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福娘子 卷二》 第01章[03.30] 【正文开始】 苹果圆圆的,又大又红,果香十足的,看着就很吸引人。宣哥儿伸手去拿,搂在了怀里。他在王书娟的怀里转了个身,把苹果递到她的嘴边。 「母亲,您吃。」 王书娟亲亲他的额头,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好甜。」 宣哥儿笑眯了眼,顺着母亲咬的地方小心地啃。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众人都看得稀奇,白雪却仔细地瞅了瞅宣哥儿。面色红润,活泼好动,应该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吧。怎地前世得了场天花就早早的夭折了? 廖家不是医学世家吗?一个天花就治不好了? 「宣哥儿,过来姨母这里。」 王氏拍拍手,「让姨母抱抱。」宣哥儿人小鬼大,有一股可人疼的劲。 宣哥儿正在吃苹果,闻言,停顿了下。看到众人都在看他,也不害怕,抖着小胖腿爬下了母亲的双腿,往王氏的怀里扑。 他下午的时候和王氏玩了好久,很喜欢这个说话温柔,人也香香的姨娘。 王氏抱着他亲了好几口。他笑嘻嘻的,也不躲。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大夫人,濡公子和婵小姐过来给王老夫人请安了。 「进来。」 王老夫人坐姿端正,目光看着宣哥儿,慈祥温厚。 钱氏和儿子,女儿一起挑帘子进了屋。她是听说白雪来了王家,晚膳都来不及吃就赶了过来。 「大舅母。」 白雪起身给钱氏行礼。 「好孩子。」 钱氏走快了几步,一把拉住外甥女的手,端详了好一阵儿:「又瘦了,气色也不如原来好了?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您别担心,我没事。」 大舅母的一叠声地问,白雪都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只能笑着拉了钱氏坐下。 王晨濡和王明婵分别给王老夫人行了礼。 「都坐下说话吧。」王老夫人摆摆手,看着自己的长孙:「你表妹远来是客,赶紧去见见。」 王晨濡俊眉微皱,脸上的笑隐去了,向白雪拱手:「表妹。」他身穿月牙白直裾,腰间挂着和田墨玉竹节玉佩。一举一动间风雅无双。 白雪起身回了平礼。 王老夫人微微叹气。她和濡哥儿提起让他娶雪姐儿时……濡哥儿想都没有想,直接就拒绝了,他说自己当雪姐儿是亲妹妹疼的。她又找来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商量,俩人都说濡哥儿的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过一段时间兴许就好了。 ……还是不行。 钱氏自然也知道儿子的心思,她拉着白雪的手,「你小时候的身体不好,都六岁了,还和宣哥儿的个头差不多高。爱跟在你表哥的身后到处玩,他去哪里,你也去哪里。俩人形影不离的,连吃饭都必须在一个桌子上。」 白雪笑了笑,她两世为人,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但是,王晨濡对她确是很好的。 王明婵见哥哥不吭声,插嘴道:「可不是,哥哥对雪姐姐比对我好多了,又有耐心。」 王晨濡有些怔神,耳边似乎还响起小小的白雪在唤他:「濡哥哥,你等等我。雪姐儿走不快。」她人小腿短,小脸发黄,走几步路都累的直喘气。婵姐儿和她是同年生的,生月却小了三个月。但是婵姐儿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那么多。 母亲说,雪姐儿命苦,是吃的不好才长不高的。母亲的表情很疼惜,他当时也觉得可怜。 「雪姐儿乖巧,谁不心疼呢。」 钱氏笑起来,「晚上和我住在一起吧,咱们也能说说话。」她给白雪做了一件大氅,刚好也能试一试。要是不合适了,趁着白雪在,也能恰当的再改一下。 廖氏是个聪明人。她低头喝茶,不该说话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舅母,不必麻烦了,我和母亲住在一起便好。」 白雪想了想,说道:「我睡姿不好,恐扰了您休息。」大舅母是王晨濡的母亲……既然她不想嫁给他,还是尽可能的避免见面的机会吧。 「雪姐儿,大舅母想你想的紧,巴不得你日日在跟前呢。就是打扰我也认了。」 钱氏又征询王老夫人的意见:「母亲,您觉得怎么样?」 王老夫人瞄一眼自己的孙子,点了头:「甚好。」她又劝外孙女:「雪姐儿,你大舅母时常的念叨,一心盼着你来呢,多陪陪她吧。」 「这……」 白雪看着大舅母一脸的热切,又有些不忍心。 大舅母是个好人,尤其对她好,简直当成亲生的女儿一般。 宣哥儿正在王氏的怀里吃窝丝糖。苹果太大了,啃起来累的牙疼,他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此时听见众人的话,他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晚上要和姨娘睡。」他和王氏熟悉了,亲昵的很。 「当然好了。」 王氏亲亲他胖乎乎的小脸。 王书娟笑起来:「……半夜里不准哭,不然要打屁股的。」 「我长大了。」 宣哥儿煞有介事地:「不会哭的。」 众人又笑起来。 第02章[03.30] 白雪想着和母亲住在一起呢,被宣哥儿一掺乎,也不好再开口了。 戊时一过,众人就各自散了。 白雪和钱氏,王明婵、王晨濡一起去了东跨院——意耀堂。这是大舅和大舅母的住处。 王家的房屋布局和西宁侯府的不同,是典型的北直隶风格,分为东跨院和西跨院。拐角处又砌了院墙,另建小跨院。 到了意耀堂门口,王晨濡和母亲告别。他七岁便分去了外院,有单独的院落,不和父亲母亲住在一起。钱氏却说道:「你父亲也在,你拜见过他再走。」 意耀堂是个三进的院落,一路上有丫头、婆子行礼。一行人行至第三进,进了正厅。 「回来了。」 一个中等身材,长相很端正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问钱氏:「……可见到雪姐儿了?」他是钱氏的丈夫王中淮,也是王家的嫡长子。三十五岁,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人很正派,性格有点迂腐。 钱氏抿嘴一笑:「你看看这是谁?」她拉出了身后的白雪。 「大舅舅安好。」 白雪屈身行礼。 「起来。」 王中淮笑道:「雪姐儿长高了。」 王晨濡,王明婵也上前给父亲请安。 「雪姐儿来了,你们要好好的招待她,不许怠慢。」妹妹遇人不淑,他也算是看着外甥女长大的。 兄妹俩应「是」,王明婵笑眯眯地:「父亲放心,婵姐儿知道怎么做的。」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钱氏开始赶人:「雪姐儿累了一天,要早点睡,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妻子难得如此的高兴,王中淮自然不会扫兴。他嘱咐了几句,准备去书房休息。王晨濡也跟着父亲出了屋子。 王明婵和钱氏撒娇:「母亲,您有了雪姐姐,也不能忘了我……」她搂住白雪的肩膀:「我要和你们一起睡。」 白雪拍拍她的手:「可以的。」 钱氏手指轻点女儿的额头:「你啊……」她扶着丫头的手去净房洗簌,无奈地:「都要嫁人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王明婵脸一红,「我就算嫁人了,也是您的女儿。」 白雪看着表妹和大舅母顶嘴,只觉得有趣。表妹是王家唯一的嫡出孙系的女孩,娇宠万千养大的。上至外祖父、外祖母下至仆从,谁不让着她?所以,性格也格外的天真烂漫。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是直来直去的。 ……知道有人护着,才会肆无忌惮。 天上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夜深了。 王氏歇在了坞裕堂隔壁的小院子里,是个一进的院落。三间上房,两间耳房,倒也整洁有序。等宣哥儿睡下了,她才去西耳房沐浴,李妈妈和灵儿跟着伺候。 「夫人,李大夫开的方子,老奴让灵儿姑娘取来了。」李妈妈拧了湿帕子,给王氏擦拭后背,问道:「咱们要让廖老夫人看一看吗?」 「取回来了?」 灵儿应「是」,解释道:「李妈妈怕夫人临时有用,特意安排了奴婢回去西宁侯府取的。」 王氏「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明天吧,我亲自交给廖老夫人。」她也很想知道,这些年久久不孕,究竟是不是这方子的问题? 第二日。 天还未亮,宣哥儿便醒了。他要去小解,哼哼唧唧的……王氏还迷糊着,守在床榻边的乳母牛小草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宣哥儿是她奶大的,脾气秉性再了解不过了。 牛小草给王氏请了安,挂上一侧的帐子,抱起宣哥儿去了净房。 经过这一插曲后,王氏也清醒了。她让丫头倒了盏熟水过来,喝了半盏后,乳母抱着宣哥儿也回来了。她又喂宣哥儿也喝了些。 「夫人,卯时刚过半,您再睡一会吧。」 灵儿从外间走进来。 王氏没回话,却转头去问宣哥儿:「你还困吗?」 宣哥儿摇摇头。 牛小草笑起来:「我们家的小少爷一贯是早起的,夫人若是困了,您只管睡。奴婢抱他出去玩。」 「不必。」 王氏让人取了衣衫来,帮宣哥儿一件件穿上,低声和他说话:「宣哥儿不困,姨娘也不困了。咱们穿好衣衫出去玩好不好?」 「好。」 宣哥儿的眼神亮晶晶的,和王氏说话:「我要看小人打仗。」 「嗯?」 王氏听不懂,去看一旁的乳母。 牛小草笑道:「小少爷有一盒木头小人,他总是一个人摆弄着玩。」 王氏揉揉宣哥儿柔软的发丝:「姨娘陪着宣哥儿一起玩。」 灵儿站在王氏的身边,心酸难忍。夫人是多么喜欢孩子啊,人又善良温和,老天真是无眼……都说廖老夫人是妇科圣手,赶紧让夫人怀上一个孩子吧,侯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陈老夫人也不会动不动的刁难。 王氏陪宣哥儿玩了一会儿木头小人。吃过早膳后,来给王老夫人请安。 廖氏婆媳俩,大房的钱氏领着儿女、以及白雪都到了。 「母亲。」 第03章[03.30] 宣哥儿一夜没有看见王书娟,伸着小手要抱。 王书娟接过儿子,亲了两口。问王氏:「二姐,宣哥儿夜里有哭闹吗?」 「没有,他很乖。」 王氏笑着去看宣哥儿:「他很乖。」 王晨濡喝了一盏热茶后,和母亲说话:「我今儿要出府一趟,安定伯吴家的小爵爷送来了请帖,邀我去赏梅花。」 钱氏「哦」了一声,刚要答应,却看见白雪在逗宣哥儿玩。她有了主意:「你表妹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左右也是赏梅花。你带她一起过去吧,权当散心了。」 「母亲!」 王晨濡薄唇一抿。母亲的意图简直是…… 「我不……」 白雪的话才开了个头,王老夫人便打断了:「我也觉得好,赏梅赏雪都是年轻人做的事,人多了也热闹。」大儿媳此举正合了她的心意。 白雪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外祖母和大舅母这是要强行撮合他们了!她转头去看母亲,想让她帮自己说几句话……免去和王晨濡一起去吴家赏梅花的事情。 毕竟母亲是知道她心意的人。 王氏巴不得母亲和大嫂子这样做呢,又怎会出言阻止?女儿的求助她不是看不到,只是假装没有看到罢了。 雪姐儿的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有时候是需要大人们推一把的。等她再大个几岁,会想通的。 王老夫人和钱氏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廖氏和王书娟要是还看不懂,就是傻子了。王书娟来回的打量着白雪和王晨濡。侄子俊秀出众,外甥女明媚动人,她越看越觉得般配,笑了笑:「雪姐儿,我独爱梅花的高洁和气节。你去了吴家,给我折几枝,拿回来可好?」既然是皆大欢喜,众人乐见的事情,她不介意多添一把干柴。 白雪苦笑。一屋子的人都在往这边看,一副理所当然,就应该如此的样子。她都知道要说些什么话好了。 她不想过去吴家,虽然有王晨濡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前世的因缘。在吴家吃苦受罪了一辈子,被侮辱欺负了一辈子,临了了还是被毒死的。这样的地方,说恨之入骨都不为过。 她不知道在吴家看见吴文璟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也保证不了自己遇到熟悉的人能否克制住情绪。 王老夫人见自己的孙子沉默不语,交待了她屋里的管事嚒嚒,让去准备两辆马车。另派了护卫和丫头、婆子们跟随。 「你整日里读书,也不怕累坏了脑子。」她一锤定音,和王晨濡说道:「去吧,松散松散也是好的,身子骨也康健。」 王明婵隐约猜到了哥哥的心意,看他为难成这样,也有些不忍:「祖母,要不我也去吴家赏梅吧?我和姑姑一样,也爱梅花的高洁和气节。还能顺手给姑姑折些梅枝插瓶。」雪姐姐是个好姑娘,配哥哥也很合适。但是哥哥不同意……总不能牛不饮水强按头吧。 王书娟被侄女饶舌一般的话逗笑了。她没回来之前就听说婵姐儿活泼,是家里的开心果。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你?折梅枝插瓶,你雪姐姐一个人就能做好,不需要你跟着添乱。」 钱氏没有等王老夫人开口,直接否决了:「好好跟着我在家里学管家,连拨算盘都不熟练呢,竟然还想着跑出去玩?」 「我没有。」 王明婵吐了吐舌头。她同情地看了一眼哥哥,不敢吭声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很难更改的了。白雪只得随了王晨濡出去,想着寻个机会和他说明白吧……表哥的想法应该和她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一脸的不得已而为之。 马车已经套好了,一前一后两辆,在王家的大门外等候。 王晨濡带着小厮上了前面的马车,白雪则扶着秋菊的手踩着梯凳登上后面那一辆。 吴家坐落在丰庆胡同,和王家的距离算是一个城南一个城北。马车穿过四南大街一直往西边跑,两边繁华的房屋、街道飞快的往后退。 路上,秋菊和白雪说话。 「小姐,您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是身体不舒服吗?」 白雪摇摇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离吴家愈发的近了,她心里五味杂陈。 「……您要是实在不想去吴家,咱们可以找个由头和表少爷商量一番,去别的地方。」 「没事的。」 白雪长吁了一口气:「就这样吧。」 找由头无外乎撒谎,撒了第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能圆好当然是好;圆得不好,前前后后就都是错了。 马车停在了丰庆胡同的尽头,有小丫头在外面禀告:「表小姐,到了。」 白雪「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秋菊先下了马车,挑开了帘子,站在一旁。 白雪下了马车,抬头便看到王晨濡已经在前面等她了。 她走过去,「濡表哥。」吴家还是老样子,挑高的门楼,刷了红漆的大铁门,黑漆兽头门环,往下是大理石台阶。两边是威武雄壮的石头狮子。他们来的时辰正好,门前来宾络绎不绝。小厮、丫头们迎来送往,又有护卫拉着马车停在前院。 王晨濡笑了笑,温和地应了一声:「雪表妹。」他心里再如何不舒服,多年来的教养也不允许迁怒于他人。 再者,雪姐儿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也舍不得。 他从袖口处拿出请帖递给守门的护卫看。吴家的管家却迎了出来,他是认识王晨濡的,拱手行礼:「王公子,可把您盼来了,我们公子在梅香小筑恭候您的大驾呢。」 这个管家姓李,白雪认识他,舌灿莲花。在招待宾客这一块,是个好手。 李管家看白雪和王晨濡是一起过来的,识趣的没有多问。亲自在前面带路,笑道:「梅香小筑里新引进了两株绿梅,正是盛开的好时候,公子宝贝的很。」 「绿梅?」 王晨濡是首次听说,便问道:「从哪里弄来的?」 「好像是江南吧……那颜色绿莹莹的,像一块上好的绿玉。」 白雪抿了抿唇。她前世的时候就去过梅香小筑,也看见过绿梅。美则美矣,只是很难养活。吴文璟又最喜风雅之事,每年都会出重金从江南运回绿梅。要说他爱绿梅吧,也不见得,培土浇水这样的活计都是仆从们来。甚至养不活也没有关系,再去买新的。 梅香小筑建在前院,和花厅隔了一个夹道,是竹篱笆围成的一个小院。另有茅屋几间,非常的别致。 第04章[03.30] 一行人进了院子,扑面而来的是满园喷红吐翠的梅花。红梅妖娆,白梅清冷, 黄梅淡雅。一阵风吹来,花瓣纷纷飘落,芳香馥郁。衣着光鲜的世家公子,贵族小姐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嘻笑玩闹。不远处还有乐师弹奏,声音悠扬,十分动听。 甬道弯弯曲曲的,夹杂在各梅花之中,别有一番风趣。 李管家领着王晨濡他们到了吴文璟面前,他正和几个世家公子坐着喝茶,抬眼便看见了白雪。心中一喜,急忙拱手:「晨濡兄,陈三小姐。」 王晨濡回了礼,和吴文璟说:「雪表妹闲来无事,也来饱览一下你这梅林的盛景,不介意吧?」 「求之不得。」 王晨濡笑着看了一眼白雪:「看到陈三小姐,在下倒是想起了一个人。」他召来一个小丫头,耳语了几句。不多一会,那小丫头便领着陈宛柔过来了。 陈宛柔一大早就乘马车来了吴家,和相熟的几位世家小姐正在梅林的中央围着两株绿梅讨论……她看到白雪,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三姐姐,想不到你也来了。吴公子也给你发请帖了?」 她眼神里的不善一闪而过,王晨濡却抓住了。他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吴公子给我发了请帖,而雪姐儿是我带来的。怎么,你有意见?」 王晨濡在燕京城的名声很好,世家公子里数着的人物。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俗称的雅致公子。久处深闺的世家小姐们大都听说过他,此时见了真人,更是眼珠不转的打量了。 陈宛柔听出了王晨濡话里的严厉,又看他护住全然白雪的姿态,嫉妒一瞬间涌上心头。 「濡表哥……」她眼圈一红,状似怯弱:「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和三姐姐一向亲密,说话才会直来直去的。」 「妹妹有哪里做的不对,你指出来就是了。」 「我只有一个嫡亲的妹妹,但不是你。」 王晨濡语气淡漠,不搭理陈宛柔了。和白雪说话:「你不是好奇绿梅吗?就在那里。」他指了指梅林的某一处。 她何时好奇了?白雪心里腹诽,却顺从地迎着绿梅走了过去。表哥替她解围,她心里是感激的。 「晨濡,来。」 吴文璟右手一伸,请王晨濡坐下,说道:「我准备的有好茶,你来尝一尝,看看味道好不好?」 陈宛柔尴尬无比的站在原地,美目含泪,嘴唇都要咬破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晨濡还真是丝毫不留情面。还有白雪,她一句话都不说,是存心要看自己的笑话吗? 吴文璟给王晨濡倒上热茶,又亲自给陈宛柔也端了一盏,说道:「陈五小姐,天气冷,你也喝点茶水,暖暖身子。」 陈宛柔转身看他,一滴眼泪恰好落下。她慌忙着拿锦帕擦拭,如受了惊吓的小鹿般无措。 哭的太美了。吴文璟心里赞叹,梨花带雨都不足以形容陈宛柔的哭泣。他的声音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我让丫头拿个手炉给你……穿得太单薄了。容易冻着。」王晨濡也真是的,好好的说个话都能惹了小美人不开心。 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榆木疙瘩。 「多谢小爵爷了,我不冷。」 陈宛柔接过茶盏,低声道:「你可以称呼我的名字,陈五小姐……太客套了。」 「宛柔姑娘。」 吴文璟笑的爽朗。 这时候,刚走一会儿的李管家匆匆忙忙的又回来了,「公子,西宁侯府的世子爷来了,马车已经到门口了,您快出去迎一下。」 「陈容与?」 吴文璟看了眼陈宛柔和不远处的白雪。他并没有邀请陈容与。 ……今天还真是热闹。 他摆了摆手:「走,来了即是客。」 李管家跟在吴文璟的身后往外走,陈宛柔却眯了眯眼。大哥怎么会过来? 「柔姐儿,你发什么呆呢。」右副都御史左瑞的千金左锦儿站在一株红梅前和陈宛柔招手:「这里。」她去年踏春时见过王晨濡一面,心里爱慕不已,见陈宛柔和王晨濡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想着向她打听一下。 「来了。」 左锦儿和左家的老夫人来侯府里陪祖母看过戏,陈宛柔和她还算熟悉。 「你刚才……是和王家大公子在说话吗?」 左锦儿明知故问,眼神却不住的瞟向王晨濡。她身穿粉色水仙散花的袄裙,乌黑的发丝挽成百合髻,斜插了一支镶红珊瑚珠的簪子。肤色十分白净。 陈宛柔「嗯」了一声,想起王晨濡对她的冷淡,心里不是滋味。 「我感觉,他倒是对你的那位继姐挺好的。」 左锦儿有感而发。她站的位置不大好,也听不清他们几人都说了些什么话,但王晨濡维护白雪的动作。她可是看的真真切切的。 陈宛柔觉得不对劲,抬头看了她一眼。左锦儿满脸的羡慕,丝毫不做掩饰。 突然间就明白了她和自己说话的意图。 陈宛柔的眼珠转了转,有了主意。 「怎能不好呢?俩人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陈宛柔摘了一朵红梅,低头轻嗅:「听我嫡母的意思,要把继姐许配给濡表哥呢。」 「啊?」 左锦儿张大了嘴巴,扭头看了看白雪,颇为不屑:「她除了长得好看,哪里能配的上王晨濡?虽说名义上也是侯府的小姐,但侯府的小姐也有差别的,继女终究不如侯府的血脉尊贵……」 「她有一个好母亲啊。」陈宛柔应和道:「嫡母是濡表哥的嫡亲姑母,眼见着侄子优秀,好处怎舍不得给了外人……当然要为自己的女儿寻一个好前程了。」她嫁不成王晨濡,白雪也休想顺顺利利地坐上花轿。 「我听说,濡表哥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她继续添油加醋,挑起左锦儿的愤慨:「不过是碍于嫡母是长辈,反驳不了而已。」只要能毁坏白雪的名义,她不在乎信口胡言。 她给左锦儿说这些话,自然是有私心的。左锦儿的母亲在燕京城贵妇圈子里是出名的月老。也喜欢给各世家做牵线搭桥的事情。娘亲还曾经拜托她给自己留心一个好归宿呢。 凡是做月老的人,皆能言善辩。左锦儿的母亲促成了那么多的亲事,定然不是个简单的。左锦儿对王晨濡有心,而王晨濡要娶白雪……等着看热闹吧。依左锦儿的心性,回去之后肯定会告诉左夫人。她根本不用出手,利用左锦心母女就能把事情渲染个沸沸扬扬。 「好自私。」 第05章[03.30] 果然,左锦儿气的直跺脚,不甘心地问:「白雪的意思呢?」 「她?」 陈宛柔冷笑一声:「偷笑还来不及呢。」 她们俩旁若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还站了一个人。身穿大红绣牡丹花的长缎褙,雪白色月华裙。杏眼桃腮,风髻雾鬓,戴了一只翡翠滴珠多宝簪。端的是高贵不凡。她是吴文璟的嫡妹吴文桦,生性泼辣,也是吴夫人最小的女儿。 「背地里嚼人家舌根,真恶心。」吴文桦看不上这样的行径,又顾忌人多,不好挑明,转身领着贴身丫头云彩出了梅香小筑。 吴文桦冷哼一声:「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不知道哥哥都是怎么认识的她们?」 「小姐,您还没有和公子说话呢?这就要走吗?」云彩不确定的征求主子的意见。 「我心情不好,改日吧。」 云彩看了一会儿小姐的背影,小跑着跟了上去。小姐任性,又得夫人和公子的宠爱……应该也不会怪罪的。 绿梅漂亮极了,一团团的绽放在枝头,在白梅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白雪踮起脚尖闻了闻,粉嫩嘴角微翘:「好香。」 「是。」 秋菊笑着点头,小姐今天穿了件绿色绣梅花纹的大氅,倒是很应景。她瞧见有别的公子、小姐徒手去折梅花,问道:「小姐,咱们也折些梅花回去插瓶吧?正好也能给三姑奶奶带几枝。」 「不用。」 白雪抿了抿唇。 吴家的东西……她这一世,连碰都不会碰。 四周的坏境熟悉又陌生,白雪又想起前世那些无助、痛苦的日子,指甲掐进了手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 ……都过去了。 微风吹过,梅香小筑下了一场花瓣雨。暄香远溢,沁人心脾,仿佛世外桃源的仙境。 「陈三小姐真是好容貌。」 坐在王晨濡身边的青年端着茶盏,遥遥地望着白雪:「你们在一旁说话的时候我就留神她了。容颜光鲜明媚,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热情洋溢宛如朝阳。左眼角下方还有颗泪痣,又平添了几许妩媚。」他顿了顿,啧了几声:「晨濡兄,不瞒你说,我也算阅女无数了,这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的气质偏偏冷清,这种极致的对比,反倒是让人欲罢不能。 他发出「啧啧」声的时候,王晨濡就开始反感了。又听到他如此肆意的评价雪姐儿,更是俊眉紧皱,强忍着内心的怒气。 此人是吴文璟的好友林闻威,为人轻浮,是燕京城纨绔子弟的代表。身份却称得上贵重。四王爷朱宸宇的侧妃林文愫是他的长姐。林文愫很得四王爷的宠爱,又生了一位聪明伶俐的儿子,地位稳固的很。 燕京城多的是人精,别的没有把握,打听个事情的速度却快极了……水涨船高的,连带着林闻威也没有人敢招惹了。 「要说谁家的姑娘长得好,当属大兴顾家了。」折了一把红梅的少年大步走过来,拱手和王晨濡、林闻威行礼,说道:「方圆十个胡同都是赫赫有名的。」 他是兵部右侍郎的长子,常铭,年十六。身材高大,身穿深蓝色绣云纹的圆领袍子,长相很英气。 「你倒是有见识。」 林闻威笑起来:「顾家出美人,燕京城谁人不晓。」 几人正说着话,吴文璟和陈容与过来了。 「世子爷。」 王晨濡起身拱手。林闻威、常铭也跟着行礼。陈容与是皇帝亲封的侯府接班人,有正经的爵位在身,地位还在百官之上。和他们不一样。 「……一路走来,梅花盛开的极好。争奇斗艳。」 陈容与笑了笑:「在下不请自来,还希望小爵爷见谅。」 「世子爷客气。」 吴文璟笑道:「您能光临吴家,真是蓬荜生辉。我这赏梅宴,办的值了。」 别的世家公子看到陈容与来了梅香小筑,纷纷上前行礼。不熟悉的也想着搭上几句话。能混个脸熟当然更好了。西宁侯府可是燕京城里头一等的勋贵人家,要是巴结上了,好处多的数都数不清。 陈容与端着盏碗喝茶,神情淡淡的。他看向王晨濡:「我是突然有了兴致过来的,没想到棂之也在。」 棂之是王晨濡的字。熟悉的人也会直接称呼他的字。 「我也是来赏梅花的。」 王晨濡笑的和气:「倒也巧了。」 吴华听到自家主子言不由衷的话,嘴咧了咧。世子爷外表是云淡风轻的,内心里指不定如何波涛汹涌呢。要不然,怎地夏莲姑娘一说三小姐和王家少爷一起来了安定伯爵府赏梅花……他立马就吩咐人套了马车赶过来。 「我好像看到了三妹妹……」 陈容与探头往院子看。 吴文璟应「是」,和他说道:「陈三小姐是和晨濡兄一起过来的……」他说了一半,又想起来陈宛柔,补上一句:「陈五小姐也在。」 陈容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找个人,请三妹妹来我这里一趟,我有些话要问她。」 吴文璟随手招了个丫头,交待了几句。 不一会儿,白雪和秋菊便走了过来。其实陈容与一到,她就知道了。倒不是亲眼看见了陈容与……各世家小姐都在议论,想忽视都难。 陈容与身世显赫,即使不良于行,也照样多的是趋之若鹜的人。 「大哥。」她屈身行礼。 林闻威近距离的看见白雪,眼神更是亮了起来,几乎眼珠不眨地盯着她看。 陈容与不动声色地摩挲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头也没回,吩咐吴文璟:「小爵爷,我想和三妹妹单独待一会儿,你们去别处吧。」 他说话不紧不慢的,语气也平常。吴文璟却感受到了气势魄人,毕恭毕敬地:「我们这就离开,您随意。」父亲也嘱咐过,让他和西宁侯府处好关系。这送上来的机会,必须要抓住了。 第06章[04.09] 白雪看了一眼吴文璟,眼里的恨意一闪而过。陈容与却看到了,眸子一暗。三妹妹为什么特别仔细吴文璟呢?俩人明明是没有交际的。 几个茅屋几乎被清了场,院中赏梅的人群也提前散了。 左锦儿出了梅香小筑后,还好奇的往里面瞅。 「走吧。」 陈宛柔兴致缺缺,更恼恨白雪。好好的一场赏梅宴,竟然被她给搅黄了。真是岂有此理! 「你大哥看着生人勿近的,长的可真好看。」 「我听家里的老嚒嚒们讲,他和我过世的前任嫡母几乎长的一模一样。」陈宛柔难得解释给左锦儿听:「性格也很像。」 「五小姐。」 吴文璟看着陈宛柔离开,随手折了一枝红梅追出来。 「小爵爷?」 陈宛柔转身看他。 左锦儿笑着推了她一把,「有人叫你呢,快过去吧。」陈宛柔和吴文璟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举止神态熟识的很。 陈宛柔羞涩不已,嗔左锦儿:「捉狭鬼。」 左锦儿扶着丫头的手离去了。吴文璟要和陈宛柔说话,她才不去点眼呢。不过,陈宛柔也是个有福气的。一个庶女能得了吴文璟的青眼,也是好本事。 吴文璟的声音并不低,许多人都看见了,抬头往俩人的身上看。 「送给你。」 他笑眯眯地:「今日招待不周,别见怪哦。」他想起陈宛柔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些心疼。 「谢谢。」 陈宛柔脸一红:「怎会呢?能得到小爵爷的邀请,我心里就很高兴了。」 陈宛柔眼神里的倾慕,吴文璟能看出来。心里更是一飘,随口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她看起来很柔弱,时时都需要别人的保护似的。 「不用了,我是坐马车来的。」 「让我送你吧,这样我也会安心一些。」 吴文璟十分温柔,高大的身影笼罩了陈宛柔,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好吧……」 陈宛柔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在这一刻,她的心里眼里只剩了一个吴文璟。别人口中的风流倜傥,在她这里,也完全变成了褒义词。 林闻威站在不远处,看着吴文璟,艳羡的很:「吴文璟真是艳福不浅啊,陈家五小姐也是个出众的人物。」 王晨濡没有吭声,俊脸紧绷。他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能看到陈容与和雪姐儿的位置,坐下了。心里却乱糟糟一片……他不想娶雪姐儿为妻子,却又不想她和别人相处。 他叹气不语,也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茅草屋里。 陈容与正在和白雪说话。 「我今儿是专程来找你的。」 陈容与看白雪站在他面前,眉眼里都是生疏,眸子便一暗。他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反正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要死也痛快些。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专程?」 白雪愣了愣:「找我有事吗?」还弄这么大的排场……赏梅宴都中断了。 「我想和你说清楚一件事情。」 陈容与握紧了拳头,青筋都鼓了起来。 白雪察觉到他的紧张,想起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有意疏远,心里也开始紧张。莫不是来和她划清界限了…… 「大哥请。」 白雪抿紧了嘴唇。 临到陈容与说话了,他反而沉静下来,看了一会儿远方的天空,声音清越但很轻:「你对我很好,亲自做护膝,洗手作羹汤……你对我这样好,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是喜欢你啊,是欠你的。话到了嘴边,白雪却说不出来,她转过身去,看满院的梅花。眼圈渐渐的红了。 「你是我大哥,我对你好是应该的,而且你对我也很好。要不是你,我或许就淹死在荷塘了……」白雪说的是很真实。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是陈容与救了她。 秋菊往后退了几步,尽量离主子们远一点,再远一点。她预感到会发生些事情,而且是大事。作为仆从,知道的越少越好。 吴华本来站在陈容与的身后,他看见秋菊默默的退去了茅屋外面。他也有样学样,和秋菊站在了一处。 「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些……」 陈容与食指扣住轮椅的扶手,用力的指尖都发白了:「你送来插瓶的四季桂花,梅花……都干枯了。我也舍不得扔。你送的护膝我整日穿着,没有一日落下。」 他顿了片刻:「雪姐儿,你明白我说话的意思吗?」 白雪抬头看他,眼泪流了下来。她不敢开口,怕一张嘴说错了话。也怕会错了陈容与话里的意思。 「傻丫头,别哭。」 陈容与「唉」了一声:「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他一心一意的要强行留下白雪在身边。但一看见她的眼泪,心就软了。 「我没有。」 第07章[04.09] 白雪泪眼婆娑:「我只是不确定……大哥,你能再说一遍吗?」 巨大的惊喜降落在白雪眼前,她却不信了。 陈容与有些清楚白雪的心意了,他更是不敢相信,静默了片刻,鼓足勇气:「……我心悦你。」 他的话一出口,目光就锁定了白雪,一动不动。 白雪捂住嘴唇,泪水流到了指缝里。她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不许骗人,你不许骗人。」她想起前世的时候,自己死在了陈容与怀里。 她无法忘却的场景,那么艰难的日子似乎还在眼前呢,幸福怎么突然就降临了? 会不会只是梦一场?老天爷开了个玩笑。 白雪的反应让陈容与也始料未及。心慢慢的被欢喜充满了。他滑动轮椅到了白雪面前:「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说,我也舍不得骗你。」 白雪直看着他,眼泪流的又急又快,擦都擦不及。她拿着袖子擦眼泪,都忘记了还有帕子的事。 「大哥……我……也喜欢你好久了。」她终于说出了口。 两世的时间了,真的是够久了。久到她患得患失,举棋不定了。 「我一直没有说,是害怕你接受不了……」 秋菊和吴华就站在门口,觉得惊恐的同时又觉得是顺理成章的。他们作为贴身伺候主子的仆从,不可能一点都体察不到主子的心意?与其相互折磨,彼此坦白是最好的结局了。 陈容与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伸手揉了揉白雪的头发:「你不知道……你在我的心里是多么重要?」 也怨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情了,却忘记了站在白雪的角度考虑。光阴似箭,浪费的好可惜。 白雪茫然的抬头看他,眼睛又红又肿。 陈容与瞧她也不回话。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乌溜溜地,水光潋滟。澄澈的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他的心突然就一软。 「我发过誓要守护你一辈子的。」 陈容与嘴角微翘,如沐春风:「谁料想……」 白雪打断他:「谁料想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思吗?」 三妹妹微微歪头,俏皮又可爱。发髻上的金步摇随意摆动,一瞬间迷离了陈容与的眼。手随心动,他摸了摸金步摇上镶嵌的白珍珠。 「雪儿长得好看,戴上金步摇更好看了。」 陈容与不自觉的带了宠溺:「以后,多给你打一些步摇。各式各样的。」 「……好。」 白雪也慢慢的笑开了,神色里有羞涩,但更多的却是甜蜜。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甚至觉得寡淡无味。 但是,那个字出自于陈容与的口中,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 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你喜欢的人恰巧也喜欢你。就算来的晚了些,只要有,就不怕晚。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到底是等到了。 何为幸福? 这就是幸福。 吴华在门外站着,他的牙都要酸倒了。世子爷平日里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的人,对着三小姐竟然学会了甜言蜜语? 阳光照进屋里,金灿灿的一道光速。对着看的时候,眼睛会止不住的发酸。陈容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滑动轮椅背对着白雪,艰难地开口:「我的双腿不好,你也看到了,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我不知道……」他闭了闭眼,「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介意?」 他是陈容与,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他都拥有,一出生便有的尊贵身份,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就算是没有得到的,只要他想要,几乎是手到擒来。仅仅双腿,是不可避免的短处和弱点。搁在以前,他也是不在乎的。 他不在乎也没有人敢在乎? 现如今却不同了,白雪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在乎并不代表白雪也不在乎。爱是喜欢,是想占有,是彼此尊重,却也是卑微。 在等待白雪开口的刹那,陈容与百转千回。 「介意。」 声音很轻。 这两个字几乎击垮了陈容与,他觉得自己做好了所有答案的准备。其实不然,太高估自己了。光是想象到白雪别扭或者鄙意的目光……心就像是被尖刀剜一般。 白雪还没有停下:「我介意你介意的。」 片刻后,陈容与不可置信的转身面对她,嘴唇有些哆嗦:「你再说一遍?」 「我介意你介意的。」 白雪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用陈容与和她说过的话反问他:「你不知道……你在我的心里是多么重要?」 陈容与伸手去拉她,一用力,搂在了怀里。 「雪儿。」 他呢喃般唤她。 白雪一惊,开始挣扎。俩人虽然心意相通了……但这样,实在是不合规矩。 「一会儿就好。」 陈容与知道她的意思,很快便松开了手。 这时候,秋菊清脆又刻意抬高的声音传来:「表少爷,世子爷和小姐在里面谈事呢,您要进去的话,容奴婢先过去通报一声。」 王晨濡脚步一顿:「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吧。」他左眼皮跳的厉害,总感觉有不详的预感。 第08章[04.09] 白雪往外面瞧了一眼,并没有看到王晨濡的身影。她和陈容与独自在茅草屋里待着,也不好太久了。 她想了想,说道:「大哥,咱们该出去了。」 陈容与眸光微深,却点了头。 「雪姐儿,咱们俩的事情由我来处理……你放心。」雪姐儿过了今年就满十五岁了,她的亲事继母一向是重视的,必定会赶在及笄之前定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要娶雪儿为妻子。至于中间的过程,他有的是办法。 白雪发怔的功夫,陈容与推着轮椅就出去了,「棂之兄。」 「世子爷。」 王晨濡抱拳拱手。 「你是有事情要找我吗?」 陈容与抬眼看他,眼神有些冷。一想到继母要把雪儿嫁给王晨濡,就觉得他格外的碍眼。 「没有。」 王晨濡摇摇头:「快正午了,我要带雪表妹回去了。家里的祖母、姑母还等着呢。」他能感受到陈容与若有若无的敌意,只觉得莫名其妙。 白雪也走了出来。 陈容与转头去看白雪:「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他说的回家,白雪却听出了缱绻的味道。 「……和母亲一起吧。」 白雪又说:「我许久没有陪外祖母她们了,想多待几天。」 王晨濡却注意到白雪又红又肿的眼睛,他俊眉便皱紧了。 「也好。」 陈容与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他挥手招过秋菊:「你们小姐体弱,出门的时候记得多添一件衣服。」 秋菊应是,「奴婢记住了。」 白雪脸一红,「大哥,我回去了。」她看向王晨濡:「濡表哥,咱们走吧。」 明明是最简单的关怀……表妹和世子爷的气氛却很怪。王晨濡答应一声,收起自己的疑惑,和陈容与告辞。 俩人出了梅香小筑,王晨濡问道:「世子爷和您说什么了?」 「没有,只是唠了些家常。」 「那,你为何哭泣?」 王晨濡指了指她的眼睛。 白雪心里一慌,拿出帕子作势去擦眼角:「……是风沙迷了眼。」 王晨濡根本不相信,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表妹不想说便不说吧,他也不是非得刨根问底。 俩人出了吴家,各自登上马车。随后,吴文璟亲自送了陈容与出来。 陈容与前脚刚走,林闻威溜溜哒哒地走去了吴文璟身边:「吴兄,下午去听戏吧,名角小凤仙的专场。兄弟我有先见之明,让班主提前给咱们留了位置。」 「行啊。」 吴文璟笑道:「小凤仙一个男子,长相却艳如牡丹,嗓子更是惊艳无双,一出口迷倒的何止是万千。这还罢了,偏取个小凤仙的艺名,叫个小牡丹不好吗?」 林闻威哈哈大笑,「有道理。」他又说:「要说起长相,陈三小姐是真不错,我看的心里直痒痒。」 听他这样说白雪,吴文璟的心里猛然膈应了一下,连他都不清楚胸腔里的恼怒是从何而来,「我奉劝你,老实些吧。你没有看见世子爷的态度吗?十足的庇护陈三小姐。」陈容与说是来他们吴家赏梅花,却正眼都没有看一眼,倒是陈三小姐说了半响的话。 谁知道是干什么来的? 「我的眼又不瞎,当然看到了。」 林闻威左手摸摸下巴:「西宁侯府谁敢得罪?再者,陈容与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坊间传多了他的名声……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你知道就好。」 吴文璟还想再说他几句,李管家却匆忙跑了过来:「公子,公子……您快去后院一趟,夫人正找您呢。」 「夫人找我?」 吴文璟看着他:「有说是为了何事吗?」 李管家喘着粗气:「奴才也不知道,只是夫人挺着急的。」 「好吧,我这就过去。」 他和林闻威抱歉:「闻威兄,你先去昆德戏院吧,我得空便去找你。」 昆德戏院是小凤仙待的地方。 林闻威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让小厮牵了马过来,施施然走了。 吴文璟一路穿影壁,过垂花门,很快便到了凌霄苑。他也没让丫头们通报,挑帘子进了屋。 吴夫人正坐在厅堂里喝茶,吴文桦坐在她的下首。母女俩的脸型和眼睛长的很像,吴夫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整个人又偏严肃些。 吴文璟屈身母亲:「母亲。」 吴夫人没说话,径直喝着盏碗里的茶水。 吴文璟去看妹妹吴文桦,口语问她怎么了?吴文桦撇撇嘴,一脸的无可奉告。 「逆子,你做的好事。」 第09章[04.09] 吴夫人喝完了盏碗里的茶水,重重的放在茶几上。 「母亲,我做错什么了?」 吴文璟不解道:「您唤儿子过来,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你敢?」 吴夫人柳眉倒竖:「跪下。」 吴文璟长叹,看母亲真发火了,不敢违抗:「您消消气,气大了伤身体,多不划算。」 「逆子,你现在知道为我着想了?」吴夫人骂道:「在自家的院子里和陈家的五小姐拉拉扯扯,你成何体统?我要是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的,就不应该答应你办劳什子的赏梅宴,白白糟蹋了我的梅花。」 「谁的嘴这么快?」 吴文璟抬头去看吴文桦,「是不是你?」 「我问你话呢,你冤枉你妹妹做什么。」吴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还需要有人特地告诉我?你们连人都不避,这府里早传的沸沸扬扬了……陈五小姐也真是,好好的姑娘家,羞耻心都没有吗?」 「母亲。」 吴文璟叹气:「您非要说的这么难听吗?陈五小姐知书达理的,还会做诗,很难得了。」 「哥哥?」吴文桦想起陈宛柔教唆左锦儿的那副嘴脸,冷笑道:「你恐怕是被人家骗了。」 「什么意思?」 吴文璟一愣,随即反问道。 「据我所知,陈五小姐表里不一,心思恶毒……根本就是个小人。」 吴文璟瞪她:「你胡说八道。」 「我和她一不熟悉,二没有恩怨,有必要吗?我亲耳听见她在背地里说陈三小姐的各种不好,还怂恿着左家的那位大小姐去找陈三小姐的麻烦。」吴文桦的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看你才是瞎了眼呢,拿着一文不值的破烂当成珍宝。」 「给我闭嘴,和谁说话呢,没大没小。」 吴文璟站起来就往吴文桦的身边走,扬手要打她。吓得吴文桦「呜哇」一声跑到了吴夫人的身后。 「逆子,你给我站住。」 吴夫人伸胳膊挡住儿子,骂道:「老老实实地跪好了。亏你还是做桦姐儿哥哥的,长的都人高马大了,还不知道让着妹妹。」 「惯,您就惯着她吧,以后等她嫁人了,就这样的脾气……」吴文璟顺从地跪在地上,还不忘记再加上一句:「我保证。她会有受不完的罪,吃不完的苦。」 「你少咒我。」 吴文桦气呼呼地。 「你消停会吧。」 吴夫人右手去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桦姐儿的性格泼辣,行事做派都是男孩子的作风。和璟哥儿虽然是嫡亲的兄妹,却是天生的不对付。一见面就互掐。 她摆手让丫头领了吴文桦出去。 「我了解你妹妹的为人,她是任性妄为些,却不会说谎的。」吴夫人等女儿出了厅堂,说道:「陈五小姐此人,我也见过她几面……」她顿了顿,顾忌儿子的心情,「别的都不评价,就只论身份,她一个庶女,就算背靠的是西宁侯府。也是配不上咱们伯爵府的。」 「你在外面招猫逗狗的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陈五小姐还是趁早算了……你将来要娶的姑娘,必须是世家贵族的嫡出。」 「母亲。」 吴文璟啼笑皆非:「您太严肃了吧,我和陈五小姐不过是略多说了几句话,怎么就上升到亲事这一块呢?」男人都有怜香惜玉的心,但做不得真。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陈宛柔,充其量玩玩而已。 「你别和我嬉皮笑脸的。」 吴夫人气得一噎:「听桦姐儿的一番话,为娘也是明白了。陈五小姐的品行不佳,又擅长挑拨离间,这样的人来给你做妾,吴家都不敢收。」西宁侯府又一贯的强势,儿子既然对陈五小姐没有什么想法,还是别招惹是非了。等真的闹出些事情,可就来不及了。 她语重心长地:「你是要接管伯爵府的人,责任重大。和旁院的兄弟不同。璟哥儿,听为娘一句话吧,以后离陈五小姐远一点。西宁侯府不是咱们惹得起的。」 吴文璟点头,漫不经心地:「您放心吧,儿子知道了。」他就是做了些什么,西宁侯府还能为了一个庶女出头?可拉倒吧。 吴夫人长吁一口气,看儿子肯听教,心便放了一半在肚子里,「你起来说话。」 吴文璟起身,整了整袖子,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 「……我听仆从们议论,西宁侯府的世子爷也来了咱们府里?」 「是。」 吴文璟给自己满了一盏热茶,说道:「偶然路过,也是来赏梅花的。」 吴夫人想了一会儿,觉得遗憾:「要是你父亲在就好了,还能留世子爷吃个午饭再走。」夫君想和西宁侯府搭上关系不是一日两日了,总没有好机会。摆在眼前的偏又错过了。 吴文璟却想起陈容与要求和白雪在茅草屋里单独说话的事情,陷入沉思。 吴夫人自言自语:「陈家有三位嫡出的小姐,除去幼年的十一小姐,就是陈三小姐陈白雪和陈四小姐陈宛霜了……她们俩的年纪和你也相仿,倒是合适的。」 「陈三小姐吗?」 吴文璟神思有些恍惚,她好像挺讨厌他的。 吴夫人「嗯」了一声,「你别看她是侯夫人带去的女儿,人却十分稳重。而且得到了侯爷的认可,是大房唯一的嫡出小姐。什么血缘不血缘的,只要侯爷看重她,谁敢小瞧了?一样是侯府尊贵的嫡出小姐。」 母亲这句话说的倒有些道理,吴文璟低头喝茶。 接近正午的阳光越发的温暖,照在人身上,比烤着火炉子都舒服。 白雪坐马车到王家时,差不多都午时了。她先去给王老夫人请安,又用了午膳,才去找母亲说话。 王氏刚喝了药,看到女儿过来,招呼她坐下。 「母亲,您这屋里挺暖和的。」 第10章[04.09] 秋菊帮白雪解开绿色绣梅花纹大氅。她打量着四周。黄花梨大罗汉床,珊瑚迎门柜,直筒高花几,还有五彩琉璃珠串成的阁帘。装扮的很别致,看着就让人心里愉悦。 「……点的有炉火。」 王氏笑了笑,拍拍自己坐的大罗汉床:「坐到母亲的身边来,推窗关的不严,仔细被风吹着。」 「无碍的。」 白雪说道:「我在外祖母的房里吃过午膳过来的,不觉得冷。」推窗下面放着太师椅,两张一几,正对应着大罗汉床。布置的挺好。 王氏怕冷,一入冬天,卧室的炉火便常燃不灭。女儿年轻,活力盛,不冷也正常。她没有再说什么,笑着看她:「伯爵府里的梅花……好看吗?」 「尚可。」 小几上摆着白玉盘,里面装的是蜜橘。圆圆的,扁扁的,像一个个小红灯笼。白雪伸手拿了一个,剥开了皮:「人也很多。」她停顿了一下,「母亲,五妹妹也去了伯爵府赏梅花。她好像和吴家的小爵爷是旧相识。」 「陈宛柔?」 王氏秀眉皱紧了:「她不是和兰姐儿一起跟着教养嚒嚒学规矩吗?我交待了不许私自外出的。」 「母亲,陈宛柔的心性您是知道的。」 白雪表述的含蓄:「她有父亲和祖母的喜爱,想做的事情还担心不成功吗?」母亲不能长久的住在外祖母这里,她在侯府里待着,陈宛柔还能有个惧怕。 「是啊。」 王氏抚了抚鬓角:「陈宛柔很像柳姨娘,不仅长相,还有心计。要不然,吴家的小爵爷也不会下帖子请她去赏梅花了。」 她突然开口,「陈宛柔不会是想嫁去伯爵府吧?」依照柳姨娘母女惯常的高姿态,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白雪一愣,前世的陈宛柔嫁去了光禄寺卿王家……难道这一世,会有所改变? 王氏端起盏碗喝茶,自己回答自己:「算了。不管她想要嫁给谁,都不是我能操心的。」有老夫人和侯爷在,她才不会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白雪听明白了母亲的话,「女儿是担心……陈宛柔趁您不在,再次和柳姨娘联络上。」她继续往下说:「柳姨娘得宠多年,您没有嫁到陈家时还掌管理着府里中匮。她就算现在倒台了,有祖母在,府里的仆从们也不见得会轻视她。父亲如今恨她,也证明了他真实的产生过感情。无爱才会无恨。」况且,柳姨娘还生了一对儿女,更有了资本。 深宅后院的女人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恩宠的得失从来不是永恒不变的。柳姨娘获宠多年,谁又能保证不会复起呢? 「她们母女俩一旦连手了,女儿怕您吃亏。」 李妈妈拎起茶壶给王氏添热茶,她知道白雪的意思,插嘴道:「夫人,三小姐思虑的极是。侯府需要您主持大局呢。」 「我何尝不懂得?」 王氏说道:「但廖家老夫人和三妹妹是为了调理我的身体专程回来的燕京城,母亲也是费尽了心思……我不能半途而废。」 「母亲。」 白雪看向王氏:「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 王氏大致和女儿解释了一遍,「母亲想给你添个弟弟,这样等你嫁了人,也有个实在的娘家人。受了委屈,你的弟弟也能帮你去出气。」 白雪走到王氏的身边,去拉她的手:「女儿别的都不想,只要您身体健康便好了。」前世时,母亲到老都没有再怀上孩子。 她不想母亲伤心。 「傻孩子,我好好的。」 王氏笑起来:「你担心我,母亲都知道。但母亲也有难处的,这些年没有给陈家生下一男半女,对不住侯爷不说,心里也总是感觉愧疚。」 白雪握紧了她的手。 「好了,不说这些事情了。」王氏拉着白雪坐在她身边:「你和濡哥儿相处的怎么样?」 「母亲!」 白雪十分无奈:「您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女儿永不会改变。」对了,她今天只顾着和陈容与说话,倒忘记了去和王晨濡坦白。 赶在她回去西宁侯府之前,一定要抽个机会去见一见王晨濡。她既然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更不必遮遮掩掩的让别人误会。 「好好好……你急躁什么。」 王氏揉揉女儿的头发:「母亲还不是为了你好。」大侄子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小伙,错过了这个村就再没有这个店了。 秋菊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一声不吭。她想起世子爷和自家小姐说的那些话……有世子爷在,小姐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表少爷了。 白雪在王氏这里又坐了一会儿,借口出去了。 未时过半,王氏约莫着廖老夫人的午休时间过了,扶着李妈妈的手往后院的客房走去。她怀里揣着李瑞开的药方子,要请廖老夫人看一看端倪。 廖老夫人住的客房离坞裕堂不远,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便到了。