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五个极品的亲爹》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五个极品的亲爹》作者:吃梨【完结】 文案: 渣作,慎入 意外,裴聿川成了一本情深的小说里五个极品那早逝的亲爹。 五个极品,各有所「长」,老大蛮横暴戾,老二草包纨绔,大女儿虚伪,二女儿刻薄,小女儿蠢笨…… 看着面前一熘儿半大的小萝蔔头,想到他们在未来花样作死,到处作妖,最后全家都整整齐齐地被男主一锅端掉的结局。 裴聿川:…… 改造!就现在!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穿书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聿川(yu)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然后他们都成才了 立意:心态第一 第1章 001 001/文:吃梨 大魏,景泰五年,春末夏初。 东风帘幕雨丝丝,梅子半黄时。[1] 这个时节,天晴风暖,白日不知不觉地就长了起来,晌午时分,天色还早,盛京城中一派安谧景象,然而城东的安国公府却是一片混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爹!我错了!嗷!」 「祖母救我啊!」 当裴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急赶慢赶走到正院门口时,听到的就是宝贝大孙子的一阵鬼哭狼嚎,再往里头探头一瞧。 好傢伙,只见一位盛京城中出了名的病弱美男子——嗯,也就是她儿子,手里正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棍子,使了大力气往孙子屁股上招唿,大孙子就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热闹极了。 「老夫人,不进去拦一拦吗?」 小丫鬟见她停了步子,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小声问道。 裴老夫人闻言就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兴味盎然,笑眯眯地说:「不着急,先看会儿,瞧咱们家国公爷,都多少年没见他这么有活力了,听大郎还能喊这么大声,就知道他手底下有轻重,打不坏的。」 小丫鬟:「……」 门口多了两个看热闹的围观群众,裴聿川当然发现了,不过想到老人家平日里对孩子们的宠爱,他思考了一秒钟,就重新挥起了棍子,再不打,待会儿可能就打不着了,还是先卯足了劲儿把眼前这个熊孩子收拾一顿再说。 「嗷!」 这是屁股上又挨了一棍子。 顿时激发了裴守静的求生本能,跑出了百米赛跑的速度,倒腾着两条腿就直奔裴老夫人而去。 裴聿川这次倒是没再阻止,就任由他从棍棒底下逃了出去。 一方面是因为觉得两棍子已经差不多了,虽然自己手底下有轻重,打的部位也是肉够多的屁股,不过毕竟熊孩子只有十岁,换到现代,也才刚小学五年级。 另一方面么,则是因为现下这具身体实在是不太争气,就跑了这么几步,就气喘吁吁,胸口发闷,致使他不得不扶着廊柱,停下来歇会儿。 裴老夫人看够了戏,拍了拍大孙子的脑袋以作安抚,随即就迳自走到儿子跟前,瞧他一副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要不要紧,我让安大夫进府给你瞧瞧?」 「不……不打紧。」 裴聿川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然而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我歇会儿就行了。」 见他确实没事儿,裴老夫人才总算是放下心来,也记起了还躲在自己身后的大孙子,看向儿子:「说说吧,大郎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院内伺候的下人抓紧时间端上了茶。 裴聿川干脆在石凳上坐下,端起茶来浅啜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俊眉修目,让人观之可亲,然而却语气平静地说着让人听了就平静不起来的话:「也没别的,不过就是伙同其他学生,在先生的座位上涂墨水,烧了先生的书,外加逃课去城外玩耍,气得先生向我告罪,求我带他回去,说教不了这个学生罢了。」 裴老夫人:「……」 硬了,拳头硬了。 场内的气氛逐渐凝固。 熊孩子虽然熊,但是也会看脸色,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从裴老夫人身后探出小脑袋,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起来:「祖母,爹,这不能怪我啊,那个先生讲课讲得一点儿都不好,我听了就想睡觉……」 裴聿川面无表情,冷冷一眼扫过去,熊孩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救命!爹今天好吓人! 裴老夫人赶紧打圆场:「大郎做这些事肯定是不对的,不过你教训也教训过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先生不好,咱们就换个讲得好的先生不就得了?」 「娘。」 裴聿川摇了摇头,「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于守静根本没有尊师重道的想法,不将先生放在眼中,他小小年纪就这般跋扈,逃课事小,可烧书事大,稍一不慎,便会酿成大祸,他做下这样的事,却还没有觉得如何,倚仗的,不过是咱们安国公府的权势罢了。」 看着裴老夫人随着自己的话逐渐面露沉思,他趁热打铁,继续劝道:「可是娘,爹已经不在了,我自幼体弱多病,走不了武将这条路子,咱们裴家,还能风光多久呢?」 言下之意,安国公府还有权势的时候,自然能护得住闯祸的孩子,可若是没有了呢? 话说完,裴聿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原身的父亲——那位陪着先帝打天下,有着大智慧的老安国公,他用满身伤疤,为裴家换来了安国公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可惜子嗣缘薄,只有原主这一个孩子。 第2页 老国公深谋远虑,在自己去世之前,就主动用儿子体弱,不能带兵打仗替陛下分忧为由,主动把兵权上交给先帝,先帝看得明白,又感念老国公对自己削权计划的配合,作为补偿,便给了原主骧卫指挥同知的职位,有直入宫廷面圣的权利,还将公主赐婚给他,也就是他的原配妻子——长乐公主萧素,眼下这个熊孩子的生母。 「唉……」 裴老夫人当年也是陪着老国公风里来雨里去的巾帼,并不是没见过世面不晓事,该懂的道理都懂,可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些年也忍不住犯了宠溺孙子的毛病。 尤其是大郎,二郎还有二娘,他们俩的亲娘正是自家儿子的元配和继室,还都因为难产去了,所以这三个一出生就没了亲娘的可怜孩子,就让老太太更是忍不住多疼几分。 这心一偏,行事就失了几分以往的水准。 老太太长长地嘆了口气,面色惆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儿啊,你说得对,是不能继续让大郎他们继续这么下去了,得好好管管。」 眼见全家最疼爱自己的祖母都要倒戈了,裴守静不由得扁了扁嘴,心里不由得一阵绝望。 他左看看,右瞧瞧,父亲和祖母似乎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脑子转了转,然后悄悄地后退,打算先熘一步! 然而就在他刚退出两步路的时候,就听见他爹叫他的声音:「守静。」 他心尖儿一颤,脚底下不由得打了滑,整个人就这么摔了个屁股墩儿。 挨了棍子的屁股又遭受了苦难,顿时疼得他嗷嗷叫了起来,眼泪都疼出来了。 裴聿川:「……」 他今天无语的次数,比上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自己眼前这个冒着傻气的半大小子,当真是他在剧本里看到过的那个阴险狡诈,自私自利,给男女主制造了不少麻烦,最后因为在夺嫡中站错了队,而被流放,死在半路上的反派裴守静? 头有点疼。 好不容易等到哭声减弱,他揉了揉额角,「管家已经把赔礼都准备好了,你明天随为父一同去学堂给先生赔罪。」 裴守静一听,张张嘴又要开始哭。 在自家人面前哭不丢人,去给那个老古板赔罪才丢人呢!这件事传出去,他在同窗那儿的面子都要丢光了! 不去!坚决不能去! 然而裴聿川压根儿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这句话说完,又紧接着道:「既然你说这个先生不好,教不了你,那以后也不用去学堂了,为父亲自教你。」 「啊……?」 裴守静还没哭出声,就被他爹这句话给呛住了,愣了一会儿,才语带纠结地小声说:「不是吧爹,我之前听祖母说……说您当年读书的水平还不如我呢?」 裴聿川勐地转头看向老太太,后者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心虚地偏过了头。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怒斥道:「那是你老子我没认真学,再说都说是当年了,现在的水准教你们几个还不是绰绰有余?」 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原身这几个子女都差不多大,因为原主早逝,缺乏管教,一个个都长歪了,将来的下场也都不怎么好,一块儿教了得了。 裴守静听罢,还是将信将疑,但明显他爹的语气不容置疑,只能苦着一张脸被打发走了。 老太太在一边听着欲言又止,等大孙子走了,才说:「儿啊,要不,咱们还是请个先生来家里教吧……」 裴聿川:「……」 他一言不发,平静地把视线移过去同她对视。 老太太顿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了,尴尬地笑了笑,赶紧描补起来:「为娘是说,你身上不是还挂着龙骧卫的指挥同知的职吗?在家不去能行?」 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裴聿川不由得苦笑一声:「娘,您不是不知道,儿子身上这个指挥同知,也不过是挂职罢了,都是先帝的恩德,人家潘指挥使管得好好的,不会乐意我这个闲人去指手画脚的,既然如此,儿子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的,倒不如每日去点个卯,就回家来好好管管孩子。」 要不趁着熊孩子还没长大赶紧掰一掰,再大点儿,那可能就晚了。 作者有话说: 东风帘幕雨丝丝,梅子半黄时。——《诉衷情初夏偶成》金·段克己 第2章 002 002/文:吃梨 送走裴老夫人,裴聿川又坐回石桌旁,面露思索之色,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国公爷。」 管家从院门口走进来,脚步匆匆,很快来到他身边,「宫里来人了,陛下召您进宫。」 「嗯?」裴聿川被打断了思绪,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又恢復如常,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 朱红宫墙,琉璃瓦,宫门口的带刀侍卫。 就在这样肃穆的环境下,刚踏入皇宫的裴聿川,思维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所穿的这本书,原本应当属于自家集团准备涉足的一次尝试,当时他刚从国外回来,父亲把娱乐公司交给自己练手,项目组挑了一些公司预备投拍的ip,并且把原着们也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这本《倾城恋》也在其中。 《倾城恋》——据说是一本集虐恋情深,恶毒,痴情男配,阴狠反派,白月光,替身梗,失忆,带球跑等诸多热门元素为一体的小说,在某江文学城连载时就成绩不错,远超同期,完结之后更是传播广泛,甚至一度达到了火爆全网的程度,这也是公司买下原着版权,并且打算投拍影视剧的原因。 第3页 秉着尊重市场部调研以及敬业的原则,他翻开了书。 然后血压就在阅读过程中屡次升高。 合上书,他长长地唿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在内心发问: ——这个剧真的有投拍的必要吗? 不过回归纯粹的商业行为本身,他也明白自己的喜好并不一定代表大众,这本小说能火爆起来,自然有它的价值与受众,也就会有相对应的市场,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资方,这又是他准备投拍的第一部作品,他还是决定让属下再做一次调研。 然而调研还没开始做,自己就先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还穿成了全书最能作妖的一家子反派的亲爹,那个早逝的背景板——安国公裴聿川。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就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会是裴聿川? 哪怕穿成反派裴守静呢?在已知剧情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走得相对容易一些。 而裴聿川这个角色,却只是剧情中的背景板,相关描写并不多,自己只能凭着继承而来的记忆行事,至于别的……他穿来的这个时间点早于剧情发生的时间,故事里虐恋情深的男女主,现在还都是八九岁的小孩子呢,哪怕他记忆力惊人,关于男女主的情节记得七七八八,看来也顶不了什么大用。 只能从原着中作者那些关于背景一笔带过的只言片语里找突破点了,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关于原主的早逝问题。 哦,现在是自己的了,裴聿川木然地想着。 思绪逐渐归回现实,此行的目的地——凌霄殿,也近在眼前了。 这无疑是一座富有古韵的宫殿,朱红色的漆柱大气又庄严,廊檐下挂着的宫灯做工极为精巧,从屋顶延伸出来的檐角上安置着他不认识的铜铸神兽,睥睨着他们这些下方的凡人,尽管在看惯了高楼大厦的裴聿川眼中,这座宫殿的确算不上宏伟,却自有它独特的魅力。 早已等在廊下的小内侍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恭敬地行礼:「您来了,陛下正在殿内等您。」 裴聿川收拢思绪,温和地点了点头:「劳烦。」 「国公爷客气了。」小内侍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忙不迭道。 这宫里谁人没听说过,先帝忙着打天下那会儿,太后娘娘也忙,陛下经常被託付给裴老夫人带着,与这位国公爷是打小儿一块长大的交情,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后来长乐长公主殿下又下嫁给国公爷,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只是可惜安国公自小体弱多病,拿不动兵器,练不了武艺,做不了武将,好在人家还有个好脑子,能给陛下出不少主意,还能走文臣这条路。 也不知道陛下这次召人家进宫,又是打算询问些什么…… 想到这儿,小内侍赶紧止住想法,这可不是自己这个身份该乱猜的,僭越了僭越了。 …… 殿内,宽大的桌面上摆满了还没有批阅完的奏摺,一道玄青色深衣的身影立在旁边,手中握着硃笔,正是如今大魏的主人——景泰帝萧恪。 他把刚批阅好的一本奏摺递给留在身边伺候笔墨的小内侍,揉了揉有些酸疼和僵硬的脖颈,嘱咐道:「把这本单独收起来,别弄混了。」 长相白净的小内侍忙双手接过,「陛下,您可否要歇息会儿?」 「这他娘的还有这么多没批完,休不了。」 看着满桌子的奏摺,景泰帝就气不打一处来,把笔一扔,没忍住骂了句粗鄙之言。 他都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这么能写废话啊? 小内侍显然也对自家陛下平时的说话方式习以为常了,闻言便不再往下劝,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 看来陛下今个儿批摺子是批出火气来了,等会儿要不要去把参汤换成菊花茶? 小内侍的心理活动景泰帝自然是不知道的,骂完这句,又老老实实地捡起硃笔,继续干活,嘴里还咕哝着:「也不知道阿默什么时候才到。」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就在此时,裴聿川刚好在小内侍的引路下踏进殿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约莫三十多岁,样貌英武,黑髮浓密,蓄着短须,自有一番不威自怒的气势,对方闻声抬眼,极具压迫性的视线扫了过来。 景泰帝抬起头,明显是听见了动静,随即就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满面地招唿起来:「阿默来啦,快过来坐。」 ——然而一开口,压迫性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裴聿川:「……」 是的,裴聿川的小名就叫阿默。不过随着他承爵当了国公,年纪也逐渐增大,能这样叫他的除了长辈和几个亲近的友人之外,就只剩景泰帝了。 「微臣见过陛下。」 裴聿川规规矩矩地行礼。 记忆当中,原主便一贯如此,虽然景泰帝待他亲厚,但他自己却并不仗着与景泰帝有一同长大的情谊自傲,从不逾矩,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群臣之中的评价倒是不错。 景泰帝显然是了解原主的,等他行完礼才「唉」了一声,摇摇头:「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俗礼都是给外人看的,我们两个之间没那个必要,你啊,就是不听,行了行了,快坐吧。」 他这话说得真心,裴聿川自然听得出来,从善如流的落座,然后笑道:「陛下,这话在臣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让司马大人听见。」 第4页 景泰帝闻言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那些人,正事儿干不了几件,整天就知道挑我的刺,这个不合规矩,那个不符礼数,忒没意思……」 听他抱怨个没完,裴聿川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亲自提起桌上放的茶壶,给对方斟了杯茶,语气温和:「司马大人是礼官,这自然就是他的正事,您喝杯茶,消消火气。」 「好赖话都被你说了。」景泰帝接过来,总算是停了话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跟牛嚼牡丹似的把茶水一饮而尽。 裴聿川丝毫不慌,又帮对方续了一杯,点了点头:「是,都是臣的不是,陛下莫气。」 他这话说完,景泰帝都给气笑了:「打量我听不出来呢,你这是把我当阿澄哄了?」 阿澄就是裴守静的小名儿,他亲外甥。 「臣可没这么说。」 「行了行了,我是说不过你。」景泰帝「啧」了一声,虽然说着抱怨的话,神情却并无不满。 景泰帝今个儿叫他进宫来,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唠唠家常,缓解一下被政事缠身的心情。 闲话几句之后,他便揉了揉额角,一脸疲惫地招唿道:「阿默你先坐着看会儿书,等我先把这些摺子批完,咱们再说话,等会儿一块儿吃饭啊。来都来了,就用过晚膳再走。」 裴聿川自无不应,他乐得暂时不用陪聊,安然自得地拿起景泰帝递给他的一本闲书翻看起来。 视线余光瞥到景泰帝批摺子批到一脸菜色,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的,不由得在心里感嘆,看来当皇帝,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啊。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批完摺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饭菜被端了上来,三菜一汤,三菜是红烧肘子,蟹黄鲜菇和素笋尖,一汤是火腿上汤,总的来说没什么山珍海味,属于平平常绿的家常菜,对于大魏的主人来说,完全算得上是简朴了。 裴聿川继承的记忆告诉他,这并不是做样子,景泰帝一直以来的膳食规格,都是这样的。 ——这是一位亲身经歷过民间疾苦,还暂且能守住初心的皇帝。 正因如此,景泰帝压根儿不嫌弃菜色少,仍然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干了五碗饭,还喝了两碗汤。 ——就是口味有点儿重,相较于素笋尖,更偏爱大肘子。 美滋滋地吃完这顿饭,方才被奏摺摧残的心灵总算是缓过来了。 裴聿川没什么胃口,因为这具身体是当真有些虚弱,他吃得并不多,只能把吃饭的速度放慢,又盛了碗汤慢慢喝着,配合着景泰帝,毕竟领导还没放下筷子不是吗? 第3章 003 003/文:吃梨 用完晚膳,君臣二人又在外面散了会儿步,聊聊家常,顺带消食。 「阿默啊,我大外甥最近怎么样?」 「回陛下的话,有些顽劣,臣正打算严加管教一番。」 一听这话,景泰帝立刻跃跃欲试,「要不这样吧,你回头就把阿澄送进宫来,我这个做舅舅的帮忙管几天?」 裴聿川脚底下差点一个趔趄,他停下脚步,想到对方平时对自家大儿子的过分爱护,没忍住嘆了口气,「陛下,您若是能袖手旁观,臣感激不尽。」 听他这么说,景泰帝啧了两声,又道:「那不成,那可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怎么能袖手旁观?」 见裴聿川还打算说什么,他赶紧道:「就这么说定了啊,明个儿就让阿澄进宫来,我这边还准备了件好事呢。」 裴聿川:「……」 实在拗不过,他也只能嘆了一声,然后无奈应了。 从皇宫回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裴聿川去给老太太请了安,回到自己院中不久,又突然想起件事儿来,便对候在不远处的小厮招了招手,「南山,去问问白管家,给文先生的赔礼都准备好了吗?」 南山道了声「是」便应声出门,没一会儿就带着消息回来了,「国公爷,白管家已经准备好了,这是礼单。」 裴聿川伸手接过,大致看过一遍,顿时对这位能干的管家心生好感。 既是给读书人的赔礼,笔墨纸砚自不必说,在此之外,还添了一对儿白玉玉佩,一本兰庭先生所着的孤本,以及一座沉香山子。 贵重与清雅,都齐全了。 「不错。」他颔了颔首,又道:「差个人到世子那边去一趟,就说明日早些准备妥当,我亲自带他上门去给文先生赔礼。」 「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是。」 …… 停云院,书房。 「大大大!这把押大!」 院内灯火通明,屋内热火朝天,裴守静撸起袖子,袍角撩到一边,单脚踩在凳子上,眼睛紧盯着小方桌中间还没掀开的骰盅,口中还念叨个不停:「嘿,我就不信了,它还能一把都让我押不对?」 他周围围了一圈小厮,身边一个穿着青色的衣裳,明显是二等的小厮,听到他这话就赶忙脸上堆着笑奉承起来:「您这把押大,那肯定是大。」一边说着,一边隐蔽地沖负责摇骰子那人使了个眼色。 「好啊,苦竹,这可是你说的,要不是大,你这个月的月例就没了。」 「哎,小的的月例算什么,您高兴就好。」 「哈哈,这话我爱听。」 人群外,还有个满脸纠结的青衣小厮,也不知道进行了多少心理斗争,终于握紧拳头,打算挤进人群里去。 第5页 然而还没迈步,袖子就被他身边的人紧紧拉住,这人还特意放低了声音:「青竹哥!你别过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爷不爱听你说那些话,上次把他惹恼了,你被罚跪了一个时辰,还扣了两个月的月例,你忘啦?」 「可……」青竹抿了抿唇,有些忧心忡忡:「可苦竹他们引着世子爷赌钱,这可不是好事儿,不行,我得告诉李嬷嬷去。」 说罢,抬腿就走。 修竹心中一紧,赶紧追了上去:「青竹哥,你等等,先别走……」 然而刚追了没几步,就瞧见青竹僵立在门口,门外立着两道身影,刚喘了口气,当看清前头那个是谁,一瞬间腿都吓软了。 「国公……国公爷……」 裴聿川双手负在身后,屋里吵闹的声音真真切切地萦绕在耳畔,他没管这两个出来的小厮,往前跨过门槛,迈入房中。 「哎还真是,可以啊!」 骰盅打开,一个四一个六,果然是大,裴守静顿时高兴了,满意地拍了拍苦竹的肩膀,刚要说什么,就瞧见自己眼前多了个人。 在看到自家亲爹的一瞬间,他的魂儿顿时都吓飞了,陷入了错愕中,浑身僵住,表情凝固,脑瓜子嗡嗡的,一下子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都这样了,那几个陪着他玩骰子的小厮更是吓得魂飞天外,眼冒金星,「噗通」几声,一连串都跪在了地上。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总算是稍稍回神,结结巴巴地开了口:「爹,您……您怎么过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 裴聿川神色平静,无波无澜地发问。 「没,没有……」裴守静的声音都有点儿抖,显然他也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 裴聿川找了张椅子坐下,并转向裴守静,注视着他的眼睛,直到把对方看得小脸煞白,冷汗都下来了,他才敲了敲扶手,开口道:「玩啊,怎么不继续玩了?」 「爹……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裴守静立马摇头。 裴聿川的内心其实没什么波动,更谈不上什么生气了,毕竟突然间穿书喜当爹,对他这个原本的未婚男青年来说,很难有什么代入感,看眼前的熊孩子,暂时也还没有这是自个儿儿子的觉悟,跟看别人家的似的,下午那顿教训,也就是沉浸式练练手,找找感觉。 看到熊孩子这眼睛转得叽里咕噜的机灵样儿,裴聿川隐约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顿时一乐,「积极认错,坚决不改,是吧?」 「啊?」 这句话显然是把熊孩子给说愣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亲爹。 赌钱不是好事儿,裴聿川当然知道,君不见多少家庭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家破人亡,安国公府家底是丰厚,熊孩子他亲娘带过来的嫁妆也都是留给他的,若只是正常地花钱,一辈子再怎么花,都败不完这些钱财,可若是沾上了赌,可就难说了。 所以这些个引着让裴守静瞒着嬷嬷和大丫鬟赌钱的小厮们,他就没打算留,不过他自己也没处理过类似的事,翻了翻原主的记忆,这才心中有数。 「南山。」 「在。」 「把这几个都送到老太太那边儿去,门口那两个留下。」 南山躬身应下,领着一串儿脚步踉跄的小厮们离开,没一个敢开口求饶的,怕直接惹恼了国公爷,落个比撵出去更悽惨的下场。 青竹和修竹低头垂首,老老实实地候在门口,人群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也不敢抬眼去看,直到脚步声逐渐远离,他们才敢抬头,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满是后怕与庆幸。 屋内,裴聿川伸出手,拿起那个盛着两枚骰子的骰盅,盖好,看似随意地摇晃了几下,里面发出略带沉闷的声音,然后放在桌上,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顿时吸引了裴守静的视线。 「猜猜,是大还是小?」 裴守静挠了挠头,试探着问:「爹,真让我猜啊?」 「嗯。」 裴聿川不置可否,又道:「五十两银子作赌注,不行也得行。」 您说啥就是啥呗,我还能不同意吗?况且我还不一定会输呢…… 裴守静悄悄在心里不服气地抱怨了一句,然后点了点头,说:「行,那我压……压大!」 「那,我压小。」 小孩儿那点心思都摆在脸上,裴聿川看得清清楚楚,他勾了勾唇角,再次重复了一遍摇晃骰盅的动作,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稍微长了些许,随即,他放下骰盅,动作缓慢地打开了盖子—— 一个一和一个二。 小得不能再小了。 裴守静哭丧着脸,眼巴巴地看了过来:「爹,能不能再来一把?」 「行啊。」 「那我这次压小。」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掀开盖子——两个六。 「怎么会这样?再……再来一把!」 熊孩子脸都涨红了,偏是不信邪,把刚刚的忐忑都丢到了一边儿去,强烈要求再来一把。 这正合裴聿川的意,自然是满足他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把,裴守静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了,「爹,我怎么没一把能押对的啊?」 「还算没傻到底。」 裴聿川也是摇累了,随手把东西一扔,骰盅连同骰子一块儿在桌面上咕噜噜滚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第6页 他向后靠去,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二十把,你一把没赢,总共输给我一千两银子,是不是?」 听到一千两这个数儿,裴守静不由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爹,儿子,儿子没有这么多银子……」 「小问题。」裴聿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先把你这儿有的银子交上来,剩下不够的,就从之后的月例里扣就是了。」 「可是爹,您方才,是出千了吧……」 一想到自己现在和以后的钱都没了,不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在外头吃什么就吃什么,裴守静整个人都蔫儿了,思来想去,他还是想还试图抢救一下。 「是啊。」 裴聿川半点儿没有否认的意思,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道:「但那又如何呢?」 小孩儿听到他的话之后一怔,反应了半天,又没反应过来,紧接着表情肉眼可见地委屈起来。 裴聿川恍若未见,「这件事,算是给你个教训,好让你能吃一堑,长一智,明白『赌』这个字,不是那么好碰的。」 说罢便施施然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第4章 004 004/文:吃梨 次日早晨的饭桌上,裴老夫人瞧着蔫了吧唧的大孙子,心知肚明是什么原因,昨个儿自己见南山送人过来,听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赌这个东西,哪里是能沾的! 好端端的国公世子,好的不学,怎么学了些下三滥的玩意儿,都是这些坏了心思的下人们勾的! 把那几个撺掇着主子赌钱的小厮审问清楚以后,现在脾气已经好了许多的老太太也是发了狠,让人都打了板子连夜发卖出去,裴守静身边的嬷嬷和大丫鬟们也遭了池鱼之殃,挨了训斥又罚了月银,能出这么大的纰漏,这都算是罚得轻了。 每日的早膳,都是全家一块儿用的,裴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平日里用饭时,多多少少也会聊上几句,只不过今个儿气氛不大对,其他几个孩子也不傻,都低着头安静吃饭。 不过低气压主要来自老太太,裴聿川倒是心平气和。 毕竟昨天把熊孩子抓个现行的时候都不生气,一晚上过去更不可能生气了。 他正在专心用饭。 裴家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从前也是小门小户,虽然成了勛贵好些年了,但口味一直没变,没适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一套,精緻不精緻,贵不贵重不重要,吃得好就行。 早膳首先是一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馎饦,加上些许芫荽,再撒上一点胡椒粉,添了风味又驱了湿气,主食除了这个,还有被切成几块放在盘子里的胡饼和蒸饼。 胡饼,也就是「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1]」里面的这个胡麻饼,大致跟现代新疆的馕差不多。今个儿的胡饼是咸口的,芝麻,洋葱和面饼的香气杂糅在一起,令人胃口大开。 不过胡饼的口感偏硬,虽然好吃,却不怎么适合老太太,所以她吃的是暄软的枣泥蒸饼,也就是枣泥馅儿的馒头,没放糖,容易克化,也更合老太太的口味。 还有几样小菜,什么酱瓜丁儿,凉拌荠菜,白玉笋片等等。 在低气压中泰然自若地用完早饭,裴聿川就告别老太太,带着裴守静出了门,父子俩一直到中午才回来。 「怎么样,文先生消气没有?」 松龄院,裴老夫人正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剪刀,眯着眼打量面前的盆景树,时不时地动上一剪子,听见院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抬眼一瞧就看见儿子回来了,出声问道。 裴聿川闻言便笑了笑,顺手接过老太太剪下来的枝条,「人家是有学问有胸襟的人,怎么会跟大郎认真计较。」 「那……」裴老夫人停下动作,试探着问:「那人家还愿不愿意继续教咱们大郎?」 裴聿川想到自己带着熊儿子去赔礼道歉的时候,文先生那心如止水,仿佛一切都看淡了的模样,不由得嘆了口气,顿了好半晌,才一脸微妙地开了口:「娘啊,这件事儿,您就别想了。」 「哎,行吧。」 老太太一边转身一边忍不住咕哝着:「不是说没计较么,没计较怎么不愿意继续教了……」 裴聿川哭笑不得,想着再替文先生解释几句,但随即一想,老太太也不见得是想不明白,便作罢了,转头说起另一件事来,「娘,陛下昨日同我说起,让大郎明日进宫一趟。」 「什么事儿啊?」 「应当是舅舅想外甥了吧。」裴聿川想起景泰帝那无赖样儿,不由得嘆了口气。 他话音刚落,老太太便点了点头,刚要说话,院门口就传来下人的汇报声: 「禀老夫人,国公爷,户部郎中徐观象家的夫人前来拜访。」 户部郎中?徐观象? 裴聿川挑了挑眉毛,安国公府,好像跟徐家没什么交集吧,这连拜帖都没递就直接上门,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裴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那些个文官,不是最爱标榜什么知礼懂礼吗,能让他们把礼数都扔到一边去的事儿…… 老太太啧了一声:「来的是女眷,你不方便招待,还是我过去吧。」 「辛苦娘了。」裴聿川也明白这个道理,自是没有不应的。 没过多久,徐夫人上门的原因就通过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传到了裴聿川的耳中。 第7页 ——无他,就是自家的那对双胞胎,二儿子裴守愚和二女儿裴静容,今个儿早上合起伙来把徐家的小儿子给揍了。 人家哪儿是上门拜访,这是替儿子讨说法来了。 裴聿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表情,甚至有点儿无奈。 自家这几个熊孩子们,真不愧是在原着中有大篇幅描写的反面角色,刚让老大安分点儿,两个老二又闯祸冒了头,真是一个接一个,按下葫芦浮起瓢啊。 「国公爷,徐大人也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裴聿川「嗯」了一声,拍拍膝盖,随即站起身来,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进去,除了裴老夫人,其他几个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主动行礼。 「见过安国公。」 「阿爹……」 「徐大人,徐夫人,坐。」 裴聿川大致扫了眼屋内人员构成——主位上坐着自家亲娘,老太太身侧站着两个孩子,穿着石青色锦袍,面容白净,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是自家老二裴守愚,着樱草色裙裳,梳着双丫髻,一脸的乖巧可爱,眼睛圆熘熘的这个,则是二女儿裴静容,今个儿早上一块儿用早饭的时候刚见过不久。 下首的便是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徐观象和他夫人,以及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个鼻青脸肿的半大孩子,约莫应该就是他们的小儿子,这次事件的另一个主人公了。 裴聿川虽体格清瘦,但身形修长,常年居于高位,自有一番气度,他刚走进来,徐夫人旁的都没注意,就注意到了他身上这一袭深紫色广袖长袍,心口窒了窒,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帕子,怨气也更大了。 众所周知,大魏对男子衣着颜色要求十分严格,譬如这紫色,就只有王孙公卿,还有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穿,四品、五品以上服绯,六品、七品以上绿,八品、九品以上青。[2] 自己相公身为户部郎中,只是正五品,只能穿绯色,穿不得这紫色,一把年纪了,见了面先行礼,低人家一头, 而人家呢? 若从爵位上论,人家是从一品的国公,从官职上论,又是从三品的龙骧卫指挥同知,无论是哪个,都有资格服紫,无论哪个,都压着自家一头,今个儿这公道,她还能讨得来吗? 老实说,裴聿川心中并不像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毕竟是自家孩子把人家孩子给揍了,在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前,还是自家理亏,看见站在徐家那边的那个孩子,当真是鼻青脸肿,一看就被揍惨了。 啧,这俩孩子,真是闷声干大事的料啊。 他入了座,面上挂起一抹歉意:「徐大人,实在对不住,是我教子无方,让令郎受苦了。」 徐观象此时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自家孩子被打成这样,裴家这两个还好端端的,连点儿皮都没蹭破,要是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湛霖是他的老来子,平日里本就多疼一些,结果却被外人打成了这样,怎么能不心痛?再怎么说,他好歹也是个五品官,自家孩子被打了,为了读书人的气节,也不可能忍气吞声,怕了勛贵,可问湛霖的时候,他却死活不肯说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一个劲儿吵吵嚷嚷地哭。 自个儿的孩子自己清楚,徐观象一看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自家儿子这是心虚啊…… 他只能先劝劝自家夫人,先别着急上门讨要说法,等咱们把这事儿问清楚再说。 许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吧,不管自己怎么劝,夫人却根本不听,抱着幼子哭了整整一中午,眼睛都哭肿了,涂了厚厚一层粉都遮不住,趁自己有事出门的时候,便带着人上了裴家的门,要不是门房机灵,赶紧差了人来报信,自己这才紧赶慢赶追了过来。 他理了理思绪,苦笑着拱了拱手:「国公爷言重了……」 刚要往下说,自家夫人却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恨声道:「国公爷位高权重,我们徐家小门小户,确实是比不上,可您家孩子好端端地把我的湛霖打成这样,岂能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就能过得去的?」 裴聿川听了这话便是一愣。 他并没有要把这件事用一句道歉了结过去的意思,只是这位夫人的性子,似乎有些急。 但一想对方是苦主家属,又觉得并非不能理解。 就在此时,身边却传来了自家二女儿小小声地咕哝:「我跟二哥才没做错,明明是徐湛霖自己干坏事,在大街上欺负别人家小姑娘,我们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民除害……」 然而花厅中原本就足够安静,所以她自以为是小声,其实被大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裴聿川:「……」 作者有话说: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 [1]出自《寄胡饼与杨万州》唐·白居易 [2]出自《通典》 第5章 005 005/文:吃梨 「你说谁是害?!」 下一秒,通红着眼睛的徐夫人就怒气沖沖地指着裴静容,往这边走了几步,吓得小姑娘打了个颤儿,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见状,裴聿川不禁皱起了眉。 他站起身来,挡在自家女儿面前,沉声道:「徐夫人,你失态了。」 裴老夫人面色也十分不好看,不过儿子已经开了口,她就先不开口了。 第8页 他也不想多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方才女儿那番话,摆明了这件事其中有内情,早弄清楚早好。 所以不等徐夫人再次开口,裴聿川便对徐观象道:「徐大人,小女的话,想来你也听清了,可否容我问令郎几个问题?」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不过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对方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 徐观象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拱了拱手:「国公请。」 徐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家老爷给拦住了,她正想甩开,自家湛霖是被打的那个,哪有像个犯人一样被问话的道理? 然而手腕突然被握紧,甚至有几分疼痛,转头看过去,只见自家老爷的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夫人。」徐侍郎面色不虞,沉声唤了一声。 徐夫人愣住了。 裴聿川对他们夫妻二人的沟通并未怎么关注,他冲着徐侍郎旁边的那个有几分怯生生的半大孩子招了招手,温和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孩子抬头看了眼爹娘,见他爹点了点头,才慢吞吞地答:「徐湛霖。」 「湛霖啊,是个好名字。」裴聿川贊了一声,又问:「今年几岁了?」 「七岁了。」 「你跟我家二郎是在同一个先生处读书吗?」 「嗯……都是宋先生那儿。」 就这样闲聊了几句,小孩儿的紧张情绪也稍稍缓解了些,答得也越来越顺熘了。 「哦?是吗?那你还挺厉害的,我家二郎还没背下来呢。」裴聿川笑着夸奖了他一句,随即忽然调转了话题,「湛霖,那能不能告诉我,今日早上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是真是二郎他们做错了,我让他们给你赔罪好不好?」 可一问到这个,方才还很配合答话的徐湛霖就紧紧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裴聿川也是无奈,只好沖自家两个孩子招了招手,「过来。」 「爹!」裴静容立马就过来了,还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一脸的跃跃欲试,显然是已经憋了好久了,反观裴守愚,倒像是有些怕他这个当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跟他之间还保留了约莫半米的距离。 裴聿川不置可否,跟孩子拉近关系的事儿也不急,远就暂且先远着吧,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把事情搞清楚。 「二娘,你来说。」 不等她开口,又补充了一句:「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不许带情绪,也不许添油加醋,有什么漏掉的,二郎你补充。」 不交代这句不行,他算是发现了,自家这个二女儿,成语储备量还挺丰富。 「哦……知道了。」裴静容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皱了皱小鼻子,圆熘熘的眼睛里闪过失望,顶着徐夫人利剑般要戳人的眼神,悄悄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开了口:「爹,是这样,二哥答应今天散学以后陪我去逛铺子,我就去书院外面等他。」 「然后就瞧见徐湛霖缠着一个小娘子,把人家推倒了不说,还抢人家的篮子,那个小娘子都哭了呢。我去扶人,他还推我,我才还手的,还有啊,我都没让描云姐姐帮我,是他先叫小厮帮忙,我才让人去叫哥哥过来的!」 刚听到后半截儿,徐夫人就听不下去了,怒气沖沖地刚要开口,裴静容却哼了一声,不服气地看着她加了一句:「不信你问他自己!」 像只骄傲的小公鸡,非要把自己刚刚被吓到的场子找回来似的。 裴聿川有点儿想笑,不过现在这个场合不太合适,他转头看向儿子:「你妹妹说的,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回父亲话,没有。」小少年垂手答。 裴聿川「嗯」了一声,又将视线移到对面的徐湛霖身上,「小徐公子,你可有什么要反驳的?」 「没有……」 半晌后,底气不足的声音传来。 他是没有,他娘却有,气得的都要冒火的徐夫人一把甩开徐侍郎的手,蹲在自己儿子面前,心急地说:「儿啊,有什么话你就说,你爹娘都在这儿,给你撑腰呢,不怕啊。」 然而面对亲娘,徐湛霖却变了副样子,不耐烦地道:「我都说了,就是裴二娘说的那样,你还要我说什么啊,我就是看那人篮子编得精巧,想拿过来看看罢了。」 许是说话时拉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又重新闭上嘴,不说话了。 徐夫人一时间愣住了。 徐观象却在心里嘆了口气,唉,果然是这样。 他站起身来,面上带着苦笑,对裴聿川道:「国公爷,老夫人,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这倒是要把那句教子无方给领回去了,拙荆今日多有冒犯,在下替她赔罪了,还望您二位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计较。」 「徐大人客气了,尊夫人爱子心切,也是人之常情。」 裴聿川语气平静地道。 这件事已经摆明是对方有错在先,自家孩子顶多是处理方法不怎么恰当,但毕竟,挨揍受疼的是对方,他与徐观象同朝为官,相处的时候还多,裴家这边已经有了里子,那层面子,倒无妨给了对方。 徐家人走了,这件事儿也算暂且告一段落了,最后徐观象承诺会带着儿子去给那家人上门赔罪,裴家这边,也让白管家准备了些伤药和补品送到徐家去,用不用是他们的事儿,裴家这边的姿态就算是做足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第9页 「你们俩……」 没了外人,裴静容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个笑来,一下子就放松了。 裴聿川看得心中好笑,却故意板起脸,「是不是挺高兴?」 见状,裴守愚赶忙扯了一下妹妹的手,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爹,我错了!」 发问的人还没怎么样,在一旁看热闹的裴老夫人没忍住笑出了声,「行了行了,你们阿爹跟你们开玩笑呢,瞧把你俩吓的。」 她此时心情好得很,这可是自家的孩子,虽然打人不好,但总归没吃亏就好,况且,还是为了救人,多好的孩子,怎么能批评,得奖励才是。 嗯,回头把自己的私库开了,寻摸几件儿好东西。 不过祖母安慰的话还没能让两个孩子放松下来,他们俩还眼巴巴地盯着裴聿川瞧。 被这么看着,他脸上的严肃也绷不住了,摇头失笑,语气也变得温和:「不用认错,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好,都是咱们裴家的好孩子。」 嗯,集体荣誉感,时时刻刻都要记得培养。 与此同时,他也不由得心生疑惑,从这件事看来,这两个孩子的品性还是不错的,知道路见不平,帮助别人,那在原着里面,又怎么会变成那般不堪? 次子裴守愚,不学无术,贪慕美色;二女儿裴静容,尖酸刻薄,固执偏执。 这说的,当真是自己面前这两个孩子? 兄妹俩这才真正放松下来,裴静容还凑到他跟前,扬起小脸,眨巴了下圆熘熘的跟猫似的眼睛,期待地说:「阿爹,我跟二哥这算是做了好事吧?」 