不过是个很普通的木马,可能因为是皇宫里的东西,木料结实,打磨的十分光滑,上面似乎还有包浆。 她目光凝了下,如果是包浆,说明这东西不是新做出来的。 「这是我大哥小时候的玩具,我小时候也玩过。」后来却不见了。 当时立政殿大火,也没人去关心这些东西,等宫怿想起来,东西已经不见了,就没再找过,却没想到在元平帝手里。 「爹不玩,你玩。」宫怿将东西拿过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两下,又还给了甯儿,他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秦艽看见了,却不知该说什么。 时间很快就到了除夕这一日,元平帝在两仪殿中设了家宴。 既是家宴,能参加自然都是皇族的人。 家宴设在正殿,首位的龙座上坐着元平帝,靠右侧略下方一点的是萧皇后的鸾座,萧皇后下首处是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崔贤妃等人,依次排下去,皆是有过生养的妃嫔。 元平帝左侧略下方的位置是太子一家,及齐王、吴王、赵王、康王几家,再往下的皇子俱都还没成年,所以还未封王,自然没有家眷。 这一众皇子里头,九皇子最打眼,因为就他身后坐着一个妾室,还领着俩孩子。正是丁香。 皇子二十成年,一般成年前后就会大婚封王,在没有大婚前,哪怕身边有侍妾,也不会让其生下孩子的。皇族与士族联姻,出身高贵的人家最忌讳正妻还没过门,妾室就生下了庶长子,皇子们也想寻个有力的妻族,自然不会犯下这种错。 唯独九皇子是个异类,当初他身边有妾室生下孩子,还不止一个,可没少招来人笑话。当然都是暗地里,自然也没少有人说,苏家避嫌避得太过,竟闹出这种笑话来。 至于公主们,则坐的靠后一些,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素来受元平帝宠爱,也算是这些儿子女儿中,除过太子的头一份,就坐在太子和齐王之间,靠后一些的位置,但是离元平帝也算近。 除夕家宴自然要有新年的贺词,从太子开始,连最小的十七皇子都能有模有样的说出一整套来。又轮到皇孙们进献贺词,大皇孙是齐王家的,今年十岁,皇家的血统好,孩子们个个样貌不俗。由大皇孙开头,只要能站稳行礼说话的,都向元平帝进了贺词。 别人都是规规矩矩,轮到颉儿的时候,偏生出了事。 无他,秦艽暗示颉儿上前时,谁知甯儿也跟了上去。秦艽坐着,没有及时拉住女儿,只能让玉燕去拦,谁知甯儿却不依不饶了起来,问为什么让哥哥去不让她去。 第44章 其实秦艽也是跟着前头吴王赵王家学来的,她见女孩都是坐着,上前进献贺词的都是男孩,便只让颉儿去。实际上也确实没有几岁大的女孩,在这种场合出头露面的,大梁的公主地位高,那也是相对而言,也是等岁数再长点懂得争宠以后。 一时间,整个殿里的人目光都聚了过来。 秦艽心里恨得牙痒痒,暗自打算以后再也不惯着甯儿的,惯得她在这种场合闯祸。正当她心想怎么把孩子劝回来,又不会损了颜面时,元平帝说话了。 「既然孩子有那个心,就容着她。」 这话一出,旁人自然不敢置喙,甯儿就跟着颉儿一同,排排站去了殿中央。 站定后,两人也不说话。 其实颉儿想说,却被甯儿拽了一把。就见甯儿转到哥哥面前,给他看了看仪容,还伸手给他理了理衣襟和袍摆。待理好后,她似模似样的点点头,又站好让哥哥给自己看看。 一个殿里的大人就看着两个小人儿做戏似的捣腾,可元平帝不说话,别人也不敢出声。只有秦艽窘红了脸,因为甯儿这样,俨然是在学她。每次宫怿出门时,她总会亲自给他理一理衣裳,宫怿似乎也发现了,转头看了她一眼。 蓦地,一声噗笑传出,打破殿中的寂静。 是九皇子。 「皇侄女,你这是跟谁学的?还似模似样的,像个小大人儿。」 甯儿起先没反应过来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看见大家都在看她,才扭头去看九皇子。 「九皇叔,难道甯儿做的不对?」 「没,我没说不对,皇叔就是好奇你跟谁学的。」明眼可见,甯儿这举动是在模仿大人,还是模仿一对关系很亲密的大人。 「我娘说出门要保持仪容仪表的端庄。」 好吧,虽然甯儿没回答,‘罪魁祸首’也现形了。 秦艽的脸更红了,却还强撑着让自己保持镇定,并道:「让父皇母后各位皇兄皇嫂皇叔们见笑了,这丫头实在顽皮。」 这下殿中很多人都笑了,甚至连旁边服侍的宫女内侍们脸上都不禁带了几分笑意。 宫怿道:「你们不是要和皇祖父进献贺词?」 经过爹的提醒,两个小的终于想起了正事,又去排排站好。 颉儿起头:「一入新年。」 「万事如意。」甯儿接上。 「五谷丰登。」 「天下太平。」 「远夷归化。」 「四海宾服。」 「九州丰乐。」 「大吉大利。」 两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句句押韵。说到最后那句‘大吉大利’,两人不光异口同声,最后还讨巧地拱了拱手。 本来俩孩子就长得讨人喜欢,白胖可爱,那讨巧的一拱手别提多招人喜欢了。当然,讨喜的主力还在甯儿身上,颉儿略显羞涩,好像就是为了配合妹妹,甯儿拱手时,眼睛眨巴眨巴就冲元平帝去了。 别人不知道,秦艽清楚,这是在管人讨红封呢。 都是当初在苗寨时,她跟着那群每到过年时挨家挨户串门拜年的小娃儿们学的。 她僵着笑,道:「甯儿,快来娘这里坐。」 甯儿又看了元平帝一眼,再看看娘,似乎明白了什么,小胖脸有些委屈。 小孩子的情绪再明显不过,元平帝不解问:「怎么了这是?」 甯儿说:「皇祖父你太小气了,甯儿跟您拜大年呢,你怎么不给我红封。」 元平帝错愕,半晌后,大笑了起来:「让甯儿埋怨皇祖父小气,皇祖父是小气了。」他叫了一声和贵,却不知为何又停下,可能反应过来就算叫了和贵,也变不出个红封给孩子。 没有红封,就换个别的吧,元平帝摸了摸腰带,从上面拽下一个东西,递给了和贵,让他拿下去给甯儿。 是一枚玉佩。 从秦艽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但她看清了萧皇后和刘贵妃,以及另外几个高位妃嫔难看的脸色,再去看侧面吴王等人,似乎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甯儿接过玉佩,看看哥哥,又去看元平帝,问:「怎么只有一个?哥哥的呢?」 乖孩子,还没忘记哥哥。 齐王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不太好的对宫怿道:「老六,管管你家孩子,父皇给的赏,怎么还质疑上了。」 宫怿瞥了他一眼:「二哥都说是孩子了,孩子不懂事,你怎么倒还计较上了?」 可容不得齐王不去计较,秦艽没看清楚,不代表他也没看清,这块双龙纹玉佩乃元平帝随身之物,佩戴了多年,当年齐王年轻那会儿想讨没讨到,换他儿子讨也没讨到,现在竟然给了个小丫头,不怪齐王会失态成这样。 他一向自得于自己是皇长子,儿子又是皇长孙,可别瞧不起这个长,自古以来皇位立嫡立长,如果没有宫怿半路杀出来,他和宁王还不知鹿死谁手。 「闹什么?你们还不如俩孩子。」元平帝瞥了二人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甯儿:「甯儿有,颉儿肯定也有,皇祖父这不还没来得及。」说着,他取下大拇指上的扳指,递给和贵,让和贵拿下去给颉儿。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太子家的两个小人精诓去了元平帝两样贴身之物,再结合之前进献贺词那一幕,任谁都不信这是俩孩子自己弄出来的,都觉得是太子教的。 第45章 这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竟然拿孩子争宠! 可到底在人前,谁也不敢当面闹,没见着齐王方才落了顿排揎,这顿家宴还是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了。 等宴散后,时候也不早了,外面又下起雪来。 明日还有大朝会,都要起早,齐王一干人等便没有出宫,而是去了还没出宫建府之前住的宫殿。 连着多日,宫里都热闹至极,每日大宴小宴连轴转,这种场合多数都需太子也在场,所以宫怿也十分忙。至于秦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从初一开始,便有外命妇朝贺,这样的场合她同样缺席不了,还要和萧皇后扮演一对感情深的婆媳。 一直到过了初十,才稍微闲下了些,不过还没完,因为还有上元节。上元节乃一年一度最大的节气之一,每逢这个时候都是整个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皇家自然要与民同乐。 不过这事就用不上秦艽了,她也算闲了下来。 到了上元节这一天,照例宫里是要先摆宴的。 宴罢,出宫观灯。 元平帝到底年岁不小了,连轴转了这么久,能撑到上元节算是圆满结束,所以看了会儿灯就回宫了。宫怿也带着秦艽和两个孩子回宫了,却在回去后趁两个孩子睡着后又从玄德门出了宫。 「我带你出宫看花灯,从朱雀门看,哪里看得到上元节的热闹,看灯还是得去东西两市。」 两人做了寻常人的打扮,扮作一对小夫妻,到马车行不动的时候便下了车,两人步行而去。 入目之间,到处都是灯,璀璨夺目,宛如白昼。 街上,男女老少都是衣裳一新,熙熙攘攘。有叫卖声、有吆喝声、有看戏耍发出的喝彩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有哪家的孩子在人群里穿梭着,大家看到俱是一笑。 明明应该很疲累,却莫名感觉心里一松,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也开始有点心情去看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灯。 正行着,宫怿突然往一处看去,秦艽顺着看了过去,竟是上官归和影一。 两人都是做寻常人的打扮,但俱是身形颀长,一个英俊沉稳,一个安静内敛。这几年来,上官归是越来越有家主气势了,那不怒而威的样子,任谁都无法忽略。而影一其实长得有些娃娃脸的,这几年的时间似乎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以前倒还不觉得,现在三个男人站在一起,倒显得他最小,可秦艽知道影一是三人里最大的。 「大师兄,二师兄。」 秦艽还是从了以前的称呼,实在是她暂时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称呼,她知道这两个人对宫怿来说是不一样的,也不希望用那些冰冷寡淡的称呼疏远了彼此的距离。 「小师妹。」影一和她打了声招呼。 上官归对她点了点头。 「走吧,四处看看,难得放松。东西市亥时有烟火,咱们先逛逛,等会儿找个地方看烟火。」后面这句,宫怿是对秦艽说的。 她点点头。 ……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四个人都是不愿意和人挤的性格,所以走的格外慢。 期间,秦艽饿了。 说是晚上吃了宴,其实宫里的宴哪里是让人吃饭的,每次用完宴回去后,秦艽都会让下面人给自己弄点东西来吃,今天急着出来就没吃。 宫怿去给她卖馄饨,影一也过去了,见此她和上官归也去了摊子上。 馄饨摊上人挺多,已经没地方坐了,等馄饨出锅,几人只能站在摊子旁吃。宫怿端着碗,秦艽拿着勺儿就着碗边,馄饨汤是大骨汤,上面洒了葱花,特别香。 秦艽喝了一口汤,又吃了个馄饨,虽然有点被烫着了,却格外舒服,从肠胃到整个人都舒服了。 「你也吃。」她舀了一个,往宫怿嘴里喂。 宫怿也不含糊,一口吞下。 就这么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一碗馄饨就被两人吃光了,连汤都喝完了,秦艽觉得还没吃饱,正想再买点别的什么,就瞅见不远处影一正拿着勺,往上官归嘴里喂馄饨。 两个大男人自然没有小两口腻歪,那碗太烫了,宫怿就给秦艽端着让她吃,那边上官归还是一张冷面,眼睛盯着街上,一点都没放松警惕,只影一手里端着碗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之前秦艽看到的画面,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上官归不饿。 可现在看影一拿勺递到上官归嘴边,他低头敛目看了看,张口吃下,秦艽就有一种看了个假上官归的错觉。 她移开视线,又看过去,影一又舀了一勺。她感觉宫怿在看自己,为了不想让他只当她在看那边,忙正过脸对他笑道:「我看那有胡饼,去买两个来。」 胡饼摊子就在馄饨摊子边上,此时胡饼刚出锅,正散发出浓郁的芝麻香和肉香。 这饼做法挺多,但能叫胡饼的只能是里面夹了羊肉馅的,将羊肉剁碎了调味,一层层裹在发好的面里,揉匀了擀成饼状,一面撒上芝麻,一面上涂上酥油,贴在炉膛里烤。 吃起来香酥可口,味美香浓。 秦艽买了四个,用干荷叶包着,等买回来那边的馄饨也吃完了,让她恍然以为方才是错觉,之后四人拿着饼边走边吃,往东市而去。 「好香。」秦艽拿着帕子擦手,边感叹道。她觉得还是市井小吃对她脾胃,宫里也不是没有比这做的更好的胡饼,偏偏她就觉得这个饼是近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也可能是因为她饿了。 第46章 她见宫怿也吃完了,就拿帕子帮他也擦擦手,也就打个岔的功夫,前面的上官归和影一两人失了踪迹。她下意识扭头找,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上官归正拎着一个花灯递给影一。 秦艽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怪,上官归买花灯给影一?难道不该是宫怿买给她才对?为此,她忍不住看了宫怿一眼。 还算宫怿不迟钝,问她:「你想要?」 这种问题问了还有什么意思? 秦艽看了眼那玉兔的小灯笼,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根本不是大人玩的,太幼稚了。 「要不,给俩孩子买一个?」 不用她说,宫怿已经走过去了,管小贩买了两个。上官归看到两人也过来了,轻咳了一声走开了,影一随后跟上。 秦艽实在忍不住了,扯了扯宫怿的袖子,迟疑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真是……」 「怎么了?」 「没什么。」 …… 到了东市,这里果然比之前的地方更热闹。 宫怿说上官归提前让人订了看烟火的雅间,大家就跟着上官归往前走。可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人挤人的,宫怿护着她,几乎将她半揽在怀里,再看那边影一挡在上官归的身侧,两人也是挨着走,秦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但又不确定。 好不容易来到酒楼前,一个蓝衫仆从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显然是上官家的人。 他领着四人往里面去了,酒楼里座无虚席,十分热闹,不光大堂里满了,顺着往上看,二楼似乎也满了。 「上官归!六哥!」一个女声蓦地响起,秦艽看过去,竟是安阳公主。 不光安阳公主在,康王和八皇子十皇子都在。 安阳公主穿着一身胡服,大梁民风开放,女子们穿胡服的挺多,并不是惹人诧异的事。 这时候躲是来不及了,四人上了二楼,更巧的是上官归让人订的雅间,就在安阳公主他们旁边。说是雅间,其实也就是中间隔了屏风,安阳公主是索性让人把屏风撤了,大家坐在一起。 这里宫怿身份最高,在几个皇子里年纪最长,于是一干人纷纷给他和秦艽行礼问好。之后便是随意了,毕竟这是在宫外。 「六哥倒是疼人,竟带着六嫂出来看花灯。」安阳公主美目一转,揶揄道。 宫怿笑了笑:「行了安阳,你也别调侃你六哥了,我和你六嫂是忙里偷闲。」 康王道:「是啊,安阳,你羡慕六哥做什么,赶紧找个驸马,以后自然有驸马带你看花灯。」 「七哥,你以为一个和自己心意的驸马是那么好找的?」不知为何,安阳公主说这句话时,竟看了上官归一眼。 秦艽见不光安阳公主,康王也是有意无意看向上官归,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她突然想起当年上官归打马球,碰到马儿被人下药癫狂,安阳公主不顾身份冲了下去,难道说…… 安阳公主喜欢上官归? 她下意识去看影一,才发现影一去了窗子边。 影一的身份到底尴尬,这里都是皇子公主,最差也是个贵族子弟,平时在宫怿和上官归面前也罢,这里却是没有他的座儿的,他独自去别处,也能免去尴尬。他素来有在任何地方都能不引人瞩目的本事,若不专门去找,也没人发现窗子边有个人。 「你们坐,这里太闷,我去透透气。」上官归站了起来,也去了窗子边。 十皇子有点尴尬,因为方才正是他在旁边敲边鼓,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上官归对他有什么意见。 其实并不是,安阳公主看中上官归不是一天两天,很多人都知道。今日她听闻上官归在这里订了个座,专门让人将相邻的雅间给抢了,还让老八约了七哥和他来,就是怕场面太尴尬,谁知还是尴尬了。 「来来来,喝酒,难得这么巧碰上。」 康王命人拿了酒,几人也就喝起酒来,安阳公主也是一杯接一杯,没人跟她喝,她自己自斟自饮。 秦艽总觉得任她这么喝下去,等下肯定会发生什么难以收场的事,只能给宫怿做眼色,宫怿却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安阳郡主果然喝多了。 喝多了的她,冲到窗子边找上官归说话,大家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康王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打算去净房。等他走后,八皇子对宫怿道:「六哥,我也就不绕弯了,你觉得安阳和上官归如何?」 两处雅间,将中间屏风拆掉后很宽敞,靠右边的窗前离这边有些距离,倒是能看到那边安阳公主正在和上官归说话,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这边同样如此。 八皇子确实没绕弯子,上来就切入正题。秦艽猜测他们今晚上演了这么一场,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这事你跟老七商量好了?」宫怿反问。 八皇子年轻的脸,很明显僵硬了一下。 这些日子秦艽也不是就只关心东宫那一亩三分田,对这些皇子们的还是有几分了解。 几位皇子中,以齐王、吴王、赵王、宁王实力最为雄厚,齐王背靠刘贵妃和刘家,刘贵妃的兄长是安北大都护,非比寻常;吴王背靠王淑妃和太原王家,太原王家乃出了名了世家门阀,实力不容小觑;赵王背靠卢德妃和范阳卢家,范阳卢同样也是士族名门之一;至于宁王,则是背靠着萧皇后,萧家并不是世家门阀,在世家中不过属中流,但萧家有个中书令。 第47章 所以这些皇子们大多出身不凡,而除过他们之外,例如康王以下的八、九、十皇子,身份倒也贵重,要么是无心于此,要么是实力不够,八皇子就在其列。他与安阳公主都是出自谢昭仪,可实际上谢昭仪却并不得宠,娘家也算不得是世家大族,之所以能越过苏婕妤被封为昭仪,皆是因为安阳公主在元平帝面前极为受宠。 之前也说了,大梁的女子地位并不低,尤其是对皇族女子来说,她们的地位来源于自身所带的资源,就好比安阳公主,因她是一众公主中最受元平帝喜爱的女儿,所以她在与八皇子谢昭仪面前,是十分有话语权的。 这种话语权造成了现在八皇子的尴尬,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论着想去争皇位,他抢不过上面几个哥哥,却又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他私心与康王交好,康王比他只大两岁,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康王出自清河崔氏,比他要更有可能一些,所以他是支持的康王的。 但因为安阳喜欢上官归,这种情况就相抵冲了,上官家是太子的外家,安阳如果真想嫁给上官归,就代表以谢昭仪为首的这一支,倒向了太子。 扪心自问,八皇子是不愿倒向太子的,因为他从小见过太多这位六哥被人挤兑的模样,虽然自打他眼睛好后,就性情大变,以往居于自身之下,现在俨然居他之上,还是让他不管是表面还是内心都得臣服,他自然不愿。 就因为这些,姐弟俩胶着了许久,直到近半年八皇子才渐渐换了态度。因为不管从什么地方来看,太子都已冒头了,俨然已有了和其他人相争之势。也许不是相争,因为只单一方来看,他几乎可以是绝对碾压,不光名正言顺,还有父皇的支持。 由于这种局势,八皇子其实知道他那几个皇兄,已经有好几个开始接头进行联手,这也是今日他为何会帮安阳摆下这个鸿门宴的原因所在。 也许太子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事他没跟康王明说,但康王应该是明白的,只是还没有给出态度。这些暧昧的态度来自心照不宣,也可以理解为上官归如果娶了安阳公主,不光能获得八皇子一系的支持,说不定能拉来七皇子,这不管从何处来看,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这么不懂形势,竟当面捅破了。 八皇子能帮七皇子出面应下吗? 自然不能,至少表面上不能,七皇子态度暧昧,就是在斟酌拿捏,所以本来八皇子想摆出谈一谈的架势,可惜没成功。 这边没谈成功,那边似乎也崩了,安阳公主似乎真的喝多了,也不知上官归说了什么,她哭喊了起来,似乎挺伤心的样子。 八皇子皱起眉,却似乎并没有想上前制止的意思,秦艽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这里就她一个女子,又是安阳公主名义上的嫂子,不管从何种情况来看,她出面是最好了,也免得所有人都尴尬。 「安阳,你喝醉了,我让人找个地方你休息会儿,醒醒酒好吗?」 「我没喝醉,没喝醉……」 「你喝醉了,安静会儿,喝些茶,就能舒服了。」 这种地方暂时是再没办法多找一间房的,秦艽一边给上官归使眼色让他离开这,一边叫人把中间隔开的屏风竖起来,也免得安阳公主当众出丑。 雅间里终于安静下来,有人端了热茶来,秦艽扶着安阳公主,另一只手端茶给她喝。 安阳公主醉得也不是很厉害,至少她还能端着茶全部喝掉。等她喝完茶,秦艽让她在贵妃榻上躺着,还拿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弄完这一切,秦艽也累得不轻,去了一旁坐下。 安阳公主并没有睡着,这也是秦艽没走的原因,看着这个娇花似的公主,平时艳光四射高高在上,现在却宛如没人要的孩子,心里也是挺唏嘘的。 「六嫂,你说他为什么不接受我,我喜欢他好多年了,他知道,可他就是冷冰冰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问题就有些复杂了,秦艽自然也不能告诉她上官归心里有人。她想了想,才道:「感情之事从来两情相悦,早一步晚一步,多一分少一点都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我来晚了,还是少了什么?」安阳公主扭过脸来看她,眼睛哭得通红,脸却惨白一片,看起来分外可怜。 听到那句来晚了,秦艽的心跳了一下,忙解释道:「安阳你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不懂我的意思,感情之事从来两情相悦,你是堂堂的公主,实在不用贬低自己,就为了一个男人。」 也不知这话安阳公主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总之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坐了起来,抱着膝,看着窗外。 窗外便是大街,人群熙熙攘攘,嘈杂至极。 忽然,一股嘈杂的声流不期而至,让人有点发懵。紧接着,随着‘咻——嘭’几声响,不远处的天空突然亮了。 秦艽下意识就去了窗前,就见如墨色的夜空,大片大片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有的像火球、有的像银蛇、璀璨夺目,让人窒息。而下处嘈杂的人流似乎突然安静下来,都静静地看着这场烟花盛宴。 感觉突然有人靠近,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宫怿。 两人静静相拥,直到那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消逝,久久再未绽放,人流中发出一阵遗憾的感叹,两人也突然醒了。 「真羡慕六哥和六嫂,」安阳公主不知何时已经从贵妃榻上起来了,静静地站在一旁,「烟花没了,我也走了。」 第48章 秦艽对她点点头,看她走出这个雅间。她想以安阳公主的自傲,以后肯定不会再对上官归多做纠缠,不知为何她有这种感觉。 「我们也该回宫了。」 秦艽嗯了声。 「真是扫兴!」宫怿咕哝道。这话自然是针对安阳公主和康王他们。 等去了旁边的雅间,康王和八皇子他们已经走了,只剩下上官归和影一。四人下了楼,帐还没会,宫怿的脸色更难看了,本来是出来散心,碰到一群坏人心情的,还不会帐。 秦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又扯了扯他衣袖,让他注意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街上的人流都在往外面走,他们也就跟着人流走。 上官归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小六……」 这是秦艽第一次听上官归私下称呼宫怿,平时他们说话都没有称呼,人前的话,以前是皇子殿下,现在是太子殿下。 没想到上官归这么称呼他,秦艽心情诡异地看看宫怿,又看看上官归。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老八连自己的家都当不了,怎么可能去当老七的。老七会默认今儿这场,不过是想试探我,即使不是试探,就他们两个,我也看不上。」 上官归动了动嘴唇,眼中闪过一抹感激。 他知道宫怿的话其实是安慰他,现在那几个人为了对付太子这个众矢之的,私下已经有好几人进行了接触,似乎有联手的打算。且不管他们私底下打着什么主意,宫怿的处境不好是真的,可他却放弃了这个拉拢七皇子和八皇子的机会。 为了什么,自是不必说。 事实上,他和宫怿在一起,也确实什么都不用说,两人相依为命多年,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了。 「你也别多想。」 上官归点点头,和身边的影一交换了一个眼色,眼神里的意思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懂。 等宫怿和秦艽回到东宫,已经很晚了。 两个孩子也已经睡着了,去看了看孩子,两人回到寝殿。 经过今儿这么一场事,秦艽也看出许多问题。宫怿为了娶她,放弃了联姻增强自身实力的一个好机会,今天上官归也放弃了。 现在这种局势,放弃等于把人推到敌对的位置,事实就是这么残酷,不管愿不愿意承认。 「在想什么?」 一身水汽的宫怿靠了上来,本来秦艽已经把被窝捂热了,他突然来了,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想什么。」她把他往被子里拉,又将被子盖好。 他舒服地躺着,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道:「别多想,我这盘棋不好带人下,带谁都会招来忌惮,得不偿失,不如自己玩。」 「可是……」 也许他说得对,看来她的抽空多带两个孩子去两仪殿,怎么也能多点帮助,还有宫里那边,打理宫务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下去吧,本宫与你说的话需牢记在心,你是太子妃,一言一行当是众人表率才是,此事虽对你是难了点,到底也是一种锻炼。」 萧皇后挥了挥手,秦艽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这凤仪宫里都是萧皇后的人,玉蝶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能憋着。秦艽同样也是,路是她选的,这些都是预料的到的,多想无益。 踏出殿门,才发现殿门外还有人候着,秦艽定睛一看,是萧才人。 这萧才人也是个熟人,就是当年皇子选妃宴上那个主动来接近当时还是六皇子的萧家庶女,闺名叫萧嫣儿。秦艽也是开始打理宫务后,才发现萧家竟将她送进了宫,似乎并不得宠,几年来也就只是个小才人。 不过萧家的才人自是跟一般人不一样,有萧皇后和萧家这座大山靠着,在宫里自然没人敢惹。可此时秦艽见那萧才人,却满脸委屈的样子,半垂着头,好像受了谁的斥责。 秦艽不免多看了两眼,萧才人感觉她的瞩目,抬眼看了她一眼,就慌忙移开了目光,似乎有一点恼羞成怒。 两人交错而过,一直到出了宫门,玉蝶才道:「这萧才人似乎昨儿刚侍了寝,怎么皇后会让她在外面杵着?」 宫里的人最讲究颜面,一丝不当的行径就很容易让人被扫落颜面,以至于与人结怨。萧才人昨天刚侍了寝,今天萧皇后就让人站在外面,若是不姓萧,这种行举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殿中太子妃还在,可萧才人分明是萧皇后娘家人,也这么被待遇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这本就是主仆二人一句闲话,秦艽却拧了眉头。 「等会让人去彤史馆找方女史,查一查萧才人侍寝的记录。」 方女官便是莲儿,莲儿离开内文学馆,被分去了彤史馆。秦艽是那次和连翘二人见面后,才和她联系上的,莲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内敛,倒是并未忘了当初在内文学馆的情分。 「是。」顿了顿,玉蝶又道:「奴婢总觉得这口气咽下太憋屈。」 这话题又要说到之前,秦艽主动向萧皇后学习打理宫务。按照萧皇后本身的意愿,她肯定不愿意,但架不住命令是元平帝发下的,她不敢违背。表面上一派和气,背地里没少动手脚,连番设计了几场事,都被秦艽化解了,这不幺蛾子又来了,萧皇后竟把发放嫔妃及宫人日常用度和月俸的事交给她。 第49章 这差事可不太好办,宫人也就罢,嫔妃的日常用度和月俸十分繁琐,不光是金银等物,还牵扯了米、面、油、炭,甚至连布帛和肉禽蛋、烛火等等,都在其列。 举凡牵扯上物,就有好坏之分,天下也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东西,其中稍微有些差池,在一些人眼里就是徇私、见人下菜碟。碰到有些不顾体面的小妃嫔,反正也不得宠,自己又没犯错,就不管不顾的闹。 今儿萧皇后叫了秦艽来,就是因为一个品级很低的宝林,向她告了状,说同样都是宝林,与她住在一个宫殿里的另一位宝林,分到的东西就是比她好,还拿来了参照物,萧皇后才会把秦艽叫来敲打一二。 「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不咽下去又能怎样?」 后宫里就是这样,都是女人,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特别多,耐心稍微不好一点,就会觉得烦躁难以接受,就会被人趁机抓了错处,就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你只有一人,而盯着你的人太多,时时刻刻都在寻机会。 所以凡事都得平心静气,步步为营,如果自己都急了,这条路也就走不下去了,不如趁早下来,也免得送了命。 这是在那梦里,秦艽吃了无数次亏,才受到的教训。 不过她也不会一直被动挨打,她也会反击回去。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两仪殿。 最近,隔上两日甯儿和颉儿就会来两仪殿,多数是秦艽送来的,打的旗号是两个孩子想皇祖父了。关键两个孩子确实很喜欢元平帝,元平帝也愿意两个孩子来玩,倒是一直挺和谐。 现如今谁不知道太子家的那对双生子,十分受陛下的喜爱,世人都说隔辈亲,元平帝的隔辈亲都用在这俩孩子身上了。 这么干不是没好处,至少截止至今就算秦艽在打理宫务上出了什么错,萧皇后也只敢拿话敲打,没做出什么实际的事。