她正在内室里看医书,听了丫头的通禀后让王氏主仆俩进来。又吩咐摆上热茶和点心。 「老夫人,我又来麻烦您了。」王氏笑道:「原本中午就要过来的,惦记着您休息,怕打扰了。」 「无妨。」 廖老夫人请她坐在临窗的贵妃塌上,问道:「你吃了这两天的药,感觉怎么样?」 王氏认真的想了想,回答她:「别的倒没有,就是糕点饭食一类的比着以往吃的多了。」 廖老夫人笑起来:「我给你加了开胃健脾的两味药,你的胃口当然会好些。想要把身体调理到最佳状态,光用药是不行的。营养还要跟的上。而营养又靠什么呢?基本就得靠吃东西了。」她给王氏把脉的时候就发现,其脉搏脉来如线,细直而软。这是主诸虚劳损的迹象,身体内的湿气也大。 王氏想要怀上孩子,起码得先胖个十斤。她现在太瘦了,脸上的颧骨都凸出来了,还显老气。 「多谢您。」 王氏真诚的道谢:「辛苦了。」廖老夫人全心全意的为她着想,心里自然是感激不尽。 「医者父母心。」 廖老夫人摆摆手:「再者,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客气的。」 第11章[04.15] 她端起盏碗喝了一口热茶,又问:「你今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您看看。」 王氏拿出药方子递过去:「它就是我一直服药的方子,中间也有过变更。但成效还不如这个方子,后来就没有再变了。」 廖老夫人点点头,接过来细看:「当归四两,地黄二两,凌霄花一两,黄连一两,没药一两……」她从头看到尾,又琢磨了一会:「方子确实是个好的,也符合你的病症。这么多年吃下来,不出意外的,早该痊愈了。」 王氏没有接话。她也找人看过这方子。不仅这个方子,其他变更过的方子都找人看过的。一致认为是好方子。 或许是因为自己体寒吧,所以无济于事。 王氏叹了一口气。 廖老夫人已经显老态的眼里蓦地迸发出精光,她抬头看向王氏:「这服药从抓到熬煎再到你喝下……都经过了谁的手?」 「……您的意思是?」 王氏一愣。 「如果方子没有问题的话,有可能是药本身出现了问题。」 王氏反应过来,廖老夫人是怀疑有人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 她回头去看李妈妈。 李妈妈上前几步,屈身行了礼,和廖老夫人解释:「我们府里有一个专门的药房,李瑞李大夫开了方子,都由各人自行去抓药。」她顿了顿:「夫人的药都是老奴盯着药房里的小厮去抓的,灵儿姑娘和云儿姑娘负责熬煎。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廖老夫人不吭声,却等王氏的回复。 「我信得过她们。」 王氏笑了笑,十分坚决。廖老夫人的怀疑,她曾经也有过。但很快就释怀了。李妈妈是她的乳母,陪伴了一辈子的老人。而云儿和灵儿是她身边的一等贴身大丫头,俩人在她做王家姑娘的时候就开始伺候她了。 如果连这些朝夕相处的人都无法去倾心相对,那日子还过个什么劲? 廖老夫人问李妈妈:「你可认识各类型的草药?」 李妈妈连连摇头,她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认识草药了。 「即如此,仅仅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 廖老夫人缓缓的开口:「药房的小厮。」 「你是说……药房的小厮私自换了李大夫给我开的方子?」王氏感到难以相信。 「不见得。」 廖老夫人说道:「换方子是大事,这样做的话,未免太明显了。他并不敢。若是只换其中的一味草药呢?风险就小多了,也不会轻易被察觉。世上的草药,上千种类之多。有的外型相似,药性却截然相反。」 话说到了这里,王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紧咬银牙:「到底是谁?竟然恨我至此。」她的双手紧紧地攥住帕子,心里堵的难受。 「夫人,一定是柳姨娘。」 李妈妈一针见血:「柳姨娘还一度想害死三小姐呢,更别说您了。」 廖老夫人低头喝茶,并不插嘴。像西宁侯府这样的大家族,秘密铁定多了去了。王氏是正经的侯府夫人,都有人敢下此毒手?还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见此人的心计与手段。这时候的王氏,心里估计是乱成了一团麻。她不应该去打断她的思路。好好想一想,或许能猜到是谁。 「柳姨娘?」 王氏脸色数变。她霍然起身,转头问李妈妈:「……家里的药应该还有几剂吧?」上个月发生的事情多,她心里又烦,中旬便停了李大夫开的药。 「是。」 李妈妈点头:「老奴记得好像是三剂,是灵儿姑娘保管的。」夫人喝药的规矩,一般是半个月去药房抓一次。 「好。」 王氏想了一会儿,屈身给廖老夫人行了大礼:「老夫人,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您帮忙。」 「起来说话。」 廖老夫人去搀护王氏:「您是娟姐儿的姐姐,宣哥儿的姨母……您的事情老婆子尽全力而为。」她已经插手了,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况且,廖氏家族的以后,还想指望着王家和西宁侯府呢。 「我想请您随我回一趟侯府,验一验这药。」 她要顺藤摸瓜,抓住背后的主谋。 廖老夫人略微一想,便答应下来,也不问王氏以什么理由带她回去。 事不宜迟,王氏拿定了主意。嘱咐廖老夫人收拾常用的衣物,晚上之前和她一起赶回侯府。 出了廖老夫人的住处,王氏直奔母亲的坞裕堂而去,交待清楚缘由后。又让李妈妈去大嫂子的意耀堂寻白雪。 钱氏疼爱外甥女,白雪和她的感情也好,便暂住在意耀堂。 王老夫人握了握女儿的手:「琴姐儿,你要稳住,不能慌。这一回去,必然有一场大戏要唱。柳姨娘是个狠角色,若害你的人真的是她,就一招致命。不能再让她有任何余烬复燃的机会。」她在后院生活了一辈子,深知其中的厉害。 「您放心。」 王氏的声音很冷:「女儿知道怎么做。」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王老夫人想了想,又说:「只带廖老夫人回去目标太大,也不好解释。不如也带着娟姐儿母子,就说你喜欢宣哥儿,也不舍得妹妹……留她们在你那里多住些日子,叙叙姐妹间的情谊。」 王氏点头:「就按照您说的做。」 太阳正在往西边移,半边天都染红了。云朵变幻莫测,十分的美丽。 李妈妈到意耀堂的时候,钱氏拉着白雪的手在庑廊下闲逛。陪同的还有王晨濡。 李妈妈屈身行了礼,和白雪去了旁边说话。她解释了一遍,问道:「三小姐,夫人想让您和她一起回去侯府……您觉得呢?」 「我当然是和母亲共进退的。」 第12章[04.15] 白雪突然间想前世,母亲突然和柳姨娘决裂……怕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三小姐真懂事。」 李妈妈是看着白雪长大的,比亲孙子都亲,满眼的欣慰。 「你去告诉母亲一声,我和大舅母……道个别。」白雪看了一眼王晨濡,是时候和他说清楚俩人之间的事情了。 李妈妈应「是」,转身走了。 白雪和钱氏告辞,又说要和表哥单独待一会儿。 钱氏虽然舍不得她,心里却又暗暗的高兴。她瞧着儿子对雪姐儿也没有抵触的样子,笑眯眯的进了屋。 雪姐儿稳重又温和,实在是好儿媳的人选。 「表妹,有什么事情吗?」 王晨濡引着白雪上了转角游廊,轻声问道。 母亲最后看他的眼神意有所指,他都知道,心里却更复杂了。 「表哥。」 白雪喊他一声,停下了脚步,直话直说:「我能感觉的出来,你不喜欢我……我也当你是哥哥。外祖母,大舅母那里,我来说。」不喜欢,却沉默。才是耽误彼此的时间和感情。 她和王晨濡即使没有夫妻的缘分,却也一起长大的。兄妹的情分更是深厚。 「表妹……」 王晨濡怔住了,心里百味杂陈,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不想娶白雪为妻,岂料人家想的也是如此。 他百般的拒绝,倒显得太自以为是了。 白雪等了他一会儿,见他不言不语。以为是面对自己尴尬。屈身行了礼:「表哥,我有急事要走了,咱们改日再聚。」 王晨濡看着她转身离开,裙裾飞扬。一裥之中,荡起阵阵涟漪。他的心一动,但是白雪却走远了。 她走路的姿势和小时候一样,挺直了脊背,又慢吞吞的。但步子很轻盈。 王老夫人吩咐下去,让人套了二辆马车。又准备路上用的暖手炉子,点心攒盒等。王氏和白雪坐一辆,廖老夫人和儿媳妇、孙子坐一辆。 酉时左右,王氏等人回到了西宁侯府。 「老夫人,我领您去拜见一下陈老夫人。」 入了垂花门,王氏笑道:「晚一些,咱们再进晚膳。」 「应该的。」 廖老夫人掸了掸缎褙上不存在的灰尘,颇有些拘谨了。她再怎样见过世面,这侯府却是第一趟来,「中午吃的饱,这会子还不饿。」西宁侯府不愧为武将出身的勋贵世家,门口守着的都是手拿弓箭的程子衣护卫。王家本来就够气派了,房高院大……这陈家竟然比王家修的还要大上几倍。一路走来,山水萦绕,茂树曲池,景色雅致又大气。 「内院的路比较长,您要是觉得累,我让丫头去抬了软轿过来。」陈家的院子大,路程长,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觉得累。陈老夫人有时候逛园子累了,也会叫个两人抬的小轿回去。 在院子里走个路还要坐轿?陈家真是够辽阔的。廖老夫人收起自己的吃惊,摆摆手:「坐马车坐的腰疼,活动一下也是好的。」 宣哥儿到了陌生的地方,好奇的很,东张西望的,小身子扭来扭去的。乳母都要抱不住他了。 王氏笑了笑,请廖夫人先走。 到了陈老夫人的留春馆时,大房的陈容与,陈容旭、陈容泽都在。 陈老夫人正在问陈容泽在成贤胡同读书的事情,「你吃、住都在周家,可还习惯吗?」 「祖母不用担心,孙子和周家的孙系辈少爷们住在一起,吃的也是一样的饭菜。都是好的。」他这次回来,也是天冷了,拿些冬日的衣服。明日就要赶去成贤胡同了。 周泓博老先生对读书的小辈们要求的很严格。无论是周家的子孙,还是来周家学堂读书的各世家子弟,一视同仁。辟出临近学堂的几个院子,打通了作为寝所,供他们居住。又在寝所里建了厨房,好几个做饭的婆子专程为他们做饭。 「那就好。」 陈老夫人觉得满意,又拉着孙子的手瞧:「看着清瘦了些,但人很精神。可见读书是用功的。」 王氏领着众人进来了,给陈老夫人屈身行了礼。陈容与兄弟三人又给王氏行礼。 王氏和陈老夫人挨个介绍完廖家的三口人,笑道:「我回去的几天,和宣哥儿投了缘,临走的时候舍不得……索性就抱了他回来。离过年还有二十多天呢,让小家伙多陪陪我。」 陈老夫人不疑有他,认为大儿媳妇久久无子,稀罕小孩子罢了。有丫头搬来杌子,几人坐下说话。 她嘱咐道:「多派几个人照顾宣哥儿,他年幼,也比别人费些心。」 王氏应「是」。 「我这媳妇儿是个实心肠,府里的事情多由她照应着。」 陈老夫人又和王书娟说话:「这些年,也着实辛苦了。」 王书娟笑了笑:「我姐姐年轻,多劳虑一二,也能替您分忧。」 陈老夫人笑着点点头,看向廖老夫人:「老亲家,您娶了个好媳妇,说话如黄鹂鸟一般,让人听的心里舒坦。」 「您过奖了。」 廖老夫人客客气气的。 「您多大年纪了?身子骨瞧着还很硬朗。」 「六十三岁。」 廖老夫人摇摇头:「不行了,眼也花了,有时候耳朵也听不见。」 「都一样的。」 陈老夫人低头喝茶水:「您清闲了,来和我坐一坐。我一个老年人,他们都不愿意和我待着,也无聊的很。」 第13章[04.15] 「姐儿哥儿都是孝顺的,您有福气。」 廖老夫人笑着答应了,看宣哥儿在乳母的怀里不老实,便抱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陈老夫人又问了几句白雪在王家的情况,王老夫人的脚崴的怎么样了? 「好多了。」 白雪回答道:「外祖母还托我向您问好呢。」 「万幸。」 陈老夫人说起昨天的事,「你的丫头急匆匆地跑过来和我禀报,吓了我一跳。你们是不知道?人一上了年纪,禁不起摔的。」 王氏听了也跟着附和:「是要好好伺候着。」 陈老夫人唏嘘了一阵,和王氏说起陈容泽的事情:「泽哥儿的棉衣,棉鞋等,你要打点好,别冻着他了。再让人多多的给周家送些银丝碳。」 「母亲放心,儿媳妇早让人预备下了。」 王氏招手让陈容泽上前,拉住他的手:「母亲让人给你做些桂花糕,核桃酥……你带着路上吃。」她记得陈容泽喜欢吃这些糕点。 「多谢母亲。」 陈容泽很高兴。 他跟了王氏几年,心里是亲近的。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赶在晚膳前散了。 白雪扶着秋菊的手路过梅花林时,被陈容与唤住了。 「大哥。」 白雪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吴华和秋菊很自觉的退后数尺,留了足够的空间让主子们说话。 暮色愈发的浓了,散雾弥漫着大地。 俩人之间约有半丈的距离,白雪看陈容与的脸就有些模糊不清。 她离自己还挺远的……陈容与薄唇一抿:「我以为你要等一段时日再回来呢。」白雪和他说过,要陪伴王老夫人的。 「母亲临时决定的。」 白雪顿了顿,也不知道怎样和陈容与说,「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固然有怀疑的人,证据却不在手里,她不能妄言。 继母回府还带了陌生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内情……又特地来和祖母请安。简直是欲盖弥彰。陈容与看了白雪一会儿,有些出神。 她身穿白色长缎褙,上面绣了什么花纹看不清。但白色在黑暗的夜里很明显。是那种让人一眼都注意到的。 就像她的容貌一样,灿灿如春华。永远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大哥。」 白雪问他:「怎么了?」 「没有。」 陈容与自己推动轮椅,到了白雪面前,「如果有什么事情……做起来比较困难,找人去通知我。」 「我来帮你。」 继母为人虽然通透,性格却太温和了。柳姨娘明里暗里的做了许多事,她不见得不知道,有时候却顾忌的多。反而是助纣为虐了。他不管这些,一是为了父亲的脸面着想;二则祖母也健在,轮不到他一个做小辈的插手。但要是牵扯到雪儿,怎能置之不理? 上一次柳姨娘母女暗害雪儿,这仇他可还记着呢。 寒风凛冽,白雪的心却暖烘烘的。她嘴角微翘,「我知道了。」离得近了,她能看清陈容与。他穿了一件白狐狸毛领子的大氅,感觉整个人都被毛茸茸的皮毛包围了。明明是清丽惊艳的容貌,盯着人看的时候又很天真。 她的心突然跳的飞速。这是一股很魅惑人的气质,任何人看了都会心动,而陈容与应该是不知道的。 陈容与说道:「天冷了,你回去吧。」 白雪「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我看着你走。」 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你放心,我会尽快去找父亲、母亲的。」看她依依不舍的样子,他的心就一软。 白雪一愣。尽快去找父亲、母亲……是什么意思?他是大房的嫡长子,和父亲、母亲见面是很正常的吧。为什么要告诉她? 白雪想不明白,应了声「好的」。转身走向了秋菊。 月牙上了眉梢,弯弯的在薄云里穿梭,清冷的光撒向大地。有几颗星星茫然地眨着眼睛。 上林苑里。 王氏从留春馆回来之后,先安排了廖老夫人和王书娟去东厢房歇息,又让人给宣哥儿准备牛乳粥。 戊时左右,晚膳摆在了花厅。 灵儿去请了陈汝过来,正式和廖老夫人、王书娟见一面。几人围坐着黑檀木圆桌子,边话家常边吃饭。 宣哥儿看见了陈汝,一声都不吭。 陈汝喊他都喊不过去。 「这孩子有些认生。」 廖老夫人抱歉道:「侯爷别见怪。」 「无事,小孩子大多是如此的。」陈汝知道自己的面相不吸引小孩子喜欢,又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煞气重。 第14章[04.15] 王氏隐晦的和陈汝表达了晚上要和妹妹住在一起。 陈汝明白她的意思,一吃罢晚膳,便回了书房。 王书娟抱着宣哥儿去东厢房哄他睡觉,廖老夫人和王氏则一起去了正房。灵儿拿来了王氏常吃的药剂给廖老夫人看。 廖老夫人对着药方子一样一样的核对草药,「当归,地黄,凌霄花,黄连,没药……」 灵儿捧了松油灯过来,方便廖老夫人看的更分明些。云儿去了门口守着,别的丫头、婆子都赶去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廖老夫人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自言自语:「方子上开的药并没有少啊……」 王氏也听的直皱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出了岔子?」 「不对。」 廖老夫人去看仅剩下的一嘬草药,觉得很奇怪。她捏了一些,仔细去闻。 「……黄芩?」 她看向王氏:「这药里面被人放了黄芩。」 王氏一脸的懵。她真的不知道。 「看来,我们原先的猜测都有问题。没有人去换药方子里面的药,而是被私自添加了药物。」 廖老夫人放下手里的黄芩,吩咐李妈妈妥帖的包好,说道:「黄芩泻实火,除湿热。本是好东西,但是和你的方子却是相克的。怪不得你久治不愈,病症倒越来越重。」 灵儿亲自端了盆清水供廖老夫人洗手,又听她说:「敢给你添加黄芩的人,还是个行家呢。都能看懂药方子了。」 王氏手里的帕子都要撕烂了,她平息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心情,问李妈妈:「你还能想起给我抓药的小厮……长什么模样吗?」 「能。」 李妈妈恨的咬牙切齿:「扒了他的皮,老奴都认识他的骨头。」一想到是她间接的害了夫人这多年都没有身孕,连自己都恨上了。 「拿着我的对牌,叫几个信得过的护卫,悄悄地绑了他过来。别惊扰了他人。」王氏又吩咐灵儿:「去唤四个力气大的婆子守着上林苑,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出入。」 李妈妈和灵儿应是,屈身行了礼,分别下去办事了。 王氏让云儿沏了热茶过来,她和廖老夫人端着盏碗喝茶。 「老夫人,让您看笑话了。」 王氏苦笑:「我这个人,一向是个没有本事的,心肠又软。才会引了这多番事端。」 廖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难得开口劝道:「大宅院里生活,心眼儿要多长几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有亲生的雪姐儿跟着,至少要护着她吧……雪姐儿长大了,也要嫁个好人家过日子呢。」 「是啊。」 王氏的目光放远了,烛火闪耀,她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雪姐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一出生就不受生父的喜欢……后来来了侯府里,我以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却又被柳姨娘母女接二连三的谋害。」 「她们都恨不得雪姐儿死去!」 「我没有亲生的儿子傍身,就雪姐儿一个女儿,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了,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云儿在旁边站着,听的心酸不已。 「有害人心思的,一般都是自私自利,为了利益不顾一切。这样的人,是没有任何良善的念头。」廖老夫人略略扬眉:「你是娟姐儿的姐姐。老身托大一次,也是个长辈了,便教你一回。作为侯府的正经主母,以德行服人是应当的,但手段也要有。侍妾再受宠再傲慢,在你的面前,不过是奴婢。想收拾她们,随时都可以动手,理由多的数不清。架子更不能落下。」 「唯有自己不看轻自己,别人才不敢看轻。」 「唯有自己不看轻自己,别人才不敢看轻。」 王氏重复了一句。想了良久,笑起来,眼泪却掉的更快了。廖老夫人实在是一针见血。她嫁进侯府四年,一向都不和柳姨娘对上。一则柳姨娘的背后是陈老夫人,二则又生了一对受宠爱的儿女。 她虽然是主母,在柳姨娘这里,总觉得低人一等。 如何不是自轻自贱呢? 「夫人,您快别哭了。」 云儿的眼圈也红了,拿出帕子给王氏擦眼泪:「等咱们收集了证据,让他们一个个的都付出代价。」夫人温和可亲,逢年过节的都有赏赐。她贴身伺候了十多年,比亲人还亲了。 外面下起了雨,沙沙作响。灵儿回来的时候,发丝上都是小水珠。 「来炉子边上吧。」 王氏和灵儿说话:「大冬天的,别再冻着了。」 「夫人,您别担心,奴婢不冷。」 灵儿搓了搓双手:「……您安排奴婢的事情,奴婢都做妥当了。咱们前院做粗活的婆子都过来了。」 王氏「嗯」了一声,眼睛去看外面。门窗都关了,她什么都看不到。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院子内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很快的,李妈妈挑帘子进来了。她的衣服也淋湿了。 「夫人,人带来了。就在院子里。」 李妈妈问道:「现在怎么办?」 「带进来。」 李妈妈应「是」,转身挑起布帘,朝庑廊下打了个手势。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押着五花大绑的一个小厮进来了。 小厮穿着灰色长棉袄,中等偏瘦的身材,看着很斯文。头发往上梳,形成抓髻,缠着靛蓝色布条。 倒有读书人的模样。 「跪下。」 李妈妈见他站着不动,呼叱道:「见了夫人还不无礼?」 第15章[04.15] 偏胖的护卫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只听「扑通」一声,那小厮直挺挺地跪在了正厅的中央。 王氏调整了坐姿,腰板挺得笔直:「你是谁?」 「奴才吴海。」 王氏看着他,「听说,每次都是你为我抓的药。」 吴海眼神一闪,微微低头:「……是小人。」 「是个爽快的。」 王氏看了一眼灵儿,示意她拿一剂药给吴海看:「这里面的药都是你按照药方子抓的?」 吴海应「是」。 灵儿上前一步,打开桑皮纸,摊在地面让吴海看里面的药。 「和我说一说,这里面各类草药的名字吧?」 王氏慢吞吞的,眼神却锐利。 廖老夫人眼瞧着王氏的转变,默默地点了点头。一个女人想要在这世上好好的活下去,除了自强,没有别的。 「奴才不知道。」 王氏冷哼一声,「刚刚都承认了,怎地一转眼就变了?你在害怕什么?」 「奴才没有……」 吴海咬紧了牙关。 「你要是不认识各类型的草药,为何会在药房里干抓药的活计?」廖老夫人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小伙子,老身能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人。劝你一句吧。老实一点,少受罪。」 吴海被堵的一噎,说不出话来。 王氏看了一眼李妈妈,这个吴海还挺嘴硬的,不恐吓一下,看来是不会顺利开口的。 李妈妈心领神会,走去吴海身边,说道:「吴小哥,老奴记得你是前年成亲的。妻子是咱们侯府回事处梁管家的大女儿,婚后还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倒也是好福气……要不这样,你实在不想交待的话,我去请梁管家过来一趟吧。或者你的妻子能抱着孩子过来,就更好了。」 她就是故意说给吴海听的。 吴海的脸色果然变了,他抬头去看李妈妈,求饶的意思很明显。 王氏插了几句,很赞同:「我觉得你老人家的想法很好。」她摆手吩咐云儿:「按照李妈妈的说法去做。」 云儿屈身应「是」,转身便往外走。 王氏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竟然和他来真的,吴海吓得急忙磕头:「夫人宅心仁厚,您高抬贵手……岳丈和我的妻、儿并不晓得此事,求您放过他们吧。」妻子本来就看不上他,再出了这样的变故,日子肯定是过不下去了。 王氏制止了云儿,眯了眯眼,问吴海:「你想通了?肯讲真话了?」 「奴才愿意。」 吴海心里发狠,管他娘的,先活下来再说。 「李大夫开的药方子并没有黄芩,你却给我抓了这味药,为什么?」 「奴才是受人指使的。」 吴海顿了顿:「奴才和夫人一无冤二无仇,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丧良心的事情。您要相信奴才。」 「你还知道良心?」 李妈妈啐了他一口。 王氏深吸一口气,又问道:「你受了何人的指使?」 吴海犹豫了一下。灵儿眼尖看到了,嘲讽道:「又要反悔吗?」 「没有。」 吴海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往年给他送银钱算作报酬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嗯?」 王氏抬头看他:「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需要忌讳掩饰的。直言相告即可。」 吴海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奴才的父亲是个秀才,幼时也教过奴才读书,因此识得几个字。三年前母亲死了,家里实在是贫穷,便过来侯府里做帐房先生,被挤兑去了药房。也在听雪堂待过一段时间。」 听雪堂是李瑞李大夫的住所,和药房仅有一墙之隔。 廖老夫人「哦」了一声:「所以,你能看懂夫人的药方子?」 「是。」 吴海继续往下说:「奴才在药房的第一年,就有一个老嚒嚒过来找我。奴才记得很清楚,也是冬天。她要奴才想办法在夫人的药里动手脚。」他去看王氏:「奴才一开始并没有同意,但是奴才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需要一大笔钱来医治。那个老嚒嚒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此为诱饵……又保证绝对不会被人发现。奴才真的是不得已。」 「你的父亲是人,难道别人就不是了?」 王氏冷笑:「一句不得已,你觉得能抹去自己的恶行吗?你知道你的不得已害我失去了什么?这些年的困苦……」 「奴才错了。」 吴海「砰砰砰」的磕头,玩命一般的磕。他当初应下这件事情时,是大逆不道。终究还是等到了被揭穿的一天。 纸那能包得住火? 「我想知道真相。」 王氏脸色泛青:「你就是磕烂了头,也要说清楚。」 「奴才做错了。奴才认。」 第16章[04.23] 吴海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流,他顾不得疼,说道:「隔一年的冬天,父亲没熬过去,死了。奴才觉得用不到银钱了,就不想再动您的药了。大概有两个月左右吧,奴才真的没有往您的药里再添加黄芩。」 「但是,又有人来找我。说……做了就是做了,和时间的长短没有关系,做了一次和做无数次是一样的。还说奴才就是停手,一旦暴露了也不会被放过。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手里的银钱来的窝心。能享受一日是一日。」他咽了口唾液:「奴才也是鬼迷了心窍。」 他其实心里是害怕的,但又被说中了心思。 王氏一时又感到好奇:「你第一次说是一个老嚒嚒找的你,方才又说有人……莫非找你的人还不止一个?」 吴海应「是」,「三年了,一到冬天便有人拿银钱给我,但都不是同一个人。奴才也问过到底是谁指派他们……找的奴才?」他叹了一口气:「不仅问不出来,还被骂了一通。」 「好深的心计,好万无一失的做法。真是狡兔三窟。」 王氏恨的牙根直痒:「这是要让我一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啊。」她闭了闭眼,「你详细说一下找你的人都有什么特征。」 「都是些年老的嚒嚒,三个人,也没有别的特征。就是衣着挺干净的,发髻上簪着素面银簪子,腕上戴着手指宽的银手镯。」 王氏想了一会儿,轻声笑起来:「……竟然还是有头脸的人物。」她是陈家的当家主母,管理中匮也四年有余了,自然是知道陈家的规矩。能戴上银手镯的的仆从,几乎都是贴身伺候过主子的。 「对了,她们给了你多少银钱?」 「六百两纹银。」 吴海说道:「一年二百两纹银。」 「还真的不少。」 王氏嘴角一扯:「二两纹银能买一亩地,二百两纹银就能买一百亩地……你比乡下的财主都阔气了。」 吴海大气都不敢喘。 雨下得大了,哗啦啦作响。 王氏心里有了主意,「给他松绑。」 「夫人,这……」 李妈妈不解。 「按照我说的做。」 李妈妈不言语了,两个护卫上前给吴海松了绑。 「谢谢夫人。」 吴海左右活动着僵硬的手臂,都能听到脆骨响。 「先别着急感谢,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情……我这个人,赏罚是很分明的。至少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王氏端起盏碗,喝了一口。茶水冰凉的,顺着喉咙流到了肚子里。她打了个激灵,人更清醒了些。 吴海一喜,「夫人请说,奴才愧对您。别说一件事了,就是三件或五件的,奴才也做。」儿子年幼,他舍不得死。 「若是这三个老嚒嚒站在你的面前,你能认出来吗?」 吴海想了想,十分肯定:「能。」 「好。」 王氏笑了笑,却说道:「你回去吧。明天李妈妈去唤你的时候,你依旧过来上林苑便是。」她看了眼吴海血肉模糊的额头:「回去好好的清理清理,别让人觉察出什么。」 「奴才晓得。」 吴海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王氏又警告他:「你在府里待的也有几年了,应该明白形势的。西宁侯府是武将世家,最不缺的便是护卫,想调动卫所兵也可以的……不要想着逃跑。不然,你就是跑到天边,侯爷也有的是本事抓你回来。」 吴海当然明白,腿一软:「奴才不敢。」 吴海挑帘子出去了,随后两个护卫也出去了。 「老夫人,天晚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王氏疲倦不堪,右眼皮跳的厉害:「今天的事……让您笑话了。」 「别说这些。」 廖老夫人站起身:「你也好好的睡一觉,耐心些。等到明天,也许就雨过天晴了。」 她的话一语双关。王氏却听懂了,笑了笑,让云儿送廖老夫人回去东厢房。 雨势越来越大,天与地之间仿佛连了一个巨大的珠链。云儿让廖老夫人站在庑廊下等一会儿,她去东耳房拿油纸伞。 屋里清净下来,青花勾连纹六角烛台上点了几根蜡烛,烛火闪烁,一跳一跳的晃人眼睛。王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起身去了内室。 「夫人。」 李妈妈担心她,紧紧的跟在身后。 」你明天上午拿着我的对牌去各房各院统计一下。就说冬天到了,是我的意思,可怜那些上了年纪的嚒嚒们,又奖励他们伺候主子们用心……每人新做一套冬衣,赏十两纹银,过个好年。」她顿了顿,和李妈妈说:「冬衣的话,自然是合身了才暖和。统计了人数后,请她们来上林苑量尺寸吧。」 「您的意思?」 李妈妈眼睛一亮。 「是。」 王氏嘴角一抿:「我要让吴海一个一个的辨认。」她就不信揪不出来是谁? 灵儿也进了内室,给王氏拎了一壶热茶。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王氏坐在床沿上,叹了一口气,神色哀切。 李妈妈虽然担心,却不敢违背王氏的意思。她和灵儿相视了一眼,微微的屈身行礼,退出去内室。 第17章[04.23] 外面的雨还在下,夹杂着呼啸的北风,莫名让人感到凄沧。王氏回顾半生……她不敢说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害人的念头却从来没有过。而如今,倒被人处心积虑的算计至此。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何原因?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依旧是活的窝囊。 廖老夫人说的对,她还算了。但是雪姐儿呢?她的人生才刚刚开了头,总不能受自己的连累吧。 雪姐儿这一辈子,不能活的像她一样。 王氏觉得脸有些痒,伸手去摸。才惊觉是泪。 哭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再坏的现状还能坏到哪里去? 这个夜晚刮着风,半夜里又打雷又闪电,大雨滂沱。 白雪的睡眠很轻,打雷的时候她便醒了。起身去了趟净房,再躺下又睡不着了。索性裹着被子坐在床头发呆。她清楚母亲的心思,更惦记了。 秋芙在外间守夜,听见白雪的叹息声。披了外套过来和她说话。 「小姐,您怎么了?」 她又点亮了一盏松油灯,屋子里显得亮堂了一些。撩起一侧的淡绿色细布绣兰花帐子挂在银勾子上。 「没有。」 白雪抬头看了看她:「睡不着。」 「奴婢看了灯漏,寅时才过半,离天亮还早呢……您再睡一会吧。不然,白天该犯困了。」 「没事。」 白雪打了个呵欠。 秋芙「噗呲」一声笑了:「还说没事呢,您瞧瞧都困成什么样子了。」 「你不懂。」白雪继续打呵欠,眼泪都流了下来:「我看着是很困,脑子里却清醒的很。一躺下就胡思乱想,翻来覆去的,倒不如坐起来清静。」 秋芙想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不大一会儿,抱着个汤婆子放到了白雪的被窝里。 「小姐,您暖暖脚。」 秋芙笑眯眯地:「等双脚暖和了,就能睡着觉了。」 「真的假的?」 白雪半信半疑地:「你听谁说的?」却也没有拒绝。 「奴婢的娘告诉奴婢的。」 秋芙说道:「有用的。」她幼时睡不着觉,娘亲总会抱着她的双脚暖。亲身试验过的。 主仆俩闲话了一阵。倦意袭来,白雪竟真的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白雪穿戴整齐后,进去净房梳洗。 夏莲单手拎着食盒来了海棠阁。 「夏莲姑娘,你今儿来早了,我们小姐刚起来。」 秋菊笑着迎了夏莲进屋,又说:「……还没有来得及做早膳。」她以为夏莲过来要世子爷的早膳呢。 「你误会了。」 夏莲打开食盒让秋菊看。汝窑天青釉碗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圆滚滚的,很饱满。 「黑芝麻馅,加了牛乳的。世子爷尝了一口觉得好吃,就让我给三小姐也送来一碗。」 白雪走出西次间,听到了夏莲的最后一句话:「给我送了什么?」 「汤圆。」 夏莲屈身行礼:「三小姐安好。」 白雪摆摆手让她起来,问道:「你们世子爷正在吃早膳?」 夏莲「嗯」了一声,「说来也奇怪,世子爷的饮食突然间就正常了。昨个晚上还吃了满碗的牛肉面。」她说着话,把食盒递给了秋菊。 白雪止不住的脸一红。 陈容与的饮食……可能和她有关吧。他昨天和自己说了那些话,心里也是很舒畅吧。 汤圆送到了,夏莲也没有了别的事情。她告了辞离去,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笑道:「三小姐,世子爷还说,您的心意他都知道,以后不必亲自做饭了。且有机会呢。」世子爷到底是何用意?她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是完整的复述了一遍。 「好的。」 白雪正拿着勺子去舀汤圆,闻言愣了一下,这下子红的不仅是脸,连耳朵都跟着红起来。夏莲一脸懵懂,她却是明白陈容与话里的含义。 且有机会呢……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秋菊是知道内情的人,她笑道:「夏莲姑娘,请。」说着话,便送夏莲出去。 主子脸皮薄,再容夏莲姑娘待下去,怕是要发现端倪了。在世子爷和侯爷、夫人提亲之前,这件事必须要瞒着。 世子爷和主子是没有血缘关系,但外人看来也是兄妹的……人言可畏,人心可惧。这一层关系要是处理不好,会遭尽世人的唾骂。世子爷是男子,还好一些,她们小姐怎么办? 做饭的邱婆子端了桂花糕,鸡蛋羹、红枣燕窝粥、盐水鸭等早点过来。白雪略吃了几口,便往母亲的上林苑去。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泥土味。 秋菊、秋芙小心地跟在白雪身后,还不忘嘱咐:「小姐,您慢点走,路滑。」 第18章[04.23] 「没事的。」 白雪穿过一片牡丹园,抬眼便看到了上林苑的门匾。她心里着急,一路抄的都是近道。 「给三小姐请安。」 门口站了六个婆子。个个都是宽肩膀,粗胳膊,身强力壮的。 白雪一愣。她记得守门的是两个小丫头,怎地都换成了……婆子? 疑惑归疑惑,白雪还是摆摆手,免了她们的行礼。径直跨过了门槛。 正房里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十分清脆。 「宣哥儿。」 白雪挑帘子进了屋,看见母亲正抱着宣哥儿逗弄。廖老夫人和姨母坐在一旁。 「雪姐姐……」 宣哥儿听到喊声,回头笑嘻嘻的。 他是那种和你熟悉了才玩得开的孩子,有趣的很。白雪伸手抱过宣哥儿,点点他的小鼻梁:「笑这么开心啊?」 「姨母答应了要给宣哥儿吃糖糖……」 众人都被逗得笑起来,王书娟笑的用帕子捂住嘴:「贪吃的小东西。」 宣哥儿的性子好,众人都愿意宠着他。灵儿在茶几上的碟子里拿了一粒冬瓜糖递过去:「宣少爷,想吃不?」 「想。」 宣哥儿奶声奶气的伸手去接。 小胖手嫩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小窝。 「我准备去留春馆请安呢,正好你来了。」王氏喝了一口茶水:「一起过去吧。」 白雪应了「好」,王书娟接过了宣哥儿。她昨晚上听婆母大致说了些姐姐的事情,又悲愤又心疼。恨不得早有个了结。 母女俩出了院落,白雪挎上王氏的胳膊。 「母亲,女儿担心您。」母亲的性子柔弱,不知道能不能查出药的问题所在。 王氏笑了笑,揉揉她的头发:「傻丫头,不用担心,母亲都准备好了。」谁的孩子谁心疼?就算什么都不为,只要有雪姐儿在,她也要硬气一回。 「母亲总能护住你的。」 王氏的这句话说得很轻,好像一阵微风拂过。白雪却听清了,她心里一暖。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地,母亲总是最疼她,最为她着想的那一个。 留春馆里语笑喧阗,格外的热闹。三房的人都凑齐了。 陈宛柔坐在陈老夫人的下首,美目带笑。和陈容旭低声说话。她去安定伯爵府里赏梅花,固然走的早一些。但和吴家的嫡子搭上了话,又被他看重,心情很不错。 陈容泽正在和陈老夫人告别,他要去成贤胡同了。他看到王氏过来,拱手行礼:「母亲,我想着待会去上林苑一趟呢。」王氏是他的嫡母,该正经去拜别的。 「泽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母亲心里也高兴。」 王氏笑道:「跟着周老先生要好好读书,有什么短缺的,指使个小厮回来和我说。母亲给你送过去。」 陈容泽道过谢,又和陈汝告了别。 「走吧,我送你过去。」 陈汝拍拍儿子的肩膀,他找周家的长子有些私事。也得去一趟成贤胡同。 白雪坐在陈宛霜的身边,她抬头便看到陈容与。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白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跳漏了一个拍。无端的慌成一团。 内院的管事婆子姓古,找王氏有事,她和陈老夫人说了一声,便提前走了。一出了留春馆的大门,李妈妈和灵儿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路上,李妈妈和王氏说话:「夫人,您让老奴办的事情都妥了。府里做衣服的马师傅、林师傅也都通知了。午膳后会带着尺子、剪刀、宣纸、毛笔等,来咱们的院子里给劳苦功高的老嚒嚒们量尺寸,做衣服。」 灵儿也插嘴道:「奴婢把咱们院子里的粗使婆子都派上了,还有几个力气大的丫头。她们会把上林苑的前门、后门都堵死了。保准一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好。」 王氏眸中泛寒:「咱们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内院的管事婆子古氏是王氏的陪房,她听的云里雾里的。却也聪明的不去打听。 「你找我有事?」 王氏想起古氏,看向她。 「郊区有您的两个庄子,这不要过年了,庄头们递了信过来,想向你请安。」 王氏摆摆手:「不必了,等来年吧。」她心里装着事,语气就有些不耐烦。 古氏应「是」,转身走了。 巳时左右,太阳出来了。金灿灿的光芒的照射着大地,驱散了不少因为阴雨带来的寒气。 午膳是王氏单独吃的,廖老夫人和王书娟母子的饭菜则端去了她们的屋子。 王氏让丫头们在院子里置了案桌和杌子,马师傅、林师傅能用上。她自己搬了个太师椅,坐在庑廊下喝茶。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心里反而安静了。 午时过半,马师傅和林师傅过来了上林苑。随后,三三两两的老嚒嚒们也走进了院子。她们先给王氏行了礼,又去找李妈妈签字画押。 主子赏银钱又赏冬衣,如此有脸面的事,她们当然要来了。 院子里的老嚒嚒越来越多,王氏冷眼瞧着,差不多有二十人了。这时候,李妈妈附在王氏的耳边:「夫人,到齐了。」 第19章[04.23] 王氏点点头,和马师傅和林师傅说道:「开始量尺寸吧。」她又低声吩咐李妈妈:「找人去唤吴海过来。」 李妈妈应「是」,让灵儿领着两个婆子过去。她用灵儿图的是放心,越到了这个关头,越要小心行事。 吴海一到,就被李妈妈领去了王氏面前。 「夫人。」 吴海拱手行礼,他额头的伤用白纱布包了起来,感觉整张脸也肿了,看着有些滑稽。 「去吧。」 王氏低头给自己倒茶水:「挨个认。」她顿了顿:「你仔细些。认出来了我饶你一命。要是认不出来,我让人打断你的腿拖出去喂狗。」 王氏的声音阴冷,像换个人一般。吴海的脊梁骨顿时冒了汗。 李妈妈领着吴海下了台阶,走向了正在量尺寸的嚒嚒们。最后一排,身穿深褐色长夹袄,六十岁左右的一个老妇人看见了吴海。吓得脸色都变了。低头就往外走。 「你站住。」 云儿立即走了过来:「干什么呢?」 「姑娘,你发发善心,老奴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她曾经给吴海送过二百两银钱,记得真真的。一刻也不敢忘。但是几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也放松了警惕。想着应该没事了。谁知道在这里等着呢。 早知道就不贪这个便宜了。 「方便?」 云儿打量她几眼:「我让人领你去吧,咱们院子里也有净房。」 「老奴老了,肮脏……别污了夫人的地。还是去别处吧。」 「我不嫌弃。」 王氏本来就注意着院内诸人的动静,自然也听见了云儿和老妇人的交流。她慢悠悠的走过来,喊吴海:「你过来认一下,看看她是谁?」 「夫人真是玩笑了。」 那老妇人紧张的说话都结巴了:「老奴……老奴……」 「拉住她,别让她跑了。」 王氏一摆手,立即有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反拧住老妇人的胳膊。 吴海很快便过来了,只看了一眼,「就是她。」 王氏笑了笑:「认的好。继续往下认。」她吩咐云儿:「拉去西耳房,先看管起来,不许她死了。」 「夫人饶命啊,夫人……」 云儿应「是」,拿出手帕堵住了老夫人的嘴。 这么大的响动,一院子的人都震惊了。王氏笑着安抚众人:「近来府里丢了几件东西,不过是恰巧抓住小贼而已。无碍的,你们不用惊慌。」 府里丢了东西?众人面面相觑,怎地都没有听人说起过……喜乐气氛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和窃窃私语。 王氏并不制止她们,知道惊慌便知道胆怯。而后是自乱阵脚。好事。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吴海便揪出了剩余的两个。一个身穿深紫色长夹袄,一个身穿蓝色长夹袄。布料都是细布,身份确实不低。 「确定了?」王氏看到吴海过来禀报,笑了笑:「你认真些。可别看错了……诬赖了好人。」 吴海拱手,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奴才愿以性命担保。」 王氏拍手称快,吩咐李妈妈:「开我的箱柜,取现银过来。嚒嚒们都来了,自然要兑现承诺的。」 李妈妈应「是」,挑帘子进了屋。 她走到案桌的前面,问马师傅:「尺寸量的怎么样?」 「马上就好。」 马师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给最后一位身材圆胖的嚒嚒量肩宽。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她在侯府呆了大半辈子,古怪的事情也见的多了。知道的越少活的越久的道理不仅明白,而且谨记。主子们的心思都是不可测的……相比较而言,今天也不算是大场面。 反观林师傅就不一样了,他偷偷的打量了王氏好几次。又仔细去听三五成群的嚒嚒们低声闲聊。 马师傅拦都拦不住。 李妈妈双手捧了个紫檀木雕刻云纹的长方形盒子走出来,到了王氏身边:「夫人,都在里面了。」她特意选了每份十两的数额。 王氏「嗯」了一声:「发下去,每人十两纹银。」 王氏的声音不低,足够院子里的众人听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鸦雀无声。她们亲眼目睹了蒋嚒嚒等人被关进了西耳房,心里忐忑不安,也担心自己被突然安了罪名。 还好,还好。 「夫人仁慈。」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跟着便有人附和:「夫人一贯的菩萨心肠……」 「是啊,是啊。」 「夫人最怜贫惜弱了。」 「……」 十两的银钱领到手里,老嚒嚒们又相继离去。夫人如此心善,断然不会无故的关押蒋嚒嚒等人,估计是真的做错了事情。或者偷了侯府的东西也不一定。 等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王氏的脸色阴沉下来。她抬脚进了正厅,语气冷冽:「带他们过来。」 「是,夫人。」 第20章[04.23] 李妈妈答应一声,挥手叫来两个婆子,和她一起进了西耳房。 片刻之后,帘子被小丫头挑开,李妈妈和灵儿、云儿等人带着三个嚒嚒进来了。 王氏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旁边是一张八仙桌,摆了瓜果茶盏。身后是一个翘头案,上面有瓷瓶三对。墙上挂了一副靠山镜。 王氏端着茶盏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吴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只要找到了这三个人,他就死不了。 身穿深褐色长夹袄的老妇人姓蒋,曾经伺候过四小姐陈润,心思最为活络。陈润是陈汝的庶妹,远嫁去了南直隶。她应该跟随的,但是陈润一个庶女,亲近的丫头、婆子们都不易带的过多……蒋嚒嚒也只能留下。陈老夫人怜惜她伺候过陈润,又年纪渐长,便不派活计了,一应的吃穿用度都是侯府里养着,还拨了单间给她住。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她在西耳房的时候已经思虑清楚了,夫人让吴海来指认她,很明显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自己做过什么当然是最清楚的。看情形是躲不过去。还不如早早的坦白,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想明白了这一点,蒋嚒嚒也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夫人,老奴姓蒋,是陈家的家生奴才。老奴有罪啊……求您饶恕。老奴心中愧对您,愿意弥补。」 「哟?」 王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笑起来:「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您这就要招了。」未免太顺利了,她原想着要先吓唬一通呢。 「老奴做了错事,一看见夫人心里便忍不住的难受。」 「你倒长了张巧嘴。」 王氏越发的气定神闲:「既然你想要弥补我,就好好地说一说。让我也听一听你是如何弥补的。」 蒋嚒嚒磕了个头:「柳姨娘身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冯嚒嚒……」她谄媚地笑了笑,「当然是比不上夫人的。」上个月柳姨娘失势,冯嚒嚒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板子,阖府皆知。那时她的感觉就不大好,后脊梁骨直发凉。 李妈妈瞪了她一眼:「别东扯西拉的,继续往下说。」 「是是是……」 蒋嚒嚒连连点头:「冯嚒嚒主动找上我,还递过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说是只要老奴帮着传个话,一百两就是老奴的了。」她咽了口水,去看吴海:「老奴找的就是他,要他在夫人的药里动手脚。」 「他一开始并不同意,老奴又原话告诉了冯嚒嚒。但冯嚒嚒又说他的父亲病了,从这一块下手,他一定会让步的。」 灵儿呸了一声,老东西,掉钱眼里了。仅为了银子就做此恶事,也不怕遭报应。 和吴海说的是一样的。王氏问道:「按你的说辞,你给了吴海二百两银票后……还有去再找过他吗?」 蒋嚒嚒摇头:「没有。」 王氏想了一会儿,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冷笑数声:「冯嚒嚒可不是神通广大吗?瞒天过海,连环计,借刀杀人……计计用的娴熟无比。」 大字不识几个的冯嚒嚒本事还不小,三十六计都诵读了?要说这不是柳姨娘的主意,傻子都不会相信吧。 「你们呢?」 王氏转头去问另外的俩人。 「奴婢……没有……」 身穿深紫色长夹袄的老嚒嚒头一低,没有吭声。她姓凌,年六十,是伺候过已故老侯爷的。自觉身份比旁人贵重。 王氏「哦」了一声,「是吗?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她吩咐李妈妈:「去请侯爷和老夫人过来。对了,还有柳姨娘。」她顿了顿,想起陈汝去成贤胡同的事,「如果找不到侯爷,直接派人去成贤胡同,就说我有急事,必须要见到他。」 李妈妈答应着,又看了一眼凌嚒嚒,「夫人,她不肯开口怎么办?」 「由不得她。」 王氏起身走到凌嚒嚒身边:「拖出去,先打一顿再说。」她的话音刚落,立即有两个粗使婆子走过来,拉着凌嚒嚒的手臂就往外拖。 王氏又交待:「用鞭子抽。」 「夫人岂敢!」凌嚒嚒不依了,挣扎的厉害:「老奴是伺候过老侯爷的人,别说你了,就是侯爷来了,也得给老身一个面子。」 「是吗?」 王氏眼神一冷:「我这个人,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只认理,不看面子的。」 她看了灵儿一眼。灵儿会意,疾走几步到了凌嚒嚒面前,左右开弓就是四个耳光,「你以为自己是谁呢?在夫人面前还敢耀武扬威。」 「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打我?你也不出打听打听,我凌嚒嚒……」 「堵上嘴。」 王氏打断她的话,喝道:「拖出去,打。」 拉住凌嚒嚒右胳膊的婆子明显的力道很大,拉扯着往外走的同时。随手拿了高几上一条擦花盆的抹布塞到她嘴里。 还带着泥污呢,一股子土腥味,凌嚒嚒刺激的眼睛里都有了泪花。 外面响起了马鞭抽在身上的「啪啪」声。蒋嚒嚒吓得脸色发白,夫人看着绵软,性子却刚硬。好在她没有反抗,不然这会子挨打的就是自己了。 李妈妈对主子的做法却满意极了,行了礼退下。 「她不承认也好,先打一顿,然后送去官府……让官老爷关她几个月。兴许就承认了。」王氏环顾屋内的众人,目光落在穿着蓝色长夹袄的老妇人身上:「你觉得呢?」 「奴婢错了。」她被王氏一看,浑身都冰凉了,跪在王氏的脚边:「是奴婢糊涂……奴婢姓王,儿子在二老爷的手下做事。」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冯嚒嚒是如何找到她,她又如何找到吴海的。一句都没有隐瞒。 这时候,奄奄一息的凌嚒嚒又被拖了进来。 「……我基本上了解彻底了。」 王氏走去太师椅旁,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待会儿,老夫人和侯爷都会到。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复述一遍刚才说的话即可……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我保下你们的命。否则,凌嚒嚒就是个例子。」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劲。她要柳姨娘一败涂地! 「奴才遵命。」 第21章[04.27] 吴海磕了一个头。 有人领头去做,事情就简单了。蒋嚒嚒、王嚒嚒她们俩看到吴海的行为,自然也是满口应下。 夕阳穿过半开的推窗照到屋里,偏橙色的光,朦胧而迷离。 王氏约莫着陈老夫人应该快到了,摆手让云儿去请听雪堂的李瑞李大夫。方子是他开的,人不在场也说不通。 云儿「嗯」了一声,转身要走,又被王氏叫了过来。她附耳叮嘱了几句:「你去找几个小丫头,把这件事情有意无意的满府宣扬。」陈老夫人不是疼爱柳姨娘吗?她就让更多人知道柳姨娘的真面目,传的满燕京城都知道才好呢。 她就不相信了,陈老夫人会真的为了一个柳如月不顾西宁侯府的脸面? 寒风刺骨,像针一样戳人的心。 正厅里没有点炉子,王氏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王书娟抱着宣哥儿和廖老夫人说话,「……吵闹了一天,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处理好。」她叹了一口气:「我想着她成为了侯府的主母,日子再怎样也会过的比在白家好……」话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说错了。 廖老夫人却不在意。她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安慰儿媳妇:「放心吧,你这个姐姐聪慧……」 不过,缺乏了一些狠劲。 她倒认为王氏能处理好。 