「是啊。」 裴守静看得有些想笑,不过暂且忍住了,配合地应了一声,想看看她接着想说什么。 「那……您是不是得给我们奖励呀?」 「这个嘛……」裴聿川敲了敲桌面,假装沉思,就在小姑娘抿紧了唇,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哈哈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行,爹给你们奖励,说说都想要什么?」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他这话说罢,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小鸡啄米似的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马上说道:「我想要爹教我骑马!」 似乎是生怕自己说慢了就来不及了似的。 八岁的孩子,骑马? 倒也不是不可以,安国公府也不缺几匹马。 裴聿川颔了颔首,算是答应了,不过紧接着又道:「你现在还小,像旁人那么骑可不行,爹也不放心,回头给你找一匹温顺的小母马,爹帮你牵着走几圈就好,知道了吗?」 他能答应这件事已经很不错了,就算附加条件再多,小姑娘哪有不答应的,赶忙嗯嗯两声,「阿爹我记住啦!」 「嗯。」 一直都是女儿在说话,裴聿川将视线移到裴守愚这个原身的二儿子身上,只见对方顿时挺直了腰杆,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他不由得心生疑惑,这父子俩的关系,好像不是特别亲近? 刚想说什么,忽然胸口发闷,嗓子发痒,不由得掩唇咳了起来。 然而越咳,非但没有好转,胸口更加发紧,心脏也像是被捏紧了一般。 「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兄妹俩顿时被吓得小脸发白,想要上前,又踌躇着不敢上前。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老人在的好处了,裴老夫人虽然焦急又担心,但还是稳住了心神,连声吩咐起来:「魏紫,去倒水来,姚黄,去拿国公爷的丸药过来,还有南山,赶紧让人去请安大夫进府。」 几人赶忙应下,该干嘛干嘛。 裴聿川一直咳了好半天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未感觉到唿吸顺畅是这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又过了好几秒,他的唿吸才渐渐平復下来,发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復了少许血色。 他慢慢地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面对着身边一众面露担心和关切,同时又小心翼翼的家人,仿佛自己是什么易碎品一般,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真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身体病弱这回事。 第6章 006 006/文:吃梨 下晌,忽然下起雨来,雨丝随风轻轻飘摇,更添几分悠闲。 城南的一处小宅,书房内的窗边,坐了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头髮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许是自己梳的,不大均匀的样子,还有些毛毛躁躁的,此时,她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无对有,实对虚,作赋对观书。绿窗对朱户,宝马对……对……」[1] 「诶,宝马对什么来着……让我来看看。」 忽然间「吱呀」一声,院门从外被推开,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小院,来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烟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盪着,仿佛湖面上的层层涟漪。 小姑娘刚睁开眼睛,就透过窗户瞧见了那道身影,她顿时眼睛一亮,勐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阿娘!」 撑伞的女子微微抬起伞面,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远山眉,芙蓉面,双瞳剪水,唇边含笑。 然而等她瞧见自家女儿提着裙角大步跑过来,正正好好踩进了地上一个不浅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就连自己的裙摆也被打湿了一大片时候,美人面上的笑意凝固了,握着伞柄的手逐渐用力…… 第10页 「杨!菀!之!」 「啊这……」 小姑娘的冲锋被迫停止,只好站在原地,她揉揉耳朵,看着怒气值逐渐上涨的阿娘,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阿娘,我要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信啊,阿娘怎么会不信咱们阿菀呢?」 杜怀月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看着自己昨个儿刚做好才上身半天的新裙子,心里哀嘆几声,还是先往前走了几步,把女儿护在伞下,低头对上她心虚地视线,气不由自主地就消了大半,「行啦,走吧,先回房再说。」 刚回到屋里,杨菀之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去倒了杯热水,端了过来,殷勤道:「阿娘,您喝水。」 屋子里有个小炉子,冬日里还剩了些许碎炭没用完,今个儿天气不怎么好,杜怀月便把炉子点着,烧了壶热水放在上面温着,夏日易口渴,可自家这个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半点儿不爱喝水,一看她这嘴唇有点儿发干,就知道又没喝几口水。 杜怀月伸手接过杯子,摸了摸杯壁,还是温热的,慢吞吞喝了两口,心里想着回头干脆去药铺买几包煮酸梅汤的料包,阿菀这没味道的白水不喝,酸梅汤总该喝吧? 然后这忽然间,她就发现了不对,「阿菀,你头髮怎么成这样了,阿娘今早上不是给你梳了髻的吗?」 再仔细一打量,「怎么连衣裳也换了一身?」 一看这是躲不过去了,杨菀之这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隔壁的方大娘早上送了蒸饼过来,我就想去给小六送一点儿,然后回来的时候路过书院,被一个不认识的小郎君给拦住了,他非要看阿娘你给我编的篮子,我还没答应呢,他就动手抢,他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就跌在地上了。」 「推倒了?怎么样,没伤着吧?快让阿娘看看!」杜怀月一开始听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越听到后面,就越不对劲,不等她说完,就赶忙放下杯子,拉过女儿,先把她的一双小手翻来覆去地看。 果不其然,右手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块儿擦伤,红通通一片,可能是小孩子皮肤娇嫩,虽然只是微微破皮,有些发肿,没出血,也没青紫,但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让杜怀月自责不已,方才被袖子遮住,她才没能在一时之间发现。 她轻轻地碰了一下女儿的伤口边缘,心疼地问:「疼不疼啊?」 杜怀月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怎么会不疼呢? 阿菀一直以来都被自己照顾得很好,哪怕是在杨家,她们母女二人处境艰难的那几年,也没让她蹭破过皮…… 小姑娘却满不在乎,还用另一只手捂着嘴笑:「没事儿,娘,你是没看到,那个抢我篮子的人,伤得比我还重呢!」 「啊?」 杜怀月听了这话是真的愣住了,一腔慈母之心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打断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跟他打了一架?」 不等女儿开口,她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样的!不愧是我女儿,打得好!不光要打,还要重重地打,别听你阿奶说的那些什么女子就该娴静端庄的话。」 「阿娘,不是我打的哩。」 「那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啊?」 杨菀之这句否认,成功让她娘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杜怀月看向一脸无辜的自家女儿,放开了她的手,幽幽地重新开口:「不是你打的,那是谁打的,总不会是他一头栽到地上,把自己摔了个鼻青脸肿吧?」 小姑娘「扑哧」一笑,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双手托腮,晃了晃脑袋,眼睛里都多了几分光彩,声音也大了几分,揭秘似的说:「当然不是啦,是个路过的小娘子!」 紧接着就滔滔不绝了起来:「阿娘,你听我跟你讲哦,那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心肠也好,见我跌倒了,就直接冲过来扶我,那个人还要继续抢我的篮子,直接被她给推回去了呢。」 「而且而且,那个人的小厮还跑上来帮忙,想两个人对付她一个人,真不害臊!」 说到这儿,杨菀之皱了皱鼻子,嫌弃极了,不过随即又开心起来:「不过就算是他们两个,也比不过那个小娘子呢,她一个人可以打两个!」 杜怀月没有打断女儿,听得很认真,眼中满是温柔,心软得一塌煳涂。 「那你有没有去帮忙呀?」她温柔地问。 「没有帮到。」小姑娘一听就嘆了口气,语气里还有点懊恼,摇摇头说:「我那时候站不起来,不然一定要帮的,但是等我能站起来的时候,那个小娘子的哥哥也过来了,然后就是他们俩压着对面的人打了。」 「这么厉害呀?」 「对呀对呀。」 「那阿菀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呢?」 「谢过啦!」杨菀之一边点头一边说:「本来我还想请他们来家里做客的,不过他们好像赶着回家,就说不用了,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有点儿不好意思,「阿娘,我没有先问你,就请他们上门做客,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杜怀月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头,「这可是咱们阿菀的恩人呀,请人家来做客不是理所当然的是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得了她的夸奖,小姑娘也松了口气,重新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11页 杜怀月又问,「有没有问人家姓什么,家住在哪儿,人家帮了你,咱们可不能没有表示,阿娘回头带你上门道谢,这是礼数。」 「嗯嗯,问了的,那个小娘子说她姓裴,家就在城东那边。」 「好,阿娘记住了,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应该没有吧?」回答的语气中有那么一点儿不确定。 「那咱们去内室,阿娘帮你看看,还有你这个辫子,不是我说,也太难看了,拆了吧。」 「不要!我扎了好久呢!」 …… 城东,安国公府。 入夜,慎独院的正房中,蜡烛正在静静地燃烧,铜制的博山炉中升起裊裊青烟。 裴聿川靠坐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书,在淡淡的青桂香气中昏昏欲睡。 忽然间,门口传来丫鬟问安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下,稍微坐直了些。 裴老夫人一进来就瞧见他手里的书,就板着个脸,没好气地说:「身子不好还不赶紧休息,天天抱着书看,还能考个状元回来不成?」 说罢,就在桌边坐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了,「你前几天带回来那孩子,我方才已经帮你看过了,毕竟还小,许是不记事,现在吃得香睡得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辛苦娘了,都是儿子的不是。」 裴聿川配合地道,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原本拿倒的书正了回来。 维持人设真是件麻烦事啊。 裴老夫人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就错过了这个嘲笑儿子的机会。 她听罢便嘆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这孩子是谁的,当真不能说?」 裴聿川感受到了压力,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老太太又补了一句: 「我生的儿子我了解,你就不是个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人,再说了,你现在又没个正头娘子,要是有什么合心意的人,只要人品过得去,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都行,说什么在外头养外室,连个藉口都找不好,别拿对付外人那套来煳弄你老娘我了。」 裴聿川尴尬地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娘英明,那儿子就无话可说了。」 这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的确不能说。 「当我猜不出来啊?」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能让你把这种事儿认下来的人,天底下都没几个。」 裴聿川:「……」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声律启蒙》 第7章 007 007/文:吃梨 翌日,裴府。 今个儿不是初一十五,全家人没在一起用早饭,在各自院里各吃各的。 裴聿川早饭只是就着小菜简单用了一碗白粥,并不是他没胃口,他自己实际上也不爱喝白粥,没滋没味的,没什么劲,但今日却不得不喝,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还有一大碗汤药等着他。 一想到这个,他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熬药的差事是不交给大厨房的人做的,而是由他身边的丫鬟桐君负责,不愧是老太太亲自指过来的人,细心是当真细心,认真也是真的认真,就比如现下,他刚把粥碗放下还没有一会儿,人家就立马把汤药给端了上来,温度适宜,不凉也不烫,刚好能入口的程度,时间掐得死死的。 见他没有动作,还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主动提醒道:「老爷,安大夫专门交代了,这药得温热的时候喝,现下正是适宜的时候,您快点儿喝吧。」 裴聿川没说话,沉默地盯着眼前这碗药,良久,才端起来,刚喝了一口,他的动作就僵住了,眉头都皱了起来,随即才一饮而尽。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桐君等人闻言便应声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把空了的药碗端走。 等到房里除了自己再没了旁人,裴聿川终于露出痛苦面具,一连吃了好几颗蜜饯,口中的味道这才勉强去了大半。 唿出一口气,他单手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个安大夫,是不是跟原主有仇? 说实话,他的确是不太能吃苦,尤其是以他上半生少数几次喝过中药的经歷来看,汤药里面的味道不单是苦,还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酸、涩、甚至有些麻,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难喝。 但是他刚刚喝的这一碗,前世喝的那几次与之相比,都能算是风味饮品的程度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喝,又难喝得这么丰富有层次感的汤药? 不过……话说回来,他隐约记得,在原着当中似乎写到过原主过世前的一段往事,当时负责为原主诊治的都是宫中的御医,然而原主已是沉疴难起,任凭景泰帝发了狠,给御医们下了死命令,都没能把原主救回来。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些参与诊治的御医们,并没有姓安的…… 安这个姓有点少见,如果见过,他应该不会忘记。 那这样说来,从五年前就开始为原主调养身体的这位安大夫,后期又去了哪儿? 过了片刻,他忽然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安大夫这边,不如先派个手下人先去查一查,虽然人家能进国公府给原主看病,背景上肯定是经得住查的,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想再查一遍,若是人家没问题,也好早点查清,早点打消自己的怀疑,这般想着,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12页 在门口守着的寒山忙行礼:「老爷。」 裴聿川颔了颔首,然后问起:「奔雷他们现下可在府中?」 寒山闻言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回老爷的话,除了轻雷带着人去了河东送节礼还没回来,其他几个都在。」 河东……柳氏吗? 这个姓氏从裴聿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面色不变,「那让奔雷过来见我。」 「是,老爷。」 很快,寒山便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过来。 男子个高腿长,进了屋,两步就走到了他跟前,抱拳行礼:「奔雷见过国公爷。」 裴聿川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原主手底下身手最好的护卫,对方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窄袖胡服,明显能看出胳膊与上身的肌肉,不由得在心中啧了一声,想到自己如今这副病弱的白斩鸡身体,有些羡慕。 随即他便收起视线,「嗯」了一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对方坐,道:「我的马场里,有没有性情温顺些的小母马?」 奔雷犹豫了片刻,便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回老爷的话,有,马场里虽然大都是成年壮马,不过老夫人偶尔也会过去,因而总是备着几匹温顺的小马。」 说完便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平日里自己过来的时候都是站着回话的,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裴聿川自是听不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从而也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做出了跟原主不一样的反应,他听完奔雷所说的,便颔了颔首:「行,那你回头准备好,我带二娘过去挑一匹。」 「是,老爷。」 奔雷正坐得浑身不舒服,听到这句简直是如蒙大赦,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刚要告退,就听见自家老爷又把他叫住了。 「等会儿。」 「还有件事,找个人去查一查安大夫。」 奔雷没想到是这件事,不过至于为什么要查安大夫,他是不管的,只要国公爷吩咐了,自己照办就是,于是他干脆什么都不想,立马应了下来,随即才告退出去。 …… 就在裴聿川准备出门去龙骧卫点个卯的时候,景泰帝忽然派了人上门。 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传一道口谕。 口谕内容都是大白话,听得裴聿川一愣一愣的,大概意思就是: 爱卿啊,我给我俩儿子找了个武艺师父,晋阳侯世子,是个不错的年轻郎君,武艺非常不错,朕已经亲自看过了,帮你也看了,这种好事儿当然不能落下我大外甥,再说了,老国公可是武艺高强,你身子不行,不是还有儿子吗,这么着吧,就让我大外甥每天进宫来,跟我儿子们一块儿学,就这么说定了,钦此。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这番话是从传口谕的太监口中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并且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白白胖胖的太监还是景泰帝身边颇有地位的一位,裴聿川打死都不相信,这番大白话真的皇帝口谕。 不过景泰帝这话粗理却不粗,安国公府是靠着老国公,也就是原主的父亲陪先帝在马背上打天下起家的,自己身体不好,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但习武领兵,的确是他们武将勛贵家的立身之本,不管怎么说,就算再重用文臣,武力也永远都是被需要的。 不管是原主还是自己,甚至裴老太太,都没有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 只要熊孩子不在皇宫里犯熊,练武倒也是件好事。 送走来传口谕的太监,裴聿川让人把熊孩子给叫了过来,跟他把事情说了,又简单叮嘱了几句。 「要注意的大概就这些,记住了吗?」 裴守静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虽然他不喜欢读书,但是在书院里拉着人干大事的感觉也不错,不过一不小心就把先生惹毛了,这下好了,不能再去了,他这两天在家里待着都快长毛了,能出去透气,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还是皇帝舅舅好啊,有好事儿也记得自己。 裴聿川一看熊孩子这表情,就知道自己刚刚算是白说了,无语地道:「要是让我听到你在宫里闯了什么祸,你以后的月例都减半。」 「啊?」 裴守静的快乐戛然而止,他哭丧着脸,「那……那我想还清欠您的钱不就更难了吗?」 裴聿川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你还记得这件事啊,挺好。」 「那啥……儿子怎么会不记得呢……」 裴守静一想到那天晚上自己被阿爹坑得输了个一塌煳涂,就忍不住想打个寒颤,他是真没想到,阿爹平日里看上去一本正经的,竟然还会出千! 他连忙举手发誓,打起包票来:「您放心就是了,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儿子又不傻,肯定不会闯祸的。」 「真的?」 裴聿川轻飘飘地投过去一瞥,表示怀疑。 「真的真的,爹您信我!」 「行吧。」裴聿川点了点头,语气放缓了些:「那就去吧,晚些时候我回来的时候,顺带去宫门口接你。」 裴守静顿时有点儿受宠若惊,又有点紧张,扭扭捏捏,试探着问道:「您说真的?当真来接我啊?」 不怪他如此,爹从前待他一向严厉,又因为他是嫡长子,还是世子,对他的要求也更高,甚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更别说还会亲自接自己回家了。 第13页 ——虽然是顺带的。 裴聿川无语:「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出千难道不算吗? 不过这句话裴守静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压根儿不敢说出来,扁了扁嘴,「是,您没骗过。」 裴聿川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回去收拾吧,换身衣裳,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送走儿子,他便回内室换了身衣裳,毕竟先前那一身上已经沾满了汤药的味道,他也不想浑身散发着药味去通镇司,况且这药味儿还不太好闻。 没让丫鬟伺候,因为实在是不习惯。 但自己换衣裳,明显还不太熟练,折腾了许久才换好,等他再次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出门的时辰了。 「国公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二门外候着。」 裴聿川「嗯」了一声,点点头,「知道了,走吧。」 「是。」 第8章 008 008/文:吃梨 因着今个儿是裴聿川病好后头一次上职,老太太特意带着孩子们把他送到了二门外。 裴聿川也的确是没想到,自己就出门去点个卯,还能有这般阵仗。 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一家子,他不由得生出一种自己不像是出门上班,而是要去上战场的错觉。 他十分感动,然后对老太太真诚地道:「娘,下次就不用了。」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晚了。」老太太撇撇嘴应了,当着孩子们的面,倒是没说什么有损他父亲威严的话来。 裴聿川如蒙大赦,在心里松了口气,「那您和孩子们也早点儿回去吧,等会儿日头出来了。」 「知道了。」 「那儿子就先走了。」 挥了挥手把儿子送走,老太太开始寻思着—— 今个儿要不要攒个局? 好像好久都没打过牌了啊。 根本没多加犹豫,她三下五除二就下了决定,随即转向孩子们,放牛似的赶了赶:「该进宫的进宫,该上学的上学,都别在这儿耽搁了啊。」 等到他们都一个个地走了,裴老夫人活动了下手腕,对身边的丫鬟说:「咱们也回去,回去换身衣裳,找阿梧打牌去。」 魏紫闻言便抿了唇笑,扶着她往回走,姚黄活泼些,说话凑着趣儿,指着前面的一缸睡莲道:「都说遇水则发,您今个儿的手气肯定好。」 「这话我爱听。」老太太听完心情极好,哈哈一笑,拍苡糀了拍她的手:「要是今天赢了钱,到时候就赏给你们。」 「那奴婢就提前谢过您啦。」 「好说好说。」 …… 另一边,几个孩子们各回各院,因着不住在一处,也并未同路而行。 最先是裴守静,他跟这几个弟弟妹妹关系都一般,还要回去做进宫的准备,自然没心情跟他们多说话,带着小厮一股脑埋头往前走,连句客气话都没说。 再接着是裴守愚,他站在岔路口,跟妹妹说了几句话,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他下晌还要去宋先生那边上课,现下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得赶着点儿才行。 「大姐姐,我们一块儿走吧?」 见哥哥离开,裴静容立马跑到裴静柔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说。 裴静柔闻言,脸上便露出歉意的神色,「二妹,我想去趟宝和院,去看看三妹妹,怕是不跟你同路。」 一听到三妹妹这三个字,裴静容不高兴了,立马甩开她的胳膊,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去看她干什么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还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外室之女的不喜,然后不等裴静柔说话,扭头就走,走得飞快,扔下一个背影给她,像是半句话都不肯跟她多说。 裴静柔静静地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裴静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半晌都没有收回视线。 「娘子,您不该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她身边传来一道声音,话里满是不贊同。 「为什么不该呢?」 裴静柔收回视线,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在这个府中,怕是也只有三妹妹这样身份的,才能同我做个伴吧?」 她身边的人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撇了撇嘴,「娘子,奴婢说话不好听,您别介意,但奴婢是为您好才大着胆子说的,正因为您这样的身份,所以才更要同二娘子交好啊。」 那个什么劳什子外室所生的三娘子,还是别理了。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裴静柔紧紧地捏着衣带,中途张了张口,像是想反驳什么,可最终还是无力反驳。 等对方说完,她松开衣带,垂下眸子,轻声道:「画烟姐姐,你说得对,我不去了。」 「这才对,娘子能想通就好。」 画烟面上又重新带了笑,替小姑娘整理了一番腰间的佩饰,满意地瞧了瞧,又道:「娘子方才怕是惹二娘子不高兴了,奴婢记得娘子的箱笼里有一只兔子捧月的摆件,二娘子上次过来似是很喜欢,不如做个赔礼,送到芳菲院去,娘子以为呢?」 「姐姐做主就是。」 …… 另一边,裴静容走得飞快,后面的丫鬟得一路小跑才能追得上她。 她越走越气,越想越气,就像是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一样,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大姐姐怎么突然就对那个前几天从外面带回来的外室女上了心,她一想到那个人就讨厌! 第14页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忽然间,一个绝妙的主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让自己消气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别人比自己更生气。 「先不回房,我要去大哥那边。」 这句话说得实在突兀,导致丫鬟们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嗯?」 片刻后,停云院。 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前往宫中的裴守静,就迎面在院门口碰上了特意来找他的裴静容。 他被迫停下步子,皱起眉头:「你走错路了?」 他跟兄弟姐妹们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平日里除了大姐姐偶尔会过来给他送点东西,柳氏生的这兄妹俩基本上一年到头都来不了两次,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没有啊。」裴静容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呢,也不想寒暄,直接表明来意:「大哥,昨天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裴守静不耐烦地道:「不知道,你有事说事,别耽误我时间。」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见他不开心了,裴静容就开心了,笑嘻嘻地说:「也就是我跟二哥昨天干了件好事,阿爹夸我们了呢,给二哥奖励了一本书,还给我挑了一匹小马呢。」 「哎对了,大哥你有吗?」 裴守静面无表情地听着,心说我有个屁,我还倒欠爹一千多两银子呢,我骄傲了吗? 就你有嘴会说话? 然而输人不输阵,这丫头今个儿摆明了是来跟自己炫耀,来挑衅的,他这么大的气性,能忍? 必然不能。 所以他也开口了,鼻孔朝天,不屑一顾的口气,「西山知道吗?」 「半座山都是我阿娘的陪嫁,那上面有个马场,马多的是,随我挑随我选,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这样,我都怕你出门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 「你整天出门就知道闯祸,人家文先生都上咱们家告过多少次状了,丢脸的是你才对!」 小姑娘的声音响亮极了。 裴守静:「……」 他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你懂什么,逃课不能算闯祸……逃课!……追求自由的事,能算闯祸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是他讲得不好」,什么「大家都不想听」之类,引得裴静容闹笑起来,院门口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老夫人!不好了!」 「怎么回事?」 「大郎君和二娘子闹起来了!」 已经收拾齐整,准备出门跟老姐妹打牌去的裴老夫人:「……」 火速赶到事发地点,被他们俩拖住了出门脚步的老太太心情十分不好,看着面前这俩灰头土脸的孩子,黑着脸问:「你们谁来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她先过来惹我的!」 「不是我!是大哥!」 「……」 两个人像是长了七八张嘴,争先恐后抢着开口的声音吵得老太太简直脑仁儿疼。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 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年老成精,一见孙女出现在大孙子的院门口,谁主动撩拨得还能看不明白吗?再从他们俩的这些话里提出来些有用的东西大致拼凑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明白了。 但是怎么说呢,这人老了,心也就软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孩子之间闹腾的事儿,一家人之间,又何必要分出个谁对谁错呢? 所以她只想各打五十大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老太太轻咳了两声,看着二孙女,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给大孙子先道个歉。 裴静容满脸的不乐意,看天看地,看花看树,就是不肯看向裴守静,也不想认错。 这就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门房过来通报:「老夫人,有个带着孩子的女子前来拜访,说是咱家的小姐救了她家孩子,特意上门道谢来的。」 裴静容顿时眼睛一亮,上前追问:「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小的不敢说谎。」 「阿奶!」得到了确定的回覆,裴静容立马凑到裴老夫人跟前,握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催促起来:「阿奶,您可听到了,人家专程上门来道谢的呢,您快带我过去呀。」 「行是行。」裴老夫人不动如山,「不过……」 「哎呀,不就是道歉吗,大哥对不起,行了吧?」 「阿奶我先回去换身衣裳,洗漱一下,您快着点儿啊。」 说罢便匆匆忙忙行了个礼,不等裴老夫人说话就跑走了,看得出来是非常急切了。 「唉……」 老太太嘆了口气,看来今个儿这个门是出不去了。 她把视线转向大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尽量温和了些:「阿澄啊,容娘还小,不懂事,做起事来难免欠些考虑,你是做哥哥的,别跟她计较,好不好?」 「我知道。」裴守静一脸的烦躁,「可是阿奶,您也让她少来撩拨我,我的脾气没那么好,这次只是拉扯,也就算了,要是再来一次,我可能就忍不住了。」 他这一身衣裳都废了,进宫不能不得体,还要回去重新换一身,想想都烦。 作者有话说: 万物皆可孔乙己(不是) 第9章 009 009/文:吃梨 见自家祖母像是还要说什么,裴守静赶紧说:「阿奶,好阿奶,我以后不跟她计较就是了,您赶紧过去吧,客人还等着呢。」 第15页 「嫌阿奶说话烦了是不是?」 裴老夫人故作不乐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不等他辩解,就摆了摆手:「行了知道了,换你的衣裳去吧。」 裴守静也看出来老太太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了,嘿嘿一笑,拍了拍沾着灰的衣角,「那孙儿先回去了啊。」 「去吧去吧。」 …… 另一边,花厅内,小丫鬟将泡好的茶送上来,小声道了声:「您请用。」 「多谢。」 杜怀月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开口谢过。 小丫鬟闻言,顿时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内心在尖叫,天吶!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的!不是说五官长得有多美,而是说不出来的那种好看,让人看了就舒心的好看,天吶!美人跟我道谢了!她还对我笑! 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立刻回过神来,连声道:「不用不用。」然后抓紧时间多看了她几眼,这才抱着托盘,恋恋不捨地退了出去。 杜怀月却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方才来上茶的小丫鬟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对方因为自己的一句道谢,顿时就高兴起来了,瞧着还挺可爱的。 照理来说,像安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下人们都是培训好了再送上来伺候的,越是规矩大的人家,下人们行事也就越稳重,比如方才那个小丫鬟,若是换了前朝礼部尚书那样规矩森严的人家,是不可能会出现在客人面前的。 但规矩太大太死,难免也会僵化,失了鲜活。 因而方才这个小插曲,倒是让她对这还素未谋面的,安国公府的主人多了一分好感。 她端起茶盏,镇定自若地喝了一口,随即放下,偏过头看向自家女儿,只见杨菀之正在椅子上坐得板板正正,双脚悬空,却不怎么安分地悄悄晃着。 她不由得莞尔。 其实在先前打听城东的裴家,结果打听到这城东只有一家姓裴的人家,那就是安国公府时,她还纠结了一下,到底要不要亲自上门来道谢,自己虽然没有那种想法,却也不想被别人当成是想要藉机攀附富贵的人。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能养出愿意帮助路边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孩子,那她的长辈们应当也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权贵。 而且他们杜家说起来,也算是祖上阔过呢。 自家祖父曾在前朝的时候做到了国子监祭酒,官至四品,只是性子太直,无意间得罪了上司,嗯,也就是那个家中规矩森严的礼部尚书,对方的学生犯了错,竟还想让祖父背锅。 还好,事情还没成定局,前朝就亡了。 自此之后,祖父便心灰意冷,带着全家回了老家,开了个小书院,教人读书。 后来祖父年纪大了,才将书院交给父亲负责,她的前夫杨煜,便是父亲的学生,也就是她的师兄,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之子,却颇为聪慧,深受父亲喜爱,还打算把膝下唯一的女儿嫁给他,杜怀月当时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自己早晚要嫁人,嫁给熟人也不错。 毕竟师兄妹之间好些年相处下来,她也知道杨煜的性格温和,况且,他的那张脸,长得也是的确好看,至于后来发生的事…… 算了,再想就不礼貌了。 想到这里,杜怀月忽然想起一个传言来—— 据说现任安国公,当年被称作盛京第一美男子,就连寡居的新城长公主,如今都对他念念不忘。 也不知道杨煜那张脸,比起人家安国公来又如何? 等到裴老夫人带着裴静容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一对安静自若地坐在椅中,半点儿没有畏缩之气的母女,这让她不由自主先添了一丝好感。 待到杜怀月也发现他们进来了,领着女儿起身,福身行礼的时候,裴老夫人更是眼前一亮。 好一个标緻的美人! 「快起来。」 老太太伸手扶了一把,笑眯眯地道:「这就是咱们家二娘救下来的小姑娘吧?长得可真好。」 「您太客气了,您家的孩子才是真正自有气度,有大家之风。」 杜怀月这倒不是客套话,老太太身边这个小姑娘,想来就是帮了自己阿菀的人,长得粉雕玉琢,精緻极了,眉眼之间还有一股骄矜之气,一看便是家里人宠爱着长大的高门贵女。 嗯,幼年版。 大人们说话,孩子们自然不耐心在一旁等着,老太太也看得出来,自家孙女已经蠢蠢欲动地想把人家闺女拉出去玩了,便索性大手一挥,「二娘,带着阿菀去你那儿玩吧。」 裴静容早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便连着嗯了好几声,上前拉住杨菀之的手,「阿奶我知道啦,你就放心吧。」 这句话说罢还没忘了小伙伴的阿娘,又转过身来对杜怀月道:「杨夫人,您也放心,我会照顾好阿菀妹妹的。」 杜怀月弯起唇角,温柔地笑了笑,并没有反驳对方的称唿,拍了拍女儿的肩,颔首道:「劳烦二小姐了,那我家阿菀就暂且託付给你了。」 「我明白的,您就放心吧。」 她们说着话,裴老夫人就在一边面带笑意地看着,等两个小人儿手拉着手迈过门槛,出了门,才开口对身边的丫鬟道: 「魏紫,你也过去,照顾好她们,可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 说罢便赶忙追了出去,生怕来不及。 第16页 见杜怀月循声望了过来,老太太呵呵笑着:「魏紫是我身边最细心的,有她在那边,保管你家阿菀好端端地去,齐齐整整地回来,不掉一根头髮。」 「劳您费心了。」杜怀月面上露出一丝赧然:「原本应当是我跟阿菀来向您同二小姐道谢的……」 「这有什么的,我看你家阿菀啊,又乖巧又可人,我一见她呀,就喜欢得紧,更别说我家二娘了,实在不瞒你说,我家二娘难得在外头碰上个这么合眼缘的小娘子,依我看啊,也是这两个孩子的缘法,孩子们高兴,咱们做长辈的,自然也就高兴了,杜娘子你说呢?」 其实老太太这话说得也有点儿心虚,自家孙女在外头,那叫一个骄纵任性,压根儿没几个看得上眼的小娘子,别说同她们说话玩闹了,不干仗都是好的了,自己也不知道帮着善后了多少次了。 也就她爹,看着她在家里的乖巧模样,还当自家女儿真是个听话孩子呢。 「您说得是。」杜怀月笑着应了声是。 她这么一应,老太太谈兴更浓了,连不能跟老姐妹们打牌的失望也消散了许多。 「你们家阿菀,今年多大了呀,瞧着倒是跟我家二娘差不多大的样子。」 「刚过了八岁的生辰。」 「这么巧呀?」老太太「顿时哎哟」了一声,「我家二娘也是八岁,这么说,她们俩还是同年生的,更有缘分了。」 …… 老太太越是跟她聊的时间长,就越是喜欢她,也越是觉得可惜。 这么知书达理,性子又好,长得讨喜,还对自己胃口的娘子,怎么就成亲了呢? 果然这好白菜,谁见了都想拔回家,自己这是晚了啊…… 自家儿子的先后娶的两房妻子,都是因为难产而亡,外头说得难听,都说是自家儿子命太硬,克妻。 放他娘的屁! 她早就找相国寺的大师和白云观的道长算过了,自家儿子这命格啊,好得很,是大富大贵的享福命! 不过这世上,听风就是雨的人太多,有了那些传言,她想给自己儿子再娶一个,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但凡疼女儿点儿,又要面子的人家,都不敢把女儿嫁过来,生怕落了个卖女儿以攀附权势的坏名声,可那些愿意嫁过来的,她又瞧不上。 她倒也不是挑拣人家的家境还是什么的,其实只要对方五官端正,性子好,人品好,读过书就行,毕竟自家儿子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要是成婚以后夫妻俩说不上话,那日子怎么过得下去,至于对方家里的条件,富裕不富裕无所谓,是不是当官的也无所谓,毕竟往前两代,他们裴家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整个盛京的勛贵里面啊,从屋檐上掉下来十片瓦,砸中八个人,家底儿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想到这儿,老太太又想嘆口气了。 自家这四个孙子孙女,也不能一直没有阿娘管教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就算是想管教,也是慢慢心有余力不足了。 说起来,自家儿子的姻缘,的的确确是坎坷。 头一个儿媳妇是先皇为了奖励老头子主动交了兵权而赐的婚,是公主,当今陛下的亲妹妹,模样也好,身份也高,说起来是哪儿哪儿都好。 但她这个当娘的看得真切,公主对聿川倒是有感情,可聿川对人家却没动心,只有夫妻间的敬重,这也行吧,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哪条规矩,规定夫妻之间必须有感情是吧?能这么一辈子相敬如宾地过下去,也成。 结果公主为了生大孙子,大出血,人没保住。 第二个儿媳妇儿,也不是可着心意进的门。 河东柳氏的嫡女,多少代传下来的世家大族,要是认真说起来,身份要比公主还高,还清贵。 只可惜人家本来把女儿送进盛京,是为了向陛下示好,打算送进宫里当娘娘的,然而陛下考虑甚多,不想让后宫有太多旁的势力,正好自家儿子丧妻,又是陛下的至交,能不替陛下分忧吗?柳氏就这么成了聿川的继室。 好在这个儿媳倒是合了聿川的心意,夫妻和顺,琴瑟和鸣了有一段时间。 只是好景不长,柳氏怀了一对双胞胎,就是守愚和静容他们兄妹俩,生的时候太过艰难,孩子生下来了,娘却没了。 自此之后,自家儿子便心灰意冷,仿佛也信了那套克妻的说法,无论自己再怎么说和,都不愿意再娶。 问就是孩子还小,怕娶了后娘对他们不好,怕他们多心,起码过个三年再说。 可这三年过后又三年,大郎都十岁了,二郎和二娘都八岁了,他还是没松这个口,把老太太可急得不行。 作者有话说: 裴·鳏夫·聿·大龄·川 第10章 010 010/文:吃梨 另一边,大朝会过后,景泰帝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被吵得嗡嗡嗡的脑子回到宫中。 换上方便行动的常服,他一边活动着脖颈,一边问身边人:「阿澄过来了没有?」 「回陛下的话,世子先前就过来了,现下正跟两位殿下一块儿跟着晋阳侯世子习武呢。」 回话的是内侍省的少监李邮,他长着一张白胖的圆脸,看着和善,面白无须,声音温和。 景泰帝一听这话,立马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道:「走,咱们去瞧瞧。」 还是孩子们看着舒心,那些个大臣们,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方才的大朝会上,那都不能叫大朝会了,干脆叫菜市场得了,吵得他脑仁儿都疼,赵岳安在他的示意下喊了好几次肃静,那么大的嗓门,底下人愣是没听见。 第17页 真是绝了。 他本来都想任他们吵算了,吵够了总该停下来了,没成想,吵着吵着,司马尚书和杜御史跟常山侯差点儿就打起来了,只能赶紧让人把他们拉开。 景泰帝:「……」 虽说吧,这场面一年到头总能见到几次,但是每一次见到,他都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人果然是复杂多样的,儒雅的文官们也能撸起袖子跟武将干仗,武将里面也有嘴皮子利索的能把文官说得哑口无言的。 啧,回头让阿雍和阿礼也上朝吧,说是不指望他们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能说出来什么,多涨长见识总是好的。 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想,练武场很快就近在眼前了。 