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探案系列》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一章 林木兰回家的时候是绝对地心满意足——为她今天上街闲逛的时候,意外地淘到了两件便宜衣服!一件是丈夫的衬衣,一件是她的初夏穿的薄毛衣。最难得的是这件毛衣的颜色款式正配她的一条压箱底多年的裤子。这使她一买完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赶,以便尽快实证一下她脑海中颜色搭配正确与否。 等她带着战利品笑嘻嘻地站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丈夫吴明已经在家了,但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人。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她和丈夫都不是特别好客的人,家里的客人只有亲戚和老同学,老朋友,完全陌生的人在家,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探询地看看丈夫,又看看那两个人,丈夫有几分紧张,但不严重,那两个人从她一进门就看着自己,不,是盯着自己,很严肃,令她感到一阵不舒服。 这时丈夫说话了,“木兰,这两位是刑警队的——呃——的警官”。 “我姓秦,你可以叫我小秦,这是我们的队郭队长。”两个人中年轻的一个说话了。 “哦,你们好,请坐。”林木兰迟疑地招呼着。 四个人同时在沙发上坐下了。 木兰开始认真地打量起对面的这两个人,心里莫名其妙地慌了起来,刑警队?——我们家有什么问题吗?吴明?不会!他一向谨小慎微,不可能惹上什么麻烦,再说,也不可能惹上刑警队,但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丈夫一眼,丈夫一改平日笑嘻嘻的模样,看起来异常严肃,俨然是世界上最正经的人,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比如恐慌、害怕什么的,这使她稍微安心了一些。又转过头看这两位不速之客,他们还是用那种所谓“力抵千均”眼光盯着她,他们的身份使他们眼光如愿达到了这种效果,木兰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静默中,她动了一下,想说几句,却又停止了,还是让他们说吧,她想,他们一定有事才来。 眼前的两个人,一位四五十岁模样,高大魁梧的身材,如果不是正“威严”地盯着她,面容算得上非常和善亲切,他,就是队长。另一位二十四五岁左右,高高的个子,非常周正的脸,看上去还是很舒服,是个相当精神的小伙子。 他们也正在观察我,林木兰掂缀着想,我看起来应该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应该没什么,是的,没什么。但在某些人面前,难免会“不做贼,心也虚”,她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终于,那位郭队长开口了,面无表情:“我想了解一下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我,我逛了一天街。”木兰有些没来由的口吃。“一个人吗?” “开始不是,后来一个人。” “请说具体些。”郭队长还是毫无表情。 “九点半我和我一个朋友,哦,叫柳杨,相约逛街,大概快十一点半钟,我的朋友走了,我继续逛,一直到刚才,”木兰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同时瞥到那个小秦似乎有些感叹地轻轻摇摇头。 但她没有担心,本能地感觉这只是对她逛街时间长度的不以为然,没什么其他的意思,便接着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钟,哦,我们逛了儿童商场,我的朋友给她儿子买了些玩具,和一套衣服,后来,我一个人,逛了批零商场,买了一件男衬衣和一件毛衣,然后,就回来了。”说完,林木兰打开手里的包裹,以证实她话的真实性。 “那个柳扬,你的朋友,去哪里了?” “柳扬?”柳扬会出什么事,林木兰心里嘀咕着,但嘴巴已经流畅了许多:“我想,她应该去找他老公,哦,不,是她前夫,她刚离婚不久。” “她去找他前夫有什么事”,郭队长继续木着脸追问:“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我不清楚。”木兰迟疑一下回答,尽管柳杨告诉她去的目的,但因为牵扯隐私,她不想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即便是离婚,也可能牵扯其他的事需要见面,离了婚,并不见得就成了仇人。” “你应该也认识齐建设吧。” “齐建设?他,当然,我认识,如果你指的是柳杨的前夫,”木兰心里一惊,一种模模糊糊地恐惧抓住了他,不会是,不会是出事了吧,她轻轻地摇摇头,不让自己乱想。 一直盯着她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下,都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有种不安,不是刚进门那种突然见到警察的那种不安,那是一种不明所以,本能的恐惧,任何一个一辈子连派出所都很少进的守法公民对不请自来的警察总是心怀恐惧的,可这时这个女人的不安似乎是有原因的。郭队长来了一点兴趣,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他死了。” “死了,不可能,车祸?哦,不,不,你们来了,他,他不是被扎死的吧?”林木兰慌慌张张地问。 郭小峰像一只见了耗子的猫,身体向前一探,眯起眼睛问:“你为什么认为是被人扎死的,呃?” “不,我不知道。”木兰懊丧地想,真是没经验,冲口而出,如果给柳杨带来麻烦,就太糟了,一定和柳杨无关。 “是吗?我希望如果知道什么,最好谈一谈。” 木兰听到了一种充满法律尊严的口气,她眨眨眼睛,很快镇定下来了:“不,我只是随便说的,希望没有误导你们。”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咳——”郭小峰活动了一下嗓子,打破了沉默:“齐建设死了,今天中午,应该是被毒死的,我们正在化验,你的朋友柳杨是唯一在场的人,很有嫌疑。” “柳杨不会杀人。”木兰连忙说道。 “谁会杀人呢?”郭队长歪过头很有兴趣地看着她问。 “哦——”木兰噎了一下,然后有些蛮不讲理地重申自己的观点:“我不知道,但柳杨不会杀人。” 话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好,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清楚,她微微低下头,有些紧张地偷眼观看面前两个警察的反应,年轻的那个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年长的那个队长却突然微笑起来,使他本来就不威严的脸孔看起来更加和善了,屋里的空气一下子放松了 “我也有些疑惑,”郭小峰口气和蔼地再次开口:“所以我才来向你了解一下,听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的前夫齐建设也很熟。而且刚刚和她分手,应该了解她的精神状态。” 对方的温和壮大了木兰的胆子,她绷着脸坚持说:“我想知道到底怎么一回儿事。” “也好,明天你可以到我们局里,到时候化验结果也会出来,我们可以详细谈谈。”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二章 林木兰安静地坐在郭小峰对面,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强压着自己内心的烦乱,说实话,一想起那天柳杨挥舞着菜刀,咬牙切齿的表情,木兰坚信朋友无罪的心就彷徨了。但反过来想,恨某个人不等于要杀人,除非是冲动杀人,这也是木兰最担心的,她最怕柳杨在威胁齐建设时误伤了人。但昨天听他们说齐建设是被毒死的,毒死是谋杀,谋杀一个人要有现实的好处,也要有持之以恒的决心,在现实中,像伍子婿那样势要报仇的人终究是少数,多数也就如阿q一般,嘴里过过瘾就算数了,当然偏执狂除外。 可柳杨不是这样的人,她们一样,既现实又自私,有限的自私,因为讨厌某人而杀人,见鬼去吧!伤人要坐牢,或出大笔的医疗费,凭空多一个人让你供着,还是仇人;杀人就更了不得了,要枪毙的,人生好日子还没开始,就没了,她无儿无女的林木兰还不肯,何况柳杨还有一个儿子,绝对不会。想到这儿,林木兰安心了——不会的,柳杨不会杀人! “喝水!”郭小峰和蔼地指了指她面前的水杯。 “谢谢!”木兰轻轻欠了欠身。 “不要客气。”郭小峰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没有马上进入正题,他寒暄地问:“听说你的职业是记者?” “一个行业性的小报,刚刚应聘去的。”木兰稍微有些窘迫,同样是记者,之间却有天地之别,就像同是官员,权力却大大不同那样。 对面笑的更和蔼了。 “这样看来我们的交流一定会很轻松,因为新闻和破案一样,都要最真实的素材,对吗?” 木兰皱了下鼻子,心领神会地承诺:“我保证所说的全是实话。” “好极了,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我可以诚实的告诉你,你的朋友已经处在不能再不利的位置上了,所以,也许你诚实的回答才能帮助她。” “我会的,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昨天你的朋友去找她的前夫,就是齐建设,进去大概六七分钟的样子,突然狂叫起来,当别人冲进去一看,齐建设已经死了,显然是中毒,因为脸发蓝,而且手脚痉挛,忙乱一会儿,发现没救了,就报警了。当时的情况是,案发时,只有柳杨在场,我们化验的结果是齐建设的水杯有氰化钾,柳杨的杯子没有任何东西,纯水机里的水也是百分百的纯水。以现场的情况来看,有下毒机会的只有柳杨。” 郭小峰有意地停下了,对面女人正迷茫而专注地看着他,只是在他提到氰化钾中毒时扬了扬眉毛,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戏剧化地变化,这让他有点儿好奇,他以为她会像昨天那些女人那样反映激烈,恐惧、尖叫、哭泣、张皇失措等等。看来她不是一个特别喜欢戏剧化表现自己的女人。 一阵沉默中,木兰打个激灵,她不知自己的表现是否有问题,赶忙显得很积极地问:“你是否也觉得不象柳杨干的。” “为什么这么说?”郭小峰扬着眉毛反问。 “我昨晚想了一夜,刚才又听你告诉我的情况,似乎是证据确凿。但我又想如果你没有疑问,不会找我询问情况。” “呵——”郭小峰微微一笑:“确实,首先是柳杨死不承认。其次,我个人也认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去询问了你,因为据说你是他们最熟的私人朋友,希望你能如实介绍一下他们,我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想放走一个坏人。还有,我不想听到你刻意美化或丑化你的朋友,那是律师和记者的工作,如实,明白吗?如实!” 木兰首先表示了自己完全理解“如实”意思,并尽量做到,但因为人是多侧面的,她仅是他们的私人朋友,对他的工作完全不了解,所以她的看法多半是片面的,“……但是,我想你要的是我内心真实的感受。”木兰最后说。“他们是我大学同学,哦——”。由于这个命题有些大,木兰在正式开口描述时,竟有些为难了,考虑如何才能作到言简意赅并准确无误。 看到木兰的样子,郭小峰立刻决定主动助她一把:“我问,你答,怎么样。” “那最好,”木兰感激地看着郭队长,发现这个人还是很体谅他人的。 “她恨他,是吗?就是柳扬恨齐建设。”郭小峰故意提了一个有方向性的问题来防止木兰在偏袒朋友的心里下,把他们的感情描述成一朵花,算做反向牵引吧。 “有一些。”木兰果然轻描淡写。 “一些?丈夫有外遇,并坚持离了婚,她仅有一些恨他?你昨天冲口而出说齐建设是否是扎死的,我没猜错的话,你担心的是柳杨失手杀了他,你不会说别人吧,你自己说的,你不了解他的工作,那他生意上的仇人你未必了解,对不对?” “是,他生意上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但他是搞承包工程的,难免有仇人,现在社会很乱,人稍不如意就买凶杀人,这事儿很多。”木兰停了下来,看到郭队长和那个小秦用完全不信的眼光看着她,显然不满意自己的解释。 顿了一下,她只好进一步解释:“当然,你说的很对,我是担心是柳杨。但这想法很可笑,人不会生气就杀人,尤其是谋杀,我说谋杀没错吧,谋杀得有强有力的动机,我看过很侦破小说,都这么说。柳杨没有,真的,我上午还和她一同逛街,她早就恢复了,盘算着让儿子上贵族学校的事,她去找齐建设是为钱的事,她怎么可能毒死他?如果是在争执中用东西伤害了他,我还信。” “在争执中伤害可能有很多方法,比如用东西砸死某人,你为什么说扎死呢?”郭小峰微笑着反问。 沉默了一,两分钟,木兰老老实实地开口说:“刚离婚不久,柳杨很生气,有一次跟我抱怨时,说了一句,我恨不得砍死他,昨天逛街时,她给我看她带了一把刀,说‘如果话不投机,吓唬吓唬他!’,所以,我才那么说。” 郭小峰点点头。 “你早该说实话,其实这只对你的朋友有帮助,正是这点让我怀疑,拿刀,怎么又会投毒?何况时间又那么短?”郭小峰按着自己的脸有些陷入沉思,半自言自语的地说:“但没有其他的人在场,氢化钾是剧毒,不可能是先投毒,何况在前后半个小时内没人进去,也没人倒水,水是他自己从纯水机里倒的,没经过任何人的手。”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木兰是那种对法律不很了解的人,不能确切知道中国法律到底是只有证明你有罪,你才有罪还是只要证明不了你无罪,你就有罪的哪一种情况。头一次,她乖乖地闭上了一贯好发问的嘴,显出很沉静的样子。 小秦看一眼木兰,又向郭小峰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风,表示要开始他们的老战术——“激将法”了。 这是他们在询问出现僵局,被询问人紧张少语的时候,常常采用的一种策略:就是一方说一些过激的话,让被询问人忍不住大说特说,而另一方则仔细地察言观色,分析话语的破绽。 这个把戏也是因为目前‘文明程度’增高,不少人越变越‘绅士’,面对警察的询问,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不愿意乱说话,甚至平时很饶舌的人到了这个时刻也常常像专家一样,字斟酌句,没一句准话的缘故。 凭心而论,由于多数人面对曲解都有奋起反驳的习惯,这种问话方式效果还不赖。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小秦开口打破了沉默:“恨可能消退,也可能加剧,恨急了,可能毒死了她老公,很多女人这么做,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不,不,”木兰慌忙接口说:“柳杨我很了解,她不是那种偏执的人,我们在很多方面观点相同,” 不等她话说完,小秦就打断了她并斥责说: “你戴有色眼镜看人,常常会失真,你总说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哪样的人,有天生的罪犯吗?也许有,可监狱里关着的和那些枪毙的绝大部分是环境逼迫犯了罪,有多少良家妇女因为丈夫所谓的”不忠“犯了罪,你知道吗?你的朋友因为这件事忧伤,生气,积蓄已久,忍无可忍杀了他,完全可能,你要客观,懂吗?如果你是来替你朋友辩白的,可以停止说话了。” 他劈头盖脸地呵斥果然激发了木兰的勇气,她忘了害怕,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反击道:“我没有不客观,你们也说有疑点,我不相信是因为我了解她,如果你们是让我来证明柳杨是罪犯的话,我的确可以停止了。柳杨根本不是为离婚或丈夫的外遇生气,他老公的外遇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离婚也是早晚的事,柳杨生气是因为齐建设骗她,说假离婚,其实是假戏真做!你知道,这是一种侮辱,所以才会生气,我很快就劝好了她,谁会因为离婚杀人?现在21世纪了,谁离开谁都能活,我无儿无女还不会做这样的事,何况她还有可爱的儿子?你也说了,只有环境逼迫才会由好人变罪犯,离婚能是严重的环境逼迫吗?” 小秦有些得意地耸耸肩膀:“你看你看,你也说她生气,生气也是很多犯罪的动因。” “我还说我劝好了她,你应该也听到了。”木兰对他的断章取义很恼怒。 “你怎么知道你劝好了她,可能是她假装好了,怀恨在心,准备报复,你无法断言,或证明她恢复如常了吧。” “是,是,我不能证明——”木兰喃喃地说,心里开始担心中国的法律可能是当事人必须证明自己无罪,才会无罪,而不是相反。不过她还是不甘心地接着说:“我劝过她无数次,我了解她的反应,你们也无法证明她没恢复正常,对吧。” “我们能,因为她带刀去找她前夫的。” “那是为了吓唬她前夫,不是为了杀他,而是在谈不拢时用自杀来吓唬他,她怎么会杀他,他是她的金库。” “你说钱,哼,你难道不知道有很多人并不认为钱很重要,丈夫,完整的家庭,忠诚,这些都是更重要的,当她失去一切时,绝望了,因而杀了他。” “当然,你说的情况我相信有。”木兰身体向后一靠,有些嘲弄地说:“尽管我对此持一种叫‘存疑’的态度,阔得不耐烦的人和有钱无处花的人常常认为钱不重要,可我没这样的朋友,也没有认识一个的荣幸。还有一些是没有钱或挣不来钱的人也说他们不爱钱,但缺乏说服力。哼,反正在我生活的小圈子里没有人认为钱不重要,尤其是在当今这个世界上。” 她的口气不再那么嘲弄了: “而且,当你享受到金钱的好处时,你会更认为它美妙无比。你知道,他们结婚不久齐建设就开始挣钱了,舒适的房子,漂亮的衣服,高档的化妆品,后来,又有了车子,这一切都意味着美好舒适,让人迷恋,而当你习惯并依赖这种生活时,你会发现所谓‘清贫而尊严’的生活并不象想象得那么容易度过,何况‘尊严’的内涵和要求是因人而异的,柳杨虽然离婚了,但她保留了房子和不少存款,齐建设每月还要支付一些赡养费,尽管当初因为相信是假离婚,提的要求少了些,可也得了该有一份。” “至于你说的爱情,如果一个女人在六年婚姻里有四五年在适应着丈夫的婚外情,一般而言,会淡化很多,直至没有。离婚反而是一种解脱,她才三十岁,依然年轻漂亮,可以寻求新的幸福,没有必要为谁陪葬,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为爱而活,爱情至上的女人,其实那种女人我认为很可能是极端自私而又偏执可怕的,以爱为借口满足自己,折磨别人罢了。我们都是想得开的人,所以我认为柳杨不会杀人。” “你说的有道理,可情况又很难解释。”一直沉默的郭小峰终于开口了:“我也有很多怀疑的地方,不合情理啊。”又停了几分钟,他接着说:“你先回去吧,以后可能还会有许多要问你的地方,希望你多合作。” 木兰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郭小峰嘟囔着自语: “我真的有些想不清,你想,首先她进去仅有五六分钟,投毒到毒发,时间太短了;其次,他们之间隔着老板台,她必须趁着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投毒;第三,她的确带着刀。可是,她怎么会又投毒又用刀的,难道怕毒不死他,补两刀吗?她上过大学,不会这么没常识吧?!而且,据柳杨交代,她记得她进门的时候齐建设喝的水,氰化钾是剧毒,怎么会几分钟之后才毒发身亡呢?她包里也没有氰化钾残留,包氰化钾的器物也没找到,还有据刚才林木兰说的,似乎杀人动机也没有。” “你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小秦揉揉鼻子:“依我看,可以解释的通,她一进屋,他前夫给她倒水,这需要背过身子,这时她飞快地投了毒,谁知道,齐建设马上就喝了水,于是死了,刀是掩人耳目的,可以为自己无罪辩解,她上过大学,所以比较狡猾,至于杀人动机,不能只听林木兰的,得问问别人。至于她自称的齐建设的喝水时间更不能听她说。” “那盛氰化钾的器物是什么,当时就拘捕了她,毫无发现。” “这倒是一个问题,不过也能说得通,你想,她总不能带一包氰化钾去,那岂不是当场败露了,这是谋杀,当然要有策略了。当时有五个人在场,全部证实之前半个小时左右没有人进去过。” 郭小峰轻轻摇摇头: “如果你是柳杨,你认为这是有策略的谋杀行为吗?” 小秦沉默了,他也感觉这不象精心策划的谋杀,而象明目张胆的故意杀人行为,一般情况下,这种类型的凶手常常坦承自己的罪行。柳扬绝望、惊慌、而又坚决的否认使他也有些疑惑。停了一下,他说:“恐怕我们得再问问那五个人。” “在场的五个人,哦,我们先问秘书王小燕,再问职员李东和周立强,然后问齐建设的未来太太冯茵茵,最后问他的竞争对手王儒雄,怎么样?”郭小峰沉思着建议。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三章 王小燕是齐建设的秘书,是规规矩矩,和老板绝对清白的那种类型。其实,在这个小公司里,她的职责只是接接电话,打扫打扫卫生而已。她的容貌和也她的名字一样普通平凡,既不妖艳也不难看,既不聪明也不愚蠢,当然不聪明仅指头脑里的知识而言,在生活的许多方面,可能是精明过人的。 这场谈话并没有什么额外地收获,她的语气态度平淡如水,一副事不管己的模样,虽然有问必答,却不多说一句废话,毫无倾向性的重复上次的询问回答。 “你能再谈谈当时的情况吗?”郭小峰和蔼地问。 “好的,那天我八点上班,齐总是九点多一点儿来的,大约是九点二十左右。后来李东就是李经理和周立强进去给齐总汇报了一些工作,也就是十几分钟顶多二十分钟就出来了,到十点半钟左右,凯达公司的王总来了,他进去谈了有三四十分钟,就出来了。他刚进去不久冯茵茵来了,就是我们老板的女朋友,她一直和我聊天,王总出来之后也和我们一起聊,大约聊到十一点半, 本来王总要走了,李东和周立强回来了,说是有点事要给老板汇报,他们和我们聊了起来,十一点四十左右,柳杨来了,她进了办公室,然后,就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 “说细致些。” “噢,我们几个在外面,大概六七分钟左右,听到里面柳杨发出一声惨叫,我们当时都楞住了,停了一会儿去敲门,听见柳杨叫进来,进去一看,齐总爬到桌子上,看起来象死了,我们都吓楞了,然后,就过去看看到底怎样,冯茵茵抱着齐总要打120,后来,后来——,李东说恐怕还要打个110.” “就是说,案发当日只有你们五个人在场,没有别人来过吗?” “没有,我们公司没有几个人,几个业务员,常在办公室呆的除了我,还有一个设计员,画工程设计图,她不在这间屋,在对面的电脑室,她根本没进来过。” “发现尸体之后,有谁离开现场吗?” “都离开了,都不想在那儿呆。” “柳杨呢?” “她跟我们一起出来后,一直站在门口哆嗦。” “你认为柳杨会杀你们老板吗?” “不知道。”秘书小姐漠然地回答,看到对面两双不满的眼睛,她又很有哲理地补充一句:“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真精辟!”郭小峰说:“那你认为你们老板会自杀吗?” “不会吧?”这句话用的是问句,但倘若用——不会——两个字也许更符合她的本意,也许觉得表达的还不够明确,秘书小姐又补充说:“我认为我们老板挺爱惜自己的。” “他怎样爱惜自己的?” “也没什么,冷了就穿厚些,注意保健,病了就看医生,打针吃药,从不扛着。” “那你认为还有谁会杀你的老板” “这我可不知道,我认为谁都不会。” 郭小峰和小秦再次对视一眼,深感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是秘书在守口如瓶素质上的典范,回答了你的问题,却等于没说什么。 他们只好明确的再问:“你知道有人恨你们老板吗。” “我看不出来,没有吧。” “他是做生意的,难免有仇人,对吧?”郭小峰诱导地说。 “这我不清楚,你知道我们是小公司,秘书只是打扫打扫卫生,接接电话什么的,对业务并不了解。” “齐建设为人如何?” 秘书迅速说了一大堆赞美的语言,诸如他很好,为人和气,对人大方,体贴下属,古道热肠等等。终于,小秦忍耐不住了,冷冷地开口说:“你在说谁,佛祖还是你老板?” 秘书小姐停住了嘴,耸耸肩膀,木然回视。 “那好,我们不谈这个问题,齐建设爱喝水吗?”郭小峰换个话题。 “哦——”王小燕皱着眉想了好久,说:“一般吧,没什么特别的,他倒是爱喝酒。” “那他这几天病了吗?比如感冒什么的?” “没有吧?没任何有病迹象,这几天挺暖和的,一般不会感冒。” “你好好想想,那天在齐建设死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吗?” “没有啊?我没感觉到。”王小燕慢慢地说,仿佛是认真的边回忆边说。 郭小峰眯起眼睛看看她,不紧不慢地接着问:“有人靠近他的手包吗?” 王小燕楞了一下,随后语气平淡而坚决的回答:“没有,反正我没看见。” “那,好吧!谢谢!以后还会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的。” “没问题!”王小燕微笑着回答。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四章 李东是一个相当体面的小伙子,大约二十五六岁,中等偏上的个头,因为穿着比较讲究,起坐站立都很注意姿势仪态,所以总体来看有股子帅劲儿。 郭小峰先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了他几分钟,才很温和的语气开始了询问,他的回答和王小燕差不多。 郭小峰点点头:“你在办公室的时候,齐建设喝水了吗?” “喝水?”李东楞了楞,低头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说:“喝了,好象是喝了。” “什么时候?你刚进去还是你出去的时候,或者你们谈话的中间。” “这——,”李东迟迟疑疑地回答:“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我们出门的时候,我记得我转身的时候好象看见齐总拿杯子喝了一口水,大概说渴了吧。” “噢——,对了,齐建设平时爱喝水吗?” “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般吧,他酒量不错。” “这几天他身体怎样。” “挺好!他身体一向不错,尽管他总说自己处于亚健康状态,依我看还是满好的,谁能没个头痛脑热的?饮食起居一向标准的人偶然间头痛一下,失眠一次,有点儿胃痛也是正常的,何况整天在酒桌上泡的人?不过他这人爱惜自己爱惜的要命,可能想挣足钱之后长命百岁的好好活一活吧。”李东一脸揶揄。 显然他对老板并没什么好感,无法像秘书小姐那样滔滔不绝地赞美齐建设。 郭小峰和小秦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这样!那他死前几天身体怎样,有什么病状吗?” “应该没有,我看他精神很好,不象有病,倒想有喜事似的。” “那他有没有感冒之类的小病呢?或者,正服用什么药?” “没有吧,我没看见,再说我也不会知道。” “你老板为人怎样?最好像人一样描述他。” 李东一笑:“一般的老板,还行吧,老板不都那样。” “都哪样?”小秦紧跟着问。 “赚钱没够呗,当然他赚的钱确实还不够多,其他的还可以,对下属也比较信任,放手让他们做。总的来说,还可以。” “看来人都肯为死者讳。”郭小峰说:“那就说具体的吧,案发时,就是齐建设死的时候,你注意到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我把我看到的全说了,说实话,当时我有些傻了,直到你们来,才醒过神儿。你们可能见多了凶杀案,我可第一次,而且,是我老板,还死的那么怪。” “怪?怪在哪儿?”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死,我想就是仇家,也该拿刀动枪的害他吧。看来女人得罪不得,柳扬原来是个很开朗的人,我们都说老板太太满好,谁想到,一离婚,成了另一个人,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这么说你们都认定是柳杨?” “不是她还有谁?” 郭小峰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接着问:“除了和你老板说话,那天和你老板有没有其他的接触吧?” “没有啊!我想想,哦,没有!就是说了一会儿话。” “那你怎么解释齐建设的手包上有你的指纹。”小秦突然发问。 “指纹?这有什么奇怪,我们这种老板的跟班,又叫老板‘提包儿’的,我常替他拎包,有我的指纹有什么奇怪?”李东流利地回答。 “哦——,这么说,你是比较熟悉齐建设得啦,那他包里一般都放什么?” “我不知道,”李东干脆地回答。 “这个问题很重要,是为了进一步确定案情而需要了解,希望你配合。” “我知道,不过我真不知道。”停了一下,似乎为了阻止警察进一步地询问,他又补充说:“我是打工仔儿,我懂一个能捧牢饭碗的基本规矩,干好本职工作,不了解不该了解的事,至于老板包里有什么我从不想了解,也不了解,所以,真不知道。” “好吧!” 郭小峰的脸拉长了些,“谢谢你提供的情况,以后可能还有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请你暂时不要去外地,随时保持与我们的联络好吗?” 李东离开之后,小秦冷冷地说:“这个家伙什么也没说,可惜他犯罪的概率小,他离开的很早。” “你的话只说对了半句,就是他犯罪的概率小,可他的反应有些奇怪的地方,你看,他在解释齐建设的手包上他的指纹时,非常流利地接着我们的话茬儿说,没有人常规的反映,比如‘楞一下’之类的。他的解释我早想到了,他的反应却有些特别。还有,他坚持不说齐建设包里有什么,也很奇怪,我们是公安局,为公务问他,为什么不说呢?何况齐建设又死了,他说什么也影响不了他的饭碗了,有些奇怪。” “是啊!我总感觉包里少了一件比较大的东西,现场那个包很瘪,可从包被撑旧的形状来看感觉这个包平常应该是很饱满的。”小秦沉思着说。 “可这事又很难讲。”郭小峰一只手揉揉太阳穴:“因为人总是有时东西拿的多,有时拿的少。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五章 周立强的外表看起来要寒碜的多,身材矮而胖,模样土气,口音也很重,所以虽然比李东还大两岁,但相貌堂堂,头脑灵活的李东已是经理了,常常独立出去谈生意,而他只是普通的业务员,多半是协助他工作,没有独当一面过。 从郭小峰的眼睛里看,倒还有几分忠厚相。 行踪的交代和李东回答是一样的,因为那天他们是一同办事的。 开始问的问题也和李东一样:“你在办公室的时候,齐建设喝水了吗?” “喝水?”像李东一样,他也没考虑这个问题,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没有,好象没有。” “哦,”郭小峰眉棱动了一下,又接着问:“一直没有吗?” “应该没有吧,我们总共进去说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出来了,不记得他喝水来着。”周立强越说越肯定。 “你老板爱喝水吗?” “喝水?一般吧,我没感觉,他能喝酒。” “他死前几天身体怎样?有什么疾病的症状吗?” “没有啊,反正我没觉得。我还觉得他精神还不错呢。” “这两天平静下来之后,你又回想起什么没有?” “没想起什么,当时乱的很,人都乱动,又打电话,又去呼唤,摇晃老板,我当时迷糊得很。” “乱动!”小秦的气顿时上来了:“所以现场被破坏的乱七八糟,给我们的侦破工作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我们没经验,再说,我没乱动,我就站在门口发呆,对了,还有那个王老板也和我一样站在门口发呆,是他们过去的。”周立强为自己辩白。 “不谈这个,你知不知道齐建设包里平时都放些什么?” “包里?”周立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憨厚地一笑:“我不知道。” “这是为你老板申冤,找凶手,你好好想想。”小秦有些恼怒地说,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周立强的忠厚后面有一丝狡黠。 “我真不知道,要不我回去好好想想,我不知道不能乱说。”周立强一副无辜委屈的样子,口气却很坚决。 “那他平时为人怎样,别告诉我他是佛祖。” 周立强笑了笑,在心里从容盘算一下,聪明的回答是少说,有了主张之后,扬起脸显得更忠厚的样子:“还可以,真的!比别的许多老板好多了。” “只是这样吗?” 周力强点了点头,用更肯定的口气说:“真的。” 只剩郭小峰和小秦的时候,小秦沉思着说:“也挺奇怪的,他最近的业务员也不知道他老板的包里常规放什么?” “说奇怪也不奇怪,这也说明齐建设是个谨慎小心的人,有些人就是这样。”郭小峰不太自信地推测。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六章 冯茵茵明显生动了许多,她的体态娇小玲珑,颇为动人,但她的脸显然不是造化的功劳,充分体现了化妆品业百年来的成就,粉与粉底共同制造出的白净脸色,眉、眼、嘴巴都是精心的描绘过,微微地噘着,眼睛半开半闭,有些斜睨挑逗的感觉,时尚但不美丽。在郭小峰来看,这个女人相貌并不比柳杨强,甚或不如,但有股子媚劲儿,很招人。 但小秦就有不同的观感,他准确地发现这个女人是以林亿莲为范本打扮自己的,这颇合他的口味,柳眉大眼的美女太多了,这才特别。凸眼凸嘴的女人,不如此修饰,准丑的没法看,如此打扮一下,就有股风情万种的韵味,他暗自认可,是个有味的女人。不由得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她。 “你一定很难过吧。”最初的寒暄过去之后,郭小峰首先说,尽管他看不出她很难过。 “当然,我伤心死了,全完了。”她的脸上呈现出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愤怒的表情。 费了好大的力气钓的金龟婿,现在全白费了,生气是难免的。郭小峰和小秦理解地点点头,体贴地留给她平息一下的时间。 “你认为齐建设会是别人杀的吗?” “别人?不可能!一定是那个婊子干的!她看不过我好,她就想毁我,混蛋!”冯茵茵斩钉截铁表达了她的意向。 “咳——,她以前有过表示吗?” “有,几个月前,就是他们刚离婚的时候,柳杨碰到我,她瞪着我,太可怕了,我现在也忘不了。”冯茵茵五官十分戏剧化移动着:“她说:‘你别得意,你以为毁了别人,你就得好了,我告诉你,别打这个如意算盘,拆了我们,你也得不到,我们走着瞧,哼!’当时我就很害怕,感到她要对我下手。” “可你还活的好好的。”郭小峰手一摊。 “是。”冯茵茵的五官又挪了回去,勉强承认道,旋及又悲愤莫名地挺起胸:“可这比毁我还可怕,难道不是吗?建设离我而去还不如让我替他死,我宁愿替他去死,去死!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爱他的,天哪!我——” “你意思说柳杨认为如果齐建设死了,你也会追随而去?”小秦不耐的抢白她。 冯茵茵不满地怒视了面前两个警察一眼,闭住了嘴。 “你平静一下,”郭小峰接着问:“问个小问题,齐建设爱喝水吗?” “这——,正常吧?没什么特别的,我从没注意过。” “这些日子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比如感冒什么的,有没有吃药之类的。” “没有,我们建设身体挺好的,再说,天气这么暖和,怎么会感冒?” “他平时吃什么补养的药品吗?” “不,没有。” “哦——那天——齐建设早上吃的什么饭。” 冯茵茵楞了一下,突然变得很尴尬,讷讷地说:“我不知道,前一天我们没在一起。” “为什么,你们不是打算结婚吗?应该在一起的呀。” “结了婚也不一定天天在一起,人家外国人很多夫妻是两间卧室,为了不打搅彼此,建设工作忙,自己有一套房子,他应酬晚了,常常自己去那边住。”冯茵茵振振有辞地解释完,又露出痛苦的表情:“那天就是说有事,不过来了,我们约好第二天一起吃中饭,谁想到——”。 “就是说齐建设常常是一个人住?” “哦。”含糊的声音。 “那,那套房子在哪里?” “在晴水东路美安小区。” “你在那里住吗?” “我从没去过。” 冯茵茵声音更低了。 “哦——?为什么?” 郭小峰眼睛眯了起来,像只胖胖的狐狸:“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 “也许你们很难理解,”冯茵茵一脸幽怨:“因为建设离婚离的太麻烦了,他——他对女人开始有了警觉心理,我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不想勉强他,时间长了他自然明白我的心。” “那齐建设会不会吓得不敢结婚了?” “建设后来是有些不太热心,实在有些后怕了,但没关系,时间久了自然一切都会好了。” “噢——”郭小峰添了一下嘴唇,又问:“看来柳杨是个很难缠的女人?” “当然,”冯茵茵立刻来了精神:“她人又贪心,心肠又狠,为了离婚建设受尽了折磨,最后几乎是连哄带骗的才离成,可她还是——,建设,死的好惨。” “显然你认定是柳杨做的?” “除了她还能是谁?” 冯茵茵睁大眼睛反问。 “我们也想知道。” “我觉得就是她,你们不了解女人的嫉妒心,唉——”说到这儿,冯茵茵低头擦了擦眼睛,小声说:“我知道你们不会信我,也看不上我,认为我是那种‘傍大款’的女人,其实,我和建设是有感情的,否则,他为什么会和他老婆离婚?本来我们——,可现在,什么都完了,真不知道。为什么恨的力量那么大,为什么我那么命苦,为什么?”她这次真的轻声抽泣起来。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七章 处理完公事的凯达公司老总王儒雄正抽着烟陷入快乐地遐想:齐建设死的太是时候了!这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一死,对他太妙了,简直可以大宴三天以示祝贺。 这个猴精,他暗骂:死的太好了!这人小个儿不高,也不怎么帅,偏他妈的会讨女人欢心,如果还活着,把那个女人弄到手,有权有势又有钱,还有他王儒雄的活路吗?本来只能套齐建设这个死鬼的近乎,做点儿毛毛雨的小工程,现在好了,他的事业机会来了……,啊!真好,太好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满意地叹息了一声,并换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但又忍不住悻悻地想,真奇怪,他也没什么出奇的,怎么这么会哄女人?不过——现在不能了,哼!死到女人手里了吧? 王儒雄又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暮春时节,阳光明媚,他们聊天,调情……,冯茵茵,这个狐狸精,那天还对他爱答不理的,只想让他走?以为自己要做齐夫人了,端架子了,做春梦吧!什么时候也论不到她做齐夫人。一会儿可就贱脾气发作,和两个跑腿的兵调起情来了,害得他们也没立即进去汇报工作,只顾应付这个下作的女人,哼!谁娶了她只怕绿帽子要长在头上了。王儒雄有些恶意地想。接着,齐建设的前妻去了,然后——,太可怕了! 王儒雄尽管很为齐建设的及时死去而快乐,但一回忆起齐建设那张发蓝的脸,就忍不住颤了一下。这个女人,真毒呀!他打了个寒战,居然把自己的前夫给毒死了!“最毒妇人心”——一点儿不错!唉,当时一片混乱……,他伸手把烟按灭。 混乱、一片混乱——,突然,一些模模糊糊的东西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怎么会?王儒雄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怎么会?他震惊地想:天呀!不!不——! 砰、砰、砰, “进来。” “王总,有两个刑警队的人想见您。” 秘书温柔地通告。 他慌忙点了点头。 郭小峰和小秦走了进来 “你好,还有些事想问问你,希望不要太妨碍你。”郭小峰很客气地撒谎说。(他们专程跑到他公司,为的就是给他个措手不及。) “哪里,我理应配合你们的调查。小陈,倒茶,别拿平时的,拿那个锁在柜子里专给贵客喝的龙井。” “你不用忙,我们只是想让你再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 王儒雄若有所思地看看面前的两位,片刻之后,一丝贪婪的微笑浮现出来。 他重复了一遍上次的话。 “齐建设死了,对你并不坏,是吧?”郭小峰笑眯眯地说。王儒雄眨眨眼,犹如儿童一样天真,很诧异的反问:“你说什么,怎么会?我们关系不错,很多工程我们是合作的,我那天去也是谈这个,你怎么这么说?” “是吗?我以为你们是竞争对手,原来不是。”小秦及时地阴阳怪气补了一句。 王儒雄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很快会调查出来——不如说明白,因此恢复了成年人的面容,义正词严地说:“当然,我们是有竞争,不过现在讲究一个说法‘双赢’,对吧,我们主要就是合作,哪能一烦谁就杀人呢,我可是正当生意人,和气生财,不会干犯法的事。” 两位警察同时抑制住撇嘴的冲动,小秦笑笑:“是吗?正当不正当只是一线之隔,他死了更好,对吧。” “这是什么话,挑明了说,这事儿跟我毫无关系,我怎么会去投毒,开玩笑,不是我说,大家都是明白人,我真想让谁死,完全可以找个亡命徒,又不贵,干吗自己去投毒,找死吗?”王儒雄气急败坏地嚷道。 “买凶杀人照样犯死罪。几个亿万富翁也为此掉了脑袋。” “当然,当然。”王儒雄赶快承认,但接着指出:“可并不是我怀疑你们的破案能力,怎么说查出来的机会也要少的多,对吧。我又不傻,自己去投毒,再说,我出来很久他才死的对吧,怎么可能跟我有关?” “听起来有些道理——” “完全有道理。”王儒雄头向前一探,有些鬼祟地说:“很明显,这种投毒的事多半是女人干的,气急败坏,心地狠毒,我好不了,你也别好,所以,就杀了你,你们把视线集中在他身边的女人准没错。” “也许女人投毒的多一些,但并不能排除男人。”郭小峰摆摆手制止想要分辨的王儒雄,接着说:“小问题,齐建设爱喝水吗?” “喝水?我没注意,一般吧,他倒能喝酒。” “你们的谈话主要是你说,还是他说。” “都说,我可能说的多一些。” 王儒雄警觉起来,担心有个陷阱在自己前面。 “你们谈话中间他喝水了吗?” “你们什么意思,我没投毒。”王儒雄脖子又粗了。 “没有人说你投毒,只让你回忆情况。”小秦不耐地催促。 “哦,没有吧,不,好象是喝了,喝了,我想起来了,我决定走的时候,他喝了几口水,你看和我没关系吧。”王儒雄有些得意了:“我记得当时他还叫秘书进来收拾一下桌上的一次性口杯,我出去几分钟之后,秘书就也出来了,我们聊了好久,你可以去问。”郭小峰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才接着问:“齐建设为人怎样,真实看法。” “哦,怎么说呢,精明强干,很会哄女人,不过自己不会掉进去,总之,是个能人。需要谁时,一掷千金;用不上了,一脚踢开,翻脸无情。原来我们合作很多次,现在,翅膀硬了,自己的施工队有了,就不理我了,他那施工队是搭桥桥塌,盖楼楼倒,绝对是水货,可就有本事接得到工程,没办法啊,这也是本事。哼!现在不死,早晚也得因为工程质量太差枪毙了。” 面前这个男人显然失去了克制,控制不住地说起齐建设的坏话来,尽管他们是一路货色。但相同不相容,义愤填膺的神态比一般人还强烈。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八章 当郭小峰和小秦一同调查王儒雄时,木兰正和王小燕在街上闲逛。木兰是工作逛街两不误,秘书小姐也因老板被杀而暂成一个闲人,所以当木兰邀她去买衣服时,她一口就答应了,闲着也是闲着。 她和木兰早就认识,以前木兰常常和柳扬去公司。 街上琳琅满目,但没什么新东西,没太大意思,但她们依然细致的看完毛线、毛衣、衬衣、裤子等服装类商品,然后,她们又决定去看看首饰,不过仿佛赏鉴一个心爱的古董希望沐浴更衣,焚香礼拜,以调整好状态那样,目前她们都感到有些累了,决定补充给养,然后再享受浏览珠宝首饰的乐趣。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小吃屋,她们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今天我让你陪我这么好久,这顿饭我请,随便点,反正这里也没昂贵的菜,我请的起,别客气,你知道,我现在没什么朋友,好无聊,原来还有柳扬,现在,唉!”木兰满怀歉意地开口,又有些感慨地结束。 “你现在又工作了,很快会有很多朋友的,”秘书小姐赶紧宽慰说:“象我不是更麻烦,现在就要赶快找工作,一日不做一日没饭吃,你还抱怨。” “我能吃的什么饭,粗茶淡饭,你看我,尽买处理货。可不是那些有钱人,做阔太太,现在不还是慌慌张张的上班,不象柳扬,确实是有钱,才敢长期在家照顾孩子的。” “说的也是,”王小燕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是她,才不会做那种事,人和人真不一样。” 木兰喝了口被一个面容严肃、气势非凡的服务员端来的一杯叫做‘茶’的黄水,再次一脸感慨:“也对,人对人永远也想不透,齐建设外面有女人不是一年两年了,柳扬也习惯了这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局面,不吵不闹的。齐建设也乐得自由,这会儿怎么会为冯茵茵跟柳扬离婚,闹成今天这种局面?看来,我要多操操我老公的心,也许他们心理,外面的女人都比老婆强的多。” 说到这里,她身体向前探了探,十分鬼祟地悄悄问:“冯茵茵我看长的也不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手段,会笼络男人,把齐建设哄的五迷三道的。” “本事?天生的下流脾气,专往男人跟前儿凑,我们正经女人根本做不来。”王小燕蔑视的嘴都歪了,用揭穿老底的口气说: “我要是男人,根本不会娶她,她有什么呀,老家是贫困山区的,别看她现在装得像刚从香港郊区来的那样,其实要什么没什么,长的也不好,个儿也不高,她洗了脸你根本没法看,就是一个光板枣核儿,没眉没眼,除了鼻子哪都是鼓的,人还没德行,简直是贱!……我告诉你那天,就是出事那天,她本来和我聊天,开始还假正经不理王总,后来可就露本相了,后来李东和周力强回来后,呵!她可就发起嗲来了,拉拉扯扯的,尤其是李东,恨不得粘李东身上,本来他急着要去汇报工作的,每办法,也只好和她扯起来……男人见了这种贱女人就走不开,拣便宜呗,没出息!不过后来李东跟我说他也是不得不敷衍一下。谁知是真是假,唉,男人信不过呀。” 木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这也是有可能的,你想,未来的老板夫人,能不敷衍一下吗?再说,冯茵茵也有股风韵,你应该学学冯茵茵的化装打扮,行为做派,要知道,迷人的常常是风韵,而不是美貌,你这么年轻漂亮,再打扮一下,准特别出色。” 王小燕长叹一声。 “我倒想打扮,哪里找钱呢?唉——”随后又轻蔑地说:“就算我打扮也不会学她,也没几个人说她漂亮的。不过,她和老板倒挺般配的,一对儿精致小巧的人。可惜,她没富贵命,现在,照样没钓到金龟婿吧?活该!” 似乎有什么触动了心绪,木兰很久没出声,这使王小燕有些尴尬,迟了一会儿,补充说:“你别太难过,柳扬是情有可原的,找个好律师。” 从遐想中醒过来的木兰歉意地笑了笑,没话找话:“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对了,我喜欢吃酸豆角炒肉末。去掉”炒辣肉“,换这个菜吧。” “换什么,添一个就行了。”木兰说,端详着看着对面这个女孩,心里一动,她那含糊的“没有”和迅速转换的话题表明,这似乎是面前女孩儿不愿涉及的话题。 菜端了上来,卖相一般,不管是辣肉还是酸豆角颜色都过暗了,显然是酱油放多了,还好一尝,口味却还地道,可以抵过米饭的难吃。 “多吃菜,米饭太差,吃不了算了。”木兰热心地劝慰道,她瞄瞄放松吃饭的王小燕,又把话题扯到案件上:“那天一定好吓人吧。” “可不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吓死我了。”王小燕放下筷子,又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当时的场景来。 尽管讲的丰富多彩,木兰从中得到的结论很失望,她心目中的凶手在齐建设死前并没进入他的办公室,也许是自己错了,是别人干的?但应该不是柳扬,绝对不是,柳扬杀齐建设的理由被小报记者看来似乎很充分,‘怒杀负心汉’之类的,但木兰觉得,柳扬不是那种极端的女人,可到底是谁呢?是再前面的人吗?再回过神来仔细听的时候,王小燕又开始轻蔑地批驳冯茵茵了:“……真夸张,一进去,先搡柳扬,说她把齐建设怎么啦,又扑过去又哭又叫,又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后来,大家都镇定了吧,她又受不住了,跑卫生间吐起来了,哼!我最看不过这种女人了。” 她蔑视地一扬头,很有些是正义和勇敢的化身的味道,因此无法忍受怯懦和神经质的无能表现。 “是吗?冯茵茵来找齐建设一直没有进去吗?”木兰终于忍不住直接问出自己最想了解的。 “没有,刚来时,王总正在里面,后来她跟我聊今年的流行趋势,有一搭,没一搭的,可能不想打搅齐总吧,何况她很快又忙着撩拨别人呢!”她的口气又开始象放久的菜,酸了起来。 木兰无精打采地听着,失望之极,她原先希望得到的信息,并没有得到。 从饭馆出来之后,木兰索然无味地陪王小燕看着珠宝首饰,纯粹是为使她今天找王小燕的借口圆满起来。 她本来决心像一个机敏的侦探,获取希望得到的情报,可是,结果是证明自己最初的设想是错误的,到底是谁?王总?他是谁?这可不是她能轻易获得的信息了。 秘书小姐倒是兴致勃勃,并完全被一条白金项链和一个低品级的宝石项链坠所迷惑,反复摩挲,还戴在脖子上让木兰评价一下怎么样,的确很漂亮,木兰偷瞥一眼价格,一共需要九千多元。对于一个家在外地,孤身在此,月收入只有七八百元的女孩来说,显然太昂贵了些。但千真万确,“钻石是女人的最好情人”,即使是一个低品级的宝石发出得冷而刺眼的光芒也有一种假货所无法匹及的高贵感,令人爱不释手。木兰也被撩起了兴致。仔细看起来了,一番赏鉴之后,带着无法拥有的遗憾,两人叹息着离去了。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两个人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们俩。 郭小峰和小秦是开车回去时从大街上看到她们俩的,于是果断地决定跟着。因此他们停好车悄悄尾随着,默默忍耐了她们长久看珠宝的无聊,直到她们分手。 他们停了下来,彼此对视表达了共同的疑问:这两个女人怎么在一起?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九章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能解开了,因为接到他们电话的木兰同意立刻见一面。 当他们在“听雨轩”茶艺馆的雅间坐下来时,都感到一天下来疲惫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这是一间普通的茶艺馆,并没有娴静的茶艺小姐讲述茶道(这才是他们选择于此的原因)。 大厅里有几张桌子,然后是许多隔间,也就算雅座,很多客人来此谈谈生意,或三五好友来打打牌,或谈谈天…… 在每一个人都惬意地喝了一口茶之后,木兰笑了笑,老实的说:“你们是不是想知道我和王小燕在一起干什么?” 得到赞同的两张笑脸。 木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想证明柳扬是清白的,所以——” “所以到处调查。” “是。” “那结果呢?” “结果,”木兰顿时意兴萧索:“我证明了一些我不想证明的,没有证明我希望证实的。唉!一个失败的侦探。” “这可不是失败,侦探是发掘事实真相,而不是找所谓的事实证明自己的臆想。”小秦一本正经地回答。 郭小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还是说说你证明了什么,没证明什么吧。” “我——,唉,从头说吧。是这样,我反复地想,其实并不能证明就是柳扬下的毒,完全可能是在柳扬到之前杯子里就被下了毒,一个人不会抱着水杯不停的喝水,只是恰巧,在柳扬到的时候,他喝了这杯水,就成了柳扬下毒了。这种情况应该存在吧?” “当然,非常可能。” “所以,我约王小燕逛街,就是想找机会侧面了解一下,到底柳杨之前有多少人进过齐建设的办公室,结果发现除了柳扬,最后见齐建设的是一个什么王总,而且已经出来半个小时了。我想,再早下毒就不太可能了,我怀疑的人根本没进去。” “你怀疑谁?”小秦好奇地问。 “冯茵茵。” “哦?”郭小峰很有兴趣地看着她:“为什么?齐建设的死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他们结了婚,那她的嫌疑就非常大了,但是现在,还不到她盼望齐建设死的时候。” 木兰换了一个坐姿,迟疑一下说:“我不知道如何说起,怎么说呢,我不认为齐建设会和她结婚,你们见过她吧,她并不是一个很出色的女人。” 小秦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很多很不出色的女人都嫁人了,何况,出不出色是因人而异的,女人和男人的眼光是差别很大。” “不,不,你误会我意思了,我不是因为她破坏了我好友的婚姻,就对她有偏见,就认为她会杀人放火,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当然,我也承认,我很反感她,可能有些偏见。我确实认为她是很自私的女人。”木兰低头喝了一口茶,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邹着眉头迟疑地说: “我不知怎么表达才好,你说的对,出不出色是因人而异的,也许很多人会说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准。其实,玄妙的情感有时也有很多规律可寻,比如说,高大英俊的男子可能爱上一个瘦小平庸的女孩儿;或者‘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些看上去很悖理的事,其实未必不合情理,不少人的感情倾向受‘相反律’的支配,喜欢自己不具备的特色。你看,齐建设是一个瘦小精干的人,冯茵茵也是一个娇小玲珑的人,他们很相似,我一直感到她未必符合齐建设的口味。这么推断并不是以我的推论为根据的,是事实,你看柳扬,相比齐建设,高大丰满。如果这个不能说明齐建设的审美观,还有,以前齐建设的一些艳遇——那些风尘女郎——都是一些高大、丰润、妩媚的女人。你们可以去调查。一直贯穿的嗜好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婚姻大部分都是遗憾地凑合,无数向往天仙的男人最后都和母夜叉度过一生。”小秦一脸悲哀地指出这一点。这是他近来灰心地发现,他同事的老婆最出色的也只能在低标准下勉强称为漂亮,他换了几任的女友也没有以容貌令他追思不已,真是怪!满街的美女都进谁家了呢?一抬眼看到对面女人要笑的脸,赶紧严肃地补充:“关键是,可能有其它吸引他的地方,不仅在外貌,还有许多其他因素,譬如,性格脾气、工作才干、还有共同语言等等,有许多人是因为有共同语言才走在一起的,事实上,这比外貌更重要。” “当然,我承认你说的。”木兰敛去笑意,认真地解释:“但我比你们了解齐建设,从我的判断,他不会爱上冯茵茵,这也就是齐建设说假离婚,而柳扬相信的原因。因为柳扬感觉齐建设不会为冯茵茵而和她离婚的,她不是他喜欢的那类女人,外表上和身份上。”木兰有些烦躁,感到这样说下去并不能说出自己的中心意思,略停了片刻,她又开始说。 “换一个话题开始,你们说,人为什么结婚? 首先,感情!来自纯精神上的愉悦,不忍分离,不愿分离,愿意生生世世做夫妻,愿意向所有人宣布他们的爱与决心在一起的欲望,我们把这叫做爱情。但这种情况很少,而且也不一定都发生在二十多岁,很多人结婚是为很现实的原因,到了某个年龄,不结婚就成了大龄青年,会被人指指戳戳,当然,现在有了‘单身贵族’的说法,但这对人要求更高,得有令人羡慕的金钱,学问或地位之类的东西,普通人只能是‘老光棍儿’或‘老姑娘’的称谓。” “对不起,你想说什么。”小秦不客气地打断了木兰关于婚姻看法的议论,现在是谈案子不是聊天,看来女人一结婚就会变得唠叨,小秦心里嘀咕,他有些忍受不了木兰言不及义的高谈阔论。 “对不起,我扯远了,一言一蔽之,我想说的是齐建设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决定结婚一定是目前利益最大化的因素。他决心娶的女人一定某些很出色的条件,比如:有很好的家庭背景,或有很好的职业,能帮的上他的忙,或有很体面的特长,好比是一个演员,足以给齐建设面子上增光等等,总之值得离婚。否则,他很可能和柳扬将就下去,因为至少柳扬不干涉他的事。可冯茵茵决不具备这些因素,她可能迷住他,但齐建设会让她做情人,而不是老婆。” “但他确实为冯茵茵和柳扬离婚了。” “这可能是假象,为另外的女人,但那个女人是齐建设暂时不想暴露的,以冯茵茵为幌子。知道吗,离婚的理由是冯茵茵怀孕了,坚持要生下来,不离婚就要告他,罪名找了一串儿,我记不住了,但似乎个个刑文有名,其中一个是强奸我知道。如果孩子生下来,那时就是重婚了,冯茵茵一看就是不好打发的主儿,柳扬也感到冯茵茵不是齐建设喜欢的那类人,就相信了,想等事情过去再复婚。如果不这样,老公进了监狱,她也没什么好,所以,比较顺利地协议离婚了。”木兰兴奋起来了,急促地说:“我反复思量了一天,假定说齐建设不仅骗了柳杨,也骗了冯茵茵,那么,她就有杀齐建设的动机了,你想,她可是一无所获啊。” “听起来有些道理,但你认为冯茵茵是会为此杀人的类型吗?这样做应该是特别重情的那种偏执狂,她是吗?”郭小峰用食指扣击着桌子:“我倒觉得她是个比较现实的人,虽然她说起话来倒是显得又有情又有意的。” “但,但女人很难说。”木兰的声音里显出底气不足。 郭小峰宽解的一笑,说:“其实光琢磨动机是不够的,我总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时候真不能理解某些人怎么会为极微不足道的小事杀人,但没有办法,事实就是这样。我们还是看看机会吧,冯茵茵有没有杀人的机会?” 木兰更加沮丧起来,“没有,她真好运,根本没进齐建设的办公室,没机会下毒,想怀疑她都缺乏根据。” “那就想想别人,也不是没有可能,齐建设不仅是一个三角关系中的男人,而且还是一个商人,有许多竞争对手可能希望他死。还有,他为人怎样?是否很苛刻?他的下属希望他死吗?总之,情况很多样,需要全面考虑。” “多是多,总比在大街上被砍死的情况简单吧。”木兰想了想说:“人跑了,更难找,我是说,如果是买凶杀人的话。” “也不是你想的那么难,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有动机,都可以查,真正难的是不相干的人一时性起杀人。” 木兰睁大了眼睛,有些敬畏地看看面前的两个警察。 郭小峰连忙一挥手:“不说这个,说这个案子,应该就是这几个人,因为除了神仙,谁也不能遥控下毒对吧?对了,你认为齐建设爱喝水吗?” “水?我没注意,他倒爱喝酒。” “你看,都没注意到齐建设爱不爱喝水,可见,他应该是比较正常的。而且那天,他喝的是纯水,不是茶叶水,这意味着什么?”郭小峰眼睛像猫一样闪着光,再次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你想说,两者状态不同?”小秦身子一动。 “对!人们喝茶水可能会在不渴的时候也喝,边喝边说话,像我们这样,意味着随时都处在喝水状态下。但纯水完全不同,毫无味道,根本提不起人们喝它的兴致,只有口渴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喝它,当然,女人出于美容的需要可能会多喝一些水,或者,感冒有病可能遵守医嘱多喝水。但齐建设性别已定,也没感冒或得其他疾病,这都是调查过的事,如果不是早饭吃的太咸的话,——不过尸体解剖显示在几个小时内没有吃固体食物,那就是说吃馄沌或胡辣汤等咸得很的食物,可能一上午只喝几口水,或者可能一口不喝。这就意味着——” “存在早就下毒,却能过很久才毒发的可能,也就是说投毒的人有可能是更早进去的人。”小秦抢着说。 “就是说嫌疑人不止柳杨?”木兰的重点永远在另一面。 “当然。” “这就说明可能下毒的人应该包括五人:李东、周立强、王儒雄、王小燕和柳扬。”小秦回忆着说:“现在,李东和周立强话语不一致,李东说齐建设喝水了,周立强说没有,我估计两人说法不一的目的是都是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而据王儒雄说,他见齐建设喝水了,如果属实的话,那么李东和周立强可以排除。最后一个见到齐建设的是王小燕,而且她也是最后一个接触水杯的,我看重点还是应该是王儒雄和王小燕。” 木兰呆呆地盯着面前的杯子,突然抬起头问:“我没记错的话,齐建设的办公室布置很简单,纯水机是靠门的地方,老板台在最里面,如果有客人,常常请人自便,他倒水也常常请人代劳。还有,我个人认为齐建军要么早上喝了一杯牛奶,要么什么也没吃。” “房间布置记得不错,”郭小峰诧异地看着木兰,“你怎么知道齐建设的早餐呢,连冯茵茵都不知道。” “冯茵茵不知道,怎么会,啊——这足以说明我的分析是对的,齐建设没和她在一起,要不她应该知道他的早餐,哼!我就知道!” 木兰发现自己的分析得到了例证因而有些得意起来,刚想继续分析冯茵茵有杀齐建设的理由,突然想起那个被反复论证的事实,齐建设死前冯茵茵没有接触他,又泄了劲儿,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一抬眼发现面前的两位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回答他们真正感兴趣的问题,为什么木兰会知道齐建设的早餐?这可是很私人的事情,看着两双起疑的眼睛,木兰慌忙回答: “这是他几年的习惯了,因为他晚上经常喝酒应酬到很晚,早上就不想吃饭,柳扬就开始定牛奶给他喝,既顶饿,又不占肚子,还养胃。他也喝惯了,这样有好几年了。现在,我们也养成早餐喝杯牛奶的习惯。我想,几年的饮食习惯,未必会改,何况这也是好的饮食习惯,正在被大力提倡,没改的必要,所以才这么推测,可不是打包票,只是感觉应该是。” “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上午喝水会更少,好了,先不谈这个,我很想再了解一下齐建设的为人,别怕说死人的坏话。” “我想,他是个既大方又小气的人,对有用的人大方,”木兰沉思着说:“他常常一掷千金,你知道,他是做工程的,又不是大公司,全靠拉关系,贿赂人接工程,在吃喝嫖赌上一向手面大的很,过去也常常在我们面前吹嘘,吃一顿饭花了多少钱啦,卡拉ok一次用了多少钱啦,总之随随便便一吃一用,就能花去一辆轿车钱,估计也有吹的成分。不过考虑到现在领导的腐败程度,大约也八九不离十。总之是属于花消巨大,手面豪阔的那一类。说他小气,是我想起一件事,有次我们两家五个人一起吃饭,他接了一个电话,可能是手下问什么时候给工人发工钱,拖得太久了,他只是回答,等着吧。事实上,他对能拖欠工钱是相当不在乎,甚至很得意。总之,面临强者,他很豪爽,对弱势群体就很苛刻了,从这个角度上,是个坏人。” “和大部分黑心老板差不多,可那从哪个角度上是个好人呢?” “也说不上好人,我是认为他有许多性格上的优点,很上进,很努力,积极进取,时间观念强,应该说是很强。最讨厌别人不守时,自己也以身作则,连吃饭起床这些生活小事都很按时。柳扬常说,齐建设时间观念强的让她失去了做女人拖拖沓沓的乐趣。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柳扬不敢没原因的迟到。为此,柳扬常常向我抱怨,就在寝室里,每次柳扬都急着说:‘快,快,我来不及了。’哈,真逗!那时真是好时光。”木兰有些陷入对大学时光的回忆,直到无意中瞥见小秦无奈地表情,才发现自己跑题了。赶紧定定神,接着说:“还有,别的就算不上优点了,特点吧,很爱惜自己,很乐观。也没什么了。” “你的话倒和别人不太一样,他的三个员工都说他是好人,尤其是那个王小燕把他说成了雷锋。”小秦笑着说。 “那当然,谁愿意说死人的坏话呢,也许他确实是一个好老板,不过我怀疑。”木兰轻蔑的一笑:“我想谁愿意这会儿昭告自己讨厌齐建设呢,在没有结案之前增加自己的嫌疑。” “我们还没这么苯,说说好听话就以为彼此关系比蜜甜。”郭小峰咕哝道。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章 接下来的调查证明,齐建设的死对几个嫌疑人都颇有好处,因为他的公司非常非常的不正规。会计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假帐。 从帐上看,总在亏损,而且交易额也很小,这样做的好处,是只要知道世界上还有税务局这个机构的人都可以意会的,坏处是在瞒天过海中,没人可以证明金钱的归宿,前提当然是,“死”无对证! 比如据老会计意味深长地反映,冯茵茵和李东各有一笔工程款没拿到公司。 她显然很气愤这件事,口口声声地表示这样欺骗国家是不对的,而欺骗国家,这是她“最不能容忍”和“愤恨”的事,因此反复很正义地恳请警察同志一定要严查,以便最大限度的为国家挽回损失。到底是会计,对数字敏感,一说到可能损失的金额,那些可能“流失”“落入私人腰包”的钱时,情绪就激动一次。由于重复次数太多,最后都气愤得全身都哆嗦起来。 郭小峰和小秦看着她那晃动的身体,忧心冲冲,为担心她突然犯病也都恐惧地哆嗦起来。 “我就是这样,看不得坏人欺骗国家。”她又一次在嘴角与肩膀的共振中重申了自己分明的立场。 郭小峰用眼严厉地制止了小秦要走向一边的嘴角,满脸严肃地赞赏她:“看得出来,你是一位很有正义感的老会计。” 虽然她极力给郭小峰他们造成这些人很可疑,应该迅速把“这些欺骗国家的坏人”抓起来的印象,但也不得不勉强承认冯茵茵和李东的行为并不是特别的事,因为齐建设常常耍各种手段把这些钱转到私人帐户上,所以他们常常一笔一笔地现金结帐,然后把钱直接给他,而不是直接把款回到公司帐号上。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惯例。 确实,郭小峰暗想:现在看来,齐建设一死,每个人都可以发一笔不小的财,而且如果总体算起来,恐怕还是一注很大的财源。那么,就可能是某个人决心帮他快快归西,冒险赌一把…… “钱!” 一声断喝吓得沉思中的郭小峰浑身一震,这才又听到老会计用历练一生的聪明总结道: “就是钱!他们就是为钱杀的人,谁不想要那么多钱呀,现在赚钱那么难。齐老板是嘴里说得大,实际抠门得很,我也就是老了,多口饭是口饭,不想多的,他们可是年轻人,肯定是看到跟着干没前途,起了杀心了。” 想象着这些人最后不得不吐出吞进去的钱,她高兴地笑了。 只是瞬间之后,又沮丧地意识到柳杨是当场抓获的,而眼前的警察也不是管经济案的。 郭小峰和小秦托着脸又盘算起这几个嫌疑人了。 “好吧,让我们罗列罗列!”小秦首先说:“王儒雄毋庸质疑好处最大,尽管他不承认,事实是他的重要竞争对手没了,可以接更多的工程,发大财。” “可如他所言,没有必要亲自投毒。”郭小峰慢吞吞地反驳:“更何况,这也不是垄断市场,死了张三还有李四冒出来,哪里杀的完?也没有更多的信息证明他们之间有什么积怨。” 小秦点点头:“冯茵茵、李东和周立强说起来现实的好处最大,可能马上就会有一笔落袋为安的钱,可作案机会很小。” “应该是,现在就机会而言,除了柳杨,王小燕是最大的,而且她还隐藏了自己是柳杨之前,最后见到齐建设的。” “这可能是当事人下意识的规避嫌疑,关键王小燕并没什么好处,”小秦摇着头说:“办公室里的小员工,靠工资吃饭,老板一死,还要再找工作,目前她和老板之间也没什么风言风语,好端端的就杀人?说不过去嘛!” “我觉得也是。”郭小峰咕哝道:“就眼前的情况,还是柳杨的动机和机会最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们对望一眼。 “我觉得应该查查齐建设那套独立的房子。”郭小峰说:“也许有什么重要物件,他的会计做假帐,但他——” “——他不会糊弄自己,一定会有一个真帐。” 小秦来了精神:“我马上去查,这应该不难。” 但事实却出乎他的想象,柳杨根本不知道前夫有这套房子 “什么?他还有房子?”柳杨先是吃惊的问,随即又切齿地说:“这个骗子,一直骗我,还说给我一套三室一厅,把旧房留给他就够了,这么骗我,真是太无耻了,我真是太傻了,这么容易就同意和他离婚。真是太傻了,太傻了……” 小秦很想告诉她,你并不象你自怨的那么傻,否则,齐建设就不会这么费尽心机了。 “怎么办?”小秦问:“找冯茵茵?可她早就说从未去过。或者干脆找大厦物业让他们开门?” “你可以试试,但恐怕未必如愿以偿?我看还是找王儒雄问问再说。” “为什么?” “想想林木兰的推断,如果那是另一个女人的香闺,你怎么查的出来?” “看来你相信林木兰的话?” “当然,女人很多时候跟巫婆似的,不能不信,也不能轻信。” “我不信,我先去物业。”小秦一笑:“你呢?在想吗?” “不,我在等。”郭小峰习惯地用食指扣击着自己的肚皮看着天花板,悠闲地说:“等你和她给我带来更多的消息呢?没猜错的话,她正到处巡查呢。”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一章 郭小峰猜得不错,林木兰正和王小燕穷聊呢。 “你看我,也算大学毕业,找个工作难死了。”木兰絮絮抱怨。 “现在不是很好吗?”王小燕懒懒回应。 “凑合呗。”木兰喝了口水,转向王小燕,十分关心地说:“你要不要再找工作,现在还天天来上班,谁发你薪水呀!” “公司总有些需要善后结尾的事,我暂时也没事做。”王小燕不快地皱皱眉头,很厌恶木兰的过分的关心,只简短嘟囔了一句。 木兰显然没什么眼色,继续穷追不舍:“你这么好,谁发你薪水,齐建设是什么老板我最清楚,如果是我,我绝对不来工作。再说吓也吓死了。” “哼,如果你发现你每天需要自己挣饭吃,胆子会变大的。” “这倒也是,”木兰浑然不觉王小燕的讽刺,偏头想了一想,又说:“你有没有男朋友,男朋友可以做临时支票的,有这张支票垫底,胆子就可以小了。” “是吗?” “当然也不一定,有时候,胆子会变大。” “什么时候?”王小燕笑着追问,单身的她最喜欢和木兰聊男朋友之类的话题。 “当她想帮他的时候。”木兰笑着说。 “看来爱情的力量很大了。” “当然,不然那有那么多佳话?哎,别乱扯,你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呢。” 王小燕含蓄的笑了笑,又摇摇头,仿佛害臊,不好意思说出口。 “是不是没有?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儿,告诉我,我最爱做媒,你没看钱钟书在《围城》里说,做媒和做母亲是女人的两个基本俗望。”木兰笑着追问,一幅穷追不舍的架势。看她坚持不语,木兰换个话题又问:“对了,那个李东和周立强是不是没女朋友,我一个老邻居托我为她女儿留神一个小伙子,他俩怎么样?” “我不清楚,也许有女朋友吧,谁知道他们的事呢。”王小燕垂下眼帘,似乎不感兴趣。 木兰锲而不舍。 “我觉得周立强更老实些,不过可能没李东能干,他俩年龄差不多,李东就是经理了,长的也帅气,现在老实不值钱,还是李东好些,李东怎么样,花不花心,他好象和冯茵茵关系不错。” “他不过是敷衍她,才不喜欢她,”王小燕不屑地说,停了一会儿,又有些促狭的笑着说:“他俩都不错,你可以让那个女孩儿见见他们俩嘛。” “主意不错,那个女孩儿非常漂亮,工作也满好,有资格挑一挑,何况她是本地人,他俩要想在这儿发展,找个本地姑娘还是有优势的,我得找他俩问问,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别害了人家女孩儿。”木兰很认真的说。 “你可真闲啊,好吧,告诉你,可能周立强还没女朋友,李东有女朋友了,好象在哪个公司上班。具体我也不清楚。再说,现在的经理满街跑,值什么钱,我看老实倒是更好的品质。”王小燕有些调侃的说。 “是吗?”木兰点点头,盯着王小燕领子里隐隐露出的项链:“这——我就明白了。 小秦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林木兰对郭小峰喋喋不休。 看到他,郭小峰笑嘻嘻地问:“怎么样?” “如你所推测,信息还是从王儒雄那里得到的。”小秦又转向木兰:“也如你所猜,真是有另一个女人,我郑重的向你表示敬意。” “不用客气。”木兰得意的一扬脸:“我正在向你们提供另一个重要信息。” “什么?” “王小燕发了笔横财,买了我们上次逛街一起看的一条钻石项链,她藏在领子里,看到我还把扣子扣起来了,可我还是看到了,那可是价值一万来块钱哪!” “真的?不会错?” “当然,那条项链我们可是一起看了半天呢?不可能仿冒的一模一样,而且要是假的,她不会藏。”木兰胸有成竹:“哼!她没什么钱,所以嘛,恐怕——是——有横财——” “可她并不是业务人员?老板死了也不会——” “也许有个人会呀,”看到四只专心的眼睛,木兰拖着长腔,神情也像巫婆一样莫测:“据我观察——,她可能和李东关系——很——不一般。” “联手?”小秦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联手?” “我没这么说,”木兰狡黠地一笑:“只是向警察提供一下我的信息。” “你认为呢?郭队。” 郭小峰从椅子站了起来:“我认为还是先看看房子的主人吧。”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二章 陈默一副冷淡高傲的样子,相貌很平常,衣着却极其讲究,一看就是一个不用花自己钱购物的人。和大部分人对警察的恭敬不同,她依然保持着冷淡倨傲。 “这不是建设的房子,是我的,不过他因为离婚没房子我借给他住就是了。我希望你们弄清楚。”陈默首先冷冷地阐明房子的主权,接着又问:“你们要看什么?” “我们想看看齐建设有什么遗物没有,为破案找一些新线索。”郭小峰颇为客气,很服气地接受她不客气的态度。 他做警察多年,除了上司,几乎没受过气,各行各业,有错没错,国家的主人翁对他们都恭恭敬敬,只有大公仆及其他们的子女才会挺直腰杆做人。在这个城市里,面对他们,陈默的腰可以挺的比电线杆子还要直。 “找什么,不是人当场抓住了吗?明明白白的案子还查什么,你们公安局可真会浪费纳税人的钱。”接受了先进思想的陈默连批评语都和大众不同,显得很不耐烦。 “因为有疑点我们才要查,糊里糊涂的结案恐怕不仅是浪费纳税人的钱的问题,是草菅人命。”小秦有些按捺不住,冲口顶了一句。 “是这样,确实有些疑点,”郭小峰看到陈默登时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赶紧接口解释,同时瞪小秦一眼,并低声说:“回去再给你算帐”。暗示给这位千金小姐,因为她的不快将导致这位狂妄的小伙子受一顿重罚。 然后才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我们刑侦工作比较特别,必须小心再小心,不能轻下结论,证据确凿些更好,现在案子有些疑点,我们需要在核查一下,希望你理解我们的工作。” “哼!”陈默很不痛快地答应:“好吧!他只是偶然借宿,里面不会有你们需要的东西。” “他是否交给你过什么东西没有?” “你什么意思!”陈默声音一下子高了。 “我是说比如笔记本之类的。” “没有,从来没有。” “你能肯定?” “当然能!” 郭小峰咽了口唾沫,“哦,还有些小小的问题想了解一下,齐建设死亡那天早上吃的什么早餐?” “我不知道,我又不在那里,我说过,那房子我是借给他的,他人我不是很了解。” “那你认为齐建设人怎么样呢?” 陈默犹豫一下,决定采用撇清的态度:“一般吧,我不太了解他。” “据说,他正在追求你。”小秦犹豫地提醒。 “所以我才不了解他,你永远不可能了解正在追求你的人品格怎样,不是吗?”说到这儿,她有些孤芳自赏地扬起头接着说:“我虽然不是很出色的女人,但也有几个追求者,对他我不是特别注意。” “你可真豪爽,一个你没放眼里的追求者都借房子给他住,看来追求你的好处很多啊。”小秦终于按耐不住。 陈默的脸色“刷”得变地很难看,她很忌讳别人说这类话,仿佛追她的人不是爱她本人,而是图她什么!鼻孔出了几股气之后,冷笑着回敬:“不是谁都可以追求我的,要什么没什么的人根本不配追我。”说完,又用眼睛轻蔑地横扫小秦一眼,充分表示出——他就是那个不配的。 “这个我完全相信。”郭小峰抢先谦恭地说:“还是让我们看看房子吧!” 房子并不很大,两房两厅,只有一百二三十平米,但房间布置的很气派,显然装修花了不少钱,最初大约是仿造装修书上的西式风格装修的,后来大约又有许多别人送的真假古董和字画无处摆设,就在客厅添了中式的博古架,整个看起来像个消化不良的中西合璧。 博古架上面摆了些坛坛罐罐,大约内行可以看出个好歹究竟,郭小峰摇摇头,抬脚去看其他东西,其他的东西已完全没有个人色彩了,衣服只有很少几件,而且是女式的。也许是很久没有住人吧,或者主人是不在家开火做饭的,厨房空荡而洁净,打开柜子一看,里面倒颇为丰盛,有几袋奶粉,还有各色营养品,象礼盒的西洋参了,莲子茶等等,已不太流行的核酸和脑白金,大约别人送的,都是拆开用掉了一部分。其他的房间完全没有人的迹象,陈默显然已经打扫过了。 “怪不得你这么年轻,”郭小峰恭维道,顺便提起一个话题:“有这么多保养品护着。” “嘁,我才不吃这些呢。”陈默脸色不由自主和缓下来,“我也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还以为这些都是齐建设买来送给你保养的呢。” “他自己保养的。”陈默不屑地说:“没文化!除了土特产我就从不信国产的东西。” “齐建设看来很爱惜生命。” “我看太爱惜了,又要解酒,又要护肝,又要补充维生素,没完没了的补这补那。” “人嘛,都希望活得长。” “可惜——” 陈默没有说下去。 短暂地沉默之后,郭小峰犹豫地问: “对了,这房子是不是只有齐建设一人住过?我是说他之后没有其他——哦——人住过?” “你什么意思,当然没有,我不是个随便的女人。”陈默脸色又难看了,即刻发作,忽然意识到别人并没说其他男人,更加恼羞成怒,“对不起,如果你们看完了,我想出去了,我还有事,很重要的事。” 还想问什么的郭小峰在陈默的白眼中灰溜溜地告辞了。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三章 “啊,这盒饭口味不差,尤其这个红烧肉,比我做的还好。你们一上午都在忙,我知道一定有新发现,是什么?”林木兰象个多事的鹅那样伸头追问郭小峰,这是第二天中午,不请自来的她为了打听有没有线索,若无其事的等了忙碌的他们两个小时,直到午饭时间。 “你现在的职业是记者,对吗?”小秦费力地咽下嘴里的米饭,插嘴问 “是,”木兰有些心虚地点点头,但立刻又挺直腰杆,宣誓般伸出一只手,“但我绝对不会乱讲的。” “不,我只是想说,你得到了最适合你的职业。” 木兰悻悻地白了他一眼,把脸转向郭小峰,一脸天真地问:“有什么发现吗?” “即使是吃饭的时候,我也是警察,”郭小峰小心翼翼的把一片西红柿皮拣到外面,保持着一贯的和蔼回答:“不能够违背职业原则。” “啊——,”木兰张着嘴巴停顿了两秒,眼珠一转,马上改口:“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也许你们可以再盘问盘问我,我了解各侧面的齐建设,但很难一下子说清楚。” “好吧,那你知不知道齐建设平时的生活习惯,吃什么饭喝什么酒,几点睡觉,进补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你该去问冯茵茵,或者,那个神秘的女人。”木兰装做顺便提到她想了解的方面。 “除了他们,你觉得还有谁会知道呢?比如,他手下的兵或者秘书?” “这我可不敢说,”木兰有些迷惑地看看郭小峰:“应该不会吧,他平时和下属还是有些距离的,不过这也说不准。” 她眼珠又转了转,突然兴奋起来。“噢——,我明白了,你确定是那两个人的问题,我猜的那两个?” 郭小峰看看她没有回答,继续自己的问题:“齐建设做人谨慎吗?” “你指什么方面?表面上他还是显得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 “生意方面,比如,他的金钱、帐目管理,我指得是真实的,不是会计做的那一份。” “那当然是谨慎的,根据我的观察,很多鸡贼咋看起来都很豪爽。” “我也有同感。”小秦赞同地插嘴。 “那你觉得他的帐目做个备份的可能性大吗?”郭小峰把话题又扯回了案子。 “当然,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你认为很可能?” “当然,不过,你干吗这么费力,那个女人,就是那个神秘女人哪里也许就有,你没有问问吗?”木兰尽量显出愚蠢天真的样子。 “哦,我问了。” “她怎么说?”木兰一阵激动,憨傻表情骤消,身子向前一探,头一下顶到了郭小峰举起的饭盒上。 郭小峰身子向后让了让,从容的把饭盒里的最后一口吃完,微微一笑:“她没怎么说。” 木兰讪讪地坐了回去,半天才闷声说:“我感到我的职业能力并不强。” “已经很强了。”小秦连忙说:“我可以证明。” “可我没得到一个新信息!”木兰恼羞成怒地嚷道。 “那我现在给你两个。” “什么?”木兰立刻捐弃前嫌,笑嘻嘻地转向郭小峰。 “第一个,我们可能会请你帮忙。” “真的?那第二个呢?” “我们打算尽快结案。” “你们知道凶手了?天哪!是谁?”木兰一下子站了起来。 郭小峰也笑嘻嘻地看着她,站起身:“我得去工作了,需要时会给你联络的。” “什么意思嘛!”木兰不满的瞪着郭小峰的背影,又看向小秦:“到底怎么回事嘛!” 小秦摆出同样笑嘻嘻的表情,做出v的手势。 “干什么,想说你们胜利了?” “才不,我是说,两个——只有两个——信息。” 看着木兰愤愤离开的背影,一肚子纳罕的小秦也飞速的跑回办公室, “你真的要结案了?”一进屋小秦就迫不及待地问正托着腮帮子发呆的郭小峰。 郭小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打算。” “你知道凶手了?是谁?有证据吗?”小秦大吃一惊,一叠声地追问。 “某种意义上吧!”郭小峰字斟酌句地回答。 “某种意义上?连凶手都不能完全确定,怎么结?” “我知道,我知道,”郭小峰习惯的用食指尖边敲击着桌面边思索着说:“所以我想试试那句成语的威力。” “哪句?” “惊弓之鸟。” “吓唬?这行吗?” “不知道,不过可以考虑试试,所以我才对林木兰说有可能请她帮忙。” “帮什么忙?” “发挥她的既爱乱打听又爱乱说的才能。” “说找到了凶手,因此凶手就会吓得暴露出来?”小秦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上司,“能吗?凶手的神经就那么脆弱?” “差不多,如果你不指望吓得他们亲口承认,而只是有些无意识的本能反应,总会有所暴露的。” “好,就算如你猜测,感觉出谁是凶手,甚至就是凶手吓慌了,亲口承认了,没有相应的物证,法院也不认,当时现场乱七八糟的,每个人都进出过,有什么证据也销毁了,即使当时没销毁,现在也毁掉了。” “所以我感觉我们需要两次测试。” 小秦注视了一会儿郭小峰那张和蔼的看不出底细的脸,抄把椅子也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问:“怎么测?”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四章 “你不会如愿的。”林木兰幸灾乐祸地看着冯茵茵:“公安局已经找到齐建设的帐目,你吞的钱要吐来,哼!” “你拦着我就是说这个?” 冯茵茵一脸厌憎地回瞪着林木兰。 “对。” 冯茵茵的脸转向远处,起伏的胸部证明她正在平静自己的情绪。 “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她最后说:“我和建设是有感情的,再见!” “……什么,银行找到笔记本,让我确认?我不知道呀?看看笔迹?噢——,好!好!郭队长,我这就去。”林木兰放下手机,一脸歉意地对王小燕说:“对不起,恐怕我得先办别的事,完事我再给你联系。” “什么事儿呀?”王小燕关心地问。 “好象是在银行保险箱找到齐建设的笔记本,里面有帐目,说先让我和会计一起确认确认笔迹。”木兰亲热地一揽王小燕的肩膀:“反正跟你没关系,你又不做业务。” “那是——”迟疑而勉强的声音。 “我先去了,回头见。” 木兰摆摆手,转身走掉了。 看着木兰远去的背影消失到看不见,王小燕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拿出了手机;“喂——,” 王儒雄舒服地躺在床上,抽着烟陷入美妙的遐想中,他要捡一块肥肉了,聪明人要会使用手中的资源,钱是资源,情报也是。 电话响了,他伸手接了过来:“喂,哦——?想通了,聪明人,如果我说出去我看到的,你想会怎样?还谈什么钱。” “你说的对,我按你的话做,富贵是天给的,你该有,晚上见。” 放下电话,王儒雄得意地笑了,突然又打了个寒战,暗想:到底怎么搞的鬼,齐建设就死了?自己到现在也不明白? 不管他,王儒雄对自己说,到时候只要不吃也不喝就行了。 “你确定吗?”李东一脸阴沉的对王小燕说。 “其实也不奇怪,”王小燕一脸漠然:“他最精了,要不怎么发的财?你以为拿走本子就行了?咳——!真是想的太简单了。” “我本来就该得,他赚的钱里有多少我的辛苦,这个人又贪心又小气,哼!凭什么齐建设付出心血有收获,我没有?”李东挺直身体,嗓门提高了一个八度。 “哈!他收获什么?他死了!死了!” 李东一下子泄气了,好久,他抬眼看看对面的女人:“把那条项链退了吧,那钱恐怕不归我们了。” “哼,太小气了吧?送给女孩儿的东西还能要回来?再说也退不掉了。” “那你自己想办法,把钱还给我就行了。”李东看着对面脸色变的苍白的女孩儿,残酷的补充一句;“你不是我什么人。” 真是无情!旁边二十多岁的身材健硕,脸上疙疙瘩瘩的,看起来非常威风的女人心里说,她坐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餐桌上,看到两个先后离去,悄悄关上自己的录音笔,也站起来结帐离开,准备向自己的上司郭小峰交差。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五章 这个城市的中心有一条小河穿城而过,小河还有一个不错的名字:晴水河。但如果实事求是的话,这个小河应该称为黑臭河。 不过多年以前在河两岸种植的柳树,已郁郁葱葱,十分茂盛了,远远望去,别有一份幽雅清澈的韵味。市政府也曾下决心治理晴水河,建一个临河公园,在河两岸还铺了两条很别致的小路,每隔不远就布置两个紧紧相临高低不同的石墩子,让走累的行人休息。路灯很低又被树影遮住,影影绰绰的地营造了一个最易于恋爱的环境。小河是自西向东穿越市中心的,每隔一段就有一条繁华的南北大道,所以,当小路修起来,河水不太臭之时,这样一个既不偏僻又很幽静的环境迅速变成了恋人的天堂,两条小路也自然而然地被称戏称为“情人南路”和“情人北路”,虽然它们正式的名字并非如此。 很可惜,这样一个对恋人来说惠而不费的好地方夜间很快就变的无人敢来了,主要因为猖狂的劫匪。最初,这些劫匪是贪婪下流的,他们抢完钱之后,调戏羞辱女的,打几下男的,就算了事。后来,发展到把男的踢下河,强奸女性的地步。最后,劫匪更加残忍凶悍,他们常常二话不说把男性杀死,抢劫完之后,先奸后杀。恐怖的事件有一两起之后,再也无人敢来了,这个幽静的地方在晚上竟成了无人敢去的雷区。只有早上才充满了早锻炼和遛弯的人们。 王儒雄的尸首就是被一个早上遛弯的老妇人发现的,她长久的尖叫引来了一群人。 “你认为是谁杀了这家伙。”小秦边看技术科的报告边问。 “应该是杀齐建设的凶手。”郭小峰冷冷地说。 “我也这么看,虽然伪装成自杀,氰化钾中毒,旁边喝了一半的可乐含有大量的氰化钾,可也太不高明了,王儒雄会自杀吗?笑话,我敢打赌即使他被判死刑也不会立刻认命,准得再上诉几回,再说,死者脑后有淤痕,是被重物击伤,我看十有八九是先被人击昏,后被人灌入可乐。” “如果凶手果然是同一人,你说王儒雄被害的原因是什么?”郭小峰回头问小秦 “两种可能,一是凶手和他是同谋;二是他在现场看到了什么,总之,凶手感到处境不妙,杀人灭口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当然查王儒雄最近的电话记录,查查那个人既和齐建设有密切关系又和他联系,那这人嫌疑就没跑了。”小秦回答。 “可以调查调查看看,但凶手可能联络王儒雄的时候会用查不到踪迹的公用电话,而且单凭王儒雄曾和谁联系过去定罪肯定不行。”“我们还可以排查这几个人昨晚的行踪。” “也可以,不过我想快结案,你去先排查周立强的行踪。” “他?为什么?” “为什么?也许你应该好好看看我们的问案笔录。” 小秦微微茫然地看着郭小峰,“你认为他有问题?” “去吧,人不可貌相。” 小秦嘟囔着照办了,事实证明,周立强那晚和老乡搓一夜麻将。 “怎么样?结果给我判断的一样。”小秦得意地说。 “也和我一样。”郭小峰也得意地回答。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六章 周立强很紧张的坐在他租来的小屋里,后背一直出汗。 看来天真是热了,他自言自语说:也许不太热,是自己紧张。他又看看表,快十点了,天已黑透了,他约的人应该快来了。 十点到了,准时的,门被轻轻的叩响了。 周立强打开门,看到正是他约的人,等来人一进屋,他急切地问。 “我要的钱你带来没有?”因为紧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睛一直盯着来人背的大大的包。 “慌什么,让我坐下喘口气吗”来人不紧不慢地说:“给我倒口水喝。” 周立强没动,来人一笑,说:“怎么,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那我自己倒了啊。” 周立强怔了证,只好站起身。 “对了,”来客拦住正要去倒水的周立强:“恐怕我必须用用你的卫生间,可以吗?” 周立强用手指了指一扇窄窄的门。 “谢谢!” “不用谢,钱带来就可以了!” 来客进去了,周立强望着厕所关紧的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 “现在可以说了吧?”望着从卫生间出来的来客,周立强指指桌上的水:“还有什么理由拖延呢?钱到底带来没有,你的包似乎瘪了不少。” “别胡说了,”来人冷森森地追问:“你能保证永远离开这里,忘了你看到的一切吗?” “没问题,钱呢?”周立强不离主题。 “你太慌了,我明天给你。” “明天?今天为什么不带来。” “我能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吗?明天我带你去银行取,那么多钱,不预约,银行也不给你呀。”来人揶揄了一句 :“说准了,明天中午12点建设大道工行见。”说完,径自走到门前,头一歪,看着周立强,冷冷地说:“怎么,不尽地主之谊,开门送客吗?” “你可以自己开。”周立强慢吞吞地回答。 “太没风度了吧?”来客骄傲得拢拢头发,像贵妇那样等着别人为她服务。 “我不是绅士,你还是自己开吧。” 周立强不为所动。 来客僵立在那里,似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也太不理解人了。”大门突然自己开了。郭小峰和小秦走了进来, “你不知道她怕留下指纹吗?是不是,冯茵茵?”郭小峰和气地问:“天这么热,又不能戴手套。”。 小秦大步走进卫生间,一阵翻腾之后,兴奋地跑出来:“我找到她刚刚留下的哑铃,而且,我没猜错的话,很快,我们可以找到她留下的氰化钾。” 第一部 写字间的死亡 第十七章 他们再次坐到在“听雨轩”茶馆——庆祝破案。 “你们到底怎么破的案,告诉我。”木兰急猴猴地问:“为什么又怀疑起冯茵茵了?” “因为你坚定的怀疑!” “你在笑话我。”木兰冲小秦撇撇嘴:“她怎么做的呢?当天她根本没有进去过,为此我后来都改怀疑王小燕和李东了。” “哦?” “我以为他们联手,李东拿到了一大笔钱,他们想吞,又怕齐建设不饶,因此起了杀心!” “这种可能性我也想过,”郭小峰慢吞吞地回答:“所以才让你演戏,但通过偷听她和李东的对话,我排除了,他们唯一忧心的是退钱。这是不是太不像一个谋杀犯的反应了?” “倒也是!”木兰歪头想了一下:“可别人呢?你没怀疑过?” “都怀疑过,但基本上一一排除了,先说柳杨,猛一看是最可疑的,可从现场查看,如果她是凶手,剩余的氰化钾在哪儿?或者盛的器物在哪里呢?总不会攥在手里拿来的吧?事后我们询问几个当事人,他们说柳杨并没有单独离开过,而在她身上,我们没有任何发现,这显然有问题。从心理上,她并不是走投无路,还有孩子需要抚养,怎么会这样不管不顾?如果确实不管不顾?又为什么事后坚决否认?如果是想既杀人又不负责任,那怎么也得伪装伪装,可事实却是这么明白,所以我反而觉得有问题,觉得与其说柳杨杀人不如说有人希望嫁祸她,就动机来看,柳杨应该说是完美的替罪羊。” “恶毒的女人!”木兰愤愤地骂了一句。 “再看其他人,如果是现场投毒,氰化钾是剧毒,喝水又有随机性,投毒的人就不太可能是很早进入办公室的,可能性趋近于王儒雄和王小燕。 但王儒雄怎么能恰倒好处的确定柳杨几点过来?而且,他也不象使用这些手段的类型。王小燕的嫌疑倒大得多,不管是为钱还是为情,都有可能孤注一掷。但我还是感到说不过去,王小燕虽然可能知道柳扬在何时去找齐建设,但她又怎么保证他是在柳扬来之后再喝水,以便嫁祸呢?你们看,王小燕是十一点左右离开办公室的,五十分后齐建设才毒发身亡,她怎么确定齐建设的喝水时间一定在柳杨来了之后?” “所以你怀疑另有下毒方法?”木兰满脸敬佩。 “这不难猜出,” 郭小峰拿起一个瓜子比方着:“混到某种物品里下毒是古老的手段了。我们要做的是调查是否有这种可能性,最初的调查似乎排除的这种可能性,人人都说齐建设没有病也不吃药,似乎排除了我的这一猜测。因喝水而中毒似乎成了唯一的可能性,也让我困住了,直到后来陈默——就是齐建设真正准备迎娶的女人——说他很爱吃补品,房间里还有大量各式各样的补品、保健药品做证,才又印证了我最初的怀疑。” “但这时回头看冯茵茵就最可疑了,别人不清楚可以理解。以她和齐建设的亲密程度,没理由不知道的,为这样的小事撒谎只能证明她不想让我们往这个路子追查,这心思就可疑。而且,只有冯茵茵才能控制全过程,知道齐建设吃什么补品,什么时候吃——你也说过他是个守时的人,知道柳杨何时来等等。所以我越来越倾向于她,尽管我还是让你演了场戏,好彻底确定王小燕他们的可能。”郭小峰略微有些得意地说:“而且他们的问题也如我的推测,李东当时顺手偷走了齐建设的记帐本,被王小燕看到。”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木兰好奇极了。 “不是确定,只是感觉,你想,如果他们早就蓄谋,这么有心计,不会有钱慢慢花,这么迫不及待的买钻石项链炫耀,引起怀疑?从心理上似乎说不通,反而更象她看到李东干了怕人知道的事,临时敲诈得来的钱,有种意外之财尽快花掉的劲儿。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之间并非早早合谋,那王小燕杀人的可能性反倒越来越小了,所以,其实从知道你的钻石项链信息后,我倒更不认为凶手是他们了。” “是吗?我倒是正相反。”木兰一脸沮丧:“看来我还是比不上专业人士。哎,对了,冯茵茵为什么当天还去现场呢?不去不是更没嫌疑?” “这还不简单,”小秦耸肩一笑:“要事后往水杯里投毒,好造成齐建设死于喝水中毒的假象,并且,顺便偷走药瓶,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把疑点引向当天进过齐建设办公室的人,而她,就可以像天使般无辜。” “天哪!凶手们都这么聪明!” “凶手们?”小秦好奇的问:“你还听说过其他凶手?” “不,我的亲身经历。” “真的,什么时候?在哪儿?” “就是去年夏天,刚刚的经历,在一个美丽的海岛。”木兰突然来了精神,竖起食指晃动着:“也是很传奇的哟——,奇怪的爱和恨,不是我这种俗人能领悟的,我叫它——哦——海——天——佛国——谋杀案,想不想知道?” “说的煞有介事嘛!怎么回事?是中国的事吗?”一听有‘奇怪的爱’,单身的小秦立刻有了兴趣。 “当然是中国的事。”木兰收回手指,狡黠的一笑:“说来话长,待会儿再说!你还是快给我讲讲冯茵茵是怎么做的吧。”“哼,你也很会弄玄虚嘛!”小秦大笑:“冯茵茵交代的和郭队推测的差不多,她说,本来她设计的很好,在她确定柳扬来找齐建设的时间之后,前一天她装作弄翻齐建设的补品瓶,让他看到只剩一粒了,然后,她很容易的把有毒的那粒换了进去。过后偷走瓶子,免得警察怀疑他正服药,嫌疑人又只有柳杨,案发当天,她早早等在门外,作好了一切准备。”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人出奇的多,那个王儒雄看到她在那里,就不走了,把她急坏了;没料到,李东和周立强也回来向齐建设汇报工作——按常规他们不应该回来——谁知因为一些问题必须要向老板请示——也回来了——还要立即进去汇报,更把她急坏了;好在她不顾一切的把他们留在门外。因为她知道嫁祸李东和周立强不太容易成功,而柳扬却是一个最佳替罪羊。最后,她的计划基本完成了,自认为天衣无缝。谁想到因为人多,她最担心的——有人看到她的行为因而起疑的情况——终于出现了,王儒雄看到她偷东西,敲诈她,周立强也敲诈她——当然是我们让他演戏,逼得她反复作案,最后露出马脚。” “为什么选周立强演戏?”木兰好奇极了。 “因为询问笔录说明案发当日只有王儒雄和周立强站在门口,有看到的可能性。”小秦回答,他瞄一眼郭小峰,后者正专心的一颗一颗吃瓜子:“当然,这是郭队的提醒。” “啧,啧,是这样——” 木兰连声感叹,“只是,王儒雄明明知道冯茵茵可能是凶手,居然敢和这个女人去那种地方找死,冯茵茵也真胆大,你知道,她作案不远就是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啊!贪心是最能增加人的胆量的。再说,王儒雄可能开始也没怀疑冯茵茵,不过他一定向冯茵茵暗示并根据反应开始敲诈,冯茵茵是不会留这种活口的,她是个完美的杀手。她最初约王儒雄是在中山桥头相见,那是市区繁华地段,王儒雄怎么会怀疑呢?他是个壮汉,加上冯茵茵娇小,而且并不是黑道上的人,所以当她邀请他沿情人北路走一走,找个僻静的地方详谈时,他并不会担心有人暗袭他,但他不知道,他面临的是一个智能杀手,杀人并不需要太多的力气,只要有一颗杀人的心就足够了。” “到底王儒雄敲诈冯茵茵什么,需要这么冒险?”木兰好奇地问。 “也没什么,他要冯茵茵给他所有的齐建设的工程资料,还有钱。” “可他不缺钱啊!何必为可有可无的东西和杀人凶手打交道呢?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积德,说出自己看到的,帮助一个无辜的人洗脱罪名,这个人还有一个孩子需要养育啊!”木兰再次忍不住愤愤地说:“他应该没有理由恨柳扬啊!” “钱对有些人是永远不够的。” 小秦轻蔑地说,没钱的他特别讨厌有钱的坏人:“何况他不会怕凶手,只要看看那些每天拔地而起、偷工减料的楼房、桥梁,你就会明白,从某种意义上,他就是一个凶手。他当然也不会恨柳扬,因为他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王儒雄仅仅是一个惟利是图的人,我赌他根本就不知道公理和正义。” “结果自食恶果。”木兰依然愤愤:“不过倒给你们提了醒。” “这可不是。”小秦立刻忠心耿耿地为上司辩护:“郭队早就有这个计划,王儒雄之死是个意外。” “但也让我更看清楚冯茵茵性格特点。” 郭小峰放下手中的瓜子,很诚恳地点点头:“心黑、手狠、果断、擅长利用时机嫁祸于人。因此我对计划成功的把握性更大了些。你们看,秉性难移,她果然把哑铃和一包氰化钾非常隐秘地藏在周立强的卫生间里,很难一下子发现,这样,一旦一无所知的周立强又被她怂恿或逼迫的立刻逃跑了,正好替她背上黑锅,然后她再找机会自己消失。”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确实可怕,”郭小峰说:“但所谓‘成于此,败于此’,她若不起歹念,我们还不能这么快的证据确凿地逮捕她。” “齐建设不知明不明白一直在和什么样的女人打交道。” 木兰本来厌恶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恐惧。 “也不能全这么说。”郭小峰微微嘲讽的一笑:“如果齐建设能及时给冯茵茵一定的经济补偿,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冯茵茵说:齐建设太可恶,当初为了他能接工程,她还跟别人上过床,后来又做他的情人,现在利用完了,一脚踢开,既小气又贪婪,对有用的人舔脚指头都干,没用的人最后一毛钱也要抢走,就是打发最便宜的婊子也得出点血呀。就是这日积月累的失望变成了杀机。她最后还说:可笑的是,齐建设在无耻了这么久之后,看到她还愿意跟他,自以为魅力十足,以为她爱上了他,心甘情愿的愿意永远为他付出?冯茵茵说,笑话,他算什么东西?他要为自己的无耻和吝啬付出代价!她从来也不后悔她干的一切!” “这倒也是,”木兰点点头,但又有些矛盾地皱着眉:“不过,即使她杀齐建设有理由,那嫁祸柳杨可说不过去。”。 “我可不是为她开脱。”郭小峰连忙摆手:“她本来就是极端自私的人,不能因为死者可恶,就断言她是好人,坏人不都是好人干掉的。你可别象末流编剧那样因为同情潘金莲,非要 ‘表现’她是一个特别贤淑的好女人才过瘾。纯粹是胡扯,要是她不贤惠,就必须跟武大郎过一辈子才对吗?” “哎呀——,”木兰叫道,立刻把右手搭在眼睛上面,摆出“需仰视才见”的崇拜模样,夸张的提高了嗓门:“看不出你还挺深刻哪!” “那是!”郭小峰摩挲着自己有些松弛面郏:“到了我这把年纪,多少得说些能唬人的话了。” “哈哈哈——”几个人都笑了, 在笑声中,木兰的提包里突然传出《最浪漫的事》的音乐。 她伸手拿出手机。 “喂——,我是,噢,噢,好,我马上去——” 她一合上手机,小秦抢先说道:“你去忙吧。” “好吧,回头见。” 木兰不客气的收拾完站了起来,摆摆手快步向外走去。 “哎——,等等。”小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已经走到门口的她喊:“什么时候给我讲讲你说的那个案件,你经历的,叫什么国的。” “海——天——佛——国——谋杀案”。木兰一边走一边招着手回身喊:“很——快,我还要你们猜——谜——底——呢!” (第一部完) 第二部 问题的关键 第一章 “这个文件早就该出来了!”刑警胡晓云在一片寂静中突然拍着一摞文件声色俱厉地喝道,引得同坐屋里看报郭小峰和小秦吓了一跳,这是一个难得无事的午后,他们本来正享受百无聊赖的乐趣。 “你又发什么神经。”哆嗦之后的小秦小声嘟囔:“我感觉自己死了好多细胞。” 小秦是个有着狭长眼睛,四方脸,五官平常,但合起来看却相当精神的小伙子,虎背熊腰的他平时也相当厉害,但在办公室里却常常被同事小胡突如其来的断喝吓得精神紧张。 “什么文件?”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小胡洋洋念道:“现在已经明确要求‘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经营单位不得接纳未成年人’。早该这样了,出了多少事!要搁我看,甚至应该禁止青少年上网。” “有点夸张吧。”郭小峰一边用纸擦拭办公桌上刚才受惊之后泼出来的茶水,一边慢条斯理的发表自己观点。 “夸张?”小胡立刻抖动起手里的文件:“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现在网络真害人,上次来报女儿失踪的那家人又来销案了,一问怎么回事,原来女儿一声不响去会网友了,钱花光人就回来了,算是虚惊一场。” “那这结果算是不错了,毫发无损。”小秦也来了兴趣说:“几年前开封的那个大案不更吓人?居然利用网络杀了十几个中学生。” “光中学生儿吗?”小胡用带着痛心的口吻反问,忽然猛地又一拍桌子,把郭小峰和小秦又吓了一跳,然后改用不容质疑的口气结论:“可以说目前利用网络犯罪的案子不胜枚举。” “照你这么说,应该把网络禁了?”小秦笑着反问。 “那当然不行,我们现在利用网络全国抓通缉犯多方便。”小胡立刻表明她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决定对自己行业的不便, “所以——”她得意地说:“所以,国家还是很英明的,仅仅禁止青少年在公共场所上网,他们上网能干什么?我敢打赌绝大部分还不是玩游戏、聊天、谈恋爱?有什么用?你们听听这些新闻标题‘网上情人竟是街头混混,女大学生论为性奴二十天’;还有‘女教师”网恋“酿苦果,见面就做爱,偷拍又勒索’,这还不说明问题?” “咳——”郭小峰轻咳一声,又开口了:“你这后两个例子好象不是青少年。” “连成年人都成了牺牲品,青少年岂不是更危险?”小胡一脸振振的反问,然后竖起一根手指举例:“以前发生在北京的网络纵火案不是因为两个少年沉迷于网吧?开封被害的孩子难道不是因为过于相信网友?现在报纸报道了多少孩子因为上网成瘾,学习成绩哗哗下降,零花钱嗖嗖上升的问题;还有刑事犯罪上升也不少,害我们也添了多少事。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学生没有自制力。” “倒也有些道理。”小秦点点头,但随即又犹豫地说:“不过也有用电脑成材的,最著名的如比尔?盖茨不就是因为从小对电脑有兴趣,然后钻研,现在成世界首富的吗?还有那么多网络精英们,要是全禁了,不是也影响有些好孩子学习。” “所以说这个政策的正确,全禁肯定不行,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应该监督着他们上网,想学习,随便;想看污七八糟的东西,没门!我们邻居吴老师早就呼吁过,他说,学生很单纯,哪儿知道社会的复杂?最后出了大事爹妈还不难受死。学生一旦被网上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迷住之后根本管不住了,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跟网吧争夺学生根本是力不从心,所以他说问题的关键是控制学生上网,掐灭放毒渠道,比如应该让我们公安局禁止青少年进网吧上网,孩子只能在学校或在家里上网,由老师和家长监督他们浏览什么内容,这样,既不影响好孩子学习,又控制了学生避免受不良信息的污染,两全其美!很多家长都赞同,说网上什么都有,小孩儿还专爱看不该看的,网恋成灾,孩子一早恋,全毁了,尤其是女孩儿。现在文件都出来了,可见是人们的共识了。” “说的也是。”小秦这回毫不迟疑地频频点头了:“人太小,没有分辨能力,现在网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学坏容易学好难。”说罢,回头问一直微笑不语的郭小峰:“你说呢?郭队。” “从传统的道德观来看,倒也没什么不对。” 小胡目光不满地横瞥过来。 “你这是什么话,又是皮里阳秋。” 郭小峰连忙避开她刀子般的目光,慢吞吞地解释:“我是说如果怕孩子被所谓的‘黄色信息’污染,这么做没什么不好。其实就象按古代的道德标准,把姑娘都关绣楼里也没什么不对。” “看看,果然是话里有话,你总是这样,是非不分明。”小胡毫不客气地指责:“很显然,这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呢?”郭小峰反问:“只不过所谓‘学坏’的标准不一样罢了,我们现在觉得古代的道德标准苛刻,也许后来的人觉得我们现在的道德标准苛刻呢,谁知道呢?” “我觉得也不全是‘学坏’的问题,”小秦插嘴说:“关键是学生自己也面临很多危险。刚才我们说的问题都不仅是早恋问题,最后都酿成了死亡的悲剧,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郭小峰习惯地来回摩挲着下巴呆坐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啦?”已经颇为了解郭小峰的小秦,觑着他的脸色问。 “是,想起很多年前办过的一个案子,那都是二十年前事了,说准确些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儿。” “什么类型?”小胡有些怀疑地问,她已经开始发现自己的上司喜欢拐着弯儿的说话:“是不是想说明什么来批评我?” “怎么会?”郭小峰连忙分辨:“很多事我自己也想不出所以然,怎么会批评你?我只是——” “别分辨了,你怎么能说得过她?一个代表正确的人。”小秦打断郭小峰的申辩,兴致勃勃地问:“什么类型?” “要是煽情的话,可以叫做‘花季少女失踪案’。” 第二部 问题的关键 第二章 郭小峰摸摸有些花白的头发,感慨万千:“我那时跟你们年龄差不多,进公安局没几年,不过连破了好几个大案,在同行里算是小有名气呢。” “那是初夏一天的上午,有一对夫妇突然来报案,说他们正上初三的女儿失踪了。这个女孩儿——喔——就叫小霞吧。”郭小峰随随便便给女孩儿起了个名字,同时很高兴地发现下属比女儿恭顺得多,没人责备他起名的随便。 “我问什么时候,他们说是可能昨晚,昨晚下晚自习就没回来,当时他们快急死了,去学校找了一圈,但学校早没人了,大门都锁了,只好回来,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是去同学家了,在家苦等了一夜,今天一早跑到学校,结果不在学校,问同班同学,昨天晚上也没有人和小霞在一起,这下他们吓坏了,赶紧来报案。” “她晚自习上了吗?”我问。 “上了,”她妈妈哭着说,象祥林嫂一样,每回答一个问题都要自责:“我问了老师,晚自习在班上,是下了晚自习人不见的,都怪我,没去接她——。”; “她平时下晚自习都是一个人回家吗?” “有时和同学一起,有时一个人,都怪我,没去接她——” “她一般几点下晚自习?”。 “九点左右吧,有时候老师拖的晚一点儿,能到九点半、十点,昨晚她本来说老师可能要讲卷子拖堂,会到十点多才回来,我也就没操心,都怪我,没去接她——” “你们家离学校远吗?”我再问。 “很远,骑车要二十多分钟呢。都怪我,没去接她,现在社会乱,一定是被哪个小流氓——”小霞妈妈哭的说不出话来。 我连忙安慰她,说小霞也许没事,受什么伤害都不要紧,只要人能回来就行。小霞妈妈哭的更厉害了,现在想来,母女连心,也许她已经隐隐觉出女儿可能遭了毒手。 我当时立刻去核查那晚的事故,比如交通意外之类的,说实话,这是我的第一怀疑,因为不知是不是照相师傅技术的缘故,或者还未到“十八变”的年龄,照片上的小霞虽是所谓的“花季少女”,长的并不象朵儿花,还戴副眼镜,有点木头木脑的。 不过查的结果没有小霞。 然后我不得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会不会被某个流氓截走?这可能性也很大,那个时候人们欲望发泄的渠道还不象现在这么宽广,所以在这方面的犯罪很多。如果你们翻以前的资料,看到那些年“严打”很多被枪毙的还是因为强奸罪,就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我先核查小霞家到学校这段路,这段路并不很长,要我骑车大约也就是8、9分钟吧,但这是白天骑,如果是晚上,那时间恐怕要翻倍,因为二十年前城市晚上也是黑乎乎的,路也没有现在宽、平,坑坑洼洼的。 虽然如此,这段路在当时还算是大路,总的来说属于安全的地方,那一刻路上应该还有一些人,再加上晚自习后呼啸而出的学生,那一段时间里,行人密度赶得上星期天的商场,要是小霞被流氓截走,应该有人看到。只是小霞家前面要经过一段羊肠般的小胡同,走到那里,就不会有人和她同行了。我决定先易后难,排除大路,再找小路。 我又到学校,同学证明她是一下课立刻就走了,所以,应该是裹在大批同学中回家的,然后,大量询问,你们都知道,这可是个艰苦乏味的活儿,排查就用了四五天,都反映那天在大路段确实没人见有流氓截人,也没有见任何意外情况。然后,我就专心地把目光盯在了那条细胡同。 我当时想,如果是在胡同出问题,应该容易排查,因为那时住房特别紧张,除了一家是独户外,一般一个院子总住好几家。几口人挤一间房子的多得是,要是有一家有一点点儿不同寻常,其他人立刻就会不辞辛苦的把消息传遍所有——言所能及——的地方,十分有利于调查。 小霞天天从胡同里穿行,不用正式认识,也一定会有人记得小霞的模样,尤其那些大爷大妈们。 果然,拿照片一问,大家都说知道这个女孩子,挺老实的,但都很遗憾表示那晚小霞肯定没有进自己住的院子。同时还不厌其烦地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脑筋聪明的会意出——肯定有问题!其中一些邻居有嫌隙的,更是遗憾,为什么邻居为什么没有卷进去? 我倒是很高兴这个结局,因为这样疑点会收缩的很小。现在疑点落在那家独户了,这个人完全符合我的怀疑。那人30多岁,长得很丑,腿还有残疾,所以还没媳妇。邻居都嘲笑他是个“花痴”,见女人走不动,女人里也包括小霞这样的孩子,每次路过,他都盯着看。 当然他是坚决否认。过去办案不象现在这么规矩,我认定是他,于是就搜查了他家,他吓得哆哆嗦嗦地看着也不言语,结果却一无所获。我只好问他有什么线索没? 他最后承认每晚他都透过门缝看放学的女生,其中也有小霞,但小霞失踪那天,他肯定地表示没见她经过。 那么——,我不得不琢磨,小霞是否那夜偏离了日常回家的路线?可为什么呢?半夜能干什么呢?那时还没有什么夜生活,购物是不可能的! 找人的可能性最大,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约会途中遇到了意外,另一种就是约会之后遇到了意外,当然,这个意外也可能是小霞遇害,也可能是离开了本市。 没有更多的线索,我只好两个思路共同追踪:一方面象原来一样全市追查;另一方面,我要了解小霞是否有主动失踪的理由。 我再次来到小霞的家,这一对倒霉的父母正搂着小女儿唉声叹气,她妈妈更是眼圈红肿,看着他们,我心里发誓一定要他们的女儿找出来。 然后,我委婉地询问:小霞是否认识某些男孩子? 小霞妈妈立刻满脸气愤地否定了,她告诉我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她们全家都是正派人,而小霞则额外的单纯,似乎浑然不知道男女还有区别;又说小霞额外的自尊自贵,矜持地从来不看男孩子。 我听着这矛盾的说法啼笑皆非,不知道小霞到底是发育迟缓还是早熟,看着她父母浑身洋溢出的‘正派相’,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如果自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定会觉得‘不太正派’的生活妙不可言。 我又检查了小霞的私人物品,没有什么异常的。 更多的内容没有了,我脑子空空地离开了小霞家,一无所获。不得不把希望转移到老师身上。 小霞的班主任张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尽管戴着眼镜,但眼睛却象雷达一样敏锐,她告诉我,这所学校教育质量中等偏上,但管理挺严格,小霞的成绩也是中等偏上,也算是一个用功的孩子。 对于我的问题她立刻给予了不同于小霞妈妈的评价。 她告诉我,小霞最近几个月来确实有不对头的地方,其依据是她上课虽不说话,但会无缘无故的傻笑,“……显然脑子在跑神儿,一看就是思想野了!”——这是她的原话。 尽管她提出的证据虚无缥缈,但我并不怀疑她结论的可能性,你不服都不行。那时侯,这类雷达老师探针的唯一敏感点就是这种问题。 可我需要的是更具体的人,因为这才可能是小霞主动失踪的理由。考虑到过去所谓‘有一定教学质量的学校’很封建,到了中学,男女都不说话,老师也默许这种不自然假正经的现象,所以一个女孩儿和男孩儿有交往是扎眼的,因为有无数双‘正派的眼睛’盯着你。可惜虽然张老师一口断言小霞这一段时间肯定“复杂了”,却不得不承认没有发现她有神秘男友,课任老师也都同意这一点,同学也表示没有见过小霞和哪些男生走得近,她是个比较内向的女孩儿。 当时我很丧气,暗想,会不会我弄错了?如果老师同学都不认为她能有特别的异性朋友,那应该不会错,因为学校功课安排的很紧张,毕业班更是如此,小霞和其他同学一样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很难有时间秘密约会而不被发现。 最后,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找到小霞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就叫——小萍吧。小萍也一口否认我的猜测,她告诉我说决不可能,因为小霞根本看不起一般的男孩子或男青年。 “为什么?”我很纳闷儿,觉得小霞也没什么可以孤高自许的条件。 “因为她喜欢出类拔萃的人,比如,诗人,文学家。” 那时侯搞文学的人就象现在的明星或it精英一样令女人着迷,热衷献身的可不少, “那她喜欢谁呢?”我问。 “普希金啦,雪莱啦、拜伦啦。”她高傲地回答。 “是非同一般。”我同意,但心里很失望,相信小霞决不会主动去天堂找这些诗人。 “有没有中国人呢?她最近有没有爱谈某个活着的中国诗人或文学家?”那一刻我又突然想到,小霞会不会像时下的追星族那样千里迢迢找偶像去了? “她这一段时间挺爱说一个叫瘦竹作家的文章,还说了他很多逸事,不知道是编的还是真的,要是真的,那说不定真是瘦竹给她回信了。” “信?”我心里一动,才想起人们之间还有一种古老的交流方式,我很高兴地问:“瘦竹是谁?”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以表明对我见识狭小的轻蔑,然后好脾气地告诉我瘦竹的文章充满了哲理,还找出了本市出的一本诗刊给我看。 “你知道这个瘦竹是哪里人吗?” “不知道。” 虽然小萍不清楚,但我想——找出来还是不难的…… 第二部 问题的关键 第三章 事实如我所料,我跑到杂志社一问,立刻弄清楚了一切,瘦竹——本名非常大众化——叫李建国,就是本市27中的语文老师,用编辑的话说才华横溢的厉害,创作出大量专为当世绝顶聪明的人或500年后又很进化一把的人学习欣赏的诗篇和散文,俗人是看不懂的。但编辑又告诉我,由于年轻女性是上帝的偏爱,所以今世能看懂的主要就是她们了。 “是不是不少女读者很崇拜他?”我问。 “嗷,不是不少,是极多。”编辑更正我。 “那他高傲吗?对于崇拜者什么态度?” “不,并不总高傲,我们把读者来信全部转寄给他,听说尽量给回。”编辑脸上突然浮现出暧昧的笑容,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而且,据说——非常擅长和某些读者——打成一片。” 立刻,我去了瘦竹的学校。 到了学校,先去了传达室做基本调查,传达室王师傅告诉我,他很负责,所有瘦竹的信都是直接送到他在学校的住处,瘦竹就住在学校,是校园最后一个小院里一排平房小屋中的一间。但月底三天郭师傅值班时大概是瘦竹自己去取,有时也有别人代领。我问他是否有印象有一个地址是八中,叫小霞的来信,他说没什么印象。 我压着失望来找瘦竹,瘦竹——就是李建国——本人是个高胖子,三十多岁。如果我是他,肯定给自己起个“罗汉松”或者“鲁智深”之类的笔名,除了又脏又长的头发体现他的诗意外,还有傲慢和愤世嫉俗的表情做辅助说明。 不过在知道我警察身份之后,他顿时变得极为和气和通情达理,我很高兴他是个会恰当安排自己情绪的人,相信接下来的交谈不会困难。 我说明来意之后,他断然表示他根本不知道小霞这个人,到目前为止也没陌生的女中学生找过他。我环顾他这个小屋,看到书架的底层堆着很多读者来信。 “这都是读者来信?”我问他,他用掩饰在不屑一顾之下的得意微微点点头,我又问:“你是否都看过这些信?” “没有,我一般是有选择的看和回信。”他点上香烟,向地上吐了一口粘痰,观察着我的表情告诉我,他喜欢身体成熟、头脑简单、敢作敢当的女孩儿,所谓敢作敢当就是上完床不找后帐的。 对于中学生,他特别强调,就是看了也不会回信,因为他就是中学老师,整天见一群灰头土脸、叽叽喳喳的女孩儿,烦都烦死了。我有些相信他的话,因为在我们谈话期间有三个不同的身材丰满,满脸奉献的二十多岁的女孩儿来找他,这部分说明了他的审美偏好。“我想看看这些信。”我要求。 “没问题,没问题。”他一叠声的答应,同时热心地说:“给你凳子,我给你倒杯水,慢慢看。” 我坐下慢慢翻看起来,希望能找到小霞的。 瘦竹果然是个圈内名人,在我看信期间来了两个小伙子找他穷聊。当然,这是我的说法,他们自己认为是在探讨人生、宇宙的意义。这你们可能不理解,但那时很多人的爱好还是不打招呼就登门,然后穷扯一些大而空的话题。 彼此之间他们显然很熟悉,天文地理无所不谈,看到我翻检信件,就问瘦竹我是干什么的。瘦竹告诉了他们,当我补充小霞的名字时,突然发现其中一个圆头圆眼圆鼻子圆嘴,长的有点儿像头比较可爱小猪的小伙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 我心里一动,但没有马上说什么。 可能是由于我的在场,他们很快告辞了。 信件的翻检没有结果,里面没有小霞的信。 我问瘦竹这两个小伙子的情况。他告诉我,他们是文学青年,关系很铁。猪脸小伙子就姓朱,他们经常来找他闲聊,由于瘦竹刻意把自己这里营造成“自由的乐土”,所以他们可以自由在他房间里,有时他去上课,他们自己呆在小屋里也是常有的事。 看到我颇有兴趣,他立刻很热心的把小朱的家庭住址、爱去的地方、工作单位统统提供给我,并含混地暗示我小朱由于没有女朋友,所以他那早已成熟的身体把他自己逼得有些轻度心理变态,很有可能把目标转向少女。 他爱朋友,更爱正义,所以不得不把这些情况告诉我。 我对他的是非分明表示赞扬,然后顺便问了他最后一个关键问题,6月15日晚,就是小霞失踪那天,他在干什么。 幸亏是名人,生活是不得不安排的,所以他很容易的从本子上查阅到,那天晚上他接待了一个来自纺织厂的女性文学爱好者,畅谈至深夜。 我当机立断立刻去了小朱家。 过后我认为这是我最聪明的举动,一下子抓住了案子的关键,获取了最重要的证据,如果等小朱把信毁了就真无从下手了。 赶到小朱家之后,因为是便衣,所以他家人开始还很热情,引我到他的房间,说他刚刚回来。一进去就看见他正心事重重地坐在床上,看见我进来惊慌地跳了起来,但很快就强做镇定了,对我的厉声追问失口否认,摆出一脸天真相。 我想了想,开始故意用眼睛在他房间里搜索着,还东翻翻,西翻翻,然后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他的反应比较镇定,接着我走到外间照此办理,他变紧张了,眼睛不自觉地看簸箕,我冲过去,在他的哀号声中找到了一封撕成几半的信,哈,不用我说你们也猜得到,是小霞的信,地址是二十七中,瘦竹老师收,落款是市八中初三五班赵霞,邮戳显示是5月30日的,是小霞失踪前半个月的信。 小朱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这是从瘦竹那里拿来的。 “其他的呢?”我问。 “没有了,就这一封。”小朱赌咒发誓。 “是吗?那你为什么只拿这一封?他那里有那么多信。” 他扁着嘴说自己偷拿的不止一封,但小霞的就这一封,之所以偷了这一封是因为这封信符合他的欣赏要求,而他欣赏标准则是“大胆、狂野、有味儿”。 这封信确实如此,信的内容果然令人震惊,至少在二十年前看是这样的。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中学生的信,可以这么说——按通行的说法,是被黄色书刊引诱坏的那一类。好奇、渴望尝试却还不是娴熟的主动出击。而且,令我气愤的是,信里一些重复的激情暧昧的语句显然是从对方上封信学会转述的,里面还有很多诸如“你上封信说的什么什么”等等。而且小霞显然沉醉和看重他们之间的联系,信里说“她珍重的把他们之间十五封信用心爱的红丝带扎住。” “其他的信呢?”我逼问小朱。 “没有,没有其他的信了。”他坚决否认。 二话不说我把一路哀求的小朱带到了局里。 “这种人不用可怜。”一直听着的小胡愤然插嘴:“就得给他们来硬的。” “我已经够硬了,当时的很多做法现在看并不合适,但那时没这说法,只要怀着正义的理由,任何举动都可以心安理得。”郭小峰笑着回答,下意识地直摇头。 “不说这个,关键是我搜查了小朱家,发现了一些其他偷瘦竹的信,但却再也没有小霞的。这就使我疑惑,如果他和小霞失踪有关,那他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信都毁掉,单留那一封又是为什么?” “不应该是小朱,因为如果有一段时间交往,小朱不太可能封封都偷回来。”小秦提出自己的质疑。 “说的是,小朱也赌咒发誓他和小霞失踪无关,案发那天他正在家里睡觉。看到我也不象开始那样强硬,赶紧告诉我:虽然他和瘦竹关系极好,但他也是爱朋友,更爱正义。他认为瘦竹品质极差,来找他切磋诗歌的女孩儿很快都变成了身体交锋,象小霞那样一个中学生能写出这样的信,除了瘦竹教,谁也不能有这本事。” “应该好好查查瘦竹。”小秦忍不住说。“当然查了,关于瘦竹那晚的行踪我们做了很认真的核查,那个纺织厂女工,和他隔壁的老师都证明他没撒谎,而且事实上,他们不是畅谈到深夜,而是到天明。而且,由于来的女工比较漂亮,隔壁单身的地理老师也来凑趣聊了好久,从晚上8点一直到11点多,所以就算他和小霞有信件往来,但小霞的失踪也应该和他应该无关。” “那还是小朱的问题。”小胡说:“信之所以没毁是因为他心理变态。” “噢,噢,太武断了吧。”郭小峰反驳:“可能性还有很多种,比如,小霞也可能在来27 中的路上遇害,对不对?” “但还是能缩小一些范围。”小秦思索着说。 “那当然,要是毫无目标的全国找小霞,那可就太难了。我当时想的不是从这里一定要揪出个罪犯,能排除也是成果。还有,就是要确定小朱有没有可能偷出所有的信。” 我再次找到瘦竹,他证实了王师傅的话,他很负责,每天把信报送来,就堆在桌子上。因为他的房间很少锁,小朱常常旷工来这里玩儿,如果在,想拿走易如反掌,只有每个月末三天需要自己去取,因为王师傅老婆孩子在农村,他可以把平时的礼拜攒到那几天休,而顶替值班的郭师傅由于不太认字,就由每人自己去领。 他特别告诉我:小朱自告奋勇替他领过好几回,所以说——我的猜测很有可能! 仔细想了想,我再次找到传达室,王师傅正仔细分拣信件和报纸,还做记录,字挺漂亮。他工作的很认真,一样一样看清楚才归类,我看了很高兴,这意味着他应该可能会对瘦竹的信有些印象。 我再次问他是否记得,在转交给瘦竹的信件里是否曾经反复出现过一个落款8中,叫赵霞的。 “不记得了。”他想了想,摇头否定。 “这件事很重要。”我强调说:“你一定好好回忆回忆,可能牵扯一桩失踪案。” 他又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真不记得,你们可以搜查搜查瘦竹嘛,有没有不是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最后建议。 “瘦竹也说没有收到,我们也没有搜出来,”我苦笑着说:“现在想从你这里做最后的排查。要是确实没有,那就要考虑另外的可能性,我看你工作这么认真,好好想想,我必须确定瘦竹是否撒谎。” 王师傅又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没有,应该没有。”他的口气已经比较确定了。 “那不说名字,落款是八中的有吗?”我抱着希望问,小霞就是八中的学生。 “没有,我觉得好象有不少落款是工厂的。”王师傅说:“要是偶然有一封,那可能没印象,如果有几回,那还是记得住的,我记性还行!瘦竹的信比较多,每次我都是核实不会有漏的才送去,应该没有。” “能确定是没有,还是记不清了?这可牵扯我们的侦破方向。” “是没有,我现在确定是没有。我的记性不差,而且我还登记,如果有我能记得住。” “是吗?”我长长地叹口气,站起身:“好吧,我想打个电话。” “可以可以。”他连忙起身让出电话的位置。 “喂——,是局里吗?