越是老实温和的人,发脾气的时候才越可怕。她忍的太久,忍无可忍了。心里的情绪压抑到一定程度,是会爆发的。就像火山喷发,地动山摇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王氏最在意的是孩子,有人却一再的往刀口上撞。暗害雪姐儿,又让她怀不上孩子……这如何忍得下? 李妈妈去请陈老夫人的时候,白雪也在。 陈老夫人一脸的奇怪:「老大媳妇怎么了?」竟然要请她过去。 「老奴笨拙,一句话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李妈妈笑了笑:「您去就是了。」 陈老夫人皱了皱眉,扶着冬枝的手去了内室换衣服。 白雪低声问李妈妈,「母亲……那里出事了?」 李妈妈「嗯」了一声,叹息不止:「三小姐,您也跟着过去吧。夫人她……需要你的支持。」她本来是先去云霞堂找的柳姨娘,之后又去了侯爷的书房。他也从成贤胡同回来了,正在练字。 她支支吾吾的,白雪的眉心却一跳。 留春馆种了几丛竹子,一根根轻盈细巧,稀疏有节。经过昨夜的一场风雨后,竹叶更是青葱。 白雪跟着陈老夫人到上林苑时,陈汝、柳姨娘都到了。她看到跪了满屋子的人,还有淡淡的血腥气。余光里扫到陈汝的脸色很差,独自端着盏碗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王氏请了陈老夫人上座,自己站在她的下首。 陈老夫人看了一眼跪在陈汝脚下的柳姨娘,嘴唇一抿:「老大家的,柳姨娘可是犯了什么错?她最近都在闭门思过,吃斋念佛的。」她好久没有见到柳姨娘了,她消瘦了许多。 王氏虽然料到了陈老夫人的态度,听了也不由的生气。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自己?甚至连问一句为什么都没有。说到底心里还是偏向柳姨娘的,宠的她有持无恐了。 敢暗地里下黑手暗害主母的妾侍,整个天下也难找出第二个。 她轻声细语地:「母亲别急,且听一下屋里的众人怎么说。」她摆手让白雪出去:「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别在场。」即使她有理有据,万分的委屈……也不敢确保陈老夫人会完全的站在她这一边。再殃及到雪姐儿,就不好了。 陈老夫人抬眼竟看到了李瑞,更是稀罕了:「李大夫也过来了?」老大媳妇还真是要办一场大事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聚集了。 李瑞拱手行礼,神情凝重。他来的路上,云儿都说了大概。药方子是他开的,偏生出了岔子,就算不是他做的。终究逃脱不了干系。 白雪看向母亲,在她的示意下,挑帘子出去了。 庑廊下摆了一张太师椅,白雪想了想,坐下了。天边的夕阳落下去了,剩下半边灰红色的天空。 正堂里,母亲的声音不疾不徐:「侯爷和老夫人都来了……吴海,你先说。」 …… 天色慢慢的暗了,北风呼呼的刮着。院落里却乌黑一片,屋檐下的灯笼都没有点亮。大部分的丫头、婆子都在各自的房间里歇息。大门口的几个婆子冻的揣着手,却没有说话。 四周都是静的。 梧桐树上稀稀落落的挂着几片叶子,夹杂着王氏呜咽的哭泣声,凄凉又寂寞。 白雪闭了闭眼,脸上有湿滑的液体流过。她抬手去擦,满手都是泪。 母亲这些年,过的好苦。被陷害的也好苦。 她听到陈老夫人问柳姨娘:「月姐儿,都是你做的?」 柳姨娘直直的跪在地上,面容很平静。王氏找了这么多人来指认,又有铁打的证据在,搪塞是不可能了。况且,冯嚒嚒是她的人,再怎样辩解也是无用的…… 她笑着去看王氏,一字一句地说:「王书琴,我恨透了你。我是日.日.夜夜的烧香拜佛,但我为何而求,你知道吗?」 「就是求你一辈子都没有个亲生的子嗣。」 柳姨娘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个耳光。白皙的脸颊瞬间印上了五个手指印。 「你混账。」 陈老夫人的手都在发抖,站都站不住:「……月姐儿,你简直在打我的脸啊。」 「老夫人,您身子骨不好,不敢动气的。」 冬枝扶着陈老夫人的胳膊。一边劝说,一边轻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姨母,您对我好,我都知道。」 柳姨娘的眼泪慢慢地溢上来,哭的伤心不已:「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是您说的,让我安心的跟您过来西宁侯府,一定会有个好归宿的。」她转头去看陈汝,「十多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期盼,等来的是什么呢?」 「无穷无尽的失望。」 陈汝在一旁坐了好久,桩桩件件的事情从头听到了尾。他的心里愤怒至极。但柳姨娘的眼神对上他,一时又觉得心虚。 陈老夫人老泪纵横:「哪个不想给你好归宿?但凡事总要有个限度的。你名份是妾侍,待遇却和正室是一样的……」 第22章[04.27] 「姨母,这就是您心中的好归宿吗?」 柳姨娘跪爬了几步,抱住陈老夫人的双腿:「您耽误了我的一生啊,都没有愧疚吗?」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能想到忆往事搏同情,柳姨娘也是聪明极了。王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她费尽心思的布了一场局,绝不能被柳姨娘带偏了。 再抬头,泪珠盈睫,哽咽着开口:「柳姨娘,你怎样恨我都无所谓,万不该绝了侯爷和西宁侯府的退路。」 「你在说什么?」 柳姨娘回头看她。 王氏的泪水流了一脸,赢弱又可怜:「你烧香拜佛的求着断了我的子嗣……岂不是也绝了侯爷的后?」她停顿了一下:「人家烧香拜佛求的是家族人丁兴旺,枝繁叶茂。你却和别人反着来。」 王氏叹气,语气幽幽:「如此的诅咒侯府,不知所求为何?」 陈老夫人闭了闭眼,让丫头拉开柳姨娘,「我是愧疚,却也尽力弥补了。你没有犯错之前,柔姐儿和旭哥儿都让你亲自养着,还不是为了让你有个依仗。」 她再看重柳姨娘,她这件事情也做的太过分了。竟然想着搭上整个西宁侯府的将来,就为了满足私欲? 心思太可怕了。 「王书琴,你好狠毒!」 柳姨娘惯是会断章取义的诬陷他人。哪里容许别人这样子对付她。她站起来就要往王氏的身边扑,「你害了我还不够,还要给我戴上天大的罪名!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满屋子的人都被柳姨娘突然的动作吓愣了,陈汝却一个箭步冲上来,拉着柳姨娘的胳膊,一把甩在了地上。 陈汝是练武之人,手劲之大。柳姨娘「哎呀」一声,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额头上尖锐的疼,有鲜血流到嘴角,她舔了舔。感觉腥极了。 「你疯了吧?」陈汝伸胳膊护住王氏:「夫人有哪一句说错了?是你太恶毒了。一个妾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正室位置,不惜毁了陈家。你何止是恶毒,还痴心妄想。」 「我原来也觉得愧疚,现在却觉得错了……我原本便不喜欢你,早知你长了一副恶毒心肠,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纳了你。」 「不喜欢我?」 柳姨娘爬起来,坐在地上:「喜欢我或者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我依旧为你生了柔姐儿和旭哥儿。」她的额头碰破了,满脸的血,十分可怖:「男人都是一样的东西。」禁不住诱.惑。 她明明对陈汝死心了。这会子,看着他护住王氏的高大身型。鼻尖却依旧酸楚。 「谁教的你规矩?胆敢指着自己的丈夫骂。」 陈老夫人狠狠地拍了拍八仙桌子。她再疼爱柳如月,也容不得她肆意羞辱自己的儿子。 月姐儿真是变得太多,她都不认识了。以往那个乖巧懂事的她……去哪里了? 「哈哈哈哈……」 柳姨娘笑的厉害,泪水模糊了双眼:「丈夫?他不是。」 「你真的疯了!」 陈汝挥手让屋子里的众人都退下,又交待李妈妈:「看好他们。」他口中的他们是吴海,蒋嚒嚒等人。 李妈妈屈身应「是。」 帘子一挑,李妈妈走出来,看到了庑廊下的白雪,「小姐,院子里多冷啊。要么,您先回去吧?」 「无碍的。」 白雪摆摆手,她转头看着鱼贯而出的一行人,悄声问道:「母亲,她还好吗?」 「好着呢,小姐别担心。」 李妈妈先让婆子们领着吴海等人去西耳房,拉了白雪的手,让她起来,俩人站远了一些:「柳姨娘自寻死路,又狂妄自大……估计是不会好过了。」她想起王氏,眼圈一红:「老奴就是可怜夫人,她嫁进侯府的第一年就被柳姨娘惦记上,也太无辜了。」 「不会好过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夜里冷极了,白雪的心也一样。柳姨娘一步一步的布好陷阱残害母亲,她坐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 「嗯?」 一阵风刮过来,李妈妈有些恍惚,她抬头去看白雪。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历朝历代都是这个道理。」她不是圣母。柳姨娘对母亲做的那些恶事,她必定要以牙还牙。 「小姐,您要怎么做?」 李妈妈听懂了白雪的意思。 夜空中挂着几颗星星,稀稀疏疏的,发着微弱的光。远处的梧桐树挺拔魁梧,即使叶子快掉光了,也抹杀不了它吸引人的视线。 这时候,上林苑门口吵吵嚷嚷的。似乎是陈宛柔的声音,「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老泼皮,竟然要拦着我?」 「也不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她在屋子绣荷包时。翠绿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告知她,姨娘被请去了上林苑,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消息。 她心里着急,放下荷包就过来了。想不到,到了上林苑却被几个婆子拦下了。 白雪抬步下了台阶,往门口走去,笑道:「这不,方法来了。」 李妈妈一头雾水的跟在她身后,却也不再问了。 「放她进来。」 白雪嘲讽的意味很足,「她是咱们侯府的五小姐,你们都忘记了不成?」 发髻挽成圆髻的婆子看三小姐发了话,诺诺应是,让开了一条道路。这位可是夫人亲生的,她都来了,想必也是夫人的意思。 陈宛柔瞪了白雪一眼:「我娘亲呢?」 白雪下巴一点正厅的方向,笑了笑:「在里面呢。不过,我奉劝你不要进去,父亲正为柳姨娘的错处大动肝火呢。」陈宛柔最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自诩嫡女的身份抬高自己。她越是这样说,她越是会进去。 第23章[04.27]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果然,陈宛柔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直奔正厅去了。 白雪在原地站了一会,和李妈妈说道:「咱们也进去。」 陈宛柔挑帘子走进正厅,一眼便看到了狼狈万状的母亲。她一脸的血污,还有泪痕,衣服上都是尘土,发髻也歪了……一点也看不出原来娇美的容颜了。 「娘亲,娘亲……」 陈宛柔跑到柳姨娘的身边,一把搂住她,带了哭腔,「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祖母竟然阴沉着脸不说话,父亲还在指责娘亲。 王氏倒是平静的很,坐在左侧的太师椅上慢吞吞的喝茶。 「柔姐儿,你怎地过来了?」 柳姨娘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爱怜的很:「快回去。」 「我不。」 陈宛柔拿出自己的帕子给柳姨娘擦脸,哭着看向陈汝:「父亲,姨娘在云霞堂时,还好好的。怎地来了母亲的住处就变成了此等模样?」 「五妹妹问的实在蹊跷。」 白雪也挑帘子进了屋:「姨娘变了模样,自然该问姨娘的,和旁人有什么相干?还是说五妹妹一心的向着柳姨娘,全然不顾忌祖母和父亲还在场……公然的对嫡母指桑骂槐。」 「你……」 陈宛柔厉声道:「你休要挑拨离间。我心里疑惑,难道还不许问了?」 「这就是你对雪姐儿说话的态度。她好歹是你的姐姐,就算是名义上的,也得到了你的祖母和你的父亲认可。」王氏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说道:「你进门一不行礼,二无问候。上来便是质问。我竟不知道,柳姨娘养了你十几年,就教会了你不敬孝道吗?」她的眼神直盯着柳姨娘:「……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 陈宛柔第一次知道王氏这么能说,都愣住了。 白雪走到王氏的身边,声音非常低,让人听着就很伤感:「母亲,五妹妹的年纪略小些,一向都是这样子,我都习惯了。」 她微微侧身,众人仅看到她的侧脸。陈老夫人心知柔姐儿的脾气被惯的骄横些,私底下对白雪不客气估计也常有的,便柔和的和白雪说话:「你是姐姐……」 话刚开头,冬枝便暗地里拉了下她的衣袖……当着夫人的面,老夫人也真是迷糊了。 陈汝也不赞同的看着母亲。 陈老夫人咳嗽一声,晓得说错了话。伸手去端茶盏掩饰尴尬。 柳姨娘却脸色苍白,王氏的一番话无疑是雪上加霜。陈汝已经厌弃自己了,她又刻意的提出陈汝最在意的事情…… 陈汝懒得再看柳如月了。他浓眉紧皱,倒是看了一会儿陈宛柔。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柳姨娘心思歹毒,犯上作乱谋害正室主母。」陈汝顿了顿:「这样的人,陈家是决计留不得了。」 「父亲!」 陈宛柔猛然起身:「娘亲究竟做错了什么?您不能这样的惩罚她。」 陈汝没有理她,继续和陈老夫人说话:「依大明律,妾侍以卑贱之身谋害正室,当斩首示众。正其内闱。」 「不!」 陈宛柔尖叫一声,去拉陈汝的手:「父亲,我和旭哥儿不能没有亲娘在身边。」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陈汝气的直接拍开了她的手:「她算什么亲娘,以后你最好是忘了她。这种女人不配为人母。」 「侯爷,你不能这样狠心!我为你生了一儿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柳姨娘一听说陈汝要她去死,害怕的全身都在发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锐气。 「柔姐儿到了议亲的年纪,要是让别人知道她有一个被斩首的亲娘,谁家还敢娶她?」柳姨娘哭的凄惨无比:「还有旭哥儿,他是个男子,要走仕途的,他的前程怎么办?」她真的不想去死。 她要是死了,柔姐儿和旭哥儿怎么办?她不能让他们没有亲娘的照拂。王氏和白雪更是个厉害的,她算是领教了。 她不在柔姐儿的身边,白雪还不得欺负死柔姐儿! 陈宛柔哭的喘不过气来,跪着去求陈老夫人,「祖母,您给母亲求个情吧。柔姐儿不能失去亲娘的。」她还不清楚娘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但一定和王氏母女有关系。 她又「砰砰砰」的给王氏磕头:「母亲,柔姐儿求求您。」 陈老夫人面露难色,她是恼恨柳姨娘无耻……但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不能说死就死了。她去看王氏,语气软了许多:「老大媳妇儿,你也说句话。」 王氏心里一冷。她才是被害惨了的那个人!陈老夫人竟然让她开口,心思太昭然若揭了。 白雪握紧了母亲的手,抬头去看陈汝:「母亲是受害者,理应避嫌的。而父亲身为一家之主,有权利替母亲处置内院的事情。」 王氏嘴唇一抿,起身给陈老夫人行礼:「母亲,我听侯爷的。」 陈老夫人长叹一声,让丫头去拉了陈宛柔起来。王氏母女自从进了陈家门便一直被柳姨娘算计,不愿意原谅也是正常的。 若换作是她,说不定反应更激烈。 「老大,柔姐儿和旭哥儿长大了,柳姨娘死不得。」 陈老夫人说道:「柔姐儿是个女孩,长大了嫁人,还好些。但是你要顾及旭哥儿的仕途。」 陈汝想了很久,脑子里充斥着柳姨娘和柔姐儿的哭声。一个是伺候了自己十多年的女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儿……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有所触动也属意正常。 但王氏呢?他娶了她回来。自然也要负起责任的。再者,城北王家是文臣一派的中流砥柱。陈家理屈在先,也总该有个交待。 他摆手叫过自己的贴身侍卫陈丙,又让两个婆子去拉柳姨娘,「我记得云梦山有一个尼姑庵。你们连夜带柳姨娘过去,和主持师太交涉明白……就说柳姨娘甘愿出家是为了侯府的五小姐、六少爷祈福。任何人不得干预。」 陈丙拱手应「是」,转身出去备马车。两个婆子扯着柳姨娘就往外走。 白雪还是觉得太便宜了柳姨娘,她刚要开口。却被王氏拉住了。她暗暗的摇头,示意女儿什么话都不要说。让柳姨娘去死是不可能的,不论别的,就陈老夫人一人坚持,她们也做不到。 或许送柳姨娘去尼姑庵是最好的选择了。 第24章[04.27] 陈宛柔哭喊着去拉柳姨娘的手,却被陈汝一把抓住。 柳姨娘也哭着求饶,但很快就没有声音了,许是被婆子堵住了嘴。 陈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外甥女被拖走,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难过,扶着冬枝的手起身,走去王氏的面前:「老大媳妇,委屈你了。是我老婆子无用。」 王氏的眼圈红着,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她因为生不出孩子,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受了陈老夫人多少的敲打。如何不委屈呢? 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好好的调理身体,等来年,给老婆子生个大胖孙子。」 王氏没有吭声。 陈老夫人「唉」了一声,让丫头去搀扶哭到几近晕厥的陈宛柔,和陈汝说道:「我好好的开导开导她,你也陪陪媳妇吧。」 陈汝答应了。 白雪陪母亲坐了一会,告辞离去。有父亲陪着母亲,她不好待在上林苑。明日再来看望母亲吧。 王氏抬头去看屋角花几上摆的一盆水仙花。白色的花瓣儿,鹅黄.色花蕊,长着碧绿的叶子。枝茎挺拔,花香浓郁,十分的生机盎然。 迎着冬季严寒盛开的花朵,除了腊梅,便是水仙了。 陈汝摆手云儿、灵儿都退下,亲自给王氏倒了一盏热茶:「夫人,你的嘴唇都干裂了,喝一口茶水润润吧。」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俩。他看着王氏疲惫的脸,愧疚如潮水一般袭来。 他知道王氏有多么渴望生下一个孩子,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然而,这一切都被柳姨娘给毁了。 说到底,还有他的不作为。 女人生孩子,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一遭。王氏早年间生了雪姐儿,如何不知道? 一个女人唯有心里面有这个男人,才会心甘情愿的为他生孩子。陈汝闭了闭眼。 槅窗上贴的高丽纸映射出橘色的光,是院子里的丫头手拿竹竿逐个点亮了屋檐下的灯笼。 王氏没有拒绝,却也没有伸手去接。她心神交瘁,又有一种彻底轻松后的茫然。 「侯爷,妾身累了。」 她忙了一天一夜,头昏沉的厉害。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我让丫头们打水,你先洗个热水澡。」 陈汝的手微微一顿,盏碗放在了茶几上,扬声吩咐李妈妈做事。 「侯爷,你也去休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陈汝回头去看妻子,好一会儿,才开口:「好。」 妻子不回避他的眼神,目光却淡淡的。她在他的面前,向来是恭谨而顺从的。这样子的推他出门,带着抗拒,却是第一次。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王氏在疏远他。更甚是在怪他。 帘子被掀开,两个丫头抬了一桶热水进屋,又穿过内室,去了净房。 浴桶在净房里摆着。 陈汝轻轻的吁了口气,又似乎是叹息。他转身走的时候,王氏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关押起来的那几个仆从,让妾身来处罚他们吧。」他们害了她,也该由她做一次主。 陈汝想了想,脚步未停:「随你的便。」 浴桶里先注了四桶热水,又注了一桶凉水。李妈妈觉得水温可以了,过来回禀王氏。 「夫人,老奴服侍您吧。」 柳姨娘坏事做绝,终于被赶出了侯府。她嘴角翘起,心里真是痛快。 王氏点点头,起身去内室拿了干净的中衣,进了净房。灵儿手拿玫瑰胰子从外屋走过来,「奴婢看见侯爷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她不解的和王氏说话:「夫人,您为什么不留下侯爷呢?」 「不想了。」 王氏在李妈妈的帮助下,解开缎褙的系绳。 「夫人,老奴知道您伤了心……」李妈妈劝道:「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在侯府里生活,您所依仗的,也终究是侯爷。」她伺候了王氏几十年,看事情还是有准头的。 「柳姨娘害您,仔细想来,和侯爷却也没有大的联系。一码归一码,您不能为着柳姨娘的恶毒而淡了侯爷……不上算的。」 「我知道。」 王氏垂下眼帘:「我也并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觉得累,觉得困倦。」来自心底的累。 王氏自己发了一会呆,抬脚进了浴桶。她想起了一句诗,是唐代的温庭筠所写——看取薄情人,罗衣无此痕。 前面还有一句。风流心上物,本为风流出。连起来读更能感受到意味。 大致意思是说:风流是心尖上的珍宝,泪水都是为了风流落下的。而那些薄情寡义的人,他们的罗衣上不会沾染泪痕。 少时读的时候,认为不通,「风流」怎能称得上珍宝呢。这会子却能想明白了,读诗还是要整体去诵读的。就像陈汝宠爱柳姨娘,不喜欢也能宠爱了多年。他的多情给了柳姨娘希望。正是因为这希望,柳姨娘才敢不顾一切,想博取一个远大前程。 而多情的人何曾不是薄情寡义呢? 「夫人,奴婢给您按按头。松泛松泛,好好的睡一觉。」 李妈妈笑道:「你三岁断了奶,哭的可怜极了。任谁都哄不住,还是老奴抱着您来回的走,在屋里走了整整一夜……愣是哄的你睡下了。别看老奴的年纪大了,哄您睡觉,什么时候都是一把好手。」 灵儿被逗得笑起来,王氏却鼻子一酸。她伸手握住了李妈妈的手:「妈妈,等过了今夜,等明天一到,我就和往常一样了。没事的。」李妈妈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担心和关怀。 她都知道。 其实,她没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人总要生活,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冬天的夜,很寂静。风刮树叶的声音,远处街道的偶尔狗吠,都让人听得格外真切。 第25章[04.27] 留春馆里,陈老夫人刚喝完一碗燕窝粥。胃里有了东西,身上也暖和起来。 陈宛柔坐在杌子上掉眼泪,谁哄都不行。 「柔姐儿,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抱怨祖母?」 陈宛柔抽噎不语。 陈老夫人「唉」了一声:「一个人做了什么样的因,就要承受什么样的果。这就是佛家的因果循环。」她走到陈宛柔的身边:「你合计我不心疼吗?」 「父亲要送娘亲去尼姑庵,您都不阻拦。」 陈宛柔低着头。她当祖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可祖母却一声不吭。 「柔姐儿,你只看到我不阻拦柳姨娘被送去尼姑庵……但是,她的命却是我救下的。这一点,你看不到吗?」陈老夫人有些失望:「柳姨娘害的王氏生不出孩子,你觉得她做得对?」 「祖母……」 陈宛柔被猛然抬高的声音吓到了,抬头去看陈老夫人。 「我问你话呢?回答。」 陈老夫人的火气之大,陈宛柔都不敢与其直视。娘亲竟然害的嫡母生不出孩子?她真的不知道有这事。 「娘亲大概有难言之隐吧……」 「再有难言之隐也不能作为害人的理由。」陈老夫人一想起老侯爷临死时拉着她说的那些话,气就不打一出来。 子孙兴旺才是家业之根本。 柳姨娘倒好,不声不响的要绝了他们陈家的后。她疼爱柳姨娘,可不是由着她坑害陈家的。 陈老夫人面对着陈宛柔一脸的无知,胸口闷的直喘气。王氏真的说对了,好好的孩子,跟着柳姨娘都学了些什么啊。 冬枝看不下去了,她给陈宛柔倒了一盏热茶,又递过去,「五小姐,老夫人是真的尽力了。若不是老夫人坚持要留下柳姨娘的一条命,侯爷和夫人不可能妥协的。」 陈老夫人让冬枝退后,她亲自教指点陈宛柔:「你还小,没有经历过世事……我要是强行留下柳姨娘在侯府,才真的害了她。」她活了一辈子的人,内院的肮脏事见得多了。仅仅吃喝这一项,都能随意的取人性命。更别提什么意外的事件了。 「我之所以同意你的父亲送柳姨娘去尼姑庵……一是惩戒。二也是为了她着想。」她顿了顿,去拉陈宛柔的手:「你仔细的想一想,柳姨娘一走,山高皇帝远的。谁的手还能伸那么长去害她呢。」 陈宛柔半响都不吭声,慢慢的也想通了。若有所思的点头。 「先跟着冬枝去净房梳洗吧,晚上就睡在我这里。」 陈老夫人轻柔地擦去陈宛柔额头上的灰尘,嘱咐她:「等睡一觉起来,你的心情也会好一点。」 陈宛柔应「是」,跟着东枝下去了。 陈老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柔姐儿真的要学规矩,知人情世故了。她怜惜她是庶女,百般宠爱,可不是让她学着害人的。 人这一辈子,靠着恶毒的心思,靠着害人是走不远的。 她最初的心思,是教导柔姐儿成为一个大家闺秀,幸福的过完一生。也算是对得起柳姨娘了。 这时候,许嚒嚒从外边回来了,她屈身给陈老夫人行了礼:「老奴得了消息,柳姨娘已经出了侯府。冯嚒嚒得知事发,一头撞在墙上,死了。贴身伺候柳姨娘的两个大丫头翠绿、翠红……挨了一顿板子,也被赶出了北直隶。」她歇了一口气,补充道:「都是侯爷亲自下的令。」 「六少爷想赶着见柳姨娘一面,被侯爷带去了书房训话……」云霞堂的牌子都被摘了下来。 「罢了,罢了。」 陈老夫人摆摆手:「自作孽不可活。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这么多。」 柳姨娘戕害主母的事情,一夜之间传的阖府皆知。众人除了惊骇,背人处也常常议论,明面的时候却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侯爷送了柳姨娘去尼姑庵修行,意思实在太明确了,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们才不去触眉头呢。 二房的赵氏倒是从心眼里替王氏高兴,不光是因为她和柳姨娘有私怨。还觉得柳姨娘一个妾侍,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仗着是老夫人的嫡亲外甥女在侯府里作威作福……太自恃甚高了。身世好又怎么样?一日为妾,终身下贱。 次日早上。 陈老夫人以身子骨不舒服为由,免了小辈们的请安。 白雪去给王氏请安的路上碰到了陈容与。吴华推着他,主仆俩走的飞快。 「你还好吗?」 陈容与停下来,和白雪说话。她看起来恹恹的,脸色苍白,穿了件粉色绣海棠花缎褙。连大氅都没有披。露出细长无暇的脖颈。 也不怕冷。 白雪「嗯」了一声,「无碍的。」她红唇紧抿,委屈的险些掉下泪来。 白雪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委屈什么呢?她为了母亲敢勇气十足的和柳姨娘、陈宛柔对峙,也敢当众驳斥陈老夫人的话……却受不住陈容与一句简单的问候。 陈容与极力忍住想揉揉她头发安慰一番的冲动:「别怕,有我呢。」 「你……都听说了?」 白雪问的傻。阖府都传遍了消息,陈容与怎能不知道?她心里都明白的,就是忍不住。 陈容与微微点头:「是的。」 阳光照在她身上,印着肌肤若凝脂白玉。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水润明亮,看人的时候灵动专注。她仿佛因为忙着继母的事情又消瘦了几分,下巴都尖了。 陈容与看白雪的同时,白雪也在看他。目光交汇在一起,似有千言万语的,却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 他又说了一遍:「有我在,母亲不会白白地受了苦。」 眼神很认真,颇有承诺的意思在里面。白雪不由的眉眼一弯,她突然有了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这种感觉还真挺好的。 吴华和秋菊在旁边站着,低着头,一声不吭。主子们的事情……默认就是了。他们做奴才的,没有什么发言权。 第26章[05.05] 青石板铺就的路,缝隙处有墨绿色青苔。带着特有的潮湿。 俩人到了上林苑,王氏却不在。 「母亲呢?」 白雪问给他们倒茶的云儿。 「……西耳房呢。」 云儿递了盏碗,笑道:「奴婢这就去唤夫人过来。」 云儿挑帘子出了正厅,顺着转角游廊往西走,到门口时,听到了王氏说话的声音。 「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说到就会做到。你们虽然害了我,但是也帮忙指认了柳姨娘……」她顿了顿,看向吴海:「你收拾一下,拿着贴身的物件。离开侯府,自谋生路吧。」说话间,又看向蒋嚒嚒和王嚒嚒:「你们也一样。」 也算是留下了他们的性命。再有以后的,各人看造化吧。 「至于凌嚒嚒……」她摆摆手,招了李妈妈上前,吩咐道:「送去官府吧,就说她偷了侯府的银子,让官老爷看着吧。」西宁侯府亲自送人过去,还交待了几句。凌嚒嚒的下场也可想而知了。 凌嚒嚒挨了一夜,鞭子都抽在后背上,血都浸透了夹袄。全身酸疼的动不了。人都是半昏迷的状态。她恍惚能听见王氏的说话,却无力开口。 李妈妈应「是」,「您放心,奴婢定能办妥。」她立即喊了两个婆子过来,架着凌嚒嚒出去了。 吴海跪地不住的磕头。他经历了一夜的心慌与忐忑,这会子更加的感激王氏。他真的怕王氏会出尔反尔,要了他的性命。 毕竟是他错在了前头。 「夫人仁慈,多谢您的宽宏大量。」 蒋嚒嚒和王嚒嚒忙着给王氏磕头,都不敢看一眼凌嚒嚒。惟恐王氏一个不满意,也送她们去了官府。 云儿估摸着处理完了,进屋屈身给王氏行了礼:「夫人,世子爷和三小姐过来给您请安了。」 王氏「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吴海他们,转身往门外走去。 「母亲。」 白雪早站在庑廊下等着了,看到王氏,笑着迎了上来。 「外边冷的很,怎地不去屋里坐着。」 王氏挽住女儿的手,觉得有些凉,又回头说秋菊:「……都不知道给小姐披个大氅吗?我常说你会照顾人,想不到也如此马虎。」 秋菊应了几声,小脸都臊红了。小姐早晨走的急……不过也怨她,确实是忘了。白雪却笑着晃了晃王氏的手臂:「母亲,是我慌张来见你,来不及了。您吃过早膳了没有?」母亲的气色看着还是不大好,精神倒是不错的,估计也想开了。 她轻轻的出一口气,心放在了肚子里。母亲能想开,比什么都强。人总要往前看的。 「吃了。」 王氏陪着女儿走进正厅,看到了正在喝茶的陈容与。 陈容与拱手行礼:「给母亲请安。」 「你是个孝顺孩子,母亲都知道的。只是冬天太冷了,你身体又不好,不应该在外面多走动。」王氏径直走向正中靠后墙的太师椅位置,坐下。白雪站在她的身边。 陈容与的双腿不能见寒气,她作为继母,自然要多关怀几句。 「无事。」 陈容与笑了笑,「李大夫说,多见见太阳对身体好。」 「有道理。」 王氏端起茶盏喝茶,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 陈容与神态淡淡的,但回答问题时却恭顺有礼。做人家儿子的觉悟还是很高的。他见继母只字不提昨晚上的事情,也假装不知道。 灵儿手捧椭圆形五彩琉璃果盘从外面进来了,里面盛的是洗干净的苹果和梨子。她笑道:「二夫人刚刚让丫头送过来的,说是二爷从山东那边新得的,让您尝个鲜。」 苹果又红又圆,梨子黄澄澄的。还离的远呢,果香的甜味都出来了。 「我胃口不大好,吃不得生凉的瓜果。」 王氏摆摆手:「让与哥儿和雪姐儿吃吧。」赵氏是个敦厚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和自己的关系逐渐得变好,也是因着前段日子霜姐儿被柳姨娘母女诬陷……雪姐儿去探望之后。 此番送水果过来,很像是在安慰她。这种不明说的行为就是赵氏的敦厚和善良。不去揭别人的伤疤。 灵儿应「是」,先递给陈容与,他拿了一个苹果。而后是白雪,她拿的梨。 「梨是寒性水果,你少吃一些。」 陈容与看白雪咬了一口又一口,吃起来津津有味的,忍不住提醒她。 「挺甜的,汁也多。」 白雪笑盈盈地:「……我不吃多,一半就行了。」 明眸弯弯,笑容灿烂如朝阳。又乖巧听话。陈容与的心瞬间便软了,眼神十分的柔和,宠溺地开口:「你若是喜欢吃梨子,让人炖了冰糖银耳雪梨羹岂不是更好?还能润肺止燥。」 「是个好主意。」 白雪让丫头去端熟水,转头和王氏说话:「母亲,待会儿我走的时候要顺走几个梨子,您可不许心疼……」她说的俏皮,有故意逗王氏笑的成分在。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被逗笑了,王氏却秀眉紧皱。她觉得哪里怪怪的?按理说,继子和女儿相处的密切,她应该喜闻乐见的。但是太密切了,又觉得不对劲。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密切的。俩人之间,好像有一层扯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在。 这个亲呢?莫名让她觉得危险。 「母亲……」 「母亲。」 第27章[05.05] 白雪连着唤了王氏两声,「您怎么了?」 「啊……没事。」 王氏勉强地笑了笑:「你方才问了我什么?」 白雪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我说,待会儿走的时候要在您这里顺走几个梨子。」 「这孩子……」 王氏嗔了她一眼:「还顺几个梨子?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实在不够了,我再去你二婶母的屋里给你取过来。」 「谢谢母亲。」 陈容与听她们母女俩说话,眸光微深。继母举止有异,许是发现了什么……这样也好,早早的发现心里便早早的有了底。等正式坦白的时候,说不准还容易往下进行了。 外边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六少爷、八小姐过来请安了。 「请进来。」 王氏让女儿坐去右侧的太师椅上。 帘子一挑,陈容旭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陈宛兰。 「给母亲请安。」 俩人走到王氏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坐下说话吧。」 王氏摆摆手,让丫头给俩人倒上热茶。 白雪暗暗的打量陈容旭。他身穿靛蓝刻丝锦袍,个子好像长高了些,尽管还是一副柔弱的美少年模样。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长大了一般,也或许是他脸上没有了以往熟悉的笑容。 「三姐。」 陈容旭察觉到有人看他,拱手给白雪行礼。客气又礼仪周全。 白雪点点头,去和坐在她下首的陈宛兰说话。 「母亲,旭哥儿知道您畏寒,眼看着要进腊月了,您行动一定要穿的厚一点。手炉子更是不能忘记。」 王氏笑了笑:「你是个有心的,凡事都记着。」她看见陈容旭和柳姨娘相似的大眼睛,便喜欢不起来。倒不是故意冷落陈容旭,只是从心底无法去亲近。 王氏的疏远陈容旭自然能感觉到,却当没事人一样:「母亲为了侯府操劳,旭哥儿是心疼您。」 柳姨娘戕害主母,又被送去了尼姑庵……阖府上下都知道了。陈容旭也不可能例外。白雪看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心里不免纳罕。这种人要么是冷血无情,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陈容旭的可怕。 有这份心智,还怕日后不出人头地? 众人说笑了一阵,便起身告辞。白雪都走出上林苑了,才看到陈宛柔扶着丫头的手,慢悠悠的朝着她走了过来。 「三姐姐安好。」 陈宛柔身穿素缎褙子,发髻松松垮垮地挽着。脸色苍白,眼睛也是红肿的。愈发的病美人作态。 「五妹妹这是往哪里去?」 「给母亲请安。」 陈宛柔嘴角微翘:「母亲是个最讲规矩的人,柔姐儿当然要遵守了。」 白雪「哦」了一声,懒得和她掰扯:「母亲在屋里正等着你呢,赶紧去吧。再迟些,都该吃午膳了。」 陈宛柔一噎,说不出话来。她昨夜哭到丑时才睡,今日便起来晚了。 白雪和陈宛柔擦身而过,却听到了她的低语。 「你休要嚣张,我娘亲的事情……会谨记于心。你们合起伙来欺负她,终有一天,我会报仇雪恨的。」 白雪抬眼看她:「柔姐儿,做人不能太两面.性.了。柳姨娘害我掉入荷塘,害母亲至今怀不上孩子……这些都不是欺负吗?凭什么你们欺负人是天经地义,换了别人就要报仇雪恨……」 她目光如冰霜:「我今日把话搁下,你只管放马过来。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我奉陪到底。」 陈宛柔一时被白雪决绝的气势震住,好半天,才干巴巴的开口:「好啊……咱们走着瞧。」 白雪却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 路边种了一株山茶,长得枝繁叶茂,盛开着白瓣红点的花。陈宛柔目送着白雪的背影,恨恨的揪了一朵山茶花,又全数捏碎。 「陈白雪,别以为我会怕你!」 杏霖在旁边站着,吓得打了个冷颤。小姐发起怒来还是挺可怕的,感觉整张脸都扭曲了。 「姐姐。」 陈容旭却从假山的后面转了出来。他听闻祖母病了,本来要去留春馆一趟呢。想不到中途看见了白雪和姐姐在说话……离的远,也听不到她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看情形好像是起了争执。 一个是他嫡亲的姐姐,一个是嫡母的女儿。陈容旭想了想,觉得自己不适合露面,所以才躲了一会。 「旭哥儿。」 陈宛柔一看见弟弟,泪水夺眶而出:「娘亲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吗?姐姐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 「姐姐,你别哭了。」 陈容旭的心里也不好受,叹了口气:「姨娘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能去云梦山清修,对她而言也是好事。」父亲和他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 陈宛柔愣愣地看着弟弟:「你闭嘴!别人拜高踩低的侮辱娘亲还算了,你可是娘亲生养的……她还不是为了我们着想?旭哥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还真的认了王氏做亲娘!」 第28章[05.05] 他们站在这里说话,抬头便能看见上林苑的大门。姐姐还如此的大呼小叫!陈容旭俊眉皱了皱,他觉得姐姐实在是不够聪明。 「无论是何人,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顿了顿,看着陈宛柔病怏怏的样子。她和娘亲相似的容颜,终究还是不忍心,解释道:「侯府里的当家人是父亲不假,但嫡母却主管着府内中匮……父亲的性格你又不是不明白?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他可以应酬外边的所有事务,儿女的一应吃穿住行却是不管的。祖母的年纪大了,我们更不能好高骛远……要想吃得饱穿得暖,就必须和嫡母处好了。何况,姨娘她真的是做错了!」王氏的秉性温和,固然会因为娘亲的因素而疏远他们姐弟俩,却不会苛待。 小小的少年背对着她站立,脊背挺的笔直。陈宛柔觉得恍惚。弟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好像能撑起事情了。他的这些见识,自己都没有想到。 但又实在不想听到弟弟一字一句的数落娘亲,便寻了由头:「好端端的,怎地连称呼都变了?」旭哥儿一直喊的娘亲,今天却改成了姨娘。她听着刺耳的很。 「……以后,姐姐也随我一起称呼姨娘吧。」在这个侯府里,他们没有娘亲了。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陈宛柔心里烦躁:「你想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吧,我不管你了。但是,你也别管我。」弟弟固执己见又有自己的想法,她又不是一天两天才知道的。 娘亲还在时,她的话他还不一定听呢。 陈容旭摇摇头,告诉陈宛柔一声要去留春馆探望祖母,便和她告辞了。 碧空如洗,阳光和煦地洒向大地,落下金灿灿的光芒。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二房的赵氏和五房的周氏过来了上林苑,手里拿着上好的补品。大房的柳姨娘倒了,她们一来给王氏庆贺庆贺,二则也表示同情。同是女人,王氏的苦楚她们岂能不清楚?在侯府这种地方生活,能有一个亲生的孩子傍身,简直是比性命都重要的事情。 王氏留俩人用了午膳,又请廖老夫人和妹妹作陪。 席上,宣哥儿活泼的很。他坐在王氏的腿上,让她给自己喂饭,特别的会撒娇:「姨娘,您尝尝这个甜不甜?」他指着大米百合红枣羹和王氏说话:「宣哥儿要吃甜的。」 王氏拿起勺子舀了一点,尝了一口,笑道:「很甜。」 宣哥儿果然喝了大半碗。 周氏却看的眼圈红着,她的幼女伊姐儿和宣哥儿差不多大,正是缠人的年纪。王氏这么的喜爱孩子……大概也很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大嫂子,我娘家的二弟妹,她手里有一个生男孩的好药方子,准的很。」周氏说道:「等我过年回家探亲了,给你要过来。」 她话说的突兀,一桌子的人都愣了。赵氏最先反应过来,拽拽她的衣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钻出来似的:「你要干什么?说好了来瞧大嫂子,不扯闲话的。你又忘了?」都说五弟妹不会看人眼色,真的让她给遇上了。 「没有。」 周氏清秀的小脸有些羞涩:「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 王氏却笑着应下:「劳烦五弟妹了。」周氏是个胆小的人,芝麻大点的事情都要听取五弟的意见,性子又懦弱。此番肯主动帮忙,兴许真的是好心。 她现吃着廖老夫人开的药,五弟妹拿的药方子搁置起来便是。当着一屋子的人,也不好直接拂了她的面子。 周氏看王氏同意了,高兴起来:「都是一家子的妯娌,不必客气。」 吃罢午膳后,李妈妈领了回事处的李管家进来。 「夫人,老夫人让冬枝姑娘支了三千两现银,说是给庙里添香火的。老夫人使银子是天经地义的,但奴才觉得三千两现银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便过来通报您一声。」他是王氏提拔上来的,心里也知道感恩。 王氏没吭声。三千两现银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老夫人要用,她作为儿媳妇,不应当开口过问的。但是心里又觉得奇怪,老夫人每月的月例银子为五百两,平常的用度又是公中的,她也有自己的梯己钱,做什么事情不便宜……却突然支了三千两现银给庙里添香火钱? 让人费解。难道是数额太大了,所以要从回事处支? 「李管家,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她的话说了一半,多了个心眼:「你暗地里打听一下,看看老夫人给哪个庙宇添了香火钱。」老夫人以前也往庙宇里添过香火钱,大多是五百两、六百两的现银,上千的都不多。 回事处有两个管家,一个是吴海的岳丈,姓梁。另一位就是李管家了。候府的事情多,俩人的分工也不同。梁管家负责牛羊畜牧之事,以及侯府里的各院落修缮,庄园地亩的收成等。而李管家主抓领银,毛皮、瓷器、缎衣、茶叶,还有每年会循例从外面买了合适的丫头或小厮供各院的主子们选几个候补。 李管家拱手应是,退了出去。 十一月中旬一过,又接连下了两场大雪。天寒地冻,愈发的冷。人们裹成了圆球,走在路上却依然缩手缩脚的。 廖老夫人和王书娟母子俩是过了白雪的生辰宴走的。临走前,廖老夫人还重新给王氏把了脉。嘱咐其按时用药,等过了年,春上三四月份左右,她再来燕京城。 王氏舍不得宣哥儿,抱着亲了好几口,亲自送到了影壁。 北风刮的厉害,一到了晚上刺骨的冷。 白雪的生辰是腊月初九。 吃过晚膳后,她围着火炉子看书。秋菊和秋芙在一旁收拾东西,都是阖府众人送过来的生辰贺礼。 「今天没有下雪呢……」 她喃喃自语。 半夏好奇的看看主子,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又想堆雪人了?」 白雪摇摇头,无意识的发呆。母亲说,她出生的那一天下了大雪。 漫天的冰雪飞舞,那年都特别冷。 秋菊心细,大致猜到了主子的意思,便拿了大红绒布的锦盒递给她,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小姐,您瞧一瞧,这是老夫人送的。」 白雪接过,打开。是一对白玉梅花纹翡翠镯,质地温润,是难得的好东西。 「真好看。」 半夏探头看了一会儿,说道:「老夫人对小姐真好。」 这就是好吗?白雪盖上锦盒,又递给了秋菊:「收起来吧,放到库房去。」祖母对陈宛柔才是真的好呢。柳姨娘不在了,祖母亲自养着她,还专门在留春馆辟出一间屋子给她。天大的脸面了。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禀报,说是夏莲姑娘过来了。 酉时都已经过了,她怎地这时候过来了?难不成是大哥出了什么事……白雪心里一惊,扬声道:「请进来。」 夏莲笑眯眯的走进西次间,屈身行了礼:「三小姐,世子爷让奴婢过来,给您送生辰贺礼了。」说话间,她把抱在怀里的珐琅镶红宝石双层首饰盒拿给白雪:「世子爷专门请了能工巧匠制作的。还是他自己画的图样呢。」 「……奴婢记得,世子爷已经送过生辰贺礼了,是一对绯色胸脯的鹦鹉。还会吟诗呢。」 秋菊拉了拉半夏的袖子,示意她闭嘴。 半夏却不大明白秋菊的意思,继续说道:「世子爷对我们小姐真是好,隔三差五的就让人送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 第29章[05.05] 秋菊嘴唇一抿,半夏的话着实太多了。她抽个时间要和小姐说一声,这样的人不适合在近前伺候。 夏莲也跟着附和:「世子爷和三小姐兄妹情深,是应该的。」 白雪脸一红,咳嗽了几声,让秋菊去送夏莲。 珐琅镶红宝石双层首饰盒里装的是步摇,两层都是。有洒金海棠水晶步摇,白玉登梅镶金丝步摇,并蒂莲瓣金步摇,珍珠赤金凤头金步摇……足足十数个之多。白雪一个一个的拿在手里看,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在吴家的梅香小筑赏梅花时,陈容与说过的话。 「雪儿长得好看,戴上金步摇更好看了。以后,多给你打一些步摇。各式各样的。」 他说到做到了。 白雪拿起珍珠赤金凤头金步摇,簪在发髻上。起身对着妆镜细瞧。 烛光的映照下,晶莹辉耀。她微微侧身,垂下的米粒儿大小的珍珠流苏,一荡一荡的,衬得脸庞白如暖玉。 第二天,天气晴朗。 白雪去留春馆给陈老夫人请安,满头的青丝挽成垂挂髻,簪的便是珍珠赤金凤头金步摇。 一举一动间,少女明媚如朝阳。 「路上冷不冷?」 陈老夫人招了招手,和白雪说道:「雪姐儿,过来祖母的身边。」 「我穿的厚,不觉得冷。」 白雪几步走了过去。 陈宛柔在陈老夫人的下首坐,抬头去看白雪,好一会儿,开口道:「三姐姐……你今日妆扮的真是好看。」她如今居住在留春馆,闲暇时便过来陪伴祖母。娘亲不在侯府了,父亲待她也不如从前亲厚,她只有牢牢抱住祖母这棵大树了。 白雪笑了笑,「这都是秋菊的功劳。」说话间,她拉了秋菊上前,夸赞道:「她的手巧,省了我许多事。」 「长的看着就聪明。」 陈老夫人让冬枝抓一把蜜橘递给她,笑道:「拿着吃吧,你做事利索。我替你主子赏的。」 秋菊屈身道了谢。 白雪和陈老夫人一起坐在老檀木的美人塌上说话。有小丫头半跪在地上,拿着小钳子给陈老夫人剥核桃。 陈老夫人最近迷上了核桃,尤其是生吃核桃仁。 白雪看了一阵,摆手让小丫头起来:「我来吧,你去边上歇着。」 小丫头一愣:「三小姐……」她不敢动,抬头去看许嚒嚒。 许嚒嚒笑眯眯地:「三小姐玉手纤纤,剥核桃是个粗活,还是让丫头们来吧。您仔细手疼。」 「能为祖母做些事情,我心里高兴呢。再者,嚒嚒说得也不对,剥核桃要是粗活的话……那庄稼地可怎么办?」 她说的生动诙谐,满屋子的丫头都笑起来。 许嚒嚒也跟着笑:「听了三小姐的话,老奴确实说错了。」 「这孩子……」陈老夫人「噗呲」一声,也被逗笑了:「牙尖嘴利的,我偏又喜欢她。」自从柳姨娘的事情一出,她总觉得对王氏有所亏欠。如此一来,倒多了几分怜惜的心。 雪姐儿又是王氏唯一的孩子,于情于理,她总该多疼一些的。更可况,雪姐儿为人处事十分妥帖,她也是真心的喜欢。 陈宛柔看白雪真的蹲在地上拿着钳子开始夹核桃,小嘴一撇。她这位三姐姐,一贯是面子工程做的足。 许嚒嚒赶紧搬了小杌子过来,「三小姐,蹲着不舒服,您坐下吧。」 「谢谢嚒嚒。」 白雪坐在小杌子上,扬声喊秋菊:「找个小碟子拿来,盛核桃仁。」 秋菊答应一声,冬枝却笑着拦下了:「秋菊姑娘,你不熟悉留春馆小厨房的位置,让我去吧。」她说着话,挑帘子出了西次间。 白雪瞄了几眼冬枝的背影,和陈老夫人闲唠嗑:「冬枝姑娘人长的秀气,又能干,孙女觉得,她是个难得的。」 「是啊。」 陈老夫人端起盏碗喝了一口茶水:「我身边多亏了她,记性也好,凡事都能提点着。我年纪大了,怕热怕冷的……这孩子竟然及时的很。说句不好听的,比你们都顶用。」她提起冬枝的时候,满眼都是疼爱。 白雪笑起来:「有她,也是我们的福气呢。」她记得前世的冬枝好像是没有嫁过人,一直贴身的伺候陈老夫人。她有心想问一问,又觉得自己待字闺中,这些事情不好问出口,便作罢了。 陈宛柔却插嘴道:「三姐姐,你戴的步摇好生华贵,我以前都没有见过呢。要真是打这样一个步摇,金子都得费十两吧?是母亲给你的吗?」要真是王氏送的,她却没有。可见王氏是偏心的。 她问的实在突兀,陈老夫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不是母亲给的。」 白雪抿嘴一笑,「这是大哥送的生辰贺礼,我昨日才收到的。」她歪了歪头,俏皮地问陈宛柔:「五妹妹,你感觉好看吗?」 「……当然。」 陈宛柔的语气突然有些涩:「大哥对你可真好。」她想起在吴家赏梅的那一天,大哥也专程留下白雪说话。 白雪应「是」,又补了一句:「一家子兄弟姐妹的,自然要和睦相处。」 「柔姐儿,我让人给你沏了碧螺春,是春上的新茶,你喝吧。」陈老夫人打断了要再次开口的陈宛柔,又和白雪说:「你正是好年华,要多带些鲜艳的首饰。让别人看着,心里也愉悦。」 祖母让她闭嘴的意思太明显了,当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陈宛柔脸上有些挂不住。她端起盏碗喝茶,眼睛却瞥着祖母和白雪……碧螺春到底是个什么茶味一口也没有喝出来。 等白雪一走,陈老夫人的脸色便阴沉下来:「柔姐儿,你虽然是个庶女,但吃的用的都是比照着嫡女的份额来,怎地你的心胸如此狭隘?白雪不过是戴了一个步摇,你就打听了几次。你还是养在我身边的,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祖母,柔姐儿错了。」 陈宛柔委屈极了,可怜巴巴地:「……柔姐儿真没有别的意思,仅仅觉得好看而已。」 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冬枝带她退下。又嘱咐许嚒嚒:「打开我的箱笼,寻些上好的首饰给柔姐儿送过去,让她也开开眼界。侯府里出去的小姐,小家子气最是要不得。」 第30章[05.05] 许嚒嚒应「是」,小声劝道:「五小姐还小,再过两年就好了。」 陈老夫人却沉默不语。哪家嫡出的小姐像柔姐儿这样?都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和小挂不上勾了。要说小,伊姐儿才是真的小。 或许真的被柳姨娘养歪了。 一进入腊月,日子过得就快了。转眼到了十五,回事处的梁管家忙着选上好的猪鸭牛羊,以备年下的饭菜和宴席使用。各庄园田地的管家携带着帐本子,也纷纷来了西宁侯府,一年过去了,他们要让主家看一看利益得失。 管王氏陪嫁的掌柜和管事也拎着礼物过来拜早年,他们一般都住在柜上或者较远的郊区,等到年下的时候再赶过来也来不及。 到了二十三,拜灶神,也是俗称的小年夜。陈家的厨房里贴上灶君夫妇的神像,又在牌位处摆了瓜果糕点用以祭拜。 陈老夫人让丫头去通知各房,小年夜要阖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饺子。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这个规矩就定下了。 留春馆里摆了两张紫檀木大圆桌子,陈汝,陈渊、陈瀚兄弟仨和陈家的孙系小辈们坐在一桌,陈老夫人和众女眷为一桌。 饺子的种类大致分为四种。牛肉大葱馅,猪肉香菇馅,虾仁馅,羊肉胡萝卜馅。 酒过三盏,赵氏说起陈容安的婚事。 「……文渊阁大学士周暨的嫡幼女性子文静,模样也温婉可人,媳妇瞧着很好。」她顿了顿,给陈老夫人倒酒:「上个月刚及笄,媳妇儿还送了一套金头面过去。对了,她的闺名唤周嫦曦。」 「文渊阁大学士周家?」 陈老夫人想了想,说道:「是极好的。咱们家安哥儿长大了,男婚女嫁是大事。」 