而东宫那里,宫怿虽有太子的身份在身,但东宫属官一直有所缺失,开年之后元平帝给东宫添了不少属官,太子六师新添了两位重臣,还是首屈一指的大儒。 最近宫怿总算不用天天修书了,也开始跟着两位老师学些东西。 连秦艽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想给两个孩子找个靠山,竟能起到这般效果。 …… 殿里,甯儿跑得飞快冲到龙案前。 「皇祖父,娘来接我和哥哥了,我们走了。」说着,她就要拉着哥哥走,俨然忘了之前也是她说今天要陪皇祖父一天,娘来接也不走。 「你这小东西倒是变得快,翻脸如翻书。去吧,别跑,小心摔了。」元平帝失笑挥挥手,倒也没跟孩子计较。 还是颉儿懂规矩,来到龙案前行了礼。 「孙儿和妹妹过两日再来看皇祖父。」 「去吧。」 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元平帝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渐渐淡去。忽然,他以拳掩唇咳了几声,和贵端着茶,上了前来,服侍他喝了些茶。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请了胡御医来?」 元平帝摇摇手:「不用了。」 …… 凤仪宫里,彩慧将秦艽送走后,回来禀报:「娘娘,萧才人还在外面候着,要不要让她进来?」 萧皇后本就蹙起的眉,一听说萧才人蹙得更紧。 「娘娘,她到底姓萧,昨晚又才侍了寝,若是被人知道了,恐怕于娘娘名声有碍。」 「于本宫名声有碍?本宫可不认她这个同族。」萧皇后脸色本就不好,脸颊虚肿,面色灰败,尤其最近憔悴得厉害,眼角嘴角的皱纹密密麻麻都出来了,冷笑起来十分可怖。 彩慧不敢再多说了,这两年皇后脾气喜怒不定,连身边人都琢磨不准,谁也不想枉送性命。 「她昨晚侍寝,彤史馆给药了?」 这事彩慧早打听了,就知道萧皇后一定会问。 「给了。」 萧皇后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道:「把她叫进来,再赏她碗茶喝。」 彩慧欲言又止,直到萧皇后看了过来,才低头应下了。 等萧才人进来,那鸾座上空无一人。 可她却并不诧异,萧皇后经常这么干,似乎十分厌恶她。可偏偏厌恶她,还是喜欢召她来,尤其是每次她侍寝后,次日必然要来一趟。 「娘娘更衣去了,才人喝茶。」 彩慧端了茶来。她是萧皇后的贴身宫女,能让她奉茶,是莫大荣幸,可惜萧才人宁愿不要。 她接过茶来,一口口将那苦涩的茶汤喝下肚,眼睛一直瞪着彩慧。 等喝完后,她用帕子一抹嘴,恨恨的压着嗓子道:「彩慧,你别忘了你也是萧家的人,就算我的命令你不听,家主的命令你也不听?她自己生不出来,又这么作践我,就算没了我,还有别人,她觉得她能躲过?」 彩慧苦笑,低着头道:「姑娘也莫怨奴婢,奴婢也是听命行事,这些话您就算跟奴婢说了也没用。」 萧才人冷笑两声,突然扬声道:「既然娘娘还在更衣,婢妾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说完,她就甩着帕子走人了。 可即使这样,又能有何用?彩慧的话她当然明白,是在告诉她,这些话跟她说了没用,因为她就是个奴婢,是听上面吩咐,她与其跟她说,不如跟萧家人说。 第50章 可说了又如何?萧皇后近多年一直防范着萧家人往宫里送人,她冥顽不灵,萧家人不好翻脸,只能想些旁门左道。 她就是旁门左道进宫来的,为此萧皇后表面亲和,一面安排她侍寝,巩固萧家女的地位,一面赏她茶喝,生怕她生下个一儿半女,抢了她的位置。她现在就是个十分尴尬的处境,一方面萧家人想用她,可惜她还没能立住,又不好和萧皇后翻脸,以至于她在对上萧皇后时,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除非她能立住,可她又该怎样才能立住? 想到这里,萧才人抚了抚肚子。 另一头,秦艽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 正是风高气爽的好时节,微风徐徐,格外让人舒爽。 颉儿也就罢,甯儿最是个喜欢说话的,嘴巴总是不停。而且她说话很有跳跃性,一会儿说说这,一会儿说说那,一路上就只见她一人说话,秦艽时不时应几声。 等回到东宫,秦艽先去换了身常服,又净了面,才去侧殿看两个孩子。 两人也换了常服,正让宫女服侍着净手净面,阿朵穿着一身宫女的衣裳,站在旁边。她见秦艽来后,就对她点点头,离开了。 「娘,皇祖父说等明年开春,就让我去弘文馆读书。还有妹妹,妹妹也一起去。」颉儿道。 颉儿去弘文馆读书,秦艽不意外,因为按制皇子皇孙五岁入弘文馆,倒是没有女孩也去的规矩。 「是甯儿说要去,她缠着皇祖父,皇祖父就答应了。」 甯儿理所当然地皱皱鼻子道:「为何哥哥你能去,我就不能去了,我肯定是要去的。」 「对了,皇祖父似乎生病了,我看和贵端药给皇祖父喝。」颉儿又说。 「生病?」秦艽微微蹙起眉,抚了抚儿子的小脑袋:「好,娘知道了,这件事谁也不能说。」 颉儿点点头。 这时阿朵端了几碟点心来,两个孩子去吃点心。 比起甯儿,颉儿要成熟很多,秦艽也怕两个孩子不懂事惹怒了元平帝,所以每次回来都会询问一二。问的次数多了,颉儿便有意识将自己觉得异常的事,回来后告诉娘。 此举按理来说是大不敬,属窥探帝踪,犯忌讳的,所以每次不管是颉儿还是秦艽,都会背着人说。 晚上等宫怿回来,秦艽就把这事告诉了他。 「你说父皇疑似有恙?应该不会,御医署每半个月请一次平安脉,若是龙体有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颉儿是这么说,说是看见和贵端了药给父皇用。至于具体如何,谁也不知道。」 「我让人暗中关注,若是颉儿下次还有说起这事,你记得告诉我。」 秦艽点点头。 「怎么了?」见她柳眉轻蹙,宫怿将她揽进怀里问。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 早上刚起,秦艽就收到丁香要生的消息。 现如今随着她开始打理宫务,也收拢了一批人为自己所用,所以各方各面的消息都能传到一些到耳里来。 秦艽心想丁香不是第一次生产,以苏婕妤和九皇子对其的看重,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没有放在心上,只到了快中午时,问了一次生了没。 传来的消息是还没生,有难产迹象,这下秦艽有些坐不住了。 她正寻思着怎么想个办法去看一看,其实她去看不看,和难产会不会好根本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的心态就是这样。因为担忧,所以就想看着,哪怕看着也无济于事。 这时,连翘来了。 原来连翘跟她一样,知道丁香有些难产,想着她这边肯定也坐不住,便来找她。连翘自己去,比秦艽去或者东宫派人去,要掩人耳目的多,秦艽遂换了身宫女的衣裳,想了想,又把阿朵带了上,三人一同前往观云殿。 观云殿正是九皇子的住处。 连翘是丁香唯一明面上的朋友,所以观云殿的人也都认识她,虽然连翘带了两个小宫女来,但在这宫里,宫女是最不起眼的东西,她时时刻刻充斥在四周,再加上观云殿这会儿有点乱,也没人多问。 到了产房所在的偏殿,殿里站了许多人,隐隐还传来争吵声。 「母妃……已经有两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丁香就只有一个,肯定要保大……」 「女人生孩子……鬼门关……当娘的……觉悟……」 「这里是观云殿,不是您的淑景宫,我说保大就保大!你们还傻愣着在这儿做甚,还不快滚进去把人给我看好了。」 紧跟着苏婕妤就带着人出来了,浩浩荡荡,满脸被儿子扫了面子的不悦。 秦艽也顾不得多想,和连翘匆忙走了进去。 「怎么了这是?」 站在门前,焦躁地来回踱步的九皇子,愣了一下:「六嫂?」 秦艽做了个嘘的手势,皱着眉道:「丁香的情况很不好?」 一提起这,九皇子平时爱笑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他搓了一把脸,才打起精神来道:「丁香难产了,稳婆说情况很不好,御医光是熬药往里面端,似乎一点作用都无。」 「好了,你别着急,我进去看看。我这丫鬟从小跟着巴国夫人长大,当初我生颉儿他们时也难产,就是她帮我的。」秦艽指了指阿朵道。 其实她说谎了,当初是大祭司帮她转危为安,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都保大保小了,只有先死马当活马医。 第51章 一听这话,九皇子宛如打了鸡血,顿时有精神多了。 「那六嫂你们快进去看看,若实在不行,还是保丁香,只要丁香没事就行……」 他还在絮叨往下说,门已经从里面关上了,秦艽心中略有些感叹,看来这九皇子也是真看重丁香。 踏进里间,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让人几欲作呕。 不过秦艽比这更惨烈的场面都见过,自然不惧这点血腥味。她见丁香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人已经叫不出来了,只能发出还想挣扎的呜咽。几个宫女跪在床榻四周,撑着一块布遮挡住丁香脖子以下的位置,一个上了年纪接生婆打扮的老妪正掀开那布,在探看着什么。 不光她一个接生婆,还有一个站在旁边,满头大汗的样子,看得出来现在也有些慌神了。 实在容不得她们不慌,在民间接生孩子,死了孩子或者大人,都属常事,女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可在皇宫里,没人跟你讲这个道理,皇宫里孩子都是稀罕物,从来是以孩子为先,现在突然来了个保大,保不住大的要你们的脑袋。 那把大人保住,她们回去后是不是还会被人要脑袋,毕竟方才母子相争,她们都在里面听得真真的。 阿朵皱着眉道:「那我过去看看?」 「阿朵,拜托你了。」 阿朵点点头,就上前了,旁人也不认识她还想挡。这是连翘上前一步,说这是九皇子的命令。 旁人见她一身女官服,不是经过上面的同意,人也不会放进来,遂也就不拦了,在一旁听命给阿朵打下手。 秦艽也去了床榻前,丁香看见她,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又非笑的表情。她此时依旧有些恍惚了,但还能认得人。 「六丫姐,我好疼啊,我害怕……」 「别怕,该疼的已经疼了,就算怕还是会疼,老九已经说了保大人,你害怕什么,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秦艽握着她的手说。 「我在里面听见了,」丁香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明明已经是个娇柔的小妇人,神情却带着几分童稚,「娘娘肯定又要不高兴了。六丫姐,我有听你的话,讨好娘娘,可她……」 秦艽本来还忍着的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抹了一把脸,笑着道:「你既然说听我的话,那你就继续听着,我还有一句话要教给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男人和孩子还是自己看着的好,不然你没了,再多的情分也烟消云散了,孩子也成别人的了,男人也是。你忘了以前村里姓毛的那家,那小媳妇死了后,汉子给俩孩子娶了个后娘回来,后娘怎么对那两个孩子的?」 「我记得呢,那汉子太不中用了,村里人都骂他,我娘还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娘……」 「来,使劲!」 随着一声啼哭,一切都结束了。 九皇子站在门前,搡了两下门,却没人搭理他。又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秦艽满脸疲惫地站在那儿。 「六嫂?」 「母子平安,人伤了元气,等会阿朵交代几项要注意的,你让人记一下,还是找个御医来开方子拿药。」 「谢谢六嫂,我进去看看。」 九皇子慌忙就进去了,秦艽失笑摇了摇头,带着有些疲惫的阿朵,和连翘一同离开了观云殿。 连翘脸色有些苍白,道:「女人生孩子实在太可怕了。」 「行了,你也别多想,过两天就忘了。」 等回到东宫,秦艽惊奇的发现宫怿竟然在,两个孩子都去午睡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出去的时间太久了。 「老九那怎么样了?」 「母子平安。」 「是好事。」 「我去的时候,在外面听见苏婕妤和老九争吵,苏婕妤让保小的,老九说保大的。」秦艽神态恹恹地道。 宫怿虽觉得她情绪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只当她是累了。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没有发热,就一把将她抱起来,去了后寝殿。 「你做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加上他这人一向不正经,她不免有些想多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累了就休息,我跟玉蝶她们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最后秦艽闹了个大红脸,她倒真是想多了,而宫怿等她躺下后就离开了。 一直到晚上,宫怿才反应过来里面的意思。 当时一家四口正在用饭,现今不管宫怿怎么忙,晚上都是要回来用饭的。 在这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来现在跟两个孩子讲这些太早,二来宫怿和秦艽一忙就是一天,尤其是宫怿,就晚上这会儿有时间和两个孩子说话,自然也没讲究这些。 颉儿的话少,不过他和甯儿形影不离,该说的话都让甯儿说完了。宫怿想起之前那事,若无其事对秦艽道:「我觉得两个正好,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太多了闹人。」 秦艽本以为他是嫌甯儿吵,这丫头可爱是可爱,但吵起来也闹人,一直到准备上榻歇着时,才明白他的意思。 只生这么两个,自然不用操心是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了。 这人,什么时候也学会话中有话,还这么含蓄了。 第52章 飞霜殿位于皇宫的西北侧,说是殿,其实是一处宫殿群,皇宫里位分低的嫔妃都是住在这里。 因为位分低,自然不能一人占据一殿,或是两人或者三人分住。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就造成这些低阶嫔妃抬头不见低头见,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经常会有争吵的事发生。 萧才人因为身份不一般,占据了一处主殿,这主殿占地面积很大,再说一个才人也不能入住主殿,所以这地方还住着一位才人,是一位姓刘的才人。 这刘姓着实不起眼,但若知道这个刘和刘贵妃的刘是一家,就能明白刘才人为何能住在这里。 也不知当时是有人故意这么安排,还是实属凑巧,这两人住在一起,无疑是针尖儿对麦芒儿,什么都别着苗头。小到一块布料一顿膳食,大到今儿谁侍寝了,对方落自己一步,都是她们别苗头的引子。 平时两人还算均匀,因为都不太得宠,可最近也不知是哪儿刮来了东风,萧才人七日里竟侍寝了两回,那赏赐宛如流水似的往萧才人那里送,刘才人殿里从主子到奴婢眼珠子都是红的。 这不,一大早的刘才人身边的宫女就在庭院里骂猫,骂声引得偏殿里的陈宝林、何宝林、邵御女和钱御女都出来看热闹。这不大的一处宫院里,其实也有着派系,不过偏殿里住的那几个都是墙头草,今儿倒向这个,明儿倒向那个,刚开始把人拉拢过来还能觉得出几分洋洋得意,后来就觉得没意思了。 现在萧才人总算明白当初刚进宫时,听见有低阶妃嫔私底下骂哪位得宠的妃嫔,对方为何能忍得住了。 为何不能忍住?无人妒者是庸才,那些人骂得越欢实,才证明了自己正在步步高升。萧才人觉得就照这势头,自己很快就能往前晋一步,或是晋个美人,再往上是婕妤。 九婕妤里正好空着一位,说不定就能是她的。 想着这些,外面的骂声也不刺耳了,她那贴身宫女萍儿不忿地来找她说话,她还能大度地说别理她们,跳梁小丑罢了。 可不是跳梁小丑,因为到下午天还没黑时,就有内侍来宣召,说陛下点了今晚由萧才人侍寝。 对面刘才人的殿里又在骂猫了,这边的宫女内侍却进进出出忙着备水侍候萧才人沐浴更衣,只等着晚上甘露殿的车来接人。 当然,萧才人冷静下来也会想暗里是不是有人在帮她,自然不可能是萧皇后,说不定是萧家。毕竟她进宫前,早就听她爹说,她的任务就是生下一个带有萧家血脉的皇嗣。 …… 另一边,莲儿回想到之前陛下看过来的那一眼,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彤史馆司掌每月拟定妃嫔进御名册,以半月为一个轮回,下半个月再由高位到低位再轮一次。 陛下随着年纪渐长,在女色方面十分寡淡,除了每月固定去几位高阶嫔妃那里坐坐,极少亲自点名要哪位妃嫔侍寝,这么一来彤史馆的权利就显现出来了。 她已经连续几次,将萧才人的名字放在上面入眼可见的位置,起先还不觉得,可方才陛下随意看过来的那一眼,她总觉得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可能,就算发现顶多也以为她是受旁人指使,毕竟萧才人姓萧,可不姓秦。 这么想想,她心里安定下来,但还是决定做完该做的,就暂且停些日子,也免得落了痕迹。 「莲儿,今晚该你值守,别忘了。」 「知道。」 莲儿去吃了晚食,才往甘露殿去了。 彤史馆的人在这里有间小屋子,也和里面的宫女内侍熟了,等到时候自然有人会通知她们。莲儿到了地方,就找了个地方打瞌睡,睡了一会儿,人便精神多了,她拿出自己带来的一本书看着。 早已掌灯,四处静悄悄的,这种静悄悄的氛围是这里的主旋律,莲儿早已习惯了。她看了会儿书,又出去找人要了碗热茶,刚坐下喝茶,有个小内侍跑来叫她。 「结束了?」在彤史馆里待久了,这种隐含着寓意的话,已经能让莲儿说得面不改色。 那小内侍点点头。 「留不留?」 「陛下说留呢。」小内侍细细的嗓音在浓似墨的夜色中,总有几分荒腔走调。 莲儿心里一惊,又笑道:「这位萧才人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呢。」 两人说着旁人不懂的话,人已经到了偏殿。 小内侍已经把大概的时间告诉了莲儿,莲儿只管等会儿回去记在册子上,她现在要做的是给药。 给侍寝嫔妃一碗药。 据说以前是没有这种规矩的,也是陛下登基后定下的规矩,这事是莲儿听彤史馆里的前辈所说。凡是侍寝嫔妃,事后都会得一碗药,这药的药性不定,有的是坐胎药,有的是避子药,是什么皆看陛下说留不留。 这也是方才莲儿为何说萧才人福气好的原因,至于她心里为何一惊,是因为本就打算将药给换了,没想到元平帝这次倒替她省了事。 低阶嫔妃是没资格和陛下过夜的,一般都是侍了寝后被送回去。 萧才人让人扶着穿了衣裳,刚在胡凳上坐下,就看着彤史馆的女官端着一碗药上来了。 萧才人厌恶彤史馆的人,正确的是她厌恶这碗药,她知道这是什么药,就好像她知道萧皇后赏她的茶里有什么。可她没能力拒绝,她心想陛下怎么就不对她疼惜一二,她侍寝的回数也不少了,还是给她药吃。 第53章 旁边站着不少人,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萧才人僵着笑把药接过来。 「才人是不是怕苦?别怕呢,这药苦是苦了点,但先苦后甘。」 平时奉药这些女官从不跟自己说话,怎么这回?萧才人还发现这个女官有点面熟,似乎前几次自己侍寝,都是她服侍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先苦后甘? 因为怀着这种诡异的心思,萧才人很顺畅的把药喝下去了,而莲儿说得话并未让其他人疑心,因为都知道陛下说要留的事,这话有些许暗示之意,也许对方是想让萧才人卖个人情,这种活儿他们经常干,自然不会诧异。 萧才人被送回去了,次日一大早刘才人殿里的宫女又在骂猫,萧才人却心里喜滋滋的,她觉得自己洞悉了对方的意思,但她还不确定,还要亲口问问。 还有一个就是,凤仪宫那边的赏茶,她需要面对。不过萧才人这次决定了,她是绝对不会喝这个茶的,哪怕和萧皇后翻脸。 没等着她和萧皇后翻脸,因为甘露殿来了圣旨。 圣旨是给她的,她被封了婕妤。 萧婕妤精神奕奕地去了凤仪宫,给萧皇后请安并谢恩。 看着鸾座上神色憔悴的萧皇后,萧婕妤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她挺直了腰杆看着对方,觉得自己不用再怕她了。 「这茶娘娘还是留着自己喝吧,多喝点才能补身子。」 因为皇后娘娘病了,观云殿的洗三礼只能随便办办了。 来的人都是一众皇子家的女眷,及苏婕妤要好的几位妃嫔,秦艽也来了,这次她可以名正言顺上门。 其他人都是来添了盆就走了,苏婕妤似乎依旧和九皇子怄着气,等洗三姥姥做完洗三礼就离开了。 秦艽见丁香神情恹恹的,想着之前听到的消息,打算多留一会儿。 「月子里忌讳多思多虑,有什么事等出了月子再想也不迟。」 「秦艽姐,我没有。」丁香略有些不好意思说。她头上包着包头,小脸煞白,毕竟刚生了才几天,这次也确实伤了身子。 「你有没有我还不知道?是因为陛下说要给老九选妃的事?」 九皇子年岁也不小了,选妃这事单着选太繁琐,刚好八、九、十三位皇子年岁相近,元平帝索性下旨一处选了,就算十皇子才十七,大不了晚个一两年再大婚也不耽误。 会关心这事的都是局内人,秦艽不过是听人说了一耳朵,可这事却关系着丁香,毕竟她和九皇子情分不同。 可再不同,她的身份也不够,哪怕苏家再想保持中立,也不会让九皇子娶一个宫女。当初秦艽能做上太子妃,实属难得,这里面不光有大祭司的原因在,还有宫怿愿意为了她去谋划设局,为了这件事,他提前许久就安排上了,包括大祭司也是,这样的福分很难再遇上一次。 所以丁香为何会郁郁寡欢,秦艽多少也明白点,她不知道丁香会难产其实也与这件事有关,本来还要再过半个月才会生的,没想到早产了。 「我其实没有敢多想什么,我就是怕。秦艽姐你不知道,那些侍妾们斗起来可厉害了,你说未来的皇子妃会不会视我为眼中钉……」 丁香说了很多,也让秦艽了解到一些这几年她经历的事。 九皇子宫里单纯,但其他皇子不单纯,皇子没大婚出宫建府,就还住在宫里,谁身边没几个侍妾,九皇子人缘好,免不了丁香也会接触到其他皇子的妾室。她所了解到的东西,都吓坏了她,她这才知道九皇子待她是极好的,可再好又能怎么样,九皇子会有正妻,她不过是她一众妾室中的其中一个。 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她有三个孩子,可庶长子提前出身犯大忌讳,她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知道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 这一切秦艽都明白,可她却帮不了丁香,只能她自己面对。 她倒想说她会帮她的,可她怎么帮,自身都难保,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宽慰她好好坐月子,等出了月子再说以后的事。 丁香的精力有些不济,和秦艽说了会儿话就累了,秦艽让她睡,离开了这间宫室。出门的时候,碰见站在外面的九皇子,见他这脸色,似乎听到方才里面两人对话。 「六嫂。」九皇子似乎有些局促。 秦艽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说什么呢,三妻四妾乃世俗伦常,宫怿愿意为了她不要其他人,不代表九皇子也愿意,就算他愿意,他的身份乃至苏婕妤乃至苏家,都足以改变他的想法。他不是宫怿,宫怿只有自己,宫怿的一切都是他靠着自己挣来的,所以他有自主权,但九皇子没有。 「你要真想护着她,不能这样下去了。」 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秦艽就离开了,至于九皇子能不能听懂,愿不愿意去做,那是他的事。 她不知道九皇子其实听懂了,经过这次的事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以至于不久之后他主动去找了宫怿,请他帮忙在元平帝面前拖延选妃的事。 这其实就是个讯号,九皇子倒向太子的讯号,但两人并没有明言,宫怿也愿意帮他一把,反正就是在元平帝面前说两句的事。至于之后如何,还得看九皇子是否能代表着苏家,当然那也是以后的事。 元平二十七年,注定是个多事之年。 第54章 朝堂上不平静,后宫也不甚平静。西突厥死灰复燃,阿史那巴其统一西突厥余部,反攻大梁,又入寇庭州,攻陷数县,杀掠千人。自打上官家败落以后,安西大都护府的兵力便一直维持在三万左右,这些兵力只足以维持,根本不足以平乱,所以朝廷还需派兵力支援。 为了谁带兵前去,朝堂上争得沸沸扬扬。 打仗是要丢命的,尤其西突厥素来凶恶,这些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好不容易将其打服了,要不了多久又会死灰复燃,让人心中生厌,却又无可奈何。所以这次元平帝的意思是直捣其黄龙,破其主力,也就意味着战事要持续很久,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梁是府兵制,十二卫遥领天下六百多个折冲府,分领诸军府于长安轮番宿卫,居中御外,拱卫京师。 所谓十二卫,又称南衙十二卫,为尚书省兵部直辖,属于府兵和禁军的综合体。南衙十二卫拱其外围,北衙六卫也指天子禁军,拱卫内城及皇宫,两者交错宿卫,相互牵制。 此时长安局势不明,哪个派系都不愿自己的人领军出去打仗,无人出面领军对敌,致使元平帝连着几日早朝上脸色都不太好看。 就在这时,左武卫大将军上官归当朝出面请战。 这两年随着太子水涨船高,上官归也是扶摇直上,已经做到左武卫大将军一位。之前也说了由于长安局势问题,大家都不愿自己派系的人领军出去打仗,因为这个时候出去了,就代表着在长安这里要减少一份兵力,若是有个什么突发情况,谁也应对不及,可偏偏这个时候上官归出面请战,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要知道上官归背后摆明是太子,太子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人往外调,他到底在想什么? 不管他在想什么,对于此事大家都是乐见其成,毕竟死道友又不是死贫道,有人主动背锅,也免得连累自身。也因此上官归一开口,赞同者无数,倒是元平帝说上官归尚且年轻,此事还要再考虑考虑。 而与此同时,后宫也不甚平静,自打萧婕妤受封以来,此人可是连着闹出不少事,在后宫里大出风头,无人掠其锋芒。 这人也不知是傻,还是一朝翻身得意过头,对后宫其他嫔妃连连打压,甚至连刘贵妃的面子都被当众扫落几次。 萧婕妤姓萧,背后还有皇后,萧皇后和刘贵妃素来不睦,萧婕妤能下了刘贵妃的面子,就是替萧皇后长面子。就因为这,萧刘二系人马没少明争暗斗,私下打得是如火如荼,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萧婕妤怀上龙种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惊了众人,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人家这哪里是傻,明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人家干正事去了。 当然,这是外人所想,对于萧皇后这个熟知内情的人来说,连吐三口心头血都不足以描述其憋屈之意。 就因为同姓萧,萧嫣儿那个贱人干的事都被算成是受她指使,而有人来找茬,她碍于家里的命令还得护着萧嫣儿。现在萧嫣儿怀了龙种,萧皇后不用想就知道家里很快就会有人进宫来对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护好萧嫣儿肚里的龙种。 也因此,本就勉励支撑的萧皇后再度病倒了。 皇后凤体抱恙,刘贵妃前阵子刚犯了错,被元平帝禁足。现在只有太子妃一人能管事,于是由太子妃代管宫权。 太子妃恐慌,又觉得母后母妃尚在,她全权打理宫务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并不愿接受。遂与卧病在床的皇后几番商议,定下她只管一半,另一半暂时由萧婕妤代掌,皇后命人协助其打理的章程。 「母后,您觉得这主意如何?其实这法子也不是儿臣想出来的,儿臣去两仪殿,碰巧萧婕妤也在,这是父皇下的命令。」 萧皇后瞪着眼睛,她想瞪的其实不是秦艽,而是萧嫣儿那个贱人。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这个法子是目前相对而言最有利萧家的,落在姓萧的手里,也总比落在姓刘的或者太子手里好。 「太子妃有心了。」 「母后夸赞了。」 秦艽刚走出殿门,就碰见扶着腰让许多宫人拥簇而来的萧婕妤。 现今这位婕妤娘娘可是今非昔比,明明怀着身孕,却打扮得人比花娇,不过她月份尚短,暂时还看不出肚子。 「婕妤娘娘。」 秦艽对她点了点头,她是太子妃,萧婕妤不过是个婕妤,再得宠也不至于她给她行礼。事实上这宫里除了萧皇后和四妃外,其他妃嫔也够不上让秦艽给她们行礼,会这般表示,是敬重,也是示好。 萧婕妤当然明白这种示好,事实上她觉得这个太子妃让她很有好感,关键此人够聪明,懂得投其所好。像昨日在两仪殿的事,萧婕妤就觉得这是对方的一种示好,她很喜欢这种示好。 「太子妃怎么今日有闲来探望皇后娘娘?」 「母后卧病,作为儿媳的自然要关切一二,另外也有一些有关宫务的事,需告知母后知晓。」 「让太子妃上心了,我代皇后娘娘在此谢过。」 秦艽抿嘴浅笑,又对对方点点头,方离了这里。 等出了凤仪宫,玉蝶道:「这萧婕妤真是越来越跋扈,竟代皇后娘娘谢过,她不会以为自己快成皇后了吧?」 秦艽笑了笑:「你管她作甚,总之现在萧皇后卧病,她就是萧家在宫里的人,她代不代替谁,那是萧家自己的事,与我等无关。」 第55章 与此同时,凤仪殿中,萧婕妤施施然走到风床前。 很快有人挪来椅子,她便连礼都未行,在椅子上坐下。 「想必太子妃已经把事情告知了娘娘,就不用我多说,娘娘养病期间,宫务之事就由我暂代打理。当然,我人年轻,很多事都不懂,还需娘娘另命了放心妥帖之人从旁协助,娘娘只管放心养病,其他事物我自会周全。」 萧婕妤脸上带笑,说话也柔声细语甚是温和,可若没有之前大刺刺走进来,连礼都不行,更忽视了萧皇后苍白的脸色,也许会更具有说服力。 萧皇后清楚她就是示威,可清楚跟能咽下这口气是两码事,她本就呼吸不稳,出气的时候嗓子里呼噜呼噜,像藏了个破风箱。听完萧婕妤的话,更是喘咳得厉害。 彩慧凑上前去,慌张地给她抚着背,又命人赶紧拿水来。萧皇后喝了水,终于平静了许多,眼神却像啐了毒。 「萧嫣儿,你别张狂。」 「瞧娘娘在说什么,妾身怎么就张狂了?你我同是萧家女,当然娘娘是要长妾身一辈,可妾身为何会进宫,难道娘娘不明白?妾身也是为了萧家好,您说若是这次不是有妾身兜着,仗着肚子里怀了龙嗣向陛下讨了这个赏,一旦宫权旁落,娘娘又卧病不起,等娘娘病好的那日,大抵在宫里已经说不上话了。」 「你……」 萧皇后当然没忘自己为何会卧病,此女分明恬不知耻,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即使知道又如何,她如今还不能和对方翻脸。 「你不是要妥帖的人从旁协助?那就彩慧吧,她跟在我身边多时,对宫里很多事物都清楚,有她在身边帮着,你也能省一份心。」 「彩慧?」萧婕妤看着彩慧的眼神有点怪,又笑了笑:「彩慧乃是娘娘身边周道之人,娘娘卧病当还由她在身边服侍,妾身万万不敢要彩慧,不如就彩珠吧。」 她纤白的玉指直指一个立在旁边,从头到尾未曾说话看起来很安静的宫女,萧皇后顺着她看过去,瞳孔却是剧烈收缩。 自打玉屏和玉兰相继离开,她的身边就换了贴身宫女,忠心自然毋庸置疑,也是能办事的人,但这个忠心是对谁,就值得商榷了。 彩慧没有家累,算是取代了玉兰在她身边服侍,可这个彩珠却是萧家的家生子,世代都是家仆,平时萧皇后便对其多有防备。这些防备指的是她与萧家的一些龃龉,如果有违萧家利益的事,她一般都会背着彩珠,所以彩珠与彩慧相比,又隔了一层。 如今萧嫣儿点名要彩珠,难道说萧家已经下命,让布置在宫里的人听萧嫣儿的命令? 对于这种各世家在台面下的事,没人比萧皇后更清楚。 大梁建朝,本就是联合了一众世家门阀,得到了好处,自然要有所回报,开国之时的封赏不提,之后为了表现亲亲之谊,也是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自然要进行联姻。 