马上派人来27中搜查,到传达室找我。” 放下电话,我回身看着一脸愕然的王师傅,一字一顿地问:“说吧,你把小霞怎么啦?” 第二部 问题的关键 第四章 “是他?” 小胡和小秦同时诧异地说。 “对呀,”郭小峰一脸悠然:“事实证明,我的猜测不错,王师傅就是杀害小霞的凶手,尸体居然埋在跳远用的沙坑里,当然小屋里的证据更多,因为那就是第一作案现场。” “你讲的太快,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秦有些羞愧:“为什么突然怀疑王师傅?” “很简单。”郭小峰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解释:“他坚决否认有小霞的信。这有两种可能,或真或假。如果是真的,小朱那封信怎么解释?小朱无庸质疑是从瘦竹那里偷的信,因为信封上明明白白是二十七中瘦竹(老师)收。” “他也可能忘了,瘦竹的信很多,你怎么能那么有把握呢?”小秦反问。 “可根据小朱的那封小霞来信,显然是有相当的通信往来的,他又自称记性很好,每次还登记,却还强调说没有这样的来信。如果和他无关,他为什么一定要撒谎?” “可——” “你听我从头解释。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小霞在路上失踪了,和这些人无关;一种是还是和瘦竹的生活圈子有关。如果无关,这么多没有串供可能的人,应该不会众口一词的否认信件的存在;假定有关呢?” “先说瘦竹,他应该不太可能,第一,那天晚上证据确凿的表明,他没干什么;第二,正常状态下他怎么会安排和两个人同时约会?而且根据小霞同学小萍描述,他们之间仅是书信来往,所以更没有精心策划谋杀小霞的理由。如果排除他,又是谁冒充他通信呢?” “能够冒充通信,那就一定要能得到信,因为通信地址已经确定,所以,应该是瘦竹生活圈子里的人。第一可疑的是小朱,因为信从他那里搜出来的。但他冒充瘦竹很有难度,因为怎么能保证封封都能从瘦竹那里拿走呢?而且,即使能做到,而且小霞的失踪和他有关,那为什么他不把所有的信件销毁呢?这很容易,时间也充分。当然,按小胡的说法,他也可能是心理变态,留着信欣赏,但这理由显然牵强。” “如果排除小朱,在瘦竹的生活圈子里谁能不是瘦竹,而能理所当然地得到他的信件呢?概率最大的是传达室的师傅。我说过,小朱那封信是案件的关键,它除了说明小霞和所谓的瘦竹之间有过相当的书信联系。还有另一个关键,就是邮戳日期——5月30日,这可是——王师傅回家——郭师傅顶班——的日子。如果真如我假定的王师傅冒名的话,就解释了为什么小朱只有小霞一封信,而瘦竹从未见过的原因。” “可也可能是瘦竹其他的朋友,你也说他那个窝儿就象自由市场,随意往来。”小胡说。 “对,但如果是这样,王师傅就没理由坚决否认有这样的信。我再次找到王师傅问的目的,也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事情和他无关,他不会刻意庇护瘦竹而否认信的存在。但假定他说记不住或没操心,我还真不敢立刻断定是他。可惜,他板上钉钉地保证没有,使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错。” “那么说,王师傅否认的太蠢了,如果他说记不清你也不会马上抓他。”小秦说 “暂时而已,我已经很怀疑他了。而且他也不是蠢,第一,因为他不知道小朱那封信,我又故意说什么都没查到,所以认为死无对证。第二,他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想想:要是我们怀疑瘦竹,可瘦竹确实和此事无关,警察不还是要在这个圈子里追,他终究不安全,只有把我们的注意力从瘦竹的圈子中引开他才会真正安全。” “啧、啧、老家伙还很狡猾嘛!”小秦吧嗒一下嘴,然后又有些奇怪:“可为什么又要杀害小霞呢?他心理变态,有杀人史?” 郭小峰摇了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前科,这个命案既好像是意外又好像不是。王师傅是个很有算计的老家伙,自己交代说看到瘦竹潇洒的生活很羡慕,无意中看到小霞的信,留了下来,不知什么心理就冒充瘦竹给小霞回了封信。我个人认为真正原因是他以为一个中学生好骗而已——小霞的地址和字迹都能说明她的年龄。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单身生活,他心理的兴奋点使信件越写越象黄色书刊,却恰恰吸引了一个处在青春期的中学生,反正,最后书信一翻之后,小霞强烈要求见‘瘦竹’老师,他也砰然心动。被欲望冲昏头的他,忘了小霞想见的是顶有光环的‘诗人瘦竹’,而不是一个老门卫!但色胆包天,竟答应了。” “不过毕竟他还是很狡猾的,他让小霞把所有的通信都带来,就是为了避免可能引起的麻烦,神不知鬼不觉。这也是我在小霞家毫无收获的缘故。” “他自己交代:本意并非想杀掉小霞,而是希望小霞能接受现实。在信里他告诉小霞让她在门卫房间里等,不知真相的小霞高高兴兴地来了,当学生下晚自习走光之后,又老又丑又没有身份的王师傅说明真相却只是把小霞激怒了,说了一些轻蔑辱骂的话语,结果吵嚷拉扯间,惊慌失措的王师傅掐死了她。” “看看,看看。”小胡啧啧的感叹,一时不知如何表达:“真是的,真是的,女孩子太天真了——” “是的,太天真了——”郭小峰也叹息不止:“总是天真,不止是女孩子,总有很多人——包括青年、中年和老年,所有年龄段的人——因为过分轻信,或者美其名曰,对世界充满了善意的看法——而倒霉,我不知道这是心肠好的缘故呢?还是本性的懒惰,像鸵鸟那样,以为不看就可以万事大吉。” “听起来不像同情的话嘛!”小胡咂摸着说。 “这才是他的特征。”小秦一指郭小峰:“别人要听见你的话,准觉得警察心肠硬。” 郭小峰眨眨眼睛:“所以呀,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 “别说文言文,说说案子后来吧。”小秦很有把握地说:“是不是当时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一点不错,还掀起了一场大讨论,标题是——少女之死的悲剧根源!!!,三个感叹号。” “讨论出什么结果吗?” 郭小峰微笑起来, “初步讨论出三派。一派认为这是中学生生活单调压抑造成的,我觉得有点儿理,当年插过队我知道,越闷就越容易有奇想。但有人反驳说:就这么控制还那么容易被黄色下流的东西吸引,再开放下去中国传统美德更是荡然无存,这个事件恰恰说明要更加严格管理,消除精神污染。我老婆正怀孕,那时也想把孩子保护成成白璧无瑕的人,吓的马上不敢觉得有理了。” “第二派是认为应该让学生有自我保护意识,别想当然的以为世界是天堂,人人都是好人。但马上有人说,这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解决根本问题。而且如果孩子纯洁的心灵过早的被阴谋诡计污染,对人缺乏信任,我们国家的未来会怎么样?我当时是偏向这一派的,不过同样被这有力的质问吓住了。” “小霞的班主任张老师是最后一派,她对小霞的悲剧痛心疾首,为了避免类似的悲剧进行了深思,结论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是控制沟通渠道,信——是罪魁祸首,当然,禁止信是不可能的了,就象现在不能禁止网络那样,不是不想,而是不可能。” “但是她想了一个所谓‘两全其美的方法’,即——以后学生信件都由老师和家长检查过再给学生。她振振有辞地说,要是正常的信件就不怕检查,不正常的信件正好发现,可以教育挽救在危险边缘的学生。” “结果呢?” “结果是张老师这一派占了上风,这一招得到了无数家长的支持,还实行过好一段呢!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也就是所谓的人权意识吧,停了这一招。不过看来张老师的同道并不少,早晚这一招说不定还会实现呢。” “哈哈,”小秦失声大笑:“郭队,这回才露出你的真想法,看来你是反对这种管理方法的。” “那倒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说看管教孩子的目的是什么,要是目的主要在道德范畴的规范,那男女分班、分校或者把小姑娘关到绣楼里保持她们的纯洁性也没什么不对。” 小胡怔了一下,马上愤愤地站了起来:“你还是批评我,那你说管教孩子的目的是什么?” “我可说不出来。”郭小峰手一摊:“人人都不一样吧。” “说当前的事我觉得问题挺复杂,听你一说这个案子,我倒觉得别的说法都是瞎扯,问题只是学生缺乏自我保护能力。”小秦笑着说:“不过,我总觉得网络的问题似乎更复杂一些,不是信可以比的。” “那倒也是,”郭小峰笑着摇摇头:“到了我这个年纪,什么话都不敢轻易断言了,网络肯定比信的情况复杂,可总觉得一件事动辄就禁,就监督控制,恐怕也未必是上策。” 小胡又坐了下来,悻悻地反问:“那你说什么是上策?” “我可说不出来。”郭小峰握住了茶杯,慢悠悠地说:“一个问题出现,除了圣人和半仙,谁能马上就得到好的解决方案?就说医生看病吧,出现一个新病,马上就能造出新的特效药吗?我看敢这么夸口的不是游医就是气功大师。别说治病,就说诊断吧,看见一个人肚子痛就立刻断言是阑尾炎,这种医生只怕和动不动就断言人‘鬼上身’的巫婆没什么区别。” 小秦和小胡看着似乎话里有话的上司,同时哼了一声:“得了,郭队,我敢说你肯定还是有些观点的。” “不算观点,”郭小峰笑了:“就是看法,我觉得学生缺乏自我保护能力肯定是问题之一,” 他喝了口茶,又摇摇头:“就说教育吧,别人怎么看我可不知道,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浪漫,也没什么仁慈心,我不敢说这是当警察当的,免得给警察抹黑。但我想,破案需要以真实为基础,那教育也应该差不多,所以认为让孩子早早知道社会的真相也没什么不好,既然事实如此。” “要是在原始社会,你告诉小孩外面所有的动物都是他的朋友,不是害死他们了吗?所以要是我是老师,我首先会告诉他们现实社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告诫他们每个人都应该根据现实学会恰当的自我保护,当然,到底想怎么选择还由他们,真要有一定要找死的,老天爷也没办法,‘自作孽,不可活’,总有这样的人的,有几个这样的,世界也不会蒙羞的。最后,我会郑重其事地再给他们一个忠告——” 郭小峰说到这里故意停下了,看到两个下属更加专心,才说出他心里总结了好久才得出的结论。 “我会告诉他们,信任基于了解,想当然的结局必定会触霉头,无论你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出于阴险还是天真……” (第二部完)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引言 刑警小秦把脚悄悄地搁在热呼呼暖气上,望着窗外渐渐黑去的天空和枝桠秃秃的杨树干,一边用手在胸前惬意的来回抚摩着,一边像一只懒洋洋的猎犬那样把身体更陷进藤椅里。 啊——,有暖气真好!他心满意足地想,可以这么舒服的呆着,怪不得很多东北人不能忍受住在更靠南——甚至南到长江流域的地方——过冬,实在有道理!看起来外面温度也不过零下几度而已,但呆在没有取暖设备的屋子里就能让你越来越冷,直到哆嗦的坐不住,非要站起来溜达溜达不可。也就为这个缘故,下了班的他也愿意在办公室坐着,而不是回到自己冷冰冰的窝儿里。 他抬头瞄了一眼他的同道——现在也是下班不急着回家的郭小峰(自从他的女儿上大学离开家之后),他正忙碌着,先是细心的把自己的茶杯沏满,然后认真的把椅子搬到更靠另一组暖气的地方,又坐进去反复移动,直到似乎找到了一个舒服之极的位置,才稳稳地坐下。 小秦不由地一笑:“郭队,准备看什么材料呢?”。 “一件凶杀案,考你我的智商。”郭小峰笑眯眯地回答,他已经坐定,并小心翼翼从包里拿出一叠的资料。 “我?” “你忘了林木兰答应要给我们讲的什么‘海天佛国谋杀案’了?” “这就是那个?”小秦一骨碌坐了起来:“她一直拖着不说,原来是要写出来让我们猜?” “对,她怕说话时语气不对,漏了馅儿,所以索性写下来了。据她宣称,里面难免有许多虚构的地方,但由于她——自称的——锲而不舍——的精神,过后,负责案件的警察把笔录给她看了,所以,里面的对白几乎不失真,应有的线索尽在其中,当然也故意搀杂了许多无用的。” “哼,故弄玄虚!”小秦嘟囔:“我要好好看看,一针见血的指出凶手,不能给警察丢脸。”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一章 引子 a “立清,快点。”章亚妮不耐烦地催促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李立清。 三十岁的章亚妮是个夺目的女人,一头精心削剪出的乱发挑染出金铜相间的色泽,大量的锗哩努力维持着理发师的原意,碎而不乱的刘海下是精心描画出的高挑的欧式眉,斜睨倨傲的眼睛上浅绿色的眼影使她看起来会让不谙风尚的人认为怪,但紧跟时尚的人则会会心的频频点头,他们知道,这是近几个月国际正流行的眼影色。 李立清吭吭哧哧地紧跑了两步,但过多的提袋阻碍了她利索的步伐,显得有些踉跄。她有痛经的毛病,现在经期还没过,下腹沉甸甸的,身上很不舒服,加上陪亚妮一天的疯狂大采购,只觉得精疲力竭,唯一的念头是把所有的东西一仍,躺倒休息。当然,仅是想想而已,事实上,她还是依照惯例,咬着牙努力捱着一阵阵袭来的眩晕继续向前走着,任汗珠从晒得通红的脸上淌下来。 “哎呀!你真是。”亚妮再次停下脚步,不满地数落:“你不知道今天我约好了‘神算张’算命的,快点快点。”说完,甩着两只空手又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立清又一提劲儿努力跑了两步,没有试图解释她身体的不适以缓解眼下的痛苦,因为以她们二十多年的了解,她清楚地知道——说是白说。况且,现在是向解脱的彼岸——正向停车场——而不是另一个专卖店——前进。 坐到车里之后,立清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擦了擦额头的汗,长出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亚妮的催促声中风驰电掣般地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多试了两款衣服,今天逛街的时间比预计的长了些,亚妮很担心,因为“神算张”脾气很大,过了时间他就会拒绝推算,因为已经过了“灵感”时间。也就是说,每天他和“命运”交谈的时间是一定的,稀有为贵,求教的人不得不珍惜。 还好,时间刚刚好,亚妮理理衣服,虔诚地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被单独引进一间燃烧着香烛的密室里。 “神算张”正穿得象道士似的盘腿打坐。他是一个五六十岁,瘦小干枯的沧桑老男人,如今优裕的生活也不能影响别人一眼看出他穷苦的出身,但借助昏暗的光线和香炉里袅袅而起的青烟及其别人虔诚的目光,他长长的马脸上怪异神秘,似乎就是那通了灵的“先知”。 “你可是想问问出行的事?”在亚妮把几个铜钱撒了三次之后,他记下了“卦象”,掐着手指默默嘟囔一会儿,然后胸有成竹地抬头说。 “是。”亚妮拼命点头,敬佩地望着这位能掐会算的“先知”,大气也不敢出。 “你可是想问宜西行还是宜东行,宜南还是宜北?”他象念道白似地再次发问。 “对对对!”亚妮一连声地肯定,接着一股脑地把自己打算出行,并准备在旅行中解决自己婚事的打算讲述出来,但是拿不准哪个方向最吉利,最有利于心想事成。最后,她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神仙”,希望他能指导自己选择一个大吉大利的出行方向。 “神算张”又掐了一会儿手指,翻翻白眼,嘟嘟囔囔念念有词了半天,突然大惊失色地说:“你千万不要西去,而且不能出国,否则你将有血光之灾。” 亚妮心里一沉,看来去出国是不合适了,本来她是偏向去那里的,而且,血光之灾——,这使她心里很不舒服。 “正南也不好,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呀!知道吗?你一生富贵逼人,但有几个关口,今年就是一个,要是过不去——”“神算张”高深莫测地摇头叹息说。 “那我还要不要出行。”亚妮吓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神算张”又掐了半天手指,突然甩着他的“道袍袖”疾言厉色地呵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如今无法无天,信这个、信那个,佛祖已经生气了,菩萨!明白吗?菩萨才是中国的佑护神,你要在中国住,就要求菩萨的保佑,懂不懂,你要拜她才能免灾。” 看到亚妮吓得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缓一口气缓缓说:“你还是要出行的,一定要去,正北也一般,劳而无功。啊——东南,好,东南是大吉大利。去吧,向东南去,那是海天佛国,有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一定能心想事成!” 亚妮从张皇失措中安定下来了,没有意识到道士装扮的“神算张”大肆鼓吹菩萨的威力有什么不合道理的。 和很多“包容”的国人一样,章亚妮对得罪不起的各方神灵,也喜欢来个遍地磕头,贿赂一圈,更把稳的求得如愿以偿(哪怕某些神灵都是小心眼的,凶狠狠的强调自己是唯一神,乱信就要受罚)。所以一直在去国内拜菩萨还是去国外求耶稣中摇摆不定,现在有了高人的指点,抉择就简单了。 再说,本来她的几项出行选择中就有一个是东海之滨的海天佛国,这样看来——就去那里好了。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一章 引子 b 但她心里依然有微微的不舒服,“血光之灾——”,迟疑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追问看起来好象因为盗知“天意”而累得“元气大伤”,并已经闭上眼睛休息的“神算张”: “大师,那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你说得那个血光之灾。” “神算张”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开口说:“当然!观音菩萨最为慈悲,护佑众生。”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然而在闭眼的一刹那,不知为什么,“神算张”心里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他嗫嚅地补充说:“你要全心全意的拜菩萨,灾嘛——,也要看菩萨是否保佑你,你的心诚不城!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哦——不要想太多。” 亚妮敬畏地看着似乎入了定的“大师”,悄然起身准备离去。 “孩子!”“神算张”突然又在她背后开口说,平日里狡黠昏暗的眼睛里此刻却有点恐惧,声音有些沉重地交代:“我刚才说过,你命好,一生富贵舒适,可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要顺其自然,提防小人,否则,血光之灾将永不可解。” “那什么人会是我命里的小人呢?”亚妮着急地回身追问。 “可能,可能是你的朋友、你最爱的人、最信任的人或根本不认识的人。”“神算张”一本正经的说完,然后仿佛因虚耗了太多元气而体力不支了,无力地双手合十,垂着头盘腿闭目了。 亚妮楞了楞,琢磨着“朋友、最爱的人、最信任的人或根本不认识的人”这几个词,这样加起来就是所有的人了,但“神算张”已经盘腿闭目,显然不打算再传达天意了,亚妮不太愉快地离开了房间。 望着亚妮消失的背影,“神算张”霍然睁开眼睛,本来无所谓的心情不知怎么现在有些忧心冲冲,默默地祈祷那个出钱让自己如此这般说的人确实是为哄任性的亚妮,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不是另有他图。 他心里隐隐有些内疚,在虚度了诚实无欺、贫困不堪的人生最好时光之后,靠着自己泯灭的良知和生活的教诲终于悟出的装神弄鬼之法,在先骗住不识字的村夫愚妇后一步步懵住了亚妮父亲及其他父亲的许多颇有身份的同僚,终于在知天命之年,过上了优裕富庶的生活,所以,他不想太伤害自己的衣食父母。 他灵便地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自己坐麻的腿,尽量宽慰地想,事实一定象来人所说。 但疑念仿佛病毒,一旦生根就难以铲除,心里还是有些沉甸甸的,此刻,他有些忧虑地想,除了他陡然而起的担心,蓄意——,不良的蓄意——之外;因为亚妮生活的太好而心生怨恨的人只怕也有吧?还有,因为她不知不觉拥有了别人心爱的人和物,引起的憎恨呢?譬如他,在贫穷时不也憎恨那些为富不仁的阔人吗?甚至心地较好的阔人也令他憎恨,“无名之恨”下的伤害也会有吧? 不祥地预感越来越牢地抓住了他,“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希望自己随口的恐吓最后不要变成畿语!他害怕地念叨着自己吓唬亚妮的词儿,扬起头自我安慰地向从来也没有给他通过灵的上苍祈祷着,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一章 引子 c “我决定了,去那个海天佛国。”亚妮一坐到车里就宣布。 “为什么,你不是想去美国吗?”立清奇怪地问,休息了半天,她已经好多了,脸色也恢复成健康的红润,她面容不漂亮却极有个性,有着突出的下巴和鼻子,配上新理的男式短发,1.75米的身高,看起来利落精神。 “有原因的。”她懒懒地回答。 “我还以为去美国呢。”李立清喃喃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失望。 亚妮斜睨她一眼,不客气地说:“你想出国玩儿吧。” “不,不是。”立清连忙否认。 “得了,我知道,你刚去过那个岛,当然不想去了。”亚妮犀利地看她一眼,用手抚了抚自己的短裙,伸出手,审视着才绘好的水晶指甲懒洋洋地说:“把空调开大些,好热,但我这次不是去玩儿,你别太自私,总想自己。” 一向自我为中心的亚妮常常指责别人自私。 “不会,不会!”立清再次喃喃地为自己辩白。 章亚妮换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歪着头问:“对了,你才去过那个地方,怎么样。” “还可以吧,大约菩萨真的很灵,去烧香的人可真多。”李立清摇头感叹着,她并不太信神佛。 “这么说那里的菩萨真的很灵了?” “应该是吧,因为还有很多去还愿的,出手好大,几百几千的往功德箱里塞,总是因为灵了才会去还愿吧。”立清不太肯定地推断。 “一定是灵的。”亚妮高兴地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她美滋滋地想了一会儿心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那里的吃住怎么样?” “还可以,有较大的宾馆,也有家庭旅馆,宾馆条件好些,但家庭旅馆可能更有意思,我总觉得海边的人比山民干净,或许也是有条件吧,那里的家庭旅馆布置的和旅馆的标准间一样,还更有意思,晚上回来早晚也不限制,不用找服务员开门,还可以自做自吃,想干什么干什么,特别自由有情趣。” “是吗?那我们就住那里好了。”亚妮也来了兴趣。 “可是——,总的来说还是宾馆条件好。”立清犹豫地提醒自己这位爱享受的同伴。 “差得多吗?”亚妮果然担心地问。 “倒也不多。” “那就住家庭旅馆好了。”亚妮放心地说:“我在海南住过的,自在方便,普通的宾馆,又能好到哪里去?走吧,开车。” 车子稳稳的启动了。 “对了,去这里,你的震亚方便吗?”在静默了一阵之后,立清问。黎震亚是亚妮的男朋友,也就是亚妮逼婚的对象。 “他本来就想去那里。因为他正计划去上海考察市场,随后还想回老家一趟——他老家就是宁波的——你知道,到这里玩儿是顺便。而且他说小时侯,他妈妈曾好几次带他来岛上烧香拜佛,现在挺想再回去看看。” 说到这里,亚妮不由得停住了话头,有些纳罕的自语:“我们家震亚总这么好运,想什么来什么,就这件事吧,也是一箭三雕。” “是一举三得。”李立清笑着更正亚妮的用词,“把他说的象猎人一样,现在他可是你的猎物。” 亚妮咯咯笑了起来。 “呀,你还别说,真是这样,黎震亚确实好命,什么都挺顺,连这点儿小事都顺心遂愿。”,李立清感叹,一脸不服不行的表情。 “所以他才会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才智、努力、运气一样不少。” 章亚妮喜笑颜开的回答。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 a 对于兴奋的眼睛,即使是不出奇的风光也能带来阵阵激动。 此刻的林木兰就是如此,她一会儿极目眺望辽阔地颜色不甚分明的江——或是海——面(这是长江入海口,所以水色发黄,区域也难以界定);一会儿仰望如洗的天空,倘若看到忽然间从水上掠过的箭一般迎空飞翔的鸥鸟,立刻就会指指点点的,还发出惊叫:“看,看、海鸥,海鸥!”。 害得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就是他老公)不得不不断提醒:“小声点,别显得这么没见识。” 这是真的,因为身边的人都对这水色发出污染的质疑,个个皱着眉头,数说着他们曾去过的其他风景优美的海域。比如刚才和他们站在一起,相当醒目的两男两女四个人,三个仿佛都是意兴阑珊的模样,唯一一个很有精神的时髦女郎,迸发出的也只是批评的精神: “这能叫海吗?”她曾这么惊呼! 素来多嘴的木兰接了一句:“这应该还是长江,所以水有些发黄。” “长江?”她皱着眉头反问:“就该这么脏吗?” 木兰尴尬地笑笑:“当然,最好再干净些。”她老实的闭住了嘴。 但时髦女郎却还意犹未尽: “天!这样简陋的游轮怎么能叫豪华?太可笑了!是不是,震亚?” “真怀念那次去夏威夷!” “啊——,那样的海——、那样的晚餐——,太浪漫了!震亚!” …… 她的劲儿头似乎并没有感染身边的两个男子,他们都默默地眺望远处,尤其是被时髦女郎不断凑过去说话的——估计叫震亚(木兰原来听成了镇压。)的——中等身高的男子,嘴里发出的声音似乎只有“唔”。 倒是时髦女郎身边另一个高挑、短发的女郎殷勤地应和着:“确实!”“真是的!”“就是不行。” 木兰不能说她说的不对,谁能愿意江河被污染,谁又能不喜欢环境优美呢?只是听着她对环境的批评,自己也不好意思显得欢天喜地了,还好,在甲板上来回的走动使他们分开了,尽管视线还是可及的。 刚和这四个看来时髦阔绰的人分开,木兰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老公吴明问。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来?既然这么不喜欢这里。” “这是专供求神还愿的著名佛岛,景色不是最重要的。”吴明十分有把握地回答。 木兰不明白的游客还不止他们。比如中午敲他们舱门的两拨陌生游客,都笑嘻嘻地提出相同的要求。 “你们打麻将吗?凑凑手?”“不,谢谢!” 关上门的木兰总是忍不住自语:“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来?居然不看风景关在舱里打麻将?” “热乎乎的有什么看的?看看朝阳晚霞也就够了,我们不也是躺到舱里睡觉?”老公又回答了她。 最让木兰不明白的是她们同舱的一个女人。 她显然是独自出行。而且看起来很疲惫和虚弱,当一人坐在舱里时,就垂着眼皮一言不发地坐着,但当她站在甲板上,她的眼睛就抬起来追随着那四个看来阔绰时髦的人士中——那个中等身材的男子,那份混合着忧伤、绝望还有些满足的目光让无意中瞥到的木兰,不由得震颤了一下,眼睛就忍不住追着她看了。 她的眼睛似乎总追随着那个叫震亚的男人。但她显然又回避和这些人碰面,总是站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而且似乎又总在其他人的后面,有一点点儿窥视的感觉。 木兰的好奇心被撩了起来,很想和她攀谈攀谈(她自信地想,攀谈在旅途中还是较为容易的)。 “嗨,你是来旅游还是拜佛。”木兰问道,这时已是中午十分,吃完饭的人们纷纷回舱休息,那个女人也不例外。 那个女人本来正耷拉着眼皮坐着郁郁发呆,听到木兰的话,愣怔片刻,飞快地瞟木兰一眼,马上又垂下眼皮,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突然倒身躺到床上,顺手还用毛巾被捂住了脸。 木兰脸皮再厚,也说不出话了。 但她对老公还有话。 “我不明白那个女人来这里干什么?” 当夕阳渐下,西边的天空一片灿烂的金红色时,和老公在甲板溜达的木兰说。 “你又诧异什么啦?”吴明漫不经心地随口问。 “那个女人,就是我们同舱的那个,认识早上站在我们旁边的四个时髦人士。”木兰用肯定的口气说,并用下巴朝在甲板另一端的那四个人扬了扬:“而且,她似乎还对那个男人,中等个儿那个,别有一翻情肠。” “你怎么知道?”吴明瞟了一眼那四个人反问。 “她总看他。” “这有什么奇怪,大部分人都爱看穿着的不是衣服而是财富象征的人——尤其女人,”坚信女人都有物质崇拜倾向的吴明再次重申自己的观点:“最爱迷上阔绰的男人。” “乱讲,不是那么回事儿。” “是哪么回事?” “一看眼神儿就不一样嘛,很复杂。” 吴明大吃一惊:“隔着太阳镜你都能看出来?” “早上还没戴上时我看到的。”木兰得意地回答,接着又用自以为证据十足的口吻指出:“还有,你没发现她对四下风光没有兴趣吗?她还回避和他们正面相遇,总是躲在人后面偷偷看,为什么会这样?” 木兰头歪了歪,像一只深思着寻找答案的鸟儿:“一定是认识,或许是有渊源?会不会她曾被这个男人抛弃过?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平凡,那个男人追求富贵——现在没出息的男人也很多——始乱终弃,你看现在那男人身边的摩登女郎看着就像银行存折,不过——,似乎他对她热情也不大。”最后一点,木兰有些把不准,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双正专心端详自己眼睛:“喂——,干吗这么看着我?又嫌我乱说吗?” “不是!” “那你干吗这样看着我?”木兰怀疑地瞪着老公追问。 “因为——”吴明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突然觉得你其实很适合做记者,尤其是娱记,因为你既有观察力又有想象力,而且——,后者的能力还更强!”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 b 亚妮挑剔地看着简陋但还算整洁的房间,不满地撇撇嘴,从一上轮船她就开始撇嘴,海水是黄的,怎么比得上夏威夷?游轮如此简陋,却居然自称豪华型!船上的饭食难吃极了,态度却是爱吃不吃!真是不痛快! 她有时爱自嘲地说“我就是忍受不了粗俗和简陋”,是的,她不习惯不够舒适的生活,谁让她有一个好父母呢? 但这样布置的房间还能达到她忍受的底线,出门在外不能太挑剔的,何况这是个佛岛,满心怨恨恐怕不好!她敬畏地想到这一点,吞了口气,改换心意用赞美的目光打量房间,其实还不错,难得的是干净,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基本设施全有了,一如宾馆标间,两张床,对面有电视,窗边有空调,还有小小的卫生间,如厕、淋浴不成问题。最好的是南墙窗户外茂盛的常春藤,骄阳蓝天之下,枝肥叶茂,绿意盎然,为这个不小的家庭宾馆凭添了一份古朴幽雅的味道,她勉强赞美完毕,叹了口气决定去冲洗一下,下楼吃饭。 进了卫生间,看到台面上林立的造型各异的瓶瓶罐罐——那是她的——只是她自己的——清洁洗漱和改头换面的各类化装用品,又一阵不快袭来,这才是她真正不快的原因。 她不明白震亚为什么不和她住一间房间,一下轮船,面对包围上来拉客的旅馆主人,震亚坚定地表示至少有四个标准间的,这一下就使很多拉客人望而却步了——毕竟,大部分家庭旅馆都不大,除掉主人一家住的,余下只有一两个房间。 一时间竟没有合适的,震亚却若无其事的表示,既然如此,就住大旅馆好了。感到面子受伤害的她很不开心,固执的坚持着;震亚终于退让一步——不——根本不能算退让,因为他要求至少要有三个房间,因为他这一段神经衰弱地厉害——不能和人同住——这显然别有用心,亚妮气愤的想。 虽然,最后还是立清找到了这个有六个房间的大家庭旅馆解决了问题,但亚妮的心已不复来时的快乐了。她默默的打开龙头,闭上眼睛,任温热的水冲击到满是汗渍的脸上身上,顿觉清爽舒服了很多,头脑也从面子受伤的愤愤中平静下来,开始琢磨起问题的本质。 震亚为什么不和她同住一房呢?真是神经衰弱还是打太极——如他对待一切想抛弃的东西那样——渐渐疏远她?亚妮不由得颤了一下,她又想起半年前立清的提醒。 更早一些时间,震亚公司来了一个叫merry的女人,那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丑陋女性——亚妮坚持这么认为——,一直恬不知耻地向震亚施展女人魅力,相似的留学经历使两个人似乎也颇谈得来,她本来是不介意的,但风言风语多了,终于忍不住跑去观察。 果然,就在办公室里,她看到了那个烫了一头蓬松头发的女人,两个中国人却叽叽喳喳地说着英文,merry还不停地发出所谓“性感”的沙哑笑声,浑身还配合的抖动着,真是把她恶心死了,直到立清问她:从后背看 merry——像不像一头触电的狮子?——心情才好过一些。 她觉得震亚不会选择merry那样的女人,但同时也隐隐为自己担忧起来,她已经马上三十岁了,嫁个金龟婿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得迫切,而男人过了三十,仿佛倒镇定起来,不急着结婚了,好象过惯了优游的生活,舍不得放弃。 她烦躁地摇摇头,她爱震亚,绝对不能失掉他,不能!她再次摇摇头,匆匆冲洗完毕,到卧室精心描画起眉眼了。 “真没想到,这地方这么干净!”亚妮听到外面的走廊里传来一个略微耳熟的女人声音,她皱了皱眉头,暗想:这地方真不隔音。低头看看地面,普通的地砖,没有地毯,当然不隔音,简陋的小地方!她再次蔑视的撇一下嘴,但没有继续再想下去。 现在的她必须专心地制造另一张面孔。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c “这么巧?”立清冲走廊里迎面过来的女人投一个善意的笑容,对方对她的友善也回报了一个微笑,她手脚一向利索,已经冲洗完毕在楼梯间的沙发里等候众人了。 “这地方不错,很干净是不是?”木兰走过来说。 “对呀。”立清爽朗地附和。 “就是房间的窗户小了一些,尤其是这个楼梯间,一上楼梯看到这么一大面墙,却是这么一个小窗户,太遗憾了。要是我在海边盖房子,窗户一定造成大大的法式落地窗,每天不抬眼都看到一轮红日跳出来。” 立清笑着环顾了一下楼梯间,面对楼梯是一个小窗户,除了正对窗户的楼梯,和右侧——从上楼梯的角度——有一个间隔——是去往房间走廊,其余的便全是单调的白墙,唯一的装饰是高高的挨着窗户的猫头鹰造型的石英挂钟,下面的摆设也很简单,环墙一组接近板凳一样强硬的沙发,沙发对面是一个柜子,上面摆着两个旧保温瓶和一次性口杯,中间是一个大大的空间。 “呵呵,窗户是小。”立清承认,她突然有些调皮的歪头问那个女人:“你猜这个空间是干什么的?” “中间?”木兰想了想,说:“吃饭了。” “楼下有餐厅,难道客人会在楼上吃饭吗?” “也是,那你猜是干什么的?” “我赌一定是留给打麻将的空地。”立清笑着回答。 “不会吧?麻将需要四个人,四个朋友花路费、旅馆费跑到这里不看风景打麻将?太奢侈了吧!”木兰否定着,不过心里还是信了,她想起路上敲他们舱门的两拨人。 “一会儿你可以问问老板。” 这时,拉客的女店主领着一个游客走上楼梯,木兰张大了嘴巴,居然是同舱的那个女人。 “嗨,老板,你们这个空地能办什么用呢?”立清冲老板娘喊。 “有时客人会在这里支桌子打牌了。”女店主回应,又热心地建议:“你们想玩也可以呀,我们这里服务超得过大饭店呢?晚上还可以去楼下自己做宵夜,不用加几个钱喏,如果让我们做也可以得啦,不过要多加几个钱,不过一看你们就无所谓啦,出来玩就不能在意钱是不是?” “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立清得意地说。 “真厉害!”木兰讷讷地说,她的心思这会儿集中在立清怎么对那个女人毫无相识感? “也不是我厉害,因为我最爱打麻将。”立清笑着自嘲说:“不然晚上做什么?晚上消闲打麻将最好,而且麻将这个运动最普及,很容易找牌搭子的。” “倒也是,麻将是‘国技’,我们在船上就有两拨人来邀我们打麻将。” “你们爱打麻将吗?”立清问。 “一般吧。”木兰笑着说,一贯的好事使她不顾老公一贯的告诫,随口打听道:“你们玩几天?” “看他和他的宝贝了。”立清冲着走出来的那个中等身高的男人一点头,调侃地回答。 黎震亚皱了一下眉,随即恢复了常态,他礼貌地冲对面两个女人点点头,很轻松地对立清说:“感觉不错,希望离开时不吃安眠药也能睡得很好。”然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了。 木兰下意识地仔细看了看他,一个瘦削精干的男人,温文而又果决的面容有着不容轻视的强悍,不英俊却有一份吸引人的魅力。 “一定能的。”立清连忙接腔:“这里有菩萨佑护的,还是你的故乡,菩萨一定加倍让你如意。嘿,你出来了。”她冲接着走出的男人招呼,那是她的男友刘强,刘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米八多,肩宽体阔,五官周正,脸上有一副似笑不笑嘲讽表情,似乎随时能发出对世事地调侃批判。 “你们准备玩几天?”立清转头问那个女人。 “两三天吧,这个岛很小,他们说两天绝对玩过来了。” “晚上也许我会强拉你凑手呢!”立清认真说。 木兰笑了笑,敷衍地回答:“好!” 安置完新旅客的女店主听到立清的话立刻热心地插进来:“啊,要不要我搬桌子上来,哎呀,不加什么钱的,我们楼下什么都有的,瓜子啦、话梅啦、鱼片啦、啤酒啦、可乐啦应有尽有的,都不贵的。” “有麻将吗?” “哎呀,不巧的,原来有一副不全了。”她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一直说买一副的,忙没顾上——。” “没关系,我们有。”立清打断她遗憾的抱怨:“你把桌子搬上来就行,需要什么我们会去买的。” 亚妮终于装扮完毕走了出来,听到立清的话,很不痛快:“你倒挺会自作主张。” “你不也爱打牌吗?”立清讨好地晃晃她的胳膊。 “我早不打了,震亚不打,我也不打。”亚妮先是高傲的自我表白,接着就斥责立清说:“我发现你这段时间太迷打麻将,这可不是好娱乐。” “好了,我们下去转转好不好大小姐?”立清息事宁人地拉着亚妮准备向楼下走去,一回头发现刘强还呆呆地站着:“你发什么楞?” “刚才最后被领进来,个子不低,干巴巴,眼睛象栗子一样鼓出来的女人,我看着怎么有些眼熟。”他迷惑地向走廊里望着,然后回过头对黎震亚说:“震亚,我觉得她好象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好象是建筑公司的。” “真的?不会吧,我怎么没看出来。”黎震亚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不认识她?”木兰冲着黎震亚冲口而出,她想起那个女人的眼睛。 黎震亚仅仅看了她一眼,好象在说,莫名其妙! “你当然看不出来,因为你根本都没看她一眼。”他转过头打趣地对亚妮说:“震亚绝对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因为他几乎不看女人。” “那你呢?是不是太爱看女人了。”亚妮调侃地说:“现在几个公司有那么多员工,你们这个位置怎么可能都记住?要是漂亮吧,还可以理解,刚才那个女人我也看见了,金鱼眼睛,干瘪瘪的,你还难忘,立清要小心你了。” “咦——,我觉得她好象和我们同船来的。”立清回忆道:“怎么又住在一起了,还是一个公司的?刘强你熟吗?” “我都不算真正意义上认识她,记住她也是因为上次去建筑公司财务部,她金鱼般的鼓眼睛也算很难忘呢!” “走吧!”黎震亚似乎很讨厌谈论这个话题,懒懒地提议道:“我们下去走走吧,还是小时侯来过这个岛,不知道有什么变化没有。” 木兰怔怔望着他们的远去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但她随即晃晃头,不再多想了,同时还很庆幸老公先回房间了,否则——,又要被大大嘲笑一翻了。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 d 对于需要走一步就叩一个头的虔诚信徒(木兰在庙外见了不少,除了老太太,居然还有年轻小伙子),岛是相当大的(她怀疑,一天也拜不完三个庙)。不过如果用脚快快的跑,倒是一上午就逛完了山上的三个寺庙,什么都不太信的他们不记得太多古老寺庙的独特特征了,除了满得溢出来的捐款箱,事实上,每个捐款箱都让木兰咬着手指头发了半天呆。 另外就是保护的郁郁葱葱的岛上小山了,在七月流火的季节,居然感觉不太热(而不算太远的上海、杭州就是38、39度的高温),站到山顶回望,大海一片碧蓝,愈远愈碧,直到最遥远的一色海天,这景象顿时撩拨地他们决定马上下山去海边玩。 艳阳当空的天气下,清凉的海风阵阵吹来,湛蓝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金色的海滩,他们扎好遮阳伞,迫不及待地跑入大海无边的怀抱,一边仰望高远的天空、朵朵白云和不远处葱绿的连绵起伏的小山,一边更深地陷入清凉的海水中……, 直到傍晚,畅快了一下午的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不该在中午十分在海边长时间游玩,带着有些被晒伤皮肤,他们边懒洋洋的向旅馆走,边合计着明天一早看完日出就可以离开了。 “嗨!玩儿的怎么样?”快到旅馆的时候,木兰听到亲切的招呼,一抬头,发现是昨晚在外间和自己说话的高个子女人,她旁边还有她三个同伴,但都一脸漠然,尤其那个时髦女伴更是孤高骄傲,就象她脖子里的钻石项链闪着冰冷的光。 “挺好,”木兰疲惫地说:“稍微有些累,当然这怪我们。也许还是应该像别人那样,一天上山烧香,一天到海边玩儿,压到一天太紧了。” “干吗这样紧张,出来玩儿嘛。” 木兰耸耸肩膀。 “今天都玩儿了,明天干什么?” “明天看看日出,没什么特别就走了,你们呢?” 她看了看女伴和中等身材的男子,笑笑没有回答。 木兰也笑笑,识趣的和丈夫离开了。 “他们今天晚上不知会不会打牌?”木兰从楼梯上就张望到楼梯间已经折叠摆好的桌椅,好事的本能使她忍不住猜测起来。 吴明没有理她,自顾上楼。 “也许不会,”木兰继续猜测:“玩了一天都累了,再说现在都——”她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已是7点了。 “——7点了。”吴明看了眼手机接上老婆的话茬。 “对!”木兰很高兴有回应,接着说:“再吃吃饭,总要到9点多了,那么累了还不洗洗休息?”“累?你累人家不累,要是我们分成两天玩决不会这么累,再说,腿累手未必累,就好比你,这么累了也没耽误你对他人事物的关心。” “我不是操闲心。”木兰红着脸辩解:“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爱打牌?你看在来的游船上,那么多人不看海,却窝在舱里打牌。” “对于爱打麻将的人,干什么都没打牌有意思。还有,你别看我,钥匙在你包里,快开门。” 木兰在包里翻腾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了钥匙。 “真高兴你这么快就摸出钥匙了,我要赶快洗澡休息一下。” 门打开了,吴明疲惫地走了进去,立刻开始拿洗漱用具。 木兰憋了一会儿终于又说:“他们说不定要来找我们凑手呢。” “怎么会,他们四人正好嘛。” 很高兴老公没有继续讽刺她,木兰快快地说:“你昨天没听见吗?好象那个时髦女郎的男朋友根本不打麻将,很有可能,他看起来不象个庸俗的商人,似乎比较有学问。” “是吗?听说梁启超热爱并善于打麻将。”吴明习惯性地反驳着,同时拖着疲惫的腿去卫生间冲洗去了。 木兰冲着关上的卫生间门翻翻白眼,呆坐了一会儿。 歇了一会儿,木兰感到有点儿口渴,也许应该去楼梯间倒倒一大杯水准备着,一会儿吃完晚饭,夜里可能会更渴。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拿起大大的水杯,踢蹋着鞋走了出去,这时发现对面的门大开着,曾同舱的那个女人跪在地上,头也几乎碰到了地,瞎子似的双手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木兰的心动了一下,眼睛很好的她自认为找东西很在行,但一刹那,她想起船上的事,略略迟疑决定还是先装做没看见。 刚到楼梯间,那四位时髦人士正好上楼。 “哎——”,立清一看到她,立刻给她一个待会儿有话说的手势,等那两位看来是主角的男女各自回房间,才就小声对她说:“晚上一起打牌怎么样?” “你不累吗?”木兰委婉地谢绝。 “累什么?闷死了。”立清打了个哈欠:“晚上再聊吧,你现在去休息吧,这岛上没有夜生活,闷着呢?” “你有什么夜生活?也就是打麻将。”站在走廊口等她的身材高大男子说:“走吧,麻婆。晚上再骚扰人家,现在你还是去侍侯那个大小姐吧。” “什么麻婆,难听死了!”立清撅着嘴抱怨,但还是冲木兰笑笑跟着男友回房间了。 木兰也笑了笑,端起水往回走,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对门,门已经关上了。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她想,刚要转身,眼角却看到对门门口有一个小小的隐形眼镜片。 砰、砰、砰、 “这是你的吗?”木兰高举着一根手指头问。 那个女人的脸几乎凑到了木兰的手指头上, “啊,谢谢!谢谢!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正急呢。”她兴奋地取了过来,转身跌跌撞撞地走到桌子前,那上边摆放着护理液和眼药水。 “我在你门口拣到的。”木兰轻声解释。那个女人正着急清洗着,没有回答。 大概是清洗完毕了,她开始手忙脚乱地往眼睛里安眼镜,看着她瘦瘦的后背和耸立起来的肩膀,木兰心里突然翻腾起奇怪的感觉,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是怜悯!在这个热闹的旅游季节,人们成双成对或成群结队的出来游玩,她却是一个人,而且看来还不是因为爱好或清高的原因,仿佛是被世间抛弃的被迫。 “你一个人来玩吗?” “啊!”她已经戴上眼镜,看起来盲人般的感觉消失了。 “一个人——”木兰沉吟着说:“挺好,自在。” “我也是这么看。”她轻声回答,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苦笑,眼皮垂了下来,似乎又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木兰默默地看着她,她看来有三十上下,高而瘦,这本来是时下女性最向往的身材,但看过她的面容,你就会意识到,人——最动人心的——还是脸。她绝不丑陋,只是平常,最遗憾的是看来就像某种风干的物品,让你忍不住想把她扔到水里发发,使她涩白的皮肤滋润光滑起来。还有她的眼睛,仿佛是从美丽的金鱼上面搬过来的,但在人脸上,似乎过分突出了,倒是一看就可以推测是高度近视眼,尽管脸上并没有架上近视镜。 “是来烧香吗?他们说这里的菩萨很灵。” “我也听说了。”她抬起眼皮看了木兰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漂移到白墙上面的一幅小小的水彩画上,那上面是一茎瘦长的水仙。 “你求的是什么愿?”木兰无法遏止自己追根问底的习惯。 “其实——,其实我的心愿——我的心愿——。”后面的声音细微地几乎听不到。 她似乎突然变得很疲劳,有些喘息地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又怔怔地凝视在对面的窗外了,那儿有几根常春藤飘落下来,肥厚的叶子为炎热的夏季傍晚添了几分清凉。 望着她孤单疲倦却又拒绝探询的侧影,木兰终于识趣地闭嘴告辞了。 但她心里多少翻腾着一个疑问,东西还没找到,对门的女人为什么就关门了呢?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 e 砰、砰、砰、砰砰砰,持续不断地敲门声将木兰从睡梦中惊醒,她迷迷糊糊地起来打开了房门。 “这么早就睡了?”立清笑着说,脸上还有一种掩不住的窘迫。 “是,白天玩儿累了,头一挨枕头就着了。”木兰感到清醒了许多:“几点了?” “不早了,十一点多了,真不好意思。”立清羞涩地低下头,但还是说了出来:“想找你们玩一会儿,说实话,我还不困,很无聊,而且,好几天没打牌了。” “这——” “玩一会儿吧,都准备好了。” 看到对方热切的眼,木兰到嘴边的婉拒又咽了回去。“好吧,玩儿一会也行,现在我也不困了。” “还有,你丈夫。”立清补充说:“现在缺两位。” 吴明和木兰清醒了一下,来到了楼梯间,桌子已经摆好,麻将也扣到了桌上。 “哎,我们都不认识,来钱似乎不合适,可完全没钱也没意思,多少来点彩头好不好,一两块钱好吗?”立清边熟练地码着牌,边征求地问。 看到吴明迷迷瞪瞪地点头,立清再次很歉意的解释:“本来不用这么搅扰你们的,唉,要不是今天亚妮不痛快。” “是你那个女伴吗?”木兰已经完全清醒了,想起她那张精雕细凿的脸和一身一脸十足的架子劲儿,有些不以为然地评价:“她看起来是象容易不痛快。” “太对了。”刘强突然呵呵笑起来,“你真有眼光。” “别胡说。”立清瞪了刘强一眼。 “亚妮这次生气的有理,黎震亚也太过分了,女人都想结婚的,这样不近不远的算什么,玩儿吗?以亚妮的家庭条件什么样的条件找不到,他傲什么?” “那让亚妮去找好了,干吗要上赶着和震亚结婚?”刘强的表情变成了轻藐:“她什么背景?她爹不就是过气的高官吗?下台了还牛什么,还是部队上的,和地方根本没关系,只有你爸爸这样的老司机会一辈子当恩人一样供着。当然余热也有,是贪污了一柜子钱供他女儿变成一台花钱机器,估计也快空了。” “你不要这样,没有亚妮我们不会认识。” 刘强不为所动:“那倒是,这是她这一生中干过的唯一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刘强——”责备的语气。 刘强横了女友一眼,扔出一张“东风”,轻蔑地说:“亚妮不用空想,震亚决不会娶她的。” “可亚妮已经下最后通牒了。” “那她可以象宣布退隐的明星那样,来个几次。” “别总这么说话。”立清露出些嗔怪的表情:“没有哪个老板会喜欢你这种吊二郎当的样子。” “但我依然干到了副总的位置,这说明了实力还是有一定作用的,得,自扣,胡了!”刘强快活地说:“开门红。” 木兰望着自己挺了好久的牌,遗憾地推倒了。 接下的几把,木兰、吴明、立清各赢了一次。“啊,我发现菩萨很公平,”木兰刚说一半,发现住在自己对面的游客——也就是同舱而来的那个女人——走了出来。 “你们能否小声一些?”她声调干板,好象完全忘了傍晚曾感谢过木兰,一脸木然地横扫着牌桌前的四个人,茫然地瞪视着。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不约而同的道歉。 她没有表情地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我们要不要散了,都一点多了。”木兰看着墙上的挂钟,小声说:“太吵人了。” “没关系,我们小声些不就行了?”立清也压低了嗓门。 看到三人都有打下去的意思,木兰也同意了:“好吧,不过我先去方便一下。” “咦,你怎么心不在焉?”又一圈开始之后,立清问刘强。 “刚才那个女的,我越想越觉得她就是建筑公司的。” “是吗?不过管她干什么,打牌,打牌。” 木兰心里那匹好奇的野马终于脱缰而出,她犹豫地问:“你们确实都不认识她吗?” “当然。”立清诧异地问:“怎么啦?” “没什么。” “反正我不认识。”立清低头看牌,扔出一张:“三万。” “哎,我们这么吵,也会影响你两个朋友休息吧?”吴明突然想起来似的问。 “应该没事儿,要是吵醒她,早跑出来吵了,亚妮可不是会压抑自己的人。”刘强不在意地说。 “那她睡觉够死了。” “四条!”立清打出张牌,解释说:“她晚上心情不好,头疼,吃了好几片‘舒乐安定’,所以睡得沉,而且开空调了,所以外面的声音传不进去。” “噢——,那还好。” 被迫的轻言轻语部分的破坏了打麻将的酣畅,又打了一圈,大家都感到了倦意,哈欠不断,连最有劲儿的立清都没了精神。 “干脆我们下楼煮碗汤宵夜,然后各自睡觉。”立清打了个哈欠,对木兰说。 “何必那么麻烦,直接睡好了。” “有什么麻烦呢,我晚上没吃好,干脆我自己下去煮,你们等着好了。” “那还是一起吧。”木兰连忙说。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 f 在楼下的厨房(应是饭店的厨房)里,木兰看到有很多大盆,里面放着各种模样怪里怪气,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的鱼和海鲜,她想那准是贵的玩意儿。 “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点,我和老板说好了,明天我算帐给他,是我害你们没早睡,我请客。”立清大包大揽地轻声告诉木兰。 “我无所谓,不过晚上我喝的蛤蜊蛋汤还好,就做这个汤好了,做起来快。”木兰说(她本不想点,考虑到立清请客,决定要一个便宜的,免得让她破费太多。) “再点一个。” “不必了吧,这么晚?” “没关系,再点一个,海鲜好消化也好做。” “那就再来一个辣椒炒螺蛳吧。” “咦,你总点最便宜的菜,怕我破费吗?”立清笑了。 “当然不,谢天谢地,我有一个和我的财产相匹配的胃。” “那你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所有满足所需。”立清一边说,一边动手准备起来,动作非常利落。 “我不是最富有的人,是最满足的人。”木兰也帮她准备起来。 由于统筹得当,很快她们就做好了,立清为了增加她的支出,一下子做了两大盘辣椒炒螺蛳,蒜末、姜末、啤酒、豆瓣、花椒、辣椒一配,味道香的让木兰直抽鼻子, 证明这一点的还有楼上的两个男人,他们寻味儿下楼,在低声欢呼中把辣椒炒螺蛳和蛤蜊蛋汤率先迎送上楼。 落在后面的立清,微微一笑,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三瓶瓶啤酒。 这下,可更把两个男人喜坏了。 “完美的搭配!”他们同声赞叹,七手八脚地铺好桌面,迫不及待地开始咀嚼运动了,声音也不知不觉大了许多。 “嘘——,小声点,别让人又抗议。”木兰看吴明一眼。 两个男人根本没听她的话,象多年的老友那样谈谈说说。 “吃完得赶紧睡了,现在都三点出头了。”木兰捅了吴明一下。 “唔,晤——”吴明含混地应声。 “也是。”倒是刘强同意了:“免得明天太困,行吗,立清,你这个麻将迷。” “好!好!” 立清有些不好意思,“我得方便一下,你去吗?”她侧身问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木兰。 “不。” 立清站起身,顺手把两包湿巾放在桌上。 “你看——” 吴明看到湿巾由衷地感叹起来,啧啧连声地数落木兰。“人家李小姐多周到,连擦手的纸巾都准备好了,你就想不这么周到,差距呀差距,木兰。”“这倒是,不仅如此,立清的手艺也好的很。”木兰心悦诚服。 “如果你娶她做太太,绝对是有福之人,懂得爱惜丈夫的胃。”吴明又啧啧地对刘强说。 “所以说,我一定会娶她。”一直嬉皮笑脸的刘强正经了许多,有些感慨地说。“女人总说男人花心,其实碰到你愿意厮守终生的人,当然愿意结婚;反之,你肯定不肯了,立清总是帮着亚妮说话,其实——,怎么说呢?” 刘强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她有着吓唬‘某些’——我个人认为是土老冒——男人的品位,洒chanel5号香水,擦s—k2,用lv手袋,穿amani、pada、ci等等等等,不是去香港就是在国贸逛,两千多元的手袋是小case,数起名牌头头是道,操,除了这个,其他的就是一滩泥了。消费的女人也不是不行,可要么你能挣到满足你奢华的钱;要么你有让人骄傲的地方,娶你全当买名牌了;要是一头不占,有几个男人愿意跟这种人过的?她还拿怀孕逼他,仔细惹恼了震亚掐死她。” “你说的好夸张,其实很多无德的女人也有幸福的婚姻,只要他爱她,这都不算毛病。” “是呀,问题是他没爱她到昏了头的地步,震亚、震亚、名字真恰当,正好镇住亚妮。震亚比我还明白和这种女人结婚的后果,他是人精,可不是傻瓜!” “再说,” 刘强怪腔怪调地说:“爱,什么叫爱?我顶怕女人说这个词,好象一这么说别人就必须满足你的心愿似的,否则就是混蛋,呵!吓死人。” “那他还和她一起旅游?” “说是呢,”刘强露出纳闷儿的神情:“我还拦他来着,说打算分开就别走这么近,要是打算好,就别带我们这对‘电灯泡’。他哼哼咳咳的,谁知道怎么想的!嘁!”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别人的事也犯不着我操心。” 说的也是,木兰有些害臊的笑笑,自己是本性难改,好打听闲事。 “立清,你去这一会儿,我们就快吃完了。”木兰笑着对回来的立清说。 “这是对我手艺的恭维。”立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喝自己那碗汤。 “我也困了,吃完睡觉吧。”喝了两口,立清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 “我吃吃喝喝倒不困了,再打一会儿吧。”木兰来了兴致。 “不早了,三点半了。”立清看一眼挂钟说。 “那就索性熬到天明,直接看日出,睡下了倒可能起不来了。”木兰麻利地码着牌:“反正你的瘾也大,熬个夜一定是常事。” “我觉得也是,”吴明说:“刚吃这么饱,睡下也不好,不如玩一会儿好了,你们准没事,我可知道老麻将打起来是什么劲儿头。” “主要是白天跑一天,乏了。”立清笑着说:“要是平时那还在话下?玩儿一会儿看吧。” 牌又摆起来了,房间里又充斥了哗哗地麻将声。但一圈下来,每个人都有些困了,一直决心熬到天亮的木兰,此刻也有些动摇了, 又打了两圈,其他人连天的哈欠传染的她也熬不住了,有些栽头了。 “还是睡吧。”这次是吴明提议。 他们抬头一看挂钟,差几分就凌晨五点了,都认为该停止,终于宣告休战。 吴明和刘强把那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搬到楼下,让两位女士先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木兰也没有再洗漱,看了一眼窗外黑黢黢的天空,打了一个大大地哈欠,一头扎在床上睡了起来。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二章 凶杀 g “这么早就起来了。”蔡有珍——店主的儿媳,打着哈欠对黎震亚说。 “唔。”黎震亚点点头。 “怎么不和女朋友一道呀?”她热心地问。 但黎震亚已经走了出去。 “神经病。”她不满地骂一句,这是她的口头禅。 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擦抹起来,随便鬼画符一翻,又懒洋洋地坐下了,该打扫楼上了,也许不用急,她暗想,昨晚楼上打一夜牌,人大概都睡着,晚一些也好。 直到快九点钟,蔡有珍才懒洋洋地起身上楼,一个男人躺在楼梯间的沙发上均匀地打着鼾。 “喂喂,”蔡有珍不耐烦地嚷道:“怎么不回房睡?” “噢,噢。”吴明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定了定神,看看窗外大亮的天,趔趄着回房间了。 “神经病。”蔡有珍嘟囔。 哎呀,忘了冲奶了,她记起昨天交代自己,早上要给时髦小姐送杯热奶。 “哼!穷讲究。”她愤愤的把抹布往桌上一摔,转身下楼了,然后,她突然听到楼上有急促的脚步声,“谁呀,轻一点啦。”她在楼下嚷一句,然后,举着冲好的奶上楼了,楼上没有人,她嘀咕着敲章亚妮的房门,咦,房门怎么虚掩着,她有些吃惊,也有些好奇,轻轻地推开房门,然后——,她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a “你可以进去了,现场已经检查搜集过了。”一个警察对自己的上司徐队长说。 徐队长走了进去,看着床上的尸体,满身是凝固的血迹,但死者并没有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毫无抵抗地挨了致命的两刀,魂归西天了。床头柜的抽屉被打开,空钱包扔在了地上,空调依然开着,但窗户大开。 “看来象偷盗杀人。”下属小陈小声说:“现场没有发现凶器。” 徐队长目光落到了死者的行李箱上,没有被打开,他不宜察觉地摇摇头。走到大约一米高,六七十公分宽的窗户前向外张望,墙壁外有半壁一层枝叶浓绿的爬山虎,覆盖之下的外墙平坦光滑,没有结实可供攀缘的地方。上到二楼盗窃,需要借助某种工具才有可能,院子里几个同事正在细致的检查取样。 他折身走了出来,对小陈说:“让死者的朋友检查一下都丢失了什么,一会儿告诉我。” 然后,他走出来对店主说:“你安排一个房间,我有些话要问你们。” 店主喏喏地下楼了,然后他转脸对面前这一圈人说:“我姓徐,你们可以叫我徐队长。” 他看定店主的儿媳:“是你发现的尸体对吧。” 看到警察问她,一直仿佛崩溃似的蔡有珍模样里露出几许满意的神情,极其配合的开了口:“哎呀,是呀,是呀,当时我吓都要吓死了,你知道我是最敏感了……我走到门口就感觉不对,我叫门,她不应,门没有锁……,我一转,锁可就开了,我一看,啊呀——,吓死人呢!我叫啊叫啊,倒叫不出声了,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死人的。血流得满床都是,屋里乱得很,窗户还大开着,我就知道,遭抢劫了,不过我没进去……,我有常识哦,我对自己说,不行,我得报警,可我就是走不动路,我就蹲在门口,你知道我很敏感的,我就是站不起来……,我说,不行啊,你得站起来,可我还是站不起来,你知道我很敏感的,然后我一扭头看到他外面过来……” 她用手一指黎震亚,继续饶舌地讲述着,视而不见徐队长几次让她停止的手势,象开了闸的洪水绵绵不绝,表情随着讲述极其丰富地变化着:“——他过来一看,也吓得要命,要进去看究竟,我说:”别进‘,他不听,我拉不住他,又提醒他,’你不能进去耶,我们得保护现场,叫警察来‘,我有常识的,可他那时已经进去看究竟了。我可是提醒他了。唉,后来他去报警,我还是站不起来,直到他们过来把我扶起来我才站起来的。“ 她又用手指指立清和刘强:“我喝了好几口凉水还没缓过来,我可是很敏感的人哦。”说到这儿,她还用手轻轻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刚刚从惊吓中走了回来。 徐队长很高兴这个饶舌的女人终于暂时停下来,他慌忙吩咐:“看的出来,嘘——,你还是歇歇吧我们一会儿可以专门向你了解详细情况。”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静,十几分钟后。 随小陈进去查看的高个子女人走了出来,徐队长问:“丢了什么?” “钱,具体多少我说不准,她的项链丢了,钻石的。” “大概价值多少?” “几万块吧。” “嗷——,”在旁边的人一齐发出相同而会心的声音,接着就开始小声叽喳略有不同的评论了。 “怪不得,肯定是被贼相中了,半夜跟来了。” “可不是,出门在外不能漏财,招贼的。” “那是,在外招贼,倒了霉都不好抓。” “是呀,这到哪里找呀,坐船到了上海,那还不等于掉到人海里了?” “可不是,早上都发了几班了。” …… 听着周围越来越不吉利的评论,徐队长十分庆幸地看见店主点头哈腰地走上来了——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便回头对店主的儿媳说:“现在,请你跟我们到楼下讲一讲你了解的情况。” “咦,我了解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可不知道谁杀的人,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她一脸茫然地抗议道。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b 徐队长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个子很矮,大约才一米五五左右,也许常年在海边的缘故,这一家人都很黑,不过由于年轻,黑得还很俏皮,很开朗的模样,尤其是眉梢眼角有种清晰的爱嘀嘀咕咕的气质,看起来完全不用担心会有一般人见到警,因为紧张而产生的沟通问题。 “姓名。”徐队长观察完毕,把身体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开始了他的询问,考虑到刚才见识到面前这个女人的饶舌程度,他采用了简练的问话方式。 “我叫蔡有珍,是这家的媳妇,我老公叫朱承业,我公公叫朱来根,我婆婆叫曹爱花,我老公还有个哥哥,不过他们全家一直在外地做生意,没有回来,他可比我老公精明多了,开了一个饭店,那可是个大饭店,钱赚的么老老的……,我老公就不行了,木头似的,哎,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说我老公怎么就这么木呢,他爹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一点儿也不为我们将来着想,过日子是要钞票的,是不是,你说可怎么办。”蔡有珍问一答十,最后开始向他们倾诉她不愉快的家事。 “我相信有你着想你们的将来就足够了。”徐队长接着她的话说了一句,表示他很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回答,但又巧妙地把话拉回案子:“现在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几点上楼发现的尸体,你去找她干什么?” “哎呀,本来呢我们这种小旅馆是不打搅顾客的,不象大酒店定时要打扫房间,除非你不让他们来打扫,要挂个什么‘请勿打扰’的牌子,我们这种小家庭旅馆可不同,一切按顾客的需要,随便啦,你不要我们进去,我们就不进去,你要我们进去打扫,我们就进去打扫,反正是按顾客的需要来,象我们这种小旅馆要想吸引顾客就只能这么办,按顾客需要办事,对不对?虽然有时候顾客做得过分,但我们也得忍着,谁让现在赚钱难呢,像他们昨天四个人打了一夜牌,吵的乱七八糟我们也没说什么,半夜跑到我们厨房做什么宵夜,很吵的,虽然最后会给他们结帐时加上这些开销,可是在大酒店,你就是加钱,人家也不让你这么干啊,我们这里就随便啦。这样一闹,我是最可怜的了,我睡觉轻呀,有点什么声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睡不香,跟没睡一样,醒来还是累的很,干活也没劲儿,我公公婆婆还说我懒,是不是冤枉我,气死我了。”说到这儿,蔡有珍气鼓鼓地闭上了嘴,犹自愤愤不平。 “我是问你你是几点上楼发现的尸体,你去找她干什么?”徐队长耐心地追问。 “哦?”茫然间,蔡有珍才发现自己答非所问,想了一下说:“是这样,前一天那个高个子女人叫我记得每天早上九点去给她送一杯牛奶。哼!真是刁,还要我送牛奶进去,我们这个旅馆人来人往我见得多了,像她那个势派的我还没见过,她遭劫我一点儿不奇怪,太招摇了,穿的,戴的,啧啧!其实有钱干吗来住我们这个小旅馆嘛,那天我妈带他们过来的时候还高兴的不得了,以为可以多赚些,得!现在好了,把贼都招来了,还死在我们这里,把我都吓死了,这是精神损失呀!还有这几天生意就麻烦,也不知他们耽搁这几天会不会付钱给我们,真倒霉!” 蔡有珍把手一摊,仿佛正在向邻居诉苦,不过马上就很自得的地接着说:“不过也好,就休息几天好了,钱哪里赚得完,人要想开些,我就想得很开,不象我爸爸妈妈,想不开的呀。” “就是说你是九点发现尸体的?” “是呀,可能要晚几分钟。我一向是准时的呀,不过——” “在九点之前你上过楼没有。”徐队长抢先截断她的话,因为他推测她下边的话无非是表白自己的准时。 “今天没有,但平时都上去的呀,我一向起的早,五点多就起床了,六点多就上去打扫卫生了,没办法呀,要是起晚了,我爸爸妈妈要唠叨个没完呀,跟老人住就是这样呀,说不出的苦,又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不知道心疼你的呀,唉!还好我一向很早起床,在楼下打扫,楼上也要打扫,我想昨天他们在楼梯间打一夜麻将,一定困得晚,所以我九点才上去,谁知我上来时,那个男人——就是他老婆很会给我们还价的那个——歪在沙发上睡觉,睡的好熟。我催他回房间睡,他回去之后,我刚准备打扫,想起要冲牛奶,就下楼冲奶去了,啊呀,我告诉你呀,我在楼下还听到楼上的有脚步声呀,说不定那个贼那时才走呀,想想就吓死了,你知道我一向很敏感的呀。” “你说你一夜没睡,那昨晚你听到什么声音或者看到什么异常的景象没有,比如攀墙什么的。” “没有,现在的贼都是飞贼,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怎么能看见,想想吓死人,我们的卧室就在正下方,说不定贼还往我们房间看了看,哎呀,以后可得注意呀。”她仿佛才意识到危险,脸色顿时白了。 徐队长表示他不认为现在的贼可以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因为不是古代,现在的人们不怎么练奇妙的武功了,如果真有奇特的身手,在现在的社会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挣大钱,一般的贼顶多身手敏捷一些而已。所以,到二楼盗窃杀人一定是攀缘上去的,作为案发现场的正下方应该可以听到一些声音或看到一些情况,如果真如她所自称的那样一夜未睡的话,因为楼上地板没有铺地毯,只是一般的地砖。 蔡有珍又做了长时间的论述,先争辩了一翻关于贼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的可能性,还举了一些例子来旁征博引,对徐队长对目前犯罪分子的能力缺乏正确的估计表示遗憾,因为“人民的生命安全都在你们手上呀!”;又说她确实一夜未睡,虽然偶然间也会失去知觉一会儿。 最后,徐队长再次向她确定是否她认定没听到可疑的声音或看到可疑的人影。 蔡有珍遗憾地摇摇头,表示如果她事先知道有贼会来她会注意听,给警方提供线索,当然,她又表示如果她预先知道,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这可是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她又一次表示自己很敏感,这件事给了她很大的惊吓,未来生活会受什么样的影响还未尝可知,最后,她问是否她给他们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徐队长则赶紧表示如实反应自己了解的事情就是对警方最好的帮助,她提供了极其有价值的情况,并殷切地表示自己以后可能还会向她了解一些事情,希望她给予帮助,最后请她把她丈夫请进来。 “我觉得——”当蔡有珍出去的时候,做记录的小陈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对徐队长说:“做纪录是个重体力活儿,特别重!”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c 令小陈很高兴的是蔡有珍的丈夫朱承业是个木讷寡言的人,大约他的话都被蔡有珍说了。 不过他的模样很不讨人喜欢,犹如债主。 他翻着白眼回答了徐队长的问话,却令他们无甚收获,除了答完姓名之类的基本情况,其他如同木头一样茫然无觉,对于徐队长反复追问是否感觉到,半夜有无特别的动静,他只是干干地反复说:“我白天做一天事,很累晚上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不要说半夜,晚上十点以后的事都不知道,反正没被惊醒。” 对于徐队长说他爱人一夜被楼上打牌闹的睡不好,问他可听到什么时,他还是干巴巴地说:“我媳妇昨天下午睡了一下午,晚上就不困了,我没睡,困的很。” 看着他阴沉冷漠的脸,徐队长失望地让他离去了。 “看他的样子就象一个犯罪分子,其实他很有作案机会,从自己的窗户爬上去就成了,说不定就是他干的,见财起意。”小陈不满地说。 “你的意思说这是个孙二娘的黑店。” “没那么黑,只是见着有钱人才下手,不是见人就黑。” “你怀疑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可我认为可能性太小,”徐队长微微摇摇头: “你看,根据现场来看,死者根本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完全是在熟睡中被杀死的,他如果见财起意,偷完东西走掉就行了,何苦杀人。再说,像店主他们这种人家殷实着呢,旅客身上的钱一般不可能激起他们犯罪的欲望。他又没有前科,那能说杀人就杀人呢。” “我也是随口说说,主要是不喜欢他的长相。” “我也不喜欢他的长相,不过这得怪他爹妈。”徐队长说到这儿突然闭了嘴,因为朱来根走了进来……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d 他一米七左右的个子,本来可能是一副精明滑稽的模样,现在却是很丧气的样子,瘦削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纵横交错的皱纹,过多的皱纹让你错以为他有一百岁,幸而他强健的身体把年龄年轻下来,也就是五六十岁的模样,单看他的脸你会认为他的生活异常艰辛,现在他的哭丧相更使他的皱纹体现出一种悲凉的感觉,仿佛他的一生倍受生活的折磨,虽然这其实只是错觉,他生活得一向不错,那饱经沧桑的脸只是由于过分亲近大自然的缘故,清凉的海风有一种不为人觉的硬度。 他也表示没听到特别的声响,可能因为楼上打牌比较吵,当然,后来不太吵了,而且肯定的表示打牌的桌上没铺毯子,顶多有一层布,要是给他们提供一套毯子就更好了,其实半夜他就想上去说说他们,后来考虑到顾客是上帝的原则,难得他们玩这么开心,又忍了,只是把窗户关了,声音小了些,可还是有限,因为可能楼梯间的窗户没关。 “你的卧室是在你儿子卧室的对面,也就是死者男友房间的正下方是吗?” “是。” “那你睡眠是否比较轻?” “我一般睡的比较轻,开旅馆的要惊醒一点嘛。” “那你半夜有没有听到你房间上面有什么特别的声响呢?我是说正上面的房间,就是死者男友的房间。” “上面?”店主惊异地看了徐队长一眼,然后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接着抛给徐队长一个心神领会的眼神,这才低头皱眉咬牙地回忆起来,半晌,他有些不定地回答: “好象有些响动似的,但是不明显,再说半夜嘛人终归不清醒,我不敢保证。”大约为自己没有为徐队长的怀疑提供有力证据而感到内疚,他又体贴地补充说:“如果光着脚走来走去,那么声音就小的很,别说人,狗都不能确定。”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e 曹爱花有一张精明的黑脸,看起来多少有点儿像一个葫芦,面部的主要突起集中在下半部。此时她脸上充斥着烦闷,鼓起的嘴巴也无力地瘪了回去,对于徐队长的任何询问都先来段长吁短叹作为回答的前奏。 “是你把这几个人领回来的是吗?”例行的基本问题问完之后,徐队长开始有针对性的问话。 “哎呀,倒霉呀倒霉!我就说那天要倒霉,结果真是倒霉,那天我右眼一直在跳,我想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信菩萨不行啊,结果我没在意照常去找客人,开始有几个零散的客人,我嫌他们只住一半天,谁知就碰见这四位,很多人要他们去住,他们非要住在一起,别人家都没我家大,他们就不肯,正好我家的房间正好够,他们就来了,没费我什么口舌,当时我还高兴,因为他们说要住几天,又一下子出去了四个房间,我说这次拣了个便宜,前天别人还嫉妒我运气好,这回可有得笑了。哎呀,倒霉呀倒霉!早知道我就不让他们来住了。死在我的家里呀,这得多背晦呀,我千不该万不该不理会菩萨的警告呀。” “你认识这几个人吗?或者其中的一个?” “哪里认识,我光看他们这几个人象是些阔人,谁想问题就出在他们看着阔的事儿上,谁想到就会有贼呀,这儿菩萨这么灵,谁敢这么大胆,要遭报的呀。唉!我也想明白了,这可能就是菩萨故意给我们家一个小磨难,也不能说就是小磨难,不过死的毕竟不是我们家的人,还是不算啦。谁一辈子不遭磨折呢,小磨折总比大磨折好。”最后的话纯属自言自语,因为她根本没看徐队长他们,小陈楞楞地不知该不该把这些话记上。 “你们这里以前遭过贼吗?” “阿弥陀佛,天天遭贼还了得,哪有这种事?我看,就是他们,尤其是那个女的,就是死掉的那个,看起来阔得很,上衣盖不住肚脐眼儿,招招摇摇的,准是被哪个贪心的贼看到了,跟着过来了,我千不该把他们带到我们家来住,不该哟,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是命,躲不过的。对了,这贼一定是外来的,我们这岛上没多少人,人品都好的很呢,哪里会偷偷抢抢呢。” “你半夜听到什么特别的响动吗?”徐队长不抱希望地问。 像是对他判断能力的肯定,很快他就听到预想中的回答。 “没有,我睡觉死得很,你想我整天忙啊,里里外外都要我操心,不象那个懒婆娘,该睡不睡,该醒不醒。”曹爱花不屑地撇了一下嘴,不过瞬间又心平气和地把话转到自己的感想上去了:“不过这几天也不用操什么心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做,说不定这正是菩萨看我太劳碌了。可怜啊!劳碌了一辈子,就用这个法子让我歇一歇,菩萨是最慈悲的,要不怎么叫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呢。”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显然在一问一答间,她已经从恼怒不堪到有理有据的变为心平气和了。 小陈想插嘴说如果菩萨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让你休息,那这菩萨也实在不能叫大慈大悲,不过这种想法只在他肚里一轮,没敢表达。 徐队长让她走了,低头沉思起来。 “徐队,”小陈有些忧心地说:“如果真如她所说,是一个游客所为,这个案子恐怕很难侦破,你想,每天有那么多班船往来,这会儿只怕凶手早已远走高飞了。” “是啊,如果是这种情况,恐怕抓住的机会就渺茫了,不过——,我有另一种怀疑,等全面鉴定结束再说。”徐队长若有所思的偏过头。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f 对楼上六人的询问已是下午了,期间各方面的检查已经结束,包括黎震亚和李立清对死者遗物的检点。 尸体也在人们既恐惧又好奇的眼光中运走了。 “真怪了,窗户虽然开了,可窗户上和外墙没有任何痕迹。”小陈嘟囔着看传来的技术鉴定结果。 徐队长手指敲着坚定资料说: “所以这应该不是盗窃抢劫造成的死亡,早上看现场我就认为很可疑,旅馆桌子的抽屉被打开,可死者的箱子却没有打开,既然是偷东西,为什么不开呢?还有,死者没有醒来的迹象,凶手为什么要杀了她?这不是自己找麻烦吗?当然,考虑到杀人狂的可能,我还不敢完全确定不是外来人做案,但现在看恐怕没什么问题了,凶手如何进入房间?楼梯间有人打牌,所以不可能从楼梯过来,只有窗户。但窗户很小而且在二楼,窗框还是木头的,周围布满了爬山虎,凶手即使象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瘦小,进出也必定会留下痕迹,何况凶手还未必这么小,要想不留痕迹进出,除非是只鸟。” “确实,这不过是凶手刻意制造出抢劫杀人的假象,不过,也把公安局看的太傻了,并不是窗户开了我们就认定是外人作案。”小陈悻悻地皱皱鼻子。 “而且,店主一家半夜没有人上来,所以凶手一定是楼上的某个人。” 小陈的脸色整肃下来:“就是说凶手就是下面人的其中之一了?” “谁知道是其中之一还是之二、之三呢?” “呵,不会吧,总共才六个人,还有三个不相干的游客。” “对,就从三个不相干的游客问起,哦,先问这个叫林木兰。” “为什么是她?” “很简单,刚才他们给我的打牌名单有她,她又是个女的,我希望她琐碎的女人,注意到一切细节。”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g 徐队长愉快地发现林木兰有着不乏好奇心的脸,暗自期待她能像店主的儿媳一样饶舌。 “一定很难受吧,看到朋友遇害。”徐队长故意说。 “当然难受。”林木兰显然没有注意徐队长话里有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起来:“没想到这里治安这么差,说实话,我已经失去在这个岛上玩儿的兴趣了。” “这个岛的治安一向很好,可要是有人蓄意在这里制造一起谋杀,我们也没办法提前预防。” “你说什么?”林木兰顿时被徐队长的话吓了一跳。 “根据种种线索和鉴定,我们可以认定这是一个谋杀,而且凶手就是这层楼的某个、或某几个人。” 木兰呆了一会儿:“这可和我们无关。”她马上说,随后又讪讪的补充:“啊,这话挺傻,你一定常听到这句自我表白的名言。” 徐队长微微一笑。 “当然和我们无关。”木兰突然意识到刚才警察问话中的圈套,急忙伸着脖子分辨:“我根本不认识死者,干吗要谋杀她,对了,他们是从北京来的,我们都不在一个省,你可以看身份证;还有,你们可以去我们工作单位调查,当然,我现在没工作,但我们一直是守法良民,你们可以去查呀,我们——。” “不用紧张,”徐队长摆了摆手,打断她紧张地自我辩解:“死亡时间已经推定出来了,你昨晚不是打麻将吗?那说明大部分时间都有人为你做证,你把昨晚你的行踪说一下。” “噢——,是这样,昨晚大约十一点多钟我们开始打牌——” “这么晚?”徐队长再次打断她:“为什么不早早开始呢?” “其实本来他们未必找我们打牌,我是说可能只需要我和我丈夫中一个就行了,据李小姐说,章小姐和男友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所以章小姐吃药睡了,李小姐安抚完他们才来约我们打牌。” “接着讲。” “然后,我们打了一会儿,大概一点多钟吧,住我对面的一个小姐——”说到这里,木兰心里微微一动,她又想起那双鼓起的忧伤又木然的眼睛,但只一瞬间木兰决定不说什么了,那个女人应该绝对和此事无关,何必多嘴讲自己曾经的瞎猜呢?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哦——责备我们声音太大了些,当然,因为刚打时间不长,我们还是接着打下去了——自然——控制了声量,但是时间一长觉得影响情绪,也觉得很困,本来要散摊儿,后来想吃点宵夜再睡,大约两点多钟我和立清下楼做宵夜,开始吃大概就有三点多一些了,吃了半个多小时,谁知吃完之后反倒不困了,再加上我和我丈夫晚上先睡过一小觉,精神很好,想再打一会儿,不过他们有些累了了,又打一个多小时,到五点左右,太困了,就散摊睡觉去了。” “这其中没有人单独离开吗?比如上厕所?” “啊,有,哦——,一点多钟我去了一趟,我们吃宵夜的时候李小姐去了一趟,好象我们在楼下时,我丈夫和刘先生去了一趟,我希望死者不是在我和我先生去厕所时被害的。”林木兰渴望的看着徐队长。 “你这些时间能确实吗?” “应该差不多,今天我对了,表没有错。” “是吗?那恭喜你,死者死亡时间在半夜两点至三点之间,所以,如果你所说的确实地话,你没有嫌疑。” 徐队长低头思索了一会儿,问:“你知道你丈夫和刘强去厕所多长时间吗?” “不清楚,可我爱人肯定不会杀人的,他干吗要杀她,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认识她?” “他——”木兰噎住了,稍倾,突然眉开眼笑地说:“当然我无从证明我们不认识她,可是,死者不是被扎死的吗?那一定是鲜血飞溅,要是我丈夫,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毫无沾染地完成杀人呢?我发誓,他一晚上没换衣服。” “你的脑筋很快啊,”徐队长第一次微笑了:“血衣,对,血衣。” 木兰也放松了些,她又公平地补充:“其实我们没有一个人换衣服,真的。” “好了,你现在能不能说说你对这几个人的感觉。” “这个——,我根本不认识这几个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木兰抓了抓头发。 “那个死掉的章小姐打扮的很出位,看起来时髦极了,应该生活环境很好吧,但人好象比较傲气,她对于我们充满了拒绝的气派,我是说身体语言。总之,看到她我不愿意答茬。你知道,即使是平常人也有自尊心。那个黎先生很礼貌,似乎是个又有学问又有钱的人,但我完全看不出他是什么人,因为他干什么几乎不看别人也不说什么话。李小姐和刘先生要亲切地多,李小姐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做菜的手艺很棒;刘先生,说话刻薄,但听起来有趣,旅途有他一定觉着不闷。” “打牌的时候他们是否谈为什么来吗?” “没有细谈。”木兰翻着眼睛回想了一会儿昨晚的交谈。“左不过是来玩儿吧。但我想主要是为章小姐和黎先生玩儿,李小姐对这个岛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因为她以前来玩儿过,她说她没有出国玩儿过,本来以为这次能出去,但章小姐却坚持来这里,她就只好从命了。我相信,那个章小姐——” “怎么?” “看起来特别自高自大,对人说话也是意气指示,像个自我中心的人,当然,除了对她男朋友,我看还有些讨好的样子。” “是吗?”徐队长沉思了一会儿:“告诉我其中的缘故?” 木兰看看徐队长,迟疑地把昨晚打牌时的闲谈说了出来,“……大概就是这样,我不是传闲话,既然牵扯到——” “当然!”徐队长连忙打断她有些窘迫的自我表白,给了一个强烈的肯定:“你做的非常对,还有更具体的吗?” “没有了,更具体的可以问她的朋友。”木兰建议。 “好吧,那在打牌期间你有没有听到特别的声音吗?” “没有。”木兰想了想回答。 “好好想想,任何特别的情况都可以说。” 木兰皱着眉头反复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 徐队长满意地点点头,眼前这个女人基本上达到了他的期待,虽然说话的热爱程度还比不上蔡有珍,“你可以先离开了,不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的谈话,一句也不要谈。”徐队长嘱咐:“还有,请你丈夫过来。” 木兰唯唯的答应着离开了。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h 徐队长看着吴明,冬瓜一样的身材和很舒服的面容。 吴明讲述晚上的行动,和林木兰没什么不一样,本来也不会出意外,因为他们是同入同出的,哦,不,不是同出,打牌结束后,吴明留在楼梯间的沙发上睡了。 “你为什么没回房间睡?” “我老婆半困不困的时候象个疯子,要是有什么影响她睡觉就大发雷霆,我人胖,睡觉呼噜很响。” “哦——,原来如此。对了,这么说来在她们下去做饭期间你们都上了上厕所,谁先谁后?大概多长时间?” “是一起去的,她们下去我们觉得有些无聊,刘先生说他要去厕所清清肚子,问我去不去,我虽然不太想,可觉得去一趟也好,就也回房间方便了一趟,也就是5、6分钟吧。”吴明得意地回答。“我知道她不是这个时间被偷东西的人杀的。” “为什么你这么断定? “是这样的,我这身材看起来好象是个憨吃憨睡的人,”吴明双手遗憾地在身上虚环了一下,随即又像自我平反似的说: “但实际上我睡觉很轻,在早上我们都去睡觉的之后,我似乎觉得有人出来,走到了我的附近,然后我动了一下,想睁开眼看看是谁?但我当时确实很困,然后我就觉得人好象迅速走了,接着就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长时间,好象又有人走到我附近,我努力想睁眼,可人好象迅速又离开了,当时我只是困,懒得想,继续睡了现在我想,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就是杀人犯,刚做完案,想下楼。” “你能确定吗?” “差不多,我早知道就睁眼看了。”吴明遗憾地摊着手:“晚上打牌的时候虽然很精神,可真撂到了其实困的厉害,我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烦得很。” “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好象,好象是个身材中等的人,反正比我高一些,我不敢保证。” 徐队长估算面前这个男人的身材,不超过170厘米。“你的感觉可能不错,不过结论不对,死者是半夜两点至三点之间被害的,这是根据尸体和血液凝固的程度判定的,不会错,至少不会错这么多。” 吴明楞了楞,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定是楼上其他人走动,我搞错了。” “能感觉是谁吗?” “不能,不过这好象已经不重要了。” “很重要,因为死者是被这层楼上的人谋杀的。” 吴明震惊地坐直了,“谋杀?来这个旅游胜地?” 徐队长心里突然动了一下,来这个旅游胜地谋杀,为什么?是早就蓄意还是临时起意?他按下心头的怀疑接着问:“在两点到三点之间,你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人打牌总是比较专心的,尤其是来了点钱。”他又担心地看着徐队长:“很少的,不会算赌博吧?” “不会,这种娱乐在游客里很普遍。”徐队长安抚一句,让他先走了。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i “我猜接下来一定是问吴如心。”小陈说。 “说的不错。”徐队长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低头看吴如心的身份证号码。“这人是宁波人,应该也是不相干的游客。” 吴如心看起来既像三十五六又像她的实际年龄二十八九,有副转瞬间就要苍老的脸,上面是一丝不苟的化妆,苍白干涩的皮肤,鼻梁两侧散落着点点雀斑,两只鼓出的眼睛楞楞地看着前方,瘦削的身材有些僵硬。 “你是宁波人,晤?”看对方点头,接着问:“在哪里工作?” “我没有工作。” “噢。你半夜曾经起来要求打麻将的人小声些,大概晚上没有休息好,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有的。”吴如心干脆地回答,她眨眨有些肿大的眼睛:“昨晚我并没有多想,直到今天早上我才意识到,其实我看到了那个贼。” “是吗?”徐队长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没有贼。 “是的,”她顿了顿很肯定地说: “我的房间就挨着楼梯间,所以感觉非常吵,我开始忍着,想,如果直接告诉他们恐怕太不礼貌,可我有心脏病,很讨厌听噪音,实在受不了了,就出去说了一次,然后声音就小了许多,我也困了,迷迷糊糊开始睡觉,不知道多长时间,好象感觉窗外有人,你知道半夜人困得很,我也懒得管,我一直认为这里治安很好,因为这里是佛岛呀,现在想可能就是那个贼干的。” 徐队长侧过头认真的问:“噢?那时几点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的,可我有感觉。” “你的感觉具体指什么?是视觉?比如看到模糊的人影?或者是听觉,感到外面有响动?” “都有一点,我先听到窗外有声音,然后好象看到窗外有影子。” “你确定不是幻觉吗?”徐队长怀疑地说。 “不,不是,我心脏不好,有声音睡不塌实的。” “你能确定黑影是人吗?” “应该是吧,这岛上有猴子吗?” “你意思说是个瘦小的人?” “差不多,我觉得他似乎在窗户上停留了一会儿,我看着他,然后他就离开了。” “你真的认为不是幻觉或者是恶梦吗?我听说很多心脏不好的人容易做恶梦。” “不,我觉得我还是比较清醒的。” “那你没有害怕吗?你晚上感觉窗户上有人,还停留了片刻,居然毫不在意地继续安心睡觉?” 吴如心顿了一下,“——我当时没多想,我很安心,这是佛岛,菩萨住的地方,没什么可怕的,我还以为是菩萨显灵呢,如果是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吓得叫出来。” “那既然你看到了,你能描述他长什么样子吗?” “很瘦小,穿一身黑衣服。” 徐队长凝视着她:“这个回答太简略了,这里的房间很小,我相信你能看的更清楚,如果你确实看到了话。” “是的,可问题是我近视,很高度的近视,有八九百度,晚上我总取下隐性眼镜。” 徐队长盯着她鼓起的眼睛,相信她这句应该是实话,他小心地再次提醒道:“八九百度,我相信这是个不低的度数,有时候可能会出现错觉吧,比如把树影当人影之类的。” “外边也没有树,哪儿来树影,我近视,可不是瞎子,那是个人影不会错的,事情就是这样,我猜那个小偷一定是找那个看着阔气的女人,但是开始找错了。” “那你是否听到走廊里有声音,比如人来回走动的声音。” “没有,我没什么感觉。”吴如心有些急噪地回答:“是窗外的声音,不会错。” “你这么肯定吗?”徐队长身体向后一靠,泰然反问:“如果如你所猜测,这个贼是专门找死者,他怎么会找错房间,你和死者的房间虽然是同一朝向,但中间还隔了一个房间。” “这有什么奇怪,那个贼一定是看见她阔气,跟踪到这里,然后晚上动手的。” “那他怎么确定死者是在这半边住的?” “也许对面他已经看过了,他找了一圈。”吴如心咬紧嘴唇坚持说:“我不会弄错的,是个人影,在窗外。” 徐队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如心,良久才说:“刚才我忘问你了,你在哪里工作?” “我现在没有工作。” “那你曾经做过什么?什么时候不工作的?” “我是会计,不久以前辞职的。” “那你停止工作前是在哪里上班?” 吴如心长久地沉默了,很久才吞吐地说:“我不在宁波工作。” “我问你在那里?”徐队长坚持追问。 “北京。” “噢——,什么地方?” 吴如心楞了很长时间,告诉他一个公司的名字,名不见经传,似乎是个皮包公司。 “你辞职的原因是什么?现在找工作并不容易。” 吴如心突然暴怒。“为什么?我有心脏病,严重的,医生说我要死了!死了!” 徐队长看着她突然涨红的脸和更加突起的眼睛,不为所动地追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死者吗?或者她的朋友。” 吴如心摇摇头。 “真的?” 她再次摇摇头。 徐队长也不为察觉地摇摇头,请她先出去了。 “这个女人有问题。”吴如心一出去,小陈激动地说:“如果她不是精神错乱那就是存心撒谎,她坚持窗外有人显然是胡说。整个墙的外立面我们查遍了,根本没有任何人攀缘的足迹,我不信有人会象壁虎那样能在墙上随意游走。” “所以我最后问她是干什么的。”徐队长长出一口气。“也许她并不是普通的、不相干的游客。”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j “哦——,李小姐。”徐队长细心地看着立清干练的脸旁和高挑的身材,“你重复一下昨晚你的活动好吗?” “昨天,我们回来之后就吃饭,怎么说呢?白天亚妮和震亚产生了一个小小地争吵,所以——,回来她的情绪不太高,我安慰安慰她,然后她就服药休息了,我并不困,就找林小姐他们一起打牌。”接下来的描述和木兰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她也没有注意到特别的动静。 “你好象对旅游不太感兴趣,你看,牌局开始就11点了,为什么不休息,打一夜牌很影响第二天的体力。” “我不是不爱旅游,但我可能更爱打牌,尤其是在兴趣不大的地方。说实话,我对这个地方兴趣不大,岛很小,沙滩也不大,海水发黑,我不是想指责这里不好,其实最关键的是我来过这里,如果不是亚妮坚持要来,我恐怕不会来。” “为什么你要屈从于她的愿望?” “屈从?不,当然,也可以这么说,我和亚妮是从小的朋友,在一个部队大院里,我比她大两岁,一直象姐姐那样照顾她,除了我参军的几年,我们没有分开过,总在一起,她乖巧、任性,我总是忍不住按她的心愿办。” “那是什么使她坚持要来这里呢?” “不知道,其实本来有好几个地方可供选择,其中有一个是出国,我很盼着能出去,我没有出过国。”立清遗憾地咽了口唾沫:“但亚妮最后还是选了这里。” “一点动因都没有吗?你自己不确实的分析也可以的。” “动因?哦——,现在是盛夏,这里是海边,而且还是佛教胜地;其次,我想亚妮想和震亚能尽快一起出去玩玩儿,震亚老家是宁波的,他也要到上海办些公务,毕竟,来这里是最省时间和最方便的吧。” “那他们白天的为什么发生争吵了呢?” 立清沉默了,似乎在掂算该不该说。 “这很重要。” 她看了一眼徐队长,然后黯然地说:“我不觉得这重要,这件事根本在于这个岛治安不好,而亚妮又打扮地太出众了,她不该戴那么昂贵的项链,出门旅游不能显得太有钱,现在什么样的人都有,治安那么差。” “是呀,现在治安很差,不过你的朋友不是死于外来的强盗。”徐队长专心地注视着立清的表情变化:“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就是这个楼里某个人让她命丧黄泉的。” 立清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不信地摇摇头,又惶惑地怔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争执?” “很小的争执,亚妮希望能够结婚,但震亚似乎目前还没有打算。” “你说到这里我想问你,我知道现在人不比我们这个年纪的,是十分开放和亲密的。你们是两对恋人是吗?”徐队长咳嗽一声:“我知道现在热恋中的人出外旅游常常同宿一室,这好象很常见,你们——为什么分开?” “不知道。”立清坦率地说:“震亚说他神经衰弱,不愿意和人同房。” “可你并不太信是吗?”徐队长观察了立清的表情。 “是的,我们都不信,他远没有衰弱到那种程度,我认为他健康极了,登山游泳都是健将,这也是亚妮生气的原因,没有人是傻子,我不想隐瞒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其实亚妮也知道,就是感到危机才极力挽回提出结婚,可他支支吾吾,我认为是他想有步骤的疏远亚妮。” “你这么看?” “当然,还能怎么看。”立清奇怪地回望着看起来意味深长之极的徐队长。 “你的朋友死了。” “啊,啊,对不起,我的脑子现在转不过来。” “好吧,你能否告诉我谁希望你的朋友死掉?” 立清张张嘴,又闭上了,摇了摇头:“亚妮漂亮、聪明,讨人喜欢。” 她似乎隐瞒了什么,徐队长暗想,但他没有追问,:“好吧,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那个叫吴如心的旅客吗?” “吴如心?是哪一个?那三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啊,对了,那个眼睛鼓出的女人刘强说好象是他们公司的一个员工,不过我不认识。”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k 刘强高大魁伟的身材和讥讽的表情给徐队长很深的印象。他按部就班做了自我介绍和重复晚上的活动,没什么区别,因为四人的活动是一样的,但有所不同地是他显然对死者的不幸缺乏同情心,“……露富就是这样的,戴着钻石项链,结果引来了贼,由此可见,学会收敛自己很重要。”他最后这样总结。 “我应该告诉你,没有贼,她是被这层楼上的人杀害的。”徐队长冷冷地说。 刘强讥讽的表情暂时消失了,充满了吃惊和不相信:“怎么可能?谁会杀她?” “这我也想知道,不过你最好先说说对死者的看法。” 谋杀的论断似乎震骇了他,思想还未从中转出来,半天才简短地说:“她是个生活条件很优越的人,家里最小,很多人疼她。” “你呢?你认为她是什么样的人呢?招怨吗?” “一个普通人,除了爱花钱,没什么特别的,我不觉得她招怨,她可能没从事过什么工作,所以,除了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她的死活对外人没什么影响。”刘强犹自不信:“你们,你们真的没弄错吗?不是贼做案?” “恐怕不是,你愿不愿意再评价一下死者。” “没什么说的,除了消费,我不知道她还会做什么,对了,还很喜欢指使别人做这做那,被宠坏的人。”刘强皱了皱眉头。 “但你的女朋友似乎不这么看。” “因为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不知不觉惯了,习惯成自然,是吧。” “你和黎震亚也是多年的友谊吗?我看你们年龄差不多。” “那倒不是,我和他认识两年左右,但关系很好,我一直在福远工作,福远就是我们公司的名字,八年了,不短吧?这个数字,现在随公司成长而成长的人不多了,我就是一个,从业务员做起,搞销售,一直到副总,用了五年,可以说——历尽艰辛!”刘强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现在呢?” “现在还是如此,打完天下就要守天下了,没有人可以永远上升,是吧。” “黎震亚呢?” “他是空降兵,mba,货真价实的美国名校,双料硕士,这可是个金光闪闪的招牌,也许现在听起来不那么震耳欲聋了,可几年前美国的mba 把人晃的眼睛都花了。我们公司原来老老实实做小家电,起步很小,也就是百万资产吧,然后我们这些业务员一点点做,跑遍大江南北,农村城市,一步一步,然后,销售额上亿,我们的几个老板数钱数的手都酸了。我们搓搓布满老茧的脚,以为他们的嘴会咧得变成兔子,但是——他们的嘴只开到一半又眉头紧缩了。why?因为商人贪得无厌的本性大发作,是的,这种踏踏实实的睁钱方法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身边不少玩‘空手道’的老朋友,前天还是瘪三,今天就成了亿万富翁,呵,太刺激了!然后,他们开始找会玩儿所谓‘资本运做’的‘精英’,于是花大价钱找到了黎震亚,撵走了原来的总经理,改聘他做总经理,这些从国外回来的精英都热爱赚大钱,热衷搞资本运营,总之,他们运做公司,花钱如洪水,然后有意料不到的结局。” “你是说他赔钱?” “哦,那倒不是,他确实很能干,一来就搞并购,买进卖出,空手道玩的不错,钱虽然没赚很多,但他说这是为上市做准备,我们老板就等着圈钱的那一天。”刘强耸耸肩膀。“我也相信他一定能赚钱,因为我很清楚中国有多少制度漏洞,更清楚受了几千年愚民政策的中国人是什么样子。” “你不欣赏他这种赚钱方式?” “不!”刘强一口否认:“恰恰相反,我认为他的赚钱方式非常有道理,我只是普通的大学毕业,没有机会受更高明的赚钱方法训练,现在被上了生动的一课,原来赚钱不需要那么辛苦,像我开始那样,住在肮脏的小旅社,吃便宜的盒饭,几天的路程也挤火车硬坐。飞机这个工具永远在我思想之外,哈,其实,no,完全不用,钱生钱才是赚钱,他教会了我很多知识,说艺术一些,是开启了我的智慧之门,如何谈笑间坐看金钱潮起潮落,我们也因此成了好朋友,当然,我们两个女朋友是好友也加强了之间的关系。” “他什么时候到你们公司的?是个果断的人吗?” “来了两年半了吧,当然是个果断的人,作为老总,优柔寡断可不是该有的品质。” “那黎震亚和女友感情好吗?” “这你得问他。”刘强洋派地耸耸肩膀,但显然是一脸否定的表情。 “你认为不好?”徐队长追问,希得到准确的回答。 “除了道貌岸然的人,我想相爱的人会热衷同居一室,我发誓,他们都是现代派。”刘强依然侧面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来这里玩你高兴吗?” “没什么高不高兴的,决定权又不在我手里。”刘强的脸恢复了讥讽:“我工作很忙,有时间渡假到哪里都很开心。” “决定权在谁手里?” “当然是章亚妮。” “她看中这地方的原因是什么?” “谁知道呢?大概是想讨震亚欢心吧,震亚老家是宁波的,据他说小时侯他妈妈每年都要来岛上烧香,他也想来看看,他最近又打算去上海办些公务,几项一算,可能就决定来这里了。” “这么说,最终的决定权其实是在死者的男友?” “也许是,为爱的选择吧。”刘强似嘲不嘲地回答,语气里尽多不屑。 “昨天在半夜的时候,就是两点到三点之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那个时段好象你们在打牌,然后你女朋友和那个姓林的人一起下去做宵夜。” 刘强努力想了想,摇摇头。“恐怕没有,我的心思全集中在牌上了。” “对了,你是不是认识吴如心呢?” “吴如心?是谁?” 徐队长指出就是晚上责备他们打牌声音太大的旅客。 “哦——,你是说那个眼睛象栗子一样鼓出的女人?我不能说认识她,但我认为她好象是我们一个公司的会计,眼睛象瞎子一样。怎么,她有问题吗?如果需要我可以核实一下。” “那最好不过了。” 刘强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喂,刘部长,你们财务部是不是有个叫吴如心的?……对,眼睛象金鱼一样,干巴巴的,个子不低,不到一米七吧,有,宁波人?……一周前辞职了,严重的心脏病,啊、啊,好好,没什么事,需要的话也许需要你传真个照片过来,好好,再会。” “刘先生。”徐队长沉思着说:“你说,她有没有可能认识你们这些人呢?” “认识?如果说双方有交情称为认识那应该算不认识。但按说她应该知道我们,我是说我和震亚,她作为普通员工,以我和震亚位置,我们的脸她应该知道。”刘强微微自得地说。 “那黎震亚会不会认识她呢?” “这就难讲了,认不认识都不奇怪,她所在的建筑公司是两年前购并过来的。”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三章 追查 l 徐队长打量着黎震亚,心想,那个林木兰形容的不错,一个有前途又有修养的人,相貌不英俊却很顺眼,也许有三十五六了吧,但充斥了年轻人的活力感,很镇定,没有女友死掉的歇斯底里,恰倒好处地表示自己的情绪。 问答交替进行,但他却象木头一样对一切毫无所知,半夜没听到、注意到、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外面打麻将吵吗?不,不吵,他睡的很好,麻将大约是在他睡着之后开始的。虽然以前睡眠不太好,但这个美丽的佛岛迅速改变了他,昨晚只吃一粒安定就沉沉地睡去了。至于为什么不打牌,是因为从不打麻将,对于女友的意外遇害他表示震惊、痛心,唯一希望警方能尽快抓住那个偷盗、杀人的凶手。 简直象外交部的,徐队长心里嘀咕。“你早上出去过,几点?为什么不邀女朋友一起走走?” “大概七点?也许八点,夏天很早太阳都出的高高的了,我没注意时间,不过我回来是九点多一点,我看了挂钟,不错的。我有时喜欢一个人走走,所以没找亚妮。” “据说你的女友是因为你的缘故才选择来这里,本来她拟定了好几个出行计划。” “会吗?也许吧,她一向有自己的主张。” “你是说她很有个性?” “如果你把‘自我中心’称为个性,是的,她很有个性。” 看来他对女友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你们就要结婚了是吗?” “谈到了这个问题,但还没有决定。” “为什么,她人很漂亮,而且家境很好。” “是的,条件不错,但我认为我们应该有更多的了解再决定终身大事。” “很有理智,你们感情怎样?” “很好。”黎震亚皱皱眉头。 “你认识吴如心吗?就是住在紧邻楼梯间和你女朋友同一朝向的那个女的。”徐队长死死地盯着黎震亚,对方似乎看起来相当无辜。“不,不认识。” “你确定吗?” “当然。” “可刘强说她是公司的员工。” “是吗?”黎震亚瞪大眼睛,“那天刘强就好象这么说过,不过我确实不认识。”他很快又说:“我想我不认识的员工不在少数。” “她也是宁波人,知道吗?” “是吗?”还是一句惊诧地反问。 “你一定觉得我对无关紧要地事问的太多,”徐队长停一两秒,说:“因为我要找出你女朋友被害的真相。”他看着黎震亚渐渐升起地眉头。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是吗?我们有相当准确的证据判断,她是被这个房子里的人杀害的,准确地说是被住在这层楼上的人杀害的,窗户打开,钱包空了,这都是假象。”徐队长再次停一两秒钟,说:“你有什么可提供给我们的吗?比如说有谁希望她死,或者她死掉谁有好处?”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了几分钟,他终于开口了:“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觉不出谁会盼望她死,倒不是亚妮有多完美,表面看她似乎是中心,但实际上她并不会影响谁,她没有工作,所以没人和她竞争;她花钱如流水,但她的钱来自于她家,她死了也落不到别人手里;至于仇怨,更没有了,因为我们四个有特殊的友谊才会一起旅游。” “表面上看是如此,可深层次呢?你描述一下死者和你们三个之间的关系好吗?” “我是她的男朋友。”他警惕地看徐队长一眼,“虽然有彼此不太满意的地方,但感情还是不错,而且,即使是感情不好,也可以好和好散;立清是她从小的玩伴和侍从,立清爸爸就是亚妮爸爸的司机,据亚妮说,要是没她爸爸的提携,立清父亲至今还在山沟里呢?可以说亚妮家是立清家的恩人,所以,她们关系非常亲密,立清对她也一直言听计从。刘强就是因为我和亚妮的缘故认识她的,他们感情应该是非常好;刘强对亚妮印象不怎么,一向认为她是个庸俗的花钱机器,可我想不出他会杀了她,她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亚妮反正也花不住他的钱。” “对,” 徐队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也许将要被花住钱的人才会担忧。” 黎震亚脸色苍白了一下,但反而平静下来:“解决问题有很多方案,我读书、工作的经历都是学习如何恰当的解决面临的问题,其中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同归于尽不能叫解决问题,所以自己从不考虑也决不使用这种方法,何况——”他最后补充:“我并未面临绝境。” “非常恰当的辩护词。”徐队长点点头:“非常恰当。”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a “你怎么看,谁是凶手?”徐队长歪头问身边这位有着丰富想象力和怀疑精神的下属。 “本来我认为李立清、刘强和黎震亚都有嫌疑,死者没有挣扎,凶手干吗还要杀她,我看偷东西是假,杀人才是真。”小陈神情焕发地说:“至于动机,太多了,女人之间总有莫名其妙的仇恨;刘强完全可能爱上了章亚妮,但死者心有所属,他因爱成恨,所以杀了她;黎震亚则可能因为相反的原因,他想抛弃她,也许死者是个死搅蛮缠的人,因此动了杀机。” “这是你本来的认为,那现在呢?” “现在我认为那个吴如心最可疑,如果刘强记忆不错,她为什么撒谎?编一个工作单位?不敢承认自己认识这几位?坚持说有贼,那么的板上钉钉?”小陈总结:“所以,我们要把重点放在吴如心身上,查明她的身份。” “有道理,不过我认为还可以立即着手干另外一件事。” “什么?” “搜查黎震亚的房间。” “为什么?” “血衣!别忘了那有力的两刀,凶手身上应该溅上鲜血,还有,凶器!” “可你别忘了黎震亚早上出去过。”小陈失声叫到:“即使是他,他可能已经毁了证据,这里挨着大海。” “但依然需要查,不是吗?”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b 所有的人都被叫到了走廊里,徐队长宣布他要搜查黎震亚的房间,在每个人狐疑的目光中,搜查开始了,黎震亚紧紧抿住下唇,一言不发地站在房门门口。 徐队长很老练地带上手套,打开壁橱,取出他的旅行袋,小心的一样一样拿出来,然后,他举出了一个塑料包,打开,是一件裹紧的白色t恤,他慢慢地展开,在血迹斑斑的里面是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刀和一串项链。 “这是栽赃!不是我,不是我。”黎震亚终于失去镇定,尖叫起来。 “这个衣服是你的吗?” “是,可其他的不是。” “我们要送去鉴定,不过我相信这上面一定是章亚妮的血,刀上一定没有指纹。”徐队长从容地说: “你有麻烦了。”他眼睛地看着失措的黎震亚,耳朵却细致地捕捉着其他的声音,是的,他听见身边有人清晰可闻的急促呼吸声。 “很大的麻烦——”徐队长又补充一句:“或者说是致命的麻烦。”急促的呼吸声突然停止了,一个深深的呼吸之后,声音响起了: “不是他,是我干的。”吴如心僵硬地走了出来。 “你?为什么?”刘强第一个诧异地问。 “是呀,你不是不认识他们吗?”徐队长接着问。 “认识?我以为他们对我会有些眼熟,但都没有,他们都不知道我,怎么叫认识?”她的声音里突然含有了一点激愤,但随即又回复了平静:“但我知道他们每一个。” “没理由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亚妮没有得罪你呀?”立清也失声问。 “我有我的理由。”吴如心木然地把脸转向徐队长:“我本来想栽赃给他,但我后悔了,这样的行为太坏,我做不下去了——” 徐队长瞥一眼又惊讶又如释重负的黎震亚,淡然地说:“好吧,把他们两个都带走。” “为什么还要带他?”吴如心急躁地喊:“我说过是我干的,不干他的事。”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立清看看她又看看黎震亚:“你们是不是背着亚妮——,”她看着吴如心虽然精心勾画,却和美丽相距千里的脸,又不信地摇头,猜不下去了。 所有人被提醒似的,目光在他们之间猜疑地观察着。 黎震亚蓦然从如释重负中惊醒,连忙责问:“为什么?是不是公司对不住你?到底是为什么?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栽赃给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对,你不认识我,你不认识我,你,你,你——”一直僵硬木然的吴如心突然涨得满脸通红,她低下头深呼吸两口,沉声说: “可我认识你们,你们活的太好了,我恨你们。”说完她抬起头,突然用很柔情的目光看着黎震亚,似乎有千言万语。 所有人的目光更加诧异。 这似乎令黎震亚更加难以忍受,他撕声说:“神经病,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杀害亚妮,你,你,你,恶心!”他极度厌恶地回身避开吴如心的柔情目光,仿佛对方像只苍蝇。 他的表现显然刺激了吴如心,她的脸顿时恢复了苍白,身体突然窝了下去,用手捂住了胸口,泪水也汹涌而出。 “医生,快找医生。”吴如心突如其来的身体变故吓坏了徐队长,他连忙喊,小陈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徐队长又一叠声地阻止要一拥而上帮忙的人:“不要乱动她,她有心脏病。” 他冲到吴如心身边蹲了下来:“你自己有药吗?缓解的也行,你不要乱动,不要说话,没事的。” 吴如心哆嗦地指指房间,木兰兔子般蹦进去,看到桌子上有一塑料兜药,一股脑地拎了出来,递给她。一颗颗汗珠从吴如心头上滚了下来,她哆嗦着打开一个瓶子,吞了几粒下去,药效惊人的好,几分钟,疼痛似乎就缓解了许多。她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环视着众人,突然象问又想自语地说:“我要死了吗?” “绝对不会,找医生了。”徐队长一口保证,又担心地阻止:“你最好现在不要讲话。” “我要死了,一定是。”她显然很自哀,泪水又涌了出来,又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睫毛膏,连忙抑制眼泪,用手去擦脸,看到没有黑色,才似乎安心下来。她喘息着,看着张皇失措环视她的众人,最后定定地看住了黎震亚,突然开口:“我认识你好多年了。” “你最好——” “我要说,因为我要死了。”吴如心嚷了一句,打断了警察善意的提醒。 她依然呆呆地望着黎震亚:“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你好多年了,你是全校最出色的好学生,而我是你的校友,你高二,我初一,我,我喜欢你,可你一直不知道我,做了你的员工你也不知道,我,我喜欢了你十几年,你还是不知道,……我开始恨你,嫉妒她,我辞职了,尾随着你们,我,我所以杀了她,栽赃给你……现在,我后悔了,我愿意承担一切惩罚。” 她眼睛再次柔情万千:“我很傻,我知道,人们会说我丧心病狂,但我想,你,你是那么有学问,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相信我有,有多么喜欢你了。”她期待地看着他,喃喃地补充最后一句:“你没有理由不明白——” ……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c “这个结尾真是意味深长,我想解开案件的关键就在这里。”小秦合上最后一页,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咂着嘴说:“我知道,吴如心应该不是凶手,凶手是——” “嘘——”郭小峰轻嘘一声,食指放在嘴唇前摇了两摇:“我们各自把结论写下来,看是不是一致,如果不一致,就看看到底哪个对。” 他们各自拿杆笔写了起来。 “好啦,看看。”郭小峰说,两张纸上并排摆在了一起,上面赫然写着不同的名字。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小秦的眼睛似乎在说:怎么办? “很简单。”郭小峰慢吞吞地说:“看看下文就行了。” “下文呢?” “木兰一会儿会拿下文过来,而且已经坚定的告诉我,错的要请客的。” 小秦头飞快地冲门口张望一下,空荡荡的没有人影,“请就请好了。”他嘟囔道:“怎么还不快来?” 他又坐了回去,过了几分钟,他又起身向外张望一翻,空荡荡的,他又泄气地坐了回去,过了几分钟,他又站起身……,大约折腾了五个来回之后,小秦终于看到了向这里走来的木兰,他连忙坐了回去,显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来。可坐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木兰上来,他又忍不住起身去想去探头探脑的观察一下,刚打开大门,正碰上走到门口的木兰, “来了,林姐。”他连忙收起焦急,显出从容的模样:“请坐,喝点儿什么? 木兰瞟一眼像个被糖果招惹的心痒难耐,却又不得不保持矜持模样的孩子似的小秦,故意装做没有察觉他的焦急,一本正经地反问:“你们办公室能有什么?无非是白水和茶罢了,要不——”她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你去买点什么?” 小秦两只脚一直交替动着,听完木兰的话,勉强说:“哦——,好吧,你要喝些什么?” “这个嘛——”木兰又装模作样地托起腮帮子沉思起来,仿佛要好好考虑考虑。 一直微笑不语的郭小峰站了起来: “别作弄他了,我们出去吃饭,有什么就喝什么!” “那——谁请客呀——?”木兰拖着长声问。 “我。”郭小峰慷慨承诺:“看在读了那么好看的一个案件的份儿上,请你吃一星期的饭也不过分。” “请什么?” “哦——,现在那么冷,不如吃火锅,这个故事又是发生在海边,干脆就吃广式打边炉,海鲜火锅,如何?” 木兰扑哧笑了:“好吧,看在你们那么慷慨的份儿上,现在帮你们判断一下谁更正确。”两个纸条飞快地摆在了木兰面前,木兰静静地看一眼,指着其中的一个纸条冲小秦问:“这是你的答案?” 小秦点点头,他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甘地问:“看来还是郭队的正确?” 木兰笑了,拍了拍自己的手包:“答案在这里,等会儿——,你们自己判断吧!” 出门不远就有一个满足他们需要的,灯火通明的饭店。 一进饭店,小秦就对领位的服务生吩咐道:“要个安静的座位,最好是个角落。” “好的。”穿着缎面橘色旗袍的服务员张望一下,正好屋角的一席客人结帐离开了,她连忙将他们带了过去,另外一个服务员配合默契端着茶水和菜单走了过来。 “一切都交给你了,林姐。”小秦冲对面的木兰说:“我不想装的无所谓了,说实话,我太想知道结果了,现在,把你包了的东西交给我们吧!不许卖关子,我已经忍了好久了。” 木兰有些得意地咯咯笑了起来,慢吞吞地打开手袋,拿出了薄薄地一叠纸,小秦一把揪了过来,冲旁边的郭小峰一点头,连忙打开两人一起看了起来……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d 直到被允许回到自己的房间,木兰依然沉浸在震惊中不能自拔。 “真没想到,”一进门她就迫不及待地对老公说:“居然是她,嫉妒心真是太可怕了——,我这次总算亲眼领略了,对了——”木兰又想起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冲吴明说:“如果有哪个女人暗恋上你,一定要告诉我,需要我让贤我一定让贤,菩萨在上,这是真话,我可不想被干掉。” “神经!”吴明瞪她一眼,脱掉鞋子,半卧在床上,头枕着双手冲着门发起呆来。 “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吴明微微侧过脸对木兰说:“她怎么会杀了她?” “怎么不会?”木兰很快地回答:“嫉妒,强烈的嫉妒心,嫉妒是万恶之源。” “我还以为俗语说的万恶之源是金钱呢。” “差不多,贪婪啦、嫉妒啦、金钱啦等等很多东西都是万恶之源。”木兰大包大揽地回答,接着她脸上又流露出些许先见之明被否定的委屈:“其实我早就意识到她不对劲儿了,可惜有个人不断讽刺我敏锐的观察力,以至于受了打击的我不能继续观察思考下去,否则——,”她无限感慨地哀叹:“唉——!这场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别鬼扯了,我在说正经的,那个心脏病女人,叫吴如心对吧,怎么可能杀的人,我们都在外边打牌,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晚上那么静,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木兰也微微侧过脸,愣怔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是。” “而且——”老婆的信任鼓舞的吴明一下子坐直了:“她怎么打开死者的门呢?她又没有钥匙,还有死者男友的,难道门都没锁?” “也许她善于——” “善于撬门别锁,好,姑且如此,那——衣服呢?她怎么能有死者男友的t恤?” “你是说凶手不是她?”木兰也一下子坐直了。看着老公闪动的眼睛,她有些骇然地说:“是他们联手?那个黎震亚和她?” 吴明摇摇头:“联手?那就需要事先密谋,他的女友还有他那两个朋友难道会毫无察觉?” “你的意思是——” “想想她最后的话,”吴明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没有理由不明白——’”看着老婆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的脸,他重重地接着说:“杀了别人的女友,又嫁祸与人还认为对方会理解自己,她难道疯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木兰急不可耐地问。 “我想说,凶手——其实是黎震亚!” “他——?” “是的,吴如心是以身顶罪,所以自认为黎震亚自然明白自己的这种爱的奉献,这样才说得过去。” 木兰一脸震惊地呆坐着,咂摸着这个新结论的滋味,越想越觉得这个新结论的合理,但同时又隐隐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半天才寻思着说:“你说的很对,不过——,我似乎还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 “什么?”吴明信心十足地反问。 “哦——”木兰皱着眉头费劲儿地说:“好象,好象——”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不好意思。”徐队长对慌忙从床上下来穿鞋的木兰说。 “没什么。”木兰站起来小心地问:“有什么事吗?” “是的,有点儿事,不介意我坐下谈吧?” “当然不,请坐。” 三个人都坐了下来,在两双询问的眼睛注视下,徐队长先开口了:“对于刚才的事你们怎么看?” 吴明激动地喘了几口气。 “看来你有不同的看法。” 他的眼睛看向了吴明。 “是的。”吴明回答,接着,他一股脑地把刚才给老婆的分析又讲给了徐队长。“我的分析有道理吗?”他最后信心十足地反问,虽然这句话倘若说成——我的分析有道理——才更合他的本意。 “有道理。”一直安静聆听的徐队长点点头,“但——”随后,他说了一个转折词。 “什么?”吴明急忙问。 “别忘了,如果黎震亚是凶手,他为什么不把血衣、刀子和项链扔掉?他早上可出去过,一个游泳健将——他的朋友们这样讲的,在大海边,潮汐运转,啊——,他可以把这些扔到警察可能很难——甚至永远也打捞不到的——地方,但他却留下这些?” “对呀!”木兰连忙附和:“我刚才也觉得好象有什么不对。” “确实!”吴明呆住了:“留下来只能害死自己。”想了半晌之后,他有些沮丧地说:“看来我多心了,虽然觉得好象不是那么回事儿,其实凶手还是吴如心。” “别那么丧气,”徐队长用充满鼓励的口吻说:“我跟你怀疑的过程一样,当然,也许多排除了一个,但结果也一样迷茫。” “你也不信吗?”木兰好奇地问。 “你老公的分析很有道理。”徐队长说:“我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所以不能认为可以结案了。” “那你怀疑谁呢?” 徐队长微微一笑:“这个案子可怀疑的人很少,可以坦白的说,我排除了店主一家还有你们,因为栽赃这件事决非生人可为,必然是熟人。但熟人似乎又都说不过去,死者男友的嫌疑刚才我们分析过了,除此之外,他未必心肠软,也未必不希望女友死掉,但从他的成功的人生经历上看,似乎不会干得这么笨。” “也许他预料到吴如心会以身顶罪?”木兰眨着眼睛说。 徐队长宽容地看看一脸奇思妙想表情的木兰:“这想法很大胆,但他是这样莽撞的人吗?而且,警察也不会因为有人认罪就糊涂结案,那是一切都要对得上的,有点儿常识的人都知道,你认为生活中很成功的他会干这么苯的事吗?如果这么有把握有人会做替罪羊,我相信他宁愿指使吴如心下手而不是自己干。” “这样看来就剩——”木兰说了一半。 “对,你们晚上的牌搭子——死者的两个朋友,他们也有足够的作案条件,但通过你们反映,又没有作案时间——”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看木兰和吴明:“你们绝对确定时间不会错吗?” 木兰和老公对视了一眼,又都默默低头想了一会儿,才歉意地抬起头:“是的,时间不会错。” “是这样——”徐队长回答,没有掩饰声音里的失望,或许说他强调了更恰当。然后,他站了起来:“真是个奇怪的案子,我需要好好想想。”他慢慢向门口走去,边走还边说道:“我需要好好想想,开动脑筋,好好想想——” 木兰注视着打开又关闭上的房门,立刻扭头问老公:“徐警官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案子还是有猫匿的。”吴明闷声回答,又翻身躺回床上:“他不信,提示我们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提供新的线索。”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e 就像两个陷入冥思的哲人,他们无语的各自躺在床上,直到他们的肚子交替发出骨碌骨碌的叫声,木兰和吴明才同时懒洋洋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思索出结果了吗?”