「有您老人家这一句话,媳妇的心里就有底了。」 赵氏笑道:「媳妇想着,等过了年,找个媒人上门去提亲。」 「你看着办就好。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和你大嫂商量着来。」 赵氏应「是」,又给王氏倒了一盏酒。 陈老夫人喝了一口酒,想起了自己的长孙陈容与。论年纪,他比安哥儿还大上一岁呢。安哥儿都要娶亲了?与哥儿却没有动静。 要不是与哥儿的双腿……说不定,亲事也定下了。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赵氏的声音洪亮,另一个桌子的陈容安等人也都听到了。陈容与远远的看了一眼低头吃饺子的白雪,和陈容安道喜:「二弟,恭喜了。」 同辈的兄弟们之间,开开玩笑也无伤大雅。 陈容安右手握拳,假咳了几声,举杯敬陈容与:「大哥,咱们兄弟喝一杯。」周嫦曦此人,他见过一面。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温柔的一个姑娘。 天一暗下来,北风就起了。留春馆里点亮了灯笼。众人吃了饭,进了正厅陪陈老夫人说话。 陈宛霜悄悄的和白雪说道:「我母亲不仅送了周家小姐一套金头面,还送了周夫人一对上好的碧玉镯子。她一得闲就拉着我去周家打牌、看戏,我不去都不行……都无聊死了。」 白雪莞尔。看戏打牌除了是燕京城贵妇人的消遣,也是相亲看人的好场所。有多少家的姻缘都是这样促成的。前世,吴文璟嫁妹妹,吴家也是在后院摆了半个月的戏场。少年少女们由家里女性长辈们领着,一坐下就是大半天。 「三姐姐,我昨送给你的生辰礼……你喜欢不喜欢?」当面问别人这些,其实是很不礼貌的。陈宛霜并不是不知道,但她和白雪的关系亲近,不计较这些。 她送的是一套成窑缠枝莲纹茶盏,花样十分精致。 「喜欢。」 白雪笑道:「明日,我让丫头们洗一下便摆出来使用。」她确实很喜欢成窑的色彩。 「你喜欢就好了。」 陈宛霜拉着白雪的手:「我原本也想送些金钗银钗的过去,但又觉得太俗气了。配不上你。」 「这就很好了。」 白雪拍拍她的手:「不拘送些什么东西的,只要你有心。」 戊时一过,众人便陆续的散了。陈老夫人唯独留下了陈汝夫妻俩,想和他们说一说长孙的亲事。 「老大,与哥儿过了年就满十七岁了……」陈老夫人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关于他的亲事,你们夫妻俩是怎么想的?」 王氏看了一眼陈汝,言辞很谨慎:「媳妇儿想着先听一下与哥儿的意思。与哥儿毕竟也长大了,兴许有自己的想法呢。」她是继母,关于继子的终身大事管深了不是,管浅了又不是。做主的人到了最后还是老夫人和丈夫,与其这样,她还不如一开始就听着指示做事。 陈老夫人没有吭声,王氏嫁过来便成与哥儿的继母,她的顾虑也能理解。 陈汝说道:「儿子觉得太医院院使武家庸的嫡孙女就很不错,举止也大方。映瑕死的时候,她和武老夫人一起来吊唁,和与哥儿还说过几句话。」模样长得俊俏,燕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 陈汝口中的映瑕是他的原配妻子,也是姓王。 「你说的那个武家……」 陈老夫人停顿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映瑕本家的堂妹嫁过去的那个武家?」当年,映瑕回去王家添香时,还特意和她说起过这个事。 「是。」陈汝点点头。 王氏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也不插嘴。王映瑕此人,她是知道的。身份很贵重,是前孝端皇后的亲侄女。嫁到西宁侯府原也是个好归宿的。但她的身体不好,嫁给陈汝的第四年才生了陈容与,死的那一年才二十八岁。 陈老夫人的神色慎重起来,虽然武家的官职不高,但是人家和皇家有关系。这就很不一样了。她相中王映瑕为儿媳妇,也是有这一条的因素在。 「年下探亲访友时,你领着与哥儿去一趟武家,大致和武家的长辈透漏一下咱们家有意结亲的念头。也要让与哥儿和人家姑娘见见面,看看他们小年轻之间彼此的心思。」 「好。」 陈汝答应道:「儿子记下了。」 「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 陈老夫人端起盏碗,抿了一口茶水:「眼看着与哥儿的年纪到了,放两个漂亮的丫头搁在他的屋里吧,也知晓些人事。我听老二媳妇说起才想起来的,安哥儿的屋里也放了两个。男孩子大了,到了要娶亲的年纪,这些都是应该的。」 「母亲思虑的对。」 陈老夫人都提到了二弟妹,大概是在责怪她做事不周。王氏想了想,接话道:「但是与哥儿他在病中……耗费了精神反而不好。」她意有所指:「媳妇儿觉得,找个嚒嚒先教导着……也未尝不可。」 第31章[05.09] 男子在成亲之前,都有专人教导房.事的。要么是选两个丫头,开了脸,在屋里做通房。要么是选一个教习嚒嚒,只给一本房内考的书籍。 陈老夫人想了一会儿,感觉王氏的话也有道理,便点头应允了。 夜深了,外面又下起了雪。如柳絮一般的雪花,飘飘扬扬。 陈汝夫妻俩又坐了会,陪着陈老夫人唠唠闲话,才起身告辞。 腊月二十四,称扫尘日,也是迎春日。所谓的扫尘,就是清洗、扬尘、打扫房子。当然也有驱除病痛、祈求新的一年顺心如意。王氏召集了陈家的管家,统一安排下去,各院子以及角角落落都得打扫干净了。 海棠阁里。 白雪看着秋菊、秋芙她们整理屋子,独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绣竹叶纹的荷包。 荷包的布料是素缎的,颜色为藏青色。陪绿色的竹叶纹很儒气。 半夏从外面进来了,头发上白哗哗的,都是雪花。屋里点着火炉子,温度很高,雪花又慢慢地化成了水珠子。 「小姐。」 她一进屋,便笑眯眯地屈身行礼:「奴婢有一件事情要求您。」 「怎么了?」 白雪手里的针线未停。 「……奴婢的老子、娘送了信过来,说是奴婢的姐姐年里要成亲了,想让奴婢回去一趟,和家里人团聚的过个年。」 「是好事。」 白雪伸手去笸箩里拿剪刀:「左右我身边有秋菊她们呢,也没事,你回去吧。」 秋芙听见了半夏和主子的对话,放下手里的活计也过来了,嘱咐道:「你是不能受冻的,在家里一定要穿厚实的。李大夫开的药也要带着。」她和半夏处的好,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了。 「多谢秋芙姐姐的关心。」 半夏屈身又和白雪道谢:「等奴婢过了年回来侯府,一定给小姐带些庄子上的土特产。」 白雪笑道:「这倒不必了。」她摆手让小丫头去包些糖果、糕点给半夏,「你带回去,给家里人也尝一尝。」 侯府里的点心,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在外面根本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半夏自觉得了大恩赐,十分的高兴。 她收拾好常用的衣物,过来和白雪告辞,秋芙和秋菊去送她出门。 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整个燕京城都银装素裹的。今年雪下的大,庄稼人倒是欢喜的紧。 瑞雪兆丰年,明年铁定又是一个好收成。 随后的几天,陈容泽从成贤胡同回来了,陈容安也休沐在家。陈家才真正的热闹起来。 府里的仆从们都领了新年穿的衣裳,额外的五百个大钱。有的丫头或小厮孝心重,家人有在燕京城周边的,也会想法子托人带些银钱回去。 景庑苑附近的梅花林开的甚好,陈容与让人折了梅枝回来插瓶。又让夏莲去给留春馆和海棠阁送了些。 拿着房内考来给陈容与上课的嚒嚒给退了回去,书倒是留下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手便放在了书架上。 「世子爷,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吴华挑帘子进了书房。 陈容与「嗯」了一声,问道:「有说是何事吗?」 吴华摇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陈容与想了一会儿,让吴华推着他去前院见陈汝。 陈汝正在书房里看书,衙门封印了,过了正月元宵节才去衙门报道。现如今正是清闲的好时候。 小厮进来通报,陈容与很快便进了屋。 「与哥儿,你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陈汝看着长子,想起原配妻子的音容笑貌,语气柔和了许多。王映瑕还在世时,他长年累月的在战场上厮杀……等到她死了,他却是转到衙门里做事了。 想来也觉得愧疚。 「好多了。」 陈容与活动下右腿,说道:「双腿有了知觉,只是还不能站起来走路。」 「那就好。」 陈汝脸上有了喜色,走到了长子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太医院里好大夫多的是,擅长腿疾的也有。赶明儿,为父亲自请他们来家里为你医治。」 陈容与拱手:「多谢父亲。」 「咱们父子血亲,用不着这些客气话。」陈汝又说:「不过,你自己也要多注意着,按照大夫的嘱咐一步一步来,不能心急。」 陈容与「嗯」了一声,「儿子知道了。」他看向陈汝:「父亲,您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陈汝咳嗽了几声,说起太医院院使武家庸的嫡孙女,「我和你祖母都认为不错,你应该也有印象吧?安哥儿都要成家了,你的年纪比安哥儿还大一岁,也该成家了。」 陈容与低头不语,怪不得继母让人送了一本房内考过来。 原来如此。 陈汝看长子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什么想法。」 陈容与直接拒绝道:「我的事情父亲不必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与哥儿,你……」 第32章[05.09] 陈汝的话刚说了开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您就别打听了。」 陈容与笑了笑,「总之,是一位好姑娘。您也会同意的。」 他这样一说,陈汝心里更好奇了。 「与哥儿,你和父亲说一说,她到底是谁?难道父亲也认识她吗?」 吴华心里默默的腹徘。您当然认识了,还非常熟悉呢。 「父亲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雪天路滑,天一黑……更难走了。」陈容与说话间,招过吴华,让他推自己回去。 「你……」 陈汝没办法,长子的脾气他是最了解的。倔强又难缠。他要是存心不想告诉自己,就是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开口的。 路上,吴华替自家的主子犯愁:「世子爷,您一直瞒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主子和三小姐的事情,瞒也是瞒不住的。 「我没有打算瞒着。」 陈容与淡淡地:「……我书房的案桌上有一封信,你待会亲自跑一趟郊区的别庄,交给张长林。」 「张天师?」 吴华一愣:「您好久没有提到他了,奴才以为您都忘了。」 「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还搭上了两罐极品的龙井……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陈容与薄唇一抿:「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是时候拉他出来见见众人了。」 「他不是四王爷的人吗?」 吴华还是疑惑。 「他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肯为我办事。你不是担心我处理不好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世子爷神武……」 吴华被说的一噎,讪笑道:「奴才不敢。」 陈容与摆摆手:「咱们只管等着便好。」张长林读了他的信,自然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的。 「您是说,张天师会帮忙?」 吴话半知半解的,陈容与却不再回答了。 主仆俩过了垂花门,再往前便是内院了。却听到有「嘤嘤」的哭泣声。漫天雪地里,只感觉心酸。 吴华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问道:「世子爷,奴才去看一看?」 陈容与有心不管的,却不知为何点了头。 吴华推着陈容与上了转角游廊避雪,然后循着哭声走过去,「八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陈宛兰身穿云紫色如意斜襟暗纹袄裙,身后跟了一个小丫头。俩人站在大榕树下面。小丫头正低声的劝解。 「八小姐,您怎么了?」 吴华走上前,行了礼,又问了一遍。 陈宛兰愣了愣,回转身才看到吴华:「我……我没事。」她刚刚似乎就听到有人和她说话了,但是北风呼呼地刮着,雪又下得大。以为是听茬了,便没有理会。 眼睛都哭肿了,还说没事呢。吴华指了指转角游廊的方向,笑着开口:「世子爷等您过去呢。」 「大哥?」 陈宛兰探头瞅了一会儿,看见了陈容与的身影。她心里一突,十分胆怯。拿出袖口处的帕子擦眼泪。 「是的。」 吴华暗暗叹了口气。八小姐虽然是庶出的小姐,但到底是主子,大过年的,怎会偷偷地躲起来一个人哭? 难不成还有人敢给她委屈受? 陈宛兰去拉小丫头的手,小嘴一瘪,问道:「大哥,他等我干什么?」大哥是父亲嫡出的长子,又被封了世子爷,身份尊贵。不仅父亲,母亲、祖母等长辈们予以重视,就连阖府上下的仆从们都是尊敬有加的。 她一个庶出的,平常连和大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子心里紧张的很。而且大哥素日里看着也冷冷的,她心里一时又害怕。 「没事的。」 吴华笑了笑:「您过去吧。」 陈宛兰扶着丫头的手,一步三挪地,到了陈容与面前,屈身行礼:「给大哥请安。」 陈容与摆摆手:「天这么冷,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神色淡淡的,语气也疏远。陈宛兰更加忐忑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是……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陈容与看了看她。好端端的透气为何要哭?不过他也没有直接问,「外面太冷了,回去吧。」她既然不愿意说,许是有难言之隐。 「好的。」 陈宛兰答应一声,急急忙忙地走了。走到转角游廊的尽头下台阶时,还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世子爷,奴才觉得八小姐肯定是有事的?」 吴华看着陈宛兰的背影,顿了顿,说道:「奴才方才还隐隐地听到,是什么帕子被剪了……」小丫头劝八小姐时,他听了一耳朵。 陈容与没有吭声。 「世子爷,您看……咱们要管吗?」 第33章[05.09] 「不必。」 陈容与滑动轮椅往前走。内院是继母在主持中匮,而陈宛兰又是养在继母的名下。要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继母自然会操心。 他贸然插手,没有必要。 吴华「哦」了一声,快走几步,跟上陈容与。主子决定的事情,他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郊区的冬天到了夜里,总是特别安静。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偶尔咯吱一声响,是树木的枯枝被雪压断了。 燕京城的郊区大致有十个,陈容与的别庄属于远郊的怀.柔.区。整个建筑仿照杭州西湖的景致,长堤、凉亭、池塘、假山。 文雅极了。 张长林正在别庄的凉亭里喝茶,有小厮站在一旁伺候。 吴华骑着快马赶到别庄时,还被张长林邀请共饮。 「奴才不爱喝茶。」吴华连连摆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世子爷给您的。」他冻的哆哆嗦嗦的,人都恨不得抖上几抖。 「爱不爱喝呢,也喝上两口吧。天冷,你喝进肚子里还能暖和暖和。」 张长林笑的格外俊朗,右边脸颊还有个酒窝。他亲自倒了一盏热茶递给吴华,亲切十足:「至少要暖暖手。」 张长林身穿灰色道袍,拂尘放在黄花梨方桌上,腰板儿挺的笔直。 吴华「嘿嘿」地笑了几声,双手接过,「谢谢道长。」盏碗捧在手心里,热呼呼的。他低头连喝了几口,心里熨贴的很。 凉亭里点了六盏羊角琉璃灯,很明亮,能清楚地看到雪花掉落在湖水里,很快又化成了水。 「道长,您怎么不去屋里呢?这里多冷啊。」凉亭子四面透风的,又建在湖水的中央。风一刮起来,都是湿气。感觉骨头渣子都是冷的。 吴华放眼望去,别庄里庭院深深的景致不见了,取代的是一望无际的白。 倒也有种别样的壮丽。 「屋里哪有这般的好风景。」 张长林说话间,打开了信封,还不忘记问吴华:「你们世子爷最近还好吗?」 「劳您费心了,一切都好。」 张长林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又收起来,「你们家三小姐是何许人也?竟劳动世子爷费如此的周折……我还真是好奇了。」无论是他这段日子和陈容与的接触,还是坊间给予的评价,此人都是个冷心冷性的,手段又狠绝,想要什么大可以亲自上场。或夺或抢的,来的又痛快。 偏偏要按规矩办事,想着法子去顾全陈三小姐的脸面……怎能不让人好奇? 吴华嗫嚅了半响,回了一句:「我们三小姐是好人。」别的他不能再说了。张长林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和他都没有关系。但他作为世子爷的仆从,却不应该多言。 张长林本来就是好奇问了问。吴华的回答与否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价值。他思忖了一会儿,让吴华退下,又告诉他:「回去和你的主子说,张某不才,这件事情却能替他办好。但是他也得记住了,欠我一份人情。」 「是,是。」 吴华拱手,「您的意思,奴才一定带到。」天色已经很晚了,他着急赶回侯府,也不欲多留。 等吴华走了,张长林也起身离开了凉亭。他让小厮去备马车,要夜访襄王府。四王爷朱宸宇陪当今圣上南巡归来了,原本也是来投奔他的,传教不过是借口,自然要去见一见。 吴华一路狂奔,终于赶在亥时三刻回了景庑苑。 这时候的陈容与还没有睡下,听他禀报了张长林的话,笑了笑:「我第一次欠别人的人情,也是稀罕。」 雪又下了一夜,铺天盖地。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放晴了。太阳从东方升起,照射在雪地里,反射出五彩的光芒。 日子已经到腊月二十九了,年味越发的浓。 白雪吃了早膳后,去给陈老夫人请安,路过梅花林时,瞧着梅花开的好。便顺手折了几支含苞欲放的,准备给陈老夫人插瓶使用。 到了留春馆门前时,碰到了也来给陈老夫人请安的陈宛兰。她梳着双丫髻,戴了绿色缀珍珠的绢花,看着让人眼前一亮。精神却看着不大好,萎靡不振的。 「三姐姐安好。」 陈宛兰也看到了白雪,屈身行礼。 白雪揉揉她的头发,「昨夜里没有睡好吗?怎地眼睛都肿了?」 「睡的挺好。」 陈宛兰往旁边躲,小脸都涨红了:「眼睛里进了沙子……痒痒的,是我揉肿了。」 她的耳朵下方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像是被指甲抓的痕迹……白雪眉头皱了皱,伸手挑高了她的下巴,仔细看。 「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陈宛兰慌着用手捂,又说:「没有,是我洗脸的时候……不小心自己划着的。」 她的举止惊慌失措,都不敢抬头直视自己。分明是有事情。白雪去看跟在陈宛兰身后的小丫头,吓唬她:「你来说。若不是实话,小心卖你去山沟沟里。」 小丫头是陈宛兰的贴身丫头,唤青杏。个头还没有陈宛兰高,穿着粉色的夹袄,脸色有些白。她被白雪一吓,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一股脑的全说了:「我们小姐绣了一方喜鹊登枝的帕子,绣的十分好,连绣楼的师傅都夸赞了。我们小姐就很高兴,想拿来送给夫人,当作新年的礼物。谁知被五小姐知道了,她说要借去看花样,却转身拿着剪刀剪了下去……我们小姐去抢,脖子上就被划了一道。」 「什么时候的事情?」 白雪眯了眯眼睛。 「昨天上午。」 白雪「嗯」了一声,想了想,把怀里抱着的梅花枝递给陈宛兰,交待她:「待会儿进屋后,孝敬祖母。就说是你专程折了送过来的。」 「好的。」 陈宛兰怯怯的双手接过。她不大明白三姐姐让她送祖母梅花的意思,但却明白三姐姐是为了自己好。 留春馆里,正是热闹。陈老夫人的几个孙子都过来给她请安了,兄弟几人说说笑笑的。陈容与还给留春馆写了春联。 第34章[05.09] 「迎新春万事如意,接鸿福步步登高。」 「开门迎春春常见,抬头见喜喜事多。」 「花开富贵阖家乐,灯照吉祥岁岁欢。」 「……」 白雪接连看了几幅,都是平安吉利的好意头。字迹是台阁体,正雅圆融,力透纸背。 实在是好看。 陈容与见她盯着自己写的春联看,仿佛很喜欢的样子,笑着问道:「需要我帮你写一幅吗?」 「当然。」 白雪想起海棠阁还没有贴对联,「……大哥帮我写三副吧?」 「好。」 她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好像还有仰慕在,陈容与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宠溺。他让吴华去拿刚收拾起来的红纸,在案桌上铺开。 「我来吧。」 白雪让研墨的小丫头退下,往白玉墨盘里添了些清水。 屋外的阳光落在俩人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边。男子眉目如画,女子灿如春华。美好的像极了一幅画卷。 「六哥,三姐姐真好看。古人云红袖添香,莫过于此了。」 陈容泽和陈容旭低声说道。 他说的不经意,一旁的陈容安却听的上了心。他俊眉皱了皱,也抬头去看白雪。 阳光穿过打开的推窗落在白雪身上。她穿着湖水蓝绣莲花的缎褙,雪白色的月华裙。容颜光鲜明媚,就像春天盛开的鲜花。拇指和食指拿着墨条在砚上垂直地打圈儿。素腕雪白,珠环缠绕。 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屋里安静下来,众人都围了过去,看陈容与写春联。 陈容泽说的话陈宛柔也听到了,她越想越觉得别扭。刚要开口,却被弟弟陈容旭拉住了。 他摇摇头,意思很明显。让她别多事。 陈宛柔咬了咬牙,扭过头去看院子里高大的松树。 留春馆里有两棵松树,褐色的树干,笔直笔直的,高耸入云。枝叶尤其茂盛,绿油油的。 等写完了三副春联,白雪立刻让秋菊捧着回去贴上。她笑盈盈地:「大哥,多谢。」 小丫头端了半铜盆的热水过来,让陈容与净手。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皆是笑意。 白雪看了他一会儿,小脸不由地一红。她一早知道大哥长得好看。却不知道,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好看。给人很温柔的感觉。如同春日里融化的寒冰。 陈容安本来就在注意着他们二人,此时更是眉心一跳。心里突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大哥和三妹妹……他想都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转身去看祖母,发现她老人家正在读信,全神贯注的。一点儿也没有留神这边的举动。 外面的丫头、婆子已经在清理积雪了。因着天气冷,雪下面全都冻住了,要使了很大的劲才能铲起来。 陈老夫人收到了女儿陈澜的来信。正读到女儿调理得当,又怀上了身孕。她高兴地拉住许嚒嚒的手,喜滋滋地:「我就说,澜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瑶姐儿和敏姐儿再好,终究是个女孩,一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男孩多好哇,既能稳定澜姐儿在苗家的地位,还能有个依靠。」 「是呢。」 许嚒嚒连连点头:「老奴觉得……三小姐这次一定怀的是个小少爷。您还记不记得,敏姐儿的眉眼长得很像姑老爷?俗话说啊,一个女子,若是上一胎的孩子模样有男子的气势,下一胎必定是个男娃。」 「是。」 陈老夫人想了想,说道:「我也听到过这个说法。」 陈宛兰随着众人看大哥写完春联,抱着怀里的梅花走去了陈老太太的身边,说道:「祖母,兰姐儿孝敬您插瓶用的,炭火一烤,满室的香气。」 「好孩子。」 陈老夫人正是满心的欢畅,听到陈宛兰的话,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她招手让陈宛兰上前,摸摸她的头发:「我的兰姐儿长大了,真是懂事。」 许嚒嚒上前,接过了陈宛兰手里的梅花。 「冬枝,把我那件灰皮鼠大氅拿过来给八小姐穿。再寻两匹上好的缂绣,颜色要鲜净的,也给咱们的八小姐裁制新衣。」陈宛兰粉雕玉琢的一张笑脸,她越看越喜欢,拉着她的手:「可怜见的,手都是冰凉的。」 冬枝答应一声,退下去准备。 陈宛兰屈身道谢:「祖母疼爱兰姐儿,兰姐儿都记在心里了。」 陈老夫人让她起来:「你是大姑娘了,该好生的打扮着。过了两年,等你的岁数再大些,祖母便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陈宛兰羞涩地笑了笑。 陈宛柔却握紧了手,她盯着陈宛兰,「兰姐儿确实是长大了,个头也比去年高了。」竟然知道去讨好祖母了?她看不止是岁数长了,心也大了吧。 白雪看了陈宛柔一眼,也不插嘴。陈宛柔欺负兰姐儿,应该是欺负惯了。她一开口,兰姐儿吓的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巳时过半,留春馆也开始贴春联了。 白雪是和陈宛兰一起出的留春馆,陈宛兰拉着她的手道谢。 「三姐姐,谢谢你。」她诚心诚意的。 祖母不重视庶女,她也从来没有受到过什么赏赐。今日的事情,是头一回。祖母还当着满屋子的哥哥弟弟们夸她。她觉得心虚的很。 白雪拍拍她的手:「是你自己做的好。」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为人老实善良是好事,但是不能太过了。水满则溢。你老实的没有了底线,别人自然会欺负你。善良也一样,恰当的善良会被人爱重,并不是一味的委屈求全。」像陈宛柔这样的人,你越老实,她就欺负的越狠。 陈宛兰低下头,没说话。三姐姐是在说……她被五姐姐欺负不敢反抗吧。 第35章[05.09] 她听得出来。 白雪叹了一口气,「兰姐儿,要过年了,去寒梅馆看看安姨娘吧。」安姨娘是兰姐儿的生母。她是个很有城府的人。继父的妾室里,要论谁的本事大。除去柳姨娘,便是安姨娘。不然也不会多年宠爱不衰了。 前世到了最后,竟是安姨娘陪伴继父的时日最多了。而母亲和柳姨娘竟然也丝毫不忌讳! 可见是个厉害的。 八妹妹多和安姨娘接触一下,也许能学到些东西。她帮八妹妹也只是一时的,帮不了一世。要想不被人欺负,八妹妹只能靠自己。最起码要懂得,善良也是要分对谁的。 这个道理,她死了一次才学会。 陈宛兰应了「是」,和白雪告别。 白雪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了,才转身往海棠阁的方向走。一路上有扫雪的仆从,看见她纷纷行礼。 秋菊还在贴春联,看到白雪回来,笑着同她说话:「……四小姐和九小姐过来了,看您不在,坐了一会儿又走了。您路上碰到她们了吗?」 「没有。」 白雪抬脚上了台阶,问道:「她们来做什么呢?」 「奴婢不知道。倒是给您留下了两盒糖果,说是西洋来的。」 白雪挑帘子进了屋,果然看到八仙桌上摆了两个鎏金红木的盒子,巴掌大小。她随手打开了一个,看了一眼。一颗颗五颜六色,晶莹剔透,都刻成了梅花的形状。 「好精致。」 白雪捏起一个橘色的,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还有桔子的淡淡香味。她扬声喊了秋菊、秋芙过来,让她们也尝一尝。 腊月三十,又称除夕。白雪一大早起来,先去上林苑给母亲请安,然后一起去了留春馆。二房、五房的人都过来了。众人一整天都待在这里。陪陈老夫人吃饭,喝茶,逗趣儿。 陈老夫人爱打马吊,吃了午膳就开了局。她,再加上三个儿媳妇,刚好凑成一桌。几个小辈的孙女嗑着瓜子围观,有说有笑,热闹的很。 陈汝兄弟几个坐在庑廊下闲聊,不谈公事和利益,彼此倒也和谐。一年下来,都是各忙各的,鲜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刻。 到了晚间,众人吃了年夜饭。陈老夫人挨个发了红包,笑眯眯地看着儿孙们跪下给她磕头。 她老了,对于儿孙绕膝是很满足的。 子时过半,陈汝挑帘子出去院子里。早有管家挑着竹竿站在一旁,竹竿上挂了一小挂鞭炮。又称「百子炮」。 小厮拿了发烛过来,陈汝亲自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儿。 管家又把开门炮递给陈汝。 开门炮响三声,梆敲三更,燕京城响炮连天。 新的一年到来了。 陈老夫人扶着许嚒嚒的手也来到了院子里,她望着蒙蒙亮的天空,又像感慨又是叹气:「又过了一年。」 陈汝拱手给她拜年,身后是陈渊,陈瀚。 陈老夫人看着鬓角都有了白发的长子,伤感不已:「好,好……都起来吧。回去补一会儿觉,等天大亮的时候,又该忙了。」祭祖、接待来往的宾客……都是事情。 「母亲也回去休息吧。」 熬到这个点,众人也都困了。互相拜个年都呵欠连天的。 白雪回了自己的院子,倒头便睡。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都挡不住她的困意。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次新年,应该觉得稀罕。临到头,却又觉得没什么稀罕的。 陈澜是上午巳时到的西宁侯府,丈夫和两个女儿也跟来了。原本要初二回娘家的。但她有了身孕,心里着急,想亲口再告诉母亲一遍。 「夫人,你走慢一点。」 苗彦昌两只手都拎着礼品,小心翼翼地护住陈澜。妻子生了两个女儿后,多年未孕,好容易又有了。他谨慎的紧。全家都盼着得一位嫡子呢。 王氏在花厅接待了他们,领着去见陈老夫人。 陈澜给了侄女、侄子红包,却不见柳姨娘。她有心要问一问,当着王氏的面,又不好开口。 初一,西宁侯府热闹了一天。到初二,闺女回门。陈汝夫妻俩选了些上好的补品和礼物,并白雪一起回了一趟王家。 …… 正月的热闹一直过了十五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到了二月,春回大地。二房的赵氏请了同胡同的安乡伯爵府的夫人去周家给儿子提亲。 陈容安是西宁侯府的嫡出公子,又在拱卫司任了副千户的职位,是年轻的世家子弟里有出息、知上进的了。周家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六礼一过,四月便成了亲。 天气到了五月,正是春末夏初,不冷不热的好时候。 白雪一早起床,吃了早膳后,换了轻便的素缎褙子。发髻简单的一挽,戴了朵紫罗兰嵌珍珠绢花。妆扮的简单又大方。 半夏从外边进来,手里捧着雪白的栀子花。花蕊是鹅黄.色的。 「哪里来的?」 白雪在秋菊的服侍下穿上撒花蝴蝶鞋,准备去上林苑给母亲请安。 「……小花园摘的。」 半夏笑眯眯的。她个头长高了些,怕冷的毛病也慢慢的好转,气色非常好。 「奴婢瞧着盛开的很好,想着拿回来给小姐插瓶用。您瞧瞧,多好看。」 白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和秋菊一起出了门。天空沉静,草木欣荣。等走到半路,却看见周嫦曦站在不远处的廊架边看风景。她身穿蓝色缂丝斜襟缠枝宝相花褙子,秋香色马面裙。梳着妇人的发髻,戴着并蒂莲华胜。端庄又温婉。一旁跟着伺候的,是贴身的大丫头兰花。 廊架的四周竹子环绕,还有攀着廊架盛开的蔷薇花。一朵朵深粉色的小花,怒放如朝霞。斜前方有一个小池塘,里面养着睡莲,圆圆的荷叶漂浮在水面,里面有手指宽的金鱼在游动。挨着小池塘堆的是假山,形态各异,藤萝遍布。 第36章 「宅子又大,处处都修缮的很精致。」兰花低声和主子说着话:「真是好看。」 周嫦曦笑了笑,没有言语。西宁侯府是燕京城里首屈一指的人家,自然是什么都好。 白雪记得前世时,自己和周嫦曦的关系相处的就不错。她是个很温柔的人,知礼仪懂世故,典型的大家闺秀。 「二嫂嫂。」 还远呢,白雪便笑着行了礼。 周嫦曦回头,笑着开口:「三妹妹,你这里往哪里去?」 「去给我母亲请安。」 「二哥没有在家吗?怎地你一个人就出来了?」白雪并不是有意开玩笑。自从二哥成亲以来,和二嫂嫂一直是同进同出的。俩人的感情很好,如胶似漆的。 她就是好奇问一下。 周嫦曦脸一红,想起昨晚上俩人的恩爱缠绵,有些不好意思:「他去衙门了。」 白雪「哦」了一声,又说了几句闲话,和周嫦曦告辞。 到了上林苑,母亲还在吃早膳。以安梅为首的几个姨娘站在一侧伺候,看白雪进来了,纷纷屈身行礼。 王氏吃了早膳,挥手让各位姨娘都下去。拉着白雪的手,不住的打量她:「你今年都十五岁了,马上要及笄的人了,合该好好的打扮起来。怎么越发的素净起来?」还不如她屋里的丫头衣着喜庆。 适龄的女孩子一般都是十二岁——十四岁要定下亲事的,只等十五岁那年及笄后嫁过去。她原来想着让女儿嫁给大侄子的,所以一概上门提亲的都推了……现在看,倒是耽误了。 「母亲,无妨的。」 白雪笑道:「女儿再怎样打扮不还是您的女儿,难不成还能变身九天仙女吗?」 「你这孩子,倒是一点也不发愁。」 王氏摇摇头,「你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偏偏还没有着落。母亲着急的很。」她过年回门的时候,特意问过母亲,雪姐儿和濡哥儿的事情……连母亲都摇头。她就知道这门亲事真的成不了。既然如此,就要赶紧做打算了。 大房的孩子里,陈容与的亲事是侯爷亲自管的。她也问过几次,但是侯爷支支吾吾的,好像不好说。便作罢了。她一个继母,对于继子的亲事,又是侯府的世子爷,能做的实在有限。侯爷是他的亲生父亲,定然不会委屈了他。 而陈宛柔养在了老夫人身边,亲事自然有老夫人操心。她管不着也懒得管。陈容旭,陈容泽、陈宛兰三人的年纪还不到。 唯有雪姐儿而已。 「母亲。」 白雪抿了抿红唇,眼神闪躲:「该来的总会来的,女儿不慌。」她和陈容与的事情……瞒着母亲,心里总觉得愧疚。但是这时候又不能直说。 陈容与说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她等着。 「话说的是没有错。」 王氏叹了一口气:「母亲却想为你找一户好人家,一生都过的衣食无忧。」她不盼着女儿嫁入高门,夫妻和睦才是最要紧的。 「我知道。」 白雪的眼圈忍不住一红。母亲吃够了岁月蹉跎的苦难,所以格外祈望着她过的顺遂。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李瑞李大夫来给王氏把平安脉了。 「请进来。」 王氏端正了身体。 经过柳姨娘一事后,李瑞做事更加的谨慎。凡是主子们需要的药,都是亲自去药房配的。配齐了再让小徒弟送过去。 灵儿搬了杌子过来,李瑞坐下,给王氏把脉,「脉象强劲,有力。是好兆头。夫人的药还可以继续用着。」夫人从别处拿了药,一直吃着挺好的。方子他也看过,是个高手开的。尤其擅长妇人的病症。 王氏「嗯」了一声,让丫头给李瑞上茶,又问起陈容与的身体状况。 「世子爷的双腿已经大有好转,昨天由两个小厮扶着,在院子里还走了半圈呢。」提起陈容与,李瑞笑了笑:「世子爷是个有毅力的人,十数年如一日的针灸,治疗、坚持……成效卓着。」他和陈容与接触的最久,与其说他有毅力,不如是心狠。 是对他自己的心狠。 「你说,大哥……他能走路了?」 白雪激动的双手都在颤抖。陈容与看着是不介意自己的双腿,但哪有真正不介意的?能站起来走路多好啊。 要是一辈子都坐在轮椅上,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她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能走了,假以时日,还能奔跑呢。」 「那就好。」 王氏奇怪的看了女儿一眼,插嘴道:「好好伺候着,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女儿的反应感觉大了一些,她好像对陈容与还挺在乎的。不过转头就忘了,他们兄妹之间是一起长大的,有些感情也正常。 李瑞应了「是」,由云儿领着出去了。 王氏让灵儿去小厨房拿几样新做的点心包起来,和白雪说道:「咱们去景庑苑一趟吧?看看你大哥。」与哥儿的命也挺苦的,母亲早逝,他的双腿又残疾了十多年。即便有嫡亲的祖母和父亲在,但没有母亲,还是差了很多。 白雪当然是同意的。 母女俩到了景庑苑,在丫头的带领下走入第三进院落。陈容与扶着廊柱站立。他身穿月牙白广陵锦袍,头发往上梳,在头顶形成抓髻,用了墨玉小冠固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容与第一次站起来的原因,王氏觉得他特别的高大。陈汝的个头在男人里面算是高的,陈容与好像比他还要高一些。逆着光,他又不笑。气定神闲地看着庑廊下悠然散步的一只雪白的信鸽。侧脸清丽又冷淡,有种说不出的气度,让人忽视不了。 吴华推着轮椅就站在陈容与的身边。他先看到了王氏和白雪,急忙行礼:「夫人安好,三小姐安好。」 陈容与这才抬起头,也拱手给王氏行礼:「母亲。」 王氏抬脚上了台阶,走到他面前:「与哥儿,你真的好了!我刚才还问了李大夫你的身体情况……」亲眼目睹的冲击力和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真是两回事。 第37章 「母亲费心了。」说着话,陈容与又去看白雪:「三妹妹。」 他看起来还是淡淡的,白雪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笑意。她的脸忍不住一红。 「夫人、三小姐里面请。」 吴华右手一伸,又服侍着主子坐上轮椅,「世子爷的双腿还是不能长久的站立。」 他解释了一句,王氏表示赞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来,不可急躁。」 陈容与恭顺地应「是」。 一行人进了正厅,各自坐下。灵儿奉上手里的点心,有小丫头倒上茶水,夏莲端着切好的瓜果进来了。 「……母亲吩咐下去,请能工巧匠给你打一幅双拐。」王氏端起盏碗喝了一口热茶:「你自己行动也方便些。」 「已经有了。」 陈容与的语气温和。双拐上个月便送了过来,他一直没用而已。 关心的话,几句便说完了。王氏是陈容与的继母不假,却算不上亲密。这时候就难免觉得尴尬。她转头去看一旁吃苹果的女儿。 一块接一块的吃,好像什么都不管不顾似的。 她看的失笑:「要来看你大哥的时候,不是兴冲冲的,怎地到了地方却如此安静?」 「嗯?」 白雪去看母亲。她表现的兴冲冲了?余光里瞥见陈容与直盯着她,脸腾的一下热起来。 母亲在等着她说话。 白雪的嘴里还含着苹果,她咀嚼了几下,咽下去:「来看大哥……我当然高兴的。不过是大哥这里的苹果太好吃,我入迷了。」她没有故意扯谎话的意思,能过来探望陈容与是真高兴,而苹果也是真好吃。之所以一直没有吭声,是因为母亲和陈容与寒暄的热闹。 她不好冒冒然的打断。 陈容与顿了顿,轻笑出声。他接触的人大多都长了一幅九曲回肠的心。她心里想什么便说出了口,直率的实在可爱。 白雪却不知所以,抬头去看他。有什么好笑的? 陈容与左手握拳,假咳了几声,回头去交待夏莲:「装一些苹果,待会儿让三小姐带回去。」他和白雪解释:「好吃便多吃些,能吃是好事。」 夏莲屈身应「是」,退下去准备。 「……谢谢大哥。」 大哥是在夸她吗? 白雪呐呐地。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王氏本来要斥责女儿几句的,看陈容与不介意,便罢了。她也叉了一块苹果吃,刚咬了一口就觉得酸! 女儿竟然喜欢吃酸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 夏莲很快拎着个小竹篮过来了,里面装了约十多个苹果。红通通的,都是清洗过的。看着十分诱人。她交给了秋菊。 王氏看了一眼,和女儿说话:「与哥儿对你好,你也要懂得回报。赶明儿,亲手做些糕点送过来,多做些甜的。」继子喜欢吃甜食。 继子是要继承西宁侯府的,雪姐儿和他处好了关系,以后嫁了人,有继子在背后给她撑着腰。看婆家的人谁敢欺负她。 白雪「嗯」了一声,微微地低下头。心里叹气。母亲若是知道了她和陈容与的事情……还会这样说吗? 「母亲,雪姐儿的性子很好,我和她相处的一贯融洽。」 陈容与端起盏碗,低头喝了一口热茶:「您不用担心。」 三人正说着话,吴涛在外面通禀道:「老夫人身边的茉莉姑娘过来找夫人了。」 找她?王氏愣了一下,扬声道:「进来吧。」 茉莉挑帘子进来了,她眉眼清秀,梳着双螺髻。屈身行了礼,笑道:「夫人,和祥胡同的邱老夫人和儿夫人过来了,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要说。奴婢先去了上林苑,听云儿姑娘说您来了世子爷这里,所以才一路找过来。」 吐字清晰,说话又利落。白雪多看了她一眼。都说陈老夫人会调.教人,她今儿算是见识了。 邱老夫人是老夫人的手帕交,是吏部左侍郎左匀州的母亲,经常来陈家和老夫人作伴的。王氏认识她。 王氏和陈容与说了一声,起身往外走。想着白雪左右也无事,便拉着她一起前往。 秋菊先回了一趟海棠阁,去送一竹篮的苹果。 刚进了留春馆的大门,便听到屋里传过来的笑声,热闹极了。王氏和白雪一起走进去,一眼便看见坐在陈老夫人下首的邱老夫人。她身穿绛紫色绣云纹褙子,满头白发了,却很精神。旁边是她的二儿媳凌氏,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大圆脸,小眯眼。盯着人看时,感觉别别扭扭的。 陈老夫人笑着和王氏说话:「快过来坐,人家是专门来找你的。」说话间,又和邱老夫人介绍白雪:「这就是我的雪姐儿了,您瞧着是不是比她小时候更出挑了。」 「可不是,小时候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是个万里挑一的明媚美人。」 邱老夫人也笑,又指着站在陈老夫人身边的陈宛柔说道:「您的这些乖乖孙女儿,个个都如花似玉的,我看着都眼馋了。」 王氏走过去给陈老夫人行礼,陈宛柔又给她行礼。 「老大家的,坐在这里。」陈老夫人笑眯眯的,指了指东边依墙摆放的太师椅。 王氏应「是」,和白雪一起次第地坐下。 陈老夫人低头喝了一口热茶,又和邱老夫人说话:「您家的爽姐儿,桑姐儿哪个挑出来,不是满燕京城的称赞……模样好,规矩全。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 「羞煞她们了,不过是耍的小把戏。」说话间,邱老夫人打量白雪:「这孩子的面相好,看着就是个有福气的。」 巴掌大的鹅蛋脸,肤光胜雪。进了门之后先行礼,也没有多余的话。她越看越满意。 稳稳当当的一个孩子,多好。 陈宛柔看邱老夫人一直夸白雪,心里便不大高兴,脸色阴沉了下来。 第38章 王氏却笑着和邱老夫人打招呼:「您老的气色越发好了,身子骨瞧着比往年更硬朗。」 「瞧瞧,您这儿媳妇嘴也巧,说的我心花怒放的。中午非多吃你们家两碗饭不成。」邱老夫人和陈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处的就好,如今年纪渐长,更是如亲姐妹一般了。所以,她当王氏是个小辈看待。言语里很是亲近。 「那敢情好了。」 陈老夫人说道:「我这府里别的没有,两碗饭还能供应的,您爱吃多少便吃多少……管够。」 这时候,冬枝和几个小丫头一起,抬了一张黄花梨四方桌进来了。邱老夫人一来,老夫人的兴致也来了,非要打马吊玩。 「老夫人,您觉得桌子放哪里比较合适?」冬枝笑着问陈老夫人。 「放东次间吧,暖和。」东次间打了地龙,地方也宽敞。 冬枝点头应下,指使着小丫头们先抬着黄花梨四方桌去东次间。她又去库房拿马吊牌。还给陈老夫人备下了一贯大钱。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众人又挪去了东次间。 陈老夫人,邱老夫人、王氏、凌氏四人围着黄花梨四方桌坐下,白雪和陈宛柔便坐在一旁喝茶。 王氏的手气好,又是庄家,一圈打下来,赢了一两多的银子。 凌氏倒是不在意的,边摸牌边和王氏说话:「咱们的三小姐多大了?」 「虚岁十五了,还没有到及笄。」 十五岁。凌氏听了心里便一喜:「正是定亲的好时候呢。」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也不问雪姐儿有没有定下,直接便说是定亲的好时候……王氏抬头看她,莫非邱老夫人和凌氏此番过来陈家,是要和女儿做媒的?怪不得刚才她一踏进屋子,陈老夫人就说邱老夫人婆媳俩是专程找自己的。她当时还疑惑呢。 陈宛柔手里拿了一块桂花糕,刚就着茶水吃了一口。听见了凌氏的话,又放下了。她转头看了一眼白雪。 白雪却神色如常,偏头去看博古架上摆的绿地套紫花琉璃瓶。 「可不是,雪姐儿长大了,我也留意着这件事。」 王氏笑了笑。 凌氏看王氏接上她的话茬了,一口气说了个明明白白:「我娘家侄子景哥儿和三小姐年岁相当,去年刚得了举人的功名,人长得俊气,身侧也是干干净净的。景哥儿又是家里的嫡长子。配咱们的三小姐再是合适不过了。」说起自己的侄子,她满脸都是自豪。 陈家是高门侯府不假,但他们也不差什么的。三小姐又不是侯爷亲生的女儿,说个不客气的,攀上景哥儿是她的命好。 「景哥儿?」 王氏疑惑地反问,她好像没有听说过这号人。 「……景哥儿全名凌景染,是左副都御史凌家的大少爷。」凌氏的表情很骄傲:「凌家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家教也严格,景哥儿便是我大哥的嫡长子。」 王氏对凌家并不熟悉,但左副都御史是都察院正三品的职位,和西宁侯府相比肯定是不如的。但女儿也只是西宁侯府的继女,文官清贵,嫁过去也算相配。 「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好……就是你说的这孩子,我还没有见过面。为人父母的,在儿女亲事这一块,总要把把关的。」 王氏留了一手,没有直接拒绝。她正发愁女儿的亲事,要是有合适的,定下来也好。 白雪抿紧了红唇。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十分抗拒母亲的做法,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母亲。 凌氏知道王氏的意思,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雪,笑起来:「自然要先见一面的。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咱们也不好私自替他们做决定。」王氏不外乎想提前相看一下景哥儿,估计也想让白雪暗中瞅一眼……这是情理之中的。人家好好养大的女孩儿,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嫁人了,心里至少要有个底。 邱老夫人轻咳了两声,白雪还在场呢,二媳妇儿的话未免太多了。一点都不顾忌人家姑娘的脸面。凌氏却没有意识到,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说:「择日不如撞日,我觉得明天的日子就不错,不如让景哥儿过来侯府里一趟?」 这么快?王氏觉得有些草率了。她还没有和丈夫说一声呢。 邱老夫人和陈老夫人说道:「早膳吃得少,这会子饿了。您让小厨房给我做碗银丝面吧。简单又快,不浪费功夫。多加些盖虾仁、黄瓜丝,我好这口。」 凌氏看王氏安静地摸牌,也不回她的话。大圆脸一红,甚是不自在。 「做什么银丝面?」 陈老夫人更是人精一样的人物,绝口不提白雪的亲事,「您既然饿了,我就让小厨房去做午膳,反正时辰也要到了。咱们姐妹俩多日不见了,合该好好的聚一聚。」 王氏早和她说过的,有心让白雪嫁到王家去……近半年却不作声了。想是出了别的岔子。不然也不会和凌氏搭上话。不过凌氏做事也太急躁了些。不过说了两句话,便上赶着要相见。连打听、了解的时间都不给。 「还是您心疼我,我这儿媳妇光顾着说话……」 「母亲。」 凌氏无辜地开口:「我哪有。」 邱老夫人笑眯眯拉着她说起自己喜欢吃的菜,凌氏便改了话题。 白雪推说自己还有事,不陪陈老夫人吃午膳了。 「去忙吧。」 陈老夫人以为她是脸皮薄,摆手示意无事。 白雪出了东次间。陈宛柔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三姐姐,等一等。」 陈宛柔喊道。 白雪回头,停住了脚步:「你有事?」 「闲着也无聊,和三姐姐说说话。」陈宛柔笑着问:「三姐姐不会是不肯吧?」 她状似亲密地去拉白雪的手,被白雪一闪,轻巧地躲了过去。 「五妹妹有话直说吧。」她和陈宛柔可亲近不起来。 陈宛柔看起来很遗憾的样子:「三姐姐这么讨厌我啊,连表面的姐妹情深都不装了。」 第39章 白雪懒得理会她,「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走了。」 「别啊。」 陈宛柔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语气里充满了恶意:「你不是和王晨濡要定亲了吗?怎地又要和别人相看了……是王晨濡看不上你吗?」 白雪抬眼看她。陈宛柔眼神里的狠毒再无遮拦。果然是柳姨娘的女儿,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她笑了笑:「王晨濡有或者没有看上我,都和你没有关系。但是,他一定不会看上你!」陈宛柔对王晨濡的事情格外的在意,现在又当面嘲讽她。 她这个样子,反而让自己觉得她是喜欢王晨濡的。 「你!」 「我怎么了?」 白雪的声音很冷:「我劝五妹妹还是要好自为之,你也到了要定亲的年纪……要是让旁人知道了,你有一个被勒令当尼姑的生母,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又怎么讨论你?」她不是在威胁陈宛柔,她要是肯老老实实的生活,大家相安无事的最好。 如若不然,她让满燕京城的人都知道柳姨娘做过的那些丑事。倒要看一看,哪家的名门望族敢娶陈宛柔过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陈宛柔的脸色瞬间苍白一片,却强撑着面子:「我看谁敢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 白雪笑了一阵,转身上了转角游廊,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巳时刚过,太阳明晃晃的照在人的身上,不一会儿后背便出了汗。陈宛柔正站在太阳底下,却浑身凉津津的。生母的事情就像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尖刀,一个不小心就会落下来刺中头颅,然后血流满面。 她想要有一个好前程,何其容易? 王氏要给白雪相看人家的消息,下午便传到了陈容与的耳朵里。他沉吟不语,眼眸深黑慑人,好一会儿,吩咐吴华:「备马车,我要去怀.柔一趟。」 吴华躬身应「是」,退下去准备。怀.柔住的是张天师,他自然知道。世子爷看来是真急了,要亲自去找张天师问个明白了。 这张天师也真是,感觉只拿钱不办事的……世子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简直白白的浪费了。 马车出了西宁侯府,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便到了怀.柔的别庄。陈容与从马车里出来时,才发觉下雨了。 雨滴很小,雾气蒙蒙的。牛毛一般,密密的斜织着。 守门的小厮看见陈容与,躬身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陈容与「嗯」了一声,问道:「张天师在里面吗?」 「今天早上刚回来的。」小厮顿了顿,又补充道:「张天师惯常的不待在别庄,一走就是三、五天,世子爷来的还算是凑巧了。」 吴华「啧啧」几声,推着陈容与进了院子。真是想不到,张天师过的比他认为得还要滋润…… 张长林手拿着拂尘从屋里走出来,抬头便看到了陈容与,立刻笑意盈盈:「世子爷,您倒是悠闲,怎么想到来这里了?」雨落在他又长又直的睫毛上,融成了一粒水珠。 他笑起来很纯净,右边脸颊还有个酒窝。灰色的道袍飘逸。年轻的让人不忍责问。 吴华原本要替主子发声的,看见张长林这个模样,悄悄地转过头去。 「来看看你。」 陈容与淡淡地开口:「外边下着雨不方便,我们进屋去说。」 张长林右手一伸,做出请的动作:「世子爷,您走着。」怀.柔区的别庄,倒像是他是主人,陈容与是客人了。 吴华推着陈容与上了转角游廊,往正厅的方向去。守门的小厮挑起了竹帘,三人鱼贯而入。 下人布上茶水,退去一旁站着。 陈容与低头端起盏碗,喝了一口,问张长林:「我让你帮忙办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猜测,您也是为此而来的。」 张长林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您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您等不到月底,便能实现心中所愿了。」 陈容与右手轻扣轮椅的扶手,没有吭声。 张长林见陈容与不说话,他更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吴华看到主子的茶水凉了,就拎起茶壶添了一杯热的。顺手给张长林也满上。 「谢谢你。」 张长林唇角一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不必。」 「别骗我。」 陈容与看向他:「我的手段你大约也听说过,一旦让我觉察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我不会放过你的。」 