挥退了守卫在一旁,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就要上来行礼的羽林卫,景泰帝找了个隐蔽的好地方——一棵老树,偷偷躲起来往演武场里头看。 李邮见状,对自家陛下这点儿恶趣味有些无奈,但也只能跟着走了过去。 然而景泰帝找到的这棵树后头的也不算太大,藏一个人还行,两个就太勉强了,于是他嫌弃地摆了摆手:「你重新找个地儿。」 李邮:「……」 他默默地摸了摸自己凸出来的肚子,在心里嘆了口气,无奈地走开了,然后左右看看,打算重新找个地方。 既不能暴露陛下,也不能离陛下太远。 就在他找地方的时候,景泰帝已经找到那几个孩子的身影了。 三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少年,正在晋阳侯世子的监督下一字排开,在太阳底下蹲马步。 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虽说现在是初夏,可在阳光底下晒着,不热是不可能的,这不?三个孩子都晒得小脸通红,满头大汗,他不用仔细看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双腿都在发抖。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五皇子萧礼先顶不住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累得直喘气,别说皇子的气度了,可以说是毫无形象可言。 又过了一会儿,二皇子萧雍也坚持不住了,可能是皇子包袱实在太重,宣德帝看得出来,比起五皇子,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在形象上稍微好点儿,维持住了基本的体面。 这俩儿子的糗态看得景泰帝乐不可支,差点儿笑出声,在大朝会上被影响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裴守静竟然现在还在坚持。 是的,尽管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两股战战,抖个不停,但还是在坚持,还没脱力跌过去。 景泰帝不由得啧了两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阿澄这小子,居然能蹲这么长时间,看来平时饭没少吃啊……」 李邮现在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另一棵树后,努力地收着肚子,正好把他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一下子破功了,实在忍不住有些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心道瞧您这话说的,好像宫里条件有多差,两位殿下平时饭没吃饱似的。 演武场中,其实早在景泰帝他们刚来的时候,晋阳侯世子陈酿便发现了,毕竟是能百步穿杨的好眼力,见对方没有过来,反而躲在了树后,他便知道陛下是暂且不想露面,先自己观察一番,也就打消了过去见礼的想法。 原本他爹把他送到京都来,是为了让自己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存个印象。 但其实他自己心里是不愿意进京来的,留在沐州,还能打打夷人,练练身手,山高海阔,自在极了,而盛京虽然繁华,却不是他喜欢的。 然而父命不可违,他也只能在父爱的拳头下老老实实地进京了。 就在他以为在见过陛下之后,就只能在待在千牛卫,跟那些个勛贵子弟们闲散度日的时候,陛下却忽然问他的武艺怎么样。 要是问文采,陈酿可能还有些心虚,但若是武艺,自然是略带谦虚地说了声「尚可」。 要是他当时知道回答这两个字的后果,就是被陛下校考了一番,然后给两位皇子以及安国公世子教导武艺,恐怕会回去赶紧堵住当时自己的嘴。 这件差事实在无聊,还不如去千牛卫挂职呢。 不过既然这件事已经摊在了他的头上,他自然会认真对待。 此时此刻,那两位皇子殿下坚持的时间跟他预估得差不多,没什么可看的,倒是眼前这个安国公世子,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他都有点儿惊奇,主动说了句:「第一次,能蹲这么长时间已经合格了,起来休息会儿。」 他身材高大,贴身的窄袖胡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细,步子沉稳有力,走到裴守静跟前,对方只觉得一道阴影打在了自己头上,随即便听到了他的那句话。 然而裴守静非但没起身,反而抬起头,额头上都是细汗,有些吃力地问他:「你当初习武的时候,第一次马步蹲了多久?」 陈酿顿了会儿,才语气平淡地道:「一个时辰。」 说罢便从裴守静身前走开,又让对方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虽然相貌看着文弱,可性子却倔,好胜心也极强,非要跟自己这个老师一较高下不可,但是他自己也不是个脾气温和的,能说上刚才那么一句已经不错了,既然这小子要继续蹲,那就蹲呗。 反正也蹲不坏人,等他身体上坚持不住了,腿上没劲儿了,自然就消停了。 另一边,萧雍坐着歇了会儿,总算觉得缓过劲儿来了,刚扶着树站起来,往外随意地瞥了一眼,就跟树后躲着的自家父皇对上了视线。 第18页 萧雍:「……」 景泰帝:「……」 四目相对,唯余尴尬。 …… 萧雍在上个月刚过了十一岁的生辰,虽说平日里是个颇为稳重的少年郎,也习惯了自家父皇时不时地不着调,可现在这个场面,以前还真没碰到过。 他僵立在原地,正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了五弟萧礼气若游丝的声音:「二哥,我好像……好像瞧见父皇了……」 萧雍艰难地点了点头,心道你没看错,我也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到,请安是逃不掉的,他低头看向萧礼,小小的人嘆了口长长的气,问他:「怎么样,还站得起来吗?要不要二哥拉你?」 萧礼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站不起来了。」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萧雍自己现在两条腿都还在抖呢,他闻言就把手伸了过去,手上用力,一把把萧礼从地上拉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二位殿下,陛下说您二位不用过去见礼了。」 兄弟俩循声转头,只见李邮那张胖乎乎的圆脸近在眼前,再一看,对方不但额头上被热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连衣服上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块。 「李公公,父皇当真是这么说的?」 萧雍还没说话,现在本来就连站着都费劲的萧礼赶紧开口问道。 李邮「哎」了一声,声音依旧非常小:「可不敢欺瞒殿下。」 他们两个说着话,萧雍又看了眼自家正躲在树后的父皇,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了还在硬撑着蹲马步的表弟,总算是回过味儿来了—— 父皇这是让他们别去见礼,省得打扰到表弟的意思吗? 也就是景泰帝听不见自个儿子的心声,要不肯定要说,对你说得对。 他此时正在安静地看着仍在坚持的裴守静,心中思绪起伏。 阿默身体病弱,不能习武,难道阿澄倒是不错,瞧这样子,反正比自己这两个儿子是强多了。 景泰帝的思绪逐渐飘远,他想到父皇生前曾经对自己说过,前朝末年,遍地动乱,民不聊生,这才有了父皇他们的揭竿而起,然而即便把天下打了下来,守天下却不是个容易的活儿,如今的天下和百姓都需要休养生息,因而他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治国人才,所以他重用文臣。 然而武将势力虽然逐渐被削弱,但依旧还是庞然大物,旁的不说,像卫国公那样手握重兵,盘踞一方的武将就不在少数。 对方若是没有旁的心思便也罢了,但最近探子送来的消息里,却…… 第11章 011 011/文:吃梨 另一边,皇城南,通镇司。 提到龙骧卫,大部分人都会在心里绷起一根弦,因为这是一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特殊亲卫,在成和十八年的清河公主驸马谋逆案中一战成名。 龙骧卫分为三个部分,除了专门负责皇宫守卫以及皇帝仪仗队的那部分,另外两部统称为南北通镇司。 北司——主要负责处理的是皇帝关注的大案子,下设诏狱,手中最大的权利便是可以不经过官方的司法机构,也就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便直接对犯人进行逮捕、审讯、以及处决等。而南司——则规模更为庞大,人数更多,主要负责监视民间动态,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即出动,手段凌厉,让官员们谈之色变。 南北司下设六个卫所,统领官称为千户,下有百户,总旗,小旗。 两司的长官叫做通政使,从四品。在南北通政使之上,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冯迁,以及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裴聿川此时任的便是指挥同知,与冯迁一同作为指挥使潘应淮的副手,协助办公。 龙骧卫的办公地点,便是通镇司衙门,位置也十分超然,紧邻着皇城的东面,出了大门,往右走一段距离,便能够直接看见金水桥,再往里走,巍峨的宫门便伫立在前方。 裴聿川原本打算效仿原主,露个脸就走,却没成想,忽然来人告知,指挥使有请。 只得暂且搁置翘班计划,去见潘应淮。 …… 裴聿川刚踏进门,正对面便有个穿着朱红色官袍的高大男子站了起来,主动笑着招唿他:「知行来了?快坐。」 不出意外,这应当就是现如今龙骧卫的最高长官,也是裴聿川名义上的上司——指挥使潘应淮了。 他拱了拱手:「指挥使。」 他们两个人的上下级关系,其实若是真正论起来,是有点尴尬的,潘应淮家境普通,裴聿川却是国公,但在龙骧卫里潘应淮却是他的上级,而且,人家摆明了就是来镀金的。 虽然裴聿川待人一向有礼,并不轻视他这个上司,但潘应淮或许是自己觉得有些尴尬,同裴聿川相处的时候基本上都以字相称,并不真正把他当做下属,更遑论安排差事。 这次把他叫来,也是为了别的事。 「知行,这次让你过来,也没有别的事,是有个新人,我想先交到你手里。」 裴聿川闻言便扬起了眉,心中疑惑,不由好奇地问道:「是谁?」 一边问还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在通镇司也是个闲人,说是什么都能管,却也基本上什么都不管,潘大人应该不是不了解吧?到底是什么样的新人,需要交到自己手里,难不成情况跟自己差不多? 第19页 潘应淮闻言便放松地笑了笑,对裴聿川道:「容我先卖个关子,等他过来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便扬了扬下巴,对候在门口的下属道:「去把人叫过来。」 下属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进来了。 等看清这少年是谁的时候,裴聿川顿时一乐,自己方才隐约的猜测倒还真是八九不离十。 这少年在瞧见裴聿川的一瞬间,眼睛也亮了亮,刚想说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装出一副稳重的样子,拱手对屋内的两个人行礼: 「属下薛怀真,见过指挥使,见过同知大人。」 然而他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青涩稚嫩,就算是努力装作大人的模样,却还是满身的少年气。 潘应淮把二人之间的互动看得分明,庆幸自己算是给薛怀真找了个好去处,清咳了一声,便开口道:「知行啊,那就这样吧,怀真我就交到你手上了,他初来乍到,还需要你多带带,早日让他能独当一面。」 ? 跟着自己是没问题,但是在自己手底下,顶多能安安稳稳,想让他独当一面—— 潘指挥使,您是不是有点儿睁眼说瞎话的意思了? 裴聿川在看到薛怀真的时候,就猜到了老潘的意思,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薛怀真的身份。 还真跟自己有些像。 薛怀真出身忠勇侯府,是先忠勇侯的次子,现在的忠勇侯则是他大哥,裴聿川同他们的父亲薛骞交情不错,他们兄弟俩叫他一声裴叔,只可惜薛骞去得早,留下寡母和两个年纪不大的儿子,自家老太太最见不得这,便经常照料着些,裴聿川不便登门,便送些得用的人过去,比如武功师父之类的,因而两家的关系倒是一直没有疏远。 但是,照理来说,身为侯府的二公子,薛怀真身上是有恩荫的,陛下对忠勇侯府还是看重的,曾经许诺千牛卫,左右龙武卫,西山大营这几个,等薛怀真到了年纪都可以进,因此裴聿川的确没想到,他最后居然来龙骧卫。 说实话,龙骧卫并不为难平民百姓,但在官员之中的名声却并不怎么好。 所以裴聿川怎么都没想通,他怎么会来这儿,不过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用,既然让自己接手,那便先带着吧,回头找他聊聊,若是他当真想歷练出真本事来,自己再给他找个靠谱的上司也不是不行。 薛怀真听到潘应淮的话之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转过头看向裴聿川。 裴聿川:「……」 他面上挂起一抹得体的微笑,平静地注视着对面的老潘,温和地开了口:「既然指挥使这么说了,怀真便暂且先跟在我身边吧,不过……」 潘应淮原本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心里刚松了口气,正要说句客套话,就听到了对方的后半句转折,顿时心中一梗,干笑了一声:「知行你说。」 「听说端午那日,城内有游园会,不知巡防那边,还缺不缺人?」 巡防的差事没什么危险,但又能跟同僚们熟悉起来,早点感受内部氛围,适合薛怀真这样的新手。 毕竟人家好歹叫自己一声裴叔,先帮他找份简单的差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行。」 潘应淮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想到是这个,大手一挥便应了,「这是小事儿,你吩咐下去就行。」 屋内气氛顿时比方才更融洽了。 …… 河东泰州,青城山,柳氏祖宅。 老管家一路穿过迴廊,园子,水榭,最终来到镜湖旁边的亭中,安静地候在一旁。 亭中放着一张棋桌,两边各坐一人,分别执黑子和白子,亭中气氛和谐,静谧无声,却没有人说话,只有玉制成的棋子时不时落在棋盘上的啪嗒声。 直到半刻钟后,这一局棋才下完。 「阿珩的棋艺越发精湛了,阿兄现在已经下不过你了。」 年长者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打趣道。 另一个则是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闻言便摇着头道:「若不是大哥刻意让我,这一局定然是大哥赢的。」 年长者,也就是如今河东柳氏的家主柳昀闻言便笑了笑,也不辩解,将视线转向老管家,问道:「什么事?」 老管家这才走了过来,开口汇报:「回家主,安国公府派人来送节礼了。」 「来的是谁?」 「是一个姓周的管事,还有钱嬷嬷。」 「哦?」柳昀似是想起什么,「我记得,她是二娘的奶嬷嬷吧,跟着二娘陪嫁到了裴家。」 老管家:「正是如此。」 「景州在不在家中?」 「郎君在。」 「那边让他去见安国府来的人吧。」柳昀稍微思索了片刻,便安排下来。 「是。」老管家马上答应下来,刚要告退,又听见家主的声音响起:「去给夫人那边也说一声。」 管家应声告退。 一直等到他们对话结束,柳珩这才开口问道:「大哥,对安国公府那边,还需要这么重视吗?自从老国公去了,他们就大不如前了,一个管事的罢了,还用景州亲自去见?」 「不可如此短视。」 柳昀挥退了刚上前来要替他们清理棋盘的下人,亲自动手,一颗一颗地将棋子拾起,再不紧不慢地放进棋盒中,还不忘教导幼弟:「裴聿川现在是龙骧卫的指挥同知,他与陛下又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哪怕不能带兵打仗,也是心腹中的心腹。」 第20页 「此外,再怎么说,守愚和容娘他们兄妹俩,也是我的亲外孙,景州的亲外甥,亲自询问也是应有之理。」 见对方若有所思,他才继续道:「都说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干坤。可这干坤已经定下来了,兵权虽重,如今已经不是武将为重的时候了,现在陛下需要的,是这个——」 说着,便指了指自己的头,随即又道:「我原本以为,眼下便是你出仕的最好时机,可方才你能问出那句话,就说明你学得还不够好。」 「再往后推一段时日吧,」 语气依旧平和,但坐在对面的柳珩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失望。 他脸色有些发白,在他们柳家,被评价做得不够好,就是做得非常差的意思。 柳昀的确是失望的,自己这个幼弟,自小才智过人,三岁能文,七岁能诗,柳氏子弟之中,与他差不多大的聪慧之人不在少数,但在读书这方面,却无人能胜过他,就连自己的嫡长子,也不能,却没想到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身为世家子弟,骨子里自然是矜傲的,这无可厚非,柳昀并不在意,但若是看不清形势,还轻易做出不正确的判断,就是蠢了。 但要说有多失望,倒也不至于,既然这个人选已经不合适了,换一个便是。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演义》 第12章 012 012/文:吃梨 日头已经高高挂起,裴聿川坦然地从通镇司的大门走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他停住脚步,身后的小尾巴也随即停住了,他顿时觉得有点儿无奈,转过身,刚要说什么,对方却先跃跃欲试地开口了。 「大人,有何吩咐?」 裴聿川一听这话,把前面准备说的先咽了回去,回忆了一番原主跟薛怀真说话的口吻,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就跟裴叔这么客气了?」 然而就他这么一副病弱的身体,就算是用力也没多大力气,对方还是站得稳稳噹噹的。 裴聿川:「……」 算了。 对面的少年看起来有些腼腆,他这句玩笑话倒是说得对方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解释起来:「我没这个意思,裴叔,您现在不是我的上官吗……」 裴聿川好笑道:「说到这个,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小子,怎么好好的千牛卫不去,来了龙骧卫?」 「说出来您可能不行……是我自己想来的,我阿娘跟我大哥都同意的,说千牛卫西山大营什么的地方都是混日子的,要想学点儿真本事,歷练歷练,要不就去边关,要不就进龙骧卫。」 少年挠了挠头,面上带了点儿赧然:「可是我大哥已经去了榆州,跟盛京离着十万八千里的,我不放心把我阿娘留在京都,所以就……」 「就选了龙骧卫?」 裴聿川挑了挑眉,替他补上了后半句。 少年嘿嘿一笑,连忙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你大哥是在榆州,不是去西天取经,还十万八千里……」裴聿川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又道:「一边走一边说吧,在这儿挡着人家进出了。」 说罢便抬起步子,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薛怀真赶紧跟上。 「家里最近都怎么样?」见他跟上来了,裴聿川温和地问起。 「一切都好,大哥前段时间刚写了报平安的家书回来,阿娘最近在忙着给大哥相看新妇,人忙起来,身子也好得多了。」 「哦?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暂且还没有看好。」薛怀真「呃」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答:「主要是大哥不太配合,说他想晚点成婚,先立业后成家,给阿娘气得不轻。」 裴聿川听得乐不可支,「怀清今年二十了吧?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打趣道:「别说是他,就连你啊,也该早些相看起来了。」 薛怀真一听这话,顿时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像是没想到这把火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赶紧摆了摆手,「裴叔,我还小呢,您可别开我的玩笑了。」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他们也走到了安国公府的马车跟前,裴聿川笑了笑,适可而止地换了个话题:「行了,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 心里却若有所思——怪不得长辈们都喜欢催婚,原来催别人的婚是真的快乐。 然而薛怀真却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那可不成,裴叔,指挥使可是让我跟在您身边的。」 裴聿川难得地体会到了一种被噎住的感觉,半晌,才一脸微妙的开口道:「但你是龙骧卫,不是我的私人护卫,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吗?」 「这也不冲突啊。」 薛怀真一听这话,反而疑惑地看向他,理所当然地道:「有任务的时候去出任务,没任务的时候就跟在您身边,像指挥使身边的孟千户,还有冯大人身边的黄千户,都是这样的。」 「您放心,我早就打听过了!」 他这番话说罢,裴聿川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对方的问题,而是自己的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不过…… 「我刚给你讨要了一份差事,出了门就忘了?」 他话音刚落,薛怀真就愣住了,随即便心虚地小声说:「端午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 第21页 裴聿川顿时一乐,「是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人员安排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还有到时的巡防路线,要注意些什么,这些可都是要提前准备的,况且,你不去提前熟悉熟悉将来的同僚们,打好关系吗?还有飞鱼服,去领了吗?佩刀呢?」 看着被自己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少年,他不由得想扶额。 这孩子怎么有点儿聪明又有点儿傻的。 薛怀真听完了他的话之后一怔,随即便认真地点了点头:「裴叔,您说得是,那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 少年行礼告退,裴聿川就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才摇了摇头,踏上马车。 「国公爷,是回府还是?」 车外传来南山的声音。 裴聿川想了想,道:「去东华门外。」 大人答应孩子的事当然时要做到的,就算孩子是熊孩子也不例外。 他这么一说,南山就懂了,世子今个儿进宫了,国公爷想来是要去接世子回家。 这可当真少见……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想罢便坐到了车辕上,吩咐车夫:「去东华门外。」 车夫应了一声,拉动缰绳,挥了挥鞭子,马车车轮便缓缓在青石板路上转动起来。 …… 皇宫内,练武场。 裴守静早已经支撑不住,浑身脱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里一片空白。 晋阳侯世子见状便走了过来,正打算说话,便瞧见陛下从树后面走了出来,于是默默等了一等,待到对方走到跟前,拱手行礼:「卑职见过陛下。」 「免礼。」 景泰帝背着手走了过来,低头看向大外甥,乐呵呵地问:「怎么样?还行吗?」 他刚问完这句话,萧雍和萧礼这两个小少年也互相搀扶着慢吞吞挪了过来,刚走到跟前,就瞧见表弟两只手撑着地面,一边费劲地站起来,一边还咬牙硬撑着说话:「舅舅,您也太小看我了,这算什么,我还能再蹲一个时辰呢。」 萧雍和萧礼听了这话,顿时面面相觑,由于对方语气太过肯定,他们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酿站得近,自然也听到便宜徒弟这句话了,不由觉得这小孩儿有点儿意思,小小年纪,还挺好面子。 景泰帝就不一样了,闻言就大笑起来,手上没用力,轻轻拍了拍外甥的头,「还一个时辰呢,再来一个时辰,你爹跟你阿奶就得来找我唠叨了,我看你全身上下啊,就这张嘴最硬。」 「您别不信啊。」一听他这话,裴守静顿时急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了一步,然而他蹲了将近一个时辰的马步,一直都娇生惯养的身体已经受不了了,这一动,就把酸疼的肌肉扯到了,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陈酿见状,便主动出声道:「陛下,蹲马步之后腿疼是正常的,回去之后歇两天,再辅以药汤,推拿按摩,最多三天,就能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卑职回头就去把汤药方子写出来。」 「李邮,听见了没有?」 景泰帝听罢,便扭过头问身边的人。 李邮刚从袖口掏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闻言赶紧点头:「记下了,记下了,陛下放心,」 交代完这句,景泰帝又看向明显陷入了沮丧中的大外甥,咳了两声,开口道:「我看你们几个这也走不动了,叫坐辇来吧,正好,阿澄中午就留在宫里一块儿用膳。」 裴守静对坐步辇没什么意见,他又不傻,腿这么疼还非要自己走路,但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就赶忙道:「舅舅,饭可能吃不成了,我爹说要来接我呢。」 「真的假的?」 景泰帝听了这话就一脸怀疑,不由得问道。 不是他不相信,主要是他太了解阿默这个人了,头一回当爹,再加上阿澄是长子的缘故,对这孩子一向严厉,要求甚高,不作慈父的姿态,说话也不怎么和颜悦色,总是冷冷淡淡的,自己先前还一直以为对方是不喜欢这个长子呢,还特意问过。 对方回答了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头一回当爹没经验,并非不喜。 景泰帝就颇为无语,也就是自家大外甥性子好,又皮实,怎么教训都不放在心上,回头就好了,父子俩这才没结下隔阂来。 但要是说阿默会亲自来接孩子回家? 景泰帝是怎么都不信的,难不成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 他这么想着,还当真抬起头看了看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周围人见状,不由得也都跟着看了看。 那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反而因为阳光太刺眼而眯住了眼睛。 景泰帝:「……」 他抽了抽嘴角,暗自后悔了一瞬间,然后便若无其事地道:「李邮,找个人去宫门口瞧瞧,要是安国公来了,就请进来,就说朕留了阿澄一块儿用午膳,让他也一块儿来。」 他这么说,一来是怕万一阿默只是随口一说,没有真来,到时候伤了孩子的心就不好了,退一步来说,要真来了,那也正好,正好进来一块儿吃顿饭,好好跟他夸夸阿澄今个儿的表现。 自家妹妹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自己这个当舅舅的,当然得多照看着些了。 第22页 李邮自是应下不说,裴守静一听也放心了。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双十一快乐!周末快乐! 不知道能不能求个收藏(打滚撒泼) 这对我真的很重要qaq,会努力日更的! 第13章 013 013/文:吃梨 好巧不巧的,宫里打发出去找人的小内侍刚出了宫门,正好瞧见安国公府的马车驶过来,缓缓停在了宫门外。 他赶紧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求见。 片刻后,先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紧接着裴聿川那张俊逸的脸便随之出现,他仔细一看,这个小内侍还是上次引着他去凌霄殿的那个,倒也算是个熟人了。 「可是陛下有什么事?」 小内侍赶忙道:「回国公爷的话,陛下留了世子在宫中用膳,请您也过去。」 「我知道了,劳烦。」 裴聿川倒是没想到这件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闻言便应了下来,随即又转过头对南山吩咐道:「派个人回府跟老夫人说一声,就说陛下留我跟守静在宫中用膳,不必等我们了。」 南山自是应下。 …… 又一次进宫,裴聿川心中已经没有上次那种好奇心了,走在小内侍的身后,顺着熟悉的路线再次来到凌霄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充满了孩子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争先恐后又气氛欢快的说话声。 景泰帝这会儿什么都没干,就算耳边充斥着三个孩子的声音,也让他觉得挺放松。 不用面对那些令人头大的摺子和老找他议事的臣子,对他来说还是挺难得的。 说起那些摺子,他就有一肚子的牢骚想发—— 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翻过来倒过去,好像不先写些客套话铺垫一下,就不能下笔写正事儿似的,还有那些地方上的官员,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写封摺子,有事儿的时候写是应该的,没事儿的时候也写。 每次还都是厚厚一大沓,自己辛辛苦苦看完,结果上面一句正事没有,全都是些什么——陛下您吃了没?最近好吗?睡得好吗?盛京的天气怎么样?风还是那么大吗?诸如此类的屁话,最后还要煽情煽情,说臣远在哪儿哪儿那儿,对陛下您几位想念,您一定要保重龙体云云。 自己还不能不批,只能捏着鼻子往下批,什么朕很好,吃得好睡得好,最近天气也不错,爱卿你也好好办事。 摺子批完了,他的耐心也就快用完了。 诸如此类的摺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现几封,每次都看得他两眼发黑,只觉得看这种摺子,比骑马打仗还要累人。 裴聿川刚走进来,就被正对着门坐着的裴守静给瞧见了,他顿时眼睛一亮。 爹居然真的来接自己了! 他立马就要站起来,然而事与愿违,想站却没能站起来,还疼得呲牙咧嘴的,他也没想到,怎么这会儿大腿和屁股更疼了,甚至比刚刚蹲完马步那会儿还疼。 裴聿川自然注意到了自家傻儿子的动作和表情,眉毛挑了挑,心中疑惑,不过还是先走到景泰帝面前,拱手行礼。 「臣见过陛下,三殿下,五殿下。」 「安国公。」 萧雍和萧礼也费劲地扶着桌边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应了一声。 见他们两个也跟自家儿子差不多的状况,裴聿川心中疑惑更甚,不过一想到他们今个儿干了什么,顿时豁然开朗,还有点儿想笑。 「起身吧。」 另一边,景泰帝早就已经习惯他的知礼,掰不过来,也就随他去了,索性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剌剌揽着他的肩膀一块儿走到房间中间的那张圆桌旁,「坐坐坐。」 裴聿川被迫被按到主位下面的位置上坐好,往周围看了看,只见几个孩子们又重新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看样子原来的位置就已经是安排好的。 待到所有人都入座了,李邮悄悄地退了出去,吩咐在外头候着的人,让御膳房赶紧上菜。 没多久,菜便上齐了。 裴聿川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今个儿的菜色倒是比他上次跟景泰帝两个人吃的时候要丰富不少,有凉菜,有热菜,三荤三素,还有景泰帝最爱吃的红烧肉,以及一道汤,甚至还有两盘点心,比上一回多了好几道菜。 大概是因为今天多了这三个孩子吧。 景泰帝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然后道:「你们也吃吧。」 其他人应了声「是」,才开始陆陆续续地动筷,三个孩子一开始还有点儿矜持,吃得不快不慢,不过随着时间的变化,一个比一个吃得快,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可能有点儿夸张,不过这几个孩子,饭量和吃饭的速度是确实…… 没一会儿的工夫,都添到第三碗饭了。 看得裴聿川都有些愣神,毕竟他自己还在吃第一碗。 景泰帝这儿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今个儿也不怎么饿,就干脆一边慢吞吞地吃,一边跟裴聿川说着话,声音不大,话里还带着笑意。 「你瞧他们几个,今个儿可算是受累了。」 裴聿川不置可否,看自家的熊孩子拿筷子扒拉碗里的米饭的速度比两个皇子更快,吃得比两个皇子更多,也更加心无旁骛,顿时有点儿想笑,不过忍住了,配合地问道:「怎么累着了?」 第23页 「上来没干别的,就先让蹲马步。」 景泰帝给自己夹了一大块儿红烧肉,就着肉扒拉了口米饭一块儿吃了,等咽下去才再次开口。 蹲马步啊……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景泰帝又道:「阿默,你是没瞧见,阿澄坚持的时间是最长的,晋阳侯世子都在跟我夸他,说他有天分,极少有孩子能在这个岁数,第一次蹲马步的时候就蹲这么长时间。」 两个大人说话,裴守静不由得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悄悄竖起了耳朵。 「多长时间?」裴聿川闻言便问道。 问这一句,半是为了符合自己现在当爹的这个人设,半是心里的确有些好奇。 景泰帝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听他问就说了:「快一个时辰。」 「是吗?」 裴聿川略带惊讶地朝自家熊孩子看了过去,正好对上裴守静偷偷看过来的视线,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小少年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又赶紧躲开,低下头继续吃饭。 不过这次,吃饭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实话实说,裴聿川的确是没想到,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熊孩子再怎么熊,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一口气能蹲两个小时的马步,确实了不得,换了他自己,哪怕有前世的体格,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坚持两个小时,不得不说,裴守静这次,确实是惊到他了,确实令人刮目相看,更新了在自己心目中的印象。 果然,人都是有两面性的,哪怕是熊孩子,身上也有优点的。 一顿饭吃完,裴聿川带着裴守静跟景泰帝告辞,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他们怀里各自都抱着满满一包裹的药包——就是晋阳侯世子先前说的,让几个孩子回去泡一泡,对恢復身体有好处的药包。 裴守静性子要强,跟在父亲后面一块儿出宫,硬是拒绝了景泰帝要给他派的步辇,说要跟他爹一块儿走出去。 见他疼归疼,但确实能走,两个大人也就遂了他的意,没有强求。 知道他个子小腿短,现在还腿疼走不快,裴聿川特地放慢了走路速度,让儿子能不费力地跟上。 「身上疼吗?」 走出一段距离,裴聿川忽然开口问道,语气温和。 裴守静原本正专心走路,忽然听见身侧来自自家阿爹的声音,先是愣了下,随即又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疼,但是也没多疼。」 有点儿诚实,但不多。 裴聿川倒是很理解他的心思,并不说破,只是将步子迈得更缓了些,再次开口:「你今日做得很好。」 不等他开口,又继续道:「只是习武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你有毅力,能坚持,为父很欣慰,但也要注意身体,莫要逞强,身体是最要紧的,若是因为逞强累病了,岂不是更耽误功夫?做事不要急,慢慢来。」 裴守静一开始还想说什么,但随着对方越说越多,他便彻底安静下来,神情也有些怔住。 阿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耐心地跟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态度也没有这么温和,说话也没有这么耐心,更别说还会亲自来接自己回家,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挠了挠脑袋,总觉得,阿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如果问他哪种更好,肯定是现在更好,要是阿爹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裴聿川不知道裴守静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若是知道,估计会心惊与对方敏锐的观察力,或许不是观察力,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应该称之为直觉。 父子俩一个说,一个听,漫长的路好像也变得短了许多,裴守静只觉得阿爹好像都没说多久,他们就走出了宫门,在上马车之前,他忽然伸手扯了扯裴聿川的袖口。 就像是他一直暗暗羡慕二娘能做,自己却一直不敢做的那样。 裴聿川感觉到袖子被拉扯,不由得转过头,垂眸看他,语气还是如方才那般平和,问道:「怎么了?」 小少年仰着头看他,偷偷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磕磕绊绊地开口:「爹,等……等以后……你有空的时候,能过来看我学武吗?」 在他给自己鼓劲的时候,裴聿川没有催,只是耐心地站在一旁等着,却没想到等来了这样一句话,小少年努力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眼底清澈,眼里的忐忑清晰可见,不知怎的,裴聿川心里好像有根线被拨动了,稍微一怔,随即便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答应得很干脆: 「当然可以。」 第14章 014 014/文:吃梨 另一边,正午时分,茂林书院外。 此时,散学的时辰已经到了,各家各府派来接人的马车差点儿就堵满了整条街。 裴府的下人一向来得早,早早地占据了有利地形,在一处阴凉底下等着自家的少爷和小姐出来。 本以为先到的会是两位小姐,却没想到一抬头,瞧见的却是—— 「哎,二少爷,来,小心脚底。」 今儿实在是太热,从书斋到马车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裴守愚就觉得自己跟块儿冰似的,马上就要被晒化了。 直到进了放了冰盆的马车里,凉气扑面而来,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从书袋里抽出本没看完的书,他靠在车壁上,一边翻看着,一边等大姐姐和阿容过来。 第24页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马车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起,裴守愚正要翻动书页的手停住,抬起头看过去,刚要说话,却顿时愣住了。 无他,因为上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不只是自家姐妹,还有个瞧着有几分眼熟的小娘子。 「这是?」 裴静容正要介绍,常曦便自己往前,福了一礼,笑眯眯地道:「裴家阿兄,我是常曦,衡阳长公主是我娘,我们先前在宫里见过的。」 「原来是嘉定郡主。」 裴守愚一听衡阳长公主这个名字,脑海中稍一思索,就想起来了,客气地拱手还礼。 小姑娘闻言,赶紧摇了摇头,「叫郡主就太客气啦,不如跟阿容一样叫我阿曦就好。」 瞧着乖巧又知礼。 要是让常栋瞧见自家妹妹现在的模样,肯定要直唿见鬼了,她面对自己这个正经兄长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乖巧过! 裴守愚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改口。 等她们三人坐定,裴静容便按捺不住性子地催起来:「阿曦,你先前说有事要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一同上车的裴静柔闻言,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常曦先是抬头看了眼正好坐在自己对面的裴守愚,见他正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她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我要说的这件事,还跟你阿兄有关。」 这下,不但裴静容愣了一下,就连裴守愚也停止了翻书的动作,抬眼看了过来。 常曦心里忍不住小小地雀跃了一下,随即便将自己去找自家哥哥,然后凑巧听到那一伙儿人商量着要捉弄他的事,跟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 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当然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啦。 裴静容刚听完,心里的火气简直按捺不住,眉毛一竖,立马调头朝自家阿兄看过去,因为动作幅度实在太大,导致珠花上的珍珠流苏打在车壁上,引起「啪」的一声脆响。 「阿兄!」 相较于自家妹妹的生气,裴守愚的态度就显得平淡许多,他放下书,伸出左手拍了拍裴静容的小脑袋,示意她先别说话,随即又将视线移到还在眨巴着眼睛等着自己回应的小郡主身上,温和地笑了笑,客气又有礼地道:「多谢郡主告知,我会小心的。」 常曦得到这句回应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点点头,飞快地道:「嗯嗯,那我就先走啦,我家的马车还在那边等着呢。」 「郡主路上小心。」 「知道啦。」 等常曦离开马车,车轮缓缓开始驶动,刚刚强行被自家阿兄压下火气的裴静容瞬间就忍不住了,「阿兄!!!」 「小声点儿,我听得见。」 车内的空间虽然大,足足能坐下七八个人,但也遭不住裴静容这一声,同样坐在车内的其他二人顿时都觉得耳朵边儿上嗡嗡的,裴守愚立刻瞪了她一眼。 「小声就小声……」 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不服气地嘀嘀咕咕着,「阿兄你怎么不生气啊,明明是姓徐的做错了事,他爹都答应要去给阿菀家里赔罪了,他怎么还能这么嚣张,还想要来找阿兄你的麻烦……」 听到这儿,裴静柔也终于明白过来,原来竟是上一回的事儿惹来的。 她不由得担忧地看向裴守愚,「二郎,要不然,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宋先生吧?」 也不知裴守愚什么时候又重新拿起那本闲书翻看了起来,此时他闻言,也只是放松地靠在车壁上,无所谓地说:「这点事儿还用不着劳烦宋先生。」 裴静柔闻言,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在她想要再次开口之时,身边的裴静容却抢过话头,哼了一声,「凭什么呀?要是不让宋先生给他们一个教训,那不是便宜那些人了吗?再说了要是他们一直不得逞,你是不是要一直防着他们?要我看啊,还是上次教训得还不够重,没让他长记性,要不然什么时候我们再去把他打一顿?」 听到她一连串问了这么多,把自己想问的不想问的都问了,裴静婉便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好奇地等着裴守愚的回答。 裴守愚揉了揉额角,等到对方一口气问完所有的问题之后,他才长长地嘆了口气。 「阿容,你是看不起你阿兄呢,还是太高看了那几个人?」 「啊?」 裴守愚手底下翻过一页书,嗤笑了一声,「就考常栋那几个没脑子的想出来的主意,那样漏洞百出的圈套,也能把我骗过去的话,你是不是有点太小看你阿兄了?」 他平日里都是一副温和随意的模样,好像除了读书还有家人之外,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最像他爹的孩子,将来一定又是个谦谦君子。然而再怎么说,他终归是国公府的小少爷,还是河东柳氏的外孙,比起舅舅是皇帝的大哥,傲气也绝不会少,只是他懒散惯了,旁人极少瞧见而已。 「二郎,那你打算怎么做?」 作为亲近的家人,裴静柔对此见怪不怪,只关心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裴静容也点了点头,连连催促:「对啊对啊,阿兄,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有主意了?」 「已经解决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笔芯~ 第15章 015 第25页 015/文:吃梨 「什么?」 裴静容有点儿懵,不由得重复问了一遍:「什么已经结束了?」 「方才嘉定郡主说的事。」 裴守愚说完,揉了揉眼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早上起得太早了,又上了一早上课,有点儿困。 在他这句话之后,马车内陷入了可疑的沉默。 半晌,裴静柔才一脸微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憋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一句:「所以你早就知道人家说的这件事了……?」 「是啊。」 裴守愚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一摊手,紧接着又打了个哈欠,含煳不清地说:「常栋那伙儿人,上算学课之前就找人想诳我出去了,但是他们找的人连假话都说不利索,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不过也就趁机出去逛了一圈,回去的时候阎先生问我为何迟到,我就如实说了,这会儿,那几个人怕是还在阎先生门外罚站吧。」 裴静柔:「……」 就连她这个在隔壁的人都听说过,算学课阎先生的严厉,比起宋山长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家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仗着家世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喜欢的则是二郎这种认真读书的学生,这下常栋还有徐湛霖几个人算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哦不对,应该是被推过去的才是。 自己果然还是高估了二郎的良心。 说是用不着劳烦宋山长,结果回头就把那几个始作俑者给送到了阎先生的铁尺下…… 说实在的,有良心,但不多。 马车已经走了有一阵子了,外面的嘈杂声,也随着逐渐靠近城东而渐渐转轻,裴静容盯着自家阿兄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想让阿兄吃亏,是不可能的。 再想到方才偷偷跑过来报信的阿曦,她又忍不住跟小大人似的,长长地嘆了口气。 阿兄可真能煳弄人啊…… 马车继续往前走,越临近城东,街上的人便越来越少,又走了一会儿,安国公府便近在眼前了。 兄妹三人刚要下车,裴静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阿兄,听说端午那日有游园会,能坐船,猜灯谜,还有戏班子,你去不去呀?」 「没兴趣,不想去,懒得出门。」 