木兰意兴阑珊地问。 吴明摇摇头,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看:“下去吃些东西吧!吓!都9点了。”他起身穿上了鞋。 木兰也穿上了鞋站了起来:“好吧,希望吃饱了后能更聪明些。” 他们一起离开房间,就听见楼梯间立清和一个人说话。 “陈警官,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呢?” “对不起,”小陈用南方味的普通话回答:“徐队长说了,现在案子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所以烦劳大家还是多等几天。” “她不是认罪了吗?” “警察觉得案情不清楚,有人认罪也白搭。”走出来的木兰答话说。 立清看看他们,轻轻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发起呆来。她显然已没有了昨天的爽朗。 “吃晚饭了吗?”木兰邀请地问。 立清摇摇头:“谢谢,我没有胃口。” 店主一家似乎也失去了招揽顾客的兴趣,懒洋洋地呆坐在一盆盆的海鲜中间。直到木兰两口子在桌子边坐下,才有气无力地招呼道:“吃点什么?” “哦——”木兰眼睛瞄了瞄盆里面那些鱼呀、贝呀的,看来个个都不一样,可惜不知道好不好吃,她摸了摸肚子,已经相当饿了,根据她的人生经验,在饥饿的时候最好选熟悉的、爱吃的东西,尤其在旅游期间。“要一盘皮虾、蒸四只海蟹,炒一个干煸虾仁,两碗米饭。”她一口气吩咐道。 老店主进厨房忙活了,唯一看起来还颇有精神的蔡有珍走了过来。 “你的胃口看起来还好。”她坐在木兰的对面笑嘻嘻地说:“那几位到现在都没有下来吃饭呢!” “他们的朋友死了,心里关心,自然吃不下,我们可不同,”木兰小声回答:“不关心就是这样,该饿还会饿,该困还会困,说实话,这次被迫滞留在这儿,我还觉得烦,房费怎么算?还要吃饭,你们这里的饭菜可不便宜,青菜就更贵了,我已经两天没吃了,告诉你,我们内陆人受不了的。” “哎呀呀——,” 蔡有珍立刻惊叫着劝解道:“何必那么计较?全当多玩几天啦,这个岛你们也不过匆匆一看,很多人来这里度假的呀,还不是这样潇潇洒洒地住?对了,至少日出你还没看吧?我记得你一来就嚷嚷看日出的。” “这倒是。”木兰沉思着说:“今天要早些睡,明天一早看,不要把这住的时间浪费了。” 蔡有珍立刻用更鼓励的语调建议:“是呀,要是赶的没云彩,很好看的,海上日出嘛!你们内陆看不到的呀——不过一定要特别早起的。” “多早呀?” “四点多了,最好四点。” “要那么早?”木兰立刻瞪大了眼睛:“不能晚点儿?很难起来的。” “不能再晚了,五点天都亮了,看个什么?太阳就是四五点之间突然升起来的。要是冬天,倒可以晚一些,可冬天起床那更难受……” 木兰楞住了,茫然听着蔡有珍的唠叨,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突然,她蹦了起来高声喊道:“我知道了——” “木兰。”吴明惶恐地抓了她胳膊一下。 木兰反手抓住老公的胳膊,急切地说:“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啦———”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f 楼上保持着他们下来时的格局,小陈和立清依然沉默地坐着。 “钟,”木兰一上来就指着高高悬挂猫头鹰造型的石英挂钟喊道:“钟,钟。”她斜瞥一眼立清,这个刚才还抑郁安坐的女人瞬间脸色变得苍白了,木兰知道——,自己——猜对了! “怎么啦?”小陈站了起来。 “联系你们徐警官好吗?”木兰急切地说。 小陈立刻拿出了手机。 她的眼睛再次投向立清,而对方正绝望地看着自己。 木兰心里颤了一下,眼前这个有着利落短发,爽朗笑容、一流厨艺,容貌俊朗的女人真的是利用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据的凶手吗? 看来——不会错了,她绝望的眼睛已经承认了。 “怎么回事?”不多会儿,身后穿来徐队长的声音。 木兰一转身,发现不仅徐队长,包括所有的人都应声从房间里来到楼梯间。 “是这样。”木兰不敢看立清的眼睛,冲着徐队长说:“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昨夜——其实也是今天凌晨——打牌结束时,时钟显示是差几分凌晨五点,我很清楚的记得,回到房间后看了眼窗外的天空,是黑黝黝的,然后我就睡下了。可刚才她告诉我,”木兰指了一下蔡有珍:“这里五点天早就亮了。” 说到这里,木兰深吸一口气,又指了指猫头鹰挂钟:“我们昨夜所有的时间确定都是依赖这个钟,说明这个钟时间有误。可奇怪的是,现在钟显示的时间是对的,而且昨晚我和丈夫游玩回来看到这个钟的时间也是对的,因为当时和手机的时间对了一下。” “所以你怀疑中间的这段时间有人对它动过手脚?”徐队长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期间时间被拨快了至少一个小时左右?” “对,”木兰有些兴奋的说:“但太阳不撒谎,所以就可以看出这里面的问题了。” “说的好。”徐队长意味深长地看立请一眼:“表可以错,但太阳不会错。” “还有,”木兰勉强抑制住激动:“今天早上我老公没有回房睡,我想,我想,也许就会打破凶手的计划,也许回因为后来仓促行动,因此可能——” “我明白了——”徐队长转身吩咐小陈:“把钟取下来化验一下,看有没有指纹。” “不用化验了。”房间里响起立清冷漠的声音:“上面有我的指纹,早上太急了,后来又总有人。” 所有的人都看向她,她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窗外窄小黑暗的天空,轻轻摇摇头,用无法形容的不可思议地口气自语:“我利用你们做我的时间证人,呵,偏恰恰又是你们把我证死了,而且是——铁证如山,呵!也许这就是冥冥中自有公道吧。” 她的脸转了过来,冷冷地扫视一眼所有的人,淡漠地回答:“是我杀了她,我一点都不后悔,”她的声音中突然多了些激奋:“哼! 从小都是这样,忍让、报恩;报恩、忍让,总是亚妮,总是她不断地吩咐:”立清,去拿包‘、’立清,去开车‘、’立清,去帮我把鞋擦擦……‘,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 徐队长轻轻摇摇头: “也许你自认为有充分的杀人理由。但菩萨大概不认同你的解决之道,所以尽管你处心积虑策划了这么周详,但还是这么快就败露了,大概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冥冥中自有公道吧!’。” “冥冥中自有公道?”立清突然发出一阵咯咯大笑,好一会儿,她用手擦去眼角笑出的一滴眼泪,然后一指黎镇亚:“那么怎么证明这位杀人犯呢?我们可是同谋!” 众人惊异的目光“刷”地转向了站在房间一侧的黎震亚。 “胡说!”黎震亚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下,声音有些愤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现在看来栽赃给我的就是你,你剪和我差不多的发式大概也是为冒充我杀人吧?” “哈哈哈——,”立清又大笑起来,笑声中她的脸渐渐扭曲仇恨起来:“看来你早就意识到了,我还自以为聪明呢?哼!我承认我讨厌你!”她把脸转向徐队长:“所以希望把他也拉下水,事实上,我承认我别有打算,——就是决定嫁祸于他。我自以为设计了个‘计中计’。就是既利用他帮我杀掉亚妮,又悄悄嫁祸于他。” 房间里顿时静的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立清冰冷的目光里突然添了几分自嘲:“但看来我还是自作聪明了。——首先,我先找到他说出了我的计划,告诉他我需要他的配合。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很讨厌亚妮了,而且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要不用他动手,他根本不会介意亚妮的生死,或者说,还会暗自开心!——果然如我所料,他先是装糊涂,后来就默许了,连吃惊都没有,我直接告诉他,他只需要做两件事:一、保证亚妮来这个地方旅游;二、一定要和亚妮分房而居。这个狡猾的家伙,连话都没说,仅仅点点头,大概怕我录音吧?哼!他就是这样一个阴险的家伙,一向都是攫取别人的劳动成果,生活上、工作上全是这样!” 说到这里,她站起来,眼睛像锥子一样看定黎震亚:“你敢说我说的不是真的?” “你真是疯了!”黎震亚喉结抽动了一下,然后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视立请:“到现在还要陷害我。” “陷害?对,原来是——,但现在我说的是实话!”她扭过头看着徐队长,眼睛里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我说的全是实话,我讨厌他,所以希望‘一石二鸟’,不知道哪里被他看出了破绽,对我有了防备,本来昨夜我在他水杯里下了足够他睡到今天中午的安眠药,我本来计划的很完善,但没想到他却一早出去了,——哼!我敢说他根本没喝那杯水,今天早上绝对是故意出去的!他非常精明,这么一来就使我的栽赃就变得非常奇怪了。”她的眼神又变得绝望了,喃喃地说道:“棋差一步!” “别这么自责。”徐队长悠然地回答:“即使是他没出去,你的栽赃也很奇怪,难道一个凶手会留着凶器安睡到中午吗?” 立清楞住了,好一会儿,她泄气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她又睁开了,看起来平静了许多:“是的,我太想表明他是凶手了,反而画蛇添足!——但我刚才的话却是真的,否则我不能这么轻松完成这个谋杀,他和亚妮分房睡就是证据。” 徐队长看向黎震亚。 他看起来也平静下来,冷冷地目视着立清:“谢谢你让我知道你有多恨我,对于你的疯狂陷害我无话可说。我只能说,我没有做任何陷害亚妮的事。” “非常恰当的辩护词。”徐队长点点头:“非常恰当。” 他又转过头看着立清,半是怜悯半是讽刺地说:“他确实是个擅长恰当表达的人,无须多言就表明了一切。我可以替他回答你,你所谓的证据根本不成立,最冠冕堂皇的解释:他们是男女朋友,未婚嘛——,分房而居很正常。即使你说的全是真的,没有证据也是白搭,他还会愉快的生活下去,——不,也许更愉快,因为你帮了他,除掉了他的拖累。他可以再开始一段恋情,可能同时还享受着不知名女子的暗恋,这也可以理解,年轻、单身、英俊、有钱还有学问,啧、啧,我有女儿也想介绍给他呢!他就是那种人,到哪里就是头儿,总能占着第一,其他人甭想出头,一辈子也别想!你怎么会想到和他斗?他就像沾了油的玻璃做的,怎会让你轻松在握?” 立清的手指关节都攥的发白了,她咬牙切齿地对徐队长说:“眼看着一个凶手无能为力,你还有脸嘲笑我。”她最后吼道:“我说的全是实话。” 徐队长没有发怒,反而黯然了:“我相信你,但无能为力,除非你能提供更有价值的证据,证明你们是同谋。” 立清颓然坐下了。 “哦——,”一直沉默的刘强迟疑地开口了,看着“刷”的转过来众人的目光,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怎么?”徐队长充满期待地问。 “我记得我们来之前他好象去了一趟‘神算张’哪里,‘神算张’是个算卦的——亚妮很迷信他,本来她好象坚决不来这里的,好象算过卦后就突然决定来了。” “对,是这样!”立清“砰”的兴奋地站了起来:“我给忘了,可以找那个‘神算张’调查,他可以做证!”说完,她带着仇恨和满意的眼睛看向黎震亚。她惊喜地发现,一贯沉稳的黎震亚终于失去了镇定,踉跄一下,一只手扶助了墙,但随后就平静了:“这是胡说!你们胡说!。” “不是,我有录象证明。”刘强冲口而出。 黎震亚怔住了—— “哈哈哈——,”立清笑了起来,看着彻底绝望的黎震亚:“这回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然而,刚说这里,她眼睛里再次迷惑了,她怔怔地扭头看着刘强:“难道你,难道你也——” 刘强惊怔之下,傻了! “——也知道是吗?”又是徐队长开口了,声音里透着轻松和满意:“他当然知道,应该是早就知道了,因为乐得看着你除掉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过装糊涂罢了,否则怎么会对那位‘绊脚石先生’找个算命的那件事如此关注——以至于录象呢?因为他比自己的女朋友更了解这位‘绊脚石先生’有多么狡猾,他必须多防一手。——我早就奇怪,觉得这个案子怎么像一场戏?其实怎么不是戏呢?三颗各怀鬼胎又跳动如一的心共同完成了这个谋杀。你难道没意识到你的男友一直在默许、甚至协助你吗?顺从你彻夜打牌,在你和木兰下去做饭时,他还不忘提醒吴明上厕所,不都是为了让你杀人计划顺利实施,避免做案时万一木兰夫妇回房间上厕所或洗手时撞破吗?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又有人哉’!” 立清木然望着惊慌失措的刘强:“这是真的?” 她没有得到回答,只有一双还妄图辩解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徐队长的声音冷峻起来:“他本来打算像他的榜样——也是一心要搬开的绊脚石——黎震亚先生——那样,一面暗暗协助你,然后准备转过身天真无辜、又痛不欲生地接受这一切。是不是很失望?你一心栽赃黎震亚大概也有为了他的因素吧?但你不忍心拖累他,所以决心独自行动,可惜——,恕我直言,你所托非人,他对你——”, 看着立请越来越绝望的眼睛,徐队长突然停住了,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目光锐利地看向刘强:“可惜——,刘强先生,你也是利令智昏,或者是一时克制不住?是不是想到黎震亚可能摆脱法网的念头使你无法忍受,以至于失控地跳了出来?毕竟,亚妮死不死你根本无所谓,你要得就是黎震亚倒霉,我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刘强先生,你也必须留下来配合我们调查了!” 轮到刘强颓然坐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房间里突然响起立清的笑声,声音里既有自嘲又仿佛觉得好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特别滑稽的事情,她一直笑着,笑出了眼泪,甚至笑弯了腰,突然,黎震亚的笑声也加了进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紧接着,刘强的笑声也响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梯间里顿时响彻起来自三个不同人物的相同笑声…… 第三部 海天佛国谋杀案 第四章 凶手 g “原来谁都没跑儿?”小秦放下稿子。 “所以你们写谁是凶手都不算错。”已经吃了半天的木兰抿嘴一笑,她把漏勺推了过去:“吃块‘虾滑’吧,味道还不错,刚才只有我在吃了。” 小秦意兴阑珊地捞了一块放在自己的碟子里,又把漏勺推倒郭小峰面前:“给,头儿,你应该多吃,因为还是你更接近标准答案。” 郭小峰略微失落地一笑:“不全对就是不全对,我漏掉了黎震亚其实也是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帮凶。” “那我不是更惨?”小秦一口吞下虾肉:“我倒是选了黎震亚,可惜不是因为深谋远虑,而是像吴哥的判断那样,更给警察丢脸。” “的确,而且你漏掉他也可以理解。”木兰也连忙安慰地冲郭小峰说:“买通算命的其实也可以是立清所为。” “但与女友分房而居就只有他能做到了,这个行为确实有些奇怪,三十多岁的成年恋人,出门旅游居然分房而居?虽然从道德先生那里可以有最冠冕堂皇的解释,但在现实中却很不合情理。”郭小峰摇摇头:“还是我们那位同行更敏锐,其实,这个案件确实像一场戏,需要那么多要素,一样不成就难以完成,所以没有周围的配合根本不行,但我却忽略了,仅仅把立清和刘强列为凶手。” “噢,你责己太严了。”木兰叫道:“其实我们也无意配合了这场谋杀,但实际是毫无关系的人。真相也许是,立清也许猜出他们不会在一起住,黎震亚无意配合了他们。” “这当然是有可能的,所以我才忽略了。”郭小峰回答,但依然一脸不肯原谅自己的模样:“但你前文已经暗示了,亚妮不明白黎震亚为什么会和她分房而居,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以前是不分居的。如果是这样的,立清事先不可能不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这并非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如果他们同房而居,谋杀可能就进行不下去,她不可能听天由命的到时候再说,这比赌大小点的概率还低出无数倍,把握也太小了。” “也不能这么说,”木兰反驳道,此刻的她倒象猜错了谜底,一脸不服气找理由的模样:“找我们打麻将配合,难道不是赌博行为?谁知道会不会遇到陪他们打牌的人?而且,钟被拨快了一个小时左右,可是,如果我们有手表不是会立刻穿帮?这不也是赌一把?” “这是不同的,” 郭小峰微微摇了摇头:“我估计这个地方立清早就瞄好了,因为她不久前才去过,而且找到爱打牌的旅客机会并不少,等不上你们还会等上别人,谋杀又没有具体的时间限制,又有黎震亚的配合,完全可以住下去,直到得手为止。另外,你们住得是大型家庭旅馆,人们容易亲近,爱打麻将的人又多,找到牌搭子的把握还是比较大的。” 木兰回想起船舱里一屋屋的麻将声。 “至于表的问题也是如此,你想想,现在的人除了戴劳力士的,有几个戴表呢?尤其是夏天,还在海边,戴手表很不方便的。而时间人们又可以从各种渠道知道,最普遍的应该是手机了,那么晚一般人手机都关了。再说立清可以从你们的胳膊上看出是否戴表,而且就算是戴,一般那个时间也早摘下来了。” “这么说——”木兰眨眨眼睛:“看来是冒险,其实几乎是算无遗策。” “几乎是。” “说到这里,”小秦放下筷子:“我还有个疑问,既然行凶的是立清,那吴如心是怎么回事儿?她怎么会为她顶罪?就是这点儿误导了我。” “怎么回事?”木兰反问,她用提示的语调说:“想想她的眼——” “眼?”小秦楞了半分钟,然后有些不能确定地问:“她高度近视,所以——看错了人?” “对呀!”木兰回答:“过后她告诉我们,摘下隐性眼镜的她,看什么都是朦胧的,几乎都是凭大概形状判断,那天晚上她第二次想出来通知我们小声些,恰巧看到作案的李立清,别忘了她穿的是黎震亚的衣服,她的1.75米的身材和‘中等身材’的黎震亚也差不多,剪得又是黎震亚差不多的短发,又进的是黎震亚的房间,她自然认为就是黎震亚了,过后判定是他作案。” “其实——”郭小峰沉吟着说:“我猜即使不太近视的人也可能搞混,毕竟别人都不熟悉他们的模样,而李立清本身就是刻意打扮成黎震亚的样子,她这样做的目的大概也是为了怕万一有目击者,好混淆视听,有人看到还可以多个证人。” “对。”木兰说:“只是万没想到吴如心反倒以身顶罪了。” “呵!这可是真正的意外!”小秦有些不能相信地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痴情的女孩儿,唉——”轻轻叹口气后,他一脸担心地说:“希望得知自己多年暗恋的人如此阴险不会太伤害她,她已经那么脆弱了。” “这个你甭担心。”木兰回答,口气里充满了至今还不可思议的味道:“得知真相后她居然很高兴,冲口而出地对我说:”噢,他不会死的,我也不会,真好!‘然后又羞答答地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而且,他还没爱上任何人!’菩萨在上,我发誓我感觉她身体正突飞猛进地恢复,并且,我临走时听到她开始和店主一家研究菜谱,还打听黎震亚的口味呢,因为他们曾在那里吃过饭!” “你不是说——”小秦瞪着变成铜铃般的眼睛问:“她已经开始计划给黎震亚送牢饭了吧?” “谁知道!”木兰耸耸肩膀:“但是——,有个寄托总比恹恹等死强。” “这倒是。”小秦承认,停了片刻,终究有些不甘心地说:“没想到这个坏蛋到这个时候还有人爱。” “没办法,发愁没人爱的常常不是坏蛋、而是蠢蛋。” “听起来倒像是形容我,可惜——”小秦悲伤地说:“是后一个蛋。” “嗨——,别这么说,你年轻、正义、英俊,好姑娘正在不远处等你呢!”木兰连忙举起自己的茶杯:“还是让我们祝福他们吧,希望这个巨大的不幸最终还能结一颗善果,让一颗贪婪的心得到净化,另一颗无望的心得到满足!干杯!” “干杯!” “干杯!” 第四部 棋子 第一章 爱梅扫视一眼对着电视发呆的郭小峰,她刚洗完碗从厨房出来: “爸爸,你今天晚上怎么总是出神?”爱梅有些好奇地偏过头问。 “没什么。”郭小峰心事重重地回答,又独自出了一会儿神,才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是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 “谁呀?老朋友?”郭爱梅随口敷衍了一句,她这时正打开冰箱思索到底吃一支什么样的冰淇淋作为餐后甜点,草莓味儿现在不太喜欢了,巧克力倒是百吃不厌,来个脆皮的?四个圈儿?…… “不是,这个人是我们局法医小史的老同学。”郭小峰出乎意料地认真回答:“几年前他妈妈死了,开始当成意外,其实是谋杀。” “真的?”爱梅已经坐到了沙发上,手里举着一支终于确定下来的——玉米味儿冰淇淋。她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玩笑地问:“案子是不是象小说一样离奇,你们无意中发现了问题,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找到证据,把凶手绳之以法?” “恐怕不会象长篇小说那么离奇,中篇只怕也达不到,我没费任何力气就获得了铁证如山的证据,尽管功劳归到了我身上,但其实案子并非是我破的,虽然——,我也是必不可少的一个人,但我其实只是一局棋中的一步,一枚棋子而已。” “到底怎么回事儿?”爱梅这次真的有点儿好奇了:“给我讲讲爸爸。” 郭小峰轻轻出了一口气: “案子虽然简单,说起来也不短。事情是这样开始的,——几年前有一天,我们局的小史找到我说,他的一个高中同学找他,似乎对他母亲的死很烦心。‘怎么回事?’我问他。小史告诉我,两天前,这个同学和妻子晚上回家,突然发现妈妈躺在地上,一时惊慌失措,然后发现桌上有一盘吃剩下一点儿的牛肉,——而那个牛肉本来是药耗子的,立刻感觉不对,赶紧打120,——但人早死了,——解剖证明,确实是鼠药中毒。” 正津津有味咬冰淇淋的爱梅听得愣住了,少顷,她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插嘴说:“——有这样的事?看来环保专家告诉我们,——要生态防鼠真是太对了!,这样死——死的——死的——的多滑稽!” 郭小峰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呀,后来处理问题的警察了解到:按道理,他们家人都知道这盘红烧牛肉本来是放在地上准备毒耗子的,但是牛肉的来源于餐桌,——他们家买了很多牛肉,做了一大锅。唯一的区别——就是把人吃的牛肉拌上老鼠药,然后用盘子乘好放到了地上。——最糟糕的是,盛毒牛肉的盘子和人用的也差不多,所以很容易弄混。” “这么说是个意外?”爱梅迟疑地问,但随即又否定地摇摇头:“不对,刚才你好像说是谋杀的。” “对,但开始确实是当成意外结案的。”郭小峰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因为派出所的民警了解到他们家庭一贯和睦,没有谁有杀人动机。经调查,确认最可能的情况是:当天夜里保姆慌张着去看儿子,结果把盛毒牛肉的盘子错放到桌子上了,以至于死者搞混了,以为是人吃剩的,后来出于死者自己才知道的原因接着又吃完了。——当然,关于盘子老保姆是一口否认,可据他爱人还有邻居说,老保姆经常丢三落四;另外,邻居也都反映:他妈妈及其节俭,不容忍有剩饭,拿自己当泔水桶,喜欢一扫而光。所以几个因素互相印证后,派出所就当意外结案了。” “你能不能给这里的人起个名字?他,他的我都听混了?”郭爱梅忍不住插嘴。 “也对,小史的同学,哦——嗯——,我姑且叫他刘小刚吧——” “你起名字总这么俗,”爱梅立刻叫唤着数落道,这名字又勾起了她对自己名字的不满:“就象我的名字,跟文盲起的似的,这个也是,一听就感觉到你的水平、品位——,唉!” “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为了你的名字你已经抱怨我七八年了,这次你能不能让我顺顺利利的把话说完?”郭小峰有些气鼓鼓地抗议。 “好吧,好吧。”她悻悻地皱了下鼻子,接着赶紧问本来就要问的问题:“老保姆弄混了,那他们呢?也没意识到?” “当天还巧,刘小刚吃完饭就陪老婆先出去,到他妻子的同学家了。老保姆收拾完后离开,因为是晚上去看儿子,所以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他们夫妻当天回来也很晚了,家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他母亲中毒后没有及时救治,因此死掉了。” 爱梅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听起来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呀?” “当然,”郭小峰淡淡一笑:“所以最初才会当意外结案的,警察也不是随意就定性的。现在回到刘小刚身上,——做为死者的亲生儿子,似乎是不太接受——人人都无罪的结果!因此很想找个行家倾诉倾诉,隐约向小史透露出保姆有罪的意思,因为这些家事都是保姆做,很可能保姆把盘子放到了桌上,挟嫌报复,至于什么嫌他没说,小史也不清楚。我听后同意和这个人谈谈,因为倘若有很强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动机,谋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你知道,职业病,我不喜欢有人逍遥法外,尤其是谋杀者。” 爱梅的眼睛完全全神贯注起来。 “小史告诉我,刘小刚是个表面不算幸运其实却很幸运的人,所谓不算幸运是指他十五、六岁时父亲就过世了,但事实上这也可能是‘祸中福’,要是有个酒鬼、赌鬼、色鬼的爹,那可能还不如没有,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刘小刚的爸爸就是个‘五毒’俱全的家伙,还有勇气和胆量,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希里糊涂发了财,正准备不知天高地厚的挥霍时,又因心脏病丧了命,给他妈妈和他留下一笔当时看来相当可观的钱来规规矩矩过日子,总得来说,他应该还算是幸运的人。——他妈妈原来是个小学老师,因为大女儿是先天性心脏病很早就死了,所以对小儿子加倍爱护,一直对他很疼爱,当然也很严格,保证他远离不良嗜好。小史说刘小刚一直是个好学生,他们初中高中都是同学,他性格温顺,学习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毕业后他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爱梅,他可是大学扩招之前考上的全国重点。” “如果你想说我现在考上的大学不值钱,尽可以明说。”郭爱梅绷起脸回敬父亲。 郭小峰叹了口气,继续讲:“但小史又说,刘小刚成绩虽然好,但似乎没什么大志,同学之间聊起来,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将来有个安稳悠闲的饭碗,然后能干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他不太介意工资,也许因为家里有钱,而他本人也没有奢侈的嗜好的缘故。应该说,他实现了理想,毕业后找人托关系,终于分到一个悠闲的机关,成了公务员,几年后,他结了婚,据小史说,新娘子是个孝顺懂事的女孩儿。我当时听完,想象刘小刚是个个子不高,怡然自得的模样。” “但刘小刚下午来了之后,我发现他的样子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个子很高,偏瘦,有些苍白,尽管受了致命打击,还是很整洁,衣着可以归入——‘中国古典品位’的类别,他一言不发的坐在我对面很久,看起来好象有自闭症。我耐心地等着,打量着他有些秀气的外貌,他长的不英俊,但很顺眼,多少还有点儿孱弱和忧郁的感觉。我个人认为,似乎还有一种能激起女性母性欲望的气质,——这个判断从你背后叫做‘母老虎’的小胡身上得到充分的证实。” 说到这里,郭小峰忍不住一笑。 “——你知道小胡平时脾气暴躁,大大咧咧,因为自称性格质朴,所以平时说话就像吵架,大门大嗓的很吓人,凡经过她询问过的涉案人员,几乎都有几天精神紧张的后遗症。——但那一天,根本没她什么事,她却主动给他倒了杯水,蹭蹭啦啦地不肯走,坐在那里等他说话,满眼都是同情,真是见了鬼了!——我静静地等着,比了一阵子耐心,我以为可以等到他调整好了再开口,因为我一向很有耐心的,当然,按你的说法我是肉肉唧唧的那种人,——但最后终于还是我忍不住了,因为我发现他似乎很享受沉默,这样下去三五天也没问题,忘了自己是来求助的。我可没时间陪了。 ‘你似乎有些事给我讲。’我只好主动开口提醒他。 ‘是,对不起!’他开口了,话说了很慢,也有些不连贯:“我妈三天前——,很意外,她本来身体很好,她和王姨争的时候身体还很好呢,不过——‘。” “如果不是先前小史有所介绍,恐怕就听不懂了,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也懒得深究他的表达方式,直截了当地问:”王姨是谁?‘ ‘我们家保姆’ ‘干几年了?’ ‘十几年了。’ ‘为什么争执?’ ‘好象妈妈说她买菜的小帐不对’ ‘以前和你妈妈为这事争执过吗?’ 他点点头。 ‘很激烈吗?’ 他摇摇头。 ‘经常为此争执吗?’我追问。 他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以前争执的激烈程度和这次相仿吗?’ 他停了好久才又点点头。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疑点吗?’, 他摇摇头。“ “我沉了一口气告诉他:”好了,小史已经告诉我了,那盘肉应该是摆在地上,回家你却发现是在桌上,你怀疑王姨挟嫌报复你妈妈,故意放在了桌上,对不对?‘他似乎对我这么明白的表达不习惯,半天,有些难堪地点点头,似乎为自己含蓄指证一个老保姆而羞愧。他这样复杂内敛的表达方式我很不习惯,但看来很打动小胡那颗老姑娘的心,她一劲儿的让他喝水,好象这样能安慰他,他则感激地推让,你来我往的,要不是想到他已经结了婚,我就走开,给他们制造机会了。“ “虽然我一贯喜欢循序渐进的表达一件事,不过考虑到他话少的厉害,临时改进方式,敲敲桌子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认为你的怀疑依据不足,刚才你说了,她在你家十几年了,她和你妈妈以前也常为这种小事争执,这次也不额外的激烈,怎么可能突然产生这么大的仇恨?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认为妈妈死的很冤枉,大部分人都有这种习惯,为冤死的人找个罪魁,——但有时候确实是阴差阳错!如果已经确定是意外的话,没有比较确定的疑点,我劝你就不要多想了。‘说完,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因为我很怕和过于寡言的人打交道,因为交流起来太浪费时间。比如就我们这点对白,用掉了快两个小时。“ “但这次他的行动反应很快,立刻说了一段相对于他算是长长的话,他说:”郭队长,我知道我的想法可能毫无道理,也没有证据,王姨照顾了我十几年,她是个很好的人,但妈妈死的——,我心里不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当时也没有说,而是托小史找到了你,因为他说你是最有经验的刑警,我希望你能以个人身份到我们家看看,和她谈谈,其实,其实——我很希望——她无辜。‘ 我看了看他,还是不想管,一是我本来就有很多工作,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既然动机不充分,哪怕是蓄意的,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改动了牛肉的位置。何况就目前的情况听起来,蓄意的可能性也不大。正犹豫怎么解释时,他又补充了一句:“死的——,是我妈妈。‘他的声音很特别,我认为算是相当有感染力,因为当时我不由自主改了主意,决定去看看。” 第四部 棋子 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一定要耐心的决心去了刘小刚家,因为前一天他刚走,我的手下小胡就象恢复本性的母老虎,咆哮着责备我没有同情心,要人家费那么大劲儿才肯去,还被教育道:从他单亲成长的经历,根据心理学,可以断定他有‘恋母情结’,而且和母亲感情很深,这次打击这么大,所以对他一定要耐心些。 刘小刚的家,是一个平房小院,外环境很不好,不远处是一个饭店的厨房,又脏又臭,但小院子里面收拾的很整齐,种一些花花草草,房间里布置的很古旧,体现在桌椅板凳都是硬的,墙上挂着白雪红梅、小桥流水之类的国画,我一下子想到了刘小刚给我的感觉,就有些这样的架势。 我看了看死者的照片,是个志得意满的胖老太太,很有主见的样子。这时候王姨过来了,这个刘小刚心目中的谋杀犯五六十岁,个子不高,却很壮实,脸皮皱巴巴的,牙床很高顶的嘴合不拢,看起来话仿佛能自动从嘴里溜出来。“ “她一见我,不等我开口,就立刻又气愤又伤心地说起来,首先声明:自己决没有老糊涂,把毒牛肉放错了位置。自己的脑子好得很,连三十年前的每次年夜饭吃得什么菜现在还能说出来,难道能记不住几天前的事吗?她郑重表示记得很清楚,那天吃完晚饭,刘小刚两口子就出去了,当时老太太还唠唠叨叨不高兴,觉得儿子这次没有听从自己的愿望,而是听媳妇的,自己还劝了两句,说要是他能听娘安排一万次,只有一次听媳妇的,就算孝顺儿子了。而老太太还是气哼哼的,她坚持认为正因为老太太心里有气才会稀里糊涂乱吃一气。 “因为晚上要去看孙子,她心里很高兴,快快的收拾利索了,找个盘子拨出一些吃剩的牛肉,拌上鼠药放在了地上,然后就走了,绝对不可能搞错,王姨再次申明,她记得清清楚楚,她口气坚定,但眼神儿却多少躲了一下。至于回来盘子在桌子上,她认为那是别人放的。我问,会是谁呢?她想了想,感觉推不到别人身上,因为家里没外人,刘小刚夫妇又先走了,就只好认定是老太太自己拿上来的,因为她小气的要命,不能看到有剩饭,也许是看到地上有牛肉心痛,顺手拿到桌子上,转脸又忘了牛肉已经下了药了。 为了说明自己想法的正确,她举例说明了老太太的小气,比如,明明很有钱吧,却每天跟穷的要过不下去似的,什么都买便宜货,还整天教育全家人要懂得节俭,别看他们全家外面穿的光鲜,里面的内衣都是穿了好多年了,看起来污糟糟的洗不干净了,连她都觉得该换了。还有,每个月对帐她都要难为自己一翻,认为自己从中揩油,唠叨不止,直到她宣布不干才能终了。王姨得意地说,老太太当然不舍得让自己走,哪找自己这样又勤快又便宜又忠心的人?“ “可我觉得王姨的说法说不过去,”郭爱梅忍不住插嘴:“刘老太太再小气也不至于这样,除非她有健忘证。” “我也这么看,但我没有打断她,我希望她痛快的说,死无对证的事最好听当事人讲述,说着说着就能听出问题,事实证明,她很快就说出了前后矛盾的话。”郭小峰慢慢喝了口水:“然后,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她又说这个意外的责任其实应该在,哦——,我姑且给刘小刚的爱人叫小丽吧,在小丽身上。” 郭爱梅咬紧下唇抑制着想冲口而出对“俗不可耐名字”的批评话。 “其一,王姨说本来她说用馒头药耗子,但小丽说这耗子准是从前面饭店跑来的,是个吃惯油水的老鼠,所以要用好吃的引诱,最后用了红烧牛肉,结论是——如果是用馒头,就算是放在桌子上,老太太也不会吃;——其二,大约十几天前家里进了老鼠,她是建议索性抱个猫来,但小丽说现在谁家的猫也不抓耗子,只抓沙发,而且养起来麻烦,费钱,用药省事。结论是——如果是抱猫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其三,耗子药是让她托人从乡下拿了毒性最强的那一种,如果是在街上随便买的鼠药,很可能是假货,什么也药不死,怎么会毒死人?所以,从这三点看,责任在小丽身上。 还有,刘小刚也有责任,因为那天吃完饭,小刚提醒她别忘了拌完药再走,还说她总忘事。本来她满心急着见孙子,把毒耗子的事给忘了,——这说明,要不是小刚提醒,她不会拌药,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了。——她最后的话对我来说,充分说明她并非如自己所言——记忆力惊人!以前一定有忘事的历史。我正想就这个问题问一下,她倒不给我机会,按自己的逻辑总结起来。“ “所以——她板着脸总结说:无论从那一个角度看,自己都是最清白无辜的,这个意外的罪魁是小丽或者小刚,而现在,刘小刚居然怀疑她老糊涂,把盘子放错了位置酿成悲剧,还把警察找来?!她转而悲愤,痛斥刘小刚没良心,自己从他十几岁就看着他长大,辛勤操劳到现在,居然这样对待她,然后就老泪纵横了。我暗想,如果她知道刘小刚对她的怀疑是谋杀而不是过失,不知她会怎样啦。——看着她哭的闷儿啦闷儿啦的,我只好提醒她,她照顾他时间再长也长不过他妈妈。王姨从善如流,立刻想通了,眼泪也收住了。” “没等我开始问,又自顾说她也能理解,母子连心嘛,还说,刘小刚从小就很听话,自己喜欢他超过自己的儿子。她盛赞他是个孝顺的孩子,这么多年,几乎就没有和妈妈顶过嘴,好象只在上高一的时候为参加什么航模小组和妈妈生过一回气,当然,经过老太太掰开揉碎的讲道理,最后还是听妈妈的话专心学习了,她说到这里还得意地眨眨眼,提醒我这说明她记忆力是多么的好,又一次强调自己决不会把牛肉位置放错的。看到我模棱两可地点头,才又接着夸奖刘小刚的依顺。 比如说:就是谈恋爱,女朋友也是刘老太太先相了相;结婚后,也是主要听妈妈的话,而不是大部分人那样‘娶了媳妇忘了娘’,例如,老太太喜欢刘小刚穿中山装或者西装一类的衣服,显得有修养。而小丽喜欢刘小刚穿的怪里怪气,还说这样酷,非得让刘小刚穿她买的衣服,但老太太看不顺眼,小刚穿了两天就脱了,以后任小丽怎么嘀咕也不穿了;还有,老太太爱听古筝和京剧,但小丽一来,却爱听吵的吓死人的歌,耳朵都要聋了,老太太忍了两天熬不住了,心里后悔当初走了眼,看着挺本分的女孩儿,怎么喜欢这么野的歌?给刘小刚抱怨了几句,立刻就不放了,一直到现在。 我听了觉得很好奇,问:刘小刚和妻子是不是感情不深? 但王姨也否定了我的观点,她赞美这才是好孩子,不枉当娘的白辛苦一场,老的能活几年呢?等一伸腿还不由他们痛快过?而小刚也挺听老婆的,当然是在不妨碍妈妈的前提下,比如,他过去房间里一直挂的画儿是外国女人,还有长翅膀的小孩儿,皮光肉滑的挺好看,也有风景,好不好吧,总是树是树,草是草。而小丽呢,不光耳朵怪,眼光更怪,喜欢画里人是头不头,脚不脚的那种,她建议我可以去他们房间看看,现在屋子里全挂着这类怪画儿,人头恨不得直接长屁股上,漫画里的人也比这些更有个人样子,电影里牛头马面也比这更像人,可小丽还说这是世界名画复制品,只有傻瓜才看不懂,要培养小刚的审美能力。 她最后愤愤地总结:真是笑话!这要是世界名画,那小孩子在厕所乱画的就是宇宙名画了。还说,小刚从小爱静,她和老太太都认为这挺好,但小丽认为他太瘦弱了,每天都让他做运动,她知道小刚根本不想动,因为她好多次都看见他皱着眉头,但还是每天举举哑铃来让老婆满意……“ “她确实不辜负她的大嘴,滔滔不绝,话头又转到自己儿子身上,她自哀命苦,说自己的儿子完全不听话,脾气挺暴躁,现在进城里打工,日子也不容易,当然有理由脾气更粗暴,更可恶的是——媳妇比娘重要!所以每次去见面多少都要生些气,如果不是为了看孙子,她才懒得去……现在一个月一次,一般都是月初的礼拜六等等等等,然后又说她媳妇怎么不懂事,孙子怎么调皮,就这么唠叨着,一上午快过去了。 我终于决定打断她的话头,问她,我听她说话感觉她的脑子应该挺好,为什么小刚要提醒她,说她爱忘事呢?她立刻表示这是污蔑。我说,那你多少都应该有过忘事的情况,否则他没有必要提醒。 王姨犹豫一下——我猜她是考虑到我还会和刘小刚和邻居对质,一味的否认并非上策——只好吞吐地承认,她是稍微忘过一些事,比如,把衣服泡盆里忘洗了;有几次急着看孙子,忘把剩菜放冰箱里,结果第二天菜坏了。但是,她又解释这不能怪她,她一天到晚忙不停当然会忘一些事,神仙也不行;她一个月才能看一次孙子,当然急着去,而这些人一点儿不体谅她,老是让她干这干那,很晚才能走,心急难免忘事。“ “当时我自以为已经明白了,事实和我开始预想的一样。我挥了挥手,阻止她为自己辩解下去,责问她:不管什么原因,既然她曾经有过几次忘记的历史,这说明这次她也完全可能因为急着走,而匆匆忙忙把盘子遗忘到桌子上没有觉察以至酿成大错。我脸一板,又是警察,她开始害怕了,虽然嘴里坚决否认,但眼睛开始不敢看我了,又开始流老泪,我可以感觉到,其实她自己也拿不准盘子是否确实放在地上,出于自卫的缘故必须坚决否定自己记不清了,我见得人多了,真正感觉自己清白无辜的人表现是不同的。” “但我根本没有把她以过失杀人罪法办的意思,没证据是关键的,而且,我也不能断定她的确把盘子忘到了桌子上肇成大祸,再说我心里也不忍心,——因为我可以确定她决不会有意谋杀,既然如此,意外处理是最好的结局,何必一定找个垫背的呢? 我告诉她,我不会拿她怎么样,但劝她最好离开这个家,发生这样的事,主人对她有了些想法,继续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怔之下,意识到饭碗没了,又哭起来,嘴里还絮叨着。看她哭的那么难受,当时我有点儿内疚,但又一想如果刘小刚对她已经有了疙瘩,她也干不下去了,并不是我的原因让她丢的饭碗,也就不那么难受了。她能说也能哭,短时间似乎没停的意思,按说到我这把年纪,一般是体谅老年人的,因为我也快是老人了,不过事实上,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人有时候心软的厉害,有时候又麻木不仁,那儿会就是麻木不仁,她哭的我很烦,我站起来就出去了,心里自认为弄清了问题,很高兴可以给刘小刚一个交代,也算交了差。“ 第四部 棋子 第三章 “你到现在还没发现这是谋杀?”郭爱梅好奇地问。 “是的,”郭小峰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继续讲述:“我来到刘小刚的房间,他和他爱人都在,那个小丽是个相貌成熟的女性,不难看而已,——也许正因为不好看才被刘老太太相中吧?——而且如果老太太希望儿媳是个会照顾丈夫的人,那倒没挑错,——她看起来就是那样!我还没进去就听见她苦苦地劝刘小刚吃东西,声音充满了爱怜,不知道她压根就是这类所谓母性强的人呢?还是刘小刚有激发女性母性的能力?我看是后者,因为小胡那个‘母老虎’对刘小刚也是一副爱怜相,莫名其妙。” “我进去后首先偷眼打量一下房间的画儿,果然是一些怪异的画面,但我比王姨见识多点儿,知道完全看不懂的东西最好表示肃然起敬,所以绝对不敢公然批评这些作品,虽然我心里观点和王姨相同。——看到我进来,刘小刚挣脱了妻子的呵护,问我怎么样。我简单告诉他经过,说明王姨有可能记忆不清,但应该不会谋杀,认为打发王姨走是合适的,但要追究什么刑事责任恐怕不可能,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体现她有罪。 小丽立刻同意了我的观点,认为意外虽然悲伤,但人必须接受现实,并且表示丈夫受了太深的刺激,应该出门旅行一下,她已经想好了,去海南。——刘小刚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在静寂中我提出了告辞,他却不肯,——请求我陪他去妈妈屋里坐两分钟,共同和他母亲告告别。“ “他这个人怎么这样。”郭爱梅皱皱眉头:“对人好象太不体谅,怎么让你去死人屋里!你和他妈也不认识,有什么别可告。” “是不合常理。”郭小峰莫测地一笑:“我是刑警,常见死人,倒也没什么忌讳。进了房间,寡言的他话突然多起来,他指着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个气宇宣昂的胖老太太。 ‘这张照片是我给妈妈一起照的,小时侯是妈妈给我照,年年都照。’ ‘是吗?很幸福!’我附和着。 ‘这个挂钟是五年前买的,我刚工作的时候,第一次发工资,妈妈很开心——因为是她指定要的,后来一直都用它。’ ‘看来质量不赖。’ 他又指着一些小东西讲了讲来历,总之,每样小东西含有特殊意义。然后,他悠悠地叹口气说:“如果没有这次意外,我妈一定会长命百岁,因为她很善于保养自己,每天晚饭后都喝两勺蜂蜜。‘ ‘蜂蜜是很养人的。’我看着他慢慢说。 ‘好了,小刚。’小丽插了进来:“警察同志还有事,别说这些废话了。‘ 刘小刚淡淡地扫她一眼,带着歉意对我说:“对不起,我觉得很难过,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声音里含着难以言诉的凄楚。 ‘确实离奇。’ ‘小刚——’小丽又插进来说。 ‘对了,’刘小刚突然象发现什么似的问妻子:“那个蜂蜜瓶子呢?‘ ‘哦——,我扔了,都空了。’ ‘谁让你扔的?’刘小刚突然暴怒了:“我说过,妈妈最后留下的东西都不许动,留做纪念,你为什么要扔,而且今天早上还在,为什么刚才去扔了,纯粹是气我吗?‘ ‘好,好,我错了,你安静一下。’ ‘我要你现在找回来!’ ‘好,好,我一会儿去找,你冷静一下,别孩子似的,让人笑话。’小丽一边哄他,一边对我说:“不好意思,他太激动了。‘ 我没有说话,看着刘小刚,他似乎很疲惫,一下子坐在了床上,一只手捂住眼睛,嘴里不住地喃喃说:“你刚才为什么要扔?你刚才为什么要扔?你刚才为什么要扔?……‘ 小丽冲我歉意的一笑:“不好意思,我先送你。‘ 我看着刘小刚,他保持着刚才的状态,一只手依然捂住眼睛,嘴里重复着:“你刚才为什么要扔?你刚才为什么要扔?你刚才为什么要扔?……‘ 一、 两分钟后,我叹了口气对小丽说:“陪我把瓶子找出来。‘ ‘你说什么呀!’小丽仿佛不明白似的,但眼睛里的惊慌更明显了,第一次的惊慌是刘小刚对瓶子的提及。 ‘如果你不方便,没关系,我找我的同事来搜。’ 小丽看着我,慢慢地,瘫到在地上…… 我回头去看刘小刚,他停止了嘟囔,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四部 棋子 第四章 爱梅迷惑地看着爸爸。 “怎么,还没猜到吗?好好想想!” “别卖关子了,爸爸。” “好吧,瓶子小丽交了出来,残存的蜂蜜经检测证明含有大量鼠药,小丽精神崩溃——承认自己投毒。” “为什么?” “为什么?老生常谈了。”郭小峰苦笑一下:“其实也没什么作案动机不是老生常谈,人哪——,有时就是一代代重复的活,犯相同的错。——她交代的理由也是千万人都说过的,婆婆太独裁,家里有钱,却象最穷的人一样活着,除了舍得吃,其他一切都不舍得,连个好音响都舍不得买;而且寡妇守子,心理变态,惟恐儿子听媳妇的,两人出去一趟她都不快等等。另外,丈夫太可怜,每天要忍受古筝和京剧,穿老气保守的衣服,吃所谓老式的营养餐,像个奴隶,太隔绝于现代了。 她很怀念他们恋爱和蜜月旅行的时光,她领着丈夫看现代艺术展,去酒吧听摇滚乐……,她认为在婆婆的管理下,丈夫对这些现代艺术、现代生活完全不能领略,象受罪一样陪着她,实在太可怜了,不象个年轻人。她越想越认为必须把丈夫解放出来,从心理到生活,她坚信自己可以恢复丈夫的活力,和她有一样的热爱,不是有人说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吗?只要没有婆婆,她这个学校就可以开张了,可等婆婆自然死亡恐怕太慢了,看婆婆身体健康和热爱生命的劲头,再活三五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经过反复思索,她自认为想到了一个帮助婆婆死去的妙计。先有意识放一只老鼠进来,这很容易,挨着小饭店的厨房,一百只耗子也有,然后顺理成章的需要毒耗子,掐准时间,在每个人都不在家的情况下,制造婆婆误食牛肉死亡的假象,当然真正毒死她的是蜂蜜。 计划很顺利,当时她觉得简直有如神助,比如在婆婆的蜂蜜快喝完的时候,王姨正好有同乡来城里给捎来了鼠药,这样,事后她可以顺理成章的处理掉空瓶子。——而且时间又正好是月初,王姨正好不在家一夜,这说明当月就可以实施计划,否则为等王姨不在家就需要再等一个月。——那一天,她以同学要见丈夫为名要一同出去,当时婆婆按惯例摆出一幅‘被抛弃的样子’闹别扭,幸而一向驯良的丈夫这次违拗了母亲的意愿,任凭她罗嗦,还是陪她出去了。——回来一切也很顺利,她故意先进门,抢先把地上的盘子放到桌子上,偷出几块牛肉,造成婆婆误食毒牛肉的假象。而丈夫只顾看母亲,什么都没注意。 应该说这个计划很巧妙,因为鼠药中毒有一点反应时间,老太太不会死在蜂蜜旁边,也不会引起旁人对蜂蜜的注意,同时,晚饭吃的也是牛肉,解剖反而会帮助证明她抛出的烟幕弹——牛肉中毒!——再加上他们家表面看来和睦有序,自然而然就当意外处理了。 唯一致命的破绽是蜂蜜瓶子,因为蜂蜜粘,老太太不可能弄的很干净,如果发现残余蜂蜜有毒,那就不可能逃脱了。 不过,只要没人怀疑这是谋杀,进行全面的搜索和检查的话,只要找个机会把蜂蜜瓶子扔掉就行了。她开始处理的也很镇定,丈夫不准动婆婆房里的东西,她就不冒险,留在了那里。可她毕竟不够镇定,那天早上我来,她又得知我是刑警,就按捺不住惊慌藏起了瓶子,而且后来变得失态,暴露了她。——最后她口头上悔罪了,但我知道,她真正敬畏地是上苍,深感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叨咕的时候总说,老天爷真厉害。“ “听起来这个案子能破确实不是你的功劳——”郭爱梅有些迷惑地看着爸爸:“当然,你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太对了,我的女儿,”郭小峰冷笑起来:“我就起到了一颗棋子的作用,就象小丽和王姨那样。现在你应该听明白了,刘小刚利用了我们所有的人。他在房间里的表演充分说明了他早就知道小丽如何杀害他妈妈,现在需要借我的手抓走他老婆——就是他未来学校的校长兼唯一指导老师,就象老话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他为什么不早说,我是说刚中毒送医院后给警察说?” “他怎么说呢?他又不能把蜂蜜瓶子直接交给警察,那样警察在抓他老婆的同时还会问他,——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毒的?这可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从法律角度上,不作为也是犯罪,受害人又是他含辛茹苦——我相信报纸会这么写的——母亲,何况还不仅是不作为,他甚至可以说是主动配合了老婆的谋杀计划,提醒王姨拨牛肉,陪老婆出去。他这样苦心积虑为的是一种叫自由的东西而不是被抓起来然后被万人唾骂。——所以,他开始必须象婴儿一样无知,必须使瓶子出现的更自然巧妙一些。” “他最没想到的是,这件谋杀没有任何人怀疑,居然当意外处理了!——眼看案子要结案,那就必须有所行动了。王姨是引我过去而抛出的假象,——然后自然的把瓶子抛出来。其实已经不够自然了,从他坚持让我和他去他妈妈房间里,我就隐隐觉得问题不那么简单了——我是老刑警了——他歇斯底里地喊叫,非要当我的面找到瓶子就更夸张了,显而易见,这瓶子决不会是一个纪念物那么简单,那一刻我彻底看穿了他的用意,但我又不能装聋作哑,坐视一个行动的凶手逍遥法外,毕竟,从策划到实施的凶手确实是小丽。哼!是不是?我就是一颗被他用的恰倒好处的棋子,就象他老婆那样。当时我最遗憾的是小丽惊慌失措,如果她不藏瓶子,刘小刚必须暴露更多才能达成心愿,因为看穿他的伎俩,我当时恼得很。” “我想你并没有就此罢手,是吗?爸爸!”郭爱梅满怀气愤,又期望地问,但转念又失望了:“可他好象还活的好好的,你说你今天还遇见他。” “我当时确实没有就此罢手,结案后,我又去了刘小刚家,他象换了个人,表情轻松,穿了一件浅灰的宽松毛衣,一条牛仔裤,还是整洁异常,但却是,怎么说呢?叫‘洋派的儒雅’吧,屋子里还放着慢悠悠挺好听的外国歌,一样的小院,气氛却完全变了。我没寒暄,径直走了进去,他也失去了轻松,恢复了自闭症的模样,一言不发地跟了进来。房间里的变化令人吃惊,墙上那些现代艺术画儿不见了,改成了一些我能看懂的画儿,窗户前多了一幅望远镜,地上居然是一套正在运行的玩具电动火车。” “我当时满怀愤怒,看他又摆出一幅‘闭嘴河蚌’架势,就直截了当地说:”你现在很自在啊,可真够阴险的,看着你老婆害死你妈,又把她卖了。‘说完瞪着他,但他不为所动,保持毫无表情,一言不发。 为表明我不是他想的那么傻,我一一说出他的伎俩,其实这个举动本身就有些傻,当时他听完只是看看我,还是不说话。后来我想他没有用天真无辜的眼神看我就不错了,至少他间接的承认我说对了。 无奈之下,我又开始微言大义地教育他,说一些诸如你妈妈如何含辛茹苦、你妻子怎样爱你等等,还恫吓他,告诉他,他这一生也不会遇到这样的女人,就算法律暂时对他无可奈何,他没有良心不会痛苦,但老天爷早晚也会惩罚他的。但他还是不说话,他的想法我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一点我知道,他绝对没有受触动后的内疚或者痛苦,我们僵持了很长时间,最后,我叹了口气,再次环顾他的房间,——这个已经变成刘小刚风格的房间,转身走了。“ “你就这样放过了他?”郭爱梅吃惊地说。 “我没有办法,没有证据可以指控他。” 郭爱梅呆呆地看着爸爸,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爸爸,你一定是有些同情他才放过他的,因为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你要真想惩治一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他们家的学校太多了?所以——” 郭小峰沉默了好久,点点头:“也许这是最根本的原因,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当‘螺丝钉’和‘一块砖’,被拧来拧去,搬来搬去头都晕了,虽然和他‘宠物’一样的生存状态表面不同,但——本质,有——相同的地方,所以——。” 郭小峰又沉默了一会儿。 “但当时我对自己的解释却不同,尽管想到自己居然是别人的一步棋就特别不痛快,可冷静下来之后,我还是认为他不是真正的坏人,也认为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他也许潜意识早有心愿,但应该没有策划实施的勇气,如果有,他妈妈也许早就‘意外’身亡了。凶手说到底还是小丽,因为整个过程都是小丽独自策划完成的,没有人授意,至于是否正中他人下怀是另外一回事,谋杀犯——,一定是敢想并敢做的人。” “可我觉得刘小刚还是应该受一些惩罚,”爱梅依然不平着:“不是说其他,因为他居然不内疚,而悲剧根源都是因为她们太爱他才会这样——” “我不这么想——”郭小峰打断了女儿:“他近三十年被控制的生活就是惩罚。至于悲剧根源,我想——两个女人的憎恨和自私才造就了这一切!”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一章 一边走,郭小峰一边兴奋想象着自己几个月未见的女儿——爱梅——会是一幅什么模样?自从女儿来北京上大学之后,几个月才能见到女儿一回的他,就常常想像着女儿正是什么样的状态。 应该在紧张的复习吧?!他充满期待地先幻想出一个令自己欣慰的场景,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也应该是考试期,复习——应该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但——,素来的理智随即像一把公正而严厉的小锤子梆梆的在他的脑子里敲打起来,使他立刻回忆起自从女儿离家读大学后,每次他们父女通电话,电话那端总是女儿嘀嘀嘎嘎的罗嗦别人的事,而她——还总是那个插进去管一管角色。没了高考压力之后的女儿,爱管闲事、报打不平的脾气像施了过量激素的农作物那样疯长起来。而事情又总是这样,越爱管,就越有事可管。 也许——他很不情愿的想到——女儿正神采激昂的操别人的闲心,这念头刚一闪现,他就马上坚决地摇摇头,希望甩掉这让自己不痛快的画面,并且开始坚决的努力只想像女儿正在发奋的情景,可惜,那个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却开始鬼鬼祟祟的不时冒出来,然后又大摇大摆地稳居其中,直到占据了全部位置。 终于——他有些唉声叹气地到了学校,而且,仿佛为了证明他的料事如神,他第一眼看到的——果然——就是女儿挥舞的胳膊。 他松了口气,带着早已料到的放心表情赶紧上前问。 “出了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顺便找机会巧妙的把女儿的胳膊送回到安静时该呆的位置。 “太可气了!”见到好久未曾谋面的爸爸似乎也没有平息爱梅的激动,依然一脸愤愤:“我讨厌歧视。” “当然,我们都讨厌,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和你无关吧?”郭小峰本能的有了几分紧张。 “没什么直接关系。” “噢——” “你干嘛松口气?”郭爱梅不满的矛头随即转向了爸爸,非常厉害的责问道:“爸爸,人和人都是有关系的,今天被歧视的是她,明天就可能是我,别忘了海明威的名言,——丧钟为谁而鸣!? 亏你还是警察。” 深谙女儿脾气的郭小峰眼珠都没转一下,立刻一边抚慰地赞同道:“当然,当然,你要好好跟我谈谈。”一边略露痛苦地问:“食堂还有饭吗?为了来看你,我还没吃午饭呢。” 一霎间,爱梅立刻收去了指责的表情,换上了关切的眼神儿:“真的?你饿坏了吧?现在都一点多了,食堂的饭都不好了,我们去小餐厅吧,爸,快点,我带你去。”学校的小餐厅和外面餐馆没什么区别,走进茶色的玻璃门,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悄悄按了按还饱满的胃(他已经吃过午饭了),郭小峰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早上吃的晚,其实也并不太饿,只要一小碗汤面就可以了。” “行吗?” “行。”郭小峰喝了口服务员刚刚给斟上的免费茶水——相当不敢恭维的口味:“我们单位新来了一个素食主义者,她告诉我,饥饿使人更聪明也更长寿,尤其到了我这年纪,更是饿着比饱着强,为了活的长些,我决定实践实践。” “嗤——”爱梅讪笑起来。 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女儿,他顺手拿起一双筷子一边把玩着,一边问:“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激动?” “啊,就是为我一个同学妈妈的事。” “同学的妈妈?”郭小峰吃惊的喊道:“看来你关心的范围又扩大了。” “喂——,”爱梅刚才还笑嘻嘻的眼睛立刻又正义的竖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那同学可还是老乡呢!当然,他家是农村的,经济条件特别差。老天爷!现在可真是个学生倒霉的年头,学费贵的吓人,工作倒难找的可怕!” “我倒觉得说这是个家长倒霉的年头更公平。”郭小峰咕哝着更正:“学费可是要我们做爹娘的想法子,唉!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出头。” “那就是都倒霉的年头。”郭爱梅难得地没有和爸爸抬杠:“可又不能不上,我这同学比我高两届,成绩不错,化学系的,准备考研究生,这法子不错,免得在大学生最过剩的时代找饭碗,天,太难了!” “可会不会等他毕业了研究生也过剩?” “谁知道?也许吧!现在什么也说不好,反正先‘缓刑三年’吧。”郭爱梅没有理会爸爸不以为然的撇嘴,自顾说: “可上研究生还需要很多学费。本来他家就穷的负债累累了,你知道吗?他大学学费都没交齐,现在学校下了文件,说欠费人太多,从现在起,交不起学费不给学位,够狠了吧!偏偏雪上加霜,他妈妈前天晚上下班的时候突然又被单位无缘无故撵走了!来到我们这儿伤心的直哭,昨天,她又回去求了一天,那个死经理就是不同意!太可恨了,哼!今天下午我决定过去问问!不能随便欺负我们外地人。” “你去?”郭小峰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子上,然后又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顾不上去管,急着问:“你不要复习功课考试吗?” 爱梅心领神会地撇撇嘴,弯腰拣起筷子放到了一边,抽出一双新筷子递了过去,然后拖着长腔回答道:“放——心——吧——,我们已经完全考完了,而且,我感觉考得还不赖,现在就等着放假了。” 郭小峰长出一口气,“噢——” 这时,一股香喷喷的西红柿炒鸡蛋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还未回头,一碗 “西红柿鸡蛋汤面”就摆在他的面前了,郭小峰看到稀稀的面条上除了红黄相间的西红柿和鸡蛋,还有绿绿的小白菜、胖胖的黑木耳,瘦瘦的金针菇相间摆放,配着那热腾腾的浓郁的炒鸡蛋的香味,让他毫无食欲的舌头忍不住动了动,只是还饱满的胃比较无动于衷,他开始后悔刚才午饭吃的比较饱。 郭小峰勉强用筷子挑起一个木耳塞到嘴里,开始考虑如何平息女儿爱激动的情绪,对于郭小峰来说,这一般不成问题: “爱梅,他妈妈失去工作可能有很多原因,可能是不胜任,你怎么就能断言是欺负呢?” “怎么会不胜任?不过是做清洁嘛!而且是在商住公寓里,打扫打扫卫生能难到哪里去?又不是做蜘蛛人,嫌她腿脚不利索,开了!我都打听清楚了。她说,到晚上下班的时候,那个经理突然就通知她说,现在不需要这么多人,就叫她明天不用来了!这不是欺负是什么?我告诉你,爸——”说到这里,爱梅更加生气,嗓门都高了些:“北京人最爱歧视外地人,这几年不是老有什么教授、人大委员成天提交什么提高进京门槛的计划书,一会儿用钱、一会儿用学历——反正不断地想出各种幺蛾子来阻止老百姓自由行动,——尽管不用查三代就能发现这些人自个还不是土著哪!” “那大概因为他们当初能进北京不容易,”郭小峰放下筷子,安稳地坐在椅子上:“所以受不了时下人这么容易就——进京了,可能心理不平衡呗!可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提议一项也没实施。” “爸——”爱梅长叫一声,带着对自己亲人如此迟钝的痛心:“实不实施只是一个方面,关键是难道从中你没有看出北京人歧视外地人的心理吗?这背后的心理才是最关键的!” “也许你说的对,”郭小峰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但这种现象到处都有,我们那里倒不歧视北京人——除了‘非典’期间,可看不起更穷的地方。” 爱梅铿锵地一拍桌子:“但这是错误的!”她吼道,一根筷子受惊的骨碌碌地滚到了桌下。 “噢,爸爸,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弯腰拣起筷子放在一边,抽了第三双新的递了过去。 郭小峰漫不经心地接了过来:“是的,我也认为是错误的。”他近乎自语地接着说:“如果大多数人都这么认为,那就肯定是错误的。” “什么大多数人?错误就是错误!”爱梅又惊叫起来:“你还有没有原则?” “原则?”郭小峰连忙承诺般地回答:“我当然有,就是事实到底是怎样的?被开除也许是因为她清洁搞的不好,做保洁也有干的认真不认真区别,因此被开除也不能算过分。” “即使如此,那也不用搞的那么绝嘛!说不用就不用,到快过年了,来这么一手,太不厚道了。” “那也没法子,总有不厚道的人,对了?反正也快过年了,索性换个工作不更好?北京保洁员的工作很难找吗?” “那倒不难找,我们学校附近的保洁公司就常年招聘保洁员,工资也不低,干好了可能还更高呢,她一个月好象只有五六百,顶多七百吧。不过他妈说,在那个公寓做一年了,工资虽然不高,可活儿不算累,里面的人也不错,做起来轻松也没危险。在保洁公司做,什么样的活都有,有的危险,有的太累。所以还想回去做,另外,他妈说,关键是好端端的就把她开了,心里不服。 还有——”爱梅瞟一眼已经不那么热腾腾的汤面,体贴的建议:“爸,你不用一直听我说,可以边吃边听的。” 郭小峰赶紧低下头去吃一口那碗想吃却没胃口的面条,然后含糊地回答:“我觉得,事情都有不同的解决之道,你干吗不劝劝她别那么固执?” “劝了。”郭爱梅闷声说:“我们都劝了,连她儿子也劝,可没文化的人就是固执,认死理,她说她可以自己走,可不能被人无缘无故开了。怎么说呢?套用宋丹丹那句有名的小品名言——伤自尊了!” “真的?”郭小峰含着满口面条看女儿一眼:“还是个孤拐脾气哪!既然这样,那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也许能帮上忙呢。”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二章 广进公寓是由数栋三层日式小楼组成的,虽然是白天,从门口望去,整个院子依然比较安静,而且十分整洁。 郭小峰皱着脸揉揉发硬的腿,(他是倒了两趟车,一趟地铁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这里的,——而由于警用配备的提高,已经使他多年不遭这样的罪了。)然后直起身冲着院子里面张望一翻,恢复一下僵硬的肌肉,才和女儿一起进了大门口的物业办公室。 主管孙经理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略微花白的两鬓和脸上清晰的皱纹说明他已不年轻了,但和头发皮肤提示的年龄相反的——是他那即便坐着,也依然挺拔的身板儿,他还有着剃的精干的寸头和精干的眼睛,及其与之相配的不惑面容,那张脸似乎在告诉别人——我可什么都知道! 对于他们的到来,孙经理先投来不耐烦的一瞥,然后才勉强请他们在桌子对面坐下。 “我真不明白。”他放下报纸:“这个小事你们怎么扯不完?北京到处都缺搞卫生服务的人,换一个工作不行吗?” “不是这个道理。”早就存好一肚子道理的爱梅马上义正词严地反驳道:“离开可以,但你必须给一个合理的理由,你不能看外地人好欺负,就无缘无故的开了,这非常伤一个人的自尊,我们也有自尊!” “自尊?我就是怕伤她自尊才没有说原因!”孙经理啪啪拍了几下桌子:“你知道吗?这里面可能牵扯偷窃,我的解决之道是最仁至义尽了,既没有指责她,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什么撵走她,给她留足了面子,并且还给她多算了几天工资,还要我怎么样?” 郭小峰身体动了动,刚要说话,隔壁电话响了起来。 “喂——,你好,广进公寓。”一个女声清晰的响起:“噢,是刘总,找孙经理,好,我这就去找他,您稍等。” 孙经理给他们做个稍候的手势,站起来走了出去。 片刻,那边传来孙经理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了些。但也能从这边单方面的话语里判断出,那边似乎先寒暄一些无关紧要的问候,接着要求明年减低房租,但被孙经理打哈哈的婉拒了。 “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说一下。”郭小峰低声对满脸莫名的孙经理请求。 刚刚坐下的孙经理惊异地先看看面前这个五十来岁,一脸和气的男子,又瞄一眼自己刚进来,就被这个男人走过去小心翼翼关上的门——这门平时是不关的: “有必要吗?”他压着吃惊问。 “我觉得有,如果真有窃案。对了,我就是警察,是个刑警,虽然不是这里的。”郭小峰拿出证件递了过去。 孙经理低头看了看证件,迟疑地抬起头,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符合他身份的威武,虽然也是个高大身胚,可一点也不雄健威猛,还有一点点发福(远不如自己,他暗自评价),尤其是脸,太过和气了,这样的脸似乎做接待员更合适。 但人不可貌相,证件就是证件,孙经理愿意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个警察,关键是——没必要骗自己嘛!他暗自推断。 稍稍迟疑之后,他轻咳一声说:“可我不想弄的——”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那扇被关上的门,想起眼前这位男人刚才刻意压低的嗓门,很聪明地停止了不必要的声明,换了渴望的语调说:“我感觉你是很谨慎的?” “当然,”郭小峰站了起来,把椅子搬到离孙经理更近些的地方坐好,用更低而亲切的声音回答:“谨慎是我们的职业要求之一,而这行我干了快三十年了,几乎跟我的胳膊一样,都长身上了。我可不会没什么事就大张旗鼓的调查什么,弄得人心惶惶,做生意不都忌讳不安全?和气生财嘛!” “不过——”看着孙经理频频点着的头,他的声音又猛然一变,很有些恫吓意味儿:“很多事不是做鸵鸟就万事大吉了,每年我们那里都发生很多起入室抢劫盗窃的案件,去年就有一起恶性案件,就是过年前,一个窃贼,不!是盗窃杀人犯,和保姆联手盗窃抢劫,保姆踏点,一层几家都被抢了,后来因为其中一家主人回来,结果情急之下杀人灭口,哎呀!那场面——” 孙经理哆嗦了一下,他立刻联想起自家的钟点工。 “后来呢?”他慌忙问。 “后来只抓住了保姆,而那个凶手,悬赏至今,还没抓到呢!你想,如果真发生了恶性案件,你捂得住吗?” 孙经理擦了把汗,轻舒一口气,然后用带着对自己曾经果断的满意口气回答:“所以,防患于未燃,我把她开了!” 对方微微一笑。 “你能确定一定是她吗?我这次来北京就是抓一个潜逃半年,衣冠楚楚的盗窃杀人犯,他就住在像你们这样高档——,不,应该说还更高档的公寓里,进出大门,门卫每次都不忘给他敬礼呢!可他就是一个杀死出纳,偷走公司80万现金的杀人犯!” 听得呆住的孙经理,片刻之后突然嘀咕道:“这暖气烧的太热了!”,他又擦了擦额头,然后带着豁出去的表情对郭小峰说:“那我告诉你,帮我判断判断,可你一定要谨慎,不要乱讲!” “是这样。”孙经理烦恼地抓抓头发,开始了叙述: “从头说吧,我们这里共十座外观一模一样的三层小楼,除我们这一座,其他全出租出去了,编号从a到j.事情发生在c座301,这套房子的租户是一家小的广告公司。” “前天一早,他们经理一脸不善的跑来告诉我,头天夜里他们屋里可能有人进来过,但门好好的。我赶紧跑过去。他的员工正在查看,屋里并不乱,但经理肯定的告诉我一定有人进来过,因为他是个细心人,首先发现书架上书的顺序错了。本来没在意,以为是哪个员工随手放乱了,但后来另外一个员工也发现自己的抽屉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他们自己人互相追问,都否认了,感到问题严重,于是找到了我。” “我进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在仔细核查自己的东西。当时我很紧张,你知道我们是做生意的,如果公寓有小偷这件事传出去,不仅影响新客户进入,只怕老客户也要跑一部分……然而万幸,这时,其中一个人发现自己抽屉里的五十块钱还好好躺着,那钱就在抽屉里最上面,一眼就看见,没理由是小偷没找到。这时,大家开始觉得可能是多心了,因为我们这里治安一向很好,出于维护——哦——我想你也能理解——哦——” “——维护公寓名声的目的,对吗?”郭小峰微微前倾,笑得更加推心置腹:“我非常理解!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对!”孙经理对面前的警察露出满意的微笑:“所以我不得不强化他们这样的感觉,表示应该不会有小偷。经理也觉得有些抱歉,就解释因为昨天他们提了五万现金回来,今天发现屋里好象被人翻过,所以额外小心起来。” “我连忙问:”那五万元呢?‘经理回答:“昨天晚上拿走了’。立刻,我悄悄委婉的问经理,会不会是他的手下——?经理说这不可能,因为昨天所有员工都知道这个钱下班前要被拿走付帐了。” “那他们嚷嚷什么?听起来并没有真的丢什么。” 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爱梅,听到了这样的结果,立刻瞪着眼睛责问道:“而且——,为此你还开除了唐婶儿?” 至此,郭小峰才知道他们代为讨公道的老乡姓唐。 “我还没说完——”孙经理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她相类的一眼:“然后,当我准备告辞出去的时候,我们的保洁工——就是你们来为她讨说法的唐大姐——进来做清洁了,离开前我本想嘱咐她几句话——为其它的事,谁知我看到——” 孙经理的嗓子哽住了。 郭小峰身体立刻向前探了探,带着鼓励的口吻问:“什么?” “我——,”仿佛要说出很不情愿的话,半天,孙经理才带着下定决心的表情回答:“看见不锈钢操作台上靠窗户的地方有个向外跳出的脚印。”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噢——?”郭小峰想了一下,身体又靠回了椅背,双手交叉扣在肚子上,偏着头询问:“他们那么猜疑的找来找去找了半天了,都没看到脚印吗? “是这样,我们的租户分两类,一类住在这里,那他们会用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 另一类不住,几乎不会注意看灶台的。我们是开放式厨房,非常小,又在门后——”孙经理努力描述着,最后,显然的力不从心的感觉改变了他的主意,他站起身说:“唉——,也许带你们看看我们的房间结构更好一些。正好c座201还空着,201就在301的正下方。”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三章 广进公寓的三层楼非常小巧,全是南北朝向,北向有一条走廊样式的楼房,构造类似过去中小学校的教学楼。房间窗户一律向南,楼梯口和各户的入户大门则一概朝北。一层三户沿北向走廊一字排开, 中间分隔一个楼梯,郭小峰仔细看了看,01和02结尾的是相邻的两户,01 户最靠西,02居中,隔过楼梯就是03,也是整个楼房的最东边。据孙经理介绍,这里面01和02的房子结构都一样,03结尾的房型要大出两间,所以独占半边。 打开了201的房门,“看,就是这样。”孙经理指给他们看。 郭小峰走了进去,他左右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里的房间结构和大多数楼房不同,一开房门是被两堵板墙隔成三段的东西向的屋内小过廊,倘若目不斜视,前进三步,伸手推开深褐色的木门,就可以直接走进阔大的办公室模样的房间,门一关,自呈天地,再向里还有套间。 如果不这样,进大门转过板墙向西转,就可以看到朝西和朝南的两个小门,朝南的是卫生间,朝西的推拉门是小巧的整体浴室,两个小间都有窗,不过窄窄瘦瘦,而且打开后也只能从上面露出一条十公分左右宽的口,那窗户的目的看起来仅仅是为了换气,而且不用思索也可以断定即使是猫也不可能由此进入。 如果向东转,就可以一目了然看到紧靠大门内东侧板墙的,非常袖珍的开放式厨房,靠板墙这边的是水槽,间隔短短的大约只有四十公分宽的操作台,就是煤气灶了。操作台是不锈钢的,显然不新了,台面不太平了,然而看得出曾经擦的很干净,但现在上面有层极微薄的灰尘了。抬头眼望前方,则是亮堂堂的,贯穿从水槽到煤气灶之间的两扇大推拉窗。这里——显然可以进出一米九以上的巨人。 “你说的脚印是不是在这里?”郭小峰指着靠近水槽和窗户之间的操作台说。那是很隐蔽的位置,因为被高于小操作台的煤气灶影住了,不站在跟前是看不到的。 孙经理点点头,很满意事实的表达力量:“对,就是这附近。” “我想,”他接着介绍说:“这样你会很容易明白了,如果不做饭,这个厨房作用就很小,当然,很多人会用它烧烧开水什么的,但现在租户喝送来的桶装水——矿泉水,纯净水之类的,楼上就是喝桶装水的,所以几乎就是摆设。尤其是这些小公司的租户,晚上不住人,一般员工几乎不往厨房这一侧走。每天就是我们的保洁上午进来给他们打扫厨卫的卫生,下午,则打扫走廊和外窗的卫生,我们很讲究清洁的。” 郭小峰用手在灶台上摸了一把,低头一看,有些轻微的浮灰。 孙经理也瞄到了他的动作,但面不改色的解释道:“这是因为这几天空置的缘故,北京风沙大,关的再严也会落灰的,一旦有人住,天天打扫,不会有灰的。” 郭小峰微微一笑,伸手打开水槽上的龙头,没想到“哗”的一下,很大的水流冲了下来,溅的台面上点点水渍,孙经理连忙伸手替他关小了龙头。 “谢谢!”郭小峰连忙点点头,洗了洗手,顺手关上了龙头,回过身说:“不好意思!” “没什么,”孙经理十分体谅地回答:“我们这里水压很大,不好掌握。” 郭小峰又凝视了一下台面上的点点水滴,抬起头冲孙经理说:“我猜,你已经巧妙的打听出脚印这不是301的租户造成的。” 孙经理聪明的脸上先是一楞,然后微微有些得意地说道: “不能说巧妙,但可以说费了我非常大的心思。等保洁做完走了之后,我就装做聊天对他们说:”如果有什么坏了,可以通知我们,千万不要爬高上低的自己干‘。他们都是一脸莫名其妙,回答说:“谁会自己多事修,万一弄坏什么还要自己赔,给你们一个电话,人马上就来了,好坏都怪不到自己头上,怎么可能自己弄?’我说过,我们的服务那是一等一的。” 郭小峰点点头。 “我又装作不经意的走到灶台那里,问:”这灶台不能乱踩,钢板毕竟薄,禁不住人踩的。‘他们看起来更奇怪了,回答说:“谁会踩灶台?除了你们的保洁要擦上面的玻璃,我们上去能干什么?’;另一个人回答:”除了洗手,我们都不会去到那儿。‘“ 孙经理敲了敲灶台:“我认为这是真的,因为即使他们想进屋,也都有钥匙,没必要走这个通道。” “这么说——”郭小峰沉吟着问:“你最终怀疑有外人半夜通过窗户进来了?” “对!这种情况下,我越想越觉得可疑,越到过年治安越乱,我不能不小心。”孙经理的脸绷了起来。 郭小峰的笑容却更加亲切了。 “我必须说,我非常赞赏你小心谨慎的态度,以一个多年刑警的身份。”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顿了一下,接着问:“那么,那个脚印大概有多大码?” 孙经理头向后扬了扬,似乎正在使劲回想,然后,显得有些惭愧地回答:“这个说不准,但非常大,应该比我的脚还大,总也有43、44码吧?”,也就是半秒之后,疑问的语气变得肯定了:“应该是大块头的脚印。” “这么说应该是男人的脚印了?”爱梅突然插口问。 “应该是!”孙经理琢磨着回答,然后很聪明地眨眨眼睛,补充一句:“当然也不能排除女人穿大鞋的可能性。”他一脸内行地看向郭小峰:“你说呢,郭警官,凶手总是很狡猾的,留下虚假的线索让我们误入歧途。” “当然。”郭小峰赞同地点点头,同时努力使自己接下去的声调仿佛是提出另一种意见的商榷,而不是嘲笑否定:“不过,既然这个人只是打算来偷东西,一双合脚的鞋也许更方便些,而且,如果不是为了刻意嫁祸给某个人,似乎——” 没等他说完,聪明的孙经理就及时地领悟了,立刻应声而言:“——用不着这么装神弄鬼!”然后,他又解释说:“我也这么想,不过要全面考虑各种可能性对吗?” “当然!你考虑的很周到,很有专业水准!”郭小峰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孙经理容光焕发起来,他伸手搔了一下头顶,微微扬起头:“马马虎虎、马马虎虎,不过,我可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哪!” “我说呢——” 这口气显然更加激励了孙经理,他很热切地竖起食指,“我跟你说,郭警官,当年——” “——对不起!”早就忍得不耐烦的爱梅有些粗鲁地打断道:“孙经理,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是男人,而且是大块头的男人了?” “哦——”孙经理有些不快地歪过头,想了一下:“是这样的。” 一直憋着的爱梅立刻咄咄逼人地反问道: “那这件事跟唐婶儿有什么关系呢?她身高只有一米五多,脚大概只有36码,你却要归罪于她?还有,你不觉得的你的话有矛盾吗?你说你们强调清洁,灶台又没人用,怎么会留下脚印?” “爱梅——”郭小峰沉下了脸:“后一个问题我可以解答,有很多种可能,第一,大前天下小雪,鞋底是很脏的,小偷没有意识到会留下脚印。”他又指了指操作台刚才洗手溅上的水滴:“第二,也可能临下班有人洗手,台面上溅了很多水,但没有人清理,晚上窃贼跳出的时候没有留意,所以无意留下了脚印。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我们一时想不到的可能性,你不要这么没耐心。” “那为什么开除唐婶儿呢?”爱梅不服地追问,尽管迫于压力,声音已经压小了很多。 “所以需要你耐心的听下去!”郭小峰的声音少有的严厉起来。 孙经理深感愉快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蛮横的女孩儿被申斥一顿后悻悻闭住的嘴。作为对这申斥的回报,他快快地接茬儿解释了前一个理由。 “是这样,当我走到保洁身后的时候,我看到她非常快的擦去了那个脚印,非常快,还有些慌张,很可疑。不过,再快的手,也不会快过眼睛,对吧?” “确实,”郭小峰问:“还有呢?” “还有话就长了,我们还是回到办公室坐下慢慢说吧。” 他们先走出了房间,然后站在走廊上等孙经理锁门,这时,隔壁202传出一个女人兴奋的嚎叫:“……你把帐结回来了?万岁——!万岁——!可以过个肥年了——!”。 “楼上302住的是什么人?”郭小峰突然问锁好门的孙经理。 “一对年轻的夫妇!”孙经理不在意地回答:“很模范的租户,已经住两年了,安静的很,哎——,正好,他们下来了。” 一对三十左右的男女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气质文雅,衣着大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华贵的装饰,但却毫无寒酸相,只是脸色有些阴沉,仿佛有什么不快。那个男的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似乎要出差的模样。 “快过年了,赵先生还要出差?我记得你刚出差回来。”孙经理笑着打个招呼。 赵先生原本阴沉的脸上立刻换上了喜悦亲切的笑容。 “可不是,前天早上才从南边回来,今天还要北上,没办法,谋生嘛——,唉!”赵先生笑着回答,然后又礼貌地点点头,“先走了,孙经理,你们忙!” 然后就和身边一直微笑的妻子先下楼离开了。 郭小峰默默地追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爸——,你干吗追着人家看?”爱梅拽了拽他的胳膊,悄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郭小峰含糊应一声。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四章 再次坐到孙经理的办公室里,他们得到了提高了的礼遇——被请到了沙发上就坐,还增加了两杯热腾腾的茶。 “这是红茶,暖胃的,口感非常好。”孙经理热情的介绍。 “谢谢!”郭小峰拿起茶喝了一口,“晤,确实不错,还有麦香气。” “对,还混了大麦茶,混搭——韩国风格的,现在流行对不对?不过混在一起口感确实不错,尤其是开水冲下去的那一刻,香气扑鼻。” 郭小峰又喝了一口,“真不错,冬天在这么暖和和的屋子里,再喝这么一杯酽酽的麦香红茶真是太享受了!” “就是,我什么爱好都没有,就爱喝杯茶,冬天红、夏天绿,春秋再喝些花茶,啧、啧——,神仙都不换。” 郭小峰瞄着沉浸在喝茶享受中的孙经理,感到必须由自己把话题拉回了主题。 “不过心里有事就享受不了那么痛快了。”他放下茶杯说:“我猜你已经做了很周密的分析才开除了那位唐大姐的,虽然并没发生真正意义上的失窃案。” “当然,我可不是那种做事不过大脑的人,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虽然没发生可怕的事件——”孙经理身体向前送了送,压低嗓门说:“可我怕这件事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哦?” “我足足想了一天,你看——”孙经理略微得意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反复问自己,谁是小偷呢?最大的疑点: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贼,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偷那50块钱?还有,不仅那50元,小偷还完全可以把屋子里电话、传真等值钱物品带走,这很容易,可为什么不偷呢?况且我还听说小偷们有‘贼不走空’的行规?”他探询地看看对面专心聆听的警察,得到一个确定的点头之后,才自信地接着说: “难道不是为钱,为所谓什么机密?然而这点疑问被301租户自己否定了,他们是刚成立不久的小广告公司,还没什么业务,机密无从可谈。那就还剩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打这5万块钱的主意,可这并不是一个职业的贼,那个留下的脚印也说明这一点,然后,当这个小偷发现5万块不见的时候,就跑了。理由很简单,如果拿走东西,即使是不值钱的东西,也可能就会报警闹大,是不是?” “当然!” “我想一个四处流窜的贼应该不会拒绝50元的诱惑,摸到什么算什么嘛!再说如果他只偷走我说的那么点儿东西,我不是说你们警察不负责任,但恐怕很难会费事千里追查,顶多在周围调查一番。 “确实。”“可若贼和我们公寓有密切的关系——,那情况——,就不同了。既然没了那5万块,为50块钱和几部电话冒险就太不值得了。” “有道理。” 多年老刑警的频频首肯使孙经理不由得更加自信了,尽管他努力使自己显得谦虚些——但显然没有成功,他的嗓门不自觉的提高了:“另外一个疑点: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301晚上没人住,可以放心大胆的偷呢?我们这个公寓是商住两用公寓,有些人是纯办公,晚上不住,像301;另外一些人则是住在这里的,象他们隔壁的302.但外面的人根本无从分辨。” “似乎只能是内贼了。” 警察也只能得出和自己相同的结论,孙经理眼睛加倍闪烁和神秘起来:“对!再说第三个疑点:为什么小偷选定301下手呢?” 郭小峰微微一笑:“你想说这个小偷是知道301当日取5万现金,却又不知道当夜要拿走的某个人,我想这可以排除那个公司的员工,因为他们都知道钱不过夜。” “英雄所见略同!”孙经理一拍大腿:“为了严密起见,我还追问了他们把取钱的消息告诉了谁。” “告诉了谁?” “nobody!” 孙经理突然说了句洋文。,同时仔细看了看郭小峰的表情,后者先扬起一下眉毛,随后又微微侧过脸,一副十分愿闻其详的表情。 “你听我说,” 孙经理用带点儿神秘语气的低嗓门娓娓道来:“前天,为了验证我的怀疑,我故意又去到301,建议他们的人不要提太多现金回来,也最好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导致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我们治安防范很好,可毕竟是商住公寓,无法避免外人的进出,如果被贼盯上可能就无法避免问题。” “他们立刻反驳说,根本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公寓里,才搬进来不久,谁也不认识,唯一知道的只有银行出纳员,可出纳员也不知道他们住在这里。如果说谈论,也只是在自己在房间里说说,这也能引来贼吗?” 讲述适时地停住了,他看着郭小峰,又带着胜利的神气额外又多看两眼爱梅,终于说出了结论:“每天下午,保洁都要擦走廊和住户的外窗,而且,她是唯一可以保证301厨房窗户不拌上窗扣的人。” 恰当的时间过后,郭小峰咳嗽一声开口了:“咳——,你的意思是,就是那个保洁员——唐大姐了?” 孙经理潜意识的期待落空了:应该击节称赏嘛! “我的推理不对吗?”是努力掩饰着不快的轻描淡写语气,郭小峰看到眼前这位精干的经理又掩饰地喝了口茶,他踌躇着考虑——该怎么说才能恰如其分?但没等他想出来,女儿又像发小炮弹蹦了出来。 “别忘了你说过那个脚印是个很大的男鞋。”忍了好久的爱梅终于又插话了,迫于父亲刚才严厉的态度,她声音小了很多。 “那有什么关系呢?她完全可以找个其他人来偷。”他越发不喜欢眼前这个喜欢责难别人的丫头,转向郭小峰: “你是干了多年警察的人,不会这都想不到吧?这个保洁是乡下人,来这儿干不到一年,具体工作表现我不了解,但知道个大概齐,这些人一出来打工总是丈夫,儿子一大群出来,而且他们总是一大群男女老乡,共同租住在一些廉价的小平房里,周围邻居——我是指和她们一样的租户——全都是一些身强力壮的穷人。——他们也很可怜,没有文化,常常很费力气也赚不几个钱,甚至工钱也常常被拖欠着,报纸上都登着呢,结果老实人一到过年过节就变成了罪犯,真是造孽!我很同情他们,非常同情,为这个缘故我才给足她工钱,不——还多算给她几天的——工钱——才让她离开的,可毕竟,不能包容她偷啊——。” “什么偷?根本就什么也没丢,你这是想当然的猜测,不!是偏见!是歧视!”爱梅的气愤终于像点了引信的炸弹一样爆发了: “我告诉你,唐婶儿是自己一人出来打工的,本来和他丈夫,女儿都在老家打工,因为儿子上大学才跟到了北京,她在北京干三年多了,从来没听说她干过偷摸违法的事,否则,她会还好好的打工?警察比你还苯吗?还有,她儿子就是我的同学,比我高两届,成绩不错,准备考研究生了,他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就算唐婶儿是贼,也决不可能拉儿子下水。而且,她不是你想的那种粗人,她是个特别有自尊的人。因为你无缘无故的开除,她前天晚上看儿子的时候,说着说着话就哭了起来,不知道有多伤心绝望,你不要以为农民就没有自尊,他们一样有尊严。” 最后的责难吓了孙经理一跳,现在自认为有素质的人都决不敢承受歧视民工的名声(虽然内心的想法还是不深究为妙),一时之间找不到辩解之词的他只下意识地说:“这不相干嘛,这不相干嘛!” “不相干?你——” “闭嘴!”郭小峰又一次严词制止了女儿刚刚出口的,可能会是又一番洪水般的宣讲:“要学会听人把话说完!” 郭爱梅勉强闭上了已经张开的嘴。 这当儿已经给头脑敏捷的孙经理整理思路的机会,他满意地看郭小峰一眼,感到这个警察还是不错的。“咳——”轻咳一声,他开口了:“我是考虑她的尊严的,所以才不说明理由的,免得伤她的自尊。只说保洁现在够了,反正马上快过年了,她们也要回家过年,过年回来再找工作不就行了?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她是穷人,一天都不想闲着。”爱梅话接得很快。 “那她可以不回家嘛!过年北京最缺劳务,找个比我们工资高三倍的活也不难。” “过年回家是中国人的传统,一年下来和丈夫女儿团聚一下已经是人道的底线了!” “你——”这回领略了擅长辩论的大学生口才的孙经理,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 “既然这样,你们帮她再找个活不就行了?或者给她些钱。” “她不要施舍,这就是所谓的尊严,根本不是差你这个活儿,尊严无价!”爱梅愈战愈勇。 “还是说说那些疑点吧?”郭小峰适时地插了进来:“爱梅你都扯到哪里去了?这才是关键,孙经理,还是先喝口茶吧。” 两口茶下去,孙经理脸上刚才激动的红色消退了不少: “就是,那些疑点才是关键。”他恢复了镇定:“前面那些疑点都指向她,我不能不为我的租户安全考虑。” “什么疑点?”早就想打击一下这个为自己不周密推理而沾沾自喜家伙的爱梅立刻反击:“感到她擦脚印是心怀鬼胎?她怎么知道这是所谓的小偷留下的,还是租户造成的?难道不会是为了快快干活了事?你这是典型的‘智子疑邻’!——至于断定唐婶儿可能听到了屋里谈话,更是一厢情愿的推定,你能确定他们交谈时唐婶儿正好在门口吗?难道不存在别人路过听到的可能吧?也许是301住户拎钱回来被谁看到产生了邪念,比如你们的保安?你们的员工?不可能吗?” “这——,”孙经理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还存在更多的可能性,几分钟之后才隐约感觉头脑中还有些模糊的证据,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其实还存在一些可能性。”郭小峰慢条斯理地补充:“比如,你们的房子很不隔音。” “你什么意思?”孙经理转过头有些迷惑地看看郭小峰,眨眨眼睛,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不可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告诉你,301最靠西,楼下201是空房,202倒是人来人往的,可他们未必听得到,最近的邻居是东边302.可302两口子已经在这里租两年了,可别忘了,我们这里一年的房租就是4万,他们从来不拖欠,而且明年的房租不久前他们也提前交了,怎么会做你想的那种事?看他们穿的朴素吗?但他们可不是穷人!” “哼!”爱梅发出一个表示轻蔑的鼻音:“你没见过衣冠楚楚的犯罪分子吗?” 但她也并不认同爸爸的猜测,又转向郭小峰:“——不过你可能忘了,爸,刚才那个男的说他前天早上才回来,可是‘所谓的失窃’是大前天夜里,他怎么做案?这里是24小时保安,他们住两年了,保安绝对会认出那个男的,要是撒谎,一查就清楚。” “就是。”孙经理发出唯一一次和爱梅一致的声调,他又更详细解释说: “302的吴先生确实是前天早上才回来,我和值夜班的保安早上例行询问时他说到了这一点,他大概是凌晨五点左右回来的。另外,那个脚印是很大的男鞋,吴先生你也见了,虽然我没有注意到他的脚,可他身高只有一米七多一点,也不胖,脚会有那么大吗?” “唔。”郭小峰摸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皱眉想着。 “窗户!对,窗户!”孙经理突然一拍脑门,激动地喊:“我想起来了,只有保洁才能保证窗户是开着的。” 他的激动没有传染。 郭小峰偏过头问:“这么说这里的租户晚上人人都会把窗户从里面扣上?刚才我仔细看了,保洁似乎都在门外走廊上随意的拉动厨房的窗户擦拭。” 沉默半晌,孙经理近乎沮丧地点点头:“确实,因为保洁每天下午擦走廊和外窗,为了方便打扫,几乎都不扣上,一般不过夜的租户,不放值钱的东西,更不会管。而我们这里治安又一向很好!他们信任的都没有戒备意识了。” “所以说——”看到有些理屈词穷的孙经理,爱梅有些得意的开口了:“唐——” “——别唐了,爱梅,你先出去一下。”郭小峰再次不客气地打断女儿:“我有话单独和孙经理谈,快点!” 爱梅惊讶地看到爸爸严厉的目光,多年的经验使她知道在这种眼光下最好乖乖的照办,她不情愿的闭上了嘴,一声不响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里面开始传出极低微的声响,看来爸爸是刻意压低了嗓门。 爱梅目光穿过走廊看向窗外,天已经大黑了,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6点多钟了,爱梅感到有些饿,想起等回到学校(在下班高峰倒三趟车,至少又要2个来小时,这还要排除长久堵车可能),食堂大概已经关门了。 她有些烦躁地走出了楼道,刚站在院门口,寒意就一下子包围了上来,爱梅微微打个冷战,一抬眼刚好看到保安缩着头穿着军大衣站岗,也许冻感冒了,所以间断地吸溜一下鼻子,一下一下的,吸溜的爱梅直感到自己的鼻子也发酸,她连忙紧了紧自己厚厚地粉色绒线围巾,转过身看看这个白天已看过的院子,夜晚的院子风貌更加宁静,正对院门那条一通到底的小路,被一排一人多高的球形路灯柔和地照耀着,暗而不黑,影绰地能看见无声中急急走动的人们、整整齐齐的小树和右侧十来栋一模一样的三层小楼,小楼墙壁上面攀缘着冬天里已经枯干的,等着来年吐翠的密密的爬山虎藤。 这是个不张扬又很舒服的地方,爱梅感觉连那些端着菜盆、饭盒送菜的匆匆急行的服务员都显得文雅了许多,她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唐婶儿愿意在这里干的缘故吧?清净安宁! 想到唐婶儿,爱梅又有些激动起来,这么久都没有出来,也许父亲已经说服了孙经理,她知道爸爸说服人的能力,他一向有自己的解决之道——还常常很灵!她相信就是为了说服,爸爸才赶自己出来的可——,爱梅忍不住琢磨: 到底——爸爸能和孙经理——说些什么呢?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五章 五 来到楼门口的郭小峰一眼就看见女儿爱梅正抽动着鼻子多情地盯着一个“水煮鱼”,这个飘着浓烈香辣味道的佳肴正被一个——穿粗劣的红色缎面棉袄——显然是某饭店制服——的服务小姐托着,也许是对关注习惯了,她丝毫也没有理会旁边穿灰红双色羽绒服女孩儿专注的眼睛,而是就着大门口微弱的灯光看了看手里字条,同时还自言自语的嘟囔,“f座203,这么远,烦人!”。 然后,就托着那盆引得人胃口大开的“水煮鱼”,施施然地离开了。 “这家的‘水煮鱼’做的很不错,”跟着送出来的孙经理也注意到了爱梅恋恋的眼睛,他偷瞥一眼衣着朴素的郭小峰,热心地介绍说: “尝尝吧,出了院门,朝前走,过了前面停车厂,向左一拐的‘玫瑰酒家’就是,这周围高档些的饭店一般只送盒饭,不送点的菜,远一些还有几个低档的小饭馆,但菜太差,人都不爱吃,只有这个‘玫瑰酒家’,物美价——”说的热心的孙经理聪明的脑筋此刻突然一动,想起了面前这个家伙的警察身份和这家伙女儿刚才口口声声的有关“自尊”的宣告,刹那间多种念头一闪而过,他及时的刹住了话头,然后几乎天衣无缝地改口道: “——价——价格适中,或者偏贵一些,不过你们吃肯定觉得不算什么,我们院子里的很多租户中午晚上都习惯到这家叫个特色菜送到住处慢慢吃,吃完之后饭店再派人把碗盘取走,特别方便。他们特色菜不少,‘秘制驴肉锅’,是炖锅,冬天吃,特别好;还有‘香辣牛骨髓’,啧啧,好的很! ” 好不容易才收回恋恋不舍目光的爱梅添了一下嘴唇,看着爸爸:“听起来就想吃!” “那就去吧,”郭小峰笑了笑,“反正也到吃饭时间了。” “爸,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那个自以为是的孙经理的?”刚点完菜,爱梅就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说服了?” “你一出来我就感觉到了,肯定一切ok!”爱梅活泼地挤了一下左眼:“理由说不出,反正就是感觉,你擅长这个,撵我出来不就是为了更好的发挥你这个才干?” 郭小峰有些自负地摸摸下巴,但随即脸又沉了下来:“说起这个,我正要说说你,别总那么自以为是的教训别人。” “知道了!”爱梅吐了一下舌头,然后笑嘻嘻地拿出手机。 “干什么?” 郭小峰伸手按住了女儿的电话。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唐婶儿呀?” “孙经理会通知的。” 郭小峰把手机从女儿手里拿过来顺手给合住了:“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不要告诉那个唐婶儿我们来找过他的事。” 爱梅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再次给她机会的不是你,而是孙经理;也因为如果她真的象你所说的那样有自尊,就不要试图当她的恩人。” 爱梅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哎——,你不是总爱看《读者文摘》吗?” “现在叫《读者》” “好吧,不管是叫《读者文摘》或是《读者》,里面不总教育你要注意别人的自尊,比如施舍,也不要直接给,要让他把一捆放的好好的柴,无用的搬来搬去,以使他能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噢——”爱梅恍然大悟,冲着郭小峰一竖大拇指:“爸爸!没想到你还这么细心呐!” “我的优点还有很多,人人都知道,除了我女儿。” 爱梅“啪”地又敬了个礼,小声说道:“向爸爸致敬!” “好了,不开玩笑了。”郭小峰摆了摆手,恢复了严肃:“其实我倒觉得,有可能你倒可以劝劝唐婶儿别回来了,过年也没几天了,现在气也赢了,就过去了,这里工资也不高,离你们学校还那么远,何必?” “就是。”爱梅敷衍地应道,回过身渴望的厨房方向,既然万事大吉,肚子就额外饿了起来。 象是对她张望的回报,一个脸形接近正方的服务小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煮鱼’走了出来。 “我们的,我们的。”爱梅祈祷地小声喊。 果然是他们的,爱梅失去最后的镇定,一头扎到了消灭它的行动中,直到看到盆下面根根挺立的绿豆芽儿,她才心满意足地坐直身体,这时仿佛刚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一个人,她微微有些害臊地谦让起来:“爸爸,你也吃。” “我吃着呢。”郭小峰慈爱地看着女儿,慢条斯理地挑起几根豆芽儿尝了尝,指指桌上的另外两个菜,“香辣牛骨髓’”和 “蒜茸油麦菜”,他有些地心疼说:“学校的饭看来把我女儿素疯了,这两个味道也不错,再吃一些。” “倒不是素,就是味道不好。”爱梅用筷子挑一块儿牛骨髓尝了尝:“真不错,这店的厨师手艺真不错。”她环顾四周看了一番,零星坐有七八个客人:“虽然顾客倒不太多。” “其实也不少,刚才就有两个公寓里来点菜的,现在又有一个。”郭小峰朝柜台一努嘴,爱梅扭头看到一个中年胖子正交代, “……叫你们厨师多放些辣椒,我就要那个辣的狠劲儿,还有记准了,是e座202,不是c座,e!a、b、c、d、e的 e,老弄岔,娘的!” 前台领班一边陪着笑点头,一边麻利的记录着。 “噢——,我明白了,”爱梅回过头,压低嗓门说,“这里装修一般,菜味儿虽然好吃,但请客有些拿不出手,食客主要都是这里的租户,但他们可以在房间里吃,所以来点菜的人多,来坐着吃的人少,咋一看反而像生意不好的样子,其实也不坏。不像这旁边的两个高档饭店,汽车都停不下,红火都在面上,嘻嘻,我知道人都很虚荣的,请客嘛,好不好吃无所谓,钱花到就算心到。” “我看你学问没长,世故倒添了些。” “世故也是学问,早晚总要知道,是吧,爸,咱那里不也一样?你看什么呢?” “又一个来点菜的。” 爱梅又回过头看:“咦——,那不是c座302的那个女的吗?” 此刻c座302的女士已不是刚才那幅腼腆温和的样子,她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愠怒,推门而入,对门口的服务员微笑问好理也不理。 “中午你们有一个服务员去我那里收菜盆,麻烦你让她出来。”她用可以结冰的语气命令。 “有什么事吗?”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从里间走出来。 “麻烦你让她出来,可以吗?” 老板被那个女人阴森的表情镇住了,小声吩咐喊出几个女孩儿。 一番扫视,刚才给爱梅他们端菜的那个脸象正方型的女孩儿被盯住了。 “哼!就是你,我想问你,你为什么去我那里收碗?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把菜送到我那里?”那个女人突然用和她形象不符的高嗓门喝问,浑然忽视了不大的饭店里其他的食客惊讶的眼睛。 女孩儿显然被对方的气势吓住了,在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之前,头往后缩了一下:“我,我记错了。” “记错了?难道你往哪里送菜没有记录吗?” “我走错了。” “走错了?你今天中午不是铁口钢牙的一口咬定是送到我的房间里的,还说是前几天和另外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一起吃饭没送回来的碗吗?” “正方形”低下了头。 “说话呀!” “我是记得那个男的在你那里一起吃饭,才,才过去的。”她畏缩地小声辩解一句。 “是吗?你还敢这么说?”那个女人似乎更气:“好!我问你,你曾把菜送到我房间吗?查你们的记录!” “……” “为什么不说话?我要你回答,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店里的客人都张大嘴巴津津有味地看着。 “她肯定是搞错了,我们送饭的地方多,有时候送菜的和收碗的不是一个人,难免搞错。”听了半天发现就为这样的小事,老板有些不耐烦,帮忙打圆场。 “错?你们送饭到哪个房间难道没有记录吗?而且她今天一口咬定就是我,还说明明记得是我点的菜,才找过去的,这怎么解释!我倒要问问她哪只眼睛看到了?是脑子进水还是眼睛进水了?” 老板看着低头嗫嚅的下属,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她离开,但对眼前这个女人怒气冲冲的指责显然更烦,他以京油子地口气反问:“对不起,她就是这种智商,要不然怎么做服务员?你看怎么办呢?” “我——,”老板的反问大约出乎了那个女人的意料,她呛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仿佛才回过神儿来,于是恨恨地瞪老板一眼,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哼,我没想怎么办,只想告诉你们,做事弄清楚,别整天糊里糊涂到处乱敲门乱说话;还有——奉劝你搞清楚你手下这个傻头傻脑的傻大姐搞错到底是眼睛问题还是脑子问题,要是眼睛问题就劝她买瓶眼药水,要是脑子问题就劝你这个老板买副猪脑炖炖给她吃,当然,也许全体补补更好!” 说完,摔门而去。 “哎呀,这个女人也太小题大做了吧。”一个一直兴致勃勃看完这一幕的四十多岁男人,咂咂嘴巴,油腔滑调地对一同进餐的两个女人说:“虽然那个长的象正方形的服务员昨天在我们哪儿也弄错了,可解释清楚就行了,又不是讹她非要交出碗,何必这么大火?” “说的也是。”他临桌的另一个一个四十岁女人也接腔说:“犯不着嘛!不过这个服务员够晕的,前天到我们屋也收错了盆,非说我要了水煮鱼,是一大桌人吃饭;我说不可能,她还不信,我说我们晚上没人住,解释了半天,她才发现走错了楼栋。” 那个油腔滑调的男子摇摇头,突然显得十分高贵地叹息道:“虽然人晕了些,可毕竟是不能再小的事了,一个农村女孩儿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何必那样凶?” “可不是。”他对面的三十几岁浓妆艳抹的女人也一脸高贵地附和道:“做人要厚道。” “再说我们的楼也容易弄错,”那油腔滑调的男子的脸又变得十分公平和客观起来:“十几栋一模一样,我也拐错过。刚才那个女的我在公寓里时常碰到过她,平时看起来是个很安静平和的人,怎么为这点儿小事发这么大火,不正常嘛!” “就是!”他的同伴继续忠心地附和:“真不正常!”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六章 郭小峰正沉浸在深深地感激之中——为那两个在上一站突然离开的情侣——使自己居然在如此拥挤的地铁里有个座位。 纯粹是为了锻炼女儿他才勉强抑制住“打的”的愿望,陪女儿倒车赶路。但他深感痛苦,拥挤的公车和地铁上充满了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孔和热腾腾的屁臭味儿,煎熬!一路上他脑海里都回旋着这个词:煎熬、煎熬、煎熬……,直到自己面前那对缠在一起的情侣在车停之后——没有预兆——的站起离开,天!有了两个位置! 他毫无修养地抢先坐了过去(因为稍微慢些那个位置就不属于他了),坐下之后才满怀惭愧地东张西望一翻,还好,四周没有比他更老的人了,他心安理得地坐踏实了,双手交叉扣在自己的肚子上,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长出一口气。 “爸,真神了!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有问题的?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一路无语的爱梅也得到了解脱的快乐,舒服地活动一下腿脚,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郭小峰有些迟钝地偏过头:“唔?” “我是说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就是c座302那个女人——有问题的?你太神了,爸,我根本没有怀疑她,如果不是看到‘玫瑰酒家’那一幕,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郭小峰仿佛才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太巧了!正好看到这一幕,就象老天爷在提醒我,消解了我的很多疑团,也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吧?”爱梅的鼻翼兴奋地翕动了几下:“本来对于唐婶儿能回去我是又高兴又发愁的,高兴不用说了,发愁是担心那个势利的孙经理会处处戒备她,因为我怕这件‘未遂的盗窃案’可能——永远——是疑案了,现在看,一切都清楚了,真正的窃贼浮出水面,孙经理不能瞎猜疑了。” 郭小峰的眉毛比正常的位置提高的半寸:“你能指出窃贼?” “别装了,爸,你早就猜出来了,不是吗?就是c座302的那个女人。” “猜?”郭小峰发出深受伤害的鼻音:“哼,我可是个警察而不是神汉。” “干吗这么咬文嚼字?好吧,既然你这么计较,那我就说你早就——推理——出来了,好不好?你在那时——就是在c座201——查看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的房子很不隔音,其实302的那个女人才是最可能听到301取回5万元的人,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可以告诉孙经理呀?” “告诉?”郭小峰反问。 “是呀!” “别忘了,我提到这个可能时他的态度——”看着女儿楞楞地眨巴着大眼睛,他又提醒补充一句:“——当然,还有你的。” “可,可现在不同了?”爱梅停止眨动眼睛,着急地说:“饭店的那一幕否定了孙经理的理由。入室盗窃的不是302的那个男主人的,而是另外一个,就叫x吧,从那个女的气势汹汹的吵架我们可以知道她还神秘交往另外一个男子。事情可能是这样的:那个女的偷听到——或者说不是偷听,房子那么不隔音,无意也能听到——就像我们能听到孙经理打电话那样。她听到隔壁取了5万块,于是产生了邪念,就叫那个x去偷,谁想钱已被拿走,x只好跑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其他东西没有被盗的原因,因为他们毕竟不是盗窃为生的人,犯不着为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冒险。” 郭小峰漫不经心地坐直了,很平静地回答:“这只是你的推断。” “推断?”爱梅有些着急了:“饭店那一幕就是证据。案发第二天——就是前天,她听到了——这次我断言是刻意——因为做贼心虚——偷听隔壁的动静,301嚷嚷失窃了,但结局还好,一切归于平静。可谁想到那个服务员无意说破了还有个x的事实。她害怕了,因为担心这个服务员继续和更多的人谈论这件事——因为盘子拿不回去总要被责问嘛——所以先跑来大吵大嚷吓住对方,让对方吓得不敢再追究。这也解释了她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吵大嚷的原因。” “你这么想?” “这是唯一的解释!”爱梅斩钉截铁地回答:“生活就是这样,看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 “说的真好。”郭小峰轻声评价,冲着面前密集林立的颜色各异的大腿发了片刻地呆,然后重复道:“看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但——”他扭过头不动声色提醒女儿; “这依然只是你的推断而不是证据,爱梅,就如同孙经理对唐婶儿的指控那样。如果把刚才的话告诉他,他只需要反问你,谁是x?” “那个服务员可以证明。”爱梅急切地说:“她们以前素不相识决不会故意冤枉那个女的。” “可依然不能确定x到底是谁?” “但服务员可能记得他的脸,使劲儿去找,就能找到,他不可能就此消失了,肯定还会有联系,我是说他和302那个女的。” “好,就算找到了x,你怎么确定就是x进入了301?” 爱梅呆住了。 “其实甚至不要这么麻烦,”郭小峰继续说道:“孙经理只要把你曾经反驳他怀疑唐婶儿的理由,再给你重复一遍就行了。”注视着女儿由兴奋到沮丧的脸,他轻声告诫道:“所以说,定案还需要更切实的东西,更切实的。” 爱梅楞了楞,很不服气地低下头。 地铁顺畅的行进着,很快把肚子里的每个人送到需要的地方,他们也不例外。 “爱梅,该下车了。”快到站的时候,郭小峰捅了捅还在低头沉思的女儿: “爸爸,我想不出,”爱梅抬起头,满脸失望:“想不出任何证据——你说的那种响当当的证据。” “坐在那里是不可能想出来的。”郭小峰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准备下车。 爱梅机械地随着爸爸行动。 “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吗?”她不甘心的看着爸爸。 “‘这样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任由唐婶儿背负黑锅?” 这时,不知谁突然从大腿发源处的后部悄悄排除一股气体,这似乎还是一顿盛宴之后的产物,奇特的臭味顿时在浑浊的车厢里弥漫开来,被这股味道侵袭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向后撇着身体,屏住呼吸紧紧地闭住了嘴巴,并且几乎都用怀疑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审查的目光并非为了找出造臭者,而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郭小峰也慌忙闭住了准备说话的嘴,快步离开了车厢。 直到他们鼻子呼吸到地面上清爽寒冷的空气,郭小峰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跺了跺脚,仿佛不曾间断过的继续刚才的问答:“爱梅呀——,恐怕人人都的学会接受和适应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得学会接受甚至忍受诸多不如意,对于生活中某些无关大局的伤害,恐怕最好学会一笑而过,——好比刚才那个臭屁,不仅很难闻,而且身在其中还要忍受别人怀疑你是那个制造者,但你能怎么办?你既不能苛求别人都不放屁,也不能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清白,即使你正忍受别人对你的审视,是不是?这个事实很让人憋闷,但没有办法,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但如果你换一种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只要离开了,不就一切ok了吗?谁也不会揪着你不放。” 爱梅扬起了脸:“你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很多问题的解决之道——就是——不用那么一清二楚,在当下,做人有很多方面非常不易,比如赚钱;可在另一些方面却很轻松,比如中国没有诚信记录可供查找,我是指没有案底的普通人,她只要换个工作,谁会追究一个籍籍无闻的清洁工以前是否被怀疑?怀疑就像刚才那股儿臭气,让人不舒服,可是一旦离开——自然烟消云散。” “那倒是。”爱梅撅着嘴点点头,随后又扬起脸迟疑地问:“如果她还在那里工作呢?” “那我一定想办法找出x.”郭小峰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七章 第二天,对于依约准时到达的郭小峰,孙经理颇为满意,在例性的招待程序后,他坐了下来: “喝茶,还是昨天的麦香红茶。”他热心地推了推郭小峰面前的茶杯,看看表说:“真准时,我喜欢和准时的人打交道,没有堵车?” “还好,”郭小峰举起纸杯,低下头闻了闻茶水发出的浓郁的香气:“真香,超过了茶叶的常有的香气。” “呵!现在还不算香,茶叶倒出后那一刻才真叫香。” “那一定添加了其他的东西,茶叶不是这种香。” “当然,加大麦了嘛!”孙经理满足地喝了一口,“这很明显。” 郭小峰微微一笑:“确实很明显,反常的东西发现的反而快。” 孙经理的头脑当然一贯是聪敏的,所以马上能意识到该意识的。 “你发现什么了?”孙经理放下茶杯:“话里有话嘛,你可刚来呀。” “但是很巧,昨天晚上——就是在‘玫瑰酒家’——我看到了重要的一幕,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你找出小偷了?这么快?”孙经理惊喜地问,看着一脸谨慎的郭小峰,他连忙又补充说:“或者说你能推测出谁是小偷了。” “还不能这么说,但——” “什么?” “我推测你的最初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 “还是唐大姐对不对?”孙经理一拍大腿,声音快活地追问,脸上露出了‘我早说过了吧’的表情,然后又有些先见之明被委屈的感觉,但随后对大局的关注使他惊慌地站了起来:“糟了,昨晚我按你说的让她回来了,她今天一早就来上班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郭小峰摆摆手,示意孙经理坐下:“我是说你推测的这个‘奇怪的盗窃案’可能会是一个可怕的开头,也就是说那句俗语所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的担心,也许是非常正确的。” “噢——”对方应了一声,不需要很聪明就能从中听出来孙经理不是很快活明白这一点,他有些没劲儿地坐了下来。 郭小峰瞟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吧嗒一下嘴:“啧,我还挺佩服你的,嗅觉这么敏锐,昨晚我们我们探讨时其实我心里还不能确定这一点,而我,还是刑警呢!” 孙经理聪明的眼睛又闪亮起来,他愉快地咧了咧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不过,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 “果然不一样。” “不行不行!”孙经理谦虚地挥了挥手,敛去了笑意,(这似乎很费了些他的力气),显出严肃的样子:“对了,你确定我的猜测是真的?” “真的!”郭小峰也严肃起来:“我担心那个——哦——x,就是那个制造神秘大脚印的人——可能是个凶残的罪犯。如果不找出来,可能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那现在怎么办?”孙经理不知不觉又站了起来:“你打算怎么解决?” “现在还是先找出大前天夜里值班的保安吧。”郭小峰从容吩咐道:“我需要核实一些小事。” 保安小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当兵出身,身材却像个弯瓣香蕉,勾着的头还有些歪。他是个轻微的结巴,为了避免缺点太明显,所以讲起话来很是抑扬顿挫。 尽管不理解为什么郭小峰嘱咐他打听这些事,孙经理还是照办了,他巧妙地东拉西扯几句后说到了正题。 “确实——是——大前天——早上——出差回来的,我还打——招呼——来着。”小黄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是出差回来?”郭小峰插嘴问。 “我,问他了,他说——是呀。再说,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他进出了,肯定是出差了。” “噢,他常常出差吗?” “应该——是的,我——总见——他——一个人出去,然——后隔一阵儿——就回来了,周——小姐——常常——一个人——进出。”小黄回答,他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主动发问:“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郭小峰连忙说:“你和他们熟吗?” “不——不熟,他们——很——不——爱讲话。”小黄嗡着鼻子回答:“但——他们——人,很不错。说话很——客气,每次送信,周小姐,就——是那个女的,总是——谢谢、谢谢、不离口。” “那,那个男的呢?” “他——,”小黄想了想:“他人——看着也不错,而且挺能吃——苦的,好象总出差,经常见——他半夜出差回来,风尘仆仆的,怪不得——他——能——在这儿租房子住,能——吃苦,才——能——赚钱呀。” 郭小峰点了点头,然后缩回了下意识跟着伸长的脖子,问:“白天客人进出有记录吗?” “有——有有,不过——,这里有——一百来户,很多——是——小公司,人——人来人往——的,肯定——记——不全。”小黄偷瞄一眼孙经理,又费力的解释说:“你要是——盘问狠了——,人——就该烦了,最后,租——户也不愿意,毕竟他——们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不能——跟——政府机关比,对——不对?” “对!”孙经理大声肯定了他。 “那两口子表面看起来是很安静的人。”小黄一走,孙经理就深思着补充:“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很可疑,他们在这里住两年了,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似乎太神秘了些。” “这里其他的租户你都很熟吗?” “那倒也不。”孙经理有些尴尬:“也许你不知道,这里租户绝大部分是普通的生意人,而不是什么总想出头露面的家伙,一天不造点新闻就活不下去,恰恰相反,他们最讨厌被人无端关注。” “这倒是头次听说。”郭小峰摸着下巴轻轻一笑:“但我敢说他们的想法还是满有道理呐,在当下,无端被关注,除了明星和倒霉透顶的人,多半是——厄运的开始。” “所以嘛——,”孙经理耸了耸肩膀:“客户就是饭碗,我必须竭尽全力满足他们的愿望。” “我也会努力不影响你的‘饭碗们’的愉快。”郭小峰收去笑容,显出煞有介事的模样来:“尽量无声无息地搞定这一切,当然,只能是尽量。” “那太好了。”孙经理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善体民意的好警察,现在要我帮你做些什么?还需要打听302的其他情况吗?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 郭小峰沉思了一会儿。 “你如果方便,这两天帮我观察一下302的那位周小姐是否和一个男子——不是她丈夫,是一个脚——有43、44码左右——的男子——联系,未必是我们习惯的那种聊天,吃饭的联系,可能仅仅是他跟在周小姐后面或者简单的交流,或者——” “——递个眼神儿之类,总之是特别神秘的,不是我们平常人和朋友相处的那类方式对不对?”看到郭小峰费力的措辞形容,孙经理心神领会地接上了话,同时还递过去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儿。 “差不多吧,不过千万记着,万一看到了这样一个人,一定不要——” “——打草惊蛇,”孙经理抢先说:“并且第一时间告诉你对不对?” “太对了!看来和你合作一定比和我现在的搭档还轻松。” “那是,我其实差点也做了警察,以前我当过兵,转业的时候让我选单位,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郭小峰不得不耐心地听他讲述当初怎么阴差阳错地没当上警察的冗长经历,终于,找到一个话缝儿,他赶紧插进去。 “我倒觉得你现在职业更好,宁可和你换换。来,喝口茶,你的茶真不错,做警察可不能这么悠闲了,尤其我们干刑警的。” 聪明的孙经理果然没有沉醉在面前这个男人称赞里,而是很聪明地领悟了:“不闲扯了,耽误时间,办完事我们好好聊聊,现在开干,我这就去院子里溜溜。” “好极了,不过去之前,把那个唐大姐的身份证复印件给我看看,我知道你们招聘一定会要,还有,她现在在哪儿?不要你介绍,仅仅是看看她。” 这回孙经理略微迷惑了,但他保持了聪明的表情,一一照办了。 接下来的时间,孙经理一会儿在c座和d座之间溜达,一会儿跑到f座(唐大姐正在那里打扫),他想自己弄清这个警察意图到底是什么。 一边打电话一边慢吞吞走到f座的郭小峰似乎自然而然地停住了,然后,举着手机的他东张西望一翻,仿佛迷路的模样。(真会装,孙经理想。)然后,郭小峰大方地走到唐大姐附近—— 他想干什么?孙经理有些奇怪,突然,他的心一颤,天,那个警察在用手机对唐大姐拍照! 连拍的几个角度之后,似乎郭小峰还嫌这样不够,显然开口对低头干活的唐大姐说了句什么,(此刻的孙经理盼望能有对千里耳),茫然抬起头的唐大姐听完,伸手向院子深处指了指,这回聪明的孙经理猜出来了,郭小峰刚才显然是装着打听某个租户,当然,他更知道,这只是幌子,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郭小峰的头随着唐大姐的手扭了过去,但另一只举着手机冲着唐大姐脸孔的手似乎动了一下。 可以断言,那——是在拍照了。 孙经理再也无心观察c座302了,他焦灼地走到公寓门口等郭小峰出来,站在院子门口,他惊讶的看到郭小峰为了戏逼真,居然真的又到院子后面转了一圈,才晃晃悠悠走出来,仿佛真找过人似的。 一走到大门口,孙经理就迫不及待地拉过显然要出去的郭小峰,直到办公室,四下观察无人之后,他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去查一些东西。” “是那个唐大姐的?” “对。” “那你要我观察302周小姐是不是真的?” “当然真的,这件事很重要。”郭小峰看着孙经理,后者正皱着眉头,似乎在经历着内心的斗争:“有什么问题吗?”他主动问道。 某种念头显然最后占了上风,孙经理终于丢下了然于胸的聪明表情,好奇地问: “你到底在怀疑谁?”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八章 “你到底在怀疑谁?” 爱梅发出相同的质问。 “我在试图弄清真相。”郭小峰回答。 “别王顾左右而言他。” “我说的是事实。” “你太狡猾了,爸爸,好,那现在我问你,为什么现在你突然又要搞清楚了?现在不需要费事了,唐婶儿干几天就回家过年了,年后再找新工作,根本不需要那个什么孙经理对她有正确的认识。” “但孙经理却需要我给他一个答案。” “你可以不理他!” “我的孩子,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婶儿能回去不是靠我的苦苦哀求、厉声训斥或者高尚道理的讲述。” “可昨天你还说——” “是啊——,”郭小峰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我本来希望能糊弄过去,但现在看,恐怕不行了!” “你——”爱梅怒视着爸爸,气鼓鼓地噘起了嘴。 “爱梅——”郭小峰放软声调,用拿糖果诱惑小孩子的嗓音说:“你不想知道x是谁吗?” 爱梅鼓起的嘴果然慢慢收了回去。 “可是——,这和唐婶儿有什么相干?你为什么不把心思用到查302的租户身上?” “已经有人24小时观察他们了。” “真的?”爱梅来了精神。 “当然!”郭小封泰然说道:“所有相关的人我都要查,包括你最信任的唐婶儿。” “我不是信任,只是,只是特别敬佩她,也有些同情她,生活对某些人实在太严峻了。爸爸,来到大学我才知道有人生活多么轻松,有人又多么艰难,差距多么大你想象不到。”爱梅的眼圈红了。 “我能想像的到,既然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猿还要远。” “你咕哝什么呢?爸爸。” “没什么,一句一百多年前的名言。” “这么老?” “那就说句现在的:生活是不公平的,习惯接受吧!” “这就是你的态度?”爱梅充满着要昏过去的失望表情喊道。 “不,是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先生——对学生的告诫。” 爱梅又怒视了爸爸一眼,“你真没有同情心!还有——”她傲然说道:“我讨厌你交代给我的任务,干吗不自己去查?” “当然可以?如果你不介意伤害她的自尊心,我是出于体贴才这样要求你的。” “体贴?哈,你可真会说,爸爸!” “当然是体贴,如果我亮出身份找公寓里的其他保洁打听,她们就会暗自揣测:”郭小峰捏着嗓子学着“是非女人”的语气:“唐婶儿——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不然为什么——警察——要打听她呢?是不是——” 他恢复了惯常的声调: “我不怀疑在此类方面这些女人的智慧可是超越常人的,而且奇妙的是,她们倾向于把事情往恶性方向联想,即使是过后辟谣也无济于事——她们乐于这么想——无风不起浪嘛!别忘了,她们可是唐婶儿最长久的生存伙伴,共同租相近的房子,介绍工作,还有——” “别说了。”爱梅的怒视中添了几分无可奈何:“我帮你打听。” “这就对了,我的好女儿。”郭小峰笑嘻嘻地说:“很简单嘛,只要打听出她在北京这三年来工作经历就行了,要以最快的速度告诉我,记着最快!你那么善良,喜欢扶危挤困,又是看《读者文摘》,哦,不,《读者》长大的,一定懂得如何体贴的——就是以对方不易察觉的方式——问出来的,对不对?” 爱梅没有回答,给了爸爸第四个怒视。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九章 怒视郭小峰的现在增加了孙经理。他发现这个自称“会努力不影响他的‘饭碗们’的愉快”的警察居然在挨家挨户的敲门!他知道这个该死的警察在调查案子,但他不知道居然会做到挨家挨户的走访。 完了、完了、完了……,孙经理绝望地想,过后该怎样收拾这个烂摊子呢?告诉他们是为了抓住一个潜在的罪犯,使以后更加安全?租户大都是些胆小如鼠的小商人们,他们要的是宽松安全的居住场所,不是来配合你们抓贼!既然不过是暂时的居住地,又不是他们的家!何必管未来的事?更何况贼不是一个,谁知道将来还会有没有? 讲明情况的唯一后果是提醒了他们这里并不安全,虽然他们脸上会笑眯眯地点头说‘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同时却会暗暗盘算着搬到一个他们认为更安全的公寓里,既然北京还有那么多出租公寓,这还不算那些刚刚刨坑和正在拔地而起的! 如果他们离开, 100来户——每套年租在4万到5万之间——天!——公寓要有多大的损失!即使过后又有不知内情的新租户陆续补充进来,空置时期的损失也够肉疼的。 这念头折磨的他已经失去了观察c座302的兴趣(事实证明,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的观察是一无所获),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他勉强站立在c、d座之间的小路上,眼睛剜着郭小峰串动的方向,盼望着这个该死的警察赶快出来。 天已经擦黑了,郭小峰终于串到了c座,孙经理恨恨地看着他,勉强用平常的语调说:“到我办公室坐坐吧。” 坐定之后。 “喝些水吧!”孙经理保持着基本的修养——谈话前先来些无意义的寒暄。 郭小峰看一眼面前纸杯中的水——白水——而不是浓郁的麦香红茶,微微一笑,举起来一饮而尽。 “谢谢,下午说了太多的话。” 孙经理哆嗦了一下,太阳穴上的青筋奔儿奔儿直跳,但还是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用令郭小峰暗自惊讶不已——这样生气还能保持如此客气——的口吻说:“你真的觉得有小偷吗?说实话,我开始觉得自己是过于敏感了,其实没有丢任何东西对不对?” 这是他想了一下午阻止调查下去的——堂皇——理由,对于这些每月领税款薪水的警察,孙经理推测,说出真实的内心,大概只会遭到嗤笑。 “啊——,不!你的感觉——当然是原来的感觉——是非常正确的,我保证,这是我一天调查告诉我的。” 调查?这个词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激的孙经理再也忍耐不住了,他“砰”的站了起来,吼道:“调查?不要再提你的调查了?你忘了昨天是怎么给我保证的?” 郭小峰立刻背书般的重复了昨天的话:“我也会努力不影响你的‘饭碗们’的愉快,尽量无声无息地搞定这一切,当然,只能是尽量。” “你记得很清楚,可你是怎么做的呢?”孙经理继续咆哮:“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你挨家挨户的打听?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他们会诚惶诚恐,会感到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会过完年就离开,这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知道吗?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解释,如何善后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哦,甭担心,我问的很巧妙?他们不会产生你想象中的担忧的。事实上,我不是以警察——而是另外一种身份——出现的。” “是吗?”孙经理极尽可能地表示出自己的嘲讽。 郭小峰耸了下肩膀,这是他多年办案生涯中常常听到的两个字,唯一纳罕的是不同的人居然发出惊人一致的口气。 “啊,请相信我,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刑警了,随机应变的撒谎和谨慎一样成了我的习惯,习惯成自然对不对?还有,要不要坐下慢慢谈?” 孙经理保持傲然挺立的姿态,咄咄逼人地继续追问:“是吗?那你以什么身份?” “我自称是老板。”郭小峰笑容满面的回答,低头看看自己朴素的衣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当然是小老板,我有自知之明的。” “哼!小老板会挨家挨户敲门?推销员差不多。” 郭小峰显得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我也想装成更恰当的身份,可是年龄模样受限制。”说完,他幽默地眨眨眼。 但显然,郭小峰的希望落空了。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孙经理的脸拉得更长了:“不认识的小老板敲门进来乱打听人家会不起疑?恐怕明天就有人打电话来投诉,甚至已经感到这里不安全了!你真的以为这些租户是傻子?” “当然不是!” 郭小峰不得不也把脸庄严起来:“我相信他们都是聪明人,甚至是精英,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请你相信,在我这一行,我也是精英!”说完,他坐直了些,脸上努力堆彻出符合刚刚自我赞美标准的模样。 孙经理楞了一下,这才更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个警察——而不是可以任由他呵斥的普通人(真该死!面前这个总是一脸谦和的家伙,实在容易使人忘掉他的身份),这突然清晰出现的念头奇妙地压住了他的怒火。他迅速坐了下来,再次以令郭小峰暗自称奇的速度改换了口气:“那你以什么方式问呢?” “你可以自己想想?”郭小峰也随即恢复了随和的模样,还做出了让他开动脑筋的手势,食指在太阳穴附近绕了几圈。 “我想不出。” “那是你诚实可靠!”郭小峰哈哈大笑:“我就不同了,职业要求我需要经常撒谎,这次也一样,我编了一个相当恰当的谎话,得到了需要的答案,而你的租户也许不会有感觉,至少是不会受惊的。请相信我,不要试图去解释和安抚,这只能是画蛇添足。” 孙经理开始——或者是——愿意——相信了:“真的?” “当然,也许我常常撒谎,但在自己的阵营里,却不会大话妄言,”他自负的拍拍胸口:“以后我们更熟了你可以问问了解我的人。”说完他斜睨着对面那个喜怒变换速度惊人的人物。 孙经理不负郭小峰的评价,聪明面孔及时聪明的表露出相信的样子。反正不信也得信!对面这个家伙也不能撵走,只能听天由命了!聪明的孙经理现在已经痛心地意识到这一点了。 郭小峰说:“怎么,放下心了?”然后用手指弹了几下空了的纸水杯,一脸笑容地建议:“现在,大概你愿意再给我倒一杯水,说了一下午说,确实渴了,顺便说一句,我觉得茶水更解渴。” 浓郁地麦香红茶再次被冲泡上了,郭小峰顿时容光焕发:“啊,真是香。”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解渴提神。” “再喝几杯就会上瘾的。” “恐怕已经上瘾了。”郭小峰放下杯子。“对了,你的观察有什么收获吗?” “还没有。” “是吗?那你继续观察,一有特别的立刻给我打电话,这个特别包含很广,甚至包括好象跟她问路的人。” “一定要监视他们吗?” “对。” 孙经理终于忍不住了:“302到底有什么神秘背景?非常危险吗?” “谨慎是我的职业要求。在一切没有解决之前,我只能告诉你,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及时通知我就可以了,不要试图靠近,了解,切记做过分的举动。”郭小峰停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绝对信任的口吻说:“我相信,以你的沉稳老练,应该不会犯年轻人最爱犯的冒进错误。” “当然,我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孙经理有些自负地挠挠头顶。 “那最好了。”郭小峰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告辞了,我还有很多事需要落实。” “好吧!”孙经理也站了起来,“不过——”他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 “你到底怎么向我的租户们打听的?” “这个嘛——”郭小峰微笑了,露出些神秘的表情。 “在完全解决之前,就先保留这个秘密吧。”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十章 三天后,他们三个又坐在孙经理的办公室了。 孙经理充满探询地看着郭小峰,爱梅则嘟嘟囔囔地冷笑着。 他没有理会哼哼唧唧的女儿,而是同样急切地追问孙经理。 “你确定那个高个男人耳朵后面有个黑痣吗?大概有半个指甲盖?” “是,因为我是从侧面来看的,他好象跟周小姐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离开了。我没敢跟过去看,怕惊动,你是反复交代我的。” “你做的太对了,近乎完美。” 孙经理克制着咧嘴微笑的冲动,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郭小峰低头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然后递过去:“仔细看看,是这个人吗?” 对面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 “像,挺像的!不过如果是侧面就更有把握了,他的脸型很独特,下巴向前钩。” 又一张侧面照片被调了出来。 “是他,就是他。”这次是很肯定的声调。 “妙极了!”郭小峰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活似一个发现猎物的老虎,带着跃跃欲试的冲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回对面的男人是真的不想笑了,他略有紧张地追问:“他,是你们找了很久的罪犯吗?” “是的,一个凶残的盗窃杀人犯,姓铁,外号人称‘铁扣’。”郭小峰略微得意地介绍道:“你应该庆幸我恰巧在这里,否则——,你的公寓将遭到洗劫,而且,很可能还有血案。” “真,真的?” “当然,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那,那你们,还,还不赶快抓他。” 孙经理结结巴巴地说:“或者先抓出302那两口子,噢,她老公好象还没有回来。你们抓捕的时候如果能,如果能——” “能不惊动其他租户是吗?” “哦!不,我并不是不识大体,无所谓的,当然少惊动更好。” 郭小峰深深地看了孙经理一眼,然后微微眯起一只眼睛有些促狭地说:“看在你那么多杯美味红茶的份上,也许我可以做的更多一些。” “那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打算送你两斤带回去喝的。” “这倒不用,” 郭小峰哈哈一笑:“不过,抓捕没你想的那么快,我还有些需要落实的事情。” “落实什么?” “关于唐大姐的事情。” 孙经理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兴奋的警察,刚想发问,他的问题已经被另一个人提前说出来了。 “你到底在怀疑谁?” 一直听的眼睛都直了的爱梅诧异地开口了:“现在案情不是已经比较清楚了吗?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你还揪着唐婶儿不放?” “小心没有过分的,小心没有过分的。” “得了,别东拉西扯了,哼!我昨儿听到你和小秦哥联络了,他怎么说?” “他说在老家时唐大姐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 “哈!在老家时?现在你大概正等着北京的调查结果吧?” 郭小峰没有理会女儿嘲讽的语气,身体向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了。 “哼!”一种“又来这一套的”不满声音。 “哼”之后大约一个小时,郭小峰的手机响了。 “……啊,啊,你是说虽然干活不太认真,她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好吧,谢谢你这两天辛苦打听,现在听我说,大鱼确实有——”郭小峰一边说一边走出办公室,屋里的人只能听到含糊的声音了。 “哈!”郭小峰一进屋,爱梅就发出胜利的声音。 “你爸爸也许有自己的用意,事情很复杂,需要全面考虑。”孙经理善意地捍卫郭小峰的名誉。 “听到了吗?”郭小峰瞪了女儿一眼:“得理不让人,真不知道尊重大人。” “这是现代精神。”孙经理又转过来劝解郭小峰:“就是父母子女平等相待,根据我家的经验就是我儿子可以没完没了的指责我。而我则不能对他有太多的非议,因为他是未成年人——需要保护!” “唉,我童年的时代精神可是父母打孩子打断皮带也不会有人非议一句的。” “我也一样,大家想开些吧,生逢何时,身不由己。”孙经理安慰道,但他聪明的头脑立刻又回到了目前的恐怖状态:“我们还是说说怎么尽快解决眼前的大问题吧。”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郭小峰胸有成竹地说:“需要你配合一点儿,把那个空着的c座202给我用两个——或者一个——晚上。” 冬天的深夜是最适合睡眠的时分,不过广进公寓里却有三处无眠的人们,值夜班的孙经理、c座202里的郭小峰父女和其他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再有就是楼上302了。 孙经理衣着齐整的躺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琢磨,声响会很大吗?惊动其他租户吗?还有,那个警察今天对302的周小姐说了句什么?他为什么说?难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爱梅也奇怪着同样的问题,唯一的不同是她很兴奋,她并不介意声响会不会大。 周小姐也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那些奇怪的警告。 吭、嚓、砰,门外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她把被窝儿裹的更紧了,门的保险链已经上好了,窗户也划上了,不会有问题的,她这么自我安慰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抽动起来,接着她听到了略嫌嘈杂的声音 “按着他的头,” “好勒!铐上!” …… “得,齐活了。” 再接下去,随着拖拉的脚步声的远去,广进公寓的c座恢复了安静。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十一章 从窗户里看到几个身强力壮男人——包括被押着的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走到公寓大门时,不等保安来报,孙经理兔子般蹦了出来。 他迎着从后面慢慢跟过来的郭小峰,眼巴巴地看着,嘴巴却很聪明的闭着。 郭小峰看着他急切的脸,笑了 “如果你不困,”他主动说:“我去你办公室谈谈?” “那感情好!”孙经理发出了由衷的如释重负的声音。 郭小峰对那几个人中较为年长的一位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些人点点头按着那个家伙进了公寓外的一辆汽车,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哎——”孙经理向院子深处努努嘴。 爱梅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郭小峰女儿喝道。 “我,我出来看看。”爱梅辩解:“我没有马上跟出来,就是怕影响你们工作,我可是站在走廊上看到一切搞定才跑过来的。” “唉!随我一起进来吧。” 孙经理依惯例殷勤地泡上了茶水。 “请喝茶!” “谢谢。”郭小峰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不错。”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又抿了一口,似乎要慢慢品一会儿。 孙经理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有些倦的警察,希望他快点解释,自己一肚子疑团呐!但这会儿对面似乎有种想歇息的模样,那可不行,他暗想,干脆率先出击。 “解决完了吗?” “是呀,一切搞定,”郭小峰小心放下杯子,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自负说:“应该说对你的租户影响不大吧?” “啊,可以说完全没有影响。”孙经理恭维地复述了一句新闻的标准语:“真是见识了公安干警的神勇。” “可是——。”满腹疑团的爱梅不等爸爸露出受用的表情,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个302的女的呢?我没见你们抓她呀?” 四只疑问的眼睛盯向郭小峰,这也是孙经理第一个问题。 “抓她?为什么?”郭小峰卖关子的摊开双手:“警察并不敢抓一个守法的好公民的。” “你明明让孙叔叔盯着她的。” “对呀?不盯着她,怎么能找到那条大鱼呢?” “你说她是饵儿?”孙经理立刻意会到了。 “对!” “可为什么选中她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郭小峰喝了口茶,转头问女儿:“爱梅,还记得那天晚饭时的争吵吗?” “当然。” “这就是选她做饵儿的契机。”郭小峰回过头对孙经理说道:“她激怒了凶残的罪犯,我猜测那些人可能会有报复心,反正要干一大票逃亡——偷谁不是偷,杀谁又不是杀呢?一般人都会首选选侮辱过自己的人,所以让你注意观察,果然如我所料。” 看着对方更加迷惑的眼睛,他不紧不慢地把那晚的争吵详细地对孙经理讲述了一遍,最后他说:“这你应该明白了吧?” 一向聪明的孙经理内心不得不又开始做挣扎,自己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那现在到底应该是显得明白还是不明白好呢? 还好,爱梅替他解了围。 “明白什么?我一直觉得这恰巧证明她可疑,你想,无缘无故人家服务员会冤枉她吗?” “对呀,无缘无故,她会冤枉那个服务员吗?”郭小峰提示地眨眨眼。 “噢——,”孙经理恍然大悟:“你是说是那个服务员?” “对,我开始怀疑这里面有文章,决定一边在这里做调查,一边找到我的北京同行去监视那个服务员,果然看到了那个同伙,居然就是我们去年就通缉的入室抢劫杀人犯。” “你是说在我看到他之前就知道了?”孙经理失声叫道:“为什么不在外面抓他?” “因为他非常狡猾,很难一举擒获。” 物业经理的感激之情飞速地滑到了零度以下——原来不是光为他着想,大家是互助!他又有些愤愤地想到:在他这里擒获罪犯终究还是存在影响其他租户的可能的,尽管实际上是干脆利索的解决了。 仿佛看到了他心里话,郭小峰拍拍孙经理的肩膀:“也并非只是因为我们抓获方便的原因,现在是讲证据的法制时期,我是希望连那个服务员——,你明白吗?”他含糊地说到这里,然后响亮地提醒:“否则你这里还是埋着一个定时炸弹。” 这含糊的表达显然令孙经理茅塞顿开,他迅速恢复一脸晴朗的说。 “对,对!我知道,我知道,除恶务尽嘛!你们警察做事都是很周详的。”接着,他难得谦虚地说道:“虽然我当过兵,还是侦察兵呐!可还是不会从那么简单的对白就能判断出有猫腻。” “也是多年的经验。”一贯谦虚模样的郭小峰终于不可自持地露出得意自负的笑容:“当然更因为先听到你刚刚告诉我的‘301入室疑云’,又加上年前是盗窃抢劫案的高峰,几下相加,不能不慎重行事。” “你从头讲讲。” “你看,本来听完你的讲述后,我也考虑到302盗窃的可能的,因为这次盗窃就如同你分析的,很奇怪,有人入室却没有丢失东西。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有两种可能。” “一是临时起意的‘非专业小偷’,平时看来还是个体面人呢!谁可能性最大呢?除了你推测的那些保洁保安之类,就是302了,事实上他们的可能性还更大,因为只有他们最可能听到隔壁的交谈。但那场争吵使我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因为正常情况下,如果是她干的,应该不言不语才对,因为找不到碗,饭店也不会讹着她非要她交出来,何必来大吵大闹?” “如果她是无辜的,反过来看那个服务员,为什么会错呢?因为饭菜往哪里送是有记录的,走错楼栋是有可能的,她似乎错的有些离谱,更关键的是,似乎错的也太多了。” “噢——,我想起来了,”爱梅喊道:“旁边两个人也说她走错过。” “对,这使我的疑心倾向于她了,可是,如果是她,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她为什么不偷呢?偷了一时也怀疑不到他们身上,不下手——这就存在放长线钓大鱼的可能了,如同孙经理最初担心的那样。” 孙经理不自觉地傲然一笑。 郭小峰说:“为以后大偷一番——而不得不先放弃。这种事并不少,我给你们讲述的去年的保姆勾结外人的入室盗窃杀人案就是这样的。无巧不成书,今天抓获的那个家伙就是去年那个做下血案,我们至今还悬赏通缉的逃犯。事实上,他今年的打算也确实如此,临近过年,很多公司都会取相当数量的现金。” 孙经理后怕地直拍胸脯,“幸亏遇到了你,幸亏遇到了你。”他喃喃地说:“真吓人,他怎么会选中了我们这里?” “因为这里有他相熟并愿意配合的那个饭店服务员呀。”郭小峰提醒说:“你没发现这里饭店服务员可以每天任意出入吗?人们是不会拒绝一个来送菜或者收碗的服务员的进门,而且她们是非常容易打听出哪套房子有人住,哪套没有人住等等他们需要的信息。” “天哪!”孙经理顿时紧张起来:“这确实是个漏洞!我们以后一定想办法提醒租户,这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有一利,我也利用了它,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向你租户打听的吗?就是冒充以生意忙为名来亲自收碗的饭店老板之一,没有人怀疑我。我也顺利地打听出想知道的信息——那个服务员在短短的一两周内几乎去家家收了一回根本不存在的碗儿。”他转向张大嘴巴的孙经理:“现在你可以相信我没有惊动你的租户了吧?” 孙经理顿时像吃了“点头丸”一样。 “希望这结果让你们还满意?”郭小峰斜睨着咬着嘴唇发呆的女儿问。 “满意!满意!”孙经理抢着回答,这正是他期待的结果——他可不想自己的模范租户是小偷——宁愿是那个服务员——还等着挣他们的租金呢!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吞吐地问:“傍晚,你——好象——和周小姐说——了些什么?” “这个你不用担心。”郭小峰呵呵一笑:“我告诉她我是警察,晚上可能有一个危险的罪犯过来,记着睡觉前一定把保险链和窗户划好,并且有任何声响都不要出来看。” “天——”孙经理立刻又失声叫道:“那她会认为我们这里不安全的,也许还会告诉其他租户。” “不会的,我告诉她罪犯是那个服务员,要报复她那天对人家的责骂——这几乎是事实,我猜她不会迁怒于你们,保不齐还会自责把坏人引到公寓呢?” “啊——”刚才还惊慌的孙经理擦把着急出来的汗,换成满脸由衷的赞美:“我对你真是佩服的五体——” “得了。”郭小峰连忙挥了挥手:“我可不是能正确对待恭维的人,我已经觉得自己的解决之道很不赖呢,你再这么夸,说实话,现在已经有喝了八量酒的感觉了,所以此刻希望你慷慨地允许我和女儿在c座202休息到天明。” “当然、当然、当然,”孙经理一叠声地说,接着,他带着豁出去的表情慨然承诺:“你可以的休息到——那套房间被租出去前的每一天。” “呵呵,谢谢你给了我这么诚实的回答,如果在一起,我们准能成朋友的。”郭小峰站了起来:“爱梅,我们去休息吧。” “爸爸,”一直沉默不语的爱梅带着点儿迷惑抬起头问:“难道302周小姐的怒火不奇怪吗?你为什么不追究?” “这个我可以替你爸爸解释。”孙经理又露出了一贯的聪明表情:“如果我出差回来,有陌生人——还是看起来很淳朴的那种——说我老婆和我不知道——事实是不存在的——某个陌生男人一起吃饭,由于我长期出差,我也许会特别起疑,然后责问一番,甚至是老婆怎么解释我还是不相信,而我老婆也可能委屈不过,跑过去大吵一场呐!” 看着爱梅恍然的模样,两个中年男人同时微笑着点头。 一个想:到底我还是比较聪明的! 另一个想:幸亏他只是适当的聪明,没有意识到我的讲述——其实——漏掉了某些——关键!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十二章 202因为没有租户,所以房间空荡荡的,家具只有客厅的l型沙发可以将就躺下,略微冲洗一下,他们头顶头分别和衣躺到沙发成直角的两个边上凑合休息。 “爸爸,”爱梅小声叫道,她还沉浸在对案子的回味中,睁着大眼睛兴奋地望着天花板。 “哦?” “‘姜还是老的辣’是不是?” “为什么突然谦虚起来了?” “我本来想笑话你做的大部分都是无用功的。” “哦!” “你看你又追踪302,又追踪唐婶儿,结果凶犯是那个服务员。当然,现在知道你追踪302是另有打算,不能算无用功。” “你真是——,真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你,我的闺女,你把做事看的太简单了,爱迪生发明电灯也实验了几千次呢?做排除怎么能说无用功?”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任何科学发明都不可能是一蹴而就,可明显不相干的也不排除,岂不是浪费太多精力,不是显得太笨了吗?” “你指什么?唐婶儿吗?”郭小峰声音里突然多了一点点儿意味深长的味道:“那么——,爱梅,你说说,凭什么我能保证今晚抓到那个罪犯?那个逃犯一定会来302?今晚我对孙经理的解释你没发现其实漏洞很多吗?逃犯可能会顺便报复,但怎么会放弃原来的计划,像伍子胥似的专为报仇而来——而且仅为一次略嫌过分的训斥?” “你什么意思?爸爸!”爱梅呼啦坐了起来。 “你已经猜出来了,不是吗?”郭小峰依然懒洋洋地躺着:“这是个盗窃三人组,一个负责动手,就是那个逃犯;一个负责调查全院各屋的租户的租住情况,晚上是否有人等等,就是饭店服务员的工作,这两个人勾结的更早;后来为了把握更大,最后又找到另一个帮手,就是你我和他们的共同老乡——唐婶儿。她可以做到把很多租户的窗扣打开,方便那人的进出,还可以利用打扫卫生的机会偷听屋子里人的谈话。” “你是说,你是说,301的入室盗窃案——” “不错,就是唐婶儿通告的。”郭小峰的声音里突然添了一点点得意:“还好我也利用了这一点,你知道,我最喜欢将计就计,因为人的习惯和本性难以违背。我让唐婶儿去骗那个急于弄到钱的贪心家伙,说302因急事取了二十万的现金,明天就要送走。果然——” …… “怎么低着头不说话?爱梅?”一片静寂中,郭小峰也坐了起来:“受到伤害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响起爱梅充满迷惑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可你为什么怀疑她?爸爸,你开始都没见过她,也没交谈过,你委托调查的结果也证明她没有前科或者其他可疑的,难道这不是真的?” “不,不,不,她以前确实是清白的。”郭小峰回答:“这也是我愿意给她一次将功补过机会的原因,我希望她保持清白的历史,至于怀疑——,那是一开始就有了,到了孙经理这里就强化了,到了你回答我说唐婶儿决定干到过年就坚定了。” “一开始?为什么?”更加迷惑的口气。 “这个——,”郭小峰摩挲着下巴,思考着如何恰当的表达:“哦——,真是一个难答的问题,多年的经验吧,开始你对我形容的她似乎太犟了。” “犟?这有什么怪?农民不都是这样?大水冲过来还不肯搬迁,死守旧思想非要生男孩儿等等吧。” “偏见,我的宝贝女儿,这是偏见。” 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你说的情况当然有,那是他们视线被——被迫长久被固定在土地上的时期——因为要保留最切实的命根子——才会有你说的举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又有谁不固执己见?那些整天指责民工破坏了市容的小市民个个都能给城市增光?我看邋里邋遢,随地吐痰的一点儿都不少,无非是想保持原有的户籍制度造成的高人一等感觉。还有那些所谓‘精英’,到现在还试图用曾让中国人吃足苦头的儒家思想成为所有中国人唯一的精神归宿、行为准则,好象现代人已经蠢的在精神领域再也造不出什么了,非得往回找才行!难道这些人不更保守?我看还就属农民最不保守,这么庞大的民工流就说明他们一点儿也不保守。” “所以你就怀疑她?” “不是怀疑,而是觉得有些怪,还有你说的那些什么伤自尊的话,在我看来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郭小峰沉吟了片刻:“因为失去工作根本扯不到伤自尊,倒不如说伤元气。也许你会说无缘无故失去工作是不可忍受的,孩子,这只有那些为印尼海啸流泪,为拯救热带雨林着急,为流浪的猫狗能善终而奋斗,业余休闲是烧烤、登山、攀岩、滑雪等幸福的人们才会感受到的。——唐婶儿的人生是怎样的?让我们来想一想:她这个年纪,小时侯一定长时间挨过饿,恋爱多半不自由,婚后愿不愿意也必须马上生了好几个孩子,如果没男孩可能要无穷尽的生下去,婚后保不齐还会忍受家庭暴力;——等到了城里,不说数十年被那些小市民们看不起的情况——因为你可以不理他们;就说打工,一定是脏和累的那种,而且很可能被拖欠工资;做小生意,准被城管驱逐呵骂甚至殴打过;住——基本上是最差的地方,而且前些年一定有被警察以查暂住证等借口驱赶、罚款、受气的经历。所以说,在中国心里素质最稳定的应该就是民工了,——所以,你说说这个出来打工十几年还没有疯掉的女人,既不牵扯欠钱、又不担心找到新工作的她自称伤自尊而坚持回去我能不感到奇怪吗?” “所以你怀疑了她?”爱梅小声问。 “所以我想知道真实原因是什么?结果并没有我善意猜测的原因——比如她被严重羞辱和冤枉了!或者被扣留了抵押金等等情况,——事实是没有人说出侮辱她的话,顶多是撵她没有事先通知,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背地里骂几句咒咒孙经理和广进公寓也就够了,她却如此固执坚持回去?我不得不更倾向孙经理的直觉。” “可我原来还一直认为这是他的偏见呢。”爱梅沮丧地说。 “偏见?”郭小峰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如果你是指习惯的观点和看法,那几乎是人人都难免的,尤其是像我们这种老家伙,但那些讨厌常规,万事喜欢出新的人就没有偏见了吗?我敢说,那同样是偏见!而且我们这种人也许观点僵化,听来不新颖,但不缺常识,有时候结果证明还是对的,事实上孙经理最初的朴素直感几乎都不错。” “现在看确实如此。”承认的语调,只是声音闷闷的,有些不甘心的味道。 “所以,为了稳妥,我先告诉孙经理我认为他的怀疑有道理,但未必属于唐婶儿,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先让唐婶儿回来,并且郑重交代孙经理不要让唐婶儿知道我们来的事儿,免得她受惊,我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脓包就一定想办法挤出来。” “哦——,”爱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么交代我,还假装让我打听唐婶儿还干不干了,为什么不给我透透底?” “因为你还没学会心和脸不一致,我的女儿!”郭小峰怜爱的看一眼爱梅:“到了你第二天告诉我说,唐婶儿说干到年前就不干了,回家过年,来年再找新的。我屈指一算,无非多干一周而已,而工资还拿不到一周的,因为撵她走时多给她算了几天,现在回来还要折算回去,不是太奇怪了吗?再加上饭店争吵那一幕,我几乎可以断言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却什么也没意识到,而你推测的完全正确。”爱梅声音里又充满了沮丧。 “那是因为你常常忽略常识。”郭小峰干脆地回答:“你喜欢戏剧性结果——愿意相信什么捡破烂的是富豪、一本正经的是坏人,满脸笑容的其实是变态——等等表里相反的事情。” 说完,他又躺到了沙发上:“好了,你都明白了,是不是可以休息了?” 他们同时又躺了下来。 …… “爸爸。”过了好长时间,爱梅突然轻声喊。 “晤?” “唐婶儿能免于起诉吗?不是将功补过了吗?” “我愿意是这么个结果,但明天必须先和她谈一谈。” “谈什么?” “打消她以后犯罪的欲望。” “你是说她以后还会——?”爱梅轻呼。 郭小峰沉默着…… “怎么不说话,爸爸?” “爱梅,”他的声音中添了些沉重:“你应该知道,即使是最符合世道人心的律法也只能震慑住绝大多数安居乐业的人,——安居乐业,孩子,没有这一项,人是很容易铤而走险的。” “可再有几年她儿子一毕业可能就好了。” “过几年?——孩子,你应该知道,对于无计可施的人,一天也很难挨。” “可如果现实这样,你又能怎样劝她?” “我也不知道,”郭小峰嘟囔道。 爱梅看到爸爸在沙发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最后咕哝一句:“现在,还是让你爸爸我赶快睡一会儿吧。” 她只好也躺下了,不知道该怎么劝爸爸放唐婶儿一马,也许应该告诉爸爸自己的同学中有生活的多么艰苦的,还有,如果因为交不齐学费扣留学位证对于学生的打击有多大,包括对于指望孩子读书出头家长也同样如此,也许因此他们为了钱是什么都肯做的——包括犯罪——他们无奈之下的解决之道。但这是可以原谅的,如果没有真的犯下罪过,爱梅身上一阵发热,她又坐了起来,冲动地叫道:“爸爸——” 回答她的是均匀沉重的呼吸。 爸爸是真的睡着了,爱梅无奈地想,看着爸爸熟睡的脸,她颓然又倒了下去。 如果唐婶儿的回答不能令爸爸满意,他会放过她吗?爸爸最终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爱梅不知道,她这才发现对于工作中的爸爸,她还非常非常不了解。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十三章 唐婶儿更不了解。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坐在桌子后面,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自己,表面看来还是很和气的警察是否是个“笑面虎”——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他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吗?唐婶儿心里打着鼓,她还清楚地记得,当自己沉浸在将要获取一大笔钱的美好遐想中的时候,这个前两天还跟她问过路的男人再次突然出现并且告诉自己是警察。 当时她震惊地抹布都掉到地上了,天哪!自己从未做过坏事,怎么还没干什么怎么警察就来了?她勉强镇定一下:“什么事儿?” “你自己很清楚。”那个警察冷冷地看着自己,她这才发现,任何和善的面容都可以瞬间变得冷酷:“我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才来的。”对方盯着她的眼睛补充。 她吓坏了,虽然自己还是飞快地做出了自我保护的表情——装傻,她无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沉默是金!她提醒自己。 但这次似乎没用,眼前自称警察的男子给自己一个轻蔑地冷笑:“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关,你已经被跟踪了,和你接洽的那个男人就是1月29日夜里进入c座302准备盗窃的那个人。” 她依然无辜的看着他,她知道那天什么也没拿,自己不用怕。 可那个警察看着自己的眼睛显然变得很失望。 她有些想笑,原来警察诈不成也会生气。 但很快她就明白是自己想错了。 “想装糊涂是吗?”对方又开口了:“那好,我告诉你,他是个在逃杀人犯,犯不犯新罪都会被缉捕,一旦审讯,你认为他会包庇你吗?” 只在睁大眼睛的瞬间,她就决定妥协了,自己不惜犯罪是要搞到钱,儿子的学费钱,可不想一无所获就当了冤死鬼。 她低下了头,小声说:“你要我做什么?” 她明白,警察不会白给自己机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默默地听着,心里却暗自盘算如何尽快溜掉或者也通知“铁扣”,她不想和警察合作,希望大家都跑掉,自己需要搭档,能犯罪的搭档,只要能跑掉重新开始就行了。她打定了主意,同时还谦卑地点着头,说:“我一定照做,一定照做。” 但面前的警察又无声地注视了自己一会儿,脸上浮现出阴险的笑容,她感到脊背一阵发凉,果然——,那警察又开口了。 “你应该感到很庆幸,在你站在犯罪边缘的时刻遇到了我,知道我怎么得知这件事吗?巧的不能再巧了,因为我女儿和你儿子是同学。” 儿子!同学!这两个词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砸了过来,她感到头一晕,有些站立不稳,一只手下意识地扶住了墙,但她心里却很明白,看来自己必须和这个阴险、该死、破坏她计划的警察合作了。 她恢复了理智,显然眼前这个警察非常阴险,还是不要耍滑头的好,逃过眼前这一劫为上策。她终于死心了,乞求地问:“我能不能不被抓起来?” “我会尽量使你免于起诉的。”警察很快的回答。 “我现在悔的很,不过现在我觉得特别庆幸,在我犯糊涂的时候遇到了你。”唐婶儿终于熬不住一脸恭敬地开口了,她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切。 撒谎!郭小峰暗自说道,女儿能听出这是言不由衷的忏悔吗?就如同自己刚才请她坐下却被她拒绝,坚持站在椅子边,摆出虚心听训的姿态那样——仅仅是认错的姿态而已! 他想起早上女儿像尾巴似的追着自己说:“爸爸,你会放过她的,对不对?她很可怜。” “可怜?如果不是这次赶得巧,我及时地制止了这一切,她可能就是制造出血案的帮凶,就如同去年那个保姆那样!”他边走边回答。 “但没有发生不是吗?你不能根据推测定罪。”女儿反驳说。 他讨厌女儿这类强辩,所以回答了一句外交辞令:“我不会给她定罪的,那是法院的事。” “可你提供的证据也很重要不是吗?”女儿口气软了,但随后就有些激动地说:“爸爸,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唐婶儿活了五十多年艰苦生活都没有犯罪,现在却起了邪念?”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承认,很多人之所以还是好人那只是他们的品格未受考验。” “所以嘛——”爱梅紧上前两步:“那是实在没办法,不是吗?你昨天还说不能安居乐业的人就容易铤而走险,你能说她的行为就毫无理由吗?” 理由?他站住了,回身看着女儿充满善良和热情的面孔,叹了口气,真是太天真和危险的想法,怎么才能使女儿明白,不能做护身符的理由——多说无益! “如果她犯了罪法院会因为这个理由而原谅她吗?” “这——”女儿噎住了,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实:“她,她不是还没犯罪吗?” 他转身继续走,淡淡地回答:“从不严格的意义上。” “这么说不是还是可以从宽的?”女儿一溜小跑的到了他前面,机灵地偏过头。 “是的,我可以从宽。但如果她以后再出问题,谁从宽。” “不是还没有问题?” “还没问题我才要和她谈,要是有问题了,谈话的就是律师和法官了。” 女儿站住了,他没有回头,继续走着,他知道女儿很快就会跟上来的,果然—— “爸爸,我现在明白了。”女儿喘着气跑上来说:“你不会伤害她的……” “我不会故意伤害她的。” 女儿似乎没有听出两句话语的不同,已经转换心思好奇地问。 “爸,我知道你想劝她改过自新,你打算怎么劝她?对了,你好象还很擅长这个。” “因人而异。” “因人而异?哦——,就是我们老师说的,也就是因材施教。” “no,那只有水平相差极大的人之间才可以用这个词,我还不配。” “这么谦虚?谦虚使人进步,老师总这么说,看来你把握很大,爸爸?” “不!”他谨慎地回答:“人都比你想像的固执。” 第五部 解决之道 第十四章 “当然,你应该感到庆幸。”郭小峰终于声调和蔼地开口了:“如果没有遇到我,现在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唐婶儿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已经得手了,”郭小峰替她回答:“也就是说作为帮凶已经确定无疑了。” 他很快就听到了言不由衷的轻飘飘的恭敬语气。 “是呀,是呀,幸亏遇到了你。” “然后呢?”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偏着头继续推测:“开始分钱,当然是‘铁扣’讲义气的前提下,但根据他以往的记录,恐怕够戗,不说远的,单说他去年做完案自己溜之大吉,留下那个保姆或者说搭档就能说明这一点。” 唐婶儿努力使脸上不显出反驳的表情,警察就是这样,挑拨离间。再说,案做下了,还不是各自逃掉?没有逃掉是没本事,怨不得别人!但她不想和这个警察讲理。 “是的,是的。”她低声附和。 郭小峰斜睨她一眼:“姑且算他有义气,给你们各自分了钱,然后各自奔逃。他当然可以逃的远,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他的新任女友也可以跟着跑,你呢?” “现在我知道自己是犯糊涂。” “哦?那你说说,你糊涂在哪一点?” “我——,”唐婶儿楞了一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糊涂,本来什么都算计妥当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罢了,但问话还是要回答的,要不怎么过关呢? “我,我忽视了法律的尊严。” “呵!” 郭小峰突然毫不掩饰地给她一个轻蔑的冷笑,声调陡变:“没想到你也会打官腔!让我来说说实在的吧,恐怕你还忽视了别人的智商。其实你自以为一切算计的很周到,根本不需要逃,你又没有入室,以前又没有案底,和‘铁扣’也是才交往上的,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赃款还可以照常生活,对不对?” 唐婶儿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美好的设想!”郭小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过很遗憾,非常遗憾,别人不会都像你想的那么傻,否则,我连认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追踪你呢?别以为我是追踪‘铁扣’才注意到你,恰恰相反,是追踪你才引出‘铁扣’这条大鱼,只不过结果犹如最初怀疑你的人提到的那样——‘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而已。” 看着唐婶儿渐渐失去镇定的神情,郭小峰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无论你怎么谨慎,只要有交往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像鸟飞过天空那样不留下丝毫的痕迹。也许你不信这个,但你一定要相信,只要发生了案件,所有相关的人都要被怀疑,你不会被漏掉的。而如果一个一贯贫穷的保洁工突然有了钱,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的。也许你会说你会尽快花掉,但如果是买东西,一反常规的消费,大概你还没花完,警察就会控制了你;当然你也可以暂时藏起来,但我告诉你,短时间内警察不会放松,长时间的话,我推测,大概也失去了你冒险搞到这笔钱的意义。” 唐婶儿身体晃了几晃。 “还有,你以为钱交到学校就可以没事吗?在这种情况下,你儿子会被忽略吗?不要天真,我告诉你,警察立刻就会去学校调查,钱将会被冻结,最终还给他们原来的主人,而不是想要它们的你们!你儿子的学费问题将一如既往。不仅如此,在调查时期,你儿子也要被警察带走询问,你——” “可这事和他无关!”唐婶儿失声喊道。 “证明无关也需要调查取证,谁让有人给他制造嫌疑污点呢?你认为这会有助于他在学校的声誉吗?一个本来贫穷,却上进、清白的好孩子现在披上了犯罪污点,因为不了解内情,人们还会插上想象的翅膀——” “我可以去解释。” “你?已经在监狱里啦!” “这不公平!”唐婶儿颓然坐到了椅子上,虚弱地说,双手捂住了脸。 “爸爸——”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爱梅溜了进来,她怜悯地看了唐婶儿一眼:“她已经意识到了。” “很公平!” 郭小峰就象没有听到女儿的话,继续滔滔不绝: “既然他的母亲都不能周到的为他设想,别人为什么要详知内情呢?” 一些湿润的液体从唐婶儿的粗糙的指缝间渗了出来,爱梅的心颤了一下。 “即使是详知内情又怎样?”郭小峰身体向后靠了靠,无动于衷地继续说:“我推测你儿子要读研究生,大约为了是能进一个待遇更优渥的地方——不幸的是,这样期待的人很多——而竞争激烈时,人是会做出种种不高尚的行为的——出于种种不可猜测的目的,总会有人有意无意的以更批判的态度透露出内情的,到时候别人也许会认为是你儿子让自己的母亲去犯罪的——,啧、啧、多么可怕的声誉!” “不,不是这样的!”唐婶儿再次激动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能控制别人的头脑吗?”郭小峰保持着轻蔑的表情:“好,就算事实一丝不走样,人们知道你儿子是个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那结果又会怎样?这些详知内情的同学、老师或单位会怎么说呢?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个无能不孝的孩子,居然把母亲逼上了犯罪道路!因为他即使不知道你决心犯罪,也不会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而不孝——虽然不孝的中国人不可胜数——却是中国人最憎恨的品质。尤其是那些老板,赚足银子的老板开始变成‘儒商’——‘儒家崇拜者的商人’,表现之一是盼望员工骡子般的干活,傻子般的忠诚,而据说寻找这类‘想象中骡子、傻子’的重要途径就是找‘孝子’,‘盲孝’才能‘愚忠’嘛!千百年来都有这种看法,所以总在不遗余力的推广‘孝子论’,我在此不想评论这想法做法正确与否,但目前这个事实却无法忽略,也就是说,你的行为不仅影响你儿子的现在,还有——将来!” “别说了,”唐婶儿哀求地喊,她缓缓抬起头,带着满脸潮湿绝望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没文化,我不在乎进监狱,只要能赶快解决眼前的问题就行了——” “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现在知道了。” “干什么都需要才能,”郭小峰恢复了温和的语气:“犯罪——也一样,恕我直言,你不是这块材料。” “我什么材料也不是,”唐婶儿哀哀自怨:“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难,也是没办法,我才决定豁出去了,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了,为了孩子的前程,无论怎样我也得顶过去呀。” “我明白,”郭小峰轻声说:“我也是一个女孩儿的父亲,但你没想过共同想些解决问题的主意吗?全家人,包括——你儿子,毕竟,他受的教育最多。”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上学不就是读书的吗?” “上学是什么我不敢总结,但如果条件不允许——”郭小峰淡淡地说:“恐怕就必须考虑读书之外的一些事情了,既然你不能解决问题,又不锻炼他,岂不是还是贻误了他?” “可,他还是孩子,我不想让他分心。” “他多大了?” “二十三了。” “这个年龄还是孩子?” “他,他不是还在上学?” “是,不过不是小学。” “唉——,你不理解一个做娘的心,只要他能好,我死了也愿意,当年——” 郭小峰立刻挥挥手,打断了她显然要开始的漫长回忆,他可不想把话题岔到养儿不宜的话题上:“问题是你死了也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且,如果你把他养成了个笨蛋,恕我直言,一个笨蛋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他能遇到比别人多得多的问题和麻烦。顺便告诉你,你儿子的路还很漫长,将要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可能象他能看到太阳升起的次数一样多。” “我能管一天是一天。”唐婶儿英勇地挺直了胸膛。 但没有感动面前这个警察,他仅仅毫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现在眼前的问题你打算怎么管?” 唐婶儿哑了。 爱梅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爸爸的心意了,他想让唐婶儿明白不要再包揽孩子的一切。这会儿唐婶儿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力量已不足托起儿子专心的校园生活了,她暗想,事实上,早就不足了,只是做父母的总也不肯醒罢了,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自己的——已经过世五年的妈妈。 “我知道了,”唐婶儿叹息着低语:“这次我一定会和儿子谈谈的。” “会吗?也许那时你‘做母亲的心’又不忍了,或者现在就问问你儿子为好,他就在外面。” “你——”刚刚开始陷入母爱情肠,放松下来的唐婶儿犹如迎面挨了一砖,惊讶地站了起来:“干吗叫我儿子来?” “又什么关系?”郭小峰无动于衷地反问:“本来你就不介意他知不知道你是否犯罪,否则当初你怎么敢决定做?” “不,不是这,这样的——”唐婶儿结结巴巴的说,胸口激烈的起伏着,不知如何表达,只觉得窝囊憋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眼前这个警察的憎恨的火焰“噌”地重新燃烧起来了。 “爸爸——”这一声包含了爱梅所能表达的所有惊讶和愤怒,她没想到爸爸居然这样,尽管她也明白这是想用各个方面逼迫唐婶儿以后不敢再犯罪了,可这种行为也太过分了! 愤怒并没有特别的力量,即使是两个人的。 穿着一件旧旧的红灰色杂拼羽绒服的唐浩宇还是很快被带了进来, 他身材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眼睛,使人很难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看了看郭小峰,又看看母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伸手把背在背上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又扶了扶眼镜,带着对可能的不幸结果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抑郁阴沉表情站在那里。 “小宇——”唐婶儿颤声喊道。 他依然静静地盯着郭小峰。 “本来今天准备回家过年对吗?”郭小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是,”他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火车票 ,表情有些神经质:“好不容易才买上,因为走的晚,错过了学校的统一定票。我不得不在火车站排队,那么多人,中国人真多,尤其是过年回家的时候,车站真是人山人海,如果拍下照片,我相信比长城还有标识意义。” “我也相信。” “所以我不得不站在那里排队。”他把车票又放回口袋:“足足排了两天,还好,我比较走运,买上了。” “真不错。” 他们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对视着,终于——唐浩宇忍不住了,他垂着眼睛说:“其实我不用这样的,刚放假学校可以统一订票,都是因为她,”他的头向母亲偏了一下:“她坚持要晚走几天。” “是吗?” “是的。”他抬起眼皮,苍白的脸色突然泛出了血色,嗓音也变得尖利了些:“是的,是的,是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直说吧!” “爸爸——”爱梅乞求地喊了一嗓子。 但郭小峰依然一幅没听到的模样,维持着慢条斯理的语速:“是这样,为了你的学费问题,你妈妈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小宇——”唐婶儿有些绝望地冲儿子喊道,不知怎么才能赶到这个死警察之前给儿子做些解释——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我猜到了,”唐浩宇并没有想像中的震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回答郭小峰又像是自语:“警察叫我来时我就猜到了,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仔细想想我早该猜到了,一定要晚走几天,一定要回去上班,莫名其妙!” “我也是为了——”唐婶儿哭了出来。 “——为了我,对吧?”唐浩宇依然不看妈妈,自顾说:“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我大姐打工是为了我,我二姐辍学也是为了我,我爸腿有病不敢看医生也是为了我,你来北京打工也是为了我,你们都是为了我,全家都是为了我,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我可真幸福!” “唐浩宇,你——” “可我得到了什么?!”唐浩宇没有理旁边爱梅气愤的呼喊,突然嘶哑地吼叫起来:“得到吃最差的,穿最差的,不敢娱乐的生活状态,得到了现在学费还欠着两万多的情况。”他突然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对!还得到了对你们的感情债,要用一辈子来还的债。” 唐婶儿呜呜的哭了起来。 爱梅转过头憎恨地看着爸爸,她从未如此厌恶他,没想到在家无可无不可的爸爸居然有这样一面,象一只残忍的捕鼠猫,把老鼠弄死之前还戏弄一翻。 郭小峰安然地坐着,直到对面的小伙子看起来冷静了一些,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感觉很委屈是吗?” “哼!” “那你干吗不自己多想想赚钱的办法呢?” “他们不让,让我先好好读书。” “他们?是谁?那些放债的人?” 唐浩宇的喉结激烈地上下滚动着,太阳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郭小峰视而不见,无比讥诮地继续问:“这次你倒毫无怨言的听话的了?” 唐浩宇怒视着面前这个五十来岁的警察,突然,从口袋里拿出车票愤怒地摔在地上,“我不回去了,我留在北京打工。” “打工?主意不错,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似乎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会接着想办法的,”唐浩宇嘶哑地喊道:“我可以做苦力,做保洁、做家教,做,做——” “——做很多事。”郭小峰接着他激动地一时说不下去的话,说:“只要肯好好想,我猜你的同学中也不乏这类优秀榜样。” “是的,我也会的。”唐浩宇梗着头回答,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 “我相信你!”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一直漠然的郭小峰突然微微一笑,站起来绕过桌子,低头把摔在地上的车票拣了起来:“作为一个上年纪的人,听到年轻人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真是很欣慰。”他瞄一眼面前这位依然梗着头的年轻人,继续说: “不过人生是长跑,努力也是长期的事,倒不急在这一时,尤其是当务之急已经解决的前提下,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告诉你吗?——你妈妈无意发现了一个准备偷窃广进公寓的杀人犯,非常巧,她遇到了我,于是向我告发了,这是很危险的,虽然我可以自负的说遇到了我危险就减少了一半;更巧的是,那个人是我们悬赏追逃的杀人犯,所以,她将可以得到三万元的奖金。”他伸手把车票塞回唐浩宇的口袋里,因为这个正气愤的小伙子一直不肯接他递过去的车票:“既然票都买好了,还是回家过年吧。” 看着变得呆若木鸡的唐浩宇,郭小峰的脸又回复了严肃:“虽然这次很幸运,年轻人,但我希望你尽快开动脑筋,找到发挥自己知识才能的最佳谋生方式,那才是艰辛生活真正的解决之道!而未来可能的不幸只是来自意外,而非必然!小伙子,成年人是没有资格逃避生活压力的。” “好了!”他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边向外走边说:“跟你妈妈一起收拾收拾坐火车去吧,我也要出去看看安排押解犯人的车过来没有,押他,自己也要顺便回家过年。” 他大步走出屋外,仅用眼角偷偷瞥一眼唐浩宇那由愕然又渐渐复杂的神情——就快步出去了,避免去看又一次捂住脸,抽动着肩膀的唐婶儿和不知什么表情的女儿。 但女儿却愿意让他知道她是什么想的。 “爸爸——” 爱梅追了出来,她的眼睛里包含着深深的歉意,又蕴藏着为之无比骄傲的——复杂目光。 “噢——,爸爸!”她喊道:“噢——,爸爸!”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一) 许国胜厌倦地看着同桌而坐的几个人,他的搭档、手下、情人、妻子,还有忙着烧菜时坐时起,时进时出的岳母。 这些人都那么讨厌,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搭档这次在金钱上却毫不让步,他感到很气愤,要知道,所谓搭档,其实赚钱还不是全靠自己?不过是当初拿出一些本金而已,现在却理直气壮地要按股份分钱了,可恶!……当然,自己也没那么傻,他有些宽慰地想到,自己已经及时地享受了期望的享受,而且,是用两个人的钱,那可也是一大笔钱呐……,这念头使他宽慰了许多,毕竟,自己也需要一个可以指挥的团团转的人,而搭档要分钱也是确实有需要,一个可怜的顾家男人总是要为老婆、孩子所累的,可怜—— 不知为什么,这个词让他的心头一紧,那种厌倦的情绪终于再次弥漫到每一个细胞里,是的,可怜——,他突然哀伤地想,也许是自己可怜——,要是自己能有个心甘情愿被拖累的家该多好……,可他的家呢?他的眼皮撩了一眼坐在自己斜侧面的四十多岁的女人,那个女人永远木着一张脸,仿佛没有主意……,但他非常非常清楚地知道,她无所谓的外表下有多么固执,又是有多么阴险,当年自己真是看走了眼,自以为最合适的选择,最终却……儿子也死了,自己也这个年龄了……,他心里打了个哆嗦,结束——,自己必须尽快结束这样的生活! 他像看到什么不祥似的连忙移开眼睛,看向身边年轻的多的女人。 这是他的情人,三年了。他知道好多人一直都羡慕的谐谑自己有本事:“家里红旗不到,外面彩旗飘飘!”但是——,只有自己才明白,最初的欢欣过去之后,当他发现自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可信任的人时,心里的那份空落落,尤其是身体不太好之后……,也就为这个缘故,他按下性子,开始找了长期固定的情人,他的体力已经对灯红酒绿不太感兴趣了,希望能找到培养成老婆的人选,温馨的家对他开始有了莫大吸引力……,然而,三年过去了,他很明白,这个女人并不能成为自己的妻子,她不会给自己想要得生活,……也许,自己必须真的必须赶快结束目前的生活,以一个光棍儿的身份好好寻找真正过日子的女人,是的,结束——,这个词第二次浮上他的心头。 岳母又端菜进来了,这次是个红烧虾,自己那个远房亲戚的邻居——一个整天偷摸占小便宜的手下,眼睛立刻亮了,他轻蔑地看一眼这个白胖的小伙子,没出息!不能用了,这次回去坚决要开了,光凭他虚开发票骗自己的钱和老是偷摸这一点,也不能要了,哪怕他这次说破嘴也坚决不会留用了! 一阵困意袭了上来,真是老了,体力这么差,老是犯困……,当然——,他又自我安慰的想:也不是老了,自己不过四十五岁,主要是这两天心力交瘁……,他努力睁了睁眼睛,恰好见岳母坐了下来。 “钱姨,别做了,吃不了了,快坐下歇歇吧!”搭档寒暄地劝自己的岳母坐下。 “没事,就剩一个肘子和一个鸡了,在火上炖着呢,不急,慢慢吃,多吃点儿!”岳母坐下了,热情的招呼着。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和憎恨,如果不是她的封建脑瓜,自己也许就离成婚了,而她的女儿,自己那阴险的老婆就利用她的古板封建,一直拖着自己,大有拖死自己的态势……,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而困意也一阵阵袭了上来,他提了提精神站了起来,嘴里嘟囔一句:“我上上厕所,回屋歪一会儿。” 人们默默地看着他,没有人挽留,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他拖拖沓沓地向外走着,心里默默的发誓:我一定要结束这一切,一定要,尽快——。 而他不知道—— 这个房间里,在他发誓的同时,另外一个誓言在无声的重复:一定要结束这一切,一定——,而时间——,就在今晚! 带着决心的许国胜走了出去,他先上了厕所,然后回到了狭小局促的卧室,接着打开了空调,关上了房门。 餐厅的喧嚣被挡住了,毕竟,有两扇禁闭的门做为阻隔。他躺到了床上,困意再次袭来,他混混沌沌地想,还是不要睡,一会儿人就要过来了……,他勉强撑着,意识渐渐模糊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应该是那个人,他叫了一声,但没有回答……,太困了……,他闭着眼继续睡了……然后,一个枕头突然捂在了他的脸上,枕头后面是一双有力的手……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二)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死人,对他而言,这几乎是他多年警察生涯难得一见的死亡现场。 在他近三十年的刑警生涯里,他已经习惯看到令人反胃或恐惧的死亡现场了,除了体现一个人能残暴到什么程度的那类尸体,还有时间令大自然制造的恐怖恶心的状态——比如巨人观——被腐败气体撑起来的大黑胖子,虽然眼前的死者也是个大黑胖子,但毕竟还是属于人的模样,而不是“人”型大皮球;再比如尸体腐败后的上面产生的各种虫子、比如……,这些,他都屡见不鲜了。 “好了,你们可以进来好好看看了。”法医小史把他需要的最后一样东西收集起来后,轻快地说:“这真是我多年不见的——非常干净的——死亡现场。” 是的,干净,就是这种感觉,虽然房间远称不上干净,但那是积久的,陈旧的凌乱,就现场而言,几乎没有任何翻动和移动(这也是请了主人目测确定的),至于尸体——甚至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远远一看,仿佛在睡梦中死去,如果不是他鼻子下面糊了一摞湿纸——虽然现在几乎干了——但曾经是湿的无疑。 这真是一种——郭小峰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算是聪明或奇特的——谋杀方法,简单、有效,而且——,有一点点不合时代的感觉,仿佛是古代历史上传说中太监宫女在高大阴森的宫殿里就着昏黄摇曳的蜡烛,嘀嘀咕咕密谋出手段,好象宫廷谋杀案!可是宫廷——? 他回过身打量着这套压根设计就不算合理,大约有十年左右房龄的三室一厅。小小的窗户,旧旧的已经发黄的墙壁,墙角还挂着灰网和蜘蛛网,老式的灯管发出刺眼的白光,房间里摆满了不配套的家具,显然是各个时期添置的,而且看来还有只进不出的特点,因为能看到不少很多残破不堪的——比如破纸桶、旧棉套之类的东西——出于只有主人自己才知道的理由还随意放在并非合适的地方,又加上在另外一间房间还保留着刚刚举行了一场小型家庭晚宴的证据, 大大的圆桌上面摆放着还未撤下的饭菜,事实上,应该说那些饭菜动的不多,每样似乎都剩下了不少,所以房间更显得凌乱。 宫廷——?郭小峰暗想,这样的房间不要说和宫廷扯不上可比性,在时下大约比普通人家还要差。他的眼光又瞟到站在小小客厅里发呆的五个人——三女二男。 最抢眼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二十六七岁,身材象根没掰开的一次性筷子女人,方而扁,瘦而高,深兰色紧身吊带背心配上靛蓝色牛仔短裤更强化了她的骨感,一头染成酒红色的中长发卷卷的在脸旁散开,半掩着同样长方的脸盘,古铜色皮肤,隆起的眉骨上是修剪应时的细眉,之下是狭长的眼睛,窄细的鼻梁下是鱼一样扁阔的嘴巴。这是一副特别的相貌,有人以为很丑陋、也有人会认为很迷人。 郭小峰暗想,这是现代的而不是宫廷的女性。 他的目光又飘过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身材矮胖,头顶精光、黑红的皮肤,还是个酒糟鼻,圆溜溜的大脑袋下有个与之决不相称的细脖子,所以头看起来似乎总在摇动。 圆脑袋旁边是一个张着嘴巴的年轻人,他并不难看,却有些鬼鬼祟祟的,尤其是眼睛,来回的扫视着,让人看的很不舒服。 年轻人旁边是个身材矮小的老太太,几乎全白的头发使她看起来可能有些超越年龄的苍老,但浑身上下还是洋溢着健康的活力的,此刻的她扶住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但并非求助的感觉,而是想安慰鼓励对方。 但郭小峰觉得,全然不用,因为那个女人似乎没受任何死亡的打击,尽管她是一幅懒洋洋有气无力的模样,但这模样透露出的信息却是无所谓。这也是他在死亡现场几乎从未看到的反应,多数人都会紧张,不管紧张下面隐藏的是快意还是悲伤,但总会关注和紧张起来,她——却不是! 看来都是不乏个性的人,尽管不是什么俊男和美女。 但无论这些人有怎样独特的气质,似乎都和什么宫廷扯不上什么联想,他轻轻摇了摇头,想把刚才那可笑的联想扔掉。他要面对的是一个现代的凶手,就在这五人当中的某个或某些人。 是的,几乎可以确定无疑的认定——凶手就在其中!刚才一进门,他就向那个圆脑袋做了简单的询问,郭小峰本以为他是男主人,但其实不是的,死掉的是男主人,他只是客人而已,他们来参加这个简单的家庭晚宴,其中男主人先行离开回到了卧室,谁料最后竟——! “晚餐期间还有人来过吗?”郭小峰问。 “没有。” 郭小峰又打量了一番这套处在楼层顶部的套房,可以断定,这套房子的主人是个决不忽视社会治安现状的清醒人物,因为防盗门防盗网一应俱全,他已经看过了,这些防护的家伙还好好的挂着呢,再加上卧室和餐厅都因开着空调而门窗紧闭,所以,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外人入室作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样看来,似乎案子应该会比较简单,总共嫌犯也不过五个人罢了。然而——,看着这宁静的死亡现场,郭小峰下意识的又摇摇头,死者的状态太安静了,没有伤口,没有挣扎、没有搏击和反抗……,也因此没有喷溅的血迹,没有扭打中抓下的头发或皮屑之类的…… 真没劲!这可不是法医能大显身手的那种现场。郭小峰几乎可以猜出回去后小史递给他检验报告后的第一句话。 确实如此,过于普通的手法反而不能使法医大显身手。郭小峰暗暗叹口气,再次努力凝视着那具安静平躺——头微微向里倾斜的——鼻子下糊着一叠湿纸的体积巨大的胖子,争取把每一个细节记清楚,他觉得这句安静的尸体还是说了很多让自己一时理不出头绪的信息……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三) 法医们终于把该拿走的都拿走了。 在那间刚才吃饭的,此刻已被打扫出来的房间坐定之后, 助手秦正义——小秦点点头小声问:“先问谁?” 郭小峰想了想:“那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她是这个家的主人。”这是那个圆脑袋介绍过的。 确切的说,这个女人只是这家的女主人之一,另外的一个主人是她的妈妈。她叫周淑文,是本市师大工程系的讲师,今年四十二岁。 这些答案都是她以懒洋洋的——也许是一贯的——态度提供的。 郭小峰默默地听着,又一次认真注视着面前这个表情、身体都散发出浓浓地疲惫懈怠的味道,仿佛正生一场蚕食她精力的大病,因而即使她的丈夫——刚刚——以如此离奇的方法死去——也没有刺激出她的喜怒哀乐的女人。 这个个头矮矮的女人有一个广阔的额头、圆圆的脸及其令人视而不见的五官,身体有些发福,浑身上下看起来圆嘟嘟的,仿佛没有骨头,头发整整齐齐的在脑后盘了一个圆圆的发髻,加上尚算文雅的举手抬足,十足似人们心目中的那种随处可见的大学女教师。 他无意识地用食指轻轻敲敲桌子:“讲一讲今晚的情况吧。” “今天晚上我们八点开始吃饭,家里有我和我妈妈,还有我丈夫——许国胜——就是死掉的那个。” 周淑文毫无感情地叙述着,无视于面前两位警察的微微诧异的表情,保持着平静和淡漠。 “一共有三位客人,一位叫王兴粱,因为他说话特别爱摇头,人人都叫他‘摇头王’,是他的战友,我们认识很多年了,现在据说是他的搭档。还有一个叫孔彬,是那个年轻人,应该是手下跑腿的,我不太清楚,因为几乎不认识。还有一位叫戴亚丽,就是那个瘦高的女人,是他众所周知的情人,不过我是这次才见到的,也算不认识;加上我和我妈妈,一共六个人在家里吃饭,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大约八点半钟左右,许国胜好象说上厕所就出去了,我不敢保证,只是这么猜的,但他一直没回来。我们继续吃,应该一个半小时之后——因为发现尸体后我们看了表,是十点八分——大家吃完要告辞,猜他可能回房间休息了,说看看要是没睡就打个招呼,然后我们一起出去,我推开卧室门一看,发现他躺在哪儿,鼻子上糊了一叠湿纸,就象传奇小说里的死人,大家发了一会儿呆,‘摇头王’进去试了试呼吸,就让我们报警了。” “当时卧室门一直是关着的?” “对。” “你丈夫先行离开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陪客人,没有人感到奇怪吗?”郭小峰像一条久经沙场的猎犬那样迅速追向第一股可疑的味道:“他是男主人。” “大家理解他的痛苦,和憎恨的人同桌进餐是一种忍无可忍地折磨。” “憎恨的人?” “就是我和我妈妈。”周淑文终于流露出倾向性地表情——快意:“他无法完成离婚的理想。” “那你们这个聚餐似乎很特别?”郭小峰身体向后扬了一下,追向第二股味道。 “怎么讲?”周淑文静静地反问。 “聚餐的目的是什么?” “吃饭。” “和你丈夫及其他的情人欢乐的聚餐?”正做笔录的小秦不满地插话,他暗暗习惯了当事人惊慌、痛苦、喋喋不休或者前言不搭后语,这些反应多少是对他们的敬畏。 “差不多吧。”周淑文似乎没有意识到小秦的不满,或许无意取悦于警察,保持着超然态度:“大家为条件谈妥而庆贺。” “是吗?那么是谁出局呢?”。 “她。我妈妈说,坚决不能便宜那个狐狸精,不许我离婚,表面上争斗的结果是让我丈夫拿钱打发她走。”周淑文露出一丝讥讽的表情:“实际上表示只要不离婚随他在外面怎么玩,我们不追究戴亚丽的存在。” “你丈夫接受了这个结果?” “口头上接受了。” “你意思说他不过是假装、拖延?”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小秦再次提高嗓门插话,看着她有些懒洋洋的样子,很想踢她几下。 周淑文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他心里实际怎么想。也许他是拖延,避免支付脱身费。也许是乐得如此,可以有一个无法迎娶新人的理由。” 郭小峰沉默了半分钟。 “那你就是为了钱才不离婚的?” “他早就不拿一分钱回家了。”周淑文脸上又流露出另一种倾向性表情——愤怒:“对他而言,我早就是一文不值了,可能他唯一愿意为我花钱的地方就是雇杀手干掉我。” 郭小峰嘴角露出了不宜察觉的笑意,他发现眼前这个看来淡漠无所谓的中年女人只要能抓住她的兴奋点,打开话匣子,是相当健谈的,甚至比普通人更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现在是他死了。”他说。 周淑文又恢复了淡漠,垂下眼皮默然无语。 看来她对谈论今天的死亡倒没什么兴趣,郭小峰微微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无意识地半捂在嘴上静静地琢磨,是回避吗?为什么?是凶手的本能回避还是真不感兴趣?……,但现在还不会有答案,不过没什么,他相信自有乐于谈的人在。此刻话题也许还是回到能使她激动的方面好。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也拖着?你是个受过教育的女性。” 果然,她的精神又恢复了,立刻回答道: “古代的烈妇都是受了教育的女性——礼教的教育。” 郭小峰一霎时楞住了,然后,他微微一笑,自嘲地点点头:“你讲的对,我从未从这个角度的想过,一直认为那种想法是愚蠢的。”对面的女人眼睛冷漠地落在他的脸上。 “但仔细一想恐怕必须同意你的观点,愚蠢也是一种教育,事实上很多知识和观念教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把人变蠢,你是老师,不,讲师,比我更明白这一点。”对方圆圆的脸上开始浮现出讲述的知识被学生理解的满意表情,他接着说:“但——,你不认为时代不同了吗?这个时代的教育已经变了。” “时代不同了吗?”她仿佛是自问,满意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欲言难尽,有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但时代从来都没有大不同,我妈妈观念还是很传统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 “自己的事?”她似乎是反问,又似乎是自语:“我没有自己的事。”最后的声音微弱的听不清楚。 “什么?” “没什么。”周淑文恢复了懒洋洋的状态:“当初结婚就是因为妈妈的意愿。” “你不愿意吗?” “不太愿意。” “那你这么委屈自己一定不容易。”郭小峰微微偏过头,意味深长地说:“一般人很难像你这么孝顺听话。” 一丝怨毒、憎恨或者委屈——郭小峰无法判断——从周淑文眼里一闪而过,但随即平静下来:“孝顺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从小听二十四孝的故事,而现在,孝顺美德不又在大力推广吗?听说现在很多地方规定当官都先查查是不是孝顺。” 沉默了几秒种,郭小峰低沉地回答:“是的,确实如此。那你和你丈夫后来感情怎样。” “他一直要求和我离婚。” “你呢?” 周淑文显然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她沉默了片刻,垂了一下眼皮淡淡地说:“我不会对讨厌我的男人付之以深情的。” “就是说你们感情不好了?” 周淑文摇了摇头:“我们应该说是没什么感情。”她平静的纠正。 “但你还是坚持没有离婚?” 也许是刚才已经说明了是母亲的意愿,所以她没有回答,垂着眼皮没精打采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问话。 “介绍一下你丈夫好吗?”郭小峰不得不换个问题。 “我多少知道一些八九年前的他,不过现在——,我想他对我完全是个陌生人。”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一丝不宜察觉的得意或者是嘲弄浮在嘴角,但很快,她的脸又恢复了淡漠, 郭小峰注视着她,意识到尽管她不是难对付的那类女人,自己依然可能很难赢得她的倾心长谈,毕竟在这特殊的状态下他有着特殊的身份。 “说说今天的晚餐吧。”他沉吟片刻换了个话题:“晚饭期间你丈夫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吗?” “没有。”她一脸淡漠。 “其他人呢?” “也没有。” “整个晚餐都没有人说话吗?”小秦提高嗓门插了进来。 “你认为这会是一个热闹欢快的晚宴吗?”她冷笑地反问。 “但还是进行了很长时间。”郭小峰轻轻敲了敲桌子:“对于欢快的聚餐,也许时间并不长,但就你说的这种状态,时间并算不短,有——两个小时,而且即使你丈夫离开了,也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因为敷衍是很多人的拿手好戏。” “敷衍也要说些什么吧?这也许对我们很重要。” “‘吃、吃、趁热吃!’;‘够了,够了,大妈,别弄了别弄了!’;‘多吃点,多吃点!’;‘不许停,不吃是不给大妈面子。’”周淑文模仿着不同的声音,然后好不掩饰自己讥讽地反问:“你觉得这些话对你很重要吗? “这个——,我来判断。”郭小峰仿佛没听出她的讽刺,他不介意的把头向旁边偏了一下,那儿正坐着手不停笔,并且刚写完就白了周淑文一眼的小秦,接着问:“现在说一说在你丈夫回房后你们几个的情况,有谁单独离开房间没有?” “都有过,”她脸上的讽刺味儿更加浓郁:“每人都上了厕所,还不止一次,就是许国胜离开之后,每人还都至少出去一回,其中孔彬还去了三次,因为今晚喝的是啤酒,而他们酒量惊人,胃囊一般,膀胱偏小。” 郭小峰没有掩饰自己脸上忍不住的笑意:“他们每次都是一个人吗?” “我家只有一个卫生间。” “那么有谁能看见进出卫生间的人吗?” “没有,因为天气热,我们家又是顶层,所以特别热,因此餐厅开了空调,为了省电,也为了更凉快,所以房门紧闭,”周淑文望着死盯着自己的警察,脸上甚至有些快活:“所以没有人可以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应当说——人人都可能是凶手。” “但不会人人都是凶手。” 带着点儿轻微挑衅的意味儿,她的脸向上一扬:“当然,我就不是凶手。” “是吗?”郭小峰注视着她:“很好,但我们需要的不仅是这样的表白,而是更多的,那些找到凶手的信息。” “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回答的。” “那就说说许国胜离开后,人们离开餐厅的顺序。” 周淑文想了一会儿: “第一个是王胖子,然后是孔彬,然后大家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只是估计,孔彬又去厕所,他回来之后,我就去了,然后是戴亚丽,她一回来,孔彬就又去了。” 郭小峰点点头。 “大概时间能记住吗?” 她眼皮搭拉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恐怕不能。” “那晚餐期间有没有谁情绪出现一些异常,随便说。” 周淑文低头想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平静地回答:“戴亚丽。” “怎么异常?” “说不出来,好象很紧张似的,我是说她上完厕所回来之后,而且——”她歪头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补充说:“她上厕所好象用了很长时间。” “有多长?” 她摇了摇头:“说不准,反正时间很长。” “那她的反常你能说的再具体一些吗?” 周淑文对着虚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心事重重的样子。” 郭小峰凝视着她又变得无所谓的脸——似乎也并不热衷一定要把情敌置于嫌疑位置的模样,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问下去,刹那之后,他决定还是换一个问题。 “其他人有什么异常吗?” 周淑文又低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犹豫抬起头:“好象,好像那个叫孔彬的似乎后来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仅仅说这里,突然她又改口说:“当然,吃到后来大家都没劲了,所以他会心不在焉,我认为不是他。” “心事重重和心不在焉是形容完全不同的状态,好好想想,那个孔彬到底是哪一种?” “应该是心不在焉。”不确定的口气。 “你确定吗?”郭小峰追问,但周淑文似乎又厌倦了回答这个问题,懒洋洋地目视着两位警官,似乎在说:别就这个没价值的问题聊下去了。 她的表情起到了应有的效果,郭小峰顺从的换了个话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是谁杀了你丈夫?” 周淑文保持着平静:“我认为是戴亚丽,但可能是任何人,除了——我!” 她毫不退缩地睁大眼睛迎接狠狠审视自己的两位警察, 郭小峰淡淡一笑:“你很坚决,但愿凶手也如此——非常坚决,不过是坚决地承认自己的罪行!现在,你可以先出去了,然后请那个王兴梁先生进来。” 门刚一关上,小秦立刻用笔敲了敲桌子,坚定地说: “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凶手,你看她自得的厉害。” “是有点儿奇怪。”郭小峰皱起眉头。 小秦又敲了敲桌子:“她的身份很特殊,作为嫌疑人,不!重大嫌疑人之一,她似乎不怕,我觉得有些古怪。” “一定有原因,也许她有无法犯罪的证明?”郭小峰沉吟着推测。 “那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小秦冷笑着说:“肯定是知道后来人会替她说的,以为这样表现清白更聪明了,哼!在我看,这就更可疑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铁证如山。”片刻之后,他又悻悻地补充道:“但愿她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四) “你叫王兴梁是吧?” “是。”他用摇了摇头来表达了自己的肯定,然后随手擦了擦胖脸上的汗。他们刚才都呆在没有空调的小客厅里等待着警察的轮班提问,顶层的闷热和他的一身脂肪使他迅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你们是多年的老友?” “差不多了,认识二十多年了,我们是战友,一个班的。”和漠然的周淑文截然不同,‘摇头王’从进来就不住地摇着头,似乎无法从老友离奇的死亡中平静下来。 “你认为他可能是自杀吗?”郭小峰突然问。 “不可能!”‘摇头王’激动的一口否决了,但似乎这还不足于表明他的态度,他又摇着头补充说:“如果你问他会不会杀人,我会说,‘难说,有可能!’可你要问我他会不会自杀,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这么有把握?” “多年的朋友了吧。”王兴梁吧嗒一下嘴,又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歪着头琢磨着说:“我也不知道自杀的人是什么脾气,但我觉着一向就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总不容易想自杀,你说是不是?国胜就是这样的人,再说,要是一个人晚饭前还和人谋划着明天的打算,吃着吃着就突然想不开了自杀了,可能吗?我觉着不对,你说呢?”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那个五十来岁的警察,对方正饶有兴趣的听着,但并没流露出特别赞同的表情。 “我只是这么想——”自信有些动摇的他赶紧又谦逊地补充说:“我是外行”。 “你的感觉很对,”郭小峰赶紧表明立场来坚定他宝贵的第一感觉:“自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晚饭前和你商量未来了吗?” “对。”他难得地点了一下头:“他和我说要我回去就找刘处长把上件事儿——我们生意上的事儿——了了。还说他要跑另一单。我们是搭档,人都说朋友难搭伙,但我们处得不错,关键是大家把位置摆得正,我是心甘情愿把自己放在从属的位置上,真的,谁让自己本事差呢?所以我们关系铁着呢!还有,我们还是多年的朋友,他家的事我全知道,所以这次为了离婚,把我也找来了,希望我能帮忙给劝劝,这种事,不是真朋友不敢插嘴呀,唉!结果也没帮上忙。”说到这儿,他的头又像不倒翁似的左右摆起来了,仿佛是不能相信会有这样的结局。 小秦看了他一会儿,揉了揉眼睛。 郭小峰也眨了眨眼,接着问:“在晚饭中间许国胜有什么特别的吗?或者其他人有谁反常吗?” “没有,国胜就是不开心,谁也不会开心……,国胜几乎不看淑文,说话也不看她,除了国胜再次提出希望淑文答应离婚,淑文拒绝了之外,晚饭间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挺尴尬。” “周淑文怎么拒绝的。” “原话也记不住了,反正有些拗口,意思很明白,她无所谓,主要是钱姨不愿意。然后,小戴,戴亚丽和淑文呛了几句茬儿就没人说话了。” “怎么呛的?” “哦——,”他直着脖子冲着墙角翻了半天白眼,然后双手一摊,一脸歉意地回答:“记不清了,也没什么,就是都看不上对方呗。” 郭小峰点点头:“根据你多年的观察,你认为周淑文的回答是事实吗,就是因为妈妈的缘故不离婚?” “这话难说了,”‘摇头王’继续摇着头说:“人的心思最难猜,要说她这个年纪应该不象钱姨那么传统,可问题是她是钱姨一手教育出来的,思想保守也难说,当然,传统当然是好的,现代人就是太不负责任了;不过,她说她不在乎,也可能是虚荣心。你知道,谁也不愿意自己被人看成摔不掉的鼻涕,对不对?不管怎么说,国胜再找个漂亮女孩儿还有希望,她可就没人要了,或者说被像样的男人要了。” 显然,他看不上自己这位老友的妻子。 “那么周淑文说许国胜答应不离婚,出钱让他的情人出局是真的吗?” “嘁——,”‘摇头王’突然发出极度不屑的声音,头又狂摇起来,这回应该是分明地表达了他对有人如此没有自知之明而可笑。但小秦来不及分析,他正寻思这个语气词该是哪个字,幸好,在王兴梁接着讲述之前想起来了,因为这次这位‘摇头王’摇了快有一分钟才缓下来。 “——哄她呢?不是傻子就是自欺欺人,头两天国胜当着她们的面和亚丽亲热,还故意说:”宝贝,我肯定给你个交代‘,当时,把钱姨的嘴都气歪了,钱姨人很厉害,可管不住国胜啊——,到晚上,还不是鼻子一把泪一把的求国胜别抛弃她女儿,最后要跪下来求他,我都看不过眼,她还许愿说随他在外面怎么过,只要不离婚就成,她们周家没出过离婚的女人。——最后,为了女儿,又坚持一起吃顿饭表示接受戴亚丽来讨好国胜,说实话,国胜本来最受不了钱姨管头管脑,而淑文又从不敢违拗她妈的话,当然,淑文人很孝顺,好像一直是对她妈百依百顺,孝顺当然是好的,现在的孩子就是太不知道体谅爹妈了,传统美德荡然无存,好在现在还不错,人们又开始回归传统价值观念,报上也开始知道老祖宗的东西好了,很多当老板的都迷上了儒家学说,国学大师也都纷纷跑出来说话了——“他滔滔的赞美着,但——又迟疑地停住了,似乎陷入了矛盾,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评价老友家庭状况的是非。 “但是——,要是……要是太听妈的话,怎么说呢,反正后来国胜,挺受不了他岳母的……,可看到一辈子要强的钱姨为女儿低头到这个份上,就暂时敷衍地答应了,何况,他本来也无心马上娶亚丽。” “就为这种原因放弃的离婚念头吗?” “也不是,说到底还是钱,僵到后来,钱姨使出杀手锏,让他赔给淑文青春损失费,要好几百万,国胜开始答应,后来舍不得,其实也没有,平时吹得大,别人以为他有多阔,现在国胜手里撑死有百十万,原来挣得快,也去得急,现在挣钱难了,花钱可散漫惯了,出得多进得少了,就只好先放弃离婚的要求……,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国胜以前可能想着,家里就这么挂着也不赖,反正自己在外面尽管逍遥好了。而淑文呢,有她妈管着,肯定不会给他戴绿帽子;……但现在国胜是铁了心要离婚的,人上年纪了,越来越玩儿不动了,他也对我说过,他和淑文肯定过不成,还是应该找个对心思的伴儿,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过他是决舍不得出钱的,肯定想先转移财产再提离婚,想一毛不拔的离。过后我悄悄告诉钱姨这些儿,劝她想明白还是现在少要些钱,一二十万,离了算了,等他做完手脚,不管你同不同意,一起诉,终归婚还是照离,最后还一无所获,徒落个生气。” “她怎么说?” “她说她提条件不是为了要钱,就是希望难住他,让他们别离婚,拖一天是一天,也许过后又想过来呢?多少老辈儿男人,一时鬼迷心窍闹离婚,三拖两拖最后不了了之,白头到老的也不少……,我知道这是真的,对某些人来说,钱不重要,唉!老脑筋,没办法!……,我告诉你你别笑,老太太不太知道现下外面的事,国胜回来,她强迫他住在淑文的卧室,还想着现在跟过去似的,国胜外面素着,憋不住,床头上一亲热就好了,不知道现在外面花样多了,光靠哪个可管不住男人了,对有点儿钱的男人来说是缺‘伟哥’不缺哪个。”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自顾摇着头咯儿咯儿的笑起来,笑着笑着看到面前两个警察还是一本正经的坐着,骤然收去笑容,有些讪讪地补充说: “——你看老太太是不是痴心妄想两个人能和好?她还说,看那个狐狸精还敢进屋。这倒是真的,小戴虽然泼辣,到底没敢进淑文卧室找国胜,不过,国胜也做的够绝的,只在家住了一夜,后来就和小戴住在外面的宾馆了,还告诉小戴他碰都不碰淑文一下,让小戴得了理站在屋里刻薄她们娘俩说,‘有些女人是送上门都没人要,真可怜!’钱姨羞的没话说。” “那——周淑文的反应呢?” “没什么表情,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什么表情,像块木头,哼!” “那这次晚餐,她离席几次,每次多长时间?” “两次,我是说国胜离开之后,她离开两次,不过——” “——怎么?” 王兴梁一只手摸着有些松弛的胖脸,琢磨着解释: “第一次,她只出去五六分钟,她刚出去,正好钱姨嫌拌莲菜味太淡,让我陪她去厨房加佐料,其实我倒觉得太咸了——不知道是不是过去太穷的缘故——她做的什么菜都比咸菜还咸。我想加点佐料也好——要不然满桌菜没一个可吃——就跟着出去了。出去时我看见她开卫生间的门,在厨房我让钱姨加了不少醋,又搁了不少糖,最后又加了些味精和香油,吃着好多了,尝完菜味之后,正好锅里的肘子也快好了,就盛了出来,我帮她一起端了进去,前后大概有四五分钟,我们出来,刚巧看见她从卫生间出来,是一起回的餐厅。第二次出去,就是她发现国胜出事,我觉得好象人应该死一会儿了。”王兴梁犹豫地反问:“淑文没有告诉你们吗?” 郭小峰沉默了片刻,接着问: “那席间还有谁出去过吗?都多长时间。” “都出去过,每次总得有五六分钟吧,对了,那个小戴,恐怕有十几分钟。” “仔细回忆一下顺序好吗?” 王兴梁挠挠头,想了一会儿:“国胜离开之后,我最早去的,然后是孔彬,接着大家吃了好一会儿,那会儿钱姨正大头小汗地把热菜接连不断的端进来,好吃不好吃吧,也都饿了,多少吃点儿,可能有半个多小时吧?或者再长一点儿?反正大家基本上都坐定了,孔彬又出去了,他回来之后,淑文就出去,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次,她回来之后有那么一会儿吧;小孔筷子掉了,钱姨出去给他拿了双新筷子,很快就回来的。然后一会儿戴亚丽就出去了,等她一回来,孔彬又出去了,唉,孔彬这条懒驴,喝得多,拉得多。” “这么说他们四个人时间很接近?” “应该是吧,戴亚丽时间好象长点儿,十几分钟。”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偏过头有些迷惑。 “有什么不对吗?”郭小峰轻声说:“我正要问你,有谁后来情绪不对吗?一个人杀完人多少会有些变化的。” “我,我也说不出来,好象,好象——”他惶惑地停住了:“这,这不能乱说是吧?”“不,不,不!你可以随意说,看到的和感觉到的,没有法律责任。”郭小峰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不能乱说乱做的是我们。” “是,是,不过,不过——,如果传到,传到——”他吞吐地停住了,眼睛里闪烁出郭小峰很熟悉的——人们那种谨小慎微的,不愿得罪他人的目光。 “不会传到哪里的,”郭小峰直起腰,尽量显得一脸庄严地承诺:“相信我,谨慎和保密是我的职业要求之一,这点儿都做不到,我就不会能干这么多年的警察了。” “那是,那是!” 王兴梁顿时释然了许多,还给他们一个讨好的笑容。 “那就接着说,谁情绪有变化?”郭小峰催促道。 “孔彬。” “他?” 这是郭小峰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是。”王兴梁结结巴巴地说:“我觉得他后来心事重重的。” “从什么时候?” “就是上厕所回来。” “他上了三次厕所,是哪一次之后感觉不自在了呢?” “好象,好象——,”他又努力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是最后一次。”这次他没摇头,说到这儿,他直着眼看着郭小峰,又结巴起来:“只,只是感觉,可能,可能——不对。” “具体有什么表现吗?” “没,就是显得心事重重的。” 郭小峰静静地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信息,心里对那个未交谈的小伙子产生了期待,片刻,他接着问。 “那——,你认为孔彬会有什么动机吗?” “这倒没什么?”王兴梁摇着头,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这次因为孔彬多报餐票的事和顺手小偷小摸的习惯,国胜有心撵他走,他这次跑来也是套近乎,可这毕竟只是小事,不至于——”他慢慢摇了摇头,然后越来越快,终于,在小秦不得不低下头揉眼睛时又开口了:“——不至于,应该不会起杀心。” “那——,你觉得谁会起杀心呢?” “我觉得——”王兴梁轻轻摇着头,含蓄地回答:“还是国胜的家事更麻烦。” “那你就是指三个女人了?” 这回,王兴梁仅仅看看对面的两位警官却没有回答,而是低下头不断地摇晃着。 郭小峰默默的琢磨,这回摇头到底是表示否认的意思?还是表达同意的感喟呢?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五) 因为戴亚丽那独特的外表,小秦注视着她,等着她缓缓燃起一根烟,然后用年轻沧桑的音调回答他们的问题。 然而——,她并没做这些很风尘化的动作,而是象小女孩那样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端坐着。 郭小峰再一次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面貌特别的年轻女人,目光最后落在了她那像鱼一样紧紧闭着的嘴巴上,然后,他身体向后一靠,沉稳地问:“在这里你一定很不适应吧。” 没想到,这似乎是出乎她意料的第一个问题,所以回答的有些语无伦次。 “没有,没有,啊——,当然,有些不适应。” 紧张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确实胆小,还是真的像周淑文断定的心怀鬼胎?郭小峰无声地看着她:她已经在外面冷静好久了,似乎应该镇定一些了;但话又说回来,很多人愿意——强化或者说表现——自己的紧张,毕竟,人是多样的。 “我想你是个很勇敢的女孩儿——”他接着说。 “什么?” 戴亚丽立刻带着否决意味儿的口气打断了他的话,急切地强调:“不,我胆子最小了,从小都是这样,甚至不敢踩死一只蟋蟀,真的!”说完,她摆了个小女孩儿紧张害怕的姿势,这使她成熟的外表看起来有些怪。 “是吗?那你今晚一定吓坏了吧。” “太可怕了,我都受不了。”戴亚丽一边用恐惧的声调说,一边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身体也软软地向后倒去,并在不至失去平衡的边界恰当地停住了,但已能清楚地表现出自己已经吓的近乎崩溃了。 “看得出来。”郭小峰点点头,“要不——”他和蔼的建议道:“要不你再出去好好休息休息,平静一下,跟我们回局里问?” “不!”她的手回到的膝盖,身体也坐直了,看起来强壮了许多:“我现在好多了。” 郭小峰又点点头:“好吧,现在开始,你叫戴亚丽,自我介绍一下,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似乎才是她早就有准备的问题,所以有了很快的回答:“我和国胜恋爱好几年了,准备结婚。”说完,她的目光在两位警官脸上逡巡着,身体坐的更直了,脸上也露出了强硬的表情,似乎准备好了迎战别人就道德方面对她的批判。 郭小峰保持着和蔼地声调。 “那今天的晚餐你一定很不开心。” 警察的回答似乎又出乎她的准备。 “不开心?为什么?我为什么不开心?你为什么这样问?”她有些急躁,声音也尖了起来。 小秦看得失望极了,恨不得告诉她,她这类长相,说话应当声音暗哑,而且表现应当是风尘沧桑、遇乱不惊的气质才出韵味,这么一惊一咋的可太不怎么样了,同时也遗憾地感觉这个女人性格颇为辜负她那独特的外表。 “那你是很高兴了?” “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戴亚丽冷静下来,看着郭小峰不再乱动。 “你们聚餐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庆祝国胜回到了妻子的怀抱,嘁——”极其轻蔑的口气,一如刚才王兴梁对这件事的看法。小秦很高兴可以复习一下这个刚刚用过的,曾经有些生僻的字。 “你无所谓吗?” “当然!我当然无所谓,因为她们根本就是自欺欺人。”她愈发轻蔑,看着认真观察她的两位警察,又强调说:“ok,你想想,如果国胜真如她们所说的那样‘迷途知返’,我怎么还能大摇大摆的成为坐上宾?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那个开始对我还摆谱的老太太最后对我是不是点头哈腰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竞争力,我要不是看她可怜,我敢说只要我对国胜一句话,这次国胜铁定离成了。” “这么说你和许国胜之间感情非常好了?” “当然,国胜非常爱我,而我也非常爱国胜。”每一个“爱”都用了重音。 “所以同时你也会恨他是吗?” “你什么意思?”戴亚丽狭长的眼睛警惕地闪动一下:“我为什么恨他?” “因为许国胜最终还是没有离婚呐?” “不,这只是暂时的。”她立刻回答:“我们没打算分手,因为他们夫妻感情早已破裂,也没有孩子,没有什么一定要维持的不是吗?我仅仅是认为可以再给她们一段时间冷静冷静而已。” “是这样——,”郭小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看来你很豁达。” “当然。” “那许国胜呢?他豁达吗?” “他——”仅说一个字,戴亚丽就迟疑地停住了,眼睛在郭小峰和小秦之间来回审视着,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回答了一个谨慎的词儿:“也可以。” “好吧,现在讲讲晚餐期间每个人的状态吧,有谁不对劲儿吗?” 她的眼睛又闪烁了一会儿,声音沉痛下来:“我主要注意国胜了,因为我爱他,国胜一直处在极其痛苦的状态,极其痛苦,又无可奈何!有谁这么长久被缠着能不无可奈何呢?她们都是变态的女人,死活不离婚,好象这样能使她们得到很大便宜似的,那个老太太出去做菜,国胜又求那个女人同意离婚,可她阴死阳活的拒绝了……” 她的鼻子开始不通,“可怜国胜到……都没有……过过好日子,这个世界……就是被这些偏执狂弄糟的……” “偏执狂?” “不是吗?”她停止抽泣,瞪大细长的眼睛反问:“她们早就知道国胜心不在她们那里,可这么多年死不离婚,这说明不了问题吗?” “死不离婚,死不离婚!”郭小峰自言自语地咕哝两句,又问:“你能具体说一说他们都谈些什么。” 戴亚丽努力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原话我说不出了,那个女人说话很饶,阴险的人说话都饶,不是吗?意思就是她虽然不在乎国胜,可还是不会离婚,卑鄙!真卑鄙!” “其他呢?” “她说完之后,国胜叹口气就不说话了,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有——” “什么?” “她一直在笑,”戴亚丽突然低下头仿佛陷入了回忆:“我是说那个女人,很奇特的那种笑,我当时就感到恐惧极了——,她的笑容那么古怪,好象——好象有什么——,有什么计划似的——” “你是指周淑文?” 郭小峰直截了当地问。 戴亚丽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觉得周淑文很可疑,”郭小峰说:“不过,她今晚没有作案机会,所以不得不排除她。” “哦——?”他们听到了一声无法掩饰的惊讶语气。 戴亚丽两只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握了一下,但很快,她又漫不经心的说:“是吗?真巧,其实我也不认为就是她会杀人,毕竟杀人还要有勇气是吧,象淑文妈妈这种敢杀鸡宰狗的女人也许才敢动手杀人吧。” “你认为可能是淑文妈妈动的手?”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晚的晚餐是她做的,不断地出出进进,好象很有机会似的,我也就是随便这么一说。”说完,她一脸天真看看他们。 “倒也是,不过每个人都有离开过餐厅的时间,所以可以说人人都有嫌疑,而且,我们认为犯罪概率的大小跟出进房间的次数无关,因为行凶一次就可以完成。既然说到这里,正好问一下,你似乎离开餐厅的时间很长,能解释一下吗?” “我就是去了卫生间,我肚子不舒服,方便时间长了些,这有什么奇怪?” “看来也不会有证人。” “当然,在卫生间怎么可能有证人?” “那你方便完有没有去找过许国胜?” “没有,”她立刻坚决的回答:“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我不可能在她家乱进房间。” “是这样——”郭小峰显出很苦恼的样子,仿佛自言自语:“如果排除她们母女,还会有谁有动机呢?” “人心——很难测,”戴亚丽很快接了上去:“有时候很小的事也能刺激某人做出可怕的事,是不是?前一段国胜和王兴梁很不愉快,孔彬也不想要了。” “真的?为什么?” “王兴梁是个吃才,没本事,还总想分些钱,国胜流露出不行就散伙的意思,他吓坏了,收敛了好多。但是一年前他借口买房子拿了不少钱,说好马上还的,可一直拖着,后来国胜一直催他,弄得很不愉快,不仅如此,现在又说女儿上重点高中差了一分,要交好几万赞助费才能进,钱不仅不能还,还想再借,国胜不同意又催他还钱,而且——话也说的很坚决了,他也很恼怒——” “——对不起,”郭小峰打断了她:“他们不是合伙做生意吗?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分成?家里没有积蓄?他有什么恶习吗?” “哦——”迟疑片刻,她很快地接上:“具体我不清楚,说实话,尽管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但并不十分了解他,他有时候爱去一些灯红酒绿的场所,我想那很花钱。” 郭小峰点点头:“你接着讲。” 她理了一下跑到脸颊上的头发,继续说: “孔彬爱占小便宜,多报餐票什么的,手还不老实,说是贼好象过分,可确实爱小偷小摸,人很不可靠,国胜也不想用他了,这次本来根本没有叫孔彬来——他是嗅到味儿不对,颠颠地自己跑来的,说是看看亲戚——他们好象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谁都知道,富在深山有远亲呢……其实无非是套套近乎,见他来了,国胜也就只好让他到家吃饭了。” “这似乎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现在社会上机会很多不是吗?” “多?”戴亚丽鱼一般的嘴巴变得更长了:“那也要看是谁,现在是有些人机会太多,而多数人毫无机会,很多大学毕业生都找不到饭碗,何况没机会、没本事、没关系的人。”伴随着对孔彬轻蔑的评价,她眼里突然掠过一丝悲怆感。 “这么说——”郭小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人人都有可能?” 戴亚丽没有回答,很忧伤地低下了头,仿佛不忍心接受这样的事实。 “最后一个问题,在许国胜离开和最后发现他死亡之前,这之间你有没有看到过他?” “没,我见国胜最后一面就在餐桌上……”她的鼻子似乎又堵住了。 他们客气地请她先出去了。 戴亚丽一出去,小秦就迫不及待地扭头问郭小峰:“你为什么说周淑文没有作案时间,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她的不在现场并不无懈可击。” “噢,我只是想了解她的某些反应。”他似笑非笑地偏过头,轻声回答:“听听她到底想指证谁?”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六) 当钱丽鹃即周淑文的妈妈大步走进来时,她有力的步伐和相对干净的衣着给两位警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的发型和她的女儿一样,稀疏的灰白头发梳拢的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圆圆的发髻,她的身材非常矮小,可能还不足一米五,透过布满了刀刻似皱纹的长脸,可以依稀看出她的外表有些反祖现象,过高的颧骨,窄而后退的额头,没有鼻梁的蒜头鼻,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一口稀疏的牙,以此推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不是人们心宜的类型,但也受惠于上帝的公平,“美人不堪老,丑人反添容”,岁月和皱纹反而美化了她,一眼望去倒没有难看的感觉。如同过去那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她的外表朴素、自然,和那些鸡皮鹤发偏又浓妆艳抹的老人比起来,郭小峰和小秦都感觉钱丽鹃这种样子还更舒服些。 他们客气地请她坐下。 “我想不到,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简单介绍了自己之后,略有方言口音的钱姨开口了,此刻她眼里充满了茫然:“我原以为一切都好了,我们都说好了,国胜和文文不离婚了,什么都好了,怎么会这样?” “真令人遗憾。”郭小峰附和,接着问:“听说你女儿女婿感情不和有很久了?” 她的表情立刻充满的怨恨: “还不都是现在这社会给闹的,原来他们感情很好的,你们知道现在这世道男人有点儿钱就有好多不要脸的女人来缠…… 国胜挣了好多钱,女人当然就多了,把他的心都搞乱了。也不能怪男人,那女人存心勾,谁能挡得住?……其实,这都是男人年轻时的糊涂,闹够了,还是会回到老婆身边的,自古都这样,我知道!” “所以你坚持不让他们离婚。” “对!”她不再怨恨,一脸坚定和信心十足的样子:“国胜早晚会回心转意的。” 郭小峰凝视着她,和女儿的风貌截然不同,钱老太太身上洋溢着自负专横气质,他觉得倘若自信可以分配的话,那么她的那一份足可以分给十个信心不足的人。 “其实——”郭小峰和蔼地说道:“现在很多人这么看,夫妻之间合得来就过,合不来就散。” “嘁——”钱姨发出轻蔑的声音。 小秦立刻写出了这个字,然后听到她铿锵有力地下文:“现在社会这么乱就是有这些想头的人闹的,我是老脑筋,就认为过日子不能这么随便,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现在讲男女平等,就是说男女都不能这么随便,对不对?还是毛主席哪会儿好呀,哪有这事儿呢?”她眼睛里流露出缅怀往昔的神情。 “你女儿也这么看吗?”郭小峰轻声问。 “当然,”她又恢复了自信:“文文是我一手带大的,受得是最规矩的家教,她什么心思我最清楚,她也是传统型的女人,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国胜不在家这些年,文文有过一丁点儿不明白的名声没有。”钱老太太微微扬起头,骄傲极了。 “我相信,但许国胜也这么看吗?也许他认为夫妻之间应该好合好散呢?” 只有片刻的黯然了,她又坚定起来:“国胜年轻——,除了毛主席哪会儿,哪朝哪代的男人不都是这样?过了荒唐年龄就好了,再过个七八年他就会知道——,还是结发妻好啊——” “可听说许国胜不这么看,坚持离婚。” “他后来改主意了,真的。”钱姨很坚定。 郭小峰看着她自信或许是自负的脸,觉得还是明智些,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他换了了话题:“现在许国胜死了,你认为有谁可能希望他死?” 她有些迷惑地看看他们,奇怪地说:“不会是他自己死的吗?” “你说是自杀?恐怕不象,没有遗书,也没有预兆,甚至在晚餐前还和王兴梁讨论下一单生意的事,怎么会突然想不开自杀呢?当然,表面上看,人也可以这样自杀,法医会继续鉴定,到时候会有明确的结论。现在,我们还是姑且算他杀吧。” “那会不会是外人进来干的?”她继续期待着问,但这次她自己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不自信。 “期间有外人进来过吗?” 她摇了摇头。 “那——除了你们,还有谁有你们家钥匙?” “谁也没有。”钱老太太立刻沉了脸:“我们家就娘儿俩,一向知道女人该怎么做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怎么可能有外人有我们家钥匙?除非国胜给别人!” “如果这样的话,”郭小峰平静地解释:“恐怕就不可能,防盗门没有任何撬痕,防盗网也都好好的,而且因为卧室里开着空调,窗户从里面被划上了,所以,哪怕凶手是比重大的空气也进不来。” 钱老太太黯然地点点头,挺直的腰板有些佝偻了。 “那就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许国胜死了,你认为有谁可能希望他死?” “我不知道,他外边的事我们娘儿俩一点儿不知道,不知道谁会算计他,我觉着谁也不会,他们又说又笑看起来特别和睦呀!” “在餐桌上,许国胜说什么了吗?其他人呢?” “没有啊,我把热菜准备好去桌上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开始半天了,好像没多长时间国胜就说上厕所出去了,别人都没说什么,晚饭吃的挺静的。” “那许国胜回房间休息之后,都有谁离开过餐厅?” “我不知道,肘子和肉在火上炖着呢,我一会儿得看看,没留神。” 她看起来更加茫然了。 郭小峰沉思了一两分钟:“我看得出来——”,他和蔼地说道,并且使自己的语气刻意变得更加具有期待和信任感:“你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尤其是对人,非常很有判断力的,我坚信这一点,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发现有谁比较不自然些?在晚餐中间?我相信,你一定有感觉,好好想想。” 钱姨迷惑地看看他,然后冲着半空中想了片刻,突然好象意识到什么,有些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不能说,我,我这样说你们一定以为我是挟嫌报复,是的,我恨她,谁要她勾引国胜呢?但这是真的,她好象后来是心神不定的样子,但我不能说,你们不会信的,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谢谢,我已经知道了。”郭小峰客客气气地回答:“好吧,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回头我们有不知道的还要找你了解。” 钱姨迟疑一下,没有动。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人死到我家。”钱姨声音僵硬地说:“你们会不会就认为是我们娘俩儿干的?” “我们依靠证据判案。” “要是你们一定要抓个人抵罪。”她咬着下唇,仿佛在下定决心,然后带着牺牲的表情说:“我知道,从古到今都是这样的,你们就把我抓起来吧,我不知道谁干的,可我知道,反正文文绝对没有杀人。” “是吗?” “对,我以当妈的名义保证。” 郭小峰微微一笑,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目送她关门出去,才轻声说:“可惜,这是最不可信的证明。”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一章 安宁的死亡(七) 郭小峰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如果不是游移不定的眼神儿,白白胖胖的孔彬,五官还是不难看的,可惜过于灵活的眼睛反而破坏了他外貌的和谐。他有些点头哈腰地坐了下来,陪着小心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 郭小峰想起有两个人指证他后来变得心事重重,两个不相干的人……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基本的问题过后,郭小峰问道。 “我们是亲戚,国胜叔对我可好了。”孔彬立刻回答。 “亲戚?”小秦忍不住插嘴问。 “是呀,”他眨着眼睛说:“远亲。” “噢——,那就说说经过吧。” 孔彬的双手不自觉地在一起绞扭着,身子也跟着轻微地扭动起来,这显然是有些紧张的表示,难道孔彬真的有问题?郭小峰暗想,但——经历了命案,人紧张也是正常的。 他终于开口了:“经过?他们不都说过了吗?就那样的。” “我想再听听你说。” “也没什么。”他耸耸鼻子,手又神经质地摸了摸不断抖动的腿,又讨好地对两位警察笑了笑。 “我们今晚八点开饭,”孔彬一本正经地开始叙述:“这太晚了,我都饿坏了,真的,我认为吃饭不能晚过七点,可他们说天热晚点儿吃,当然,他们肯定不饿,他们中午吃得饱,我可没吃午饭,不,是没吃多少,我饿得很,饿的滋味真难受,我最怕饿了,小时侯——” “——我知道你饿坏了。”郭小峰破例打断了当事人的叙述,不得不重新引导了一下叙述方向:“然后呢?” “哦——,然后,然后就开饭了,开始是凉菜,和饭店一样,都是先上凉菜,凉菜是八个,”孔彬搬着手指头边数边说:“糖拌西红柿、蒜汁黄瓜、皮蛋豆腐、酸辣粉丝、凉拌西芹豆腐丝、糖醋莲菜、还有一盘花生米和油炸蚕豆,下酒菜,我看这是买的,因为我没见她炸东西。我给你说,除了皮蛋,味道都不好,老太太手艺不行,甜的不甜,酸的不酸,而且菜也不行,一看就是生活水平没上去,真抠门!人老了就是这样,有多少钱都抠门……,不过,菜可不少,都是一大盘一大盘的,吃到最后也没人动几筷子,味儿不行,再说还喝啤酒不是,占着肚子呢,啤酒就是占肚子,吃不下饭,好在一会儿就能消化,还有营养……” “——是的,啤酒很有营养,接下去呢?”郭小峰不得不再次插了进去。 “接下去就是上热菜,大饭店不都是这样,先上凉菜后上热菜,当然有的还有汤,要看是粤菜还是川菜、鲁菜——”“——就说你们是怎么上的呢?” “我们?噢——,就是开始上热菜,味儿也不行,手艺不行,啥菜都做不好,原料也不好,没啥高级菜,就有一个虾,还算好点儿,我看也不是什么高级虾,因为国胜叔和王经理撇着嘴笑笑,只吃了一个,那就准是不好的虾,可就这儿,老太太还一劲儿的往国胜婶儿碗里夹,说什么‘文文,吃,吃,多吃点儿’,一点儿不知道让客人,就这样,国胜叔怎么不想跟国胜婶离婚呢?太丢人了!……” 他在淑文母亲不懂得让客人的话题上又持续了一段时间。 郭小峰感到自己的耐心受到了考验,“——其他呢?” 他不得不再次打断孔彬。 “其他?还炖了只鸡,太咸,没法喝。一个红烧肉,和红烧肘子,这菜应该吃着痛快吧?偏偏不烂,连我都吃不下,你想还有谁会吃?最后一大桌子菜都没动几筷子,满满的,我猜测着老太太专门这样的,这样我们吃不了,等明天我们走了再在鸡里加点水,肉再炖炖自己吃,抠死了!”孔彬最后有些愤愤不平了,“我们大家都拼命喝啤酒,叫她抠!” “除了菜,你在席上还注意到什么,比如他们谈什么话了吗?”郭小峰终于决定指明自己想了解的问题。 “话?噢,说了。”孔彬耸着肩膀身子一探,窃窃地说:“老太太一出去做菜,国胜叔马上对国胜婶说:”你根本对我没什么感情,为什么不痛快离婚呢?‘,国胜婶懒洋洋地回答:“你不知道吗?我妈不愿意。’国胜叔特别生气,不过还是很耐心地说:”淑文,这是你自己的私事,为什么要听你妈妈的安排呢?她是老脑筋,觉着人一结婚就必须过一辈子,你不该听她的安排。‘呵!国胜婶儿回答地特别饶口,念点儿书的女人是这样的,拐着弯儿说话。“ “她怎么回答?能回忆起来吗?” “当然能,我上学文科最好了。”孔彬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似乎要背诵出原话来:“国胜婶儿说:”是的,就象结婚也是我自己的私事儿那样;我现在特别想同你离婚如同当年我特别不想与你结婚那样;可我现在没同意与你离婚如同当年同意与你结婚那样;你现在因为我听妈妈的话深受其害如同当年因为我听妈妈的话深受其益那样,人生有得必有失,对不对?‘就这么说的。“说完,他像一个等待赞美的学生那样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身体也不那么晃悠了。 小秦一边运笔如飞,一边翻起眼睛惊讶地瞄着眼前的小伙子。 郭小峰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伸手拿过小秦的纪录又默读了一遍,放了回去,抬起头来由衷地说道:“你记性真好!刚才——,我就觉得的了不起了。”他停顿了几秒:“现在,我觉得你更厉害了。” “我当年考大学连着几年没考好,主要是数学不好,我文科可好了,”孔彬自豪地说:“历史——,我所有的年代都能记住,连书中农民起义当地百姓给起义军送的是油饼还是大饼我都不会记错。” “我非常相信,”郭小峰带着叹服继续问:“那你再回忆回忆晚餐的交谈内容好吗?” “没问题。”孔彬精神更足了,他抽动了一下鼻子:“接着戴姐刻薄国胜婶儿:”你以为把头埋在沙子里天下就太平了吗?国胜婶儿回答说:“你以为不把头埋在沙子里天下就太平了吗?‘;戴姐又说:”你为什么不面对现实 国胜婶儿又顺着她的话回答:“你认为我没有面对现实吗?’;戴姐有些急了,说:”你们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就是面对现实吗?以为这会是我和国胜的最后晚餐?‘,国胜婶儿还是不慌不忙顺着她的话回答:“让你们如愿以偿就是面对现实吗?他要真爱你,就会放弃一切让这顿成为我们的最后晚餐。’最后把戴姐气得无话可说。啧、啧、所以,还是当老师的人嘴巴更厉害。”孔彬啧啧评判。 “结果这顿饭成了许国胜最后晚餐。”郭小峰摇头叹息:“还有吗?” “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当时国胜叔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喝啤酒,其他人看国胜叔不痛快,都不好说话,后来老太太过来坐好时,他好象说困,又说上厕所就走了,我想他是不想和她们坐在一张桌上,再说菜也不好吃,那味道……” “其他人一句也没说什么吗?”郭小峰迅速提出新的问题以阻止他在味道问题上再罗嗦下去。 “戴姐中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你一定要拖死他才甘心吗?国胜婶儿慢悠悠地说,或者说是拖死我。又把戴姐气的不说话了。” “还有呢?” “其他没有什么了,国胜叔走了之后,除了老太太反复交代人吃、吃,好象没什么人说什么话,反正整个晚餐气氛都不好,你想,也好不了,是吧。” “确实,人人恐怕都坐立不安。” “可不是。” “所以你居然去了三次厕所。” 后来一直都兴致勃勃的孔彬突然瑟缩一下:“我喝啤酒多,但我什么也不知道。” “从许国胜离开到发现他尸体中间你再见到过他吗?” “没有,那个门是关着的。” “是吗?” “真的,我什么也没干!” “我没说是你干的。”郭小峰说:“那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不,不知道,这不能瞎说。” “呵,你还很有原则,”郭小峰干巴巴地问:“那你回忆回忆,在晚餐中间有谁情绪突然产生了变化?” 孔彬灵活的眼睛转动了一会儿:“那三个女人好象都变化了。” “三个?” “对!” “怎么变化了?” “这,我也说不清,就是感觉,”孔彬低下头:“我没注意,你们可能不信,但确实,——当时我只顾吃饭了。” “这个——”郭小峰做了个让他放心的手势,并诚恳地保证:“我完全相信。”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二章 仿若迷魂阵 (一) 小秦悲愤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饭盒,昨晚的案子折腾到今天早上才基本结束,又饿又乏的他考虑到人可以边干活边吃饭,而不能边干活边睡觉这一事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倒头大睡。 他相信醒来后自然有午餐等待着自己,但有些期望奇迹似的祈祷——这个午餐将由原来的内勤——现在也出外勤的小胡——负责准备。 事实证明,他信任了值得信任的——午餐正静静地摆放在他面前,可是祈祷却证明——神对人可并不是言听计从的。 “怎么,不喜欢?”肖素——他们新分来的内勤——一个温柔漂亮的——身体力行并不遗余力推广素食的素食主义者——冲着他甜甜的一笑:“吃素对人有好处,科学家已经证明了。” “是吗?”小秦拨拉着饭盒里白菜叶、红罗卜片和豆角,花花绿绿非常好看,但显然它们没有和香喷喷的花生油在烈火之上有过长时间的亲密接触,他怀疑甚至彼此之间连个吻都没有接,他可不喜欢躺到盘子里的植物还这么水灵,尤其是又饿又累又必须只吃素的前提下。他抬起头勉强回应一个微笑:“你是不是忘记看前提了,科学家证明的是牛应该吃素,否则就会得‘疯牛病’,毕竟,它们是食草动物,不能坏了上帝设置的基因,——但人可不是这个种属。” “别开玩笑了。”肖素笑得愈发甜了:“我就吃素,不是很健康吗?” “晤、晤。”小秦支吾着低下头,避免自己冲口而出反驳的话:“你健康能证明所有人吃素都健康吗?” “不光是我。”肖素似乎看出小秦的心里话:“和尚是终身吃素的,但现在已经证明他们更健康。” 废话!小秦暗想:和尚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我们呢?不是站着就是跑着,体能消耗能一样吗?但这次小秦不敢抬头了,害怕她能再次看出自己内心的反驳,以至于继续留下来畅谈为什么吃素的道理。 他想起局门口不远处有家卖麻辣鸭的小店,里面的麻辣鸭翅、鸭脖、鸭爪、鸭心、鸭胗、鸭肠等等鸭子零件,个个都是妙不可言的下酒下饭小菜,现在,他迫切地需要它们,——而得到他们的前提就是让这位漂亮的素食主义同事离开,这位漂亮的素食主义同事离开的前提则是他们正忙着或者虽闲却不给她讲道理的机会。他暗想,人——必须按规律办事。 肖素果然不再盯着埋头吃饭的小秦,转身轻盈地走到同样对着饭盒发呆的郭小峰面前:“我说的是真的,郭队,你最有学问,同意吗?吃素可以增加人的禅意,更容易悟透人生的道理,否则佛教为什么主张人吃素?”“我没有学问也会同意这一点。”郭小峰微笑地指指饭盒:“吃它肯定会增加人的馋意,尤其是长期吃。”他也赶紧埋头开始吃了起来。 “而且——”肖素站在埋头吃饭的两个同事中间胜利地说:“科学家已经证明了,吃素和轻微的饥饿可以使人大脑更灵活。”小秦同意这句话,他现在的头脑就极其灵活的想到了曾吃过的各种美食,可以像昨天的孔彬那样一一叙述出来,在他吃的饱饱的时候可做不到。“你们不是正破一个新案子吗?