这种联姻是跨越几代的,而各世家豪门经过这么多年来对皇室的渗透,自然在宫里也埋下了大批的钉子,所以举凡宫里发生点什么事,外面的人都能知道,便是来自于这些钉子。 钉子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当各家女儿进宫后,用于自保或与人争斗。萧皇后当了十几年的皇后,这十几年里她在宫里培养大量心腹之余,萧家也借着培植了不少自己的人手,甚至萧皇后培养的心腹里,也有许多是萧家的人。 这是规避不了的事,就如同树与藤的关系,好的时候自然好,如虎添翼。可若是不好,就例如像萧皇后现在这样失去利用价值,除了后位,她对萧家并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让萧家看不到未来,像萧婕妤这样的人就会后来者居上。 还是踩着她后来者居上,萧皇后又怎么能忍受。 可不能忍受又如何,当萧家转变态度,萧家在宫里的人自然也会转变态度,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为何会拦着不让萧家女入宫的真正原因。 就在萧皇后胡思乱想之际,萧婕妤已经离开了,似乎浑不在意萧皇后会不会答应。这一切更是印证了她心中所想,让她五内俱焚,一股热流从嗓子里喷涌而出。 「娘娘!」 彩慧一声急呼,萧皇后在她手里的帕子上看到了血。 血…… 今天两个孩子去了两仪殿,秦艽从凤仪宫出来,便去接他们。 哪知刚到两仪殿,还未踏进宫门,就看见宫怿领着两个孩子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父皇叫我议事,我就顺便将两个领回去。」 「娘。」 甯儿是一贯的飞扑而上,颉儿要斯文含蓄的多。 秦艽摸摸两个孩子的额发,才道:「那你等会还有事?不用去听讲学?」 现如今宫怿再度回到了十几岁时,还在弘文馆里读书那样,每天固定有太傅和太师为他讲学授课,也因此最近他比之前忙了很多,每天都是连轴转。 「今天没,我同你们一块回去。」 自然不是没事,而是宫怿心里有事。 之前上官归主动请战领兵,元平帝说他尚还年轻,要考虑考虑,今日却将他叫来,告知此事他准了,还让他后悔还来得及。 上官归会出面请战,是他深思熟虑才会定下的事情,上官家根基在安西,所以不管是他本人也好,还是上官家也好,都希望能把安西拿回来,那边也有些东西需要经过上官家的手,才能过到明面。 第56章 而元平帝,他明明有感觉他似乎知道他的意图,为何还是置若罔闻? 宫怿回头看向身后的宫殿,就见宫殿屋脊飞檐翘角,气势伟丽,衬着天空漂来的大片乌云,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起风了。 自打萧婕妤掌了宫权,似乎人更得意了。 不过秦艽是太子妃,即使得意也得意不到她的头上,她本身的主意便是挑得萧家两个女人自己内斗,如今萧婕妤能将萧皇后压制,也算让她称心如意,逢着萧婕妤偶尔有些行举过格,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她就是太子妃,无权置喙这些庶母们之间的事。 倒是元平帝从始至终未置一词,让秦艽有些吃惊。转念想想,萧皇后的尊荣来自于她头上的那个萧字,如今大水冲了龙王庙,旁人还能说什么,反正有个萧婕妤。 帝王的无情,在此时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因着秦艽掌着另一半宫权,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凤仪宫的事情还是会传一些到她耳里来。 例如明面上有御医为皇后看诊,萧婕妤却让人把萧皇后吃的药里的关键药材给换了,看似药是吃着,但吃的药一点都不起作用,所以萧皇后的病拖得越来越严重。还例如,眼见天开始冷了,凤仪宫的柴炭和棉衣等物,却一直短缺着。 这是秦艽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早在之前为了避嫌,她就将这活儿让了出去,随萧婕妤如何处置,反正她是壁上观。 这种手段看似粗鄙,却有奇效,而恰恰这种手段最致命,如果萧皇后一直不能翻身,想必这个冬天就是她命丧之时。 …… 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皇宫里像是披上一层银装,皑皑白雪傲立枝头,宫墙上屋脊上都是雪,甬道上的雪宫人们扫了又落,落了又扫,终是积下厚厚的一层,已经有宫人们拿了粗盐来融雪,铲雪声不绝于耳。 甯儿最是喜欢玩雪,趁着宫道上的雪还未清完,便拉着秦艽带着阿朵她们,以去两仪殿给皇祖父请安之名出了东宫。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外披大红色面的兔毛斗篷,头上戴着狐皮帽子,脚下蹬着羊皮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响,乐得小脸红扑扑的,让人不忍斥责。颉儿与她是同样的打扮,唯独不同的是斗篷是蓝色的。花花跟在两人脚边,也是撒着欢,它毛短,怕它冻着,出门时甯儿专门给它也穿了件特制的棉马甲,不伦不类地套在身上,倒给这丑狗增添了几分萌态。 花花已经是条大狗了,皇宫素来是天下顶顶尊贵的地方,再是稀奇罕见的玩意儿,宫里都不缺,像波斯进宫的卷毛犬,宫里便有好几位娘娘身边养着。按理说,堂堂皇孙皇孙女,身边怎么也该养一条波斯犬,才能衬其身份,偏偏东宫的两位小主子反倒其行,竟养了条土狗。 细长的身子,嘴尖而四肢修长,小时候是条花毛狗的花花,长大了褪去绒毛,倒换了身黄白相间的毛。看着倒是挺精神的,也活泼,可再怎么样也是条土狗。 宫里这等尊贵的地方,哪里见过土狗,就算有也被下面那些小内侍们打了吃了狗肉锅。曾经花花顽皮在宫里跑丢过,差点没被人打了,那一次还受了伤,甯儿伤心得不得了,后来元平帝赏了条金链子环在其颈上,算是狗里的独一份儿。 此时穿着大红滚兔毛边马甲的花花,突然一个猛冲,冲进甬道旁的一堆雪里,摔了个四脚朝天,很快它就弹跳起来,使劲地摆着脑袋,将毛上的雪摆走。 那蠢样看得秦艽不忍直视,甯儿却哈哈笑了起来,这贼狗也会讨人喜欢,跑过来让甯儿摸了摸脑袋,又跑到前面去撒欢扮丑了。 连阿朵她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看着冰天雪地,倒是有几分其乐融融。 「太子妃。」 玉燕轻唤了一声,秦艽顺着看过去,就见不远处一条岔道上站着一人,穿着蓝色的圆领衫棉袍,外罩黑色皮毛大氅,长身而立,眉目疏朗。 是来喜。 「你们看着小郡主和皇孙。」秦艽道,主动走了过去。 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秦艽双手拢在袖中。 她同样穿了一身皮毛的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头。她本就生得身材娇小,虽做太子妃以来日渐威严,偶尔却难掩稚气。 就好像此时。 来喜看着她,眉眼染上了笑,见他笑着,秦艽也笑了,心放了下来。 「来喜哥哥。」 「你如今是太子妃,叫哥哥不好。」 「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了你做哥哥,一天是哥哥,一辈子也是哥哥,人前也就罢,如今就我二人,又有何不能这么称呼的。」 来喜没有说话,只是敛目笑着。 秦艽看了他一眼,道:「那日对不起,我失约了。我左思右想还是不能连累你,才会回了四方馆。」又偷偷的跑了。 「嗯。」 「你怪我吗?我回宫后想过去找你,却又怕你怪我,等我好不容易有了点勇气,却听说你不在宫里。这一两年你过得好吗?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在定远城,内监大人命我去此地办差。」 定远就在京畿关内道,乃神策军驻扎地之一,这是秦艽的所知。她并不知道来喜为了找她,动用了自己不该动用的力量,触怒了和顺,被贬去了定远,也是最近刚回来。 第57章 不过这一切,来喜并不打算告诉她。 「我就是来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就好。」来喜笑了笑说。 秦艽却心里极为难受,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我走了。」 匆忙之间,秦艽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来喜低头看了看那纤白的玉手,仿若回到了当初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可时光荏苒,世事瞬息万变,明明他最初的愿望就是想守护她,却走着走着模糊了彼此的方向。 「来喜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我……」终究有些话,她还是说不出口。 他伸手覆在上头,拍了拍:「我懂。」 恰恰是他这样笑着说懂,让秦艽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出来了。她怕他看见,匆忙低下头,眨掉了那些湿润,才道:「可能我太贪心了,我不想我们形同陌路,我想我们还是最初的那样,你永远是我的来喜哥哥,我永远是小艽妹妹,可是……」 她说得乱七八糟,哭得也烂七八糟,明明知道不该,宫里众目睽睽,随时都有可能落于人眼,却怎么也忍不住。 「依旧是。」 「真的吗?」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脸狼藉的眼泪。 来喜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擦擦脸,都当娘的人了。」 她一面嗯着,一面用帕子擦脸,待觉得好多了,才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去吧,别让她们等久了,等我有空再来看你。」 秦艽看了他一眼,又犹豫了下,才往回走。 等走到那边,她已经恢复了应有的镇定与端庄。 「走吧。」 「是。」 来喜目送着一行人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他失笑了下,正欲转身,突然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来少监。」 来喜转身,发现竟是宁王。 他不自觉皱起眉,在想方才那一幕,此人看见了多少。 「宁王殿下。」 宁王笑了笑,对着秦艽消失的方向道:「苟富贵,勿相忘,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恐怕来少监也没想到以往护在身后的人,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妃吧。」 来喜没有说话。 「不过别说,太子妃此人倒是挺引人瞩目的,很难有女子做到她这样,看似叨天之幸,殊不知即使天上掉金子,也得有那个本事去捡,能从一个宫女做到太子妃,背后想必少不了支撑她的人,只是来少监未免太有成人之美,罔顾了自己的内心。」 「你想说什么?」来喜的口气分外有几分不客气,不过宁王倒也没恼,因为他很清楚来喜背后站着谁。 「我只是替来少监可惜。」 可惜?来喜无声重复,目光闪了闪。 「奴婢不过一介阉人,实在用不着宁王殿下帮奴婢可惜,若是殿下无事,奴婢先告退了。」来喜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打算转身离开,刚迈出两步,被宁王叫住。 「其实我今日来,是找来少监合作的。」 「合作?」来喜转过身,看向对方。 「看来来少监是动心了?其实只要人还活着,凡事都可后悔,本王来提供的不过是个机会。来少监深受和内监宠幸,可来少监难道就没有想摆脱他的心思?只要能摆脱他,只要太子不再是威胁,你就可以去她的身边,哪怕是和她一起远走高飞,也不是什么难事。」 来喜紧紧地盯着宁王,目光幽暗而变化莫测。 许久,他才皮笑肉不笑道:「宁王殿下似乎很有自信?若是我没弄错,皇后娘娘被幽在凤仪宫自身难保。」 宁王也笑了笑:「皇后娘娘如何,其实和本王关系不大。」 怎可能不大,一个是嫡母,一个是记在名下的皇子。当然,这仅仅是相对宁王实力尚弱之时的说法,若是他拿到本该拿到的东西,又或者借着萧皇后为跳板,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两者完全可以无关。 萧家?宁王获得了支持? 不,也许双方早就开始合作了,那宁王来找他,还以秦艽及摆脱和顺作为诱饵,是想获得什么?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石火花之间闪过,来喜道:「奴婢不太懂宁王殿下的意思。」 「没关系,来少监可以再考虑考虑,本王暂时就不打扰了,希望来少监能及时想通来找本王。」 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细碎的雪花洒洒扬扬,落在来喜的脸上眉上眼睫上,很快宁王就从他视线尽头消失了踪迹。 有个小内侍奔来,撑开一把伞,替他遮住雪。他将伞接了过来,摆了摆手,人就退下了。 来喜撑着伞,转身往回走,刚拐进一条小道,发现身前站着个人,从他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对方黑色大氅内紫色的袍角。他抬起头,果然是和顺。 他并不惊讶,淡淡道:「鱼儿上钩了。」 和顺没有说话,转过身。 来喜也没有说话,跟在和顺身侧往前走去。 凤仪宫是有地龙的,所以每到寒冬之际,并不会觉得冷。 可烧地龙却需要大量的柴炭,没有柴炭只能是空谈,凤仪宫今年的柴炭一直短缺着,哪怕是萧皇后的寝宫里,如今也只能烧一个炭盆用以取暖。 第58章 炭太劣质,有烟。 萧皇后本就咳得厉害,燃了炭盆只会让她咳得更狠,彩慧只能把炭盆撤了,又或者放的远一些,给萧皇后盖上厚厚的褥子用以取暖。 殿里冷得像冰窖,只有靠门的一角炭盆旁才有些许暖意,却在寒冷中瑟瑟摇曳,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娘娘,起来吃药吧。」 彩慧扶起萧皇后,萧皇后似乎有些迷糊,待她略微清醒了一些,看清眼前的药碗,使劲一推将药碗推翻了。 「吃什么药,这药明明没用。」 后宫里待久了,谁不知道谁的手段,若是这药有用她早该好了,现在却是苟延残喘,说不定明天就要死了。 死? 陛下,你可真狠心呀,甚至不来瞧我一眼,是真信了萧嫣儿那贱人的话,还是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对我不屑一顾? 可能真是濒临绝境,萧皇后想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当初刚进宫时的期待,想起了初见建平帝对他的仰慕,想起了见帝后情深心中泛起的酸,想起了曾经迫不得已又或者主动做的许许多多好的事坏的事。 一路走过来,她从不回头,因为她知道回不了头,可就在此时,那些往事就好像跑马灯一样,又在她眼前重新走了一遍。 「萧家人是真觉得萧嫣儿那个贱人,比我更有利用价值,打算拿我去祭她?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只要有这件事在,萧家的女儿除了我,谁也坐不上皇后的位置,哪怕是死,这个位置我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娘娘,您说什么?」萧皇后声音太小,彩慧凑到近前来。 「去帮我请陛下来。」 「您要知道,她现在还死不得。」彩珠沉声道。 殿里烧着地龙,又放了个偌大的熏笼,温暖如春。萧婕妤挺着微凸的肚子,半躺在铺着厚厚褥子的贵妃榻上,榻下跪着个小宫女,正给她捏腿。 「当初她给我喂药,你们未置一词,既然都说了两不相帮,技不如人就别怕死。」萧婕妤冷笑。 她和萧皇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可能并存。谁有价值,萧家就会倒向谁,倒向萧皇后时,她只能任人侮辱,现在她怀了龙嗣,萧家没理由不倒向她,她不趁着此时下手,难道给自己留个祸害? 「您腹中的孩子还未生,陛下的态度不明,若是此时死了皇后,恐让人坐收渔人之利,您别忘了还有刘贵妃在。」 萧婕妤猛地坐起,瞪着彩珠。 她依旧不卑不亢,半垂着眼脸,说的话却比任何人都扎心。萧婕妤躺了回去,脸上依旧是冷笑着,可她也清楚彩珠说的话不是虚假。 萧家会容着她去斗萧皇后,是基于不会损害萧家的利益,若是便宜了旁人,便不会置之不理了。 「命人先给凤仪宫送些柴炭。」 彩珠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正打算叫人去办,这时从殿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宫女。 「娘娘,大事不好了,陛下去了凤仪宫。」 萧婕妤忽的一下又坐了起来,这次却是闪了腰,面露痛楚之色,却顾不得这些。 「陛下去凤仪宫,陛下去凤仪宫做什么?」 …… 一夕之间,宫里的天就变了。 元平帝去了一趟凤仪宫,回来就命人封了刘贵妃的昭庆殿。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又过了一日,才有些许消息传出来,说陛下封了昭庆殿是和前皇后的死因有关,似乎立政殿大火并不是无端发生,而是人为。 其实以前元平帝便不信那场火是无缘无故发生,可查了很久都没查出任何端倪,只能作罢,如今既封了昭庆殿,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而这件事和凤仪宫有什么关系,为何陛下去了一趟凤仪宫,回来就封了昭庆殿,难道说萧皇后对陛下说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人乐得坐山观虎斗,可有些人却是忌讳莫深,冥冥之中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就在一切拿到台面,元平帝命了人去审刘贵妃时,偏偏他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陛下龙体抱恙,只能暂缓朝政之事,所幸有三省的几位宰相在,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御医来给元平帝诊脉,说他乃是旧疾发作,只需静心调养些日子,就能康复,只是切记暂时不能打理朝政,因着他这病就忌怒忌躁,也劳累不得。 短时间有数位宰相打理朝政可行,但时间长了却不行,元平帝这次病的凶险,竟是当朝晕倒了,谁也不知这静心调养需要多少日子,便有大臣请奏让太子监国,有太子与几位宰相互相牵制,方是妥善之法。 反对此事的大臣众多,但附议的大臣也有许多,其中兼任太子太师的左仆射魏毕同和太傅门下省侍中苟呈俱鼎力支持。在朝上议了几日,相持不下,只能经由元平帝处置。 元平帝准了这次请奏,下旨让太子监国,与几位宰相共同打理朝政之事。 「皇祖父,您多喝点药吧,娘说多喝药病就能好。」 平时寂静无声的甘露殿里,今日却是响着两个童音,像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不休。 和贵拿着药碗,服侍着元平帝服药,甯儿扒在龙床边上,看得目不转睛。颉儿端了个小碟子站在一旁,里面放着芝麻糖。 第59章 「吃糖就不苦了。」以前颉儿喝药喝得多,秦艽都是这么哄他的,所以他特意让人找了糖来。 元平帝看着两个孩子,失笑道:「朕又不是小孩子。」 「可甯儿听和贵说,您总是不吃药呢,还得甯儿和哥哥来看着。」甯儿撑着下巴说,像个小大人似的,「所以您要把药喝完,这样我和哥哥就不会担心您了。」 「你个小点点的娃儿,还知道什么是担心?」 「当然知道了。」甯儿点点头,伸出巴掌,数着指头说:「像娘总是担心爹忙起来不吃饭,担心我闯祸,担心天冷了哥哥着凉,哥哥身体没有我好,当然也有担心皇祖父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你娘还担心皇祖父?」 「娘说,皇祖父要早点好,不然该乱了。」这话是颉儿说的,甯儿跟在旁边点点头,两个孩子说得没心没肺,自然不懂什么叫乱了,可元平帝懂。 「乱什么?不是还有你爹在。」 这时,有个小内侍走进来,禀报太子殿下来了。 元平帝自然不可能不见,再说还有两个孩子,很快宫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先对元平帝行了礼,方看向两个孩子。 「你们有没有吵到皇祖父休息?」 甯儿皱了皱鼻子:「我们才没有呢,皇祖父天天睡觉好生无聊,我和哥哥陪他说话。」 「爹要和皇祖父议事,你们先去偏殿玩,等会儿跟爹一同回去。」 总体来说,甯儿虽顽皮,但还是挺听话的,颉儿更不用说,两人乖巧地去和元平帝道别,就跟着人下去了。 等两人走后,殿中气氛顿时一凝,莫名充斥着一种也许叫尴尬的氛围。 宫怿将这两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元平帝一一给予意见。因为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所以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宫怿例行关心了下元平帝的身体情况,就退下了。 元平帝什么也没说,哪还能见到平时面对两个孩子时的笑脸,仿佛彼此不过是君臣,而不是父子。甚至连宫怿还未大婚那时都不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成了这般没有多余之言的状态,可能彼此都有心结。 踏出寝殿,宫怿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和贵扶着元平帝让他躺下的侧影。他不信他不知最近下面发生了什么异动,可他为何什么都不做,置若罔顾? 也许他明白他想干什么,只是从感情上不愿接受吧。 天越来越冷了,明明接近年关,宫里却丝毫没有快过年的喜气。宫怿刚出殿门,一阵寒风迎面扑来,风里仿佛藏了冰渣子,顺着衣裳缝隙往里钻。 他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暖轿,是东宫的轿子。 两个孩子已经上轿了,轿里燃着炭火,十分暖和,宫怿掀了轿帘,看见她坐在里面,对着他笑。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他目光在她小腹上停留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你也会来,我是来接甯儿颉儿的。」 秦艽有了,还不到三个月,怀相平稳,暂时还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其实两人暂时是没打算这时要孩子的,所以秦艽一直喝着药,是阿朵给配的药,药性温和,一月之中只用在月事前后吃几日就可,以前是汤剂,后来被阿朵改成了丸剂。 偏偏就是因为太方便了,前阵子太忙,以至于秦艽忘了吃药,就这么怀了上。 自打知道秦艽有孕后,宫怿就十分紧张,什么事都是能免则免,可宫里哪有清闲人,再说宫里这种局势,也不可能闲下来,宫怿无奈只能管控着让她不劳累过度。 「以后接他们的事,让阿朵来,或者我来就是,外面天冷你还是少出门。」目前秦艽有孕的事,仅限于有数的几个人知道,秦艽的意思是能瞒多久瞒多久,虽旁人也不至于因为太子妃怀了身子,就对她做出什么不利之事,但她不能因此交出宫权,哪怕就是形势上宫权在她手里。 「阿朵和玉蝶她们都忙,现在就我闲着。」 一家人坐着暖轿回到东宫,宫怿并没有就此闲下,将秦艽和两个孩子送回寝宫后,就再度出门了。 自打太子监国后,前朝和后宫都十分平静,这种平静却给人一种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让人忍不住就忧心忡忡。 …… 如今帝后都卧病,关于年节事宜都是能省则省。 除夕当日发生了一件事,因为没有摆家宴,齐王吴王赵王等人差点闹出事来,他们吵着要见元平帝,元平帝却不愿见他们,赵王素来脾气刚烈,便吵嚷了起来,说太子不让他们见父皇,是居心叵测,说不定元平帝已经被他谋害了。 这指控实在太严重了,哪怕和贵亲自出面解释,都未能平息。元平帝大怒,见了他们,却气急攻心致使病情加重,赵王因此受罚,被禁足在赵王府,这下再无人敢说什么,整个年节皇宫里都是一片死寂,连点笑声都无。 年节都没过,上元节却不能轻忽。 上元节历来是大梁最为重要的节气之一,按照惯例该君与民同乐,须知皇帝的龙体安泰事关江山社稷之说,并不是虚假妄言。龙体安,则朝廷稳,朝廷稳则百姓安,每年上元节礼部都会命人扎鳌山高灯,晓谕各家搭建灯棚与民同乐。 第60章 这是一种讯号,长安乱不得,所以今年不管元平帝会不会出现在朱雀门,这个灯节也要把架子搭起来。 灯节一共有十日,自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从正月初十开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众狂欢达旦,可谓是百无禁忌,各坊间纷纷开起了灯市,其中又以东西两市的灯市最为热闹。 随着一天天临近上元节这日,欢庆的气氛也渐渐达到了顶点。 可与外面这些热闹相比,朝堂乃至皇宫里却罕见的宁静,甚至各家各府上也笼罩着一片不祥的寂静。 今日宫里还是要摆宴的,却是太子代之,这几日秦艽不太舒服,就留在了东宫,未曾露面。也是奇了怪,之前秦艽一点怀了身子的感觉都没,偏偏最近有了反应,天天吐得是死去活来。 为了安抚两个孩子,秦艽提前就让人从街上买了不少花灯,外面天还没黑,就让人在庭院里挂上了。甯儿自打看见这些花灯,魂儿都被勾跑了,要不是秦艽说吃了晚膳才能去玩,她连晚膳都不想吃。 刚摆上膳,有人来禀,九皇子的侍妾陈夫人来了。 陈夫人便是丁香,她本姓陈。 丁香不光自己来了,还拖了三个孩子,一个还在襁褓,两个比甯儿和颉儿小,大的叫泰儿,刚三岁,小的叫慧儿,才两岁。 她这么拖家带口的来,阵势却极小,身边就带了两个丫鬟,连抱孩子的人手都不够。 秦艽心里当即泛起嘀咕,再加上她和丁香虽好,表面上却来往不多,不过人既然来了,她肯定是欢迎的。直到一同用膳时听丁香说,是九皇子让她来的,说让她在这儿住一宿,明日再回去,秦艽心里一个咯噔,总算明白是哪儿不对了。 四个孩子凑在一处,那无疑是灾难。 哪怕各自彼此再怎么含蓄内敛,在经过初始试探后,明白彼此是同类,便会疯玩在一起。尤其又有甯儿带头,泰儿和慧儿就全然忘了来之前娘说要听话不要吵闹,跟在她后面跑来跑去。 秦艽被吵得头疼,让人把几个孩子领下去玩灯。 见她难掩烦躁,丁香也吃不下饭了,小声问:「秦艽姐,是不是今晚会出什么事?」 连丁香都看出来了,无缘无故九皇子不会把丁香往东宫送,除非万不得已,例如九皇子今晚有事要做,没办法护住丁香和几个孩子。 那么会发生什么,还用多想吗? 本来秦艽就觉得最近气氛不大对头,她还曾提醒过宫怿提防狗急跳墙,可她最近孕期反应过大,不是吐得厉害,就是整天昏昏沉沉,稍微清醒点的时候都用来处理宫务了,也没功夫注意朝堂和各处暗里的动向,没想到就这么突然来了,让她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去把小安子小平子找一个过来,或者把李将军叫来也可。」秦艽吩咐道。 不一会儿,小安子就来了。 秦艽看了他一眼,道:「说说,怎么回事?」 小安子笑得心虚尴尬:「其实也没什么事,东宫这边殿下都安排好了,太子妃只管安心带着几位小主子,待着这里即可。」 「连我你都敢瞒?」 小安子陪着笑:「不是奴婢瞒您,是奴婢也不知具体如何,只受命保护好太子妃和几位小主子。」 「影一大人和李将军呢?」秦艽看向玉燕。 小安子又道:「娘娘,您就别问影一大人和李将军了。影一大人跟在殿下身边,李将军正布置东宫各处安防。而且就算您问他,他也不会多说,殿下的脾气您还不知道,下面人只管做事就好,各司其职,至于大局和总体事宜,除了殿下,谁也不知。」 这倒是宫怿的秉性,秦艽与他成为夫妻,还生了两个孩子,对他的想法和做事方式也不过只能看出五成,还是在他愿意告诉自己的情况下。 事已至此,她多想无疑,他不愿告诉自己,肯定是顾虑着她的身子,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自己和几个孩子,还有丁香母子仨,至于其他的只能相信他,相信他不会让自己面临危险之境。 因着有这一茬事,之后陪着孩子们出去看花灯,也没什么心思了。 明明花灯璀璨,东宫派出去采买的人也会办事,买回的花灯都是市面上少见了,精致华美又不失童趣。几个孩子可喜欢了,唯独颉儿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仿佛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 「没事,你还小,不要多想。」秦艽抚了抚他的额发,大抵是生下来就是病躯,总是与药为伴,颉儿比甯儿成熟许多。 「那皇祖父?」 秦艽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撑着笑道:「皇祖父自然无事,爹没回来,肯定在皇祖父那儿。」 玩一会儿,孩子们就没兴趣了,再加上外面天冷,便转回了殿中。 哄着让几个孩子洗漱上榻,今天是非常时期,怕半夜出事,秦艽便让几个孩子睡在一处。她和丁香也不走,陪着他们一同睡,反正这床宽大,也不怕不够睡。刚好有几个孩子说话打岔,她和丁香也不容易胡思乱想。 殿中一片其乐融融,殿外乃至整个东宫却一片肃杀之气。 几处宫门派了重病把守,将士们甲胄分明,一队队四处巡逻着,尤其是承恩殿,更是被人围得密不透风,蚊子都飞不进来一只。 阿朵出去看了看,吩咐不当值的宫女内侍都待在自己的住处,不到天亮不能出门,当值的只留了玉燕几个,人是少了点,但胜在放心。 第61章 等外面空了下来,阿朵打了声唿哨,黑暗中有人影拿出一个个竹筐,将什么东西倾倒在地。 那些东西落在地上,便四散开来。还有人爬上屋顶,往屋顶上倒东西。如是这般一番,阿朵回到殿中,在床榻一侧坐下,这时几个孩子已经睡了,丁香没有出声,但估计是没睡着,秦艽同样如此。 听见动静,秦艽问道:「怎么了?我听见你打唿哨。」 「我出去布置最后一道防护,怕半夜有人偷袭。别担心,快睡吧,等明天醒了事情就结束了。」 秦艽有点痛恨自己的无力,还有偏偏这个时候身子不济事,可多说无益,她努力让自己去睡,熬了会儿倒也睡着了,就是睡的不太踏实,断断续续总是做梦。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道尖叫声将她叫醒。 秦艽睁开眼,发现殿里的灯还亮着,她旁边坐着丁香,丁香披散着头发,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有点害怕。 「怎么了?」 「好像有人来了,你那个叫阿朵的宫女出去了。」 「孩子?」 说话的同时,秦艽已经坐了起来,去看几个孩子醒了没,却发现他们睡得很熟。丁香小声跟她说,她睡着后,阿朵发现她没睡,给了她一些羊绒,让她帮着把几个孩子耳朵塞住,说半夜里肯定会发生事,孩子太小了,怕会吓着他们。 丁香见秦艽十分倚重阿朵,就听了她的,幸亏她这么做了,之前外面闹出不少动静,都没吵醒孩子们。 「你一直没睡?」 「我睡不着,殿下也不知怎么样了。」丁香忧心忡忡道。 秦艽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给自己套了件衣裳。 这时,阿朵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 「有人偷袭,还是高手,没惊动外面摸了进来。」 不过阿朵事先有所防备,这座寝宫外面的地上、墙上,甚至屋顶上,放了密密麻麻数不尽的蛇虫,除非他不落脚,落脚必死。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还有两个是承恩殿里服侍的宫人,明明之前吩咐过今夜不能出门,偏偏往外闯。阿朵刚才就是去看这两个尸体,身上都带了匕首,不知是谁安插进来的钉子。 听完阿朵的话,秦艽也就罢,丁香吓得不轻。觉得这些想害他们的人真是阴魂不散,东宫防备成这样,还能往里摸,她这会若是还在观云殿,恐怕已经死了。 秦艽被她逗笑了。 「你以为人家是想杀你?」 「那是?」 「拿你当威胁。」 这时,外面又有唿哨响起,阿朵出去了。 很快转回来,对秦艽道:「有大批人马想闯东宫,已经打起来了。」 