裴守愚压根儿不在意,随口回了一句,站起身来,掀开帘子就要下车。 裴静容见状,鼓了鼓腮帮子,紧跟着下了车,等了片刻,见裴静容也下来了,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大姐姐,你呢?想不想去?」 裴静柔想说要看阿奶是怎么安排的,可这话就要说出口之时,一抬眼就瞧见了自己身边的丫鬟在沖自己使着眼色,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闷,好像被捆住了手脚,处处受限似的。 她咽下了方才的话,勉强笑了笑,低声道:「自然是想去的。」 「那正好!」 裴静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顿时又高兴起来,脑袋晃晃悠悠的,「那我回去就找阿奶跟阿爹说,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玩儿。」 …… 回到自己的小院,裴静柔刚坐下,另一个大丫鬟书雪就过来替她倒了杯酸梅汤:「天热,这是在井里湃过的,娘子喝点消消暑气。」 裴静柔没说话,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娘子今个儿想吃些什么?奴婢也好早些去跟大厨房那边说。」见她喝了,书雪又问道。 今天天气太热了,再加上先前那一出,裴静柔也没什么胃口吃饭,闻言便摇了摇头,刚要开口说话,画烟正值此时进了门,一边拿扇子替自己扇着风,一边道:「这么热的天,娘子不如点个糖醋鱼吃?酸酸甜甜的,在这时候吃最是开胃不过。」 「是娘子点菜,又不是你点菜,娘子还没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书雪听了,立马瞪对方一眼,兇巴巴地说。 画烟却半点儿都不憷,扬起下巴,「娘子也没说不愿意吃啊,要你多嘴。」 她们两个一贯不对付,动不动就会吵起来,裴静柔已经听过许多次了,但还是不能习惯,按照她自己的性子,见不得别人因为自己吵架,心里一急,便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来,走到她们两个人中间,「两位姐姐别吵了,我吃什么都行的。」 书雪最见不得她这样,好像她是丫鬟,自己跟画烟倒成了小姐一样,想要跟画烟理论理论的心思立刻熄了。 自家大娘子,心肠和性子都软,这好也不好,好的是自己这些伺候的人不受罪,甚至连训斥都没挨过几句,日子过得舒心,可也不好,性子太软,也意味着管不住下人,这院子里也就越发没规矩了。 她嘆了口气,半蹲下身子,替裴静柔理了理微乱的衣裳下摆,「好,不吵了,娘子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都尽管告诉奴婢,没什么不好说的,您可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这句话,是说给裴静柔听的,同样也是说给画烟听的,以免她仗着娘子好性子,时间长了越发张狂,都忘了娘子和自己的身份。 就算大娘子是国公爷收养的,比不了二娘子正经嫡出,那也不是画烟这么一个丫鬟能欺负的。 画烟一没聋二不傻,当然听出书雪这话里的意思了,然而对方说的是实话,也没点名自己,她冲上去理论,反而落了下风,于是她暗自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提起桌面上放着的茶壶,准备出门。 第26页 不过她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碰上一个相貌严肃的妇人,顿时神色一敛,避到一旁,福身道:「魏嬷嬷。」 魏嬷嬷「嗯」了一声,没多看她,便走了进去,一直走到裴静柔身前才停下来。 「见过娘子。」 「嬷嬷快起来!」裴静柔的声音欢快了些,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软软地问:「嬷嬷,您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没见您?」 显然是很信赖此人。 魏嬷嬷穿着一身青色衣裳,头髮一丝不苟地被梳成个圆髻,上面除了根样式简单的银簪子便再无他物,在听见裴静柔的问话后,严肃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回娘子的话,奴婢方才去见人了。」 作者有话说: 捉虫 第16章 016 016/文:吃梨 「见什么人呀?」 裴静柔好奇地问,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魏嬷嬷好像没有别的家人了? 魏嬷嬷闻言便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见屋内除了她们三人再无他人,这才放轻了声音,再次开口:「娘子,邹家的人又来了,在后门那边等着。」 一听这话,书雪立马看向自家娘子,面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果不其然,邹家这两个字一出口,裴静柔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自觉地抿紧了唇,然后便听见魏嬷嬷顿了顿,才继续问道:「您见还是不见?」 她话音刚落,裴静柔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慌乱地抬起头看向魏嬷嬷,「嬷嬷……」 对上小姑娘无措的视线,魏嬷嬷的心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毕竟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 她半蹲下身子,平视着裴静柔,缓慢又温和地开口:「娘子若是不想见,那便不见,总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是啊,娘子,您要是不想见,奴婢就去把他们打发了。」 书雪闻言,也赶紧开口道。 然而她们两个说完之后,裴静柔许久没有开口,低下头,死死捏着衣角,犹豫了半晌,才重新抬起头,吞吞吐吐地问:「嬷嬷,这次……这次来的,是……是谁啊?」 魏嬷嬷就知道会这样,在心里嘆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平静地道:「是邹夫人,还带着邹小郎。」 裴静柔闻言便愣住了,随即便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嬷嬷,我想去看看。」 说完还生怕对方不同意,又赶紧补了一句:「行吗?」 魏嬷嬷哪里受得了她这样,闻言便赶紧摆了摆手,「娘子想做什么,哪里用得着老奴同意呢?」 「想去就去吧,书雪,你跟着娘子。」 魏嬷嬷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偏过头,沖书雪试了个眼色。 书雪几乎是立马就懂了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道:「嬷嬷,娘子还没用午膳,本该我去大厨房的,现下……还得您支使个小丫鬟过去。」 「行,知道了。」 魏嬷嬷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遍:「照看好娘子。」 「您放心,奴婢省的。」 …… 另一边,裴聿川正在廊檐下散步,顺带消消食,今个儿在宫里用饭,时间有些早,不是平常的饭点,回到家来,全府上下都还没用饭呢,他万万没想到,只是提前了用饭的时间,自己这脆弱的身体便又开始不舒服起来了。 身后跟着南山和奔雷,奔雷是专门来说马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这件事儿的。 「准备好了?」 裴聿川闻言便点了点头,这几天事情有点儿多,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他停下步子,转头去问南山:「我没记错的话……二娘她们,只上半天的课?」 「是这样。」 南山忙点头应道。 「那行。」裴聿川拍板定下:「你待会儿去二娘院子里说一声,就说让她准备好,我下午就带她去马场挑马。」 作为家长,答应孩子的事还是应当做到的,如若不然,自己在孩子面前的信用度就会逐渐下降,日后再说什么,孩子都会下意识不相信他。 更何况,言而有信是做人基本的道理。 「对了,先前还说要送二郎一本书,让他自己去书房挑,他去了没有?」 南山闻言便道:「尚未。」 「他不会忘了吧?」裴聿川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南山:「……」 「罢了,回头我亲自带他去选吧,没看出来,这小子也挺懒的。」 裴聿川很快想开,说完这句就重新迈动步子,继续往前走,进行他的饭后消食活动。 不过刚走了还没两步,就远远地瞧见两道身影,横穿园子走了过去,一大一小,那个小的看起来还有点儿眼熟。 裴聿川眯了眯眼睛,不确定地问:「我好像有点儿没看清,方才过去的那个,是大娘吗?」 「正是大小姐。」 南山倒是看清了,立马回答道。 这个时候,除了裴守静,那几个孩子应当还没吃过午饭,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她去的那个方向,是往哪儿的?」 南山不愧是裴聿川身边的精英秘书,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随即便道:「回国公爷的话,大小姐走的那条路,应当是通往后门处。」 第27页 后门? 她带着人上后门干什么去? 裴聿川不由得疑惑起来。 …… 安国公府的后门处,一位衣着简朴的妇人怀里抱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孩子,就站在台阶底下,眼巴巴地朝门口看。 还抽空跟自己怀里的孩子细声细气地叮嘱:「等会儿见了你姐姐,记得要叫姐姐,知道吗?」 小孩在她怀里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叫谁姐姐啊?」 他才四岁大,对裴静柔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血缘上的姐姐长什么样子,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就算以前见过,隔一段时间再见,也忘得差不多了。 妇人对他这句话毫不意外,依旧耐心地哄着他:「就是等会儿出来的人,跟隔壁的阿花个子差不多高,你听娘的话,见了她就喊姐姐,回去以后娘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好……」 孩子拉长声音应了一声。 门开了,裴静柔刚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女人怀里抱着孩子,正在温柔哄他,孩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咯咯地笑着。 忽然间,她只觉得满心的期待都落了个空,心中充斥着酸涩,她的脚上就像是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步子再往前走。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门口传来动静,女人自然也听到了,赶忙抬起头,对上小姑娘复杂的眼神,脸上立马挂起讨好的笑,牵着孩子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裴静柔跟前,柔声唤道:「阿柔,是娘啊……」 第17章 017 017/文:吃梨 裴静柔却抿紧了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妇人也没想到她是这么个反应,公公婆婆先前不是老说,她老惦记着自己这个娘吗? 她试探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招娣啊,你不认得阿娘了吗?」 裴静柔还没做什么反应,她身边的书雪便立马拉下了脸。 「邹家娘子,我们大小姐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您别瞎叫。」 妇人被她这么一通说,赶忙讷讷应是:「哎,哎,是我叫错了……」 说着,又赶紧把手中牵着的孩子拉了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快,叫姐姐,这是你姐姐。」 小孩儿方才答应得好好的,然而现在看到自家阿娘被裴静柔旁边的人凶了,顿时不乐意了,扭过身子,撇了撇嘴:「她才不是我姐姐,我不认识她!」 「你这孩子!阿娘方才是怎么跟你说的?!」妇人一听这话就急了,往小孩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急沖沖地说。 自己带着儿子出门前,公公婆婆都交代了,可千万要把自家这个闺女给巴结好了,她现在可是在这国公府里当大小姐呢,但凡从她手里漏出来点儿好东西,都能值不少钱,先前因为自家男人没了,就不想养这闺女的事儿,自家已经恶了国公爷,以后的日子要是想过得好,还是得靠她。 骤然挨了一巴掌,小孩儿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随即就哇哇大哭起来! 他从生下来就是邹家的宝贝,什么时候因为别人挨过打,登时就甩开妇人的手,一边哭一边迈着小短腿往外跑去。 他要去找阿奶阿公,娘太坏了! 他动作太快了,妇人一时之间没有拉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跑出好远一段路,心里一急,也顾不上裴静柔这边了,赶紧拔腿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昌儿,等等娘,先别跑!」 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裴静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两道拉拉扯扯的身影。 她出门之后,还未曾先说上半句话,便先观看了一场闹剧,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之中。 见裴静柔这副怔忡的模样,书雪不由得嘆了口气,心疼起自家娘子,她低下头,将手轻轻地放在小姑娘的肩上以作安抚,轻声问道:「娘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反正邹家来人只会有一件事。 ——那就是要钱。 以前是邹家老两口过来,怎么这次换成邹家娘子带着孩子过来了吗? 在安国公府的后门处闹腾起来,这也太不体面了,如若不是自家娘子的亲娘,她定是要让小厮把他们拉走的。 裴静柔却摇摇头,咬了咬唇,声音低不可闻:「书雪姐姐,我还是想听听她要跟我说什么……」 「好,那奴婢陪您一起。」 这个回答在书雪的预料之中,不禁有些憋闷,自家娘子的性子虽说软和,但在有些时候,有些地方上,却又出奇地坚持。 好在没让她们等多久,妇人已经哄好了孩子,重新牵着他来到主僕二人面前,这次学聪明了,也不强求孩子叫姐姐了,迳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来,打开递到裴静柔身前,讨好地笑着开口:「这是我亲手给大小姐做的鞋,大小姐看看喜不喜欢?」 裴静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上面—— 这是一双蓝色的绣鞋,鞋尖上各绣着两只粉色的蝴蝶,绣工说不上多好,只能算作细緻,她身边随便一个丫鬟绣出来的,都比这要精巧许多。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都普普通通的绣鞋,却让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 妇人举着鞋的手却有点儿酸了,不由得出声又唤了声:「大小姐?」 小姑娘顿时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赶紧点了点头,想说话,张了张口,然而喉咙里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怎么都说不出那两个字。 第28页 「哎,喜欢就好,那您收着。」 妇人却不在乎她说不说话,见她点头了,顿时喜笑颜开,就要把鞋往她怀里塞去。 「奴婢替娘子收着吧。」书雪见状,主动伸手接了过来。 见她们收下了自己送出去的鞋,妇人紧接着搓了搓手,抿抿唇,先是看了眼书雪,见她没有半点迴避的意思,只能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大小姐……今个儿我过来,是因为阿婆病了。」 「病了?」 小姑娘怔了怔,脑海中随即出现了一道总是穿着灰布衣裳的老迈身影,下意识地问道:「怎么病了?病得严重吗?」 「哎,就是不小心受了风寒,但阿婆年纪大了,就算是小风寒,难免也有些严重……」 妇人慢吞吞地按照自己来之前,婆婆教的说法说着。 小姑娘一听严重这两个字,顿时紧张起来:「那找大夫看过了没有?」 「看过了看过了。」妇人赶紧道:「也给抓了药,现在正吃着呢。」 「就是这病了一场,老人家身子难免有些亏空,那些补身子的东西又贵……」 一听这话,裴静柔便要将手腕上的玉镯子撸下来,书雪见状,心里一急,赶忙小声提醒:「娘子,这镯子是老夫人给您的,回头不见了可不好交代。」 裴静柔的动作顿住,抬起头,正好对上妇人灼灼的目光,她想了想,又抬起手,将自己头上的两朵珠花都摘了下来,她出来得匆忙,现下除了腕上的镯子,就属这个最值钱了。 第18章 018 018/文:吃梨 说实话,裴家家大业大的,对孩子们自然也很大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怕是裴静柔这样被收养的女儿,也尽量做到明面上的一视同仁,就拿她头上这两朵珠花来说,是实打实的金丝镶玉嵌宝石,做工精巧,用料扎实,专门找宝华楼最好的师傅做的,她跟裴静容都有,只不过是样式不同罢了,一对是牡丹,另一对是莲花。 拿到当铺去当,也能当不少银子。 书雪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自己今个儿僭越的次数已经太多了。 「这两个够吗?」 裴静柔把珠花递了过去,轻声问道。 「够了够了。」妇人立马抢着接了过来,握在自己手里,眼睛却还恋恋不捨地盯着小姑娘手腕上那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心道可惜,这只镯子一看就值钱得紧,拿出去当能当不少钱吧? 等她看够了,终于从那镯子上移开视线,抬头便对上裴静柔疑惑的目光,赶紧道:「谢谢大小姐,等阿婆好了,我再过来跟您说一声,还有那双鞋,您要是穿得舒服,就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就行,我再给您做。」 小姑娘闻言,下意识转过头,又看了一眼正在书雪手里拿着的那双绣鞋,轻轻地「嗯」了一声。 …… 半掩着的门后,裴聿川抱着双臂,半靠在廊柱旁,视线落在门外那几道身影上。 细细碎碎的阳光穿过廊檐上方的镂空,斑驳地落在他鸦青色的衣衫上,比如前日那套深紫色的广袖大衫,今个儿这一身倒是低调许多。 南山就站在离他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原本在后门值守的两个小厮也安安静静地束手立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大娘子来见邹家的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次竟是被国公爷瞧见了,自己只是个看门的,应当怪罪不到自己身上吧? 裴聿川站的地方距离门外并不远,只是借着半掩的门,他能瞧见外面的动静,门外的人看不见他罢了。 门外的传来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入他耳中,结合记忆中的消息,起先的那点儿疑惑也随之被解开了。 只是在听到邹氏以家中老人生病需要补身子为由,向裴静柔要钱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转过身,朝南山招了招手,对方忙走过来,低声道:「国公爷。」 「回头去找个人,去邹家看看。」 他声音很轻,不过南山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几乎是在同时,就领悟到了这句话深处的另一层意思。 「是,小的明白了。」 交代完这句,裴聿川便不再开口了,沉默不言,视线却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影身上,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思索中。 从自己穿越以来,相较于经常调皮捣蛋闯祸的大儿子,还有经常来自己跟前刷存在感还会撒娇的二女儿,这个一贯表现得安静乖巧的大女儿,存在感并不怎么高,没那么引人注意,留给自己的印象也不怎么深刻。 但思及她的身世,她之所以这样,又好像不是不能理解。 因为这个女儿,并不是裴家亲生的,她的亲生父亲姓邹名进,生前是原主身边的贴身护卫,在原主某次遇到意外时因保护原主而死,按着抚恤的规矩,应该给邹家人一百五十两的银子,原主念着邹进的功劳,便加到了三百两,让人送到邹家去,送银子过去的正是南山,回来的时候却抱着个满脸泪痕,茫然无措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便是日后的裴静柔。 许是生怕原主误会,南山还没把小姑娘放下,便赶紧解释起来。 原来这是邹进的女儿,叫招娣,不被重男轻女的邹家人喜欢,南山去送银子的时候,邹家人正要把她卖给一户人家当童养媳,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阿公阿婆还有阿娘有了弟弟就不要自己了,哭着不肯走,南山见小姑娘可怜,气得不行,自己出钱,多留了二十两银子,就把她带了回来,原本想着大不了就当收个干妹妹,留给自家老娘养,也比被邹家卖了好。 第29页 原主听罢,跟老太太商量过后,便索性收养了这个小姑娘,改名为裴静柔。 反正安国公府也不差这点儿钱。 见门外的交谈已经临近尾声,裴聿川站直了身子,对南山道:「走吧。」 转身之前,又对那两个小厮轻声交代:「不必让大小姐知道我来过。」 两个小厮赶忙弯腰应下。 在回去的路上,裴聿川一言不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裴静柔那副怯怯懦懦的样子,不管怎么想,他都很难把方才看到的小姑娘,跟原着中所描写的她联繫到一起。 原着中的裴静柔,虚荣伪善,装腔作势,因为强夺女主生意不成,丢尽脸面,最后的结局是被夫家休弃。 能做出强夺女主生意的事来,怎么看,也不应当是个软弱的性子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头疼起来,深觉当父母当真是一件难度极大的事,孩子的性子太过软弱不行,太蛮横也不行,管教儿子和女儿,方式方法定然也是不一样的,可裴静柔方才所呈现的性子,已然是有些偏了,管是定然要管的,可到底该怎么管教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自己当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一想到这件事,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整个人都麻了。 第19章 019 019/文:吃梨 「去松龄院。」 许多想法在脑海中转了又转,又被他一一否决,总觉得怎么都不甚妥当,想来想去,干脆脚步一顿调转方向,找老太太去。 南山闻言,赶紧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提醒道:「国公爷,老太太怕是快要歇息了……」 见对方步子慢了下来,他又问:「二小姐那边,还要去说一声吗?」 「去吧去吧。」 裴聿川嘆了口气,随口应了一句,事情得一件一件地做,急也没有用,还是先把答应二女儿的做到吧。 更何况,真实的养孩子,情况往往是复杂多样的,曲折迴转的,不可能像玩游戏那样,特定事件激发特定结果,获得属性点,再加上去,就能得到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孩子。 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芳菲院,刚送走来传话的人,身着碧绿裙裳,相貌温婉的丫鬟掀了帘子走进来,就瞧见自家娘子正兴高采烈地把小丫鬟们指使得团团转,开箱笼的开箱笼,拿靴子的拿靴子。 「把前几天刚做的那几身窄袖胡服都拿出来,哦对对对,还有先前那一身银红的骑装,上头绣了云纹的……」 刚走进来的丫鬟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无奈地开口道:「娘子,那件银红的骑装是初春做的,不适合现在穿,太热了。」 裴静容闻言,笑嘻嘻地转过头,沖她招了招手:「描云姐姐,快来!快帮我挑衣裳!」 开箱笼的小丫鬟们已经把专门存放窄袖胡服的那几个箱笼都打开了,一件一件地整整齐齐地挂在屋内的架子上。 还有挂不下的,便拿手举着。 描云走到裴静容身边的时候,对方已经自顾自挑选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咕哝着:「这件月白绣兰花的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儿太素了,嗯……这件鹅黄的倒是不错,不过袖子是不是有点儿短了啊?」 「描云姐姐,你快来帮我看看,我穿哪件好看?」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把衣服放在胸前比划着名,对着半人高的镜子看来看去。 描云嘴角噙着笑,打量了一番一字排开的衣裳们,然后从里面挑出一件洋红色绣缠枝花的,走到裴静容身边,笑盈盈地开口道:「娘子年纪小,长相又随夫人,虽然还没张开,但日后定然是明艷照人,最适合这样鲜亮的颜色不过了。」 裴静容下意识接过这件衣裳,不由好奇地歪头问道:「我阿娘,长得真的很好看吗?」 「那是自然。」 描云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娘子不是看过小佛堂挂的画像吗?」 裴静容闻言便撅了噘嘴,方才还高涨的情绪也落了下来,小声抱怨:「画上的跟假人似的,一点儿都不像真人……」 这……描云也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后悔惹了自家娘子不高兴,于是便换了个话题:「国公爷带您出门,您就这么高兴呀?」 「那当然啦!」 毕竟还是个孩子,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小姑娘立马出声道:「这可是阿爹给我的奖励呢,再说了,阿爹身子不好,阿奶总说让我们别去闹他,这次可不是我闹的,是阿爹主动答应要带我去的!」 「好好好。」描云笑了笑,替她整理了一番腰间不知什么时候缠在一起的玉佩穗子,柔声道:「您高兴就好。」 说到这儿,裴静容忽然顿了顿,抱着新衣裳,犹犹豫豫地问:「描云姐姐,你说,阿爹是只带我一个人去,还是会把大哥,阿兄,还有大姐姐都带上啊?」 「这……奴婢还当真不知道,不过二少爷下午还要去书院吧?」 小姑娘一听这话,方才那点儿犹豫顿时飞到天外去了,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对哦,我差点儿忘了,那就不用带阿兄去了,大哥不是说他有他阿娘留给他的马场吗,肯定也不会跟着去的,还有啊……阿爹都说了这次是去为了奖励我才要送我一匹小马的,大姐姐就算去了也没有,还是别去了。」 看着很快就把自己说服的裴静容,描云:「……」 第30页 还能说什么呢? 「您说得对。」 …… 裴静容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下午,直到坐上马车,看见马车里除了自己跟阿爹就没有旁人了,更开心了。 「这么高兴?」 裴聿川将手里的志怪话本翻过一页,一抬眼,就瞧见小姑娘原本的一对圆眼睛都笑成了两弯月牙,忍俊不禁地问道。 「是呀。」 裴静容双手托腮,两条小短腿还不安分地晃晃悠悠的,「阿爹,我听阿曦说西市那边的肉饼特别好吃,咱们能不能顺道过去买点儿呀?」 裴聿川一听乐了,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咱们去马场是从东门出,去西市能顺道吗?」 后者忽然被袭击,「嗷」了一声惊唿着捂住了额头,「阿爹!」 裴聿川顿时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别装了啊。」 小姑娘把捂着额头的手放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还不忘又问了一句:「那您带不带我去西市买肉饼呀?」 「买买买。」 裴聿川点点头,答应得很爽快。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女儿想吃肉饼而已,有什么不能买的? 说罢,他便掀开帘子,今个儿他们父女俩出行,是奔雷亲自负责赶车,南山坐在车辕的另一边。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南山赶忙转过身来:「您有什么吩咐?」 「先去西市,买几张肉饼路上吃。」 「是。」 放下帘子,马车也缓缓驶动起来,奔雷的赶车技术极好,平稳极了,只有路过某些不太平整的路面时,才会微微颠簸。 中午为了消食没睡午觉,坐在马车中,裴聿川不由得便有几分睏倦,然而却没法睡。 ——因为难得同他一块儿出游的小姑娘非常兴奋,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半点儿都不带停的。 第20章 020 020/文:吃梨 裴聿川就算困,也不能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了,只能硬撑着上下都快要打起架来的眼皮,保持着最后一份清醒,对女儿说的每一个话题都给予回应。 好在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又过了片刻,一阵扑鼻的肉香味飘到了鼻端。 食物的香气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稍稍坐直身子,帘子就从外面被掀开,手里捧着个纸包的南山走了进来。 「国公爷,二小姐,这便是西市最出名的肉饼了,刚出炉,还是热乎的。」 他主动伸手接过纸包,入手微烫,果然是新鲜出炉的,入口之前,还不忘对南山道:「既然难得特意过来一趟,你跟奔雷也买几个尝尝,要是味道不错,那就再多买些,让人送回府里。」 南山笑着应了,说罢便退了出去,将马车中的空间留给他们父女俩。 「阿爹!快尝尝!」 裴静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们说完话,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里的纸包,催促起来。 裴聿川看她这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打开纸包,先取出来一个,递到小姑娘手里,温声嘱咐:「慢点儿吃,别烫着了。」 小姑娘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接了过去。 裴聿川摇头失笑,随即便将纸包放在马车中间的小几上。 他原本不打算吃的,但这肉饼的香味实在太过霸道,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取了一个,放到嘴边,低头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皮薄馅儿香,外酥里嫩,外头的饼皮酥得掉渣,里面的馅儿又极为嫩滑,洋葱与羊肉混杂在一起的香味瞬间在他口腔中瀰漫开来,果真味道极好! 每当这种时候,裴聿川就要庆幸一番,自己穿的是本架空小说,至少食物方面的水平不算很低,若是真实的歷史,那种着也缺,那个也缺的古代,只要一想想,他就要嘆气了。 可能是常年病弱的缘故,这幅身体的胃口并不大,这家肉饼的个头又大,他只吃了一个便觉得饱了,抬头一瞧,倒是对面的小姑娘反而胃口挺好,已经在吃第二个了。 裴聿川:「……」 他多看了两眼,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情真意切的羡慕。 买完肉饼,马车又转道,从东门出城,往安国公府的马场驶去。 裴静容终于吃完第二张肉饼了,小小地打了个饱嗝儿,又赶紧捂住嘴,圆熘熘的眼睛看向裴聿川。 像只不太聪明的圆肚猫儿。 裴聿川忍俊不禁,想笑,又怕真的笑出来伤了小姑娘的面子,便忍住了,倒了一小盏茶水递给她,不过语气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好吃吗?」 小姑娘认真地点点头,说:「好吃。」 「那跟家里厨房做的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其实……」裴静容说了个开头就停了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下,才继续道:「都挺好吃的,不过家里的我有点儿吃腻了,就觉得还是外面的更好吃。」 说的还挺有条理,裴聿川笑了笑:「那下次阿爹再带你出来吃。」 「好呀!」 小姑娘一听就高兴起来,然后歪了歪头,又补了一句:「还是只带我一个!」 裴聿川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顿时觉得一个头一个头两个大,亏自己先前还以为这个女儿除了性格骄纵一点,其他地方都还好,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第31页 语塞了片刻,他才重新整理好语言,心情复杂地问:「阿容,为什么不带你阿兄阿姐他们呢?你想想,阿爹带你出来,你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他们吃不到,该多难过啊?」 裴静容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道:「可以像刚才那样,多买一些让下人送回府里啊,这样他们就不会吃不到了,所以阿爹只要带我就行啦。」 说罢还皱了皱小鼻子,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阿爹可真笨。」 裴聿川:「……」 自己竟然还被嫌弃了?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思索了片刻,然后对女儿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低下头,耐心地问她:「阿容,你跟阿爹说说,是不是我平时陪你们的时间太少了?」 小姑娘点点头,实话实说:「是啊,因为阿爹身体不好,老要吃苦苦的药,阿奶说让我们少闹你。」 她这么一说,裴聿川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这是实情。 他不由得陷入沉默,原主身体不好,老太太许是怕他被孩子闹得休息不好,便嘱咐孩子们少去打扰他,跟几个孩子们相处的时间太少,每个孩子的性格又都不同,导致的结果也截然不同。 裴守静调皮捣蛋,但性子却出人意料的有韧性,裴静柔乖巧听话,瞧着却有些怯弱,裴守愚这个二儿子,同自己接触的不多,暂且还看不出是什么性子,至于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活泼善良,却是个有点霸道的性子…… 一直到了马场,小姑娘都在奔雷这个专业人士的陪同下去挑马了,他还在思索着几个孩子的事。 一阵风吹过来,喉咙发痒,他不禁掩唇咳嗽起来,原本以为咳几声便罢了,却没想到咳个没完,胸口直发疼。 「国公爷……」南山见状,赶紧去马车上拿了止咳的药丸,倒了杯水,一齐递过来。 裴聿川好不容易止住咳,皱着眉接过,动作熟练地送进嘴里,用水沖服下去,才觉得稍微好些了。 南山稍稍放下心,语气中带着担忧,「国公爷,要不要早些回去?」 「不必。」裴聿川摇摇头,视线落在远处跟在奔雷身边跑来跑去,对什么都好奇的小小身影,「好不容易带她出来一次,别扫了她的兴。」 小姑娘碰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格外有精神,裴聿川陪着她在马场待了三个多时辰,日头逐渐西斜时才回到家。 夜半时分,外头忽然下起雨来,雨打芭蕉,声声伴人入眠, 一夜安谧。 第21章 021 021/文:吃梨 翌日,雨过天晴,天朗气清。 盛京城外十三里处的东山码头,虽然还只是清晨,但码头上的人却不少,无论是提前过来等待乘船的,亦或是早早来到这边讨生活的船夫和脚力,还有在周边摆着小摊卖各种吃食的,都是这人间烟火的一部分。 盛京地处北方,尽管已经是春末夏初时分,但清晨还是有些冷。 裴聿川刚下马车,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薛怀真今个儿穿着便装,在马车旁等着,一抬头正好把这一幕看了个正着,语塞了片刻,不由得迟疑地问道:「裴叔,您冷吗?」 「还好……」 裴聿川也觉得有点丢人,轻咳了一声,摇着头道。 见对方还要说什么,赶紧出言阻止:「咱们过去吧。」 薛怀真只好点点头:「好,这边人多,裴叔您小心点儿。」 裴聿川「嗯」了一声,率先迈步往前走去。 他们两个之所以出现在大清早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原主的好友——常山侯唐义诚,因公事需离京一段时间,他特意前来送行,薛怀真则是陪着他一块儿来的。 正值此时,一艘船靠岸停泊,乘客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船,一位头戴幂蓠,身上披着雪青色的披风的女郎也在其中。 她一边走,还一边跟身边同她身量差不多的侍女小声咕哝着:「玲珑,我不冷,当真要一直穿着这件披风吗?」 「是的,娘子,这可是奴婢特意替您准备的,就是怕您手冷,您自从……身子有多虚,您又不是不知道,还不得平日里多注意些。」 女郎听了这番话,便长长地嘆了口气,「哎……话是这么说,可在人群里面,我这身搭配也有点儿打眼吧?」 侍女一听这话就笑了:「听您这话说的,好像成了个会在意旁人眼光的人似的。」 「你这话我倒是很爱听。」 说完这句话,主僕二人正好走下船,找了个空地站定,从一路摇盪的船上站到了平实的土地上,女郎浑身都放松了些,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可太好了。 「娘子,您看那边。」 就在此时,侍女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响起,随着她的这句话,带着幂蓠的女郎闻声转头,掀起轻纱,露出半张明艷照人的面容来,眼眸中却满是好奇,问道:「要我看什么呢?」 同她相比,侍女的容貌就逊色了许多,属于丢进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见她就这样把幂蓠前面的纱掀了起来,赶忙替她往下拉了拉:「娘子小心点儿,您忘了出门前老爷子交代过什么了?」 仗着有幂蓠的遮挡,没旁人看见,女郎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懒懒散散地开了口:「他说过的话可太多了,要是每句话都要记住,那我不得累死了。」 第32页 「别说我爹了,你方才要让我看什么来着?」 侍女一向拿她没办法,闻言也只好把还没说完的劝导之言咽了回去,伸出手替她指了指:「西北方向,那一家三口,您看看,是不是常山侯一家?」 「阿琅一家吗?我都好久没见过她了。」 女郎碎碎念着,一边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没看到那一家三口,却忽然看到了人群中的另一道身影,她的视线瞬间凝固。 「怎么是他……」 「谁?」 侍女闻言,好奇地顺着她注视的方向看过去,等看清那道身披大氅的清瘦身影时,也不由得浑身僵住,下一刻反应过来,赶忙帮自家娘子把幂蓠的纱重新放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哎呦我的娘子,您可小心些,不是婢子说,您这运气,也算是绝了。」 女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身量纤细高挑,视线轻轻松松越过侍女的肩膀,依旧隔着轻纱投向那道清瘦的身影,眉心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这么几年未见,他的身子不像是见好的样子,怎么反倒更清减了些…… 她声音极轻,接近喃喃自语,「玲珑,你说,这么早,他不在家中歇着,来码头上做什么呢?」 侍女闻言便不假思索地道:「不是公事,便是私事,总之国公爷是来做什么的,都跟娘子您没有关系。」 「行啦,我知道了。」 女郎最后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收回视线,垂下眸子。 「对了娘子,等会儿进了城,咱们住在哪儿?」 「哥哥在这儿不是有一处私宅吗?」 「可您先前不是说不想住家里的宅子吗?」 「你知道私宅为什么叫私宅吗?自然是因为是私人的,不是家里的,哥哥用自己的钱买的,又送给我了,当然是跟家里没关系的。」女郎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下船的时间太早了,昨晚上又没睡好,现在开始犯困了。 侍女离得近,尽管透着一层纱,还是隐约将自家娘子打哈欠看了个正着,不由得无奈地嘆了口气,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故作埋怨地道:「好好好,您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婢子只是问上一句,您就教训了婢子一大通。」 「还说我教训你。」女郎隔着幂蓠嗔了她一眼,并不介意她的动作,縴手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依我看吶,你才是没大没小,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在这儿等着我了,真是我给你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说。」 「那是婢子知道您脾性好,不会计较嘛。」 「行了行了,快别给我戴高帽了啊,哎对了,马车什么时候过来?」 侍女听见这话,在心里默默计算了片刻,又用手搭了个棚,眯着眼往不远处看了看,才点了点头,确定地道:「已经到了,娘子,咱们过去吧。」 「是吗?」 女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次转过头往方才瞧见裴聿川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他与身边那个少年的身影,入目之人众多,却尽是不相识的生面孔,故人早已不在原处,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收回视线,手不自觉地抚过腕上的红玉镯子,看向不远处的江面。 半晌后,才淡淡开口:「走吧。」 …… 「怀真,你方才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裴聿川一边朝着常山侯一家此时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边向身旁的少年问起。 一听他这话,薛怀真立马思索起来,半晌后,摇了摇头:「并未察觉到。」 「这样吗?」 裴聿川得到对方的回答,沉吟了一声,也不再把方才那种仿佛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当回事,摇了摇头,只当是自己产生错觉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022 022/文:吃梨 常山侯唐义诚正在跟自家夫人说话,刚被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在外不许多饮酒,不可鲁莽行事,不可耽误了公事,办完陛下交代的事就抓紧时间回来,一句接一句的,听得他头都大了,视线的余光中出现裴聿川的身影,顿时在心里松了口气,仿佛看到了救星,沖他挥了挥手:「知行,这儿呢。」 「子成,嫂夫人。」 裴聿川带着薛怀真走到他们跟前,先打招唿,说罢又看着他们身旁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摸了摸对方的头,笑道:「这是阿璋吧,才几日未见,怎么感觉一下子长高不少?」 「小孩子长得快。」 常山侯夫人卢氏笑着应了一声,她是个气质温婉的女子,穿了件丁香紫的罗裙,个子娇小,站在身材高大,相貌粗犷的常山侯身边,夫妻俩之间倒是有一种奇怪的和谐。 说着吗,她便把手边的儿子拉到身前,温声道:「阿璋,来见过你裴伯伯。」 唐璋大概五六岁的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的,颇为圆润可爱,也不认生,听到自家阿娘这么说,便歪了歪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伯伯,奶声奶气地唤了声:「裴伯伯好。」 裴聿川顿时觉得被击中了,想也不想便摘下腰间挂着的玉佩,放到小胖墩手里,温和地道:「阿璋也好,这是裴伯伯送你的见面礼。」 「这可使不得,快收回去。」唐义诚见状赶紧拦了起来,「又不是头一回见他,每次见面都送一样东西,安国公府再有钱也不是你这么造的啊。」 第33页 也就是关系真的好,才能这么无遮无拦地说话,若是换了关系一般的,最后那一句定然是不敢说的。 裴聿川也明白这一点,笑着道:「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给孩子拿着玩儿,不值当什么,你看嫂子是见过世面的人,就不像你这么一惊一乍的。」 卢氏闻言只是低笑不语,安静地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不过裴聿川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常山侯夫人出身昭关卢氏,与安阳谢氏、清河崔氏、河东柳氏、汝南王氏同列五大姓世家,都是传承超过百年的大世家,说起来,大魏的岁数,都还没世家一半大,这样的家族培养出来的子女,眼界自然不同。 闲话几句之后,上船的时候也到了,唐义诚让手下先上去,转过身道:「行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裴聿川点点头,「路上小心。」 「夫君去吧。」 当着外人的面儿,卢氏没有再将方才嘱咐的话再说一遍,牵着儿子的手,让他跟他爹告别。 小胖墩不哭不闹,也感受不到半点儿送别的情绪,只当自家阿爹像是平时那样出门,到中午就回来了呢,听见她的话便举起小胖手,冲着他爹摇了摇,「阿爹早点儿回来!」 奶声奶气的,听得周围几人都笑了起来。 另一边,盛京城西,枣花巷的最深处。 小院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院中响起:「我们家阿菀在不在呀?快来看阿娘带了什么回来。」 话音刚落,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随之出现的便是扎着双丫髻,跟脱缰的野马似的飞奔而来的小姑娘,她跑过来一把抱住杨菀之的腿,仰起头,大声道:「阿娘你回来啦!」 杜怀月一个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往后退了半步,险些闪了腰,双手提着的东西都差点拿不稳掉到地上。 「哎呦,慢点儿慢点儿……」 小姑娘立马松开手,心虚了一瞬间,下一秒就被她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伸出手去够,一边够还一边问:「阿娘你拿的是什么呀?」 甚至还凑上去闻了闻,然后成功地被熏到,捏着鼻子连连退了好几步,小脸皱皱巴巴的,说话时都没松开手,带着浓浓的鼻音,可怜兮兮地问她:「阿娘,咱们家没银子了吗?」 杜怀月好不容易站稳了,刚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就听见自家女儿问的这句话。 「……啊?」 她一头雾水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呢?」 小姑娘顿时又往后退了一步,捂着鼻子说:「要不是没钱了,阿娘怎么会去捡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回来,我上次听人说了,夏天的饭菜吃不完,要是不放在井里凉着,就会变臭,家里人吃了会坏肚子,只有乞丐们不嫌弃,会带回去吃,阿娘你带回来的东西那么臭,肯定是去外面捡的。」 