张长林神色一正,语气略加严肃:「自然的。我答应的事情,说到做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过程可能,也许会有些波折。但结局一定是好之又好。」张长林被陈容与看得心虚,咳嗽一声,保证道:「若出了差池,我拿命来谢罪。」 陈容与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没有张长林,他一样会顺顺利利的娶雪儿过门。不过是多耍些心计,来的不是那么正当而已。 但他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不忍心。 第40章 他要给雪儿一个盛大的婚宴,一个光明正大不被世人指指点点的正室之位。 为了这些,他甘愿忍耐。等到最好的结果。 陈容与的怒气慢慢消散了,张长林却好奇的很:「陈家三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样的付出?」坊间传闻,陈家世子爷喜怒无常,冷酷暴戾。没有一丝人情味。 他怎么感觉,自己遇到的陈家世子爷和坊间传闻的不大一样? 听到张长林提起雪儿,陈容与的眼神柔和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说不清楚。 那颗强硬的窝丝糖。他只要一想起,嗓子眼都是甜的。 她为他折花,亲手做护膝。暗地里洗手作羹汤……得不到回应时会默默的坚持。被自己狠心拒绝,哭的满脸是泪。 她明媚,温和,坚韧又脆弱。 「她……很好。」 陈容与的声音压得很低:「原是我配不上她的。」 外面的雨下大了,黄豆粒大小的雨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窝,打着旋儿四散流走了。 张长林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弱者,而这个弱者竟然是陈容与?他当然不相信,但也只是一瞬间。等他摇摇头再定神去看陈容与时,侧脸依旧冷硬如冰霜。 陈容与端起盏碗,残茶一饮而尽。 「张天师,我这就走了。」 他拍了拍轮椅的扶手,吴华推着他便往外走。门口的小厮挑起竹帘,又递过去一把油纸伞。 「过几天,我会去找你。」 张长林看着陈容与的背影,又说道:「到时候再告诉你原因……总之,是帮你做事的。」 「好,我知道了。」 陈容与言简意骇,回头看了他一眼。主仆二人便走进了雨幕里。 大雨夹杂着大风,间或还有闪电,真是热闹非凡。 白雪靠着廊柱看雨,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溅湿了。 秋芙撑着油纸伞走到白雪的旁边:「小姐,虽说是天气暖和了,但您也要注意着。得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您又不爱吃汤药。」 白雪觉得她说话有意思,微微地笑了:「汤药苦的很,别说我不爱吃……你爱吃吗?」全天下的人估计都不爱吃。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秋芙慌着解释:「奴婢是担忧您的身子。」 「无碍的。」 白雪伸手去接廊檐处滴下来的雨水,「我胸口闷的厉害,见了院子里的凉气,反而心里会舒服些。」她还在想凌氏和母亲说的话……不知道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难道真的让凌景染过来陈家吗? 大哥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守门的婆子却披着蓑衣小跑至转角游廊,转眼又到了白雪身边,屈身行礼:「三小姐,世子爷在门外呢,说是有东西要交给您。」 「大哥?」 白雪一愣。 「是,正在大门外等着呢。」 白雪深吸一口气,抬脚下了台阶。秋芙举着油纸伞和她并行。 离海棠阁不远的地方种了一棵榕树,吴华撑着油纸伞站在陈容与的身后。 白雪走过去,因为雨下的大,裙裾都湿透了。她环住双臂,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陈容与俊眉紧皱,打量了她一会儿,「怎地不披着大氅出来?也不怕冻着。」 白雪却抬眼看着他,问:」大哥,你找我?」 听到他在等着她,心无端端跳的就加快了,哪还能想的如此周全。 陈容与拉开墨绿色绣云鹤的披风,端出来了一个白色的带盖细瓷碗,递过去,说道:「我出府办事,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挑担子卖豆花儿的老叟。我看许多人都围坐在桌子旁喝,想着定然香甜可口。便买回来一些,让你也尝一尝。」 吴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灰色鞋子看。世子爷扯谎扯的也不靠谱,瓢泼大雨下着,谁会挑着担子在路上卖豆花儿?还有许多人围着……莫非都是傻子不成? 承认自己专程跑了一趟四喜胡同很难吗? 四喜胡同是卖各种各样小吃的地方,什么捏糖人、吹面人、冰糖葫芦……在燕京城很有名气。 白雪却双手捧了过来,热乎乎的,连带着她的手心都捂热了。这一路上又刮风又下雨的,都没有冷掉。真的难为大哥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温的?她示意秋芙打开细瓷碗的盖子。 ……特有的一股清香袭来,悠远绵长。雪白细嫩的豆花上撒着一层白糖。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白雪小小地咽口水,笑着和陈容与道谢:「谢谢大哥。」她中午吃的少,这会子刚好饿了。 陈容与见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细瓷碗,珍视非常,眉眼处都蕴含着笑意。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地,但心里的某一处却柔软如水。 一碗豆花儿,不过十个铜板,她却满足了。 看着她满足,他似乎也被感染了。正是这种微妙的,并不明显的情绪,又涌出一种幸福感。 他眸子深沉,看了她好一会儿,说道:「这会的雨下得小了些,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白雪「嗯」了一声,想再说些什么呢。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她抿了抿红唇,转身走了,陈容与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也由吴华推着他离去。 回了海棠阁后,白雪换了身家常穿的干净褙子,裙子也换了干净的。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喝豆花儿。 第41章 嫩滑回甜,还有豆子的香味。世间佳肴也不过如此了。也有可能这豆花儿只是普通的豆花儿。因为是陈容与买给她的,才觉得滋味格外的甘美。 过了会,秋菊进来了,手里端了一碟子切好的香瓜,搁在白雪面前的炕桌上,和她说话:「小姐,今年刚下来的。您尝一尝。」 白雪拿起一牙,吃了几口,赞道:「又脆又甜,好吃。」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看她了。 陈宛霜和陈宛兰?她们俩难得凑到一起……白雪起身去迎。拉着她们坐在贵妃榻上,笑道:「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陈宛霜自顾自地拿着香瓜吃,「我一个人太无聊了,来找你说说话。」她今年满了十四岁,不用再去绣楼学女红了,一概的练琴、读书等也都免了。每日里,除了给祖母、母亲请安,便整日的在屋里憋着。她也试图去找凝姐儿说话,但凝姐儿还太小,惦记的都是吃的……俩人总也说不到一处。 秋菊倒了热茶递给陈宛霜和陈宛兰,笑道:「我们小姐正想着有人陪她呢,可巧您们就来了。」 「还是这丫头会说话。」 陈宛霜打量了一眼秋菊,问白雪:「三姐姐,您都是如何管教的丫头?我瞧着,模样水灵也罢了,怎地还一个赛一个的伶俐。」 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后的黎儿撅起了小嘴:「小姐是嫌弃我不会伺候人吗?」 她的表情十分哀怨,声音像是捏着嗓子眼发出来的。满屋里的人都被逗笑了。 陈宛霜竭力的忍住笑意,咳嗽了几声,由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也算是会伺候的。却不如秋菊眼皮子活,会来事。以后还要跟着她好好地学一学。」 「奴婢记住了。」 黎儿笑眯眯地应下,她本来也是逗主子们一乐的。心里并不介意。 秋菊却慌着摆手:「四小姐谬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无碍的。」 白雪又看向陈宛霜,笑道:「你要是着实看上她了,我便让她去伺候你……好不好?」 「罢了吧。你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夺人之美。」 「贫嘴。」 白雪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过得悠闲了,性子也更活泼了。」 姐妹俩笑闹了一阵,一碟子的香瓜也空了。白雪又打发秋菊去小厨房再切些送过来。 相较着她们的热闹,陈宛兰显得安静多了。她一个人坐在贵妃榻的角落,端着一盏热茶,眼神都是空洞的。木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雪也察觉到了,她拿了碟子里的荷花酥递过去:「兰姐儿?」 陈宛兰好像没有听到,白雪又喊了一声,她才抬头看过来:「三姐姐……」她打了激灵,被吓到了一样。 白雪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瞅着你魂不守舍的。」 「没有。」 陈宛兰摇摇头。她接过荷花酥咬了一口,很快又低下头去。 她这个样子,一定是有事的……可能是陈宛霜也在,她不好开口吧。白雪想了一阵儿,让丫头又端了几样糕点放在陈宛兰手边的小几上,方便她吃的时候好拿。 「二嫂子刚过门,你也多了个说话的伴。」白雪接着和陈宛霜闲唠:「怎么会无聊呢?」 「快别提了。」陈宛霜叹了一口气:「二嫂嫂的性格是很好,人也温和……但是我和她根本就是两种人。」她喝了一口热茶:「她每日里不是读书,就是习字。谈古论今是一套一套的。」 白雪正低头喝豆花儿,闻言也怔了怔,随后又想通了:「文渊阁大学士的女儿,自然是学问渊博。」 「二哥哥倒是挺喜欢她,我却觉得太闷了。」 陈宛霜发唠叨:「还有一件更离谱的。」她刚要开口,却留意到满屋子的丫头、婆子,又觉得被无关的人听到不大好,支使着她们出去:「这里用不着伺候了,都下去歇着吧。」 众人屈身应「是」,挑帘子出了西次间。 陈宛霜则压低了声音:「二嫂嫂的小叔父有一个嫡子,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大……母亲看他长得俊秀,家世又好。和父亲商量了,非要我嫁给他。」这些日子,母亲找个机会就去游说她,巴不得躲出来呢。 「我才不愿意呢。二嫂嫂嫁给二哥哥,我又要嫁给二嫂嫂的堂哥……多乱啊,光是称呼就让人听着头疼了。」 白雪微微地笑,并不插话。陈宛霜的姻缘并不在此,她看不上也是应该的。她前世嫁到镇南王府做了王妃,荣耀满门。 镇南王是当今圣上封的唯有的几个异姓王之一,尊贵的很。 「三姐姐,人长大了就非得嫁人吗?」 白雪喝了三分之二的豆花儿,肚子都撑圆了。她让秋菊把细瓷碗端下去,拉着陈宛霜的手:「也不一定,主要还得看各人的意愿吧。」 她话是这样说,却也知道不大可能。自古以来,便是男大当婚、女儿当嫁的传统,就算是不想成亲,家里人的这关也过不去。男子还好些,挣了功名,日子也能过得潇洒。但女子就不一样了,即使自立自强,不依靠任何人,当老姑子也是会被嫌弃的。 世人的嘴多恶毒,他们觉得自己遵从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便是对的。别人想要改变想要顺着心意生活,便是叛逆不孝,有违伦常。 陈宛霜在白雪这里一直坐到酉时才告辞离去,临走还顺走了两个香瓜。 陈宛霜一走,陈宛兰也跟着走了。白雪拦都拦不住。 「小姐。」 秋菊目送着陈宛兰的背影:「需要奴婢去打听一下八小姐……?」她也觉得陈宛兰不大正常,都来看望小姐了,却心不在焉的。 「算了。」 白雪打了个呵欠:「她要是真的有麻烦,还会回来找我的。」她不愿意说,或许有难言之隐。更何况,兰姐儿怯弱,多磨练一下也好。 雨慢慢的停了,西面的天边出现了晚霞,红彤彤的。云朵也变成了红色,一丝一缕的,如美丽的绸缎。 晚晴——看来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 陈汝赶在晚膳前回了上林苑,王氏和他说了凌氏来给白雪提亲的事情,「凌氏的意思是想让两个孩子先相见一面,我没有同意。」她拧了热毛巾递给丈夫让他擦手:「她的性子太急躁了,我感觉是对咱们的雪姐儿不尊重。」 第42章 「雪姐儿的亲事,你拿主意就好。」 陈汝和妻子说话:「宫里传来了消息,当今圣上突发重病……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得想办法打探一下。」若圣上熬不过去,一命呜呼了。虽然朝中早立了太子,但新皇上位,岂是容易的? 王氏一向是不关心政事的,但她知道严重性。也不敢打扰丈夫了。只吩咐丫头们摆上晚膳。 陈汝草草地吃了几口,去了前院。又让小厮去请长子陈容与,还有自己眷养的幕僚。都这个时候了,他得找个人商量一下对策。他们陈家一贯是忠心圣上的,即不站队太子爷,也不和其他的王爷结帮拉派。 但是长子却与四王爷有生意上的往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王氏看丈夫来去匆匆的,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致。她让下人撤下餐桌,去了内室歇息。而李妈妈却领着李管家进来了。 李管家先躬身行了礼:「夫人,下午申时左右,冬枝姑娘又在帐上支走了三千两现银……」 王氏的眼神一滞:「又送去云梦山了?」 「应该是的。」 李管家继续说道:「冬枝姑娘的理由和上次一模一样。」他去年.年下时得了夫人命令着手调查,一弄明白就告诉夫人了。 「老夫人心底还是偏袒柳姨娘的,都去了尼姑庵的人了,还不忘记为她上下的疏通打点。」 「夫人,那我这……」李管家摊开双手。 「你做好分内之事,别的都不用操心。该记账还是要记上。」 李管家应「是」,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 李妈妈看着王氏灰败的面容,气的直咬牙:「夫人,要不咱们暗地里做了柳姨娘吧……法子多的是,您不用亲自动手。老奴一人便足够了。」老夫人心疼柳姨娘,她还心疼她们家夫人呢。 王氏没有吭声。 好一会儿,抬头去看李妈妈:「不必。陈家的银钱又不是我私有的,老夫人爱怎么花都随她的便……她还想把柳姨娘弄回来不成?」她冷冷地笑了:「哪怕倾家荡产呢,又碍着我们什么事?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柳姨娘她就休想再进陈家的大门。」 李妈妈倒了一盏热茶递给王氏。一贯温和的人被逼成这个样子,老夫人究竟要干什么啊?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过日子不好吗? 夜慢慢地笼罩了大地,一弯弓月升至半空。 净雨轩里。 陈容与正在和陈汝说话,「父亲不必紧张,圣上仅仅是病重,或许会好起来的。」 「估计难了。」 陈汝摇摇头:「我从衙门回来时,同僚们背地里议论纷纷……大家都不这么想。」关系着仕途前程,谁人也无法淡定。 「侯爷也不必过分慌张。圣上的身体,一时半会的还能扛住。而且凡是朝政大事还有内阁大臣们把持着。」 一个年过半百,身穿灰色直缀的老者开口道:「您放心,出不了什么乱子。」他是郑先民,三十岁中了举人。后来生了一场大病,等病好了去参加会试,未中。三年后再考,还未中。 他心灰意冷,便投在了西宁侯府的门下。因颇有见识,又敢于直言……很得陈汝的青眼。 「我倒不担心这个。」 陈汝喝了一口热茶,心有戚戚焉:「西宁侯府百年荣华,都是靠搏命换来的。和文臣不一样。」他从边关退下后,手里也没有了实权。就害怕新皇上位,会为难陈家。 郑先民看了看陈汝的脸色,大胆猜测:「侯爷是忧虑……侯府的命运?」 陈汝没有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戴蓝色伦巾年轻小伙子拎起茶壶给自己满上茶水,插话了:「有世子爷在,侯府稳稳的。」他二十五岁,姓何,因为翰林院帮编过书籍,也被陈汝招成了幕僚。进了侯府却发现,世子爷的行事作风最合自己的脾胃。 所以,拿陈容与当偶像一样的崇拜。就想着某一日,能混到景庑苑去当幕僚。 「嗯?」 陈汝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长子。他正在看袁宏道的《瓶史》,这本书陈汝也看过,论的是插花的境界。很有意思。 陈容与看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便放下了手里的书。 「父亲,我觉得郑先生说的有道理……越是这个时候,您越要安定下来。以不变应万变。」父亲的心思他都明白,无非就是害怕陈家没落。但有时候,很多原因是不可控的。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下要做的,就是不胡思乱想,不杞人忧天。做好手边应该做的事情。 陈汝长吁一口气,「太子爷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而四王爷和他是面和心不和,满燕京城的人谁个不知?」他顿了顿:「你和四王爷还走的比较近,我真是怕到时候会突然被太子爷寻个由头怪罪。」 「无碍的。」 陈容与笑了笑:「四王爷此人,也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就算太子爷登了帝位,也不一定能奈何他?」野心勃勃的人,一贯的掩饰都做的特别好。 就像自己。像张长林。 陈汝心里还是觉得不安,但也不再说什么了。 「父亲,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儿子到了喝药的时间。该回去了。」 「去吧。」 陈汝摆摆手,又嘱咐陈容与:「你不能见寒气,早晨和晚上要出门时,还是要披个薄氅的。」长子的身体弱,他作为父亲,自然是常常记挂着。 陈容与应了「是」,临出门时,又问陈汝借走了《瓶史》。雪儿喜爱折花插瓶,这本书能用得上。 戊时一过,夜就深了。弯月隐进了云朵里,大地完全的黑.暗下来。 白雪梳洗过后,换了贴身的中衣。 半夏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白雪:「小姐,世子爷给您的。」 「……」 白雪愣了愣,探头去看,平白的怎地给了一本《瓶史》? 她接过来,翻了几页,问道:「谁送过来的?」应该不是陈容与亲自送的吧。 第43章 「是伺候世子爷的吴小哥。」 白雪「嗯」了一声,随手放在床头几上。半夏灭了几盏烛火,伺候着白雪上床睡了。 微风轻轻地吹着,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更显的寂静无声。整个大地仿佛都沉睡了。 而丰庆胡同的太子府,这时候却灯火通明。照的宛若白昼。 太子爷朱宸星刚从宫里回来,一脸的疲惫。伺候的婢女,小厮以及保护他安全的侍卫呼啦啦地跟了一群。前呼后拥的,如众星捧月。 「殿下,父皇的病可有好转?」 太子妃宁氏扶着婢女的手亲自迎到了影壁。她身穿暗红金线绣莲花纹云锦褙子,曳地花草描青鸟长裙。发髻挽成了飞天髻,高耸向上盘成环状。戴了一对赤金累丝牡丹钗。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丰润,端的是华贵大方。 「回屋去说。」 朱宸星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 宁氏看丈夫如此,心里便一咯噔。难道父皇的身体不行了? 夫妻俩上了转角游廊,往朱宸星书房的方向去。守门的婢子挑起帘子,俩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去沏一些新的茶水过来。」宁氏吩咐贴身的婢子蝴蝶。 蝴蝶恭敬的应「是」,转身却听到太子妃又安排她:「茶叶要用大红袍。」大红袍是太子爷最爱喝的茶叶。 蝴蝶「嗯」了一声,退了出去。 朱宸星走去偏厅的太师椅上坐下,闭目休息了片刻。给人疲倦不堪的感觉。 「殿下……」 宁氏要问又不敢问,犹犹豫豫的。她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怕打扰了朱宸星。 过了一会儿。 朱宸星抬眼去看她:「父皇的身体有所好转,精神头也不错,晚膳的时候还喝了半碗粥。」 宁氏「哦」了一声,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遗憾。她一听说当今圣上病重的时候,心里除了下意识对于天下无主的恐慌,还有为人子媳的难过……但也有一丝丝窃喜。 当今圣上要真是死了,丈夫顺势便会成为新一任的皇上。而她自然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那就好。」她喃喃地回了一句,思绪十分复杂。 蝴蝶拎着沏好的茶过来了。宁氏亲自给朱宸星倒了一盏,递过去,说道:「殿下,您润润嗓子。」 朱宸星接过来喝了一口,随手放在了茶几上,忿忿不平:「明明是我喂的父皇喝粥……他为何单独召见了老四。甚至一个道士。」他堂堂的一国太子,难道还不如一个道士? 还是说,那个张长林就真的神化了一般,能通晓生死阴阳? 朱宸星转头去看跳跃的烛火,侧脸铁青冷硬。 一向儒雅温和的丈夫竟然给人阴冷至极的感觉,宁氏吓得根本不敢吭声。 角落里的花几上放着一盆石竹,粉红的小花朵镶了一层白边。很别致,又感觉有趣。 皇上病重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传到第四天时,发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皇上宣谕,因圣体欠安,上言天庭以告之。需遵守旧制,选适龄良家女进宫,冲喜之化凶为吉。」 此圣旨一下,天下哗然。皇上竟然要选秀女……冲喜? 听着怎么那么像笑话呢,却又偏偏让人笑不起来。 若是平时,当然是好的。家里的女孩儿能进宫里去伺候皇上,说不定有福气的,生个皇子,再封个妃子,满门的荣华都享用不尽了。但现在不一样,皇上要是病好了,皆大欢喜。要是一病不起了呢,简直不敢想象日子要如何熬下去。女孩儿的一辈子就毁了! 西宁侯府,陈家。 大房的王氏和二房的赵氏都在留春馆里和陈老夫人商议这件事情。白雪和陈宛霜,一个十五岁,另一个十四岁……简直是愁死人了。 「母亲,您一贯的眼界远,咱们家里适龄的女孩儿,除了雪姐儿便是霜姐儿……您说怎么办吧?」 赵氏急的起了一嘴的泡,吃个热饭都疼的直哆嗦。别说是皇上病了,她不肯女儿进宫去;就是没病,他的年纪都能当霜姐儿的祖父了。她也断断不肯的。 卖儿卖女求富贵,她赵氏做不来,也嫌丢人。 陈老夫人叹气道:「侯府再怎样,咱们也不能违逆圣旨……为今之计,就是为她们姐妹俩赶紧定下来一门亲事。」有了亲事做保障,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了。 「母亲,事出紧急,去哪里捉一个女婿呢?」 赵氏叹气,她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王氏愁的更是连饭都吃不下了,早知道就答应凌氏让女儿和凌景染相看一番了。成不成的先拖一拖,也好搪塞着。她已经想好了,回去就写封信让丫头送去王家。濡哥儿还未婚配,实在不行先和大哥、大嫂说好,让濡哥儿口头和女儿定下亲事,哪怕以后孩子们觉得不合适,再找其他的理由退亲呢。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陈宛柔在庑廊下坐着绣帕子,推窗开着,她听得一清二楚。手持绣针发起了呆,当皇上的女人有什么不好的?泼天的权势和富贵,走到哪里不被人高看一眼! 「老二家的,你也别心慌,燕京城的世家子弟里总能挑到一个合适的。」陈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慢吞吞地:「霜姐儿是侯府的嫡出小姐,只要咱们暗地里放出话去……你放心。」顿了顿,又和王氏说:「老大家的,你吩咐下去,请一台戏班子过来府里。再拿着我的对牌去请和咱们家相熟的夫人来看戏。」 王氏应「是」,瞧了瞧外边的天色,说道:「戏台那边要重新布置一下,简单的宴席也要预备着。今天估计是来不及了,等明天吧。」未时都要过了,天很快就黑了。 「行,你看着操办吧。」 陈老夫人让丫头去喊陈宛柔进来,她要看看荷花绣的怎么样了。 赵氏的心也平缓下来,老夫人这是心底有打算呢。 等王氏和赵氏都走了,陈宛柔留下和陈老夫人说话。 「祖母,为什么三姐姐和四姐姐不愿意进宫呢?」 陈老夫人回头去看她。觉得她问得很奇怪。女孩的容颜娇美柔和,更胜柳如月。却比她多了一种清灵,柔弱的气质。特别是笑的时候,美目流盼,不可逼视。 第44章 是个出众的孩子! 「宫里的水太深,人心复杂难辨……」陈老夫人解释了一句,便停下了,她觉得可能陈宛柔也听不懂,笑着招手让她过来自己的身边,安慰她:「不要想那么多,有祖母护着你,你也不必进宫去。」她以为陈宛柔是害怕自身的命运呢。 柔姐儿才十三岁,又是个庶女,平时养在深闺,也不大引人注目。瞒个一两岁的也无妨。 「祖母……」 陈宛柔抿了抿薄唇。她并不需要祖母护着! 许嚒嚒观察陈宛柔的表情,突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再看陈宛柔心惊不已,赶忙打断了祖孙俩的对话,和陈老夫人说道:「您的药好了,老奴这就让丫头端过来。李大夫交待了,您喝完药后,等一炷香的时间再吃饭,效果会更好。」 陈老夫人有头疾的毛病,连着几天都睡不好觉了。她年纪大了,受不了。 陈老夫人想了一会儿,李瑞确实这样嘱咐过。她点点头,说道:「让她们端进来吧。」 许嚒嚒应「是」,摆手让旁边站着的茉莉去小厨房端药。她又说起别的话题,陈老夫人便不理会陈宛柔了。 陈宛柔独自气闷了一会儿,试了几次又插不进去话,便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空气里传来石榴花的清甜香气,沁人心脾,好闻极了。五月是石榴花盛开的季节,一朵朵的隐在绿叶之间,如同一个个小红灯笼。 白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读袁宏道的《瓶史》,秋菊瞧着屋里暗了下来,点亮了一盏松油灯。端去了她面前的炕桌上。 「小姐,仔细您的眼睛。」秋菊笑着问道:「您都看了一下午书了,累不累?」 白雪摇摇头:「这是闲书,主要教人如何插花呢,还有什么瓶子该插什么样的花。也不累。」看闲书和休息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放松自己的心情。 秋菊却感到稀罕:「插个花还要看书吗?」她第一次听说。 白雪失笑,想了想,和她说道:「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你认为跟着书上写的学插花好,就跟着书上写的学。认为自己插的就挺好,就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无论做什么事情,各人的想法不一样,做法便不一样。 秋菊听明白了白雪的意思,点头称「好」。心里又暗自赞叹,读过书的人和不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心里熨贴。一点也不强迫人。以后,若自己有幸成家了,生的男孩或女孩都让他读书。 天麻麻黑,上林苑的灵儿过来请白雪了。说是王氏想让她陪着吃晚膳。 「……喝点燕窝粥吧,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好。」王氏亲自拿勺子给白雪盛了一碗,递过去:「要是身体不舒服了,和母亲说。」可能是女儿真的长大了,她的性子越发的内敛,喜欢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也许是怕她担心吧。 李妈妈倒说,雪姐儿的脾性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像极了。 白雪接过来,喝了几口:「女儿的身子很好。倒是您,要时刻注意保养着自己。」这一世,母亲发现柳姨娘下毒的时间比较早,又一直在用药调养着。也许能生个孩子的。不仅对祖母和继父是个交待,也能堵住世人的悠悠众口。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不管你生活在哪一朝哪一代,都要看人的冷眼。他们几乎不关心原因,只嘲笑结果。 王氏笑着揉揉女儿的头发:「只要你好,母亲便好。」在这偌大的侯府里,她和雪姐儿才是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雪姐儿,你知道‘皇上要选秀女冲喜’吗?」 白雪点点头。最近人人都在议论,沸沸扬扬的……她怎能不知道。其实这件事情,前世也发生过。但时间点和这一世的不一样。前世的皇上病重是八月份,这一世的却足足提前了三个月。她那时候已经和吴文璟定亲了,所以并没有十分的在意。 说到这里,当然少不了靖王府的赏花宴。吴文璟就是在赏花宴过后过来西宁侯府提的亲。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是嘉敬三十九年,七月秋。 王氏看女儿久久不言语,甚是担忧:「雪姐儿,你别怕。有母亲在,会为你考量周全的。」她写的信已经送出去了,估计到明天,就该有消息了。 「没有。」 白雪回过神来,笑了笑,和王氏说话:「母亲,皇上洪福齐天,他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她之所以敢这么确定,是因为前世的皇上大选秀女之后,竟然真的病愈了。即使她的重生会潜移默化的改动一些事情……但大的历史轨迹应该是不会转变的。 王氏「唉」了一声:「但愿如此吧。」一想起妙龄的少女们要被迫进宫去伺候一个对她们来说堪称祖父的老者,她莫名就感到别扭。 一会儿小丫头隔着竹帘子传话。说是陈宛兰过来给王氏晨昏定省了,还有安姨娘。 「请进来。」 王氏随后又吩咐丫头把餐桌撤了。 安姨娘和陈宛兰是一起进来的,母女俩一前一后。 安姨娘穿着浅紫色绣三叶梅褙子,头发绾了倾髻,鬓边贴了小朵的芍药簪花。很有小家碧玉的风姿。她长着一双和陈宛兰相似的柳叶眼,「夫人安好,三小姐安好。」 她没有想到白雪也在。 陈宛兰也屈身行礼:「给母亲请安,三姐姐安好。」她身穿鹅黄色衫子,绣缠枝纹的深色百褶裙。脸色很不好,眼睛还红肿着。 「起来说话吧。」 王氏摆摆手,有小丫头搬了杌子过来,俩人坐下。 「兰姐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雪看了她一眼,感觉她的情形不大好。 陈宛兰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眼泪却流了下来。 兰姐儿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孩子,又一贯的乖巧怯弱。是最省心的。现如今却哭成这样,王氏的心里也觉得难受,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兰姐儿,你别哭,告诉母亲……可是在哪里受了委屈?」 她不问还好,一开口问,陈宛兰哭的更厉害了。抽噎的喘不过气来。一旁的安姨娘心疼女儿,眼圈也跟着红了。 白雪拿出袖子里的手帕起身给陈宛柔擦泪,「好兰姐儿,快别哭了,有什么事情和母亲说,母亲会为你做主的。」 陈宛兰哽咽着喊了一声:「三姐姐。」就再也不吭声了。白雪微微的叹气,搂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前些时日就发现陈宛兰不对劲,问她又不说。还想着她自己能处理好呢。 「你知道内情吗?」 王氏抬头去看安姨娘,神情严肃。 第45章 「妾侍知道一些。」 「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王氏的声音有些冷:「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安姨娘应「是」,却扑通一声跪在了王氏面前,「夫人,求您帮一帮八小姐吧,她整日被五小姐欺辱,恐惧的很,夜里都不敢睡觉了。」 王氏眉头一皱,「姨娘这话不妥当。我是兰姐儿的嫡母,又亲自养着兰姐儿,自然要照顾着的。」 ……传了出去,别人还不得以为是她尽不到嫡母的本分。 「是,是,妾侍错了。请夫人原谅妾侍,实在是太着急了。」 「好了,你继续说。」王氏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不愿意和一个姨娘计较。 「夫人给八小姐请了教习嚒嚒,妾侍每每想起来都感激不尽。后来五小姐也过去了,便时常寻由头欺负八小姐,还挑拨八小姐和教习嚒嚒之间的关系……」安姨娘顿了顿:「去年过年的时候,八小姐的脖子都被五小姐挠伤了。疤痕几个月都去不掉。八小姐记挂着夫人年下时庶务繁忙,不肯说出来,怕劳累您。这还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三天前,五小姐又故技重施,不仅弄坏了八小姐的绣品,还诬赖八小姐不尊师重教。八小姐被绣楼的师傅惩罚,五小姐还威胁她不让往外说。」 「有这等事?」 王氏吃了一惊,转头去看陈宛兰:「兰姐儿,安姨娘的话可当真?」 「母亲,句句属实。」 王氏又去看女儿,她也点了点头。示意错不了。陈宛柔欺负陈宛兰,确实是常有的事。 王氏气的眯了眯眼。陈宛柔仗着有老夫人护着,还真是胆大,手足亲情都不顾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让丫头扶起安姨娘,又亲自去了内室,从自己的妆台的奁子里拿出一对儿碧玉阳绿雕梅花镯子给了陈宛兰:「好兰姐儿,你留着带。这件事母亲知道了,会处理好的。」 陈宛兰不接,抬眼去看王氏:「母亲,是兰姐儿给您惹麻烦了。镯子更是不敢要了。」 「好孩子,你很好,不是你的问题。」陈宛柔骄横惯了,倒是委屈了兰姐儿。 王氏爱怜地摸了摸陈宛兰的头发,径直递到了她的手里。 等安抚好陈宛兰,她和安姨娘才一起退下。 白雪看王氏盯着窗外也不说话,开口问道:「母亲,陈宛柔很聪明……装柔弱最是擅长,您要小心一些。」她还是担心母亲会吃亏。 「傻孩子。」 王氏笑着摇摇头:「陈宛柔再如何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你放心吧,母亲过的桥比她走的路都多,还不至于收拾不了她。不过,最近是没有时间。你和霜姐儿的亲事才是咱们府里头一等的大事。」她又吩咐灵儿:「你去通知八小姐的教习嚒嚒,就说八小姐病了,最近都不会跟着她学规矩了。让她专注的教导五小姐。」 她在专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灵儿心领神会。答应着退下。走到门口时,又被王氏唤住了:「绣楼那里,也一并通知到。随便再拐去兰草园,让兰姐儿安心养着,就说是我的意思。」 兰草园是陈宛兰的住处。 铜壶滴漏显示到了戊时,白雪便告辞回去了。这一夜,她睡的极好,梦也做的香甜。一觉醒来都觉得美好。 但是究竟梦到了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这让她郁闷了好一会儿。 秋芙等人捧着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又选了绯紫缠枝梅花云锦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乳白珍珠赤金璎珞圈。耳坠子是红珊瑚珠。腰带还镶了绿松石。 白雪看的一愣:「今天是什么日子?怎地如此隆重?」 秋芙抿嘴一笑:「这些都是夫人让云儿姑娘一早送过来的,说今天府里请了戏班子唱戏,各世家夫人、小姐也会过来……让您务必妆扮了再出门。也能陪着她看几场戏。」 白雪瞬间便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母亲这哪是让她看戏?非明是给她相看人家呢! 「……我不想去。」 白雪对于母亲的做法简直苦笑不得。 「小姐,权当走个过场呢。」秋菊拧了热手巾让她擦脸,「夫人热切,您也不好拒绝。」她知道世子爷对主子的情分,也明白主子的心意。但毕竟没有公开,又赶到这个节骨眼上,主子没有理由不听从夫人的安排。 白雪心里也知道。她梳洗完毕后,草草吃了些早膳,便去留春馆给陈老夫人请安。她到的时候,陈宛霜也在。和她一样,也是盛装出席。发髻上插了一支赤金喜上眉梢多宝簪。十分的庄重、大气。 陈宛霜是属于明眸皓齿的姑娘,没想到打扮起来更有大家风范。 「瞧瞧我的两个孙女,个顶个都是大美人……」 陈老夫人一手拉着白雪,一手拉着陈宛霜,笑道:「不知道是哪个好小伙子有这份好福气呢。」说起容貌,俩人是各有千秋。但雪姐儿明艳,人群里更出彩一些。 「祖母。」 陈宛霜小脸羞的通红。临出门前,母亲已经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了。 陈老夫人爽朗地笑起来,「这孩子,还害臊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都一样。」 这时候,茉莉却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了,连行礼都忘了:「老夫人,侯爷让您赶紧去前院一趟,说是有急事。关于世子爷的。」 「嗯?」 陈老夫人一愣,问她:「怎么了?」 「奴婢也不太清楚。听侯爷的小厮说,前院来了个道士,很有名气,又会相面……」茉莉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称呼张天师的。他说什么世子爷在劫难逃。侯爷请您过去,商量如何破解呢。」 陈老夫人头一晕,差点没有站起来。她的与哥儿好容易能自己站起来走路了,怎地又有了劫难? 冬枝吓得一把扶住了她。转头叱责茉莉:「你个小蹄子,话不能一句一句的慢慢说吗?吓着了老夫人,你能担负得起?」 茉莉也是吓了一跳,上前和冬枝一起搀扶陈老夫人。 「让人去准备俩人抬的小轿……」 陈老夫人定了定神,往门外走去,说道:「咱们的速度要快点。」陈家的院落很大,她年纪大了,走的很慢,而且容易累。 许嚒嚒答应一声,小跑退下去准备。过门槛时,差一点要摔倒。被守门的小丫头眼疾手快扶住了。 陈老夫人心如火烤,也不没有在意这些。她突然想起自己的紫檀木手杖没有带,回头嘱咐小丫头去拿。却看到了跟在身后的白雪。 「雪姐儿,你不必过去了。人多了也是烦躁,帮不上忙的。」 第46章 白雪扶着秋菊的手,「祖母,我也想去看一看大哥……」秋菊的手都被她抓疼了,却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你留下吧。」 陈老夫人想起今日特意为她和霜姐儿请的戏班子,说道:「待会儿,戏开场了,你和霜姐儿过去看戏。女孩子家,都喜欢热闹。」 「三姐姐。」 陈宛霜走到白雪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听祖母的吧。大哥吉人天相,你别太忧心了。」她看出了老夫人的着急,也以为白雪和陈容与是兄妹情深。 白雪长吁了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陈老夫人挑起帘子,出了厅堂。 小轿已经在院里候着了。 冬枝服侍着陈老夫人坐进轿子里,一行人便出了留春馆。路上,碰到了陈汝的小厮,领着径直去了陈汝的书房。 张长林正坐在净雨轩的偏厅里喝茶。旁边坐着陈汝和陈容与,因为事关重大,陈汝也让人去请了二爷陈渊和五爷陈瀚。 「与哥儿…… 与哥儿……」 陈老夫人一走进净雨轩的大门,扶着冬枝的手就哭上了。 「母亲,无事的。」 陈汝赶紧迎了出去,亲自搀扶着陈老夫人走进屋里。 陈容与还在轮椅上坐着,行动也不方便。他挑了挑眉,去看张长林,眸子里清冷一片。他不清楚张长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非要折腾的祖母也跟着受罪。 「贵府里的乌龙茶味道醇正,真是好喝。」 张长林若无其事地回视,又让小厮给他满上热茶。 「祖母,孙儿好好的,您别着急。」 陈容与也滑动着轮椅迎了上去。 「好孩子。」 陈老夫人拉着长孙的手,不住地打量他。 「福生无量天尊。」张长林喝了一口热茶,才站起来。他挥了挥拂尘,给陈老夫人见礼:「您老高寿。」声音很清越。 「这是?」 陈老夫人抬头便看见了一位十分年轻的道士。 陈汝给俩人介绍:「母亲,他便是张长林张天师,道家第三十四代天师。就是他,陪伴皇上直至苏醒的。」他态度很严肃,言语里也带着慎重。能陪王伴驾的岂是一般人?他还听说,这次的‘大选秀女’就是这位张天师出的主意。 皇上竟然还言听计从了!可见其有一定的本事。起码能笼住皇上的心思。 张长林是个传奇人物,陈老夫人自然听说过。她以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呢,没想到是一位青年。模样长得也好看。 陈汝又给张长林介绍:「她是我的母亲。」 张长林双手合十,又行了礼。他长得俊秀,笑起来时右边脸颊还有个酒窝。纯良的就像不染世事的仙人一般。 对于美好的人物或事情,世人都会抱有欣赏的姿态给予最大的善意。陈老夫人也不例外。她第一感觉,这张长林不是一个坏人。 她坐在主位上,又摆手让三人都坐在,问道:「张天师,您说与哥儿还有劫难,这是从何说起呢?」 「世子爷木命,而今年偏生是火年。木遇火,相冲。注定是在劫难逃的。」张长林看了眼陈老夫人,笑了笑:「您老是泉中水命,今年也会有些磨难……潜心礼佛,不问世事,或能免些磨难。」 「你怎么知道我是泉中水命?」 陈老夫人吃了一惊,她已经六十一了。侯府里老一辈贴身伺候过她的嚒嚒们不是死了,就是归家养老了。老侯爷一死,知道她生辰八字的人真的不多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了命格。 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张长林笑而不语。他身为道士,相面术以及紫薇相面学都是最基本的内容。 「那依你的意思,我与哥儿的劫难怎么破?」陈老夫人最担心的还是陈容与。 张长林去看陈容与,好一会儿,笑了笑:「找一个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出生的,一月之内定亲,年前完婚,即可破。」 「不过……」 「不过什么?」 陈老夫人看着张长林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尽管说。」 张长林低头喝了口茶水,不慌不忙:「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集齐这三项,属于俱贵、大贵的运势。和世子爷的木命是相互成就。也可以算成佳偶天成吧……这都是好事。但有一点最重要。」他停顿了一下:「……限制。」 「限制?」 陈汝没有听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张长林点点头,和他解释:「因着今年是火年,太子爷不易离家或者外出,恐有厄运降临。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所以寻找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的范围便缩小了。贫道察觉到,府里的女施主很多,仔细查问一下生辰八字,可能也会有合适的。」这种命格很少有,万里挑一,他这样说也仅仅是一个幌子。 而暴露出陈家三小姐的命格才是关键。 府里的丫头倒是不少。若真的找到了匹配的……她的与哥儿岂不是太委屈了?侯府里的世子爷成亲可不是一件小事,以后要成为宗妇的,还要管理府内中匮的。若真的是一个丫头,身份未免也太低贱了,她接受不了。陈老夫人想了又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陈汝倒觉得可以,长子虚岁都十八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好像又没有这方面的迹象,借助这个理由,还能给他无形的施加些压力……他和张长林道谢,心里却还是半信半疑的,又问道:「张天师好容易来府里一趟,也给我看一看命数吧?」 「侯爷是海中金命,而火生金,今年是您的大运之年。」张长林笑的意味深长:「您心里最想的那件事情,很快就能实现了。」 陈汝扭头去看陈老夫人,心里惊诧不已。这个张长林算的可真准。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母亲担忧不止,夜夜揪心,特地跑去庙里找方丈给他算了命。 就是海中金命。 陈老夫人是修佛之人,整日里抄写佛经,相信因果报应,也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张长林连着说对了他们祖孙三代的命数,她已经深信不疑了。 第47章 「张天师心善,多谢指点迷津了。」陈老夫人对修道之人或出家的和尚都是很尊敬的,她笑了笑,又交待下去:「备好上等的素斋款待,万万不可懈怠。」 许嚒嚒屈身应「是」,领命而去。 「老夫人客气了。」 张天师双手合十,念了声道号。 她又看向陈容与,和他说话:「你带着张天师去花厅歇息吧,我和你父亲还有些话要说。」 陈容与答应一声,和张长林一起出了书房。 天气很好,风吹在身上暖暖的,给人惬意的感觉。请来的戏班子已经开唱了,王氏和赵氏在招待宾客。 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乐器与咿咿呀呀的戏声,悠长婉转。 白雪坐在角落里和陈宛霜说话。俩人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尤其不愿意被上下左右的端详、打量。 好像她们是个物件一样。 「母亲,您怎么了?」 陈汝看陈老夫人一直盯着窗外的一株墨竹,开口道:「您也别太担心与哥儿,张天师都说了能破解此劫难,咱们就按照他给的法子去做。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哥儿的亲事,我原打算要好好地挑一挑呢。」她大孙子的双腿眼看着就站起来了,谁料想…… 「映瑕的身子弱,临走的时候还在担心与哥儿的双腿。」 陈汝知道母亲的心思,劝慰道:「别的都不想了,只要他平安健康,活的开心肆意。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心里也就安定了。」 陈老夫人「唉」了一声:「我自信佛以来,便不再奢求。但与哥儿的亲事,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总不能真的让他娶一个侯府里的丫头吧,传出去了,咱们的脸面还要不要?」 陈汝想了想,说道:「张天师只是说了与哥儿不易离家或者外出……那我们可以暗地里派人去打听一下谁家有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出生的姑娘。如果真的找到了,但凡身家清白的,多给些银钱彩礼的也无碍,让与哥儿娶回陈家便是。」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我这边还要做一手准备,府里丫头们的生辰八字还是要查的。」 母子俩正说着话,陈二爷和陈五爷一起过来了。进了屋先给陈老夫人和陈汝拱手行礼。 陈汝请他们坐下,几句话便说清楚了陈容与的事情。 陈二爷也听说过张长林,想了一会儿,「这人神秘的很,听说和四王爷的关系甚好。」 「是。」陈汝喝了一口茶水:「他很得皇上的倚重。」 陈五爷不大关心这些,反正侯府里做主的人是大哥和母亲,再怎样也轮不到他。便压低了声音问陈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最近的饮食,一应的起居习惯。 阳光透过斑驳陆离的树叶照在地上,形成了大大小小,参差不一的光点。十分的明亮。 前院的花厅。 张长林正在逗吴华。 「听说你是沏茶的好手,跟着我吧,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平生最喜茶。放心,只要有我一口肉吃,一定让你喝一口汤。」 吴华嘴一撇,清秀的脸垮了下来,「您可真大方……」 张长林笑起来,又问他:「怎么样?跟不跟我?」 「不。」 吴华想都没有想,拒绝的格外爽快。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吧?当着世子爷的面,他混不吝的,自己还怕世子爷疑心不忠呢。 「……」 张长林愣了下,不自觉的眉眼一弯。很少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的不识抬举了。 倒是新鲜的有趣。 陈容与自己倒茶,喝茶。看着院子里种的一棵石榴树出神。一句话也不说。 「世子爷,您想问什么便问吧。」 张长林笑眯眯地:「您这样子,我反而心里有些慌。」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陈容与把玩着手里的盏碗,「即使我真的要问,你会滴水不漏的告诉我吗?」他转过头去,自问自答:「我觉得是不可能的。」 张长林一顿,往后坐,靠在椅背上,神情悠闲:「不会。」 「但是,我会做到答应过你的事情。」 「……这就够了。」陈容与不再看他:「你做什么事情我一概不问,所以也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皇上年轻的时候就不贪图美.色,老了且病重时却要大选秀女?不说冲喜还罢了,一说冲喜简直是欲盖弥彰。 生活在帝王家的皇子皇孙们,争夺皇位似乎是很自然且平常的。高扬着忠孝礼义的名号,干的却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了获得最高权力,任何肮脏卑鄙的手段都能使出来。 既然决定了不参与其中,他当然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 「世子爷果然是个聪明的。」 张长林眸光流转,「我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 陈老夫人从净雨轩回去了住处,连口茶水都来不及喝,立即让丫头去请王氏过来。 「母亲,邱老夫人也来了,正等着您过去呢。」 王氏想起凌氏高傲的样子,心里憋的难受。她话里话外的捎带着凌景染,头都要昂到天上去了。说凌景染已经定好了亲事,是忠义伯的嫡幼女……一是为了显摆,二也是为了上次她在陈家丢失的脸面。 陈老夫人摆摆手,她哪有心思去应付邱老夫人。 「老大家的,你赶紧把各房各院的丫头名单统计一下,然后列给我,生辰八字也要写上。越详细越好。」 第48章 王氏一怔:「母亲,您要做什么?」 陈老夫人喝了一口冬枝递过来的热茶,「张天师来咱们府里了,说与哥儿今年要有一劫难……」她咽的急,又呛着了,咳嗽的喘不上气来。 冬枝一边给陈老夫人抚后背,一边和王氏复述张天师的话。 「这件事耽误不得。」 陈老夫人心疼长孙,越发的催促王氏。 「……过来府里看戏的夫人、小姐们怎么办?二弟妹和三弟妹也顾不过来……」她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女儿。 「你别操心了,我过去便是。」 陈老夫人和王氏说道:「你赶紧去办。」 王氏应「是」,扶着李妈妈的手出来,让跟着的灵儿去唤前院、内院的管事婆子。 三天过去了。 陈老夫人一无所获,她看遍了侯府里所有丫头的生辰八字。无论是做粗活的,还是跟在主子身边有头有脸的。 陈汝也一样。 他们开始意识到——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命格的稀有。 王氏却皱紧了眉头。她知道陈老夫人和丈夫到底在调查什么?而雪姐儿恰好就是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出生的。 她怎能不震惊?难道要雪姐儿嫁给与哥儿? 她没有这样想过。也不愿意。与哥儿是雪姐儿名义上的兄长,俩人之间不可能!而王家也来信了,母亲的意思很明确,濡哥儿无论是否情愿。他都要帮雪姐儿躲过这一次的秀女大选。 事不宜迟,雪姐儿赶在命格被发现之前和濡哥儿定下亲事就好办了。 王氏想通了这一点,特意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找了陈老夫人。 「母亲,给您说个好消息,咱们雪姐儿的亲事有眉目了。」她亲自奉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我大哥、大嫂子这两日便会过来府里拜访您。然后再请媒人上门,给雪姐儿提亲。」 「……当真是好事。」 陈老夫人笑道:「濡哥儿是个好孩子,配咱们雪姐儿很好。」她以为王家不会同意和陈家的亲事呢,到底还是来了。而且还是这么个节骨眼上。 「你告诉老大一声,要准备些什么便去准备吧。雪姐儿是咱们侯府里出去的嫡出女孩儿,该有的排场一定要有……你们俩商量着来吧。」与哥儿的事情她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参与别的。 王氏也理解,满口的答应下来,告辞退下了。又以防女儿知道后反对,便暗地里让李妈妈去告知阖府的丫头、婆子们,不许她们透漏一点风声。 「夫人,世子爷那边的丫头、婆子……」她知道三小姐的生辰八字,意思也很明显。 「不必去景庑苑。」景庑苑是陈容与的住处,他的下人……王氏心里没有底。还是算了吧。又想起女儿和陈容与的亲昵,太阳穴突突地跳。 