东宫都这样了,秦艽在想此时皇宫里恐怕乱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宫怿怎么样了。 此时皇宫里早已乱了,到处都是奔走的脚步声、厮杀声、惨嚎声,跳跃不定的火光与这些嘈杂的声音汇集成一片,衬着这漆黑的夜色,格外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乱子是从内部先开始的,驻守在皇宫四处的金吾卫兵士,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就被身边同僚突然袭击,往日里一同说笑甚至一起去逛勾栏院的兄弟,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面孔,让人几乎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便魂归九幽只能去阎罗殿报道了。 有宫殿燃烧了起来,滚滚的浓烟,冲天的火光,几乎只是一下子,各处便乱了起来。 这注定是一场大乱斗,因为彼此之间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阵营,只能屠杀掉眼前攻击自己的人,不管他是谁。到处乱成了一锅粥,直到开始有人反应过来,在手臂上绑上有颜色的布条用以区分。 萧家迫于形势,萧皇后的突然倒戈致使他们只能破釜沉舟,此事正中宁王下怀。齐王和刘家同样因为如此,一场十几年前的大火逼着两家人走到极端,若是此事还没发生前有人这么告诉他们,他们绝对嗤之以鼻,可事实就是这样。 至于赵王和吴王,则纯粹是不甘心和被逼无奈了,其实如果不是齐王和宁王打算动手,他们恐怕还要再看看动静,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逼着他们一起动手。 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所有留存下来的人都用布条对敌我做以区分,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直至队伍越来越大。他们有的臂上绑着蓝色的布条,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黑色,还有的是绿色。 就在这时,黑红两色的人马突然抽掉手臂上的布条,统一换成了白色,并对其他人马进行屠杀。 寒风中,有一队人正在艰难地往前行着,他们甲胄分明,人数众多,可他们其中有一个穿着金色铠甲的人,若是换做平常,这种铠甲自然威风夺目,而此时无疑变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会使人都往这里攻来。 「殿下,齐王和宁王联手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找赵王联手。」 「联手?联手!」 混乱的厮杀容易使人神志不清明,此时吴王也早已杀红了眼,可他明白齐王和宁王联手的意思,不外乎想对他和赵王单个击破,至于除掉他们以后如何,大不了两人再厮杀一场。 这个决定并不难做,吴王很快就下了命令,显然赵王与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两批人马在指挥下渐渐靠拢。 第62章 一处城楼上,寒风中齐王和宁王静立,看见下面宛如蝗虫一般的兵士,还有那些跳跃的火把光。 「老三和老四联手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说话的是齐王,他一身黑色铠甲,肩披同色披风。 宁王与他是同样的打扮,披风却是猩红色的里子,像血,与他平时的气质截然不同。 「二哥既早已有主张,还用询问弟弟?」 齐王失笑一声道:「到底我们现在是合作,哪能我这个当哥哥的专断独行。」 宁王不以为然,道:「东宫那边如何且不知,老六在甘露殿是毋庸置疑的,父皇也在甘露殿,不如先去那处。」 其实目标都是明确的,只是两人到底不是一心,现在看起来是同一阵营,也许下一刻就会翻脸,不然双方也不会做这种无谓的试探。 与此同时,甘露殿里。 鎏金连枝灯在角落里静静的散发出光亮,殿中十分安静,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叫喊声,平添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 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未影响殿中的两人,这二人一卧一坐,坐着的那个一身规制太子服,端得是龙章凤姿,他身材挺拔硕长,满身气势内敛而又不失蓄势待发。 此时宫怿正拿着一本奏章,嗓音徐缓地念给元平帝听。 平时这种差事他都会在白日里晚上,今儿也不知为何,可能是因为上元节,白日事忙耽误了,直到掌灯时分才来。 「你倒是沉得住气。」最终,还是元平帝略显沙哑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儿臣沉不住气也无法。」宫怿笑了笑,神色淡淡道。 元平帝似乎嫌他有些没出息,脸色嘲讽:「你东宫没人?」 「东宫有没有人,父皇难道不清楚?」 元平帝当然清楚,其实不光元平帝,包括宫怿,乃至齐王宁王等都清楚,东宫有多少人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若是算不清楚东宫有多少人,今儿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场。 「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两千。」 两千?着实太少了,不过这也是东宫仅能拿出的人。东宫六率到现在人都没配置满员,这是惯例,哪处都有吃空饷的。这些人一部分驻扎在城外,留守一部分护卫太子及东宫安全,今日轮守的一部分宫怿还留了人在东宫,能带出两千已经很不错了。 「就靠着两千人,你打算干什么?」 「充个人数。」 宫怿这回答将元平帝气得不轻,有很多时候元平帝都会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有时候聪明,有时候愚笨,愚笨起来让人忍不住质疑。 「就这两千人,你想干什么,带着你的人滚,别杵在朕面前。」 「不是还有父皇吗?」 「朕?」元平帝先是诧异,再是冷笑,笑到最后成苦笑:「这次你别指望朕了,这几个兔崽子把朕手下的人,策反的策反,收买的收买,朕现在就是孤家寡人。」 宫怿没表示信,也没表示不信,依旧安坐着。 「怎么还不走,朕这次保不了你,赶紧走。」 「你走吗?虽是人少了点,但小心点冒点险应该能逃出去。」 「朕是一国之君,岂有仓皇逃命之理。」 「那我还是一国储君,更没有舍下君父自己逃命之理。」 元平帝不说话了,宫怿也没说话,烛台里发出‘哔剥’的轻响,有光影随着声音跳跃,恍惚了彼此的面容。 ……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就在甘露门外,被人拦了下来。 这处寝殿里依旧安静无声,隐隐有焦糊味儿传来,似乎哪里燃起了大火。 「你不想给你母后报仇?你从这里离开,就能给你母后报仇。」元平帝的声音突然响起。 可能这里太安静了,宫怿恍然以为是幻听,下一瞬才明白是他在和自己说话。 他终于说出来了,提起那个命丧火场的女人。 其实对于上官皇后,宫怿已经记不太清她的面容,只知道她长得很美丽,很温柔。他眼睛复明以来,元平帝表现得眷念回忆,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她,似乎那是一个禁忌,谁都提不得,包括他自己。 「你指的是自己?」 「你可以这么认为。」 这是宫怿一直想知道的答案,他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从他口里亲自得到答案,为此他跟他耗在这里,耗的是彼此的耐心,也耗的是情分。可现在得到这个答案,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其实知道这一切都是元平帝的局,从他让秦艽打理宫务开始,一个针对前朝后宫针对所有人的局就开始了。 一个太子本就是众矢之的,再加上一个捞过界的太子妃,能烧起好几把火。秦艽因为被萧刘二人刁难,扶起萧才人从中想浑水摸鱼,恰恰也是这个不起眼的萧才人,逼得萧皇后走到绝路。 为了自保,萧皇后拿出自己唯一能称为砝码的东西,将刘贵妃拉下水。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背后牵扯着两家人,这个时候病重的元平帝,上官归又去了安西,其他人如果再不做点什么,恐怕皇位只能让他这个半路杀出的太子得了。 这一局谋的是人心,可恰恰也是元平帝的配合,才能使这一局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很多时候,宫怿都想不通为何元平帝愿意去配合,也许他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第63章 「我想知道真正的答案,而不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知道事实真相又如何,难道你想弑父弑君?」见他剑拔弩张的样子,元平帝笑了起来。起先他笑得中气十足,渐渐虚弱下来,他抬起手,招了招:「过来,这个给你。」 是兵符。 也是宫怿今晚会冒险跟元平帝耗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他目光复杂起来,但还是走了过去。 宽敞的龙床,元平帝半卧在上面,盖着厚厚的被子,显得他格外虚弱。 「你真把这东西给我?」 「你不是一直想要?」 「我……」 「拿着,别婆婆妈妈。」元平帝难得露出一脸匪气,甚至还有点鄙夷。 这鄙夷刺激到宫怿,他伸手去拿那掉在榻上的兵符,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落空了,眼前一黑,掉进一个黑洞里。 宫怿没有防备,被摔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站直起身,抬头去看,距离他头顶约三米处,有一个洞口。 洞口除了有亮光,还有元平帝的脸,这是一个陷阱,估计也是身为帝王自保的最后手段,却没想到竟用在他的身上。 「身为一个帝王,不要轻易对任何人卸下防备,哪怕他是个重病的老人。」元平帝笑着,又咳了几声道:「好好在这里待着,拿好那枚兵符,等结束了会有人接你出去,到时候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宫怿摸着身边的墙壁,这墙壁太光滑了,显然是设计这里的人故意如此,即使他功夫不差,也没办法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从这里跃上去。 「我不想干什么,」那个洞口没有元平帝的脸了,他似乎又躺了下,只有声音还能传到这里,「经此一事,萧、刘、王、卢、崔元气大伤,剩下的那些不足为惧,从今往后这座江山只姓宫,不姓其他,也无人能成为你的掣肘。至于我,我去陪你娘……」 随着一阵轻响,洞口被封闭,宫怿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而就在洞口封闭的同时,他听见有人破了殿门的巨响。 宫怿在一瞬间感觉脑子炸了。 他一次又一次试着用墙壁借力往上腾挪,却根本找不到再次受力点,这里实在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摔了十几次,他终于放弃了,又疯了似的在四周墙壁上摸索。 凭什么呢?凭什么! 凭什么留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将他关在这里,宫怿没敢去想元平帝接下来会遭遇什么,要报仇也是他来报,凭什么让别人越俎代庖。 他借着火折子的光,终于在墙上找到缝隙,却没有找到从里面开启的方法,想必这个地方既然是拿来做陷阱,定然不会让人从里面出去。 他只能等着! 宫怿吹熄了火折子,四周顿时暗了下来。这里静得出奇,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 东宫的战事愈演愈烈。 在经过最起初的试探之后,李将军庆幸之后缩小了防卫圈,放弃了东宫几座城门,而是选择以后廷为防守圈,与叛军对持。 那些叛军仿佛疯了似的,竟拿出打攻城战的架势,李将军并不知晓宫里早就乱了,太子无故失踪,找不到正主儿,自然都往东宫来了。 外面闹成这样,承恩殿里也安静不下来,几个孩子吓得瑟瑟发抖,刚才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哄好。 阿朵出去了几趟,脸色越来越难看,秦艽安稳不住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起先阿朵不说,秦艽实在逼问急了,才说出宫怿失踪的事情,说叛军已经攻下了甘露殿,唯独太子失踪。 唯独?也就是说元平帝已经出事了?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急于找到太子,于是把兵力都调来攻打东宫?」 阿朵点点头。 按照宫怿的计划并不是这样,有他和元平帝的牵制,东宫这里不会受到太多的攻击,毕竟他们兵力有限,对方同样如此,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元平帝会拿自己当饵,又把他给弄失踪了,东宫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秦艽感觉头很晕,又想吐了,可看着身边几个孩子和丁香,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她只能忍下满心满肺的焦躁,让脑子转起来。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三千?」阿朵说得也不太确定,认真来说她不懂这个,只是询问情况时顺带问了一句,「李将军已经放弃了前廷,将所有人都集中到了后廷。」 其实秦艽也不懂行军打仗,只知道人少打不赢人多,现在若是有援手,借着宫墙之利,他们不一定会输,可哪儿来的人援助? 「你让人传我的命令,将所有的宫女内侍全部调动起来,听李将军的命令调配。宫门若不失守,尚还有余地,宫门若是被冲开,所有人都活不了。多激励激励他们,若是能熬过今晚,所有人都有赏。」 阿朵领了命,正打算下去,又被秦艽叫住了。 「我跟你一起。」 「秦艽你不要去了,你还怀着身子,甯儿颉儿还要你陪着。」阿朵很不赞同。 秦艽摇摇头,拿起旁边衣架上的衣裳来穿。 「阿朵你不懂,事关生死光下命令没用,你得让他们知道,主子跟他们共存亡,他们意识到严重才会拼命,不然就是空口白话,说不定他们还以为我们已经走了,留下这满宫上下的人当替死鬼。」 第64章 这个道理阿朵不懂,但她知道每逢寨子里有大事,大祭司或者首领都会亲自坐镇,鼓舞人心,也许这也是同样的道理? 秦艽把孩子托付给丁香,并吩咐她不要走出这间寝殿,不是她和阿朵来,任何人让他们出去不要理,就顶着寒风和阿朵去了外面。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手里还捧着手炉,外面果然乱成了一片,叫喊声和闪烁的火光混成一片,让人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 小安子和小平子已经在外面指挥了,可生死关头,所有人都慌了神,都是惶惶不安,宛如丧家之犬。 「太子妃,您怎么来了?」小安子摸着汗跑过来问道。 一听到太子妃,慌神的人们都往这里看过来,甚至有人忍不住往这里挤,仓皇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秦艽回忆之前看过的史记,每次发生宫乱,最坏事的就是敌人没乱,自己先乱了。尤其这些宫女内侍们,看似不起眼,却是宫里最多的一类人。他们贪生怕死,却也是最盲目的,真正懂得藏起来安稳躲着的没几个,都会趁机卷了财物往宫外逃。 殊不知这样更危险,因为哪一方都不会放过他们,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都怕里面夹藏了重要的人物。 秦艽猜的并没有错,其实这些宫人已经逃过一轮了,不过李将军守得稳,又把他们挡了回来。 「现在宫里有叛军逼宫,已经死伤了很多人,东宫外面围满了叛军,即使现在逃也逃不出去。太子殿下已经带着援军正在回程的路上,我们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活命。小安子,现在你让人把这里的灯都点上。」 「哎,是。」 小安子领了命,让人去把灯都点了,顿时这里亮如白昼。 他又让人去搬了张椅子来,让秦艽坐着。 灯光下,秦艽面色苍白,却充满了坚决。 「现在你们的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我和两位小皇孙同样也是,我在这里陪大家,只要坚持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可是太子妃,我们什么也不会,难道让我们出去杀叛军?」人群里,有人道。 「没人指望你们能上阵杀敌,但是你们可以帮助对敌的兵士们,让他们可以空出手来专心对敌。小安子,你和小平子负责这些人,听李将军调配,事后所有人都有赏。」 「是。」 这些宫人们很快就派上大用场,因为叛军竟然用上了云梯,李将军命人去烧滚水和滚油备用,一盆盆一桶桶往外浇去,给对方造成了巨大了伤亡。 这一出着实出乎叛军所料,让他们暂时停下攻势。 趁着空档,李将军又命人去寻了大量的木料。 出于备用,东宫的藏库里有很多珍贵木料,都是历代所藏,或者番邦进贡而来。这些木料都是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一颗颗人合抱不住,被人抬到城门楼上,这就是一大杀器,丢下去可以砸死很多人。 因此启发,甚至有人去拆了凉亭或是宫殿的柱子,甚至是假山奇石,能用的都搬来了。就这么一波热水,混着一波热油,再来一波巨石木柱,有的还在木柱上点了火,打得叛军是叫苦不迭,东宫的兵士们则是哈哈大笑着,叫嚣着让他们有本事再来。 这样无疑是拉高了己方的士气,一时间所有人都是兴致勃勃,充满了干劲儿,对于能守住东宫,再无什么质疑了。 可这时高兴未免太早,东宫这边想法子克敌制胜,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在摸清楚这边的攻击模式,那边也给出应对之法,在下一次再往城门楼上攻击时,同时命人利用上面扔下的木柱,撞击宫门。 同时,里面也有人叛变了,有人想趁机去开宫门,有人竟去偷袭秦艽,被阿朵挡了下来。承恩殿那边也出了乱子,幸亏殿外有蛇阵,一时之间到处乱成一锅粥。好不容易刚稳定下来,又是一波攻击降临。 死伤越来越重了,到底东宫兵力不足,能撑这么久俱是因为有城墙之故。 李将军再次整合剩下的兵士,却发现已经快没人可用,连内侍中稍微强壮些的,都被派上的第一阵线。 门楼下,或是躺或是卧,都是受了伤的兵卒,一些胆子大的宫女们,正抖着手给他们包扎伤口。 「就算战死了也没关系,老子这辈子足了!」一个正被包扎伤口的兵卒大声喊道。 旁边坐躺的都是他的同僚,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苦中作乐地嘿嘿直笑,把几个宫女笑得又想哭又想恼。 援军怎么还没到!? 只有秦艽知道所谓的援军不过是她骗这些人的,若是让他们知道太子失踪了,恐怕不用叛军来打,这些人就不战而降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没几个,只有李将军和他的心腹,以及阿朵和秦艽几个人,每个人都承受着旁人不知道的压力。 「娘娘,属下接到的命令是护好东宫,护好娘娘和两位小皇孙。若实在不得已,属下可带着人护着娘娘逃出去。」 「往哪儿逃?再坚持一下,太子一定会带着援军来。」 见秦艽坚持,李将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舍弃所有人往外逃,也不一定能逃出去。 夜风越来越冷,秦艽出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隐隐的,又有喊杀声来了,这股声浪越来越大,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大,秦艽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一次挡不过去了。 第65章 「援军来了!」有人在嘶喊。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嘶喊声越来越大,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带着援军来的竟是来喜。 秦艽很诧异,不过当时这种情况,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她想起还在承恩殿的孩子,忙站了起来,却因为坐太久,麻了双腿。 穿着铠甲的来喜搀了她一把,她拉着他的手站了会儿,才让这股难受劲过去了。 「来喜哥哥,你知道太子的下落?」 来喜摇了摇头,道:「你别着急,我也听说太子失踪了,但未曾见到过他,和内监已经命人在找了,你别着急。」 可怎么不着急?只是急了也没什么用,秦艽深吸一口气:「来喜哥哥,我先去看看孩子们。」 她往外面走去,这时小安子突然走了过来,要去扶她。 秦艽虽有些诧异,但并未拒绝,可她很快就感觉到不对,手里竟被小安子塞了个东西,她摸了下,是蜡丸。 小安子会在这种情况给她塞东西,说明不能让人看见,到底不能让谁看见?秦艽顾不得多想,佯装无事带着人回了承恩殿。 殿外的蛇阵还没收,来喜等人被暂时拦在外头,秦艽先进了殿中,安抚两个啼哭不已的孩子,丁香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但见秦艽皱着眉,只能暂且按捺下来。 秦艽很想知道蜡丸里究竟有什么,但还是忍耐着,小安子没事不会故弄玄虚,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把两个孩子安抚下,借着去屏风后换衣裳的空档,捏开了蜡丸。 蜡丸里面有一张纸条,在看清楚纸条上的字后,她愣住了。她当即就想出去,却不知为何又忍住了。 元平帝为何会留给她这样一条信息,还假转小安子的手?让她去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宫怿,他为何会弄这一出? 到底这消息是不是有诈,谁也不知道,但要想找到失踪的宫怿,她只能冒险。 其实到现在,秦艽已经差不多弄懂元平帝的意思了,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话,元平帝定是谁也不相信,才会把消息转给她,笃定了她不会害了宫怿。 秦艽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让阿朵撤掉蛇阵,而是换了身衣裳又出去了,从来喜口中,她得知了目前外面的大体情况。 齐王、宁王、赵王和吴王谋逆,带着叛军趁夜逼宫,元平帝重伤昏迷,太子不知所踪。如今外面尚有叛军余党还未铲除,来喜奉命来东宫救援。 至此,秦艽终于在一盘散沙中寻到有迹可循的线索。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元平帝设计的局,那么所有人都在他的局中,包括他自己。神策军是他用来翻盘的底码,事实上神策军没辜负他的信任,至少暂时没有。 也许之前还有些想不通,元平帝为何会送出这样一颗蜡丸,结合他重伤昏迷,秦艽似乎有些明白了。 照这张纸条来看,宫怿的失踪应该是在元平帝安排下发生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为何会让她去接他,可能宫怿所在的地方必须需要外力才能打开,他本人是没办法出来的。 如果这个时候元平帝已经出事了,宫怿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且暂时不提叛军及那些藏在暗中坐山观虎斗的人,元平帝手下的那些心腹,都会变得不可控,他们是效忠元平帝不假,但当元平帝也出事了,人心就会变得难测。 这就是元平帝为何会大费周章传递消息给她的原因。 秦艽有些坐立难安,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 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来喜见她面露倦色,道:「你怀着身子,已经熬了这么久,还是先去休息。这次神策军的兵力很充足,控制住外面的局势只是需要时间,不要担心。」 秦艽苦笑了一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你是担心太子?」 秦艽没有正面回答他:「来喜哥哥,你能不能让你手下的人试着找一找太子贴身之人,也许他们知道太子的下落。」其实她想说影一,却不知为何含糊了。 来喜没有拒绝,点头道:「现在外面乱成这样,谁也不认识谁,一切只有等到天亮再说。」 秦艽也知道外面乱成这样,要想找到特定的某个人很困难,只能心乱如麻地点点头,站起来打算回寝宫休息。 「那你呢?」她顿了顿脚步问。 「我今晚是没法休息了,外面的事情还很多。」 秦艽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来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晦涩,他并没有发现秦艽出门时,借着转身看了他一眼。 「情况怎么样了?」丁香问。 秦艽摇了摇头,道:「局势还不太明白,不过有神策军的人在,混乱应该马上就会结束了。」知道丁香想问的其实是九皇子,她又道:「你别担心,九皇子应该没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与宫怿一样,九皇子也是下落不明,秦艽猜测他是不是藏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已经不在宫里了,显然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丁香,只会让她更乱。 秦艽去床榻处看了看,几个孩子已经睡了,甯儿脸上还有泪痕,让她看得心疼不已。可现在她实在没功夫去关注这些,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浮现,让她的头钝生生的疼。 第66章 「秦艽,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再熬下去,你受得住,肚里的孩子受不住。」阿朵说。 丁香看着她,也是同样的意思。 秦艽觉得自己确实要休息一会儿了,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让她认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回了寝殿,玉蝶端了一碗汤饼来。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汤饼,是用羊肉汤所做,上面撒了些葱花。秦艽最近胃口一直不好,也吃不下油腻的,却在这时候胃口大开,将一碗都吃完了。 她想是肚里的孩子在体谅她,让她不管再怎么样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外面的蛇阵撤吗?」 阿朵端了一盆热水来,服侍秦艽擦手净面。温热的水汽袭上她的脸颊,明明不冷,可脸颊却是木木的,她猜测是在外面冷风吹久了。换了帕子,又捂了下口鼻,她感觉舒服多了,长出一口气。 「暂时先别。」 阿朵顿了顿,没再问什么,只是搀着秦艽让她躺下,又给她盖上了被褥。 「阿朵,你也去休息会儿。」 「你睡吧,别管我,我困了自会休息。」 和阿朵相处这么久以来,秦艽知道她不是矫情的性子,就没再多说。被子里放了汤壶,散发着暖暖的热气,秦艽用脚拢着那汤壶,脑子里还是乱得厉害。 她去想元平帝给她递消息的事,想自己所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又想宫怿现在怎么样了,到底安不安全,她该怎么去救他,才能不会行差踏错,影一呢,为何至今没有消息,她想了很多,越想越心浮气躁。 隐隐的,响起一声叹息。 她感觉有人掀了帐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是阿朵。 「秦艽,你不信任他?」 她没有睁眼,她知道阿朵说得是谁,她没有让阿朵撤掉蛇阵,其实就是不信任的一种表现。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偏偏就这样了,事实上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信任谁。 「不信任是对的,我们的耳目受阻,只能对一切事物都保持怀疑。你安心睡,甯儿颉儿那里我让大山看着,养足了精神再说其他的事。」 隐隐的,秦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虽然睡着了,却做了很多梦。 梦里无一例外都是乱象丛生,有的是她死了,有的是宫怿死了。后来她又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非常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黑白,而是有颜色,有味道,她甚至能嗅到弥漫在空气里的那股血腥味和焦糊味。 她觉得这一切陌生而又熟悉,直到看见宁王一身铠甲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想起那个被她后来觉得是她上辈子的梦。这个梦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可她最终却没有死,而是被救了回来。 新皇登基,她因伤重,即使被救了回来,身子却大不如以往,没办法再做尚宫。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被放出宫时,新皇却将她封了妃,将她收入后宫。 她想这是怜悯? 虽然很久以前两人有过那么一段回忆,可彼此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戏,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秦艽才知道六皇子是最终的赢家,他花了十几年,和先帝合伙布了个弥天大局,骗了所有人。 而那个时候,她其实当自己是死了一次的,死了一次的人总是要通透很多,偏偏就在她放下执念时,他却弄了这么一出。 彼时,她是厌倦的,厌倦这些谎言和虚假,厌倦这些因为权力产生的丑恶,厌倦宫里的一切。 可活着是人的本能,那就活着吧,不能当尚宫,只能当妃子,不能出宫,只能留在宫里,其实都没什么,无所谓哪样。 新皇的脾气很怪,直到这时秦艽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人,她脑子里对他的印象,都来自于她的想象,可能他是她进宫以来,最初的温暖,所以她美化了他,当现实真实在自己面前展开,她才发现他就是一个人,很普通的人。 他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对她甩脸子。 宫里的人都说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可实际上秦艽一点这种感觉都没有,虽然他后宫里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偶尔她也听说前朝那些大臣闹得很厉害,说她祸国殃民狐媚惑主什么的,但他很专断独行,大臣们拿他没什么办法,她也懒得去细想这个问题。 