「停停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杜怀月赶紧叫停,头疼地看着她,「你这都是上哪儿听来的?」 杨菀之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小手一摊,「隔壁方大娘说的呀。」 杜怀月语塞半晌,「……以后这些就别听了。」 「可是……咱家真的还有银子吗?要是没有的话,阿菀也可以出去挣钱!上次帮方大娘送饭,她还给了我一张糖饼呢,应该够我跟娘两个人吃了,要是实在不够吃,阿菀也可以少吃点儿,这样阿娘就不用出去捡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了!」 「真是谢谢你为我考虑啊。」 杜怀月颇为无语,「不过不用了,咱们家还没艰难到那个份儿上。」 她一边说,动手把那个油纸包上的麻绳拆了,还不忘对女儿招了招手,「阿菀来,尝尝娘带回来的臭豆腐,这东西只是闻起来臭,吃起来可香了。」 奈何她说完好一会儿了,小姑娘脚下还是一动不动,眼神将信将疑,捂着鼻子的手甚至捂得更紧了。 好可怕…… 闻起来好可怕,颜色也好可怕…… 见她不过来,杜怀月没法子,干脆叉起一块放进嘴里,想要以身示范让女儿放下戒心。 外酥里嫩,入口焦香,还吸满了汤汁,味道果真很不错。 然而当她转过头看过去的时候,小姑娘却是一脸惊恐,脚底下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 杜怀月:「……算了。」 第23章 023 023/文:吃梨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了几下,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大大咧咧的女声:「杜娘子,在不在啊?」 杜怀月闻声起身,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一边走一边应:「方大娘,我在,您进来吧,门没锁。」 「那我进来了啊。」 随后,一个体型微胖的妇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进门刚要说话,就被满院的味道给冲击到了,不过不同于杨菀之避如蛇蝎的态度,她反倒往前走了几步,表情陶醉地闻了闻,兴致勃勃地开口问道:「要不怎么说还是杜娘子会吃呢,这是哪家的臭豆腐,一闻就知道好吃。」 杜怀月方才被自家女儿伤到的心总算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得到了治癒,她请方大娘坐下,然后才道:「就在西市那边,潘家羊肉旁边那家。」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下次找机会去买份尝尝。」方大娘一听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连连点头,随即便话音一转,搓了搓手,将自己的来意道出:「杜娘子啊,是这么回事,我娘家侄女下个月初六嫁人,我知道你有一手制香粉的好手艺,比百香阁的还好用,能不能我出钱,请你帮忙制上一盒。」 第34页 杜怀月闻言便笑了,语气柔和:「这是喜事,不必提什么钱不钱的,只要不嫌弃我是和离过的人,我回头做上两盒您带过去,就当是送给她的贺礼了。」 方大娘一听就连连摆手:「嫌弃肯定是不嫌弃的,你这么好的女娘,阿菀这么乖巧的孩子,是杨家那个老娘儿们和她那不争气的儿子没福气,但这钱还是要给的,你做两盒香粉也不容易,可不能白拿你的。」 「话不是这样说的。」杜怀月心中微暖,但还是摇了摇头,真切地道:「自从我带着阿菀过来,您都不知道帮过我多少忙了,也不曾收过我的钱不是?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您要是执意要给银子,那我以后若是有了什么事,也不好意思找您帮忙了。」 她这番话说罢,方大娘被成功地说服了,双手拍拍膝盖,「嗨」了一声,「行,那大娘就厚着脸皮受了。」 杜怀月不由笑笑,点了点头,又问起:「您侄女喜欢什么味道的?」 「桂花,丁香,栀子……她好像都喜欢。」方大娘想了想,不确定地说。 杜怀月「嗯」了一声,温声道:「现下正是丁香花的时候……」 然而她这话刚说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了「啪啪啪」用力拍打门板的声音,门外的人一边拍门还一边喊:「阿菀,开门啊,阿奶来看你了!」 杜怀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门外的人半点儿都没有收敛,还在「啪啪」地拍着门,声音愈发大了。 「阿菀,你先回房去,记得把门关好。」 杜怀月脸色虽然不好,但对着女儿说话时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轻声叮嘱道。 这种情况也不是头一次发生了,杨菀之已经非常熟悉了,闻言便点点头,应得飞快:「阿娘,我知道的。」 杜怀月便笑了笑,任由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阿菀最乖了,快去吧。」 「嗯嗯!」 见小姑娘飞快地跑回房间关上了门,方大娘这才开口:「杜娘子,要不你也回房去,我去开门,就说你们不在,托我帮你们看着院子。」 杜怀月却摇了摇头,「我明白您是好心,可我那前婆婆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定然要往您身上泼脏水的,还是我去吧。」 说到这儿,她忽然挑了挑眉,自信道:「况且若是论吵架,我也自信不输给她呢。」 方大娘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笑了,笑罢又担忧地道:「话虽是这么说,可这……无论吵赢吵输,总会伤了你的名声……」 「她大概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吧。」杜怀月同她一起往门口走去,一边无所谓地道:「总归我也只想好好地把阿菀养大,至于旁的,现下没空也懒得去想。」 方大娘欲言又止,还要说什么,杜怀月已经把大门打开了。 外头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锦缎上的金线在阳光照耀下能闪瞎人眼,一只手腕上带了三四个镯子,金的玉的,金镶玉的,至于头上,那也是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银首饰插了满头,这哪儿是个人,活脱脱是个首饰架子,倒也真是不嫌重。 尽管杜怀月已经看自己这个前婆婆这样的打扮好几年了,却还是没看习惯过,每次见到都要在心里惊嘆一声。 她开门开得突然,老妇人猝不及防,反倒被惊了一下。 随即立马反应过来,怒气沖沖地瞪了她一眼,「杜怀月!你还有没有一点为妇之道!见了我也不行礼!」 杜怀月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已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角翘了翘,挂上一抹假笑,温温柔柔地开了口:「杨老夫人,容我提醒您一句,我如今已经不是您杨家的儿媳了,换作是您,要是在街上碰见一个陌生人,也会同她行礼吗?」 她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在老妇人眼里,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看都觉得她在嘲讽自己。 她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亏你杜家还都是读书人,怎么会教出这样不懂礼数的女儿!就连我们杨家这商贾之家,都知道长者为尊的道理!」 杜怀月哂笑一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还是先前那般柔和,「您太谦虚了,您家可不是一般的商贾之家,寻常的商贾之家,怎么能养得出您那个饱读诗书,却冠冕堂皇,不知廉耻,寡廉鲜耻,表里不一,装模作样,背着结髮妻子兼恩师之女在柳叶胡同偷偷养外室的好儿子呢?」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024 024/文:吃梨 这番长长的话说完,她连大气都没喘一下,看着比谁都要平静,仿佛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分毫的关系。 然而对面之人却没有她这么好的定力了,气得脸都红了,整个人都在抖,头上那一大堆金银首饰也在跟着一块儿抖,伸出手指着杜怀月,然而颤颤巍巍地指了半晌,却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这个……没规矩的……」 翻来覆去,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么几句没规矩,没礼数的车轱辘话。 她说不烦,杜怀月都听腻了,「您还有什么指教?若是有,请您快点儿说,别耽搁了我们做饭。」 仿佛是被她这句话给提了个醒,老妇人不管不顾就要挤开她往门里走,「你让开!我不跟你多说,我是来看我孙女儿的!」 杜怀月差点儿被她推倒,还好被方大娘及时扶住。 第35页 方大娘体型微胖,又是干惯了活儿的,浑身上下都是劲儿,索性直接站在门口挡着,也不干什么,就只是站着不动,就跟座山似的,老妇人个子瘦小,也没什么力气,硬是没挤进去。 杜怀月在旁边看着,差点儿笑出声来,还好及时忍住了。 老妇人的计划再一次遭到阻拦,气得整个人都要冒烟儿了,左看看,又看看,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就坐在杜家大门口,拍着腿哭嚎起来:「夭寿了!该天打雷噼的贱妇,不让亲阿奶见孙女,丧了良心啊……」 方大娘哪怕是市井里长大的,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得目瞪口呆。 以前只是听说过杨家这个老东西不是好人,做事也不讲究,可直到此时亲眼见了,才知道那些传言半点儿都不夸张,甚至还收敛了,这哪儿是不讲究,是特别不讲究啊…… 这穿衣华丽,满头珠翠的,不开口时候瞧着倒是个富贵人家的老夫人,可这一开口,一撒泼,活脱脱就是个泼妇。 杜怀月倒是不置可否,在杨家的时候也没少见这个婆婆这么行事,她面上带笑,语带戏嚯:「您尽管闹,闹大了才好,闹到左邻右舍整整一条街的街坊都来看才好,听说杨煜今年要参加科考了?」 老妇人原本还在拍着大腿哭嚎,压根儿不管她说什么,然而听到科考这两个字,整个人顿时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哭喊声戛然而止。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了杜怀月好一会儿,最后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爬起来,看样子还心有不甘,往地上重重地「呸」了一口,留下一口青黄相间的浓痰。 「……这次先放过你,咱们走!」 随即主僕几人灰熘熘地爬上马车,片刻之后,马车就消失在枣花巷。 杜怀月只看了一眼地上那摊东西,便嫌恶地转过了视线,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方大娘却「噗嗤」一声笑了,心道果然还是个爱干净的女郎,拍拍她的肩,大包大揽:「没事儿,我待会儿帮你清理了就是。」 「那就麻烦您了……」 杜怀月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说是矫情也罢,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 「这有什么的,行了,那我先回去了啊,有事儿就叫我。」 「我送送您。」 「就在隔壁,送什么送,你快回去看看阿菀那丫头吧。」 「那行,那两盒香粉我做好了就给您送过去。」 「好嘞好嘞。」 各回各家,院门各自被关上。 不远的拐角处,带着幂蓠的女郎终于看够了好戏,心满意足地放下轻纱,感嘆地对身边的侍女道:「玲珑,真没想到,咱们运气当真不错,竟然这么有意思的邻居,看来咱们未来的日子,暂时是不会无趣了。」 侍女闻言,颇为无语,「娘子,估计人家可不觉得这有趣。」 「这件事儿当然不有趣。」女郎颇为贊同地点了点头,话音一转,又道:「可这个人,却很有意思,玲珑你说,回我们住进去之后,我就以新来的邻居身份拜访她,怎么样?」 「……您高兴就好。」 「那就这么定了。」 …… 城东,安国公府。 裴聿川从码头离开,照例去通镇司转了一圈,点了个卯,坐了一小会儿就回了家。 刚到家,椅子还没坐热呢,南山便迎了上来,同他汇报起来:「国公爷,已经派人去邹家看过了,那老两口身体都好着呢,没人生病。」 裴聿川听罢,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嘆了口气,这个结果,跟自己猜测得也差不多。 邹家人找裴静柔要钱要东西要习惯了,这次也不过是换了个人,编了个新的藉口罢了。 他沉思着,手指无意识地屈起,在桌面上敲了敲,「你知不知道,阿柔在书院的表现怎么样?」 南山闻言,心底诧异了一瞬,国公爷从前可是从来不关注大娘子的这些事的…… 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起来:「锦绣院的几位先生,对咱们家两位小姐评价都很好,多是夸赞之语,夸大小姐沉静娴雅,小小年纪就有大家之风……」 裴守静嘴角抽了抽,他不但听懂了,还自己在心里翻译了一下—— 这就是说阿柔话不多,不爱动,安静,也不惹事儿。 他想了想,又问:「那课业呢?」 南山又说了一堆修饰过的评语。 裴聿川「哦」了一声,心道,也就是说小姑娘在诗与书画上没什么天分,只能说普普通通,中规中矩,女红方面亦是如此,算是认真细心,但不算出彩,不过她的规矩和礼仪在一众同窗里是学得最好的。 此外,在算学上也有几分天资,算得比别的孩子都快,有时候不用算盘,只靠心算就能把题算出来。 他不由得挑了挑眉,小姑娘还有点儿偏科? 沉吟片刻,他忽然开口问:「我的书房里,有没有跟算学相关的书?」 南山闻言便迟疑了片刻,「回国公爷的话,书房那边一直是寒山管着的,小的也不甚清楚。」 「嗯?」 裴聿川听罢便道:「那让他过来一趟。」 「是。」南山应声退了出去,很快便将寒山叫了进来。 第25章 025 025/文:吃梨 「国公爷,您找我。」 第36页 裴聿川「嗯」了一声,直入主题地问道:「我的书房里,有没有跟算学相关的书。」 寒山只是略微思索,便肯定地点了点头,「有的。」 有就好,裴聿川闻言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原本以为进去拿了书,很快就能出来,却没想到这一待就是大半个早上,出来的时候都快用午膳了。 倒不是找算学的书找不着花费了太多时间,而是里面的书实在太多,还有许多他能看懂并且有意思的书,总归不赶时间,便在里头多待了一段时间。 他也没想到,这名为书房,但里面空间之大,藏书之多,实则都能称得上是个书库了。 简单用过午膳,裴聿川带上从书房中挑出来的几本书,来到了大女儿所住的风荷院。 他来的时候,裴静柔这边也刚刚吃完饭,正躺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昏昏欲睡,丫鬟坐在一旁轻轻地替她打着扇子,躺椅旁还蹲着一只大胖橘猫,正专心致志地在舔爪子。 裴聿川刚踏进院门,便瞧见这样一幅和谐的场景,他抬手阻止了门口的婆子通传,缓步往里面走去。 他身量这么高的一个人进来,除了还躺在躺椅上的裴静柔,其他人自然也都瞧见了,正在给自家娘子打扇的书雪见状也惊了一下,赶忙站了起来就要行礼,却被对方摆手阻止了,然而站起身停了打扇,小姑娘便察觉到风消失了,不由得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含含煳煳地唤了声:「书雪姐姐……」 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一道这时候本不应该在这里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立马清醒过来,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磕磕巴巴地唤道:「父……父亲……」 说罢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手忙脚乱地就要从躺椅上下来,却因为动作太急险些被自己绊倒,裴聿川被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扶了一把,这才没让她跌倒在地。 大胖橘猫都被这动静吓得一窜出老远。 等她站稳了,不由玩笑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小姑娘却以为他是认真的,赶忙摇了摇头,急得辩解起来:「不是的,是……是我……」 裴聿川看她越急越说不出话来,额头上都快急出汗来了,心里也有点后悔,不该跟这个胆子本就不大的孩子开这个玩笑的,便主动出声安抚:「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没让下人通传,吓到你了。」 不料小姑娘听了他这话,反而更急了:「不,不是您的问题,是我……」 「先不说这个了,阿爹过来是为了给你送点东西。」 裴聿川当机立断地换了个话题,怕这么你来我去的掰扯到底是谁的问题,就得掰扯一个时辰。 果然,一说起正事,裴静柔的情绪立马被带偏,疑惑地「呀」了一声,往他身后看了看,然后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神采,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和几分小心翼翼:「父亲要送我什么东西?」 裴聿川见状,心里也松了口气,转过身从南山手里接过那几本书,递到裴静柔前面,温声道:「听说阿柔在算学上颇有几分天赋,阿爹便去书房挑了这几本书,送给你做奖励。」 小姑娘却是愣住了,木愣愣地接过书,旋即才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置信,试探着问:「这是……您亲自去挑的吗?」 「是啊。」 裴聿川笑了笑,耐心又温和地道:「现在看不懂不要紧,只要好好学,以后都能看懂的。」 「嗯嗯!谢谢父亲!」 裴静柔紧紧地把这几本书抱在怀里,连连点头,开心都表现在了脸上。 看她确实喜欢,裴聿川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行,时候也不早了,阿爹就先走了,你接着休息吧。」 「那我送送父亲!」小姑娘赶紧说。 「不用了,就几步路的事儿。」裴聿川摇了摇头,刚要走,又止住脚步,看着小姑娘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犹豫了片刻,才道:「阿柔,若是日后遇上什么事,都尽管来寻阿爹,知道吗?」 面对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姑娘,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得多了怕她多想,索性就只说这么一句。 裴静柔闻言便愣了愣,随即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好,去休息吧。」 裴聿川说罢,沖小姑娘笑笑,便带着人离开了。 风荷院的主僕几人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片刻之后,裴静柔抱着那几本书,蹬蹬蹬几步跑到魏嬷嬷面前,小脸上满是高兴,话里带着小小的炫耀:「嬷嬷,你瞧,这是阿爹送给我的书,说是奖励我的。」 裴聿川不在眼前,她反而有勇气叫阿爹,而不是那句客气疏离的父亲了。 魏嬷嬷常年板的脸上现在也挂着笑,欣慰地摸了摸自家娘子的头,连连点头:「是,是,还是国公爷亲自给娘子送过来的,娘子高不高兴?」 裴静柔不好意思说话,便点了点头。 书雪刚刚就站在她旁边,把裴聿川的态度看得清清楚楚的,此时也很为自家娘子高兴:「国公爷眼里总算看得见咱们娘子了。」 说着又张罗着要找几张纸给她包上书皮,免得不小心弄脏弄破了。 裴静柔闻言便赶紧反驳起来,说她才不会那么不小心呢。 院内顿时充满了喜气洋洋的笑声。 第37页 …… 从风荷院出过来,裴聿川便朝着老太太所居的松龄院走去,要是自己没记错的话,老太太这会儿应当刚吃完饭,还要跟丫鬟们打一阵子牌,才会歇息,正是说事情的好机会。 果不其然,他刚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高高兴兴的声音:「好牌!」 门口打帘的丫鬟福身行礼,随即替他掀起竹帘。 裴聿川刚走进去,里头正好一局结束,老太太一抬眼就瞧见他了,几个陪着打牌的丫鬟也赶紧起身见礼。 「这几天身子好些了?」 裴聿川点点头,应了声是,在椅子上落座。 老太太摆了摆手,示意丫鬟们把一桌乱棋收拾了,一边继续问:「药还吃着吗?」 「吃着呢,一顿不落,您放心吧。」 老太太这才点点头,道:「你身边的桐君是个细心的,有她盯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裴聿川笑笑,没接这个话,另外起了个话题。 第26章 026 026/文:吃梨 「娘,咱们府里的中馈,是您老人家掌着吗?」 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的珠串也不转了:「怎么着?想开了?总算打算找个媳妇儿来帮我分担分担了?」 「没有的事儿。」 裴聿川赶紧否认:「这件事儿咱们还是日后再议,儿子问这句话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心道前几天自己还在感受催婚别人的快乐,转眼间就轮到自己被催婚了,这可真是……现世报来得太快。 听他否认了,老太太顿时兴趣寥寥,撇了撇嘴,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转起了手里的珠串,「那是什么事儿啊?」 裴聿川轻咳了一声,温声开口:「儿子是在想,大娘今年就十岁了,旁人家的小女娘们,约莫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开始跟在长辈们身边学着怎么管家了,大娘虽然是我们收养的,但是既然已经改姓了裴,那就是咱们裴家的女儿,在外也代表着安国公府的脸面。」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她将来嫁出去之后的表现,也关系着旁人怎么看待咱们阿容……」 他话音刚落,老太太就勐地一拍大腿,「我居然忘了这回事儿了,这一天天的……」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你刚说得有理,改明儿就让柔娘跟在我身边学着吧,不过儿啊……」 「您说。」 「为娘这管家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啊,我连字都认不全,你可别忘了,咱们裴家是从你爹这辈儿才富起来的,跟那些祖上阔过的没法比,要是让我教,恐怕不太行。」 裴聿川闻言,先小小地恭维了一下老太太:「您若是愿意带带大娘,旁的先不说,若是做人处事能学到您两三分,下半辈子都够用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果然高兴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裴聿川笑了笑,他说得倒也不是完全的恭维话,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之后,他便越佩服老太太,虽然没读过书,不认识多少字,但无论是心性性格,还是做人做事,都足以让同她接触过的人交口称赞,就连景泰帝,对老太太也极为尊敬。 他又道:「至于您方才说的,更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了,您找同您交好的那些夫人们打听一番,看能不能请个懂这些的女先生,要是实在找不到,儿子就进宫求见陛下,请陛下帮忙寻个精通这类的老嬷嬷。」 他这话说得条理分明,可行性又强,老太太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嘆了口气,幽怨地盯着他,慢吞吞地道:「你要是有个能干的媳妇儿,这事哪儿有那么费劲。」 见老太太又要催婚,裴聿川心里一紧,赶紧藉口要到点吃药,赶紧熘了。 …… 当日晚上,裴聿川毫无预兆地再次病倒了。 且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他刚用完晚膳,正想去书房里挑几本书回来看,然而一条腿刚迈过门槛,眼前就是一阵发黑,紧接着天旋地转,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南山跟寒山二人慌乱的喊叫声—— 「国公爷!国公爷!」 …… 夜已经深了,慎独院却还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下人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熬煮汤药的味道飘满整个院子。 屋内也点了好几盏灯,裴老夫人坐在床边,看着还在昏迷之中的儿子,面色紧绷,满眼忧心,手里的佛珠捻得飞快。 也不知就这么看了多久,她忽然转过头,看向床边坐着的另一人,缓缓开口:「安大夫,我儿何时才能醒过来?」 旁边那人——也就是安大夫,安长卿正好在此时收回搭脉的手,闻言便转过头来,看向老太太,顿了顿才道:「回老夫人的话,这个……在下也说不准。」 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急了,追问起来:「怎么就说不准了呢,是不是因为他头上被磕的那一下?」 「这倒不是。」无偿看文伽威信2847383936 日更影视剧小说广播剧哦! 安长卿见自己要是再不开口,老太太就要急坏了,赶忙道:「国公爷额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看得出来身边人扶得及时,只是浅浅磕破了一层油皮。」 「那他怎么还不醒呢?这都好几个时辰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没放下心来,显然没被安慰到,眉头也皱着一直没松开。 第38页 安长卿刚要说话,就听见身边人惊唿一声:「老夫人!国公爷醒了!」 头疼欲裂,这是裴聿川醒过来后的第一感受,他恢復意识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 直到老太太和安大夫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些,他才终于费力地睁开眼睛,慢慢地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老太太发现自家儿子醒的时间跟南山惊唿的时间差不多,正好同裴聿川的视线对上,她赶忙凑了过去,满眼都是关切与紧张:「儿啊,你好点儿没有?头疼不疼?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裴聿川原本想说不渴,然而下一秒就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生疼,说句话都费劲,只能费力地点了点头。 「南山,快倒杯温水过来!」老太太见状,赶忙吩咐起来。 第27章 027 027/文:吃梨 一杯温水入口,裴聿川顿时觉得喉咙舒服多了,总算能开口说话,只不过还是有气无力的:「儿子已经好多了,让娘担心了……」 说罢,视线又转向安大夫,「也辛苦安大夫了。」 「职责所在,国公爷太客气了。」安长卿摇了摇头,说罢,他又道:「容在下去开药方。」 不等裴聿川说话,裴老太太就连声答应:「好好好。」 等安大夫退了出去,老太太坐到了床沿上,看着自家儿子苍白的脸色,心里不由一痛,慌忙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胡乱擦了擦,整理好心情才转过身来,笑着道,「南山啊,去拿面镜子过来,让你家国公爷瞧瞧他现在的模样。」 南山闻言便应了一声,转身去拿镜子了。 裴聿川自然是把她方才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看着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因为儿子的病担惊受怕,心里就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压得他透不上来气,但他还是配合着老太太,笑着问道:「儿子现在的样子怎么了?」 想到自己晕倒前的动作,他顿了顿,试探着说:「该不会是摔破相了吧?」 老太太闻言,故作嫌弃地嘆了口气:「娘可就指着你这张脸能给我骗回来个儿媳妇儿呢,你这要是摔破了相,娘的儿媳妇儿还能有指望吗?」 裴聿川苦笑一声,竟然什么话题都能被拐到催婚上吗? 他原本打算敷衍过去,但话还没出口,便想到了老太太方才背过身偷偷抹泪的动作,犹豫了片刻,才道:「您放心吧,就算没了貌,儿子不是还有才吗?」 果然,他这句话刚落,老太太就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你这么说,是终于松口了?」 老天开眼啊,她还以为自家这儿子要为柳氏守一辈子呢。 裴聿川一看老太太这架势,恨不得只要自己点头,立马就开始相看,赶忙轻咳了两声,「娘,这个暂且不急……」 对上老太太犀利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这种事,还是要看缘分的。」 「算了,先不为难你了。」 老太太无语地看着自家儿子,都懒得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了,她想得开,起码今个儿他总算松了口不是? 有一就有二,总有一天,她的儿媳妇儿会有的。 缓和气氛的话说完了,接下来才直入正题,裴老夫人一边替他把靠着的引枕往上扥了扥,一边问:「下晌那会儿问你的时候,不是说最近身子好了些吗,怎么晚上就昏过去了?是哪儿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这是能说的吗? 裴聿川不由得嘆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道:「儿子也觉得奇怪,前两日安大夫来复诊的时候,还说我最近修养得不错,只要按时喝药,应当能安稳一段时间。」 更何况自己最近吃得好睡得香,几个孩子虽然小问题不断,但也没惹出什么大事,总体来说倒也不算多费心力,谈不上劳神。 他说完这段话之后,老太太也不出声了。 裴聿川也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在脑海中盘算这件事。 若是按照原着中的时间线来看,原主是在五年后,也就是景泰十年的时候去世,当时的死因只说是病逝,但他却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最有力的依据—— 便是原主去世的半年后,景泰帝以贪污受贿,卖官卖爵的罪名,先后处置了三位官员及其家眷,成年男丁具斩首,女眷及年幼的男丁流放。 景泰帝是个仁君,但这一次的处置毫无疑问是有些严苛,其中透露出了些许端倪。 然而可惜的是,原主在原着中也只是个背景板似的存在,相关的描述本就不多,那三位官员的事,更是一笔带过了。 导致他想主动从那方面去调查,也无从下手。 就在此时,老太太忽然回过神来,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你这病,总是反反覆覆的,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养才是正事,安大夫都说了好几次了,你这病最忌多思多虑,记下了没有。」 她话音落下,裴聿川便好脾气地应了声是,「儿子记下了,娘放心。」 「希望你是当真记住了才好。」老太太摇着头嘆了口气,语气有些惆怅:「你这几天就安心休养,孩子们那边,我就先不让他们来吵你了。」 裴聿川却摇了摇头:「娘,不必如此,孩子们也不是不懂事,不会胡乱吵到我的。」 第39页 「说不定有他们经常过来陪我说说话,反而能好得更快点呢?」 老太太其实也不是想阻止他们见面,听他这么说,很快就妥协了,「行,不过每日只能见半个时辰,一个一个轮流来吧,人太多就吵了。」 「行,您做主就是。」 母子俩又说了阵话,药便熬好了,老太太接过来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他:「行,一口闷了吧,汤药这玩意儿,用勺子喝才是折磨呢。」 裴聿川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接过来一口饮尽。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复杂又有层次感…… 「行,药也喝了,那你早些歇息,我就先回去了。」老太太接过空碗,放在托盘上,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 裴聿川应了声,又道:「娘路上小心。」 「知道了,走了啊。」 「娘慢走。」 直到看着老太太带着丫鬟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裴聿川才重新靠回迎枕上,许是方才喝的药中有安神的药材,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28章 028 028/文:吃梨 另一边,老太太回到自己松龄院,还没坐下,就让人把白管家和许嬷嬷都叫过来。 如果说白管家是大管事,总管外院的一切事务的话,许嬷嬷作为老太太身边的第一人,便是内院总管事了。 去叫人的魏紫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凛,要用到这两位的事儿,想来小不了。 二人来得很快,不到半刻钟便垂手立在了老太太面前。 「这国公府里,怕是有了什么心思不干净的,你们两个这就回去,把这府里的人从上到下都筛一遍。」 老太太冷着脸下令,声音冰得能把人冻住,哪有半点儿方才在裴聿川面前的和气模样。 白管家和许嬷嬷一看便知自家老夫人这是气得狠了,也不多言语,直接恭恭敬敬地应下。 「要真是查到了什么,直接带到我这儿来,别惊动到国公爷。」 「是。」 外院内院随即而来的动盪暂且不提。 景泰帝在第二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即就派了太医过来,奈何与安大夫诊出的结果差不多,只是在开出来的药方上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两个大夫埋头商量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安大夫的药方更合适些。 裴聿川:…… 这场病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一直反反覆覆的,把他折腾个够呛,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苦汤药喝到麻木,好不容易恢復个差不多,都已经临近端午节了。 …… 裴聿川正在院里散步,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像个老大爷似的。 「阿爹!我们来看您啦!」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不用回头都听得出来是阿容这个鬼灵精,转身一瞧,果不其然。 裴静容左手拉着裴守愚,右手拉着裴静柔,自己则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见他看过来,立马松开左手,放过了一脸别扭的裴守愚,高高兴兴地朝他招了招手。 一看他们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小厮和丫鬟手里还拿着书袋,裴聿川便估摸着,他们几个恐怕是刚放学回来,可能连自个儿的院子都还没回去,就被她一道拉过来了。 就这几个念头的功夫,几个孩子就到了他跟前。 「走这么快,瞧把你大姐姐累的。」 虽然看她还是一副精神百倍的样子,但被她拖着走的裴静柔已经气喘吁吁了,裴聿川不由得玩笑道。 这话里的两个当事人,裴静容一听他这话,迅速反驳:「哪有,我走得一点儿也不快。」 说完这句才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裴静柔听到他的这句话,下意识慌了一下,赶紧摆了摆手,小脸通红,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不累的。」 「阿爹可听见啦,大姐姐自己都说不累的。」 她这句话刚说完,裴静容便更加理直气壮了,仰着头看他,眼神无辜,半点儿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裴聿川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有心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满院子的下人,又暂且忍住了。 这种场合併不适合教育孩子,尤其是阿容这样个性极强又极爱面子的孩子,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回头再埋怨上阿柔也未可知。 裴静容被他这么看着,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心虚,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本来就是嘛……」 裴聿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往她身后看去,视线落在裴守愚身上,就正好瞧见对方正一脸的百无聊赖,仿佛对他们所说的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甚至打了个哈欠。 见裴聿川看过来,还一脸坦然,仿佛刚刚那个打哈欠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裴聿川挑了挑眉,不由问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回父亲的话,昨夜窗外的蝉过于吵闹,儿子的确没有睡好。」裴守愚闻言便道。 裴聿川面色古怪,心道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听到有蝉在叫,难不成这蝉还会看人下菜碟,只在他的院子里叫,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叫?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裴静容也奇怪地看向自家阿兄,「阿奶已经吩咐下人们去把树上的知了都给粘了,应该不会听到叫声才对,阿兄莫不是听错了?」 第40页 一旁的裴静柔虽然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同的意思。 眼见小少年就要尴尬起来,裴聿川轻咳一声,看向裴静容,主动转移了话题:「说吧,有什么事让你一放学,连院子都顾不上回,就先跑到我这儿来了?」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分明是有事要说,还非得强辩一下:「哪儿有啊,就是急着过来看看阿爹嘛……」 「真的?」 裴聿川闻言便笑了一声,故意又问了一遍,「没有的话,现在看也看过了,就先回去吧,等会儿一块儿去你们阿奶那儿用膳。」 裴守愚一听这话,顿时就想告退,却没想到自家妹妹却没走,非但没走,还慢吞吞地开了口: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事儿……」 小姑娘仰着小脑袋,看着自家阿爹,期期艾艾地问:「就是……阿爹你身体要是好了的话,明天能不能带我们去游园会玩儿啊?」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裴聿川失笑,一眼看过去,不但提出这件事的裴静容还在等着自己的答覆,就连一贯不轻易表露自己想法的大女儿裴静柔也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 第29章 029 029/:文:吃梨 他也没有卖关子,将方才的事跟孩子们道来:「自然是可以的,你们来得晚,没跟陛下派来传话的人碰上,明天不但有游园会,有赛龙舟,晚上还会放焰火呢,到时候陛下也会带着两位皇子出宫,已经嘱咐我带着你们一道过去了。」 「真的呀!」 一听还有焰火可以看,两个小姑娘顿时都高兴得不得了,裴静柔还只是抿着嘴笑,裴静柔 「这下放心了?」 裴聿川故意问。 「嗯嗯!」两个小姑娘连连点头。 「所以啊,别担心这个了,阿爹忘了什么都不会把你们给忘了的。」裴聿川笑了笑,又温和地催促道:「行了,快回去更衣洗漱,等会儿还要去松龄院陪你们阿奶一道用膳。」 他这句话说罢,裴守愚脸上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第一个应道:「是,父亲,那儿子这便告退了。」 两个小姑娘没他快,不过也陆续应下。 看着三个孩子连同他们所带的下人们都离开了慎独院,裴聿川面上若有所思,半晌后,不由得唤身边的人:「南山啊……」 「国公爷。」南山应得极快。 「你说,守愚方才走路的姿势,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南山白净的脸上闻言便浮现出了纠结之色,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国公爷,二少爷大概是有些……内急。」 裴聿川:「……」 竟是如此吗? 那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还以为他扭了脚。 想到裴守愚,裴聿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似乎除却必须,这个儿子好像基本不会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见到这个儿子的次数其实并不多,长着一张最像原主的脸,性子也差不多,甚至存在感低到了有点近乎隐身的感觉。 而且自从他穿越过来,就诸事缠身,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不是孩子们那边出了问题,就是自己卧病在床。 以至于直到方才看到裴守愚的走路姿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 在原着当中,裴守愚一出场的时候,整个人的形象是这样的—— 这人刚从醉花楼出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厮,一身的锦衣华服,粗看便知价值不菲,头上的金冠都戴得歪歪斜斜的,满脸通红,浑身酒气,衣襟胡乱掩着,脚步踉跄着往路边等着的马车走去,两个小厮在后面急匆匆地追着,仿佛生怕他摔倒一般。 直到他踩着脚凳往马车上爬的时候,才看出来原来这人一只脚是跛着的。 是的,在原着中,裴守愚的腿是瘸的。 腿瘸自然不能科举入仕,很难说他后来长成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是不是跟这也有关系,毕竟在现在的时间线上,这个二儿子显然不是个纨绔,相比于总是在书院里闯祸惹得先生忍无可忍上门告状的大儿子,裴守愚甚至能称得上是模范学子,先生们都喜欢的那种优等生。 但在原着中,裴守愚充其量只能算个十八线的配角,作者并没有描述过她的他是怎么瘸的。 裴聿川就这样站在廊檐下,靠着柱子柱沉思了许久。 南山在一旁安静站着,并不出声打扰,忽然间,他听见身边传来国公爷平缓的声音:「让奔雷过来一趟。」 「是。」 奔雷来得很快,裴聿川是在房间内见的他,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奔雷便告退离开。 至于裴聿川都吩咐了些什么,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就只有南山知道了。 …… 翌日,天气极好,盛京城内到处都充满了过节的氛围。 枣花巷这边也从一大早开始就热闹起来了,粽子的香气逸散在小巷里,家家户户都从外头折了柳枝,采了艾草回来挂在门上,杜怀月也不例外。 等她挂好柳枝跟艾草,再回到卧房里,掀开床帐看过去,不由得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女儿柔软的脸蛋,「让我来看看,还有哪只小懒猪没有起床呀?」 床上的小姑娘睡得正香,小嘴还吧唧了一下,显然是在做什么美梦,忽然被她这么一戳,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41页 然而杜怀月却憋着笑,坏心眼地把女儿又拨了回来,还屈起手指,力道极轻地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儿,声音也稍微放大了点儿,「阿菀快起来啦,要不然阿娘可要一个人去吃黄大娘家的豆腐脑了,不带你哦。」 杨菀之在被弹脑门的时候就被从香甜的睡梦中拉了出来,正半梦半醒间,又听见自家阿娘说要一个人去吃豆腐脑不带自己,眼睛还没睁开呢,嘴里就先含含煳煳地咕哝起来:「坏阿娘,阿菀也要去……不许不带阿菀……」 杜怀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挠了挠她的胳肢窝,「带带带,带你去行了吧?想吃还不赶紧起来,快起了。」 小姑娘顿时被她挠得咯咯直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娘坏!嗷!」 好不容易把女儿叫醒起床,又给她换上新做的衣裳,任她哒哒哒跑去自己洗漱,杜怀月则走到梳妆檯前,弯腰从抽屉中取出两个圆形木盒。 ——这是答应方大娘的那两盒香粉。 做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做好了,正好今个儿出门的时候顺路送过去。 母女俩刚走出房门,迎面就碰上个熟人。 「杜……杜娘子,你们这是出门吗?」 这人穿了件青色的儒衫,身量不高,体型清瘦,一副规规矩矩的书生模样,同杜怀月说话时还有点儿紧张,带了点结巴,一脸的腼腆。 杜怀月愣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自家门口。 随即便点了点头,态度既不亲近也不疏离,就像对待普通邻居那般:「是,张秀才也是?」 「我不……啊……对,我也是,我也是刚出门。」她话刚说完,张秀才就赶忙点点头道。 可能是太过紧张,导致这句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当即就是一阵懊悔,自己在门外踌躇了这么久,就是想着能在杜娘子面前特意好好表现一番的, 杜怀月闻言便客气地道:「那我跟阿菀便先走了,张秀才请自便。」 见她牵着女儿准备绕开自己离开,张秀才顿时着急起来,往前走了一步,结结巴巴地再次开口:「杜……杜娘子,不知你今日可有空闲,能……能否……同……同在下……」 话还没说完,他就先涨红了脸,像是这句话能说出来一半就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030 030/文:吃梨 杜怀月有些无奈,她倒是不知道,这个街坊家中平常温温吞吞的书呆子,怎么今个儿像是吃了酒似的,不但见了自己第一面的时候没有涨红着脸退走,还能大着胆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 她正想开口婉拒,旁边便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小张秀才,怕是不巧了,阿月早就同我约好今个儿一道出门的。」 杜怀月循声看过去,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在她身边早就等得无聊的杨菀之看到对方,也高高兴兴地朝来人跑了过去,「谢姨!您怎么来啦!」 「婉君,你过来了。」 杜怀月也笑着招唿了声, 「是啊,特意过来等你们的,生怕你们迷了路。」 谢婉君揶揄了一句,然后看向正呆愣愣地站在旁边,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年轻秀才,掩唇笑了笑,才道:「小张秀才,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娘了,好像在找你呢,你还不回去吗?」 张秀才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变,赶忙拱了拱手:「多谢谢娘子告知,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罢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见人走了,杜怀月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谢婉意看得分明,有点儿想笑,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笑的,便摇了摇头,「走吧,我说来接你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马车就在巷口等着呢。」 