需要灵活的头脑。虽然我怕你们不够吃多打了一份,不过说清楚,这一份是给小秦的,因为你可能消化能力强,为了健康,郭队,你可不能吃。咦——,郭队,你怎么不吃了?” “我想让我的大脑更灵活一些。”郭小峰放下筷子,托着腮帮子,仿佛牙疼,又仿佛进入了非常困惑的状态:“昨天夜里的案子很头痛,非常头痛,肖素,去法医哪看看有什么结果了没有,如果没有就在那里等一会儿。” 小秦钦佩地抬头看一眼自己的上司,积极进攻果然胜过消极防御。 “好。” 肖素立刻出去了,小秦随后兔子般的蹦到门边,东张西望寻找可以替自己买鸭子的人,糟糕的很,此刻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 他垂头丧气地走回了自己的桌前,冲表情由期待转换成失望的上司说:“总是这样,我忍了好久了,从她分来就是这样,有多长时间了。”小秦挥舞着筷子闷声说,因此使一片胡罗卜飞到了郭小峰的桌子上:“人又不是毛驴或白兔,吃纯素违背人性嘛!太极端了!” “好了,这可是你自找的,而我是受害者。”郭小峰拿出一张纸巾把桌子上胡罗卜弄掉,提醒说:“当初分内勤时,你一口咬定再不能要小胡那样高嗓门儿的,非说——”他学着小秦的腔调:“‘嗷!这个好,这样才像个警花,跑一天回来看着也舒服。’” 他又恢复了自己的声音:“你的其他动机我就不揭露了,反正是为了你,我才同意的,结果——” “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个奇怪的癖好。”小秦一脸无辜,又有些困惑:“我不明白的是,她自己吃素也就算了,自由时代嘛!——但干嘛还要逼着别人吃?还一套套的说着道理,真要命!……就像昨天那个老太太,对儿女离婚的问题上,感觉也是个极端的家伙,说实话——”他又低头看一眼快餐盒里的饭菜——那些毛驴们的挚爱,坚定地说:“——现在我觉得她整个人都不可取,哪怕只是在某些方面极端!” “说到极端——”郭小峰停下擦桌子的手,若有所思地说:“谋杀也是一种极端行为。” “我可不是指控那个老太太,”小秦连忙解释:“她整天安排别人还有什么不足意的,倒是被压迫的人可能终于憋不住干了极端的事。”他朝着桌子使劲磕了磕手里的饭盒,一些饭粒都蹦跳的跑出来了:“就好比天天吃这草料,肖素没什么,我可快忍不住了,即使是她长得挺漂亮,我也开始希望她调走,至少别负责管我们的饭碗了。” “看来你怀疑周淑文?” “当然。”小秦坦率地说:“我觉得她最可疑,尤其是她那摸棱两可的不在现场证明,而且——,从心理上讲,被羞辱的人最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许国胜对她的态度足以让任何有点儿自尊的人恼羞成怒,暗起杀机。” “但现在怀疑的矛头并不全指向她。”郭小峰有些烦恼地皱起眉头,中指轻轻敲着桌子说:“王兴粱提出了孔彬情绪有变化,这真是我意料之外的人;而周淑文和她妈则共同指证戴亚丽,这两票顶多能算一票,甚至半票,或者是零票——因为完全可能是仇恨导致的偏见;戴亚丽呢?先是暗指周淑文,听了我的话后又指证老太太,见我继续排除后,她又拉上了王兴梁和孔彬,这一听就是没有定见只想摆脱自己嫌疑的态度,所以那些话也不太可信;孔彬呢?觉得三个女人都有情绪变化,说真话,我觉得他的这项证词也不可信。” “所以——”小秦歪着头说:“这个案子目前更要多看动机而不是机会。”。 郭小峰点点头:“那让我们现在分析分析,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现在动手?先说周淑文。” “就数她动机多了,” 小秦飞快地搬着指头数起来:“丈夫变心、长期外遇,羞愤交加等等吧,总之,她杀许国胜最正常。至于为什么现在动手因为她很难有机会动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人多,嫌疑面扩散,可以浑水摸鱼还可以嫁祸于人。” 郭小峰点点头:“钱丽鹃,就是钱老太太。” “动机是憎恨许国胜背叛了女儿,替女儿出气报仇,”小秦回答,略一迟疑他又说道:“不过我觉得老式女人虽然爱一棵树上吊死,但对男人的外遇还是比较宽容的,只要最后回家就算胜利。你听她说话就有这感觉,总宽容男人责备女人,要是戴亚丽被杀倒是可以多考虑考虑她。不仅如此,而且如果她不能忍受,直接让女儿离婚就行了,何必杀人?” “戴亚丽。” “也许许国胜有不少钱在她手上,毕竟她跟了死者好几年。” 小秦音调里添了几分阴阳怪气:“但现在的她不想和他玩儿,哦——,不,爱下去了,于是内心升腾出送他先去天堂享福的念头,当然,以爱的理由。她自己则决定勇敢地继续在苦难人间煎熬。至于选择这个时间和我们分析周淑文的一样——人多,嫌疑面扩散,可以浑水摸鱼还可以嫁祸于周淑文。不过,话又说过来,我倒觉得她也犯不着杀人,除了那十几分钟有些可疑。” “王兴梁。” “被死者逼债逼急了,所以起了杀心。”小秦很快的回答:“不过,我感觉他胆子不大,连说话都怕得罪人,怎么敢杀人?” “孔彬呢?” “可能有不为人知的隐衷吧?”小秦摇摇头:“我个人不倾向于这个人作案。” “为什么?”郭小峰淡淡地反问:“别忘了孔彬的三次单独离开和王兴梁提到的最后一次回来后,他的情绪反常,——而且,你没发现,当他说别人时,就眉飞色舞,一问到自己就紧张,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这点儿确实该死!”小秦有些烦躁把饭盒一丢:“现在就我们了解的这些情况,从动机而言也确定不了嫌疑人。不仅如此,这个案子最糟糕的还有就是人人有机会,而且手法普通,工具是就地取材,说是精心筹划也行,说是临时起意也可。肖素也不回来,法医那边也不知有点儿什么结果没有。” “说到鉴定,小秦,你看到死者尸体时心里有什么感觉?” “噢——,死者很胖,生前一定总吃大鱼大肉。”说到这里,小秦的眼睛流露出向往的神情:“而且——可能没有人限制他,你同意吗?” “我同意你现在出去买些可口的东西吞下去,说心里话,我感觉你已经素过聪明的界限走向迟钝了。” “说的是。”小秦站起身咕哝道:“我可不想折磨的跟孔彬似的注意力全在吃上,那都成笑话了,你呢,郭队?” “你给我捎些回来就行了。”郭小峰有些出神儿:“我要好好想想尸体对我说的话。” 小秦现出些惭愧的模样:“听起来有很多似的。” “对,”郭小峰说:“但糟糕的是,每句的结尾都是问号。” “那就给我说一个,让我在路上也想想,也算吃饭工作两不误。” “好吧。”郭小峰轻轻扣击了两下桌面:“死者如你所言是个大胖子,年龄也不过四十多岁,应该体能还好,如果是凶手是女人,能这么干脆利落地,使死者几乎没有挣扎地死掉吗?”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二章 仿若迷魂阵 (二) 刚啃了一个鸭翅膀,小秦的心思就回到了该办的正事上了,他有些羞愧擦擦自己油光光的嘴,想对一直冲着天花板发呆的上司探讨几句案情,掩饰一下刚才的失态,——就看见法医小史和肖素一起溜溜达达走了进来。他连忙一把把那兜子鸭子零件塞到了抽屉里,眼角还看到还看到自己的上司也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桌上的“赃物”照此办理了。 他们实在害怕肖素特别的修养,——她看到这一切后并不会发火,而是会坐下来细声细气的给他们耐心的讲——为什么让他们吃素的道理。而他一向感到,反对一个漂亮温柔女孩的观点是困难的;自己的上司呢,是一听见这个处处以他女儿自居的下属睁着漂亮的眼睛谴责地说:“郭队,爱梅去上学了,我希望能像女儿一样照顾你,你已经有些胖了,要是还吃肉,血脂会高的,那对健康很不利,真的,我是为你好呀,郭队。”就不得不屈服了。 “嘿!有什么重大发现?”小秦热情地招呼道。 “真没劲!这可不是法医能大显身手的那种活儿。”小史一进门就说,手里挥舞一叠报告:“但我还是亲自来了,免得有什么转述不清楚还要找我,你们总这样,给——,郭队。” 小秦剥了一颗口香糖塞进嘴里做最后的气味消除工作,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是为了增加你的价值感。” 一贯对他针锋相对的小史这回却没有回答,注意力似乎被他们的饭菜吸引住了,他舔舔嘴唇:“我还没吃饭呢!”。 “这儿还有一份新的。”小秦赶紧把没动的盒饭推了过去,他瞟一眼正站在门口同别人说话的肖素,压低声音说:“只不过这是毛驴和骡子喜欢的玩意儿,要忍耐着吃。” “那可太好了!” “好?”小秦睁大了眼睛:“我记得你平时不少吃肉啊?” “是。”小史苦恼地摇摇头:“但我一解剖完就不爱吃肉,尤其是肠子、肚子、心、肝、肺那类内脏,简直看都不能看,不知为什么。” “哈哈哈——”小秦爆发出一阵大笑,然后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煞有介事地说:“可以理解,如果是我,可能就是这草料——”他指指饭盒:“都吃不下。” “我倒是过了这个阶段了。”小史拿过饭盒:“不能总不吃饭,是吗?” “很快这个阶段你也会过的,”郭小峰从花镜上方看着小史:“我记得当年——” “别说了。”料到下文的小史连忙求饶地打断:“你总不希望我这份也吃不下吧?赶快看我给你的报告吧。” 郭小峰的眼睛又落回了手中的报告。小秦凑了过去,越过他的肩膀一起看了起来。在一些非常专业而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术语之后,他们看到了第一项关键: “胃里有安眠药!”小秦轻呼:“这解释了他为什么很快就困了。” “对!”小史含糊的跟着说,他努力一口咽下嘴里的饭,结果噎出了一个嗝:“嗝——,在其中一瓶啤酒的残留中查出了安眠药成分,嗝——,记住,只有一瓶呀!” “瓶子上有几个人的指纹?”郭小峰抬头问。 “五个,嗝——,上面写的有,嗝——,主要是许国胜的,他拿着瓶子喝酒,嗝——,抓来抓去,把其他的都盖——嗝——去了,不过还是能查出了四个不同的指纹,嗝——,一个是周淑文的,一个是,嗝——老太太的,嗝——一个是孔嗝——彬的,还有一个,嗝——,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人,一个——嗝——,神秘人,嗝——” “神秘什么?你是不是去喝口水?”小秦指了指屋角的饮水机:“那个无主的指纹很可能是门口卖啤酒的,毕竟啤酒可不是家庭自制的东西,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当然还是要马上再取样,让你比对比对,虽然我自认为猜的十有八九。——至于有其他人的也很正常,怎么可能只有死者一人的指纹?那倒不自然了。”他的头转向郭小峰:“郭队,看来这无疑是计划周密的谋杀,先让他犯困,等他单独休息后使之窒息而死。” “对了,”郭小峰突然问小史:“死者是不是有糖尿病?” “哦?”小史楞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有可能,是的,从他的身材和皮肤颜色来看很有可能,我可以回去马上化验一下,不过这和他的死因毫无关系,他绝对是被窒息而死。” “那你就化验一下,尽快给我报告。”郭小峰说,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报告。 小秦也伸过头继续看。 “窒息,”他边看边轻声说道:“从报告上看许国胜应该先被他旁边的枕头窒息死或者昏过去的,因为上面有他的口水和鼻涕。” 他抬头问小史:“能取到上面的指纹吗?” “能,还没有弄好,你知道,这种材质不好取指纹。”已经缓过气来的小史伸伸脖子过来说:“看看别的证据有用没,在死者鼻子上的那叠纸是质量较好的餐巾纸,遇水不会粉烂,也不掉屑。” “街上多吗?”他们同时问。 “多,好些的餐巾纸都可以这样。” “该死!” “你们还没看下面,有特别的——”小史微微得意的背起手:“在周淑文家的垃圾蒌里面有种餐巾纸的塑料外包装,恒安纸业,‘心相印’手帕纸,物美价廉的好东西。” “你意思说就是这种纸。” “我认为是。” “哦?” “因为手帕纸塑料包装袋里面留有一片纸角儿,——好象仓皇取纸时不慎撕破留下了,和死者鼻子下面一张缺角纸正好吻合。” “这证据也太有意思了。”小秦摇摇头:“叫我看与其说是凶手的失误,倒不如说想嫁祸于人。” “你认为是嫁祸于谁?”郭小峰抬起头问。 “当然是想嫁祸给戴亚丽,”小秦指了指桌上空的手帕纸套:“这个牌子的纸用品我很熟,它的外包装都很漂亮,但这个画着‘向左走,向右走’图案的系列,比其他系列还要略贵一些,就是因为图案动人,纸是一样的。因为喜欢包装而多花钱是很多女人的特点。这些人中也只有她最像用这类纸巾的人。” “但别人也可能用。”郭小峰说。 “别人?”小秦摇着头说:“钱老太太不可能买这玩意儿,你看她家那个寒简劲儿,尽管这种纸已经是物美价廉了,——但我敢说她家用的恐怕还是那种更便宜的卷桶纸,因为我爸妈就这样,很多老人都这样,这类花哨可打动不了他们。周淑文恐怕也差不离,当然——”说到这里,小秦迟疑了一下:“她是老师,也许会买餐巾纸随身携带,但她的气质似乎也就是用那种比打火机大不多的小方型餐巾纸,那些也更便宜些。——两个男人除了家里人给买,自己一般——不会——特意买这个纸,当然,——也许会用,所以我说最像,只是感觉和推测。” “戴亚丽是不是高高瘦瘦、头发卷曲的哪个?” 小史插话进来。 “是,怎么?”他们看定他,一脸期待地同时问:“还有什么特别的?” 小史忍不住咧了咧嘴,带着被关注的受用表情解释:“现场找到了两根头发,像棕红色的螺丝转儿似的,我认为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戴亚丽的,她那头发看看也不可能认错,现场别人都是直发,对吧?虽然我还是主张你们再拿一根回来让我检验比对一下,这样看似乎证据全指向她了。” “你看。”小秦信心足了些,对郭小峰说:“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凶手——我倾向于是周淑文,为了嫁祸情敌,因此偷了戴亚丽的餐巾纸和头发,然后一丢,等着警察发现。” “但也可能证死自己呀,既然东西是在她家的簸箕里发现的,谁又能说周淑文就不可能用这个牌子的餐巾纸?外面又没有指纹。” “没有指纹?”小秦大惊,连忙拿起报告向下看,“该死!”看完之后他愤愤地说:“这就说不通了。” “怎么?”小史忙问。 “信息矛盾了。”小秦闷声说:“如果按我刚才推测的,周淑文偷出想嫁祸给情敌,为什么留在现场的手帕纸套外的指纹又被擦掉?这东西可不具备唯一指认性,说是谁的都可以。” 郭小峰默默从他手里拿过报告继续向下看,小秦也垂头丧气的跟着。 看完之后,房间里沉静了一会儿,小秦沉思着开口了:“卧室门上有死者、周淑文、老太太、王兴梁、戴亚丽和孔彬的指纹,人人都有份儿,郭队——,卧室门一直是关着的,而戴亚丽和孔彬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进去过——,这些信息很有意思。” “是的,很有意思,但这证明不了什么。”郭小峰小心把报告整理好,“因为他们完全可以辩解成白天某个时刻无意中摸上的。” “这倒是,该死!”小秦愤愤地说出了看报告以来的第三个“该死”。 “对了。”郭小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死亡时间居然和我们确定的一样,从许国胜离开餐桌到发现尸体之间都有可能?不能再精确了吗?在所有人行动都没有证人的情况下,这很重要!” “我知道。可因为房间里开着空调,尸体冷却速度加快,不能按常规确定。” “唉——”郭小峰轻轻叹口气:“看着简单的案子,其实倒不简单了。” “可不是,关键是这案子根本没有什么科技含量。”一旁的小史很不屑地接腔儿:“如果特别高明,用些罕见的毒药或者奇特的凶器,没准我自己就搞定了。哪怕刀劈、斧砍的杀人也行啊,准能有很多证据可供验证,什么飞溅的血迹呀,骨屑呀等等吧,可这个案子纯粹是土闹,安眠药满街都有卖的,枕头家家都有,纸巾更是遍布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没得查。” 小秦满脸愤愤的赞同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也是,越简单的招儿反而越麻烦。看着没几个人,可却找不出铁证如山的证据,你又不能五花大绑地把他们绑来吓唬他们,唉——”他叹了口气:“这就象小时侯在园艺会里走迷宫玩儿,里面是篱笆隔成的小路,外面看不大的地方,谁知进去之后却横竖走不出来。” “啧、啧、”小史摇着头,一半幸灾乐祸,一半同情地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样,”小秦满面悲伤:“也许就象人们讲述的走迷宫秘诀那样,坚持沿着一个边走,肯定会非常绕远,但最终还是能走出来的。我们也只能靠反复盘问这几个人看能不能有所收获了,你说对不对,头儿?”“你说什么?”一直独自发呆的郭小峰一楞,接着回过神来:“啊,确实!” “照这样会不会太慢了?”小史好心地提醒道:“热案放成凉案,那就麻烦了。” 小秦没好气地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不要冲我来,我仅仅是好心的提醒你。”小史板着脸回答,然后转头笑嘻嘻地对郭小峰说:“你说对不对,郭队?” “是呀,所以我们还应该主动些。”郭小峰一边小心的把手里的报告在桌子上磕了磕,整整齐齐地摆好,一边含糊地说:“也许应该把篱笆撕个口,这样视线就好了。” 小秦和小史对视一眼:“怎么撕?”他们一起热心地瞅着他。 “先不说这个。”郭小峰有些神秘地摆了下手:“小秦,让我们重点出击,先听听你宝贵的第一直觉,为什么你特别怀疑周淑文?”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二章 仿若迷魂阵 (三) “因为——”小秦挠了挠头顶:“我刚才已经说了,她的动机很显然,丈夫长期外遇,我敢说这几乎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并且这次特别强烈的羞辱了她。” 郭小峰轻轻摇摇头:“可这就是我不可理解的,——尽管已经有了她的解释,但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不离婚呢?这里牵扯的是人命,难道离婚比杀人还难吗?” 小秦耸耸肩膀:“人们都说她很孝顺,特别听她妈的话,偏钱老太太思想保守,又不同意她离婚,无奈之下产生了杀机——。”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当然——最可能的是她自己思想保守,不想离婚——这样的女人也不少,本以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结果等来等去,得到的只是丈夫加倍的羞辱和可能注定要散的结果。于是恼羞成怒,终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产生了我不好你别想好的凶念。”他高兴地看到郭小峰边听边点头,顿时更来劲儿的继续分析: “这样的案例可不少,如果把全国各地的‘杀夫案’总结起来,这种心态的女人能站一大半。再说,看看这个谋杀手段,怎么说呢——,我觉得也很符合一个长期受压抑人的所为,高明又阴柔,仿佛——,仿佛像宫廷里的太监所为。” “噢?”郭小峰顿时心有戚戚地看着他:“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对,”他开心地问,似乎为能和自己上司想到一处很高兴:“你是不是也有这个联想?” 郭小峰点点头。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肖素想了一会儿突然插嘴问:“你刚才说这个嫌疑犯很孝顺?” “是的。”小秦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表情:“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是说包括那个摇头胖子的反映,那大概确实是很孝顺她妈妈,什么都按妈妈的意思来。” “那她就不会是凶手。”肖素肯定地回答。 “为什么?”小秦扭过头,看着她笃定的神情,先是吃惊后是惊喜地看着她,“噢!”他满怀期待地喊道:“你认识周淑文,了解她的个性?” “不,”肖素摇摇头:“我只是觉得逻辑说不通,她的问题完全可以通过离婚解决,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妈妈脑筋守旧些,但也可以沟通解决,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必要杀人呢?——最关键地是,一个很孝顺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她振振有词地反问:“我妈对我说,你要判断一个男——”她的脸突然红了一下:“——哦——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只要看看他对他的家人怎么样就行了,一个对家人不好的人,对外人也不会好;反过来,一个对家人好的人,对你也会好!我想这很正确,道理是明白着——” “——的荒谬!”郭小峰淡淡地更改了下属的主题,看到三双全射过来的目光,又淡淡地反问:“肖素,虽然你年纪还小,工作没几个月,但你也在警校上过几年学,难道不知道我们监狱关了不少讲义气,也孝敬父母的罪犯吗?这些人虽然具备你称赞的美德,但不耽误他们在外面欺行霸市、拎刀挥拳、作奸犯科以至于早晚必然会进监狱的命运,难道你以为和这种人结婚会幸福?” “可这种人不是真的孝顺,因为没有父母会让儿女干这种事儿,他们只是假孝敬!”肖素红着脸争辩。 “咳——”郭小峰使劲儿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不耐烦:“什么样的人都会有,什么样的父母也都会有,你怎么知道没有这样的父母?你总是这么极端。” 小秦感觉郭小峰似乎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他自己的抽屉,他怀疑这可能加重了上司的烦躁,因为刚才头儿没有像自己那样已经啃了两个鸭翅,过了一下嘴瘾了。 “好!”郭小峰的声音果然有些毛躁:“我不跟你打别。再说另外一种情况,你总知道,很多离婚案件都是由于妻子忍受不了婆婆对丈夫的占有和控制——最终不得不分手的情况,——而这种情况在寡妇带儿的状态中尤其普遍,那些孩子多半会特别依顺听话,难道你认为嫁给这样的孝子就会幸福?” 肖素愣住了,似乎某项天经地义的公理受到了意外的挑战,但只是一会儿,脑筋很聪明的她突然想起目前讨论的主题:“喔!郭队,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案子,这些孝顺的孩子也许会处理不好夫妻关系,但都会是守法的好公民。” “是吗?那二十四孝里的‘郭巨埋儿’,难道不是准备谋杀自己的孩子?至于那个意料之外的好结果——得了一罐子金子,只要不是肚——哦——脑子被草塞住的,”小秦扑哧一声笑了,肖素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都会感觉这是胡编的结局,生活中哪儿有这样的巧事?” “可生活中也不会有人真的把儿子给埋了。”肖素尖着嗓子反驳:“那只是故事编得夸张一些而已。” “不会吗?”郭小峰斜了她一眼:“好,那我来告诉你一个历史史实,这个事情至少在《明史》里记载着:朱元璋的时候,大概是洪武二十七年吧,山东守臣上书朱元璋说:日照县有个百姓叫江伯儿的,因为母亲有病,就割肋肉为他妈治病,但没有好,于是这位大孝子又向泰山神灵祈祷,许诺一旦母亲病好,他愿杀自己的儿子祭祀泰山神灵,不久,他妈的病真的好了,这个大孝子江伯儿就果然一诺千金的践约——杀死了自己三岁的儿子。”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半晌,小史才磕磕巴巴地问:“结,结——结果呢?” “结果?”郭小峰有些嘲讽地笑了:“结果这位最喜欢表彰节妇、孝子的朱大皇帝大怒,认为百姓愚昧无知,天伦害理,应当重重治罪。于是这位江伯儿先生被逮捕,杖责一百,谴戍海南。我觉得这宽大的结果也是托——是孝子,而且是杀自己儿子的——古代中国人在爹妈面前素来都不算整条人命——的福,要是杀了别人家的孩子,那怎么也得问个死罪吧。” 肖素拍拍胸口,松了口气:“这只是个例,他的神经有问题。” “个例吗?”郭小峰突然站了起来:“我觉得这是必然,亲情和爱情一样,都是非常非常私人的情感,即使是感情深厚,不同的人总会有着不同的表达,有些人求爱就到女孩儿的窗下唱一夜歌;有些人就没完没了的写情书;有些就大把的花钱;还有些木讷的,只敢远远的看着,一见面反而脸红的说不出话来,可在他心里,保不齐正暗暗发誓要为这个女孩儿上刀山、下火海呢!你不能因为外在表现就断定谁更深情,谁更无意,性情而已。” 他深深地吸口气: “亲情也是一样,有些孩子对爸妈乖顺些;有些呢,反抗性强些——比如我那个丫头爱梅,就常常给我顶嘴,可我也不觉得这就扯上孝不孝顺的问题上,各自父母的感觉吧。幸福、美满生活的本身就不该固化成特别具体又狭隘的形式——就像八股文似的——来评判。就说孝道吧,一旦变成了公开的,展示的,比如说——”郭小峰顺手抄起桌子角的报纸:“这些天报纸网络正连篇累牍地赞美河南这个叫陈辉的孝子,听听这些标题——” 他一改素来平稳的语调,抑扬顿挫地念道:“救助陈辉就是维护中国孝道;还有,陈辉语录:‘我要在有生的年华里,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打工挣钱,给妈妈治病。’;‘我坐着等死,无力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到死心不安呀。’这是‘失踪’39天后,陈辉第一次和家里通了电话,他妈妈在电话里痛哭:‘辉儿,妈对不起你呀,有你这份心,妈死了也心甘了’;还有:陈辉向记者倾诉带病打工救母前后:400字出走信写了3天,凌晨4点偷偷上路,然后呢?——‘偷偷离家,我猛回头,跪地磕仨头’;‘能看到妈妈站起来,我会微笑地离开人世。’啧、啧、啧、多么感人!” 肖素吃惊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极随和的上司突然变得这么激动,惊讶的眼睛像个o字:“你,你认为陈辉不该救助吗?或者觉得这是炒作,可即使是炒作,炒作这个也比炒作什么绯闻、性丑闻之类的强吧?很多大学生深受感动,觉得受了很大的教育。” “你根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郭小峰不耐烦地丢下报纸:“我当然希望他被救助,他也太不幸了,母亲瘫痪在床,自己才16岁,日子还没开始呢,就得了白血病,如果通过宣扬得到善款更是好事,我发誓我衷心的祝愿他举家安康,——但不是因为他孝顺,而是我认为每个不幸的人最好都得到尊严体面的救助,因为不幸可能降临到任何一个人头上,却不是每个人都能‘走运’的拥有被人同情的大不幸。——我记得不久前山东报道了一个‘把母亲扔到医院的逆子事件’,大家义愤填膺,结果一调查,才知道他为治疗母亲的癌症已经欠了一屁股外债,目前正在四处筹借几乎筹借不来的钱而奔走,后来宽厚的人总算是原谅了他,但也没有人想起掀起一股救助他的高潮,为什么?还不是这样的事儿成把抓?另外糟糕的一点是,他身强力壮、体健貌端,完全是个正常的成年人。” 扑——,小秦连忙咬住嘴唇,忍住几乎又要扑哧出来的笑声,因为肖素一向温柔的眼睛此刻突然冲他发出母狼觅食般的眼光,郭小峰不动声色地继续说: “而且,如果获得救助必须展示个人惊人的不幸,那这和坐在马路边利用残疾换钱的——哦——某类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别,别,别误会!——”郭小峰举起一只手制止想要开口的肖素:“——我丝毫不想侮辱陈辉这个孩子,我愿意相信这件事是阴差阳错被记者发现报道出来的,而他本意是想靠自己的劳动挣钱来孝敬母亲的。但是——,” 他的眼神儿又有些咄咄逼人了。 “孝顺算是对儿女的很大赞语了,可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一个家能和谐相处就一定是儿女孝顺,难道没有精神物质都依赖父母的孩子?” “当然有——”小秦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肖素,插嘴说:“我还记得有篇介绍迷幻乐队pink floyd中早已离队的成员——syd barrett,中文名字译称希德的文章,说他放弃歌唱事业后,精神脆弱的他以绘画为伴,依赖着母亲生活。——不过,这要是中国人,大概会描绘成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孝敬母亲了。记得台湾有个的政客——被报纸大肆赞为孝顺——就因为——某天——他放弃官宴——回家陪八九十岁的祖母吃饭——,呵呵!这意思大概就是陪祖母吃饭是远不如吃宴会来得快活,即使是某天陪一次,都有牺牲的味道——”说到这儿,他停住了,歪头深思片刻,突然咧嘴一笑;“这么一想中国人很怪啊,一方面把父母捧得天大地大的,另一方面又仿佛暗指老人都是难以忍受的怪物废料,需要巨大的美德才能和平共处,——真是不知是赞是贬!” “可是——,可是——”肖素发出欲言又止的反对,她看着小秦,咬着嘴唇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表达。 “——可是中国老人和外国的不一样,是吗?”郭小峰替她把话说完,锐利地看着肖素默认的表情,有些苛刻地继续说:“至少发达国家什么都社会化了,外国老人即使是孑然一身,只要愿意,——也许孤独、也许痛苦——我们无从得知,但沾沾自喜地这么认为,——基本可以能够不失尊严的在公寓或养老院死去,——但中国人数千年都靠儿女养老,一旦病弱在床,——这是必然的人生经历,——再煎熬些年,可不就是要靠儿女巨大的忍耐才能走完人生终点?” 他寓意不明地一笑:“现实很残酷,于是圣人想出了让儿女孝顺的这味药,听起来很不错,——弄个理论再加上一些典型例子推广,——但结果会怎么样?——真的会只产生你说的那种美妙结果吗?——于是人人感动,父慈子孝,国家富强,世界大同吗?——想想吧,《孝经》不是今天才写出来的,两千多年了,每个朝代都不遗余力的推广,有些朝代为此还设了官职,像孝廉之类的,而且如果有孝名,升官也能变快,那个吴三桂就是16岁勇闯清营力救父亲而名声大噪的,后来官运也因此更亨通了些,可惜他没有因此变成忠臣,这大概令那些相信‘孝子必忠臣’观点的人们有些遗憾。——现在我问问你,在过去的两千年来天天嚷着‘以孝治天下’的中国,因此再也没有家庭问题,人们都变成忠臣良将吗?欧美国家不爱在这种事儿上做文章,因此个个都过着虐待老人的生活吗?” 肖素眨眨眼,没有说话。 “我们是警察,我们都知道现在法律是——最该死的罪犯也要有律师为其辩护,目的就是让每个人都要有自我辩解的机会!——这是已经取得的共识的现代法律精神。” 郭小峰转过身,眼神又有些咄咄逼人了: “但是‘孝道’呢?——是设定一个单边道理和标准。虽然家庭有特殊情况,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因素,不能照搬法律精神。——但真有大问题,造成失和的因素也很多,决不仅仅一定是年轻人邪恶的原因,如果不能找到真正根源一一反思,改正,而是把推广‘孝道’当成包治问题的仙丹,——并且变成可以量化、分级、成为可以换钱、换名、换利的东西,那它就会变成和其他可以达到如此目的渠道——比如经商、当官——一样,引起无数——有志于在此领域创造奇迹和佳话——的人士——开动脑筋,像出色的商人为自己产品制造独特定位,或者像有进取心的运动员决意打破世界纪录——那样,想出很多花样来。——而我最反感的是,已经有无数历史事实证明‘孝道’的过分推广会产生种种恶果,可今天又大肆宣扬起来了——,说实话,从我眼睛里看,我觉得‘孝道’简直阻碍了社会进步,因为对父母和君主的无限服从,会使人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遵循着一种所谓‘天经地义’的道理行事,——跟外国人在中世纪虔诚相信上帝差不多!” 肖素白了上司一眼,委屈地噘着嘴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很多成功人士都很孝顺,他们也没丧失什么独立思考的能力。” “呵!”郭小峰看看天真单纯的肖素,苦笑一下,他不宜察觉地摇摇头,恢复了平静: “好吧,如果就我的感受来辩论,只怕三天也辩不清楚。——我们还是回到,‘孝子’具体的推广宣传后看得到的结果吧。——理论上,普通人怎么能成著名的孝子呢?基本上普通的幸福家庭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数量太多,名誉表彰也显不出独特,物质奖励就是现在的美国也承受不起。一般情况下只有父母是个沉重的负担,不是恶病缠身的可怜人就是心思邪恶的糊涂蛋,或者突然遭了大难,最好三者兼而有之,因为这样才有可能凸显儿女之大不易,所谓‘国乱见忠臣,板荡识英雄’,要是‘大雪不压青松’,怎么显出‘青松挺且直’呢?——,这就说明当‘爱父母的孝子’首先就要向公众证明父母有大毛病或大问题,啧、啧、这也等于当孝子要先卖父母一个坏!?” 他有些嘲讽的一笑:“——好了,现在我们现在说另一个问题,要是有个有志成孝子的家伙,不幸自己的爸妈除了感冒很少得病,又通情达理又有钱,而他自己也白白胖胖的,那么通往大孝子的路就几乎被堵死了。但孝子的光环正在远处熠熠生辉的照耀着,这光环背后又排列着公众交口一词的称赞,媒体的大肆宣扬,可能获利的机会,和前进的台阶——因为现在已经有地方出台文件——升官要考察是否孝顺父母——等等名利双收的好东西。——而名和利,几乎是人们不懈追求的东西,打击都打击不了。怎么办呢?” 郭小峰脸上讥讽的意味儿更浓了。 “于是人类的智慧就发动了,先天条件的不足绝对挡不住理想主义者的脚步 ,动摇他们的决心。二十四孝中的‘卧冰求鲤’就是这种没有灾难制造灾难的智慧创新。就算他的后娘想吃活鱼,也可以拿斧子凿冰,他非要卧冰,用自己身体去暖化?这种行为用脚指头想想就会觉得是典型的炒作!” 他看着肖素迷惑地表情,竖起食指摇了摇: “不要以为我又在拿故事当实例,继续说历史记载吧。还回到我们前面的江伯儿大孝子身上,看看他丧心病狂之前其他的著名孝子在做什么!——还是洪武年间的事情:当时直隶华亭人沈德四因祖母有病,割了自己大腿的肉给祖母治病;不久,祖父又病了,沈德四又割了自己的肝脏做汤给祖父治病。因此在洪武二十六年被旌表——这是出了名了!不久,这位沈德四大孝子被授予太常赞礼郎——这算当了官了!同样的孝子还有上元人姚金玉、昌平人王德儿,都因为割肝为母治病被旌表,这些巨大的孝顺都算出了巨大的收获,只是后面两位孝子的收获要小一些,大概是模仿秀的缘故,不如先驱。——顺便说一句,明朝的割肝可不比今天的肝移植手术,是公认的治疗手段,属于必须的奉献。证据是——江伯儿事件之后——当时的礼部大臣们和皇帝讨论说:‘卧冰割肝,上古未闻,这些过分之举,都是由于那些愚昧的百姓为了惊世骇俗,或希图旌表,或规避徭役而为。’所以嘛——” 他讥讽地冷笑一声。 “动机你们想,——哼!因此我臆测我们的江伯儿大孝子就是出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心理,才在第二年磨刀霍霍地先割了自己一刀,接着就惊世骇俗地杀害了自己只有三岁的儿子。——某种意义上,我很同情这位极有进取心的江孝子,像一切比赛那样,只有更高、更快、更强,才能刷新前人的纪录,——也许最初的孝子不过是额外顺从父母而已,但糟糕的是,这场接力赛很快达到了极高的水准——迅速出现了那么多割肝的大孝子,再仿做已经没有新意了,成功者都是靠创新取胜,在这场证明‘最孝’接力赛中,我们的江伯儿大孝子大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干吗这么看着我?小肖,认为我后面的揣测过于阴暗吗?” 郭小峰斜着眼看着一脸不可思议,又嗫嗫嚅嚅似乎想说些什么的肖素:“不仅是我这么想,我们的一直热中表彰孝子、节妇,喜欢‘正人心’的朱皇帝因为这位江孝子杀子事件,也终于忍不住龙颜大怒,产生了阴暗心理,一改老脾气,通过和群臣讨论,最后下达决议:以后百姓尽孝,卧冰、割肝都随意,但以后朝廷不提倡这样的行为,也不在旌表之例,至于想因此规避徭役那也是想也别想了。说来也怪,一不这么大张旗鼓的旌表、赏官,孝子们居然也果然不那么爱割肝,杀子了!?” “对!”小秦突然抢到肖素前面大声说:“一个人孝不孝顺跟他是否会杀人根本没直接关系,我们当警察的不能有太多成见,孝子可能是个好人,但也完全可能是个杀人狂。” “当然。”郭小峰恢复了怡然:“要是每个孝子都是‘走路怕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脾气,皇帝就不会那么爱表彰孝子了,要不然,历史上那么多信佛的皇帝,怎么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没有像那两个宗教一样尊崇非凡、统治国家呢?没办法,谁叫它的宗旨没有儒家学说那么满足皇帝的愿望呢?——单看看‘孝子论’一样,就跟皇帝们提供多么可爱的潜在人才——对一人无限雌伏,对他人依然可以凶狠残暴,还隍论这学说的其他作用。”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添了丝嘲弄:“真可惜——如果不是结果老走样的话,那真是完美无缺的设计!” 他又回过头看着肖素:“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肖素依然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觉得真没想到历史上还有这种事。”她好奇地看看郭小峰又看看小秦:“那个周淑文就是江伯儿那种人吗?” 郭小峰和小秦同时愣住了,他们对视一眼,又同时下意识地摇摇头,刚才不知不觉把话扯远了。其实对孝道的鼓吹和宣传,并提到一个新高度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以前只有民间约定俗称的观点——事实上,不算苛刻。倘若玩弄大花样,也不能获得可以抵偿苦难的好处,所以在比孝顺方面似乎还没听说有哪些亢奋到变态的家伙。 而且,从昨天的对白中,周淑文似乎并没有以此为荣,加以炫耀的意思,确切的说,似乎……似乎……还有那点儿怨恨,可她到底怨恨吗?怨恨什么?是怎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短短询问实在不足以了解一个复杂的人。 郭小峰闷闷地坐了下去,喃喃地说:“这个案子需要我们反复挖掘每个人知道的信息,包括过去的事情和每个人的性格,可惜,我们的身份——”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人们说话会谨慎,要是有个不相干的人也帮我们打听一下就好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一) “你总写这样干巴巴的文章怎么能吸引读者呢?”《东方消息报》梁总编挥舞着报纸训斥着大气也不敢出的林木兰。 他今年快六十了,却有一颗三十岁的心脏,抱负远大,一心要走出行业局限,把自己这份名字听起来宏大,实际却是不折不扣的地方行业性小报发展成左右广大市民喜怒哀乐的地方大报。 为了实现自己远大抱负,他曾不眠不休了三天,制定了一个发展规划,先是决定借鉴同行《晚报》的成功经验,用抢独家新闻的方式来实现跳跃式发展的梦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他在宣布了自己的战略规划之后,乐呵呵地对手下说。 结果却在意料之外,一经实践才发现原来很有影响的几个同行居然都是不肯睡觉的兔子,不留给他们跑赢的机会。任何一个关键事件发生时每个报纸都有记者守侯着,倒是他们的记者去得最晚。在数次痛斥自己的手下之后,他也痛苦地意识到,在这个已经有几份面对市民发行报纸的城市,竞争已使几位报业同行战战兢兢了,世界似乎已经秩序井然,用老方法来拓荒似乎困难了点儿,再说他们的经费也少得可怜。 他又熬了三夜,制定了一个新的发展规划,踌躇满志地决定着眼于国际经贸,理由是这是本市同行忽略的地方,根据市场细分理论,这是最有商机潜力的空白点。 迅速,他又失望的发现这个隆重推出的版块不仅普通的市民不感兴趣,所谓的商家也很是不屑一顾。沉痛地一调查,结果是大部分普通市民谦逊地表示他们看不懂,而商人对他们的所谓“前瞻性分析”蔑视的懒得说。又痛斥了手下数顿之后,他忧伤地泡了一大壶浓茶,知道自己需要再熬三夜。 这次他决定着眼于国内经济,重点是股市,根据很充分,股民如此多,还从中分不了一杯羹吗?可当他这次红着眼睛宣布之后,被他训得痛苦不堪的手下这次大着胆子出言否定了,当然方式还是很技巧的。 “这个想法好,肯定有市场。”马副主编笑吟吟地说:“只要看看有那么多专业报纸从中渔利就知道了,我们只要重金聘用一些学经济的硕士、博士之类的人来做记者,把版块做细做透,一定要超过现在市场上那些《证券报》之类报纸,这还需要再组一些有分量的稿子,当然还要花大价钱买好稿,再派一些记者长住……” 梁总编刚刚被热茶暖过来的心又开始凉了,不说操作上的难度,就说财力就卡死他们了。他一怒之下地决定集思广益了。 展开想象翅膀的记者们果然提出了诸多发展良策,依据大都是“……路透就是这样起家的……”、“…n难道不是这样发展壮大的吗?”、“看看半岛电视台……”之类,雄心壮志和提供的奇诡手段都远胜于总编。 但现在作为批评家的梁总编,开始冷静地用投资额、投资回收期、投资收益比三个标尺将这些宏伟的设想一一拦腰斩于马下,正当总编哼哼地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林木兰——这个到报社不久的记者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也可以做纵深挖掘,比如《南方周末》,多厉害,” 看到总编眼里这次没有闪出嘲弄的光芒,木兰胆大了些:“好比是盖房,要是面积一定,盖平房容纳的人肯定没有盖楼房容纳的多,又不打仗,哪儿有那么多爆炸性新闻?抢独家可太不容易了,但现在有一点,大多都是浅尝辄止的报道,我们反正是周报,可以深入报道,增加可读性……” “好!”梁总编大声肯定了木兰。这确实是让领导痛快的想法——不需要投入什么(主要是金钱)——只要好好挖掘手下就行了——惠而不费!因此他又补充长长的一段话来确认木兰的想法,听起来就象木兰说出他的主张或者木兰被授意表达了他的想法那样。 最后,他还是大度的给了木兰一份独有的赞美,认为木兰的思想朴素可靠,没有什么“花活儿”,不错! 可惜现在他对她这一点开始严重不满了。 “你怎么没有一点儿浪漫气息?文章这么干巴巴的,读者怎么喜欢看,你看这一篇,多好的素材呀,一个美丽的花季少女被卖给一个老头子,又被几个老淫棍强奸了,现在又怀孕了,但孩子的爸爸是谁呢?多好的素材呀,情、色、暴力、悬疑全有了,你呢?干巴巴的几段话就完了……” 木兰眨眨眼睛,迷惑地看着总编,怀疑是不是他搞错了,她刚到法制版不久,只写过一件强奸案,还亲自跑到事发现场。 那事发生在落后贫穷的山村,可怜女主角年龄接近而立,是个白痴,两条腿还不能动,相貌具有典型的白痴颅骨特征,清醒的时候除了会流着口水冲人傻笑以外,就会喊饿。从进了村子就习惯臭味儿的木兰还是循着更独特的怪味儿走到她家——因为她大小便失禁。她象脏草一样的头发也沾了很多脏草——那是草席上掉的,黑洞洞的房间里最鲜活的就是她傻笑的脸和挺起的大肚子,领着她来的村民心怀叵测地问了这个女人一些暧昧的问题,她给予了一个永恒的回答——饿! 木兰抑制不住突然涌上的想吐的感觉,飞也似的逃掉了,过后从别人口中得知现在正等她把孩子生下来确认谁是孩子的父亲,这样就有人接收她了。 因为时间问题,木兰没有去看那几个被称为“下流地,没有人性的老不要脸”。却控制不住地想只要不是性变态,稍微过得体面的男人只怕宁可“自渎”也不会去碰一碰这个可怜的女人,因为环绕她四周的除了肮脏和肮脏蘖生出的各种昆虫之外还有她的大小便。一向爱抱怨自己不美、不聪明、不运气的木兰坐在回去的车上不时的摸摸脸、动动手、抬抬腿,对上苍感激地恨不得立马烧柱香。 木兰终于定睛看到总编指的那篇报道,居然就是这一篇。 “这篇报道确实写得太少,我打算过后好好写一篇,值得深思的地方很多,”木兰老实地认错:“很多方面,比如,让一个傻子生一个傻子来结案是否不妥?产婴证奸似乎也太——太——太——”她感到难以准确表达,索性不说了,继续自己的思路:“还有,贫穷造成的悲剧真是震撼人心,……” “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总编失望地说,叹了一口气,示意木兰坐下,耐着性子说:“小林哪,直白告诉你,记者的主要素质是想象力,懂吗?” “是吗?我原以为这是小说家的素质呐!” “不!”梁总编果断地一挥手,桌上的一张名片应风而起,木兰努力不看那张名片的下场,继续聆听总编推心置腹的教导:“……报纸要集中观众的注意力对不对?要想打动他们就得击中他们的软肋,什么叫软肋,就是他们的关注点,比如说,武松打虎就成戏,讲屠户杀猪的就没有吧?人们百看不厌良家妇女的红杏出墙和妓女的有情有意,为什么?心理的暧昧和反差的需求双双得到了满足。只要抓准了这一点准能出彩,明白吗?” “我知道。”木兰勉强表示同意,然后带着不服气样子接着辩解:“可是——,你说的美丽的花季少女实在和事实挨不上边,她是个不忍多看的白痴,年纪还——。” “——你还是没明白。”梁总编打断木兰的分辨,脸又拉长了一半,似乎对下属如此不开窍而烦闷,带着努力压抑着恼火的口气说:“你的思想要解放知不知道,什么叫美丽,有标准吗?没有!你看过去小说里美女有多少,尤其是那些迷惑君王和大官的女人,更是被描写成倾国倾城。现在,你看全世界所有的明星照片,她们可是人工加天然竭尽全力打扮自己,摄影师费尽心机的打灯光,找角度,你给我说说比本人强得多的照片有几个是真的倾国倾城。” “没几个。”木兰想了想,承认了这个事实, 看到下属似乎开始跟得上他的思路了,总编略微满意了点,也许是发现例子的说服力,他继续举证:“还有,现在很多揪出的贪官,他们的情妇除了个别勉强算漂亮外,有不少是又老又丑,大部分无非是一个平庸的三四十岁的妇女,对不对?要不然怎么没有围绕她们的演义和传闻?还不是因为没长到让人想入非非的程度,没办法,照片不作假……,” 然后,梁总编再次猛一挥手,又一张纸片应风飞起:“但我们的笔就不同了,可以创造一个不同的神奇世界,这份神奇来源于人类无穷的想象力和对暧昧的嗜好,明白吗?要不然为什么现在报纸一写女性都用‘美女’这个词?哪来儿那么多美女?我整天满街转也见不了几个。那些记者都是瞎子吗?不!视力都好着呢!只不过是深谙其道,这么写可以增加阅读者愉快的想象,这留有余地的想象恰恰就是报纸对抗电视的最有力因素,明白吗?你的审美观不重要,关键是去强调某些元素,元素!引导读者去想象,想象!”他铿锵地说完,又向前探了探身子,并用老鹰般的眼神儿盯住了面前发呆的下属。 “我明白了!”木兰赶紧说,呆了一会儿又诺诺地补充:“我觉得长了很多知识。” 这是她的真心话。 看到下属似乎开了窍,梁总编又坐回惬意的姿势,喝了口水,轻松地吩咐道:“去补一篇报道,记住,要强调某些元素,发生的事实。” 木兰唯唯地出去了,脑子里忧愁地盘算着如何写出一篇“淡黄色”的报道。半个小时之后,正当木兰还坐在桌前发愁时,她又被叫了进去。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梁总编一改刚才的烦闷,眉飞色舞地对木兰说:“我刚接到一个电话,我的一个关系很好的老朋友家死人了,我们关系非常好啊——” “是吗?”木兰迟疑着不知道自己需要表现出严肃还是哀悼,还好,总编大人没有注意她,自顾讲下去了。 “我的这个老友是我的大学同学,还是我的同行,私交非常好。”梁总编激动讲述着:“他过世的很早,有二十多年了,反正他死的时候他女儿好象刚上高中。他的女婿,一个挣了不少钱的负心汉,要闹离婚。” “真的?”看着总编合不拢的嘴,放下心的木兰露出了好事的本色,她一脸轻快地问:“那她们怎么想的?” “她们当然是拒绝了!” “那他——那个女婿呢?偃旗息鼓?” “是的,偃旗息鼓,永远的偃旗息鼓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离婚了,因为——,” 梁总编微微扬起头,抑扬顿挫地说:“在坐着妻子——和情人——的和解——晚宴中间,他——突然死在床上!”看着下属不知不觉中张大的嘴巴,他满意地点点头,用更加意味深长的语气说: “而凶手——就是这间房子里的——五个人!” 木兰敬畏地沉默了一两分钟,抬头看到总编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反应,“真是不同寻常!”她赶紧大声的说。 “她女儿是师大的老师,你老公不也在师大工作?” “对!” “好,这就有优势,刚才谈的那个报道我叫张编辑去写。”梁总编的眉头间现出运筹帷幄地“川”字纹:“我先介绍你进入她家,和她们娘俩谈一谈,然后你再从外围打听——这你有条件,就像拉闲话似的,听听别人怎么评论她家,总而言之,争取写出一篇抓人的报道来。”看着下属拼命的点着的头,他又不放心地交代:“这是很有发挥的题材,第三者、性、谋杀、道德角度、情感角度都可以大书特书,你一定要把握机会。” 最后,总编大人兴奋的脸上又露出遗憾的神色来:“唉!要不是杂事太多,我就亲自写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二) 郭小峰满怀赞赏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踏在各种颜色碎石拼接的小路上,环望四周是刚刚铺就的绿茸茸的毯般的草坪,周围还花边似的围绕着正在怒放的白色、黄色、粉色的小花,惹弄的人忍不住要低下头驻足观赏一番。造型漂亮的乳白色的地灯和弧型路灯错落有序、暗红色瓷砖装饰的楼宇和凸凹有致的落地窗灵透漂亮,而这一切又因为修葺的细致而别有一翻气派感觉。郭小峰忍不住点了点头,这个被称为“柏林派”的小区虽然还远远达不到他的建造者——一个富有想像力的开发商——当初用诗人般的笔触描绘的景象,但和某些完全闭着眼睛胡说的同行比起来,几乎算得上诚实;而从楼盘价格上看,广告语所宣称的——“……,尊贵居所,上流社会的宅第……”,“……诚邀财富人士共赏尊崇……”,更是诚恳之言,所言不虚,也只有这个城市的“财富人士”才能轻松入住的。 他们信步向前走着,身边除了脚步匆匆的装修工人,还有一些没有想像中“财富人士”外表的业主模样的人招呼嘱咐着,脸上的焦虑烦恼似乎已遮去了入住新房的喜滋滋,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也都充满了“资金短缺”的痛苦。也许他们目前还是相信未来必成为“财富人士”的“人士”吧?郭小峰想,同时他也回想起了戴亚丽关于王兴梁借钱的说法。 两次门铃之后,一个和这个新展展、喜滋滋的小区很不相称的满脸愁容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防盗门后面,她有着一张近乎梯形的脸庞,上面的每个器官都很巨大。但最引人注目的她那头浓密的头发,被烫了成好几年前好像比较流行的钢丝头,这种发型能使人的头凭空大上一倍,加上与时俱进的漂染成黄色,郭小峰立刻不可遏止地联想起了丰收的粮仓。 这时,王兴梁那颗圆圆的脑袋也出现在镂空的防盗门后。 他连忙打开的房门:“快请进。” 房间里也是新展展的,但已经不令人向往了,装修从设计到施工都只能用粗糙来形容,客厅的家具也很简单,只有一组大沙发,茶几和电视柜,就在这空荡荡的客厅中间,局促地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十四五岁,戴着厚厚眼镜的女孩儿,她似乎刚挨过训,低着头,攥着衣角局促地站着。 郭小峰静静地打量了她几分钟。 “你女儿吗?” “对,盼盼,叫叔叔。” 那个女孩稍微抬起头,乖乖地小声叫道:“叔叔好!” 透过眼镜郭小峰还是一眼就看到她的红眼圈,显然刚才是狠狠哭过了,他又看一眼她那像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轻轻摇摇头:“你女儿很用功啊。” “唉——,”王兴梁叹口气:“还行吧,平时总考第一的,不过——”他一言难尽地摇摇头,冲女儿说:“回你屋吧。” 小姑娘和她体积硕大的妈妈悄悄地离开了。 “请坐,”王兴梁似乎提了提神,指指茶几上的果盘:“吃些西瓜吧。” “不用客气。”郭小峰坐了下来:“你很有福气呀,孩子用功努力比什么都重要。” “那倒是!”王兴梁苦恼的面容中露出一丝笑容:“盼盼成绩一直是不错,人也乖顺,不过——”他的笑容变成了苦笑:“心理素质不好,老是紧张,尤其是考试,越重要她就越紧张,今年中招发挥的就特别不好,差了一分,唉——”他又开始狂摇起头来,半晌才含糊地说:“一分不得了呀,那是多少万呀,挣钱那么容易?唉——!不提了!” “你做生意还抱怨?那工薪阶层不要活了!”郭小峰四下看了看:“你房子多漂亮,尤其是外面!这房子可不便宜呐!” “唉——!”王兴梁长叹一声,头突然再次狂摇不止起来,好半天才一脸痛苦地说:“别提这个了!” “好吧,”郭小峰嘘了他一眼,脸色严肃起来:“那就谈我们的事吧,关于那天开饭前和晚餐的情景你能不能再详细描述一下。” 王兴梁摇头晃脑地努力想了想,“哦——,吃饭前我和国胜在他卧室里说话,我劝他,他也懒得听,看样子很不痛快,后来说了点工作上的事似乎好了些。其他人大概都在外边忙活,后来孔彬进来通知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就去了餐厅,就这样,晚饭期间我好象给你们说了,没什么事,总之一顿饭挺闷的。” “是呀,他早早就离开了,要不然你们老朋友喝喝说说的,怎么也得几个小时,显然是不想呆。” “那也不是,国胜爱犯困,晚上就撑不住,一会儿不提劲说话,歪着就睡着了,在北京就这样,有一两年了。” “噢——,”郭小峰继续问:“那你们进去的时候啤酒已经摆好了,还是放在地上等你们自己拿?” “当然摆好了,瓶盖都开好了。其实她们不懂,啤酒不能提前开,估计是老太太或者周淑文自以为这样做可以显得殷勤,讨好国胜,嗤——,”他有些轻蔑地摇头一笑,不过随即又显得公允地说:“但也难怪,家里没男人,她们自然不懂,小戴也是存心出她们的洋相,不告诉她们。” “戴亚丽很了解这些?” “那还用说,整天跟着国胜,国胜喜欢喝什么,吃什么,啤酒要多冰、喜欢什么牌子有数着呢。哼,傍男人的这点儿聪明劲儿都没有还怎么混?” “看来她应该很会讨许国胜欢心了?” “是。”王兴梁突然坐直了,看起来精神了不少:“那个女人你们也见了,要我说就是丑,像条鱼似的,可怎么说呢?算是会打扮,挺时髦的。就是时下最多的那种女孩儿,心眼儿不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要什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喜欢琼瑶什么时候喜欢王家卫,什么时候又是韩剧迷,或者什么时候讨厌她们,怎么说呢,穷人的孩子,又不是特别聪明又不是特别有运气又不怎么漂亮,看人眼色行事那是天生的本事,也是趁年轻鲜活几天的那种女孩儿,我早就对国胜说要是再结婚那不能光比现在的老婆年轻,非得是样样强得多才划算,要不然伤筋动骨的不值,你说是不是?” “很有道理。”郭小峰的头微微偏了偏,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但他还是顺着他的话问道:“许国胜认可你的道理吗?” “当然,我们老朋友了,什么叫老朋友?为什么成老朋友?那就是各方面观念相同对不对?” “可许国胜还是为她和老婆离婚了。” “国胜离婚跟她没关系,他就是跟他老婆过不成。” “那戴亚丽指望着和他结婚吗?” “她才不那么天真呢——”王兴梁把身体向前一探,竖起食指左右摇晃着,眯着眼睛未卜先知地说:“不过我敢说,你要是问她,她准说他们要结婚了,不管谁问,她都这么说,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面前两位警察都显得特别郑重其事之后,王兴梁才带着洞悉事物真相的先知一般的满足表情解释说:“现在她对你们这么说是为了避嫌,她也有嫌疑不是吗?放以前她也这么说,为什么?就是为了让国胜感到对不起她,那样她就可以利用国胜的内疚多要一些钱,哼!狡猾大大的!我早就对国胜这么说过,这个女人不能信。” “你的不能信是不是包括认为她有杀人动机,是吗?” “对!” “可现在杀了许国胜她没有什么好处啊?” “谁说没有!”王兴梁脖子里的筋刹时鼓了出来。 “什么?” “钱,很多钱!” “到底怎么回事?” “国胜有不少钱是她管着的。”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如果许国胜活着,难道他不会给她更多吗?常理说,戴亚丽应该盼着他再多活两年才对,除非她有了自己的新男友,不能忍受许国胜了,她有吗?” 王兴梁直着脖子发了半天呆,然后沮丧地摇摇头;“这倒不清楚。” “不要着急。”郭小峰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慢慢说。”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唉!”他红着脸晃晃脑袋,脖子里的青筋儿又狂蹦几下,但最后——他只是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打量了他两分钟,郭小峰慢悠悠地开口了:“我们只管命案,其他的事只要不涉嫌严重刑事犯罪,根本不予追究。至于什么偷税漏税之类的事,除了税务部门请我们司法介入,我们也不会主动管这种事的。” “也不是什么偷税漏税。”王兴梁感激地看一眼郭小峰,有些尴尬地挠挠秃顶,吞吞吐吐地说:“小戴是会计,其实也不是什么会计,我们没什么公司,唉,瞎混呗,国胜有时为了方便,就把钱存在小戴的名下。” 看到两位警察沉吟不语,王兴梁坐不住了,他欠了欠身子说:“你们其实应该问问这件事,公事公办嘛!” 郭小峰觉得自己渐渐明白对面这个摇头晃脑胖子心事重重的原因了,显然他已从丧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开始想到自己可能损失的金钱了。 他抬眼看看对面胖子期待的目光,含糊地应道:“我们会问的。” 但也许是认为这保证似乎太敷衍了,王兴梁失望地摇起头来,一时间脸上混杂出愁苦、愤恨、咬牙切齿和痛彻心扉的复杂表情。 “说到钱,”郭小峰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下,尽量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出他本来就打算打听的一个问题:“我听说你和许国胜也因为钱的事有些不愉快。” “有那么点儿!”王兴梁依然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说:“是呀,就是为买房子的事,我拿了些钱,说实话,我们做生意这么多年,很少分钱,他总说,要投资,越滚越多,不要做守财奴,可事实上呢?几年好光景之后,钱没有增多,反倒越来越少了,他的手又大……不是我说死人的坏话,我知道他的心思,反正他的钱也不往家拿,这么名正言顺匡手匡脚的用俩人的钱潇洒多好!” 他的脸稍微愤愤地皱了一下:“可我不爱去那些烂七八糟的地方,再说还有老婆孩子不是吗?我可没什么歪心思,就想好好过日子,也想让她们娘俩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呢,做人要有良心,老婆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呢!所以借着买房的由头,拿了二十万。——他总催我还,我说,伙里的钱不是还有我的吗,从我该分的里头扣吧!后来他说从股份扣,我觉得他这么做太不够意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似乎咂摸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惶惑地抬起头:“你什么意思,郭警官,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为此杀人呢?”说到这里,他似乎更意会到对方的意图了,着急欠起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郭小峰的手,摇晃着:“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为此杀人的。” “我相信,我相信。”郭小峰连忙说道,不得不也站起来,使劲儿把他按回沙发,并且赶快转换了话题: “现在再谈谈孔彬吧。” 话题的转换似乎果然宽解了王兴梁,仿佛觉得这样就意味着嫌疑转移了,他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噢——,他是国胜老家一个远房表叔亲戚邻居的侄子。” “哦——,转折亲。”郭小峰自语地说,眼角看到对方听完自己的结论,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才一笑更正:“不,我都糊涂了,根本没什么亲戚关系。” “谁都要糊涂一下的。”王兴梁神情开朗了些:“我是迷瞪了半年才回过味儿来。” “他人怎么样?” “人不怎么样,除了眼哪儿都懒,他上一回街都能捡几毛钱,手脚也不干净,一去饭店就偷勺子。”王兴梁煞是鄙夷:“当初就是国胜图他知根知底,想着不敢鬼到哪里去。” “跟着你们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吧。” 王兴梁又开始心不在焉,郭小峰怀疑他脑筋似乎又回到了能从戴亚丽哪儿找回多少钱的问题上,因为他开始象牙疼似的不停的咧嘴。 他沉吟片刻问:“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很少,你跟许国胜是多年的朋友,能不能告诉我有谁特别恨他,到了希望致他于死地的程度。” “人心最难测,可不好说,要说孔彬吧,国胜倒因为他品行不太好说过几次,有些不愿意用他了。” “孔彬品行怎么不好?” “也没什么,就是手脚有些不太干净,好几次吃完饭他去付帐,拿回报销的餐票金额都虚开不少,去饭店回来还总爱偷个勺子汤盘什么的,就这一类的吧,喜欢揩油,没大出息。”说完,他又慢慢摇起头来。 “以前没说过他吗?”郭小峰顽强地继续追问。 “说过,他不承认,涎皮赖脸的家伙。”王兴梁漫不经心地回答,继续摇着头。 郭小峰猜不透这摇头到底是看不起孔彬的行为呢?还是脑筋又回到他可能损失的钱上了,反正他感觉以现在这种状态再谈下去似乎难有什么收获了。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改日有问题我们再来打搅。”他们站了起来。 王兴梁摇动的头停了下来,他看着郭小峰犹豫着似乎要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王兴梁突然爆发出来:“那个钱你们一定要问问。” “哦?” 他一脸愤怒,头也不晃了:“是的,我给她打过电话,她就是想昧掉,心术不正的东西,那里面可有我的钱,我告诉你们,她最狡猾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有些泄劲儿的,头又摇起来了:“我可是很需要钱,孩子要上重点高中,差一分就要几万赞助费,这还不算其他的费用。本来这钱是早预备下的,唉——,一冲动想着给老婆孩子改善改善生活,就买了房子,这房子是贷款买的,月月要还贷呢,可难死我了。” 他们同情地望着这个男人,“我们一定会好好问问的。”郭小峰尽量把口气说的像保证。 王兴梁一脸企求的感激:“那好!那好!”然后,他的脸又变得沉痛起来:“什么美国老太太的故事,真上当!还有,教训呐教训!房子不贵的时候嫌贵,等着国家管,谁知道越管越贵,越贵越怕,熬不住还是买了,想着买个好的,一步到位,以后慢慢还,结末现在——,唉!人算不如天算,——可真不能当房奴呀!” 小秦暗自决定,一定要把这最后那句话刻在心上。 出门再次走到小区的院子里,郭小峰站住了,回望着这气派漂亮的高楼。 “怎么?”小秦问:“是不是觉得他可怜又可笑?” “不,”郭小峰说:“他谈到了钱,是指控戴亚丽,但昨天戴亚丽也指控了他——因为钱!钱!每个人都在谈钱!” “你又怀疑他了?”小秦吃惊地问。 “我突然觉得,”郭小峰摸棱两可地咕哝:“也许钱——是谋杀发生的原因。”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三) 站在超市的长长的纸品货架前,郭小峰仔细地一一看着。 旁边的促销小姐先观察了他两眼,估摸了一下,就热情地走过去建议起来:“买这个吧,”她把一条纸巾塞到郭小峰鼻子下面,“这个纸巾正在做促销,两块九一条,一包还不到三毛哪!” 一直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郭小峰一楞,瞅着鼻尖下热情递送过来的那条小小的长方形纸巾,被迫接了过来,“真真”牌的,外包装设计透着相当的无所谓,尽管上面印着hello!hi!wo!happy等外文,但毫无洋气之感。他折到侧面,看到有段厂家自述,开首就说:自98年起,“真真”一直以一种朴实的面孔陪伴在你的身边……,朴实——,他觉得这真是自知之言。 “晤、晤”他点头支吾着,顺手又把那条纸巾塞回促销小姐手里,移步继续向后看,半步之后,一条熟悉的黄绿色吸引了他的目光,定睛一看,果然就是和现场遗留一模一样的那种手帕纸,是印着具有浪漫意味的卡通画的那个系列,上面还印有一行小小的黑字:他们度过了一个快乐又甜蜜的下午。下面还赫然写着画面的出处——来自台湾的那个著名的漫画。 郭小峰满意地点点头,他毫不犹豫地取出一条准备离开,一转身才发现促销小姐还在站在自己身边。 “这种类型一般女人才用,不实惠的。”她说,同时又努力把手里的那条“真真”塞回郭小峰的手里,不顾对方地推拒,继续坚决地介绍:“这条多好,物美价廉,也符合你——”话没有说完,但用目光及时的补充了——符合你的身份。 “哦——,听说,现在有很多纸巾卫生不合格,这个牌子我以前没见过。”郭小峰找着理由,他举了举手里原有的:“这个牌子哪里都有,终归质量要保证一些吧。” “什么呀,”促销小姐立刻反驳:“这个牌子98年都有了呀,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的,质量很好的,不过是不象有些牌子做那么大而已,所以才便宜呀,没有花哨的东西嘛!而且,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这次是全市统一促销,机会难得呢!所以一旦有了,要抓紧买啊——,多合算呀!” 迎着对面这个小姑娘顽强的目光,郭小峰动摇了分辨自己不在乎这点价格差的决心,他叹了口气,接过纸巾:“好吧!” “很多人一次都买好多条,这是促销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恢复原价。”促销小姐立刻又变戏法似的从另一只手中拿出两条往他手里塞:“反正这东西也放不坏!那边还有不少,我去给你再拿几条。” “不,不用了!”郭小峰抱着又塞来的两条,仓皇离开了,所以没有听到后面小姑娘对他的不敬评论: “哼!”已经成功的促销小姐对旁边另一个超市服务员说:“这个年纪了,还买那么花哨的包装,人老心不老,准是——”话还是没有说完,但两个人已经会心的笑起来了。 “你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纸巾?”坐在车里的小秦惊讶地问 “啊,现在人都很敬业,留着慢慢用吧。”郭小峰模糊地回答:“对了,和戴亚丽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8点钟在她住的友谊宾馆旁的卡布季诺咖啡厅见,现在已经七点半了,我们过去吧。” “好吧。” 在卡布季诺咖啡厅相当堂皇的椅子上刚刚坐定,戴亚丽就款款走来了。她穿着时下流行的辍满了各色小珠子深蓝吊带连衣裙,细节丰富的就像王兴梁不断晃动的脑袋,看久了就会眼晕。小秦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她已经坐在他们对面了。 这是一张似乎被巨大的悲痛打跨的面容,眼圈黑着,上眼皮也红肿了,遮着一半脸孔的卷发强化了她憔悴和哀伤。小秦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司,郭小峰还保持着观察物品似的目光。 “喝些什么吧。”片刻之后,郭小峰和蔼地建议道:“我建议你就喝一杯冰镇卡布季诺,这是这里的夏季招牌,其他的什么拿铁、极品蓝山据说地道的都只是名字,我的一个专攻咖啡的时尚朋友这么对我说的。” “好的。”她的声音细若蚊嘤,充满了痛不欲生的疲惫,足以令心肠不够硬的人不忍心打扰她。 郭小峰十分体贴地保持着沉默,直到三杯冰镇卡布季诺端上来,才再次缓缓开口: “看起来你的精神很不好,但我们还必须和你谈一下,我猜你也很想知道真凶是谁?” “当然!”戴亚丽坐直了,神情瞬时变得有些像个女战士:“我非常想知道,我也仔细想了很久这件事——” 这似乎是句未完的话,但她却坚决地停住了。 “咳!”郭小峰活动一下嗓门开口了:“有件事我很不明白,这次你为什么要来呢?他,我是说许国胜正处在是非旋涡中,很多人面临这样的问题都是尽量使家庭以外的人避开,避免激化矛盾。” “哦,每人的情况都不同,为离婚国胜都心力交瘁了,这次国胜终于忍无可忍,把我叫来希望她们彻底明白,他们不可能复合了。” “难道不怕激化矛盾吗?这样做非常容易把人激的恼羞成怒的。” “国胜已经不想她们自欺欺人了,他希望有个了断,但现在我知道国胜错了,凶手是不能被激怒的。” “凶手?”郭小峰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这个词,接着问:“你已经确定了吗?” 戴亚丽没有马上回答,低头喝了口咖啡:“有件事——”她忧郁地说:“我想也许应该告诉你。” “那就应该告诉,”郭小峰鼓励地望着她:“说吧。” “你能确定——”戴亚丽依然迟疑着:“周淑文绝对没有做案时间吗?我觉得似乎不用太长时间。”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郭小峰带着更充足的鼓励劲儿地回答:“事实上,经过调查,没有任何人可以排除,她的时间很充裕。” “是吗?”戴亚丽显然松了口气,然后用略有天真的表情接着问:“我听说很多人杀人有瘾,就是说遏止不住杀人的欲望,是吗?” “你是说杀人狂?”郭小峰也略显天真地歪歪头,反问道:“能说具体些吗?” “我其实不想讲这些往事,” 她开始显得十分为难:“但牵扯人命,我必须这样做,对吗?” “你说的对极了,请讲吧!” 这安慰似乎依然不能戴亚丽使自我释怀,她两只眼睛痛苦地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无限惆怅:“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你们也许会怀疑我的人品,其实——” “——你是出于最公正的动机,我们都坚信这一点,请放心吧。” 她的眼神儿变得感激起来,但依然吞吐着:“唉!这不是个愉快的故事,很难,很难——一下说出口,真的!” “你已经充分证明这点了,还是请您快讲吧。” “是这样——”说到这里,戴亚丽似乎又被即将表述地内容噎住了,好半天才仿佛费了很大劲儿似的说道:“周淑文——亲手——杀害了——自己的儿子。”这结结巴巴的话却有着意料不到的感染力。 郭小峰一下坐直了,半晌才发出声来: “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再说清楚些!”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戴亚丽幽幽地说:“国胜告诉我,听说当时她心情很坏,于是就想找什么东西出出气,人都是这样的,可她,她是很可怕的,她把怨气发泄到孩子身上,居然掐死了自己的儿子。” 望着面前两位呆若木鸡的警察,戴亚丽低下了头:“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可这是真的。” 一时间一片沉寂,几分钟之后, 她稍稍抬起头,正看见郭小峰失神的嘟囔:“有这样的事?有这样的事?”一只手下意识地去摸咖啡杯,似乎想喝些东西镇定一下,但却一下子碰翻了。 “该死!”郭小峰回过神来,连忙扶起杯子,望着手上泼上的咖啡,他扎煞着手东张西望一下,桌上没什么可擦拭的。 “对不起。”他对戴亚丽说:“你有餐巾纸吗?我知道女孩子总带这个。” 戴亚丽望他一眼,从容地从包里掏出一包小小的长方形餐巾纸,小秦看到居然就是刚才上司一下子买了三条的“真真”牌。 “谢谢!”郭小锋接了过来,他细致地擦了擦手,又低头认真地看看纸巾,很意外地笑了笑说:“没想到你用这个倒不讲究,我那宝贝女儿别看穿着打扮不能跟你比,可用些小玩意倒讲究地厉害,我说这种就挺好,纸是一样的嘛!可她非要用那种包装大一些像钱包似的的那种,还非用什么印着‘几米作品系列’的那类,纸还不是一样?可她就是喜欢那个包装,非买不可,白贵了些。我觉得真是没必要。不过我倒是承认,包装真是挺好看,尤其是看了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噢——,《向左走,向右走》,里面演员模样都跟童话里的似的,真是浪漫好看。可能女孩子总抵御不了这个。” “可能小女孩是这样吧。”戴亚丽也淡淡一笑:“我不是这样,而且,我喜欢这个名字,‘真真’,这个世界最缺乏真诚了,所以,这些年我只用这个牌子的纸巾,而且,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感情方面的——,”她似乎陷入了遥远的遐思,然后又像马上缓过神儿似的,淡然一笑接着说:“我不想细谈了,反正我只用这个牌子。你可能不相信,我是个很专一的人,对感情是这样,对东西也一样,用惯什么了,就一直用下去,根本不换,” 她沉静一下,又轻声强调说:“这个牌子我用了六七年了,从来不换。” “噢,是这样。” “是的。”戴亚丽低下头,似乎又忧伤地不能自拔了:“我的心很乱,说实话我想回去休息休息。” “也好,”郭小峰体贴地说:“我看你眼圈儿都黑了,早些休息了,我们回头再谈。” “是的,我根本睡不着,我怎么可能休息好?国胜,国胜……”她迅速哽咽了。 “看起来你们感情确实很深。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最好节哀顺便,实在睡不好可以吃点安定,以后的调查还需要你配合,身体不能垮掉。” “那也没有用。”她继续伤心地说:“你们不知道我是那种重感情的感性女人……,有时候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国胜又总在出现在我面前,你们根本不知道国胜对我意味着什么……”她看来恹恹地要昏过去了。 他们镇静地等待着,几分钟后,她在悲伤中自己恢复过来了。郭小峰注视着她看起来又能回答问话的面容,轻轻说:“你确实比周淑文更爱许国胜,她像没事人似的。” 听到周淑文三个字,戴亚丽立刻又陷入了愤恨:“当然。她不离婚根本就是我不好你们也别想好的念头作怪,而且这次露出了贪婪的真面目,本来装出一副蔑视金钱的样子,装不下去了,要几百万,开玩笑,凭什么,几百万,她们配吗?”她激动地悲伤也消失了,声音尖利地犹如指甲刮过的玻璃。 “许国胜没有答应?” “当然,几百万,真是开玩笑,她们配吗?”戴亚丽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以至于声音里还伴随上轻微的哨音。 “对于许国胜,她们当然不配,” 郭小峰点点头,然后近乎挑拨地反问:“可他要恢复自由身是为了你,不是吗?他认为你也不配他用金钱换自由吗?” “哦,当然不是。”她身体向后移动了一些,显然不快地撅起嘴:“他是全心全意爱我的,否则我不会如此爱他,不是吗?我们相差二十岁,他快五十了,歇顶,白天爱喝酒,晚上磨牙、放屁、打呼噜,睡着了还总张着嘴流口水。你想想,我接受了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爱吗?” 她睁大眼睛天真地反问着,仿佛不知道她这么做在其他人眼睛里还有“因为贪图金钱”的这一邪恶猜测,戴亚丽继续一脸纯情地解释:“其实开始国胜也答应了,可我不同意,我不能忍受所爱的人为我牺牲太大,我很体贴他,好女人都是体贴男人的。” “很令人感动,”郭小峰充满遗憾地微微一笑:“不过现实很残酷,戴小姐,现在你要为自己的体贴付出代价了,知道吗?周淑文可能要提出要接管许国胜的财产,因为她是他的妻子,第一继承人,也因为你的特殊身份,她可能会要求到你。” “哦?” 戴亚丽楞住了,呆怔了几秒钟后,她垂下眼皮苦笑着回答:“国胜财务管得很紧,钱总是自己攥着。而且,国胜也没有钱,他手里能拿出两万现金都是一关。” “你刚才还说他开始答应了几百万离婚费。”小秦立刻提醒。 “哦,他又拒绝了。”她有些嗔怪地看了小秦一眼,仿佛责备他记性太坏。 眼前的年轻警察显然没有受到打动,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 “据你自称他的拒绝是由于你的体贴而不是没钱。” “国胜很虚荣,其实是没钱,他根本没钱,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说钱干什么,现在是国胜被谋害了,人不比钱重要吗?”她再次幽幽地哭了。 “我们总说钱,是因为他的死亡也许和金钱有关,希望你配合。”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们之间根本不谈钱。”她显得极端厌恶:“金钱是对爱情的亵渎,这侮辱了我的情感。” “现在不谈钱的感情似乎很少了,好象不少女孩儿正在变得现实……” “不!”她不等小秦说完就大声否定:“女人天生就是情感动物,为自己所爱不计一切地付出,你们知道舒琪吗?一个曾经的不良少女,三级片女星,她依然被爱所伤,被黎明甩了,你想这样的女人都是爱情动物,这说明什么?”她眨着眼睛启发着两个木头似的警察。 郭小峰接受了她的启发,想了一下问:“就是说你不知道他的钱在哪儿?” “是的,我没有拿过他的钱,也不知道他的钱放在哪儿。哦,钱、钱、真恶心!”她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嘴里还喃喃地喊:“国胜,国胜……” 郭小峰有些手足无措了: “好了,”他带着逃避的口吻匆匆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早些休息,虽然我还是不得不抱歉的告诉你,暂时你还不能离开本市。” “好吧!”戴亚丽声音微弱地回答,头依然埋在两手之间,身体依然轻微地抖动着。 “真是对不起!”郭小峰的声音更加歉意:“我真不该给你提这个,因为可能也不用你交接什么,到时候只要周淑文申请,许国胜的银行帐户就自动冻结了。她也许不会找你,节哀顺便吧,我们先告辞了。最后,请让我们来结帐作为补偿,噢,别,别,别动,你只管坐。” 他们悄悄地起身结帐了。 在咖啡厅高大漂亮的木格门外,掩身在巨大的盆栽发财树后,一直向咖啡馆内窥视的小秦对郭小峰悄声说:“头儿,你看,她不再悲伤了,好象在发呆。” 郭小峰注视着那个海水蓝吊带连衣裙的背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四) 对于总编大人的雷厉风行,木兰很是佩服,居然在得到消息的当天——也就是案发的第二天——就决定明天过去探访,而当天没有过去,那也不是偷懒歇着——是要做功课的! 昨天坐在老板台后面的梁总编眼珠转了两转,然后带着弥佗佛般的笑容冲规规矩矩站立着的木兰吩咐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过去,现在我准备些东西,你呢?回家做功课,我想不用告诉你也知道怎么做吧?” 木兰小鸡叨米般地点着头:“我会联系有关的人,以便为深入采访做准备。” “好!”总编大人既像发号施令的将军,又如充满激情的诗人那样大手一挥:“从现在开始吧——!” 有了昨晚的功课垫底,所以今天木兰能熟门熟路地带着自己的老板直抵目的地。 “师大不止这一个家属院吧?”梁总编边走边问,一只手还拿了一个神秘的小包(木兰一直在偷偷猜测着谜底):“我看楼都比较旧了,树倒长的挺高。” “是,好几处呢!”木兰恭敬地回答:“这是其中一个老家属院,新家属院盖的是高层,不过绿化倒不太好,只有些草坪而已。” “那没办法!新房嘛,自然是‘树小、房新、画不古’,哈哈哈!” 听着总编大人愉快地笑声,木兰又一次涌上一阵忧愁。 昨晚回家后,木兰刚和老公谈这件事,就发现他居然已经全知道了(而他们并没和周淑文住在同一个家属院,木兰没想到在暑假期间老师之间传递消息也这么灵便,不知是拜电话所赐还是包括不辞劳苦的腿,也许兼而有之。)由此可推想同一家属院的肯定更是了如指掌(因为当晚警车呼啸而来,同院的人想不知道也不可能),现在自己这么一去,又是记者身份,还这么满脸笑容……,合适吗? 一脸心事的木兰偷眼望着一脸春光的总编大人,心里掂缀着要不要提个不动声色的醒儿,可惜还没想出来,人就站在了目的地的防盗门前。 木兰探询地看看身边这个管自己饭碗的人,发现老板似乎还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仅仅张开了口就立刻闭住了,因为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文文,我记得你说这月工资带一学期的课时费是六千二百一十八,怎么这里面只有五千三百一十八?那九百呢?你用了?” 回答的声音相当含混无力,但也能听清楚: “没有。” “那怎么会少呢?是不是发错了?” “没有。” “那怎么回事?”询问变成了指责和不满:“你要用钱可以告诉妈,正当的花费,妈什么时候管过你?说一声不行吗?” “我没拿。”依然有气无力,但增加了些不耐烦。 “没拿?钱不是一直在你屋放着吗?” 沉寂了一会儿,无力的声音嘟囔说。 “也许是国胜拿了!” 对话中止了,一阵沉寂。 木兰惶惑地站在那里,不知要不要听下去,正迷瞪间感到有人拽自己的衣角,一扭头,看到梁总编正冲自己打着一起下楼的手势,赶紧蹑手蹑脚地随着总编大人往楼下走。一连下了三层,梁总编才止住脚步。 “唉!这防盗门也很不隔音嘛!”胖乎乎的梁总编擦把汗说。 “是呀。”木兰傻乎乎的附和。 “幸亏先听到她们说话。”总编大人一脸庆幸地说:“本来我打算在她家门口嘱咐你几句来着。” “是吗,什么事?” “就是——” 梁总编左右看看——两边是房门紧闭的两户——但他却似乎迟疑起来,后来又露出一狠心“管它会怎么着”的表情,压低嗓门说道:“你的表情。” 木兰迷惑地看着总编大人,这正是自己要提醒对方的,怎么反倒要对方提醒了? “你要欢快些。” 总编大人露出示范的微笑:“就这样。” 木兰更加迷惑了。 “你呀——,小林!” 总编大人跺了跺脚,显然为下属的迟钝着急,只好又急又快地小声明确提示:“你怎么跟什么都知道似的?我们不是陌生人吗?” “噢——”木兰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可真蠢! 看到下属恍然的脸,梁总编这才恢复从容的模样,做个再上楼的手势。 再次站到门前,房间里没有再传出什么声响来,总编大人带着欣喜地微笑按响了门铃。 里面的门打开了,从防盗门外层镂空铁门后露出一个老太太的脸,花白的头发下面是警觉地眼睛。 “你们找谁?” “哎呀!是老嫂子吧——”梁总编以平日没有的欢快和天真的声音说,木兰不由得扭头多看了他几眼:“你不认识我了,我和周哥是老同学呀,我姓梁,还记得吗?” 老太太疑惑地看着,然后梁总编立刻又说了几句几十年前和她丈夫的往事,这似乎一下子确证他的合法身份,防盗门打开了。 从木兰的眼光里,房子是一个没有远见设计师的作品,看房间格局,你会把这个才盖好十年左右的房子以为成二十年前的产物,厅不大,没有窗户却环绕六个门,分别是大门、厨房、厕所、和三个卧室的门,彼此相挨很近。客厅很象一个储藏室,仅大的家具就有两个——曾经鲜艳现在灰仆仆的红色旧沙发,上面胡乱丢着绳头、纸张、围裙等杂物;断了几根篾条的竹椅,崭新的圆桌,一组半新不旧的柜子,靠墙而立的几把折叠板凳,破医院的墙上曾经爱刷的那种油绿色的冰箱,上面堆放着不知是装着什么东西的新旧塑料袋,中间还摆放着一只蒙尘的艳红色花瓶,里面一束脏脏的塑料花,一眼就可以看出经过了长期艰苦生活的主人对保留一切可用可不用的物品有着偏执的爱。 但暗淡房间里的主人倒是极为鲜活,老太太身材较矮,作为老年人来看不算胖,只是肚子稍大。衣着还算干净,是那种不会用化妆品和烫头发来装扮自己的老年人,因而看着不年轻,然而健康感扑面而来,步伐有力稳定,目光有神,她散发出的强健生命力木兰甚至觉得自己未必活得过她。她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用发网罩着,一丝不乱,整洁头发前面的面容虽然丑却很有气势,绝对是个当家人的样子。 他们没有停留的所谓的小客厅,而是请进了里面的看来整齐明亮些的一间落座了。 “唉!老嫂子看来你身体不错呀!前儿我们才老朋友聚会,哎呀——”刚刚坐下,梁总编就带着一幅浑然不觉的兴奋劲儿开口了:“老朋友一见面,扯扯前尘今世,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周老兄了,多好的人哪!那当年可是‘一支笔’呀——”说到这里,梁总编又伸手从小包里取出一个纪念册(至此,木兰心中的迷团才解开),打开到其中一页:“看,周老兄当年多有风采!” 一直矜持地听着的老太太,看到递过来的纪念册,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微微点点头:“是呀!” 梁总编的笑脸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话锋却突然转移了:“一晃多少年了!人们都说一定要纪念纪念周老兄,我说,我觉得老嫂子更伟大!那这么多年一人带着孩子是容易的?独立撑家,男人也比不了呀!我是一定要看看去。” 听到这里,木兰发现老太太在沙发上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 “我说的是不是,老嫂子?” 梁总编又恰倒好处地鼓励一句。 “是呀!”老太太眼睛放光地开口了:“寡妇带孩儿当然不易,可不管怎么说,再难我不能让人说个‘不’字。”她声调里充满了骄傲,并对里屋大声喊:“文文,你出来和梁伯伯说说话,别老看书,歇歇吧。” 木兰认为她其实是想展览她一生的成就。 “是的,妈。”另一个房间传来顺从的应答,随之而出一个有气无力,懒洋洋、无所谓的模样的中年妇女。作为成就,木兰感觉似乎有些不够理想,但老太太却显然为之自豪。 “这就是淑文吧,哎呀!时光飞逝呀,那时仲仁走时淑文还上高中吧。” “可不是,一晃就二十多年了。”这个感伤的话题被老太太说的很洒脱,听得出这二十年她没有什么遗憾的,她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已是中年的女儿,仿佛她还是孩子。 木兰望着她身上白地红花圆点的皱巴巴的绵绸睡衣裙,感觉在见生客时这穿戴似乎不太合适,她偷瞄一眼老太太,似乎她也有同感,因为老太太不宜察觉的皱皱眉。 “淑文工作是什么?很好吧!”梁总编用一脸无知的热情问(木兰更佩服了)。 “大学的讲师。”老太太得意地合不拢嘴,但并没有忘记需要做的事——扭过头用不容质疑地口吻命令女儿说:“文文,去穿上你的套装,那套深灰的。” 接着,她又用掩饰在抱怨下的自得冲梁总编说:“文文是个一心扑到工作上的孩子,生活上全要我操心,唉——,没办法。” “这样好,这样好!”梁总编一叠声地赞叹。 穿上套装的周淑文看起来整洁多了,合身的剪裁掩饰了她有些发福的身材,却依然掩饰不了她的有气无力,或者说,似乎还更无力了。 她一声不响地坐到母亲的旁边,和她母亲的生机勃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木兰看着她们恍惚想起不知谁说过,“只有老年人才真的热爱生命”,从她们的表现来看,果然不假。 梁总编对木兰做了介绍:“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手下,我说了老嫂子你的故事,她佩服地不得了,说现在这样的人不多了,一定来采访采访为你写个报道,我觉得也是,就带来了。” “咳,也没啥,也没啥。”老太太嘴里这么说着,兴致却显然更高了,她抿着嘴吩咐女儿:“对了,文文,去把空调打开,看把你梁伯伯热的一头汗。” 木兰感到,托福梁总编,他们已经升格到贵客的层次了。她下意识地扭头去观察正在关门开空调的周淑文,正好与扭过身的她四目相对,周淑文盯着她,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怀疑地光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木兰慌张地扭回头回避开这猛然探询的目光,同时暗暗地想,这个女人——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木……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五) 大将就是大将,梁总编依然保持着天真地表情。 “不错,不错,真是不错!”他煞有介事地啧啧称赞:“了不起呀,一个人——” 这含蓄未完的话语果然再次打开了对方的话匣子。 “可不是吗!”钱老太太款款接过话说,这显然是她爱谈的话题,因此不等梁总编再问,自己就娴熟地滔滔不绝起自丈夫死后她独自带着孩子坚强度日的历程,一听就知道她说过很多遍了。 “……他过去那年,我觉着天都塌了,真想一头撞死随他去了,我不怕死呀,我们那庄出过不少烈女,我不识多少字,可圣人的的大道理我懂……,真的,我——” “是呀,是呀,老嫂子这么多年一个人带孩子什么都说明了。”梁总编恰倒好处扮演着相声中捧哏的角色,同时还不忘用眼睛暗示木兰打开采访机。 “……可是死容易,活着难哪,我不能丢下文文一个人呀,为了孩子,再难我也的活,还要好好活,要不然百年之后我没脸见她爸,我对文文说,妈妈所有的苦都是为你吃的,你必须争气,考上大学,给周家争脸。文文第一年没发挥好,没考上,不想考了,邻居都说干脆上班吧,我说:不!你必须考,给你妈挣口气,妈就是苦死也把你供出来。是不是,文文?” “是的,妈。”周淑文木然地回答。 “第二年,还是差了几分,她有些灰心了,我告诉她,只有考上大学,你才能找好工作,一定再考,从暑假我就让她复习,一天也不能放松,那时我们还住着一间半平房,也没钱买电扇,晚上有蚊子,我就天天扇着扇子给她赶,她多晚睡,我多晚睡,是不是文文?” “是的,妈。” “清早天不亮我就给她叫起来背英语,一天也没耽误过,早上炖鸡蛋,晚上煎鸡蛋,变着花样做饭给她增加营养,我不吃也要保证孩子吃好,一年下来,我瘦了十几斤,邻居笑我是考孩子还是考你,我说,都考,是不是,文文?” “是的,妈。” “考了三年,文文到底考上了。报志愿的时候,我对文文说,你呀就报师范院校,补助高。文文很听话,就报师范院校,我说你就在这儿上吧,文文就把外地的志愿改回来了,我心里特别高兴,孩子懂事,不枉我为她吃得千辛万苦啊,是吧,文文。” “是的,妈。” “……文文一上大学,我就对她说,文文,你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松口气了,还得接着努力,要入党,表现要好,要不然,毕业你可留不了校……。开始她还想玩,我对她说,人家疯,你不能疯,咱是有家教的人,女孩子,名声最重要,学校里乱七八糟的活动我从不叫文文参加,是不是,文文。” “是的,妈。” “……年轻人呀总是不知轻重,都想着苦了这么多年总算考上大学了,要好好玩一玩,不知道人一辈子不闭眼是苦不完呀,我早也说晚也劝,总算把文文的心收回来了,开始她同寝室的女孩儿还笑文文,挑唆着给我斗争,——我说,我不怕你现在恨我,早晚你会知道你妈是对你好……,结末了分配时哪个不后悔,都对她说,看着你妈好象没文化,其实是真有远见……。”周老太太骄傲地扬起头,满脸自得之色地转向女儿:“文文,她们最后是不是这么说的?” “是的,妈。” “老嫂子,你是真了不起,操心操到家了。”梁总编这次似乎真是有些肃然起敬了(但木兰已不敢确定了):“操了这么多年心,不易呀。” “咳——,操心哪儿操得完?”说到这里,她温柔地看了一眼木然的女儿,似乎浑然不觉她的麻木和迟钝,硬邦邦的面部线条柔和了,很慈爱地说:“不过自己的孩子,累死也心甘。” “那是,那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梁总编又一次感喟起来。他偷瞥一眼垂着眼皮没精打采的周淑文,主动赞美说:“不过听你一说我倒觉得淑文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比很多孩子强多了。我那老三,能把我气死,有时候想当初还不如不要!” 看来总编大人暗暗希望她能像她母亲那样打开话匣子,木兰想,但周淑文依然垂着眼皮坐着,唯一的面目变化是把嘴闭得更紧了。 “是呀,文文还是比较听话的孩子。”周老太太首肯了这一点,但又随后又如同教育家那样讲述起成功背后的缘故:“——但孩子听不听话主要在大人怎么教育。哪儿有先天就听话的孩子?别看我就文文一个孩子,可从来不溺爱她,小时侯她也淘着呢,瞅着是女孩子,一样上房上树,野着呢……,” 木兰惊讶地看一眼像长在椅子上一样安坐的周淑文,想象不出她怎么还会有上房上树的活泼劲儿。 “……所以呀,大人得帮着收心,只要做错什么事,一定打,狠打,让她从小就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要不然长大学坏了怎么办?我就告诉她,你不听话我就打你,我是你娘,打死你也不犯法。” 看着她气势非凡的宣告,木兰有些不舒服地动了一下。 “……有一次她偷着游泳,回来还撒谎,我最恨小孩儿撒谎,当时气得呀,拽过来就打,打折一根尺子,别人就拦,我说你们以为我不心痛?我比谁都心痛,我可就这一个孩子呀,打在她身上痛在我心里,比打我还痛!每次打完她,我都哭半夜……,过后我对她说,文文呀,不是妈狠心,你想想,你爸爸不在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可怎么活呀,后来我哭她也哭……,”此刻,周老太太眼圈儿又红了。 “不过从那以后,文文再也没有敢偷跑出去过。也越来越听话了。孩子就是这样,又要教育又要打,后来文文当上了老师,我对她说,你说你妈的教育方法有没有道理?她也说有道理,是不是,文文?” “是的,妈。” “棍棒底下出孝子,越溺爱越不体谅父母的难处。”梁总编说:“现在有很多孩子根本不能体谅到父母的难处,为所欲为,可问题归根结底还出在父母身上,太溺爱了,其实,适当的惩罚还是必要的。” “可不是——”周老太太刚想再长篇大论地说下去,突然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老太太有些纳罕地嘟囔一句:“文文,去开门。” 片刻之后,郭小峰和小秦跟在一脸漠然的周淑文后面走了进来,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刚才还兴致勃勃讲自己人生历程的老太太顿时没了精神。见多识广的梁总编一下子判断出他们是警察,虽然他们穿着便衣。 木兰无庸质疑他们的身份,因为——她认识。 不过他们对她漠然的态度,尤其是郭小峰,使她没敢招呼,只是随着总编大人识趣地告辞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六) “我去给你们切个西瓜。”老太太没精打采地起身张罗。 “不用,我不爱吃水果。”郭小峰欠身说:“如果不麻烦的话,倒杯水吧,天热,倒是真渴了。” “好、好!”她回答着,出去倒水了。 “让我们直接开始吧。”郭小峰开门见山地对依然呆坐的周淑文说:“还有一些事情想向你确定一下,戴亚丽是否走进过你的卧室,就是许国胜死亡的那间,应该是你的卧室吧?” “是我的卧室。”周淑文回答。 等了一会儿,郭小峰不得不重复问:“她进去过吗?” “我不知道。” “没有。”钱老太太正好端了两杯茶水走了进来,听见问话大声轻蔑地说:“我不信她敢那么没脸。” “是呀,不过世道变了。”郭小峰说:“年轻人对有脸没脸的标准变了,放过去,人不到结婚哪敢越雷池半步?现在可好,理直气壮地试婚,所以嘛,像她这样的人,保不齐还专门进屋给你示威呢。” “那倒没有。”她不屑地一撇嘴:“那天她来找国胜,我就对她说,国胜晚上就住在他老婆房里,你要有脸就进去。” “她怎么说?” “她当然不要脸了,”钱老太太先愤愤地给了一个自己对那个女人的评价,才接着解释:“不过也臊了,就给我说,我不会进你女儿的闺房,永远都不会进,不过我相信,国胜一定会自己出来走到我身边的。”说到最后,钱老太太的声音又气又恨:“仗着年轻,就狂吧。” “那就是说,她应该没进过那间卧室了?” “应该没有,”钱老太太得意地回答,但接着就有些狼狈地嘟囔:“国胜不争气,见她来了,颠颠地——,唉!也许再过些年没了劲就好了,中了邪似的,向着外人。” “噢——,”郭小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就像在咖啡厅那样,好象是一不留神把刚刚拿到手里的茶水泼了一手,然后装腔作势地喊道:“哎呀——” 敏捷的钱老太太已经忙不迭地跑出去取过来一条毛巾,一条显然用了好久的东西,看起来已经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柔软,现在倒像砂纸的近亲。 郭小峰没有去接,反而现出窘迫地样子说:“有纸没有?我的手脏。” 周淑文终于站起身,从沙发角拿了一大卷卷筒纸,有些难堪地递了过来,这可能是最便宜的那种类型了,纸质粗糙,颜色还灰不溜求儿的,看起来似乎消毒不净。郭小峰接过来探询地看了一下,又期待地看了一眼周淑文,仿佛在无声的询问——有没有更好一些的?周淑文默默地坐了回去,望着墙发呆。 郭小峰只好撕了一些,简单擦了一下手。 小秦及时地开了腔:“你们的生活也太朴素了,用那么粗糙的纸,会不会消毒不干净,你说呢,周老师?” 周淑文咬了咬下唇没有吱声。 钱老太太现出不以为然地神色:“这就不错了,我小时侯还用树叶子呢,过日子比树叶还稠,不仔细还行?” “理是这个理,不过这东西消毒不好,不卫生,买好一点儿的,也多花不了多少钱。”小秦以更不以为然的态度回答。 “啥不卫生?”一贯指导别人的钱老太太不快了——现在一个小年轻居然跳出来反驳她?她的脸一沉,哏声哏气地说:“现在这么多病就是太讲卫生闹得,文文小时侯,就用写完字的作业本擦屁股,不也没任何毛病?” 周淑文的脸突然涨红了,但老太太根本没有注意到,只管继续发表自己的人生观:“——我就对文文说,我们家不买那花哨东西,从来就不买,这就挺好用,花那冤钱干啥,过日子就是这,‘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多花点儿那多花儿,那多花的就不是一点儿了,是这理不是?那种高级纸都是给那种造孽的女人用的,”她的眼睛突然冲虚空的某个地方狠狠一剜,仿佛那里站着一个让她憎恨无比的人,——而小秦坚信,倘若真有人,那这一眼一定也剜掉一块肉了: “哼!”她最后哼了一声,然后,眼睛落到刚才反驳她的小秦脸上,那眼神儿似乎又在说,你要是我的儿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秦的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当然。”郭小峰连忙息事宁人地插了进来:“这也是一翻道理!” “那是。”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坚持:“我说的就是过日子的道理。” “是呀。”郭小峰点点头:“不过,有道理也难免摊上倒霉事儿,说真话看着你们平静的家现在摊上这样的事儿,我都于心不忍,大概你们这两天都休息不好吧。” 周淑文刚才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恢复了一些,但还是不言语,而钱老太太的怒气消了,变成了连连唉声,夹杂着“狐狸精、狐狸精”的喃喃诅咒。 “不过,摊上了也必须面对。”郭小峰转向周淑文:“周老师,鉴于死者和你的关系,又加上你们正闹离婚,所以我希望你能谈谈你们之间的关系和问题。” “什么问题,还不是狐狸精闹的?” 钱老太太接过话头恨恨地说:“这种女人应该游街、浸猪笼。男人还不是这样,有腥能不沾?我时常对文文说,都怪妈不好,一心把你培养成大家闺秀,谁成想国胜有了钱,就有人起邪心招惹了,贤良比不过风骚呀,唉!” 小秦忍不住又看了看呆头鹅一样的周淑文,感觉如果她被赞为大家闺秀,那一定会有很多女人急于脱离这个称号。 一声叹息之后,钱老太太恢复了自信:“……不过我也知道,只要忍过去这十年八年的,劲儿一过去,国胜还是会回来的,我就劝文文,把这理告诉她,到底你是正经夫妻,也是规矩人家的女儿,忍过去到头来还是你的丈夫,自古都是这样,没法子,女人的命嘛!是不是,文文。” “是的,妈。”周淑文回答。 小秦难以忍受地皱皱眉头。 “肯定有第三者问题,但你们关系恶化有不少年了?而他们之间才有不到三年的关系,周老师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告诉我。”郭小峰的脸色突然峻厉起来,并且严肃地看着显然是家庭发言人的钱老太太:“我想听你女儿谈一谈。” 钱老太太悻悻地闭住了一直没合着的嘴。 “是,我们感情恶化比这早。”周淑文平静地开口了:“我们恋爱基础就不好,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他不符合我理想中的男性标准,没太高的文化,而且我感觉他是因为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才找我的,他的老家是贫困县,非常的穷困,所以即使是我们家,他也认为是富庶的,向往的,我认为他动机不纯。”她突然垂下眼皮停止了叙说。 “那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答应了,因为妈妈看中了他,说他粗壮,我们家的重体力活不愁了,还说看起来忠厚老实,最后说条件差一点的男人能管得住。而我,年纪也不小了,人们议论纷纷,邻居也替我发愁——尽管她们自己家可能也有很多烦心事,但她们依然热心地为别人着急,见了我和我妈就问我的终身大事。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遇上我理想中的男子,也许永远也遇不上,为了让那些好心人放心,我就答应了。”她有些讥讽地笑了。 “——结婚一年后,国胜要出去闯闯,我很支持,因为我认为一个有豪情的男人有魅力,妈妈也同意……” “就这一件事依着你,就出这么大篓子,该不该听妈的话?”一直在警察制止的眼神下,几次要在女儿说话中间开口说点什么的钱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愤愤地插话了。 “是的,妈。”周淑文习惯地应道,搭拉着眼皮继续说道:“那是我们感情比较好的一段时间,我甚至打算停薪留职和他一起出去,但妈妈认为这不行,两个人必须有一个稳当的工作,国胜也这么认为,他说他先去闯,混好了再接我们出去,我当时还很伤心,只想辞职,那时应该是我们感情最好的一段时光。”她悠悠地停住了嘴,抬起眼默默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 钱老太太一脸得意地咂咂嘴: “啧、啧、还是妈有远见吧?要不然你贸然辞职容易,再找这么好的工作可难了。” 周淑文又垂下眼皮,声音里添了丝疲倦:“——我没有辞职,等着国胜创出名堂,开始真的很顺,第一年,国胜居然挣了不少钱,我是说在那时对我们家来说。我又想辞职,妈妈还是不让,说再等等,国胜也这么说,我还是很伤心,那时我们感情应该还是不错的,虽然这件事有些让我伤心。” “后来怎样呢?”老太太更加得意了,调门也高昂了不少:“我说的对不对,幸亏没辞职跟他去,国胜是不是挣钱不顺了?自己也没底了?那时还好象你妈害你似的?再说,如果你一门心思跟他走了,他一变心,你可怎么办,你呀,就是太冲动!亏得你听妈的话,才没那么惨,要不然这房子能分上?” “是的,妈。”周淑文回答,她的声音变得更加疲倦:“然后,妈妈和许国胜都认为我应该守着这个铁饭碗,让他自由打拼,我们的感情就不太好了,越来越不好,他就要离婚,但不是很坚决,后来就特别坚决,我想他对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呢?你什么感觉?” “我?我没有感觉。” “那你怎么不同意离婚?” “我妈说不能离。说男人年轻时都荒唐,老了就明白过来了。” “你打算等他到老吗?”郭小峰不放松地追问。 周淑文仅仅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房间里一片静寂。 良久,钱老太太开口了:“别人怎么做我管不了,可我是老脑筋,总觉着离婚——可不是——光荣的事呀,我知道国胜早晚能回心转意。” 郭小峰没有理睬钱老太太,盯着周淑文:“你也这么看吗,周老师?” “那是。”老太太自信地接茬回答:“文文被我带大的,脾气最象我。” 郭小峰继续看着周淑文,重复自己的问题:“你也这么看吗,周老师?” 周淑文撩起眼皮,安静地回答:“是的。” “那他回心转意之前呢?”一直窝心沉默的小秦横了钱老太太一眼,带些挑拨地说。“我要是你只怕夜夜睡不好。” “我们又没有亏心,为什么睡不着?”早就对面前这个显然是个不听老人言的年轻警察不满的钱老太太立刻反驳:“该他们睡不着!” “这不是亏心,是伤脑筋。” 看到小秦并没有像女儿似的立刻心悦诚服地低下头,反而反驳起自己,钱老太太更加生气了,似乎把小秦当作自己那没有良心的女婿了,她叉开五个手指头,向前一戳一戳地厉声数落着。 “我们娘儿俩没有对不起你许国胜,为什么要伤脑筋?你许国胜拍拍良心说,你落魄时是不是我们让你进的门?你们结婚我是不是从早上忙到晚上地伺候你们?从做饭到洗衣服全包了?有了男男,是不是我一手带大,没让你们沾过手?要不然你能那么轻松地到外头闯?你不在家,家里有一点儿闲言碎语没有?啊——?” 被手指头威胁之下的小秦,身子向后扬到几乎和椅子成130度角,终于感觉平衡难以掌握了,赶紧趁着这个话缝隙大声强调:“是他许国胜。” “啊,是——”一怔之下的钱老太太才意识到似乎发泄错了对象,但她保持着自己的尊严标准——并不道歉,只是喝了口水,哼哼着暂停了下面不知有多长的数说。 终于可以坐直的小秦感到轻松了许多,他冲——本来认为木的发傻——现在却深表同情的——周淑文叹了口气:“——所以才会生气,才睡不着嘛,毕竟碰见了陈世美。周老师,你又是脑力劳动,大概睡眠更不好吧,我一个表姐就是这样,天天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周淑文依然垂着眼皮,但老太太这个一贯的家庭发言人自然地认为该由自己说话。 “我们家文文才不吃那玩意儿呢, 没做亏心事,就会吃得香睡得着,我早就对文文说过,睡不着那是不困,不困就不睡,啥时困啥时睡。” 钱老太太地模样突然变得有些鬼祟,她的身体向前凑了凑,一改刚才的高门大嗓,嘀嘀咕咕地说:“再说,要是传出去国胜不在家,文文要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着,人家不笑话死?这么离不开男人?丢不起那人呐!我是不准文文这么着,我们家也不准买那玩意,睡不着娘俩说说话儿,一会儿时光就打发了。” 说到这儿,她又有些高傲地扬起头,嗓门也大了不少:“再说,我们文文天生是素净人,不象有的女人,看着正经,其实一脑子下流念头,我们文文自小没见过杂人,单纯的很。有时候我对她说,‘文文,要是不困,跟妈说说话。’每次她都说困得很。你说她还用那玩意儿,那——药——是给心思重的——人——准备的——。”最后一句说的一破三折,含义十分复杂。 小秦一时不知如何问下去,他做梦也没想到原来在某些人的心目中服安眠药睡眠也有不道德的嫌疑,他转头去看周淑文,她正抬起眼皮飞速地瞄了一眼自己和郭小峰,随即又垂下眼皮,但小秦已敏锐地发现了那眼神已含有了刚才所没有的警惕,小秦的心动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郭小峰慢吞吞地开口了:“对了,刚才说到男男,是你的小孩吗?我怎么没见呢?” 周淑文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了,她失神地抬起头回盯着郭小峰,但也是在瞬间之后,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 倒是刚才还自感品格高贵因而洋洋得意的钱老太太楞了一下,苍老多皱的脸上突然老泪纵横了:“怪我,我没带好,都怪我!男男,再乖不过的孩子,最亲我呀,睡觉都要我,不要他妈,姥姥,姥姥的跟着我,我……,我不想他们离婚其实也是希望能再有个孩子,是个指望……” 那份欲绝的伤心让大家都黯然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七) 刚下到楼门口,小秦就迫不及待地说;“我现在还是怀疑周淑文。” “现在?”郭小峰边走边反问:“你不是一直怀疑她吗?” “是的,因为一谈话,我就恢复了对她的怀疑,动机太明显了,丈夫长期外遇,而又摊上这么一个专断保守的母亲,今天我有点相信是她妈的固执保守,让周淑文无奈,要想摆脱这种痛苦的局面可能只有杀人这条路,何况案发前许国胜又特别羞辱了她,多少有点血性的人也受不了的,积恨之下终于爆发!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看看我们监狱里关的那些看起来既老实又无能的女重刑犯,有多少都是终于忍受不了丈夫长期外遇而最终变成了残忍的杀人犯?很多还是虐杀!” “你说的对。”郭小峰点点头,但随后又摇摇头:“——但这次并没有那类案件的其他一些特征,第一,不是瞬间爆发;第二,并非虐杀!而是干净的谋杀;第三、而且她也没有精疲力尽之下主动认罪。” “是的。”小秦承认:“但——,也许她有文化,更阴险一些,设计了一下,这也很可能,而且也许认为做的巧妙,妄图逃脱,这种例子也不少。而且,这次谈话你发现没,尤其是当我们谈到安眠药时,她很警觉!” “是的。我也意识到了。” 郭小峰回答,他突然停住了脚,左右看了看,他们已经来到了家属院大门口。 “你干吗停下来了?” “喝些什么吧,”郭小峰含糊地回答:“我想等个人。” 小秦有些诧异地看看上司,但没问什么,走到一辆冷饮车旁买了一瓶冰红茶和一瓶橙汁,回头一看,郭小峰正向一个树阴下走去。 “给。”小秦快步跟了上去:“红茶给你,头儿,你说不是吗?有心事本身就能说明不少问题。” “是呀,但并不能指向唯一的结果。”郭小峰打开瓶盖喝了一口 “还有我前面的分析呢?都没有道理吗?” “当然不是。”郭小峰沉思着解释:“都很有道理,可你自己也能够意识到,你假想了不少也许,却都是常理推断,没有个体的基础,我是指——即使是心理分析,也要有个体性格做支撑,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面临困境的反应可能是天壤之别。” “那倒是。”小秦嘟囔着承认,他喝了一大口橙汁,想了想建议道:“要不然我们马上单独把周淑文约出来谈话,怎么样?有她妈在,她就是个只能发出简单声响的动物。” “呵!”郭小峰轻笑一声:“妙极了的评论!不过不用急,谈谈另一个问题吧,听你刚下楼时的话,似乎一度怀疑过别人?” “噢——哦——唔,”还沉浸在会议周淑文性格的小秦回过神来:“对,是戴亚丽,尤其是昨晚,那个餐巾纸的表白很不自然,不,应该说几乎像谎言,我个人认为就是谎言。” “因为她使用了完全不符合你推断的纸巾类型?” “噢——!”小秦立刻委屈地喊道:“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 “一个玩笑!”郭小峰歉意地举了举饮料瓶:“你接着说。” “她如此强调只使用某个牌子的餐巾纸太不合常理了,餐巾纸这种小玩意儿,又没有什么贵族专属品牌,因此某些鼻孔朝天的人士好象非用此不可!还不是有什么用什么?而且,倘若要说的过去,只使用某个名牌货还有可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牌子?” “哦——,”郭小峰脸上挂上了似笑非笑地表情:“你我都清楚,这么说至少可以证明我们的戴小姐决不是使用现场那个牌子的餐巾纸的人,而且性格甚至到了——手帕纸有了花哨美丽的包装——都不肯用!不等于间接地告诉我们:警察先生,我决不会是那包手帕纸的主人呐!” “太可笑了吧,”小秦不屑地摇了摇头:“我们就这么傻?而且她只顾这点儿,不及其余,其实太不聪明,我当时就想问她,你怎么保证能够随时买到这个牌子的纸巾,又不是大牌子,哪里都有!” “这可以撒娇般的强辩,反正你也不能去北京跑遍所有的超市、便利店、小卖部来证明她买不到。” “好,就算如此,那她还说用了快六七年了,说不定这是去年才上市也说不定。” “啊——,小伙子,” 郭小峰有些诡秘的一笑:“我们的戴亚丽小姐并非像你论断的这么没大脑,她其实考虑的很周到,要想知道答案,就去查看印在那种餐巾纸的整条外包装上的说明吧,”郭小峰又轻叫了一声,仿佛充满了意外的满意:“啊——,现在我必须说要好好感谢那个敬业的促销员了,虽然当时我被她的执着推销搞得很狼狈。” “是吗?”小秦狐疑地看着自己上司含义复杂的脸:“这样看来戴亚丽的嫌疑也不小,而且相当狡猾,还有她揭发周淑文的话,也很像谎言!” “为什么?” “她说周淑文掐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并非为同行做辩护,怎么可能如此死亡而警察不管呢?” 郭小峰脸色沉郁下来,看着饮料瓶,似乎有很多心事,但并没有说什么。 小秦觑着他的脸色,“你是不是更怀疑戴亚丽?” “为什么这么说?”他撩起眼皮反问道。 “否则你为什么要告诉戴亚丽,要冻结许国胜的财产?这显然是诈她嘛!” “其实我们必须怀疑每一个人,”郭小峰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的证据情况,说实话,任何人也无法完全排除。” “那为什么要诈她呢?” “因为——”郭小峰再次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因为如你所言,这个案子就像一个小小的迷魂阵,地方不大却很难走出去,为什么?因为我们看不到走向出口的路;为什么看不到路呢?因为那些——竹篱笆,——隔绝了我们的视线——” 小秦微微歪过头,有些迷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郭小峰依然没有直接回答:“小秦,你没有意识到这个案子过分安静了吗?不动声色的谋杀,完全不动声色,人人都有嫌疑,人人又都满脸无辜——” “——你的意思是——?”他脸上渐渐露出有些明白的表情。 “——对,你猜的对——”郭小峰点点头,他挥舞了几下胳膊,做出刮风的姿势:“所以我们要制造一阵——”刚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怎么啦?”小秦惊讶地问。 郭小峰目视远方,微笑着回答:“我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小秦赫然转过身去……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八) 林木兰一手拿着报纸挡着热辣辣的日头,笑嘻嘻地从远处走了过来。 “啊——,林姐,”小秦远远地就喊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回身又低声对郭小峰说:“我明白了,头儿。” “当然啦。”木兰也走到了树阴下。 小秦又回过身,举了举手中的空橙汁瓶,笑嘻嘻地说:“要不要请你喝点儿什么?” “不用,谢谢,我刚喝完一瓶矿泉水。” “好吧,那就问句正经话,你怎么闻着味儿跑来了?” “和你们一样。”木兰摆出一副职业的尊严感:“出于工作的目的,才汇集在一起。” “哈——,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反正也是中午了。” “太好了,我请客。”木兰大包大揽地说。 “不用,不用——” “用!”木兰打断小秦的反对,鬼鬼祟祟地左右一看,压低嗓门说:“我可以报销,刚才我跟我们总编大人——就是刚才你们见到的那个老家伙——说明了一些情况,他一挥大手同意了我的某些计划,包括一些正常的餐饮费!所以你不用争!” “是吗?其实我们也可以报销。”小秦慢吞吞地回答,想了想又说:“但出于节约纳税人金钱的原则,我决定放弃请客的决定,光荣属于你啦!顺便问一句,可以到什么档次。” “就是没档次的那种。”木兰立刻一脸羞愧地强调:“我还没上档次,所以报销也上不了档次,请接受这个不幸的现实吧。” “没问题,我和郭队都是一份儿盒饭、一碗面条就可以搞定的。” “谢谢理解,警官大人。” “不客气,就在对面吗?那儿就有一家面馆,旁边还有家看来很容易传染上肝炎的小饭馆,怎么样?去哪一家?” “啊,我不会这样对待老朋友的,当然还是要去一个更清洁体面的地方,不过——”木兰又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最好不要在附近。” 小秦猜测地看看木兰,然后用豁出去的口气说道:“不管是你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动机,我们都决定成全你。” 木兰眼睛装腔作势地瞪了起来,但一直安静看这一幕的郭小峰打断了她:“到此为止吧,我觉得在正午的太阳下谈天实在不合适。” 他冲着远处的汽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们上车如何?” 听到这里,一直鼓着腮帮子的木兰惊叫起来:“哎呀!我一定黑了好多。”话还没完就用手上的报纸遮着脸,飞一般地向汽车跑去。 车子里的时光消磨在到底吃什么的问题上,这也引起了一翻争议,因为天热,木兰希望吃素。 “嗷,不!”小秦嘶声反对。 “你怎么了?”木兰诧异地看看小秦:“是不是饿坏了?”她眼珠转了转,突然很兴奋地大声说:“好吧,我想了个主意,干脆回去我给老总说,现在的警察特别腐败,不吃一千元以下的请客,我们去吃个什么私房菜或海鲜,顺便我也过过瘾,怎么样?既清淡又满足了你吃荤腥的欲望。” “胡说!”小秦手邦邦地敲着方向盘,厉声反对:“你简直是栽赃,我决定就吃一碗素面好了。” 木兰撇了撇嘴,歪着头开始了有些发愁的琢磨。 一番折中之后,他们把车开到了一个外装修几乎称得上豪华,菜价却特别体贴普通人胖瘦不一的荷包的“美味源”饭店,里面的烤鸭做的相当地道。 当他们都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坐定后,面带微笑静等烤鸭上桌的小秦,发现了木兰打量他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干吗这么看着我?” “哦,我觉得你虽然还很年轻,”木兰耸耸肩膀:“但毕竟不是长身体的少年了,这么热爱吃肉你觉得合适吗?现在健康理念告诉我们——不要吃太多的肉类!” “首先,鸭肉性温,最适合夏季食用,报纸上整天说。”小秦一本正经地回答:“其次,”他的脸痛苦地皱了一下:“一个一言难尽的缘故。” “什么?” “简单的说,就是我们队来了个素食主义者内勤,糟糕的是,她不遗余力地推广素食,更糟糕的是她还特别勤劳,包揽了所有我们加班时饭菜,最糟糕的是我们还整天加班,我现在几乎就没有吃过荤。” “噢——哦——”木兰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表达出你的愿望呢?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压抑自己的家伙。” “因为时尚与她同在,报纸、电台、电视几乎都在讲都吃素的好处!”小秦板着脸说:“我说不过她。” 木兰摇摇头:“可——” “也因为——”一直旁听的郭小峰抢在她发问前补充说:“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噢——哦——” 又一个恍然大悟的意味深长的音节。 小秦涨红了脸:“我现在已经不觉得她漂亮了。说实话,在她的素食推广之下,我突然喜欢上猪的模样,胖胖的,真可爱!” “哈哈哈——!”木兰失声大笑,她连忙捂住嘴,左右看看,好半天才恢复常态:“没想到推广全素的结果改变了你的审美观。” “是呀,我原来不这样的,”小秦也笑了起来,但随后又严肃起来,对一直微笑不语的郭小峰说;“头儿,这也是我总无法放弃怀疑周淑文的原因,虽然从证据上倒并不针对她,可我总觉得她的情况最可能迸发出杀机!” 木兰立刻兴奋地睁大了眼睛。 郭小峰静默了片刻,抬眼看着木兰问:“你认识周淑文吗?” “今天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虽然她也是师大的老师。”木兰压抑着激动回答,唯恐自己过度的兴奋提醒了面前的两位——自己是个不该了解案情的外人。 “那么今天你们应该也进行了一番交谈了?” “是的。”木兰迟疑地点点头:“但也许不能算交谈,因为我们没说一句话,整个过程都是她妈妈在说话,她所有的话都是重复三个字:‘是的,妈’,怎么说呢,很奇特的感觉——”她皱起眉头,右手在额头上来回滑动着,努力想找一个合适的名词,一眼瞥到小秦突然变得又痛苦又庆幸的脸,笑了:“我大概和你的感觉一样。” 她又斜过脸,看到郭小峰的食指在桌布上下意识地轻轻敲击起来(她已经知道这是他思索时不自觉的举动):“那你认为她是怎样的人呢?”他轻轻问。 木兰又微微皱起眉头,周淑文的举止和表情都很迟钝,但一瞬间,她又回想起周淑文关门开空调时比母亲显然警惕而审视自己的目光,思索着回答:“怎么说呢,她——并不迟钝,虽然看起来似乎有些木呆呆似的,可能是话少的原因,也可能因为她很孝顺——特别孝顺,说实话,我几乎很少见到这样依顺父母的人,也许单亲家庭的缘故吧?我听说单亲家庭的孩子都会特别孝顺,因为他们深知父母的不易,所以——,可能——愿意让妈妈愉快吧?!” 她不自觉地轻轻摇了一下头:“很难得!”,然后,她又尽量用赞赏的口气重复道:“很难得!” “难得,为什么?”郭小峰直截了当的问:“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一点?” “是的。”木兰略微有些羞愧地回答:“也许因为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当然,我和爸妈的关系也不错,但这是建立在他们从来不干涉我的个人生活,我也不用对他们所有的话都唯唯诺诺的前提下。虽然他们曾经也试图想干涉——不——应该说是——帮助——我,像他们从小对待我的方式,但被我坚决——甚至是粗暴——的拒绝了,”她的声音中增添了几丝辩解的意味儿:“毕竟,我不再是个孩子了,再说——”她又有些虚伪地说道:“我也不忍心他们太操劳,都操劳一辈子了,应该休息了。”也许是觉得太假,她匆匆结尾道:“反正,现在我们都找到比较舒服的相处方式了。” “舒服的相处方式。”郭小峰喃喃地重复了后面几个字。 木兰听着,心里突然一动,歪着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其实,也许我刚才的感觉是错误的,周淑文和她妈妈也形成了她们的舒服的相处方式,你是这个意思吗?”她探询地看着郭小峰:“人和人是不同的,感觉也是不能互相置换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也许那正是她们喜欢的相处方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 “也许吧,但我不知道——”郭小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看从侧面和对面射来了两双眼睛,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他停住了,沉吟了一下:“好了,先不说这个,你们说,如果确实如木兰所猜,这是她们习惯和喜欢的相处方式,那么你们假想一下周淑文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同时摇摇头,小秦用带着心有余悸地口吻说:“感谢上帝,现在社会——至少是曾经——大人们不再没完没了,铺天盖地的推广‘古之孝道’,倒是外国的精神一股股吹过来,不准殴打孩子啦!《未成年人保护法》啦!虽然爸妈也照样打我们这帮闯祸的孩子,但总有人宣传,要多教育,打孩子是不对的,所以——,反正,生活中我还很少见这么依顺听话的人,但我也承认,”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些人是认同这样的方式的,否则为什么现在大家又开始怀念古老的东西?自发自愿的又是读经,又是大讲儒家学说,官方祭孔,据说还弄出了个标准像,《孝经》不就是孔老先生写的,或者是编纂的吗?” 郭小峰目光又瞟向木兰,木兰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想到了什么?” “我也确定不了,但想到了海瑞!” “海瑞?”木兰疑惑地问:“你指什么?伟大?勇敢?舍身为民?对不起,不知是不是我心里阴暗,我总觉得他其实是个精明的清官!” 她看着郭小峰摇了摇头,她不认同这个联想,——周淑文也许不傻,但决不是利落的干将,确切的说——还有些迟钝笨拙的感觉。 “精明的清官?啊——,”郭小峰笑了,很赞同地点点头:“我必须说我同意你的形容,不错,抬着棺材诤谏皇帝,确实容易让人感觉是一个拿捏的很好的秀,当然也要冒很大的险。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刚才你说到清官,我倒想起对他的一些记录,我是警察,就光说说他的法律原则吧,——‘凡讼之可疑者,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其富民;与其屈憨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以救弊也;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他停下来,打量着呆呆地看着他的两个人:“你们觉得这清官怎么样。” “很可怕。”小秦干脆地回答:“让他这么断案,没有不受屈的,真是很特别,既不讲道理,还六亲不认嘛!” “是六亲不认,但认理,他认可的伦理、道德原则,而不是事实原则。”郭小峰的脸微微阴沉下来:“这原则大概来自于母亲和社会的教育,海瑞应该算是孝子,因为他们母子之间,海瑞自述是:‘母之待臣,虽年当强壮,日夕相依,不殊襁褓’,就是说,成年啦——还在一个屋里睡——在不是房子紧张的条件下,我想算是感情极深,缘故嘛——单亲家庭,被母亲含辛茹苦养大的,他的母亲海太夫人——是个很可尊敬、毫不软弱的,至少是对待海瑞如此——的贞节女人,认同一切正统的教育,也坚定地把自己信服的理念传授给了儿子,我想海瑞也认同这些道理,否则他一生的处事原则都没有改变,这是装也装不来的。” “听起来有些古怪,”木兰迟疑地说:“但这跟周淑文——”,她看到小秦投来感激的一瞥,显然她替他问出了心声。 “啊,因为还有一件小事,”郭小峰的脸更阴沉了:“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儒家文化的拥戴者和实践者的海瑞从小都对女儿进行‘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育,有一天,他看到五岁的女儿正在吃饼,就问谁给的?女儿说是小男仆,海瑞大怒:‘女孩子怎么能吃男仆给的饼?你饿死吧,这样才不愧我的女儿!’,——女儿也果然不愧是海瑞的女儿,从此不吃饭,家人百般劝解也不管用,最后活活饿死了!” 扑通——,小秦碰倒了手边的茶杯,他没有意识到,失声喊到:“你是说——,你是说——” 他想起了周淑文的——死的似乎不明不白的——儿子……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三章 天上掉下个林木兰 (九) 郭小峰替他把茶杯扶了起来,微笑地摇摇头:“你误会了,我没有暗示什么,还记得我昨天讲得江伯儿吗?他和海瑞都是孝子,他们的孩子都遭到了来自——”他们自己“——的灭顶之灾。然而,他们并不是相同的人,甚至可以说为人差别可能还很大,我仅仅想说——”他又看了看好奇地几乎要把眼珠都瞪出来的木兰:“如果我们不真正了解一个人,仅从简单的名词分析,是不可能准确的判断出她会做什么样的事情的。” 