就这么过去了好几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她似乎也终于觉得他是宠爱自己的了,可那个时候她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了。 中间她还是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胞双胎,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身边一直只有她这么一个妃子,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她有义务不让他绝后,那就生吧。 梦到最后已经很模糊了,她只知道她后来还是死了,临死之前他的脸难看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他的,她却松了口气,因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他似乎在她耳边喊了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楚。 …… 秦艽隐隐听见有人喊自己,悠悠醒来,才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出了一头冷汗。 阿朵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有影一大人的消息了吗?」 阿朵摇摇头:「我们的人出不去,来少监那边说依旧没有消息。当时甘露殿守卫并不多,殿下带的人都聚在甘露殿,叛军主力攻打那里,会不会?」 第67章 秦艽知道阿朵的意思,会不会都死了。 「不会,至少影一大人肯定不会死。」 「也许他受伤了,在哪躲了起来。」 秦艽坐了起来:「外面天亮了吗?」 「刚亮。」 「你让人把蛇阵收了,叫玉蝶来服侍我起身。」 阿朵没有说别的,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玉蝶几个就来了,一夜过去,她们也憔悴得厉害。更不用说跟着她们一同来的其他宫人,都是惊魂未定。 秦艽洗漱更衣后,去了偏殿,丁香和几个孩子都起了,正在用早膳。 「先来吃些东西,什么事也得吃饱了再说,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丁香忧心忡忡说。 秦艽静下心吃饭,甯儿和颉儿也都很老实,等吃完后,甯儿才倚在她身侧问,是不是爹不见了。 「谁说的,爹爹只是办事去了,办完事就回来了。」 这种说法也不知瞒没瞒过两个孩子,但她现在只能这么说,幸好甯儿和颉儿都还听话,倒也没再闹着要爹爹。 用完膳,秦艽想出去,却被人拦下了。 是神策军的人。 说现在叛军还未完全清理干净,为了太子妃的安全,暂时不能出去。秦艽只能耐心等,期间她又尝试过两次,依旧如此。 她终于恼了,问来少监人呢,这些兵士们也说不清楚,只说收到的命令是禁止人随意出入, 直到天色大亮,来喜才出现。 他似乎一夜没休息,面色可现倦容,却眼神清亮。 「陛下驾崩了。」 只这一句话,就让秦艽愣在当场。 来喜揉了揉眉心,道:「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叛军还未确定是否扫荡干净,那些娘娘们又闹得不可开交,康王蜀王联合了一众大臣闹着要面圣。但在太子还未找到之前,一切都只能隐而不发。」 「有太子的下落了吗?」 来喜摇摇头。 秦艽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角。 来喜看了她一眼,道:「齐王殁毙,吴王和赵王、宁王被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不到太子,该怎么办?」 「找不到太子?」秦艽仓促笑了声,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来喜哥哥,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来喜叹了声:「我希望你能明白,以你目前的身份,不该妇人之仁去想其他问题,而是该考虑如果真找不到太子,你又该怎么办?和内监顶多只能挡住一日,若是这一日内还找不到太子,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处境?」 不待秦艽出言,他又道:「陛下驾崩,齐吴赵宁大逆不道,太子又下落不明,往下顺延就是康王蜀王和九皇子他们。国不可一日无君,一旦宫门大开,势必要选立新君。小皇孙没有被立为皇太孙,他和几位皇叔相比,到底年纪太小,恐怕那些大臣们不会答应认他为帝,所以你要明白现在该是你替小皇孙拿主意,如果你真想,我可以帮你的,小艽。」 秦艽看着他,他目光清亮,一如既往。 可她却克制不住颤抖了起来,因为他眼里有一道光,那道光是什么,她明白。来喜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她做下决定,现如今宫里被他和和内监把持,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未来的大位继承人是谁。 如果颉儿即位,她就是皇太后,武周女皇历历在目,她未尝不能是第二个。即使不这样,她和几个孩子也不用再担心受制于人。 「如果颉儿即位,太子再回来,是时他会如何想?这法子不太好。」秦艽低着头说。 「等小皇孙即位了,别人如何想,就不重要了。」 来喜的声音很轻,却一下下砸在秦艽的心口上。 果然,他果然是抱着这个目的。 一瞬间,秦艽突然觉得难受至极,她想起曾经对那个梦的猜想。 曾经,她猜测在那个梦里,来喜后来是死了的,她一直不愿深想这个问题,可实际上在昨晚的那个梦里,没有来喜。 没有任何他存在的痕迹,甚至没有人再提起过,包括‘她’。 那么来喜去哪儿了? 是不是也是因为曾经动过这个念头,所以没了?元平帝能布下如此大局,不可能没有后手,她算是后手之一,还会有其他后手吗?定是有的,秦艽也相信是有的,因为那不是普通人,是元平帝。 至始至终,秦艽对元平帝都深藏着一种近乎惧怕的敬畏,她自诩不是个笨人,在那梦里也是杀伐果断,唯独对元平帝看不透。 「来喜哥哥,我这会儿有点乱,你让我想想。」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过了会儿才发现这是她的声音。 来喜并没有催促她,点头道:「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秦艽也站了起来,目送他离开。 来喜不能死,谁也不能死,不然她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秦艽攥紧袖下的手,想了想,叫来阿朵,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秦艽让人服侍她沐浴,又重新换了身衣裳。 她穿着深青色对襟宽袖联珠双鹿纹常服,头梳双刀半翻髻,未戴任何首饰,只以一根白玉簪束发。整体装束庄重又不失雅致,虽然元平帝山陵崩塌的消息还未传出,却不太适合穿红戴绿。 第68章 这个过程极慢,花了近两个时辰,幸亏来喜也没催她,待梳妆完毕,秦艽命人去请了来喜来,告诉他同意之前他的提议。 来喜似乎很高兴,两人就此事还进行了一番商议。秦艽倒也提出和顺那边是否有疑虑,来喜说在太子失踪的情况下,和顺与他意见相同。 就在一切都水到渠成时,偏偏出了意外,那些娘娘和尚在宫里没有出宫建府的皇子和公主们,不知怎么获知了元平帝驾崩的消息,这消息还传到了宫外,一时间两边都闹了起来。 来喜的脸色难看至极,命人去打探消息,过了会儿他自己也出去了一趟,一直到快下午时,他亲自来东宫接秦艽和颉儿,说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让秦艽一定要扛住。 在一队兵士的护卫下,秦艽一行人匆匆赶往甘露殿,一路上宫里满是肃杀之气。 不过是一晚的时间,对皇宫的破坏却是极大,入目之间满目疮痍,地上隐约可见飞溅的血迹,有些宫宇楼阁被烧得破败不堪,空气中充斥着一种怪味儿,是烧焦了的味道掺杂着血腥味以及一些其他别的气味儿,让人闻了忍不住就想作呕。 再往远处去看,似乎还有残留的尸体未曾清理干净,一些宫人步履匆匆抬着用烂布裹着的东西往车上送,这还是前廷,秦艽想在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定会有比这更可怕的场面。 「怎么不绕道走,就没有干净的路?」来喜见秦艽面色不好,皱着眉道。 一个穿着轻甲的兵卒走上前来禀报:「少监大人,这已经是最干净的路了。」 见对方面露茫然之色,来喜也知道对方在茫然什么,从东宫通往宫里的路,他今日已经走了好几次,之前没反应,偏偏这个时候觉得不干净。 他抿了抿嘴,挥手让对方退下,对秦艽歉道:「我忘了让人安排软轿。」 秦艽强笑了笑:「没事,快走吧。」她不是怕,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到了甘露殿前,这里比起别处要收拾得干净许多。地面似乎也用水冲洗过了,但隐隐还是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秦艽忍不住想昨晚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进了甘露门,里面守卫森严,殿门外的台阶下站了许多甲胄分明的兵士,而在他们面前站了许多人,有人在哭,还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见此,秦艽捏了捏颉儿的手,停下脚步。 「娘。」 「别怕。」 在这边看到那边人的同时,那边也有人看到了秦艽一行人,那群人似乎想过来,来喜一个眼色,护卫着他们的兵士便挡了过去。 「你们算什么东西,在此拦本宫,本宫有话问太子妃。」是崔贤妃。 如今萧皇后刘贵妃王淑妃卢德妃,因受吴王齐王等人的连累,都被拘在各自的宫中,这些妃嫔们便以崔贤妃为首,不过能在这种时候出来闹腾的,恐怕目的都不单纯。 「太子妃和小皇孙昨日受了惊,马上各位大人们都会进宫,贤妃娘娘有什么话,还是是时一起说吧。」来喜含着笑道,但话里的意思很明白。 崔贤妃十分不忿,似乎还想训斥,却没有人理会她,来喜护着秦艽和颉儿进了殿中。 这副场景让崔贤妃脸色极为难看,因为这里头的含义太多了,以内侍省神策军为首的明显是保皇党,如今保皇党护着太子一系,那寓意还用明说? 脸色难看的不光崔贤妃一个人,但更多的都是默不作声,恐怕心中另有酌量。 来喜将秦艽带去了一处偏殿,让她暂时在此处休息,便匆匆走了。 其实事情没有来喜说的这么简单,他们以清剿叛军的名义紧闭宫门,外面早就闹得不可开交,表面没人说什么过激的言辞,实际上早有人乱传谣言蛊惑人心,也因此一些在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们频频出面,与内侍省交涉。 现如今就是彼此都有忌惮,内侍省顾忌怕再生乱子,只准许大臣们进宫交涉,可这些大臣们却害怕宫里有陷阱,要求大开宫门。 就在这么从早上开始谈,一直到傍晚才出结果,结果还是依了内侍省的,毕竟内侍省的人耗得起,宫外的人耗不起,他们太急于想知道宫里的情况。 这无疑是一出好戏,秦艽坐在偏殿里都能听见外面的哭嚎声。 褪去了光鲜体面的一面,其实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们,比地主家的亲戚没什么区别,都是泼出了性命都要咬上一口肉。 有人来请秦艽,她便带着颉儿随着去了。 …… 殿中气氛凝滞,显然事情进入了僵局。 秦艽到了后,来喜便以她有孕在身,让人搬了椅子来,至于其他人都是站着。 可明明站着,却形成了威逼之势,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孤儿寡母被一群虎狼亲戚威逼利诱,为的不过是吞了他们,连骨头带肉。 幸亏太子一系也不是没有人脉,两位太师太傅及数个兼东宫属官的大臣们很有觉悟,在开始讨论未来大统即位人选之初,就提出该是太子长子即位才是。 对此,一众反对者纷纷提出异议,以君主年幼,不利于江山社稷为名,进行了驳斥。 这些大臣们吵得是口沫横飞,哪还有平时儒家士大夫注重体面的模样,都恨不得化身市井泼妇。而那些之前还哭天喊地的妃嫔和皇子们,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秦艽猜测恐怕有些人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图穷匕见。 第69章 这其中大概分了几个派系,一个是七皇子康王,一个是八皇子蜀王,还有十皇子,至于其他皇子年纪都太小,就算想争,恐怕也争不到个什么,顶多是找个人做附庸,帮着浑水摸鱼。 安阳公主颇为强势,以元平帝在世时,对八皇子十分看重为引子,阐述了一番其学识武功都远超他人,虽没有明说,但无疑是在说服那些目前还保持中立的大臣们。 秦艽犹记得去年上元节,八皇子和七皇子还十分要好的,未曾想在皇位的诱惑下,也翻脸了。 为保万一,蜀王一直是谦虚之态,没有发表任何言辞,倒是安阳公主言辞之间攻击了康王骄奢淫逸,因此被元平帝训斥了好几次,言下之意康王无德。 这无德对于寻常百姓乃至其他贵族子弟来说,都没什么,可在皇家尤其是大位继承人却十分严重,君王无德怎能担起社稷之重。 殿中早已燃了烛火,如同白昼。 灯光下,崔贤妃满脸怒容:「谢昭仪,安阳是晚辈,我不与她计较,你这个做人母妃的也不管管,皇家大事朝廷大事岂容一个女儿家在此插言。」 大丈夫不与女子计较,康王被安阳公主挤兑得脸色难看,却不好失态与之争吵,只能崔贤妃下场。而长辈不好和晚辈当面计较,未免被人说以大欺小,所以崔贤妃看似在斥责谢昭仪,实际上不过是给安阳公主及蜀王一脉难堪。 「贤妃娘娘,您知道妾身一向软弱,安阳从小受陛下宠爱,妾身哪里管得住她。」谢昭仪怯怯道。看着倒是弱得可以,不过是绵里藏针。 崔贤妃被气得不轻。 蜀王出来做好人道:「安阳,你少说两句,贤妃娘娘到底是长辈。」 安阳公主面露不忿之色,但多少是听进去了。 「安阳在这里给贤妃娘娘道歉,不过是与非诸位大臣们自有决断,江山社稷乃重中之重,非同儿戏。」 这时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抚着胡须道:「安阳公主所言也不是没道理,诸位大人以为呢?」 「江山社稷确实非同儿戏,可古之有法,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如果按照长来说,康王殿下乃是实至名归。」 「非同时期,怎可还循规蹈矩,当是以贤论之。」 「那如若按照祖宗家法,方是长嫡承统,万世正法,太子长子才是正统。」 此言一出,康王蜀王两方人顿时调转枪口,再度论起君王年幼,不利于江山社稷。这一番唇枪舌战下来,等于再度回到原点,秦艽这会儿也算看明白了,估计一时半会吵不出结果。 都是高手,反正秦艽是挺佩服他们的,若不是事关己身,她真想给这几个人喝彩两声。她摸了摸紧绷的小腹,站起来道:「和内监,各位大人们,本宫实在体力不济,想先去休息会儿。」 「太子妃有孕在身,当是身体重要。」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和顺看了她一眼道。 其他人虽诧异秦艽会在这时候离开,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少了太子妃孤儿寡母在此恶心人,说不定更有利自身。 来喜来到秦艽身边,送她出去。 一直到了偏殿,秦艽才歉道:「来喜哥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别这么说,你身子要紧,要不要我让人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 秦艽摇摇头,说歇一会儿就好了,又问:「那,接下来该怎么?」 「你别着急,现在不过刚开始,水面下到底有多少鱼儿还未得知,为了保险起见,先让他们吵着,他们吵不出什么结果。」 秦艽默然,倒也明白来喜为何会这么说。 以当下这种情况,不管是伪造传位圣旨还是传位口谕,都惹来怀疑,突然泄露的消息彻底打乱了来喜的计划,可这恰恰正是她要的。 浑水才能摸鱼,唯独就是有些对不起来喜。 她看了来喜一眼,抿着嘴角,心里觉得很难受。因为来喜在她心里似乎就和对不起画上了等号,她总是在对不起他,欠了上辈子,本想这辈子还了,到最后依旧陷入这种局面。 她只是想大家都活着。 这么不停地想着,秦艽总算心里舒服多了,又和来喜说了两句,才进去休息了。 她用了些膳,又睡了一觉,起来后问殿里服侍的宫人,那些大人和娘娘们都还在,看来似乎打算秉烛夜谈。她让阿朵出去了一趟,得知那些人都还没用膳,便吩咐宫人给那边准备些膳食送过去,不过她本人没有亲自去,还是以身体不适之名。 期间似乎来喜问过,但听说是太子妃吩咐的,并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亥时,那些人终于散了,不过康王蜀王等几个皇子都没走,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人家打着孝的幌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而这时已经太晚了,为了秦艽身体着想,便没有回东宫。 次日,天还没亮,众大臣们又进宫了。 不过今日比昨日的人要多一些,看得出很多人都是彻夜未眠,事实上这个节骨眼上,大抵也没人能睡得着。 秦艽很早就起了,甘露殿的宫人对她倒是妥帖,热水膳食都侍候得极为周道。用完膳,她出去了一趟,崔贤妃谢昭仪等一众生养了皇子的妃嫔都到了,看她们模样憔悴,估计是昨晚没睡好。 第70章 「太子妃倒是好气色。」崔贤妃挑了挑眉道。 秦艽就不懂了,怎么这崔贤妃倒是跟她杠上了,不过她心里也有数崔贤妃恐怕视她为大敌,不过这话肯定不能当面质问。 「妾身到底不是一个人,总要顾着些身子,也免得太子回来责备妾身枉为人母。」截止至今,秦艽依旧扮演的是一个不信太子会出事的太子妃,虽然众人都觉得太子这种时候都没出现,肯定是死了。但都不会戳破秦艽,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都要保持体面。 秦艽是,其他人更是。 「太子妃多保重身体是对的。」谢昭仪柔声说。 总体来说,谢昭仪气质柔和,在后宫一向不争不抢,人缘比崔贤妃好了不少,至少秦艽看着她是不讨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多说多错,难道让太子妃节哀?那不是咒太子死,被那群大臣们听见这都是靶子。 秦艽也心知肚明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有再说其他。 这时,从殿里走出来一个内侍,引着众人进去。一众大臣们早就先她们进去了,见了这些后宫女眷走进来,都躬了躬身当做行礼,照例有人挪了张椅子来,秦艽在斜侧面坐下,默不作声地看今天又是个什么状况。 与昨日无异,照例是老套路,不过今日进宫的大臣有所增多,争执自是比昨日激烈。 听了会儿,秦艽累了,就避了出去。 有昨日的例子在先,倒也无人对她过多瞩目,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太子如今不在,撑不起局面也是正常。秦艽倒也看见有人面露不屑,或者恨铁不成钢之态,她也就只当看不见。 就这么秦艽进来听一会儿,出去歇息一会儿,偶尔还会在外面散散步,当活动筋骨。一直到中午,她命人准备了午膳,给那些人送了进去。 这期间发生了件事,她在外面散步透气时碰见尚宫局的人,人是来找她的,现在宫里乱成这样,百废待兴,事事都需要人掌舵,她本就掌着宫务,尚宫局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次,可惜都被挡在了外面。 秦艽忙吩咐把人叫进来问事,来喜收到消息后来了,担心她身子不济,颇有微词。她却说如今无人,此事只能她担着。 见此,来喜也没再坚持,只是让她量力而行,为此秦艽还专门让人去东宫把玉蝶几个叫了来,帮她处理事务。 一直到下午,殿中还是相持不下。明显这件事越快处理越好,先皇驾崩,大位继承人未定,这搁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忌,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又有人故意搅合浑水,以至于至今未有定论。 期间秦艽进去了一趟,被战火波及,有位大臣问她什么意见。秦艽不认识他,暂时分不清这到底哪个派系,不过她自有一套说辞。 「本宫不过是一介女流,见识短浅,但有些话还是想说说。各位自诩都是儒家士大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张口江山社稷,闭口宗法祖制,如今父皇山陵崩塌,太子下落不明,你们不去生了法子寻到太子,倒在这里论起该由谁越过太子即位。为何你们争论不下?因为都不够名正言顺,要知道名正言顺才是正途,多说无益。」 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怕贵为太子妃,在这一众大臣们面前也太不起眼,此时被人这么掷地有声的训斥,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却又不能说她说得不对。 为何争论不下,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秦艽就站在那里,明明身形纤细,此时却让人有种望而生畏之感。 「太子妃所言有理,但太子下落不明,至今未能寻到,我等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国不可一日无君,君王安,则朝廷安,朝廷安则国泰民安,如今安西有战事,若在消息走漏之前,依旧无法确定大位继承人,唯恐四夷生乱,边关战事四起啊。」 这套说辞秦艽已经听得耳根子都疼了,见此冷笑道:「大人未免强词夺理,照你的意思君王不安,朝廷就不能安,因着朝廷不安,就不能国泰民安?合则朝廷就是看君王安不安,才决定自身安不安,本宫不过一介女流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让本宫来看,朝廷安不安不看君王安不安,而是有人想借机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这又是诛心的说辞,可恰恰让秦艽抓到言语上的漏洞,竟将此人驳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秦艽见他口舌笨拙,脸皮也不像太厚,心知此人大抵是真迂腐,倒不是别有居心,便又道:「既然各位大人询问本宫意见,本宫就再多说一句,本宫相信太子殿下定会吉人天相,安稳归来。尔等关心社稷之稳,倒是瑕不掩瑜,但万万莫错了方向,如今寻了太子下落才是正途,次者当是操办父皇身后事,再次者才是操心继位人选。 「本宫说一句不中听的,即使你们大费周章选了人选又有何用,倘若太子归来,此人能心甘情愿退位让贤,回归正统,本宫绝无二言,但如若不能,尔等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别怨是时本宫去宗庙哭了。」 又是一记重锤。 自此,殿中众人才发现真小瞧了这位太子妃,两日下来她几乎未置一词,可一旦开口却是字字诛心。心怀叵测的大臣们到底是少数,还是有一部分人是中立,抑或是谁有理听谁的,这番诛心之言倒是能拉拢不少人。 崔贤妃怒极反笑,道:「太子妃这话未免也太多了些,说是一句,这说了恐怕不止一句。」 「贤妃娘娘谬赞了,妾身说的再多,也不如贤妃娘娘,恐怕贤妃娘娘已经忘了玄宗曾下命,后宫不得干政,妾身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子妃,还称不上是后宫,倒是贤妃娘娘当多多注意,父皇龙驭宾天,您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缅忆父皇,倒在此跟小辈争得面红耳赤,若是让父皇知晓,恐怕父皇在天之灵……」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崔贤妃被气得不轻,脸颊通红,却又说不出任何驳斥之词。 秦艽见好就收,也是不想再留在这里,又道:「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在此多陪了,还望诸位大人能速速拿出个正确的章程,早日寻了太子,安稳社稷,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不得不说,秦艽这番表现出乎人意料,却又可圈可点,让人说不出任何错。暗自酌量者有,奇怪太子妃为何会态度大变者也有。 到底浑水一滩,现在形势不明,连着折腾了两天,不过是在试探其他人手中还有什么底码。只因这其他人的范围太广泛,彼此又都不信任,互相藏着掖着,才会乱象丛生。 秦艽没有多留,留下一个烂摊子。 她能走,别人不能走,可有她这些话在前,难免有人投鼠忌器,觉得是不是太子妃知道些什么。 转念再想,太子和太子妃乃夫妻,甚至许多人都知晓太子十分爱重太子妃,若是太子有了下落,太子妃定是第一个知道。 难道说太子没有失踪?抑或是这一切不过是太子妃唱的空城计,只为了掩饰她暗中想做什么? 之后的局面自然维持不下去了,各自心事重重散去。 来喜来找秦艽。 当时秦艽正陪着甯儿说话,甯儿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离开娘这么久,尤其前天晚上又受了惊吓,十分黏人。 见来喜来了,秦艽有些诧异,让颉儿陪妹妹玩,她则跟来喜出去了。两人找了间空的宫室说话,随着门被关上,却半晌没出声。 「来喜哥哥,有事吗?」还是秦艽率先打破的寂静。 来喜看着她,笑了笑:「没什么事,只是你今日没与我商量,就说了那些话,对后面的计划恐会有妨碍。」 来喜从未用过这种口气和秦艽说话,倒不是责怪,就是不掺杂任何情绪。秦艽仿若没有察觉,道:「我也是情急之下才会说了那些话,忍了两天,当时没有忍住。」 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错,事实上当有人先入为主觉得你丧夫,甚至当着孤儿寡母面前瓜分本来属于自己丈夫的东西,甚至对自身产生很大的威胁,是个人都忍不了。 可那不是秦艽,她不可能会忍不住,不然她也不会走到今天。 来喜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很在乎他。」 「殿下对我很好。」 说这句话时,秦艽还在想这似乎是来喜第二次主动当着她的面,去涉及关于宫怿的话题,甚至带点询问的意思。 「就只是因为好吗?」 秦艽顿了一下,道:「当然不止,来喜哥哥怎么说呢,我与他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多到旁人难以想象。」 「在蜀地?」 她点点头,尽量去平淡自己的情绪,事实上这还是她当着别人,第一次谈到这些,尤其这个对象是来喜。 「他很苦,也不是个什么好人,甚至在最起初他是利用了我的。他总是喜欢自作主张,专断独行,做什么从来不跟人打招呼,就好像当初在蜀地,我们遭遇过一次很大的危机,他只要扔下我,就能逃出去,他却佯装自己受了重伤,走不出去。就好比这次,在事发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已经将所有事都布置好了,若不是出了意外……」 「若不是出了意外,恐怕等不到我去救你。」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很爱他。」这是一个陈述句。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算是吧。」 「没了他,你活不下去?」 这个问题太僭越了,也越过了两人一直维持的很好的彼此的界限。秦艽却还是仿若未察觉,认真地想了想:「那倒也不至于,毕竟我还有两个孩子,肚里还有这个。」 来喜似乎想说什么,秦艽却突然抬头去看他,并道:「只是没了他,可能就再也提不起心思,像我们这样的人,真正去毫无防备地喜欢一个人太难,只能是那个时间那个地方那个人,错一点就错过了。」 因为时光荏苒,每个人都在成长,若是再过几年,让秦艽成长得更‘老练’一些,她不会去轻易的信赖一个人,若没有宫怿的伪装,她不会像汲取温暖一样,中了他的毒。 偶尔一个人静下来,秦艽也会去想那个梦,她觉得那是一种遗憾,自己重来一次就是要补足那个遗憾的,虽然过程并不尽如人意,却似乎真正做到了让她和他相知相许。 两个同样不纯善的人,却拥有着远超旁人想象的彼此信任。 来喜喟叹了一口气,想笑,他也笑了,却未曾想到秦艽也笑了。 她的笑容很美。 「来喜哥哥。」 她招了招手,来喜克制不住靠近,就好像梦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一样。他嗅到了一股香,起先觉得好闻,后来觉得怪异,正想提醒她注意,眼前的一切却摇晃了起来。 「来喜哥哥,别怪我,我不想让你死。」 紧接着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被劈开的巨响,肩上疼了一下,以及她并不慌张的声音。 「来人,有刺客。」 甘露殿竟然闯入了刺客。 刺客是行刺太子妃的,若不是来少监替太子妃挡了一剑,恐怕太子妃要一尸两命。因为此事,宫里再度戒严起来,神策军四处搜查,却未曾找到刺客的踪迹。 第72章 御医已经替来喜看过了,伤口未伤及要害,也不算太严重,却要卧床养一段时日。 秦艽吩咐宫人小心照料,才回到她住的那间宫室里。 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阿朵对她做了个手势,秦艽心里一紧,果然越过重重帘幔,床榻上坐着个人,正是宫怿。 宫怿刚出来不过半日,这两天秦艽故意搅混了水,又让尚宫局的人出面找自己,就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些人确实没猜错,她下午态度会那么强势,俱是因为宫怿回来了。 宫怿被关在那个机关里一日有多,滴米未进,本是极为虚弱,他却闲不住刚出来就跟着影一出去了好几趟。 影一其实没事,只是事发突然,宫怿又失踪了,他本能感觉有什么阴谋,便一直潜藏四处寻找他。也曾想过去东宫,可当时东宫的门户却被看得很紧,根本潜不进去,直到秦艽来到甘露殿,影一才扮成一个送早膳的小内侍,和秦艽联系了上。 「事情办完了?」 秦艽点点头。 宫怿看了她一眼,皱起眉:「你哭了。」 「这不是要佯装惊魂未定吗?」 宫怿又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没有问她为何被行刺的人要选来喜,也没有说方才他其实就在窗外,只是环住她,摸了摸她的肚子。 甘露殿闹刺客的事,到底还是造成了影响。 宫里再度戒严,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妃为何会被行刺,不外乎挡了别人的路,本来昨日她的一番说辞,已经说服了不少人,有保持中立的被拉拢到维护正统的,而一些倾向康王蜀王的,出于谨慎心态选择了避讳,这场事闹出来更让人不敢轻易站队。就在局面陷入混乱之际,传来太子的死讯。 太子的尸体是在一处无人宫室 里发现的,这处宫殿偏离皇宫,寻常少有人去,如今宫里大乱,更是让人兼顾不到。也是凑巧,一个内侍在发生宫乱的当晚,趁机卷了些财物,可他胆子太小,当晚没敢逃跑,事后神策军平息了叛乱,宫里恢复次序,眼见尚宫局的人正清点梳理各处的人和财物,他怕藏不住了,就想先寻个地方把那些财物藏起来,万万没想到竟发现了一句尸体。 尸体受伤严重,脸几乎被人毁了,却穿着太子的衣服,并携带着他的几样随身饰物。 因为此事,一众大臣及相关者再度入宫,这次本来还主张寻找太子维护正统的人彻底慌乱了,各人心中自有一本账,形势很不利于东宫,相反康王蜀王两系人倒是镇定的很。 秦艽从殿外走进来,面色苍白。 安阳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又低下头。 