虽然才搬过来大半个月,但她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杜怀月也不是难相处的人,认识之后又发觉性情相合,她又精通诗书,是这枣花巷里为数不多能在这方面同杜怀月聊得来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了。 杜怀月点了点头,不过看着手里的两盒香粉,又道:「不过我得先去方大娘家送点儿东西。」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婉君「嗯」了一声,一边摸着杨菀之的小脑袋一边接话道。 杜怀月没什么异议,几人便一块儿去了方大娘家送香粉,她们一行四个人,倒是把方大娘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好在只是误会一场。 坐上停在巷口的马车,谢婉君这才按捺不住地打趣起来:「阿月,我看那呆愣愣的小张秀才,今个儿竟是想邀你出游的意思呢?」 杜怀月怀里抱着女儿,闻言便是一脸的无奈,「我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来打趣我这个。」 「你的情况怎么了,才貌双全,性子温婉,咱们阿菀又这么乖巧可爱,他有这份心思,才证明他眼光好呢。」 她夸得真心实意,杜怀月不由嗔了她一眼,「若是论才貌,你不是比我更胜一筹?」 并不是杜怀月客套谦虚,而是她当真觉得,相较于自己这样清淡的长相,谢婉君这样的明艷大气,反而更能称得上是美人。 「好了好了,你再说我可要当真了。」 谢婉君闻言便笑,一笑起来,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笑罢之后,神情稍稍认真了些,往靠近杜怀月的那边坐了坐,嘆了口气,「不过说真的,小张秀才这个人虽然看似还行,但他那个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阿月你还是远着他们点儿的好。」 第42页 她虽然搬过来时间不长,但周边街坊邻居们的热闹却是看了个遍,自然也了解这张家的情况。 寡母拉扯着独子长大,又供养他读书,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当娘的心气儿就高起来了,自诩是秀才娘,眼高于顶的,恨不得从此仰着头走路,见了谁都要把这件事拿出来大夸特夸,说什么她家儿子将来可是要考状元,做大官儿的,还要娶个官家小姐回来云云。 若是让她瞧见方才那一幕…… 连谢婉君都知道的事,杜怀月在这边住的时间比她更长,又怎么会不知道? 更何况她对张秀才本就无意,远着些便行了。 不过毕竟婉君也是一番好意,所以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见她沖自己笑得如同清水芙蓉一般,谢婉君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快了几下,心道难怪张秀才那么书呆子都开窍了,这样的美人,谁能不喜欢? …… 城东,安国公府。 此时,除了裴聿川之外,裴家全家老小都齐齐聚在裴老夫人的松龄院,就连五岁的三娘裴静婉,也被身边的嬷嬷抱了过来。 小女孩身上穿了件品红色的小袄,小脸胖乎乎的,一双眼睛跟葡萄似的,整个人长得圆润可爱,就是有些怕生,怯生生地躲在嬷嬷的怀里不肯看别人。 而在这屋内,几个孩子对待这个妹妹的态度也都各不相同。 裴静柔时常私底下去看她,态度自然友善;而裴静容却是一向不喜欢这个从外头来的三妹妹,将自己的不待见全都明晃晃摆在脸上;裴守静则只是粗略地打量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并不怎么关心,转过头就继续跟裴老夫人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在习武时的趣事来,惹得老太太时不时一阵发笑;裴守愚是一如既往地降低存在感,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神游天外,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注意力压根儿就没有分到小孩儿身上去。 裴聿川一踏进房门,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神态各异的众生相。 他刚进来,门口的丫鬟便福身行礼:「国公爷。」 屋内其他人听见这动静,除了老夫人之外的其他人,包括几个孩子,也都各自从椅中站了起来,行礼问好。 裴聿川今个儿穿了一袭深紫色的博袖宽袍,腰间佩着玉带,头上则戴幞头,较之平时正式许多,华贵又不失俊逸。 他对几个孩子笑了笑,走到老太太面前,道:「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二门外等着,咱们出发吧。」 「行。」老太太点了点头,身边的丫鬟适时递上拐杖,老太太接过来,往地上一拄,随即站起身来,「那就走吧。」 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现下这天是越来越热了,我们这些家眷们倒是还好说,不在台上,在自家的帐子里也好松快些,你得陪着陛下坐在看台上,就太拘束了,若是身子难受了可别忍着,知道了吗?」 老太太也是没办法,谁叫自家儿子前段日子才刚刚病好呢,要是为了这什么劳什子的龙舟赛,又给热病了那可不成。 裴聿川听得出老太太的关爱之意,闻言便应了下来:「您放心,若是不舒服,儿子肯定不逞强。」 「那就行。」 交代这么几句也就够了,毕竟他都是当爹的人了,在孩子们前面说得太多也不合适,像是都三十的人了还没长大似的。 …… 日头渐渐上来了,天气也越发闷热。 看热闹的天性是深埋在人骨子里的,尽管今个儿一点儿风都没有,热得要命,洛江边还是挤了不少人。 裴聿川下了马车,同老太太和孩子们告别之后,便由小内侍引着上了高台。 高台上人不多,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的,多半都是景泰帝的心腹重臣,裴聿川一一打过招唿,便在自己的位子上安稳落座。 没等多久,景泰帝就到了。 「怎么没把阿澄带上来?」景泰帝看了看他身后,没发现自个儿大外甥,不由得问道。 随即不等裴聿川说话,便直截了当地吩咐身边伺候的人:「去把世子请过来。」 裴聿川不置可否,景泰帝疼自家大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原着中在原主去世之后,裴守静才会在这样的盛宠之下逐渐长歪,一朝天子一朝臣,等到景泰帝也不在了,没人护着他,才会落了个被后来继位的新君——也就是原男主下令流放的结局。 说起原男主…… 既不是章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萧雍,也不是顺嫔所出的五皇子萧礼,而是普通宫女所生,因为出生的生辰八字不好,因而并不怎么被景泰帝重视的四皇子萧清。 裴守静很快就跟着传话的小内侍来了,中气十足的问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景泰帝一声令下,底下的人很快行动起来,一声声传令下去——龙舟赛,开始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龙舟赛便比完了两轮,裴聿川倒是运气不错,赛前添彩头押队伍,两把的获胜队伍都押中了,惹得景泰帝啧啧发酸,连一旁的裴守静都眼睛亮亮的,满脸的羡慕和佩服,一副恨不得想当场学会的模样。 裴聿川失笑,不得不解释了几句只是巧合。 说罢,他不经意间往下瞥了一眼,却正好瞧见高台下,正一脸焦急地跟侍卫说着什么的寒山,不由得眉头微皱。 第43页 穿过来这么长时间,他也对自己身边这几个人都有了大致的了解,寒山一贯是个稳重的性子,若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定然不会如此行事。 这般想着,裴聿川便转过头,对被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小内侍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小内侍会意,急步走了下去。 很快,寒山便被带了上来,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急的,见到裴聿川便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匆匆地开了口。 然而这一开口,就让裴聿川瞬间陷入了惊愕之中。 「国公爷!二少爷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0点更新三章共万字,谢谢小天使们这段时间的支持! -------------------------- 预收《建造书院从荒山开始》 #开局一座山,设施全靠攒# 温则言穿越到古代的第一天,就收穫了一个侄女,一个忠僕,以及一座荒山。 脑海里还多出个「第一书院建造」,告诉他这是个知识垄断的朝代,他的任务则是建造书院,教书育人,只要完成任务,不但能获得书院的建筑物,还能兑换自己想要的物资。 看着四处漏风的茅草屋,飢肠辘辘的自己,面黄肌瘦的侄女,还有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忠僕。 温则言:……行吧。 后来,终南书院成了人人嚮往的求学圣地,据说那里有教无类,求学无门的农家子,无人想收的商人之子,不受重视的世家庶子,甚至女子也能入学,据说那里有最渊博的先生,藏书最全的藏书楼,最好的课舍与宿舍,就连食堂的饭菜都令人回味无穷。 就连山长的瓜,吃起来都格外香甜。 「听说长公主上月来寻山长了……」 「何止上个月啊,前日又来了。」 温则言:? 预收《穿成男主的粗鄙原配》 人人皆知,薛太傅是国之栋樑,长女为当今陛下的贵妃,受尽宠爱,独子薛行舟,才华横溢,连中三元,清俊雅正,是无数盛京女郎的春闺梦里人。 然而一夕之间,变故突生,薛家坍塌,薛太傅被斩首,薛贵妃被赐死,薛家人锒铛入狱,曾经的翩翩公子从云上跌落泥中,在狱中被打断双腿,受尽折磨。 定了罪,判了流放,薛家人歷经千辛万苦刚到地方,薛行舟就被屠夫村霸家的闺女看上,死缠烂打。 很不巧,宋瓷一睁开眼,就穿成了这个传闻中貌若无盐,粗鄙不堪,目不识丁的屠夫之女。 更不巧的是,她手上还抓着貌似刚从人家身上扒下来的衣裳…… 第31章 031 031/文:吃梨 裴聿川从高台上下来的时候, 老太太这边已经把带出来的人手都散出去找人了,他大踏步走进来的时候, 帐内一片低气压, 除了二女儿低低的抽泣声之外,其他人都噤若寒蝉,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 裴静容抬起哭得红通通的眼睛, 腾的一下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咬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看着可怜极了, 脚下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阿兄……是因为自己非要拖着他出去陪自己逛, 所以才会被贼人趁机掳走的, 如果不是自己……都是她的错…… 裴聿川心里装着事儿, 便没有多顾及到她那边, 几步走到老太太跟前, 温声安抚道:「娘,您别太担心。」 他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寒山将事情的经过说过一遍,已经大致了解情况, 此时便直入主题,将景泰帝那边的吩咐跟老太太一一道来:「陛下已经叫来了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主事的人,还有潘指挥使, 让他们尽快派人帮着找咱们二郎, 奔雷也带着人去寻了, 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的。」 随着他开了口, 旁边的抽泣声也逐渐停止了。 老太太听了他这话, 勉强点了点头, 虽然看得出已经在压着火气了,但说话时还是忍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恨声道:「这些杀千刀的狗东西!青天白日都敢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您消消气。」裴聿川平静地注视着老太太的眼睛,语气平缓,极大程度上将对方焦躁的情绪安抚了不少。 他继续道:「二郎不见的时间还不长,想来贼人应当还走不远,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在四个城门口都设了排查的人,只要出不了城门,咱们找起来也容易,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老太太不由发问。 「没什么。」裴聿川略微停顿,便摇了摇头,将方才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没收到的消息,就先不说出来了,免得老人家白期待一场。 就在这时,帐外守着的小厮匆匆走进来,「国公爷,薛百户在外求见。」 裴聿川闻言先是一愣,刚想说什么,老夫人就重重地嘆了口气,然后摆了摆手,「你去吧,许是有什么事,这边不用你挂心,有你在外头看着些,那些人才会更加用心做事。」 是这个道理,裴聿川也懂,薛怀真忽然过来,想来是潘指挥使说了什么,便点了点头,刚要应承下来,转过头就瞧见了正泪眼婆娑,可怜巴巴的裴静容,心中嘆了口气,又对老太太道:「您也别太怪罪二娘……」 不等他说完,老太太就瞪了他一眼:「你当你娘我老煳涂了?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可恨的是那些拐孩子的人,跟二娘有什么关系?」 第44页 虽然被凶了一顿,裴聿川却也不生气,点点头:「是,您说的是,是儿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老太太却不吃他这一套,「行了行了,赶紧出去吧,怀真还在外头等着呢。」 裴聿川好脾气地应了,「那儿子便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 出了帐子,裴聿川的神色便严肃起来,没有了方才在帐中的和缓,早已等在外头的薛怀真急步迎了上来,「大人。」 裴聿川「嗯」了一声,往远处走了几步,一边问道:「什么事?」 「指挥使让我跟在您身边,说龙骧卫的人手您尽管调配,有什么要求也尽管提。」 裴聿川不置可否,听到这话半点都不觉得意外,点了点头,道:「先去五城兵马司,边走边说。」 且不说景泰帝下了令,他们自然要尽心尽力,首先在今日这样层层巡防的情况下,还能让贼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安国公府的二少爷掳走,无疑是他们的失职,为了弥补错误,再怎么配合也不过分。 马车开始驶动,裴聿川心中的思绪也渐渐平定,他看向南山,冷静地问道:「壑雷那边传回来消息没有?」 「回国公爷的话,暂且还没有。」 裴聿川听罢,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只「嗯」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 另一边,就在裴聿川与薛怀真离开不久,魏紫匆匆从帐外走了进来,走到老太太跟前,「老夫人,咱们的人在外头碰见了杜娘子,她也正在寻人,说是她家女儿也丢了。」 「什么?!」 老太太登时坐直了身子,神色一凛,对魏紫吩咐道:「快去将杜娘子请进来。」 「是。」 魏紫领命而去,不出一会儿,便带着一位神色略带憔悴的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杜怀月。 「见过老夫人。」 杜怀月刚要福身行礼,就被老太太拉了过去,「还在乎这些虚礼做什么,快跟我说说,出什么事儿了?」 杜怀月抿了抿唇,心里一阵一阵堵得发慌,但还是竭力保持平静,让自己说出口的话条理清楚:「回老夫人的话,今日一早,我与好友带着阿菀出游,一直都没出什么事,但就在方才,阿菀口渴,闹着要喝路边的桂花酸梅汤,人有些多,我便牵着她在后头排队,但忽然间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人群忽然骚动起来,就将我跟阿菀挤开了……」 说到这里,她心里难受极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復了心情,才能继续往下说。 「可人群平息下来之后,我却……怎么都寻不到阿菀的身影了……」 裴老夫人听罢,在心里头算了算两个孩子丢失的时间,大致差不多,应当是一道儿被带走的,想到这里,她冲着二孙女招了招手:「二娘,过来。」 裴静容闻言便是一怔,像是没想到阿奶会突然叫自己,但随即又回过神来,赶紧「哎」了一声,几步走了过来。 她此时已经止住了哭,但眼睛还红通通的,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问:「阿奶……」 她这副与平时大相迳庭的模样,就连杜怀月见了也不由得微微讶然。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裴老夫人更是在心里嘆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把她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轻声问道:「你二哥等你的地方附近,是不是有个卖酸梅汤的摊子?」 「有的。」 裴静容不假思索地点头,「那家卖的就是桂花酸梅汤,阿兄平日里就爱喝那个,所以才会在那边打发了身边的人去买。」 「魏紫。」 「奴婢在。」 老太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多打发几个人去那边问问,务必一字一句问仔细了。」 「奴婢省的。」 魏紫闻言便赶忙应下,退出帐子安排人去问询。 交代完这件事,裴老夫人看向杜怀月,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我们家二郎跟你家的阿菀,怕是一块儿被贼人掳走了。」 杜怀月张了张嘴,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老太太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反而安慰起她来:「你放心,城门已经封了,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出不了城,这大把的人手撒出去,肯定能找到的。」 「多谢您。」杜怀月真心实意地感激道。 她心里其实十分清楚,若只是自家女儿丢了,就算报到官府,官府的人也不见得会用心帮忙找,但安国公府是这盛京城的顶级勛贵,这件事扯上了他们家的小少爷,重视程度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虽然她明白这么想不太好,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家女儿能被找回来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老夫人,李公公来了。」 通报声打断了屋内的叙话,老太太勉强打起精神,忙道:「快请进来。」 李邮进来之时,一眼便瞧见了那个站在裴老夫人身边的貌美女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但没多想,只当是老人家的亲戚晚辈,很快便将来意说明:「老夫人,奴才是来替陛下传几句话。」 「李公公请说。」 「您太客气了。」李邮忙道,「陛下的意思,是让龙武卫的人送您跟世子还有两位小姐先回国公府去,这边人多眼杂,不是个能安静等消息的地方。」 老太太也正有此意,闻言便从善如流地应了:「公公代老身谢过陛下好意。」 第45页 杜怀月安静地立在旁边,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随即这位公公告辞,又跟着老太太亲自把他送出帐外。 人家要准备回府,自己也不适合继续待在这儿了,回了帐里,她便打算告辞,老太太却在她前头开口相邀:「杜娘子,你不若也随我们回国公府吧,这样一旦有了两个孩子的消息,你也能早些知晓。」 这个理由…… 杜怀月的确拒绝不了,她心中微暖,明白过来人家是在照顾自己,并不多做纠结便点头应了:「多谢老夫人,如此便叨扰了。」 …… 五城兵马司衙门外,苏佑带着人站在台阶下面,一圈又一圈地来回踱步,整个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他身后几个下属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安国公府的小少爷丢了,这事儿可大了。 听说原本都半赋闲在家的指挥使都被陛下一道口谕给叫了过去,也难怪苏大人这个副指挥使这么着急上火了。 下属们在想什么,苏佑是半点儿不知,刚听到安国公府丢了孩子的消息,他整个人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安排人去找,这要是找不回来,恐怕自己这个副指挥使,也就当到头儿了。 一想到这儿,他就满脸苦涩。 第32章 032 032/文:吃梨 「大人, 安国公府的马车来了。」 苏佑还在来回走动,时刻注意着前方动静的下属忽然走到他身边, 小声提醒道。 这话刚落地, 苏佑便勐地停住步子,随即转身,果然瞧见一辆马车照着这边驶过来。 他擦了把汗, 又抓紧时间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 这才赶在马车停下的时候快步迎了上去。 「下官苏佑,见过安国公。」 裴聿川刚下车站定, 迎面便走过来一个穿着绯红官袍的身影,他沖这人点了点头, 平静地道:「苏大人。」 薛怀真就抱着刀护卫在他身后, 按照龙骧卫的前辈们所教的方式, 下意识地将苏佑上下打量了一番—— ……没打量出什么来, 只好怏怏作罢。 苏佑的注意力却都在裴聿川身上, 主动邀请他进衙门叙话。 裴聿川「嗯」了一声, 答应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衙门,刚一落座,裴聿川便先开了口:「苏大人, 我已将当时跟在我家二郎身边的小厮带了过来,若是你们这边有话需要问,尽管问便是。」 苏佑闻言便愣了一下, 这倒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 随即便赶忙道:「那下官先谢过国公爷了。」 「苏大人不必言谢, 若是能帮上忙便好, 我也只不过希望能尽一份力, 早些寻到我家二郎。」 「您放心,下官一定尽力!」 苏佑难得见到这么好说话的勛贵,不愧是朝内外风评都极佳的安国公啊,心中一时激动,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说罢便赶紧差人去领着裴家的下人问话,自己则继续留在厅里,陪着裴聿川说话。 裴聿川也的确还有话要说,他静静地看着对方跟手下人安排完事,才开了口:「苏大人。」 「……您请说。」 他这一开口,苏佑便觉头皮一阵发麻,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平日里实在同许多蛮不讲理的勛贵接触过,实属条件反射。 裴聿川没有难为人的意思,他屈起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桌面,面上似是在思索,片刻后才道:「对于这件事,我有个想法,还要请苏大人帮忙参详一番。」 一听这话,苏佑的神色也认真了些,身子坐得更直了,「还请国公爷详说。」 裴聿川却看着对方,没有将自己的想法道来,反而先问起:「不知除了我家二郎之外,今日可否还有丢失的孩子?」 苏佑闻言便不假思索地道:「您算是问着了,先前顺天府派了人过来,说是有百姓去报官,还有一家的女儿也丢了,丢失的时候正巧跟您家二公子在同一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裴聿川听得认真,等到他说罢,才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看来这两个孩子应当是一道被带走的……」 「除了这个孩子,还有别的百姓报官说丢了孩子吗?」 苏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暂且还没有。」 裴聿川闻言便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地道:「既然如此,还要烦请苏大人抽出几个人手,去修竹书院一趟,寻那边的先生们问几句话。」 「您的意思是……」 苏佑也不是蠢笨之人,听完这句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了,人家这是怀疑裴小公子不是偶然被拐,而是与人结了仇,而被别人蓄意报復了啊…… 但他旋即顺着这个思路一想,竟越发觉得这个猜测很是合理。 平日里那些拐孩子的,决计不敢在这种防守重重的青天白日下行动,都是趁着夜色的掩护才敢下手,况且,那些人也不是傻子,知道看人下菜碟,多一半都是拐些衣着普通的孩子,到时候也方便脱手,但像是安国公府的小少爷,那身上穿的戴的定然都不是凡品,一看家境就不一般,拐这样的孩子是给自己找麻烦。 将自己代入拍花子的贼人的角度一想,苏佑瞬间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中的不寻常处,也不由得多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安国公。 第46页 自个儿这边一听孩子丢了,就往拍花子的方向想,瞧瞧人家…… 裴聿川像是没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般,端起桌上的茶,掀开盖子轻嗅了嗅,没有喝,随即又放回桌上,面不改色地继续道:「我这边也会让人把平日里都跟在二郎身边的下人审问一遍,若是问出什么消息来,到时还要麻烦苏大人。」 苏佑露出配合的笑容,「您太客气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既然如此……」裴聿川将微皱的袖口抚平,从椅中站起身来,言简意赅地道:「那我便先告辞了。」 「下官送送您。」苏佑不成想对方居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赶忙跟着站起身来,将裴聿川一直送到马车旁,又道:「您放心,若是这边有了什么消息,下官定然第一时间差人送到府上。」 裴聿川不置可否,道了声辛苦,便带着薛怀真上了马车。 …… 此时,裴老太太已经带着几个孩子以及杜怀月回到了安国公府。 见几个孩子精神头儿都不太好,老太太便让他们各自回院,也不忘交代身边人,「去跟大厨房说一声,孩子们的午膳里都加上一道安神汤。」 小丫鬟脆生生地应了。 交代完这个,老太太不由得嘆了口气,再看向杜怀月时,面色已经恢復如常,温和地问:「杜娘子午膳也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子一块儿用吧?」 方才在回来的马车上,通过闲聊,她才知道原来杜娘子的姻缘如此坎坷,遇人不淑,和离之后独身带着女儿,娘家人远在宁州,距离盛京千里远,现下又丢了女儿…… 饶是老太太心里还记挂着自家孙子,也不由得心疼起了眼前人。 这么一想,就对拐走了自家二郎和阿菀的贼人愈发痛恨起来!这天杀的贼人! 越想越生气,连杜怀月回了句什么都没听清楚。 杜怀月只当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不怎么好使,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 这边二人说着话,另一边的停云院。 裴守静刚回到房里,他的奶嬷嬷李氏便挥退了其他丫鬟小厮们,主动凑上前来,取了件干净的外衫来帮他更衣,换到一半,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世子,奴婢听说,二少爷丢了?」 裴守静伸展手臂,任凭对方帮他换下外衫,闻言便「嗯」了一声,随即奇怪地看了过去:「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这消息啊,在府里都传遍了。」 李氏低头替自家世子繫着外衫上的衣带,神态稀松如常,说罢还松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儿庆幸:「还好被拐的是二少爷,还好还好。」 她这话刚落,少年就皱了眉,不知为何,这话让他听了有些不舒服。 「嬷嬷歇着吧,我自己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开始跟衣带较起劲来。 李氏没瞧见自家世子的神情,听他语气如常,也就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从善如流地走到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今个儿这种场合,洛江边上定然少不了巡逻的人,二少爷还能丢了……」 说到这儿,她不屑地撇了撇嘴,手底下也没忘了整理自家世子刚换下来的旧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小声咕哝着:「依奴婢看啊,肯定是他自己贪玩,走到什么没人的地方,这才让拍花子的寻到了机会拐走了,要不然怎么不拐别人,偏偏拐了他?要是他能学到世子您半成的稳重懂事,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裴守静听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一时之间便没有反驳,只是手上却不由自主地用力,待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小心把衣带打了个死结,又低头去解。 听不到自家世子的回应,李氏也没觉得如何,反而说得更起劲了,「自从二少爷岁数到了,跟在您后头开蒙进学以后,您在国公爷面前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得过几次好脸色,他也不过是会读书罢了,只是哪次得了先生的夸奖,或是考了旬考月考的头名,国公爷总要借着由头把您训斥一番,还替他寻了更好的先生,到了您这儿,反而连文先生那儿都不愿意替您多说几句话了,这可真是……」 「奴婢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真是替您气不过,您哪点儿比不上柳氏生的那两个了,要样貌有样貌,要本事有本事的,可怜咱们公主殿下去得早,如若不然,还哪儿有柳氏跟她生的这两个的事儿……」 说到这儿,她扶着腰慢吞吞地走到桌边,替裴守静倒了杯水,满脸慈爱地推过去:「世子喝口水,想来这一早上兵荒马乱的,定是咳了。」 见他喝了,笑了一下,又问:「您饿不饿,嬷嬷在小厨房备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现下距离午膳还有段时间,暂且先垫一垫?」 裴守静摇了摇头,「嬷嬷,我不饿。」 其实并不是不饿,而是他心里记挂着丢了的裴守愚,像是被压了块石头,闷沉沉的,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罢了。 他自小就是李氏带大的,了解得很,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见状,她续水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世子,若是二少爷找不回来了,国公爷又没有续弦的意思,日后这府里可就只剩您这一根独苗了,您可不能不好好吃饭,得保重身子才行啊……」 第33章 033 033/文:吃梨 第47页 「嬷嬷!」 裴守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脸紧紧绷着:「二弟肯定能找回来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方才嬷嬷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的心思动摇了一瞬间,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之后的情景,但随即脑海中便出现了父亲这几天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样子,他忽然感到一阵心虚和羞愧, 赶紧甩了甩头, 把这些不好的心思都甩了出去。 「我要吃桂花糕,嬷嬷去帮我拿吧。」 可能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太过生硬, 他转过身不看她,犹豫了片刻才张口吩咐。 「哎, 好好好。」李氏也才刚刚从方才被训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像是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还有为了旁人对自己这般大声的时候, 面上讪笑着赶紧应了:「世子莫急, 嬷嬷这就去给您端过来。」 听到李氏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裴守静这才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玉制小剑发起了呆。 ——这是阿爹前两天送给自己的, 是为了奖励自己习武认真刻苦。 看着看着,他的心思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嬷嬷刚才说的那些话上。 他是不怎么喜欢裴守愚这个弟弟,应该说, 那对双胞胎兄妹, 他都不怎么喜欢, 比起裴静容, 他更不喜欢裴守愚。 但…… 不管怎么说, 这个弟弟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顶多,是对自己这个大哥不够尊敬罢了,但是那个人,好像对谁都是那副样子,都差不多,就连对阿爹……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也是他不喜欢那对兄妹的原因,大的对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屑一顾,小的整天缠着阿爹要同他抢。 他不是看不出来,比起自己,阿爹更喜欢柳氏所生的这两个,他见了自己总是皱着眉,却对那对双胞胎总是笑着的,这种表现在裴守愚进学之后就更明显了,自己不爱读书,看见书本就头疼,当然也读不好书,而裴守愚却能轻轻松松听懂先生教的,课业什么的也总是第一,得到先生们的夸奖。 想到这里,裴守静向后靠去,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向房顶的横樑,继续出神。 但……现在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阿爹的眼里看得见自己了,他也会对自己笑了,还会亲自去宫门口接自己回家。 裴守静捏了捏小玉剑,不由自主「嘿嘿」地傻笑了两声。 阿爹还会奖励自己东西,还答应等身子好些以后带自己去西北呢! 嬷嬷说的不对,做人不能这样,就算自己不喜欢裴守愚,也不能盼着他被人拐走以后找不回来,自己以后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心胸肯定要宽广点儿的。 片刻之后,小少年抿紧了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给守在门口的丫鬟扔下一句:「我去找阿爹!」,随即就脚底生风,噌噌噌地跑开了,还越跑越快,还没等丫鬟反应过来,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院门口。 …… 裴聿川在大门口碰上了正埋着头往外头跑的裴守静。 小少年跑得急,一时之间没剎住车,差点儿撞到裴聿川身上,还好薛怀真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迫使他停了下来,这才没酿成一场惨剧。 裴聿川也悄悄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自己这副身板,经不住半大孩子这一撞。 「这是要上哪儿去?」 裴守静此时还在薛怀真手上拎着,惊魂未定,额头上汗都吓出来了,直到听到这句问话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阿爹……儿……儿子……」 然而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都没说一句完整的话来。 裴聿川有点无奈,有心想等他想起来,可这大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便道:「怀真,放他下来,进去再说吧。」 「儿子是打算去找您的!」 薛怀真闻言「噢」了一声,刚松开手,小少年的脑子也像是随着双脚落地而逐渐归位,赶紧喊了一声。 裴聿川似是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进来说吧。」 到了前院书房,先让儿子坐在一边等会儿,裴聿川先见了过来汇报的白管家。 「可问出什么来了?」 「回国公爷的话,二少爷身边的书童说二少爷性情平和,平日里并不与人结怨,若是论起来,这段时间也只有一件事能扯上关系。」 裴守静坐在旁边听着,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裴守愚性情好?不跟别人结怨?就他那个见了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想揍他呢。 裴聿川没有注意到自家儿子的小表情,听了白管家的话之后,他挑了挑眉,问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 白管家应声,随即便将裴守愚跟徐湛霖以及常栋等人之间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书房内安静了半晌。 「南山。」 「小的在。」一听点到自己的名字,南山立马站直了身子。 裴聿川揉了揉有些酸疼的额角,语气中也带了几丝疲惫,若这件事当真是这几个孩子因为一点恩怨闹出来的,那他们的胆子未免也有些太大了,已经不是不懂事可以形容的了,若是说自家孩子将来会因为长辈疏于管教长成极品,那这几个孩子呢? 第48页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嘆了口气,同他交代起来:「你带着人去徐家和常家周围打听打听,他们家的下人最近有没有出去过,都去见过些什么人,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是!」 薛怀真出去之后,裴聿川又看向白管家,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壑雷若是传回来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来。」 白管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闻言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国公爷放心。」 …… 等到书房中就剩下父子二人了,裴守静便按捺不住地问道:「阿爹,您是怀疑二弟不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裴聿川「嗯」了一声,并不介意将自己的猜测以及其中的佐证讲给儿子听,讲完之后,看着小少年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又道:「但这也只是其中的一种推测,并不排除的确是有那种不长脑子又胆大包天的人贩子能干出来这种事,甚至还有可能是为父的政敌或是仇家,可能性太多了。」 然后又将这几种情况分别都讲给他听。 裴守静听得很认真,虽然其中有些地方听不太懂,但也不妨碍他尽力去听,并试图理解。 讲得差不多了,裴聿川便停了,让儿子先消化消化。 书房内一时间沉寂下来,父子俩都在思考着各自的事情,这安静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裴聿川才突然出声打破沉默:「对了,先前的时候你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小少年闻言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开口:「儿子本来是想找您打听一下二弟是在哪儿丢的,我在外面认识几个朋友,可能能帮上忙……」 「哦?什么朋友?」 裴聿川一听便来了兴趣,好奇地问。 裴守静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本来在开口之前都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比如不要跟着裹乱之类的话,却没想到竟然没有挨训,一时之间更来劲了,迫不及待从椅子上跳下来,凑到他跟前:「我要是说了,阿爹您可不能骂我啊。」 「你说。」 「就是……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就是……路边的几个乞儿……」 这……裴聿川还真是没想到,不由得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儿子。 见他不说话,裴守静先急了,赶忙解释起来:「阿爹你听我说,他们真的很有本事的,别的不敢说,但是要问盛京城里那些巷子里的事儿,他们可清楚了,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看样子,你是找他们打听过不少事儿了?」 裴聿川端起茶喝了口,像是随口一问。 「对,啊不对……没有!」小少意识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赶紧摇头否认,但似乎自己也觉得煳弄不过去,便吞吞吐吐地道:「也就……也就一两次吧。」 「花了不少银子吧?」 「没有!」一听这话,裴守静反驳的极大声,顿时腰杆也挺直了,声音也大了,底气十足的样子:「那可是我的朋友,肯定不会要我的钱,爹你也太……」 说到最后,他还小小的抱怨了一下,不过声音太小,裴聿川并没有听清。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裴守静的眼睛。 半晌后,小少年有点顶不住,磕磕绊绊地道:「也就……请他们吃了几次仙客来……」 裴聿川啧了一声,仙客来一桌最普通的席面都要十八两银子,这小子还挺豪气。 就在裴守静逐渐心虚,纠结着要不要继续交代的时候,就听见自家阿爹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行了,你既然想帮忙,那便去吧,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小人物也不一定就本事小,不过我让鸣雷带人跟着你,找那几人交代完事情就回来,别到处乱跑,总不能为了找你弟弟,又把你给丢了。」 「谢谢爹!」 裴守静答应得极为响亮,心里一阵欣喜,他也没想到,阿爹居然真的同意了! 就在这时,南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国公爷,壑雷那边有消息了。」 裴聿川面上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订阅!呜呜呜感动落泪! 第34章 034 034/文:吃梨 城北一处偏僻破庙前, 门口坐着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身影,一个瘦削些, 另一个稍微健壮些。 「大哥, 这都快晌午了,那人怎么还不来啊,不会是把咱们给耍了吧?」 瘦削的那个, 也就是丁家两兄弟中的老二狠狠咬了口手里的鸡腿, 一边嚼一边抱怨。 丁老大的体格比起这个稍微健壮些,不过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阴沉着一张脸,坐在门槛上, 手里不断掂着破旧的钱袋, 里面的碎银子哗哗作响, 就这么掂了好一阵子, 也没说话。 半天等不到自家大哥的回应, 丁老二也浑不在意, 三下五除二啃完了一根滷鸡腿,回味地咂巴着嘴,忽然回头往破庙里头看过去。 视线当中, 被他们绑过来的两个小崽子正缩在一块儿发抖。 他嘿嘿笑了两声,转回来,往自家大哥那边挪了挪, 搓着手说:「大哥, 要是那人不过来接手这个小兔崽子, 想不给后头的钱, 咱们要不然就把这俩都带出城去卖了, 我看这两个的样貌都长得不错, 细皮嫩肉的,丫头卖到花楼里,那小崽子就卖到南风馆里,凭这成色,应该能卖不少钱吧?掳都掳了,咱们也不能白干,是吧大哥?」 第49页 他这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你个没脑子的!」丁老大本就憋着一股邪火,听他说完这番话,顿时怒从心头起,指着鼻子就骂开了:「那丫头片子就算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个小崽子,身上穿的戴的,有哪一样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怕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咱们兄弟俩这是被人家坑了!」 「还卖,到时候怕你前脚刚把钱拿到手,后脚命就没了!」 他这么一说,丁老二顿时慌了起来,「那怎么办啊大哥?」 丁老大没说话,走到两个小孩面前,阴沉沉地盯着裴守愚:「老实交代,你是哪家的?家里都有些谁?」 他的语气太兇狠,吓得杨菀之顿时瑟缩了一下,不自觉地往裴家阿兄身边靠了靠。 丁老大只见自己刚问完,面前这小子就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手脚并用,满脸惊恐地往后缩,嘴里还「啊啊……」的不断叫着。 裴守愚此时的表现,只有一小半是装的,另一大半则是真真切切的。 在从长街被带到破庙里的整个过程中,裴守愚也逐渐从一开始惊慌无措到此时的略作镇定,刚才还从这两个绑匪的对话中提炼出了有用的信息—— 这两个人并不是拍花子的,而是专门有人花钱找他们绑架自己…… 他不傻,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若是让他们知道绑来的是安国公府的二少爷,恐怕第一件事就是灭口。 「大哥,这小子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丁老二看他被吓得那狼狈样儿,忍不住问道。 「你早上盯梢的时候,见没见过他说话?」丁老大却没这么容易相信,自己刚好就抓了个哑巴?就这么巧? 自家大哥这么一问,丁老二不由得回忆起来,回忆了好半天,才摇了摇头,「嘶」了一声,说:「大哥,还真没有,我是等到他跟身边那个小厮落了单才跟上去的,直到你过来,他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让那个小厮去买东西,好像也是靠用手指的。」 裴守愚再聪明,现在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少年,见对方起疑,顿时紧张极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等到丁老二说完,高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听完了自家弟弟的话,丁老大眼里的怀疑之色才消了大半,紧接着,又把阴恻恻的目光转移到了杨菀之身上,「小丫头,你认不认识这小子?你要是认识,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回头我就把你给放了,听见了吗?」 他这话刚落,裴守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姑娘一边摇头一边哭,鼻涕眼泪煳了满脸,像是被吓傻了似的。 丁老大本来就没什么耐心,看她只顾着哭不回自己的话,便往地上呸了一口,不耐烦地抬起了手,眼见就要一个巴掌扇过去,赶紧被丁老二拦住了,着急忙慌地凑过去小声劝他:「大哥大哥,这小子不能卖,这丫头总能卖吧,要是脸扇肿了,那老东西压咱们价就不好了。」 「那你来问!」