小秦发了片刻的呆:“是呀,那我们就着重去调查她。” 郭小峰和蔼地摇摇头:“我们现在不能只盯着她,别忘了,证据并不特别指向周淑文,其他几位依然大为可疑,而且,那些人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我们没这个权利——” “——你的意思说先调查其他人?”小秦一下子坐直了,打断了他:“周淑文放着不管?” “当然不是。”郭小峰从容地一笑:“现在不是完全可以两全其美了?”他突然看定了木兰,笑得更加愉快了:“一个可以帮助我们的完美人选,——不正坐在我们的面前?” 一直竖着耳朵狂听,惟恐漏下一个字的木兰张大了嘴巴,“噢——哦——喔——”,她发出一波三折的叹音:“真是老奸巨滑,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聪明钓上了你们,谁知原来要利用我!我说这次怎么这么顺利可以搭上你们?” “别这么说,”郭小峰煞有介事地更正:“是双赢!” “双赢?好吧!”木兰不客气地反问:“我能赢什么?” “赢得第一手的破案资料啊!你可以和我们——”郭小峰想了一会儿,带着守财奴面临不得不破费的肉痛表情许诺:“每天交流一下各自的信息。” “哎呀——,” 木兰讥讽地说到:“我真是为你的慷慨而感动!但为什么不说是要我把每天的收获上缴给你们?” “杀敌一万,自损三千。”郭小峰不慌不忙地回答:“只要有交流,你总会得到很多信息的。” “那干嘛不公平交易?” “我们有职业要求嘛!”郭小峰无辜地摊开双手。 木兰泄了气,悻悻地皱皱鼻子:“真会找盾牌!” “噢——,这是人类的天性。”小秦奋勇帮腔:“我们总会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美妙的借口的,比如一个人没任何理由,就喜欢走东家,串西家,挖人隐私,还忍不住到处给人说说,多少会遭人贬斥,自己也会觉得没面子,不爱承认有这个嗜好!——但如果告诉他,他正为了人民的——知情权——而奋斗,那感觉一定美妙出许多。”“呵!”木兰大怒:“还要嘲笑我?” “没有的事,你误会了。”小秦连忙双手合十,坐了个拜佛的姿势,看到对面似乎还有不依不饶的倾向,连忙王顾左右地东张西望一下,突然发出兴奋的嚎叫:“嗷!鸭子来了!” 果然如此,一只滋滋冒油、颜色金黄、仿佛还发出嘎巴嘎巴的焦脆响儿的鸭子衬托在雪白的磁盘,乘坐着一辆锃亮的不锈钢推车缓缓而来,同行的还有它数年来忠贞的搭档:细细的葱段、暗褐色的酱碟及其薄薄的冒着热气的荷叶饼。 本来并不多热切吃烤鸭的木兰,在经过了充足的冷气、小秦展现的热情的酝酿之后,又被此刻切实证明的厨艺诱惑下,也是食欲大动,对面的两位看来更是如此,都用冒着绿光的眼睛等待着服务员有条不紊的步骤,在这期间,木兰还看到小秦的舌头已经在嘴唇上游走了两圈。 终于,一切完毕! “请——”小秦坐得笔直,用和他眼神儿传递出的信息不符的绅士风度说:“女士优先。” “不客气。”木兰连忙快快地拿了一张饼,好尽快揭开序幕。 正剧拉开了,几个人娴熟的操作着,一口之下,六只欣慰的眼睛证明眼前这个焦黄的家禽有着和它外表相匹配的内涵,他们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接下来的表演依然接近感染力惊人的哑剧。 “我看还是吃烤鸭好了!”临桌一个一个刚进来的男人在看了他们两眼之后对正在看菜单的女友建议。 “太腻了吧?”女孩子娇滴滴地否定着,也扭头看了看他们。 “好吧,就尝尝好了!”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类似的一幕也发生在坐在另一桌的中年夫妇身上。 他们浑然不觉地保持着卷第一片鸭皮的激情,专注的状态连服务员后来送上的“鸭架汤”也没有改变,直到木兰也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才打破: “嗷!” “怎么啦?”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停住了咀嚼运动问。 “我太傻了!”木兰懊恼不已地回答:“你们提议的时候我应该皱着眉头发愁,这样你们就会感到我找到信息是多么多么不易!那么我要是跟你们问些什么,出于不好意思你们也要多说些,可现在——”她绝望地看着对面:“全晚了!” “哦——”已经开始喝汤的郭小峰放下汤勺,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安慰道:“如果为这个缘故,你不用后悔,因为我不会信的。” “为什么?”木兰微微歪过头。 “一个极简单的推理。” “什么?” “一定要问吗?” “当然!”木兰坚定地回答,一副“别把我当傻瓜”的模样:“你别告诉我这是职业秘密,我也不会信的。” “我信,不过如果说出来可能会冒犯你的自尊。” “是吗?”木兰犹豫了一下,随后勇敢地回答:“不过甭担心,它总是受冒犯,已经伤痕累累的不在乎了。”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问——”郭小峰轻咳一声:“咳,你出现在周淑文家里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木兰连忙说:“可以发誓!” “另一个就是你方便了解她,否则你们总编为什么会带着你出现在那里呢?第一、你还不是一个资深的、著名的——” “记者!”木兰唬着脸补充:“我知道,应该说我是个新手。” 郭小峰仿佛没看到对面的不快,煞有介事的继续说:“第二,你很正直有品德,因为尽管你热心、外向但却不是一个擅长迎合上司的人,应该说,这点我非常敬佩你。” “当然。”刚才还一脸不快的木兰变成了假意的不满,用既自豪又遗憾的口气抱怨:“我就是这样,非常清高的,唉——,吃亏,不会混。” “所以嘛——” “所以你就猜出了这一点。”木兰已经心平气和了:“我已经明白,不过——”木兰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上司?” “哦——”郭小峰沉吟着回答:“因为你对他的态度既尊敬又拘谨,这不象平时的你。” “也因为——”小秦放下筷子,一脸快慰地从旁补充说:“你已经亲口告诉我们了。” 木兰怔了一下,这才回想起来,她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噢——” “明白了吧?呵呵!” 郭小峰轻声笑道:“这就是我们总是要对当事人不断的盘问的原因。言多必失!真理般的四个字。” “看来——,确实如此!” “好啦,”郭小峰把双手合拢放在桌上,“现在看来你也没有疑问了,我们也吃饱喝足了。开始工作怎么样?” “啊,马上恐怕不行。”木兰连忙解释:“下午我们老板介绍我见几个认识钱老太太的老邻居,因为报道已经增加了母亲无私奉献的部分。” “是吗?太好了,我正好也想知道老太太到底是什么脾气。” “怎么?” 郭小峰把脸转向小秦:“你不是一直怀疑受压抑之下的周淑文愤怒杀掉了丈夫吗?可是,为什么不离婚呢?” “因为她母亲,她说了很多遍,老太太也承认。”“所以我想知道钱老太太到底是什么性格,难道真能逼的女儿宁可杀人也不肯和她沟通,和平解决这一切?” 木兰张张嘴巴,但还是闭上了,她想,还是多搜集一些资料再谈吧……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四章 意外的线索 一 见到几个老邻居,木兰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实在有眼无珠——小看了总编大人(她曾经认为他就会喝酒、交际、训斥下属、和没事练练毛笔字),没想到昨天做决定,今天就能安排四个不甚有文化的老太婆介绍给她采访,显然他昨天的功课比自己做的还多。她惭愧地想,看来不能认为上司都是白吃饭的。 现在,环顾着这个不令人羡慕的客厅(确切的说是陈旧和狭小,其中一个最瘦的老太太的家)——尽管也刻意收拾了一下——但显然依然还远达不到可以忆苦思甜的程度,——对于某些有着特别自尊的人来说,可能因为这在飞奔的时代里,而自己却没有历史差距的生活而不肯多说了。 但四个看来都很值得尊敬的老太太显然非常豁达,全带着约约欲试的表情等待着她的提问,木兰很高兴,同时暗想:世界确实已变的孤独了。 “喝些菊花茶,林记者,最润嗓子了,我知道你们说话多。”一个比较胖的老太太热情地把茶水递到木兰手边。 “谢谢!”木兰接了过来,转手又放到桌子上。 一个一身红衣的老太太立刻把果盘端到了木兰的手边:“那就吃些葡萄,新下来的‘巨丰’葡萄,又大又甜汁水又多,解渴又润嗓子。” “谢谢!”木兰摘了一颗拿到手里,她想,认为自己需要润嗓子真是错觉,她短暂的记者生涯证明——主要磨损的器官是耳朵。她一抬眼看到一个最胖最慈祥的老太太正起身招呼着主人往厨房去,嘴里还嘟囔着要给她洗几个自己刚买来的桃。 “阿姨们,”木兰连忙站起来喊道:“请坐,都不要忙了。我们开始好吗?” 她微笑着建议。 “好,好。”她们七嘴八舌的说到,而且很快就配合地坐了下来。 看来她们比自己还急着开始,木兰暗想,果然,她仅仅提了个头,她们就争先恐后地发言了。 “……我们知道你要写丽鹃,实在值得写呀,不容易,实在不容易。”一个干枯的老太太说。 “可不是!”另外一个穿一身红衣的老太太附和。 “就是,就是!”另外两个胖老太太也跟着说。 木兰暗暗判断一下,目光盯在了那个干枯老太太脸上,因为从她张着的嘴来,似乎最渴望说上一说。 “怎么不容易呢?”她不紧不慢地提了个开头。 果然,话自动冒了出来。 “——怎么不容易?哎呀,你是没过过我们那时侯的日子——”接下来是一段时代描述,木兰默默地听着,大约四十分钟后,她忍不住焦躁起来,倒不仅是这些话她仿佛已经听过几百遍(类似的诉说自己妈妈就说过无数遍,再加上婆婆的和姑呀、姨呀唠叨的次数,确实可观),而是老太太一直就在描述自己的艰苦生活,什么老大那时候怎么怎么,老二有多不听话,小三身体太弱了,老四则是被惯坏了等等等等,最后,木兰终于决定开口干预一下发言方向。 “咳——,真是太不容易了!那钱阿姨就更不容易了吧。” “那是——,寡妇带女嘛!当然,早年老周还在,可也和那差不多,也顾不了家,何况她又没什么正经工作,做家务手又粗,里外忙那是更不容易——” 话题终于顺利地转了回来,木兰再次默默地听着,兴趣渐渐来了,不仅是因为这次没有跑题,而且还描述了很多细节,内容主要围绕钱老太太的出身、苦命和要强方面,还七嘴八舌地添加着一些证明了她们确实有多么吃苦的例子,比如——最苦的时候老太太卖血养家等等。 最有意思的是,老太太们的声音中还蕴涵着玄妙的味道,主旋律当然是在赞叹,尤其是当她们眼光扫到她的采访机时,那赞叹的语气几乎是不容质疑的:——称赞她一个人拉扯女儿确实不易,最穷的时候常常连饭都吃不饱,自己饿着让女儿吃,真是难哪!五六十岁的女性几乎每一个都经历过艰苦岁月,将心比心,最能体会拉扯儿女的艰辛,因此爆发出绝对的赞美。 但木兰还是多疑地感到她们的盛赞其实含有更多的是自赞,因为每到这时她们总把话头扯到了自己身上做一番类比。 另外的赞叹是关于贞洁烈女的品德方面:一点儿不干净都没有,女儿一放学就关门闭户,不见生人,丈夫要是再早死二十年,那简直可以立牌坊。——不过这时候那赞叹的味道就微妙了,仿佛还夹杂着丝丝不以为然,含有一丝似有似无的轻蔑,那可是木兰一时品不出的味道了——。 不过当她们说的起劲儿忘了桌子角那个小巧玲珑会录音的家伙时,轻蔑的口气就忍不住冒了出来,蔑视主要集中在她曾经多年寒简的生活,仿佛这不是生活强加给她的不幸而是她自己选择的,抑或正因为是生活的强加才额外蔑视吧?! 木兰有些不舒服地推测:如同城里人蔑视乡下人,大城市瞧不起小城市那样,——对于很多无能的人,唯一的自豪就——只是——命运的些微眷顾了! 然而,并非没有真心真意的羡慕。羡慕钱老太太眼光倒是远大,坚持把女儿送入大学,而不是早早工作,这下“后半生有靠了”;——而且,在她的严格管教下,周淑文及其孝顺,很少违拗妈妈的意思。不像她们,年轻时为了防老生了四五个孩子,原指望根据“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投资学原理——来分散风险,想着一个孩子孝敬点儿就够了,收益巨大呢!结果生活不按她们的预想来,事实是:现在儿女纷纷下岗,不仅指望不上,还得给他们轮流做老保姆,真是活得窝囊呀! 说到这个话题,她们嗟呀起来,仿佛都有一肚子委屈,七嘴八舌地开始反复重复唠叨,大概是第三遍之后,失去耐心的木兰也愉快地关闭了采访机。 “谢谢几位阿姨,”木兰微笑地打断她们:“今天下午收获多极了。” “不客气,不客气。”老太太们一起慷慨地回答。 接着,那个红衣老太太渴望地建议:“其实你们应该写我们这一代人,每人都不容易呀!” “哦——,”木兰装模做样地歪头想了一会儿:“这提议挺好,我可以向总编建议,不过——”她有些恶意地说:“似乎钱丽鹃老人经历更有代表性,你们不都是很羡慕和赞美她吗?” “当然,当然,当然。”七零八落地附和声,短暂地停顿后,那个最胖,面目也最慈祥的老太太开口了: “确实呀,丽鹃更不容易,可不一般了,应该好好写写,我说呀,你要是想写好她,还得多采访几个人,素材,你们叫素材不是?素材越多越好对不对?” “是,”木兰很感兴趣地问:“那还有没有比较了解她的人呢?” 几个老太太面面相对,都带着拿不准的口气讨论道:“谁呢?” “要说树芬可能知道的多些。”最瘦老太太迟疑地说。 “就是,她俩关系近些。”红衣老太太仿佛刚想起来似的点点头。 “不过,后来好象有些——”慈祥老太太又迟疑地说了半句。 …… “树芬是谁?”木兰更加心动了,好奇地问。 “噢,” 红衣老太太回答:“刘树芬也是我们的老邻居,过去和丽鹃一直是在一个大院里住,只隔几个门,比我们还要近呢!直到淑文学校分房子才分开,所以熟得很。她是个中学老师,见识跟我们可不一样。”她的声音变得更加赞叹了:“真是不一样,她也不太爱搭理我们,看不上我们呗,不过她倒和丽鹃过去不错,都跟文化沾边不是吗?” “哦——?”木兰更有兴趣了:“那好找吗?能联系上吗?” “我帮你试试?” “那太好了!”木兰惊喜地说:“谢谢你,阿姨。” 联系非常顺利,一个电话就找到了,接下来也很顺利,她几乎没有迟疑就答应了木兰的请求,只是交谈地点她指定在提香咖啡厅。 一直听着的几个老太太看到木兰一放下电话,立刻七嘴八舌的说道: “看看,是不是跟我们不一样?” “洋派吧,地方都选在咖啡厅。” “就是,那地方我都没去过。” “也是,咱几个啥时也去开开洋荤!” …… 木兰不敢再看她们眼中冒出的——认为自己吃了亏的光芒,含糊说一句“改日请你们喝咖啡”就仓皇告辞了。 站到阳光依然灿烂的街上,木兰瞄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约定的咖啡厅离这里并不远,她缓步向那里走去,脑海里对即将见面的老太太有了种深深的好奇?虽然现在这个城市的咖啡厅早已放下了堂皇的架子,开始普渡众生了,但——,毕竟还不是国外那种便利店般的普遍和大众,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主动要求来咖啡厅交流,多少有些与众不同,她又是怎样一个人呢?应该和看来朴素的钱老太太很不一样吧?是互补的好友吗?她能解答出郭小峰提出的疑问吗?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四章 意外的线索 二 在胡思乱想了半个小时之后,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年妇女出现在木兰面前。 “是林记者吧?”她看着台号彬彬有礼的问。 “噢——,”木兰连忙站了起来:“您是刘老师!” “啊,不客气,我是。”老太太虚按了下木兰的肩膀,就十分矜持地在对面坐下了。 一直不见的服务员此刻幽灵般的显现了,递上了酒水单。 趁着对面翻阅的工夫,木兰细细打量着对面这个胖胖的很是富态女人,她——显然和钱老太太的风貌截然不同,浑身上下充满了不服老的修饰,一头精心烫出的乌黑卷发打了不少美发品,努力遮掩长期漂染导致的干燥。面郏上绝对擦了不少的粉,——或许也不算多,因为苍老皮肤对脂粉的拒绝,使很少的装饰品就能显出大量身外之物的感觉;薄薄的嘴唇上擦涂了适合舞台的口红,生活中看,仿佛——,木兰感到不好形容,但那幅金丝边眼镜却绝对恰当地掩住了眉梢眼角深深的皱纹。 这样的人会和钱老太太是好友?木兰忍不住怀疑起来,钱老太太是那样一副保守干板的样子! 怀疑很快就证实了。 “我听说你是记者,要好好写写钱丽鹃?”刚点完咖啡,刘树芬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哦,哦。”木兰含混地应着,直觉告诉她,对面老太太似乎不象来讴歌的。出于一种下意识地判断,她有些狡猾地补充说:“是的,写她,如果可能,也准备——写一写——哦——其他人的心路轨迹——” “是吗?”对面这个时尚老太太的眼睛果然兴奋地亮了:“我明白,我明白,其实我们老年人有更多的故事要写,你可以对比着来,我这人很开明,愿意给你说说,不过你要发表后可要把真名隐去……” “当然——,目前主要是写钱丽鹃。”木兰连忙声明,她已经有些后悔了,怕话题又岔远了。 “她没什么可说的。”刘树芬不象刚才那几个老太太含蓄,直接轻蔑的一挥手说道:“她的人生就是一片空白……” 空白?木兰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此操劳多事的一生还能说是空白?但不等她插嘴问,刘树芬已经自顾说下去了,可惜话题依然纠缠在自己身上,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讲述中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是在讲她从少女时代到第二次结婚被数个男性追慕的过程,脸上时不时露出娇羞和潮红。但木兰听着听着却怀疑是不是时代变化太大了,人们判断事物的标准变了?因为有许多她讲述的数个旁人深情爱慕自己例子,在木兰看来仅仅是男人们的一两句打趣罢了。 “你的生活真丰富多彩。”在她浑然不觉地第二次从头说起,津津有味地再次讲到少妇时代的时候,木兰趁对方低头喝咖啡之机,找了个话空赶紧插进去,她已经明白所谓‘空白’的含义了:“我想问问你你承受过什么压力吗?听得出来你年轻时很有魅力,可魅力有时候也带来不幸,比如潘金莲。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你不可能受到那样的桎梏,但在你年轻的时候可能还有封建的幽灵,根植在人的意识里——” 木兰看到老太太微笑的脸变得幽怨起来,为了避免她泛泛地控诉社会(主要觉得时间实在熬不起),又紧着补充说:“比如有没有你的同龄人以节烈自居?这是很有价值的对比,涉及价值观念和道德观的变迁,你认为呢?” 刘树芬及时地领悟了木兰的潜台词,幽怨的眼神儿顿时变成了仇恨和愤怒,但最后却以极端轻蔑和不屑的口吻开了口:“哼!你是说钱丽鹃,她算什么?一个可怜的悲剧人物!” “怎么讲呢?” “怎么说呢,一个女人,先天长的特别丑,没有什么男人爱她,连她的丈夫都是被迫娶她,和她上床都不能开灯,因为看见她人就阳痿……”她失态地恣意侮辱着,脑海里闪现出当年住在那个大杂院里整天被那几个婆娘孤立、嘲弄,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时光,真是想起来就满腔仇恨。她快意地说着,忘却了自己已是年高德重的岁数了,也忽视了陌生的木兰靠着坚固的上牙齿才保持住下嘴唇没有掉下去。 因此当她说完休息的当儿,惊讶地看着木兰关切地问:“啊,你的嘴怎么了?怎么有几个牙印儿?” “没,没什么。”木兰连忙掩饰地说:“真是过分,也许用同情这个词不恰当,但我实在太——哦——你了。” 刘树芬一波三折地叹了口幽怨之极的气。 “唉——” 木兰低下头默默总结着刚才长达三十分钟刻薄痛斥的核心,这倒不难,因为中心特别明确,尽管语句里夹杂了大量的无意义讥讽,但还是能轻松总结出两点:首先,就是钱丽鹃头脑很封建,她自认为自己够格为节妇并为此自感高贵,这和前几个人的反应一致;其次,她用这一点为武器,看不上一切寻找第二春的同性并排斥和攻击,刘树芬就是一个不幸的靶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教师抬起了头,刚才的发泄显然使她心情开朗了许多,但依然意犹未尽,因此继续自己的讲述:“其实,她也是可怜人。” “是呀,她是旧道德的牺牲品,害人害己。”木兰敷衍着,心里却算计着找个什么话头结束谈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答案了。 “什么旧道德,年轻人,你这话是鹦鹉学舌,没有过脑子说出来的。”她语重心长地说道,看来她很想就这个话题说一说。 “是吗?”木兰依然心不在焉地盘算着:“那你说她这样做为什么?” “为了生存的更好!”刘树芬说,并猛拍了一下桌子,就像上课提醒跑神儿的学生集中注意力那样。 木兰一震,读书时的恶梦回来了,——本能地赶紧坐直,不自觉地如同“思想开小差”却被捉住的学生一样,连忙做出跟得上课程进度地积极态度:“你说旧道德能使妇女生活得更好?” “这跟旧道德扯不上边。”刘树芬复杂地挥挥手,好象既有些为学生的愚钝生气,又因为学生的愚钝高兴。她微微一扬头,竖起一根手指,很语重心长地强调:“她为什么要符合所谓的旧道德,不是她中了旧道德的毒,而是发现这是她提高地位的唯一途径,因此才宣称自己崇尚所谓的传统美德的,不光她,还有大量和她类似的人,她们其实是典型的实利主义者。” 木兰拼命眨着眼睛,消化着她话语的含义。 刘树芬耐心地继续点播:“我问你,一般来说,不愿再嫁的女人应该是因为太爱死去的丈夫,对吧?” “应该是。”木兰感觉有些明白过来了。 “你可以找她谈谈,一谈你就可以发现,她不再嫁跟死者无关,她几乎不提死去的老头,也不会回忆当初的恩爱,当然,他们也没有恩爱可言,完全是自得于自己千辛万苦,这是她教训他人的本钱……”木兰回忆一下那次谈话不由得点点头。 能够畅谈自己多年压在心底对那几个臭女人的批驳,显然令老教师十分兴奋(她从来没有机会当面批驳她们,因为她们没有理论,却擅长背后嘀嘀咕咕和指桑骂槐,让她既憋气又无奈),她口若悬河地说:“……开始她死鬼老公对她根本没什么感情,看看她就够了。后来她老头今天下放,明天改造,身体早就不行了,要不然她怎么就一个女孩儿?……,她丈夫死时她四十出头,瞅着跟五六十岁一样,又没正经工作,好象当时在一个街道小厂糊纸盒,论个算钱,她也没有干别的事的本事,几乎是文盲嘛!她怎么改变自己的生活?本事是长不了了,这条路堵死了;要么再嫁一个好男人,就她?回老家找个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的农村老光棍可能还有可能。” 刘树芬又痛快地损了钱老太太一句,煞是惬意地喝了口咖啡接着演讲她多年的心得:“——这条路也堵死了。那就只有不嫁了,这是唯一得到他人赞誉的机会,既可以以遗孀的身份从她老头的单位多要几年抚恤金,又能够洋洋得意地到处宣扬自己的品格高贵,你想是不是?” 木兰又眨眨眼睛:“好象是。” “所以嘛,不管是不是真金,没经过火烧就不能整天自吹纯度好,品质正,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刘树芬又忍不住说起了她被男性追慕的往事,同时用手矜持地抚了抚自己满是小卷的头发,从容地表明自己就是那倍经冶炼地女人,而某些人根本拿不到火边。 木兰心里一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虽然老教师已经如此自得了,无须旁人的怜悯,可还是忍不住为她生错时代而遗憾,那是一个不能烫头、不能表现女性特征、不能按自己的意愿爱美的念头,当年她为在现在来看毫无过错的“过错”受到孤立,压抑着天性,以至于现在要靠不可靠回忆来增加满足了。 对面似乎没有意识到木兰的心思,话题依然持续在往昔的‘辉煌’上,好在不长的时间后,仿佛下课前的重点终结,话头自动转回了关于道德的评价:“……所谓道德这种精神上的东西,其实最初都是来源于最现实的社会需求,这可是我几十年的心得。” “我想你说的对。”木兰慢慢说。 木兰的赞同令她很满意,因此顺利地把话又推进到具体的人:“有些人确实是旧道德的牺牲品,但也是一些人利用的工具,包括那些看起来像牺牲品的人。” 木兰看着她,没有回答。 “记住,年轻人,所有无能的人都喜欢用自虐来证明自己与众不同并挟以自重,再以此为武器折磨能折磨到的每一个人。”她十分哲学地收了尾。 看着木兰无语的表情,对钱丽鹃地憎恨使她又忍不住强调出来:“我想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女人。” “我知道。”木兰立刻保证,随即又诚恳地补充:“我真是感到收获很多。” 这是真心话。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四章 意外的线索 三 “头儿,那个指纹证实了,果然是卖啤酒的。”小秦闷闷不乐地说:“现在酒瓶上的指纹还剩周淑文和她妈妈还有孔彬的,可说实话有他们的也不奇怪,尤其是周淑文和她妈的,没有才怪。而且刚才我又和王胖子电话核实了一下,好象是钱老太太买的啤酒,周淑文摆放的,孔彬也帮忙了,你看全对上了,头儿,你说现在从谁身上着手?” 郭小峰枕着双手翻眼望着天花板,面前的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案件的所有资料,他刚刚又全部阅读一遍 “那就再找孔彬谈谈吧。”他依然看着天花板。 “好吧,”小秦点点头:“可我认为有孔彬的指纹也不算奇怪。”他含蓄地说到了这里。 “但他连上三次厕所终归有些奇怪,”郭小峰坐正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一副提不起劲儿模样的下属:“别忘了,王兴梁说他第三次上厕所回来情绪有些不对。” “说的是,”小秦出了口粗气,拿过来手机:“我这就联系他,这会儿下午六点了,希望见到他时已经用罢晚餐了,虽然我很理解他,——但依然希望不要一开口就说吃的,而我相信——饱饱的胃能做到这一点。” 孔彬躺在肮脏的床上辗转反侧:真是该死!警察不准他离开,却又不提供食宿,现在自己只能在这个小旅社的三人间里无聊的熬着,这会儿他感觉好一些了,因为同屋那个大象般的胖子和他猴子般的儿子刚刚出去了,这两天简直噩梦一样,胖子一躺到床上就发出了响彻屋顶的鼾声,搅得你根本睡不着,而当他醒了,你以为可以休息一会儿吧,他那儿子又抱着玩具机关枪上窜下跳地到处扫射起来,其中他的胸口是那个孩子最热爱的靶子,已经“突突突”地扫射了很多次了。 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好好睡一会儿,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即使用了古老的辅助方法,但绵羊和松鼠都一样,已经一千只了,还是不能让他意识模糊过去。最后,他叹了口气,默默地坐了起来,警察——,他不能逃避这个事实,他们马上就要到了,孔彬捂住了脸…… 砰、砰、砰、孔彬一激灵坐直了,眨眨眼睛又恢复了常态。 郭小峰打量了一下这个寒简的旅社房间,倒也不算太脏,孔彬坐在床上紧张地看着他们,眼珠来回转着。 他们在他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郭小峰伸手摸了一下硬邦邦的桌子,果然有些灰,他伸手掏出纸巾袋——那个漫画包装的——掏出来慢条斯理地擦了起来。 “怎么?”郭小峰看了看瞟瞟纸巾又瞟瞟他的孔彬问。 “没什么。”孔彬赶快回答,身体同时坐的更正了。 “是不是觉得包装太花哨了?我这年纪不该用?”郭小峰和蔼地继续问,看着一脸僵硬的孔彬,他又自嘲地解释道:“确实如此,是我女儿买的,出门没有纸巾了,我顺手放到兜里了。” “挺好看的,”孔彬配合着说:“可能女人应该比较喜欢这个画面。” “噢?那你见谁哪个女人用过?” 孔彬眼睛里闪烁出猜测的目光,他迟疑一下:“戴姐和国胜婶儿可能都用。” “你见过?” “以前见戴姐用过。”孔彬舔了一下嘴唇:“前天晚上,我好像看见国胜婶儿家垃圾篓里也有一个这个,大概也是用吧?”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孔彬冲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不太肯定地回答:“就是晚上,你们来了之后,我们在外面的时候,看到的。” “之前呢?” “之前我没注意。” 郭小峰点点头。 “好吧,我知道你记忆力很好,你回忆一下晚饭前的情况好吗?人们都在哪儿?做什么?详细说说。” “详细?”他皱起眉头,脸又冲着天花板,边回忆边说:“噢——,也没什么,就是端菜、摆菜。我当时饿坏了,都是凉菜,凉菜是六个,糖拌西红柿,蒜汁黄瓜,调皮蛋,酸辣粉丝,凉拌西芹豆腐丝,糖醋莲菜,还有——” “——这一点上次你已经讲了,我们已经有了记录。”小秦忍不住打断了他,内心颇为惊异他对菜肴的记忆力——哪怕是最平常的家常菜。 “啤酒呢?比如怎么摆的,怎么开的?什么时候开的?” “噢,国胜婶儿妈妈下楼买的啤酒,我本来说自己下去的,她不让,我猜她是怕我多花钱,她抠死了,一看那些菜就知道,全是最便宜的,其实人亏什么都不应该亏嘴,再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要大方些,尤其是招待客人——。” “——这个论断不公平吧,你们喝的小瓶啤酒价格比同样牌子的大瓶要贵。”郭小峰打断了他的评价。 “可到底还是本地啤酒不是,既然买本地啤酒了那还不如买大瓶,还便宜不少,哼,自作聪明,她一进门就咂着嘴说她买的是最贵的,一脸心疼的样子,骗谁呢?当我们是傻瓜呢,小气人就是这样,——地摊儿冒充专卖店!——我告诉你们,我早在楼下探察过了,楼下有个小超市,什么进口啤酒都有,国产的也有青岛啤酒呀,她买的其实是最便宜的,只不过猛一看这个包装和贵啤酒差不多,小牌子就是这样,专意混淆视听,想着唬人……,——我敢打赌老太太合计着我们不识数,猪鼻子插葱——装象!存心拿土特产装成外国货蒙我们,嗤——,最好的啤酒?以为我们都不识字,光认瓶子不认牌子,当我们是傻帽!”他又是轻蔑又是愤愤地:“哼,我当时就想说还有更好的,我去买,不过到底没说,毕竟,她毕竟还是国胜叔的丈母娘不是,不能太不给面子——” “——然后呢?”郭小峰提醒兀自愤愤的孔彬。 “——然后就是摆呗,让我启瓶子。” “你没有提醒她啤酒提前打开气就不足了吗?” “我说了一句,老太太不听,一脸自以为是的样子,还教训国胜婶儿说,这样才是把男人伺候周到,让她以后要多学着点儿,要不然狐狸精就趁虚而入了,那是说戴姐的——,真是又霸道又自作聪明,她们家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国胜婶一副木偶的样子,老太太说什么她都回答‘是的,妈。’,真难受,是不是?” “戴亚丽没有提醒这样她这样不妥当吗?” “当然没有,就是她给老太太出的馊主义,我都听见了,她偷偷问戴姐是不是先打开准备好更周到?戴姐说:是!——然后就抱着膀子笑,厨房餐厅来回的转着。——要我,我也笑,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谁不要笑?她也不想想,戴姐会给她出好主意?也不听我的劝,我也懒得多说了,一看她的样,就知道跟她说理还不如讲给石头。” “跟她说理还不如讲给石头?”郭小峰下意识地重复一句。 “我说错了吗?”孔彬眼珠紧张地转了一圈。 “啊,没——,这么说准备的时间里餐厅就是你们四个人?” “四个?啊,也不全是,王叔也出来转了两趟,跟老太太说:‘别弄了,太多吃不了’。我觉得菜倒确实是不少,关键是味儿差,尤其是没有高级点儿的菜,至少也要有个海参鱿鱼之类的吧?也没有!啧、啧、”孔彬咂了下嘴。 “恐怕有更高级的许国胜也未必吃得下,要不他那么快就躲起来了。” “那是,国胜叔有心事不是?” 他点头承认:“有国胜婶儿跟她妈在,心情能好?还不如睡觉去,反正他也爱睡,胖人都爱睡,我们在北京时,三个人晚上喝酒说话,一会儿没话他就去床上挺去了,再说,菜也不合口,酒也不是好酒,更坐不住。” “是吗?你也觉得菜不合口吗?” “不合口。”孔彬坚定地回答。 “所以就喝了很多啤酒?” “当然没有。”孔彬忿然反驳:“他们都说我吃得多,没出息,真是冤枉,我吃得一点儿都不多,你想,人人都带吃不吃的,光我一瓶一瓶地开新的,多扎眼呀!”他一提裤腰,豪迈地表白:“我平时能喝十瓶,还是大瓶,可那晚我总共才喝了四瓶,小瓶呀!”他最后强调。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在晚餐之间上了三次厕所?我是说从许国胜离开餐厅,到他的尸体被发现之间。” 孔彬突然颤了一下,但短暂的愣怔之后,话语突然象子弹一样出膛了: “哦,我出去了吗?哦,是的,我出去了,我上厕所了,我喝了很多啤酒,不,其实也不是很多,我主要膀胱小,忍不了,有些人是很能忍的,可我不行,所以显得我吃得多、喝得多似的……,我饿坏了,好象我给你们说过,我中午就没吃好,晚上的菜不行,老太太手艺不行,也可能存心不想让我们吃好,她抠的得很,故意做的难吃好把菜剩下,然后回头自己吃……,你别不信,我们村就有这样的人,整天招呼人去他家吃饭,人去了又什么都没了,要不然就端出来猪食一样的饭菜,假大方!国胜叔的丈母娘就是这样,中间她还假惺惺地重拌莲菜,说是没人动看来不合口味,呸!那是骗人的,满桌菜都没人动都没看见?我都吃不下别人还能吃下,除了舍得放盐什么都不舍得放,还能好吃?……,我没办法,我那么饿,又没东西吃当然只能喝啤酒了,其实我喝的不多,就是膀胱小,那没办法,天生的,你们不能就此认为我饭量大。”说完,他带着掩饰在满不在乎下面的紧张扬起头。 郭小峰静静地听完,然后淡淡把溜远的话拉回了主题:“每次你上厕所用了多少时间?” “多长时间?哦,我不知道,总之很快吧,我没看表,也没必要是吗?谁会关心尿尿的时间,哦,——不是,那天我一直有些腹泻,所以上了三次,是的,腹泻,我就是腹泻。还有——”他的声音里突然有了解脱地轻松,身体向前探了探,有些叵测地补充:“戴姐去的那次用十几分钟呢。我第三次准备去的时候,就因为戴姐去厕所了,忍了十几分钟她才回来,我心里还嘀咕,她上厕所时间也太长了,平时挺利索呀。” “这么说,你认为戴亚丽有问题?” “我可没这么说。”孔彬立刻否认,但随即又意味深长地说:“但人心难测,谁又知道谁呀!” 这次,郭小峰没有立刻追问什么,凝视着眼前这个显然紧张的小伙子,陷入了沉思—— 孔彬垂下眼皮回避过对面四道审视的目光,房间里静默下来,直到郭小峰的手机响了一声短信提醒的声音。 他这才抬起眼皮飞速的撩一眼手机主人,看见正读信息的郭小峰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四章 意外的线索 四 “头儿,我觉得孔彬肯定有问题。”小秦发动了车子:“去哪儿。” “去林木兰等我们的地方。”郭小峰微笑着把手机递给小秦。上面写道:我已轻松完成你们交给我的任务,现有原生态资料等你们来拿,地址是学院路和人民路交口向东50米米萨咖啡厅23号台。你们慷慨的——同时也盼着获得同样慷慨对待的朋友,林木兰。 小秦扑哧笑了一下。 “看来她还挺顺利,比我们强。这次跟上次差不多,几乎没什么收获,还有,那个孔彬肯定有问题,解释为什么上厕所时突然那么东拉西扯的劲儿恰恰说明他心里有鬼,我想把他拉回去强审一把。” 郭小峰摇摇头:“证据太少了,而且——,时代要求我们要文明办案,恐怕我们都得收敛一下脾气。” 小秦郁闷地耸了耸肩膀。 远远的,他们就看见木兰陷在高大的椅子中间,微微歪着头冲着落地窗外的明亮繁忙的夜景发呆,脸上还似笑非笑,有些感慨又有些洋洋得意的。这时,她不经意地向大门方向张望一下,恰巧看到他们。 “嗨,你们来了?”木兰快活地冲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们快步走了过来,在对面坐下了:“看来你的采访很顺利。” 小秦问。 木兰得意的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吃饭了吗?”她音调轻巧地问:“被‘素食推广运动’撞了一下胃的家伙们,我还没吃。” “我们也没有,正好,我请客。”郭小峰说。 “不用!”木兰向前探了探,小声提示;“忘了?我能报销!” “噢——,好极了,这里最贵的是什么?拿菜单来。”小秦故意现出贪婪的神色对跟着他们的脚跟走来的圆脸服务生说。 “想都别想。”木兰断然否定了他的主张,一口气说道:“你不知道咖啡厅的东西吃的是环境?我看好了,就吃‘煲仔饭’ ,这里做的很地道,而且价格跟一般的广东饭馆相当,都是二三十块,不吃亏的;还有,吃什么我都看好了,黑胡椒牛柳和香辣牛蛙都是不错的选择,膳鱼也马马乎乎,但我吃过一次,略微腥了些,不如用湘菜和川菜的做法疱制的好吃。另外,千万别选鸡肉,这东西哪里都有的,滋味还千变万化,再加上这里随饭会赠一个红枣鸡肉的例汤,所以点它就更额外不划算了,怎么样?” 郭小峰和小秦都笑了。 “好吧,客随主便。”小秦说:“快就好,我饿了。” 木兰抬头冲那个刚才还十分谦恭,此刻却显然已经松懈了这根神经的圆脸服务生说:“三个‘煲仔饭’,一个黑胡椒牛柳和两个香辣牛蛙,谢谢!” 圆脸服务生的眼睛在三个人脸上来回逡巡一圈,挑拨地提醒道:“‘煲仔饭’比较慢,牛排要快地多。” “没关系,”木兰斩钉截铁地回答:“多饿一会儿饭菜才香,你快去下单子吧。” 圆脸服务生藐她一眼,不甚热心的复述了一遍,踢踢踏踏地走了。 “哼!”木兰小声说:“这里牛排最便宜要58元一客,贵的要118块,天呐!以为我是阔人呐!哼,再说,味道也不地道,干嘛在这里吃?” “真会算计,是不是女人都是这样,”小秦笑着对郭小峰说:“就像钱老太太买啤酒,也是打惠而不费的算盘。” “别觉得可笑,” 郭小峰一本正经地回答:“等你结了婚就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美德,尤其对于荷包不够鼓的男士,简直比钻石还可贵!” 一听钱老太太四个字,一贯受不了表扬的木兰破例顾不得洋洋得意,立刻伸长脖子问:“买啤酒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说她的一个性格特征,”小秦也煞有介事地说:“就像通过点菜,你所证明出的——那钻石般的——品格。” “是吗?”木兰拿出采访机晃了晃:“我这里有她更全面的性格说明,得到是非常困难的喔——” “不会太困难吧?”郭小峰漫不经心地说,疑问的语句里表达的却是自信的判断。 “为什么这么说?”木兰眼珠一转:“是不是我通知你们太快了?”几秒钟的反应之后,她口气里开始懊悔:“我就知道应该再磨蹭几天给你们,这样就显得历经艰苦,你们则会更加珍惜,自然也会更加感谢我。唉!我也想到这一点了,可我想你们破案要快,不能耽搁时间,良心作怪,所以在尽快交付和摆谱拿架儿之间选择了前者。唉——,结果反而不能证明自己的劳动的价值,也许下次——”她没有说完,却歪着头思谋起来。 “——你千万别这么想!”她歪过的头,吓坏了一幅高明模样的郭小峰,慌忙解释道:“我的判断不是基于你所推测的,而是根据时下的人性。” “时下的人性?人性也分时代吗?很多作家都说惟有人性是几乎不变的,说实话我也基本认同这一点。” “这是个宏伟的话题,还是不要探讨吧。”郭小峰挥了挥手:“我所谓人性的含义要狭隘的多,只是说环境变了,似乎人的需求也变了。比如说,我们抓过不少逃犯,起因居然是因为听到那些人在公共场合吹嘘自己的杀人经历,很可笑是吗?可这不是一个两个的特例。很多人的共性,包括古人——‘锦衣不愿夜行’,即使是——‘出色的罪犯’——这一称号也有人舍不得失去……,——还有你们这一行,从前些年热卖的普通人自述的隐私,到被这股风潮蔓延的日报、晚报,包括我在外地看到的不同地方的当地报纸,几乎都开辟了这类情感实录版块。后来我想,大概现在的人不比我年轻的时候,每天生活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动辄获咎,只想有个独立的空间过个畅快日子;时代进步了,人们不仅有了自由自在伸胳膊伸腿的地方,而且再也不会说点什么就进监狱了,感谢上苍!——可惜话是敢说了,却没人听了!甚至本身都像空气一样透明,如此微不足道也让人不快活,于是乎——似乎又静极思动,变得总想给谁说说自个,当然这要排除公然指责某些人,或要出一大笔钱等等需要承担责任的情况。” 木兰发出了无声的大笑,好一会儿,她才说道: “你可真了解世界!看来什么都瞒不住你们这些警察先生,所以我也不后悔了。说实话,现在打开话匣子实在太容易了,唯一的问题是她们总谈自己,你得不断地引导回来。当然收获还是很多的,这里面有三段对白——”木兰又晃了晃采访机:“一段是早上在周淑文家的,那可以充分证明老太太有多么专断和自以为是;一段是下午几个看起来非常慈祥和友善的老太太的讲述,你可以知道钱老太太的权威是如何获得的,简而言之就是吃了很多苦所以也换来了女儿不得不依顺的资格,我也因此理解了为什么至今周淑文工资还要交给母亲安排,她都四十多了,难以想像!看来有时候某些爹妈也和那些决定骑马打天下的人一样,最后总要获取个皇帝、将军之类的管理地位的做为曾经付出的报偿。” “一针见血!”郭小峰呵呵一笑:“只是宽厚了,事实上几乎每个父母都难免曾做过独裁梦,只不过多数都不能实现罢了,比如我。” 木兰摆弄着刚刚送上来的刀叉,探究地看了看他:“那你为什么不成功?你整天都在干和人斗智的工作。” “因为医不自治。”小秦抢着说:“郭队长太溺爱孩子了,根本没有掌握如何让小孩感恩的技巧。” “才不是。”郭小峰立刻反驳,颇有些被轻视的不满:“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做,这点儿小技巧我都不了解?哼!不就是胡萝卜加大棒嘛!这招我在家也用,基本的规则是划定了,触犯了一定受罚,只不过我的规定像法律一样,标准比较低,所以,爱梅才会显得有些无法无天。” 他停顿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褒贬不明的神情: “其实希望儿女特别听话乖顺的法子我也清楚的很,就是从小就不断的告诉他们:因为养育你们,一切的问题和不幸才会产生,——让他们感到自己不仅欠了债,而且性质接近于罪魁。——因此如果不听当爹娘的话,那是天理难容!同时再加上泪水和棍棒的交互威胁,一般情况下绝大部分孩子都会心存内疚,乖乖地照爹妈的意思办。对于日子艰难的家庭,效果还会特别好。” “既然你这么门清儿——”木兰一边无意识地举着勺子轻轻叩击着牙齿(她饿的时候总是这样),一边好奇地看着他:“那为什么你的独裁梦破灭了?” 郭小峰挺了挺胸脯,显出十分高尚的样子:“因为我不想那么卑鄙。” 对面和旁边两张好奇的脸顿时变得忍俊不禁了,撑了几秒钟,他又讪讪地松懈下来,老老实实地接着回答:“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不想失去她。” “失去?”木兰拢了一下头发:“这不相干嘛!” “当然相干。”郭小峰身体向后靠在高高的椅背上,略微想了一下:“古之‘教子有方’的家长,应该就是那种会运用种种手段让孩子完全听从长辈安排的人物,在家庭里,听话的孩子基本被公认为好孩子——现在当然有了不同观点和看法——但基本还是会这么认为的,算是符合‘孝道’,那你们说说为什么过去总喜欢推广‘以孝治天下’?现在这个美德也是无数人向往的。” 木兰想了一下:“因为汉武帝之后都是以儒家学说治天下,‘孝道’是儒家学说的一个重要部分。” “可皇帝为什么选儒家学说呢?别忘了,古代可是‘百家争鸣’,那么多学说可用,汉高祖就是推行‘黄老学说’的。” 小秦眼珠一转:“因为皇帝们相信‘孝子必忠臣’,就像你讲的,按过去的标准——成为孝子的——都不是一般地听话,我记得有个老相声里讽刺卖布的,性格就仿佛那自吹的广告——‘经儿拉又经儿拽,经儿蹬又经儿踹’,不用这样的人,用谁呢?” 郭小峰和蔼的笑容变成了讥讽: “确实,即使不按《二十四孝》的标准,就按孔子的说法学,也是很不容易的。比如:‘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意思不就是说,遇到有要做的事,子女去操劳;有酒有饭,让父母吃喝,这还不能算孝,关键要侍奉父母时还要经常保持和颜悦色。——这就意味着家不能当成从容自由的地方,而要像参加国宴似的,时刻保持着得体的表情;——还有,‘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听听,这要求要是看着父母做的不对,你可以去劝,但要是没用,就拉倒,还得照样恭恭敬敬的,不能冒犯,怀有怨恨。我猜测这样训练几年,那些整天撅着屁股等着人拍的领导一定会迷上他们;——还有,‘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要求不仅活着要听爸爸的,后来就是人死了,还要长期不改变他爸的准则,就算是孝子了。说实话,看这条时,我当时就想,要是一丝不走样,秦桧的后代要是作恶就该是天经地义了?——当然,我只是玩笑,我知道圣人们——及其众多门徒——还有许多大批量的其他语录可以弥补这个不足;其他教你孝顺的说法还有许多,反正都是些让你最终变成机器人似的,任凭别人摆布的格言。一旦锻造出这样的人,怎么不让皇帝喜欢的心里发痒呢?皇帝当得也就不是一般的过瘾了!而好处光这些吗?” 他伸出食指晃了晃,讥讽的意味儿更浓了。 “‘孝子论’的推广还能解决很多问题,古代聪明的皇帝一想:从国家来看,只用索取老百姓的赋税,而不用回报,比如操心他们的养老,疾病问题,有儿子呢!要是生活不好,就是儿子不孝。横竖和国家无涉。那些赋税只需尽情使用就成了,不是开疆拓域,发动战争,就是大兴土木,宫殿和长城轮番修,总之有钱总不愁花不出去,事实是,王朝末年,国库没有不空的。——从老百姓角度来看,本来也没有指望皇帝管他们,能不残害就烧香了,现在居然为他们着想,推广‘孝道’,这下可好了,在外面再卑微,回家也能过把奴隶主的瘾了,有什么怨气,回家打打儿女也能舒服不少,这也算是帮助百姓心里平衡的方式之一吧!?不能说没有心理学的揣测和琢磨。” 他鼻子里发出几声冷笑: “哼,哼,我估计肯定还有——更多的,微妙的——对老百姓——说不出口的好处,因为圣人和皇帝们都比我这等庸人,少说也要聪明出千百倍,那心思揣测也揣测不完,单就这三点好处一想——只需索取,无须回报;不动声色转嫁矛盾;还能制造奴隶式人才——,啧、啧、我也觉得这学说之妙?几乎弄得人人欢喜,天下能不因此太平乎?” 木兰笑着摇起来头:“得了,听起来是很完美的设计,设计的人一定聪明极了,但——我记得上学时,历史课总在背农民起义的意义,还有各朝代的开始和灭亡时间,这说明其实——中国历史并没有连续多少年的太平时期。” “是呀,”郭小峰讥讽的笑容中添了几分轻蔑:“各朝各代,总是很快就有所谓志士不得不摇头叹息曰:什么‘……天下承平日久,人心混乱……’什么‘礼乐崩坏,人心不古’等等,结论是人心太坏,需要加强教化,可无论怎么想法子教来教去,还是很快江河日下,最终都能发现——世界并不按他们设计的发展。被世代教化的人们不仅没有想像中孝顺忠诚,人心反而更大胆,说出什么‘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什么‘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等等大逆不道的俗语,还传承千年!皇帝还常常被骂为‘皇帝老儿’。” 木兰不再笑了,审视着他,微微偏过脸:“你想说明什么?” 郭小峰收起讥讽的表情,身体向前倾了倾,严肃地说:“我想说,中国推广了两千年的——那些听起来极高尚,又似乎颇有道理的——建立在不可更改的血统规则上——的儒家美妙理论,——结果是什么?一朝一朝又一朝,哼,——专制之下,大到王朝,小到家庭,有哪一个得到较为长久的幸福?所以我说——我不想失去我的女儿,不想失去她对家的真正依恋之心。” 木兰的眼睛眯了起来:“你觉得这是必然的?” “对!”郭小峰干脆地回答:“因为我认为圣人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严重违背人性的理论,不管用多少花言巧语,多少惩罚恐吓,顶多有效一时,不可能天长地久!” “严重违背人性?”木兰自言自语地小声重复。 “不是吗?”郭小峰静静地反问,一贯和蔼的面容呈现出少有的冷峻:“不说国家,单说被昭彰的小家庭孝道吧,有句和圣人语录相接近的俗语叫——‘没有老的不是’, 听起来除了挺为老人着想,捍卫他们的绝对权威和利益外,还意味着儿女一旦和父母发生摩擦,是非就判定了,根绝了讲理的可能性。除了受虐狂,这样的生活谁会喜欢?太过勉强的事,又怎么可能长久?人呐——” 他的脸突然焕发出一种压抑的激情:“——人,终究是人——不是一团面,任凭揉捏摆布的性格从来都不是这个种群的基因,否则我们手脚并不强大的祖先就不会战胜诸多猛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 木兰凝望着他,沉默了好久:“我喜欢你的说法,但是——” “——但是——”郭小峰仿佛明白木兰的意思,替她把话说完:“生活中很多人都依然屈从家庭的压力,对吗?” 木兰点点头。 郭小峰情绪安静下来,恢复了平时的随和,沉吟着回答; “这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家——就仿佛一个人的贴身内衣,如果长久的不舒服,人们总会想方设法摆脱掉的。”“但有很多人摆脱不掉,”木兰立刻回答, “比如——”她没有说完。 “——比如周淑文,对吗?”郭小峰接了过去,然后微微一笑:“我想我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对于婚姻的忠诚,就有人说过‘背叛不仅仅是在床上’;我说的‘摆脱’,——应该说这个词不够恰当,也许用‘调整’更合适,‘调整’——不单纯是指反目成仇,或者改良更新,那不仅需要勇气,还有智慧的。——有时我们的‘调整’可能是选择消极的释放和积极的转移,比如江伯儿,家庭内部的孝举付出,不就变成了名利的投资?还有海瑞——” “——请让一下。”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断了郭小峰,浓郁的焦香米饭味道混合着牛肉、洋葱、黑胡椒和牛蛙的香气在他们的桌子周围弥漫开来,无声地驱散了刚才严肃的氛围,他们都分了神——等得很久的‘煲仔饭’终于带着热腾腾的诱惑到来了。 木兰吸了一下鼻子,扎煞着双手热心地指挥道:“我这里一个牛蛙的,对面里面的是牛蛙,外面是牛柳,对,对。” 盘盘罐罐终于摆定了。 木兰揭开盖子,顿时冒出香喷喷的白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拿起勺子,隔着烟气笑嘻嘻地问对面的郭小峰:“——还有什么?要是复杂的话,就呆会儿说,我的注意力已经不集中了。” “不复杂。”郭小峰也拿起了勺子,低沉而清晰地回答:“还有,——我请你认真打听一下,周淑文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四章 意外的线索 五 木兰的采访录音第二遍认真听完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前一天粗略听了一遍,困倦不堪的他们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小秦打了个哈欠,微微有些郁闷地说:“虽然我认为她们的谈话也许不乏真知灼见,但对这个案子确实没什么实际帮助,而且,废话太多,不是要求介绍钱老太太吗?怎么没完没了的说自己?真是有些浪费时间,我不得不——”他突然停住了,看着冲着虚空发呆的上司:“你怎么了?头儿,是不是听出什么名堂了?” “钱!” “什么钱?没有谈钱呀?”小秦兴奋的脸狐疑起来:“她们倒都抱怨了穷,但——” 郭小峰转过脸:“不是,还记得吗?昨天木兰谈到周淑文家钱老太太管钱,可我们听遍了所有的录音,里面根本没有人说到这一点。” 小秦回想了片刻:“倒是!”他说:“但——,这重要吗?一般掌权就意味着掌握财政,家庭也不例外,可能只是木兰的推测。” “也许吧,但还是问问好。”郭小峰边说边拨通了电话,但仅仅说了声“喂”,那边就传来听不清楚的连珠炮般的声音。 当他挂下电话时,小秦迷惑地问:“郭队,我没有听到你问钱呐?反而约她见面?” “是的,我还没说话,她就告诉我自己已经约好了周淑文同系的两个老师,问我还有什么布置的问题?我想那就不如见面谈。” 穿过有些耀眼的太阳,小秦看到从家属院跑出的木兰快步朝他们的车子跑来。师大的这个家属院显然要新和漂亮些。 “天呐!真热!”木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还好,你们开着空调,干吗要在车里说话,到我们家坐坐吧。” “改日吧,”郭小峰着急的说:“我有件事要和你核实一下——。”他接着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惑的问题。 “噢——,你说这个。”木兰笑了,她把和总编大人进门前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确切的说,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认为不会错,怎么,重要吗?”她最后问。 一直默默听着的郭小峰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上划过一丝惊喜,自言自语地嘟囔道:“重要吗?不知道,也许非常重要,也许太重要了!希望不要晚了!”他扭头对木兰说:“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了,总之好好和他们谈,顺其自然,了解周淑文的性格,采访机还你,还是原生态,有收获就联络,再见。” 木兰狐疑地看着他,接过采访机,“到底怎么回事?”她赖着不肯下车。 郭小峰发誓般地举起了右手:“有眉目一定告诉你。”然后有些焦急地补充说:“我担心晚了,要赶快去。” 木兰泱泱不乐地下了车。 “去那儿?”木兰一下车,小秦立刻问道,同时发动了车子。 “周淑文家!” 汽车以让“容易晕车的人”最恐怖的方式启动了,几分钟后,他们就出现在周淑文家的楼下了,又两分钟后,他们站到了那个寒俭的客厅里。 周淑文懒洋洋地望着他们,甚至没有问来意。 郭小峰尽量用简单而又光明正大的口气总结了木兰偷听来的话:“听说你的工资丢了些。” 但还是令对面的圆脸女人惊讶地扬起眉毛,似乎在表达自己的疑问:你们怎么知道? 虽然片刻后她仅仅回答了:“是的!” “信封最早在哪里放着?” “我卧室的抽屉里。” “锁着了吗?” “没有。” “那你能把工资和工资袋给我看一下吗?” 周淑文踌躇了一下:“已经给我妈了,她可能已经存银行了。” “可能?”郭小峰马上又殷切地建议道:“就说明也许还没有,看一看吧!” “可她出去买菜了!要不你们等一会儿?” “哦——,”郭小峰看看她,口气变得严肃了:“我知道你很孝顺,但因为牵扯谋杀案——周老师,我想你能理解,解释成警察的命令,我相信应该不会引起一场家庭纷争的。” 周淑文楞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丝说不清的自嘲,但立刻转身进了钱老太太的卧室,不到一分钟就举着一个信封出来了。 “真巧,还没去存。”说着,她伸手把信封递向郭小峰,接着,她的眼睛盯住了伸过来的——已经带上手套的手,她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看郭小峰。 郭小峰正反看了一下,牛皮纸信封看来是学校统一印制的,因为正面的右下角赫然印着红色的小字——那是师大的全称,中间有三个很漂亮的手写字——周淑文,应该是会计做为区分的记录,其他没有任何标志:“这是原封没动吗?从学校领来就这样?或者说和案发那天是一样的?” “不是。” “是吗?”郭小峰顿时抬起头,一脸担心:“什么变了?” “钱可能又用了掉些。” “噢——”郭小峰松了口气,点点头,伸手把钱拿出来数了一遍,脸上露出放松的微笑,嘟囔道:“太棒了,五千三百一十八,看来一文没动。”他抬起头,看到周淑文变得更加惊异和猜测的眼睛,他掩饰的咳嗽一下。“咳——,我给你留个收据,这个我们现在要拿回去,随后我们会把等额的钱还给你们。” 周淑文默默地点点头。 回去象来时一样风驰电掣。 “嗨——,郭队,”楼梯上迎面碰到的小史喊道;“正巧我要找你呢,化验结果出来了,许国胜的确有的糖尿病,个人认为可能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哦?” “我化验了胃容物,除了少量的安眠药外,没有治疗糖尿病的药物成分,另外的只是我个人推测,他是普通的ii型糖尿病,但血糖值很高,如果每天服药的话,不该这么高的。感觉情况类似不少糖尿病患者,得了几年病了,自己却还不知道,但我必须说,他的症状应该已经比较明显了。” “这能说明什么?”小秦开口问了从前往周淑文家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说明他身体很弱,反映比较迟钝,如果搏击的话,反抗能力很差。”小史轻松地回答,他冲郭小峰得意的一扬头:“对吧,头儿。” “对。”郭小峰有些古怪的一笑,非常轻微地补充一句:“当然还不止这些。”然后伸手递过去手里的密封袋:“现在请你再检测另一件事。” 小史好奇地接了过来,郭小峰拍拍小史的肩膀,拉着他走到拐角小声交代着。 “好吧。”听完吩咐的小史直起身:“似乎情况又复杂了,你们的嫌疑人到底是谁呀?” “谜底总在最后揭晓。”郭小峰给他一个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快去吧,小伙子,等着你的结果呢。” 小史耸耸肩膀,很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哦,郭队,”小秦一脸羞愧地问:“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做一个小小的测试。”郭小峰答非所问。 “测试什么?很重要吗?” “不知道,也许一无所获。”郭小峰恢复了惯常的神态,他看一眼像条可怜巴巴盯着肉骨头的猎狗一样的小秦,顿了一下,略微窘迫地说:“不是我卖弄——,只是,为了维护我的——哦——虚荣心——这听起来似乎不是好心态,但你得理解一个知天命的老人怕丢面子的心,——总之,还是等结果出来再说吧,毕竟,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什么猜测?”小秦不肯放弃。 郭小峰摇了摇头。 “别卖关子了!”小秦喊道。 “你可以猜得出来的!”郭小峰用食指指太阳穴:“只要好好想!” “好吧!”小秦勉强说:“现在做什么?” “我要再去找王兴梁。”郭小峰眼睛闪着光:“看看他知不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我呢?” 郭小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小秦微微邹起眉头,片刻之后,他的双手猛然击在了一起,兴奋地喊道:“我知道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一 木兰像个老板娘似地站在厨房里检点着橱柜上满满腾腾、高高低低的东西,几大瓶果粒橙、可乐、冰红茶、一件啤酒、两瓶白酒,水果有西瓜、葡萄,凉菜有刚买的泡椒风爪、盐水花生和素鸡。 菜简单了些,木兰心里嘀咕,但立刻又告诉自己,估计作为喝啤酒聊天的配头也差不多凑合了,大热天的人也没有胃口,她不愿承认实际是因为自己嫌正午阳光太热而懒得去买的事实。她来到客厅,把空调又调低了一度,在沙发上坐下了,现在就单等老公带着他的乒乓球友,也是工程系——其实现在正确的称呼是工程学院——的副院长——刘浩荣。 想到这次老公对她工作的惊人配合,木兰满意地点点头,虽然她嘴里依然不买帐。 “你是自己也想知道些端倪才这么配合!否则会对我这么好?”木兰摇着头说:“这怎么也算得上稀罕事儿,对吧?要不怎么一天工夫你们都知道了呢?这可是暑假。”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吴明愤愤地回答:“我纯粹是为了帮助你的工作,我最讨厌管闲事了!” “我相信,”木兰用尽可能展现出的嘲讽语气回答:“确切地说是深恶痛绝。” “太可恶了!我不管了!”吴明更加愤然,并用猛拍一下床板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木兰这才慌了,厚着脸皮腻了过去:“你不会的——”她柔声哀求。 确实没有,木兰得意地想,事实上老公还是依约去打乒乓球了,还是和她密谋如何恰当地打开即将到来的刘主任的话匣子,虽然讨论并没有结果,结论是——只能是走着看。 但木兰并不悲观,她觉得郭队长说得对,只要不事涉切身利益,现在人都爱说话,真正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太跑题,倒不是嘴巴太紧。 事实也证明了木兰的所有预测。 在表达完类似恭维的“你家真干净”、“太丰盛了”、“这几个菜味儿真不错,尤其是泡椒风爪”和接近自我标榜的“你的球真臭,我的弧球才地道”之类的吹嘘和谐谑之后,五十多岁,深谙世事的刘院长自己就把话扯到了眼下学校最离奇事件的相关人身上。 “真没想到周老师家会发生这样的事。” 刘浩荣喝着啤酒说。 “是呀!”四只关切的眼睛看着他。 面对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好老师总是不忍拒绝的,刘副院长自然也不例外。 “当然,” 他含蓄地摇着头说:“周老师也是个很特别的人——” “怎么特别呢?”木兰连忙问,同时脸上还及时地配合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好奇心。但这次过犹不及,反而适得其反了,刘副院长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神情矜持了许多。 木兰懊悔不迭,看来当领导的还是和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她不知如何是好,偷偷求助地看眼老公,只见老公正漫不经心地拣起一颗花生米放到嘴里,嚼了几口才一脸不介意地说:“准是教书不怎样,以前没听你老兄说过她嘛!” “吴老师你猜得真准,一般般吧!”接下来,木兰意料之外的发现,刘副院长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 “她不是很聪明的那种老师,但不能不说她还是很努力,我说话一向客观,一分为二,所以也必须指出,她努力的成效也一般——,总得来说公共课讲的还是不错的,那是她讲多少年的课,根本不用备课了,顺嘴溜就行了,——她教的专业课变化也不大,所以日子还是比较美的,要是赶上教计算机,那是日学夜学也未必能跟得上时代,有时碰上聪明学生,才难为呢——” “但她品质不错,学校也不是象牙塔,也存在名利之争,身在其中你们是知道了,有些人的行为可以说是卑鄙,当然啦,这样的现象也有现实客观的原因,体制问题嘛,教育体制是一定要改革的——,”话题在这里自然转向了“——为什么教育体制要改革?现行体制的弊端是什么?造成怎样的危害?”等等问题,几乎半个小时过去了,这个话题不仅没有停止,似乎还要就此深入下去的趋势. 木兰身体有些焦躁扭动起来,如果不是老公泰然自若的神情,可能早就插话了,现在她感到必须想办法把话题拉回来,正在琢磨间,神奇的,刘副院长的话头自然地又回到周淑文地身上: “——从前面我说的你应该明白为什么出现学术腐败现象,和理解为什么许多老师做出了令人遗憾的举动,实在是现实的压迫,你知道——,但周老师却在浑浊中保持了正直的本色,她几乎有些与世无争,干什么都无所谓,你们应该见过她吧,是不是觉得有些懒洋洋的?她平时就是那个样子,也可能是家庭问题,她们夫妻几乎常年分居,这是很不正常的,性的不正常导致心理失衡,这不是我瞎说,有很多的科学原理,涉及心理学、生理学、伦理学……” 一下子听他说出这么多学科,木兰顿时慌神儿了,(不敢想象他就这个问题再次引申到相关学术讨论上,这可能三天也说不完,),赶紧硬着头皮瞅个话空赶紧问:“她的朋友多吗?”她猜周淑文根本没什么朋友,只是希望话题能像卫星一样,走在应该的轨道上。 “她几乎没有朋友,”卫星果然回到了轨道:“至少我不认为她有,当然,我不敢保证,只代表我个人看法,”他罗嗦地做了个界定,然后说: “首先,她表面上温顺,其实却有些古怪,比如吧,她是个很孝顺的人,这点本来很被人尊敬,可偶然间她会说一些很偏激的话,把人类最伟大美好的挚爱亲情贬斥的一塌糊涂,因此大家觉得她似乎表里有些不一,不光如此,她还听不得不同意见,要是反驳一句吧,她马上就会翻脸不离你了,以后也不再和你说什么话了。你想,时间长了,她肯定没什么朋友,要不是需要讲课,肯定会得自闭症,自闭症是一种精神疾病,成因也是极其复杂的,涉及……。”很庆幸,这是一段不长的描述。 “……总之,现在的她就是一言不发的上课、下课、走人。总得来说,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可能是从小在家呆惯的缘故,这种行为可以追踪到儿童时期,那个时期形成了基本的人格行为……。” 这回的学术描述要漫长一些,不过不愧为教授,撒得出去也收得回来。 “……还有,她一下班就要回家,她妈妈很疼爱她但也很严格,是个很难得,也很伟大的母亲,她刚到学校的时候,有时候回去晚了,就带着饭来接她,天天如此,管得很严。后来又支持她继续深造,把家务全包了,据说她的小孩过去全是她妈带着,还抽空做饭给她吃,就为能给她创造出最好的条件学习,和她同龄的老师羡慕的——哦——怎么讲呢?可以说,嘴都歪了。” 他说到这儿,做了个歪嘴吸气的羡慕状。木兰连忙笑了。 “……所以,她除了上课很少说话,不像她妈妈,楼上楼下,整个院子都混得很熟。当然,周老师也很孝顺,无论她妈吩咐她什么她几乎都回答为‘是的,妈’,真是难得之至。当然,这也可能跟她生活有关,钱伯母常常说起她当年多么艰难的生活,确实是太不容易了,有一点儿良心的孩子都不能不孝顺……,总得来说,周老师虽然不聪明,但学习条件优越,所以还算没有掉队,虽然这种条件放在别人身上可能都做出很大的成绩了,当然,这也要看放到谁身上。” “确实不一般,”吴明频频点头:“没想到学校还有这样的人,有意思,真有意思。” “可不是!‘一样米养百样人’,什么人都有,就说化工学院的——” 眼看着话题显然要真的偏离轨道,木兰鼓足勇气,决定直舒胸臆:“她家发生这样的事你说会是谁干的?” “这个嘛——,”刘副院长以一个多年领导生涯培养出的自信口吻说:“我想可能是外人干干的——那几个客人,反正不用怀疑周老师,她胆子很小,这是有例子的,那还是刚搬进家属院的事儿,当时有只杀的半死的鸡带着血满院子跑,要说女人看见这个,吓得捂着脸惊声尖叫或者满院子乱跑也就够了,可要是当场吓昏过去也就不是一般的胆小了。——周老师就是这样,看到之后,哼也没哼一声,软绵绵地就倒下去了,当时可把我们给吓坏了,赶快又喷凉水又掐人中,半天才缓过来……,不过后来倒是又听说她不是胆小,是晕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杀人总要见血吧?不知道那天她昏过去没有……,”说到这里,刘副院长似乎又被“晕血症”这个话题迷住了,他十分感兴趣地说道:“讲起来晕血症是个很奇怪的疾病,我一个朋友是医生,他对此很有研究,他曾给我讲过……”他又就晕血症进行了一段长谈,涉及成因、那些人群、怎么调整等等方面。 但也许现代人都特别注重健康,也许他已经到了注重健康的年龄,也许他觉得那个话题已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话题再没有回到原来的轨道。 这个下午接下来的时间里,也是在木兰数次起身为他们分别拿啤酒、可乐、花生米和葡萄的过程中,谈话从晕血症直接走到了相关的健康问题,又从健康问题深化到生命的可贵和尊严,体味到生命的可贵和尊严之后又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战争对生命的摧残,谈到战争自然离不了当今的巴以冲突,伊拉克战争,对战争残酷的痛心最后终于升华到世界和平…… 在两个普通男人表达了一段对世界和平的赞美和渴望之后,也是夕阳西下时,刘副院长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了,一直满脑子琢磨的木兰慌忙站起来: “不再坐会儿了吗?”她看起来极为热情洋溢的挽留道:“吃了晚饭再走吧。”(家里根本没有待客的晚餐) “不啦,不啦。”刘副院长拍了拍肚子:“饱的很了,改天再讨扰。” “好,”老公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我送你,顺便去门口买些酸奶回来。” 目送着两个男人离开,木兰开始收拾残局,大脑又开始毫无间断地继续着刚才的琢磨:周淑文晕血,如同院长所言,死人难免要见血的,那么她是否就不可能杀人了呢?——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二 对于此刻王兴梁一脸郁郁寡欢,和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郭小峰有充分的理解,因为他刚刚给了这个男人期待的询问和眼神儿一个扫兴的回答。 “——对不起,现在恐怕我不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郭小峰一脸歉意:“如果戴亚丽确如你所言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的话——” 于是眼前这个仿佛“摇头症”患者的胖子,在顿时暗淡下来的脸色之后,就开始叹息着微垂着脑袋摇晃起来。那模样似乎在说——往下没什么可说的了。 “咳!”郭小峰没有被难住,“——我其实很想帮你,作为男人,我知道养家糊口的担子有多重!谁不想让老婆孩子过得舒服些呢?看你这小区、房子都多漂亮——” 一听到“房子”这两个字,眼前的男人霎时停止了摇头,然后飞速地向郭小峰递送过去一个充满悲伤的眼神儿:“这房子,买得太——,唉!现在房贷又涨了,这是第三次加贷款利息了,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加下去——,唉——!”他一时痛心的说不下去了。 “——所以,我打算先把这个案子了结,然后看能不能帮你争取一些属于你的利益。” 王兴梁仅仅楞怔片刻,眼睛都没眨一下,身体就“奔儿”地坐直了,并且马上表达出十分仗义的态度:“我也这么看,怎么也得把国胜这件事弄清楚,我的事嘛——”他又变成哀告的模样:“——全仗着你啦!” “我一定尽力而为!”郭小峰尽可能表现出诚恳的模样,然后,——赶快扯回了正题:“现在——,还是再谈谈案子吧!” “好的,好的,郭警官,你还想了解什么?”王兴梁十分配合地直起胸脯问。 “哦——,还是谈谈周淑文吧,我觉得她性格很怪,她一直自称不介意,可又一直不离婚,会是真的吗?” “要说淑文这个人——”王兴梁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脸上带着自己也琢磨不透的劲儿头回答:“可真是说不清,要我说就是脾气阴、古怪,而且——她这个人笨得很。也怪钱姨把她惯太狠了,什么都不会。——可心眼还多,表面上看她挺听话的,其实最擅长阳奉阴违,——我当初就劝国胜,不要为了在城里早点站住脚就非要找这样的人,国胜不听。我隐约听国胜抱怨过,开始两地分居时淑文还经常给他写信,感情似乎还行,和他岳母的关系也不坏,要是夫妻感情好的话,有这样的岳母真是福气,既帮他们带孩子,又把淑文照顾的很好,夫妻分居也放心,真是门风正,天一擦黑就关门闭户,一点儿杂音没有。问题还是出在淑文身上,不知为什么,对国胜越来越冷淡,他自己说过两次,说淑文对他是真不喜欢,所以,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淑文想不想离婚。” “你详细说说离婚的事。”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虽说他们结婚也才十四五年,可闹离婚至少也得有八九年了,或许还更长。”说到这儿他似乎卡住了,只是不住的摇头,似乎觉得一言难尽。 郭小峰默默地按以前止晕的方法眨眨眼睛,然后连忙接着问一个易于回答的问题:“他们的感情基础很不好?” “那倒不是!”王兴梁停止摇头,直着脖子断然否定:“其实,他们感情基础还是不错的,虽然开始恋爱时淑文对国胜不太满意,嫌他学历低,没情趣,总之不会花花绿绿的那一套,呸!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也不怎么拿得出手吧——还偏爱挑剔别人,马不知脸长!” 显然,他十分看不上自己老友的太太——周淑文。 “后来怎么成的呢?” “钱姨喜欢国胜啊!这话说起来又长了,——据说呀,我也是听国胜说,原来上学的时候,周淑文喜欢她的一个同学,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女孩儿嘛,就爱被这类坏小子迷住,可钱姨眼毒着呢,一眼看出那小子是个坏胚,准是耍淑文呢,就白天黑夜地盯着她,死活拦着不让他们见面,撑着淑文寻死觅活的闹,闹很了,往地上仍根绳子,狠着心说:‘你要是去找他,我就吊死在你面前’,淑文没辙了,——幸亏呀!很快就证明钱姨的英明,那个小子在对淑文甜言蜜语的同时,还搞大了别的女孩儿的肚子,学校把那个人开除了,想想多悬,这要是失了身——。”他的头又剧烈地摇了起来,仿佛是他曾经走到了悬崖边。 “——后来呢?”见他半天不说话,郭小峰提醒道。 “后来?”王胖子停止了摇头,略微有些茫然,平淡的回答:“噢——,还能怎样,老实了呗,知道自己没眼光,还不老实听话?”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来了兴致,如同讲述传奇似的地描述着: “其实周淑文一向都听她妈的话,算得上孝顺孩子,也就大张声势地闹过这一回。——后来钱姨管得紧,让她好好工作,——她的学历不硬,在大学里混饭吃,还得继续熬资格不是?——也就没再谈恋爱,没有闹出过不名誉的事儿,这是真的,国胜托人打听过,虽然她们家只有两个女人,可门风正,绝对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上过门,禁得起打听……。不过‘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不知不觉淑文就奔三十了,那时不比现在,女孩儿到这个年龄还不结婚就算超级大龄青年了。——她倒不急,钱姨慌了,你说有这样的女儿倒不倒霉,多老了都得娘操心……。——后来人家就把国胜介绍给她了,她不太愿意,可钱姨一眼看上了,觉着国胜忠厚可靠,说,找丈夫,那是一辈子的事,老实本分是第一,是个花花肠子能过长?学历低点儿也是好事儿,能拿住老公,一辈子不受气,别受她受过的罪——” “——她受过什么罪?”郭小峰连忙地插嘴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听说她丈夫是文革前正而八经学新闻的大学生,没嫌弃老家的老婆——或者没敢嫌弃!那是什么时代?——毛泽东时代!只要女方一哭一闹,你敢当陈世美?整死你,一辈子别想翻身!……所以老老实实给带了出来,可听说因为到底感觉有些拿不出手,开始很少让她见人,他同事的老婆多少都有些学历,也看不起她,你知道知识分子的脾气,笑着看不起你!——人嘛,再差的人也都有自尊心,估计钱姨心里也不好受。夫妻嘛,是两个人的事儿,一个人再热也热和不起来,一向是客客气气没什么感情。——不过到后来一过日子,老先生今天下乡,明天下放,——这才知道娶这样‘三心’牌老婆的好处,可有什么用呢?伤心也伤过了,到底有疙瘩呀……,人都是有自尊的,虽说钱姨没什么文化,可也要强,自己也努力识字,虽然学问不高,可到底不是文盲了,而且把女儿带的很好,吃苦耐劳,而且,他爸爸死了有二十多年了,钱姨也没再嫁,守得很硬气,难得呀!”说到这儿,他又咂着嘴羡慕地摇起头来。 “然后呢?”有了经验的郭小峰不等他的头摇到高潮,紧着问起来。 “后来——”他嘎然而止的头似乎有点儿晕,楞了片刻才干巴巴地接着说:“后来她就听她妈的话,和国胜好了呗。” “可周淑文妈妈的眼光也远大的有限,许国胜不是也是花花肠子吗?而且,许国胜这顿最后晚餐上的一位座上宾是他众所周知的情人。”郭小峰问。 “话可不能这么说,国胜可不是特别花的人。” 王胖子立刻忠心地为朋友辩解起来。 “人又不是泥胎,塑成什么样多少年后还是什么样,他们夫妻都是正当年却常年两地分居,大家都是人,你想想,时间长了,感情能不出轨吗?国胜又能挣些钱,现在这时代,你要有几个钱,还不到处是春光明媚、莺声燕语。” 他的表情开始暧昧起来,他挤了挤眼睛,声音也变得意味深长了:“再说,他们那时会什么呀,结了婚就有了小孩,还和钱姨住在一起,有什么劲儿?现在是什么时代?——呵!女孩子是什么情话都会说,什么花招都敢玩儿,可是真会生活!我告诉你——” “——他们感情破裂在什么时候?” 郭小峰和蔼地打断他来了兴致的叙述,自然地仿佛他们刚才谈的是哪个餐馆的饭菜好吃。 但回过神儿的王兴梁的面孔立刻正经起来了:“噢——,有六、七年了,原来她们想着男人心野野,倦了就回来了,谁知时间越长,国胜越铁了心要离婚,从他们的孩子一死,那就更无所顾及了。” “孩子一死?”终于谈到了关键的地方,郭小峰连忙问:“他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个事儿。”王兴梁猛摇几下头,恶声说道:“可以说就是被淑文害死的!” “真的?” “这也是听国胜说的,那个孩子本来一直是由钱姨带着的,”说到这儿,王兴梁又一次忍不住表达了对周淑文的不屑和对钱姨的赞美: “说实话,能有这样的娘真是前世修来的,没有一件事不替她操心的。淑文从工作后就没消停过,要进修,要评职称,人又笨,工作把她折腾地就受不了,孩子一生下来就几乎没沾过手,全靠钱姨一个人带,就为怕影响她工作。男男——就是孩子的名——不足月,从小身体就弱,好养歹养长到快四岁上了,一次钱姨出去,淑文带他,中午没做饭,孩子饿坏了,她就煮了几个鸡旦让他吃,自己去睡觉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孩子活活被鸡蛋黄噎死了,想到想不到?” 郭小峰一直无意识在腿上敲击的食指陡然停住了:“怎么会这样?” 他无法遏制吃惊的表情。 “说的也是,”警察的震惊更鼓励了王兴梁摇头叹息不止:“那么小的孩子,哪有不看着吃完饭就自己去睡觉的?等国胜急匆匆从外赶回来一看,钱姨哭断了气,她倒木着脸,没什么表情,国胜气疯了,当时就给她一记耳光,钱姨那么护犊的人都没敢拦,——毕竟理亏呀!——还是我们几个朋友赶紧拉到一边,可周淑文居然笑了笑,然后才哭,一滴滴掉泪,后来看她哭得确实伤心,我们才觉得可能不是她有意,再说——,毕竟是亲妈不是?” “但你还是曾经怀疑她是有意?”郭小峰微微眯起了眼睛。 “哎——,瞎想,觉着这事儿怪,这样的娘——。”王兴梁感叹地说不出话来,终于逮到机会,再次狂摇起头来,这回的意思分明是一言难尽。 一时间房间里沉默下来,除了王兴梁狂摇的头和郭小峰下意识颤动的食指。 好久,郭小峰才打破沉默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就更看出来那女人不是东西,”王兴梁以强烈的否定语气说:“本来就凭这个事国胜就可以提出离婚,可他还是念及夫妻情分,没做那么绝,可你成想她怎么着?” “怎么着?” “他们的孩子死了,钱姨希望能再生一个,专门送淑文到国胜哪儿,这心思大家都可以理解。她听话也去了,可听国胜说,——开始她根本不让他碰她,后来让碰了吧,就偷偷吃避孕药,你说,——要是有什么想法为什么不说出来,非得这么搞小动作吗?——国胜一下子反了胃,说,‘我是捏着鼻子给你个当夫人的机会,你倒拿搪,给脸不要脸,’真是烦她烦很了,因此铁心要离婚。” 说到这里,王兴梁悲叹地摇起头来。“国胜这辈子就是没遇上好女人,淑文看着是个大学老师,好象很体面吧?谁知道是个这么阴损脾气,小戴呢?更是个阴险的家伙——。” 话语终于又转到了他最关心的地方了,他的脸又气愤地扭曲了: “——我清楚地很,小戴那儿有国胜不少钱,她不承认我也知道,别听她信誓旦旦的,你别信她,她是个谎话精,你一定要追出来,不少钱呐——。”他的眼圈似乎也红了:“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呐——,国胜就是轻信女人,怎么能把钱放她们哪儿呢?难道老朋友不更可靠?我不还钱那也是没办法不是?再说那也是我的钱不是?就说生意主要是靠你,可我也有本钱放进去儿不是?就多花了两次钱就不信我了?我不就是忘告诉你了吗?真寒我的心呐!——,不过我这人最好朋友,国胜怎么对我,我都不计较,唉——,这回你九泉之下知道了吧,还是朋友可靠……” 他居然有些老泪纵横了。 “咳——” 几分钟后,郭小峰提醒地咳嗽一声。 “啊——”王兴梁愣怔地抬起有些泪眼婆娑的脸。 “你干吗不给她打个电话呢?主动和她谈谈这件事。” “嘁——,”王兴梁愤恨地回答:“那个女人肯定不会承认!” “为什么不试试呢?不过一个电话而已。” 王兴梁看着面前这位警官先生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迷惑了:“你问她,不是还不认吗?” “是的,我问她不认,但也许你却能得到不同的对待。” “你的意思是——”王兴梁更加迷惑了。 郭小峰自己身体也向前倾了倾,然后压低嗓门,小声交代起来…… 王兴梁将信将疑的脸上渐渐变成了既迷惑又期待的模样。 郭小峰拍拍他的肩膀,非常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起身告辞了——。当他走到安静漂亮的小区马路上时,眉头再次轻轻皱起来的,郭小峰重重呼出一口气,脑海里开始盘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们的孩子被鸡蛋噎死了?多么奇特的事情,真相果真如此吗?他陡然间又回想起死者糊着纸巾的面容,心里一动,这也是有些离奇的死法…… 叮玲玲——,郭小峰从沉思中惊醒,打开手机:“喂——“ “头儿——”手机里传来小秦兴奋的声音:“你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现在看来,案子可能是个意外导致的谋杀!”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三 孔彬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两位已经谋了两次面的警察,他们都唬着脸盯视着他,尤其是那个年轻的,更像一只饿的发慌的老虎。——他不自觉地哆嗦一下,脑子里飞快地再次盘算一遍,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那晚的事,——没有!他肯定地想:没有任何目击证人。 他最后确定,警察一定是吓唬自己才突然把他提到局里来,——是的,否则他们为什么把自己扔在这里两三个小时后才来提审自己?肯定只是希望自己吓软罢了。——决不能上当!他暗自告诫自己:也许是自己的表情曾经有了变化,但只要坚持不承认——,他默默地下定决心,不承认—— “孔彬,”和郭小峰互递一个眼神儿之后,小秦带着极大的威势开口了:“再谈谈那天夜里你在晚饭期间的行动吧。” “我都说过了呀?”孔彬一脸天真,其中仿佛还包括——奇怪警察的记忆力为什么那样不好——的轻微责备?他又诚恳地瞄了一眼郭小峰,就像提醒另外一个证人那样。 小秦忍着冷笑:“那就再说一遍。” 孔彬翻眼看着天花板,似乎进入了深深的回忆,——但他重复的描述,却如同优等生复述曾经背过的课文,几乎一字不差,其中就包括——说了两遍的菜肴。 “你记性可真好!”小秦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哈,什么菜还能记住!” “是呀,我上学时文科最好了。”孔彬陪着笑脸说,但突然,——他看到对面的年轻警察的冷笑消失了,变得暧昧起来——如同一只胸有成竹看着猎物挣扎的大蜘蛛,——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太好了——,”小秦眯起眼睛:“这么说——那些大事你更不会忘了?现在回答我们,你是否从许国胜离开餐桌到发现尸体之间再也没有见过他?” “是。”他坚定的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对面的警察看起来笑得更加不怀好意,他看到小秦用两根手指懒洋洋地从桌子下面提出一个放着一个大信封的密封袋。——看着那个信封,孔彬的头“嗡”的一下,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 小秦摇晃了几下袋子,阴阳怪气地说:“看来你自己也意识到了。” 接着,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问:“那你怎么解释这袋子上和里面的钞票有你的指纹?你自称一直未曾进过死者的房间,可这钱是一直在死者房间抽屉里放着的!” 孔彬绝望地望着面前的警察,嗓子干哑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哼!不说?好,我替你说——,”小秦厉声说道,——然后,他又眯起了眼睛,改用带着些阴险的轻柔口气描述起来:“在你以上厕所为名离开餐厅后,你偷偷溜进死者的卧室偷窃,这时,死者惊醒了,——惊慌失措之下,你拿起枕头闷死了他。” “不,不,不对!”孔彬终于说出话来,他绝望地喊道:“我偷钱不假,可我没杀人——” “撒谎!你一直在撒谎!” “真的,”孔彬一下子扑到了他们的桌前,眼睛来回看着,——最后,他看定郭小峰,祈求地说道:“我这次说的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真的?这次是真的?”郭小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那你以前为什么一直对我们说假话?” “我,我不想牵扯进去,我什么也没干!” “什么也没干?偷窃呢?” “我,我,我——”孔彬结结巴巴的,似乎一时找不出辩解之词,只是苦苦哀求地看着郭小峰,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郭小峰不宜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用下巴向椅子示意了一下:“你还是回去坐好吧,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我希望你珍惜这次能解释的机会,也许——”他意味深长地终止了。 “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意会了的孔彬一叠声地保证。 他擦了把额头突然渗出的汗珠,颓丧地坐回椅子,一只手捂住了脸。 “那天晚上,国胜叔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兴梁叔出去上厕所,回来后我也去了,当时——我,我琢磨着找国胜叔聊聊,就敲了敲国胜婶卧室的门,听见他喊了声:‘亚丽’;我就推门进去了说:‘国胜叔,你等戴姐?’;他没回答,只是问我来干什么,我说:‘你不再吃些什么?’他说不了。我就出去了,上了趟厕所回到了餐厅。” “后来,第二次——我,我又想去厕所,想,想再找国胜叔聊聊,就推门进去了——” “推门?为什么这次没敲?” 郭小峰问道。 “因为,因为我,”孔彬有些狼狈:“我,我想他可,可能已经睡着了。 “你凭什么认为他已经睡着了?” “因为好半天没人出去了,国胜叔一个人躺着一会儿肯定睡着了,他总是这样的——” “事实呢?” “他确实睡着了,房间里很安静。我,我本来想出去了,可,可,无意中看见——抽屉里,有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不少钱,——然后,然后我,我想起国胜叔还欠我不少工资,就想——想——干脆先拿走一些算了,过后再告诉他吧,——所以,所以就先拿走了。”似乎是把最艰难的一段说完了,孔彬模样看起来好过了许多,话也越说越流利起来。 “然后,我就回到餐厅,但过了一会儿,我越想越觉得不好,这样拿走钱不合适,虽然我拿的是属于我的工资,可方式还是不好,对不对?——后来,等戴姐上完厕所回来,我想干脆把钱送回去算了,就又出去了。这次——,”他没忘加重语气强调说:“我可是打算把钱还回去的!谁知——,我这次一推门进去,发现,发现,发现——”他脸上露出惊恐难言的表情。 “发现许国胜死了,是吗?”郭小峰轻声提示。 “是的,国胜叔死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害怕,呆了一会,就晕头晕脑地出去了,我发誓,我确实没有杀国胜叔,绝对不是我。” “哼,你不觉得你的话漏洞百出吗?”小秦再次冷笑着开口了:“什么无意中看见抽屉里有个信封,抽屉是关着的,你怎么无意?纯粹就是打算偷窃!事实是,正在偷窃的你惊醒了许国胜,于是你惊慌失措之下闷死了他。” “不,不是,”孔彬一下子跳了起来,一叠声地喊道:“我说的是实话,而且就算国胜叔醒了我也犯不着杀他,陪个笑脸挨几句骂就过去了,况且,我身上根本没有餐巾纸,怎么闷死他?还有,要是他醒了怎么能任由我往他鼻子下放纸,那明明是趁他睡着才能干的嘛!” “那你为什么不马上喊人?” “我实在太害怕了,我就怕别人跟你的想法一样。”孔彬带着哭腔解释:“我刚拿了钱,人又死了,我、我、我实在是害怕。”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孔彬眼睛激动地在两个警察的脸上来回移动着,不知道自己的解释是否可以取信于他们,——他看不出来,回报他的仅仅是两双冷冷的审视的眼睛,在难熬的静默中,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孔彬终于忍耐不住了。 “我没有杀国胜叔,我怎么可能杀他,”他带着哭腔喊道:“那不是砸了自己的饭碗吗?我现在都不知该怎么办,我是说我的工作,现在我没有收入来源了,我没饭吃了,我可怎么办呢?” “别装的这么可怜,你还年轻。” “年轻?哦,不,我不年轻了,我都二十六了,我没有学历,是高中毕业,二十六就很老了,你们应该知道,硕士毕业的超过三十五就快没人要了,镶金边的‘海龟’可能还凑合,那也得是文凭够硬的‘海龟’,何况我是高中毕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能要饿死了……” “你恐怕太悲观了,”小秦讥讽地说:“满街都是比你老,却还在做事的民工。” “那种活儿我干不了。”孔彬伤心地抚摩着自己肉呼呼的胳膊,仰起圆胖脸:“我太瘦了,我不能干重体力活。——再说,那也没有前途是不是,等你体力卖不动了还不是饿死,谁会管你呢?我也可以干干轻活,可那些活儿都要有本地户口的人来干,凡是不要多大本事的好活都只给本地人,根本没我们这种人的份儿,我是二等公民,不,末等公民!……,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跟着国胜叔学做生意,像我这样的,老了谁也不会管你,只能现在多挣钱,可不做生意哪儿来大钱呢?可国胜叔不在了,我全毁了,我再也没有希望了,我怎么可能杀他,我死的心都有啦——,天哪!我都不知道明天的饭碗在哪儿,我爹妈还指着我养老呢……”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很大声的抽泣着,鼻子发出了骡马打喷嚏的声音。 小秦不屑地瞄他一眼,懒得再开口了。 他偏过头去,发现郭小峰似乎没有注意到孔彬的悲嚎,而是搭拉着眼皮,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水笔,显然是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小秦心里一动,这是自己头儿那种——似乎意识到对方的某个漏洞,却又一时弄不清楚问题在哪儿的——典型表情。是什么呢?小秦连忙回想刚才的审讯,孔彬是否又撒了谎?他说了那么多,到底是哪个地方呢?……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四 木兰不明白老公为什么对自己即将的会面如此郑重其事。 “木兰,记得我的嘱咐,保证谈话中的语气和齐华必须一致。”在老婆临出门前,吴明又一次郑重地交代道。 “知道了——”木兰拖着长腔回答:“这是你第一百次唠叨了,要不要我再重复你的嘱托?” “可以!” 看着老公一本正经似乎没有听出自己讽刺的模样,木兰叹了口气,带着讽刺的口音背诵道:“无论她说什么我只回答类似‘是吗?’、‘真的?’、‘就是!’等等诸如此类的语气词,长话只能是重复对方的话、不许表露自己的爱憎态度,别说自己的家庭生活,抱怨老公的话回来再讲……” “别不耐烦!”吴明脸上出现了懊悔的表情:“——如果不是支持你工作,我才不介绍你见这个女人,说实话,我已经后悔了。” 看着老公果真越来越后悔的脸,木兰连忙一溜烟开门出去了,她可不想功亏一篑,关了门还听到老公越来越远的唠叨:“要是憋不住想说废话,就掐自己的虎口一下……” 她们这次的会面地点是对方的办公室。 暑假的学校是最安静的,那些大树都成了小鸟的乐园,木兰一边愉快地听着唧唧喳喳的鸟叫,一边想象着即将见面的女人——齐华。 据说这个女人十分能干,和周淑文同龄,好象比她进学校还晚一年,但是同一年参加评选副教授,而现在的她已经做了几年副教授了,周淑文还只是个讲师(据说落得这个下场这也跟当初和齐华争名额有关)。总之,她在院里甚是叱咤风云,甚至有叱咤到学校这个更大舞台的趋势,根据一些笑容暧昧的人传言(这是木兰观察到的)——是因为院里领导都是五十多岁的男性的缘故。 而丈夫能答应引见她去采访这位齐教授,要归功于自己反复央告,——希望介绍一个了解周淑文,并且说话不那么含蓄的老师让她采访。——刚开始提出这个要求时,正看报纸的老公立刻不屑地回答。 “那怎么可能?都是同事。” “你不是还说一评起职称,老师之间都跟乌眼鸡似的吗?”木兰不服。 “笑话,那是在领导跟前互斗,当然什么都做得出来,谁在你这不相干的人前扯是非?我们都是给受高等教育的‘天之骄子’‘传道、授业、解惑’的人呐!能那么没素质?” 木兰失望地一屁股做在沙发上,咬了半天手指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一个也没有吗?” “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老公放下报纸迟疑地回答。 接下来就是她挈而不舍的央告了,木兰愉快地想,——总算得偿所愿。 眼前的女人实在不像自己想象中成熟、妖冶、狠毒的美女蛇般的模样,甚至不太像人们心目中的大学女老师,因为看上去没有太多的书卷气,倒是有些如同街上热情憨厚的大嫂,买菜的或卖菜的那一类!高大结实的身材、一脸亲切热情的笑容。这模样倒是女人们喜爱信赖的同伴,高大、憨厚、没有女人味儿。可那些男性院领导难道也——? 正胡思乱想间,齐华已经一把拉住木兰的手笑着赞美起来:“呵!美女呀,没想到吴老师的老婆是个美女呀!” 木兰立刻觉得自己的两片嘴唇不由得分开了,尽管心里很清楚现在的“美女”和“帅哥”的称呼早已泛滥地仅仅能指出一个人的性别,类似于“姑娘”、“小伙”而已,但齐华是那么的热情和真诚,一定是真的!木兰喜滋滋地想。 她努力想合上嘴显得矜持些,对方又拉过她的胳膊啧啧称赞起来。 “啧、啧、看,多好的身材!”木兰一楞,身高勉强一米六的她一直为此深为遗憾,现在居然有人夸自己身材好?还没楞过神儿,就听到齐华继续说道:“我就喜欢你这样小巧玲珑的样子,不像我,又高又胖,看起来憨。” 木兰的两片嘴唇无法自控地又分开了,又为自己这么不禁夸感到害臊,她决定赶快开口回报对方,仿佛觉得这样才能平衡些:“还是高了好看,高个子气派!” “才不,女人嘛,还是小巧玲珑好看,惹人怜,很多女明星都是很小巧的那一类呀,像那个什么小甜甜布兰妮、还有演大话西游的朱茵,还有……”齐华掰着手指头边想边数。 木兰频频点着头,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愉快,而且突然涌动出强烈的谈兴,很想这么天南地北的神聊下去,如果不是隐隐地又想起老公的唠叨和右手正好在左手的虎口边,并且下意识的掐了几下的话。 她看着手上的指甲印儿,好半天才抑制住听她说下去的欲望,建议说:“跟你聊天真有意思,齐教授——” “别教授、教授的,叫我齐姐!” “好吧,齐姐,以后拉你逛街好好聊聊,今天任务压头,我们还是谈谈周老师吧?” “好、好,听你的,你坐,坐下慢慢说,对了,我桌子里还有瓜子。”她热情地从抽屉里取出一袋奶油黑瓜子,呼啦撕开倒在桌子上,又往木兰哪儿推了推,爽朗地说:“吃吧,特别好吃,我们边嗑边聊!” “谢谢!”木兰愉快的拿过一把瓜子,放到嘴里嗑了起来,她忍不住想起丈夫对眼前这个爽朗女人的评价——显然对不上号的评价。——丈夫对她有偏见。她暗想。 不过——,当她伸手去包里拿采访机时,几乎不眨眼的一瞬间,说不清的心理使她仅仅偷偷打开它,却没有拿出来。 “对了,大姐说到前头,”齐华意识到了,打量了木兰的手包一下,笑着说:“咱只是自己聊聊,可不算什么正式采访呀,被又录音又记录什么的。” “当然,只是收集资料和看法,不会提名道姓的。” 木兰撒谎道,然后连忙从包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掩饰地擦了擦手。有些羞得不敢看对方,同时暗暗安慰自己,这部分是实话,而且自己纯粹是为了警察抓住凶手才这么做的。 “那就好,”齐华又爽朗地笑了几声,接着沉静地坐了一会儿,有些叹息的开口了:“说起周老师这个人呐——” “怎么?”木兰赶快跟进地问。 “唉!”齐华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一脸诚恳地说道:“说起来,我最喜欢周老师了。她家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真是吓人呐!幸亏是暑假,要不然我想她恐怕都无法上课了——,周老师人特别好。” “是吗?”木兰有些失望,——开始有些担心她会无原则的袒护美化周淑文: “怎么?”齐华立刻停止述说,十分敏感地问道。 “哦——”沉吟了一下,木兰半开玩笑地提醒:“你不会来唱圣诞颂歌吧?全是爱与赞美!” “哈哈哈!” 齐华看着木兰,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我知道你的意思,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不是?你放心,我就这丑脾气,直!——有什么说什么,虽然我们关系最好,但也会一分为二的谈的。” 木兰松了口气。 又笑了一会儿,齐华这才感叹地再次说起来:“周老师这个人吧,命特别好——” 这次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木兰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带着对周淑文由衷的羡慕表情侃侃而谈起来: “你也知道,职业妇女特别难,家庭、事业两头顾,上班、家务、老人、孩子、一大群学生,劳累呀!真劳累!——可周老师就很省心,家务也不用做,孩子也不用管,她妈妈全包了,家里什么都不需要操心,你说难得不难得?——学校了她也不操心,在哪儿她也不操心,甩手掌柜,真正的有福之人呀!真是有福之人!——有时她还说羡慕我们,我们都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喜欢阴着气人,淑文就这点不好,其他都好。” “她怎么喜欢阴着气人了?”。 “这就多了——”齐华长叹一声,又摇摇头,仿佛一言难尽:“我们关系很好,不说了,对了,她小孩儿的是你知道吧?” “不知道。”木兰心里一动,想起了郭小峰前天晚上的交代:“怎么回事?” “一场可怕的——”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意外!” 齐华说的很肯定,但声音里仿佛还含有一丝微妙的感觉。 但不容木兰咂摸出味儿来,就又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变得诚恳和义愤填膺了:“我相信就是意外,虽然有很多不怀好意的传言,什么下毒手之类的,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她们娘俩口可紧了,谁也打听不出来,所以谣言才多,但我敢说——,全都是胡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木兰直着脖子追问。 “唉——!”齐华的神情又变得十分悲悯了,——但很快,又寓意不明地眨眨眼睛:“谁知道呢?总之这事特别神秘,没有一个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怎么会传言四起呢?——当然”,她的表情骤然又变成了充满捍卫朋友的正义凛然:“——打死我是不信这些传言的!” “我也不信!”木兰喃喃地说:“毕竟,孩子不同于丈夫,归根结底是亲生妈妈,‘虎毒不食子’,怎么可能会下毒手?她又没疯!” “哎呀呀——,”齐华拖着长腔惊叫起来,凛然的模样转瞬变成了对木兰头脑过分简单的遗憾:“小林呐——!你可真是年轻不知事呀!亲生妈妈又怎么啦?人可比老虎毒——,杀人也不用疯呀?比如说,我就听我妈妈说,解放前很多人把刚出生的女婴溺死!那不是弄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对啦,我想起来了,朱德好像有篇文章叫《回忆我的母亲》,不就提到他们家生了十几个,其中溺死了七八个,看看,看看,这不就是铁的事实?朱德的妈妈不也没疯?” “可那时是人多养不活,”木兰一时忘了老公的交代,忍不住争辩起来:“现在只能要一个孩子,多金贵呀!” “金不金贵,——也要看当娘的怎么想!”齐华阴阳怪气地回答:“孩子嘛,就得亲手带,越不带越不亲,要是不亲,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木兰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小声问道:“这么说——,你认为——” “我可什么也没认为!”齐华的脸立刻又变回了义愤填膺了,仿佛是不能容忍有人居然会往其他地方猜测: “我是信任周老师的,不能说人死了就一定有凶手对不对?我知道就是意外,我是到处给人这么说的,可还是有流言,还越传越凶?最后我急了,——警告他们,谁再敢乱说,就是跟我齐华过不去!唉!这谣言才慢慢平息了!——唉!为什么我这么急呢?除了我和周老师关系特别好之外,还因为才我是一位母亲,听到这样的噩耗时,我都忍不住哭了几天,男男是多可爱的小男孩儿呀!总之不幸,太不幸了——;当然,我这人最实在了,实话实说——有谣言淑文也是有些责任的:一是当时好象出事时就她在场,这事离奇不是?二是大家觉得淑文太坚强了,跟没事人似的,别人都奇怪,忍不住问问她,她赶紧就哭了,挺伤心的样子,唉——”她的表情再次悲悯起来了。 木兰凝视着对面这张表情丰富的面孔,又低头看看左手虎口的渐渐平复的指甲印,突然觉得虽然印子浅了,自己倒觉得比刚才还要清楚些。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齐华的声音恢复了开朗,——仿佛是云开雾散,还饱含着为朋友开心的轻松:“许国胜也死了,我这人说话直,真的,——说心里话,这其实是好事,那个恶心的男人除了折磨周老师之外,根本就是外人,这些年都不回家,那还算什么夫妻?感情早破裂了!——这下好了,既有财产继承又不用闹离婚了,周老师命真好!她过去常常说‘要是许国胜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她什么时候这么说过?很早以前还是最近?是什么样的态度?你亲耳听见还是听别人说的?” “一直吧,好多老师都知道,唉,也可以理解,这样不幸的婚姻——”她叹息着回答,又恢复了很诚恳的态度:“我们不要谈这个话题好吗?我和周老师关系最好,周老师人很好,你千万不要瞎想。” “我不会的。”望着这位自称“和周老师关系最好”的女人,一种无法言述的心理使木兰冲口而出:“我想也是,因为我听说周老师是个懒洋洋,与世无争的人。” “与世无争?”齐华反问,脸上带着大姐对小妹妹无知的宽容笑意,亲切地摇摇头:“小林呐——,你还是年轻!你要知道,除了自杀的,世界上没有与世无争的人,连自称最无欲的和尚还要努力宏扬佛法、中国的鉴真和玄奘不是东渡就是西行,外国的呢?达摩和后来的传教士大老远跑中国来,难道都是因为无欲?” 木兰眨眨眼,第一次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就说那年我们一起评副教授吧——,”齐华继续举例:“周老师有一项条件不够,就是缺一篇在核心期刊发表的论文,但她并没有说明,——只管提交自己的材料,给人造成她条件好像合格的假象。因为大家都相信她的为人,没有产生怀疑,直到最后评审时,有人提了出来,当时一片哗然,——结果,周老师不仅没有羞愧、自责,反而暴怒,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并且骂了给她诚恳指出错误的人——,那些好心而且诚实的人,并且打击一大片!——当时就有刻薄人说,‘怎么周老师爆发起来跟疯狗似的,不顾前不顾后的,以后不在学校混了?’” 绘声绘色地描述完之后,齐华立刻又义正词严地说道。 “那些人的说法当然是不对的,不过,暴怒说明什么?不就是在乎吗?——在乎什么?归根结底不就是在乎名利吗?——当然,人人都是这样,这是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动力,不能一概而论——;——还有,我想她不是有心的,——但这就很容易给人造成误会,当时就有人说她不诚实,不配做老师,而且被她吓一跳,说平时不言不语的,撒谎给没事人似的。——我说,‘噢——,不能这么说,周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她可能是自己也不清楚’。——人家都说我:‘你这个憨子呀,明明名额有限,还袒护她’。——我说,‘我就是傻人,不用你们管’。——我了解周老师,只要她条件够,我愿意让给她,今年评不上明年评嘛,有什么必要跟乌眼鸡似的?可笑!——但周老师也有些问题,太激动,一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她突然翻脸,大吵大嚷说自己不评了,气得什么似的。结果让人家说原来是装清高。——我举这个例子不是说周老师爱撒谎,或者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说到这儿,她停顿一下:“我只是说明从此可以看出很难有人做到真正的与世无争,是不是?” “是的!”这次木兰回忆着丈夫的嘱托谨慎地回答道。 “怎么,你冷吗?”齐华关心地问:“怎么哆嗦了一下?” “不!”木兰慌忙欠了欠身:“啊,确实有点儿,空调温度太低了!” “那我调高一些,”齐华立刻拿起遥控器,嘴里还埋怨道:“冷怎么不早说?来大姐这儿还客气?唉,也怪我,我这人就是粗心,我胖,就怕热,害你冻半天,对不住呀,小林!”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木兰低头想了片刻:“听说周老师胆子很小,晕血是吗?” “胆子小?”齐华一脸惊讶地反问:“我没觉着她胆子小,很正常呀。倒是真晕血,我们都知道,幸亏这两次死人都不见血,否则一定会把周老师吓坏了,我真替她庆幸。” “两次?” “是呀,她儿子和她丈夫。你不知道吗?听说都是死的不见血,不然一定会把周老师吓坏了,我真替她庆幸,真巧!真是巧?不是吗?真巧!” “是呀,真巧!”木兰呆呆地重复着,她本来并没有把周淑文儿子的死和谋杀联系在一起,但齐华的话还是让她心里一动。 “我真替淑文高兴,”带着为朋友高兴的真诚笑容,齐华继续说:“真的,这下再也不会有家庭矛盾了,还有很多钱可以继承,她家生活水平一直较低,淑文一直盼着能有很多钱孝敬妈妈,这下什么烦恼都解决了,太好了。我真替淑文高兴,真的,她能如愿以偿太好了,她盼了多少年了,我真替她高兴。” 仿佛被祭灶糖粘住牙的灶王爷似的,木兰半天才费力地张开嘴:“你心肠真好!” “咳——!我就是这人,对了,小林,你怎么又出汗了,是不是温度又高了?”齐华关心地问。 “不,”木兰迅速擦了一下额头:“我昨天肚子吃坏了,今天还一直不舒服,闹疟疾似的,恐怕我现在必须回去吃些药了。” 看到齐华凝视着自己的脸上转瞬而逝过一丝说不清的表情,木兰心里开始没来由地开始发慌。 “要紧吗?”齐华随即恢复了关切的模样,殷切地问:“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此刻对自己表演能力缺乏自信的木兰,感觉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有点儿难受。”她一边说,一边仿佛肚疼似的弯下腰。 齐华立刻深知她心的建议:“那你赶快回去吧,改日咱再聊?” “好吧,看来只能如此了。”木兰直起腰,同时努力制造出无比遗憾的微笑:“今天恐怕只能先谈到这里了,真想好好和你聊聊,齐姐。” “好、好、那就回头聊,现在快回去吧。”齐华体贴地挥挥手。 木兰站了起来,带着刻意保持的满脸遗憾告辞了。一路上都默默祈祷自己没有惹怒那个女人,以至导致可怕的后遗症(迁怒于丈夫),因为丈夫的评价中有“记仇”这一项,从今天她对周淑文的描述上,似乎也可以印证这一点…… 不过,当她进了家门,一口气喝下一瓶绿茶之后,脑筋就从这件事放松开了。 她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回想起这两天的谈话,真是很有意思,比如晕血症,孩子的神秘死亡……,还有齐华那近乎指控的暗示……。 齐华无疑是非常阴险的,木兰想,但并不意味她是愚蠢和糊涂的,她的指控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中伤呢?……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五 郭小峰和小秦回到了办公室。 “怎么办,头儿?”小秦问:“他抵死不承认,也没有更多的证据了。” “先拘一晚上吧。” 郭小峰看了看手机:“都十二点了,我们也休息吧,明天再审一遍,如果还没有新的线索,就只能先放他走了。” “放走?”小秦挑起了眉毛:“可我觉得孔彬是有问题的,他一直在撒谎,甚至在我们晾出信封之后,他还在撒谎,说什么想和许国胜聊聊,碰巧看到信封,什么想送回去等等,全是胡扯,明明就是想偷东西。” “对,但这种掩饰般的解释只是说明了他本能的遮羞愿望,”郭小峰疲倦地在沙发床上坐下:“至于他偷东西的习性现在我们都清楚,正是了解了这一点,才让我听到木兰转述周淑文母女对白时突然想到的孔彬偷钱的可能性,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测!——问题是,他是那种一旦被人发现就惊慌失措的要杀人的人吗?王兴梁和戴亚丽都指出了他有小偷小摸的习性,说明他的名声一贯不好,怎么会因此惊慌到杀人呢?” “但也许许国胜心情不好,特别恼怒,斥责了他,甚至扬言要报警,孔彬慌张之下地拿枕头闷死了他,这种可能行是存在的。” 郭小峰摇摇头:“但如果他们发生了剧烈的言语冲突,然后导致杀了人,那么从吵架到杀人,再到临时想到善后的措施并加以处理,这一定需要较长的时间,至少十分八分的吧?——但事实是,大家都提到了戴亚丽离开时间的长度,但对孔彬却没有提及。——而且,如果孔彬杀了许国胜,那他为什么不把钱退回去呢?毕竟,发生了死人事件,一定会报警的,那么钱少了这件事被警察知道的可能性就极大,结局是一定要查的,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漏洞吗?他为什么不弥补?——还有,为什么不把信封的指纹擦掉呢?这个常识现在几乎是小孩子都知道的。” “因为事前没打算杀人,所以事后张皇失措没有处理。” 郭小峰轻轻扬了下眉毛:“这也说的通。”,他把身体倚在了沙发靠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有些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但别忘了,还有啤酒里的安眠药,那显然说明是蓄意谋杀!而不是临时起意。” 小秦楞住了,片刻之后,他突然兴奋地说:“也许是另外有人想杀许国胜,但结果孔彬却先下了手?” 郭小峰看了看他:“想法很有创见,但是——,”他轻声问:“你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吗?” 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 “不大!”小秦沮丧地低声回答:“因为如果如此,那么下药的人没有理由不尽可能地向我们提供线索,或者尽快暴露死者的死亡,——但现在看,似乎没有这样的情况。” 第二天的询问依然证明了孔彬的惊人记忆力,居然说的和头天的供述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口气也如同翻版。 “——我实在太害怕了,我就怕别人跟你的想法一样。”孔彬带着哭腔解释:“我刚拿了钱,人又死了,我、我、我实在是害怕……” “可你知道吗?”小秦满腔恼恨地打断他:“因为你不及时报案,我们就无法更准确的判断死亡时间。” 孔彬愣怔一下,马上陪着笑解释:“现在不也能确定个大概嘛,就是后两次上厕所之间。” “胡说,”小秦狠拍一下桌子:“当时如果及时报案,可以根据尸体温度判断的更精确,嫌疑人也会更有倾向性,因为她们两个离开餐厅的时间前后不同,事实上呢?” 也许怕继续触怒眼前这个正发火的警察,孔彬回避地低下头。 “对了,”郭小峰问:“当时你有没有触碰尸体?” “没——,”孔彬抬起头:“没有,当时我吓傻了,呆了一会儿,慌慌张张地回到了餐厅。”说到这里,似乎一丝迷惑掠过了他的脸。 “怎么?”郭小峰连忙殷切的问:“想起什么啦?” 孔彬一楞,立刻慌忙地回答:“不!” “你到底想起什么啦?”小秦又吼了起来。 “我真没有。”孔彬看起来慌极了:“我就是觉得当时傻了,只想逃开,没有及时报案,给你们带来多大的麻烦呀——,但我绝对没有杀国胜叔,我怎么可能杀他——” 他又开始几乎分毫不差地重复昨晚的理由。 郭小峰轻轻触碰了一下小秦的胳膊,因为看起来他又怒目圆睁起来,似乎要再次狠狠呵斥眼前这个看来很会耍赖的家伙。 “好啦,你已经说服我们了。”郭小峰和蔼地打断他:“那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呢?” 郭小峰突然和蔼的态度随即让孔彬也情绪大涨,他立刻放弃了悲伤,抽抽鼻子,显得很掏心窝儿地说道:“我想好了,恐怕必须做一张假文凭。这样才可能有机会进入一个稍微象样的公司,而且文凭还不能是太好的学校,比如清华,北大之类的,容易穿帮……” “你到现在还想着骗人。”还在窝火的小秦终于忍不住了。 “对不起,我错了。”孔彬从善如流,立刻自责起来:“我不该这么想,也不愿这么做,我最恨撒谎了,撒一个谎就得撒一百个谎圆它,多费劲儿呀,真的,——可国胜叔不在了,我再也没机会学生意了,谁也不会给我机会了,我本来还指望着跟国胜叔学出息将来挣大钱呐——,”他又变成了悲鸣:“我可怎么孝敬我的爹娘呀……” 就在这悲鸣中他被允许离开刑警队了。 透过窗户俯视着孔彬在大门口消失的背影,小秦泄气地摇摇头:“头儿,我现在相信你的判断了,他确实不像为维护名誉而战的那种人。他根本没有什么是非观,而且那么赖,怎么可能为害怕名誉受损而杀人?” “还有——,”郭小峰苦笑着接着说:“你发现没?他还非常善于自圆其说,——这说明许国胜就是发现他偷窃,孔彬第一反应可能是结结巴巴的解释,而不是杀人。” 小秦又冷笑一下,极端轻蔑地补充道。 “对呀,一个赖极了的家伙!说假话不仅不脸红,还有股儿理所应当的劲儿。” “得了,他不算特别坏,”郭小峰摇摇头,离开窗户回到桌子前坐了下来:“德行也像生命,什么样的土壤就长什么样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他有搞鬼的理由。” 小秦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回来:“该死!我本以为可以结案了呢!”他又咂了咂嘴;“啧,这个该死的孔彬不及时的报告,等于帮了凶手的忙,给我们造成多大的麻烦呐!” 郭小峰同情地看着熬得两眼通红的小秦:“还好!”他体贴的安慰道:“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收获还是挺大的。” “那倒是!”小秦又高兴起来:“时间范围确定了,嫌疑犯也缩小了。只是我本以为可以马上结案呢!唉!对了——,”小秦突然坐直了,瞪着眼睛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追问孔彬那儿会想起了什么?” “噢,因为我感觉他好象自己还懵懵懂懂,没有迷过味儿似的,说实话,我都后悔自己问急了,打断了他思考的连续性,——所以怕万一追狠了他只顾逃避我们盘问,脑筋乱了,真的不回想了。” “那现在他回去不想怎么办?” “不会的。”郭小峰很有把握的回答。 “为什么?” “人性使然,当我们对某个往事有疑问时,总会忍不住不断的回想、回想、回想……,直到有了——自己——满意的解释。” “自己满意的?那就未必是正确的。” “当回想的是某个经历时,多半都会是正确的。” “但愿吧!”小秦叹口气,哀叹道:“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我需要最好现在能有些更清晰的线索让我们一把揪出凶手!”他将脚搁在桌子上,抬起头一脸无奈地冲着天花板发起呆来,过了一会儿,他吹了声口哨,带着下定决心的表情伸手拿过问询笔录翻看起来。 “我觉得——”他抬起头冲一直皱着眉头发呆的郭小峰说:“现在的主要嫌疑人应该是戴亚丽。” 他没有得到回答,仅仅看到一双微微偏过来脸上眼睛里射出的一束探询理由的目光,仿佛在说:说详细些! “是这样。”小秦看着笔录回答:“如果孔彬的话不错——我觉得应该不错——因为前面‘摇头王’说孔彬最后一次回来情绪不对,周淑文也含糊这么说了,这算交互印证了——。——那么可以推论出死者遇害的时间是在孔彬后两次进入卧房之间。这期间总共有四个人出去过,王兴梁、钱老太太、周淑文、戴亚丽。——王兴梁是和老太太、周淑文一起出去的,一直有老太太做证人,所以可以排除;——钱老太太还出去过一次,但只有半分一分,时间上不可能,也可以排除;——周淑文如果安排得力的话,可以作案,但时间毕竟紧张;——只有戴亚丽,她单独出去十几分钟;——而且,据孔彬交代,他第一次敲门时,许国胜喊了声‘亚丽’,这意味着她和死者之间似乎有约定。——所以,综合来看,现在她的疑点最大,你说呢,头儿?” 郭小峰无意识敲击着桌子的食指停了下来:“你说的有道理,但还不是唯一指向。”他不宜察觉地叹口气:“我现在特别想知道木兰打听出周淑文儿子死亡之谜没有。” 小秦“腾”地坐直了,结果险些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倒: “这么说你昨天在王兴梁那儿得到了些重要信息?” 郭小峰一五一十地重复的昨天的谈话。 “嘶——”小秦倒吸一口冷气:“这事很古怪。” “你说的很对。”郭小峰心神不定地回答:“木兰怎么还不打电话来,我觉得这次的她,就像我们的福将,会帮我们很大的忙。” “我也这么想。”小秦期待地嘟囔道。 仿佛是对他们期待的回应,郭小峰的手机突然响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六 一脸得意的木兰这次在刑警队得到了简朴状态下最亲切的接待,不说两双充满热情的眼睛让自己添了不少美滋滋的感觉,单说先被殷切地引领到里屋的沙发上就坐,然后把空调的出风口调到她就坐的方向,还没等自己道谢,小秦就指着茶几上一杯摆好菊花茶说:“喝吧,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林姐,已经凉了一会儿了,这会儿喝起来温度刚刚好!天气这么热,喝菊花茶最败火润嗓的。” 那股子殷勤劲儿就让人过瘾。 “啊——”木兰举起杯子一饮而进;“谢谢!还放了点冰糖,不错,我喜欢这个口味,稍稍的甜。”说完,故意不提正题的她歪过头带着打趣的眼光看看在她对面坐下的小秦,一眼之后,她不再笑了,又仔细看看他,然后又抬头看看搬把椅子坐过来的郭小峰。 “看起来你们都熬夜了。”木兰充满同情地问;“需要这么紧张吗?” 小秦立刻惶恐地抬手在脸上胡噜一把;“天哪!我一定是憔悴的可怕,唉!——”他又低下头一脸沉痛地哀叹:“现在要求是‘命案必破’,而命案如果耽搁过最佳时间,就很难破了,不熬不行。” “放心吧。”木兰得意地向沙发后面一靠,一脸侠义:“我帮你们抓住凶手。” “是吗?”小秦惊喜地问:“你确定了?是谁?怪不得刚才郭队还说你就像我们的福将。” “福将?”木兰重复了一遍,眼珠冲着天花板白楞了一会儿,似乎在咂摸这个词的味道,然后她摇摇头:“好像只是说我运气好似的,我其实——” “——很有头脑!”小秦赶紧接了上去:“我们这个福将的意思啊——,就是又有——运气又有头脑的人物。” 木兰装模作样地耸耸肩膀:“好吧——,”她拖着长腔回答,然后她坐直身体,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声音里添了几分紧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许国胜的死有没有流血?” 小秦迟疑地看看自己的上司。 郭小峰踟躇了几秒,静静回答:“没有。” “那么——”木兰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对小秦说:“我赞同你的观点,凶手就是你一直怀疑的周淑文。” “可是,我现在怀疑的是——”小秦吞下了本来打算说出口的——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改口问:“证据呢?” 木兰突然有些尴尬,她挠了挠头:“也许不算特别响当当的证据,是我根据采访得出的一个结论,只是一些心理分析。” “啊——,太妙了,”郭小峰立刻接上话茬儿,显得十分信任和兴趣地看着她:“这个案子最需要的就是心理分析,说吧,大家一起判断。” 木兰稍微放松了些,歪着头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显然要整理一下有些纷乱的思路: “先从心理上说吧,哦——,上次的录音你们都还记得吧,什么感受?” “感受?”小秦举起右手,像求饶,又像提前安抚木兰可能爆发的不满:“说出来你可别生气,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内容,钱老太太的固执和专制我们已经提前领教过了。她的艰辛生活我们大概也能想像地到。如果有什么奇怪的,我倒觉得那些人似乎不全是唱赞歌的,尤其是最后一位,简直是气急败坏地痛骂钱老太太。” 木兰楞了一下,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说这个呀,倒有个有意思的插曲——”她笑着把那几个老太太介绍采访刘树芬的过程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遍:“——说真话,她们看起来是那么慈祥和善良,我还以为她们介绍我见得是钱老太太的好友,——其实是把我介绍给她的一个仇敌,——虽然结果对我们是有利的。但过后我不得不认为,她们年轻时准定都是王熙凤般的人才——‘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在装模作样和装腔作势方面真是令我——‘需仰视才见’!” “理解我们这些老人吧——”郭小峰叹息着开了口。 “哦——,不!”木兰热切地看着他:“你才不是老人,她们都比你老得多,六七十岁,足足差了一代人呐!” 郭小峰咧开了嘴:“谢谢,这话很安慰我,但我清楚也差不太多,我们没有你们幸运——,”他看看木兰又看小秦:“——生活在可以随意大笑大唱的年头。但曾有很长的时间里——你们没有赶上的——时光里——人们是不能乱说话的,所以撒谎成了最基本的生存要求,在那种条件下,我认为甚至不能居高临下的把‘撒谎’评价为‘可耻’行为,因为对于很多人来说,仅仅是‘软弱’而已。——当然,我不是说她们好,或者做的对,事实上——,我的经历告诉我,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心态,有些辛苦一生的老人最后变成了愤愤不平、嫉妒年轻人幸福的——心理失衡变态——的家伙们,而且始终顽固不化。” “对,对,”木兰兴奋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还记得吧,那个刘树芬对钱老太太的总结,话非常刻薄,意思就是——钱老太太其实不是保守,而是利用保守挟以自重,迫使女儿对自己的百般顺从。我觉得总结的很有道理,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周淑文可能绝望于和母亲讲理的心态,因此在无奈之下走向极端。” “我觉得反而糊涂了。”小秦摇摇头,坦率地说:“如果钱老太太只是利用所谓保守和封建,恰恰说明她还不糊涂,明白人就可以讲理,而周淑文是她女儿——她对女儿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有什么说不通的呢?” “不,不,不——”木兰拼命地不断摇着头,小秦立刻想起了王兴梁。 “怎么说呢?”她终于停止了摇晃脑袋,微微皱起眉头,她迟疑地嘟囔道。——然后,木兰展开了眉头,很急切地向前探了探:“——有个小说叫《金锁记》——张爱玲的代表作——也许可以辅助解释我的观点。它就是讲述了一个女人,年轻时为了金钱嫁给了一个好像瘫子似的大户人家的二少爷,代价是她的青春和爱情。——怎么说呢?这种代价对人的影响可大可小,逃荒的人也许不那么在意,——但对于衣食无忧,又无力改变的人来说,这个代价可能就是人生最大的代价了,足以把她一点点变得扭曲、苛刻、怨恨和怀疑一切……,——而更糟糕的是,等她真正掌握住金钱之后,她喜怒无常的怨恨性格已经根深蒂固,于是又用金钱的力量一点点劈杀了她能掌控命运的一双儿女的幸福,甚至是刻意破坏儿子的婚姻,女儿可能到来的幸福,——至于是什么心理,怨恨?补偿?我说不清楚,百味杂陈,小说也没有明晰,意味深长,——总之非常棒,文辞流光溢彩,思想又犀利冷峻——” 她看着好像有些明白似的小秦,点了点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不幸就像遗传病那样延续着,她的行为可以说是有意的,也可以说是无法自控的,毁灭幸福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我似乎明白了些。”小秦抓了抓头皮:“也许不贴切,不管她到底出于什么心理,意思反正是老顽固,要是她不同意什么,说理是说不通的。” “对,从心理上看,周淑文是绝望于能说服母亲同意离婚。” “这个我们更早也感觉到了,现在是除了这个,其他还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的呢?” “从手段上。” 小秦的脸瞬间变得惊喜万分:“手段上?”他激动地重复道:“手段上!” “对。”木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采访机晃了晃:“证据——就在这里。”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五章 旁人的眼睛 七 录音是在小秦极端惊喜的表情中开始的,同时以小秦泄气的表情为结束。 “听起来没什么特别铁证如山的证据,是吗?”小秦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像询问而不是批评:“虽然那个说话像喷着毒液的眼镜蛇一样的女人竭力想证明这一点。” “这还不是很清楚吗?”满心等待赞美的木兰大失所望,她有些不快的撅起嘴:“杀人有很多种方式,刀劈、斧砍、投毒等等,为什么选不流血的方式?答案很简单,因为凶手不能见血,她会晕的,她只能选择不流血的杀人方式。” 小秦迟疑地点点头:“也——是——。”——声音里带着勉强的信服。 木兰又看向屋里的另一位。 一直沉思的郭小峰立刻用充满安抚的音调说道:“是呀,这确实是个解释。一个很有价值的解释。而且通过听他们的描述,可以知道周淑文也有‘老实人发威’——暴怒的时候。” 木兰看着郭小峰体贴的表情,扑哧一笑:“谢谢,我的价值感已经得到了满足,现在说‘但——’吧,我知道很多人先肯定的目的,一定是为后面的否定——做铺垫。” “常规,是吗?”