明摆着这就是一个局,还是个粗糙得让人不忍直视的局,太子莫名其妙死在一处偏僻的宫室,身上受伤也就罢,脸居然被人毁了,只差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这具尸体就是个假冒的。 可谁能拿出证 据是假冒?有本事把真的拉出来,做这个局的人是笃定了东宫变不出个太子,才会布这一局。事实上也容不得旁人这么想,若是太子还在,该出来早就出来了,何必让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出来支撑场面。 这是人们惯有的思路,也是对方知道形势迫在眉睫,打算破釜沉舟,更是掐准了人们的心态。其实很多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在乎太子是生 是死,他们只需要一个光明正 大的理由,让他们可以越过太子,去进行下一步,毕竟元平帝的尸身还停在甘露殿里,而国不可一日无此君 「老夫觉得大位继承人还是该早早决定,虽说太子长子才是理所应当的继承人,但其尚且年幼,恐不利于江山社稷,诸位可别忘了武周之祸。 果然该来的都来了,恐怕这话对方是憋 了很久,就等着机会说出来,可惜秦艽一直给人对朝政大事并不上心的样子,甚至对选谁不选谁也不在意,让对方一直没找到机会。 可偏扁昨日那番话,让人对太子妃欣赏的同时,也恰恰让人有了忌惮之心。君王年幼,皇太后可垂帘听政,前有宣太后、赵太后吕后,近有武周之祸,在场的所有大臣估计没一个人愿意屈于一个女人之下,所以当这话出来的同时,就代表绝了东宫的后路。秦艽见很 多大臣的脸色都变 了,她心中暗自感叹,突然想起之前来喜说愿意帮她的话。 不管是她也好,还是来喜也罢,到底目光局限于皇宫,而不是前朝,也不是天下,随便一个屹立朝堂的多时的老臣,他们就不是对手 她往旁边让 了让,看向门外,众人正疑惑她的举动,就见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太子宫怿。 当太子出现的那一刻,就注定局面已定。 名正言顺四个字,在此时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哪怕有人再不愿意,也不能抹除太子乃顺位继承人的事情。 至于那个假太子尸体,已经被人带下去查了,没有意料的话是肯定会查到康王和蜀王身上,蜀王也就罢,重要的是康王背后的崔家,这是宫怿对元平帝布局的事后补充,当然不止这一项,不过这一切和秦艽没多大关系。 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十分不容易,其他的事自有宫怿去处理。 曾经秦艽忍不住会猜测元平帝是不是没有死,实在是他算无遗漏,似乎所有人都没逃开他的布局。尤其是宫怿出来后,她了解到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对元平帝十分敬畏,总觉得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放任自己身死。 第73章 直到礼部晓谕天下国之大殇,并开始着手办先皇的丧事,她才终于相信这个事实。 秦艽只不过歇了两日,便要着手打理官务,皇帝丧仪非同小可,过程极为繁琐,虽有礼部着手督办,皇宫里也要协助。可惜她身子太过虚弱,还要每日去哭临,只能将一应事务托付玉蝶及徐令人等人,又让丁香帮忙出面支应。 其实她知道丁香不懂这些,会让她出面不过是挂个名,九皇子的失踪其实有预谋的,宫乱那晚他并不在宫中,而是早就奔赴太原,与苏家人联络,并带兵驻扎在长安西。 这是宫怿留的后手之一,就算真的长安城乱了,有这一支军队在手中,一切也逃不过他的掌握中。还有上官归,也命人领兵悄然归来。 偌大的皇宫被一片白色笼罩,行走在各处的宫人都是面带凄哀之色,脚步匆匆。又下雪了,似乎连天也知晓国之大殇,以示哀悼。 秦艽实在撑不住,每次去哭临不过是做个样子,两个孩子太小,也都是跟她同进同出。唯独宫怿,这几日每天都守在灵前,衣裳单薄,粗茶淡饭,彻夜不眠,昨儿已经晕过去一回,没人敢来禀报秦艽,还是小安子命人来说了,她才知道。 天实在冷得够呛,秦艽裹着厚厚的披风,踏入甘露殿。 往日 奢华的宫殿现今都被白色笼罩着,正中摆放着一个偌大的棺椁,往前是灵位、火盆等物,地上扔着几个蒲团,宫怿一身丧服,正跪在灵前。 秦艽来到他身 后站定,他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她。 「你怎么来了?」 「殿下还是歇一歇,这种时候你可病不得。 宫怿明白她的话,倒也没拒绝,只是往起站时,腿脚有些虚软,小安子忙上前搀住他。 「去让人准备一些热水和饭食来。」到了一处宫室,宫怿在贵妃榻上坐下,秦艽吩咐道。 这里比正殿暖和多了,为了以示至孝,正殿里没烧地龙,全靠殿中几个不显眼的火盆扛着。秦艽上去摸了摸他的手,冰得像石头,又去摸他膝盖,他起先似乎没感觉,直到她伸手去按,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秦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正是嗣皇帝表现至孝的时候,汉人以孝治天下,旁人但凡在哭临致丧露出一丝不悦,甚至不面露哀色,都会被人问罪,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嗣皇帝,可弄成这样,未免也太过了。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皱着眉让小安子先给宫怿泡脚,又让人拿了装着热盐的布袋给他敷膝盖。这几日她每次去哭完临,阿朵都是这么给她弄的,说是可以祛除寒气,免得寒气入骨,以后遭罪。 用热盐敷膝盖时,秦艽让所有人都下去了,她拿着盐袋给他敷,果然宫怿被烫得直皱眉咧嘴,形象全无。 不过倒是挺舒服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都看着,总要做出点样子。 秦艽皱眉看 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看他这膝盖,就知道这两日她交代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也露出一个说笑不是笑的表情,嗓音低了下来:「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挺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他秦艽知道是谁,是元平帝。 其实别说宫怿想不通,秦艽也想不通,布下一个弥天大局,设计了所有人,本来可以不死,可偏偏死了。秦艽不过是个儿媳,和元平帝 也没什么交集,这两日夜晚独自一个 人,她也曾设想过宫怿就在那张龙床之 下,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自己却无力阻止,到底是什么心情。 一个本该恨的人,偏偏为他做得最多,看似漠不关心,其实一步步都在他的眼皮下,甚至他的纵容下发生、成长,直到长成一棵大树,大树想反噬,他却把自己当做肥料埋在了大树下,甚至根本没让他动手。 秦艽猜测宫峰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她能想象出那种夹杂着爱恨孺慕不解的纠结心情,但她说不出能明白他心情的话,毕竟她不是他。 「也许一个帝王的心思,注定不能用常人的目光去估量。 与此同时,位于内侍省西墙根下一处宫室中,来喜半躺在床榻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肩膀和胸前缠着厚厚的布,他的伤其实并不重,但他至今浑身绵软,不能下榻。 是有人在他药放了东西,他知道,却径自不言。 「你该庆幸她足够聪明,不然即使是我,也保不了你。」床榻前,坐着一个人,一身紫衫,面容清隽。 他手里端了碗药,另一只手拿着汤匙搅拌着药,口气平淡,却隐隐有些感叹。 来喜没有说话,说什么呢,事实上他被秦艽设计了。 可她设计 他的同时,却也保护了他。 元平帝当然不止留了一个后手,事实上后手很多,和顺和神策军是后手,他们负责黄雀在后,秦艽是后手,她是唯一知道太子下落的人。而负责制约他们的人是一批为帝 王所掌的影卫,这批影卫藏身何处没人知晓,只听命皇帝。 这次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果太子出事,杀了太子妃以及掌管神策军的人,扶持太子长子宫颉登基。 也许还有其他命令,但来喜并不知道,这些是他事后从和顺口中得知。这也是和顺一直对任何事都不置一词的原因所在,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第74章 「药可以喝了。 和顺拿出汤匙,放在一旁的几子上,期间有药汁顺着汤匙滴在他的袍子 上,他皱着皱眉,用另一手将药碗递给来喜。来喜默默喝药,和顺用手拭了拭那块污渍,发现无用后掸了掸手指。 「等新帝登基大典结束后,我会自请前往洛阳。你,是随我去洛阳,还是留在长安?」 来喜十分诧异,可见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和顺,又不觉得诧异了。 朝天子一朝臣,和顺生为元平帝的心腹,执掌神策军,到底太显眼。尤其又有这次的事连累,即使结果是好的,难免新帝不会多想,还不如功成身退,也能以保其身。 见他不言,和顺道:「不急着答复,还有些日子你可以慢慢想。」 「我跟你一起去洛阳。 和顺似乎有些诧异他的决定,挑了挑眉:「想好了?」 他点头答:「想好了。 晨光熹微,东方的天空刚泛起一抹鱼肚白。 凊晨微弱的光亮透过窗棂探入室内,床榻那处,春色掩盖在绸被及纱帐之后,只能从半遮半掩的空隙中才能看见榻上似乎交缠着两个人。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依旧霸道的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只是秦艽怀着身子,只能侧睡,他一只手臂做枕,另一只手搁在她腰腹 静谧中,隐隐有鸟雀叽喳叫声 榻上的男子眼皮动了一下,却并未睁开双目,鼻息间都是她的发香,他不禁将怀里的人儿又往怀里搂了搂,被下的大掌仿佛有记忆也似,隔着绸衫在对方光滑的肚皮上抚弄着。 这不过是无意识的行举,却渐渐抚出了真火,额头抵在她的脑后,对那纤细的玉颈落下点点细吻。 秦艽睡得正迷糊,突然感觉有人在亲自己,她心里淸楚是谁,却不想睁眼,只是难耐地躲了躲,却换来对方更猛的追击,一掌罩住掌下馥软,另一掌也打算挪个位置,偏偏就在这时,那肚皮被顶起一块,然后迅速落下,又是一脚上来,整好踹中宫怿的掌心他错愕地瞠大双目,怀里的秦艽忍不住笑了声 「让你一大早不消停,踢你了。」 宫怿被损,却丝毫不恼,他大掌又覆片刻,却再无动静。只能泄恨似的在她臀上捏了把,转身摊平了躺着 秦艽转过身,看他臭臭的脸,忍不仼还想笑,却又怕把他笑恼了,当场跟她杠上耽误了早朝。她往那边靠了靠,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上,笑着道:「他一大早跟父皇请安呢,难道你不高兴? 他自然不能不高兴,可眉宇间依旧不高兴 她纤手探入香妃色的绸被中,他眸色暗了暗,盯着她 渐渐的,那眸色越来越暗,黑得像是黑洞,能吸人心魂,秦艽强忍着羞涩,将额头抵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却被人抬起下巴,咬住红唇。 呼吸在变调,被褥里在加温,他大掌捏着她的小腿,狠狠地在上头揉搓着,突然他掌下一紧,一切都静止了。 过了好一会儿,宫怿掀开被子坐起来,从枕下抽岀帕子清理了下彼此,下了榻 宫人们鱼贯而入,为宫怿更衣洗漱,秦艽靠在榻上,即使隔着层层纱帐依旧觉得羞窘得厉害。 帐子没有拉紧,露着一道缝隙,顺着秦艽这位置,可以很清晰看见他昂扬屹立让宫人服侍穿衣的模样。秦艽就静静地靠在枕头上看着,眉宇间带着不自觉的柔情。 「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他撩起帐子一角,看着她道。 只见他一身黑色九龙金绣龙袍,腰系玉带,头戴翼善冠,说不出的威严俊美。看着这样的他,秦艽遥记当年两人初识,他还是个少年,她还是个少女,彼时的他俊秀出尘,似乎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经过这么多年,俊美依旧,倒多了许多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看什么?」他问。 「没看什么,我也要起了,不然等下甯儿来了该要闹。」说是这么说,她却垂着眉眼,小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打着转。 秦艽穿一身淡青色的寝衣,外面随意套件竹叶暗纹的茶白色外衫。颜色虽是素淡,但她气色好,黑发如瀑,雪肤红唇,几缕乌发垂了下来,更显娇美。且她孕期一直控制着,并没有怎么发胖,如果不看那肚子,倒不像是个怀着身子的妇人。 难得看她如此娇态,宫怿挑眉道:「舍不得?那今儿就不上朝了,朕留下陪你。 这话说得,秦艽在心里呸了几口,忙道:「你快去,别忘了用早膳,真不让你去,那些大臣们又要说皇后如何如何 明明宫怿登基不过几月,却好像过了很久似的,也是发生的事实在太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并没有说错,有着先皇的布局,那几大世家门阀不足为惧,借着逼宫的由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中进行了一番大清洗,顿时气象一新。 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容易,无他,作为一个皇帝,总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当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难处,今儿这旱了,明儿那涝了,这里有战事,那里出了贪官污吏,事事都得他亲力亲为 当皇子的时候,还能躲还能藏,等当了皇帝,只能迎面而上。 就不说别的,光给先皇上谥号,及下葬事宜,就让宫怿头疼了很久。无他,礼部拟上来的谥号他不满意,让他来拟,同样不满意这边还没消停,那边先皇同谁同葬又出问题了。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萧皇后在凤仪宫自戕了,赶在宫怿大封先皇后宫之前。 其实她也是个聪明人,明摆着以萧家和上官家纠葛,宫怿不可能心甘情愿封她做皇太后,与其自讨没趣,不如自己结束,死也要死在皇后的位置。 彼时,宫怿正为这事头疼,宁王乃萧皇后养子,他与萧家合伙叛乱逼宫,却和萧皇后没什么关系。萧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当时被禁足在凤仪宫,又凤体抱恙,株连到谁也株连不到她头上。 当然宫怿可以用此事做借口,可同样萧皇后也可以用孝道来压制他。从名分上,她即是长辈,又是嫡母,没有一个堂而皇之的名头,宫怿一个晩辈动她很不容易。而彼时萧家遭遇大变,已经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放在她身上,利用余部在朝堂上逼迫宫怿封其为皇太后,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萧皇后自戕了。 表面上,自然不能说萧皇后是自戕,实际上熟知内情的人都知晓。萧皇后深恨萧家人,临死之前留书一封与萧家人断了关系做得十分决绝。 萧皇后做成这样,宫怿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可两个先皇后,帝陵早已建好,元平帝曾留下口谕,死后与元后同葬位置只有两个,却有三个人,怎么葬都是问题。 总而言之,这件事缠磨了很久,最终还是三人同葬,只是萧皇后不在主墓室,而是葬在副墓室中,但丧葬事宜还是按照皇后的规制。 这好不容易将一切琐碎事务处理完毕,宫怿终于可以把所有心思投注在朝政上,又有大臣提岀新帝登基当广纳后宫事宜这是每个新帝登基都该面对的事情,说是广纳后宫,为皇族绵延子嗣,实际上不过是一些大臣们动了小心思。 就好像是一个恒古不变的轮回,皇帝为稳固皇位,犒赏亲信,朝臣为了家族传承,双方彼此进行的一种交易。人们笃信姻亲最为牢靠,就靠着这种手段,至少在一众皇子还未长大之前,朝廷是可保证上下一心的。 这也是一种默契,偏偏这种时候,宫怿持了不同意见,以替先皇守孝为由,拒了此事。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说为了守孝空置后宫,不过是个幌子。但朝臣总不能编排皇帝的是非,再转头去看当年太子为了迎娶太子妃,做岀的种种事情,及至两人成婚已久,太子身边依旧除了太子妃,再无他人,就不免有人非议了。 后宫不得干政,专宠易生弊端,皇后应该贤恵之类这些话题,被人拿岀来说了无数遍,可宫怿置若罔顾,秦艽怀着身子,这话也传不到她面前来,传不到面前,她自然乐得装傻。 这也是秦艽为何会这么对宫怿说的原因。 见她娇嗔的眉眼,宫怿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才转身离开了。 这一幕不岀意料落在旁边侍候的一众宫人的眼中,玉蝶几个也就罢,新选进甘露殿服侍的几个小宫女个个垂着脑袋,拼命掩去面上的红色。 秦艽本来不觉得有什么,见此也不禁有些赧然,又望了他背影一眼,抚了抚鬓角道:「起了,也免得等会公主来了,看见不像样子。 没有辜负秦艽屡次提起,她刚在宫人的服侍下更了衣,甯儿就来了。 可能是因为那场宫乱,也可能现在封了公主,现在甯儿成熟了许多,没有像以往那样进来就往秦艽身上扑。 她也知道娘怀小弟弟了,走过来先请了安,才偎到娘身边,摸了摸她的肚子,说了声弟弟早。 秦艽抚了抚她额头,见指下润泽,便知晓她一大早起来肯定去练功夫了。 你这孩子也是任性,之前还说要和哥哥一同读书,这书才读了几日,又说要和人学功夫,娘看你这会儿认真,到时候能坚持多少日。 我肯定能坚持很久的,小舅舅说等我基础练好,就让人教我使刀。 「你才多大,能提得动刀?」 甯儿不愿意了,道:「娘,你别瞧不起我了,小舅舅说了,练功就要从孩童抓起,五岁练功正好,再晩了骨头太硬,就算想练也练不了 小舅舅指的是影一,大舅舅是指上官归,其实这么叫是错的,秦艽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孩子就唤起这种称呼,她见宫怿没说什么也没让甯儿改。 随着宫怿登基后,上官家算是彻底翻身了。 其实上官家并不止是上官归一个人,上官归的二叔和四叔两支人都在,只是这二人不如上官归父亲显眼,又是庶出,这些年来直在安西,给人的错觉似乎上官家只有上官归一个撑门户的,其实并不是。 因着嫡岀的子嗣单薄,这两支近些年一直没忘绵延子嗣的大任,这次新帝登基论功行赏时岀现在人前,倒让许多人吃了一惊,不提这些,现在颉儿在弘文馆读书,每日早岀晩归十分刻苦,宫怿去上朝了,用早膳的只有母女二人。 用罢膳,秦艽去换了身衣裳,又跟甯儿说让她别跑远了,等会儿慧儿会进宫。 慧儿是丁香和九皇子两人的长女,宫怿登基后,给九皇子封了王,又赐了婚。这不,今儿是大婚第二日,按理说丁香该进宫谢恩甯儿没什么玩伴,就一个慧儿小丫头,早就在说让慧儿进宫陪她玩。 正这么说着,有人来禀楚王妃来了。 秦艽宣了进,不多会儿,丁香带着两个孩子进来了,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看样子今日没带来。 丁香一身规制的亲王妃冠服,走得是稳重端庄。 第76章 看着她,秦艽又想起当初两人刚进宫时的模样,那时丁香才十一,她也没比她大多少,两人扶持着在宫里走下来,到现在都大变了模样。 她不禁又想起来喜,来喜伤愈后就来和她辞行了,连秦艽都没想到来喜会决定去洛阳。 可他既然决定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希望他往后余生都安稳幸福。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干岁干岁千千岁 秦艽笑了,招招手:「行了,我俩就不用做这些样子,我大着肚子不方便,你赶紧自己起来。 丁香也不是个矫情的,站了起来,道:「这是该有的礼数,总不能省下。」 一个多月没见,秦艽的肚子又大了许多,丁香也是生了三个的,自诩还算有些经验。她认真地看了下秦艽的肚子,又在心里算了算时间,道:「妾身看这模样,娘娘怕是快生了。」 「也就近些日子,前儿让人来看过,刚入盆。」 「如果已经入盆,那就是近些日子。」丁香似模似样的道。 两人别看都是几个孩子的娘,其实都很年轻,说着这种话题,总让人有几分忍俊不住,所以丁香话一说完,两人都笑了。好了好了,不能笑了,笑得我腰疼。走,我散步的时间到了,陪我去御花园转转。瞧几个孩子,也都忍不住了,今儿天气好出去走走也不错。 就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御花园去了。 秦艽是一路走过来的,到了地方就择了处凉亭歇脚,三个孩子在一旁玩耍。花花很活泼,在草丛里扑着蝴蝶,淡金色的阳光洒落,一副美好的画面。 玉蝶捧来银耳羹,秦艽端着用了些,一边和丁香说着闲话。 时间过得很快,秦艽刚觉得日头挪了方向,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不用说,正是宫怿,另一个则是刚封了楚王的九皇子。 「快去,来接你了。」 丁香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和秦艽道了别,就往楚王那里去了。 秦艽也出了凉亭,刚走了没几步,宫怿就来到她身边。 怎么今儿这么早? 下了朝,也没什么政务,老九来接妻儿,我就同他一起来了。 「再过阵子,他们就要岀京就藩了?」 新皇登基,兄弟自然要分封就藩,这是祖宗规制,留在京里的皇子只能是皇帝的儿子。 「如果你舍不得,再留留也不是不行。」 那倒不用。「这是规制,与朝堂也有关联,如果留楚王不留其他人,难免会惹来非议,秦艽不会因为个人喜恶,就去干涉这种事楚地离长安不远,真想了就让老九带着他媳妇来长安,也花不了多少时。 秦艽嗯了一声,两人缓缓往前走去。 那边,甯儿正和泰儿和慧儿道别,也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 「宫里的孩子还是少了,颉儿忙着读书,倒单了甯儿。」 有空了在各家择一择,挑了那安分守己的贵女,选几个进宫陪甯儿玩就是。 怎么你说的像挑萝卜白菜,这么做太刻意了,不如还是让甯儿读书,挑些年纪相仿的贵女一同读书倒是不错。 你看着办就是。 这时,秦艽的脚步突然一顿,宫怿立刻就发现了,跟着也停下了。 「怎么了?」 她脸色有点怪,小声说:「我好像要生了。」 一直淡定从容的帝王终于变了颜色,一把将她抱起,又大声叫了人说摆驾回宫。 【番外一】 牡丹的花季是五月,开年后宫怿就说要去一趟洛阳,拖拖拉拉一直拖到快三月过半终于成行。 洛阳是陪都,又有东都之称,地处要塞,通过运河可直达江南等地。而长安地处关中,八百里秦川的出产满足不了长安的需求,必须从江淮等地调运,所以洛阳的重要不言而喻。 其实这趟去洛阳也不光是巡视陪都,也是宫怿觉得秦艽在宫里待久了无聊,带着她和孩子们出宫游玩,既不耽误政事,又能出去透透气,两全了。 因着两京之间的官道乃重要通道,所以这一路上不光道路平坦,沿途驿站行宫更是无数,三月正值草长莺飞之际,一路上走走停停,觅尽沿途好风光。 甯儿是个闲不住的,不爱坐车,倒喜欢骑马。早在去年宫怿便赏了她一匹枣骝小马,她这个年纪骑着刚刚好。她穿着一身胡服,梳了满头的小辫,骑着马跑来跑去,后面跟着一个小内侍和几个护卫,生怕她从马上摔下来了。 「公主,公主……」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呼唤,坐在车中的秦艽忍不住想摇头,骑着马一直跟在车窗旁的宫颉,往那边看了一眼,对她道:「母后,孩儿这便去把她叫过来。」 「罢了,难得她高兴。」 「大姐就是个皮猴,是管不住的。」坐在秦艽身边,一个四五岁左右大的男童,明明生得雪白可爱,偏偏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惹人发笑,正是二皇子宫昶。 「小心大姐回来,我管她告状,看你当着她面还敢不敢说。」女娃的声音软糯,也就两三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长得精致可爱,乃秦艽和宫怿最小的孩子宁安公主。 自打宫怿登基后,秦艽先生下二皇子宫昶,隔了一年多又生了宁安。现在孩子们一天一天大了,开始有了自己世界,就好比宫颉,他作为太子,每天除了读书外,还要练习骑马射箭强健体魄,要听太傅们讲经讲学,忙不完的事情。 第77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而甯儿历来是个活泼的,在弘文馆里交了许多贵女朋友,都是差不多的年纪,每天呼朋唤友宫里宫外四处玩耍。再加上皇子公主们大了,都要分宫别居,一日下来可能也就只能见上一面,两个小的出生,也算填补了秦艽孩子离了身边的寂寞。 就是闹腾,大抵皇家的孩子都早慧,一个个古灵精怪的,时不时冒出个稀奇古怪的念头,让人哭笑不得。 「宁安,你敢告二哥的状,看我在你脸上画乌龟。」昶儿威胁道。 小宁安才不怕他,皱着鼻子道:「你敢,我告诉父皇。」 「什么告诉父皇?」 却是方才去前头车上看奏章的宫怿回来了。 一路上,宫怿多是和秦艽同车,但车上有孩子,而宫怿虽是离开了长安,但若是有需要批阅的奏章,还是以八百里加急递送过来,所以他偶尔也会去前头车上批阅奏章,或者与随行的大臣议事。 车队在路上行着,两厢不耽误。 宁安一看父皇来了,顿时觉得有了靠山,往宫怿怀里一扑,就告上状了。 「父皇,二哥要在安安脸上画乌龟,坏二哥。」 若说颉儿老成稳重,甯儿就是无法无天,昶儿古灵精怪,最小的宁安则是最惹人疼了。 随着几个孩子慢慢长大,颉儿越来越肖似宫怿,甯儿小时候偏像秦艽,等大了长开了,倒是父母各取一半,昶儿不像父母,相貌有五成像了大舅舅,也是如今的中书侍郎秦宽。 唯独宁安,几乎和秦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尤其她最会撒娇,软糯的嗓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以从上到下全部通吃,没人能拒绝她任何要求。宫怿也是个偏心的,可能觉得儿子就该是皮实,甯儿能宠得无法无天,离不开他的纵容,而宁安现在小小年纪,也已经有那种趋势了。 果然,听完小女儿的告状,当爹的眼神已斜过去了。 昶儿也不是没有靠山,抱着秦艽的手臂道:「娘,你看父皇偏心宁安,兄弟姐妹四个就我最可怜,没人疼。」 他哭丧着小脸,说得可怜兮兮,秦艽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没人疼,那你还抱着娘的手?」 昶儿顿时不说话了,宁安坐在父皇怀里,皱了皱小鼻子,哼了一声。 「不准总欺负哥哥。」秦艽回头又说女儿。 …… 小孩子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兄妹俩又玩到了一处。 这辆凤辇极大,像间移动的小屋子,前后分了两部分,前半部分有案有几,供以闲坐,隔着一层帘幔后是张床,供以歇息。 两个小的去了床榻上玩耍,秦艽和宫怿则坐着说话。 「你跟我说的事,我跟大舅兄说了。」宫怿一面喝着茶,一面道。 秦艽看过去。 「他不置可否。」 听了这话,秦艽无声地叹了口气。 封后大典之后,皇后母家自然也有封赏。 其父封国公,母封国夫人,秦家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过秦家人口单纯,又有秦宽看着,倒不像那些一朝得势的人家,张扬跋扈到人神共愤。总体来说,秦家人一直很低调,秦大柱被封了国公,却不沾染任何有关朝政之事,秦家真正与朝政有关的,只秦宽一人。 可惜这种安稳的日子没过两年,也不知从哪儿走漏了消息,秦奶奶和秦小叔知道大儿子一家发达的消息,从老家找到了长安。 其实秦家人心中也有数,这种消息瞒不久,要知道这可不是家中有人做了官,而是成了后族,家里不光出了一位皇后,还出了一位国公,一位国夫人,一位中书侍郎,老家那边迟早有知道的一天。 知道也就知道了,富贵不还乡,无疑是锦衣夜行,且时下人都比较注重祖宗传承,本来秦家人一直瞒着,是出于秦宽的考量,觉得陛下独宠皇后,怕被有心人利用了,尤其秦小叔那一家子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如今被他们知道了,索性正面面对,该孝顺的孝顺,该回乡祭祖的回乡祭祖。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有些糟心事,但现在秦大柱不管事,秦府的事都是秦宽管着,有他把持着,秦小叔和秦奶奶也翻不了天。 而这次说的是秦宽的婚事。 秦宽也是命运多舛,官场亨通,却在姻缘上多有坎坷。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倒也听从父母之命成了亲,娶的对象是他在国子监读书时,一位同窗的妹妹。 对方不过小官之家,父亲是个八品的上牧监丞,不过双方早就熟识,也算求了个情投意合。可惜此女命薄,嫁进秦家不过两载,竟死于难产,撒手丢下丈夫和一个出生就没了娘的女儿。 秦宽消沉了一阵子,就恢复过来了。 别看他是个鳏夫,以秦家目前的声势,且其本人也是青年才俊,长安城里看中他的人家不少,上门说亲的人一直没消停,可秦宽坚持为妻守孝一载,只能过了一年再说。 就这么拖着,眼见这都几年过去了,秦宽还是一直没有想成亲的打算,秦大柱和柔娘就着急了,他们说不动儿子,就把这事说给秦艽,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为此,秦艽也没少操心。 可她到底是妹妹,还能管上大哥的婚事?暗示明示没少折腾,秦宽一直不做表态。这次前往洛阳,宫怿专门点名携了秦宽出来,就是他与秦艽商量觉得秦宽这几年太累了,出来散散心,洛阳城里的贵女不少,若是能碰上一个喜欢的最好不过。 第78章 之前宫怿本是叫秦宽议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家事,也算是提前跟他打声招呼,秦宽不置可否,就代表他估计还是没这心思,只是碍于宫怿到底是君王,没好当面拒绝。 「逢着五月,洛阳花会无数,我吩咐人多邀了他去,说不定就能碰上一两个合眼缘的。」 也只能是这样了。秦艽点头应是,宫怿将她揽进怀里,道:「这才多大点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倒不着急,这种事急也没用,可我娘着急,你知道她的性子,现在心心念念就想着我大哥的亲事,我听小树说,大哥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没回家,估摸是被我娘哭烦了。」 宫怿倒没见过丈母娘的哭势,但不止一次听秦艽说,秦家其他人也都是提起就脑袋疼,料想声势不小。其实这事让宫怿觉得就不是事,秦宽是他大舅兄,天下女子尽可挑的,也就秦艽和丈母娘看得很严重。 「大丈夫成家立业乃是正途,若真有你和岳母都觉得合适的,是时朕给他赐婚,料想他也不会拒绝。」 且不提这些,御驾很快就到了洛阳。 洛阳虽名为陪都,实际上地位不次于长安,所谓西京长安,东京洛阳,两地皆有朝廷设立,只是洛阳的规模略次于长安,再加上先皇不像前几任皇帝总爱往洛阳跑,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养闲官的地方。 当然,这个闲只是针对帝王而言,实际上洛阳的繁华不下于长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阳有行宫,又称洛阳宫,规模不下于长安皇宫,以前也作为皇宫之用,先帝觉得两京两宫太劳民伤财,再加上来的少,便没多做修葺,即是如此也非一般行宫可比。 在行宫住下后,宫怿便忙了起来。 秦艽本以为离了长安,自己总能闲下了,却发现都是枉然。洛阳能作为陪都其实还有一用,那就是安顿一些拥有皇族血脉,却必须远离政治中心的人,例如这里住着三位大长公主,分别是先皇的姑母和先皇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妹妹,还住着先皇的两位兄弟。 