丁老大说着就满脸暴躁地走到一边,把场地让给了自家兄弟。 「行嘞。」 丁老二这么说着就走到俩小孩儿面前蹲了下来,盯着杨菀之的眼睛:「方才我大哥说的,你也听见了吧?你要是认识这个小子,就说出来,只要说出来,我们就放你走,小丫头,你也不想让你爹娘担心吧?」 虽然尽力装出一副友善的模样,但浑身上下透出的猥琐和不怀好意地打量还是让小姑娘瑟缩了一下。 裴守愚心里也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捏着,唿吸不上来,紧张得连唿吸都屏住了。 「我我……我不认识……不认识他。」半晌后,小姑娘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来,还带着哭腔:「我要我阿娘,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 「他娘的!」 不光丁老二听见了,丁老大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骂了一句,对自家兄弟道:「你在这儿看着他们俩,藏好了,我出去打听打听,要是这小子真是什么权贵人家的小少爷,估摸着现在也该出来找人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保管连只蚊子都从这里跑不掉。」丁二闻言就把胸口拍得啪啪响,大声保证道。 「嗯,那我出去了。」 自家大哥走后,丁老二过来弯腰把两个小孩儿身上绑着的绳子又检查了一遍,又把他们提熘起来,藏在了破败的神像后头,这才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走到门槛处坐下,拿起地上的油纸包,取出里面包着的烧鸡,撕下一只翅膀,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神像后,裴守愚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方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些,还好杨家这个小娘子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要不然…… 不过,她是有意不说出来,还是当真不记得了? 这么想着,他便没忍住,转过头去看她,然而就这么一看,却发现刚刚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颇为狼狈的小姑娘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虽然脸上还残留着一道又一道脏兮兮的泪痕,但方才的害怕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许是感受到他看过来的视线,杨菀之也偏了偏头,沖他眨了几下眼睛,眼中满是狡黠。 她还没开口说话,裴守愚整个人却是傻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她她……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了,难不成刚刚都是装的吗?! 第50页 杨菀之却顾不上对方的惊诧,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扭动着手腕,试图把手从绳套里抽出来,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听不懂那两个贼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守愚瞧着面无表情,其实心里还是慌的,便也学着杨菀之的样子,开始笨拙地学着试图挣脱捆在手腕上的绳索。 但刚挣了几下,手腕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咬了咬牙,继续。 就在他身边,杨菀之挣扎了半天,用来绑他们的是麻绳,磨得她手腕上火辣辣的疼,绳子也没有松动一点,她扁了扁嘴,心里不由得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着急。 心里一急,她就转过头去瞧裴守愚,见他也在皱着眉努力,便朝他那边挪了挪,把头凑了过去碰了碰他的头,见对方看过来,双方视线对上,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再小声,只用气声道,「裴家阿兄,你能不能用牙帮我咬开绳子,等解开了我再帮你解?」 裴守愚被她的话打断了动作,闻言便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心里想问怎么不是你先帮我弄开?但看着对方说话时若隐若现的那缺了的门牙,又不由得熄了火,强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见他点了头,杨菀之赶紧扭过身体,努力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把手往高抬了抬。 裴守愚一眼就看见了对方已经被麻绳磨到红肿,甚至有些破皮渗血的细腕,不由得唿吸一窒—— 都磨成这样了,她难道感觉不到疼吗?要是自家妹妹,就算不小心擦破点油皮,都要哭闹不止。 许是一直没等到对方的动作,这两只小手又动了动,似是在提醒他,小少年回过神来,看向那脏兮兮的麻绳,只觉得一阵反胃,用力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才把那股想要干呕的感觉忍了下去。 他生性爱洁,一天到晚不知道要洗多少次手,衣裳但凡沾上点灰尘都恨不得回去再换一身,还偏偏喜欢浅色的衣裳,就连自家妹妹都受不了他这毛病,还抱怨他比她还麻烦,所以看见眼前这脏兮兮的,一看就不知道被用过多少次的麻绳,他便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杨菀之看不见身后的动静,只能感受到片刻过后,有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自己的手,紧接着便是手腕上的绳结被扯动的感觉,似乎还隐约听到了干呕的声音,但只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腕好疼啊,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疼,但她还是吸了吸鼻子,忍住了想哭的冲动,现在还不能哭。 她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阿菀不能哭,阿菀还要跟裴家阿兄一块儿逃出去,还要回去见阿娘…… 第35章 035 035/文:吃梨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杨菀之忽然感觉背后被轻轻撞了一下。 她立马懂了,试探着活动了一下手腕, 麻绳脱落, 那股束缚感顿时消失,她瞪大了眼睛,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欣喜, 想起自己方才的承诺, 赶忙转过身,看见的却是裴家阿兄惨白如纸的脸, 看起来很不好受的样子。 她有点担心,但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只能先按捺住, 抓紧时间帮他解开捆着手的绳子。 好奇怪, 裴家阿兄的手怎么比自己的还要白…… 正是因为这白, 更显得他为了挣脱绳索留下的痕迹看起来越发触目惊心。 直到裴守愚的双手也脱离了束缚, 小姑娘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把头小心地从神像后面探出一点,只见另一个还没回来,那个负责看守他们的人还在背对着他们坐在门槛上, 手里拿着烧鸡在啃,才悄悄地把头又缩了回去。 裴守愚在墙上靠了一会儿,才勉强从那股因为被迫咬了脏东西的作呕感中缓过来, 抬起头便对上小姑娘忧心忡忡的目光, 他顿了顿, 沖她摇了摇头, 用口型说了句:「我没事。」 就在他又要说什么的时候, 门口忽然传来了动静。 两个孩子不由得紧张起来, 紧紧挨在一起,吓得一动不敢动。 一道干瘪老迈的声音传来:「敢问这位小哥,这庙里可还有空位,能容老头子留宿一晚?」 丁老二咬着鸡骨头,斜着眼瞧了眼面前这个穿得破破烂烂,浑身穷酸的老头儿,心想就这幅老骨头,估计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没你的位置,快滚吧,别惹老子不高兴。」 「小哥,当真不能通融通融?你看我这一身老骨头的……」 「让你滚就滚,听不懂人话是吧?」 丁老二蹭地一下站起身来,语气兇恶。 开什么玩笑,这庙里还藏着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能让他进来留宿? 「哎……我这就走,这就走……」 老人许是被这凶神恶煞的汉子给吓到了,不敢再提,老迈的声音慌乱地应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了,直至消失。 「晦气!」 丁老二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重新回到门槛处坐下,骂骂咧咧了几句,继续吃起了他的烧鸡。 人来了,却只是个路过的无关紧要之人,不是来救自己的人,裴守愚心里满满的都是失落。 杨菀之自然也是失望的,但从那老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她就不想了,那个歹人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让那个老伯进来的,就算进来也救不了他们,再说了,那个老伯的声音一听就很老了,要是不小心把那个歹人给惹怒了,被打伤了怎么办? 第51页 于是在裴守愚还在专心听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弃了被这个人救下的想法,不停地左看右看,寻摸起了顺手的,能当武器防身的东西,阿娘说过,靠人不如靠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放弃。 就在老人离开后不久,门口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裴守愚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希冀,万一这次……来人是家里派出来寻他的呢? 然而下一秒,他刚刚燃起的希望就破灭了,因为门口传来了丁老二语气熟稔的声音:「大哥,你回来了。」 这人居然回来得这么快! 丁老大「嗯」了一声,阴沉着一张脸踏入门槛,往破庙里面扫了一圈,没看见人,不由得问:「那两个呢?」 「你不是让我把人藏好吗,我就放在神像后面了。」丁老二咧嘴笑着,一边剔牙一边吊儿郎当地说。 丁老大却没笑,他转过身来,视线对上自家弟弟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二……咱们这次,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啊?」 丁老二先是一愣,随即就连忙追问起来:「大哥你说清楚点儿,是什么大麻烦?」 「我刚刚出去打听消息,听别人说,安国公府的二少爷丢了。」 「安国公府?!」 丁老二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磕磕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是……是那个安国公府吗?」 丁老大没说话,只是阴着脸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虽然只是游手好闲的混混,可也没有无知到连安国公府都没听过的程度,毕竟在这盛京里混,若是连权贵们的名号都不知道,那就真的蠢到家了。 见自家大哥点了头,丁老二一下子慌了神,急得团团转:「啊这……大哥,你是说那小子就是安国公府丢了的二少爷?那……那咱们怎么办?以人家的势力,找到咱们不是迟早的事儿吗?」 破败的神像后面,裴守愚跟杨菀之不敢发出动静,却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偷听外面二人说话。 听到这里的时候,另一个人却不说话了,小少年不由得心跳如鼓,紧张地等着。 半晌后,丁老大那恶狠狠的声音再次响起「老二,你回去收拾细软,咱们找个地儿躲两天,这个地方是不能待了。」 「成,那大哥你呢?」 「我去把那两个兔崽子给解决了,带着他们走不了,他们又见过咱们的脸,要是供出来,咱们就完了!」 丁老二还是有点儿捨不得马上能到手的银子,但也明白这个时候自家大哥说的才是对的,「唉……大哥你别动刀子啊,沾了血可不好弄。」 「我知道,你赶紧去。」 「成成成。」 丁老二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裴守愚还没来得及反应,丁老大就几步走到了供桌旁,一眼就瞧见了那两个跪坐在供桌上,缩在一起跟鹌鹑似的小孩儿。 往下一看,却发现他们手腕上绑着的绳子已经不见了,心里不由得暗骂自家老二这个废物,看两个小孩都看不住,还能让他们把绳子挣脱了,要是自己再晚来一会儿,这两个是不是就要逃跑了?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紧紧盯着裴守愚不放,满眼凶光。 他娘的,就因为这个小崽子,银子没拿到不说,还惹了一身腥,害得他们兄弟二人要收拾细软逃命。 丁老大越想越恨,越想越气,勐地伸出手,抓向裴守愚的脖颈! 「爹!我们在这儿!」 几乎就在他伸手的同一瞬间,杨菀之倏地惊叫起来,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紧紧盯着后面,丁老大下意识停住了动作,转头去看。 「砰!」 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了丁老大的后脑勺上,砸得他登时惨叫一声,往前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跪倒在了地上。 裴守愚震惊地转头看去,只见小姑娘满脸苍白,紧紧抿着唇,双手颤抖着,捧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石头,上面还沾着方才砸人脑袋留下的血迹。 他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回神,一把扯住杨菀之的手腕,拉着她跳下供桌,「快走!」 回应他的却是杨菀之瞪大了的双眼,「裴家阿兄!」 他转过头,就看到地上的人却踉踉跄跄扶着墙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顿时如阴影一般将他们二人笼罩住。 「狗娘养的小崽子!」 丁老大用力踉跄着站稳,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一看竟是摸了一手的血,不由得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紧接着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姑娘的勇气已经在方才全部用尽了,双腿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跟着裴守愚跳下来,却没想到歹人这么快就爬起来了,裴守愚比起她也没好多少,尽管浑身都在发抖,但还是把杨菀之护在身后,自己站在前面。 「再跑啊,再逃啊,怎么不跑了?」 丁老大一边狞笑着,一边走近,「他娘的,老子……」 「啊!」 这句话还没说完,「嗖嗖」几道破空声传来,他整个人便像是被一股大力冲击一般,整个人都伏趴在地上,原地抽搐着,惨叫不止。 裴守愚下意识看过去,原来这歹人身后中了好几箭…… 紧接着,破庙门口便传来一阵动静,几乎是眨眼间,破庙里便涌入一大批人,皆穿着一样的窄袖袍服,手握泛着寒光的精钢长刀,井然有序,神情肃然,很快将还躺在地上惨叫的丁老大控制起来。 第52页 这是……龙骧卫? 裴守愚已然呆住了,只觉得短短一会儿,发生的变故太多,脑子都转不动了,只能勉强辨认出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同知大人!」 就在他愣神之际,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 只见自家父亲一袭深紫朝服,身姿挺拔,挟着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就这么被人群簇拥着走了进来。 裴守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面上还保持着怔忡的表情,直到裴聿川走到他面前,停下步子,轻轻地嘆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没受伤吧?」 裴守愚下意识躲闪着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却没躲开,对方的手沉稳又温暖,一如眼前人此时带给他的感受,修长的手指擦过额头,让他感觉有点儿痒。 一直等到对方把手收回去之后,他才忽然小声开口:「没受伤。」 声音虽小,也足够裴聿川听清了,他轻笑了一声,「没受伤就好。」 说罢这句,一双到现在还紧紧牵着的小手进入他的视线,他顺着看了过去,正好将小姑娘踮着脚偷看自己的一幕看个正着。 见被自己发现了,杨菀之顿时缩了缩脖子,试图把自己重新藏在裴家阿兄身后。 裴聿川不由得失笑,微微弯下腰,故意同她玩笑道:「小姑娘,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爹可不能乱喊。」 第36章 036 036/文:吃梨 现在已经得救了, 杨菀之也没方才那么害怕了,闻言便吐了吐舌头, 也不说话。 裴聿川笑了笑, 也不逗小姑娘了,转身看向那个被按住的歹人。 此时,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已经互换, 丁老大被吓破了胆, 刚才想要杀人灭口的怒气和冲动就像是被他背上的两箭给戳破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被龙骧卫按着跪在地上,半句话都不敢说, 忽然间, 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鞋子, 他愣了一下, 随即就开始磕头求饶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是小人要绑国公府的少爷, 小人是收了别人的钱, 对……对!是别人指使小人这么做的,大人明鑑啊,求您饶小人一条命……」 头砸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不一会儿就磕出血了。 裴聿川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没必要跟这种人多废话, 他转过身, 对跟上来的薛怀真交代道:「把他带去顺天府衙, 交给方府尹, 严加审讯。」 少年闻言便应了声是, 刚往前走了两步又迴转, 凑到裴聿川身边,小声问道:「裴叔,不把他带回诏狱吗?」 裴聿川:「……」 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确认他是真的困惑,无奈地嘆了口气:「进诏狱,他还不够格。」 薛怀真这才恍然大悟,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裴聿川交代完这一句,又重新走到两个孩子面前,一眼看过去,两个人浑身上下都脏兮兮又惨兮兮的,衣裳也脏了,头髮也乱了,上面还沾着稻草,小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他不由得心软起来,温声安慰:「莫怕,都过去了,歹人已经被拿下,不会再伤害到你们了。」 「走吧,回家?」 见孩子们因为自己这番话逐渐放松了些,他笑了笑,以徵求意见的语气询问道。 裴守愚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杨菀之却面露踌躇之色, 裴聿川一看便明白过来,这是不知道该不该跟着自己这个不认识的人回去,他想了想,撩起袍角,屈膝蹲下,平视着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他虽然清瘦,却身形颀长,再加上通身的气势,站立时如山岳般,蹲下之后带给小姑娘的压力便骤然减轻,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小声回答:「我叫杨菀之。」 她话音刚落,裴聿川整个人便愣在原地,但很快又恢復如常,没叫其他人发觉。 杨菀之也没发现,她看见自己面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像是思索了片刻,然后问道:「是『东方有猗桐,菀彼云之岑』的那个『菀』吗?」[1] 一听到这句诗,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连连点头:「就是这句!您也读过吗?我的名字是我阿娘起的,就是出自这句诗呢。」 裴聿川不由得在心中感嘆一声,心道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他何止是读过这句诗啊…… 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温和地道:「阿菀是吗?我记住了,先跟着我们回府吧,我会派人去给你阿娘送信的。」 小姑娘听到这句话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答应得很快,还十分有礼貌地道了声谢。 裴聿川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两个孩子走了出去。 刚走到破庙外,他手底下的另一个下属——千户魏云帆带着人走上前来,拱手行礼:「大人,另一个歹人也抓到了,就在旁边那条巷子里。」 「魏千户辛苦了。」 魏云帆闻言,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赶忙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大人太客气了,这是属下应当做的。」 裴聿川:「至于这个人,也一併送去顺天府衙吧。」 「是,属下明白。」 …… 与此同时,这座破庙斜对面的一座二层小楼上,窗口前站着一位头戴幂蓠的女郎,侍女在她身后安静站着。 忽然间,门口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即一道老迈的声音传来:「娘子,二郎已经被国公爷带人救出来了。」 第53页 「我瞧见了。」 女郎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惆怅,她没有转身,目光还跟随着那辆逐渐往远处驶去的马车。 身后的老者闻言便道:「还请娘子恕罪,老奴原本打算进去把二郎还有您提到的杨家小娘子一道救出来,但站在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庙里的房樑上还有一道气息,应当是国公爷派出来暗中保护二郎的,以防暴露,只好退走。」 他话音落下许久,窗前的女郎都没有出声,只安静地看着窗外,直到马车以及那一行人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她才转过身,视线透过幂蓠的轻纱对上老者的,语气平和地道:「无事,辛苦柳叔了,二郎身边若是出现咱们家的人,的确不好解释。」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再次开口,像是在说给旁人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早该想到的,他那般缜密的人,怎么会不在孩子们身边安排人呢?」 老者听罢,「娘子,恕老奴多嘴,您当初受了那么多罪,才离开安国公府,离开盛京,如今又何必冒着风险再次回来?」 谢婉君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她极轻的声音也似是要随风飘散一般:「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2] 玲珑听到这儿,不由得看向自家娘子,默然不语。 自家娘子是教过她读书的,她方才一听便想起了这句诗的后半句。 ——长相思,摧心肝。 饶是她人如其名,一副玲珑心肠,也猜不透自家娘子想的究竟是谁…… …… 另一边的马车上。 两个小孩子跟南山坐在一边,南山细心,正在给他们俩清理包扎手腕上的伤,裴聿川自己则是坐在他们对面,手中握着一本书,垂眸读书,貌似认真,实则走神得都没边儿了。 此时此刻,坐在自己对面这个一脸稚气的小姑娘,就是原着里那个被虐得心肝脾肺肾都疼的女主杨菀之?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猝不及防的,原着女主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还是这么大点儿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跟自家女儿差不多大的样子,大概也就七八岁? 原着男主萧清,此时应当也只有九岁,如果按照原着中所说,一直生活在冷宫之中,自己进宫也许多次了,从来没见过这个孩子,想来的确如原着中提过的那般,因为生辰八字不吉的原因,不被景泰帝所喜。 但……裴聿川握着书卷,敲了敲膝盖,陷入了沉思。 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杨菀之此时不是应当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州吗,原着中提到过,她从小在外祖一家身边长大,十五岁的时候才随着舅舅舅妈来到盛京,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就出现在盛京,这当真是同一个人吗? 但这个名字,还有名字的出处,又很吻合。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对面。 对面还在包扎伤口,尽管南山动作已经很轻了,但碰到伤口自然还是会疼的,自家儿子那小眉头紧紧地皱着,看得出在强忍了,但还是不小心发出了一阵吸气声,小姑娘杨菀之就坐在他旁边,满脸担忧地看着,见状也不由得跟着吸了口气,随即就可怜巴巴地看向南山,小声地道:「哥哥,能不能再轻点儿呀?」 南山看她乖巧可爱,被这声哥哥叫得心里也颇为受用,便抱歉地笑了笑,点头道:「好,方才是我手重了。」 杨菀之赶紧点点头:「谢谢哥哥。」 说完又看向裴守愚,「裴家阿兄,要是疼的话你要记得说呀。」 小少年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她那双同样青青紫紫的手腕,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对小姑娘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不疼的。」 杨菀之鼓了鼓腮帮子,颇为不信:「都擦破皮了,怎么会不疼。」 她反驳完这句就停了下来,似是在思考什么,最后不等裴守愚再次开口,忽然往前坐了坐,跃跃欲试地道:「我阿娘经常说,吹一吹就不疼了,裴家阿兄,我替你吹一吹吧!」 小少年欲言又止,刚想要拒绝,杨菀之便已经低下头,往他包扎到一半的手腕上吹了口气。 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半路,裴守愚的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小姑娘却半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抬起头后,还满眼期待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裴守愚憋了半晌,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点了。」 裴聿川只看儿子脸上那别别扭扭的神情,就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不由得一乐。 小小年纪,就一副疏离冷淡模样,这下好了,遇到对手了吧? 眼前场景是如此和谐,他不禁想起原着中关于二儿子的结局,一时之间,很难描述此刻心底那种微妙的感觉。 ——裴守愚,不学无术,贪慕美色,因当街调戏民女,致人死亡被男主抓进监牢,染病而亡。 两个孩子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裴守愚的伤包扎完了,不等南山开口,杨菀之就自觉地举起了手,一副乖巧模样,裴守愚看了又看,最后还是没忍住,「南山叔,轻点儿。」 小姑娘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赶在小少年恼羞成怒之前机灵地转移了话题, 「裴家阿兄,你头髮上粘了根草!」 第54页 「啊?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啦,我来帮你拿下来。」 「你安分点儿让南山叔帮你包扎吧,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宋·王柏《怀古呈通守郑定斋其一》 [2]出自唐·李白 《长相思》 ------------------------- 今天和明天还是三更~ ------------------------- 第37章 037 037/文:吃梨 耽误了大半日的功夫, 马车到达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将近晌午时分了。 裴聿川心事重重地带着两个孩子下了马车, 迎面碰上正一脸着急, 急匆匆出来寻他的寒山。 寒山似是也没想到能这么巧,他都做好了要跑好几个地方才能找到自家国公爷的准备了,没想到正好在大门口碰上, 心里不由得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眼睛也亮起来,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赶忙迎了上去,差点没站稳, 赶紧匆忙行了一礼, 便急声道:「国公爷!老夫人晕过去了!」 「什么?」 裴聿川听了他的话之后便是一怔, 下意识问了一句, 很快回过神来, 对跟在身后的南山道:「先把二郎和杨家小娘子领到前院, 我处理完事情便过来。」 南山很快应了下来,然后带着两个明显也被方才的消息吓到了的孩子先行离开。 「边走边说。」 裴聿川扔下这句话,便率先迈步往里走, 寒山赶紧跟了上去。 「具体是怎么回事,小的也不甚清楚,是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方才让人给小的传话, 只说老太太晕过去了, 让小的赶紧去寻您回来。」 「什么时候传的话?」 「就是方才, 小人收到消息便赶紧出门寻您了。」 「嗯。」 裴聿川个高腿长, 现下心中着急, 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寒山得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几句话的功夫,主僕二人便到了裴老夫人所居的松龄院。 一进院门,便是满院子的汤药味,裴聿川不由得皱起了眉。 自打他穿书以来,没有一日断过汤药,即便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喝完一大碗汤药,但对这东西,还是习惯不起来。 甚至到了闻到味儿就皱眉的程度。 再往前走了几步,他一眼就瞧见不久前还同自己说话的大儿子,不过裴守静此时的状态却与先前大相迳庭——衣衫和头髮皆是凌乱,脸上和脖子上甚至还有几道已经红肿起来的抓痕,正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走廊下,样子瞧着十分可怜。 见他走了过来,不等他问,裴守静就先声音嘶哑地开了口:「阿爹你先去看阿奶吧,等会儿再问我也不迟。」 裴聿川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半路上,他又看了眼一脸倔强的儿子,点了点头,「行吧。」 又对陪在儿子身边的小厮吩咐道:「去找些伤药,给他处理处理。」 「是,国公爷。」 青竹闻言便赶忙应下,也不说自家世子不让包扎的话,心道国公爷都发了话,世子这下总不会拦着不让上药了…… 交代完这句,裴聿川便不再多说,往房门口走去。 站在门口打帘的小丫鬟一见到他过来,赶忙掀起竹帘,口中不忘问安。 他低头踏入房门,便迳自往内室走去,屏风后,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床边,替老太太搭脉看诊。 安大夫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来了,刚要起身行礼,肩膀便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按住,安国公冷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必多礼,先看诊。」 「……是。」 安大夫又重新坐下,接着诊脉。 裴聿川垂手立在床边,看着正陷入昏迷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老太太,他如今的「母亲」,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丝慌乱。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把这个嘴硬心软的老太太当做亲近的长辈了,自然不希望她出事。 虽然原着中老太太一直活到了几个孩子都成年了,但裴聿川依旧不能放下心来。 既然自己都能穿书,熊孩子们都能被改造,原着剧情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看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正准备把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许嬷嬷叫过来问话,一抬眼,便是一愣。 杜怀月没有察觉到他的走神,只当是对屋内出现陌生人的正常反应,她想了想,上前一步主动行礼:「见过国公爷。」 许嬷嬷也在旁边,见状便道:「国公爷,这是杜娘子,因家中孩子是跟咱们二郎一块儿被拐走的,所以老太太便请了人家到家中来,一块儿等消息。」 「原是如此。」 裴聿川收起心中那一瞬间的诧异,点了点头,原来这个就是小姑娘一直挂在嘴边的阿娘,小姑娘果然同她长得很像。 许嬷嬷这时候又道:「方才老太太突然晕过去,还好有杜娘子在。」 安大夫此时也诊完脉了,闻言便走了过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幸好这位娘子及时为老太太拍打极泉穴,如若不然,老太太的情况就没眼下这么乐观了。」 「当不得二位这般夸赞……」 「当得。」 杜怀月不由得一怔,抬起眸子看过去,却正好对上安国公认真的目光。 「在下代表自己,还有母亲,多谢杜娘子援手。」 裴聿川看着杜怀月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 第55页 也许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人情淡漠的环境,所以更加能明白,冒着风险对病人施加援手,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更何况裴家是权贵,对方要冒的风险也更大,故而自己这一声谢,对方自是当得。 杜怀月听出了他话里的郑重,突然有些无措,视线不由自主地偏移到了旁边,但很快又移了回来,同样目不斜视地看着裴聿川,不卑不亢地道:「国公爷客气了,这也是我从祖父那边学来的,能帮得上忙就好,希望老夫人没事。」 「谢还是要谢的。」裴聿川温和地道,然后话音一转,道:「孩子们已经救回来了,现在正在前院。」 杜怀月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沉静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添了几分激动之色:「国公爷,可否容我先行告退,实在是过于担心我家阿菀……」 人家思女心切,裴聿川自是没有不同意的,闻言便把寒山叫了过来,交代道:「你带着杜娘子去前院。」 寒山闻言便应了声是,随即对杜怀月恭敬地道:「杜娘子,请随我来。」 「劳烦。」 杜怀月客气道,在离开之前,又对裴聿川道了声谢,这才跟着寒山离开房间。 …… 杜怀月离开之后,房间里便没有外人了,裴聿川方才面上的温和已经消失不见,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依旧昏迷着的老太太,满脸苍白,没有血色,心中一片沉郁。 他不开口,旁人也都不敢说话,大热的天,屋里头的气氛却像是在寒冬腊月。 直到裴聿川收回视线,看向安大夫,「老太太怎么样了?」 安大夫闻言便道:「回国公爷的话,老夫人这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好在杜娘子处理得的确拖放,也很及时,老夫人后面只要醒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在喝上几副药,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日后还是尽量少动气为好,心境平和,才是养生之道。」 裴聿川此时面沉如水,听罢便「嗯」了一声,然后起身:「辛苦安大夫了,母亲这些日子的调养,还需您多费心。」 「国公爷请放心。」 安大夫闻言便忙点头应下,又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汤药那边,还需要我亲自去看着。」 「魏紫,送安大夫。」 「是。」 安大夫也出去了,不等裴聿川发问,许嬷嬷便走上前来,主动交代起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本老太太在跟杜娘子说话,然后下人忽然来报,说二娘子跟世子闹起来了,老太太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将他们两个都叫道跟前来,让他们各自说清缘由。」 裴聿川听到这儿就皱起了眉。 许嬷嬷平静无波的声音还在继续:「原是二娘子不知从哪儿听说世子要出门,便哭闹不止地去拦,道他不安好心,不想让二郎回来,世子辩驳,道自己是要找人帮忙去寻二郎,已经同您说过了,您也同意了。」 「二娘子只道不信,说着说着就上前与世子动起手来,老太太急得不行,正要上前阻止的时候,忽然晕了过去。」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并没有额外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裴聿川听完,眉头皱得愈发紧,许久都没有出声。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寒山都送完杜怀月回来了,他才沉声问:「二娘人呢?」 许嬷嬷道:「这……老奴也不清楚,许是回芳菲院了,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实在没注意到。」 裴聿川听罢,愈发生气,但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看向寒山,吩咐道:「去把她给我带过来。」 寒山气儿还没喘匀呢,就又领了趟差事,赶忙应下。 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但身后空无一人,一个人去的,一个人回的,见自家国公爷面色十分不好看,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汇报:「二小姐紧闭着房门,不肯过来。」 裴聿川差点被这句话气出个好歹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沉声道:「让人把芳菲院给我看管起来,她既然不想出来,那就别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还留在屋内的几人便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 国公爷素来疼爱二郎和二娘这双儿女,这次这架势,却像是要严惩的样子。 也是,这次的事儿实在太大,孙辈把祖母气晕了,这要是传出去,裴家所有人都不必做人了。 第38章 038 038/文:吃梨 就在这时, 床边忽然传来了老太太微弱的声音:「什么不想出来的……」 裴聿川神情微动,丢下还没说完的后半部分话, 让许嬷嬷赶紧叫安大夫回来, 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关切地问:「娘,您感觉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老太太没说话, 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 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了,悠悠地嘆了口气, 说:「没想到我跟你还有位置调换的一天。」 裴聿川:「……」 没想到老太太心态倒是好,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 但不得不说, 这句玩笑话的作用立竿见影, 他的心情的确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了。 他走到旁边, 提起桌上的茶壶, 一边倒水, 一边道:「您还是早点儿好起来吧,咱们最好都好好的,别总是一个躺在床上动不了, 一个在床边眼巴巴瞧着了。」 第56页 话说完,水也倒好了,不烫也不凉, 正好的温度。 端着水杯再次走到床边, 老太太对着他笑了笑, 动了动胳膊, 裴聿川见状, 便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姚黄, 自己弯下腰,将老太太扶着坐了起来,同时拿过大引枕,垫在她身后。 老太太刚坐稳,见他还打算给自己餵水,不由得调侃起来:「真是没想到啊,我儿居然还这么会照顾人。」 裴聿川闻言,端着水杯的手便是一顿,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便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这不是为了孝敬您吗?儿子不会也可以去学。」 老太太笑起来,面上逐渐恢復了血色,又问起最开始的问题来:「儿啊,你刚刚在说什么呢,不想出来就不出来的?」 想到老太太这次晕倒的原因,裴聿川便面不改色地道:「没什么,娘,无关紧要的事。」 「还想煳弄我?」 老太太「呵」了一声,斜着眼瞧他,语气却十分肯定:「是不是容娘在闹脾气?」 几个孙子孙女都是她带大的,还能不了解他们的脾性?她是病了,又不是老煳涂了。 裴聿川闻言,便也不瞒着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方才的事如实道来。 老太太一边听,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听到最后,嘆了口气,想给孙女求情,但看着儿子沉郁的脸色,求情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拍了拍儿子的手,缓缓道:「教训个差不多就行了。」 见裴聿川不点头,也不回应,便知他心里并不想把这件事这么放过去,只得继续劝:「……想来,还是因为她身边有存了坏心的下人,如若不然,她那么个心思简单的小娘子,怎么会曲解了阿澄的好意?」 说到这儿,老太太又连着嘆了好几口气,语气中有些后悔:「还是怪我,以为事事都顺着她,就是对她好,却没想到……」 「娘,您不必对自己苛求,若是当真论起来,也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教好她。」 裴聿川的语气很平静,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这件事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熊孩子不管不行。 正巧这时候,许嬷嬷把安大夫又请了过来,他便主动起身,将床边的位置让开,对老太太道:「您就只管好好养病,把身子养好就成,这段时间别太操劳,顺天府衙那边还有事,儿子便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去吧去吧。」 老太太见劝不动他,也懒得管了,摆了摆手,「忙完就早些回来。」 「儿子省的。」 …… 刚出房门,裴聿川便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抬起眸子便瞧见裴守静还站在先前的地方,半步都没挪动。 现在正是晌午时分,天气闷热得厉害,一丝风也没有,即便是站在廊檐下的阴凉处,裴守静还是出了一身的汗,但他还是固执地站着,对身边小厮的劝说充耳不闻。 「世子……」 青竹劝说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磕磕巴巴地唤了声:「国……国公爷。」 「为何不先上药?」裴聿川问。 裴守静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他:「爹,阿奶醒过来了没有?」 裴聿川「嗯」了一声,就见小少年在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之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长长地唿了一口气,就连肩膀也没方才那么紧绷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连着说了好几声「那就好。」 「那二弟呢?您把他找回来了吗?」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裴聿川颔首,「已经找回来了。」 只是他不由得在心中讶然几分,原本以为因为裴守愚丢失这件事,这小子平白受了一场委屈,瞧瞧这狼狈样儿,当时怕是被阿容挠惨了,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他微微弯下腰,看着小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阿澄,你不怨吗?」 原主显然极少叫裴守静的这个小名,小少年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很快便回过神,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我要怨也是怨裴静容,怨她蛮不讲理,怨她把阿奶气成那样,但不会怨二弟,他被拐走,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对上小少年清澈见底的眼睛,裴聿川一时失语。 他直起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走吧,爹给你上药。」 「哦……好。」 裴守静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走了。 …… 带着小少年来到前院,还未进门,便听见从屋内传来女孩子「咯咯」的笑声,还有另一道温柔又耐心的女声。 裴聿川的脚步停了,是了,他怎么忘了,前院还有客人。 这般想着,他看向身边的小少年,却见裴守静脸上满满的都是好奇,见他看过来,还问起来:「阿爹,里面就是救了阿奶的杜娘子吗?」 方才在路上的时候,他已经把先前的事都打听了一遍,对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娘子也有个模煳的印象。 裴聿川「嗯」了一声,「是,人家救了你阿奶,你也随我进去道声谢吧。」 裴守静乖顺地点了点头。 「国公爷,世子爷。」 父子二人走过来,门口的下人赶忙行礼的行礼,问好的问好,打帘的打帘,屋内的几人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动静。 杜怀月牵着女儿起身,「见过国公爷。」 裴聿川道了声不必多礼,寒暄了几句,该道谢的道谢,该还礼的还礼。 