李妈妈应「是」,带着几个婆子下去做事了。 王氏揉了一会儿太阳穴。她想着,等女儿和濡哥儿互换了庚帖,亲事就算定下来了。到时候,再亲自和女儿说。她生的孩子她了解,最是个懂事、体贴的,只要解释开了,必不会违逆自己的做法。 太阳升至半空,耀眼的很。 陈宛柔在外间的屋子里练字,陈老夫人和王氏的对话,她依稀都能听见。一时间感慨不已。白雪还真是好命,都火烧眉毛了,竟然还有人来救场呢? 王晨濡还真肯? 她怎么就没有一个好表哥呢? 陈宛柔练了几张大字,越想越不是滋味。索性搁下毛笔,去找陈老夫人,「祖母,我想出去转一转。书房里好热。」 陈老夫人正在问许嚒嚒关于陈容与双腿逐渐好转的事情……看陈宛柔过来了,也没有在意。点头应允了。 陈宛柔领着杏霖出了留春馆,没有目的地闲逛。烦躁的厉害。她最近过的很不顺心,陈宛兰请了病假一走,教习嚒嚒总是在针对她,什么站姿不稳坐姿不端,走路的步子迈的太大等等……绣楼的几位女红师傅也开始挑她的毛病,针脚不均匀,丝线的颜色搭配不和谐。 总觉得她们有故意整人的成分在,和祖母说了祖母又不信。她现在的眼里心里仅有大哥,根本顾不上管这些。 日子已经到了五月中旬,一天比一天热。迎面风吹到脸上,都觉得有些烫。 「小姐,咱们去凉亭里坐一坐吧?荷塘里还有荷花,我去年都见到过一次,可好看了。」 杏霖提议道。 「蠢货。」 陈宛柔转头骂她:「这个季节怎么会有荷花?」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葱绿的荷叶一片挨着一片。微风刮来,荷叶幽幽摆动,如同一层层的绿浪翻滚。 荷塘不仅新修了护沿,凉亭也翻新了一遍。亭柱刷了暂新的红漆,看着也喜庆。 陈宛柔坐在美人靠上,运眺后花园的风景。和杏霖发牢骚:「都是陈家的女儿,我还是父亲.亲生的呢……活得还不如外来的白雪。她处处都比我好,不想进宫便立刻有人娶她。原先我还嘲笑她被王晨濡看不上呢,人家却一转眼都要来提亲了。」 真是打脸啊! 杏霖想了想,觉得自家的主子说得对:「夫人是王家出来的,王家公子要唤她一声姑母呢。她若是开口了,自然得给个面子的。」 「你说的对,但也不对。」 陈宛柔叹了口气:「……若是娘亲还在府里,也应该为我的亲事筹谋了。」亲娘在身边终究是不一样的。 主仆俩说得热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夏莲手里捧着芍药花愣在了当场,三小姐要嫁给王晨濡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有听说过。她伺候了主子十多年,他心里想什么也是能猜到一二的。 五小姐既然这么说了,假是假不了的!夏莲想到此处,手里的芍药花也不要了。急匆匆地顺着小路回了景庑苑。 陈容与正在书房里写信,案桌上还放着几张闲置的信笺。吴华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第49章 夏莲也没有让人通报,径直挑帘子闯了进来。 「世子爷,大事不好了……」 她气喘吁吁的,额头上的汗浸湿了鬓角。 陈容与俊眉皱了皱,他不喜欢做事的时候被人打扰。 夏莲却不管不顾:「三小姐要和王家少爷定亲了,这两日就会有人上门来提亲。」 陈容与的手一顿,再下笔便晕了墨。 吴华吓了一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天师不是答应了世子爷,要帮一把他和三小姐吗? 夏莲歇了几口气,把陈宛柔和丫头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问陈容与:「世子爷,府里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奴婢正觉得奇怪呢,您要不要去查一查?」 陈容与没有回答她的话,想了一会,说道:「陈宛柔如今养在祖母的身边,既然她都知道了这件事,祖母一定是知道的。」他顿了顿,看向夏莲:「你跑一趟留春馆,打探一下祖母的口风。」 夏莲屈身应「是」,转身便出去了。 陈容与又交待吴华:「……你寻个理由过去上林苑,最好是能找到伺候夫人的丫头,确定一下王家哪一日来提亲。」 「放心,奴才一定给您办妥。」 等吴华走了,陈容与把案桌上的信笺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烧了。他重新写了,装进信封里密封好,扬声叫了吴涛进来。 「让人快马加鞭送给远在福建的卫先生。」吴涛应「是」,又听主子交待道:「路过第一进院落时,唤方海山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吴涛「嗯」了一声,拱手行了礼,挑帘子出了书房。 卫先生原名卫珉,和方海山一样,都是陈容与眷养的幕僚。他在福建有一宗铁矿生意出现些问题,便派了卫珉过去察看。 片刻的功夫。 外面传来了小厮的通报,说是方海山过来了。 「进来。」 陈容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 「世子爷,您找我?」 来人笑眯眯的,身穿浅灰色直缀,个子高大。二十多岁的样子,看着还很年轻,一脸的书生气。 「坐吧。」 陈容与指了指东边靠墙的太师椅。 方海山坐下后,有小厮端上茶水。 方海山端起茶盏喝茶,聪明的没有出声。 「我这里有一项紧急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也不用立刻去做。只是要你提前布置好所有的局,详细的时间,我会再让人通知你。」 「世子爷请说。」 陈容与顿了顿,和他说起一个故事:「……今年元宵节出去四喜胡同游玩时,看到了一个女子当街和王尚书的嫡长孙谈笑风生,举止熟悉,似乎颇有渊源。打听过才知道,那女子是大理寺卿苗观盛的嫡长女,才名冠天下的苗雨蓉。他们俩属于男未婚,女未嫁……家世人品都相当。我觉得挺好的。」 他身子往后坐,靠着轮椅背:「你想办法找到合适的人,要不动声色的把这些消息传到苗观盛夫妻和王尚书、王老夫人的耳朵里,都是聪明人,让他们自己做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当然,威胁的话,也要带到。不妨直说,燕京城最不缺的便是热闹的酒楼和茶肆,随便找几个人,当闲话一样的传出去。热度越高越好。现在皇上大选秀女,想必苗大人也是焦急万分。我们就权当做个好事。」 他当时和四王爷朱宸宇在酒楼吃饭,无意间看到的这一幕。具体的事宜也是后来才慢慢了解的。这王晨濡和苗雨蓉好像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虽然都是规规矩矩的。但看彼此的眼神不一样。 王晨濡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坊间的风评一直很好。所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当如是。 所以,他才怀疑,王晨濡对苗雨蓉或许真的有不一样的情感。 「世子爷……」 方海山愣住了。据他所知,燕京城只有一位姓王的尚书,他的嫡长孙便是赫赫有名的雅致公子——王晨濡。而侯府的夫人便是王晨濡的嫡亲姑母,王家和陈家是儿女宗亲。 按理说,世子爷和王晨濡应该是表兄弟,就算关系再不好……也不至于出此狠招吧。 他几乎不用思考,都能想到王晨濡的结局了。他再没有什么选择,必娶苗小姐无疑了。 陈容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布局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好是今天晚上或者明天。」 「是,属下谨记。」 方海山有一瞬间,后背都起了冷汗。他跟着世子爷五年有余了,其手段见得多了。无声无息间都能置人于死地。 「记住,务必要做的十分周密,查不到任何的漏洞!」 「世子爷放心。」 这时候,夏莲回来了。方海山看陈容与还有其他的事情,便拱手退下。 「世子爷,奴婢找到了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冬枝姑娘,她好像并没有介意。我一问,她便回答了。」倒是奇怪了。 「怎么样?」陈容与问她。 「和五小姐说的一样。」 陈容与摆摆手,让夏莲出去了。看来,继母已经在防备她了。他想起送张长林出府时,他和自己说的话。 「……您的命格和陈家三小姐的命格确实是相辅相成的。我撒谎的是,您今年并没有劫难,也不需要破解。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却举世罕有。但陈三小姐赶的却巧极了。」 「您和陈三小姐的要想顺利的成亲,不容易。估计还会有磨难……但我只能帮您到这里了。其他的,也是陈家内部的事情了,您要自己去解决。针对于这一块,我无能为力。」 陈容与现在明白他说的内部的事情是什么了,也许是继母根本不同意雪儿嫁给他。父亲和祖母为着他自身的原因,最后是会妥协的。但继母却不一样。 既然如此,他就要逼迫一把了。不然,岂不是可惜了‘皇上大选秀女以冲喜的旨意’,还有张长林特意来侯府的一遭。 第50章 酉时一过,天就彻底黑下来了。 而吴华还没有回来。 陈容与也不着急,在夏莲的伺候下吃晚膳。餐桌上摆了一盘水晶糕,精致极了,梅花形状的。里面还放了桂花瓣。 他拿起一块,尝了尝。糯软耐嚼,甘美爽口。确实是好吃。 「把这盘水晶糕给三小姐送去吧。」陈容与吩咐夏莲:「她爱吃甜的。」而且这么好看,女孩子肯定也喜欢。 继母对他起了防备,估计对雪儿也一样。 夏莲应「是」,转身去小厨房拿了食盒过来。 等她走了,吴华才回来。一身的酒气。走路歪歪扭扭的,要不是有吴涛扶着,他站都站不直了。 「世子爷……」他一开口,就打了个酒嗝,结结巴巴地:「后天,后天上午……来提亲。」 「提什么亲?」 吴涛完全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埋怨道:「你好好的职不当,和谁喝酒去了?」也不怕世子爷怪罪。 吴华靠着吴涛,昏昏沉沉的。嘴巴倒是闭的很紧,一句话也不回。 但陈容与却懂了他话里藏的意思,挥手让吴涛带吴华回去休息。 提亲有很重要的一步是男女双方交换庚帖……庚帖上便写的有生辰八字。雪儿的生辰八字要是能让祖母看到就好了,最好还是当场被揭穿。这样一来,当着祖母和父亲的面,还有满屋子的客人,为了大局着想……继母当天也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但雪儿的庚帖即使交给祖母过目,也只是匆匆一瞥,若是继母有心打岔,根本就发现不了。得有一个人刻意又不被众人发觉地指给祖母看。 这个人还要和祖母有很深的默契。 陈容与想到了冬枝。 夏天的夜晚非常寂静,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繁星一颗颗。一闪一闪的,像极了萤火虫的光。 微亮却给人希望。 白雪正在西次间里绣博古图,烛火点到亮堂堂的。母亲上午时,才让云儿过来通知她,又送了各种颜色的丝线。要的却很急,说是给外祖父过寿诞准备的。 外祖父下个月初十就要过六十六大寿了。她算了算时间,只有二十多天了。努努力,估计也能完成。 「小姐,您歇一会儿吧,仔细伤着眼睛。」 秋菊递了剪刀给她,说道:「您早些休息,明天在忙也是一样的,不耽误功夫。」 白雪摇摇头,示意不用。六十六岁,是个整寿辰,要着重对待的。俗话里也常说:六十六,阎王爷要吃肉……她希望用自己的诚心诚意,保佑外祖父健康长寿。 外面却传来半夏清脆的笑声,她和几个小丫头坐在庑廊下玩翻绳。秋菊皱了皱眉头,她觉得半夏太小孩子气了。 这时候,夏莲拎着食盒过来了,一进门便笑着屈身行礼,「世子爷让给您送吃的来了。」 白雪一怔,脸莫名就有些红:「我刚吃了晚膳……」 夏莲取出水晶糕,拿给白雪看:「三小姐瞧一瞧,是不是很有食欲?」 透明的水晶梅花状糕点,里面藏着清晰可见的淡.黄.色桂花瓣。光看着就觉得美丽诱.人。白雪点点头:「我的胃口真的被勾起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去净房洗了手。 「你们世子爷……」 白雪伸手拿了一块水晶糕,顿了顿,问道:「他的身体还好吗?」她有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了,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祖母和母亲她们大费周折的为他找破解劫难的人,也不知道找到了没有。想到这里,白雪抿了抿红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容与总说让她安心,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怎么样才能安心呢?有心去找他问清楚,又觉得不合时宜。 想来想去,竟然唯有「等」而已。 夏莲瞥了眼她的脸色,尝试着开口:「三小姐,夫人有没有和您说一些……」 她支支吾吾的,白雪抬头去看,一脸的迷茫:「说什么?」 「没有。」 夏莲笑起来,尽力的往回圆:「这不是夏天到了嘛,奴婢是想问一下,今年过夏要用的冰块怎么调配?您常常见到夫人,奴婢便以为您是提前知道的。」三小姐懵懂的很,应该是不知道内情的。 夫人给三小姐定亲,却连三小姐都不告诉吗?她想不通。 西宁侯府里挖的有冰窖,冬天的时候存上冰块,一到夏天刚好用来解暑。每年的六月份中旬,王氏便会遵循旧规矩分好各院的份例,让小厮给送过去。 「这么早就要用到冰块了?」 白雪想了一会儿,又说:「母亲并没有和我说起过。你可以直接去问一问她。」 夏莲连连摆手,「不必了,奴婢只是临时想到的。夫人为了府里的事情忙上忙下的,奴婢不愿意去打扰。」她本来也是找的借口,若真的问到了夫人那里……才是真的露馅了。 「夜深了,奴婢也该回去了。」夏莲把手里的水晶糕递给秋菊,拎着食盒便往外走。 「……怎么感觉怪怪的。」 秋芙从外间过来,俩人打了个照面。和她打招呼,夏莲却只是笑笑,和平常热情的模样相隔太远了。 白雪也觉得她有些奇怪,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她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吃罢糕点后,继续绣她的君子兰。 次日一早。 王中维和钱氏夫妻俩一起过来了西宁侯府,王氏亲自去迎接的,寒暄过后领着去见陈老夫人。 王中维是王晨濡的父亲,王氏的大哥,兄妹俩的眼睛长得很像。他三十六岁,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身穿灰蓝色素面细葛布直裰。个子高大,长相端正。因为保养的好,看着像三十出头的人。 他的为人很正派,但是性格却有点迂腐。 第51章 一行人来了留春馆,陈老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老夫人,您的身子骨可还好?」 钱氏笑着上前行礼。又让跟随的丫头递上人参、燕窝等一类型的滋补品。 「人年纪大了,免不了三病两痛的。」 陈老夫人在主位上坐着,笑了笑:「也不妨事。」她摆手让众人都坐下,又和王中维说话:「你父亲、母亲的身体怎么样?」 茉莉和几个丫头端来时令的瓜果、点心,还有热茶。 「挺好的,老夫人不必挂念。」 王中维端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口:「家母原本要一起来的,也能和您说说话。临出门时却有些事情,耽搁了。还托我向您老人家问好呢。」 陈老夫人打扮的利索,满头银发也梳的整整齐齐,显得格外的精神。 「我和你母亲做姑娘时便认识,她性格果敢,大家都喜欢。」 王中维和钱氏都笑起来,听老人家讲过去的事情是很有趣的。王氏却不时地转头往窗外看,表情也不大自然。直到李妈妈挑帘子从外面进来,和她使了使眼色。 王氏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她怕女儿来给陈老夫人请安……撞见了大哥和大嫂。便让李妈妈去了海棠阁一趟,骗她说老夫人上午有事情要做。不让她过去打扰。 闲话唠的差不多了,钱氏便笑着开口:「今儿登门拜访,一是小辈探望长辈,二是还要和老夫人商量一件事。雪姐儿大了,长得越发稳重、聪敏,我又是看着她长大的。心里实在喜欢的紧。犬子濡哥儿比雪姐儿大一岁,俩人的年纪相当,又有表兄妹的情分。我便想着,替了犬子求娶雪姐儿。」 西宁侯府是什么人家,她心里比谁都要清楚。小姑子嫁进来四年,竟然被一个姨娘害得生不出孩子……而且这姨娘还是陈老夫人的嫡亲外甥女。 要是背地里没有陈老夫人的宠爱,一个姨娘怎敢动到正室的头上? 雪姐儿好好的一个孩子,她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的,一想到放在吃人一般的西宁侯府里。她的心就直打颤。 陈老夫人点点头,心里也有准备了。笑眯眯地:「这俩个孩子,我瞅着也好。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也不学别人说客气话了。」 钱氏心里一喜:「老夫人说的甚是。」她养了白雪好几年,感情真的很好,嫡亲的女儿都比不过。 「濡哥儿争气又肯上进,在燕京城里是数得着的好孩子。我是同意这门亲事的。」说话间,陈老夫人又去看王氏:「老大媳妇,你觉得呢?」 「我没有意见。」 王氏笑了笑:「一切都听母亲的。」顺顺利利定下了亲事,不知为何?心里却更慌张了。 陈老夫人一锤定音,说道:「那咱们长辈这边……就算是定下了。」 事情办到这里,已经是皆大欢喜了。王中维又和陈老夫人说了明天上午媒人会登门正式提亲,陈家和王家要交换庚帖的事情。 王中维夫妻俩是吃了午膳才走的。中途的时候,钱氏想见一见白雪,被王氏给拦了。 她笑的有些尴尬:「雪姐儿得了咳疾,心情不好,不大愿意见人,等下次吧。」 钱氏虽然遗憾,又觉得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陈老夫人中午有午休的习惯,冬枝伺候她睡下后。和许嚒嚒交待了一声,独自出了门。她走到景庑苑门口时,却停住了脚步。 ……世子爷交待的那些话还在耳边。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家里穷,八岁那年被父亲卖到了西宁侯府,年纪小又没有力气,没少被人欺负。偶然间被陈老夫人看到了,便要了她在跟前伺候。对她很宽容,也很照顾。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比家里都让她感到亲近。但也更明白这里的水有多深。 百年之后,陈老夫人一死,内院做主的便是夫人了。她要当着夫人的面指出三小姐的生辰八字,岂不被夫人忌恨? 「冬枝姑娘,你怎么不进去呢?世子爷在书房等着你呢。」 冬枝在门口踱步时,守门的小丫头便小跑去告诉了夏莲。这是她一早便交待好的。世子爷唤了冬枝过来说话,她就在旁边站着。前因后果都是知道的,就是怕冬枝会临时退缩。 果然让她猜对了。 「夏莲……」 冬枝嗫嚅着,却没有往前迈步。 夏莲走过去,低声说道:「你还有什么想不开呢?世子爷的手段,平日里你也是听过的。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就算你今日不答应,自然也有别人会替你去做。那荣华富贵,你小弟的前程可就没有了……况且,老夫人对你多好啊,她最疼爱的孙子便是世子爷。若是世子爷今年真有了劫难……老夫人该有多伤心?」 冬枝紧紧地咬着下嘴唇,还是没有吭声。夏莲又加了一把火,「我听说啊,进了国子监的读书人,都是要做官的。世子爷既然允诺了,你小弟便会进去国子监读书。」 「你别说了,我答应世子爷。」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夏莲亲密地拉着冬枝的手往院子里走。路过第三进院落时,碰到了刚从书房出来的方海山。他也是来汇报陈容与交待的事情…… 「方先生。」 夏莲屈身行了礼。 「夏莲姑娘客气了。」方海山拱手回了礼,大步出了景庑苑。他得赶紧去找自己的人……让他们时刻注意着,等明天上午王家人来侯府提亲后,再按原计划透漏其消息。 时间如流水潺潺,一去不回头。太阳升起又落下,一天过去了。 陈容与吃了晚膳后,让吴华推着他去见白雪。明天,府里必定是混乱之极,他担心白雪不知道内情,出了什么岔子。 吴华的精神还是不大好,他昨天为了套出夫人的意图……和干娘的儿子拼了一下午的酒,硬是也灌醉了干娘。才得知了实情。 白雪又绣了一天的博古图,君子兰是绣好了。她却因为一直低着头,脖颈儿酸疼的厉害。 秋菊从外面进来了,悄悄地和她说话:「世子爷过来了,要见您呢。就在离咱们院子不远处的花厅里。」 「都戊时了吧?」 白雪看了看天色。 秋菊知道主子的意思,又说:「世子爷支开了外人,不会有人看到的。看世子爷的意思,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 主子是怕单独和世子爷见面被人看到了传闲话,有这样的顾虑也很正常,毕竟天色晚了。俩人又不是嫡亲的兄妹。在没有得到老夫人、夫人认可的时候,再知道彼此的心意,也要谨慎一些的。 第52章 白雪挑帘子出了屋子,和秋菊一起出了海棠阁。陈容与已经在等着她了,吴华在门口守着。 秋菊送了白雪进屋,也出去门口守着。 花厅里点了一盏烛火,橘色的光线很温暖。 陈容与抬头看墙上贴的山水画,听到脚步声才回头。 「你来了?」 白雪「嗯」了一声,不知道怎地,突然胆怯了:「……大哥。」 陈容与看了她一会儿,指了指旁边的圈椅,「坐下说话吧。」她好像又瘦了些,穿着豆绿色素面褙子。腰肢盈盈一握。 白雪觉得他的眼神很深邃,她只看了一眼,便乖顺地坐在圈椅上,低下了头。 她不敢和他对视。 「……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你会不可置信,但一定要听我说完。而且我是不会骗你的。」他是怕雪儿知道了继母全程都在骗她,心里会接受不了。 「怎么了?」 白雪抬眼去看他,十分惊诧。陈容与说的话实在太意味深长了。 陈容与笑的很淡,却把王氏如何暗地里操纵白雪的亲事说得一清二楚。 白雪真的愣住了,她霍然起身! 母亲怎么会瞒着她……做这些事情呢? 「你要是不信,府里的仆从可以随便拉一个来问……舅父、舅母上午便来拜见了祖母……」 「我不是不信。」 白雪闭了闭眼:「……只是不懂得母亲为何要这么做?」她明确和母亲说过,她不嫁给王晨濡的。 母亲却偏偏罔顾了她的心愿。 「明天上午,舅父、舅母会带着媒人正式上门提亲……雪儿,你只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待在海棠阁里一步都别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交给我。」 陈容与滑动着轮椅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答应了你,要让你光明正大地嫁过来,就一定会做到。」 她巴掌大的鹅蛋脸,嫩白如玉。一双明眸里却隐隐藏着泪光……他的心一疼。 白雪直觉陈容与也隐瞒了她,但是他的目光很坦诚,又柔和。信誓旦旦的。他盯着自己看,好像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他盯着人看的时候,整个人都看起来很天真。她无法不相信这样的他。 白雪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好。」 陈容与又看了她一会儿,慢慢地说道:「夜深了,咱们走吧。」顿了顿,他加了一句:「你先走。」 白雪「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他。也不过一瞬间。她伸手挑了帘子,出去了。 等回了住处,白雪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怔怔的发呆。母亲是断不会害她的,这一点她心里知道。 难道就为了大选秀女就把她匆匆的嫁给王晨濡吗? 秋菊看她的脸色苍白,拧了热帕子让她擦手:「小姐,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我还不困。」 白雪叹了一口气:「……想一个人静一静。」 秋菊应「是」,摆手让屋里其他的丫头也和她一起退下。 亥时都过了,西次间的烛火还在亮着。 秋芙拍了拍秋菊的肩膀,小声问道:「怎么办?」她们一直站在门外候着,也不是办法。 秋菊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和她建议:「咱们进去吧,小姐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别熬的头疼了。」 秋芙点点头,俩人蹑手蹑脚地挑帘子进屋。却有些傻眼了。 ……小姐靠着水红梅花迎枕竟然睡熟了。 秋芙嘟囔了一句:「斜靠着贵妃塌也能睡着?也不怕着凉,得了风寒。」 说话间,她上前两步,就要去唤醒白雪。却被秋菊一把拉住了。她摇摇头:「让小姐睡吧。」 「那也不能在这里睡觉吧?」 秋菊没说话,转身抱了天蓝色缂丝被子给白雪盖上了。 白雪能听到秋菊和秋芙的对话,只是醒不过来。像做噩梦了一般,如何挣扎都不行。 秋菊又收拾了绣博古图用的大棚,绣品、剪刀、丝线等也放到了笸箩里。 后半夜时,又打雷又下雨。白雪终于醒来了。她这一觉睡的极其难受,半睡半醒的,太阳穴嚯嚯地跳。 难受的想吐。 雨一直在下,天亮了都没有间断,淅淅沥沥的。 吃了早膳后,白雪倚靠着廊柱看雨。一阵风吹来,空气里凉爽了许多。 外头却空前的热闹起来,沸沸扬扬的,好像是有很多人过来了侯府。白雪怔了一会儿,想起了陈容与昨晚和她说过的话……吩咐秋菊:「去打听一下,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秋菊应「是」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小姐,是大爷和大夫人过来了,还有一个打扮庄重的妇人……说是来府里给您提亲的。阖府都知道了。是夫人和侯爷去垂花门迎接的。」 白雪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第53章 陈容与说的果然一字不错。 给她定亲,却没有人来告知她?多么讽刺! 白雪转身进了屋子,竹帘子摔的「啪哒」一声响。 雨慢慢地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微风里面带着潮气,却也格外的清新。 王中维见了陈汝,按照官职阶品要行礼,却被陈汝一把按住了。 「大哥,里面请。」 陈汝对于自己的大舅哥,还是很客气的。 钱氏却拉着王氏的手,和她介绍:「这是太仆寺少卿的夫人,姓周。我和她一贯的亲切,便寻了来,当咱们濡哥儿的媒人。」 周氏笑着给王氏行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留春馆。 趁着众人和陈老夫人说话的功夫,王氏压低了声音问身旁的李妈妈:「雪姐儿的海棠阁,可着人看守了?」 李妈妈应「是」,回了一句:「夫人放心,都是按照您的安排做的。三小姐就是察觉到不对劲也无济于事的。」 王氏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故意这样做的,都是为了雪姐儿好。希望她能理解吧。等今天过去了,我亲自去给她解释。」她生的女儿她知道,雪姐儿的心里肯定是不好受……不然,也不会一直安安静静的到现在了。 周氏说了一堆的俏皮话,然后从袖口里掏出红色柬帖,双手呈上,笑道:「老夫人,这是王家大少爷的生辰八字……您过目。」 这就是所谓的庚帖了吧……冬枝顿时紧张起来,手一抖,接过来递给了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大致看了一遍,又递给了长子陈汝。这时候,王氏也拿了一份红色柬帖缓缓地走过来。 她的神色很奇怪,给人强装镇定的感觉。心事重重的,本应高兴的场合,笑意却不达眼底。 冬枝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了夏莲在门口看着她微笑。她的心一横,伸手去接王氏手里的红色柬帖。 王氏躲了一下,好像要直接交到陈老夫人的手里。 冬枝看出了她的意思,却装作不懂,趁着王氏不防,一使劲「抢」了过来。又为了让陈老夫人方便观看,替她打开了。然后迅速找到了写白雪生辰八字的位置,右手食指连点了两下。 陈老夫人原本还很意外她的不懂事和越矩,却又被她的动作吸引了。冬枝伺候了自己十多年,她的一些肢体上的小动作,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心里都是知道的。 她感到很新鲜,冬枝这是在提醒什么呢? 王氏看冬枝的表情,一刹那间就知道坏事了。但是红色柬帖已经到了陈老夫人的手里,她再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陈老夫人手里拿着红色柬帖,顺着冬枝指的方向看过去——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 这种命格不就是她要找的吗? 庚帖是白雪的,也就是说白雪是戊子日,癸亥时,戊字破格出生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老夫人又觉得不对……猛然抬头去看王氏。她一直帮着自己在筛查有这种命格的女子,明明知道白雪就是,却隐瞒了起来。 所求为何? 王氏安静地和她对视,一声不吭。脊背却挺的笔直。 陈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招手让儿子上前,亲自指着白雪的生辰八字让陈汝看。 陈汝也是吃了一惊。 「老夫人……」 周氏一直注视着陈老夫人的一举一动,看情形不对,急忙开口问:「怎么了?」难道是王家大少爷和陈家三小姐的八字不合?记得钱氏和她说过找道士查过了,没问题的。 「各位,我让丫头带着你们先去花厅里歇息……我们要商量一些事情。」 陈汝最先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他看起来很从容。 钱氏不解的去看丈夫,怎地好端端的,看了雪姐儿的庚帖便停下来了……王中维也觉得疑惑。他刚要询问时,贴身的小厮却不顾场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和他耳语了几句。 王中维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起身便往外走。钱氏不明所以,也不敢去拉丈夫,急忙跟了出去。 「周夫人,辛苦你跑一趟了。俩个孩子的八字不太合,我们想重新找人看一看。」 姜还是老的辣,陈老夫人心里再如何愤怒和不解,还是保留了众人的颜面。 周氏干笑了两声,「无碍的。」她又接过陈老夫人手里的王晨濡的庚帖,告辞离去了。 方才还喜气盈盈的气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仅剩下了难堪。 陈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屋里伺候人的丫头、婆子们全部都退下。 「老大家的,我自问对你不错……你一迈进陈家的大门,内院的中匮便由你管理。几个孩子也都记在了你的名下。」她顿了顿:「与哥儿口口声声的称呼你母亲,他都到了生死关头……你却根本不想帮他。」 「母亲对我的好,我都谨记于心了。」 王氏双眼空寡,好一会儿,却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正是因为与哥儿称呼我母亲,他和雪姐儿才一点都不可能。我不能让雪姐儿被别人指着鼻子骂。」 「你在说什么啊?」 陈老夫人口干舌燥的:「雪姐儿是陈家的三小姐不假,但她连族谱都没有上……充其量也就是陈家的养女。她和与哥儿并没有血缘的关系……为什么就不可能?」说实话,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与哥儿和雪姐儿不合适。但是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她的与哥儿怎么办? 娶了白雪总比随便娶一个丫头或者一个不知底细的女子强上百倍。 「母亲,话是这样说的。但理却不是这个理。」 王氏求助地看向丈夫:「天下那么大,总能找到一个和雪姐儿命格一样的人……雪姐儿真的不能嫁给与哥儿的。」她心里过不去。 「你……」 第54章 陈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拍了拍手边的茶几:「雪姐儿不嫁给与哥儿,难道要充当秀女进宫吗?」 王氏不吭声。 」母亲,您消消气。」 陈汝给陈老夫人抚后背,「别说书琴了,让儿子突然接受……也接受不了。」他停顿了一会儿,折衷道:「总得给人一个想通的过程不是。」 「你就偏袒你媳妇吧。」 陈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几口凉茶水,心里更是清醒了:「你们要接受的时间,好,我给你们。」她语气十分的坚决:「但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与哥儿得长命百岁的活着。她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二天。王氏又收到了王老夫人的来信。说王晨濡和苗家的嫡长女要定亲了。 王氏心急如焚,濡哥儿要和别人成亲了,她的雪姐儿该怎么办呢?她又写了信过去问为什么?却迟迟等不到回信。 白雪的亲事无疾而终,理由是和王晨濡的八字不合。陈宛霜听说后,颇为遗憾,怕她伤心,还去陪了她几天。 景庑苑里。 陈容与在庑廊下坐着喝茶,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了如指掌。却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景庑苑的大门都没有踏出去一步。 既然继母有意瞒着他,他就扮演一个毫不知情的人。不过,该请来帮忙的人自然还是要请的。比如礼部右侍郎,听说他是这次大选秀女的总负责人。 陈老夫人却召了白雪过去说话。 「雪姐儿,你觉得与哥儿这个人怎么样?」 白雪一愣,「挺好的。」 「好孩子,你觉得好就行。」 都是些没头没脑的话,白雪却品出了不一样的东西。比如,陈老夫人对她特别的和蔼可亲,隔三差五便让人送首饰,衣裳给她。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随便选出来一件卖掉,都够寻常人家吃半年的。 她不知道大舅父和大舅母带着媒人过来府里,给她提亲的当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打那以后,却再也没有了消息。 白雪决定亲自去问母亲。 王氏为着女儿的亲事愁的吃不下睡不着,人很快憔悴了下去。白雪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在绣手帕。 「雪姐儿。」 王氏一看到女儿,眼圈便红了。女儿跟着她,真的是受委屈了。 「母亲,您怎么了?」 「没事。」 王氏强颜欢笑,去拉白雪的手:「你都好几天没过来给我请安了。」 「母亲……」 白雪抿了抿红唇,抽回了自己的手:「您不该瞒着我做那些事情的。」 王氏心里一惊,「你都知道了?」 白雪「嗯」了一声:「我真的不喜欢濡表哥。」 「濡哥儿都要娶苗家小姐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王氏说道:「……你知道你大哥要寻一个女子成亲的事情吧?」她定定地看向女儿:「那个人就是你。」 「……」 白雪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祖母主张你嫁给与哥儿……」王氏苦笑:「你父亲虽然一直没有吭声,但他的心思我都懂。 「他不想让与哥儿出事。」 「礼部右侍郎亲自来了侯府,被你父亲压下了。但是又能压多久呢。你和霜姐儿难道真的要进宫去吗?」王氏心力交瘁又觉得迷茫:「雪姐儿,母亲就一个女儿,自然不希望你进宫。但是……但是……」她泪水突然掉了下来:「你要是不进宫,就要和别人定亲的……母亲要问问你,你愿意嫁给与哥儿吗?」去哪里找合适的人呢,有西宁侯府在。雪姐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啊。 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在各方人士有意无意施加的压力下。王氏极力的忍受,但见到女儿的这一刻,却再也忍不住了。 白雪跪在了王氏面前,搂住她的腿,泪水在眼珠里直打转:「母亲,是女儿不好。让您担忧了。」她应该早一点告诉母亲的。 「女儿是愿意嫁给大哥的。」 「你说什么?」 白雪呜咽着告诉了王氏她和陈容与的事情,末了又重复:「女儿非他不嫁的。」 王氏看着女儿,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了又后悔了。母女俩哭成一团。 李妈妈站在旁边也跟着抹眼泪,等白雪走了。她才劝王氏:「夫人,老奴倒认为,三小姐嫁给世子爷是一件极好的亲事。您仔细地想一想,世子爷对三小姐多好啊。俩人又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比旁人深。既然三小姐有此心,老奴觉得您应该成全她。」 「三小姐嫁在您的身边,有您护着……一辈子也吃不了苦。」 王氏心里一动,抬头去看李妈妈:「……我最担心的是与哥儿不会真心对雪姐儿好。」 「不会的。」 当夜。 王氏让人去请了陈容与过来,俩人一起吃了顿晚膳。没有人知晓,他们在饭桌上交谈了什么。 王氏却答应了让女儿嫁给陈容与。 陈老夫人知道后,欣喜不已。立即让人去请了陈汝夫妻,陈渊夫妻,陈翰夫妻来留春馆商量定亲的事议。 「一切从简吧,他们俩的身份还是个问题。咱们都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挡不住别人会胡说八道……太张扬了,不好。」王氏觉得,女儿要嫁给陈容与,还是换一个身份最妥当。这还是陈容与和她提起的。 陈汝也点头称是。 第55章 五月二十五,陈容与和白雪互换庚帖,定了亲。 白雪的身份在西宁侯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仆从们的称呼由三小姐改成了白姑娘。陈家孙系的晚辈们则重新排了行第,陈家还有三小姐的,她是陈宛霜。 王氏和陈老夫人商量过后,把白雪记在了大嫂钱氏的名下,保留了原来的姓氏。对外宣称,她不过是来侯府做客的亲戚。 陈老夫人为了西宁侯府和长孙的名誉,勒令阖府上下统一了口径。白雪曾经是陈家三小姐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一个字!若是有外人疑惑,问起了……陈宛霜自始自终都是陈家的三小姐。 六月又称伏月,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个月。除了日益增长的燥热外,还有说变就变的天气。往往上午还是碧空如洗,下午便乌云密布了。 和陈容与的亲事定下来之后,白雪就跟着母亲学管家了。再有空余的时间用来做女红,什么荷包,手帕、肚兜、夏袜等。 王氏很着重培养女儿掌控全局的能力,有时候内院的管事婆子来禀报事情,都让她坐在一旁听着。临时想起来别的事情要交待的,也会说与她听。 「你要给与哥儿做一套中衣预备着,准日前夕要和红绸布包着的庚帖一起送给他。成亲当天,他要穿着的。」这是规矩,取中意美满的好意头。 准日也就是定下的成亲日子。 白雪应「是」,又觉得不好意思。小脸不知觉一红。她要亲手给陈容与做中衣?感觉俩人突然就亲密无间了。 其实感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即使她和陈容与定了亲,得到了母亲的认可……心里却一直淡淡的,好像不大真实。 不高兴吗? 当然不。 要嫁给陈容与几乎是她两世的心愿了,怎会不高兴呢?但是并没有预期的激烈的心情起伏。 还记得定亲那日,他给了一对儿镌吉祥花纹金如意作安心礼,她还了一对儿天蓝色绣岁寒三友的荷包。 为陈容与做一套成亲穿的中衣…… 直到这些琐碎的,又牵扯到俩人的事情时。她的心才砰砰地跳起来,恍然醒悟。 她真的要嫁给陈容与了。 王氏看女儿怔怔的发呆,爱怜地拉着她的手:「再有五个月,你就该及笄了。母亲和老夫人商量了,把你和与哥儿的好日子定在了腊月十八,也请了高僧算过,是个黄道吉日。」她喝了一口茶水,继续往下说:「十一月时,你要搬去和你的外祖母或大舅母住在一起。及笄礼也由她们帮着筹办……你如今记在了你大舅母的名下,也算是她的女儿。到时候,你出嫁的一切事宜都是王家来操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抱着她的腿撒娇的小女孩儿就要出嫁了。 母亲什么事情都为她考虑好了,又如此周全。白雪哪有不明白的。 「好孩子,有什么好难过的?这是喜事。只要你的日子过得顺顺利利,母亲的一辈子活得也值了。」 王氏看女儿红了眼眶,长吁一口气:「我瞧着,与哥儿对你是真的好。我以前还担心……倒是多余的。」 小丫头挑帘子进来禀报,说是陈汝有事情找王氏去书房一趟。 「母亲,您先忙着,我回去了。」 白雪告辞,扶着秋芙的手出了上林苑。 已经巳时三刻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热气腾腾。 「小姐……」 秋芙刚开口,立刻改了:「姑娘,我知道咱们府里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海棠阁,两旁种满了树木。虽然偏僻,但十分阴凉。」小姐自从改回了白姑娘,她总是记不住。或许是以前的称呼太习惯了。 确实太热了。白雪点点头,拿出袖口处的帕子去擦额头上的细汗,嘱咐秋芙:「夏天到了,再次出门的时候,要带把伞。」 秋芙应「是」。也怨她,做事马马虎虎的,总是忘记带伞。 主仆俩上了游廊,走到尽头时,有一个小路口。秋芙指了指西边铺鹅卵石的那条路,笑道:「姑娘,就是它了。」 白雪留神去看。路两旁种的是榆树,高大繁盛的,完全遮住了阳光。 「不错。」 白雪抬脚下了台阶,踏上了鹅卵石小路。秋芙说的很对,偏僻了些,却是真的阴凉。再吹着偶尔的小风,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她转头和秋芙说话:「你是怎么发现的这条小路?」 秋芙笑眯眯地:「无意间吧。」去年夏天,她和半夏应了主子的吩咐去上林苑送糕点,就是走的这条小路。 又走了几步,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压的很低。 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白雪秀眉一皱,顺着说话的方向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呢,秋芙的眼尖,小声说道:「……好像是四小姐?」 说话间,她还拉了拉白雪的衣袖。 「陈宛霜?」 白雪又往前走了两步,却看到了身穿粉色濡群的陈宛柔。她背对着自己,身影高挑,绝对错不了。 秋芙疑惑地看她。白雪蓦地又想起陈家孙系的晚辈们重新排了行第的事情。 「小姐,和四小姐说话的公子看着好眼熟……」秋芙想了一会儿,确定地说道:「对,他是吴公子,老夫人去年过生辰时,他还来过咱们侯府呢。」 白雪的右手食指「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 白雪环顾四周,拉着秋芙躲在一棵一搂粗的榆树后面。吴文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侯府?看他和陈宛柔的举止还是挺熟悉的,都跑到小树林去交流了。而且俩人都没有带仆从,让要是让外人看到……妥妥的私.情啊。 吴文璟是个男的,不害怕这些还能理解。陈宛柔可是在玩火呢。 「小爵爷,谢谢你送的玫瑰香露。」 陈宛柔眸光潋滟,柔柔地说道:「味道好香,我很喜欢。」 「宛柔姑娘客气了,我在燕京城有一个脂粉铺子,这些东西方便的很。等你用完了,我再派人给你送。」 陈宛柔满目柔情,如水一般的目光楚楚可怜。 第56章 「小爵爷心善,我一个庶出的女孩不值得你惦记……」她微微低头,委屈的似乎能立刻落下泪来。 吴文璟俊逸的脸上显出心疼,看到她瘦弱的小肩膀,恨不得搂在怀里安慰:「宛柔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养在陈老夫人身边的,谁敢看低了?再者,嫡出庶出的又如何,不过是身份而已,谁会在乎这个?所谓英雄不问出身,你做好自己便好了。」 「小爵爷也不在乎吗?」 陈宛柔抬头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藏满了希冀。似乎还有泪光在闪烁。赢弱的如雨中娇嫩细腻的海棠花……吴文璟迷了眼,「当然。」 「小爵爷,你真好。宛柔要是能一辈子待在你的身边,死也甘愿了。」她原本以为白雪能嫁给王晨濡便是一等一的好命了。 谁曾想?更好的还在后面等着她。 众人都说白雪嫁给大哥是委屈求全,陈宛柔连一个字都不相信。鬼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迷惑了祖母和父亲呢?肯定少不了王氏在背后出谋划策。 祖母为了大哥的身体,为白雪打算好了一切。她那么疼爱大哥,连带着白雪都疼爱上了。 这下子,白雪的命运和西宁侯府是彻底绑上了,她动是动不了的。但她能为自己寻一个好出路。吴文璟就是很不错的一个人,对她知冷知热的,又知道怜香惜玉。最重要的是家世也很好。 「宛柔姑娘,我觉得你知书达理的……也很好。」 吴文璟的笑容里,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放肆。 白雪看得真真的,只觉得俩人恶心。陈宛柔的心思实在太昭然若揭了,吴文璟不可能看不出来。却故意迎合。他的心思比陈宛柔更昭然若揭。 她悄悄地起身,往回走。秋芙也听见四小姐和吴公子的对话……吓得大气都不敢粗。四小姐的胆子可真大啊!大白天的,就敢在侯府里和男人私会!这要在她们乡下,是会被婆姨们追着骂贱骨头的。 白雪一路都没有说话,到了海棠阁大门口时,和秋芙说道:「这件事情不要往外说,咱们只当不知道。」吴文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看上了谁,先花言巧语地骗到手,然后再始乱终弃。前世的时候,她是吴文璟的正室,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甚至还有青楼的雅妓怀着身孕堵上门的,不还是没有好结果。 秋芙应「是」,「奴婢,奴婢不说。」她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白雪抬脚跨过门槛,进了院子。陈宛柔如今养在祖母的身边,愈发的心高气傲。她和吴文璟说的那些话,一听就是博可怜的。她自以为抓住了吴文璟的心就能嫁入高门了?恐怕很难吧。别的先不说,仅仅她庶女的身份也不可能进了吴家的大门做正室。 ……至于做妾侍?祖母一定是不肯的。一旦陈容柔和吴文璟的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天,受罪可就是陈宛柔了。 「姑娘,您回来了。」 秋菊见白雪挑起竹帘进了屋,笑着迎了上去。 白雪「嗯」了一声,径直去了内室。 秋菊小声问跟着进来的秋芙:「姑娘怎么了?」看着脸色很不好。 秋芙摇摇头,没有吭声。 白雪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喝了一口又觉得烫嘴,随手放在了茶几上。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一幕。吴文璟折麽了她一辈子,她自然是恨的牙痒痒。 而陈宛柔也不是善茬,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她的麻烦…… 她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若无其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让吴文璟和陈宛柔全程去自作自受。 吃了晚膳后,白雪循例去留春馆给陈老夫人晨昏定醒。她到的时候,陈容安夫妻俩也在。 「安哥儿,你刚成亲不久,要多多的陪陪嫦曦。她独身一人来到咱们家里,有很多事情都不习惯,你勤提醒她一些。不许没有耐心。」 陈老夫人笑眯眯的,如今长孙的劫难破了。而且马上又要成亲了,她心情舒畅的很,待谁都亲和。 「祖母放心,我知道的。」 陈容安扭头看了看妻子,英气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阿曦好学,不懂就问。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周嫦曦羞的脸都红了,伸手拽了拽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别说了。 陈老夫人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却假装没有看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小夫妻的感情好是好事。 茉莉在厅堂里伺候,看到白雪挑帘子进来,笑着屈身行礼:「白姑娘安好。」 白雪摆手让她起来,问道:「老夫人在吗?」 「内室呢。」 白雪转过一道青海湖水绿雕刻的湖光山色屏风,进了内室,屈身给陈老夫人请安。又和陈容安夫妻俩点头致意。搁在之前,她是要和陈容安夫妻俩行礼的,现在却不用;等过了陈家门,他们估计还要向她行礼呢。 「快过来。」 陈老夫人招手,「坐在我身边。」又拉住她的手,十分亲昵:「……没外人的时候,还唤我祖母,我喜欢听。」 白雪笑着应「是」。陈老夫人对她的态度真诚了许多,有时候笑起来还挺慈祥的。 可能是因为她要嫁给陈容与了……爱屋及乌的缘故? 陈容安看了白雪一眼,没说话。他想起冬日里,陈容与写春联,她在一旁研墨的情形。当时,便觉得他们俩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还真的定了亲? 陈老夫人继续说道:「等你腊月里嫁过来了,和嫦曦也能有个伴。她温柔,你稳重……你们俩可就要挑起咱们侯府的大旗了。」 周嫦曦也跟着附和:「白姑娘聪慧,我可是不成的。最多给白姑娘打打下手。」白雪是王氏的亲生女儿,又嫁给了世子爷陈容与。不用想,也能猜到以后的西宁侯府是谁管家。 周嫦曦已经是陈老夫人的孙媳妇了,她可以这样说。但白雪却不能,「二少夫人客气了,我也没学过这些的……」她回头看着陈老夫人,笑道:「我常听外祖母说起您年轻的时候,灵巧能干。满燕京城的姑娘,她最佩服的是您。所以,这挑起侯府大旗的重任,还是非您莫属。」 「这孩子,小嘴摸蜜了。」 陈老夫人笑得用手捂住嘴,乐不可支,「让你这么一说,我倒不像凡人了,竟是神仙下界了……」 她说的风趣,满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 周嫦曦随手拿小几上摆的西瓜吃。她原以为陈宛柔是陈老夫人最喜欢的孙辈了,没想到白雪也不是个简单的。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说是陈宛柔过来给陈老夫人请安了。 「赶紧进来,我这会子高兴,还能赏你果子吃。」 第57章 冬枝在陈老夫人的下首站着,此时便凑趣道:「老夫人又小气了,难不成您不高兴了……还不能让四小姐吃果子了?」 「坏丫头,别人都不吭声,偏你指出我的短处。」 陈老夫人佯装生气,「胆子可真大。」自从冬枝及时指出了白雪的命格,她对待这个丫头更看重了。细心又谨慎,还会替主子分忧。真是难得了。 「奴婢就算有几分胆子,也是老夫人宠出来的。」冬枝俏皮的歪歪头,发髻上带的赤金海棠钗环微微一动,「您怎么能怨我呢?」 「瞧瞧。」 陈老夫人满眼戏谑:「……又是我的错了。」 这时候,陈宛柔从外面进来了,接上陈老夫人的话茬:「可不是您的错……谁让您宽容厚道,以仁待人呢?」 她身穿嫩绿百果缠枝莲纹斜襟褙子,美人髻上簪着一对儿青海藕粉玉薄翅蝴蝶簪。腰肢细软,行动如弱柳扶风。颇具柳如月的风格,但更胜柳如月。 「祖母,柔姐儿可想您了。」说话间,径直走去了陈老夫人的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 「哟……」 陈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都是大姑娘了,要说亲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在祖母面前,柔姐儿无论多大的年纪,都是个小孩子。」 陈宛柔一脸的纯真,拉着陈老夫人的手左右摇晃。她一进门就看见白雪紧挨着祖母坐在老檀木美人塌上,心里气愤的很……祖母身边的位置,该是她的。 陈宛柔声音很嗲,给人刻意为之的感觉。白雪觉得有些别扭,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白姑娘,你怎么了?怎地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陈宛柔一直用余光注视着白雪,自然看到了她的举动。 又要挑她的刺了?白雪抬头看她,皱了皱鼻子:「四小姐想多了,我只是感到刺鼻……你身上有一股玫瑰香露的味道,好像用的多了些。」 「有吗?」 陈宛柔神色一瞬间僵住了,结结巴巴地:「我喜欢……玫瑰花……」白雪竟然知道玫瑰香露?难道她发现自己和吴文璟私下来往的事情了?手心里都开始出湿汗了。 「喜欢也要适量的,不然会呛到别人的。」 陈宛柔咬紧了下唇,「……白姑娘说的有道理。」她心虚的厉害,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陈容安咳嗽了两声。白雪一提,他也觉得香的刺鼻了。 「玫瑰香露是玫瑰花炼制的,香味浓郁。你若是有用,洗头发或者洗脸的时候,滴在水里……就好了。香味淡淡的,但很持久。」 陈老夫人悉心教导陈宛柔:「不要直接抹在衣服或者头发处,不太好。」柔姐儿什么都好,就是感觉小家子气。或许是和柳姨娘的养育有关系吧。