大梁有成年皇子分封就藩的规矩,但这规矩也是相对人而言,先皇的这两位兄弟当年曾和先皇争过皇位,碍于名声和先帝遗诏,先皇没对这两位兄弟下手,放在长安太碍眼,放出去就藩太危险,遂就放到了洛阳,也算是搁在眼皮子底下。 诸如这类人其实还有许多,但相对血脉近一些的也就这几位了。 那两位叔伯可以不用理会,毕竟秦艽是妇道人家,可两位大长公主的召唤,秦艽就不能不理了。 话不容多说,收到帖子的次日,秦艽便去赴宴了。 此地到底不是长安,一切轻装简行,她也没带两个小的,只带了甯儿同行。 等到了地方,一见这随行护卫,虽秦艽和女儿都只做寻常打扮,这公主别院里的人也不敢怠慢。 此时别院中,早已是济济一堂。 听闻帝后御驾来到洛阳的人家很多,想巴结奉承的也有很多,可到底帝后也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这不,知道淑慧大长公主与皇帝的关系,便有许多人找上门了。 最近不光淑慧大长公主,淑和大长公主府上的门槛也快被人踏平了,这是多少年不见的风光。 淑和大长公主性子内敛,淑慧大长公主年轻时就喜欢出风头,上了年纪也没改掉,便专门设了花宴,又给皇后下了帖。 想必以她的面子,皇后不敢不给她这个面子。 临着湖的水榭中,所有的几案屏风都是紫檀木做就,地下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毡,陈设富丽而精致。在场的诸多女眷,几乎概括了洛阳的所有高门大户,只见她们衣裙华丽珠光宝气,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随着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水榭中顿时静了,除了少数几个人还坐着,其他人俱都站了起来,眼睛看向门处。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名华衣女子带着个少女,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秀气的蛾眉下是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眼形似若桃花,睫毛浓长而密,明明身材娇小玲珑,却有一种身为上位者的威严。 这便是那秦皇后了? 那位女子中的传奇,以一介宫女出身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又从太子妃位稳稳地做了皇后,至今被永隆帝独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秦皇后?! 这世上有多少女子,就有多少女子羡慕嫉妒这秦皇后,男子三妻四妾乃是正常,越是富贵出身的男子,身边的姬妾越是多,唯独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一对夫妻,格外与人不一样,又怎么让人不羡不妒。 「参见皇后娘娘。」 秦艽袖下的手微抬:「不用多礼,都起吧。」 语毕,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淑慧大长公主和淑和大长公主面前,微微福身。 「见过两位姑母。」 甯儿也跟在后面行了礼,淑和大长公主忙站了起来,去扶秦艽。淑慧长公主微微抬起下巴,环视了一下众人,才道:「皇后不用多礼。」。 秦艽是何等人,只看着这两位大长公主的做派,便对她们的为人心中有些数了。不过就算有数,她也不会挑明,毕竟对方是长辈,摆一下架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一番你来我往,淑和大长公主让秦艽坐。 第79章 首位只两座,一左一右,本是淑和大长公主和淑慧大长公主坐的,淑和大长公主却要把位置让给秦艽。 她敢让,秦艽也不敢坐,长辈与她让座,她若敢坐下,洛阳这边的皇亲们恐怕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不是她自贬,而是看淑慧大长公主的态度就能看出,对方能以公主之身活到这把岁数,自然不会傻的,狂妄肯定是有,但恐怕也别有目的。 「姑母太客气了,我到底是小辈,有两位姑母在,我哪敢坐上座,还是姑母坐吧,千万莫要让我为难。」 淑和大长公主犹豫地看了秦艽一眼,又去看淑慧大长公主,眼中隐隐闪过一抹恼色,到底是坐下了。 「既然皇后客气,我就托大了,皇后也坐,还不快来人奉茶。」 经过淑和大长公主的提醒,才有下人匆匆奉了茶来。借着空档,淑和大长公主又看了淑慧大长公主一眼,对方面现不自然之色,等对上秦艽时,又恢复一派端庄,道:「皇后倒是礼数周全。」 「姑母夸奖了。」 秦艽低头喝了口茶,见下面一众人都还站着,若无其事道:「你们也都坐吧,不是在宫里,无须多礼。」 「谢娘娘。」 等都坐下后,场中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按理说主人家是淑慧大长公主,该她出面说话,她不说话,下面这些女眷们身份不够,只能淑和大长公主出面打圆场。 「这就是宁平公主吧?长得真好,我瞅着眉眼倒是有些肖似先帝。」 这是好话,能肖似先帝,就是一份尊荣。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像先帝,秦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含糊地笑着。 倒是甯儿十分自来熟,道:「多谢姑祖母夸赞,皇祖父还在世时也曾这么说过,不过皇祖父说甯儿还是像已故的皇祖母多些。」这个皇祖母自然不是指萧皇后,而是上官皇后。 「像,姑祖母瞅着也像。」淑和大长公主招招手,让甯儿来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看了又看,从袖中掏出一个镯子,环在她手上。 秦艽忙推却:「这可怎么使的。」 「怎么使不得,这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淑和大长公主又去看淑慧大长公主,对方才从袖中也掏出一个镯子,不过甯儿被淑和大长公主拉着,她也不好抢人,便让身边的一个贵妇把东西拿了过来。 「这是你八姑母的大儿媳妇乔氏。」淑和大长公主对秦艽介绍道。淑慧大长公主在先帝那一辈的公主里排行为八。 「见过娘娘。」乔氏落落大方道。 秦艽对她点了点头,叫了声表嫂。 甯儿接过镯子,道谢并叫了声表舅母,乔氏满脸堆笑说公主客气了。不光她笑,下面一众人都陪着笑,这种场面怎么看怎么尴尬,关键秦艽还不能说尴尬。 乔氏也似乎看出大家的不自在,笑盈盈地道:「娘娘还是第一次来洛阳吧,洛阳牡丹甲天下,这洛阳的牡丹又属我们清水别庄的牡丹最好,今儿即是花宴,娘娘不如随妾身等出去赏花,也别辜负了今儿这么好的天气。」 「正是,正是。」 「妾身等早就听闻这次别庄新种出一盆百园红霞,托了皇后娘娘的洪福,今日有幸一观。」 以乔氏的为首的一众贵妇们,拥簇着秦艽出去了。 等人都走了,又让所有下人都下去,淑和大长公主才拉了脸。 「淑慧,你疯了!」 淑慧大长公主皱着眉:「你说什么,你才疯了。」 「你不是疯了,你膨胀成这样,别忘了你就是过气的公主,当年父皇还在时,咱俩就不受宠,我们能安安稳稳地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们姓宫,而是我们都够识趣。」 淑慧大长公主当然知道这些,皇家的公主尊贵又不尊贵,在外人眼里尊贵,可在宫里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就跟个透明人没什么区别。 可看久了才知道透明人其实是好的,至少不用掺和进任何是非中,但凡在人前显眼些的,无形中就必须站队,不管你愿还是不愿,可若是站的对还好,站不对轻则连累母族,重则牵连夫族。 她们俩就是因为在宫里不受宠,嫁的夫家也不是什么豪门世家,才能一家子安安稳稳到现在。 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过气的公主没几个瞧得起,可最起码公主都有食邑,逢年过节宫里的赏赐多少总有一份,比起旁人还是有几分体面。 淑和知道淑慧为人有些虚荣,她们这种冷板凳坐久了的,只有每次皇帝来洛阳,才能被人看重。因着她们较皇帝这一支近,总能说得上几分话,即使帝后心里不待见,看着辈分也会给她们几分薄面。 可她万万没想到淑慧竟会当着皇后摆长辈架子,再瞧不起皇后是宫女出身,人家现在已经是皇后了,为皇帝生了两子两女,嫡和长人家都占着。别说近十年,至少近百年天下人都得看人家的脸色,淑慧竟当着人家摆架子,她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我若早知道你今日会弄这么一出,我是万万不会来的!」 眼见淑和大长公主真恼了,淑慧大长公主也有几分懊恼,两人毕竟几十年的交情,她也不愿和对方闹僵。 「今天这事不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听人的。」 「听谁的?」 第8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你等会就知道了。」淑慧大长公主面露难色,不愿多说。 淑和大长公主这次可不会上她的当了,站起来道:「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走,我跟你比不得,儿子儿媳孙子下面一大家子人,我还指着以后皇帝能给几分颜面,给下面小的博个出身。」 淑慧大长公主去拉着她,不让她走,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竟像孩童那边拉拉扯扯,最终淑慧大长公主还是没拧过淑和,犹豫了又犹豫,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是她?」淑和大长公主不可思议瞠大双目。 这清水别庄的牡丹确实不错,即使秦艽这个外行,也能欣赏出几分美来。 做皇后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拥簇听尽好话的场面,但心里多少还是厌烦的,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突然乔氏过来了。 「皇后娘娘,快随了妾身来,皇姑祖母她老人家来了。」 皇姑祖母? 秦艽还有些没弄明白,等再次回到水榭,见到居中坐着的那名老妇人,顿时明白这位皇姑祖母是哪位了。 正是先皇的姑母宁国大长公主。 这位宁国大长公主辈分极高,乃老先帝同父同母的妹妹,这兄妹二人并不是嫡出,是老先帝即位后,这位公主才水涨船高,被赐予以国为名的封号。 须知公主的封号大致为三种,以郡县为名,以美誉为名,以国为名,而以国作为封号,是极为贵重的,必须达到某一种程度才可。 当年宁国大长公主极为受宠,亲哥哥是皇帝,亲娘是皇太后,可谓是无人敢掠其锋芒,她甚至以公主之身插手朝政。恰恰是这让她之后由盛转衰,到了先帝时期,因着她当时是支持的鲁王,最终鲁王事败,宁国大长公主虽未被株连,却也被放逐到了洛阳。 碍于老先帝的面子,先皇对她也算尊敬有加,再加上此人也明白老先帝不在了,等于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一直挺安分守己的。且她上了年纪,少在人前露脸,万万没想到今日竟会出现在这里。 秦艽在心里估摸了下,今年这位也有八十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位公主也算是长寿了。 宁国大长公主穿了身石青底织银仙鹤纹的宫装,一头银丝整整齐齐梳了个圆髻盘在脑后。头上的首饰不多,只簪了根祖母绿的仙人乘鹤的簪子,耳朵上坠着同样祖母绿耳坠。 她的脸已经有些下塌了,因此衬得颧骨极高,面容冷峻,气势威严,一双老眼顾盼之间精光不漏,却炯炯有神。 此时她手扶着一杆龙头杖,端庄地坐在那儿,满身公主的气派,淑和淑慧两位大长公主在她身边就像陪衬,被衬得面目都模糊了。 秦艽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又问了安。 宁国大长公主微点点头,但神色冷然:「皇后是个懂礼数的,就不用多礼了。」 「姑祖母夸赞了。」 这不过是个客气话,谁知宁国大长公主话音一转,冷道:「既然你知道是夸赞了,说明你还算识趣。」 话说得分外不客气,也因此场上的气氛顿时凝固住了。 下面陪着的一众贵妇们,都有些站立难安。 早知道今儿这位会来,求着她们,她们也不会上门。这叫什么?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若皇后真在这宁国大长公主手里吃了瘪,心中恼恨,拿这老婆子没办法,恐怕她们这些目睹皇后吃瘪的人,通通都会遭殃。 换谁都不愿让人看自己出丑,可已经看见了怎么办?自然以后别出现在眼前了,免得坏心情。 且不提下面人暗中如何叫苦不迭,这边秦艽的脸色也不太好,脸上还是挂着笑,但眼神却冷了。 「姑祖母您老人家玩笑了。」 「我有没有开玩笑,以皇后的心性难道看不出?既然看不出,还怎么有颜面坐在这皇后的位置上。」 从宁国大长公主出现,言语之间便咄咄逼人,秦艽让了再让,现在又被人质疑怎么做皇后。难道说,这才是是目的? 秦艽正欲再装傻一句,谁知甯儿反倒上前一步,道:「姑太祖母,我母后能不能当皇后,这事您说了不算,得我父皇说了才算。」 听闻此言,宁国大长公主眼中寒光一闪,冷笑:「你这小辈倒是狂妄,哪怕是你皇祖母见到我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姑母,你在老婆子面前动辄自称我,你跟谁我。」 甯儿不服气,还要再言,被秦艽攥着手拉到身后。 「姑祖母莫恼,这孩子被她父皇也被先皇惯坏了,当年父皇他老人家还在时,什么都惯着她,胆大包天把父皇他老人家的玉印给砸缺了角的,父皇还说小儿不懂事勿恼勿怪。姑祖母您耄耋之年,吃过的盐比我们走过的桥要多,万万别跟个孩子生气,本宫在此替她给您赔罪。」 这段话说得有些不知所然,明明是替宁平公主告罪,偏偏往先皇身上扯,实际上听得懂的自然懂,听不懂的也没必要懂。 宁国大长公主以辈分压人,晚辈只能有苦难言,秦艽把先皇扯出来,其实很大程度是在警告对方,甯儿砸了先皇的玉印,也不过得一句小儿不懂事,你一个快出五服的姑太祖母,在这充什么大头。敬着辈分,你是长辈,不敬辈分,什么也不是。 可也说了,要敬着辈分,君王以孝治天下,行的是仁政、德政,中庸之道,自然要谦和容让。皇后乃一国之母,事事要以德为先,不敬长就是德行有失。 第81章 其实按照秦艽一贯秉性,就算这亏吃得委屈,她也会吃下去,大不了日后找回来,可对方竟往甯儿头上盖不敬长的帽子,甯儿才多大,这种名声是绝不能要的,秦艽才会冒险说出这番绵里藏针的话。 即是警告,又是给了彼此台阶下,就看对方下不下了。 果然宁国大长公主听明白秦艽的意思,连连冷笑了起来。虽是冷笑,但也没再说其他,倒让秦艽松了口气,暗中拍了拍甯儿的手,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婆子,怎会和个黄口小儿计较,不过皇后既然叫我一声姑祖母,我也就托大多说几句,外命妇里以我品级最高,即使在皇族宗室里,我也算是目前辈分最高的了。当年昭惠皇太后就说我,性格刚烈,心直口快,得罪人不自知,今天为了宫氏的江山社稷,为了我大梁的百年基业,我就再说一句得罪人的话。」 说着,宁国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秦艽身上,明明两人离得有段距离,她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冰凉的恶意。 「秦皇后,你不——」 那个‘贤’字,已从她舌尖吐出,秦艽听见了,就在这时一声高昂的‘陛下驾到’,压下了所有骚动。 秦艽顺着看过去,就见一身常服的宫怿从外面走进来,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参见陛下。」 随着一片参拜声,门里门外的人大多都跪了下来,秦艽矮了半身,还没福下去,就被宫怿一把拉起了。 两人目光交错。 袖下,宫怿捏了捏她的手,便越过她朝着宁国大长公主站着,看似随意为之,实则袒护之举明显。 「姑祖母安好,上次见面还是朕当太子那会儿,随着先皇巡视陪都,未曾想几载不见,姑祖母依旧精神矍铄,容光焕发,身体康泰,实乃我大梁之福。」宫怿面含微笑地说着。 期间,有人奉了座,宫怿顺势坐下,又将秦艽拉坐下,行举之自然仿若不知方才那剑拔弩张的形势。 「劳烦皇帝挂记了,到了我这把岁数还不是能活一日是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眼睛一闭就过去了。」宁国大长公主淡淡地道,眉间可见阴霾,却让人看不明显。 「怎么会,姑祖母定能过百岁,乃大梁之人瑞也,朕金口玉言,姑祖母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就是。」 这一番你来我往,说的都是闲话,但宫怿乃一国之君,君王愿意说好听之言奉承,那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旁人自然只能听着。 包括宁国大长公主。 别看她此时波澜不惊,实际上心绪起伏不定,全靠多年练就的不动声色才能稳住。 最终还是她先沉不住气,出言询问道:「皇帝日理万机,这刚到洛阳,恐怕政事也极为繁忙,怎么有空来这?」 宫怿依旧微笑着,道:「朕今儿见了几位宗室,听闻皇后受邀来淑慧大长公主的别庄赏花,便顺道来接她。」 他说的心平气和,宁国大长公主的脸色却阴了阴,不及她说话,宫怿又道:「说起来朕忙于政务,倒是疏忽了宗室的长辈们,先皇还在世之时,总是与朕说,大梁能有如此基业,全靠皇室宗亲们的帮扶,朕今日见了汝阳王,才知他病了已久,而朕竟一无所知,实在是有愧。」 「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想必汝阳王是能明白的。」淑和大长公主道。 「你能惦记着他,也不亏他当年对先皇的忠心耿耿了,不过人上了年纪,会有些病痛也是正常。」宁国大长公主淡淡地道。 宫怿目光闪了闪,还是含着笑:「朕已嘱咐了多个御医为汝阳王诊脉,想来应该无碍。对了,说起来也是真巧,今日朕与汝阳王闲话,他还与朕说起姑祖母家排行为七的小公子,朕记得他似乎比朕还小几岁?没想到前面说着,在这又遇见姑祖母,真是太巧了。」 秦艽下意识去看宫怿,有点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说这种闲话。就在她看宫怿的同时,淑慧大长公主的脸色顿时变了,看了看宫怿,又去看宁国大长公主,淑和大长公主则状似不经意垂了垂眼睑。 宁国大长公主眼中寒光一闪,看着宫怿,宫怿也看着她,两厢对视半晌,就在旁人都察觉到端倪时,她突然笑了笑:「巧,还真是巧了。」 她侧首去端茶盏,手上姿势有些僵硬。 秦艽疑惑地看了看她,从她这个角度分明看见宁国大长公主微微有些抽搐的脸颊。 这时,宫怿突然站了起来。 「朕突然想起,还与大臣约了商谈政务。姑祖母,朕就不多留了,改日朕亲自去公主府探望,皇后与朕一同走?」 秦艽站了起来,对宁国大长公主福了福身,又对另两位颔了颔首:「本宫是时定与陛下同去,还望姑祖母到时候别嫌弃。」 宁国大长公主僵着脸看了她一眼,移开:「怎么会,是时皇后别嫌弃公主府简陋就好。」 随着一阵恭送声,帝后二人相携离开了,等那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消失在视线尽头后,淑慧大长公主忙给乔氏做眼色,让她把不相干的人都遣了走。 水榭中,只剩了三人,及数个心腹侍女。 淑慧去看淑和,淑和默不作声,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都不做声。忽地,就听见嗵嗵两声,却是宁国大长公主气到极致,拿龙头杖杵了两下地面,顿时大家更不敢做声了。 第82章 宁国大长公主站了起来,在侍女的搀扶下,步履急促离开了水榭。明明看起来与平时般无二致,却莫名让人看出几分狼狈之态。 淑慧大长公主瞅着那背影,突然松了口气:「幸亏听你的了,你说皇帝怎么会知道那李显记的事?」 淑和大长公主目光闪了闪,道:「皇帝既然能成皇帝,总是有旁人不知晓的本事。再说,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巡视陪都,陪都宗室众多,免不了要见见,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秉性,陛下提前肯定要做准备。」 「幸亏听你的了,不然就照皇帝这么护着皇后的样子,你我都得吃瘪。」 淑和翻了她一眼:「别说我,只有你,让我说你就是昏了头,才会听这老妖婆的唆使。」 淑慧大长公主委屈道:「她不是拿着辈分压我,你又不是不知我家鹤儿不成器,在她家老四手下做事,这两件事合在一起,我只能听她的。」 「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秉性,肯定她许了你什么,是许了帮你家纯儿入宫?你就掂量着吧,今儿皇后吃了她这亏,还不知怎么找补回来,你被人当了枪使,小心找到你头上。」 淑慧大长公主先是讪讪的,显然淑和大长公主戳中她心事,接着又着急起来,拉着她连连问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看皇帝记着今日我俩通风报信的情面上,改日你让乔氏去行宫拜见皇后时,提一提这中间的关窍,想必她不会为难你,」说着,淑和大长公主依旧心有余悸,「不是我说,她这手段未免也太狠了,今日若不是皇帝来得及时,让她当着这么多人面捅破皇后不贤,霸着皇帝不让广纳后宫,皇后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结这么大的仇,也不知她到底想什么?」 淑慧目光闪了闪,道:「谁知道她怎么想的,也许她是活得太久不想活了。」 淑和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没说实话,不过刚才她也有没说实话,自然不会不识趣多问。 另一头,宫怿和秦艽同坐一车,往行宫行去。 秦艽心中埋了许多疑惑,现在找到机会自然一一都问了出来,宫怿也没瞒她,将其中大致具体说了一下。 信是淑和大长公主报的,虽把淑慧大长公主带上了,但今日这事发生在她的别庄里,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而宫怿之所以会提及宁国大长公主家那位排行为七的小公子,也就是淑慧大长公主口中的李显记,也与淑和大长公主有关。 宫怿在来洛阳之前,就知道这次要面对一帮宗亲,这些宗亲说亲近关系也不太亲近,从他这里算都是别支的,可要说完全不搭理也不可能。 大梁建朝之始就是以家族为力量,笼络了关陇各世家门阀,这就像是一个永恒不破的循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用的时候自然是好,可同时又怕对方势大,于是只能拉拢收买各个击破。 而与合作对手相比,显然有血脉关系最亲近,所以方一开始皇帝都是拉着宗亲势力打压世家门阀的。 当世家的势力得到了遏制,此消彼长宗亲势力又太过,为了削减这些宗亲们的羽翼,宫怿之前的祖辈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形成目前这种局势。 如果认真说起来,是皇帝对不起宗亲。 可与皇权来说,没有对错,只有敌我,所以才不触犯皇权的情况下,皇帝是极为优待宗室的。而这些宗室经过几代渐渐远离权利中央,空有封号,有的人过得并不如表面风光,也因此有些人颇有些破落户的秉性。 也就是所谓的仗着辈分或者往年的情分功劳胡搅蛮缠,宁国大长公主算是一例,当年宫怿随先帝巡视陪都时,便见识过这种场面。例如你跟我谈君臣,我与你说当年你爹还没当上皇帝如何如何,你跟我谈皇权,我跟你说我爹乃至我爷爷为了宫家的江山如何如何。 宫怿算到了这些,唯独没算到事情会发生在秦艽这里,宁国大长公主会选着这种场合,又故作恶人说出那些诛心之言,不外乎冲着秦艽的皇后之位,又或是冲着皇帝的后宫而去。 皇帝独宠一人,本就犯了大忌讳,皇帝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旁人当着他面不敢直言,不代表也不敢当着皇后。 尤其这个皇后出身卑微,家族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以臣子之身对皇后抨击,那是僭越。可若是以‘长辈’身份,尤其还是个上了年纪辈分极高的女性长辈,进可说是长辈对晚辈女眷的训诫,退可说是老糊涂了。 可于皇后而言,却是大庭广众之下受人申斥,等于作为皇后的颜面尽失,以后有何颜面母仪天下,面对世人。 至于那李显记,乃宁国大长公主一个极为宠爱的孙子,可惜此子不成器,没少仗着公主府的面子在外面惹是生非,做些欺男霸女的恶事,旁人碍于宁国大长公主的身份,都是敢怒不敢言。 宫怿之前会提及,说白了就是威胁,也因此宁国大长公主才会气成那样。 「这么说来,这位淑和大长公主倒是个好的。」 「识趣者才能长存,这事朕记着,改日还在她后辈子嗣身上便是。」宫怿浑不在意道。 「恐怕背后还有其他人。」秦艽微蹙着眉,说得有些忧心忡忡。 「你不要担心,回去后朕让人去查了便知。」 秦艽表面上说不担心,其实怎么可能不担心。 大抵是出于心态的原因,这件事她其实并不愿意和宫怿深谈。当初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他许诺下,但那是很久以前的诺言了,他登基以后,她不曾提过,他也不曾再说,但他依旧是这么做着。 第83章 即使在前朝面对众臣的非议,他也从不在她面前主动提及,将所有的非议和风波都挡在外面。可她偶尔却会忍不住去想,他会不会有一天坚持不下去了,又或者后悔了。 这种心态,让她很回避去深谈这件事,也因此宫怿说他去查,让她别管,她也就听了,哪知秦宽收到消息比她想象中更快,第二天就来找她了。 「你有什么打算?」 秦艽顿了下,挥退身边所有人,才道:「哥,什么打算?」 秦宽失笑:「跟哥还打马虎眼?」 「我没,」见他面露不信,她低叹道,「哥,我真没什么打算。」 秦宽没有说话,在她对面坐下,风炉上茶釜里的水开了,他着手煮茶,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却格外好看,这些年的官场生涯,让他身上多了一股稳重的气质,似乎一切都成竹在胸,就这么看着他煮茶,秦艽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一片水汽翻腾,茶被分入两个茶盏中,秦宽做出个请的姿势,秦艽接过一盏。 兄妹二人静静地喝了茶,期间一直没说话,就在秦艽感叹这么好的茶,应该用些果子来配的时候,秦宽突然说话了。 「你倒是心大,」他面含微笑,眼中满是洞悉一切的光芒,「既然这事你没放在心上,那我就不管了,我估摸着跟那几位大人有关。」 秦宽都能想到的事情,秦艽怎可能不知道,看一件事的根源,先看这事办成了对其有利,说白了宁国大长公主也是被人唆使而已。 「哥,我不是心大,我就是……」 「你就是太懂事了,慧极必伤。」顿了顿,秦宽换了音调:「不过这样也好,哥身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不用太努力。」明明沉重的话,却让他说出几分揶揄的意味。 「哥……」 「你的心事哥明白,哥会帮你的。」他站了起来,道:「好了,茶也喝了,事也说了,哥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秦宽来得快,去的也快,却留下秦艽满心满肺的感动与感慨。 「母后,大舅父走了?」 竟是宫颉来了。 还不足十岁的男童,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一身规制的太子常服,唇红齿白,是随了宫怿的好皮相。只是宫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没他这么老成,也许与他很早就被封了太子的缘故。 所有孩子中,秦艽对宫颉是最愧疚,也是最心疼的。 因出了娘胎身上便带着蛊,幼年时便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回了宫,没过上两年轻松日子,又成了太子。成了太子,就离普通孩童的生活更远了,每天读不完的书,学不完的东西,最近宫怿甚至已经开始教他朝堂上的事。 他是把宫颉当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培养,引导着他往大位继承人的路上一步步走过去,承担了多少太子的荣耀,就代表他肩负着多少东西。 可他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应该在干什么,恐怕都还在娘怀里撒娇。 「母后你别担心,有儿子在,那些人就是跳梁小丑。」宫颉皱着小眉头说,秦艽有点意外,怎么这事连他都知道了。 「谁跟你说的?」 「母后你别管,儿子自然有地方可以知道。」 秦艽被他小大人的样子逗笑了,道:「你现在长大了,还有事情瞒着娘。」 宫颉本来一本正经的小脸,浮上些许不好意思:「儿子没有事情瞒着娘,儿子就是不想让你操心这些闲事。」 秦艽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小小年纪,越来越有你父皇的样子。他这样,你也这样,把娘当成娇贵的牡丹,一点风吹雨打都受不得?」 「儿子没有这么想。」 见他窘红的小脸,秦艽不忍心再逼迫他,揉了揉他的头,道:「这件事娘是真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受委屈,你也不要多想。」这孩子喜欢多想,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儿子没有多想,儿子知道娘为了我跟弟弟妹妹们牺牲了很多。」宫颉很认真地道。 秦艽皱起眉:「颉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明明是几个跳梁小丑,娘可以自己对付,偏偏置若罔顾。大舅父那里,你也不让他出手,又让儿子不要操心,其实娘就是不想让除了父皇以外的任何人插手。」 秦艽没有说话。 「就好像在宫里,你从来不插手也不干涉任何有关朝政的事,你把自己隔绝在后宫里,你太依赖父皇了。可儿子知道你依赖父皇,不是因为你软弱,而是为了我们。」 也许几个孩子中别人不知道,宫颉曾跟在秦艽身边,经历了那短短几天却影响着整个大梁的动荡时期,秦艽能凭着一介女流之身,周旋在各方势力之下,救出宫怿,又营造出有利于太子一系的局面,怎么可能是朵受不得风吹雨打的娇花儿。 只是她成了皇后以后,就收敛了自己锋芒,让自己柔和、温驯、无害,甚至两耳不闻窗外事。 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几个孩子,认真来说是为了宫颉。 发妻元后,中宫太子,何等光耀。 可光耀之下,也许还藏着危机,凡事过犹不及,当年的上官皇后何尝不是如此,拥有帝王的爱,拥有最尊荣的身份,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可这一切都敌不过世事的瞬息万变,乃至人心。 第84章 谁也不敢说谁矢志不变,尤其你的丈夫同时还是一个帝王,他的心里除了有你以外,还有这个国家。 秦艽收敛了锋芒,秦宽一改早先激进,变得平和中庸,秦大柱自打做上国公后,就卸下了一切事物,每日都是在逗鸟钓鱼中度过,秦家人从不和任何势力深交。许多人说秦家人太高傲,也有人说他们傻,真是吗?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避免有一日,让彼此走到对立的位置,不过是让宫颉这个太子做得更单纯一些,他没有强势的外家,没有锋芒毕露的母后,他只是太子,皇帝的儿子,这样就好。 秦艽微微有些叹息,抚了又抚儿子的额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颉儿,你说得对,但是也不全对。母后依赖你父皇,除了为你们考虑,但也是因为爱。因为爱,母后才会依赖他,因为爱,母后才会放心把一切都交给他,因为爱,母后才会想去避免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好像你曾经纠结皇爷爷为什么会死,正是因为皇爷爷爱着你父皇,才会有当时的情况。