郭小峰也笑了;“今天就破个例,我给你讲讲案发现场吧。” “真的?”木兰一下子站了起来,腿上的包“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当然是真的,”郭小峰笑着摆摆手,做了个请她坐下的手势,——然后,突然板起了脸:“只是你必须保证不外传。” 在木兰拼命点动的头的保证下,讲述开始了—— “——怎么,有什么见解吗?”讲完之后,郭小峰很虚心地问。 “这么说——,”信息多的还没有完全消化的木兰直着脖子想了片刻:“那个戴亚丽的嫌疑其实更大,因为她出去的时间长。” “是呀——,”郭小峰若有所思的说:“这样一来周淑文的嫌疑就非常小了,别忘了只有几分钟她无人做证,而用枕头使许国胜窒息而亡就需要三四分钟。” “那周淑文就更是凶手了。”木兰不加思索地说:“只有她有不在场证据,这种人反而都是凶手,据我看的推理小说可知。” “一般而言,只要某个人不在场证据确凿,那这个人就不会是凶手,据我多年的办案经验得出。”郭小峰微笑着回答。 “哦——,”木兰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但她毕竟还有几分钟时间。” “说的也是。”小秦烦恼地挠挠头发:“虽然相对戴亚丽好象嫌疑较小,没有她时间充裕。——但其实时间也够,只要事先策划好。比如说,人窒息一分钟就是不得了的事,她可以坚持两分左右,然后把纸糊在许国胜鼻子下面,如果安排得当,三分钟就干完这一切事了。——别忘了,她先进卫生间,这样可以做充分的准备,比如把纸巾浸湿,然后,拐入卧室。——还有,卫生间的门紧挨着卧室门,成90度,进出极方便。——然后,再次返回卫生间,再等王兴梁出来同时开门出来。这不难做到,因为王兴梁和她妈妈肯定是大声说话,她很容易听清楚他们到底处于一种什么状态。” “对了,”木兰猛然叫道:“会不会是周淑文和她母亲联合作案?周淑文恨许国胜,老太太心疼女儿。” “这个可能性也是存在的,”郭小峰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过从证词上看似乎又不象,因为这个案子凶手杀人手法很简单,根本无须两人联手。如果联手,唯一作用就是彼此证明无法作案,制造一个不在现场的假象,可事实上没有人有绝对的不在现场证明,也没有人有彼此包庇证明的意思。” 木兰琢磨了片刻,有些沮丧地点点头,一脸闷闷不乐地抱怨道:“你说的对,现在我才知道人人都有机会,比人人都没有机会还糟,那样只要细致调查总能发现凶手撒谎的蛛丝马迹。可现在,每人都咬定自己去了卫生间,这是天然的没有旁证的理由。” “这就是这个案子让我们头疼的地方。”郭小峰身体向后靠到椅子上:“人的行为动机是复杂的,凶手很可能为——我们以为微不足道——他们自己却认为是——不得不——的理由——要杀掉许国胜。可问题是——真要杀死一个人并不容易!——下毒?必须找毒药,这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而且追查毒药来源是重要的线索,很多案子都是由此找出蛛丝马迹的。——至于车祸和刺杀,拍成电影看可能很壮观好看,可对凶手来说那就更容易留下证据。这几个人和许国胜那么熟,肯定会被细查的,稍一不慎可能就会被证据确凿地逮捕。而在那一晚,平静的晚餐却包含着完美的杀人机会,而重要嫌疑人——,一定是周淑文。” 木兰像只充满好奇心的猫那样,瞪着溜圆的眼睛。 “这么说你认为不是周淑文?” “不,”郭小峰轻轻挥了下手:“我只是说存在多种可能性,很可能是周淑文,但也可能是别人。就象杀死许国胜的方式那样,既可能是你推测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这种方式最不易留下证据,你刚才所说的刀劈、斧砍、投毒等等,那都是非常难善后的方式,远不如这个方法简单、有效而且高明。” “噢——” 一直怔怔听着木兰恍然大悟:“原来你在这里等我呀!” 不等郭小峰解释,她就摆摆手大方地接着说:“不用解释了,反正我也不是专业人士,想的不周到也不会伤自尊的,只是——”她用手托起腮帮子微微失落:“我还以为我这信息很重要呢。” “当然很重要!”郭小峰立刻坐直了,一本正经地说:“每一个都非常重要,比如说,托你的福,我们缩小了嫌疑人范围,这是了不起的帮助。” “可那不是我有意的。”木兰叫道;“我没法儿因此对自己的智商沾沾自喜。” “那就接着做一件可以为之骄傲的事儿。” “什么?” “去找周淑文,然后——”郭小峰轻轻说:“问问她是不是凶手。” 木兰的左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天哪!你怎么知道我的计划?” 回敬她的是一个莫测的笑容。 “你一定要告诉我。” 郭小峰莞尔一笑: “人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即使是那种人们事后说:‘噢,我也不知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的行为,恕我直言,那也是按照本性去做的——只不过是自己也不肯承认,或者没有意识到的本性罢了。” “呵!”木兰投降般地举起双手:“看来我的本性你已经了解。那么这些人呢?这些案子中的人呢?” “有所了解,但还远远不够。”郭小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放下:“所以,需要你最重要的协助。” “好吧,”木兰老老实实地回答:“已经约好明天上午学校见,我打电话告诉她,想单独请她介绍介绍自己的母亲——这是我们上次登门的由头,她居然一口答应了,说实话我没想到回这么顺利,她看起来很不容易接近,我告诉过你们,上次谈话中她几次说话都只有三个相同的字:‘是的,妈’,——实在,对明天怎么打开她的话匣子我还没有底呢。” “哦——,别担心,”郭小峰做了个让她放心的手势:“她没像你想象的那么寡言,像对待其他的受访者一样,顺从的听她讲就行了,人类需要表达,有声的和无声的,她也不例外。我相信你会得到意料之外的收获,因为缺少宣泄,可能她还更爱表达。不过——”他身子向前探了一下,严肃地竖起食指:“你要牢记,千万不要做价值判断,一定要顺从她,哪怕听到特别反感的逻辑,只是你一定要装的像,她——,可不缺乏洞察力。” 木兰猛然间回忆起那次见面周淑文突然警惕起来的眼睛。 “我想是的,可是——”她犹豫地说:“她要是扯得不着边际怎么办?这是很多人的特色,难道也不能牵引回来?” “我说了,一切都像你对待其他采访对象就行了,如果偏离轨道,当然要拉回来,而且,有两个问题,她不说,你一定要明确问出来,我希望由此能确定最终的嫌疑人。” “什么问题?”木兰连忙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只笔,摆出要好好纪录的架势。 “哦,不用那么紧张,”郭小峰瞟了一眼,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十分安静地说道:“很简单的问题,第一,她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得到的信息是自己吃鸡蛋噎死的——” “——什么?”正纪录的木兰失声叫了出来,吃惊的笔都掉到地上了,她顾不上去拣,以强烈否定的口气反驳道:“怎么可能?” “是呀!”郭小峰的脸也沉郁下来:“这有两种可能,一种,确实是自己噎死的,这种事虽然极希罕——因为人类很少的与生俱来的才能,就包括天生会吃东西,自己噎死的事比被雷劈死还要少的多,——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另一种——”他呼出一口气,轻轻摇摇头:“我知道很多吃果冻噎死的孩子,都是被父母喂食导致的,这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 “——故意?”木兰直截了当打断他,接着问:“如果她是故意,那么这次谋杀的凶手——” “——是谁?”郭小峰也打断了木兰:“依然需要更多的证据。”他再次竖起食指摇了摇;“别忘了,即使是能证明几年前她亲手杀害了儿子,也不等于证明今天她会亲手杀害丈夫。我想知道的,——是她的心理,为什么?” 木兰愣怔了一会儿,弯腰拣起了水笔:“第二个问题呢?”。 “她对生活现状是什么看法,满意吗?如果不满意,那觉得原因在哪儿?啊——,这个问题也许她自己会不知不觉说出来。” “说起这个问题——”木兰稍微皱了皱眉:“我觉得周淑文的性格本身是最重要原因,她们家落到今天这个结果,她应该付很大的责任,——当然,老太太的脾气是专制了些,可她自己也太提不起来了,要是不专制,恐怕她更不行。而且不管怎么说,她妈妈也算是为她一直牺牲,或者说奉献吧。——就是这样帮扶着她,听听那些老师们的话,我觉得如果不是在大学里,这个大船上能乘的人多,——换个稍微讲效益的单位,她恐怕早就混不下去了。” 郭小峰没有回答。 “怎么?”看着他一直毫无表情的脸,已经颇为了解对面这位刑警的木兰,赶紧又补充一句:“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那倒不是,”郭小峰目光移回木兰的脸上:“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当然我知道,虽然很多人渴望自由自在的日子,但同样很多人都渴望稳妥的生活。——我只是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生活中的一切都被安排妥了,真的,不光是我,是所有的人,——都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被国家统一安排好了,每个人只要做好一块砖就够了,——按照设想,应该人人幸福美满,国家蒸蒸日上才对,可结果怎样呢?只要略微了解一下那个年代的历史就知道了,——最日常的生活,小到吃个豆腐都要凭票,买个菜都要‘走后门’,除了抄着手聊天之外,基本不会什么,——坦白的说,从现在的眼光看,无论言谈举止还是生产技能,那时侯的中国人都不甚能提起来;但反过来说,也许就是认为中国人素质不行,那时的政府才要替老百姓安排好一切。管制的结果似乎也证明这个道理,——你看,什么都安排好了,日子还越来越差,不管你行吗?” 木兰看着郭小峰,咯咯笑了起来:“干吗不明说,你是反对我的观点的。” “这就是郭队的特征,”小秦嘘了一声:“专门绕弯子。” “那我就直着问——”木兰干脆地说:“这么说你是认为正因为她妈妈管的太宽,所以周淑文才那么笨?” “这个我不能确定。” “又来了——”小秦指着郭小峰冲木兰笑着说:“是不是?” “我确实不能确定。”郭小峰摊开手,显得非常委屈;“生活是块试金石,一放出去历练,人的潜力、高低立马就分出来了,想要过什么样日子的愿望,自己也都清楚了,——可周淑文的,——又有谁能知道呢?” 木兰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好久,她轻轻问:“你想说,周淑文的生活被剥夺了——” “我仅仅想再次强调——,”郭小峰也严肃起来:“明天的采访,一定不要轻易做价值评判,——以至于她不能畅所欲言。” “你认为她会说出偏激的话?”木兰猜疑地偏过头:“为什么你不认为她会刻意隐藏真心,装腔作势?” “只要说的够长,她就会流露出来——”郭小峰泰然自若地回答:“因为如果她有这份机心,就不会在学校混成那个样子了。” “可她毕竟可能杀人,这是本能的自救。” 郭小峰耸耸肩膀:“也许吧,但没关系。谎言也常常意味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实话,只要他们说的够多。”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六章 正面的交锋 一 木兰像个提防城管的小贩似的,站在校门口前后左右的东张西望着,现在已经九点五十了,而她和周淑文的约定是九点二十。 她第六次打开了手机,在恨恨地连按了八个键之后,瞅着那个绿色通话键几秒钟,又恨恨地叹口气,第七次合上了它。 “小不忍则乱大谋,”木兰不断小声提醒自己:万一电话打过去是老太太接的,热情洋溢请她到家里畅谈可就麻烦了。昨天自己灵机一动加暗暗祈祷,聪明地选择做饭时候给周淑文家打电话,果然如自己猜测——老太太在做饭,接电话的则是自己希望的周淑文。而此刻打,木兰可没信心谁会接住电话。 然而也迟到太久了——尤其是她家还离学校这么近,木兰心头的火苗窜得几乎能从鼻子里冒出来,迟到——是最没有素质的表现!她愤愤地想。——然而,就在这愤愤间,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来——周淑文会不会不来了? 天呐!——,木兰心里发出一声惨叫,恼火霎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心里一阵张皇:“老天爷,老天爷,老天爷!——”她喃喃地祈祷着。 意外的,神灵这次有求必应,大约5分钟之后,她发现周淑文像一只苯鸭子那样不慌不忙摇摇摆摆地向自己走过来了, 刚才还气愤不堪的木兰此刻看到了她,顿时犹如看到30年未见的亲人那样,带着感激笑容一溜儿小跑地直迎过去,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无意中颇为不雅的张开了嘴。 周淑文保持着自己的步速和木木呆呆的表情。 “有点儿事。” 她冲迎过来的木兰毫无歉意地解释。 木兰陪着笑跟在旁边向学校里面走去,她长出一口气,心情靓地顿觉今天的校园额外安静优美,灿烂的阳光透过高大繁密的桐树叶缝隙为长长小路投射出点点小亮斑,躁热一下子就消失了,一侧的操场因为没有活力四射学生们的奔跑,一个来月就长出了茂密浓绿的野草,其中还夹杂着零星黄黄白白的小野花,清静明丽的风光宛若一副印象派绘画。 “就在这里谈好吗?” 正沉醉在这明媚的夏日风光的木兰一楞,发现她们走到了一个操场一边的长椅旁。 “好的。”她连忙回答。 周淑文自顾在长椅的一边坐下了,冷冷地眺望着眼前的绿荫荫的操场和远处被树木掩映的楼房,看起来她的心情似乎不那么喜滋滋的。 木兰踌躇一下,眼前这个女人散发出的气息,使她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与之保持着基本礼貌距离的位置,——当然,也没忘记以拿餐巾纸为掩饰悄悄地打开了包里的可以记录的小家伙儿,脑子里还琢磨着准备好的开场白是否恰当。 不过,这次倒不用这么费事,周淑文直截了当地开口了。 “你想窥探什么,直说吧。” “啊——”木兰楞住了,刹时有一种被人点破来意的尴尬。 “有什么话快说好吗?我这次出来撒了谎,还要赶快回去。”周淑文不耐烦地催促道。 “撒谎?”木兰赶快抓住这个话头:“为什么?”,她努力显出困惑的模样,头还不忘配合地稍微歪一下。 “妈妈从不喜欢我单独出去,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乱七八糟?自己是乱七八糟的人?——木兰感到有些受伤害,她吞了口气,忍住悻悻,努力以客观(其实也加了一点点挑拨)的口气说 “干吗那么紧张,再说你是成年人,有抵御乱七八糟人的能力。” “在妈妈眼里我永远是孩子,没有抵抗能力。”她的声音没有喜怒,似乎在说天经地义的道理:“妈妈是为我好,人人都这么说,为了避免了我走弯路,走错路,——她了解、指导、安排我做的每一件事,做之前和做之后的,很辛苦的。” 木兰眨眨眼睛,努力想从对方的语气里咂摸出眼前这个女人对此到底是认同还是不满,——好像倾向于不满?木兰掂量着,但也不能完全确定,——半响,她决定最好也保持含义不明语气:“你确实是一个真正孝顺的女儿,孝而顺。” “完全不顺从怎么体现孝呢?只有顺从才叫孝,不是吗?” “看来你遵从古典的孝顺法则。”木兰斟酌地说:“不象现代人。” “现代人和古代人没有本质区别,古人类就有的战争现在依然存在,区别只在武器。” 木兰又卡住了,一时不知如何把话顺利接下去,同时又离开关于战争或者现代人和古代人区别这类宏大的话题。——同时又忍不住回想起来前天下午刘副院长谈话,似乎老师们都很博学,动辄就有遥远的类比。 幸而对方打破了沉默。 “别绕圈子了,你不就是来探听我是否杀了许国胜吗?” “不!”吓了一跳的木兰冲口而出的否定着。 “撒谎!”周淑文冷冷地斜睨她一眼:“你和警察是一伙的,或者说是配合警察的。” 木兰稳了稳神儿,努力恢复回困惑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哼!”木兰先得到了一个充满轻蔑的冷笑,接着听到了一个懒洋洋带着点醒意味儿的词儿:“钱啦!” “钱?”木兰真迷惑了。 “别装糊涂了——,”周淑文又斜睨木兰一眼,这次多了些轻蔑;“我工资少了那件事,我和妈妈只谈过一次,就是你和那个什么总编一起来的那个早上。后来警察却知道了,有谁会告诉他们?只有你们两个,我猜你们大概来得更早一点,偷听到了。至于谁告诉了警察,我认为是你,因为你又来探听了。” “是吗?” 看来是装不过去了,木兰镇定了一下自己,厚着脸皮只管问;“那是你杀的吗?” “不是!”平平淡淡的声音。 “呵!”木兰脑筋飞快的转动着,然后尝试地补充一句:“是——吗——?”她故意在声音里增加了一些怀疑的调调。 周淑文横了她一眼:“你不信吗?”她反问了一句,但并没有着急或者想辩白的意思。 “不,”木兰含义不明的回答,——她又想起了郭小峰的交代给自己的问题,也许还是换个说法比较好一些,她轻咳一声:“咳——,我只是觉得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也许我该问,谁杀了许国胜?大概你也有答案。” “当然!” 木兰眼睛顿时睁得溜圆:“是谁?”她抑制不住激动的问。 “一个恨他的人。” “呵——,”木兰眼睛恢复了正常,嘴巴倒像刚才眼睛的模样:“我相信是的,”她勉强说:“不过,我的意思是具体的人名。” 周淑文微微低下头。 木兰屏住呼吸,唯恐触怒了眼前这个女人,以至于她临时改变主意, 周淑文终于抬起了头:“是戴亚丽。”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六章 正面的交锋 二 “哦——”木兰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证据吗?或者,——你看见了?” 她没有得到迅速而准确的回答。 周淑文眯起眼睛看着绿草荫荫的操场,好久,才仿佛自言自语地回答:“我没有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他醒的时候一身粗俗的酒肉气,又粗又蠢,他根本没看过几本书。睡着的时候咬牙、放屁、打呼噜,枕头上全是他留的脏口水,他不在我身边求之不得,他活着只能折磨那个女人,我为什么要杀他?” “那个女人想摆脱折磨可以离开他,很容易,有必要杀人吗?”木兰大着胆子反问:“你这么看不上许国胜为什么不离婚?是他对你死缠烂打吗?” “妈妈不同意。”周淑文很平静地回答,——似乎仅仅这么一说,理由就充分到了不容置疑,无需再谈。 ——又是这个回答!木兰一阵不耐烦。 “这是你个人的事情,”她尽量保持建议的口吻。——照这么四平八稳的聊,大约很快就聊不下去了,也许胆大一些更好,木兰想,没准儿能勾起对面女人的谈话欲,她稍微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添了一点点挑衅的味道:“现在也不是封建时代,母权没有大到夸张的状态,你在掩饰你自己不想离婚的真实心理。” “我没有不想,”木木的周淑文果然露出了不耐烦地样子:“我只是无所谓。离不离婚对我的个人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妈妈不让离,我就不离。” 看着旁边女教师的不耐烦——,木兰先一阵暗喜:不怕对方发火,就怕无所谓!——但周淑文脸上后来浮现出的那种不得不对一个弱智人士解释的忍耐和厌倦,使视力很好的木兰接下来就感到自尊受到了挑战,——在一番自我搏斗之后,服从大局的念头很快站了上风,木兰压住涌上心头的不快,尽量用好奇的口吻问:“是吗?那你妈妈为什么不愿意你离婚?” “她告诉我离婚丢人,白头偕老才幸福。” ——又来了!——看来套话不能再说下去了,木兰决定保持刚才的挑拨风格:“我没猜错的话, 你也是持这种观点,因为你是她的孝顺女儿,是她思想的翻版,但你不如你母亲,敢做不敢当,却把责任推倒你妈妈身上。” 果然—— “恰恰相反,”周淑文顿时有些激动:“我不认为离婚丢人,我认为这是人类逐步走向自由的一个体现。” “你这么看?”木兰睁大了眼睛,这次她真的有些诧异了,仿佛觉得这种观点似乎不该从眼前这个木呆呆懒洋洋的女人嘴里说出来。 接着,她听到了越来越激动的回答,最后都近乎像演讲了—— “——当然!我从来没有陈旧的观念,也从不认为长久的婚姻就意味着幸福。——最美满的婚姻是幸福而长久的;其次是幸福而短暂的;再下是不幸而短暂的;最悲惨的就是不幸而长久,没有幸福的长久就是灾难,——最悲惨的灾难!——以长久作为婚姻幸福的唯一标准是最愚蠢的观念!” 木兰木呆呆地盯着身边这个衣着老气、面相保守的女教师,好久,她试探地问: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你不离婚就是心里其实还爱着许国胜了?” 那种极端不耐烦的表情再次浮上周淑文的面颊,她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根本不爱许国胜!什么时候你才能把这些庸俗狭隘的念头丢掉!我终生渴望的都是唐璜似的男人,英俊、风雅,是众多女性的宠儿,跟许国胜这类男人无关,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离婚是因为妈妈不同意!” 这次木兰可没有被周淑文轻蔑的表情惹脑,一点没有!——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如果是这样,你没意识到,这样坚持着同样耽误着自己的青春吗?” “青春?”周淑文重复了一遍,她突然转过头凝视着木兰,又补充一句:“你以为我有过青春吗?” 木兰震了一下。 周淑文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操场,微微扬起头,近乎梦呓般地自语道:“我从来都没有过青春,离不离婚对我的生活没有变化,不离婚只会折磨那些折磨我的人。离不离婚对我有什么不同呢?——我曾希望有所不同,可惜没有,……我知道我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我只能接受,这是我的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陷入了个人的沉思…… 又过了好久,她像突然惊醒了似的,冰冷的音调陡然提高了: “不过我不会为此内疚的,既然他当初为了现实的利益和我结婚,现在付出代价也是公平的。他从来都没有全心全意地喜欢过我,不!甚至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哼!——尽管我一度希望过好好和他生活,可事实上,就象他不是我的理想丈夫那样,我也不是他的理想妻子,完全明白这一点之后对他就只有憎恨了。” “憎恨?”木兰悄声问:“他很早就背叛了你?有了外遇?” 周淑文瞄一眼木兰,淡淡地说:“背叛并不都在床上,不爱也不都体现在外遇。” “那怎么体现呢?他虐待你?”木兰好奇地接着问,但她不太信,木兰无法想象有人敢在钱老太太面前殴打她的女儿,——尽管老太太自己给了女儿无数的暴力袭击,但这——殴打权——肯定是“专属于她”的。 周淑文没有回答,而是轻蔑地瞥一眼木兰,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的情感太粗糙了,根本无法交流。 木兰窘迫地坐了一会儿,只好硬着头皮按自己的推测信口开河,暗自希望有某句话能再次激得她情绪激动而道出真心。 “——我猜他忙于挣钱忽略了你?如你所说,他出身极其贫苦,在这个城市里无依无靠,但是时代的机会来了,他找到了挣钱的门路,然后跑到北京打天下,因此没有时间和你团聚。我猜你为这个原因生气,因为你生活安定而又时间充裕,所以精神要求就高了,需要别人的呵护,也许你已经习惯别人对你过分的呵护了,就象你妈妈对你那样,这在我看来,——哦——这有些糟糕——哦,不——过分——的爱,”木兰顺口流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却成了你生活中的习惯?——可你没有意识到这个要求对许国胜有些过分了吗?他需要时间打拼生活,他不是贵族,有钱有闲因此有逸致,如果出生时就戴有贫穷的枷锁,恐怕就必须忍受它带来的种种不愉快,学会改变与适应——” “——为什么你的想法总落入俗套?”周淑文突然爆发般地打断木兰:“凭什么你认为我是因为他没有陪我,我就生气?凭什么你认为我会贵族一样要求很高?凭什么你认为我习惯过分的呵护,既然你仅听了我妈一次谈话就觉得过分,凭什么认为我会安之若素并深感幸福?难道你认为有这样的妈是幸福的?” “不!”木兰瞄着她暴怒的脸,第一次很有把握地回答:“我认为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妈妈,会感到很不幸福!” ——她得到了预期的反应,周淑文注视自己的眼睛里,奇怪地——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感激。 “我说过,我不喜欢许国胜——” 木兰再次欣喜地发现,她的声音里终于开始有了像其他受访者那样的——渴望倾诉——的味道。 “——因为我妈妈,我还是答应了,她一生的快乐就是好心好意地替别人安排生活,可惜她不运气,只有我一个可以摆布。” 摆布?——她这么看,木兰心里一动,——周淑文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只一瞬间,话题还是迅速扯回许国胜身上:“——结婚后,我还是希望丈夫能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会好好爱他,我希望——,”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期待而又绝望:“一切能有所不同——” 她哽住了,几秒钟后,才又平静地继续说: “——然而,结婚从开始就不快乐,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两间平房里,那么挤,一点个人空间都没有,还有,我妈总愿意用你不能拒绝的辛勤劳动,换取对我们的支配权,——结果我们夫妻生活没什么甜蜜,日子干巴巴的。而且国胜和妈妈相处的也不好,他不肯听妈妈的唠叨,——可很快当我怀孕后,一直讨厌我妈妈的许国胜,立场却和妈妈惊人的一致,认为我该生下来。——你知道吗?当时我伤心的无以复加,虽然他们都认为我掉到蜜罐里了——”她突然看着木兰不说话了,似乎要求木兰回答。 木兰迟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对不起,我想人们对甜蜜的标准不同——。” 这的确是对方期待的回答,周淑文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继续说道:“——是的,可惜当时没有人像你这样赞同我的观点。我一直认为我和我身边的人一样,象一头牲口那样机械地活着,如果不是国家强制的‘计划生育’政策,那些人就会和蝗虫一样,主要生活目的就是吃饭和繁殖——”她眼睛里又流露出极端的轻蔑和愤恨。 “——我渴望的美好生活从未在我身上展现一天,现在又不由分说地要我背负上养育下一代的重任,——我绝望极了,认为从来都没有快乐的我,大概再也不会有我希望的未来了,因为这些责任已经沉重到只能求生存的状态。——可是举目四望,人们倒是纷纷恭喜我,哼!”周淑文突然恶毒地骂道:“——他们都是坏人,喜欢看到别人也掉到深渊里倒霉,他们就是怕我过好了,所以盼着人人都赶紧生孩子,都成上了磨盘的驴……” 木兰默默地聆听着她激愤的咒骂,克制着自己想反驳的欲望: “——很奇怪,我憎恨孩子,那些高尚成功的女人却都很喜欢孩子,是不是我品质特别坏?”周淑文再次停住了嘴,观察木兰的反应。 木兰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瞬间的迟疑之后,她有些狡猾地避开话锋,泛泛而言:“你自责过分了,自由生活的定义是自由选择,生育权其实是给女性不生育的权利,而不是相反。” “——可许国胜和妈妈都说我必须要,因为早晚都得要,早要比晚要强,何况我当时年龄也不小了。”周淑文又谨慎地补充,但从她忽闪的眼睛里,木兰知道她需要什么样的回答。 “——小道理也许不错,”这次木兰倒是发自肺腑:“可逻辑却是荒谬的,关键还要你来抉择,勉强就是错误的。这就好比假如某个女人决定过婚姻生活,因此旁人就理直气壮地替她安排在13岁结婚——因为早晚都要结,索性趁早的道理——一样荒谬,她愿意的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时候。” 周淑文眼睛终于开始犹如遇到知音一样看着她,她彻底扭转身体面向木兰,话语突然象破闸地洪水伴随着挥舞的双手语无伦次地滚滚而出: “——是的,我生活中充满了荒谬的逻辑,可大家都觉得天公地道!你满心苦涩,别人却给你道喜,他们都不是好人,他们有看我倒霉的快乐……,——许国胜就是这样,他自私,他逃跑了,留下我在监狱里煎熬,开始我以为他爱我,所以要理解他,给他一个安静的大后方,一直忍耐着,——可他,他却把我当成给他生儿育女的机器!——一年回来几次,然后心安理得地在外面过自在的生活,那我成什么了?比最贱的婊子还不如!——第二年,他赚了不少钱,我对他说,让我跟你走吧,——他却说,还要再看看,说现在赚钱还不够多,还说:‘你和你妈妈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是你妈妈呀!’——无耻!真无耻!他明明知道我受不了妈妈那无处不在的关怀,——我只告诉过他,可他还说这样的话!——可我还是忍了,幻想着是经济的压力才使我们不得不分离,——钱!钱 !钱!,钱一直都在折磨我们,不是饥饿的恐惧就是未来的恐惧……,——到第三年,第四年,他又对我说,你工作这样好,放弃了太可惜,想法太天真。又说:生意不好做,我跟过去花费太大。可那年王兴梁在我们家说,他们一年赚了一百多万!” 周淑文的声音激愤的有些嘶哑了: “——我开始明白了,他不爱我,所以夫妻的团聚是一钱不值的!现在自在潇洒过活的他,正满意于有妈妈无时无刻对我的看管,保证他不会戴上绿帽子!还能拿几个小钱儿就有一个女人为他养儿子,傻子似的等他回家,真上算!——呸!他当他是什么?薛平贵?我是什么?王宝钏?真是做梦!” 她整个的人突然像变成了吐着信子的毒蛇,表情狰狞,连声音都伴随着嘶嘶的气声:“——我开始恨他了,觉得自己真是傻,为他付出真情和希望都是最愚蠢的想法,原来我只是他的跳板!他廉价的佣人!经济共同体!现在还要永远成为他的老妈子!我真是恨——,直到看到男男死后他那么伤心我才第一次感到快活,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哈哈哈——”她放声大笑起来,声音里没有丝毫的绝望和悲伤。 木兰一惊,她想起了那些传言和说法,还有郭小峰的嘱托。 “男男是——?”她小心地问。 “我的儿子。”周淑文回答,用近乎快活的声音接着说:“我亲手杀了他——”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六章 正面的交锋 三 小秦疲惫地盯着戴亚丽,远处的这个两天前仿佛还被悲伤打倒的女人,显然已经完全从痛苦的阴影中解脱出来,看起来神采奕奕。而且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都证明了她相当地善待自己,——昨天晚上,负责盯梢的同事小胡反馈来的信息是她在阿福路——一个专卖贵的离谱却又不是著名品牌的女人街,逛了三个小时,带着三个大提袋的收获回到了宾馆。 今天她又打着出租来到西四路——一个有吃有玩儿的大型服装市场。难道还没买够?小秦咂着嘴直摇头。戴亚丽径直走到一个一个大排挡,选了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他看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你下去盯着吧。”小秦对肖素说。 “好。”肖素打开车门下去了。 小秦把坐椅向后放了放,伸了一下懒腰,眼睛机警地四下瞄着,——突然,他看到了他心里早已确定的目标——孔彬!——从市场里走了出来并且径直向戴亚丽坐的位置走去。 看来凶手真的是这个女人?而不是自己一直怀疑的——动机最十足的女人——周淑文?小秦叹服地摇摇头:看来还是自己的头儿猜测的更对,所以把那股风直接刮向了这个女人,——现在果然动了。他又想起了昨晚王兴梁慌慌张张跑来的情景。 昨天晚上,气喘吁吁跑来的王兴梁透着一脸的紧张和兴奋。 “郭队长,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应该给你说说。”他一进来就说道。 “当然!”郭小峰热情地请他坐下:“喝些菊花茶,慢慢说。” “是这样,” 他擦了一下胖脸上的汗水:“昨天我按你说的给小戴打电话谈那些钱的事情, 她居然答应见我面谈,我当时就心说,——这郭队长还真是神了,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女人居然转了性?” 郭小峰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很舒服地放在肚子上,自信地问:“结果呢?” “哼!”王兴梁兴奋地向前凑了凑:“结果跟你推测的一样,郭队长,她暗示我,如果我能做证是周淑文做案,她就可以考虑把钱拿出一部分给我。我当时就想——”他又现出义正词严地神色:“哼!你当我是什么人呐?我能这样没原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呀!” “然后呢?”郭小峰饶有兴趣的追问。 “然后嘛——”王兴梁恢复了常人的神情,略微讨好地对郭小峰说:“我当然是按照你的交代含糊答应了,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那么她主要暗示你该怎么做?” “就是要我找你们做证,说亲眼看见周淑文进了卧室,我们不是几乎一同离开餐厅的吗?”说到这里,他停下了,很急切地看着郭小峰的反应。 “——还有呢?”郭小峰追问。 “还有,她还让我暗示见过周淑文用一种餐巾纸,那纸我知道,我家现在就有,我闺女买的,包装挺好看的,是那种——”他费力的想解释,但马上就发现不必了,因为这样一包同样包装的纸巾推到了他的面前。 “对对,就是这种!”他再次期待地抬起头,目光在面前的两位警察脸上来回观察着,想看看这一信息的效果。 郭小峰微笑地点点抬头:“那她一定还说了些解释的言语,——毕竟,这样的收买很容易令人起疑的。” “是呀,是呀”王兴梁摇晃着脑袋,露出佩服的神情:“看来你什么都料到了,郭队长,——她说凶手就是周淑文,警察没有证据才一直拖着,而且这个女人很阴毒——这个我部分的同意,淑文是有些阴毒,孩子的事儿就说明这一点。——她还说周淑文其实一直在嫁祸于她。而且还说淑文杀人除了恨许国胜还是为了钱,已经委托警察来要遗产了。”说到这里,他身体不安的扭动一下:“这,这是真的吗?”他探询地问,仿佛嘴巴突然变得很干,然后又期期艾艾地嘟囔说:“我和国胜的钱还混着呢?” 郭小峰淡淡一笑:“不是!” “我说嘛!”王兴梁长出一口气,话顿时流利起来:“那个女人就是谎话精,不能信!” “接下来呢?她还怎么说?” “她说一旦成了悬案,国胜的钱全会冻结,可能最后就全归淑文了,谁也别想拿走一分!总而言之,就是让我来尽快来做假证!” “好极了!”郭小峰很愉快地站了起来,他拍拍也随之站起来的摇脑袋家伙的肩膀:“来,你可以先回去了,我会随时给你电话的,放心吧,不会很久的——” 他边走边说的把王兴梁送了出去。 “看起来你很高兴啊?”他急不可耐地冲一脸喜色的上司问:“看来你刺激戴亚丽的招儿灵了,篱笆动了,是不是正中你的预测?” “是的,篱笆动了。但你猜的不对,我并没有预测什么,只是在观察,观察——,”郭小峰露出了微微得意的笑容:“别忘了——,篱笆不动也是一种动,只是说明——不同的情况而已。” 他不想再谈这些玄之又玄的话了,干脆地问:“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立刻,他听到了更加干脆的回答:“继续监视戴亚丽。” 果不其然,小秦暗想:——看来戴亚丽似乎还要收买孔彬!?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六章 正面的交锋 四 木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目瞪口呆犹如同掌声似的,额外激励了面前这个胖胖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周淑文居然笑的更开心了。 她觉得自己头脑有些混乱,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好久才机械地重复对方最后的话语:“你亲手杀了他——?” “是的。”周淑文满脸坦然。“当然,也可以说成意外,但我知道潜意识里我是存心的。虽然当时我也认为是意外。” “——是吗?”木兰努力保持声音里的好奇,而不是指责和愤怒。 周淑文脸上浮现出一种似乎追忆美好往事的恬静和向往: “——那天妈妈出去,让我看一会儿孩子,说实话,我对男男很陌生,——因为我几乎没有带过他,妈妈怕影响我学习,所以全是她带孩子。——尽管我平时一想到他是别人强加给我,捆绑我一生的武器就奇怪地恨他,但那天我还是想和他好好玩一会儿,——可他和我不亲,大哭大喊,一劲儿的对我叫姥姥、姥姥……,我越哄他越哭得厉害,很快我就精疲力竭了,呆呆地坐在哪儿看着我的儿子——一个讨厌我的陌生人……,——他不停地哭,小脸哭得又脏又红,衣服也脏兮兮的,又土气又难看……不知多久,他不哭了,喊饿,我疲惫地站起来煮鸡旦,然后喂他——”她停了几秒,似乎在回忆往事:“然后,我喂他,——他饿了,吃的很快,我也越喂越快,——然后,他似乎呛住了,看着他瞪起的眼,我不知该怎么办,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拼命继续往他嘴里塞,一直塞,一直塞……” 木兰的心揪了起来,强迫自己不要流露出太强烈的情感。 “——然后,他突然就不动了,——然后,妈妈回来了,她当时就傻了,接着号啕大哭,男男是她的心尖肉,我告诉她我不小心噎死了他,决定报警自首。”她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地微微歪了下头:“奇怪,当时我并没有恐惧,也不难过,真的,反而有些高兴,因为我的生活终于有些改变了……” 她停住了,微微眯起眼睛充满憧憬的看着远处的野花,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当中——, “——结果呢?”木兰颤着声音小声问。 “结果?”她似乎对木兰打破她对往昔的美好回忆很不满,声音变得很冰冷:“——结果毫无改变,还是像所有的事一样,被妈妈决定了——,她不准我自首,还告诉邻居是男男自己噎死的。我想抗争,她就含着眼泪对我说: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不能再失去唯一的一个了,她最疼爱的还是我。——我再抗争,她就翻脸了,说我想让她死,她还要靠我养活,是不是希望她这把老骨头赶快死?——这是实话,也是我每次不满足她心意的说辞,没办法,我每次都低头认了。” 木兰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略带质问地说道。 “你真的认为结果毫无改变吗?” “那倒也不是。”周淑文又笑了:“结果还是不错的,我惩罚了许国胜,呸!想得美!这个可恶的家伙终于自食恶果了。” 她笑了一会儿,又沉下了脸,低沉地自语:“可惜我的生活还是毫无改变,除了又多欠了妈妈的情,不是吗?她又一次挽救了我的生命,我得更加感激她了。” 木兰有些不可思议的问:“你还很委屈?” 周淑文似乎为对方不可思议,也感到很不可思议,她反问道:“我不该委屈吗?而且,男男的死加重了我的失眠,不得不大量服药睡眠,还是效果不好。” “你妈妈不是说你心地纯净,吃得香睡得着吗?” “嗤——!”周淑文极度不屑地一笑:“像我这样被迫清心寡欲生活的人,白日梦都是性幻想!心地纯净?父母都是这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儿女的纯洁。我考大学的时候因为压力太大就严重失眠,要吃药睡眠,妈妈还帮我买,但她一向都对外宣称我生性素净,不爱兜揽男人,好象生活在她身边我才最幸福,自然不承认居然睡不着?你应当知道她的逻辑。” 木兰默默地听着,恍惚想起自己的一位中学老女教师,一个教化学的,曾经被迫和丈夫常年分居的封建老女人,也是什么都能和性联想到一起的道学先生,在她的不断纯洁教育下,他们班同学的性意识几乎同时觉醒了,那真是表面最纯洁心里最淫荡的时期!——但自己遇到的毕竟只是一位老师,而且只不过一年,如果那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又笼罩着自己的全部生活……, 渐渐的,一种奇怪的心情代替了刚才心底的那份强烈的不满,有好一会儿,木兰发现那是同情的感觉,也突然很想给面前这个女人一些建议,——自认为会对她有帮助的建议: 她有些热切地抬起眼睛说:“你刚才说你妈妈很勤劳。” “是的,”周淑文声音又冰冷起来:“不过她从不白白勤劳。” “没有人会白白勤劳的,你为什么不学会拒绝她的劳动呢?” “我拒绝过,但拒绝不了她对我人生的指导、安排。” “很多父母都有这种倾向,”木兰依然热心地说着:“不知不觉间滥用长辈的权利,这大概是出于爱的缘故,怕我们跌交,——但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人生太短暂了,不能有太多的时间听别人的教诲,——事实上,这能有效地遏止父母过度的爱心。” “父母和父母不一样,你的父母能因为你的不顺从而不吃不喝,又哭又要寻死吗?” “没有人会真的因为这些寻死的,” 木兰坚决地说:“如果你学会坚持,或者只做适度让步。” 周淑文轻叹一声,幽幽地问:“你妈妈拣过菜叶吗?” “没有。”木兰心里一沉,有些明白了。 “她为让你吃饱而挨过饿吗?” “她也把好吃的留给我们吃。”木兰勉强回答,但知道这之间差别很大。 “为了给你吃饱饭,你妈妈卖过血吗?” 木兰怔住了—— “你没有!”周淑文呆滞地摇摇头,又轻声问:“我今年45了,你说我是什么时代出生的?” 木兰哑了,在某个时代被赞美为个性解放行为,在另一个时代可能就是被诅咒为忤逆的举动,——就仿佛现在被大力倡导的贸易,曾以“投机倒把”罪被严厉禁止。如今观念日新月异,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事其实就发生在几年或十几年前。 她想起来有很多资料证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是个奇特的时期,盛行双重标准,要是父母是“所谓的坏人”,——那就鼓励一些与父母“划清界限”、告密、揭发、甚至殴打等等有悖于人之天性的行为;——对于大众,又隐隐赞美类似“克己复礼”的操守,总之,好孩子就是那些能每天和自己的欲望做斗争,服从一种规定性的制度,接受安排、分配,就象“一块砖”、“一根钉”那种可以“任你搬来任你砸”的东西。反抗父母也许不需要太大的勇气,但反抗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就不是人人敢为的,而属于积极向上的周淑文就出生在六十年代初。 “——六七十年代,最好最负责的父母之一就是那些会痛殴子女的爹妈。一个非常有知识、有头脑的女作家在八九十年代还写过一篇《孩子,我为什么要打你》来正面肯定家庭暴力的积极意义。”周淑文苦笑了,望着木兰质询:“你难道不认为只是这些年人们才开始反思家庭暴力的危害吗?” 木兰无语地低下头,事实上,现在又开始盛赞孝举了。 “——时光穿梭的很快是吗?”周淑文幽幽说道:“观念也是一样,就象现在的人,紧赶慢赶却总落伍。我小的时候,只相信权威的力量,——这也是成人世界给我的展示。我怎么能反抗绝对正确的父母呢?既然是我的亲生母亲,她给我的任何惩罚都只能当成爱来接受。十几年前,打死儿子的母亲都被怜悯地解释为‘恨铁不成钢’,被人否定行为的同时又被深深同情。——何况我还好好活着,哪里能拒绝母亲不犯法的要求呢?这些年我天天在想,母爱——就是一种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周淑文眼光有些辽远了:“最辛苦的养育被尊为最伟大的母亲。我的妈妈就额外辛苦,因为她很无能——” 砰!——木兰的心被她对钱老太太冷静坦然的评语激得猛跳了一下,她自己几乎从未敢这样想过。——然而——,细想一下,木兰的脑筋不知不觉间滑远了,——似乎也不错,富裕人家养个孩子或者照顾一下父母的饮食起居,似乎确实不能到处昭彰的显示自己惊人的艰难或了不起,金钱足以摆平诸多琐碎的劳苦;而如果能当成莫大的功劳四处演讲的话…… 周淑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妈妈确实是付出很大的辛苦才能勉强把我带大,”木兰一楞之下,连忙拉回自己胡思乱想的脑筋,注意听起来: “我家的生活一直特别困难,所以衣食住行特别差,妈妈做的衣服总是粗针粗线,不仅不合体而且粗糙难看;她为我剪得头发永远象狗啃的,为此我倍受同学的歧视。——不过这不能怪她,她是干农活出身手又特别笨,做成这样就很难为她了。感受父母之爱,大约也要论心,虽然我无法感激上苍赐予我的生活,但妈妈为养育我受得苦我却能深切地感受到,——我的爸爸因为一句话成了右派,刚摘右派帽子又死了,自始至终都只有妈妈一个人带着我艰苦度日。——从小我就看到她年年冬天满是血迹冻裂的双手,就着昏暗的灯光糊纸盒,干杂活,洗衣服,——我也很难过,真的,很小就暗暗发誓要听话,让妈妈开心,长大后挣很多钱让妈妈痛快花!真的!我真的这样发过誓,妈妈太苦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年轻的样子,脸上永远是愁苦的皱纹,粗暴易怒,还常常伤心地告诉我,她这样千辛万苦,都是为了我,否则,她早就不活了。——她为我吃了这么多苦!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周淑文低下了头,声音有些哽咽了:“要是对妈妈不好,要是不听话,那我还是个人吗?” 她似乎说不下去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想做的事根本不是她需要了,而她需要我做的,又让我很痛苦——,不知不觉,我渐渐不想忍耐了,但一想起妈妈曾吃过的哭,我又不忍心——,唉——,要是我的妈妈能更有本事多好!可以轻松地把我带大,这样我就不用如此感激涕零,非粉身碎骨无以回报了。” “——开始我们一有争执,妈妈先是骂我,要是我还是固执,她就会就伤心的哭起来,——邻居大婶儿们就纷纷数落我,说妈妈有多不容易,警告我不要翅膀刚硬,就忘了娘恩!” “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是希望让妈妈开心些的,——而且最糟糕的是,我太笨了,做什么都不行,好像妈妈说的也都是对的。”周淑文不自觉地苦笑一下:“慢慢地我开始厌倦了,既然我任何自作主张的举动都能惹妈妈不快,——并且伤心成那样,还引起邻居们对我严厉的指责,——我不如全都依顺她,当下半生是还债好了。” 她的眼神儿再次辽远了:“我多想一次还了这个债啊——” 木兰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个沉默的女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周淑文木然地盯着地上葱绿茂盛的小草,和一朵摇曳的黄色小花,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好久——,她仿佛打个机灵,茫然地抬起头,看了看凝视她的木兰,又转回开阔的草场,然后响亮沉稳地开口了。 “我越来越少说话,对妈妈永远都是‘是的’。终于,妈妈好像满意了,——只是我越活越没意思,尤其是对婚姻失望之后,你不是说孩子死对我有什么影响吗?我告诉你,——是开心!” 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刚才还怨愤和苦闷的脸上此刻突然充满了阴狭的得意:“——因为那些处处辖制我的人也痛苦了!我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悄悄破坏这种——除了我,人人都满意的生活,——所以孩子死了,我就坚决不和许国胜同房,也不离婚!让这个会打小算盘的男人痛苦去吧!——既然没人在意我的幸福与快乐,我也不用在乎他人!” 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周淑文冷冰冰地转过头看向木兰:“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木兰迷惑地望着她。 “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幸的根源根本不是许国胜,”周淑文保持着那种阴毒的笑容:“其实你说我故意不离婚也并不错,我确实是故意的——。” “是吗?”木兰机械地重复道 她阴毒的笑容中又添了一丝得意:“是的。” 木兰心里打了个哆嗦。 “——但理由却不是你猜测的。”周淑文继续诡异地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令我有力量,也能从中得到不少乐趣。” 木兰微微扬起头,她这才明白周淑文并非失态地自白,而是有迂回地说明自己没有杀人动机。她又忆起郭小峰昨天的预言,看来周淑文确实不缺乏洞察力,不仅意识到自己是警察的同谋,而且察觉到自己约她的动机了,显然她今天就是专门来解释的,木兰不安的想:大概这也是自己能那么容易约她出来的缘故吧?!那么她的表白还可信吗? “你们按照惯常思维论断我这个弃妇因恨杀人,实在可笑。” 周淑文突然又变得有些懒洋洋了:“——我现在的生活乐趣就是用不离婚折磨这些人,所以我根本不会杀死他。其实,真被冤枉我也不在乎,像我这样活得了无生趣的人死掉也无所谓,现在我死就更没关系了,——许国胜留下的钱应该足够妈妈后半生生活了,我呢,也好早死早托生——” “你失去常识了吗?”木兰冷笑了:“假定你是谋杀犯,难道还会还认为能继承被害人的遗产?” “不能吗?那你们就不能冤枉我,我还要养活我妈,她养了我前半生我必须养她后半生。” “听起来就是债权债务。” “养儿防老本来就是人力的囤积。”周淑文讥讽地看着木兰,似笑非笑地说:“那些家境贫寒却偏偏生一群孩子的家伙们和阔人多重渠道的投资有什么区别?” 木兰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脑筋很乱,不知道自己是否认可这翻话,——如果说对?她觉得不公平,——毕竟,大部分父母儿女之间萦绕的更多的是爱与亲情,关心与照顾都是发自肺腑,心甘情愿的,而不是单纯的投资回报和装腔作势的表演;——说不对吧?“养儿防老”四个字就充分说明了生育的经济学意义,尤其是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 “也许你说得对。”木兰干巴巴回答,她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女人,有些恍惚,——人性多么古怪,——一颗曾经诚心发誓要让母亲开心愉快的种子,曾几何时,竟结出了忍耐和厌憎的果实? “你很不开心。”周淑文斜睨着木兰:“认为我太偏激了,是吗?我知道——,”她突然又激愤起来:“一定是这样,这就是我从不对人说心里话的原因,人们总是说些没用的废话,只敢骂秦桧,赞岳飞,那些没脑子的胆小鬼!——我知道,你也不同情我了,不,是厌恶我——” “——不是这样的,”木兰慌忙打断了她:“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幸运。其实如果我是你,只会更偏激,真的,但我比你走运一些,——所以我可能没有得出和你相同的结论。——但我相信我们都是真实的,只是因为感受了生活的不同方面。但我非常非常的——”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怎么表达才是恰当的:“赞——哦——欣——哦——相信你——的真诚,也很感激这一点。” 周淑文有些凄凉地笑了笑。 “其实——,” 木兰再次努力鼓励地说:“你已经孝顺很多年了,也可以稍微地孝而不顺一些。” “一根定型的筷子,改变它就是折断它。”周淑文不感兴趣地回答:“我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但愿来生——。” “为什么你要这样想?”木兰有些急了:“为什么你不想改变,难道你愿意忍受这样的现状?你妈妈挟劳苦功高理所当然地安排你的生活,而你挟委屈来心安理得地默默毁灭她给你安排的日子?” “也许吧?”周淑文似乎对‘改变’的话题没有兴趣,思想似乎突然滑到了另一个方向,她琢磨着自言自语:“其实警察当我凶手给抓起来也没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似乎很鼓舞她,她深思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变态!也许她真是变态了!或者早就变态了!——木兰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她有些生气也有些不甘地伸手在她面前挥舞了一下,冲着还没回过神儿来的周淑文喊道:“——你不要胡想下去了,如果凶手不是你,警察就不会抓你,他们没那么蠢!——而且,现在估计也快破案了。就是根据钱的线索,他们找到了孔彬,那上面有他的指纹!——现在已经缩小了嫌疑人,他可能很快就能想起确定凶手的证据,真的!告诉我,你一点儿指证戴亚丽的证据都想不起来吗?哪怕是反常的举动?” 周淑文扭过头凝视着充满期待望着她的木兰,半晌,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木兰不甘心地追问。 周淑文再次茫然起来,好久,又摇摇头。 木兰泄气地坐正了身体。 “我们走吧,既然警察不蠢,又何必我们操心?”周淑文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妈准在院门口等我了。” 午后的阳光燥热难耐,满腹心事的木兰跟在一脸轻松的周淑文后面离开了学校,远远地就看见钱老太太在家属院门口东张西望,一看见周淑文就跑了过来,根本没注意跟在后面的木兰,一脸关切地唠叨着说:“文文,你干什么去了,也不跟妈说一声,都一点了,饿坏了吧,把妈急死了。” 木兰望着这一幕,搭拉着脑袋慢慢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现在她已经相信周淑文的清白和指控了,她看起来很真挚,理由也充分……,看来只剩另一个嫌疑人戴亚丽了,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呢?木兰好奇地想,应该比周淑文聪明的多吧?毕竟独身在外闯天下,再笨也历练出来了,一定要和郭小峰好好谈谈……, 她打开手机默默地写了一条短信: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但我认为周淑文应该不是凶手。然后发了出去。 一分钟后,她收到一条信息:那好!若方便到队里等我们,我们会尽快回去。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六章 正面的交锋 五 回到自己破烂的小旅社,孔彬的心情却特别的好,他舒服地一头倒在床上,四周安静极了,可以美美地睡一觉了……,那个该死的胖子终于带着自己猴子般的儿子离开了,不用忍受那吵死人的呼噜声和一会儿一阵儿的模拟子弹声……,三人间居然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居住,真快活。——他翻了个身,脑筋又回到刚才的午饭上,他吧嗒一下嘴,回锅肉和辣椒炒大肠两个菜做的都不地道,——不好!他暗自评价,尤其是那个女人还要自己做假证,请这个也太不小气了。——不过,他又美滋滋地翻了个身,给钱比什么都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多自在呀……,当然,做假证嘛——,他微微有些不安,想起了昨天小秦对他的指责,——突然,他心头又冒出了股火气。 他很憎恨小秦指责他欺骗时的语气,这使他想起常在报纸上看到的有人撰文抨击种种社会仇恶现象,目前尤其爱抨击做假,还总不忘举例说——欧美人视撒谎是最坏的品质,来反衬中国人道德沦丧,充分体现出他们的痛心疾首和嫉恶如仇,顺便隐隐透露出他们一身的高贵正气。 他恨恨地自语:“我总不能为了诚实饿死吧,要是谁保证我一辈子有饭吃我才懒得撒谎呢。” 哼!他愤愤地想:有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满嘴都是教训人的词儿。也不想想,有些人天生命差,那些命好的人就喜欢指手画脚地告诉他们该怎么活。——诚实?笑话,你要是诚实就没有了敲门砖,所有的好门都对自己关上了,凭什么自己要诚实?真是应着那句早年的民谣‘十等人是老百姓,老老实实学雷锋。’——而自己呢?还是十等人里的末等人,老家穷的人发蔫,干瘪的象吊死鬼的爹妈却象养猪一样生了七八个,虽然最后只活了四个。 他再次自怜地摸着肉呼呼的胳膊,感伤地想:从小营养不良,所以长得又瘦又矮,现在拼命吃也才象骆驼那样积蓄了一些脂肪。——书也是断断续续地读,自己那么努力,每本书都能背下来,可还是没有考上大学,有什么办法呢?参考书少,老师水平差,偏偏家乡的高考录取分比城里高,城里又比北京上海高,两项一错,有上百分的区别,虽然真能考上他也读不起。——好不容易进城打工吧,要付房租,要办暂住证、计划生育证等等一大堆,总之要这要那总完了吧?可只要一碰上举办大型活动,呼啸而来的警察就把他们象贼一样随时清理出去,那时刚出来,当建筑工,穿得寒酸,每次都被狗一样的清理出去,有一次还光着脚!——真是投胎一错,窝囊一生! 想到这里,他“呼的”愤愤地坐起来,冲着对面的虚空吵架般的嚷嚷道:你们好命你们就去诚实吧!既然我一直忍受着倒霉的下等生活,就没有必要拥有上等人的高贵品质! 呼——,孔彬长吐一口气,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又躺了回去,自言自语地说:哼,我只要含糊其词,只要警察多怀疑国胜婶儿就行了,自己不铁口钢牙的证死她也就对得起良心啦,——再说,她也确实有嫌疑不是? 但戴姐——,他又不安地想到:戴姐那十几分钟?她回到餐厅后……,他后悔当时只顾想自己的心事了,他从来都不爱注意人,除非是她们正唇枪舌剑……,该死!他又想起那种不对的感觉,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感觉不对呢?……,翻来覆去间,感觉好象又回到了那天夜里,重新经历着那晚的情形,他们准备、吃饭、争执…… 不知多长时间,孔彬突然触电般地坐了起来,愣怔之下才发现自己刚才睡着了,他擦了一下嘴角不知不觉流出的口水,——突然,又触电般地抖了一下,——“天呐——!”他失声喊道。 他终于——想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不对了!……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六章 正面的交锋 六 “你好,戴小姐。” 郭小峰冲刚进宾馆的戴亚丽招呼道。 “哦——?”戴亚丽张大了嘴巴,她没有掩饰好自己的吃惊:“——你好,郭警官,”她迟疑地问:“——在等我吗?” “是的,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请这边坐吧。” 他们来到了宾馆大堂比较隐秘一角的会客区,除了小秦,没有其他人落座。 “您好!秦警官。” “您好!” 戴亚丽小心地在红色沙发上坐了下来,略显不安地说:“我希望你们没有等太久,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约好的。” “我们也是刚到,还以为你心情不好,可能会在宾馆里。” “噢——”戴亚丽用手掠了一下头发:“我出去吃饭了,也顺便走走,你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在房间里呆久了,几乎要发疯了——,尤其是想到国胜——”她开始悲伤地捂住了脸。 “你镇定一下。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她的手从脸上放下了,但依然低着头,带着不能自拔的悲伤感觉坐着。 “我们确定了周淑文孩子的死,确实有问题。” 戴亚丽立刻抬起头,刚才的悲伤一扫而光,她充满期待地看着郭小峰;“那么——?”。 郭小峰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没有直接回答。 “再谈谈她们吧。你认为她们母女对离婚的反应是什么?” 戴亚丽似乎很高兴话题集中在别人身上,她飞快地回答道:“她们都是很奇怪的人,真的,好象是清朝以前的人,认为离婚是丢人的事,其实在现在这根本不算什么,你说是不是?” “具体说说她们的反应。” “那个钱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她们周家没有离婚的女人,还说过去休妻还要说说犯了‘七出’中的哪一条?如果确实淑文有错她也就认了,可淑文绝对守妇道,国胜不能说翻脸就翻脸,抛弃了淑文……,——我听了直想笑,她们周家,她姓钱她不知道吗?还有她的‘休妻理论’,真滑稽!什么时代了?——好,就按她的理论说,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总该知道吧,他们可没有孩子,国胜都四十多了,没有理由和淑文离婚吗?”她一口气说道:“——还有,她看国胜确实爱我,马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示,随我们如何,只要不和淑文离婚就行,那事关他们周家的声誉,笑话!——听她的话你还以为她们是什么大家族,是孔子的后代呢!其实,嘁——” “那周淑文呢?” “她——?”戴亚丽顿了一下,斟酌地说:“她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怎么讲?” “我想她心里也很爱国胜,可嘴上不表现出来,你知道她那个年代的女人是这样的,不管心里怎么想,嘴里总是很撇清的,喜欢摆出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好象不稀罕国胜似的,——其实我知道是想等国胜求她,女人的悲剧!”她慢慢地说完,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得意和满足。 郭小峰没有追问,经验告诉他,在男人(或女人)争夺战中的胜利者,常常很快就会在自我满足中继续表达,——多数人都无法遏止自己取得胜利后的喋喋不休。 戴亚丽也没有例外。 “——那个女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令男人屈膝的资本,怎么说呢,不能认清自己的处境,哼!这一点还不如她妈清醒。”说完,她把脸高高的一扬。 “你能确切的总结一下周淑文对离婚的态度吗?” “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很在乎,我敢断言她很在乎,”她的头低了一点,带着不容质疑的表情回答。 小秦很高兴可以不只看到她的鼻孔了。 “怎么看出来的呢?” 郭小峰接着问。 戴亚丽皱了皱眉头,对于对方并不满足她仅有结论的回答而不满,“哦——,那个女人甚至很恼怒,具体我说不出来,但女人都明白女人的心思。” “女人的直觉?”郭小峰含糊地说。 “对,女人天生独有的,”戴亚丽顿时来了些精神,她眨眨眼,吞吞吐吐地说:“也——也不全是直觉,她——是个很怪的人,话很少——但我很怕她,因为表面上她似乎懒洋洋,没精打采的模样,可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她就浑身发冷,总感觉她好阴——,似乎,似乎,什么都做的出来。” 小秦心里打了个哆嗦,真是聪明的含糊暗示,他偷偷斜眼看郭小峰,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上司居然就像根柔软的柳条,迅速被对面的阴风吹动了,显得十分赞同地歪着头小声自语:“我觉得也是。” 对方的被感染使戴亚丽更精神了,她肯定地回答:“当然,我说的全是事实。” 郭小峰突然直接地问。 “你认为她会不会因为感到终究得不到许国胜而起杀心呢?” “这我不敢说,”她迟疑一下,带着仿佛思索的口气回答:“不过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好象都是这样偏执的,报纸上有很多这样的事例。她的性格有很强的时代烙印,——其实她们这样疯狂也有可以理解的地方,寒窑苦守等着丈夫出人头地,好开始自己的好日子,结果一无所获还老了,——难免想不开做出了傻事。”最后,她的口气中已经充满了胜利者的同情和理解了。 “听你的话似乎是周淑文因为气不忿杀了许国胜了?”小秦冷笑着反问,他对面前这个语言里充满了毒汁的女人更加不喜欢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不会了?” “不、不,”戴亚丽赶紧否认:“我认为会。” 郭小峰沉思片刻。 “但上次你不是说她们开出了很高的离婚条件吗?” “是的。”戴亚丽即刻充满了鄙夷:“哼!她们要很多钱,几百万离婚费,哼!虚伪,这就是那种女人,表面上口不言钱,实际上——,哼!” 最后的“哼”声使她散落在脸旁的头发都飞了起来。 “许国胜为什么不答应呢?” “我说过国胜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国胜其实根本没有钱。”她强调着:“国胜其实根本没有钱,他们都不信,但这是事实,国胜其实根本没有钱。” “这么说,这个婚几乎无法离掉了?”郭小峰沉思着问她:“根据你的反映,从感情上她们保守,从金钱上又不能满足她们。” “是的。”戴亚丽又沉痛下来:“所以国胜才如此痛苦——” “所以你应该也很担心呀。” “担心,我?” 戴亚丽有些不解,她略含轻蔑地一笑。 “我为什么担心?担心的应该是她们!周淑文并不难看,可她没有丝毫挑动起男人欲望的魅力,我不是说她老了,只是说她乏味,乏味的女人二十岁也不会有魅力,恕我直言,我估计她裸体都不会有人侵犯,你不觉得她象一只呆头鹅吗?”她一时忘了忧伤,伸出竹竿一样的手臂抚摩了一下脸旁卷曲的头发,意味深长地轻轻说:“现在的男人要求很高的——” “就是说你很自信,根本不需要去周淑文的卧室找他。” 突然起来的话题转换使戴亚丽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宜察觉的警觉,她又略微顿了一下:“其实——,”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我进过她的卧室。不是我主动去的,30号,就是事情发生的前一天下午,国胜突然把我拽进去,我想——他憋坏了——”她斜睨了一眼两位警察,最后一句说得暧昧迷乱。 “你们发生了性行为?”郭小峰声音干板的把这句本可以引起美妙遐想的话表达的索然无味。 “没有,只是抱抱我而已。”她的声音也干板起来。 “有人看见你进去吗?” “没有,我想没有。”她望着两位警察,似乎很羞涩:“要是有人,国胜也不好意思。”小秦突然回忆起王兴梁说许国胜故意当着别人的面和她亲热,以达到气周淑文母女的目的。这个女人又在撒谎,难道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在现场遗留又物证? 郭小峰仿佛什么也没想,继续和蔼地问:“这样说许国胜还是很有分寸的人?” “当然。” “所以我说你也会担心——”郭小峰音调陡然一变,突然冷峻起来:“种种因素使他离不了婚,如你所说,女方不放、他又不肯出钱或者说没钱、而且又很有分寸不肯孤注一掷地愿意为你抛弃一切。这么说你也许很愤怒,可我确实不得不这么想,谁都知道离婚问题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解决,起诉!——虽然也会有调节呀之类的拉锯战,但几年下来也能解决问题,决不会比现在这样更麻烦!为什么他不选这种方法?我只能对你们的感情存疑!” 戴亚丽的脸色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因此你等不了了——” “那又怎样?”戴亚丽激动起来:“我等不了也用不着杀他,是他老婆干的,我很清楚。” “证据呢?不要说你的感觉这类不着边际的话。” 戴亚丽喘了两口粗气:“我不知道,需要你们去找。” “说的对,我们正在做。” “我绝对没有杀人!” “人人都这么说。”郭小峰不为所动,他站了起来,显示出要告辞的姿态。 “你们搞清楚好不好?”她又变得哀怨了:“我怎么可能杀人?” “你怎么不可能?” 戴亚丽颤抖起来:“你们——,在指控我吗?” “不。”郭小峰恢复了一些温和,但声调依然很冷淡:“现在证据太少,确定不了谁最可疑。好吧——,今天先谈到这儿,顺便告诉你,今后一些日子你要保证随传随到,不能离开本市,除非——,”他顿了一下,语气既仿佛如刚才一样,又似乎有了些非常微妙的变化,添了些意味深长的劲儿:“——我们确定了嫌疑人。” 戴亚丽怔怔地望着他们,鱼一样的嘴巴紧紧抿成了狭长的一线。 “头儿,你到底什么意思?”一坐进车里,小秦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不追问那十几分钟的情况?” “那能问出什么?”郭小峰系上安全带,然后活动一下,让自己很舒服的坐好;“还有,你没发现她反应很快吗?我们问她是否进过卧室,她略一犹豫立刻承认进去过,这样的话,即使在卧室发现了她的东西也理所当然了,这样精明的女人没有证据能吓唬住她?问她只会提前帮她做好准备编瞎话而已。”“那倒是!”小秦有些恨恨地点点头:“就象餐巾纸的问题,明知道她在编瞎话可也不能证明出来。” “她很聪明!”郭小峰有些出神儿地望着前方,嘴角微微现出一点儿笑意:“不过——,我的意思她却未必能明白。” “我也不明白,”小秦用手敲敲方向盘:“重问一遍这些陈谷子的问题又有什么用?” “用处当然有!” 小秦歪过头审视着自己这位上司有些老奸巨猾的笑容,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明白劲儿:“我明白了,你想让戴亚丽受惊之后,动作更大,因此暴露!” 郭小峰没有回答,侧过脸冲下属一扬头; “开车吧!我们还要赶回局里听木兰的录音呢!” “你好象很看重?”小秦坐正身体,扭动钥匙发动了车子,一边有些好奇的问;“木兰不是说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吗?” “哦——,原谅我自大,”郭小峰重新舒服地靠回椅子上:“一块石头对于普通人来说能看到的也许只是颜色、大小、美丽与否之类的外在信息,但对于专家来说,就能看出它的年龄是否象恐龙那么古老、曾经是金丝猴在上面攀缘还是东北虎从旁边走过,或者它的下面是否埋藏着石油或者泉水——” 还没等他说完,小秦立刻猛踩油门,车子“嗖的”窜了出去,郭小峰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一下。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一(上) 木兰俯视着楼下一辆辆整齐停放的警车,和光滑的,颜色不一的车顶上反射出的金黄色的,渐渐柔和、暗淡下来的太阳光,知道墙上那个圆圆的,每天转两圈的家伙,已经把那条短腿跑到接近8字上了。房间里一片安静,十分钟前他们听完了自己带来的录音,她刻意来到窗前留给他们消化的时间,现在估计也差不多了,因为这漫长的谈话关于案子的信息却并不复杂,木兰松开扒着百叶窗的手,转身冲看起来依然沉思的两位说道。 “嘿,我想你们现在可以排除周淑文了?” “为什么?”小秦抬起眼皮反问。 “我觉得她表达的很清楚了。”木兰走了过去,拿起采访机很是自信地晃了晃:“我当时看了她的表情,不象做假的样子,可惜没有镜头把我们当时的情景拍下来,否则就会更加充分地证明这一点。另外一个证据,如果她害怕承担责任,怎么会大方承认自己杀害了亲生儿子?” “——因为即使现在她承认杀害亲生儿子也不能马上把她怎么样,”小秦身体向前探了探,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正是这点让我怀疑,‘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古老的教诲了,想取信于你,就先承认些小过错以证明自己的诚实,——目的就是获得更大的信任。而她对你的谈话也是如此,看起来不着边际,其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主题——就是强调自己没有杀人,这样的听来,可信性就要大打折扣。” 木兰不满地扬起眉毛。 “我看你对周淑文就是有偏见,开始就怀疑她,到现在也不肯放弃这个观点。难道那个戴亚丽已经完全排除了吗?你揪着她不放。” “那倒没有。”小秦泄气地向后一靠:“她的疑点越来越多了。” “所以嘛——”木兰眼睛得意的朝上转了半圈,然后又转向郭小峰——他正拧着眉毛深思着:“你觉得我的判断怎么样?” 郭小峰身体稍微动了动,但依然保持着深思的表情,嘴里咕哝道:“小秦的很多分析是对的。” 小秦和木兰都睁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还是周淑文?”木兰小声问。 “啊?”郭小峰一楞,仿佛刚醒过来,然后,他的眼睛落到了木兰的采访机上,突然欠起身,很有感情地拍拍它:“多亏了你呀,告诉了我全部的答案!” “喂、喂——”木兰叫了起来:“别搞错了,是我呀!是我呀!” “别喊得那么痛心!”小秦急急地转向郭小峰,挠挠后脑勺:“我的什么分析是对的?” “心理,你对心理的分析。”郭小峰点点头:“她的谈话也印证了我越来越明晰的感觉,——你们没发现周淑文有些像个孩子吗?” “——孩子?”小秦惊讶地反问:“你觉得她像个孩子?” “你不这么看吗?” “不!”小秦断然回答:“你一定记错了,我从来没这么说过。坦白地说,我对周淑文的印象很不怎么样,懒洋洋的,心肠也不好,长的也不好,但感谢上帝!她确实没有时下无数女人令人恐怖的通病: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很大年纪了说话还故意像儿童一样嗲声嗲气,或者举手投足都模仿孩子们的动作,或者走路故意一蹦一跳的,反正看起来要多怪有多怪!她们还自以为得计,因为人们看到后都会夸赞说——噢!你好年轻!——但上帝做证,那只是多数人能看出她们渴望显得年轻——因此投其所好罢了!” “我也这么看。”木兰说,她狐疑地看着郭小峰:“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倒觉得她像你所比喻人物的相反——老人,她干什么都懒洋洋的,毫无活力,好像死活无所谓。” 小秦打量着头儿的表情,摇摇头:“不对——,郭队,我知道,你是另有所指——,你到底想说什么?” “哦——”郭小峰沉吟着,依然有些答非所问:“这样说吧,这个案子部分的让我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个电影,那还是今年寒假我女儿狂看影碟时,我是跟着看的。” “是什么?”小秦问,同时又小声嘟囔道:“看来你又开始绕弯子打比方了。”他给木兰使个眼色,并示范般的摆出舒服的,准备长听的架势。 “这个电影叫——,真该死!说英文对我是个天大的难题,不要笑我讲的蹩脚,叫《the constant gardener》 ,哦!天呐,还是我给你们写下来吧——” 他多少有些羞愧的说完,伸手在手边的纸上写下了这三个单词递给他们看。 木兰狐疑地看看单词,又看看郭小峰:“这个电影不会是讲花园的吧?我相信不是,——绝对不是——”她越来越自信:“大概象征手法,也许你快讲讲内容比较好!” “你说的不错。”郭小峰点点头,身体靠回沙发,舒服地摆出准备娓娓道来的姿势,然后以一贯的平淡语气开始讲述道: “电影的男主人公叫justin,一个儒雅、斯文、富裕的外交官,过着文雅高尚,但某种意义上——又仿佛算得上近乎乏味的生活。但后来他爱上了一个叫tessa的女人,这个女人高尚、聪敏、而且富有激情。后来,他们结婚了。——然后,tessa随着丈夫到了非洲。我说过,tessa很善良,热心于公益事业,比如预防艾滋病这样的医疗事业,她忘我地关心他人的疾苦,甚至坚持挺着肚子走在非洲部落中,——这本来很好!但糟糕的是,——她还很聪明,于是从司空见惯的医疗救济中发现的问题,——事态在发展,她又很正直,这点最糟糕,——所以,——她死定了!应该说,——是死于官商勾结的巨大的黑网。——与此同时,深爱丈夫的tessa为了避免牵连到他,所以一直向丈夫隐瞒了实情,但justin同样很爱她,非常非常爱,——所以,噩耗到来使他绝望又痛苦,而且更痛苦的是,因为一无所知,最初的他还以为是妻子不贞。——嫉妒心和深爱交织的情感使他决意追查真相——。当然很快,同样聪敏的justin就明白——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郭小峰突然奇怪地叹了口气: “我们都知道,长久的灾难,几乎都是人祸肆虐的结果,虽然注定要吃苦头的人们更乐意解释为自然灾害,加以心安。——所以,单纯外国救援,空投救济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当寻找妻子死亡真相justin目睹了这一切时,——奇怪的——” 他没有太大起伏的语调里突然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空幻和忧伤的味道: “——他开始说出了妻子生前才会说出的话。比如,为了拯救一个非洲小女孩儿,他掏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就像妻子活着时一定会做的行为,——但被飞行员拒绝了,——仿若过去的他——一向理智的拒绝妻子任性的热心。——这个本来和妻子性格仿佛有着天壤之别男人,似乎因为对妻子的深爱,因为妻子的骤死,因为人性中种种奇怪的因素——,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tessa。——你说的不错,木兰,我也觉得名字大概是象征意义,花园是他们的家,是记忆他们爱和幸福的地方,是使他在得知妻子死后,一个从来都温文尔雅的男人,疯狂用铁锹拍打泥土,失声痛哭的地方……,他忘不了妻子,所以当人们劝他放弃和接受现实的一切时,他只能绝望的回答:‘我没有家,tessa就是我的家。’——因此,他一路追踪,终点是tessa的死亡之地,就像一个仪式,叶落归根,——他们——永远的融合了。” 声音嘎然而止,但房间仿佛依然回荡着故事里的忧伤和空灵,木兰猝然低下头,眨眨不知何时湿润的眼睛。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一(下) 砰、砰、砰、几下礼貌的敲门声打破了凝肃的气氛,大家茫然地看向门,——然后,门被拧开了,一张漂亮的面容出现在半开的门后。 “郭队,已经八点多了,要我给你们买些吃的吗?。” “不,不用!”一直呆呆坐着的小秦紧张地站了起来。 郭小峰笑了,他伸了个懒腰,也站了起来。 “不用了,小肖,你可以回家了,我们今天也不熬夜了,各自回家。” “案子要结了?”肖素立刻聪明地问。 木兰和小秦也都惊讶地看着郭小峰。 “差不多!” “怪不得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你们谈到了非洲,聊天吗?”她按耐不住好奇:“这么远,不会和案子有关吧?” “当然有关!”小秦郑重地点点头;“郭队正发挥他的长项,给你讲一个信息复杂的故事,而根据我的经验,最关键的部分,——其实只是他一带而过的地方。” “你是讲爱情?”木兰还沉浸在刚才的感动当中:“周淑文其实深爱她的丈夫?扭曲的爱?” “——别胡扯!”小秦有些粗鲁地打断她:“你是被故事听进去了,我相信周淑文的自述,这案子里面的人,我看都没什么爱,要是说爱,没准儿属那个胖墩墩的‘摇头王’还有点儿爱,看出来还挺爱他老婆孩子的。” 木兰眯眯瞪瞪地看着郭小峰。 对面的刑警冲她宽厚中略带自嘲的一笑:“看来小秦越来越了解我了,对!——不要被故事套进去,这个案子里的人,——现在彼此之间没有爱!而且,小秦,你对王兴梁的判断我也很赞成,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很多判断,简单准确!” 但赞扬反而使小秦的眼光狐疑了,他猜测地看着郭小峰:“商业贿赂?官商勾结导致的谋杀动机?你想说的是这个?” 郭小峰笑了:“你想复杂了,我仅仅想表达我对凶手行凶的心理判断,走吧,走吧,各自回家——,”他推着几个人向外走;“我们边走边说,说实话,虽然我现在坚信,我很清楚凶手是谁,但还有一个障碍——,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就在我脑子里的某个地方,可就是想不起来——”他有些烦恼地摇摇头:“这几天的信息太多了。” 恋恋不舍的木兰眼巴巴瞅着他们准备向车走去,她不想就此结束,她想最快知道这一切的内幕,因为一贯的好奇心,也因为她不知不觉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太多心思—— “嗨,找个地方随便吃些不好吗?也许吃完饭该想起来的就想起来了,我请客。”在他们准备上车前连忙拦住建议。 “再让你请客我们会不好意思的,一定我请。”小秦摇摇头,但他似乎被木兰的建议打动了,他看了看还在低头沉思的郭小峰:“太晚了,回家弄吃的也很麻烦,再说,万一你想起什么——,要不在隔壁夜市随便吃点儿怎么样?” “——就在夜市吃?”跟在后面的木兰忍不住发出疑义:“庆祝你们快要结案?” “那又怎么样?难道去饭店里大吃大喝一顿——只为庆祝——准——破案?” “那倒也是,毕竟不是彻底结案。”木兰歪头想了想:“我只是觉得你们那么累了一天怎么也得大鱼大肉的补补,反正我报销,怕什么!” 郭小峰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身问:“你说什么?大鱼大肉?” “对。”木兰以为打动了他,连忙两手夸张地比划着,用带着诱惑的口气继续煽动:“夜市的东西吃起来过瘾,味儿更足,可吃多了容易肠胃不舒服,尤其是几天劳累下来,——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补养一下,所以不如改到饭店吃?环境、味道、卫生都要好一些,鱼呀肉呀总归要新鲜些——” “我想起来了——” 郭小峰失声喊道,脸上一下子闪耀出兴奋的光芒,他又镇定一下,然后伸手去掏手机。 “你想起什么了?”小秦忍不住问。 “大鱼大肉?好好想想——”郭小峰一边按键一边回答。 “你再提示一下?这案子里没有鱼和肉啊?” “想想你用这个词形容过谁?”郭小峰快速的回答,同时把手机放在耳朵上,好一会儿,他焦躁的自语:“怎么不接电话?” “也许出去了?”木兰提醒道。 “——我打的是手机。” “你给谁打?”小秦紧张地问:“戴亚丽?” “不,是孔彬,我要核实我的推测。” 小秦松了口气,想了想,小心的提议道:“要不待会儿再打?这个人就是没准儿那类。” “是呀,不如先去吃饭。”木兰鼓动道:“去夜市简单吃些也行。” 郭小峰迟疑地点点头,开始和他们一起向外走了起来,但手里还是不断地重拨着电话,只是接通了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郭小峰渐渐有些焦躁了,不时地突然站住想一会儿,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当走到不仅能闻得到烤羊肉串儿的香气,而且可以看到那热烟萦绕的烤架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不行。”郭小峰不安地说:“现在我要去旅社看看,孔彬应该不敢不接我的电话。” “你担心什么?”木兰忍不住问:“跑了?怎么会?他是凶手?” “不。”郭小峰简洁地回答,脸上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开始掉头向回走。 “那你干吗着急?他肯定不会跑。”木兰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也许手机放到包里没有听到,我以前就常干这样的事,当然男人这种事少些;——或许他出门没带手机,这也不算奇怪;对了,也许他正洗澡,所以听不到——,反正打通没人接听的情况很多,你又何必紧张?” “我希望情况就象你所设想的任何一种。”郭小峰说,声音中充满了祈祷的意味儿,脚步却越走越快:“可我还是担心他出什么事儿,可能他会是这个案子唯一的人证,我不能冒险,一定要尽快见到他才能放心。” “为什么?”小秦也忍不住惊讶地问道;“戴亚丽没理由现在杀他?事实上,她正在买通他。” “因为问题和戴亚丽无关。” “无关?”小秦更加惊讶,他抢步上前问道:“那和谁有关?” “唉——!也许和我有关,也许我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什么?” 这次郭小峰没有回答,快步向回走着,直到坐进车里才脸色严峻地对木兰说:“我不该把孔彬有可能想起什么的信息告诉你。” “我?”木兰惊讶地喊了起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会杀人吗?”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二 因为一路上走走停停的车速(你可以漠视红灯却飞不过车流)和孔彬手机保持着自始至终可以接通却无人接听的状态,——所以,刚到幸福旅社,木兰就吃惊地发现一贯稳健的郭小峰几乎是飞步跑进去的,以前她的印象中这位郭队长总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样子。 她奋力紧跟在后,只见郭小峰先跑到服务台着急地问道:“302一个叫孔彬的退房了吗?他二十四五岁,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住了有好几天了。” “你说那个眼珠老在女人身上转来转去的那个?”两个服务员中年轻的那一位,模样既聪明又有些傻呼呼的的女孩儿,带着既生气又有些喜滋滋地口气回答:“——还没有。” “那他现在在吗?” “应该在,没见他出去——”还没说完,她的衣角就被后面偷偷拽了一下,她连忙会意地住了嘴。而问她的那位五十来岁的男人,已经转身向楼上跑去,她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随后一个二十四五岁很精神的小伙子也跟了上去。 她有些吃惊,微微张开了嘴,这使她的模样中傻呼呼的一面更多的呈现出来。她转过身问刚才偷偷拽自己的,——一位四十多岁,满脸看透人生,总是一副悻悻表情的女人:“怎么了,张姐?” “你怎么不问问他是谁就回答他的问题?”她一脸数落地提醒。 年轻服务员一下子捂住了嘴,半分钟后又放下手,满脸乞求地问自己精明的同事:“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我看那人不像坏人?而且后面还跟了个女的,不像黑社会的。” “你想哪儿去了?”年长女人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太阳穴:“黑社会还用问我们这些信息?再说要是黑社会你还敢不回答?我担心的是——” “——什么?” “我担心是好人之间的事儿——”那位张姐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半。 “——好人之间的事儿?”年轻女孩儿看起来更迷糊了,也更好奇了,她撒娇地摇了摇张姐的胳膊。 年长女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关子地瞟一眼自己的同事,回身坐了下来,拿起台子下面的瓜子(她们刚才就一直在边嗑瓜子边聊天)放到嘴里一颗,然后才慢悠悠地问:“你说什么事儿让一个男人会这么急?” 年轻服务员显然就没打算让这个问题进大脑走一圈的意思,所以几乎是立刻就追问回去:“什么事儿?” “傻瓜!”年长服务员嗔怪一句,然后聪明无比的一笑:“当然是老婆偷情啊——” “偷情?”年轻服务员的表情依然保持在傻呼呼的那一面。虽然刚才她们之间正讨论男人女人的话题,但还是看不出眼前的事和偷情的关系。 “你忘了?”年长服务员不得不更清楚地提醒:“四五点的时候那个男的——就是叫孔彬的——出去,到六点多和一个女人一起进来后就再没出来过?平时那小子哪天到点儿不在这儿贫一会儿然后出去吃饭?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可那个女人那么老,都四十多了!”年轻服务员喊道。 这句话即刻得罪了她身边这位年纪同样不惑之龄以上的同事,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向地上狠狠一啐:“呸!”她吊着脸说:“四十多怎么啦?照样有的是男人稀罕!” “那是、那是!”女孩儿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赶忙赔着笑解释道:“可她看着不像张姐你那么年轻,跟二十多似的,也不象你那么有风情,木木唧唧的,怎么会干这事儿?再说楼上那个才二十多,年龄差别也太大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年长服务员略微舒心些,但依然有些没好气:“这年头什么事儿没有呀,再说很多小伙子就是喜欢成熟女人,哼!我们门口有个男孩儿就是老缠我,让我那个烦呀——” 这最后一句如果改成“让我那个开心呀——”也许就更符合她的腔调了。 “噢——”年轻女孩儿恍然大悟的吧嗒一下嘴,然后又有些既不服又好奇地说:“不知他们怎么勾搭上的,看着那个女人不象能迷住男人的样儿。” “这还不简单?”年长服务员又扔颗瓜子在嘴里,嗑啪一声吐掉皮,才带着洞悉世事的精明脆声回答;“网恋!”说完,她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又继续说:“有这个东西想谈几个都行,反正都是渴的要命的人,聊天聊上了,然后搞一把了事呗!” 年轻服务员心里开始有些不舒服起来了,虽然她并不打算和楼上那个眼珠提溜乱转的小伙子发展什么感情,可一想到他在每天向自己献殷勤的同时,还和这么老的女人搞在一起,顿时使她有些身价下跌的愤愤了。好一会儿,她多少有些不甘心地反驳: “也许是其他关系呢?” “不会!”年长服务员把握十足地回答:“你没见他们回来手里还拿着啤酒吗?我跟你说,什么事儿也瞒不过我的眼,哼!——我搭眼一看就明白,那就是——为助兴呢!”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可那个女人走了有好一会儿了,楼上怎么还不下来?” “你呀——,”年长服务员再次轻轻戳了她额头一下,然后暧昧地一笑:“真是的,男人也不是铁打的?过后不得歇歇?”一切疑问彻底结束,依然不快的年轻服务员刚想扁扁嘴,突然脑筋里聪明的那部分产生了作用,——万一不小心露出醋味儿岂不是要被同事笑话?还是陪着笑比较保险!于是也吃吃的笑了起来。 正在两个女人的咯咯吃吃的笑声中,——她的眼角扫到郭小峰又朝这边走了过来,顿时紧张地小声喊道:“那女人的老公,——就是那戴绿帽子的男人又过来了。” 然而不等年长服务员能够面授机宜,郭小峰已经再次出现在服务台前,木兰也在后面跟了过来。 “你能确定302的孔彬下午没出去吗?”他着急地问。 “不,他出去了。”她的衣服又被偷偷拽了一下,然而,一想到孔彬的背叛(胆敢不专注的只向她献殷勤)和匡服社会美德正义感的共同鼓舞下,决心不理会——同事的警告——而讲出实情。 她先同情地朝郭小峰的头顶看了看,仿佛那里已经戴了顶帽子似的,然后一口气说:“后来,大约六点多又和一个女人一起回来了,一个多小时后,那个女人自己走了,他还在屋里睡。” “屋里睡?这么说你后来又上去见过他?” 年轻服务员不明白对方听到她刚才的话为什么会突然很高兴,她略有奇怪地回答:“不,没有,我只是估摸。” 面前这个男人的脸又阴沉下来了,又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梳一个发髻,胖乎乎的?” “是的。”她小声回答,眼神儿同情地偷瞟着郭小峰。 郭小峰低头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伸过去递给她看:“是她吗?” 木兰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心里一沉,——果然是周淑文。 年轻服务员点点头,暗想:可怜的男人,把妻子的照片都珍藏在手机里,可还是挡不住——,唉!她的眼神儿变得更加同情了,出于善良吧?她安慰地补充一句:“她已经走过了。”然后又带着对别人不道德的痛心低下了头。 “现在你们跟我上楼把门打开。” 年轻服务员楞住了,她抬起头,迟疑地说:“这——”。 “——这可不行。”年长服务员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她站了起来,也充满同情地看看郭小峰,然后像个知心老师似的开导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能给你开门,我们有规定。——再说,你也来晚了,她已经走了,楼上那小子肯定抵死不承认,这事儿,得抓现行。” “你在说什么?”郭小峰有些奇怪,他急噪地说:“规定?对不起,我还没告诉你们吗?我是警察,孔彬牵扯一个案件,我们要马上见他。” “警察?” “对!”郭小峰不明白对面两个女人刚才还挺热心理解的脸,为什么顿时会变得这么吃惊,——尤其是那个年长的女人。她们面面相觑一眼,那个四十多岁女人还兀自愤愤的不肯信的样子,他有些急噪地拿出警官证一晃;“快上楼打开房门。” 年长服务员扫了一眼,带着彻底失望的表情,然后搭拉着公事公办的脸,索然无味儿地陪他们上楼了。 有些肮脏的木房门被打开。 “啊——”中年女服务员及时的发出一声尖叫。 孔彬躺在地上,鼻子下面还乱七八糟的糊了几张纸。 郭小峰推开她跑步进去,他的手在孔彬的身上摸了一下,然后又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下面,直起身惊喜地对小秦说:“谢天谢地,他还活着!快打120,然后通知队里——” 小秦飞速地拨通了电话。 木兰倦缩在门边,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一切,脑海里一片乱麻……。 终于,孔彬被120抬走了,后来的警察也开始有序的工作了, “不是因为我说漏了,才会导致这一切吧?”木兰乞求地看着郭小峰。 “对了,”小秦站直了,也连忙问郭小峰:“现在要不要去抓周淑文。” 郭小峰扫了一眼做事的同事,退到门外,简短地回答道:“不急。”然后拿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向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走去。 小秦伸头扫了一眼号码,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 “怎么了?”木兰小声问。 小秦茫然地看着郭小峰的背影,近乎自语地回答。 “他现在怎么会给他打电话。” “谁?” “王兴梁。”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三 木兰几乎是一夜没睡,尽管她被强令送回了家,但依然无法把“——是自己害了孔彬”的念头从脑海里抛开,毕竟是自己透露给周淑文关于孔彬的信息的,一度她曾想象是另外的女人害了孔彬,不然最后郭队长为什么打电话给王兴梁呢?难道他是凶手?不,不对,他是男的,是不是他老婆?然而当她刚这么异想天开时,就想起昨天服务员是辨认过照片的…… 第二天,踌躇再三的木兰终于决定还是到刑警队问一下。 郭小峰正在办公室里打盹。 “请坐。”他醒了过来。 “对不起。”木兰小声说:“打搅你休息了,你昨晚肯定忙了一夜。” 郭小峰仔细看了看她兔子般的眼睛,一笑:“我相信你也如此。” 木兰紧张地看着他,张张嘴又紧张地闭上了。 “如果你想打听孔彬的情况,”郭小峰声音柔和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他没有死,应该也不会死,虽然也要在医院呆一阵子。” “啊——!”木兰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心里一下子轻松了——毕竟,没有人因为她的过失而死掉。稍倾,另一种内疚袭了上来。 “对不起。”她再次小声说,过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皮补充道:“都怪我多嘴。“ “你不用这么内疚。”郭小峰尽量用最诚恳的声音说道:“事实上,责任应该在我,是我透露给你信息,却又没有告诫你不能转述给任何人,你根本不知道整个案子的所有情况,说漏了也很正常。——你根本没有错,应该检讨的是我!噢——,你不用争辩,我们也用不着争着道歉,反思反思就足够了,因为——”他对木兰充满庆幸的一笑:“孔彬可能不会受到永久性伤害。” 木兰也笑了,随后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不可遏止地再次冒了出来,她苦恼地问:“周淑文为什么要杀害孔彬?” “当然是杀人灭口啦!” 木兰颤抖了一下,摇着头说:“我真是太蠢了,被她的表象迷惑,我自始至终观察着她的表情,不象说假话,没想到——,看来还是小秦说的对。” 郭小峰古怪的一笑:“不要急着结论。”他的食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周淑文马上就会带回来了——” 说话间,木兰听到外间小秦的声音:“有什么话你找我们郭队说,周淑文你老实给我站着。” 接着,“砰”一声——,门被近乎粗暴地推开了,一头蓬乱白发的钱老太太闯了进来,看到镇定就坐的郭小峰,她稍微瑟缩了一下,但随即胸脯向前一挺,冲着郭小峰大声质问道:“你凭什么抓我的女儿。” 刚才还微笑的郭小峰的脸色顿时变得严厉和冷峻了。 “她涉嫌杀人,我当然要抓她。” 钱老太太看着他严峻的脸色,胆怯地退一步,突然跪了下来哭喊着说:“她没有杀人,她是个好孩子,你不能冤枉她,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婆子吧——” 木兰惊的站了起来,尽管钱老太太根本不是冲自己跪的。 “可怜她?”郭小峰眯起眼睛:“谁可怜许国胜呢?” “他是个混蛋!” “混蛋?”郭小峰慢悠悠地说道:“混蛋也是你选到家里的,也不是你想杀就杀的。” “可人不是我们杀的,那么多人都在,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认定我们,人死在我们家就是我们娘俩儿干的吗?要是这样,你们干脆枪毙我好了,把我女儿放了。” 郭小峰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很轻蔑地笑了:“你想哪儿去了,告诉你,我们不是乱抓人,有证据的,否则早就抓你们了。可以告诉你,我们技术科检测了,房间里除了死者和你们母女的痕迹,还有王兴梁的,但现在可以排除了,因为根据新的证据,他没有作案时间。其他人则没有任何痕迹,包括指纹、毛发之类的。” “不可能!”钱老太太喊道,然后,她象明白什么似的叫了起来:“我知道了,——她买通你了!那个狐狸精,对不对?你们——,你们——” “胡说!”郭小峰脸沉了下来:“没有证据不许乱说!” “我说的实话,她不可能没留痕迹!” “哦?”郭小峰歪过了头:“你怎么知道戴亚丽不可能没留痕迹?” 钱老太太僵住了。 “我来替你说好吗?”郭小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冷冷地俯视着依然跪着的钱老太太:“我说没有痕迹你知道是不可能的,而且能清楚的断言是那个狐狸精买通了我们,而没有提到孔彬,为什么?——那是因为你亲手拿了戴亚丽两根头发放到了现场,打算嫁祸于她,所以我们应该找到对不对?” 钱老太太依然强硬地沉默着。 “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郭小峰又走回座位坐了下来,悠然说道:“站起来吧,这对事实没有帮助。而且——,别以为我在诈你,孔彬,就是你没放心上的那个小伙子,——可以做证,别忘了,他了上了三次厕所。” “他不可能看到的。”钱老太太突然喊道:“他是胡说。” “他为什么不可能看到?因为你作案时他们都在餐厅对不对?” 钱老太太再次瑟缩了一下。 “好,我再告诉你,他曾三次进入死者的卧室,为了是偷东西,顺便告诉你,你家的钱少了就是他的功劳,——当然,天下无绝对事,做小偷这一劣行,对破案而言,居然成了关键。——他也成了最重要时间证人。——椐他的回忆,在他第一次借口上厕所敲门时,许国胜还活着,可第二次借口上厕所,进到卧室时,他就死了,这两次之间,所有人都一直呆在餐厅,除了你——你以做菜为名不断的进出着。——还有,我们提取了闷死许国胜枕头两侧的指纹,这种材质也可以提取指纹了,虽然很麻烦,——除了死者的、你女儿的,就只有你指纹和掌纹,” 钱老太太一下子委顿地瘫坐在地上了,就像一辆失去动力的老汽车,完全抛了锚。 木兰愣住了,许国胜不是在孔彬在最后一次上厕所时发现死掉的吗?怎么现在——?她来不及想,只听见郭小峰继续说道: “——还有其他的相关证据,要我一一说出吗?其实,你没自己想象的伪装的那么好,你自己女儿都渐渐意识到你是凶手了,出于伟大的孝道?或者是为了报答你的养育之恩?所以她才会决心谋杀孔彬,一是杀人灭口,二是以身顶罪。” 钱老太太无力地抬起头望着郭小峰,似乎不相信他的话,喃喃地自语:“胡说,胡说。” “我没有骗你,”郭小峰半是悲悯半是厌恶地看着她:“知道你女儿怎么谋杀孔彬的吗?是对你谋杀方法的拙劣模仿!可惜你女儿动手能力不强。她杀害孔彬时,抄起啤酒瓶砸在他头上,——而不是像你先用安眠药使许国胜昏睡过去好从容做事;——然后,她跑到外面水房里弄湿纸巾,糊在鼻子下,可惜那些纸烂了,——这点要谢谢你,因为你总买最便宜的纸巾,质量太差,所以没起到作用,人没有死!所以,判断凶手不成问题。——不过说实话,即使是人死了,这个案子也能易如反掌的侦破,因为现场留下了大量的痕迹。——显然,她不像你,真正做起事来,冷静、慎密。” “文文这个傻孩子,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钱老太太更加委顿,抽泣着反复唠叨,不知到底指什么。 “是不聪明,如果是你,肯定另有念头。”郭小峰用一种略含嘲讽地口气说:“很可惜,被你精心培育出——如你心愿的女儿——虽然在某些方面可能很聪明,但面对具体问题时的反应和处理恐怕很弱智,惊慌失措,没有筹划和脑筋,动手能力又很差,却又暴躁易怒,把问题弄得不可收拾还连累了你。” “文文,文文——”钱老太太失声哭了出来,突然她身子一挺,仿佛又添了汽油,所以动力十足起来,大声连说带骂的讲了起来:“我杀那个畜生也是为了文文呀,为了她我什么都肯做,死我也愿意呀,我受不了别人这么欺负她呀——”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四 “你确定是在这个地方吗?”小秦东张西望一下,这是热闹的夜市,空气中缭绕着碳火的烟气、招揽的人声和各种香味儿,一个让人忍不住豪爽和说些大话的地方:“林姐,这可是庆祝破案,而且我们请你呀!你可请了我们两顿了呀!不打算扎我们一下吗?居然选这么个地方?” 旁边一个正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的老板娘模样的壮硕大嫂听见他的话,立刻转过头来连数落带招揽地吆喝起来: “哎呀!小伙子,这儿可比大饭店有劲儿多了,味儿比他们也地道,怎么?不信?我告诉你,开大奔的还专门来我们这儿吃呢!坐、坐、到后头做。”一边说,一边一把揪住木兰的胳膊一阵风地扯到后面一张窄桌上,往凳子上一按,半命令地说道:“就在这儿吃,包你吃的痛快、说的痛快!” “好吧!”木兰揉揉手腕子,乖乖地坐了下来。 大嫂眼睛又威严地扫了一眼两位正发呆的男士——他们立刻就低下头,也乖乖地走过来坐好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粗声大气地继续命令:“每样给你们拿点儿?” “不用!”小秦这次奋起反抗了:“我跟你去选。” 十分钟后,他拿着几瓶啤酒啤酒和一瓶橙汁走了回来。 “林姐。”他再次忍不住说道;“为什么选这儿,我不是说东西不好,这儿有这儿的味儿,只是好象太替我们省钱了。” “考虑到我犯的错。”木兰闷声说:“这里都奢侈了,孔彬不是现在还在医院吗?” “他有些失血过多。”郭小峰伸手打开橙汁一边给木兰倒进面前的一次性纸杯,一边后怕地说:“幸亏周淑文的晕血症,看见流点血,自己先晕过去一会儿,醒来后把纸随便往孔彬脸上一扔,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否则,如果从容不迫地把一切做好,孔彬可能真的就命丧黄泉了。” “所以嘛——”木兰更加郁闷。 “不过我已经说过了,你没有多大的责任,更何况现在你还为破案做了巨大的贡献。” “你可真会安慰我,”木兰看起来更加不快活了:“我想不出我做了什么!” “你帮我确定了凶手是周淑文的母亲而不是周淑文,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有过失的是我,对你而言,只是意外。” “可——” “嘿!” 小秦打断又要开口的木兰,把打开口的啤酒放到郭小峰面前,插嘴问:“不要争责任了,这么说,头儿,你也怀疑过周淑文?” “当然,以她这样的身份,我怎么可能不怀疑呢?确切的说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对她们母女的怀疑。” “可我怎么觉得你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好象早知道她不是凶手似的。”小秦挠挠头:“这几天我都想,你怎么这么神,这么可疑的人,居然未卜先知的不怀疑?” “是吗?糟糕!”郭小峰立刻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深深懊悔的表情,“我不该说出来的。” 木兰“扑哧”一声,郭小峰也笑了笑,恢复了平常的口吻: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这个案子小秦你最清楚,最初一切都是模糊的,糟糕的是人人都有机会,至于动机,表面上看当然是周淑文最强,——但人和人的承受力是不同的,作为警察,我们可是看过不少仅为微不足道原因就动了杀机的案件。所以我觉得要想破这个案子,选择排除法也许更合适,——但又因为这个案件缺乏有强烈指向性的物证,,所以排除不得不又回到从动机方面着手。” “那你怎么排除呢?”木兰恢复了好奇心:“不断的问?谈话?”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当然还要有些技巧,甚至可能做一些简单的测试。先排除的自然还是看起来比较清白的人,因为如果他们确实清白,所反映情况实话的可能性大,就可以采信他们的证言。假定能一一排除后,最后就可以强力审查疑点最大的周淑文母女,本来认为案子可能会很慢,” 他冲木兰表示感谢地举了举杯子,示意干杯,然后轻轻喝了口啤酒,继续说:“谁想到你这位福将光临,正好把了解周淑文母女的任务托付给你,结果我们双管齐下,两头不耽误,案子也算侦破的比较快了,托你的福呀!” 木兰的脸顿时得意地红艳艳的,看到小秦也带着打趣的敬意冲她举了举杯子,她有些害羞连忙转移话题:“怎么排除呢?有什么技巧呢?” 郭小峰沉吟了一下: “技巧也有一些,主要是分析。——比如说动机吧,理论上讲,几乎人人都可能犯罪,但一般都要在急迫的状态下,除非是特殊性格。而这里面,除了周淑文,第一次谈话后,我个人认为其他人性格都算正常,不管是小气些、贪心些或者有些小偷小摸。——那么我们就来追究,谁有急迫的动机?——首先说王兴梁,戴亚丽最初指证他被死者追债,但仔细了解,情况并没有到‘不还钱就怎样怎样’的极端状态,事实上即使他和死者闹掰,也不会倾家荡产,甚至还能再分些钱。再说他也不是什么赌徒,最初的交谈后,我们就发现他胆子较小,很怕得罪人,后来进一步了解,发现他还是个有家有口,要还房贷、供养女儿,愁的头顶都秃了的中年男人,所以几乎可以认定他杀人动机很小。” “——再说戴亚丽,即使是心黑手狠,如果动杀机,一般来说,不是又有了一个新情人;就是她已经完全掌握了死者的财政,可以不动声色地昧下来;再或者和死者有什么深仇大恨等等前提,至少占据之一。关于另有情人和深仇大恨这两点,王兴梁和孔彬都没有这样讲,而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友谊,又长期在一起,——如果有什么端倪,应该会告诉我们的,所以姑且可以认为没有。——关于死者钱财问题有些复杂,王兴梁坚持认定她拿了,戴亚丽又咬紧牙关否定死者有钱,这似乎可以确定有经济动机,但那些钱是什么状态?是她的名下的还是死者名下的?因为如果是她的名下,那么她的嫌疑就大了,所以我必须确定。——为此我做了个小小的测试,故意告诉她,周淑文要冻结死者财产来继承,在案件有一定进展之前她又不能离开本市,同时又让王兴梁找她协商分钱的事情。——结果是她顿时就紧张了,立刻就要买通王兴梁和孔彬,叫他们做伪证,证明周淑文杀人。” “——她心肠可够坏的。”木兰忍不住愤愤地插嘴。 “是的,她心肠并不好——,”郭小峰顿了一下,把自己的啤酒杯在桌上轻轻转动了一圈:“——但也可以说理直气壮。因为她的手帕纸被钱老太太偷走,并且故意留了一角在手帕纸袋里,后来当她在中途离开餐厅偷偷去找死者时,发现许国胜面糊纸巾死在床上时,惊慌之下打开包想拿手帕纸时擦擦手时,发现了这一点,——然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嫁祸了,也可以认为她只不过‘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罢了,只是把真凶弄错了。” “肉串来喽——”胖老板娘突然喊道,然后举着一把刚烤好的羊肉串放到桌上的空盘子上,接着就像这刚烤好的羊肉串一样香喷喷热腾腾的招呼道:“你们要的二十块钱的肉串,趁热赶快吃,凉了就不香了,吃,快吃!” 一直听的津津有味的木兰这才把不知不觉伸长的脖子收了回来,身子向后仰了仰,伸手揉了揉脖子,扭头对小秦说道:“真有意思,你——”她惊讶地停住了,因为她发现小秦正奇怪地盯着郭小峰,仿佛陷入了很大的迷惑似的……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五(上) “你怎么啦?”木兰好奇地问。 小秦醒了过来:“没什么——”,他掩饰地看看面前还油汪汪的肉串,连忙拿起一串递给木兰:“赶快趁热吃吧,女士优先。” 木兰接了过来,咬了一口:“嗯,味道真不错。”她又咬了一口,偷眼看着郭小峰,直到他吃了一串后,终于忍不住接着问: “那戴亚丽就马上擦掉了指纹?扔掉了面巾纸袋?”木兰问。 “对。” “可她发现尸体为什么不马上报告?为什么不向警察说明这一点?” 郭小峰又转动了一圈杯子,摇摇头:“前一个问题你只能问她了,不过我相信那也难会是真话,自我美化已经熔入很多人的血液。后一个我猜大概是觉得与其浑身是嘴地解释,不如就势把疑点还给凶手,反正手帕纸也没有什么特殊指向性。” 木兰想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她脑筋还挺快的。” “确实如此,对我测试的反应也能说明这一点。”郭小峰又轻轻摇摇头:“不过她开始欲盖弥彰的行为反而让我们更怀疑她了,——幸而后面的测试使我对她的怀疑渐渐消除。” 太多的信息让木兰有些迷糊:“为什么?”她问。 “很简单,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安排呢?我想就是为了暂时拖住我们的注意力,放她离开,以便把许国胜名下的钱取出来。这个行为我认为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第一、那些钱是她可以支配,但在许国胜名下,否则她不会那么急;那么从这点看,她杀人的动机就更小了,因为她不可能不明白许国胜死了她是分文得不到的。第二、她心肠很坏,但反应很快,是个行动派。但这个行动本身却解释了前面的疑问。” “你是说——”小秦琢磨着说:“戴亚丽发现自己的餐巾纸被偷,然后立刻擦掉指纹给扔到周淑文家纸篓里?” 郭小峰举起啤酒轻轻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 “可是——,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是吗?”小秦炯炯地直视着自己的上司:“一逮捕周淑文,戴亚丽就离开了本市,这些——猜测——就很难得到证实了?” 郭小峰一楞,随即闪避开来,他仿佛没听到小秦的疑问似的继续看着木兰说:“——剩下的还有孔彬,经过审问,也基本排除了。现在就剩周淑文母女了。你不是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吗?我告诉你,比如你收集的两个老师对周淑文的评价,不管他们本来想说明什么,但都侧面地表明了周淑文行动上是个偏于木和呆的人;另外,遇事反应过激和动手能力不强,这和这个案子的特征——冷静、缜密、利落——不符,这部分的减少了我对周淑文的嫌疑。谋杀——需要有心、有胆、有行动力,才能干的干净、利索。” “哦——?”木兰半是惊喜半是地问。 “当然,不仅如此,你通过对那几个老太太和钱老太太的采访,让我对钱老太太和她们母女关系有了更深的认识。我们都可以感觉到周淑文压抑生活的根源,其实来自于她的母亲而不是丈夫,只要有这个因素在,其他的变化根本无关紧要,这点的发现很关键;——而更关键的是,根据最后周淑文和你的谈话充分表明,——她对于此抱着同样的认识。这就使表面上看来有着充分杀人动机的她,其实并非如此。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钱老太太了。” “哎呀!”一直听得津津有味木兰惊呼道:“果真如此,仅凭心理分析,你就拿下了凶手,真厉害!” “那可不是,”郭小峰笑了:“这案子也有其它证据指向这些,而且我和其他人一样,其实更加信赖技术手段,因为它公正无私,——只不过是当物证太少,太含混时,我们就不得不开始侧重从心理上追凶而已。” “其他还有什么证据?” “比如说我们现场采证到戴亚丽的头发,许国胜啤酒里和胃里有安眠药,于是我们就再次去找周淑文母女核实一些情况。”郭小峰对一直喝啤酒的小秦说:“你还记得吧。” “当然。”小秦放下杯子:“当时主要是针对戴亚丽的三个问题,因为她们是对头,不会庇护。现场有两根她的头发,那么她是否进过周淑文的卧室就很关键,如果没有,她的嫌疑就大了。再了解和死亡有关的两样凶器,纸巾和安眠药。三个问题都是迂回提出的。 “首先,我们从侧面询问戴亚丽是否进过卧室,钱老太太立刻却又似浑然不觉地否决了戴亚丽进过房间,这巧妙地增加了戴亚丽的疑点。但表达地很自然,一副过于盲目自信的口吻,事后即使她搞错了也不可疑,因为她可能确实这么认为,在她独裁的家庭生活中,脾气已经变得自信又自大了。” “第二问题,郭队还是迂回地了解她们家用什么样的纸巾,她又巧妙地显示出她只用最便宜的,以节俭成性的方式表达十分得体,我根本没怀疑,因为我爸妈家里就用最便宜的卫生纸,劝也劝不过来。第三,我想知道她们家安眠药是什么牌子,她立刻表示她们家根本没有安眠药,还上纲上线到道德问题,看起来要多真有多真,她真是撒谎天才,举重若轻。” 小秦苦笑一下:“当时我真信了她的话,一是她神态语言都毫无撒谎迹象,二是她的年龄也给人古板、守旧、又诚实的感觉,我总以为一生远离犯罪的老年人都是诚实无欺的,这个惯性的看法使我自然的把她放在嫌疑人之外,幸而我们头儿可没这些误解。” “那是因为我也老了。”郭小峰有些自嘲地说,伸手拢拢自己靠着技术手段才保持的乌黑头发:“严苛的环境是成长谎言的沃土,其实木兰前面已经给我们提示了——” “——我?”木兰好奇地问,满脸“丈二和尚摸不住头脑”。 “对呀?你对那四个老太太的装腔作势能耐的震惊。” 木兰一怔之下,接着又咯咯笑了起来。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五(下) 郭小峰目光转向小秦:“还记得我让小史查死者是否有糖尿病吗?那是因为我发现死者的皮肤黑暗,身材比较肥胖,很有糖尿病患者的表征。经检验事实果然如此,并且还证明是症状比较严重的状况。——那我的一个猜测就证实了,嫌疑人就更倾向于周淑文母女——。” “为什么?”木兰忍不住打断了他。 郭小峰有些得意的一笑:“因为糖尿病患者病情没有得到控制时,表征除了‘三多一少’,还有就是——嗜睡,常常坐着坐着就能打瞌睡,——那么,如果了解许国胜的生理特征,凶手何必再下安眠药呢?” “当然,在拿到检验结果之前,我们走访那几个嫌疑人时也顺便了解了这一点。王兴梁餐前和许国胜在一起,后来又和大伙在一起,很难投放安眠药,所以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我问他对许国胜先行离开怎么看时,他想也没想地告诉我们许国胜这一两年一直嗜睡,没什么奇怪。——等到我们把这个问题再次询问孔彬时,他也做了相同地答复,他们的回答都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测,而不是象我曾以为的那样——仅仅是认为许国胜为躲周淑文母女。——等我们询问戴亚丽时,她先说自己进过周淑文的卧室,又反复强调她只用某个牌子——肯定不是谋杀凶器——的那一种纸巾,似乎知道什么对她不利似的,非常象凶手本能地自我廓清。” “但仔细一想就可发现并非如此,为什么呢?她虽然刻意说明了纸巾问题,但在对话中并没有注意安眠药问题,——间接的话里表示出自己也服用,这说明她并没觉得药和死亡有什么关系。手帕纸的欲盖弥彰可以解释为因为纸是可视的,她本能的远离嫌疑。——而且,最关键的,如果许国胜嗜睡是真,她肯定知道,那么她若想动手杀人,需要许国胜先行去睡,根本不需要下药,只要晾他一会儿自己就去打盹了。——再说,她又怎么可能事先知道喝什么样的啤酒,又只投到许国胜杯子里呢?——谁不知道许国胜这个情况,又必须保证许国胜先行去睡,以便下手呢?只有周淑文母女,因为她们根本不了解现在许国胜的一切生理特征,只能按常理推测,安排了下药这一环节。——另外,安眠药只下到了许国胜的啤酒里,谁知道呢?只有凶手,所以对安眠药的避讳多半是凶手。因为凶手常常本能地刻意廓清自己因而露出马脚。” “啊——”木兰叫道:“但周淑文没有否认,还是只有钱老太太否定了,所以她最可疑。” “还有呢,比如说买啤酒的问题。她为什么买小瓶啤酒而不是大瓶,以她的节俭没有理由啊?孔彬解释为老太太想拿这个当进口啤酒唬人。但仔细想想我却觉得不太对,——你想想,她并不是世事不懂的老人,相反,她掌管着一切家政,既看电视也和周围的人交往,和社会并不脱节。那么另一种解释——她为了放安眠药方便——也是可以的,她很可能根据——人们喝小瓶啤酒时常常直接对着瓶喝,而不倒到杯子里——来决定买什么样的,这样就可以保证所有的药进入许国胜的胃里而不会扩散。” “——可杯子里也可以投药呀。”木兰反驳道。 “所以说——,”小秦插嘴道:“你的考虑没她周到。钱老太太交代说许国胜直到最后才出来,当着人面很难下药,事先倒好酒又不知许国胜到底决定坐哪个位置,药又不能直接下到空杯子里。——为了万无一失,她把开启好的啤酒先放到一起,然后把有药的酒瓶放到自己手里,许国胜刚坐好,立刻放到他的面前,这样别人就不会拿错了。” “噢——”木兰很是佩服地点点头:“她想的还挺全。” “比这还全呢!”小秦啧啧摇摇头:“你知道吗,她提前开啤酒前,当着孔彬的面还故意问问戴亚丽是否应该提前打开?这位戴小姐本着不那么友善的心思回答说——是,还自以为得计!——其实上了当了,老太太问的目的就是为了过后让别人证明,并非她有意先开啤酒。因为有了安眠药的缘故,警察一定要打听关于啤酒是谁买,谁先打开的问题,谁做谁的嫌疑就大。” “哎呀!”木兰又惊叫道:“她心思可真周密。” “确实。”郭小峰点点头:“这个案子开始让我头疼的地方,是所有的证据都有倾向性却不能完全证明什么,——所以尽管我早就怀疑了,却苦于无法证明。” “噢——”,木兰发出了一声似乎明白了的单音,但又不纯粹,仿佛还有很多迷惑似的。 “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好象都明白了,但我觉得好象还有个很大的疑问开始就想问。”木兰有些苦恼地轻轻敲敲头:“不过你一股脑的说了这么多,此刻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就先吃东西,慢慢想。”小秦直起腰冲远处的胖老板娘喊:“哎——,我们的烤鲶鱼好了吗?时间很长了,看着我们不催你,就忘了吗?” “没有,没有,”胖老板娘也极其呵亮的回答着:“这就来了——”,果然,半分钟后她托着一个大盘子穿过密挨的桌子和人头,绕来绕去,十分艰难的走了过来,把一盘烤的滋滋冒油的大黑鲇鱼放到了他们的桌子上,——然后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拍了拍:“吃吧!怎么样,不耽误你们吧?” 木兰从鱼头到鱼尾的仔细瞄一遍:“看着不错嘛!”她说,接着,又抽了抽鼻子:“闻着也不错。” 小秦也扫了一眼:“看着还行吧。”他举起杯子:“来,虽然在这个地方,可我们照样有鱼有肉有酒,为——” “啊——,”木兰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是大鱼大肉,我的疑问是大鱼大肉——”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六(上) 郭小峰失声笑了。 “你想问我那天听到大鱼大肉想起了什么,对吗?” 木兰使劲儿点了点头:“对,还有,我记得你原来说孔彬是最后一次进屋发现许国胜死的,怎么后来又变成第二次进屋发现人死了?这样,嫌疑人不就完全变了是吗?” “对,”郭小峰手指轻轻点了点油腻腻的桌子:“其实我最后已经断定凶手是钱老太太,但就是这点绕不过去,按照孔彬最初的交代,只有周淑文和戴亚丽有作案时间,而钱老太太其中只出去了大约半分或一分钟,决没有时间干完这么多事,把我难住了,——但我又觉得自己的判断不错,而且,总隐隐感觉有一个漏洞在里面,却想不起来——,恰巧你提到了大鱼大肉——” 他看着小秦嘿嘿笑了一声: “而这个名词还有个典故,——有一次我们吃草吃得眼睛发绿的小秦羡慕的说过:——死者很胖,生前肯定是大鱼大肉而且没有人管。——然后,当你说到了大鱼大肉时,我突然想起死者很胖的事实,——而胖子们的生理特点之一就是——睡着后几乎个个都打呼噜。这点戴亚丽也曾无意间证实过。确切的说——是死者睡觉鼾声很大——以至于她都睡不好。但孔彬形容第二次进卧室时的情景时,用了‘很安静’这个词。这很可能意味着许国胜那时已经死了,——因为根据我们的交谈,发现孔彬的注意力有多集中在东西,而不是人的特征,——很可能忽略了死者的状态,把死亡当睡眠了——” “——这说明了等于嫌疑人完全变了?”木兰忍不住打断问,她又开始不知不觉像鹅一样伸着脖子。 “当然。”郭小峰悠然地说:“这样一切都简单了,——如果如我推断,就可以铁定证明凶手是钱老太太,——因为那两次之间只有钱老太太进出过,而且时间都不短,那么——,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释的通了,钱老太太最后出去那一次,就是去给死者面上糊纸呢,这几乎不需要太多时间。所以当时我很着急的要找到孔彬落实这一点。” “结果果然如此?” “是的,巧得是,孔彬那天下午也确实回想起了这一点。他过后告诉我们,第二次进去的时候,死者脸朝里躺着,他一心惦记着看能不能偷点儿什么,所以根本没多想。在后来的叙述中他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就在那个下午他终于想起问题所在。——可惜他贪心作怪,没有及时通知我们,反而,透露给约好前来的周淑文,想趁机再诈些钱,过后再告诉我们。——结果最后自食恶果,所以说,孔彬的倒霉不仅是你我的问题,他本身也有错。”“噢——哦——喔——”木兰一波三折地点点头,然后依然有些不解地问:“那钱老太太为什么那么麻烦呢?反正放纸也不过为嫁祸于人,一次完成不好吗?多进一次死者卧室不就多一次被发现的风险吗?难道她最后才拿到戴亚丽的手帕纸?” “当然不是,她有她的打算。第一,她希望每次离开餐厅的时间短些,这样,嫌疑也小些;第二,尸体发现的越晚,她越安全,因为整个晚餐过程中,人们肯定要离开餐厅上厕所,这样嫌疑面就扩大了;第三,她也不能保证中间有谁会偷偷进到卧室,一旦看到纸在脸上,一定会认为死者死了——至少要察看一番——万一叫嚷起来,一追查,只有她有做案时间,那岂不是白用了心思?——而她选择闷死死者后,把他推成脸朝墙躺着的状态,外人进屋很难被一下子发现,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你看孔彬当时就没发现;第四,这是她交代的,给死者脸上糊纸,除了嫁祸戴亚丽,还起到提醒作用,因为她担心女儿最后进屋时没发现许国胜已经死了,还当睡着了,因为周淑文是个懒洋洋,不操心的人。你看——,”郭小峰停了下来,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她是不是比你想的周到?” “确实!”木兰长舒一口气,把又伸出去的脖子缩了回来,左右扭了扭,舒展一下,然后有些冷笑地说,“不过,她小看她女儿了,像你说的,周淑文不乏洞察力,果然是她发现自己妈妈就是凶手。” “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郭小峰摇摇头:“周淑文的洞察力表现在揣测对方的心理——这也是唯一能不受她母亲控制和察觉的领域——的方面,而在生活其他方面的能力,——包括观察生活中的表象——其实都很差。如果只是随便一看,她确实可能当死者是睡着了。” 木兰翻着眼睛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倒也是,”她抬手揉揉自己刚才伸的发酸的后脖颈,接着问:“那她是怎么发现她妈妈就是凶手的?” “这个吗——,”郭小峰说,,带着不太确定的推测表情:“我猜是长期和某人生活在一起,就会对对方身上极细微的变化敏感。据她交代:就是从我们从她家拿走工资袋的时候,她发现过后得知的钱老太太异常紧张起来,——我猜钱老太太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证据被我们发现了。——也因为紧张猜疑,行为就开始有些失控,周淑文很快发现了这一点,而且,白天还好,晚上就不断地做恶梦,一次还说出了梦话,她一向失眠,听到了,——这才明白到凶手是谁。” “噢——,原来如此!”木兰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然后,她慢慢地伸展开胳膊,仰着头向后调剂的仰了仰,坚持了大约一分钟,她又慢慢的坐正了,脸上却又恢复了困惑的表情。 “怎么啦?”郭小峰扫她一眼,敏锐地问:“还有什么不明白?” “钱老太太为什么要杀掉许国胜?我想不通她的动机。”