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戊时一到便各自散了。 六月天,实在是热的厉害。动辄都出一身汗。人们都盼望着多下几场雨,浇一浇这满天满地的暑气。 隔了几日。白雪在库房里选了一块细棉布,白色的。她摸了摸,觉得挺柔软的,便准备给陈容与做中衣用。 但是她不知道他穿衣服的尺寸?若是为了这事专门过去景庑苑……又觉得不大合适。 「小姐,要不……奴婢去找一找马师傅,他经常为府里的各位主子做衣服,手里一定有世子爷的尺寸。」 秋菊给她出主意:「或者,奴婢跑一趟景庑苑,拿一套世子爷的旧衣服,您比照着……也能做。」 白雪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找马师傅吧。」她怕比照着旧衣服做出来的尺寸穿起来不贴身。 「也行。」 秋菊探头看了看外面火辣辣的阳光,找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白雪是怕热的体质,才走了一半的路,就热得直喘气。她扶着秋菊的手:「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实在是太热了。」 秋菊「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却听到身后有人开口了:「你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白雪转身,便看到了独自坐着轮椅的陈容与从身后过来。她一愣神,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道:「怎地就你一个人,吴华呢?」 「父亲找我有事,我出来的匆忙,忘了拿印泥。吴华回去取了。」他看着白雪,笑的温和:「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去找马师傅……」 白雪顿了顿,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她走的这条青石板大路也通向垂花门。陈容与应该去前院的。 「你要做新衣服吗?」 说话间,陈容与到了白雪的面前,俊眉微皱:「你很热吗?」雪白的小脸晒的通红。 白雪点点头,又摇头。 陈容与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嗯?」 「我是很热。但我去找马师傅却不是要做新衣服的……」她顿了顿:「母亲说,我要给你做一套中衣,留着成亲的当天穿。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尺寸,便想着去找马师傅问一问。」 陈容与一愣,心里一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她的眼神便有些深。 好一会儿,开口道:「你想要尺寸去找我便是。再不然,让丫头去景庑苑拿也行。这么热的天,你却自己跑了出来……中了暑气可如何是好?」 白雪抿了抿红唇,没有吭声。 陈容与把手里的折扇递过去,「扇一扇吧,脸都热红了。」 白雪喃喃地道了一声「谢」,「我只知道天气热,去不料想如此热……」不过,她看陈容与气定神的,好像并不怕热,便问他:「你不热吗?」 陈容与摇摇头,「我是畏寒不畏热的。春天里,还要点着炉子呢。」 白雪「哦」了一声,是她忘了。 第58章 「……大哥,我要走了。」 白雪又站了一会儿,觉得没有话说了,便想着告辞。 「别去马师傅那里了。」 陈容与看着她,「等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去。」 他并没有直说要送些什么,白雪却明白了,她站着未动,也没有说话。 「听我的,雪儿。」 陈容与的声音很低沉:「……你这样不顾炎热的,我会心疼。」 白雪低下头,感觉热气都充斥到脸上。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抬眼去看他。 眸子澄澈明净,倒映出陈容与的身影。 「大……大哥。」 她不习惯和别人一样,称呼他世子爷。直接唤名字,感觉又怪怪的。 「怎么了?」 陈容与的声音很柔和,好像还笑了一下。 「中衣的领口处绣竹叶纹……可以吗?或者你更喜欢云纹?」她看见他穿的直缀斓边绣的便是淡紫色云纹。 这样的事情还要特地问一问他,陈容与只觉得她可爱。 他反问:「你喜欢哪一个更多些?」 白雪想了一会儿:「竹叶纹吧。」她记得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就是描写竹子的坚韧和不屈。 她也喜欢和命运做抗争的人。 「那就绣竹叶纹吧。」 其实,只要是她做的中衣。就算是素净的,他也会爱惜不已。 白雪应「好」,又看吴华往这边走过来了,和陈容与告别。 「去吧,路上慢点。」 陈容与看她转身了,又嘱咐了一句。 「世子爷,给您……」 吴华满头大汗的到了陈容与的身边,从怀里拿出巴掌大的木质盒子递给陈容与,推着轮椅往前走,还有些疑惑:「奴才刚刚仿佛看到了白姑娘,怎地一转眼便不见踪影了?」莫不是他的眼花了? 陈容与没有接他的话茬,却说道:「……走快一点,太阳晒着烤的难受。」 「是。」 吴华也觉得烤的慌,便加快了脚步。 净雨轩里。 陈汝正在和妻子说话。 「……我听柔姐儿说,兰姐儿病了许久,连功课都落下了。是怎么回事?兰姐儿的病症还没有好转吗?」小女儿生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小半个月过去了,他以为早好了。 王氏秀气的眉头皱了皱,她还没有腾出手来收拾陈宛柔呢……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王氏不慌不忙地:「妾身找了李大夫去看,又拿了些药吃,现在好多了。就是精神还不大好。妾身去兰草园看了兰姐儿几次,觉得她的胃口也不大好,小脸都瘦了一圈了。」她叹了口气:「安姨娘思女心切,每每来上林苑哭诉,妾身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她的感受……便让她去兰草园陪着兰姐儿了。」 陈汝沉吟了一会儿,夸赞妻子:「你素来宽厚,这一次更是做的极好。」出了柳姨娘的事情后,他每次看到王氏都觉得愧疚。说话做事,对着她便有讨好的意思。 「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王氏低头喝了一盏茶水,突然间有了个主意:「侯爷,兰姐儿久在病中也不好。妾身想着,你去探望一下……兰姐儿一高兴,说不准就痊愈了。」 陈汝难得休沐一次,想着也没有别的要紧事情,便答应了,「我晚上去兰草园吧,陪兰姐儿用晚膳。」兰姐儿是他最小的女儿,一想起这孩子柔弱不堪、胆小谨慎的模样,心里也觉得疼惜。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抬眼看向妻子:「我前些时日找你过来,让你去二房找一趟二弟妹,去过了没有?」 王氏点点头,说道:「二弟妹明确的表明了态度,她不愿意霜姐儿进宫。她说……实在不行了,就让霜姐儿和她的侄子定亲。」 陈汝没吭声。他问过二弟陈渊的意思,和二弟妹一样。也是不愿意霜姐儿进宫。 「要不然,你再去找找礼部右侍郎通融一下,随便找个理由,抹去霜姐儿的名字。哪怕给他送些东西呢……霜姐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性子纯良,人品更是没得说。这样的好孩子,一进宫,岂不是害了她的一辈子吗?」 陈汝浓眉皱了皱:「好,我去试一试吧。」霜姐儿是他嫡亲的侄女,又是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她要是进了宫,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关于皇家的一切,恐怕都是扯上关系了。 这样的话……反而是个大.麻.烦。 外边传来小厮的通报,说是世子爷陈容与过来了。 片刻的功夫。 竹帘一挑,吴华推着陈容与进了正厅。 「给父亲、母亲请安。」 陈容与拱手行礼。 「与哥儿的气色不错。」 王氏问了陈容与最近的饮食作息,又问了他双腿的恢复情况。 第59章 她现如今想得很通,女儿能嫁到身边,也是好事。至少她能护着,婆婆和小姑子难相与的罪也不必再受一茬了。 陈容与恭敬的一一回答,又说道:「……扶着拐杖能在院子里走上几个来回了。李大夫说,勤于锻炼些,到了年下就不用坐轮椅了。」 「真不错,但也不能过于心急。」 陈汝笑道:「你生母要是还活着,听看见你今天的样子,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原配临死前还在担心与哥儿的双腿呢。 他是由衷之言。王氏不大自在。当着自己的面,丈夫却满眼怀念的谈论其他的女人……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的闲话,王氏便起身出去了。 到了院子里,她吩咐跟在身后的大丫头灵儿:「你去跑一趟兰草园,告诉安姨娘……侯爷会过去陪兰姐儿用晚膳……让她想说些什么话,该说些什么话,要提前准备好。不要误了这一次的好机会。」安姨娘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于是也更加的恨陈宛柔。既然这样,就让她亲自动手吧……想必也更痛快。 ……安姨娘说不准还会感谢她呢。 灵儿屈身应「是」,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一望无际的天空上飘荡着朵朵薄云,如水一般,缓缓地浮动。轻灵又自在。 陈容与递过去手里的木质盒子,解释道:「这是慈溪吴临研制的八宝清芳,我偶尔得了,想着您喜欢……给您送了过来。」父亲虽然是武将出身,却偏爱收藏印泥。但收藏又不用,只是特别单纯的纯收藏。 「哦。」 果然,陈汝来了兴趣。他接过来,急忙打开,又拿出一个白底青花瓷印奁,和长子说道:「吴临的印泥闻名遐迩。一两黄金才得一两印泥……他又是个孤傲的人,很多慕名而去的达官、贵人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为父也是肖想已久了,愁于没有法子。」 「这八宝清芳色泽鲜艳,细腻清晰,最难得的是还让人觉得古雅,真是好东西。」陈汝啧啧称奇:「与哥儿,你不知道。就这一小点东西,文人墨客都情愿为之折腰啊。」 陈容与不懂得印泥,倒是听说了吴临的名声。 「父亲,您唤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他本来想等着陈汝的高兴劲头过了,再开口询问。但是他喋喋不休,好像忘了喊自己过来的目的,只能打断了。 「……我昨天去衙门,到午门时遇到了四王爷。他和我说了一会儿话,又问了你的身体状况。让你后天去王府一趟。」 「我知道了。」 陈容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也不问原因,「四王爷还是每日进宫伺候皇上吗?」 陈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印泥,让小厮收起来。他想了想,「好像是的。最近都是太子在监国,日常比较忙……伺候皇上的事情就由其他几位王爷代劳了。四王爷最得皇上的欢心,所以跑的就勤了些。」 「四王爷此人,野心甚大。张长林又是他的左膀右臂……」他顿了顿,交待道:「父亲少和他来往吧。」父亲善于上战场杀敌,又在军.营生活了多年,直爽惯了。想事情太简单,不知道拐弯,很容易被人算计。 陈汝所有所思,却也表示认同。他也能看出来四王爷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人畜无害。 父子俩聊完,差不多午时也到了。有小厮进来摆午膳,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主食是牛肉面。陈容与便陪着陈汝一起吃。 等回去景庑苑后,陈容与让吴华给他量了尺寸,送去海棠阁。 白雪正在吃午膳,秋菊挑帘子出去,和吴华说了几句话。拿着一封信进了屋子。 「姑娘,世子爷给您的。」 白雪放下手里的筷子,抬眼去看秋菊,很不解。 「……吴小哥说,是世子爷要做衣服的尺寸……」 半夏却探头探脑地看,笑眯眯地:「姑娘,您要给世子爷做衣服了吗?」 「不许胡说。」 白雪脸一红,默默地收了信封,放在床头的百宝阁里。 秋芙也笑起来,却斥责半夏:「和姑娘说话……不许这么没有规矩。」 「我不过是问了姑娘一句话,哪里没有规矩了?」半夏嘻嘻哈哈的,也不恼。 「好了,别闹了。」 秋菊的脸上也挂着笑。主子和世子爷定了亲,她们也真心的高兴……到时候主子一嫁过去,可就是世子夫人了。她们在侯府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她给白雪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姑娘,您尝一尝这个。邱婆子说,熬了一个时辰呢,味道很好。」 「放餐桌上吧,我等一会儿再喝。」 白雪面对自己的几个贴身丫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兰草园是一个两进的小院落,和陈宛柔原来的住处相隔了一条羊肠小道。小小的三间厅房,厅后就是内院。厢庑游廊穿梭其中,很是小巧别致。 陈宛兰正在内室里看书,安姨娘站在女儿的旁边守着。她得了王氏的消息就开始准备上了,小厨房煮的菜肴都是按照侯爷的平常的口味来。 「七小姐,我帮你……仔细的梳洗妆扮一下吧。」孩子生下来就被抱走了,后来又养在了王氏的名下。她甚少有这样单独和女儿相处的机会。 「嗯?」 陈宛兰一愣,「不必了,我又不出门。寻常的服饰穿着也舒服。」她遵从嫡母的意思。对外是抱病,对内则歇息。没有了四姐姐的挤兑,教习嚒嚒的苛求……日子过得舒心又悠闲。 安姨娘看着女儿细声细气地说话,十分怜惜:「侯爷要陪你用晚膳呢。」她顿了顿,声音变得很柔和:「……你听姨娘的话。等过了今晚,四小姐就不会再欺负你了。」 她的语气很坚定,更像是一种承诺般的保证。 陈宛兰再不和安姨娘亲近,此时的心里也热热地。不由得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一到冬天,她总会亲手做两件棉袄送过来。还有保暖的兔儿卧。有时候还有鞋子。 「你怎么知道父亲要过来兰草园?」 陈宛兰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几乎没有踏足过她这里。父亲对她而言,和两个汉字也差不多。 「夫人派丫头告诉我的。」 女儿的表情有惊喜,但更多的却是陌生。安姨娘心尖一颤,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伸了一半看她睁着眼睛看自己,迷茫又无措。便微微的叹气,又放下了。 第60章 ……她的兰姐儿没有被人这么亲密的对待过吗? 「七小姐,姨娘会帮你的。别担心。」安姨娘努力忍着眼里的湿意,「姨娘会一直守护着你。」 面对着生母最大的善意。陈宛兰终究还是被说服了,可能还有怀念被人关心的感觉吧。人孤单单的来到世上走一遭,要紧的还是学会珍惜眼前人。 安姨娘脸上一喜,立即和青杏一起打开了紫檀木雕海棠花的双开门衣柜。选了白底绣缠枝纹褙子,淡蓝色马面裙。利索的给陈宛兰换上。头发也重新梳了双丫髻,戴上一对儿金镶红玛瑙珠花。 青杏拧了热手帕递给陈宛兰,又拿了茉莉花香脂过来。 「这个不要。」 安姨娘看了一眼青杏,阻止她:「七小姐还病着……涂抹脂粉的就算了吧。」 侯爷好容易来了兰草园一趟,按理说兰姐儿应该精精神神的。但这一次不一样,阖府的人都知道兰姐儿病了,侯爷也是清楚的。 一脸病容,柔柔弱弱的才会更加的惹人爱怜。 再者,兰姐儿衣着整齐,干净爽洁就挺好了。也不算是不尊重侯爷了。 青杏诺诺地应「是」。 夏天天长,酉时都快过了,天色才暗下来。 兰草园里灯火通明,在等待陈汝的到来。 陈宛兰不住地抬头往院子里看……都这么晚了,父亲是不是不过来了? 安姨娘看出了女儿眼里的期盼,又看她一直坐在圈椅上,便倒了一盏茶水递过去,「七小姐,您润一润嗓子眼。」 陈宛兰刚接过来茶盏,外面便传来了守门的小丫头欣喜声音:「给侯爷请安。」随后竹帘一挑,陈汝走了进来。 他身穿嵌金线玄色直裰,腰间是白玉腰带。在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得身材高大。 安姨娘、陈宛兰至内室迎了出来,屈身行礼。 「起来吧。」 陈汝径直坐在了正堂主位的太师椅上,招手让陈宛兰近前说话。 「父亲。」 陈宛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陈汝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兰姐儿的状况看着确实不大好,脸.黄.黄.的。整个人看着又瘦了些,肩膀低垂,也没有精神。 他问道:「兰姐儿,你还觉得那里不舒服?」 「……没有。」 陈宛柔想了一会儿,却迟疑地摇摇头。 陈汝知道小女儿一贯的怯弱,便问安姨娘:「你最近都在陪着兰姐儿,和我说一说她的情况吧。」 安姨娘应是,恭敬地回答:「李大夫说七小姐的症候好多了。妾侍也觉得是,都不怎么咳嗽了。但七小姐的睡眠很不好,常常做噩梦,每每都是哭着醒来的。然后吓得一夜都不能安睡……妾侍为此事担忧不已。」 「噩梦?怎么回事?」 「七小姐在别处受了惊吓……什么别推我,我会听话之类的,更是一宿一宿的哭泣……妾侍的心里实在是心疼。」 「什么?」 陈汝「砰」的一声,手里的盏碗摔在了茶几上。事情真的是有些严重……他的女儿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他抬眼去看陈宛兰。她还在发抖,似乎是怕极了。 陈汝的声音里带了怒气:「兰姐儿好歹是侯府的小姐,谁敢这样子欺负她?」 安姨娘眼圈一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却一声都不吭。陈宛兰看到生母的模样,眼圈也红了,小步走过去,拉住了她的衣袖。 母女俩哽哽咽咽的,却辩解的话都没有一句。这个场景比嚎啕大哭都让人觉得揪心。安姨娘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小女儿的性子也随了她,遇到事唯唯诺诺的……陈汝咬了咬牙。 他径直去问陈宛兰的丫头青杏:「你来说清楚,胆敢隐瞒一个字,立马拉出去打断双腿。从此赶出北直隶。」 青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五一十把陈宛柔如何和陈宛兰起了争执、又如何威胁打骂等等都说清楚了。 一时间,陈汝惊住了。他回过神后,拂袖而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非得等到兰姐儿病了……你们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才开口吗?」指了安姨娘说:「瞒着我还罢了,夫人那里怎地不去说?」他心里除了怜惜小女儿,更多的却是对陈宛柔的失望。 有多宠爱便有多失望! 安姨娘却哭得说不出来话来,陈宛兰慌忙搀扶着她坐在一旁的杌子上。陈汝的声音更严厉了:「是夫人知道了……也不管吗?」王氏主管着府内中匮,而陈宛兰和陈宛柔又都记在了她的名下。这是她的份内之事。 安姨娘拿出帕子擦眼泪,断断续续地:「和夫人没有关系。是七小姐一个人闷在心里的。她做噩梦惊醒时,妾侍才问了出来。」她喘了一口气:「……夫人得知七小姐病了,特地去请了李大夫。还隔三差五的送滋补品过来。」王氏肯帮她是情分。她不能不知好歹,做狼心狗肺的人。 陈宛兰去拉陈汝的手:「父亲,兰姐儿身上的伤处已经不疼了。脖子上的疤痕也褪去了。您别生气了,兰姐儿再也不敢招惹四姐姐了。以后见了她都躲到远远的。」 安姨娘怔了怔……她的兰姐儿突然上道了?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 陈汝听得心痛,轻轻地揽了小女儿入怀:「……你怎么如此傻呢?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欺负过去?」 陈宛兰一直没有落泪,感受到父亲温暖的怀抱时,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喃喃道:「我不想给您和母亲增添烦恼。」 兰姐儿……多好的孩子啊。 陈汝握紧了手,又想起陈宛柔。他有五个亲生的孩子,却独独的偏爱陈宛柔。不仅是因为她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还有她的性格。乖巧、大度,甚至懂得忍让和宽容。 这一切竟然都是假象! 私自甚至恶意折辱自己的妹妹,还一次比一次更恶劣!这是人的本性无疑了!就算之前是柳姨娘养了她,但柳姨娘也养了旭哥儿。旭哥儿的年纪比陈宛柔还要小两岁的,却争气又懂事。 第61章 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个人,差别未免太大了些。 陈汝越想越生气,拍着小女儿的后背安抚:「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我都知道的。断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他看向安姨娘:「你照顾好兰姐儿,我去留春馆一趟。」 陈宛柔被母亲养着,他有必要过去说一声,商量一下该怎么办。无论如何,不能再容着她胡闹下去了。 安姨娘点点头,「侯爷放心,妾侍记下了。」 陈汝挑帘子出去了。 夜色如水。有风吹过来,比白天凉爽多了。 「姨娘,我刚才都按照你教我的话说了。」 陈宛兰的声音轻轻的,「我以为我不敢开口呢,但是才说了开头,下面的话就像背下来似的。」 「是。」 安姨娘应该要笑的,鼻尖却忍不住酸了:「七小姐是个聪明的,一教便会。」兰姐儿仿佛长大了一些,这种被逼迫着的成长,总让人觉得心里更加的难受。 陈汝到留春馆的时候,陈老夫人正在用晚膳,旁边是陈宛霜和陈宛柔作陪。 「你要不要吃一口?」 陈老夫人看长子一脸的怒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 陈汝还没有吃晚膳呢,便顺势坐下了。 小丫头添上新的碗筷。 「父亲……红烧肉烧的好吃,浓油赤酱的。」陈宛柔夹了一筷子,放到陈汝面前的碟碗里:「女儿知道你爱好这口,尝一尝吧。」 陈汝没有说话,默默地夹起来吃了。 「你这孩子,就是孝顺。吃块肉都能想到你父亲。」陈老夫人笑眯眯地:「赶紧的,给我也夹一块红烧肉。」 「祖母,柔姐儿也孝顺你的。」 陈宛柔笑容娇美,又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陈老夫人面前的碟碗里。 陈汝拿筷子的右手在听到陈老夫人说话的一瞬间,青筋暴起。 陈汝拿筷子的右手在听到陈老夫人说话的一瞬间,青筋暴起。孝顺他就是背后一套表面一套吗? 他养的好女儿! 陈宛霜让丫头给她盛了一碗燕窝粥,默默地喝。陈宛柔最会讨长辈的喜欢,尤其是祖母,她学也学不来的。 晚膳过后,陈宛霜又略坐了会,告辞离去了。 「老大,天色晚了。你明日还要去衙门,早点回去歇着吧。」 陈老夫人看长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心里很是不安。她看了一眼身边乖巧的陈宛柔,笑了笑:「你陪了我一下午,想必也是累了,回屋吧。」 陈宛柔拉着陈老夫人的胳膊撒娇:「祖母,柔姐儿陪您心里很开心的。一开心就不累了。」 「这孩子……整日哄的我欢天喜地,饭都多吃一碗呢。」 「祖母,柔姐儿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呢……」 「你住嘴!」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陈汝厉声打断了。他忍了许久,看着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如此巧言令色……心里后怕的同时,也实在是忍受不了了。 他以前不知道女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时,觉得她事事都可爱。特别是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心都要暖化了。 但现在……后脊梁骨起鸡皮疙瘩。 陈宛柔被吼的打了个冷颤,抬眼去看陈汝:「父亲,您怎么了?」 陈汝黑着脸,因为上过战场的关系,真正的生起气来,浑身上下充满了煞气。陈宛柔吓得脸都白了。 陈老夫人也注意到了,「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说话,她不过是个孩子……你吓她做什么。」 「母亲,您不能再惯着她了。」 陈汝摆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退下。他看着陈宛柔,冷声喝道:「她的所作所为,哪一件像个孩子?」 「父亲,女儿哪里做的不好,您指出来?」 陈宛柔的眼圈都红了,她从来没有被父亲如此严厉地斥责过。好像要立刻冲过来打她一顿。 陈老夫人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也跟着附和:「是啊,你说说。」 陈汝屏息了片刻,心里却觉得冷。女儿直到这一刻还在振振有词,丝毫不知道反省自身。 「我最在乎的是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相处……柔姐儿,你做到了吗?」 陈宛柔怔了怔。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了一会儿,谨慎地开口:「女儿自问都做到了,不敢违背您的意思。」 「你撒谎!」 陈汝更是气了:「……兰姐儿病了,你知不知道?」 陈宛柔心里有些虚,低下头没有说话。陈宛兰生病的事情,她当然知道了。还是她告诉父亲的。 「你用剪刀剪碎她精心绣好的手帕,推她摔倒在地,脖子上的疤痕长了几个月才彻底好全,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她的病就是被你吓出来的!」陈汝咬紧了牙,眼睛都红了:「她是你的妹妹,你的心呢?」 陈老夫人听的也是一惊,她不可思议地去看陈宛柔,问道:「柔姐儿,真是你做的?」 第62章 「我没有。」 陈宛柔想都没有想,「父亲,您不能听别人的胡言乱语。」她停顿了下,不敢直视陈老夫人和陈汝,继续说道:「一定是兰姐儿,她去找你告状了是不是?我就知道,她只是假装柔弱,其实心眼坏的狠。」 她说着话,上前去拉陈汝的衣袖。却被扇了一个耳光。陈汝是练家子的手,力道很大。陈宛柔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好久也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陈老夫人心疼不已,亲自去扶她,又教训自己的长子:「小孩子家,玩闹打架都是有的,你何必发这样大的火气?打坏了她可如何是好?」 「母亲。」 陈汝闭了闭眼:「您不能再宠着柔姐儿了。您看看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非不分、鬼话连篇、信口开河……对着我,她都敢撒谎了?对着别人呢?她更是连害怕都没有了。我要是不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会特地过来找她吗?您是没有看到兰姐儿,病的都脱相了。这孩子本来就怯弱,现在连睡觉都不敢了,梦里都在和柔姐儿求饶!」 兰姐儿要是留了阴影,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陈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她想起去年冬日里,兰姐儿还给她送了一捧腊梅。还经常过来给她请安。 「父亲,是兰姐儿骗了你,不是我。」 陈宛柔委屈的泪水流了一脸:「……我是欺负过她,但真的闹着玩。并没有这么严重的。」 陈汝已经完全不相信她了,和陈老夫人说道:「以柔姐儿的性子,若是再不管教。真的会出大事。咱们府里有的是闲置的院子,我准备选一个出来,让柔姐儿自食其力的生活一段时间。丫头、婆子等等,一概的不许伺候她。我也会时常的过去监督。等觉得磨炼的可以了,我便和王氏商量着,专门去宫里给她请教习嚒嚒。」 宫里的嚒嚒是出了名的严格。 陈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大,你不能这样对待柔姐儿,惩罚的太重了。」简直是软禁了。再者,柔姐儿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也吃不了苦啊。 「父亲,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在留春馆陪着祖母,哪儿也不去。」 陈宛柔吓傻了,跪趴了几步,去抱陈老夫人的双腿。 「母亲,您别操心了,我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陈汝却不为所动。他扬声喊了人进来,让连夜收拾上林苑后面的一处一进宅子。又让杏霖去收拾陈宛柔的包裹。 他要亲自送陈宛柔过去。 陈老夫人规劝长子不得,只好低头嘱咐陈宛柔:「柔姐儿,你先过去一段时间,祖母会去看你的。等你父亲的气消了,说不准就放你出来了。」 陈宛柔的这种性子,也确实该好好地管一管了。她自己舍不得管教,长子能做到也算不错。 白雪是第二天去给母亲请安时,听说的这件事。 「安姨娘是个有本事的,我果然没有看错她。」 王氏端起盏碗,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吩咐云儿:「选两匹云锦,一套金头面首饰给安姨娘送去……就说她最近照顾七小姐有功劳,应该得的。」 云儿屈身应「是」,退出去办事了。 「母亲,侯爷肯让陈宛柔自食其力?」白雪还是有点不大相信。陈汝其实是很疼爱陈宛柔的。不然,也不会明知她犯了错,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甚至连惩罚也只是轻微的抄写女则与女训。 王氏「嗯」了一声,和女儿说话:「昨晚亥时左右吧,侯爷专程来了趟上林苑,还交待让我送些米面过去。」她顿了顿:「估计是真的。」 白雪想了一会儿,和王氏说起陈容旭的事情,「旭哥儿和陈宛柔、柳姨娘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他原本可以在侯府安稳、享受地过世家子弟的生活。却小小年纪去了卫所,其心志与志向可见一斑?」 前世的陈容旭未满十八岁便当上了锦衣卫镇抚使,就算有陈家的帮忙,他自身的能力也不容小觑。这也是后来柳姨娘在陈家的地位越发稳健的缘故。 「他的前途有侯爷和西宁侯府的保驾,是不可限量的。」她不愿意陈容旭因为柳姨娘和陈宛柔的事情和母亲结了仇怨,便试探着开口:「旭哥儿又记在您的名下,日常的饮食用度要多关照些。您也不必亲自去做,吩咐丫头、婆子们便好。」母亲心里的膈应,她也能理解。 女儿顾忌着她的情绪,说话很是含蓄,王氏却听懂了,她笑了笑:「你放心吧,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母亲还不至于会真的责怪到一个孩子的头上。陈宛柔她害过你,又欺负兰姐儿,旭哥儿和她的区别很大。」虽然对陈容旭亲近不起来,但他的一应事宜还是操心的。再怎么样,她也是陈容旭的嫡母,陈家主管中匮的主母。不可能也做不到不管不问。 至上林苑出来,白雪去了一趟留春馆,不过没有见到陈老夫人的面。 冬枝笑着请白雪进去偏厅喝茶:「白姑娘,老夫人身体不适,才吃了药睡下。」 「哦。」 白雪一愣:「是什么症状?有没有请李大夫过来诊治?」老夫人一旦伤心难过的时候,就会病一场。几乎是惯例了。柳姨娘去云梦山,她一下子病了十多天呢。 「头疾……老夫人的头疾又犯了。」 冬枝笑容有些僵,她没有想到白雪会问的如此详细。 停顿了一会,她又解释道:「李大夫来过了,也说无碍的。」 「那就好。」 白雪喝了半盏茶水便离开了,走到门口了,还和冬枝说话:「等老夫人醒了,麻烦你转告一声,我改日再来给她老人家请安。」 冬枝恭敬的应「是」,亲自送了白雪出门。 太阳升至半空,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炎热的一天又拉开了序幕。 白雪回了海棠阁,拿出剪裁好的细棉布料给陈容与做中衣。秋菊站在一旁给她递剪刀,顶针等。 知了在外面叫的欢快。 半夏无事,又听的心烦。和白雪说了一声,便寻了根长长的竹竿,一端固定了桐油胶,领着几个小丫头去院子里粘知了。 「姑娘,奴婢瞧着半夏还是个孩子心性,一天到晚的玩起来最起劲了。」 秋芙倒了盏热茶,放到白雪手边的小几上,笑道:「论理说,过了今年她也十四岁了……是大姑娘了。该要站是站样,坐是坐样的。」 「活泼点也好。」 白雪绣了正在缝上衣的袖口斓边,透过推窗看了一眼:「她的身体不大好,活动一下也有好处,由着去吧。」 「姑娘,您真是疼她。」 白雪抬头看了秋芙一眼,觉得意外:「我不疼你吗?」 第63章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秋芙连忙摆手,「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无碍的。」 白雪笑起来:「我说的也不是你认为的那个意思。」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我记得你是和我同一年的人,今年有十五岁了吧?」 秋芙点头应「是」,又说:「奴婢是正月十六的生辰,虚岁都十六了。姑娘是腊月的生辰,奴婢整整比您大一年呢。」 「该嫁人了。」 白雪放下手里的针线,握了握秋芙的手:「等我的亲事办了,一定给你找个好婆家。」前世的秋芙跟着她受尽了苦难,这一世就安生的过日子吧。 「姑娘!」 秋芙羞红了脸,却很坚决:「奴婢要一直伺候您呢。」 「傻丫头,主仆的情分深当然是好事,但我不能耽误你的。女子的青春多短暂啊,一眨眼就没有了。活在世上,不成亲是不圆满的。」白雪说道:「不仅是你,对于秋菊和半夏,我的打算也是一样的。」 「姑娘,奴婢不想嫁人,情愿伺候您一辈子。」 秋菊倒不为别的,她只是习惯了跟在主子的身旁。 「不许胡说……」 这时候,半夏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里,额头上都是汗水,她也顾不得擦拭:「姑娘,天突然阴下来了。估计要下雨了,咱们晒的衣服是不是都要收起来了?」 白雪站起身,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隐在了云朵里,一丝风都没有,感觉闷的厉害。 好像是要下雨了。 她点点头,「收回来吧。」 每年到了六月大暑的节气,家家户户都会把衣服、被褥等拿出来暴晒。这是一个习俗,又称暴晒节。 陈容与吃过午膳后,在陈家大门外上了马车。四王爷还真是有心计,怕他的邀请没有用,还特地让父亲传了话过来。 这个节骨眼上,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 吴华看了看天气,问道:「世子爷,咱们准备一把油纸伞吧?奴才瞧着天气不大好,别走到半路下雨了……」 「不必。」陈容与慢吞吞地:「要是能下雨更好了。」他趁好打道回府。 四王爷和太子爷之间的浑.水,他不想跟着掺合。 「嗯?」 吴华十分不解,「为什么?」 他们家世子爷的爱好……没有喜欢淋雨这一项吧? 陈容与没有回答吴华的问题。他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摆摆手:「走。」 吴华应了一声,挑起帘子出去,去告诉驾马车的小厮了。 然而,一路顺顺当当的,马车到了丰庆胡同都没有下雨。太阳从云层里拱出来,然后又隐了进去。晕出昏黄的光芒。一时半会的,倒没有了下雨的迹象。 襄王府的守门护卫一看到西宁侯府的马车,立刻进去禀报。不出一刻,管家便亲自迎了出来,领着陈容与主仆俩人往四王爷朱宸宇的书房走去。 「世子爷,我们王爷一听说您到了,早备了好茶等着呢。」 陈容与笑了笑,淡淡地开口:「有劳了。」这个管家姓李,他认识。聪明又有眼色,是个办实事的人,很得朱宸宇的重用。 几人径直去了前院,到了一栋独立的小楼前停下了。只见门匾上写了三个大字——大安阁。陈容与来过襄王府几次,知道这里便是朱宸宇的书房了。 「世子爷。」 李管家右手一伸,笑眯眯地:「您里面请。」 陈容与进了门,发现张长林也在,倒是在预料之中的。有朱宸宇的地方,若是张长林不在,才是真的有问题。 张长林正在煮茶,抬头看见了陈容与,随即眉眼一弯,笑道:「哟,世子爷,您来啦?」 他一出声,低头看书的朱宸宇也抬起头来。 陈容与拱手给朱宸宇行了礼:「王爷的命令,陈某怎敢不从?」 张长林撇了撇嘴。 「熙之说的哪里话,太客气了。」 朱宸宇让小厮端上茶水、瓜果等。他记得陈容与对甜食情有独钟,又交待让厨房去做新鲜的糕点送过来。 「张天师,水滚开了。」 一旁的小厮提醒张长林:「您要放茶叶了。」 张长林「哦」了一声,取了罐装的白牡丹,打开盖,就要往茶壶里面倒。 「张天师,不可。」 吴华伸手拦住了:「白牡丹属于白茶,看品相又是今春新得的。不适合煮,可以用热水冲泡。」 「嗯?」 张长林回头看他,「你还会煮茶?」 「奴才也是听别人说的。」夏莲姑娘经常给世子爷沏茶,他多少也知道些。 「那你说……什么茶叶适合煮?」 张长林抿了抿薄唇。 第64章 「普洱、安化黑茶、乌龙茶。」吴华有些局促:「再有其他的,奴才也不知道了。 「懂得还不少。」 张长林招手让吴华上前,「你过来给我沏茶喝。」 吴华一顿,去看陈容与。 「你看他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请不动你了?」 陈容与瞥了张长林一眼,又去看自己的小厮:「你过去吧。」 吴华应「是」,这才走向张长林。 「我……」 张长林的嘴角一翘,揶揄陈容与:「没看出来啊,西宁侯府还真是卧虎藏龙。」 「张天师抬举了。」 陈容与低头喝茶,和朱宸宇说话:「王爷唤我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朱宸宇咳嗽了两声,让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他又亲自去关上门,「本王要做一件大事,想来想去都感到形单力薄,不知道熙之是不是愿意助一臂之力?」张长林说得对,和陈容与这样心计诡秘的人交流,反正是斗不过的。那就索性直话直说了。 陈容与看了看自己的腿,十分无奈:「王爷,不是在下非要驳您的情面,熙之是身有残疾之人,恐负了您的厚爱。」 朱宸宇被噎的茶水都要吐出来了……和陈容与说话真的接不住! 「张天师,给您茶。」 吴华煮好了茶,给张长林倒了一盏,又给陈容与倒了一盏。 「你也退下吧。」 陈容与和吴华说道。 吴华应「是」,挑帘子出去,还随手把门关上了。 屋子里就剩下朱宸宇,陈容与、张长林三个人。 「真好喝。」 张长林端着盏碗,抿了一小口,满口的称赞。他和朱宸宇说话:「您不妨直接说,您要干什么大事,等您说清楚了……或许世子爷能同意呢。」 「也对。」 朱宸宇「啧啧」几声。陈容与是个很讲究实际的人,他倒是忘了这茬。 「皇兄是个不作为的人,本王想争夺太子之位。」屋里没有了外人,朱宸宇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心:「熙之,你和本王处过事,是了解本王的人。如果没有把握,本王也不会请了张天师过来。」 「争夺太子之位无非就有两个结果,一是成功,二是失败。成功后皆大欢喜,失败后人头落地。我既然决心已定,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陈容与没有吭声,右手食指轻扣轮椅的扶手。他思考问题的时候,一贯是这个状态。他知道朱宸宇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也不相信他是真的喜欢求经修道……不过是用来迷惑圣上,迷惑世人的工具。 「西宁侯府是我父亲在当家,他是个武将,不懂得文臣之间的弯弯绕绕。一心效忠的是当今圣上,并没有站队各个皇子……的任何想法。」 朱宸宇笑了笑:「熙之,你没有理解我说的话。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表述的有问题。我和皇兄争太子之位,并不是不效忠父皇,相反是为了更加的效忠父皇。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刚才还说本王呢,现在又自称‘我’了……陈容与端起盏碗喝茶,没有接话。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任凭朱宸宇的几句话都哄骗住了。 朱宸宇看陈容与一声不吭,「你心里会有顾虑是正常的,事发突然……也难怪。答案先不着急给。回去之后和侯爷商量一番,再告诉我也不迟。」 他给了台阶,陈容与自然顺着就下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王爷说的有道理,我一个人确实也做不了主。」 张长林抬头去看陈容与,笑着问道:「……世子爷,伺候您的小厮沏茶的手艺很不错。要不我先借一借,也伺候我几天?」他嗜茶如命,却不喜欢自己煮茶。 「不行。」 陈容与直接拒绝了:「王府里有的是会沏茶的人,吴华实在算不得什么。还是麻烦张天师另请高明吧。」 「你这人,真太小气了。」 张长林觉得没意思,又自己满上了一盏热茶。 朱宸宇伸手拿了一牙西瓜吃,赞道:「好甜。」他尝了一口,推荐给陈容与。 张长林天性不羁,想一出是一出,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而陈容与极端的聪明,且很偏执,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大刀架到脖子上都不会松口。偏偏他们俩又都是笑里藏刀、心计颇深的。所以,和这样的人相处,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参与或者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陈容与吃了两牙西瓜,又坐了一会,才告辞离去。到了景庑苑,吴涛双手奉给他一封信,说道:「世子爷,卫先生给您的。」 陈容与接过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福建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卫珉月底差不多就回来了。」 吴涛「哦」了一声,想了想,回禀道:「过几日,奴才找两个丫头给卫先生的房间打扫一下吧,也通通风。」屋子里大半年没有住人了,灰尘都落了一层。 陈容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让吴华推着他进了正房。 酉时左右,云开日霁,天空呈现出晚晴的景象。 世间万物沐浴在彩霞中,像是镶了一层金边。美轮美奂。 七月一过,大选秀女的事情便结束了。陈宛霜在陈汝的多方暗中运作之下,成功躲了过去。二房的赵氏对大房的态度由此也改观了许多。 八月十五的前两天,王氏携带白雪去城北娘家探亲。刚进门,就撞见了钱氏和王晨濡,母子俩的脸色都不大好。 白雪屈身给钱氏行礼,她现在改了口,「母亲安好。」 「好孩子,赶紧起来。」 钱氏拉起白雪,「母亲想你的紧,总说你不来看我。」她很遗憾雪姐儿没有定给濡哥儿,但记在了她的名下,和婵姐儿一样的称呼母亲。也算是弥补了些。 「……雪姐儿也想您。」 第65章 白雪笑意盈盈的。钱氏对她是真心的好,每次见了面都当她还是个孩子,语气都是十分宠溺的。 王晨濡拱手行礼:「姑母安好。」又和白雪行礼:「雪表妹。」 白雪屈身还了平礼,「濡表哥。」 王晨濡抬头看了一眼白雪,说自己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转身走了。 「咱们进去屋子里说话吧,站在外边不方便。」钱氏看着儿子的方向,微微地叹气:「濡哥儿的心情不大好,举止若有不妥当之处,你们也别见怪。」 「濡哥儿怎么了?」王氏也觉得奇怪:「看他的脸色很不对劲,人也不如以前爱笑。」 「是。」 钱氏点点头:「碰到你们之前,我和濡哥儿刚从坞裕堂出来……」她顿了顿,看向王氏:「母亲狠狠地责骂了他。不怪乎母亲愤怒,我也气恼的了不得。你说濡哥儿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他竟然背着家里的人去大理寺卿苗家退了亲,理由是和苗姑娘的情谊是单纯的知己,不是男女之间的。苗姑娘哭的几近晕厥,还是苗夫人登门说明了缘由,我们才晓得的。」 「苗家以咱们家轻视苗姑娘为由,彻底断绝了来往。你大哥说,早朝的时候碰见苗大人,他都要出言讥讽几句。你大哥更是有气没有地方出,每每下了衙门回来,脸色都是阴沉沉的。你大哥这个人,一辈子清高傲气,却没有想到会为了儿子和别人低声下去,重要的是,别人还不领情。」 钱氏叹气:「我真是弄不明白濡哥儿,他到底是图得什么啊?」 濡表哥和苗雨蓉退亲了?白雪大吃一惊,这对儿前世恩爱、和睦,堪称天下夫妻楷模的俩人怎会走不到一起呢…… 她轻声开口:「会不会是俩人之间有什么误会没有解开?」 「谁知道呢。」 钱氏摇摇头:「问他也不说,像个哑巴似的。」 白雪想起刚才的濡表哥,看自己的眼神,特别专注,又很复杂……心里突然一咯噔。 难不成是因为她的原因?很快就觉得多想了,濡表哥就算不娶苗雨蓉为妻,他也是不喜欢自己的。 三人说着话,很快走到了坞裕堂。守门的小丫头进去禀告,很快又出来了,让她们进去说话。 王老夫人的精神不错,脸也红润。她看见外孙女过来了,招招手:「过来吧,坐在外祖母的身边,有半年没有看到你了。」 「给外祖母请安。」 白雪屈身行了礼,笑道:「我常常思念您呢。」 「小嘴还是一样的甜。」 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雪姐儿的个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但人还是偏瘦。」 「我也发现了,好像长高了一寸多吧。给她做衣服的时候特意量了量。」 王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回答道:「她夏天厌食,吃不下东西的。」 王老夫人想了想,嘱咐自己的女儿:「雪姐儿的饮食你万万要注意着,她腊月里都要嫁人了。身子太单薄了……可不好。」 「母亲说的有道理。」钱氏立即跟着附和:「让她多喝些猪蹄汤,或者多吃些酒酿蛋,单独食用木瓜也挺好的。」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婵姐儿的食谱,是我专门去了一趟德益一条街,找女医写的方子,滋补是最好不过了。」 白雪本来还听的挺认真的,但是‘木瓜’这个词语蕴含的意蕴实在是太明显了。她小脸都羞红了,却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王氏应「是」,又很自责:「我忙的倒把正事给忘记了。」 「不怕,也来得及。」 钱氏说道:「等你们走的时候,我把婵姐儿的食谱给你们抄写一份。我觉得挺有效的。打从按照这个食谱给婵姐儿烹饪烧煮以来,她整个人都丰.润了不少。」 「谢谢大嫂了。」 钱氏一直对雪姐儿视如己出的,王氏感激不尽:「您对雪姐儿好,她以后……会孝顺您的。」 「平白无端的,说这些干什么。」 钱氏看着白雪,眼神里充满了慈爱:「我原本想着让她当濡哥儿的媳妇,由我护着她,一辈子都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可惜天意弄人,也是濡哥儿没有福气……她如今要嫁给世子爷为正妻,也挺好的。守在你的身边,你一样能护住她。」濡哥儿是她亲生的孩子,即使他没有说出口为了什么原因退掉了苗家的亲事。 她也能猜到一二的,怕是对雪姐儿上了心。 可不是天意弄人吗?众人都指定了要雪姐儿和他定亲的时候,他不同意。现在雪姐儿要嫁人了,他又放不下了。 「是我没有福气。」 白雪说道:「濡表哥是个很好的人。」 「好孩子,不说他了。」 王老夫人怕白雪尴尬,拉着她的手,换了话题:「等腊月里,外祖母风风光光的给你办一场及笄礼,然后再风风光光的送你出嫁。」她老了,喜欢操持些热闹的事情。 白雪反握住王老夫人有些粗糙的双手,眼圈有些红,「谢谢外祖母。」她五岁那年跟随母亲来了王家,是外祖母亲自养的她。一个被窝里睡觉,一个碗里吃饭。 「别难过。你要嫁人了,是好事,要高高兴兴的。」 王老夫人的眼圈也有些红:「日子过的多快啊,你和婵姐儿都要嫁人了。」 钱氏叹了一口气,唏嘘不已。 「孩子们都好好的,咱们的心里也是个安慰。」 王氏劝慰母亲:「您的年纪大了,情绪要多注意些。」王老夫人有头晕、气短的毛病,一激动还容易喘不上来气。 「没事。」 王老夫人又问起陈容与的双腿……得知没有大碍了,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外孙女能当上世子夫人是好事,但姑爷的双腿要是不能站起来,到底也好说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雪姐儿贪图西宁侯府的荣华富贵呢。 若论真的,雪姐儿还给陈容与破了劫难。要不然,陈老夫人会如此的低姿态? 王氏和白雪在王家没有多待,吃了午膳便回去了。 白雪的婚期近了,要忙的事情有很多。定制的嫁衣。陪嫁的铺子、丫头、陪房等。小到一面梳妆镜,大到几百亩良田,都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第66章 白雪亲手给陈容与缝制的中衣是十月二十五亲自送去的景庑苑。她十一月初便要收拾东西去王家了,临走之前来和陈容与告个别。 「大哥,给您。」 她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我是按照你给的尺码做的,穿上应该会合适的。」被陈容与注视着,感觉紧张极了:「做好的当天,我就让丫头们浆洗过了……」 「我知道了。」 陈容与接过来,揉揉她的头发:「雪姐儿,你别担心。」 她担心什么呢?白雪有些听不懂,抬眼去看他。陈容与也在看着她,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缱绻。 「我不担心。」 白雪怔了一会儿,也说了一句:「你也别担心。」 陈容与低首浅笑,能看到长睫毛在轻轻抖动。他是发自真心的笑,眸子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好。」 他站起身,也不需要人搀扶。在白雪的面前走了几步,和她说话:「雪儿,你看看,我能走路了……」 语气很雀跃,像是被等待夸奖的孩子。 白雪却突然鼻尖一酸,她努力眨去瞬间漫上眼睛的湿意,笑着围他转了一圈:「真的!」 「大哥,你真棒。」 陈容与看着她,手背却微微一绷……雪儿在照顾他的感受。 一刹那间,心又暖又软。 「很快的,我便会娶你过门。」他又开口:「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更快一些……明天一早醒来就是腊月十八了。」 白雪「嗯」了一声,羞的小脸通红。陈容与给人的感觉挺冷淡的,但这些话又让人从心底里觉得甜蜜。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了,安静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大哥,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先走了。」急急忙忙地转身挑帘子出去了。 秋芙在外间等着,见她神色有些慌张,便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白雪摇摇头,脚步却不停。或许是她的错觉吧,都出了景庑苑,竟然还能听到陈容与的笑声,即使很低沉。 十月的天,到了月底,已经很冷了。北风呼啸,树上的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白雪紧了紧身上的缎褙,却莫名觉得脸热热的。 「姑娘,您慢一点走,等等奴婢。」 秋芙紧赶慢赶的,却跟不上主子的速度。 白雪「哦」了一声,直到走出了梅花林,才停下来。 「姑娘,您走的好快。」秋芙到了白雪的身边时,还在喘粗气:「奴婢都追不上您。」 「没有。」 白雪顾左右而言他,低声道:「……太冷了,我想着走的快一点,也暖和。」 主仆俩回到海棠阁。半夏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她一见到白雪,笑着迎了上来:「姑娘,你可回来了。三小姐来了许久,正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白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守门的小丫头屈身行礼,替主子撩起了厚重的靛蓝色布帘。 「三小姐,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 白雪抬脚进了屋,和坐在圈椅上的陈宛霜说话。秋菊拧了热帕子让她擦手。 「别人称呼我‘三小姐’还罢了,你也跟着凑趣?」陈宛霜站起身,看着她笑:「……白姑娘。」 屋里的丫头们都被俩人逗笑了,白雪也跟着笑起来,拉着陈宛霜坐下,让秋芙上热茶和条头糕。 她记得陈宛霜很喜欢吃这个,还说过很多条头糕的好处。 「好了,说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白雪端起盏碗,低头喝了几口茶水。 「诺,给你的。」 陈宛霜拿过黎儿手里的镶金边首饰锦盒,打开让白雪看:「……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及笄礼。」 是一对儿羊脂白玉的镯子。料子晶莹洁白,细腻滋润,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真好看,难为你想着。」 