你现在越来越大了,可能你看到的或者听别人说的,会告诉你皇家没什么亲情,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你要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宫颉没有说话,秦艽也没有再说。 孩子正处于懂得质疑和思考的时候,她说得太多,恐怕会给了错误的误导。一切都得他自己去想去明悟,秦艽相信以儿子的聪慧会处理好这些事。 宫颉没有留太久就离开了,可能他需要自己的空间去思考这些。 秦艽有些忧心忡忡,孩子小的时候,怕他长不大,孩子大了,又怕他走了歧路。尤其宫颉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复杂,可能一个错误的引导就会毁了他。 她坐的也有点久了,腰有些酸,自打生了安安以后,她时不时总会腰疼。她站了起来,想活动一下筋骨,刚转身就撞进一个怀里。 嗅到那股熟悉的龙涎香,秦艽当即放松下来。 「怎么来了也不说话?」 他搂着她,嗓音低沉:「还没来得及。」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不是这样,他能站在这里,不可能只是来了一会儿。秦艽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些发窘,又有点埋怨自己怎么没发现他来了。 她低着头看着他常服上的龙纹,伸手扣了扣其中一只龙爪子,想着怎么说才能不让自己尴尬。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只能正面面对。 「颉儿身边的人得查一查。」 宫怿嗯了一声,还是搂着她不放。 他心里其实知道怎么回事,秦艽想得到的事,他自然也想得到,所以平时对太子看顾较多。 他是做过太子的,知道那些太子太傅太师们是怎么教导太子,除了最基础学问上面的东西外,朝政之事也会讲解,同时还会教一些帝王术。 这个帝王术是相对而言,在还不是帝王时,如何与帝王‘相处’,成了帝王后,又如何去制衡臣下。这种帝王术是撇除了所有感情亲情,一切都从‘己’和‘势’去看待事情。 而这次不过是有人建议太子该提携外家,发展后族势力。这不过是防范于未然,事实上中宫一系面对的局面,不止秦艽和秦家人清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所有一切都建在皇帝的宠爱之上。 因为皇帝爱重皇后,所以独宠皇后,所以皇后所出的孩子得到了最好的一切。可如若有一天,有外力干涉,又或者不爱重了呢? 总要手中捏着一些东西,才会不惧任何变数。这是常人都会有的思想。 这事宫怿早就知道,但一直没做任何表示,就如同秦艽所想,太子这个年纪该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这事你放在心上。」秦艽太了解他了,只听那声嗯,就知道他在敷衍。 「我没有敷衍你,皇帝偶尔也会对太子放权。」 她抬头,皱眉,看他。 他对她眨了眨眼,互看了一会儿,两个人都笑了。 次日,宫怿批奏折时,还在想这件事。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想的这么多,他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却似乎让她依旧没什么安全感。 他知道这一切有外因,父皇和母后之间遗憾似乎吓到了她,明明两情相悦,却迫于形势走到那般境地,若两人不是帝后,恐怕当是一对神仙眷侣,偏偏帝后的身份,让他们从迫不得已到心结渐生,到成了陌路,到阴阳相隔。 宫怿揉了揉眉心,一时心浮气躁扔下朱笔。 「袁郎中人到了?」 小安子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道:「奴婢让人去看看。」说着,便匆匆出去了。 不多时再回来,身边跟着一个匆匆而来长相颇为仙风道骨的老者,他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官袍,昭示他不过是个七品官员。 此人正是被宫怿放逐到洛阳来的袁铁牛。 当年他为宫怿身上之蛊毒提供了信息,之后在巴南也确实颇为吃了一些苦头,虽毫无建树,到底也算有功。宫怿还未登基前,他一直在上官家,等宫怿登基后,论功行赏时,就将他也带上了。 知道此人有招摇撞骗的前科,宫怿就将他扔到了洛阳太史局。这太史局司掌观看星象,稽定历数,与他以前干的活儿倒也符合。 第8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后,此人一直未出现在宫怿眼前,还是这次来到洛阳后,宫怿每晚都会做梦,那梦还颇为奇特,他才会叫了太史局的人过来询问。谁知竟是这袁铁牛,同时也让宫怿想起当年的那句谶语,让他心中有些许明悟,也许他的梦和那句谶语有关。 只是这事到底是虚幻缥缈,宫怿心中一直有所疑虑,才会让袁铁牛给出个能说服他的解释。 问题是,如果袁铁牛能给出解释,他也就不是袁铁牛了,该成了袁天师。 「陛下,臣回去查阅众多祖上传下的书卷,心中约莫有了些想法。不知陛下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可是《楞严经》?」 袁铁牛没料到宫怿竟然连佛家典籍都有涉猎,本来想故弄玄虚一番,倒是没能成功。也心知这位主和上官家的那位,都是不好糊弄的,忙把自己理解出来的前世今生来世大概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那梦也许是朕的前世?」 「臣的理解正是如此,这样恰恰符合了当日祖上给臣留下的保命谶语,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有大法力,也许您的前世有求而不得,才会下凡示意祖师爷留下这句谶语,这说明您跟娘娘是前世的姻缘,今生再度相会。」 这袁铁牛越说越离谱,宫怿听得是直皱眉。 「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 「是。」 袁铁牛退了下去,留下宫怿面露沉思。 「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宫怿睁开眼睛,看见她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的脸,依旧有些回不过来神。过了几息时间,他才明白自己又做梦了,还出了不少汗。 秦艽也感觉到他出汗了,侧身在床头的几上拿了一方帕子,给他擦了擦头脸。 「是做噩梦了?你最近总是睡得不踏实,要不要找御医来诊诊脉?」 「不用。」他扔了帕子,攥着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秦艽有些好笑。哪怕他成了一国之君,哪怕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皇,可有时候的言行举止,还是有以前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就好比他做了噩梦,就喜欢把她搂得紧紧的,紧得她有时候都喘不了气。 「到底做了什么噩梦?要不给我说了听听。」 宫怿没说话,他虽然总是会梦魇,但很多时候噩梦里都是一片光怪陆离,或者是一些细碎的片段。唯独这个梦,太真实了,在梦里他似乎又活了一辈子,可那个梦里没有她,也没有几个孩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她,只是她被自己放走了,后来他的病越来越严重,每天不分昼夜的梦魇,渐渐感觉身体里又多了个自己,记忆莫名其妙总会出现空白和混乱。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他本来以为这个病好了,谁知再度复发,直到逐渐失去视觉、嗅觉、听觉,再之后他就去了巴南。 在巴南治病一去就是几年,曾经他以为这一切都是上官家安排的,后来渐渐才知道是其中也有父皇的作用。他出京的这几年里,宫里竟然有一个他的替身,而她竟成了父皇安插在后宫里的一把刀。 等他回到长安,已经是最终时刻。就好像这辈子一样,不能生养的萧皇后耗尽了萧家人的耐心,所以萧家一次又一次往宫里送女人,这辈子是太子妃秦艽扶起了萧才人和萧皇后斗,梦里是秦尚宫扶起萧才人。 宠冠一时的萧才人有了身孕,终于有了打压萧皇后的本钱,这两个女人在一起,虽是隔着辈,却像蛊一样,总有一个要弄死另一个人。可惜萧皇后不能生养,就注定落了下风,又有刘贵妃落井下石,萧皇后被逼到绝路,终于拿出了最后的保命符,并鱼死网破拖刘贵妃下水。 立政殿大火的真相成了触发一切的导火索,萧皇后背后是萧家和宁王,刘贵妃背后是刘家和齐王,宁王和齐王不得不动,这两人动了,其他人自然也坐不住。 不同于这辈子,他那时不是太子,便没有人针对他,他只用等着所有人都入局后,带着神策军收尾即可。 只是他没想到,老五在觉得事成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杀了她。 他从巴南回到长安后,曾了解过京里的局势,父皇曾与他提起过她,说她是个很有趣的人。 很让人诧异,他竟然还记得她,记得那个曾经他以为是钉子的小宫女。也许是因为她看似聪明又不聪明,也可能是因为她有点傻,他对她的印象挺深刻,只是他没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个傻宫女一直惦记着他,替他不平不忿,替他做了不少事。 生长在宫里,看尽了人性的复杂,他从不认为有谁会毫无目的地对人好,甚至是元平帝,他表现出来的苦衷,甚至到最后把所有一切都留给他,在他来看不过是忏悔。 唯独她,尤其之后在老五口中得知,她会死是因为她太傻,竟然不愿对是个瞎子的他下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想杀老五,老五才会刺了她一刀。 一切尘埃落定,她几次濒临死境又被救了回来,后来人没事了,身子却大不如以前。他想,她应该是喜欢他的,才会替他做了这么多,既然如此,他就让她得偿所愿吧。 他给她封了妃,她却不喜欢他了,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淡漠中带着一种自嘲的通透。 第86章 他的心竟然慌了。 既愤怒又莫名的慌张,愤怒他给了她恩宠,她竟然不感恩戴德,至于慌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既然替他做了这么多,这么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一直喜欢下去呢?为什么不呢?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等他明白的时候,她已是弥留之际,看到她眼里的解脱,他的心破了一个洞。 …… 「既然不记得了,那就再继续睡吧。」 秦艽拍了拍他肩膀,他依旧抱着她不丢,将脸埋在她颈子里,也不说话。 两人都没有说话,浓墨似的夜,静静地流淌。 「小艽,你爱朕吗?」 呃。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黑暗中,秦艽的脸色怪怪的。 「你快说,到底爱不爱?」 「你别晃我,爱,爱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他皱着眉,很是不满。 「你不是知道?还问什么。」秦艽声音里有着窘意,明明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也都是老夫老妻了,说起这个还是不好意思。 「但是我想听你说。」 「不是要睡觉,怎么说起这个了。」 「你快说,说了才能睡。」 宫怿已经很久没这么胡搅蛮缠过了,依稀记得上一次还是他少年时期,那时候的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着她要吃嘴,问她喜不喜欢她,非要把她惹得面红耳赤快恼了才罢休。 想到这些回忆,秦艽眉眼软下来,声音也是软软的。 「爱的。」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秦艽只感觉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黏她黏得更紧了。 「会是一直?」 「什么一直?你今天怎么了,到底做了什么梦,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宫怿轻吁出一口气来,反正这一辈子还很长,他很好,她也很好,他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的。 「没什么,快睡吧。」 秦艽才知道宁国大长公主病了,。 不知道也就罢,知道后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表示,不过秦艽没打算去,准备让身边宫女代她去探望即可,她可不是受虐狂,喜欢热脸去贴冷屁股。 本是打算得好好的,谁知宫怿知道后竟让她亲自去,她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左不过他不会害她,遂决定亲自去看看。 次日,秦艽带了些补品,坐着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离行宫没多远,住在洛阳的皇亲国戚们大多都在这一片。到地方后,还不等秦艽下马车,公主府那已经很多年没开过的中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从里面走出来,男女老少都有,虽没有下拜,但行礼的态度很恭敬。 为首的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夫人,正是宁国大长公主的长媳徐夫人。 这公主府如今也是五世同堂,徐夫人都有重孙了,可以想见这是多么大一家子人。宁国大长公主的驸马没有熬过她,已经过世了十多年,两人膝下四子两女,这还是嫡出,没算驸马小妾生下的庶子。 早些年这公主府也是极大的,随着这么多年子孙的繁衍,已是极为紧凑。秦艽一路走进来,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儿怪,直到进入堂中坐下,看见这府里能称得上主子的人,从屋里排到屋外,这还只是女眷和小辈儿,没算上成了年的男性,她总算想出是哪儿怪了,这宅子里的布局实在太紧凑了,有些房子似乎是后加盖的,感觉十分别扭。 就这么坐着一个个受礼,秦艽已经记不清谁是谁了。 大抵也看出这么行礼不是个法子,徐夫人的儿媳孟氏和婆婆对了个眼色,便下去吩咐让无关紧要的人就省略过吧。 两人的想法倒是极好,可惜下面人不配合。若今儿是宫怿来,自是府里成年的男性款待,可今日来的是皇后,府里的女眷们都沸腾了,谁不想见见皇后呢,说不定能得几分好处。 这府里六大房,每房下面若干不等小房,小房下面还有若干不等小房。就譬如五房的老爷是驸马的庶子,和宁国大长公主没血脉关系,可到底是驸马的儿子,就一直在这府里住着,住了几十年,等驸马走后,也不可能把人一大家子人撵出去,就还群聚在此。 嫡出的自然向着嫡出,这自是不用说,所以孟氏心中无关紧要的人就是五房和六房那些人。事情坏也就坏在这些人手里,这堂中正是一片和乐融融,外面突然闹起来了。 秦艽坐在主位,也不能装没听见,只能问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下,就从门外奔进来一个泼辣的年轻妇人,身后还领着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见过娘娘,小妇人是府里六房下小三房的人,如果按照辈分来算,小妇人是娘娘的侄儿媳妇,这几个我们小三房二房的后辈子嗣,按辈分要叫您一声姑祖母。知道娘娘来府里了,几个孩子都吵着要给姑祖母磕头,看孩子们如此孝顺,小妇人也不好阻止,谁知道在外头大房的人不让咱们进来,还说我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小妇人实在不忍孩子们失望,就斗胆闯进来了。」 说着,这年轻妇人对身后几个孩子道:「不是要给娘娘磕头吗,还不快去。」 第87章 话音未落,几个小萝卜头就上来了,往那儿一跪,磕起头来,实诚得让人不忍直视。 秦艽这趟来是带了不少赏人的东西,可带了再多,也禁不住公主府里这么多人。所以之前还没行礼时,她就换了注意,只给小孩子们,想来也是够了。 之前进来的都是年纪长些的,秦艽一直没做表示,如今这几个小的头也磕了,人也叫了,她忙端着笑对几个小萝卜头招招手,又让玉蝶给了赏赐。 一看皇后娘娘有赏,不光几个孩子高兴,那年轻夫人眉飞色舞的,似乎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宠,倒也没多做纠缠,就下去了。 她们是下去了,徐夫人和孟氏都气得不轻,同时又觉得太丢面子,方才那张氏的话分明在说她们给她穿小鞋,皇后没听见也就罢,听见了怎么也要解释一二,以免留了坏印象。 徐夫人上了年纪,丢不起这个脸,孟氏一咬牙,凑上前道:「实在让娘娘见笑了,瞧这一大家子人乱的,妾身也是怕娘娘精力不济,才会能省则省,没想到倒弄出场误会。」 秦艽笑道:「无妨无妨,都是亲戚,不用如此认真。对了,本宫这趟是专门来探望姑祖母她人家的,也不知姑祖母人在何处?」 「妾身这便领了娘娘去。」 就这么浩浩荡荡一群人去了大长公主住的院子。 这时候能陪在秦艽身边的,自然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女眷。到了地方,大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礼数还算周全,当即拜了下来,只秦艽有点嘀咕,怎么就只有一个下人。 她如今对大长公主府里的情况,已经有了些许了解,这么多人住在一起,住得这么紧凑也不分家,想必是不宽裕,但那日宁国大长公主的排面也不小,看不出过得窘迫。 这不过是些胡思乱想,徐夫人进来后,就去接了那名老仆妇给宁国大长公主喂药的汤碗,又对秦艽说大长公主病了有些日子,可能上了年纪,这次病来的凶,是风症。人倒没有大碍,就是不认人,也不会说话了,吃饭喝药都不利索,得有人侍候。 秦艽瞧过去,正好撞进大长公主浑浊的眼里,她还没分辨清楚眼神里的意思,那双浑浊的老眼就木然起来。 她心里一惊,也没说什么,让玉蝶把带来的补品拿进来。 各色的锦盒,摆了满满一桌。 孟氏等女眷脸上都带着笑,笑得好像得了什么莫大恩宠。 这一家子人礼数都是周全的,一改早先宁国大长公主给秦艽的印象,只是秦艽十分不习惯,怎么说呢,这种周全的礼数里,讨好的太明显了,让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旁边还躺着个曾经给过她难堪的大长公主,就好像是刻意做给她看似的。 所幸她也没打算在此留饭,该看的人也看完了,她说了几句让大长公主好好养病,回去便遣几个御医过来瞧瞧的话,就打算离开了。 又是一片浩浩荡荡,将秦艽送出府。 自此,秦艽倒也明白了宫怿让她来的意思。 世上还有什么羞辱比‘你想仗着辈分装大头,可惜你的儿孙都跪俯在别人脚下’,更令人难堪的呢,尤其大长公主那么高傲的性子。不光是这,公主府的窘迫,也尽数落在秦艽眼下,而且她想大长公主的病恐怕是假的,只是府里人的让她‘病’了。 果然回去后,宫怿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们怎么那么听话?」秦艽指的是大长公主的那些儿孙们。 「当年她支持鲁王,本就得罪了父皇,鲁王事败,公主府的一干势力也受到挫折。这些年一直被排斥之外,不过是坐吃山空。如今那么一大家子人就靠她的食邑过活,等她死了,食邑没了,公主府没了,尽数要流落街头,所以根本不需要朕去做什么,他们自然会做的妥妥当当。」 所以大长公主就被病了,就为了讨好皇帝和皇后。 秦艽微微有些叹息,看他眉眼清冷,口气嘲讽,知道他是在给自己出气,遂取笑道:「你倒是个小心眼的。」 「朕小心眼?」他狭长的眼眸危险半眯。 「好吧,你不小心眼,我小心眼行了吧。」她连忙讨饶。 等皇后走后,满院子的人顿时散了。 连笑容都没有一个,仿若之前那一切热闹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还有人没走,目标不是别的,正是皇后带来的那些锦盒。 「这皇后娘娘未免也太小气了,看这盒子倒是漂亮,里面就装的这个?」 五房下面的小三房的二儿媳妇陈氏,娘家是个小商贾,公主府的前两代还好,那时候公主府还没失势,嫁娶不说都是高门,至少都是士族。往下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这一代,府里的进项都靠宁国大长公主的食邑,下面每房各有各的心思,都是捞了公中贴补自己。 即使如此,日子也过得一天比一天窘迫,甚至到了若是在家中没有地位,连嫁娶花销的银子,都没有的地步。于是只能择了那不起眼的庶子庶孙,寻了那些看似身份低微,实则家境殷实的姻亲,不然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陈氏的就是这么嫁进来的,当初看中的是公主府这块皇亲国戚的牌子,觉得能嫁进来是祖坟冒了青烟,实则嫁进来之后才知道真是撞了鬼。吃喝还没娘家好,倒要搬了娘家来贴补婆家,贴一回两回也行,长年累月谁也受不住。 第88章 渐渐的娘家也不管了,只能翻过脸跟府里这群人斗,为了吃一只鸡都能争得像乌眼鸡似的,可大家都这么过,那就这么过吧。 她婆婆柳氏过来推她一把,打掉她乱翻的手:「你懂什么,还不快下去,这都是极好的药材,外面买不到的。没眼界的,给你根人参你都能当成莱菔。」 陈氏脸色讪讪的,眼睛却亮了。 「娘的意思是这药材都能换钱?呸呸呸,瞧我在说什么,我们十七娘子从小体虚,大夫说要多吃些补药,儿媳这便挑几盒下去?」 她说着,不等柳氏应,就动手去拿。柳氏嘴里嚷着她做什么,实际上连点阻止的意思都没有,旁边的几个房里的人脸色顿时变了。 这时,孟氏突然道:「给我放下,五弟妹管好她!」 柳氏似乎还有点不愿意,拿眼睛去瞧婆婆齐氏。孟氏到底和柳氏是妯娌,哪怕现在管着府里的中馈,齐氏却不是她能置喙的。 「其他的人都下去,等会这些东西自会分给你们每一房。」却是徐夫人说话了。 她一开口,其他人自是不敢说什么了,像陈氏这些下面的媳妇们都默默退下了。 徐夫人也没耽误,看了一眼孟氏,孟氏心领神会来到那桌案前,大致的数了下锦盒的数量,实则心里想得是怎么分才能让其他房别闹腾。 皇家的东西就是气派,孟氏不用翻开去看,就知道里面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药材。就好比陈氏翻开的那个锦盒里,看似就装了一株,实则这颗老山参至少是五十年以上的,因为比较贵重,所以放在最上面。 她平时安排惯了这些,也算极有经验了,没耽误太久,便道:「这颗老山参就给祖母留着补身子,其他的每房两盒,剩下没入公中,充当祖母养病期间的花销。」 她说话时,其他人也都在数那些盒子,见多出了两个盒子,又听说没入公中,都是目光闪了闪。到底也没说什么,毕竟能留下来的都是每房的主母,说起来出身都不差,自然做不好跟下面那些小辈一样,为了点东西争得像乌眼鸡。 可实际上孟氏清楚,因为就留了两盒,若是再多一点,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而且这些东西就算各房拿回去,也不是用来补身子的,而是拿出去寻了地方卖掉换银子。 甚至这颗老山参—— 她心里想着府里好几处必要的却一直拖着的开销,犹豫着要不要跟婆婆说,把这老山参也处理了。 就在她走神的瞬间,已经有人站起来了。 除了那颗老山参,其他的盒子都没打开,也就是盲拿了,里面的东西是好是坏都是拼运气,但有经验的都知道锦盒的摆放都是有规律的,要么是好东西都在上面,要么都在下面。 在下面的可能性没有上面大,于是见到第一个人站起来后,其他人纷纷都起来,瞄准的都是上面的那几个锦盒。只是都还顾忌着颜面,恰恰是这种顾忌颜面却又急于想拿到好东西场面,看起来充满了一种让人悲凉的荒诞。 徐夫人和孟氏都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其他人拿到盒子后离开,其实还有一个人看着,那就是宁国大长公主。 她半躺在那儿,浑浊的老眼里的全是怨愤、悲哀、恨铁不成钢等诸多情绪,那些情绪急于喷涌而出,却找不到出口。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房里就剩下大房婆媳二人,徐夫人才开口道:「娘,儿媳知道你怨,可您瞧瞧,瞧瞧家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您和那些人合作,难道就真能让您如愿以偿?扳倒了秦皇后,他们就会帮忙把十三娘送进宫去?即使去了,能不能得了陛下宠爱还是未知,肯定是得不到的,光这件事就足够陛下厌恶极了这公主府里的每一个人。人总是要面对现实,您也上了年纪,就当为儿孙积最后一次福。」 「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都是他们,是宫寰!」大抵是许久没说话了,宁国大长公主的声音十分难听,像粗粝的木头使劲摩擦发出的声音,「如果不是他,鲁王就能继位,莹儿不会死,公主府就会出一位皇后……」 「行了!」徐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可也就是一声,那股气儿就散了,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平静和漠然,「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成王败寇,怨不得旁人。娘,您就好好养病吧,陛下在洛阳不会待很久,等他御驾回了长安,您就不用再这样了。」 说完了这些话,徐氏就带着孟氏走了,那名年老的仆妇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静静地站在一旁。 宁国大长公主嘴里依旧咒骂着什么,却没有人愿意聆听。 因为出了宁国大长公主的事,秦艽知道这洛阳也不比长安清净,即使有帖子送进行宫,她也没有再去赴宴。 这行宫里景致也不错,再加上还有几个孩子陪着,倒不显寂寞。 「总是闷着也没意思,刚好今日外面天气正好,朕带你出去逛逛?」 说这话时,正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来了洛阳,宫颉这个太子倒不像以前在长安时那样忙了,每天早上都会过来请安,顺道陪秦艽一同用早膳。更不用说甯儿了,就算是在长安,她每天睁开眼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来找娘。 宫怿的话引来几个孩子的赞同,两个小的昶儿和宁安,嘴里含着粥,小脑袋不停地点着,明显就是在这行宫里待腻了。 第89章 秦艽有点犹豫:「去哪儿逛?都去恐怕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围着。」 「便装出去就是。」 「这能行?」 今非昔比,哪怕宫怿是太子的时候,行走出入也得护卫们护着,更不用说现在了。 「朕来安排就是。」 既然宫怿说安排,秦艽也就听了他的。等用完早膳,宫颉回自己住处换衣裳,甯儿是个爱撒娇的,黏着秦艽要同娘一起。女儿要同娘一起更衣,当爹的只能往后站,去了偏殿。 宫女们捧来要穿的衣裳,两个小的比较好侍候,让宫女服侍就是,倒是甯儿现在大了,知道爱美了,宫女们挑好配好色的衣裳,她总是看着不喜欢,非得秦艽给她配。秦艽十分无奈,随意在衣裳堆里挑了两件塞给她。 「这颜色配你,娇嫩。不过别说娘说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骄纵。」 「娘——」一个拉长的撒娇音。 「行了行了,快去换上吧,别让你父皇等。」 甯儿抱着衣裳去了屏风后,这丫头随着年纪渐大,越来越有小女儿的娇态。知道羞,知道避人,秦艽倒听阿朵说了,现在连更衣都不让人侍候了,都是自己来。 秦艽正让宫女服侍着更衣,突然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倒抽气,明显是哪儿受疼了。她忙走了进去,边问道怎么了。 起先甯儿不说,只是捂着胸口,见她这样,秦艽顿时急了,逼着她问怎么了。 甯儿这才红着脸,把衣襟敞开了一点。秦艽瞧过去,起先还没明白,后来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没什么,女孩子大了都是这样,等会儿娘让玉蝶拿件诃子,有东西护着些,就能好受不少。想当初娘那会儿,家境不宽裕,也不敢对你外祖母说,就用布缠着,后来进了宫,才知道有诃子这种东西,寻常农家女都是随便用块布裹着就罢。」秦艽笑着道。 甯儿捂着胸口凑过来:「真有用?最近可疼了,碰都不敢碰,我也不敢跟阿朵说,还想着莫是得了什么怪病。」 「娘还能骗你不成?」看着女儿可爱的小摸样,秦艽没忍住揉了揉她头。 「那以后就长成娘这样了?」甯儿一边说,一边飞着眼往秦艽波涛汹涌的胸口去看。 本来没什么的,被她这么看着,秦艽也不禁老脸一红。 「是的是的,快把衣裳穿好,我让玉蝶过来。」 …… 甯儿还小,身条纤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她穿的,还是玉蝶聪明,在随行来的小宫女里,找了几个年纪小的。 刚好下面有个小宫女做了一件,过了水还没穿过,就被借来了。秦艽拿着东西进去帮甯儿穿好,刚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她试着动了动,果然舒服多了。 昶儿和宁安早就换好衣裳了,一直在等姐姐和母后,两个小的一会儿跑进来一会儿跑出去。宫怿在外面等着,也疑惑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只是两个小的说不清楚,宫女们不敢说,只能继续等着。 不多时,母女两个出来了,甯儿小脸红红的。 她穿了件广袖的粉色齐胸襦裙,一改平时总是胡服、苗服、劲装的顽皮,已经有了些小女儿的娇模样。而旁边的秦艽,跟她穿了同色唯独样式有些区别的襦裙,倒让宫怿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当初两人初相识那会儿。 还是有些区别的,那时秦艽还是个懵懂少女,纤细而娇柔,现在成了几个孩子的娘,身段比那时候丰腴许多,不,是太多。 宫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这颜色倒是清新,很不错。」他说得很克制。 秦艽的脸也有些微微红:「还不是甯儿,非要我与她穿一样的,都一把岁数了,还穿这种娇嫩的颜色,会被人笑话。」 「怎么会,朕看着挺好。」 甯儿在旁边插嘴:「女儿说母后穿着好看,她非不信,现在父皇也说好看,母后总算信了。」 秦艽瞪了女儿一眼,这边宫怿在她手心捏了两下,她的脸更红了。 ……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自然就不再耽误。 一家六口人,带着几个扮作婢女的宫女,坐着马车,从行宫偏门出去了。阿朵也跟上了,随行还有十多个扮作随扈的护卫,领头的竟是影一,秦艽上车时看了他一眼,十分诧异。 等上了车后,她才问道:「大师兄这趟怎么跟着来洛阳了?」 秦艽还是才知道这事。宫怿登基后,自然少不了论功行赏,影一也在其中,得了个神策军大将军的位置,专司护卫天子安全。 这几年,上官归一直未娶亲,影一同样如此,反正据秦艽所知,为两人说媒的人不计其数,但一直悬着。她想两人大抵也就这么过了,毕竟时下可没有两个男子成亲的事,但也知道这事其中波折太多。 这世上总是这样,同患难容易,共富贵极难。上官归这一支就他一个人,他两位庶出的叔叔膝下倒是子嗣繁茂。婚姻大事关系着子嗣大事,子嗣大事关系着家族传承,其中具体秦艽也不清楚,但知道上官家一直挺不太平。 不过有上官归和宫怿这份情谊在,任谁也越不过他去。 就是烦心的事不少。 「大师兄让从止择一名门淑女成亲,从止却打算在那两房里寻个孩子过继,约莫是闹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