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桌上的铁钎子,一边不可思议地自问;“如果她老脑筋,那就让女儿熬呗;如果看不过,就让女儿离婚,反正横竖都是她们娘俩过。为什么要杀人呢?她这把年纪难道不明白杀人的后果吗?”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六(下) “咚”的一声,木兰吓了一跳,转脸看到斜对面的小秦把啤酒狠狠往桌上一墩,一脸恨恨地表情:“这也是我一直想不到的,”他愤愤地说:“——因此才没有怀疑她。” “哦——,”郭小峰语意不明地沉吟一会儿,良久——,握着啤酒杯淡淡地回答:“原因那天你们应该听到了,——她说看不过死者欺负自己的女儿,所以要替女儿出气。” “可这说不通!”木兰扬起眉毛,一脸断然不信的否定模样:“周淑文并没有希望杀掉许国胜,怎么能说是替女儿出气呢?” “就是嘛!”小秦心有同感看着木兰,也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但后来听她的交代,也是这么老泪纵横的解释的,看起来也不像假的,我——,我真是发现人性是多么奇特,母爱博大的——都——都——有些古怪了。” 郭小峰慢慢地看着他们: “我年轻的时候——”他轻轻地开口了:“有过一句话叫‘谎言重复一百遍就是真理。’——不要急着反驳,——这句话如果证明喜马拉雅山不存在,大概会荒诞的可笑;但如果用于寻找自我安慰的理由,啊——,我相信,那简直是谦虚极了,——对于善于自我美化的人来说,一遍就足够心安理得了。——钱老太太的真实心理我们大概永远也难知道了,恕我直言,大概她自己也未必反思,——可能至死都理直气壮地认定自己是出于为了女儿的幸福,是高尚、牺牲的动机。” 木兰不再笑了,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点点少见的洞悉眼神轻轻问:“但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早早的怀疑了她。” “当然!”郭小峰沉思地说:“还记得我那天晚上我给你们讲的电影故事吗?我说了,我讲的就是我认为的犯罪心理动机,——人,很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是因为爱,仰慕,就像电影中的justin;——也可以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 他没有说完,然后冲着夏日高远的夜空微微扬起脸,带着一点点思索和回忆的轻柔语气说道: “——我是个父亲,我还很清楚的记得,在我女儿小的时候,每次不小心跌倒时,我看到后比她还疼的感觉,我宁愿是我摔,——那是爱!——但我也记得,当她长大一些后,我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她做这做那时的心态,我爱她吗?仿佛也爱!但绝对是有条件的,——要她满足我的心愿,实现自己未能实现的梦想,——女儿,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我的工具,这是真的,——因为那时她任何和我背道而弛的思想和独立都会惹怒我——无论她的想法正确与否,她自己期待得到什么,——我只会痛骂她‘不听话’,!甚至打她,直到她够‘听话’。‘听话’——” 郭小峰突然又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听话’——,多么传神的一个词!” 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感慨,静静地看着两张聚精会神的面孔,声调突然变得干脆和冷淡了: “——够‘听话’之后,我才会开心,因为女儿已经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不过不是头脑,而是肢体,可以满足我心愿和理想,自如使用的肢体或者叫工具!人们——,或者主要是中国人,——大概因为艰苦的生活状态,养育儿女特别不易吧,所以更讲究孝顺父母,——感动之下,人们愿意把父母的一切行为都称之为‘爱’!——我想,一团和气时,怎么想也无所谓,——我不想煞风景;——可是,面对谋杀时,恐怕必须站在另一个角度来看,钱老太太和女儿的关系早已不是我们认为正常的母女关系了,她完全沉醉在对女儿生活的控制中,——想想和她的谈话,她最得意和骄傲谈话就是证明自己对女儿人生指导的无限正确,远见卓识!——而家务和年龄使她后来得不到任何反面的意见和舆论,——这足以使多数人不知不觉间变得狂妄、偏执和沾沾自喜了。——而控制也会不知不觉移情,好比车手深爱自己的赛车,将军爱上自己的战马。而如果是不可替代的工具,也许更加爱,爱到依赖,不能放手,——甚至让你变成被控制的那个人。——周淑文就是钱老太太唯一的工具,她越听话,钱老太太就会越依赖这工具。——我不能确定是什么因素,也许就是那位老教师刘树芬所说的,——很不幸,钱老太太的一生,除了养育女儿,一片空白,她的能力、欲望和名声全部通过养育女儿得以实现,这是她唯一的价值和骄傲所在,渐渐地也变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因为从中她能得到无尽的乐趣:除了价值感,好名声,皇帝般的权威,最重要的,隐秘中她还得到一种生活的参与感,她不仅是控制——不,其实是一种替代——,替代女儿在生活。——结果是,她甚至更关心女儿生活的方向和成败,但这不是爱——因为她早已忽略了女儿自己的感受,——而是评判自己的体面、眼光和能力!——通过你的采访,木兰,通过我们共同的了解,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她们家,周淑文和许国胜的问题,已经渐渐转化成钱老太太和许国胜的博弈——” 郭小峰转头看向小秦:“——我曾说过,你的判断很准确,你对周淑文杀人的心理分析直接套到钱老太太身上就行了。——而且,在她常年控制并且希望永远控制的女儿面前,尤其会觉得她的面子是最值得捍卫的东西,代表着神圣和尊严,和继续控制下去的资格。——但是,她的英明显然要毁到许国胜的手里了,她多年来的一再屈从、敷衍和让步都没有得到期待的结果。——案发前几天,许国胜极大的羞辱了周淑文,但受伤害的却是钱老太太,因为女儿的一切都是她包办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呐!——最激怒还有王兴梁的好心通告——许国胜铁定要离婚,目前仅仅是缓兵之计,为的是一分钱也不给她们母女!这就是又一重羞辱,——并且,不止于此,——她还感觉太吃亏了!她从来不白白付出,哪怕对自己的女儿,——为他许国胜服务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要耍她?!她咽不下这口气!” 他又看向木兰。 “与此同时,如果许国胜阴谋得逞,女儿就会在后半生不断暗示给她,——今日的结果,都是她当初安排的错!——这不是我乱猜,因为周淑文曾明白的告诉过你——‘不离婚会令她有力量!’,我认为周淑文——作为她人生状态的一种调剂,早就采用通过利用种种手段,把妈妈安排的事情搞糟,——比如拒绝和许国胜和好,拒绝再次怀孕等等,以让一向自以为无比正确的妈妈难堪为乐——就像钱老太太一向对女儿做的那样。——这件事就更大了,如果出现了这种结局,钱老太太再也不能自圆其说,因为连最底线的形式完整也维系不了了,——几种因素交织之下,于是——” 他做了个用手捂死人的动作:“设计了这个最符合她特征的——阴柔而精明——的谋杀手法做为报复!” “说到这儿——”小秦迟疑地开口说:“精明我觉得不希罕,因为在家里她掌管一切,因而干事利落有手段,至于阴柔——” “啊——,她是最有理由阴柔的。”木兰突然抢着回答:“她一直都没有值得羡慕的经济和社会地位,还记得我的采访吗?想想那些介绍,她得到的一直是轻蔑和忽视,即使是羡慕,也混合着轻蔑。” 郭小峰感慨地点点头。 小秦摸摸脑袋:“看来你已经毫无疑问了,木兰。” “不!”木兰立刻大声否定——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七(上) 七 看到对面两双惊愕的目光,木兰脸上又露出了最初时的痛苦表情:“我想知道,”她咽了口唾沫,有些费力的说道:“周淑文为什么要杀掉孔彬,你们知道,我想不通,可恰恰因为我,——差点酿成大错!” 郭小峰连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太难过,毕竟平安无事了。” “可我觉得自己很蠢。”木兰难过地微微低下头:“我至今也想不出她的动机。” 郭小峰沉吟了一会儿: “这真是太难说清的事儿,其实,所有的答案都在你的采访里。” “我的采访里?”木兰抬起头,有些焦躁地把吹到脸颊上的头发掠到后面:“噢!别卖关子了,我想知道周淑文怎么说的?“ “哦,这个——,周淑文交代,为了掩盖妈妈的杀人罪行,所以——”郭小峰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仿佛觉得很有趣,又语意不明地补充一句:“她说的很诚恳,说为了妈妈,她什么都肯做,十分的孝顺,不亏为孝女。” “就这些?” “就这些!” 木兰看看郭小峰,又看看一脸诚恳的小秦: “可是——,可是——”木兰结结巴巴地说:“你听了我的采访录音了,她并不爱——,我觉得她不爱她妈妈呀!甚至,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不爱?也许,——但她一直都很听话。” 木兰望着他,嘴巴渐渐张开了:“你是说——,她其实内心还是深爱着妈妈?” “我不知道。”郭小峰淡淡地回答,他继续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杯子,沉思着说:“但最初,我想,——至少最初,阻挠她脱离母亲控制的,从来都不是机会和暴力的因素,应该是爱和负债心理吧,——她总觉得妈妈太苦,自己欠了太多,希望能够补偿一些。——但是,她没明白,如果父母决心索取,那‘生育之恩’几乎是不可能还清的,——因此便陷入越想还清,越还不清的旋涡。——这可能成了她的心结,还记得你的采访吗,她亲口说:‘我多想一次还了这个债啊——’” “——这就是她的动机?因此仅凭这个你就猜出她马上会去杀孔彬?”木兰忍不住打断了他,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敬佩。 郭小峰多少有些自得的一笑,尽管还掩饰在谦虚之下,但实在不太成功:“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老实的说,我当时最担心可能唯一的人证会有什么意外。不过——”他终于放弃了掩饰:“——也不能说,我完全没有为此担忧,我确实担忧她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可,可,”木兰轻轻用手敲敲自己的头,恢复了想不通的苦恼模样:“报答妈妈也不需要再杀一个无辜的人呀。她有很多选择,比如说,也可以把情况告诉给她妈妈,——这也算报恩吧?——然后共同计划一个更可行的方法,——或者直接以身顶罪等等吧,对不对?”她又瞪着对面的郭小峰:“最奇怪的是——,你怎么像个巫婆似的,由此猜出她会杀人这个可能?这实在不必然嘛!” “我之所以能像个——,”郭小峰十分小心眼儿的更正道:“——神仙,那是因为我的判断并不是基于周淑文自供的理由,她的理由和她妈妈一样,都是说出来可以上报纸讴歌版的,——当然,我相信这也是她们自己愿意相信的——理由。” 木兰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点儿“——原来你藏了一手,不早说——”的不满:“那你基于什么理由?” “她想摆脱她妈妈!” “摆脱?”木兰诧异地反问一句,断然摇摇头:“这更说不通,如果想解脱,难道现在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单等警察把她妈妈抓走就行了;如果怕警察太无能,还可以再聪明或者卑鄙一些,向警察告密,即使过后被人发现了,也可以沉痛地解释成——为了法律的尊严,‘大义灭亲’等等,更不需要去杀另一个无辜的人。” “这只是你的想法和逻辑。” “我的?”木兰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是人都会这么想,周淑文不傻,或者说还很有洞察力,——这可是你说的,她不可能连这个都想不到。” 郭小峰轻轻叹了口气, “——恐怕就是连这个都想不到,因为这不是简单的聪明愚蠢的问题。” “那是什么?”木兰探询地扬起脸。 “我宁愿——”郭小峰似乎感觉非常难以回答:“我宁愿看成,看成是性格因素。” “性格因素?” “好吧,也许这么说比较好,——你说,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亲生儿子呢?” 木兰震了一下,半晌:“我不明白——”,她喃喃地说:“也许,她不想,不想儿子的未来像自己一样,宁愿,宁愿他死。” “你看,同样的事情。”郭小峰微微眯起眼睛:“我们的看法并不一样。” “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郭小峰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怎么说才能表达清楚,沉默有顷,他才慢慢说道:“还记得我最后一次对周淑文的评价吗?” 木兰一楞,似乎有些意外,稍微回想了一会儿,然后很不确定地说:“你说,说她——像个孩子。”“对。”郭小峰静静地回答:“当时你们都否定了。——当然,你们否定的并不错,从你们指的那一面,——那些天真的、可爱的、让人即使长大了也舍不得丢弃,忍不住模仿的——孩子气的举止——那一面;而我说的——却是另一面。” 他目光投向远处的一块空地: “举几个真实的案例吧,第一个,一个高三男孩儿奸杀了同班一个几乎没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女生,审问得到的动机是——因为仇恨大伯母;——第二个,是《今日说法》报道过的,河南警方破获的一个十六年前悬案,被害的还是我们的同行,现在发现凶手居然是他的亲外甥,起因仅仅是一耳光,然后凶手就手段残忍的杀害了自己的亲舅舅和他的孩子及其一个客人,造成了当时很震惊的灭门惨案。当审问他时,而凶手自述的原因却是因为常年和母亲不合,很多积怨;——第三个:几个即将毕业的学生开玩笑说要做一件事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汉,商量的结果是——谁敢在大马路上抢劫一辆车,谁就最有男子汉气概。于是几个男孩儿预谋之后,就站在马路边拦车。——而那天有个司机正准备回乡探望父母,看到天色已晚,担心几个学生模样的孩子回家不安全,就好心的让他们上车了,——不幸的是,善良没有感化这几个学生,他——被勒死了。” 木兰的嘴巴里仿佛塞进了一个大罗卜。 郭小峰长出一口气:“从我们的逻辑看,似乎没一个案件该发生,——但都发生了,这就是我说的另一面,——情绪多变,想做就做,对生命毫无留恋——包括自己的,特别无情、残忍和不合乎常规逻辑的——那一面。” 木兰好不容易把嘴巴恢复了常态: “你是说——,周淑文还处在青春期叛逆的状态。” 郭小峰点点头,又摇了摇: “青春期?我不知道这个词确切的解释该是什么,是这个年龄的人都叛逆?还是这类叛逆发生在青春年龄多而得名,也许该问心理专家。——但在我个人的理解中,人都是叛逆的。还记得某个香皂广告中有很妙的一句——‘搞破坏谁比得上孩子?’——破坏?不错,对于大人来说,好不容易理整齐的房间、洗干净的衣服,修剪有型的花花草草,都能被小孩子顷刻间弄的面目全非,只能形容成破坏!——但是,站在另一个角度上,这种破坏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孩子们秩序重建的欲望,寻求属于他们的秩序,——我想,只要是具有创造力的生命,都会有这样的欲望的,——等到了青春年少的时期,这种有欲无能的状态就会发展到顶峰,好比你一边把一个健康人常年捆在床上,一边又把他喂养的越来越有力量,——结果会怎样?——再看看那三个案例吧——”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七(下) “高三男孩儿的解释说——为了考学,他寄宿在大伯家,但和大伯母相处的不好,——但绝不是我们想像的被虐待,——我更倾向于相信,活力和无聊生活的交织下,他想杀掉大伯母,但那天大伯母正好不在,可积蓄已久的杀意却无法排遣,于是,可怜的女孩儿就成了牺牲品;——第二个案子,凶手杀害舅舅的理由则是因为前一天和妈妈起了冲突,恰好在场的舅舅给了他一耳光,——从我们的同行,大约是想教训外甥一下,告诫他一个道理:——无论怎样,和妈妈吵就是你的不对。——但糟糕的很,他的这个平时很常见的举动恰好成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十几年来母子之间无法排遣的积恨使这个外甥——多年后他交代:从天伦上他不敢想杀掉母亲,但潜意识已经满怀杀意了,——立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处;最后一个案子就更典型了,看起来几乎只是一个偶然——。” “——偶然?”木兰忍不住呻吟一声:“可发生了那么多——” “是呀,所以这里面应该还有某些必然,比如当一个人感受不到自我价值时,他不会在意自己的生命,同时也不会尊重其他人生命;比如当一个人有力量却不能用于建设性时,这个力量就可能滑向了毁灭;比如,当一个人不敢直面真正的,但同时又是强大的,难以抗拒的——问题时,就会寻找替罪羊;还比如,当一个人的眼光都只能在小环境里打转转——” 木兰霍然抬起头:“所以周淑文会杀掉——” “对,我是这么看,不是因为爱,而是无情。”郭小峰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拜钱老太太所赐,——出于爱吧,她在生活上事事包办,导致周淑文生活能力很差;——精神上呢,也许因为渴望一直有价值,她沉醉于安排指导女儿的一切,关于女儿,一开口就是没完没了的证明自己眼光准确,女儿愚蠢,全是自己挽救女儿于水火之中,——这除了让钱老太太无比满足,洋洋得意之外,还能够强烈打击周淑文的自信,告诉她——你眼光很差,必须听妈妈的才可能避免人生的错误和危险。——这样吓来吓去,不容犯错,周淑文胆子自然越来越小,不敢尝试,——我们都知道,人的本事是从不断的学习和历练中摔打出来的,总坐着怎么学会走路?——结果,越怕错,还越对不了,周淑文的人生到底还是由一连串的失败构成,——工作能力不行,同事关系不好,恋爱眼光不准,婚姻早早触礁——,这么多糟糕加到一个人身上,痛苦之余,总要找到一个原因才能平衡的,——有人会自责,有人会怨天,有人会责备一切,有人找到一个罪魁,你说——”他猝然冲木兰说:“周淑文是怎样的?” “啊——”正听得脑子几乎要炸掉的木兰一楞,“哦——”她强迫自己回忆了一会儿:“周淑文一定会责备别人——”木兰慢慢说道:“我的采访中,她无论什么都责备别人,她,她的失望和期待似乎都是寄托于其他人,她似乎没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嗯——”她又回忆了片刻,感到这会儿脑筋清楚了不少,“不过最后,她似乎一切都怨恨到自己妈妈身上了,——说实话,我觉得她这么想也不错,就像你刚才说的,她是这样长大的,所以,我觉得——哦——有理由——” “——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郭小峰音调平静地打断木兰:“总之,在你采访的最后,你突然急公好义地想帮助周淑文摆脱目前的困境,但她根本不感兴趣。——是的,因为你没有意识到,她早就——我认为至少在杀害儿子之前,——就失败成了一个恐惧独立生活、怯懦无能、精神残疾的人,她认定是妈妈导致了她今天的悲剧,但同时又暗暗相信只有依赖母亲才能生活下去,——否则她的困境早就解决了!——我想,不得不依赖于憎恶的人生活大概很痛苦,她也需要价值感,所以最后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乐趣,——毁掉——她认为毁掉自己生活的——罪魁,妈妈——为她指导的人生大路,来达到平衡。——方式呢,——很有讽刺性,就像钱老太太对女儿做的那样,——一说起来高尚无比,‘什么都是为你好’,其实内心更多的是满足自己的自私愿望;——她也采用了一说起来也极孝顺,——‘什么都听你的’,但行动却是专门破坏,并把那毁坏的结果暗示给妈妈——你其实也很笨——的阳奉阴违方式!听听你的采访吧,很明白,最后钱老太太的失败成了她唯一的快乐源泉了,为此,她不惜一直刻意毁灭夫妻感情,甚至——” “——杀掉了亲生儿子!”木兰有些呆滞地接过来话。 “对于孩子——,”郭小峰顿了一下:“我想,齐华的一个评价很对,越不付出,越没感情,人们难以割舍的总是自己倾注心血的东西。” “是呀,周淑文——”木兰微微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说:“——活着,——又仿佛排斥在生活之外——” 郭小峰不置可否,犹如没有听出木兰声音里难以言诉的感慨,保持着刚才的平静的声调“——因此,男男的价值在她眼里就变成了可以令妈妈绝望、痛苦的砝码。而你的采访就更有意思了,对许国胜她觉得无所谓,但对儿子的死她居然觉得开心——,这个你看来很变态的行为,其实最充分揭示了她已经形成的心理行为逻辑,一,她毁掉了妈妈的快乐和价值所在,而且不用再感激妈妈为她带孩子而产生的新的恩典了;二、她可以离开这个家了,而且以钱老太太不能拒绝的方式;三、可以把母亲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看她还能不能还那么自我感觉良好。所以——,当同样的条件,甚至更好的条件具备时,我怎么会不担心她遵循本能的逻辑会做出极端的事情呢?” 木兰霍然扬起脸:“更好的条件——?” “对,杀了孔彬,第一,她可以理固当然的离开母亲,无须解释。从男男那件事,说明她对生不留恋,宁愿杀了人,好铁证如山的走;第二,她完成了积蓄已久的对妈妈的报恩——再生之恩;第三,甚至成了妈妈的恩主,让妈妈品尝到她一直在品尝的滋味——一直领受着不想领受的恩典,第四,我想这一直就是她期待的,孤零零留总是一副无所不能模样的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品尝苦果;——所以,有这么多因素累积,尽管我不能确定周淑文会不会下手,却不能不特别担心这个可能。” 木兰颤了一下, “那钱老太太知道这些吗?她怎么说?” “她不会知道的,”郭小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以少有的冷淡口气回答:“有些人总是聋的——在听到不想听到的观点时,——我相信她会带着牺牲的崇高感觉走完人生路的。” 木兰呆坐了片刻,突然喃喃地说: “巴别塔,巴别塔,巴别塔,唉——”她轻轻叹口气,继续重复着:“巴别塔、巴别塔、巴别塔……” 和热闹的夜市不同,晚上十点钟,师大家属院已是一片安静了,小秦注视着木兰远去的背影,轻轻说:“头儿,一切疑问全解,她可是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你想说什么?” “我还有一些想不通的事,”小秦不看自己的上司,紧盯着前方说:“比如说你抓捕周淑文后,再没有见过戴亚丽,怎么知道她那十几分钟到底做了什么,我们以前从未问询出来过?还有,发现孔彬后你为什么跟王兴梁打电话,不是一切都和他无关吗?为什么?” 车里陷入一片安静,几分钟后, “呵呵——”郭小峰突然短促的一笑:“看来人老了,是会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啊——,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小秦转过头,尽管面对的是一张和蔼微笑的面孔,但顿时明白,——问不出答案了! 但他心里却无法释怀,不由得反复琢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尾声(上) 王兴梁大大咧咧地靠在床头上,旁边他那粮仓太太,正满面狂喜地反复看一张存单,因为晚上未曾修整的缘故,她那粮仓似的发型又有几分像鸟窝了。他瞄着老婆,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轻轻摇摇头,仿佛很不屑似的。 大约看了那些数字可以刻在脑子里的遍数之后,“鸟窝”放下存单十分甜蜜地靠在老公的肩头,喜滋滋地说:“真的拿回来这二十万了。” “那是,”王兴梁摇头晃脑地说:“本来这也是该我得的。” “鸟窝”靠在那里,又举起存单看了看,露出一点点不满足贪心的表情:“其实,你也可以趁势多要些。” “胡说!”王兴梁摇动不已的头嘎然而止地停在那里,破例没摇晃,直着脖子训斥“鸟窝”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本来没指望了,是能拿回一万也高兴的事儿,现在都拿回来了,你又不足意了!——人家郭队长事先说的很清楚,拿自己该得的,老天也帮你,别贪心,弄得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佩服:“说的多对呀,戴亚丽什么人我不知道?要不是郭队长帮我们做这个局,她能痛快拿钱给我?而且,我也清楚,就是拿走本来就归我的,她才没话说——当下就给我了。——要是要多了,她肯定舍不得了,一犹豫,这事儿能瞒多久呢?知道了真相,肯定一子儿也不给咱了,——” “——哎呀!”那女人尖叫一声,打断了老公的絮叨,攥着存单的手啪啪地直拍自己的胸脯,“你可别吓我,这钱可是要命的,盼盼念书立马要交呢,赞助费可是要一把交清,不能拖欠,——前些日子可给我愁死了,孩子已经不容易了,只差这么一分,要是因为我们拿不出钱,上不了省重点可太对不起孩子了,急得我恨不得把这房给卖了!” 王兴梁叹了口气,又慢条斯理地摇起头来: “人家郭队长也就是看在盼盼的份上才肯帮我们的,也是说孩子不容易,小小年纪,眼镜比酒瓶底都厚了。唉!你以后也要注意注意盼盼的眼睛了。对了,他嘱咐我这事儿不要告诉任何人,估计也是违反纪律的事,你可别到处瞎说。” “鸟窝”直着眼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你说的是,你想,他骗那个狐狸精说要冻结国胜的财产,又给你出主意骗她说愿意做伪证,而且教你告诉那个狐狸精,说先提供一个口头证据,把周淑文抓起来后,只要给钱,钱到了就提供关键证据,嘻嘻——,结果那个整天能的不得了的狐狸精还真上当了。” 王兴梁十分不屑地摇摇头。“嘁——,能?她还能能过人警察?”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坐直了:“你说的不对!是戴牙丽先要买通我做伪证的,郭队长只是因势利导。” “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鸟窝”撇撇嘴。 王兴梁又躺了回去,吧嗒一下嘴接着说: “啧,啧,人郭队长算得准着呢,他对我讲了猜测那十几分钟小戴干了什么,结果我一问,一点儿不错,还真是那样。——小戴现在感到说不清,想急着解决问题。电话里我就对他说:‘我可真服你了,郭队长。’人回答我说:‘服我就照我说的做,’还对我说,小戴是个心思快、行动急的人,所以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要贪心耽搁了,真是把准了她的脉,啧、啧!” “看你服气的?”不知为什么,“鸟窝”有些醋意了,斜着眼睛说:“我累死累活跟了你半辈子,可说的话你从不听,倒是别人帮了你一次,敬的恨不得把人家的话当圣旨?哼,说说,他还说什么了?” 王兴梁也斜了老婆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还说,帮我不仅是看着盼盼,也是感觉我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还说,人呐,要玩就好好玩儿,要过日子就好好过日子。最蠢的就是那些自以为几头兜得转的人,十个有八个自食恶果,许国胜不就玩死了?——还有些外面正混着,家还没散的,仿佛没什么事儿,高兴的以为比别人多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其实,早落了病根了,一家子心里都结了疙瘩,不过是暂时表面光罢了,多半早晚得爆发,——细想想最后能落下什么结果?说起来也是花钱费力养家糊口,最后等没能耐了,却没一个人对自己真心,看着赚了,其实还是亏!要想花天酒地,倒不如离了婚,敞开了混。——最后劝我以后做力所能及的生意,少去那些花花绿绿的地方,这把年纪了,伤了老婆孩子的心,不值得的,再想积累这么深情厚谊的家可不容易了!”然后,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听得下巴都快掉到锁骨上的粮仓太太,一下子坐了起来,晃着头上的金色鸟窝,咚咚地捶着超硬的席梦思床垫大声喊道: “听、听、听、听吧!” 第六部 晚餐谋杀案 第七章 最后的结局 尾声(下) 木兰面带交织着痛心和满意的表情,躺在床上默默酝酿着一篇超长的稿子,这表情保持到睡着之后和第二天见到总编大人。 “呵!小林,看起来你今天很高兴。”梁总编很是和蔼可亲地问道:“是不是稿子构思的很顺利呀?” “还行吧!”木兰一脸沾沾自喜地回答:“这个故事很是发人深省,看起来简单的案件也有离奇的方面,我觉得很可以发挥发挥。” “嗯。”梁总编点点头:“我也这么看,有很多可以发挥的,除了批判婚外恋,还可以在母女情深方面多着笔,你看,淑文最后为了妈妈居然不惜杀人以身顶罪,虽然行为极不可取,是愚昧的、但孝行可是足以感天动地的!” 木兰嘴巴的月牙形变成了满月型,半天,才呐呐地说:“但,但——实际,实际不全是这回事儿。” 梁总编看起来不那么和蔼了。 “怎么不是这回事儿?事实是不是这样吗?” “这——”木兰一时不知如何简短的解释,突然,她脑海里灵光一现,连忙把采访机递了过去:“你可以听听我对他们的采访录音,里面有周淑文对妈妈的看法。” 瞄了一眼递过来的采访机,梁总编没有接,不宜察觉地摇摇头,然后如同先知般的反问:“是不是有很不敬的观点?” 木兰带着敬佩拼命点点头。 梁总编从从容容地继续说: “那也没关系,资料你留着,该怎么写还怎么写。” “可是——” 对着下属的傻相,梁总编又是满面失望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 然后他交叉着双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林呐!你还是年轻,现在是什么状态,上面倡导‘和谐社会’,你非要唱反调不行?” “可这不相干。”木兰顽固地摇摇头:“难道写清楚能破坏‘和谐社会’?” “又来了!”梁总编更加泄气地摇摇头,满脸都是为下属如此愚钝而绝望的表情:“这不光是上面的问题!——下面呢?连卖奶的商人做广告都告诫我们要‘孝行天下’,慈孝活动组委会也出现了,还替演艺圈排出‘十大孝子’,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揣测老百姓的心思?现在国家富了一点儿,人们的腰杆又挺起来了,开始看不上外国的理念,回顾传统价值了,现在倡导儒学的人是不是又多了?这可不是政府推广的,而是老百姓认这口,报纸就是卖给大众的,你非要触犯众怒干什么?” “可现在也有很多反思家庭教育的报道。” “不错!可那是针对未成年人的,周淑文多大了?” 木兰呛住了,但还是不服地犟着头。 “好了,好了!”梁总编斜楞一眼看来犟头犟脑的下属,息事宁人地摆摆手:“中国人爱走极端,这会儿正热讲孝心,恨不得马上编出新二十四孝给我们当样本,你就先这么写,算是——感人篇;资料你留着,放心吧——什么好事儿也架不住这么大张旗鼓的发展下去,早晚得出幺蛾子,等那会儿,你可以再写一篇,——叫反思篇!这不更好?好了,好了,别犟了,你下去吧!” 木兰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很快,木兰就听说,在拘留所,钱丽鹃像在家一样健谈,一有机会就讲述,自己是为了女儿才做的这一切,讲述了她为女儿吃得苦和对女儿无尽的爱,当然,也讲了女儿的温顺听话,对女儿为她牺牲既痛心又骄傲,祈祷和女儿下辈子还做母女!并且恳求能见见女儿。 她花白的头发、诚挚的语言和突然涌上眼眶的泪水,感动了听到表述的每一个人,包括一贯强硬的女看守,她们满足了钱老太太的愿望,并且在她拉着女儿又慈爱的絮絮地讲述完一遍以后,那些女警察立刻含着泪表示,决定一致向上申请让她们母女在最后的时光能呆在一起,——这也能充分展现‘以人为本’的行政作风。 素来手快的《晚报》记者迅速就把这个案例写成了一篇长长的感人肺腑的母女深情的故事,悲情又感人,赢得善良人如雷般的叫好声,尤其是拥有不听话儿女的父母大量的唏嘘…… 《早报》的记者为了区别于同行,不得不另辟蹊径,侧重于对第三者对家庭毁灭做了发挥,尤其强调了这次毁掉了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赢得了妇联的赞誉! 只有木兰很发愁,还在边挨训边冲着电脑发呆…… 第七部 偶然与必然 一 “爸爸,我认为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教导我的机会。”郭爱梅大大咧咧地对父亲郭小峰说:“尽管我认为你的观念陈腐不堪,说教老套,而且你本人的人生轨迹也不足于作我的楷模,你看你,哪里像一个传说中的英武警察,高大威猛,雷厉风行;你呢?长的又胖,干活也慢,外型不行吧,破案也没劲儿,就是反复看材料,没有一次见你深入虎穴,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被威胁、被委屈、被冤枉、最后终于真相大白,于是人们感动、赞美、讴歌你。”郭爱梅得意地看着爸爸逐渐集中起精神的脸,大声宣告: “但是——,尽管你如此平庸,我还是认为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教导我的机会,因为——,过完这个暑假我就要到北京上大学了,我独立了!” “到我这把年纪,根本不算胖。”郭小峰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愤愤不平地一一反击:“我干活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说我慢那是你没看见我快的时候;至于我破案不象福尔摩斯,你见过比福尔摩斯还神的警察吗?我是说真人;还有,我不象苏武那么悲壮是你的福气,否则你没妈再没爹,还上大学?要饭去吧!”郭小峰继续刺激女儿道:“我不知你得意什么,现在大学扩招,上大学容易多了,你还说独立了,现在就不用我供你了吗?” “你太没劲儿了。”郭爱梅的脸即刻变长出一半:“大学扩招上好大学也不容易,别忘了我上的是重点大学,能上重点大学就意味着你供我能供出头了,而且我孝敬你的几率也比较大,也会比较早,对不对?” “上重点大学这么重要吗?”郭小峰似乎是对女儿说,又似乎是自语。 “爸,你没有提前老年痴呆吧——”郭爱梅嗤笑一声。 “大学生虽然现在过剩了,属于‘多收了三五斗’,找工作也是难上加难。但看看招聘广告,象样不象样的都要求大本以上学历,最次也得大专,没有学历你能干什么?象民工一样去工厂?工资那么低,活得毫无尊严也不一定能省下几个钱孝敬你,就这样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要么洗盘子?你以为我们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除了生活费还能攒下学费来?告诉你,自己都养不活;当然,也有异数,小学毕业也能挣大钱,可有几个呢?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和运气,当螺丝钉最好拧在大机器上,多转两年,所以呢——,选择人生路要讲概率,读大学,读重点大学,是通往天堂最宽的路,而且还不是路的尽头。” 郭爱梅洋洋地宣讲着自己的观点,斜睨一眼不动声色地父亲:“你是不是很寒心,小小年纪这么世故?”象许多年轻人一样,她喜欢发表惊人之语,再被别人批驳,然后成竹在胸地刺穿对方的伪善。 “没有,如果你愿意这么想,也不能说错,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觉得这是最对的想法。” “你什么意思,爸爸?”爱梅斜起眼睛。 “没什么,”郭小峰略微怅然地说:“也许你能现实我很放心,我是刑警,最怕看到一个生活在‘人间’的人偏偏像——傻子——当然那些人的自我评价是‘天使’——,一样单纯,倒了霉都觉得有些活该,你能看到就业的严峻就说明你不会在大学里疯痴傻玩儿,荒废时光。” “当然不会,我要好好努力,然后读硕、读博,将来争取成为大人物。”郭爱梅豪情万丈地说:“决不会像你一样默默无闻地活着,这样吧,你希望我成大人物后做什么善事?也许将来我会对记者说这是父亲当年的教诲。” “但愿有这么一天。”郭小峰咕哝了一句,和很多人一样,自己一生出言小心谨慎,却偏偏希望儿女壮志豪情,并且把这些豪言象真的一样听。他低头想了一下,抬起头对女儿说:“我的陈词滥调你大概都听烦了,今天换方式,你知道我是刑警,见过很多悲惨的事,现在我给你讲一个真事,你猜猜爸爸希望你将来能做什么,我是说如果你真能成大人物。” “ok” “你还记得我几年前去平原市破一个案子吗?”郭小峰沉思着讲了起来。 第七部 偶然与必然 二 “平原市是个小地级市,人口不少,但经济不发达,人比较穷,你当时还很奇怪我为什么去那里破案,其实是因为当时那里发生一个惊人的谋杀案,平原市的胡副市长,工行王行长,公安局刘副局长在凌晨一点多钟被人用刀杀死在‘红山茶’大酒店——当地最大也是最豪华的夜总会——的ktv包房里,凶手手段残忍,每人身上都挨了五六刀,鲜血横流。这个案件之所以惊人除了死亡人数众多,死者的身份也起到省里不得不重视的作用。现在因为权利斗争而买凶杀人的事已经不少,而且这次手段极其残忍、恶劣,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因素,省里决定派我去破案,倒不是我水平特别高,某种意义上讲是起到监督的作用,避免糊涂了事。尽管在你心里你爸爸我干活和蜗牛差不多,事实上我是连毛巾都没有带,接到指示立刻连夜赶到了平原市,一到那里我就开始了解案情。” “现在我把案情的一些基本情况告诉你。当时包房里有10个人,除了三名死者,还有一个叫戴立业的,是当地化肥厂的厂长,他大腿被扎了一刀,但没有生命危险;另一个叫顾正文,老家是平原的,但对平原已经很陌生了,他大学毕业留在了首都,已经生活了二十几年了,通过戴立业的游说,这次回来是给化肥厂投资的,当地化肥厂已经因效益不好关门了。他没有受任何伤害,但当他醒来看到满屋死人时吓的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 “他醒来?他被打昏了吗?”郭爱梅立刻敏感地插嘴。 “很有敏感度嘛!”郭小峰满意地看女儿一眼。 “不是打昏了,是喝了带安眠药的饮料。房间里其他五个人是三陪小姐,她们也因同样的原因昏睡过去了,经过化验,在所有剩余的酒和饮料中都发现了安眠药,但他们没有受到进一步的伤害。第一个报警的是戴立业,就是腿上有伤的那个,据他反映,他正在昏睡中突然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然后张嘴喊叫,可发现整个头都被蒙住堵上了,手也在背后被捆住,但他的醒来可能吓住了凶手,然后他似乎感觉凶手开门跑掉了,奋力挣扎一翻之后,好不容易把手挣开了,然后解开蒙头堵嘴的东西,他自己说前后可能用去了六七分钟,挣脱束缚之后发现腿上还扎了那把尖刀,房间里到处是血,于是赶紧开门大声呼救,接着服务生就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况,立刻报了警。” “然后我们立刻作了严密的查访,据服务生说,案发前两个小时都没有人上下三楼,ktv包房都在三楼,案发后除了一阵小的混乱之后也没有人进出。” “那就是说凶手应该是三楼的某个人。”郭爱梅立刻说:“因为之前没有人上楼。只要查明案发后三楼少谁就可以了。” “啊!真是聪明,你真该上公安大学。”郭小峰夸张地咂着嘴说,仿佛女儿做出了非同寻常的推理,然后遗憾摊摊手:“不过经过排查,案发后三楼也没有人下,其他的包房都不是一个人,也不可能是一个人对吧,他们彼此之间互相作证,一时之间很难打开缺口。” “那更容易了,既然没有人离开,凶手的凶器呢?还有凶手蒙头、捆手的东西,这么多这么多辅助作案的工具只要仔细搜,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 “完全正确。”郭小峰爱怜的看了一眼女儿:“我想你如果听完案情的全部介绍就会得出正确结论了。” “妙就在这里,凶手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蒙戴立业头的衣服是他自己脱下的夹克衫,上面血迹斑斑,经化验上面分别有三位死者的大量血迹,可以断言凶手是穿着它行凶的。据戴立业自己说,夹克并非随意蒙头上,而是将夹克紧紧裹着后面并用一根绳子系住了。” “当然,那根绳子其实是一个叫‘丽丽’小姐的内裤,不过我认为它确实更象一根绳子;捆戴立业双手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是蚊帐的一块,但实际是一个叫‘妮娜’小姐的睡衣;堵戴立业嘴的是另一个叫‘海伦’小姐的睡衣,咋一看我当成了黑纱巾呢,后来检测,上面有每一个被害人的唾液,看来凶手用它来阻止每一个被害人发出叫声。” 第七部 偶然与必然 三 “最后说最关键的凶器,凶器是一把锋利的刀,刀上还带放血的漕,绝对不是普通家用的东西。刀的主人是当时在场一个叫阿红的小姐的,这个叫阿红的就是平原市人,她妈妈是个瘫痪病人,原来是药厂的,但药厂早倒闭了,所以医药费是不可能报销了;她爸爸是化肥厂的,已经在家待岗几年了,如果化肥厂能救活,也许就可以上班了,但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酗酒骂娘;” “我想你能听出来,她的家庭条件非常差,欠了很多债,又加上妈妈的不中用,父亲的自暴自弃,可以说到了没人敢借钱给他们的地步,所以她也放弃了考大学,尽管她读书时成绩非常好,就是在全国录取分数线那样不平等,平原分数要求几乎是全国最高的情况下,她也完全有希望上重点。但你知道,现在寻求救助的人太多了,人们都麻木了,在那种‘家家有本难念经’的地方,只有最出色的穷人才可能被救助,她倒谈不上,所以——最后,考虑到高昂的学费生活费和求助无门,家里需要人照顾,她放弃了。”郭小峰感慨地说:“其实她也是年龄小、意气,不肯跪着去求人,如果找到报社、电视台之类的地方也许能筹出一些应急的钱,当然,也许是求人求怕了。反正,为了挣大钱,她一赌气当了坐台小姐,毁了自己。” “她挣了大钱,但内心却痛苦万分,渴望过平静清白的生活?”郭爱梅眨着眼睛问。 “估计她当初也和你的想法一样,以为作了三陪的唯一痛苦就是虽然挣了大把的钱却失去了清白生活。”郭小峰冷笑着说:“告诉你,现在希望靠这个挣大钱的女人太多了,所以想挣大钱也不那么容易了。她身材的瘦小干瘪,相貌不说丑,也是平常乏味,根本见不到有钱挑剔的主儿,除了毁了名声,也没挣住大钱,并且因为是在家门口干这个,更是被人笑骂,连父母都用骂她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尽管她没出去混是因为要照顾妈妈。” 郭爱梅一阵失望,一个想象中香艳哀婉的故事因为女主角的平庸而开展不下去了。 “阿红矢口否认了自己作案,至于为什么带刀她说是为了防身,谁都知道,已经带了四五个月了。我们从旁一了解发现她说的是实话,还发现了在她身上一个老生常谈的悲剧故事,一个流氓玩弄了她,拿走了她可怜的一点钱,最后还暴打了她一顿,她当时气疯了,买了这把刀一定要杀了那个流氓报仇。” “我知道了,三个死者有一个是那个流氓!”郭爱梅恍然大悟地喊。 “你想的太有戏剧性了。”郭小峰挥挥手:“那个流氓就是街上的痞子,有名有姓。事实上,阿红当时虽然很冲动,据反映她的性格相当冲动,但生活中没几个人跟伍子婿似的,她也就是冲动几天就泄了劲儿,所以当时的仇人现在还好好活着呢。” “是这样——”郭爱梅遗憾地咂咂嘴, “别忘了,我刚才已经说明了,她条件不好,平时只能和一些行为野蛮的粗汉有交往,而这三个人在平原市可是非同凡响的。在这次交往之前,可以明白的告诉你,除了在当地的电视新闻,阿红从未有机会见到这几位平原市的头面人物。” 爱梅立刻发现了这个疑点。 “那她这次怎么能有机会和几个头面人物坐在一起呢?” “这是托刚才我所说的一个叫‘海伦’小姐的福。这个叫‘海伦’的小姐是在平原市很吃得开的人物,老家在外地,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很多舞女通过在床上躺了躺就成法院院长和组织部长事迹的激励,她似乎对生意人不是特别结交,很刻意结交领导干部,左右逢源,能——” “是不是即使是两个暗自竞争的领导之间她也能兜得转?”郭爱梅眼睛闪着光,迫不及待地打断爸爸的叙述。 郭小峰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应该是这样的。” 郭爱梅满意地眨眨眼,示意爸爸继续讲述。 “她和那位胡副市长似乎有很好的——友谊,或者说,三位领导和那位厂长似乎都有几个在色情行业服务的相对固定的红颜知己,不需要临时找。”郭小峰莫名的一笑。 “阿红是海伦临时派给那个叫顾正文的。她一来,几个领导就很不满意,因为她除了先天条件不好吧,现在嘴角还挂着伤,眼泡还红肿着,浓妆也掩不住,认为海伦就象爱欺负外地人的奸商那样,想着既然是一锤子买卖,就以次充好。” “但海伦则认为自己好比扶弱济贫的大侠。后来我们审问她,她说之所以找阿红来,纯粹是好心因为之前阿红才被另一个街痞欺负了,挨了打,一点儿钱还被抢走了,回家又被爸妈骂,邻居嘲笑,心灰意冷,一气之下服药自杀了,当然被小姐妹发现救活过来,但情绪特别绝望,自己想帮帮她,有事做也可以散散心。” “在经过午餐的觥酬交错之后,阿红被找了个借口打发回家了,几个领导的意思再找个好看的,但最后却没有换,理由是海伦坚持,而顾正文也不反对。” “为什么海伦要坚持?”郭爱梅一叠声地追问:“海伦知道阿红有刀吗?顾正文为什么不反对?顾正文和海伦以前认识吗?” “海伦交代说坚持是因为阿红求她,一是这几个人文明;二是想赚几个钱。自己想好人做到底。海伦知道阿红有刀,但在场的四个小姐都早知道这点。”郭小峰解释。 “顾正文解释自己不反对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很怕这种场合,但是和某些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的政府官员交往却又不得不参与——这是他的原话,那个阿红看着比较自卑,不缠人,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缠,事实上,他说,如他所愿,整个晚上阿红一直照顾着其他人的斟茶倒酒,忙的自己连口水都喝不上。至于顾正文和海伦,他们以前绝对不认识。”郭小峰看一眼似乎心中有数的女儿问:“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儿感觉了?”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郭爱梅胸有成竹地说:“凶手是——海伦。” “嘘——”郭小峰意味深长地看女儿一眼:“别急,最关键的,还在后面——” 第七部 偶然与必然 四 “在午餐期间,闯进来一个喝的半醉家伙,这个人和戴立业很熟,他在平原市群艺馆工作,我就叫他小胡子吧,这是一个没有艺术才能却充满艺术家狷狂脾气的家伙,他大大咧咧地和戴立业打招呼,并自顾坐下来喝了一会儿酒,当时大家正盛赞戴立业是个高人,原来他请顾正文来投资并非真的要搞活化肥厂,而是利用他的几百万投资,然后制造假象来贷款,这样一来,可以到手几千万,贷款到手之后,投资立刻还给顾正文,而顾正文还能保有投资人身份,然后再把化肥厂搞垮,这样就可以拿一块地低债,剩的地还可以贷款,又是几千万到手,或者包装包装发行股票,总之,横竖这些人都吃不了亏,这次午餐就是让顾正文放心,行长、副市长、公安局副局长都是他们的同道,有这些人保底,什么花样都兜得转。” “当然,这些内容小胡子并不知道,他进来时他们就停止交谈了,小胡子进来主要是嘲笑戴立业的,说他还好意思找人投资,先弄垮药厂,再完蛋化肥厂,现在还想骗谁。戴立业哈哈大笑,说自己高就高在懂得如何搞垮一个企业,搞好了既费力又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搞垮了倒是稳赚钱。并告诫小胡子不要在这里喝酸醋了,有这工夫想办法挣些钱,别整天厚着脸皮让妮娜白献身给他,成吃软饭的男人,把他羞的坐不住了,离开了。” “妮娜是谁?”郭爱梅感到人物有些多,脑子开始乱了。 “我想你现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反复看证词了吧?”郭小峰还怀恨女儿对自己的不恭的评价。 “妮娜也是一个外地到此讨生活的小姐,睡衣象蚊帐的就是她。她不懂艺术却热爱艺术,常常为平原市的‘艺术家代表’小胡子献身,由于有些艺术追求,所以喜欢把自己的外表弄的跟林黛玉似的长吁短叹。但她毕竟懂得金钱的重要性,所以除了献身主要还是卖身,现在和戴立业关系很近,因为戴立业很有钱。” “好了,基本情况我已经介绍完了,你来猜猜谁是凶手,动机是什么。”郭小峰拿起一杯茶,边喝边看着女儿。 “本来我脑子很清楚,现在你说的越多我到不能确定了。”郭爱梅嘟囔地托起了腮,她偏头想了一会儿说:“我本来很确定,你又说后面的很重要,恩——,那我猜是两种动机之一,为权利或为失去的尊严!对不对?” 郭小峰不动声色:“你不能给我这样一个如此模糊的答案。” “那么晚上小胡子在不在三楼?” 郭小峰诡异地一笑,点点头。 “是权利斗争的原因。”看着他的笑容,郭爱梅立刻有了决断:“你在放烟幕弹,最后的插曲是为了搅乱我的思路,你一向如此。。” “没有的事,不过你可以详细说说。”郭小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凶手是海伦,或者三楼有一个她的同伙儿。你看,一、凶手用的所有凶器都是那些小姐随身带的,如果没有内奸,凶手怎么知道有那么多合手的东西呢?二,每人都喝安眠药昏睡过去了,如果没有内应,外人怎么投?” “暂停!”郭小峰举起一只手:“一直为客人服务的是阿红。” “但她一样可以设法投药,那样的环境,谁会注意?” “倒也是。”郭小峰承认。 “当然——,”郭爱梅权衡了片刻。 “可能阿红就是帮凶,海伦精明强干,控制了她。因为前面说了,她以前和这些人根本没有交往,这次能参与纯属意外,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这些人并没有特别的羞辱她,相比之下,她应该认为他们还是些君子,比起她平时交往的那些无赖、粗汉。真正的可能是海伦可能和某个领导有勾结,为了权利的目的,心狠手黑,嚓!干掉了这些人。” 郭爱梅做了个砍人的手势,尽管她也知道人是被捅死的,然后从容总结:“否则如何解释海伦坚持要阿红来?偏偏那天关照她?只有一个解释,借——刀——杀——人!” 第七部 偶然与必然 五 “我应该说你前面的分析都是对的,但结果却不对。”郭小峰微笑摇头:“凶手并不是海伦,这个血案也不是权利斗争的缘故,我给你的信息都是有用的。” “你说是妮娜和小胡子联手作案?”郭爱梅吃惊极了:“小胡子为失去妮娜和自己男性的尊严,妮娜为了爱情?天哪!听起来象小说的情节,我想我是太不浪漫了。” 郭小峰默默地望着女儿,轻轻摇摇头:“我最后的插曲的重点并不仅是为描述小胡子,你没听到戴立业的发财手段吗?” “那又怎样?虽然做的很坏,可并不直接伤害谁呀?” “伤害了阿红呀?别忘了我最初介绍的,她妈妈是药厂的,爸爸是化肥厂的,他们全家都因为两个厂子的倒闭而陷入绝境。” “难道你说凶手是她?”爱梅张大了嘴巴:“但,但这都不是针对她,她的问题还可以想想其他的解决之道。” “当然可以,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把苦难变成财富的能力的,大部分人都适合本分朴素的生活,不用太费心机和头脑,爱梅,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象她对我说的,生活从父母下岗就开始变惨了,尤其是母亲瘫痪之后,父亲又没有本事,借钱借的没什么亲戚朋友了,自己一气做了小姐,邻居更看不起她家,爸妈一边用她‘不干净’的钱,还一边骂她,名声还毁了;而且整天和流氓、地痞甚至是逃犯交往,很危险,自己长的又不好看,在这一行也混不开,也赚不到什么钱,根本看不到前途。所以才会有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杀之举。” “被救之后,她还是心灰意冷,想不出活着有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落到这种局面该怨谁,想来想去,就觉得后来如果不是因为父母失业、或者下岗吧,家里穷透了,欠了一屁股债,自己本来可以读大学——因为自己曾是个多好的学生呀!然后有个好工作的,然后……,总之,未来就算不辉煌也不会这样凄惨。但现在却是这么一个绝望的局面,她想不出以后怎样做才能改变命运,所以情绪一直绝望,觉得生不如死。” 爱梅的眼圈红了。“可是——,” 片刻之后,郭爱梅还是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如果要追究责任,相关的人应该还有很多。” “你在说什么呀,她是激奋之下的行为,又不是法院,要公平的量刑。” 郭爱梅回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最初我也不敢信,”郭小峰同意。 “看完笔录,我只是认定她有问题。原因倒不是刀,而是一,她投药最方便,二,根据顾正文的回忆,她忙的水都喝不上一口,那就应该是最后昏过去,看到满屋子人纷纷昏睡过去,为什么不找人来?” “结果一审,没想到结果那么简单,她是个急性子,简单、粗暴,开始希望嫁祸戴立业,一看不行,就泄气交代了。” “其实我当时的反应和你一样,恐怕那几个死鬼一时也不会相信。”郭小峰说:“但是通过交谈,想想她短短一生的性格特征,也就相信了,你看,一气之下不读书了,一气之下做‘小姐’了,一气之下要拿刀报仇,一气之下又自杀了,应该说她确实是个不太聪明,脾气又暴烈的女孩儿,天真的以为可以通过某些简单的行为改变命运,当然,结果证明是越来越糟。” “那天本来好好的,当然都不待见她也让阿红更心灰意冷,但到中午在吃饭的时候,听到那些人的高谈阔论,才明白原来自己爸爸妈妈的厂子就是这样被故意弄垮的,为了他们自己的腰包,几千人就这样没了饭碗,而且这种倒霉还延续下来,比如她,就由一个幸福的独生女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阿红给我说到这里时,又变得激动起来,她说看着他们吃的满脸油光,得意快活的脸,想到躺在床上的妈妈,整天酗酒的爸爸、债务缠身的家,摸着脸上的伤,又想到自己没有的未来,本来怨命的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就是她不幸的根源。非常激愤,越看越觉得他们都该死,为了自己的奢侈就毁了多少人只求简朴的生活,越想越激动,我前面说了,本身她就不想活了,又是个很冲动的人,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又加剧了她的愤怒,突然决心杀掉这些人,为自己,也为那些因为这些人而倒霉的人报仇。所以她中午回去拿了妈妈的安眠药,又求海伦安排晚上也陪他们,然后就行动了,至于故意不杀戴立业是为了想嫁祸给他,让他倒霉。” “这样说这是个偶然事件,如果那些人不在中午的饭局上说出自己的生财之道,就不会有这些事?或者说如果在场的人没有阿红也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也可以这么说。” “这真是我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杀人动机,” 爱梅依然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没有直接冲突,一时兴起就做下这样的血案。” “最不可思议?”郭小峰不以为然地看看女儿:“其实也不少见。” “也许吧,但我不能跟你比,爸,你是刑警,什么古怪类型的杀人犯都见过听过。” “可你总学过历史吧,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我这几年历史课就记住了各个朝代的开始和结束,还有各个农民起义的历史意义。”“得了,就算中国历史你全忘了,那也总听说过杨贵妃怎么死的吧?电影电视总不断的拍,甭管怎么戏说到发神经的程度,也都有马嵬坡这一段,不说她最后死没死的,士兵逼着杀她总还是各个导演的共识。”郭小峰注视着女儿:“那些一定要杀她的卫兵不也是和她毫无私怨?和阿红一样,不过是跟着倒霉的小人物罢了。” 郭爱梅望着爸爸,张大了嘴巴,恍然大悟地说:“噢——,我知道了,你是说,其实看来很偶然的动机,其实也是必然的。” “啊,我可不想拿我的头代替你的头,你怎么想都行。” 郭小峰动了动,松乏一下僵硬的身体:“回到我们开始的话题,你不是想知道你如果成大人物我希望你做什么吗?” “什么?” “我记得很清楚,”郭小峰把头仰在滕椅背上,看着天花板说:“在她被痛斥为丧心病狂,开始两眼发呆的悔过之前,她一边擦嘴边的紫痕,那是红肿过后的痕迹,一边委屈地说:‘本来,我也可以当一个体面人的。’”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一 一 业余时间评论各色娱乐新闻和电影故事是刑警队秦正义和胡晓云的最大爱好。 对于年轻未婚的他们,明星们诱人的外表、曼妙的身姿和丰富的夜生活都如同磁石一样吸引他们,但作为磁铁,他们有时也不满足仅仅讲述讲述那些拉杂的明星逸闻,一则说多了也乏味;二则仿佛也太过“八卦”——不够有深度,作为这缺憾的补充,就是时常探讨探讨某些“深刻”的电影电视。 小伙子秦正义是个“大片”爱好者,钟爱说一些类似《纽约大劫案》、《拯救大兵瑞恩》、《泰坦尼克号》等场面大的电影,一直啧啧遗憾国内缺乏这等气魄的东西。现在倒是很有几部,糟糕的是,仿佛很受诟病,以至于连他都不太好意思提起,所以话语权落到了“对头”(在斗嘴方面)胡晓云的一边。 胡晓云的外表是个不像人们希望的——所谓——貌若天仙又英姿飒爽——的“警花”,她看起来很有把子力气,脾气也很强悍,所以背后人称“母老虎”。但公平的说,细看起来长的倒还顺眼,只是此起彼伏的青春痘和一脸数落人的表情破坏了天然的柔和,此刻她就正不间断地批评秦正义。 “……那些大片,就是你崇拜的大片,什么《英雄》、《十面埋伏》,还有什么《无极》,吹的比天大,其实纯粹就是胡扯,就像垃圾,对!垃圾一样,张艺谋就该老老实实的拍文艺片,那个《千里走单骑》就好的多,我告诉你们,你们一定会哭的,太感人了,你们想象不到,我哭的喘不过气来——”说到这里,她声音里真的有些哽咽的感觉:“你应该去看,一定会被感动的。” “真的?”小秦犹豫的嘀咕,这片子早就放过半年多了,当时似乎颇有好评,因为忙,错过去未看。这次小胡又提起,他暗自合计着要不要租张碟看一看。 “当然,你要带上手绢看,”她声音脆弱下去:“我有这个信心,太感人了!除非——”胡晓云的嗓门又陡然凌厉起来:“你像他。”她的手指指向了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看书的郭小峰。 郭小峰摘下花镜,一脸无辜地扭头过来:“我怎么了?” 胡晓云“哼”了一声,秦正义无声的笑了,他们——包括郭小峰——都知道胡晓云感慨为何而发,那还是为几年前的另一部电影——被当时的媒体、影评家恭维的犹如刚出锅煎饼一样火热的电影——《和你在一起》——的缘故。 郭小峰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情景,看电影的时候,胡晓云一直旁若无人地大声哭泣着,嗓子和鼻子同时胡噜胡噜的。 害得郭小峰有些难堪地扭头看看她,又鬼鬼祟祟四下望了望,还好,电影院里有不少雌性的红鼻头,正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享受中——这很没同情心的评价是他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真实感受,他把那些看一部电影或一本书不仅为内容而感动,还能在感动的同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如此善良、高明、深刻或者幽默等等的人——都统称为“会享受的人”——哪怕是正在哭! 还好,没有人注意他们,他忍耐的坐着,庆幸电影已接近尾声,影院里回响着他无法领悟深意倒也觉得激昂好听地小提琴声,这种琴声贯穿整个电影,在他看来,这是自己看这场电影的唯一收获——咦?原来自己也能听点儿高雅音乐,还觉得不坏——实在可喜可贺!(戏和流行歌他倒也能听的津津有味,但不听京剧和昆曲,所以还是归不到高雅一类)。 电影终于结束了,他们随着人流走了出去。郭小峰偷眼看两个下属,胡晓云依然抽着鼻子,连一向刚硬潇洒的秦正义也满面肃穆,看来受到感动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尽管本来是打算感动他的。 他是久已不蹬电影院大门的人,这次之所以被两个下属挟持着来看,是因为他们认为现在的他像个没有感情的老狐狸,泪腺犹如干涸的泉眼儿,需要补给水源,于是选了这个被赞为“感人至深”,“以一个孩子的选择说服了整个成人世界”的电影对他来进行情感灌溉。 而郭小峰也同意来看,是因为他很喜欢这个导演早期的一个电影《霸王别姬》,甚至几乎认为这是他看过的最好一部电影。 可惜!这个导演随后的电影以他“艺术门外汉”的眼光来看就象“神经病的自言自语”,空洞、无聊、莫名其妙又自以为高深。现在听说这个导演突然回身关注起平民生活,拍了一部众人叫好的市民电影,也一时兴动,迈进了电影院,遗憾的是,他依然没有被感动,确切的说,他觉得整个电影都不是他中意的那杯茶,吞不下去。 为此,胡晓云长久的摇着头批评他心肠硬,现在——几年之后——依然为此如此评价他,郭小峰感到必须为自己辩解一翻了。 “我怎么了?”郭小峰继续问。 “没有什么能打动你,你看什么都麻木和无所谓。”胡晓云不客气的回答。 郭小峰诧异地看着自己年轻下属严厉的脸,觉得人真是不可思议,这个背后被称做“母老虎”的小胡,因为自诩为“心直口快”,所以一向坦然“恶声恶气、恶形恶状”,但却时不时地为一些事爆发出奇特的柔情,像个十几岁的中学生那样为“见残月伤心,望落英流泪”。当然,久经人世,郭小峰当然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圆滑地自我辩解。 “才不是,我只是看不懂才这么麻木。” 看着小胡鼓起的腮帮子,剪厄于初萌的愿望使秦正义一跃而起,打圆场地说:“走啦走啦、今天晚上我请吃火锅,门口渝秀火锅城。” 果然——,两个人都同时闭住了嘴,他们常常轮流请吃饭,这次本来该论到小胡了。目测确定了小秦确实要请的态度,都站了起来一起向外走,小胡一脸喜色,郭小峰则边走边说:“看看,我还是很容易被打动的。” 他们是渝秀火锅城的老顾客了,熟门熟路地坐定之后,胡晓云菜单都不看,对服务小姐说。 “鸳鸯锅底,要一盘羊肉、一盘肥牛,然后豆腐、白菜、川粉、土豆、鸭血、平菇各一盘,小份的,噢,对,小秦,这次你请客,好吧,再加一个虾丸儿,一个蟹柳、一个鱼片,要不要加一个基围虾?”她歪着头自语。 “不用加。”小秦果断地接过话头。“要五瓶啤酒,普通的,没有了。” “吝啬!”小胡用咋听起来象凶暴,其实只是她平时习惯的语气说。她怡然自得地东张西望一翻后,突然又接着在办公室里的话茬冲着郭小峰说:“怎么会看不懂?明明是你感情麻木,那个片子根本不深奥。” “你还记着呢?”小秦悲伤地问,有些肉疼这次请客了。 “当然!”她回他一个白眼。 这次郭小峰铁心要为自己分辨,很认真地回答:“确实不明白。” “我就是想不通那个孩子为什么不参加国际比赛?比赛完回去向他爸爸——或者养父——报喜不行吗?又不是他被签了卖身契,要生离死别了,必须舍名利而就亲情;或者他爸爸要咽气了,不见最后一面于心不忍?——虽然有很多名人或者劳动模范被赞美的理由之一,就是亲人死亡时他们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什么都不为,就放弃一切不是太任性了吗?虽然艺术家可以乖谬可他还没成艺术家呀!” 胡晓云把筷子敲的吧儿吧儿直响:“你纯粹是钻牛角尖!谁都知道这是象征手法,说明的是什么寓意!而且你是天天看娱乐版的——顺便说一句,我认为这很不符合你的身份和年龄——,难道没看到报纸已经做了连篇累牍的介绍吗?” “我没有故意呛茬儿,确实我不觉得那个小孩儿到了绝境,也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郭小峰不以为然地摊开手:“毕竟我也不是那些事业成功、腰包鼓鼓而且丧失亲情的成功人士,怎么会有相同的感触?” “又是乱讲,无数普通人也被感动了,这些信息当时也可以在报纸上随处找到。” 郭小峰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众口一词的赞美,普通人总是那么容易被感动,激动——,唉!” “触动你什么情肠了?”一直无可奈何看他和胡晓云斗嘴的小秦连忙问,正希望能有另外的话题改变这场谈话的方向。 这次,他如愿以偿了。 “也算是吧,看电影时我想起了另一个孩子,很可爱的小孩儿,当然,他不象电影上那个小孩那么才华横溢。” “那他大概也没做出电影里那样高尚的选择?”小秦笑着猜测。 “选择?不,他没有选择,他被——谋杀了!” 几分钟的沉默之后,看着感慨万千的上司,小秦小心地问:“怎么回事?” “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郭小峰落寞地说,举起啤酒轻轻喝了一口,有些出神:“时间过的真快,这个小孩子一度也是一切纷扰的中心,他叫韩小雷,当我听说他被毒死的时候可以说震惊的心都痛了,因为我和他有相当的感情。”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二(上) 当接到小雷被害的消息,我飞速地赶到现场,房间里一如往常,井井有条,只有韩小雷躺倒在床上,嘴角流着血,满脸痛苦的神色,显然是毒死的,旁边还有吃剩的半个包子,这是最可能的毒药之源了。 邻居们都张慌地议论着,议论的中心集中韩小雷的养父母,突然离家几天的韩大国夫妇身上。我有气无力地立刻命令封锁消息,把韩大国夫妇找回来。 这时同事告诉我他们发现韩大国家的敌敌畏瓶打开了,里面少了一些,我心里震了一下。 “上面有谁的指纹?”我问。 “还不清楚,正准备提取。” 同事们都忙碌地提取证物,我茫然的走到院子里,不由地回想着韩小雷。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韩小雷原来没名没姓,人人都叫他“小尾巴”。 他和我结缘是因为我们曾一举破获了包括他妈妈在内的犯罪团伙,那一年,他刚刚六岁。 那个犯罪团伙也全部由聋哑人组成,这些人也偷窃、也抢劫、也骗人、也乞讨,总之行为随机而变,以不吃亏为上策。如果说这些行为不会使我特别气愤的话,那他们的另一项犯罪是我们所有人都忍无可忍的,那就是——拐骗、偷窃小孩子——并把他们弄成残疾——用于乞讨——然后从中赚钱!所以最终抓获他们让我们感觉都很解气。 对这些人的定罪判刑很快就结束了。 然后开始大费周章地安置那些可怜的孩子,最好就是找到亲生父母,实在找不到的只好另想办法。 在那些残疾孩子中我们惊讶地发现了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小男孩儿,他——就是小尾巴,还不到七岁。 虽然他身上也有挨打的淤青,但主要集中在屁股附近,和其他孩子遍体烟头的烫伤,鞭打的血迦相比,这显然是出于所谓‘爱心教育’的结果,而不是虐待——当然。这是以中国人的立场来讲。一了解,原来小尾巴是团伙中一个叫‘老十’的女人——一个听力正常哑巴——的亲生儿子,孩子们多半称她为‘十姑’或‘十姨’,据孩子们说,小尾巴的得名就是他总跟在妈妈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十姑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她有少白头,所以虽然还不到30岁,就一头花白头发,猛一看似乎有四五十岁。 她的外表很不讨人喜欢,就像过去常见的那种——由于有一大群孩子而忙的不可开交,因此有理由眉头永远紧缩、暴躁无常的——中年母亲脸,并且还多了些狡诈和凶狠。她的这副表情如此的根深蒂固以至于对我们警察讨好的笑都掩不住。我们本能地厌烦她,尽管说起来我们也能客观地表示理解,不能希望活的七灾八难的人模样会和仙女似的,可人就是这样,很多事可以理解却不愿意接受。 据孩子们说,她的性格不辜负她的外表,和其他成年人一样凶暴和喜怒无常,讨的钱不够就要打,心情不好也要打骂。不过,作为母亲,她很疼自己的儿子小尾巴,虽然她自己心情不好,或者说小尾巴不听话时她也会暴跳如雷地殴打他,但她只打屁股周围肉多的地方,也不许别人打小尾巴,如果拦不住,就用身体护着(她在团伙中地位不高)。隔三岔五还会省一些好吃地给儿子,每天晚上都要搂着小尾巴入睡,避免别人伤害到他。 这个我能相信,因为后来我们带小尾巴见她时,积久不见,她眼睛闪耀出的爱怜和狂喜让我们大吃一惊,我第一次切实地意识到‘母亲’的角色可以让一个凶狠的人呈现出多么不同的一面。 我们把肮脏的小尾巴扔到澡盆里狠狠刷洗一翻后,发现他居然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虽然身上还有因为不卫生而传染上的疥疮,但也掩不住他的可爱,小尾巴有着一双怯怯的大眼睛,和长长的睫毛,就像一头腼腆柔顺的小鹿,而他那比同龄人因营养不良而明显瘦小的身体,反而使我们更加怜爱他了,人总是以貌取人的。 对他的安置成了问题,十姑判刑三年,这三年间他怎么办?十姑的老家在贵州的偏远山区,她丈夫摔死了,家里没什么人,自己就是因为生活困难,又因为残疾被人歧视,跑出来闯世界,她尚难生活,小尾巴不是更难吗? 远亲倒也能找到,他们首先就不愿意收养,也不能怪他们,他们都是又穷又善于生养,个个年纪轻轻就膝下成群,唯一不稀罕的就是小孩子,迫于压力勉强接下来能否善待小尾巴实在可虑。何况他们吃饭都成问题,就是善待,善待标准放在这里也算得上虐待,我们也不忍心把小尾巴送回山区,他漂亮可爱,毫无残疾,可如果将来象他妈妈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放在现在社会也是半残疾了,何况将来科技更不知有多发达了,未来很可能也变成了一个罪犯,饿着肚子守法总归不容易。 十姑也希望小尾巴能生活在本市,她比划着告诉我们,老家人一定会把小尾巴虐待死的。 当然,我们也可以把他送到福利院,现在的福利院情况如何我不清楚,但那时的,坦白的说,条件很不好。而且,我们也下意识的希望他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里,总觉得这样更好。 十姑也万分同意这一点,因为小尾巴一贯胆小文弱,根据以往的经验,她担心他在一群孩子里会受欺负。 因此,我们决心在本市找一户人家养育他,在此之前小尾巴就住我们办公室。 开始,小尾巴每天安静地坐在办公室的一角看我们跑来跑去,也许和哑巴妈妈呆久了,他并不爱讲话,也从不发出多余的声响,悄无声息的吃着我们给他买的食物,当我们看他的时候,他立刻停止一切动作,有些惊惧地望着我们。 我猜测他怕我们,我们——骁勇的——站在某个角度的评价——抓捕罪犯的英姿——对小尾巴可能是个恐怖的记忆,一群穿制服的人突如其来地粗暴破坏了他习惯的一切,尽管那个地方又脏又烂,但毕竟那是他的存身之地。 但情况很快有所好转,他毕竟是个孩子,而且,我敢断言他以前的生活也不是在天堂,这点从他吃东西就能看出来,刚开始是狼吞虎咽,似乎惟恐食物被抢走,而且总要在身上藏起一点,在背着我们的时候偷偷吃;后来发现我们毫无夺取之意,反而纷纷买各色小美味送给他,就又开始了细细品味儿的吃法,一旦拿到美味的食物如饼干和巧克力之类,他总是一手握着然后用牙轻轻去刮,刮掉一些,就在嘴里抿抿,脸上不由得现出喜滋滋的模样,好久好久……,然后再刮、再抿,再刮、再抿…… 所以,他很快习惯了这里,习惯我们对他笑嘻嘻的脸,我们为他买的巧克力和胖胖的玩具熊,定期的洗澡换衣。到我们为他找到收养人家时,他已经是个时常腼腆微笑并和我们难舍难分的小男孩儿了。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二(下) 开始,小尾巴每天安静地坐在办公室的一角看我们跑来跑去,也许和哑巴妈妈呆久了,他并不爱讲话,也从不发出多余的声响,悄无声息的吃着我们给他买的食物,当我们看他的时候,他立刻停止一切动作,有些惊惧地望着我们。 我猜测他怕我们,我们——骁勇的——站在某个角度的评价——抓捕罪犯的英姿——对小尾巴可能是个恐怖的记忆,一群穿制服的人突如其来地粗暴破坏了他习惯的一切,尽管那个地方又脏又烂,但毕竟那是他的存身之地。 但情况很快有所好转,他毕竟是个孩子,而且,我敢断言他以前的生活也不是在天堂,这点从他吃东西就能看出来,刚开始是狼吞虎咽,似乎惟恐食物被抢走,而且总要在身上藏起一点,在背着我们的时候偷偷吃;后来发现我们毫无夺取之意,反而纷纷买各色小美味送给他,就又开始了细细品味儿的吃法,一旦拿到美味的食物如饼干和巧克力之类,他总是一手握着然后用牙轻轻去刮,刮掉一些,就在嘴里抿抿,脸上不由得现出喜滋滋的模样,好久好久……,然后再刮、再抿,再刮、再抿…… 所以,他很快习惯了这里,习惯我们对他笑嘻嘻的脸,我们为他买的巧克力和胖胖的玩具熊,定期的洗澡换衣。到我们为他找到收养人家时,他已经是个时常腼腆微笑并和我们难舍难分的小男孩儿了。 找到肯接受小尾巴的人家并不容易,那个时期中国人比现在还要穷的多,所以人们的爱心也不像现在这么澎湃,可以长期润泽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要小孩的目的非常明确——养儿防老! 因此,多数自己有孩子的人都没有收养小孩的习惯。其次,所剩那些不能生育的夫妇一般都愿意收养刚出生的婴儿,可以尽量避免将来“穿帮”,而小尾巴已经完全记事了。最后,他是罪犯的孩子,大家觉得“种”不好,也怕将来太野,所以一般都拒绝了。 因此当有夫妇肯收养时我们都很高兴,尽管这对夫妇的条件远谈不上好,男的叫韩大国,钢铁厂工人,遵纪守法,没有大毛病,但爱喝口小酒,然后发一会儿酒疯。女的叫李小蕾,在印染厂工作,据说脾气也有些毛躁。他们结婚八年,一直没有生育,悄悄地告诉我们,已被医生盼了死刑,所以决心要一个孩子。 之所以肯收养小尾巴,他们的理由也很现实,第一,从小抱来的孩子也未必不穿帮,总有些‘好心’的邻居漏出口风,他们又住在老居民区——其实就是那种老式平房,就是现在所谓“旧城改造”的对象——邻居多的不得了。第二,既然不怕孩子知道,那孩子还不如大一些,好带,也不太累。第三,“种”不好的疑虑也有,可考虑到当今世界上哪儿还有烈士遗孤给你养,没人要的孩子,爹妈多少都有些问题,所以就不计较了。 他们最怕男孩子太淘气,没有感情,活泼的孩子都让人难以忍受。但小尾巴比女孩儿还要乖顺的性格很符合他们的意愿。不过他们要求必须正式收养,有法律手续,避免万一有什么问题,比如他们老了小尾巴不养活他们也好有个法律依据。我这么一说你们就知道他们是一对想法很现实的夫妻,并非是那一种只能从助人中得到快乐的,特别高尚的好心人。 他们的情况并不能使我们满意,可一时也没有我们满意的人肯收养他,小尾巴毕竟不能长期住在办公室里,我们都不是理想主义者,知道求全的结果常常一事无成,因此决定由他们收养。我们找到了十姑,得知我们为小尾巴在城里找到人家她高兴坏了,只是听到小尾巴要从法律上变成别人孩子她踌躇了一下,随即就同意了,我也很高兴她的爽快,却忽视了她眼里狡黠的光。 接下来一切都简单顺利,小尾巴,不,现在他改名叫韩小雷了——他养父母姓名的组合——乖顺地接受我们的安排,只用眼睛留恋地望着我们每一个,弄得我们都心酸的要命,都许愿要常去看他,我因为住的比较近,得到了更深切的嘱托。 接下来三年的生活平静单调,开始我常去看看韩小雷,当然是穿便服,他们全家都不烦我,对于韩大国来讲,有个警察朋友不是坏事。而小尾巴则认为郭叔叔是“制服叔叔、阿姨”中最和善的。他长高了许多,眼睛里充满了满足的光,但依然乖顺,乖顺到不像个小孩子。 我想,他现在的生活算得上幸福了,虽然有些邻居常常话里有话地告诉我,韩大国喝醉后会打骂小雷,李小蕾不痛快时也会骂他,日常会差派小雷干许多活儿,都深具正义感地可怜这孩子,虽然他们自己并没有挺身而出收养他的意思。 但我调查后发现,那些活儿都是六七岁孩子力所能及的,至于打骂,我趁洗澡的机会查验,再没发现小雷身上有什么淤青,应当不会是严重的暴力,我想这就可以了。人总要就事论事的,小尾巴当然没有进入天堂,但能比以前的生活好就不错,即使是亲生父母就没有打骂吗?小尾巴身上曾经的淤青就说明来自他亲生母亲的“教育”更有“力量”。既然别人连收养他都做不到,苛责韩大国夫妇就不公平,毕竟,他们给他提供受教育的机会、足够的营养和躲风避雨的家。 最让我开心的是他并没有我隐隐担心的野和不适应。本来我一直担心一个流浪惯的孩子会不习惯家庭生活,事实上,他相当喜欢自己目前的生活,兴奋地带领我参观他的小屋,一面墙上贴满了他的小红花和几张奖状,床上是干净的床单,柜子里是他的新衣服,抽屉里放着他的文具和几棵糖——那是新妈妈每天给的。墙上挂着他的书包,打开里面的本子一看,字写的又干净又整齐,总是对勾和五分,小尾巴还高兴地指着东面的窗户告诉我,早上太阳早早晒进来,亮通通的想睡懒觉也不成;晚上,从窗户里看星星和月亮,特别的亮。 小尾巴的听话懂事也渐渐改变了韩大国夫妇,韩大国不再爱喝酒骂人,李小蕾笑容也更多了,他们对我说小尾巴很少跑出去玩,总是自愿呆在自己的小屋里剪剪贴贴,一家子暖融融的,我也就逐渐少去了。 时间就这样在快乐和谐中一晃而过。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三 正在我的回忆的时候,报案人被找了过来,这人我认识,她是死者韩小雷的邻居,我就叫她李大妈吧。 李大妈是个所谓的热心人,像谍报员一样关注她认识的所有人,可以说哪里有是非,哪里就有她。尽管平时她很唠叨和饶舌,可这次大约真受了惊,一时竟象个呆瓜一样一言不发了,不过不知是不是和我比较熟悉的缘故,当见到我的时候,所以她突然又像看见亲人一样滔滔不绝了。 “哎呀,哎呀,真是吓死人了!”她拍着巴掌长吁短叹地开始了:“我都不敢信呀,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呀,我们都正替他们娘俩高兴,大国两口子总算是想开了,让她们母子团圆,闹了这么久的事终于功德圆满了,怎么突然会这样?前几天十姑还满心欢喜给我们比画,说要带儿子走,中午我还看见她拎着包过来,给儿子说话,走的时候我看见她兜里鼓鼓囊囊,那肯定是小雷给他妈的糖呀,现在她要知道发生了这事,还不得疯了!”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真是迟钝,应该赶紧让人去找十姑和学校的赵老师了解情况。 “你几点发现小雷的尸体?”我安排完这些事之后问她。 “下午七点左右。今天不是礼拜六吗,好象小雷这么大的孩子下午不上课,中午的时候,我看见他和他妈一起回来,他们一起来到大国家,你知道,我可不是那好操闲心的人,不过大国临走嘱咐我来着,要我帮忙看他家的门,都是街里街坊的,我不能不答应不是,现在世道也乱不是,我知道大国家不会有钱,可大件的物件被人拿走也是钱不是,所以我就不得不操着心,其实我是顶烦——” “——管人家闲事的,我知道,现在说说你看见他们一起回来之后怎么样呢?” “我看见他们一起回来进了家,然后就不知道了,过一会儿我看见十姑一人走了出来,她的兜鼓囔囔的,我一看那形状就知道是糖和点心。不过那没关系,只要不拎大件走,我就能跟大国两口子交代。然后,一直到下午,我都没看见小雷出来,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虽然小雷不是喜欢乱跑的孩子,可怎么也不出来上趟厕所?而且屋里也没任何响动,天都黑了也不见屋里开灯,我就寻思着过去看看,谁想到,老天爷呀——” “对了,十姑这几天为什么没把小雷领走呢?”这是我心里最大的疑问。 “大国让小雷看家呀,说是等他们回来再走。” “是吗?”我大吃一惊,这和韩大国曾给我讲的完全不一致。 难道韩大国给我撒了谎? 我语调和表情的变化立刻引起了李大妈的注意,她看着我,突然吞吐地说:“我想,这——也没什么不对,虽然细想想也——觉得——不近情理,要孩子看什么家?但是大国能——突然——想过来,不难为她们母子团圆,就挺好的,能——呃——突然——想过来——就不容易。”她刻意强调了两遍“突然”,我想这一定是她刚才苦思的结果。 是的,突然——,谁都会觉得韩大国改变的太突然。如果你亲眼看到之前的种种事情。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四(上) 话要从十姑出狱说起。 说实话,这三年我早就把她给忘了,其实开始我也试探小尾巴对过去生活的感觉,但小尾巴显然不愿回忆,我记得很清楚,一次我比较清楚地问他以前的生活,他突然恐惧的扑到我怀里,叫了声“妈妈”。 有很多人异常浪漫地描述犯罪团伙,——认为他们对外人残忍血腥,内部却充满了仁义和爱。我也不知道是否有这样的团伙,也许有吧,但小尾巴显然没有幸运地生活在这样的团伙中。而且就我所知,越艰苦的环境,人们的生活方式就越符合“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弱小如小尾巴,在这些几乎全部来自最贫穷的农村,身无长技,又有残疾,每天都难得有痛快日子,性情个顶个暴躁的群体中间,他喜怒无偿的妈妈已经是菩萨般慈善了。 想到小尾巴刚出现时肮脏的眉眼,身上的淤青和疥疮,因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小的身体,第一次吃巧克力时陶醉的样子,我就决定不再追问他以前的生活。我希望他忘了,我也忘了。 十姑如何找到小尾巴的我一直不清楚,没有人告诉她地址,也许是母性的本能吧。那是学校快要放寒假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小尾巴的学校门口,当看到小尾巴和其他小朋友拉着手、唱着歌走出校门时,她疯子一般扑过去,冲乱了队伍,将小尾巴紧紧抱在怀里,又亲又搂,嘴里呀呀地叫着。吓坏了带队的老师,看到小尾巴不知所措的站着,老师以为来了个疯子,连忙喊人来营救,应声而来的人们粗鲁地驱赶着这个哑巴,她啊啊地解释不出,拼命地挥舞着双手比画,没有人懂,也没有人看,连踢带推地撵她,一直呆怔的小尾巴这时才哭喊出来:别打我妈妈,别打我妈妈! 老师已经打电话找来了李小蕾,小尾巴被带回了家,十姑也去了,傍晚,我被叫去仲裁,跟我去的还有我一个懂哑语的同事。 韩大国、李小蕾愤愤地坐在那里,十姑坐在他们对面,小尾巴则张皇失措地站在一旁。 “怎么回事。”我很烦躁地问。说实话,因为快过年了,“双抢”增多,我的工作很忙,情绪也不太好。 “你问她!”李小蕾指着十姑,气愤地说不出话。 十姑则恭敬地点头哈腰,三年的牢狱生活使她特别“尊敬”警察,她表达一翻特别的“尊敬”之意后,然后用手语表示她很感谢韩大国夫妇三年来对小尾巴的养育之恩,现在,她要带小尾巴离开。 看着她坦然的脸和狡黠的眼睛,我气的一时说不出话,回忆起她当初的眼光,这才意识到她早就有这打算,不过希望这三年有人管她儿子罢了。我告诉她,不要装傻,当初有法律协议,他们夫妇是正式收养小尾巴,有法律做保障的,打官司她也不会赢,她最好赶紧走,小尾巴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她似乎听不懂我的话,反复比画一句话: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我又唇焦口燥地给她讲了半天法律的意义和神圣。 但她只是恭顺地做出听的样子,我话一停,她还是反复比画那句话: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了,谈话毫无进展,因为我说什么她的回答都是: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我精疲力尽,望着她狡猾的——以逸待劳的——脸,又烦又累,最后吓唬她,她最好赶紧走,否则我还把她抓进去,然后粗鲁地把她赶出韩大国家。 探头探脑的邻居因为我们的出来而缩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冷风吹得我清醒了许多,突然觉得我一晚上的道理和法律都是废话,她的回答才是事情的本质,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她用她的方式贴心贴肺地养育了他六年多,三年的终止也是被迫的,她怎么可能因为我的恫吓而走呢?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越想心里越沉甸甸的,不知这件事会怎样收场——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四(中) 十姑如我所猜,迅速采用了第二个举动。 她不能言,却雷厉风行。 一番观察之后,也许发现从路上截走小尾巴不太可能——因为小尾巴已改成强壮的韩大国接送。于是她迅速采取第二种方案。径直来到学校,耐心地等着小尾巴下课离开教室,然后自以为得计,拉着小尾巴就走,但迅速被小尾巴的班主任赵老师拦住了,因为韩大国已经专门给老师做了交代。 十姑比划着说:自己是小尾巴的妈妈,要带儿子走。 但赵老师干脆地回答她:她决不可能把小尾巴从学校带走,因为这样的话学校无法交代,最好让他们自己协商解决。她还想再解释,赵老师已经利落地把小尾巴置换到自己手里了,小尾巴乖乖地跟着老师往回走,走了几步,突然又挣脱跑回六姑身边,从兜里拿出几棵糖塞到她手里,还剥了一颗塞到她嘴里,告诉她:‘很甜,很好吃’。 “你喜欢你亲生妈妈是吗?”看完这一幕,赵老师问小尾巴。小尾巴眨巴着小鹿一般的眼睛,没有回答,——她叹息一声让小尾巴上课去了。 赵老师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女老师,同时还是被人称赞为“教学经验丰富、正直、有原则、有爱心、深谙儿童心理”的好老师。我想她还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过后给我讲这一幕时居然哽咽了好几次。 也许是意识到采用偷袭带走小尾巴的可能性太小,十姑做了持久战的打算,在韩大国家附近驻扎下来了。 她每天徘徊在韩大国家附近,早上当韩大国带小尾巴去上学时,她就远远地尾随在后面,看着儿子急匆匆的步伐;晚上,她早早守在学校门口,看着儿子被韩大国接走,尾随他们回家。 其余时间她会拾破烂,当然也顺手牵羊,——她从来也不是个守法的人。 邻居们开始风言风语地抱怨,说韩大国两口子把贼都招来了,而且考虑到她以前的罪行中有拐骗孩子的记录,家里有小孩子的人更加担心,不得不更加小心防范,添加门锁,而且看家的老头老太太也得到更多的嘱托,严防门户。 我也被找去诉苦,但却一筹莫展,我并不能阻止她在这里出没,除非她再次犯了可以量刑的罪。 韩大国开始恢复了喝酒的频率,并且呈上升趋势,李小蕾脾气渐渐暴躁起来,因为除了邻居的抱怨,他们不能生育的话题再次被提了起来,大家抱怨之余,嬉笑猜测,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结论是韩大国的可能性大,因为韩大国曾经激烈地吵到过离婚,但后来突然就不提这件事了。 人人都变得焦躁和不开心,除了十姑。平时,偶尔她也会跑到学校,给小尾巴拿一个包子或烧饼之类的,并坚持看着儿子咬一口才会满足的离去,仿佛小尾巴每天还挨饿似的。小尾巴也会给她几颗糖,这倒是她很难品尝到的。她总是当着小尾巴的面吃一颗,一边咂着一边细心地把糖纸展平,然后夹在她拣来的一本比较干净的书里,所有的糖纸她都细心的保存着。 白天无事的时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她就会坐在韩大国家不远的地方,在冬天有气无力的太阳下一张一张地翻看抚摩着,好久好久……;也有的时候,她喜爱低下头用舌头去反复去舔那曾经包过糖块儿的纸,仿佛上面还有着无尽的甜味儿,满脸幸福……,在这样低头摩挲太久之后,也许是脖子酸了,间或她也会猛然间扬起头,冲着天空呆呆地看着,用张花花绿绿的糖纸遮在眼睛上,仿佛尽情感受那挂在空中的,在寒冬里唯一的希望和温暖,又仿佛感觉小小的糖纸如同儿子的小手,正温柔地抚在她的脸上…… 只是偶然间,她才会抬起头回望远远看着她,并不停指指戳戳的人们,但她目光冰冷毫无表情,仿佛这些人不存在。 但围观的人们眼眶都湿了,包括男人。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四(下) 小尾巴依然拿了奖状回家,但韩大国家已不复往日的祥和的气氛,韩大国大声咒骂着“死哑巴”,还有我,因为他认为我害了他,现在又无能为力,我认为这确实是我的错,他骂死我也活该。 “必须有个干脆的解决。”他嘟囔着边喝酒边下定决心,这样的日子简直是灾难。 他决定邀请了同事把“死哑巴”打跑,一劳永逸。 于是当两天后的下午,十姑又坐在韩大国门前的空地上看她的宝贝糖纸时,几个大汉突然走了过来踹她就不奇怪了。一些“碰巧”向窗外看的邻居们,犹豫片刻后跑了出来,他们怕出人命,其中一个还给我打了电话。 我赶到时战争已经结束。 十姑嘴角流了点血,头发蓬乱,正在跪着失魂落魄地拣散落在地上的一张张糖纸,唯恐漏掉一张……,我正要问,韩大国已经疯一般地揪着小尾巴的耳朵扯了出来,指着地上的糖纸问:“这是你给她的?” 小尾巴嗫嚅地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睛已经说了是,韩大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小尾巴一记耳光,破口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兔崽子,吃里爬外的混蛋。” 我刚要过去阻止,十姑已经疯子一样冲过去抱住了小尾巴,对韩大国做了很多手势,我看不懂,但相信这是哑巴的咒骂。小尾巴从十姑怀里挣脱出来,一个人站着抽泣。 “你这样打孩子是犯法的。”我警告说。 “我犯法?你的法是专门针对我的吗?”韩大国红着眼睛对我咆哮,拽着我走回房间,哗啦一下打开柜子,指着里面东西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糖、点心、文具、玩具、衣服,这些都是我们给他新买的,我们两口子也不富裕,可我们剩吃俭用,一点儿没亏过他,你问问他,小朋友有的他什么没有,你问问他,问问他,我们亏他没有。”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真他妈的白操心了,养不熟的狼崽子!” 短促的哽咽几声之后,韩大国撸了把脸,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一把揪回了正被十姑抚摩安抚小尾巴,凶狠地对十姑说:“这孩子我不要了,可我不能白养,拿两万块钱来,孩子你领走。”说完揪着小尾巴回到了房间,并“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我叹息着站在门口,还未开口,几个大汉都争向向我解释并没有怎么伤害十姑,因为他们看到十姑不能说话,也不逃跑,只是跪在地上拼命抱着不值钱的糖纸死挨,突然都觉得这样做有些伤天害理。 “不让人家亲母子在一起,要遭报的。”其中一个说:“唉!亲的就是亲的,大国就是想不开,血浓于水不是?不是自个儿的孩子,怎么着也养不熟,你看,这孩子跟他娘吃苦,跟大国算在福窝里了吧,为什么还给他妈糖吃?亲的还是亲的呀!” 我无话可说,看着听完这翻话,满脸肮脏却幸福得意的十姑,和她不断摩挲糖纸的粗糙乌黑的手指,那是她艰苦生活的痕迹。叹了口气,在一片亲情感喟中再次很现实地提醒她,她连自己的生活都难维持,怎么能让小尾巴健康成长呢? 但她只是给我几个凶狠的白眼,用手势比划着她不变的回答: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现在这句哑语我不仅能看懂,而且会比划了。 我想这潜台词也许是小尾巴是属于她的,但不能断定,因为我完全不了解十姑心灵深处的想法,她不识字,也不能言,只有简单的手势表达她的心灵,而这手势也是和绝大多数人隔绝的,她只能在有声世界无言的活着……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五 尽管对十姑随时犯罪的担心依然存在,但她的母爱之情开始赢得了普遍的同情,舆论已经完全转向她了,人们忘记她以前的罪行,甚至忘记她现在顺手牵羊的错,好心的邻居会给她吃食,旧衣服,还有一个故意扔了一床干净的旧被子。 十姑的生活比以前多了份温暖。人们越发走近她,开始努力和她交流,主题永远是小尾巴。 而她的残疾奇特地展现出另一面,那重复的表达犹如优美缓慢的音乐,撩得人心酸又惆怅…… 十姑总是先指指韩大国家,又指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拿出糖纸一张一张的展览着,并做出复杂的动作,看到人们茫然的脸,她常常会急噪的张开嘴,似乎想解释清楚,但终究只能发出单调的啊啊声,看着人们依然茫然的脸,——最终会丧气地低下头,放弃了。 但她并不放弃反反复复、小心翼翼地抚摩那些糖纸,也不放弃一遍遍用舌头去添,仿佛那不是纸而是儿子的小手,然后——,她会抬起头,咧开嘴,满足地无声地呵呵笑起来了…… 围观的人们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唏嘘感叹一翻,越发认为韩大国夫妇自私、没有同情心,甚至——伤天害理! 但邻居的同情和指责却起了反作用。 寒假里,激怒的韩大国不顾众议,坚持把小尾巴锁到了家里了,被众人同情心支持而暂时衣食无忧的十姑开始专门守在小尾巴的窗前,隔着铁窗棂和儿子“说话”,她坚持把别人施舍给她的包子、烧饼之类给小尾巴吃,仿佛认为只有这样小尾巴才不至于挨饿,而不明白离开她的小尾巴得到的最大改善就是物质。 小尾巴很乖顺,接受妈妈的礼物,他给妈妈糖和点心。十姑更爱吃糖,更喜欢在冬阳下数着、摸着日渐增多的糖纸,向众人炫耀地笑着、比划着…… 但小尾巴似乎很担忧十姑再犯法,据“无意”中听到母子对话的邻居说,她不止一次听到小尾巴对十姑说:“妈妈,新爸爸不会让我走的,你走吧,我会乖的。你千万不要想办法弄两万块钱,你不要再被抓起来,警察会把你打死的。” 十姑也意识到她能得到两万元的艰巨性,即使她非法得到,最终拿了出来,大家也会怀疑合法性,可能结局反而是被警察逮住再次送回监狱。 于是,她决定不上这个当,而是索性趁韩大国夫妇上班时间把小尾巴弄走。 她找来一段破锯,开始了自己的工作,不知她的抉择标准,为什么打窗户的主意而不是门?我推测是邻居的暗示,窗户是后墙,人们可以装看不到,但门却不同,对面就有人,公然默许她撬门开锁,过后也太得罪韩大国夫妇了,——大家更愿意无声地协助她们母子团圆。 众人的同情和默许,及其一致偏向她的唧唧喳喳的议论给了十姑巨大的勇气,她每天理直气壮地去锯,毫不担心人们会看到,却得意忘形地忽略了韩大国回家会发现。 第三天,她大功告成,弄断了三根铁棂。然后,她扔到锯条,长出一口气,猛地伸开双臂——去迎接她梦寐以求的儿子。 小尾巴却默默地坐着,她惊诧地打着手势,小尾巴依然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她急噪地呜呜着,突然却停住了。 她发现——儿子——被铁链栓在了床头上(过后我知道,那是前一天韩大国故意给拷上的)。她愤怒地捶着窗户,然后回身找来附近的邻居(这很容易,他们就在附近偷看着她),指着小尾巴的铁链激奋地比划着。 我又一次被找去了。 驱散围观的邻居,透过窗户,我看到小尾巴正低头玩小汽车。 见到我他似乎很高兴,开心地告诉我他的寒假作业全部做完了,还有手工作业,他依然乖顺,眼睛里毫无怨尤。看着他身上的铁链和他天真的笑脸,一股怒气从我脚底升起。我压着火打电话把韩大国从厂里找了回来。 “你这样是犯法,知道吗?”我指着铁链吼道:“打开”。 韩大国也愤怒地涨红了脸,但还是先打开了铁链,他哆嗦嘴唇刚要开口,意识到自己给韩大国闯祸的小尾巴扑到韩大国身上哭着说:“不怪爸爸,不怪爸爸,是我愿意的,你不要说爸爸,你不要说爸爸。” 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的确,一直处在对抗状态下的韩大国突然改变,确实会让人诧异。 想了一会儿,我继续问李大妈:“韩大国临走都怎么给你交代的?” “他说他去接老婆,顺便在外散散心,大概一星期就回来,交代我替他看着家,我住的最近不是,说家里没什么钱,只要大件不被拿走就行,十姑原来手脚也不干净不是,不过小雷的东西无所谓,就是给他的。话说的挺简单的,虽然看样子——呃——好象——好象——有点儿——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 “我当时本来想安慰他几句的,大家都是邻居,都理解他的心情,”李大妈悻悻地说:“可他扭头走了,连话都不听我说完。” “这么说韩大国没有说要留小雷看家?” “没给我说,不过——我——寻思着,要是大国有什么想法,那他——,也,也不会给我说。”她看着我,脸上难得地红了一下,继续解释她的想法: “你看,要是小雷真是横死了,那会是谁干的?一下午没有人来我可以作证,今天下午我碰巧一直在窗户前坐着。下班之后都是住这院子里人进来,他们总不会去干这事吧?他小小年纪也不会是自杀吧?你知道,大国走之后我去看小雷,问他要不要去我家吃饭,他说冰箱里留的有——很多——吃的。” 我明白她的暗示,她显然怀疑是韩大国预先把有毒的包子留到冰箱里。 “我们会化验所有的东西。”我告诉她。 这时,小尾巴的班主任赵老师也到了,她非常激动,一见面就喊: “到底怎么回事?” 她鼻子嗡嗡的问。 不等我回答,就又激动地接着嚷:“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他们说韩小雷是被害死的,真是不能想象,你抓住凶手了吗?”她激动地浑身颤抖,不断地用手绢擦着鼻子。 “还没有。”我坐在那里,等着她从颤抖中镇定下来,在那个当儿,又回想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六 从韩大国家离开之后,接下来的十几天我一直在外地办一个案子,其实这个案子并不非要我去,但我主动去了,原因我想你们猜得出来。 等我从外地回来,已经是二十多天后了,那天我精神相当好,吹了一下午我如何“神勇”的牛,快下班的时候,同事告诉我,有个中年女老师带个孩子来找我,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小尾巴的事。 果然是赵老师和小尾巴,和矜持的赵老师比起来,小尾巴有些瑟缩和紧张,我觉得头一嗡,浑身开始没力气了。 “我想我必须找你谈谈。”坐下之后,赵老师拢拢短发,彬彬有礼的开口了:“事关一个孩子的前途,一个好孩子,我不得不多管闲事了。” “别这么说。”我打叠起精神回答。 “韩小雷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吧。” “应该是。” “小雷很爱自己的亲生妈妈,可现在却被迫分开。”只说这么一句,她就开始激动起来: “我也是个母亲,我明白什么叫母爱,也明白母爱的力量,我看到他妈妈每天看他,每天带来她省下的吃食时就要哭,” 说到这里,她拿出手绢擦擦眼睛:“而小雷也深爱着母亲,每次都把自己的糖给妈妈吃,你明白这糖的含义吗?这说明了一切,说明了母子间的深情,说明了隔不断的血脉亲情,说明小雷是怎样用全部身心爱着妈妈。” 她又擦了擦嘴角隐隐渗出的白沫,然后看了我一眼,突然严厉起来:“你不要挑着眉毛看我,我不是夸张,我正研修心理学,快拿到学位了。” 我放下眉毛,黯然地看一眼旁边的小尾巴,他紧张无言,垂着头,我不敢再看,微微扭过一点脸,面向和她的脸成45度的墙壁,并且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再有表情变化,仅用眼角偷窥她的表情就够了,——这是防备万一她矛头转向我时有个预防,毕竟她是个有太多“道理”和“心理学”知识的人。 赵老师的话题又回到了小尾巴的身上,依然很激动: “可韩大国夫妇用两万块钱阻断了她们母子,这难道可以吗?十姑哪里来两万元?不是逼她犯罪吗?” 她再次擦擦眼睛,声音也沉痛起来:“最可怜小雷这孩子,我每次都听他百般交代妈妈,千万不要做错事,又被警察抓进去,劝妈妈离开,说新爸爸不会放他,说他长大了去找她。然后他妈妈就做手势,我问小雷,小雷说,她的意思是她永远都不会放弃。” 然后,她猛然提高了嗓门:“这是什么,就是母爱!” 我被震得哆嗦了一下,但接着又恢复了木然,无言以对。要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会把小雷给人寄养,找个孤儿院一送了事,管他娘条件好不好。 我的无言没有影响她流畅的表达。 “我认为事情应该有个了断。”她激动地向前倾了一下:“小雷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完全影响孩子的生活与学习,而对他的心理恶劣影响可能会持续一生,我告诉你,这不是危言耸听,我正研修心理学,快拿到学位了。” 她重申了她的结论来源于科学。 “是,应该有个了断。”我不得不疲惫地回答:“可问题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了断。” “为什么不能和为贵呢?为什么我们成年人总这么自私?”她再次激动地前倾一下:“事情完全可以皆大欢喜,只要韩大国夫妇同意,我可以劝十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共同养育小雷,这样谁都可以不失去小雷,不是吗?” “听起来是这样。”我不得不正面面对她了:“你把这个主意告诉韩大国了吗?” “说了。”赵老师显得很生气:“我苦口婆心的讲了很久的道理,可很遗憾,韩大国夫妇的顽固和自私超乎人的想象,——所以我不得不来找你,希望你能施加一定的影响,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显然要安排别人生活——的老师,冷冷地回答:“对不起,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你连试都没试。”赵老师尖锐地看着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想这么做自然已经做了,反正道理你已经给他讲过了,我不会比你讲的更动人。” “可,可,你的身份——”她第一次结巴了些,但暗示我还是明白的,可惜我认为她高估了我的威慑力。 “我没什么身份,职业也吓不住一个守法公民。”我平心静气地回答:“再说我也认为韩大国夫妇有权利拒绝你的提议。” “可他有多自私——”她的声音如同警报一样尖了起来。 “够了!”我也提高了嗓门,打断了她下面可能的长长一番道理: “他是否自私我不想评价,但即使是自私,那也是不犯法的,我是警察,不是评劳模的,仅习惯要求别人不做坏事。” 不知道是不是身份的缘故——过去的人更怕警察,反正赵老师不那么意气指使了,改成痛心的表情:“但是——,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小雷最大的心愿?” “也许是。”我努力不看小尾巴,尽管已经瞥到了他那极度渴望的眼睛,但依然硬下心肠回答:“不过失望是人生的必修课,赵老师,我们得学会接受事实。” 赵老师看来相当失望,小尾巴也是如此,都是对我的。 但我并非不想做些什么,可确实无能为力,人有权利做不高尚的选择,高尚的事自有高尚的人去做,我不能勉强韩大国夫妇成为别人期待的人物。 再说也勉强不了,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使是连哄带吓能勉强一时,难道能勉强一世? 好一会儿,赵老师颤抖着嗓音说:“你为什么连试一下都不肯呢?” “因为我说不出口,我想高境界是要求自己——而不是别人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望着赵老师还要争辩的脸,我终于决定直截了当:“将心比心,我很喜欢小雷,愿意给他买吃的,买玩具,或者领他玩几次,可绝对不敢承诺要收养小雷,更遑论家里再添个他妈妈了!过日子不是说几句话那么简单,我估摸只有最穷和最富的人才可以不介意家里添一两个人,那是另一说了!——我做不到的事情决不敢要求别人高境界。其实,为什么一定要韩大国夫妇做出让步呢?如果大家真的同情她们母子,可以凑出两万元把小雷解救出来,然后和小雷母子共同生活,不一样是美好结局吗?你就可以这样做,赵老师!” 赵老师鼻尖冒出了汗,她嘟囔着:“我当然愿意,当然愿意,晤、晤……”她支吾两声,然后愤恨地白了我一眼,抢白说:“那就任其她们母子分离?用两万块逼她?这不是变相逼她犯罪吗?” “为什么你不劝十姑放弃?” “这不可能,因为她是母亲,我懂母爱的力量。”赵老师再次强调:“你为什么偏袒韩大国?” “不是这样,不全是这个问题。”我长叹一声:“我是考虑小雷以后的生活,他要受教育。” “跟着亲生母亲不能受教育了吗?”赵老师抓住了我的漏洞,激烈地说:“我可以向学校申请减免小雷的部分学费,十姑也可以做工赚钱,再加上好心人的捐助,小雷的教育应该没有问题,我告诉你,好心人很多,十姑每天的吃食、身上的棉袄,还有棉被都是邻居故意放在门外让她拣的。” 我相信她每一句话,可对未来却不敢报乐观的预想,毕竟,生活——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不是某个激动的烟花之夜,一时的欢呼可以快乐一宵。 当小雷回到母亲身边——也就是“曲终人散”——开始和贫穷做长期的斗争的时候,人们——这些平凡善良,每个都要为生活奋斗,可不是能过的优哉游哉的——这些人们,又会怎样呢?我不知道,脑海里回响的却是一句老话——‘救急不救穷’……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沉吟着想如何解释我的想法。“十姑的条件抚养孩子其实确实——哦——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老师打断我,一叠声的反问:“小雷亲生妈妈物质条件不好,但那种倾心之爱是金钱可以代替的吗?与亲生母亲一起生活的快乐是可以用金钱计算的吗?那种血脉相联的爱是陌生人买几块儿糖就可以替代的吗?如果是这样,社会还需要家庭这个细胞吗?国家干脆把孩子集中供养不就行了吗?” 最后,她给了我致命的反问:“而且,穷人就该剥夺抚养自己孩子的权利吗?” 我有些懵了,更被她的论断吓了一跳,喃喃地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的潜台词就是这个,或者说你的潜意识,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即使是你不承认也没用,我说过我正在研修心理学,我很清楚你想什么!” 赵老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激动情绪中,她第三次激动地前倾,结果几乎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我承认你想的很长远,仅从物质方面,但——幸福生活仅仅是由物质组成的吗?母爱亲情都应该为此抛弃吗?最关键的是,让小雷小小年纪就感到金钱是阻止母子团聚的障碍,你不觉得这会成为小雷一生的阴影吗?金钱的力量已经够大了,不能再大了,他是孩子,是未来,他的心灵该承受这样的折磨吗?一个没有现在的孩子会有未来吗?” 她又一连串的责问像一连串的霹雳一样彻底把我震住了,更重要的是,她前面的那几句反问击中了我的软肋——穷人就该剥夺抚养自己孩子的权利吗?那种血脉相联的爱是陌生人买几块儿糖就可以替代的吗?——的确,穷富是相对的,即使是最拜金的也不敢宣称:有钱就快乐幸福!幸福——有太多的其他因素。 也许她说的对,也许我只看到了事物的一面,而忽略了更有价值的东西,那种血脉相连的情感,那是金钱买不到和替代不了的爱与依恋…… 我扶着小雷的肩膀机械地问:“你想和妈妈在一起,是吗?” “这不需要问,他给妈妈的糖就说明了一切,如果你懂心理学。”赵老师接过话茬:“既便你不懂,不过至少应该听过一句成语‘窥一斑而见全豹’,我们仅需要从人细小的举动就可以判断他是怎样的人。” 赵老师扶扶眼镜,恢复一下激烈的喘息,自信地说:“而且,话又说过来,如果一个孩子仅仅贪图一些生活的安逸就拒绝如此深爱自己的亲生妈妈,这样的孩子还有什么价值呢?德、智、体、美、劳;德、智、体、美、劳,为什么德放在最前面呢?因为我们都知道没有品德的孩子其他再好也没有意义。不过小雷不是这样的孩子,我问过他。”说完,她慈爱地拉过小雷:“告诉郭叔叔,你愿意和妈妈一起生活。” 小雷看看老师又看了看我,然后,点了点头。 “这么说只有让韩大国放弃了。”我无力地坐回椅子,喃喃地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劝韩大国放弃?” “如果你能劝韩大国接受我前面的建议就更好。”赵老师尖锐地提醒,再次白了我一眼。 “我只能试着让他放弃。”这点我坚持。 “那就只能是这样,因为亲生妈妈是不会放弃的。”她拉过小尾巴亲切地说:“放心吧,老师一定要帮你回到妈妈身边。” 想到十姑执坳的决心,看着小尾巴日渐消瘦的小脸,和茫然的目光,我决定鼓足勇气去尝试劝说韩大国。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七 赵老师使劲儿擦擦鼻子之后,似乎镇定了很多,已经可以矜持地看着我了。 我收回回忆问她:“这几天小尾巴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没有,虽然这两天小雷多少有些闷闷不乐。”一开口,她就又动情了,不得不再次拿出纸巾擦擦鼻涕,才哽咽着说:“我是很关心小雷的,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更加关心他,他是个好孩子,不愧为品学兼优。前几天我听到了韩大国让步的消息,当时我真是很高兴,因为我一直坚信狭隘是最有害的思想,它会使我们不知不觉走向绝境,现在能懂得放手是大家都高兴的事,尽管要是他能更包容些就更好了——。” “他为什么闷闷不乐?”我打断她后面地发挥,她那一贯的长项。 “我想是因为十姑要离开一阵子,他们母子感情很深,十姑还是总把好吃地给小雷,两天前小雷难过地对我说,他很怕妈妈每天吃拣来脏东西闹病,说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唉,看看他们,再想想那些不知父母艰难的小皇帝们,真是无话可说!” “十姑还是天天去吗?” “当然,好象星期二,对,就是星期二,十姑中午很高兴地来接小雷,对我比划了半天,当然我没懂,不过满眼喜气还是看的出来的,小雷说她说今天有些事,晚几天接他走。真是想不到今天居然——,唉!后几天也是天天去,每次都和小雷说好长时间的话,当然是手语,我看不懂,恐怕是母子间的家常吧,不过表情似乎不单是高兴,要复杂的多,当时我不明白——” 她深思地歪歪头:“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今天上午我看小雷一个人特别闷闷不乐,问他,他说妈妈突然决定出一趟远门,让他在这里再呆一阵子,再回来接他,他哭着说担心妈妈不回来接他。——我安慰他不可能,没有放弃孩子的母亲,而他的妈妈有多爱他大家都看到了,好一会儿他才好受了些,真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孩子,没想到竟——” 我们陷入了沉默,各自想着心事。 好久,她抬起头,迟疑地问我:“你确定大国夫妇是真心放弃吗?你知道,很多人是极端狭隘的,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宁可毁了。他们一直——一直——都是特别固执的,这次会突然改变,从心理学上,似乎说不通?” 看着她通红的鼻头和眼睛,我没有立刻回答,默默地回想那天去劝韩大国的情形。 那天在赵老师义正词严的逼迫下,我咬牙去了大国家。 当我傍晚到达的时候,家里已经来了个说客了,他的邻居老钱。主人只有韩大国和小尾巴两个,李小蕾因为受刺激去外地亲戚家了。 老钱是大国厂里的工会主席,历来擅长思想工作,我竖起耳朵一听,果然讲得与众不同。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张口要求韩大国提高境界——说来说去只把他激的更恼,而是先陪他喝闷酒,喝到美的时候才款款开口。 “大国呀,你是真傻呀——,”他先拖着长腔说了半句,直到大国眯着眼略微抗拒地瞅着他,他才继续徐徐开口道: “我要是你,早就把孩子让给他娘了。”他瞟一眼正在写作业的小尾巴,并不怕他听到,嘘着韩大国的脸色不急不徐地说:“你僵着有什么用,你要两万块钱,那个哑巴哪儿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句俗话你听过吧?她不拿,还照样天天来看儿子,你能怎么办?” 韩大国脑门青筋蹦了几蹦,似乎要说发狠的话,但老钱轻柔地摆摆手,止住了对方的激动,又缓缓开了口: “再说,你越狠,孩子越恨你,可现在你不是还养活着他?好嘛,掏钱养仇人,值吗?要他干啥?别人的崽子,不是亲生的,再养也隔层心不是,何况他亲娘还活着。” 韩大国闭上了眼睛,大概也被拖的意志消沉了,所以软弱地反驳:“其实平时我待他不必他亲娘差,更别说吃的用的了,他娘有什么呀。” “你可别这么说,我告诉你,他要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有亲妈在,你养不熟!他要是说喜欢你这儿,那这样的狼崽子更养不熟!为了点好处就不要亲娘的孩子将来能要你吗?” 这真是当头棒喝! 韩大国顿时睁大了眼睛,手持酒杯楞住了,大约一只烟的功夫,突然放下酒杯拉住老钱的手很摇了摇,又狠狠点点头,“唉——,唉,唉!” 老钱一笑,抿了口酒,滋溜一口喝下去,吧嗒一下嘴继续说:“你好好咂摸咂摸,是不是这个理?你养儿不就是防老嘛!这能防个啥?再说,其实有儿女本来就是债,你没有不是更好?喝,喝酒!”接下来的气氛越来越好,人就是这样,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韩大国仰天长叹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醉醺醺地把惊慌看着他们的小尾巴叫了过来,抽着鼻子告诉他,爸爸想开了,他不仅可以如愿马上跟他亲妈走,还可以拿走这里所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因为留在这里也没用了。 小尾巴扑在他怀里呜呜的哭,韩大国也红着眼圈说:“你要走这两天就收拾收拾吧,我过两天就去接你——唉——那个妈妈回来,你随时都可以走,就是别当我们的面走,把门锁好就行。” 我和老钱知趣地离开了。老钱有些得意地告诉我:“我不能不出马呀,你不知道,前几天,不知谁唆叨唆叨地把大国弄恼了,买了瓶敌敌畏,说是要全家自杀,唉——,我是大国也会烦,一帮人围着讲大道理,呸!怎么就该我学雷锋?搁谁都烦,现在有人就这样,喜欢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说大白话,怎么样,把大国这根筋别过来了吧,避免了一场大祸呀!” 我频频地点头,满心感谢老钱,以为千难的任务居然没费我丝毫力气就迅速解决了,只剩盼望这纷乱的一切赶快结束。 事实上韩大国似乎更想结束这倒霉的一切,第二天他就请假离开了家,临走他特意来告诉我,他打算一周后和老婆一起回来,这期间在外散散心。 而且再次当我的面郑重告诉小尾巴,他可以带走属于他的一切物品,但要他在这几天跟亲生妈妈走,他不想回来再见到他们了。因为毕竟有些感情,韩大国红着眼圈告诉我,“怎么着也有三年多的感情了,不忍心亲眼看小雷离开。” 我听完心里也有些感伤,不过更多的却是一阵解脱的轻松,也许是被前面的纷争折磨的头晕了吧。 万万没想到韩大国离家五天之后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直我都觉得老钱的说法还是很能打动韩大国的,他毕竟不是爱子如命的那类人,不过憋口气,闹得越来越僵。 难道韩大国是假装的?如同赵老师所言,“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宁可毁了!”,所谓想开是,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们,好为自己过后下手做准备?或者一时想开,过后还是觉得窝囊,反悔起了杀心?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八 我呆坐着,脑子纷乱如麻。 晚上十一点多,韩大国夫妇被从外地亲戚家带回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韩大国一脸紧张。 “小雷死了。”我观察着他的反应,一字一顿地说:“被毒死的!” 韩大国张着嘴好一会儿,突然蹦了起来:“老天爷在上,不是我干的,你们可以去查,这几天我和老婆一直住在她姨家,根本不在这里,你们可以去调查,有一句瞎话天打五雷轰。” “你好象才买了瓶敌敌畏?” “是,可那是赌气吓唬人的,我根本就没打开过。”韩大国脖子里的筋都蹦出来了。 “你能确定没有打开吗?” “指天发誓没有!” “你走的时候给家里留了什么食物吗?” “当然,有面包、面条、馒头,反正都是好好的东西。” “有包子吗?” “有两个,食堂里买的,包子有好几天了。”韩大国突然担心地问:“他,他不是食物中毒吧?” “从死者表面症状看,我觉得不是。不过确切地要等化验结果。”我疲惫地挥挥手,让先他们下去了。 “我可什么都没干。”他没有立刻离开,继续激动地解释:“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可我确实想开了,小雷我是决心还给他妈了,虽然我喜欢这孩子,可想想老钱说的,他就是要留下我也不肯了。我还想清净过后半生呢。”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 他一离开,我的同事立刻提醒我:“可那个敌敌畏瓶子显然是开着的,而且少了一些。” “我知道,但现在说出这些也没意义,目前是死无对证。” 这时,找十姑的小王一个人回来了,他激动地告诉我说:“那儿没人,看起来似乎卷着铺盖离开了。”我想起了赵老师转述小尾巴的话,妈妈要离开一阵子,还在沉吟间,小王激动地晾出了手里的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我隔着塑料袋看着,“鼠药?” 我们对视片刻,心里闪过相同的怀疑。 第二天的发现证明了我们怀疑地正确性。 韩大国家没有任何食物上都没有有毒物质,包括韩小雷的糖。 敌敌畏瓶虽然打开了,可上面并没有韩大国的指纹,只有小尾巴的。 但小尾巴不是死于敌敌畏,而是自制的鼠药中毒,和十姑那里发现的是一种。可以断定是十姑投毒,当然证据不仅是上面说的那点。 首先,我们确定了韩大国夫妇这五天确实不在本市。 其次,也查到了给六姑鼠药的人,一个因捡破烂而认识的老太太,她说是案发前两天给六姑的。所以这都可以排除韩大国栽赃陷害的可能。 这是物证的确实。 第二天十姑也被找到了,她承认是她给小尾巴有毒的包子,并且看到他吃下才离开…… 第八部 小尾巴的故事 九 “可为什么呀?”一直出神聆听的胡晓云喊了起来,引得其他人都扭头看他们:“这不合情理,如果她不想要小尾巴了,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你不会轻率结案吧!?” “你不要嚷,我说过,物证人证都确定了。”郭小峰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刻意把声音放低了两度来做示范。 “你说第二天就抓到了十姑?”小秦显得沉稳了许多:“在哪里抓到的呢?” “就在本市。” 小秦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有疑问,如果是她作案,那她应该能跑的很远了,你想她下午坐车走,一下午一夜,能跑出几个省了,怎么还会在本市?她会不会因为儿子死了,心灰意冷,因此求死,才承认呢?我这样想并不全是因为她是孩子的妈妈,小胡说的理由就有道理,动机说不通嘛!” 郭小峰嘴角突然浮出一丝似有似无地嘲笑: “是的,按道理她应该已在几个省之外了,可是很巧,长途车刚发不久,她突然肚子痛的厉害,好心的司机赶快掉转车头给她送到了医院。第二天我们去车站调查时,他们说了这个情况,十姑的特征比较明显,一说大家感觉就是她了,因此抓住了她。我们到了医院,她已经好多了,看到了我们,不等开口就承认了。” “那看来真是她了?!”小秦惊讶地要命,他喃喃地说:“这么巧?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巧?也许是巧!不过我敢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巧。” 郭小峰脸上说不出地悲喜替代了嘲笑: “医生告诉我,病人是因为吃了含有敌敌畏地糖导致发病的,接着我们化验了六姑身上所有剩余的糖,证实每颗上面都沾有敌敌畏。” “你是说,你是说——小尾巴,小尾巴——”胡晓云再次发出惊呼。 郭小峰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势。 “可为什么?他显然是爱他妈妈的,否则怎么解释他前面,前面——” “——前面表现出对妈妈的深情?”郭小峰截住了胡晓云话语,摇摇头:“我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小尾巴已经死了。”他的嗓子有些沙哑了,连忙端起啤酒轻轻喝了一口。 “也许他是爱他妈妈的,”小秦皱着眉头猜测:“开始似乎是这样。” “什么开始?一直是这样嘛!”小胡不满地抢白:“刚才郭队不都讲了。”她寻找同盟般地看向郭小峰。 “那为什么会有后来的结果?”小秦也恶声反问道。 “这——” “所以嘛——”他探询地看着郭小峰,继续猜测:“人人都有这么个时期,以为太阳是围绕自己转的,即使是从小受苦的小尾巴也不例外,曾经天真希望两全其美,结果事情发展到他不希望的方向——他可以和妈妈一起生活了。但他并不想再次和母亲一起生活流浪,这也可以理解,他从小过的日子很苦,比外人——哪怕是大人——更明白实际和妈妈生活会多艰苦,也并不美妙,是吗,郭队?” 郭小峰依然摇摇头,淡然重复刚才的回答:“我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小尾巴已经死了。”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说明呢?”胡晓云掩饰不住失望反驳,她期待地看着郭小峰:“郭队——” “我说过——”郭小峰一字一顿地轻声重复道:“我不知道,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小尾巴已经死了。” 一时间,他们沉默了,似乎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小尾巴——”小秦突然轻声打破了沉默,带着一股怔怔回想的迷茫:“——好象——好象——没机会说话。似乎都是大人在说。” “不对,”小胡说:“郭队问过他,他也点头了。” 小秦又回忆了一下,“是。”他说:“只是——”,他没有说完。 三个人再次窝心地沉默了。 翻滚的火锅冒出热腾腾的热气,氤氲地在弥漫在三个人之间,但没有一个人有胃口,良久,小秦才打破沉默,讷讷地自语:“不知她们母子什么时候互相产生了杀机。” 郭小峰望着窗外秃秃的树干,又喝了一口啤酒: “不知道,但我想她们开始彼此并没有这个念头。十姑不会,否则小尾巴早就丧命了;小尾巴也不会,否则他不会认妈妈。但这个念头至少在案发前形成几天了。过后来看,小尾巴对老师说:担心妈妈吃坏了肚子和妈妈要远行,都是为妈妈消失做伏笔,这几乎算是精心策划了对十姑的谋杀。尽管他在敌敌畏瓶子上留下了指纹,也不知道少量的敌敌畏并不使人死亡,可这些疏漏应该是他太小的原因。” “你是说十姑没有告诉小尾巴她要离开?” “从来没有。十姑交代,她一直要求小尾巴跟她走,可他编瞎话拒绝,她是哑巴,可不是聋子,她听到小尾巴对邻居和老师撒谎,好拖延不离开这里,突然意识到儿子的心变了,居然贪图富贵,不想要这个妈妈了?自己巴心巴意爱着的儿子居然是个虚情假意的狼崽子!她很气愤,再三要求,可小尾巴还是不断的撒谎拖延,她觉得很绝望,自己是那么爱儿子,所以——,就决定——。” “——杀了儿子?”胡晓云第三次高声尖叫起来,以至于火锅店里的每个人都对这个魁伟的女人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有她的逻辑吧——”郭小峰淡然说道:“当我们问她这样做的理由时,她很伤心,也很理直气壮,回答是我熟悉极了的简单手语:——小尾巴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的一块肉!” “可是——,可是——。”胡晓云发出褒贬不明的声音,好半天才嘟囔着说:“真是遗传,这样的妈妈,这样的儿子。” “这样的妈妈,这样的儿子,”郭小峰轻声重复道,他放下酒杯,微微眯起眼睛:“知道真相的人们后来也这么说。” “怎么说?” “就像刚才这部电影的一个影评说的‘以一个孩子的选择——说服——哦,不,这个词要改改——震撼了——整个成人世界’。那些有点儿学问的——或者说当时的主流声音——都不约而同地谈到了教育问题,主要是从道德方面和金钱对人的腐蚀方面谈论,他们认为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当前社会——这是指十几年前——已经完全被金钱控制,小尾巴——也就是下一代——的选择证明了连人类最基本、最密不可分的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也不能幸免,因此他们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悲观、绝望,认为已经到了世界末日。” “这么夸张!” “夸张是某些知识分子的特色,先知先觉嘛!这是他们的骄傲。” “普通人呢?” “他们倒乐观得多,虽然一开始也摇着头说:真看不出小尾巴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居然要毒死这样爱他的妈妈,真是可怕!——然后暗暗评论,到底是种不好!幸亏死了,将来倒少个祸害!说到这里,一般倒都庆幸的直摇头。——韩大国家邻居更是纷纷向他祝贺,说:亏得有这码事儿,验出了真金,否则养这样的狼崽子多后怕呀!为了弥补曾经对韩大国夫妇的失礼,热心的邻居纷纷寻找需要收养的婴儿,‘众人拾柴火焰高’,后来很快就找到一个婴儿,据说不仅孤儿,而且‘种’还好。” “然后呢?”小秦问。 “然后?”郭小峰说:“大国就收养了呗!人人都感到这样的结果挺圆满,都说:这下好了,大国真是因祸得福,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再然后呢?”小秦不甘心地问。 “再然后?没什么联系了,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想想还能怎么样呢?大概就跟童话结尾似的:——从此他们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