白雪接过来,递给一旁的秋芙,让她收起来。 「咱们好歹是处了几年的姐妹呢,可不敢这么客气。若不是你马上要去王家了,我还想在你的及笄礼上当赞者呢。」 「这也不难,你坐马车从陈家赶过去王家,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白雪笑盈盈地:「赞者的位置给你留一个。」 「算了吧。」 陈宛霜摆摆手:「我也只是想一想。我母亲着急的很,总是带着我去各世家里听曲看戏,哪有时间呢?」最主要是,她和母亲提起过要给白雪做赞者的事情,但是被母亲拒绝了。 陈宛霜只比自己小一岁,正是定亲的好年纪,二婶母着急也是应当的。白雪便不再提这个话题了,中午又留她用了午膳。 十一月初二,一场鹅毛大雪飘然而至。纷纷扬扬的,足足下了三天有余。 等到雪化,路面又重新变得平整洁净时,差不多也到了十一月初十。白雪也是这一天去的王家。她住得地方和王明婵的院子隔了一个夹道。离钱氏的院子更近,走几步路就过去了。 冬天的日子很冷,但围坐着热炉子,也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十二月,王家便热闹起来。王老夫人和钱氏一起商量着给白雪拟嫁妆单子。 王氏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也抬到了王家府邸。 第67章 二房的李氏、三房的宁氏过来帮忙。白雪记在钱氏的名下,是过了大礼上了族谱的,格外的正式。和王家正经的姑娘也不差什么了。白雪原本就是在西宁侯府长大的,为什么又折腾一趟嫁了过去……她们也不大清楚的。但王老夫人和王氏允许了,一定是门好亲事。况且,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而且地位又显着。老夫人和大房的钱氏如此的看重……她们自然也不肯落后,锦上添花的事情谁不会做呢。 「老大家的,雪姐儿是你的女儿,这许多事情都要你来操持,也是辛苦了。」王老夫人顿了顿:「雪姐儿的命苦,我想着多给她添些嫁妆,让她以后的日子过得舒坦些。」她有自己的私库,不记在公中。所以,也方便。 「都是儿媳妇应该做的。」钱氏笑道:「我倒是和母亲一样的想法了。雪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心里比婵姐儿都要看重,她的嫁妆我自然要出一份的。」 宁氏暗暗咋舌,王氏给白雪的珍宝,一箱子又一箱子的。看的人都眼花缭乱了,怎么这些人还要再添? 李氏看王老夫人直盯着她们,忙拉了一把宁氏,陪上笑脸:「……我们也再添些,我有一对儿福寿玉枕,想来给雪姐儿用是最合适的。」 宁氏也说:「我那里有一套珍珠头面,本来要给熙姐儿的,但她还年幼,先给雪姐儿吧。」她嫁到王家后,生了一个女儿,全名王明熙。年十一。 王老夫人笑了笑:「你们是做雪姐儿婶母的人,应该做的。」 宁氏和李氏相视一眼,低头应「是」。老夫人还真是偏心外孙女,她自己多添补嫁妆还罢了,还要求别人跟着添补。 数九寒天,冷的厉害,连地面都结成了一层薄霜。 白雪去找王明婵说了会话,便过来坞裕堂给王老夫人请安。 「雪姐儿,来,坐在母亲的身边。」 钱氏笑着招手,又和众人说话:「你们都瞧瞧,雪姐儿用了婵姐儿的食谱,是不是比着以前丰盈了些……脸色也红润了。」 钱氏一句无心的话,白雪却红了脸。 王老夫人笑起来,看了看外孙女,「是不错的。她太瘦了,如今是正好看。」 白雪摸了摸自己脸颊:「我觉得胖了。」她一到吃饭的时候,就被钱氏守着。不胖才怪呢,两边的脸颊都感觉肉乎乎的。 「不胖,女孩子的状态就该是这样的。」 宁氏打量了几眼白雪。小姑娘长大了,也有了曲线美。 亭亭玉立的,容貌有一种夺目的美丽,着实是个出众的女子。 钱氏拿起嫁妆单子让白雪看:「我们筹办的,等嫁过去西宁侯府里,你手里握着这些,没人敢给你甩脸子。」 白雪略略地看了几眼,心里便一惊。 围廊式榉木攒海棠花拔步床,紫檀木双开门立柜,美人塌,一套广寒木桌椅,嵌青玉雕牡丹花挂屏,金线织就的珊瑚地毯,一对儿青玉白瓷瓶,六支蓝釉描彩荷花盏,半人高镶嵌蓝宝石梳妆台,一套嵌赤玉赤金绞丝头面,一套玲珑点翠草金头面,点翠嵌珐琅金镯子,碧玉串抹额…… 「母亲,这也太多了吧。」几页的嫁妆单子都看下去,少说也值一万多两银钱。还有大件的拔步床,罗汉塌…… 「傻孩子,还有嫌弃多的。」 钱氏拉着她的手,「这里面多数是你母亲送过来的,她不能看着你出嫁,心里难免有些遗憾。便想着在嫁妆这一块给你多添一些。我和你外祖母的意思是,给你算够一百二十担,马车拉出去也排场。」 「母亲……」 白雪还是觉得多。 王老夫人却打断她的话:「你刚好来了,我正想和你说一下及笄礼的事情。两个赞者一个让婵姐儿做,另外一个让镇北大将军的嫡孙女吴迎月来做。」她和镇北大将军的母亲关系很好,吴迎月又是燕京城里有名的贤惠姑娘。 「好,都随您的意思。」 白雪听说过吴迎月的名声,又是外祖母亲自为她打算的,当然信得过。 白雪的生辰是腊月初九,而成亲的日子是腊月十八。两者赶得太近了,所以王家更加的忙,尤其是钱氏,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腊月初九,碧空如洗。太阳升至空中,暖洋洋地照射着大地。女儿的及笄礼,王氏早早的就来了。 陈家也让人送了一套嵌紫云母珠金头面。 白雪没有父亲,参礼的主人便成了王中淮夫妇,正宾由王氏担任。有司是李氏的嫡女王明惠,她比王明婵小一岁,也是个妙龄如花的女孩。笄礼是在王老夫人的坞裕堂举行的。在院子里搭建了东房,以帷幄围成。 白雪在秋菊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换上采衣采履,坐在东房的侧间里等候。乐声响起,王中淮夫妇相携至正间至主位坐下。随后是王氏过来了,屈身行了正礼。王中淮夫妻起身回礼。 王老夫人,宁氏、李氏等人坐在观礼位。其余宾客坐在观礼位的右侧。 王中维起身,和大家拱手行礼:「今日是小女白雪的及笄礼,王某非常感激各位的光临,谢谢了。」他停顿了片刻,扬声唤道:「请白雪入席,以拜见亲朋。」 王中维的话音一落,王明婵和吴迎月着盛装自另一侧间走了出来。有小丫头捧着半铜盆的热水迎面走过去,俩人洗了手,用手巾擦干,走到各自的位置上站好。随后,白雪也走了出来,屈身给前来观礼的宾客行礼,然后跪坐在笄者席上。王明婵看了眼王明惠手里的托盘,抬脚走过去,拿起梳子给白雪梳头发。 满头青丝披在身后,阳光照下来,犹如上好的绸缎。 王氏上前,给白雪加笄,唱祝辞。秋菊搀扶着白雪去侧间换上素衣素裙,又走至笄者席上,吴迎月帮她去掉发钗。 王氏又给白雪加钗冠,她眼神里有泪光涌动。过了这一刻,女儿就真的长大成人了。 白雪以正礼拜过王氏,握紧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母亲,谢谢您。」她要感谢的有很多,只是不能一一地说出来。 王氏的泪水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嘴唇,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好孩子。」 钱氏是做母亲的人,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眼圈一红,起身搀扶着王氏去位置上坐下,让白雪进去穿礼服。 等白雪身穿褐红色礼服出来后,先跪地给王中维夫妻行礼,又屈身给王氏行礼,最后拜别前来观礼的宾客。 「雪姐儿,过来。」 钱氏招手让白雪上前,拉着她的手,和丈夫王中维一起走至场地正中。各观礼宾客见此情形,也纷纷起立。 王中维再次拱手:「小女白雪的笄礼已成,感谢各位的参与和捧场。宴席也备至花厅,请各位随我一同前往。」 王尚书也坐在观礼席位上,他右手一伸,笑呵呵地:「辛苦了各位,咱们去喝一杯酒吧。热闹热闹。」 王宇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位高权重,平常都很少见到他的身影。这时候,他都开口了,自然没有人会拒绝。尤其家里还有未出嫁女儿的人家,王家孙系辈的少年都还没有成亲呢,他们攀好了关系,说不准就和王家成了姻亲。 王老夫人和众女眷一起,也去了宴息处吃酒。 王氏却拉着女儿的手回到了住的地方,和她说明白一些事情:「景庑苑和旁边的一所院落合并了,从头到尾翻新了一遍,名字没有变……我和老夫人、侯爷都商量过了,你和与哥儿成亲后,便住在那里。海棠阁的一些物件,你用惯了的,母亲都让丫头们搬了过去;至于原来的丫头、婆子们,等你嫁到侯府了,再决定要不要她们继续跟着伺候。到腊月十六那天,围廊式榉木攒海棠花拔步床会提前运过去,秋芙和半夏也要跟着过去给你安床。」 第68章 「都行的,您做主便是。」 白雪咬了咬下唇,表情很不安:「……母亲,我好害怕。」 「雪姐儿?」 王氏一愣,问道:「怎么了?我在呢,你别怕。」 白雪不知道怎么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事的。」 「这孩子,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母亲说的吗?」 王氏拉住女儿的手:「家里忙,我吃过午膳就要走了……别让我悬着一颗心。」 「我害怕嫁人……」她是害怕嫁人后过的日子不好,前世的经历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即使知道大哥和吴文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但只要一想起,还是会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或许是成亲前的恐惧吧。 「嗯?」 王氏看了女儿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我竟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确实是母亲不好。」她顿了顿:「你不用害怕,等晚上的时候,我让你舅母和你说一说……她待你如婵姐儿一样,有不懂的便问,你也别害羞。」 白雪抬眼注视着王氏:「……」 母亲是不是误会了? 巳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半夏挑帘子进了屋,问午膳在哪里用。 「直接端过来。」 王氏说道:「我也不去宴息处了,和你们姑娘在一起垫巴几口吧。」 半夏应「是」,下去准备了。 王氏却从袖口处拿出一个粉色蝶恋花的荷包,递给白雪:「这是兰姐儿绣的,一定要我亲手交到你的手里。」 白雪接过来,却摸到荷包里鼓鼓囊囊的,她打开看。是一支藕粉玉镯。陈宛兰是个庶女,平时的手里就不富裕,这镯子却很稀有。 王氏也看到了,说道:「兰姐儿是个好孩子,心眼也实在。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却还是记挂着你的笄礼。不像那一个人,没事也要挑几件事出来……」 「您是说陈宛柔?」 白雪问道:「她最近怎么样了,可还老实?」 「她那样性子的人,如何会舍得老实?」王氏嘲讽地笑了笑:「……崴着脚了,正窝在屋子里养尊处优呢。」 「什么意思?」 白雪看向母亲,「好端端的,她怎地崴到脚了?」 「说是打水做早膳的时候,提不动水桶……满府的丫头都在背地里偷偷的议论。」灵儿插嘴道:「侯爷明明都勒令其好好反思了,还是不安分。」 灵儿是个丫头,不该说主子的不是。王氏却没有吭声。 「侯爷放她出来了?」 白雪又问道。 「没有。」 王氏回了一句:「倒是让李大夫给她瞧了,敷上药膏子,还让她原来的丫头——杏霖,继续伺候着。」 半夏领着两个丫头端了午膳过来,母女俩移步厅堂,就不再说陈宛柔的事情了。 宴席处的方向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笙歌鼎沸。 王氏倾耳听了一会儿,笑了笑:「你的及笄礼办的还是挺好的。」 白雪应「是」,说道:「外祖母费了很多的心思。」 一盘又一盘的饭菜次第的摆上,白雪亲手盛了一碗燕窝粥递给母亲。 「与哥儿的双腿真的好了,前几天还去练了骑马。」王氏笑道:「侯爷和我说起来这件事情,我还不信呢。后来,我去前院的回事处分发月例银子,亲眼看到他牵着马出了府。」 「骑马?」 「无碍的。」 王氏看女儿的表情很是惊愕,解释道:「有安哥儿跟着呢。安哥儿是骑马的老手了,技术好的很。」 王氏是个温和的人,和女儿说话更是温声细语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明亮又耀眼。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王氏吃了午膳便走了,惦记着家里一大摊子的事情。倒是钱氏,夕阳刚落,就扶着丫头的手过来了白雪的院子里。 「雪姐儿,母亲给你带了一本书。」 钱氏一进屋子,挥手让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退下。 「书?」 白雪没有反应过来,迟钝地问道:「您是要教我……学读书认字吗?」 「傻丫头。」 钱氏爱怜地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发,从袖口处拿出一本画册,「你仔细的看一看。」 白雪顺从地掀开一页,仿佛被烫到一般,立刻又还给了钱氏。 小脸烧的通红。 「母亲,这……这……」 第69章 钱氏笑着摇摇头,拉着白雪的手坐在了临窗的罗汉床上,语重心长地:「嫁了人,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我大致和你讲一遍,也不至于闹笑话。」 记得前世时,母亲仅仅塞给她一本书,并没有特意的交待什么。所以,白雪才更加的不好意思。 钱氏清楚姑娘家脸皮薄的心思,挑拣着简单地说了一些。 陈家的聘礼原本都给王氏了,但白雪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还是赶在十二月中旬送到了王家。 王老夫人看了聘礼就笑,和王尚书说道:「西宁侯府的世子爷是个大方的……咱们给雪姐儿的嫁妆就不少了。他又足足的添了两倍。」在聘礼这一块,他还是心疼雪姐儿的。 「都给雪姐儿带上吧。咱们家里也不缺这些东西。嫁妆带得多,她也有说话的底气。」 王宇说道:「陈容与坊间的传闻不大好,但若是他真心的对待雪姐儿,也是一门好亲事。」 王老夫人「嗯」了一声,应允了丈夫的话。她想了想,又说道:「那孩子我倒是见过几次的,模样是没得挑,和雪姐儿很相配。」 男方催妆礼是十二月十七日中午送过来的。陈容安、陈容旭兄弟俩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跟着几辆大马车。浩浩荡荡的,甚是大气。 ……整头的活猪活羊,两只大鲤鱼,四牲祭品,成筐的瓜果点心等。还有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销金盖头,菱花梳妆镜,茉莉脂粉等。 白雪被王明婵、王明惠姐妹俩拉着过来看催妆礼,瞄到销金盖头上缀了红宝石,小声的凑在一起笑。 一担挨着一担的催妆礼,用红绸子系着,被抬进了上房的庭院里。王中维、王中鸣、王中洋兄弟三人请了陈容安他们,进去屋里喝茶、叙话。 「雪姐姐,你的嫁衣做的真用心,都是添了金线绣的。裙裾的四周还镶嵌了珍珠。」王明惠的性格较为活泼,她拉着白雪的手:「太好看了吧……」 王明婵也羡慕不已:「雪姐姐,你好有福气。」 白雪笑了笑,小脸一红。她前世虽然经历了一次这样的场景,却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忐忑和惊喜。陈家重视这门亲事,连衣服的小细节都处理的很精致。她其实是蛮开心的,又觉得自己要矜持,脸上便不大显出来。 王家的各处都张灯结彩,仆从们也换上了颜色喜庆的夹袄。办喜事的喜气笼罩着每一个人。接到请帖的宾客基本上都到齐了,热热闹闹的。王书娟带着女儿、儿子也来了,随行的还有廖老夫人。 钱氏的外家一早便过来了,两个侄女和王明婵的年纪差不多大。女孩子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亲亲密密地,有说不完的小秘密。 下午的时候,王老夫人扶着丫头的手来了白雪的院子里,祖孙俩窝在罗汉塌上谈心。 「雪姐儿,明天一早,你就要嫁人了。」 王老夫人摸摸外孙女的头发,语气轻柔:「做别人家的媳妇和在家里做姑娘是完全不一样的,要学会忍让。夫妻之间尽量给予彼此多一些的信任。你也别怕,陈家有你母亲在,日子也好过。」 王老夫人的神色很平静,白雪握了握她的手:「您放心,我知道的。」 「你母亲此人,心太细了,想的又多,不懂的得过且过的道理。一遇到事情,难免会钻牛角尖。所以,作为女人,受伤也多。你不要学她,凡是要看开些。人这一辈子很短的,匆匆几十年,一眨眼便过去了。」外孙女一生下来就被生父打骂,一直到五岁。小小的孩童说不准都记事了,她从来不提起这件事情,心里该有多难过呢……她总要多叮嘱几句。 白雪觉得外祖母说的话很有深意。她的心一动,突然就有些伤感。 嫁人对于女人来说,就像是一场赌.博。嫁对了人——胜了,人生赢家;嫁错了人——败了,万劫不复。 前世的婚姻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最后的结局是被吴文璟的一个妾侍毒死了,连死都死的不光明……现在想起来,都感到可笑又可悲。 「雪姐儿,你怎么了?」 王老夫人看外孙女泪珠盈睫,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可是身子骨有哪里不舒服?」 白雪摇摇头:「没有,我就是心里难受。」 「好孩子。」 王老夫人揽她入怀,安抚性地拍她的后背,「女孩子家嫁人,总会愁绪满怀的,没事。等你明天一坐上花轿,换了心境,兴许就好了。」 外面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王明婵,王明惠姐妹俩过来了。 「估计是来陪你说话的。」 王老夫人笑道:「你们小姐妹们在一起笑一笑,闹一闹,也挺好的。」 王明婵,王明惠进了屋子,发现王老夫人也在,纷纷屈身行礼:「祖母安好。」 「都起来吧。」 王老夫人摆摆手:「恰好雪姐儿闷了,你们就来了。也是赶巧了。」 白雪从王老夫人的怀里出来,唤丫头搬了杌子过来,请王明婵、王明惠坐下。又让上热茶和点心。 王明婵乖巧地应「是」,径直拉住了白雪的手:「雪姐姐,我来给你添厢了。」她说话间,递给白雪一支赤金莲花头簪子。 王明惠笑咪咪地:「还有我。」她从荷包里拿出一对儿青海糖玉的镯子。 白雪笑着道谢,让秋菊收起来。 按理说,王明婵、王明惠还未出嫁,父母又健在,不必单独给白雪拿添厢礼的。但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就另当别论了。 府里来的宾客多,显赫的人物也多,王老夫人担忧钱氏一个人忙不过来,冷淡了不好。她要去帮着应酬,也没有坐多久。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次日。 天还没有亮呢,秋菊就唤醒了熟睡中的白雪。 「什么时辰了?」 白雪打了个呵欠,她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寅时左右才眯了一会儿。 「卯时。」 秋菊利落地点亮了几盏烛火,又挂起了帐子,伺候着白雪起床梳洗。 东边的天空,泛出了鱼肚白。有婆子打水、磨刀的声音隐隐传来,她们要准备今天的宴席了。 王老夫人领着全福人过来了。她今天穿了件流云百福的深紫色褙子,发髻在脑后挽成小攥,簪了一支赤金素簪子。褐色抹额上嵌了一颗龙眼大的蓝宝石。格外的华贵。 老人家的精神很好,神采奕奕。拉着白雪的手和她介绍全福人,「这位就是镇北将军府的吴家大夫人。给你做赞者的月姐儿,便是她的女儿了。双亲俱在,儿女双全。是最有福气的人。」 第70章 「给吴夫人请安。」 白雪屈身行了礼。 「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漂亮,我瞅一眼就喜欢极了。和婵姐儿真是各有千秋。老夫人,您才是有福气的,孙女们个个出众不说,礼仪也周全。」吴夫人圆圆的脸蛋,头发挽成了牡丹髻,笑起来很亲切。她长了一双和吴迎月相似的杏眸,盯着人看时,感觉很有神。 王老夫人笑起来:「我看月姐儿也是个美人,是你教导的好。」 过了一会儿,钱氏、李氏、宁氏、王书娟等人也陆续的来了。 众人又给王老夫人行礼,各自问好,屋里一时间挤挤嚷嚷的,很是热闹。 秋菊服侍着白雪换上了嫁衣,吴夫人过来给她梳头。 「一梳从头至尾,二梳夫妻到白头,三梳姑娘儿孙满堂,四梳姑娘富贵无双。」 白雪听着吴夫人念祝词,眼睛热热的。 她闭了闭眼,新生活……要开始了。 钱氏在一旁看着,插嘴道:「雪姐儿的额头饱满,给她梳一个回心髻吧,刘海儿梳上去。也显得五官更为精致。」 吴夫人笑道:「晓得了。」顿了顿,又说:「放心,一准让你满意。」她是方圆十个胡同有名的巧手,梳发髻是信手拈来。 发髻梳好后,簪上三支一模一样的赤金雕海棠花簪子。有丫头过来给白雪梳妆,眉心处还贴了红色的梅花状花钿。衬着左眼角下方的泪痣,妩媚浑然天成。 金色的太阳透过窗户的缝隙,洒在罗汉塌上。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劈里啪啦的。迎亲的队伍来到了。 钱氏让秋菊给白雪弄一碗燕窝粥贴补一下肚子。扶着王老夫人的手往前院去。临走了还在交待:「雪姐儿要多喝一点,一坐上花轿,一天都吃不到东西了。除非要等到晚上。」 秋菊应「是」,退出去准备。白雪也笑着答应下来。 王书娟上前来和外甥女说话,抱着怀里的宣哥儿逗他喊姐姐。 王明婵、王明惠挑帘子从外面过来了,和白雪告别。王明婵看了白雪好几眼,有些失神,下意识地开口:「雪姐姐,你打扮起来……太美了。和平常很不一样。」 肌肤胜雪,双目盈盈如秋水,明艳又妩媚。这样的长相其实是很能直击人心的,她的气质却偏冷清,做什么都是淡淡的。这种极致的对比,反倒是让人欲罢不能。 怨不得,她那个笨蛋哥哥念念不忘了。 王明婵从怀里拿出一个方形首饰盒子递给白雪,神秘兮兮地:「等闲了再打开吧。」 白雪一愣,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自己看吧,也算是给你的添厢礼。」 王明婵耸耸肩膀,不是她不说。是因为她答应了别人在先,不能说。 白雪看她神神秘秘的,还想再问几句。秋菊却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过来了。 「姑娘,温度正好,您喝一点。」 白雪「嗯」了一声,接过来,手里的方形首饰盒子便给了秋菊。 前院正厅里。 陈容与身穿大红的喜服下了高头大马,他挺拔如松,容颜清丽,稳稳当当地走到王中维夫妻的面前,跪下磕头。 王中维伸手搀扶他起来,脸上带了笑容。西宁侯府的世子爷,是燕京城里出色年轻人的代表,不仅家世好,人更是聪明能干。听说还和四王爷合手做生意,赚了许多的银钱。 「起来吧。」王中维笑了笑:「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上房,你再去拜过他们吧。」 厅堂的左右两侧站着二爷王中鸣、三爷王中洋,其余众人则是王家族里的叔伯弟兄们,大约十几个人。嫁女儿娶亲都是大事,族人是应该出来捧场的。白雪入了王家族谱,他们都是知道的,至于什么原因却不大清楚。不过,这些事情丝毫不妨碍他们仔细地打量陈容与,心里还有点不可思议。世人皆传,西宁侯府的世子爷不良于行,身有残疾……这不是好好的吗?小伙子身材高大,气度不凡,家世更是燕京城的一等一的,委实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婿。 跟着陈容与前来当赞礼的有陈容安。京卫指挥使司曹营,他原来是陈汝的部下,和陈容与的关系很好。詹事府少詹事王悟音,他是王映瑕的嫡亲侄子,比陈容与年长四岁,已经成亲了。 陈容与「嗯」了一声,又给岳父岳母斟茶。钱氏看他彬彬有礼的,也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感觉很不错,暗暗地点了点头。 两方人互相拱手客气了一番,王中维便领着陈容与去了上房。陈容与给王宇和王老夫人奉了茶水,被请至宴息处休息。 辰时三刻,是王家算好的良辰,钱氏亲手给白雪盖上销金盖头,由王晨濡背着,出了院子。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如众星捧月。 鞭炮声再响起,锣鼓也跟着敲起来。 管家小跑走在最前面,出了府门,成把地洒混在一起的铜钱、花生、汤圆、红枣。 胡同两旁挤满了看热闹邻居,小孩子们更是一哄而上。有的抢到了铜钱,喜滋滋地回头和家人报喜。 「……受了委屈,不要憋在心里,找人回来传话。我自会登陈家门为你讨回公道。」 白雪看不到眼前的人,但听出了话里的关切。她微微一笑:「谢谢大哥,雪姐儿记住了。」 至今日过后,天下人皆知她是王家大房的大小姐,而王晨濡是她的大哥。 王晨濡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什么话也没有回,送白雪坐上了轿子。轿子平稳的出了近香胡同,白雪的嫁妆也随后出了王家。一路浩浩荡荡的,果真应了钱氏的话,马车拉出来,十分的气派。 太阳慢慢地升至头顶,午时快要到了,王家要开宴席了。王晨濡坐在父亲的身边,对于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 他的眼睛很酸,有种说不出口的难过。 他亲自送喜欢的人上了花轿。 为什么呢?难道就因着他的喜欢……明白的太迟。 花轿晃晃悠悠的,加上吹吹打打的乐声。白雪的心也跟着晃晃悠悠起来。她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低头看到了裙裾下露个头的大红凤纹绣鞋。 这双鞋好像是钱氏亲手做的,很大气,也美观。 秋菊跟着轿子走在右侧,她好像能察觉到白雪的内心一样,敲了敲轿身,低声说道:「姑娘,奴婢看到世子爷了,他骑着马走在轿子的前面,很威风。」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5章节】。 豆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白雪「嗯」了一声,她想问问,陈容与的双腿看起来真的无碍了吗?又觉得不合时宜。 近香胡同到帽儿胡同的距离并不远,约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白雪挺直了脊背坐在轿子里,又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便觉得格外的漫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秋菊的声音再次传来:「姑娘,咱们到了。」 随后,轿夫压了轿,白雪由俩个人搀扶着出了轿子。眼前好像明亮了一些,能看到脚下的路了,听得也更清晰。 她能听到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和笑声,小孩子蹦跳嬉闹……锣鼓声随着旋律,十分的欢快,又有活力。鞭炮声突然间想起,吓得她一哆嗦。 「姑娘,别怕。」 秋菊在主子的身后跟着,小声提醒她:「……是炮声。」 白雪轻出一口气。新娘子进门是要放鞭炮的,她给忘了。 帽儿胡同的西宁侯府,她生活过五年的地方。应当是最熟悉的。这时候却陌生的很。陌生到每走一步都需要有人指引着。 全福人一路扶着白雪跨门槛,跳过火盆。前院正堂的路,蒙着销金盖头的她走了一遍。前面有一双穿着崭新靴子的脚,很长又宽,是男人的脚。 他走在前面,不疾不徐的。和她一直保持着相应的远近。 白雪看得很清楚……心里却在想,那会是陈容与吗?她常常见到陈容与,却都是在轮椅上。 他走路的模样,她从来没有见过呢。 进了正堂,俩人拜过天地。由陈容与手持红绸带牵着白雪进了新房,呼啦啦的跟了一堆儿凑热闹的,全福人拿了一对龙凤双喜的蜡烛插在灯台上。 「坐在床上吧。」 吴夫人笑眯眯地:「新郎往东坐,新娘往西边。」 秋菊扶着白雪坐下了。陈容与却没有动,他好像愣住了。还是陈容安推了他一把,暗示道:「大哥,快点过去。」 陈容与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转身坐在了床上。 俩人中间还有些距离,林夫人便笑:「新郎要紧挨着新娘子坐,寓意永久不分离。」她是同胡同府同知的妻子,为人妥帖,很会调节气氛。是王氏专门请来的。 陈容与又咳嗽了一声,小幅度地移到了白雪的身边。他的大红喜服和她的大红嫁衣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片耀眼的红。 众人看到陈容与的动作,捧腹大笑。他却很茫然,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又不能问,便有些呆呆的。 陈容安笑的最起劲,大哥一向是聪明极了的人物,俩人一起做事情,他还没有想出头绪,大哥都已经完成了。无论何时何地,大哥都能领先自己好几步。年幼时期心气高,还不服气,总想着争一争高低,论个子卯寅丑……后来也习惯了。有的人,生下来就比别人优秀的,生下来就是让别人仰望的。 难得看到大哥也有不懂得和无助的时候,他只觉得亲切。好像俩人之间隔着的缝隙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白雪抿了抿红唇,紧张的手指都在颤抖。 吴夫人递给陈容与一根秤杆,示意他挑起白雪的销金盖头。 陈容与略微顿了顿,人群里便有人起哄:「世子爷,让我们看看新娘子的模样呗……听说是个大美人呢。」 白雪听得更紧张了,几乎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刻,销金盖头依旧被挑开了。白雪抬眼便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陈容与,他身穿大红绣莲云纹喜服,腰间系着墨玉腰带,人很高大。他微微低头看她,嘴角微翘,笑容如春风拂面般动人心弦。 俩人按照规矩喝了交杯酒。 「哇,新娘子真的好美……」 有人发出赞叹。 紧接着,又有人开口:「和世子爷真是般配,郎才女貌。」 「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 吉祥、讨喜的话一句连着一句,全福人抓起大红托盘里的红枣、花生、莲子等撒向床帐内处的四个角落。又唱道:「撒帐东、撒帐西,夫妻床.第多欢喜;撒帐南、撒帐北,子孙后代永兴旺……」 白雪听得小脸通红,低下了头。 等全福人唱完撒帐歌,众人象征性地说了几句笑话,便退出去喝酒。世子爷陈容与的俊脸一直绷着,他们可不敢造次。 白雪着盛装坐在围廊式榉木攒海棠花拔步床上,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弯弯柳叶眉下,是一对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潋滟婉转。 她转头看他,眼睛里好像就只有他。 陈容与只觉得惊艳,他觉得白雪美成了一幅画。 不可方物…… 外面已经有人喊陈容与过去喝酒了,他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莫名就有些沙哑:「我先出去应付应付。」 白雪「嗯」了一声,身子僵硬到一动不动。 陈容与一挑帘子出去,内室里顿时安静下来,仅余下轻浅的呼吸声。白雪用手捂住胸口,心跳的好快,「砰砰砰」如同鹿撞。 她独自平复了好久,抬眼打量屋子的装饰。内室还是陈容与原来住的房间,她来过几次,大致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比之前的大了一倍有余。围廊式榉木攒海棠花拔步床新刷了大漆,贴上大红的囍字,庄重又喜庆。床上铺的是大红缂丝绣百子千孙锦被,大红罗帷帐垂下来,两边各挂了镶金水晶挂钩。半人高镶嵌蓝宝石梳妆台上摆了一对儿象牙梳子,一支菱花梳妆镜、茉莉脂粉、圆盒的口脂等,应有尽有。 给人琳琅满目的感觉。 西耳房直通内室,还有一个单扇门,看布置应该是净室。一架相思小屏风摆在净室的前面,和内室分隔开来。 临窗有一张罗汉塌,塌上放着黄花梨小炕桌,炕桌上摆着大红托盘,里面盛的是花生、桂圆、大枣。窗户上还贴了囍字剪纸,剪纸的下端是一男一女两个手捧莲花的小童。眉眼弯弯,憨态可掬。 瞧着还挺有趣的。 白雪正暗地里想着,秋菊、半夏、秋芙三个丫头挑帘子进来了,穿着一式的桃红缎面夹袄,发髻上带着金簪,喜气洋洋的。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笑嘻嘻地跪下给白雪磕头:「世子夫人安好。」姑娘嫁给了世子爷,她们打心底里高兴呢。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称呼听着新鲜。白雪摆摆手,说道:「咱们主仆相处多年了,就不必拘着虚礼了,赶紧起来。」 三人应「是」,起身后站在一旁。半夏看了看白雪,问道:「世子夫人……您的凤冠霞帔真好看,不过奴婢感觉挺重的,累不累?」 秋芙拉了半夏的袖子一下,示意她不要说傻话。 白雪却没有介意,苦笑道:「累。」但是没有办法,陈容与还没有回来,她总不能擅自卸掉大妆吧。 她的话音刚落,帘子再次被挑开了。夏莲领着景庑苑的丫头、婆子进来行礼、拜见。白雪笑着让秋菊给了赏钱。乌泱泱的一群,她只记住了管事婆子姓李。冬芽是二等丫头,主要和夏莲负责小厨房一块的。 「大家先出去吧。」秋芙看主子有些疲惫,开口道:「世子夫人有些累了,先歇息一会。等明日再和大家训话。」 秋芙是世子夫人的贴身大丫头,说话必然有分量的。世子夫人刚嫁过来,众人还摸不准她的脾气秉性,皆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秋菊拧了热帕子让白雪擦手,小声问道:「整整一上午过去了,您想必也饿了,奴婢给您弄些糕点过来……好歹先垫一垫。」她看白雪没有说话,想了想,又解释道:「糕点不是饭食,不会坏了规矩的。」 「没事的。」 难得秋菊还懂得迂回……白雪失笑着摇头:「不用,我还不饿。」早晨起的太早了,胃里也满。 半夏却倒了一盏热茶,递过去:「您先润一润嗓子。」 白雪接过,抿了几口,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 门外传来了守门小丫头的声音,「给世子爷请安。」 这么快就回来了?白雪愣了愣,坐正了身姿。陈容与大步跨进内室,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秋菊、秋芙、半夏三人屈身行礼:「给世子爷请安。」 陈容与抬头去看白雪,过了一会儿,才坐在她的身边,温和地:「累不累?」 怎地都问她同样的问题……她看起来像是很累的样子吗?白雪点点头,倒也没有隐瞒:「累的。」凤冠霞帔是赤金铸成的,好重。感觉脖颈儿都快被压弯了。 阳光照进来,她的脸上有一层绒绒的柔光,冰肤雪肌,如玉做的一般。陈容与很擅长从人的表情看其内心,这会子对着雪儿……他更加觉得兴味盎然。 她和自己说话的神态很自然,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其实不然,她的眼神闪烁不定,又不敢直视自己,很明显是紧张极了。 她在强装镇定。 陈容与也紧张,毕竟再熟悉的人,换了一种新身份生活在一起。而且是朝夕相对。 但看到雪儿和他也一样,心里反而安定下来。欣喜与愉悦在胸膛里乱窜。夫妻——这两个字很神奇,似乎其本身的意义就是相互包容,彼此理解,给予充分的爱和尊重。 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关系也莫不过于夫妻了。 「……去换身衣服吧,左右也无事了,自在些便很好。」陈容与认真的和她提建议。 白雪想了想。她好像今天确实不用再见到其他人了,便应了「好。」 秋芙和秋菊服侍她取下凤冠霞帔,赤金簪子。白雪又去了净室梳洗,随意挽了家常的发髻。 「姑娘,您……」 秋菊拿了碧香色绣缠枝纹的褙子进去净室,一张嘴才意识到喊错了,立刻改口:「世子夫人,这一件也是新做的,您素日喜欢素净的,奴婢便选了它。」 白雪点点头,脱下了身上穿着的大红嫁衣,交给一旁的秋芙,和秋菊说话:「你习惯了称呼我姑娘,也可以的。世子夫人是太拗口了些。」 秋菊笑了笑,「习惯也可以改的。等奴婢唤多了世子夫人,也一样会习惯的。」 半夏正低头帮白雪绑褙子的系带,闻言也笑着插嘴:「我昨夜在心里默念了一夜的世子夫人,已经习惯了。」 白雪被逗笑了,却也觉得半夏傻的可爱。 一切收拾妥当后。 白雪从净室里走出来,看到陈容与坐在罗汉塌上闭眼休息。他还穿着大红绣莲云纹喜服,听见响动睁开了双眼,看见白雪倒愣住了。 她梳着妇人的发髻,簪了一支青玉簪子,未施脂粉。素净的若出水芙蓉。却让他倍感亲切。只有这样的随意,才是和最亲最近的人见面的姿态吧。 「怎么了?」 白雪看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言不语。也低头看自己的穿着,问他:「我穿得……不合适吗?」 「很合适。」 陈容与笑着摇头:「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有我在,你只需要做自己。」 陈容与的长相属于很惊艳的类型,眉眼又清丽。他不常笑,便觉得冷淡。其实笑起来眼神灼灼,很温暖。 白雪微微侧过脸,局促地问道:「你要不要换一身衣服?」有些话一说出来就让人止不住的心里发热,鼻子发酸。 「……有我在,你只需要做自己。」这是她听过,最受触动的一句话了。 「我不必了,待会儿还要出去招待宾客。」 白雪「哦」了一声,让半夏去端醒酒汤过来:「……你的身子骨不好,不要喝太多的酒。」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了。 半夏屈身应「是」,退了出去。秋菊和秋芙也极有眼色的跟上。把空间留给屋里的俩人。 「谁说的?」 陈容与是笑非笑地看着白雪:「你夫君的身子骨好的很……」 这还需要别人告诉吗?白雪低头去看他的双腿。陈容与却误会了,伸手揽了她入怀,低声道:「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被心爱的女人明目张胆地……不相信,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吧。 「嗯?」 白雪不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答了一句:「我没有。」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白雪的胳膊碰触到陈容与的胸膛,俩人的气息都有些乱了。她抬头去看陈容与,第一次离他这么近,甚至能看清楚他长长的睫毛。 她的眼神坦荡又清澈,陈容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是他误会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叹气道:「雪儿,我待会儿让人给你送些饭菜,你饿了就吃,不用想其他的。」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要去前院陪酒了,赶在晚膳前便会回来。」 白雪「哦」了一声,从陈容与的怀里退出来。她都来不及再说些什么,陈容与竟然都走远了。他的步伐极快,就是姿势别别扭扭的。 白雪看着他的背影,想了又想,得出了一条可能……大哥的双腿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好。 等半夏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内室时,陈容与当然不在了。 「世子夫人……」 半夏左右看了两眼,好奇的问道:「世子爷呢?」 「在前院招待宾客呢。」 白雪困的直打呵欠,她昨夜没有睡好,早上又起来太早。陈容与在时,由紧张支撑着;他一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就支撑不住了。 「那……醒酒汤怎么办?」 半夏看了一眼大漆托盘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又问道。 「先拿回去吧,晚上还能用上的。」 半夏应「是」,挑帘子走出去,唤秋菊、秋芙进来伺候。 「我先睡一觉,你们去门口守着,有事情了唤我便是。」说着话,白雪走到了床边。 秋菊答应一声,拉开了大红缂丝绣百子千孙锦被,服侍着白雪躺下,放下了大红罗帷帐子。 白雪这一觉睡的很沉,一个梦也没有,十分解乏。醒来时,外边的天都黑了。她偎着被子坐起来,发了一阵呆,却听到「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她挑起帐子,自己穿好衣服,穿上绣并蒂莲花绣鞋,下了床。内室一个人也没有。她扬声喊道:「秋菊。」 秋菊很快进来了,「世子夫人,您醒了。」 白雪「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都过了。」 白雪看了眼净房的方向,秋菊说道:「世子爷回来的时候看您还在熟睡,就不让奴婢们打扰您。」 「他在里面……沐浴?」 空气里弥漫着胰子的清香味,很好闻。 秋菊应「是」。 白雪没来由的又紧张起来,她摆手让秋菊退下了。 陈容与从净房里出来,看到白雪正背对着他发怔。他走过去,问道:「你干什么呢?」 白雪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结结巴巴地:「……我在想,要不要吹掉几盏烛火,屋里……太明亮了。」 龙凤双烛也点上了,橘红色的光一闪一闪的。民间有个说法,新婚的龙凤双烛要一宿不灭的。 「好。」 陈容与顺势吹灭了几盏烛火,屋里顿时昏暗下来。他穿着雪白的里衣里裤,宽肩窄腰长腿……身材的优势一览无遗。 「天色晚了,咱们也睡下吧。」 他坐在床沿上,抬头去看白雪,眸子很深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藏在里面。 白雪应「好」,鼓足勇气走过去,脱了并蒂莲花绣鞋上床,躺在了里侧。新婚之夜,该来的总要来的。 她想起舅母给的那本压箱底的册子。 帷帐被放了下来。 在一片红的黑暗里,陈容与温柔的亲吻了白雪。 …… 秋芙、秋菊二人在外间值夜,听到内室隐约、断续的呻.吟声,红了脸。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陈容与唤人抬热水进净室。 秋菊和秋芙进了内室收拾床铺,俩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换上大红细绒毯铺在床上。 白雪沐浴后,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她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又被折腾了两次。肚子饿的难受,感觉前胸贴后背了。 她伸手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 「嗯?」 陈容与也没有睡着,撑起手臂看她。 「我饿了。」 白雪抿了抿红唇,也觉得不好意思。 「你没有吃晚膳吗?」陈容与看了看白雪的脸色,不再追问了,起身去外间吩咐。回来后又和白雪说道:「莲子燕窝粥,桂花糕……可以吗?」时间太晚了,也不适合吃的太多。 白雪点点头,她身上酸疼着,哪哪都不舒服,也懒得动。 陈容与起身,挑起帷帐下了床,取下家常的直缀穿在身上。去了外面。不一会儿,夏莲端着刷红漆的圆盘进来了,屈身行了礼。大红罗帷帐低垂,影影绰绰地看到世子夫人躺在床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问随后走进来的陈容与:「世子爷,您在哪里用膳?」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陈容与指了指罗汉塌上的炕桌:「放下就行。」 夏莲应「是」,把端来的莲子燕窝粥、桂花糕、一碟子酱牛肉整整齐齐地摆在炕桌上。 「世子爷,您还需要些……别的吃食吗?」 「不用了,你退下吧。」 约莫着夏莲走了,白雪支起身子,刚艰难地坐稳当,最尴尬的一幕出现了……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 她低下头,小脸通红。 不是特意清洗过了吗?怎么还会有? 陈容与大步走过去,用镶金水晶挂钩勾起半边的帷帐,看她愣愣地,问道:「怎么了?」 「没有。」 白雪的声音闷闷地:「……喊秋菊过来吧。」她要更换小衣的。 「我不可以吗?」 陈容与顿了顿,弯下腰看她,眉眼之间十分的温柔:「你如果真的不想下床去吃饭,我来喂你也行的。」 他适才确实肆意了,她不太适应是正常的。 白雪抿紧了红唇,没有吭声。他说的……和自己要做的,是两码事。就算真的是一码事,她也不能让他去做。 而且她现在直视大哥,也觉得不好意思。俩人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反而不敢抬头看他了。 「好吧,我去找她。」 陈容与看了她一会儿,语气还有点遗憾。但终究是妥协了。能娶雪儿为妻子,已经很幸运了,其余的生活习性或者方式……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吧。 陈容与出去了一趟,外间的秋菊很快进来了。她走到床榻前,低声问:「世子夫人,你要奴婢做什么事情?」 白雪伸手拉了秋菊一把,让她附耳过来,一句话便交待明白了。 秋菊打开珊瑚双开门衣柜,熟练地选了几件衣裳,扶着白雪去了净室。陈容与坐在罗汉塌上看书。 白雪出来的时候,他刚好翻到第二页。她瞄了一眼,好像是游记之类的……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弄来的? 「赶紧吃饭,待会儿该凉了。」 白雪「嗯」了一声,欠身坐在了罗汉塌的边沿。秋菊站在一旁服侍她用饭。几番折腾下来,她也真是饿坏了。一碗莲子燕窝粥喝的见了底,还吃了一块桂花糕、两块酱牛肉。 她吃饭的动静不大,一小口一小口的,但是速度很快。陈容与忍不住说道:「你慢一点,别噎着了。」 白雪脸一红,喝了最后一口粥,放下了手里的青玉小羹勺。 「饱了吗?我再让夏莲送过来些别的……」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白雪便打断了,「我吃饱了。」 水漏显示的亥时都过了,该休息了。 陈容与探身,嘴角微翘:「真的饱了?」 这难道还能有假?白雪认真地点头。秋菊端了浓茶过来,让她漱口。 陈容与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和地开口:「咱们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给母亲和祖母请安。」今天都累了一天了,他怕她会受不了。 白雪应了「是」,起身去看陈容与。 「走吧。」 陈容与去拉白雪的手,感觉她顿了一下,却没有推拒……他眸子里带了笑意。她的手好小,又柔软,肉乎乎的。手背上还有小窝。 很像孩子的手……陈容与心里一软,又有些感概。这便是他的妻子了,以后要风雨同舟、祸福同享的人。 俩人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等躺在了床上。秋菊放下了大红罗帷帐。屋里的烛火几乎都吹灭了,除了一夜不灭的龙凤双喜烛。 夜深沉。 北风呼呼地刮着,寒意凛然。屋里却暖意融融。 第二天,卯时一过。 小夫妻便起床了。白雪睡得好,身上的疲乏都去了大半。秋菊、秋芙进来伺候白雪梳洗,给她选了正红色织金丝海棠花缎褙,头发挽成抛家髻,戴上赤金青金石插梳。耳朵挂的是东珠耳坠。 陈容与穿好了淡青色绫锻圆领袍,进去净室梳洗。他没有贴身的丫头伺候,有时候是吴华、吴涛在做,但大多数都是他自己。正是因着双腿的关系,无论做什么事情反而是亲力亲为了……似乎只有如此,自尊心才能得到满足。才会不被别人看低或者同情。 十几年如一日,习惯便成了自然。 夏莲和冬芽一起端来早膳,夫妻俩简单的用了些,便往王氏的上林苑去。他们这边一走,陈老夫人身边的许嚒嚒便来收取见.红的帕子了。 昨夜的床铺是秋芙和秋菊收拾的,秋芙比秋菊又大了一岁,知晓的事情也多,她和半夏过来侯府给白雪安床的时候,便被王氏交待了一遍。今儿一大早,是专程等许嚒嚒过来的。 「嚒嚒,给您。」 秋芙捧着红木盒子递给许嚒嚒,又递过一个十两银子的封红,笑道:「世子夫人的意思,您收下吧。」 「世子夫人真是客气了。」 许嚒嚒也没有婉拒,客套了几句收在了荷包里。问了几句昨夜陈容与和白雪的安寝情况,这是陈老夫人嘱咐的。 「嚒嚒放心,一切都好。」 秋芙让小丫头去端热茶过来,右手一伸,请许嚒嚒出去外间。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姑娘不必忙了,我还要赶着回去回话。」 许嚒嚒笑道:「……老夫人等着呢。」 秋芙笑着应「是」,送许嚒嚒出了景庑苑。 太阳升起来了,光芒万丈地照着大地万物。天气也好,碧空如洗,朵朵白云悠闲地飘动。 上林苑里,陈汝和王氏早早地便等着了。大房的几个孩子都到了,还有久未露面的陈宛柔。她身穿半旧豆芽绿的袄裙,发髻上簪着素银簪子,看起来很落魄,但精神还不错。脸颊红扑扑的。 王氏刚端起茶盏喝茶,门外便传来了小丫头的通禀:「世子爷,世子夫人到。」随后帘子一挑,陈容与和白雪一前一后地走进来。 王氏看了一眼女儿,眼圈便红了。她的雪姐儿梳着妇人的发髻,已然有为人.妇的模样了。 白雪也看到了母亲,她和陈容与走到近前,跪下给陈汝、王氏请安,灵儿端了托盘过来,上面有两盏沏好的热茶。 夫妻俩各端起一盏,双手奉上,「父亲/母亲,请喝茶。」 陈汝夫妻俩相互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十分欣慰,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八仙桌上。陈汝说道从怀里摸出两个封红,分别递给二人,笑眯眯地:「一成家就变成大人了,往后要互敬互爱,彼此关怀。」他不知道要送些什么东西当见面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银子最实在。他们需要什么想买些什么自己去买便是,也方便。 「儿子/儿媳妇谨记父亲的教导。」 王氏也从云儿的手里拿过早备好的东西给二人。陈容与是一套笔墨纸砚,白雪则得了一对儿碧玉雕荷花纹的镯子。 行罢礼,陈容与搀扶着白雪起来。陈容旭、陈容泽拱手给二人行礼:「大哥,大嫂。」 白雪应下,分别给了预备好的礼物。 陈宛兰看起来挺高兴的,她吃胖了些,笑着给白雪行礼:「大嫂嫂安好。」不管是三姐姐还是大嫂嫂,对她来说,其实都没有什么感觉。只要是那个肯时时提点自己,对自己好的人便好了……身份不重要的。 何况,姨娘也再三的和她说,嫡母王氏和白雪是难得的好心人,帮了她许多。要知恩图报,不做冷心冷情的。 白雪笑着摸摸她的头,给了一根白玉垂铃铛簪子。 「大哥,大嫂。」 陈宛柔也屈身行了礼,她神色淡淡的。看着不像是不情愿,倒像是看淡了一样。 白雪也给了她一根白玉垂铃铛簪子,和陈宛兰的一模一样。她现在对着陈宛柔没什么情绪了,但也不想搭理她。 众人在屋里坐着说话,王氏拉着白雪的手去了内室,悄悄地问道:「可有同.房了?」 白雪脸一红,小小地「嗯」了一声。 「好孩子。」 王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与哥儿对你……还好吗?」 白雪想起昨晚上……他总还是顾惜她的。也点了点头。 「这就好。」 王氏长出了一口气,「母亲就是怕你放不开呢。」她顿了顿,拉着女儿坐在床塌上:「你是他的妻子了,凡事要学会忍让些。夫妻的相处之道就是一个字‘忍’,不敢硬碰硬。」 白雪抿了抿红唇,「母亲,您放心。女儿都知道的。」 「你嫁了人,母亲的心事也去掉一件。」 王氏看着女儿,眼神格外的柔和:「……你们俩好好的过日子,到明年生个孩子出来,母亲正好给你带着。」她顿了顿,又说道:「你成亲,白家托人拿了五百两纹银作为添箱礼,母亲给退了回去。雪姐儿,别怪母亲自做主张。」白景浩披着人皮,却活得不像个人样。他打骂自己还罢了,喝点酒还拿着小小的雪姐儿撒气……隔谁,也忍受不了。 他心里藏了什么打算,不用猜都能明白。不过是看着雪姐儿嫁入侯府,一辈子尊贵荣华了,想巴结一二得到些好处!让仕途爬得更高更顺畅。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简直是不要脸。 「怎么会呢。」 白雪反握住王氏的手:「我是您的女儿,无论到天涯还是海角,这都是不变的。您的心意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别人都不算数。」 王氏握女儿的手微微使力,欣慰不已:「你是个孝顺的孩子,母亲都知道。」她还要再说话,却突然反胃起来。恶心的难受。 「母亲,您病了吗?」 白雪吓了一跳。 王氏摇摇头,李妈妈赶紧拿了盂盆过来。她干呕了一阵,感觉好多了。白雪端了浓茶让她漱口,又拧了热帕子。 「母亲……」 王氏看女儿一脸的担心,笑了笑:「这几天休息不好,用膳又不均匀。所以,肠胃出问题了,吃几剂汤药调一调就好了。」女儿成亲她忙上忙下的,也有可能是累着了。 一旁的李妈妈却皱了皱眉头。夫人这种动不动就干呕的症状有小一个月了吧,看着倒像是怀孕的症状。当着世子夫人的面,也不好直接开口。一是不确定;二是也怕不准了,夫人又心里难过。夫人盼子嗣盼的有多辛苦,她比谁都清楚。 「您要多注意身体。」 白雪立即要打发丫头去听雪堂请李瑞李大夫,王氏却伸手拦住了,她说道:「辰时都过半了,咱们要去留春馆了。你是刚过门的新媳妇,第一天给老祖母奉茶不敢迟了,会被人议论眼里没有长辈的……等到下午闲了,再让李大夫过来也赶趟儿。母亲的身子真的无大碍。」 白雪想了一会儿,觉得母亲说得也有道理,又补了一句:「那,您一定要让李大夫给您诊断一下。」 王氏笑着答应了。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宅门福娘子》卷一 作者:杏夭 02、《宅门福娘子》卷二 作者:杏夭 03、《宅门福娘子》卷三 作者:杏夭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