第57页 杜怀月便出声告辞,这安国公府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女儿今日受了这样的罪,还是早些回家去的好。 「南山,送送杜娘子和杨小娘子。」 自家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唯一的女主人还病倒在床,的确不方便接待女客,裴聿川也没有多做挽留,客气几句,便应了。 南山躬身应下,领着杜怀月母女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父子三人,裴守愚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个一贯光鲜亮丽,此时却满身狼狈的世子大哥,心里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家父亲便出了声:「去看看你妹妹吧。」 他自小聪明,一听这话就知道里面肯定有事。 裴聿川倒也没有让他一头雾水地去的意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听完这番话,裴守愚已经完全愣住了,难得磕巴,「我……儿子这……这就去找阿容,定会让她认错。」 他虽然这样说,但裴聿川却不抱什么希望,根据自己这段时间的了解,他发现裴静容这个小姑娘,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也是个倔性子,但若只是性子倔也就罢了,她最大的问题还是过分以自我为中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固执己见。 但……万一裴守愚这个亲哥哥的话她能听进去点儿呢? 罢了,总归试试也行。 然而他刚给裴守静上好脸上的药,就传来了芳菲院那边的消息。 「二娘子与二郎吵起来了,把二郎气得出了院子,还把二郎带过去的点心给扔了出来,说要绝食。」 裴聿川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那就吩咐大厨房,别做她那份,不吃也省得浪费。」 这下倒是轮到裴守静吃惊了,不过看出现在阿爹心情不好,他干脆闭口不言,没敢说话。 药很快上完,裴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回去歇着吧。」 「知道了爹。」 裴守静站起身来,刚要走,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爹,别忘了吃粽子啊。」 说罢就熘熘达达地走了。 裴聿川刚放下手中的药瓶,闻言却是一愣,今个儿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他都忘了今天还是端午。 他险些忘了,旁人却没忘。 皇宫,平阳殿,浓浓的粽香充斥在殿内,景泰帝长长地打了个饱嗝儿。 「这糯米不好克化,你少吃几个,免得隔天又腹痛。」 蒋太后刚替他剥完粽子,一边净手,一边抱怨。 景泰帝却不当回事儿,又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嚼了几下便进了肚:「母后多虑了,儿子这肠胃好得很,再吃十来个都不成问题。」 「阿默家的小二找回来没有?」 蒋太后见劝不动他,也不劝了,干脆换了个话题。 景泰帝随意地点了点头,视线还放在桌面上那一堆小巧可爱的粽子上,嘴里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找回来了。」 他这话落下,蒋太后便松了口气,低声念了句佛。 「找回来便好,才八岁呢,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嘆了一句,她又看向自家儿子,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才缓缓地开了口:「听说为了找人,你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把城门都给封了?」 景泰帝不置可否,闻言便道:「是啊,母后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不是我不心疼那孩子,只是……这么大的阵仗,会不会让朝臣们对你跟阿默有什么非议?」 景泰帝笑了起来,笑罢才道:「母后多虑了。」 第39章 039 039/文:吃梨 听他这么说, 蒋太后便不再开口说什么了,只是面上还是有些忧虑。 景泰帝看得分明, 依旧慢条斯理地剥着粽子, 慢悠悠地道:「母后,您就是太把那些人当回事了,御史闻风奏事, 这是他们的职责, 但听还是不听,怎么听, 是我这个皇帝说了算的。」 「朕是皇帝,不是文官的傀儡。」 几句话, 尽显帝王气魄。 蒋太后怔了一瞬, 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啊, 这点倒是跟你父皇像得很。」 景泰帝最喜欢别人夸他像先帝, 这话是自家母后嘴里说出来的, 更让他高兴,甚至能一口气多吃两个粽子。 方才那番话,的确是出于他的本心, 他是先帝亲自带在身边培养的儿子,也是上过马背打过仗的,并不是被儒家四书五经那套薰陶出来的书呆子, 他明白治天下需要这些文人, 但并不代表什么事都要听他们的, 那他这个皇帝做得跟傀儡有什么区别? 所以就连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 也不仅仅只学四书五经, 那些东西可以学, 可以用,却只是皇帝的工具。 前朝之所以败亡,除了皇帝昏庸之外,还是因为武将被打压得厉害,在朝廷中地位低下,宦官与文官们争权夺利,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根本不顾及天下百姓,最后民不聊生,叛乱四起…… 他绝不会做那样的皇帝。 …… 天色渐暗,松龄院中,裴聿川正陪着老太太用晚膳。 一个新病,一个久病,干脆都喝白粥,配了点儿口味轻的小菜,像是粽子那样难以克化的食物,他们母子二人都是不能吃的,就干脆让厨房只给孩子们送了过去。 老太太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半碗,就放了筷子,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喝着粥的儿子,不由得嘆了口气。 第58页 「哎,这个节真是过得没丁点儿味道,容娘还是不肯吃饭吗?」 裴聿川咽下最后一口白粥,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才开口道:「不知道。」 老太太立马瞪了他一眼。 裴聿川不为所动,「我吩咐了厨房,晚膳不必做她那份。」 「什么?!」 老太太一听就惊了,「你这是怎么当爹的?对孩子哪儿能这样?」 裴聿川端起清茶,低头喝了一口,语气十分平静:「下晌那会儿,她把守愚带过去的点心扔了出去。」 老太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扬言要闹绝食,就算做了她的份,也是被掀翻的结果。」 说到这里,裴聿川摇了摇头,「天下安定下来才多少年,外面填不饱肚子的百姓数不胜数,娘,您是最了解不过的。」 他态度坚决,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对老太太道:「我去看看她,您早些休息,养好身子最重要。」 老太太还在因为他方才那句话愣神,闻言就回过神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她还小,一出生就没了亲娘,脾气大些也是寻常,要是冲动之下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莫要同她计较,好好跟她分说,是能听进去的。」 裴聿川闻言便挑了挑眉。 她还小? 莫要同她计较? 啧,这两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随意「嗯」了一声,老太太就当他答应了,这才放他走。 …… 松龄院跟芳菲院隔得不远,几步路的工夫就到了。 裴聿川抬手阻止了下人们问安,刚走到院内,就听见前头的房间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裴静容尖利的叫声:「我不吃!都拿走!别来烦我!」 南山听见这番动静,不由得瞧瞧看向自家国公爷,却意外地发现对方面上很是平静,没什么情绪波动。 心里头有点想不明白,只觉得国公爷最近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房间内,一片狼藉。 地上满是碎瓷,裴静容只穿着一身单衣,没有穿鞋,就这么光着脚,整个人缩在宽大的椅子中,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丫鬟端着点心盘子,踌躇着不敢上前。 「找人把地上清理了。」 一道清冷的男声传来,丫鬟赶忙放下托盘福身行礼:「国公爷,奴婢这就去。」 下人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房间内又恢復了整洁。 裴聿川负手站在裴静容面前,低头看她,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换身衣裳,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姑娘闻言便直接扭过头去,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看他,也不动,完全没有听话的意思。 她不说话,裴聿川也不着急,索性在椅子中坐下,端起茶慢悠悠地饮了起来。 房间内一时之间陷入安静,除了茶盖与茶盏相碰时的轻响声,便再无其他声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小姑娘悄悄抬起头往那边看了眼,又快速收了回来。 她努力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眼眶里却渐渐蓄满了泪,还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我才不要听你的话…… 你爱疼谁疼谁,我才不在乎…… 胡乱地用袖子去擦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 裴聿川放下茶盏,轻嘆了一声,这动静惊动了正在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又往里面缩了缩。 片刻后,她自觉丢了面子,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净,就又梗着脖子大声说:「我才不去!」 裴聿川耐心即将告罄,直直对上她的眼睛,平静地道:「要是不想换衣服,那就这样走吧。」 大有如果她自己不走,就叫人来把她带走的意思。 看见阿爹皱着眉,神情也有些冷,裴静容心底也有了惧意,但又执拗地不肯服软,委屈又倔强地哼了一声。 裴聿川心里被她逗笑,面上却不显,依旧绷着脸,扔下一句:「我在门口等你。」 便起身出了门。 半晌后,裴静容换了身衣裳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芳菲院。 她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阿爹与从前不一样了,要是自己不听话,他真的会让人把自己强行带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都黑漆漆的,唯一的亮光便是南山手中提着的灯笼。 小姑娘原本还在赌气,不想离裴聿川太近,可周围的黑暗戳散了她的胆子,什么赌不赌气的都忘在脑后,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生怕走得慢了,自己就被丢在后面了。 「到了。」 裴聿川停下步子,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就这么走了一路,裴静容脚都走酸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她刚抬起头就愣住了。 这是……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阿爹要带自己过来的地方,居然是这儿…… 在小佛堂守夜的老嬷嬷一早就收到了国公爷要带着二小姐过来的消息,此时也不惊讶,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替他们开了门,自己守在门外。 「进去吧。」 裴聿川耐心地等她回神,然后便先行踏入门内。 小姑娘在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她进来的时候,裴聿川正在点香,没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分了她三根。 第59页 上完香之后,父女二人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画纸微黄,看得出有些年岁了,画上美人五官秀丽,气质温婉,良久无言,还是小姑娘先打破了安静。 「阿爹,描云姐姐说我跟我阿娘长得很像……」 裴聿川闻言,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原主第二任妻子柳明意的相貌,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是,是很像。」 「可我……从没见过阿娘……」 「别人都有阿娘,常曦她阿娘会给她做好吃的点心,阿菀她阿娘会教她写字画画,就连那个讨人厌的周兰亭,她的荷包也是她阿娘给她绣的,只有我没有……没有阿娘……」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我从来没见过阿娘,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描云姐姐说这张画像上画的就是阿娘,可……」 「可我看不出来,画像上一点都不像真人,我还是想不出来阿娘的样子,阿奶又说,只要我听话,阿娘就会来我梦里,我听话了,我真的听话了,可从没梦到过阿娘……」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煳了一脸,从干净的小姑娘变成了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她拽住裴聿川的袖子,「阿爹,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把阿奶气病,我就是担心阿兄。」 裴聿川任她扯住自己的袖子,低头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会心软,但想到来时的初心,还是摇了摇头,在心中嘆了口气,蹲了下来,平视着小姑娘红彤彤的眼睛,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冷硬,变得温和了些。 他问:「阿容,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也没有阿娘?」 小姑娘的哭声一止,神情也呆滞住了。 似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裴守静。 见她不解,裴聿川没有一点儿不耐烦,只是依旧同她讲道理:「所以你经歷过的这些委屈,他也都体会过,在这一点上,你们是一样的,没有阿娘,并不是你可以肆意行事的理由,甚至藉口,明白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小姑娘从来没有被这样训诫过,心里有些委屈,又好像不是,眼眶里又不自觉地蓄满了泪,但裴聿川不为所动,继续道:「阿爹今日最失望的,并非你冲动行事,而是没有担当,闯了祸便躲起来,阿爹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好好想想,若是你阿娘还在,知道你今日所做的事,会怎么想?」 作者有话说: 宝们,明天开始就是两更啦~(正常情况是0点的时候一更,中午12点二更) 不过因为明天要上夹子,所以会推迟一下,大概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更新。 ------------------------- 读者「楼秦」5瓶 读者「离经辨志」1瓶 感恩~ 第40章 040 040/文:吃梨 阿娘会怎么想? 裴静容陷入沉思, 却怎么都想像不出来,但她忽然想起, 从自己小时候起, 周围人就一直告诉她,你阿娘是世家嫡女,闺秀典范, 琴棋书画, 主持中馈,样样都做到最好, 样样不输于人。 可自己却…… 她大概会很失望吧? 裴聿川就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其实他也并不指望小姑娘能自己想出什么深刻的道理, 毕竟才八岁的年纪, 换成现代孩子, 也才刚上小学二年级, 三观还没有定型, 行事还需要父母师长的正确引导。但也不能因为她还小, 就把她当做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再加之古代的孩子较为早熟,作为父母, 也应当注重培养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如若不然,孩子长大后往往会比较脆弱, 遇事慌张, 依赖长辈或是逃避。 从今日这件事, 裴聿川忽然发现, 裴静容这个小姑娘, 虽然平日里看着骄纵, 但内里却脆弱无力,并不像她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强势。 「有想出来吗?」 小姑娘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他的话惊醒,结结巴巴的,「有……不不对,没有……」 裴聿川不置可否,只是对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迟疑了片刻,还是朝他走了过来,走到跟前停下来。 「阿爹……」 小姑娘方才哭过,眼泪煳了一脸还没擦干净,眼圈和鼻头还是红通通的,现在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看着好笑又可怜。 父女俩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姑娘先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儿了?」 他问完这句话,小姑娘半晌没有开口,扁着嘴不说话。 看样子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裴聿川在心里嘆了口气,继续看着她,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错在哪儿了?」 裴静容低着头,两只手揪着衣角拧来拧去,半晌才道:「我不该误会大哥,不该跟他闹,不该气到阿奶,不该闯了祸就躲起来。」 裴聿川听着就挑了挑眉,这不是挺清楚挺明白的吗?果然先前只是硬撑着面子不肯承认吗? 「当真知错了?」 裴静容不抬头,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裴聿川却道:「还有呢?」 「还有?」裴静容蹭地一下抬起头,皱着脸问:「还有吗?」 见裴聿川肯定地颔了颔首,便思索起来,但思索了许久都没想出来,不由得看向他,「阿爹,我想不出来。」 「那阿爹告诉你。」 察觉到她从前是当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裴聿川便直截了当地道:「是不该把守愚给你带去的点心扔出去。」 第60页 裴静容微张着嘴,似是有点儿没听明白,抬头看着他,眉眼间都带了不解。 裴聿川目光温和,看着她的眼睛,耐心地道:「你出生在国公府,没有见过外面那些家境贫寒的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一口食物有多重要,一日不过两餐,常年吃不饱饭,饿着肚子更是寻常事,你再想想你这样肆意浪费的行为,是不是很过分?」 见小姑娘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是在随着他的这番话陷入了思索,裴聿川却自嘲一笑,嘆了口气,接着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1]」 「阿容,出身富贵,不识稼穑,不辨菽麦,并不是你的错,是阿爹从前没有带你见识过,贸然给你讲这样的大道理,你体会不到也是应当,听不懂没关系,但阿爹还是希望你能记在心里,日后我会带着你们兄妹几人去亲眼看看。」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脸上已经没有了一开始被迫出门的不甘愿,乖巧地说:「阿爹,我记住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大着胆子抬起头,好奇地问:「阿爹,我都认错了,那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裴聿川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应该……可以吧?」 但回答她的却是自家阿爹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裴聿川不仅拒绝了,还把南山从门外叫了进来,交代道:「从老太太那儿取戒尺来。」 南山很快取来戒尺。 裴静容也不傻,怎么都听得出来,他这时候让人去取戒尺,肯定是用来惩罚自己的,又委屈又生气,不由得小声抱怨起来:「我不是都认过错了吗?」 「谁要是所有人做错了事都只要认错就行,那三法司和龙骧卫也没有设立的必要了,你爹我也要失业了。」 「犯了错,自然是要受罚的,法理如此,咱们家的理也是如此。」 小姑娘听不懂他前面说的那个词儿,但是也不妨碍听明白今天自己是必须挨上几下戒尺,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伸了出来,还不忘说上一句:「您轻点儿啊……」 裴聿川打得并不重,但三下戒尺下去,小姑娘的手还是红了起来,小脸皱得紧紧巴巴的,明显是觉得疼了。 但她却还是忍住一声没吭。 「好了。」 裴聿川刚出声,小姑娘就松了口气,迅速收回手,缩进了袖子里。 「再写一份检讨吧。」 「检讨?那是什么?」 裴聿川便将检讨的意思解释给她听,原本以为她会很抗拒,却没想到她听了反而想了想,然后好奇地问他:「阿爹,这是家里的新规矩吗?不管是谁犯了错,都要写检讨吗?」 他点了点头,心想应该让裴守静也补一份,关于上次赌钱那件事儿,光罚零花钱还是太轻了。 「好吧,那我写,就在这儿写吧。」 小姑娘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答应得很痛快,等下人送来笔墨纸砚,就趴在小桌上,绞尽脑汁地写起检讨来。 裴聿川看着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认真,忽然想起她先前那番话,对候在门口的南山招了招手,轻声交代了几句话,南山应声而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就多了几样东西。 没有打扰到小姑娘,裴聿川在矮凳上坐下来,拿起炭笔和固定着硬纸的木板,回忆了片刻,才慢吞吞地在纸上落笔,一开始下笔还略有些生疏,但渐渐地便找回了以往的状态,脑海中的印象也逐渐清晰起来,速度渐渐变快。 屋内的两盏灯在静静燃烧,光线并不算昏暗,黄铜香炉之中的那几炷香正安谧无声地燃着,冒着裊裊青烟,年幼的小女孩咬着笔头,似是对要写的东西发愁不已,坐在她对面的男子则手底不停,随着一笔又一笔,纸上逐渐浮现出一道明艷动人的美人身影。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裴静容总算放下了手中的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等墨迹干了便拿起纸噔噔噔跑到裴聿川跟前,「阿爹!我写完啦!」 裴聿川也放下炭笔,活动着因为低头太久而略有些僵硬酸痛的脖颈,看向女儿,将木板上的纸取了下来递给她,一边接过她手里的检讨书,温和地道:「给你的。」 裴静容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低头一瞧,瞬间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幅画,除了浓淡不一的黑色和画纸本身的白色以外,再无其他色彩,可画中人却栩栩如生,真实又生动得不可思议,就像站在自己面前似的,画中人很漂亮,是那种让人见了就不会忘记的漂亮,而且…… 自己长得跟她真的很像…… 小姑娘慌张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自家阿爹温和的目光,她眼中带着希冀,磕磕巴巴地问:「阿爹……这……这画上,画的是……是我阿娘吗?」 裴聿川颔首,只见对方的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原本还只是无声地哭,再接着便是小声抽泣,哭得伤心极了,到最后直接嚎啕大哭。 裴聿川顿时有点慌,试探着哄了一下,结果小姑娘反而哭得更伤心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哭声传到门外,南山与值守的老嬷嬷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迷惑不解,国公爷不会是把二小姐打哭了吧? 第61页 裴聿川不知道门外人的猜测,他现在整个人都有点麻,他也不怎么会哄孩子,画柳明意这幅素描的本意,是想安慰一下小姑娘,毕竟她先前还说挂在墙上那幅画儿,一点都不像真人,她看着那幅画,想不出她阿娘究竟长什么样子。 却没想到她看见素描之后的第一反应居然这么…… 最后还是小姑娘自己哭累停了下来,用力擦了擦眼睛,走到他跟前,抽抽噎噎地说:「阿爹……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阿娘的样子。」 裴聿川一时沉默,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裴静容小心地捏着画纸的两边,有点无措,怕它掉在地上,但又不敢太用力,怕被自己弄坏了。 说完这句话就又忍不住低头去看,看了一眼又一眼,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见她的确喜欢这幅画,裴聿川也暗自松了口气,试探着问了句:「阿爹帮你拿着?」 小姑娘顿时后退了一大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拒绝得很果断:「不要,我能自己拿。」 见状,裴聿川不由得失笑,摇着头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问: 「罚了罚过了,检讨出也写了,饿不饿?咱们回去?」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姑娘却拒绝了。 她手里捏着那幅画,神情却很认真,「阿爹,您先去看大哥吧,我想在这里陪陪阿娘。」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李绅《悯农》 第41章 041 041/文:吃梨 这话可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 裴聿川挑了挑眉,不由得问了一句:「当真?」 裴静容迟疑了片刻, 但还是点了点头:「真的, 您快点去吧。」 「那好。」 裴聿川闻言颔首,又道:「我让南山去把你的丫鬟叫过来,别待的太晚, 早点回去歇息, 明日还要上学。」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满是不敢置信, 像是在说——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您居然还记着我要上学? 裴聿川笑起来, 又拍了拍他的头, 便转身出去了。 走到门外, 南山迎了上来, 「国公爷。」 「找个人去把二娘身边的丫鬟叫过来陪着她, 再让小厨房做一份饭食送过来, 倒也不能当真把她饿坏了。」 南山一一都应了下来。 交代完这两件事,裴聿川又回首看向小佛堂内,只见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跪在中间的蒲团上,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是还在看那幅画,也可能是在想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阿娘, 她少有这样安静下来的时候。 裴聿川收回视线, 轻声道了句:「走吧, 去停云院。」 现下天色已黑, 庭院当中除了值守的下人之外, 并无其他人行走, 裴聿川走在小径上的时候,不由得走神起来,心道处理这几个孩子之间的事,好像比上朝还要累,一个接一个的,自己前世赶场子应酬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繁忙过…… 这么想着,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停云院。 一时之间恶趣味起来,他抬手阻止了门口的丫鬟出声,几乎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慢吞吞地踱步到门口,紧接着便听到房内传来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世子爷,您明个儿还要去宫里,脸上这伤,可怎么办……」 裴守静满不在乎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就这么晾着呗,还能怎么办?我又不是什么小女郎,脸上带点儿伤怎么了?」 「老奴是心疼您……」妇人说着便嘆了口气,「二小姐当真是不识好人心,您一番好意,竟被她当成了驴肝肺,瞧把您这脸上脖子上给挠的,我再去找药来给您涂涂……」 小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了,阿爹已经给我上过药了,咱们这儿的药能有阿爹的好吗?」 裴聿川听到这话,不由得失笑,这小子…… 刚想抬手推门,就听见妇人再次开了口:「唉……可怜您受了这样的委屈,二小姐那边儿恐怕还当没事人呢,国公爷一向疼她,说不定什么事儿都没有就过去了,您这伤指不定就白白受了,老太太也病倒了,这偌大的国公府,竟是没有一个人能替您做主……」 不等她说完,裴守静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嬷嬷您别说了,您老这么说,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好好好,您不爱听,老奴以后便不说了。」 随即她便从善如流的说起了别的事来,他明日入宫要穿哪件衣裳,还有厨房那边已经把他平日里要泡的汤药煮上了,随时都可以泡等等。 裴聿川准备推门的动作却顿住了,裴守静身边这个嬷嬷所说的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对,仿佛是在为自家世子打抱不平,但却经不起深思,怎么有一种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意味呢? 更重要的是,他方才意识到,从小少年的反应来看,仅仅是打断了这妇人的话,却没有进行任何反驳,是不是意味着,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默认自己不会对犯了错的裴静容有任何处罚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原主的行事,想着想着,就不由得皱起了眉。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对门口的丫鬟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声了。 丫鬟这才赶忙通传,屋内二人也听到了这一声,反应各不相同,裴守静是出乎意料的欣喜,似是没想到这个时候父亲居然会过来自己这边,而李氏却不由自主地面上闪过几丝慌张。 第62页 国公爷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应当没听到自己前头说的那几句话吧? 只见裴聿川踏进房门,看也没看她,只跟裴守静说话,这反而让她放松下来,国公爷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没有当即处置自己,应当是没听见,那就好那就好…… 「阿爹,您怎么过来了?」 小少年有点儿高兴,见礼之后便凑到他跟前问道,然后便眼尖地瞧见了他手里拿着的纸,不由得问起:「您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啊?给我的吗?」 一句接一句的,跟个话篓子似的,裴聿川不由得好笑,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又敛了笑,对旁边的李氏道:「你先出去,我们父子说说话。」 「哎,老奴告退。」 李氏虽然想听听这对父子在说些什么,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虚,一听这话便赶忙从善如流地退了下去。还顺带帮他们关上了门。 刚走到门外,瞧见方才通传的小丫鬟,李氏方才脸上谄媚的笑顿时收了起来,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低声斥道:「小蹄子,国公爷来了不知道早些通传,这个月的月钱扣一半!」 说罢便走了。 小丫鬟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撇了撇嘴,暗自在心里道:被国公爷听到了那些话,你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还扣我的月钱,真是恶人有恶报! 屋内,裴守静正拿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纸,在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看着,看了好久。 裴聿川就坐在椅子上,闲来无事,便一边嗑瓜子一边等他看完,却没想到自己大半盘瓜子都磕完了,对方还没看完。 他自己在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不得不说,裴静容这小姑娘,虽然惹事儿有一手,性子也不大宽和,但这一手字,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说,已经写得相当不错了,整封检讨书,也算得上是语句通顺。 口有点干,他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一杯,才觉得好些,不由得开口问道:「还没看完吗?」 他话音落下,小少年才抬起头,看样子有点呆愣,平时的机灵模样都不见了,只见他呆呆地转过头,看了眼自家父亲,又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这样重复了好几次,给裴聿川都整不会了。 正想说点儿什么,对方终于开了口:「阿爹,这真的是裴静容……啊不是,二娘写的吗?不会是您随便找了个丫鬟替她写的,然后来煳弄我的吧?」 「你爹我像是那种人吗?」 裴聿川把手里的瓜子扔回盘子里,有点儿无语,「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咳咳……是儿子说错话了。」裴守静赶紧找补:「儿子就是没想到……」 裴聿川这倒是能理解,毕竟他也看过原主的记忆,原主的确是对柳氏所出的这两个孩子的关爱,更甚于裴守静,按照原主以往的作风,方才那个妇人所说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发生,但…… 现在自己不是来了吗? 自然是该怎么办怎么办,该怎么罚怎么罚,毕竟对于他来说,这几个孩子都是一样的,不存在偏爱。 他道:「这叫做检讨书,是咱们家的新规矩,日后若是谁犯了错,除了受罚之外,还要写上一份检讨书交给我。」 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你上次赌钱的事儿,也尽快给我补上一份检讨书,知道了吗?」 小少年原本还听得兴起,直到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可……儿子那件事儿不是过去了吗?」 他不想写这个东西,多丢人啊,认错受罚都算了,写了这东西,这事儿不就过不去了吗? 然而裴聿川却啧了一声:「哪儿过去了?你现在都还在被扣着月例银子呢,老实写吧。」 「……行吧,儿子知道了。」 见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裴聿川笑了笑,又道:「二娘那边,除了这份检讨书,我方才还打了她几戒尺以作惩戒,明日早膳过后,还会让她当着大家的面,给你阿奶和你赔罪,这件事才真正能算是过去了。」 小少年听的一愣一愣的,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居然真的惩罚了二娘…… 他原本都不抱什么希望的,还以为这次会跟以前二娘跟自己起了矛盾一样,把自己教训一番,再对她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呢,只是随便训斥几句,做个样子就完事儿了。 阿爹当真和从前不一样了…… …… 等裴聿川跟大儿子说完话,刚回到自己房中坐下,南山便回来了。 手里还端着吃食,裴聿川被食物的香气吸引,看了过去,原来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乳白色的鱼汤上还点缀着几粒嫩绿色的葱花,没放芫荽。 他不明所以,抬头看向南山,「我晚上不吃东西。」 其实并不是他不想吃,而是这具身体弱,胃口也不好,安大夫特意交代过,晚上不可多进食,以免伤了脾胃,所以现在就算想吃,也只能面无表情地说不吃。 南山闻言,却面色纠结地道:「国公爷……这是给二小姐做的。」 裴聿川:…… 他微笑着看向南山,语气温和极了,「给二娘做的吃食,怎么端到我面前来了呢?」 南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儿,明明国公爷方才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都没什么问题,怎么自己这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呢?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他赶紧道:「……回国公爷的话,小的方才去送的时候,发现大小姐在小佛堂那边,已经给二小姐带了吃的,正吃着呢,怕打扰了二位小姐,小的便没有进去,只好原模原样端了回来。」 第63页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042 042/文:吃梨 裴聿川听到这话便挑了挑眉, 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按照裴静柔的性子, 去送吃的倒也很合理。 想了一会儿, 他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这份吃食便由你带出去分了吧。」 「多谢国公爷。」 …… 小佛堂, 两盏灯依旧静静地燃着。 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凑在一起, 头挨着头,一块儿看着那张画。 「这真的是阿爹画的呀?」 裴静柔目不转睛地看着, 伸出手想摸一摸,又不敢, 怕被自己弄脏了, 但是眼中满是羡慕。 她都没想到, 阿爹居然还会画这样的画, 自己从前都没有见过呢, 哪怕是书院中的书画先生, 也没有画过这样的,真的好神奇,分明只是用炭笔, 却能把人画得这般逼真,就像是真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一般。 「对呀,就是阿爹方才在这里画的。」裴静容咬了一口栗子酥, 香香甜甜的点心很好地抚慰了她已经饿了许久的肚子, 满足感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有点儿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块糕点, 她又站起来, 走到食盒旁边, 从盘子里拿起一块, 还不忘提醒裴静柔,「大姐姐,你小心点儿啊,千万别弄脏了,这个好容易被抹晕的。」 裴静柔应了一声,然后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看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这就是柳夫人吗?」 「对呀对呀,大姐姐你没有见过我阿娘吗?」小姑娘摇头晃脑地问。 裴静柔摇了摇头,说:「我来到国公府的时候,柳夫人已经不在了。」 裴静容一听就拍了拍脑袋,嘀嘀咕咕地说:「哦,对哦,我又忘了……」 她对旁人的事情一贯不上心,裴静柔早就习惯了,闻言也只是笑了笑,看着画中人,道:「阿容,你同你阿娘真的长得很像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裴静容一听这话,立马高兴起来,连声道:「是吧是吧?」 挤到她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也看着画儿,笑眯眯地说:「大家都这么说呢,我以前还不相信,以为他们是骗我的,直到看了阿爹这幅画,才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然后眼睛就像是黏在了上面似的,连手里的糕点都忘了吃。 裴静柔也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看,像是要从里面看出这幅画究竟是怎么画出来的。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你们在看什么呢?」 姐妹两个齐齐转头,便瞧见裴守愚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正站在门口,眼神迷惑地看着她们俩。 见他们看过来,他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地上,手腕上还带着伤,食盒多少还是有些重的。 「我还让人盯着这边的动静,想着等到父亲走了来送吃食,却没想到大姐比我来得更早,多谢大姐记着阿容。」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对裴静柔道。 裴静柔闻言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算不得什么的,自家兄弟姐妹,不用谢。」 裴守愚还要说些什么,早在一旁等着献宝的裴静容已经忍不住了,赶忙朝他招了招手,催促起来: 「阿兄快过来看!」 见他还没有过来的意思,不由得急得跺了跺脚,走过去一把将他拉了过去,然后把那张素描伸到了他眼皮子下。 「阿兄!快看快看!好不好看?」 小少年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站稳,刚看清眼前的东西,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半晌都没动。 然后伸出手,将画接了过来,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这一伸手,袖口往下滑了些许,露出被白棉布包裹着的手腕,正巧被裴静容看个正着。 顿时觉得另一只手中的糕点也没了味道,方才因为这幅画而来高兴也淡了很多。 ……要不是因为自己非要拉着阿兄从棚子里出去陪自己逛,阿兄也不会被歹人拐走,遭了这样的罪。 小姑娘暗暗在心里决定,明日早膳过后,除了跟阿奶还有大哥赔罪之外,还要跟阿兄也赔罪。 裴守愚此时的注意力都在画上,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妹妹的神情变化,他看着手里的画,不自觉地出了神。 小佛堂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裴静柔左右看看,自觉自己在这儿有点儿多余,便主动提出先回去。 留下兄妹二人还留在小佛堂内,小声说着旁人听不清的悄悄话。 …… 翌日。 一大家子一块儿在老太太处用过早膳,丫鬟们刚把碗筷撤下去,屋内只有祖孙三代几人的时候,裴聿川靠在椅背上,轻咳了一声,裴静容便低着头,主动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在满屋人的注视下,小姑娘涨红了脸,但还是按照昨天说好的那般,依次给老太太,裴守静,还有裴守愚都赔了罪,道了歉,尽管声音很小,也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跟这几人对视,但的的确确是当众道了歉。 自家孙女什么时候这般乖顺过? 老太太不由得惊诧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 没想到他居然还当真有办法让二娘乖乖赔罪,看这样子,还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被逼的…… 老太太一时之间陷入了不解,难不成儿子还比自己更会带孩子? 其他人的反应也都跟老太太差不多,裴守静更是有点儿呆住了,让这个妹妹给自己赔礼道歉?这事儿真的太新鲜了,他以前想都没想过,估计能记个一年半载的…… 第64页 看着差不多了,裴聿川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主动出声打破了僵局,小姑娘的脸已经红得快冒烟了。 「时辰差不多了,都回院子收拾收拾,该上学的上学,该进宫的进宫,对了,二郎那边,我已经找宋山长请过假了,这几日便先留在家中休息吧。」 几个孩子闻言便都站了起来,听话地同老太太告辞,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带着丫鬟小厮们出了门。 老太太一直等到孩子们都走了,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自家儿子,啧啧出声:「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以前是不是看你老娘身体硬朗,故意把带孩子这事儿甩给我的?」 裴聿川:「……」 刚要开口辩解两句,老太太就摆了摆手,嫌弃地道:「行了行了,你也该干嘛干嘛去吧,别打扰我休息了。」 看着就来气,怎么几个孩子在他手底下就是比自己手底下听话! 裴聿川有点儿无奈,但是拿闹脾气的老太太没办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那儿子便先走了。」 …… 顺天府衙,方文远听到属下的通传,便放下手中的笔,提起袍角往门口走去。 「下官见过安国公。」 「方府尹不必多礼。」 顺天府尹方文远,今年刚四十岁,兢兢业业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能力出众,风评极佳,已经被景泰帝亲自升了职,眼看着就要外放沧州去任一方大员,却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出了这件事儿,好在孩子已经找回来了,再追查罪魁祸首倒是容易了许多。 二人一道来到府衙中落座,方文远便主动道:「国公,昨日之事,还要多谢您帮忙,才能把那两个犯人拿下。」 「方大人太过客气了,这是我应当做的。」 裴聿川闻言便道,心道怪不得盛京中对这位方府尹的评价大都不错,虽然是文官出身,身上却没有那些清高无物的毛病,对待像自己这样的勛贵,态度既不轻视也不谄媚,拿捏得刚刚好,的确会做人。 方文远笑了笑,转头对自己的副手交代道:「去把那两个人犯的供词拿过来让国公爷看看。」 安国公在朝堂上的风评还算不错,比起其他眼高于顶的勛贵来低调许多,相较来说,自己也更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相处起来也更舒服些。 副手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带着人去拿供词。 走在路上时,他不由得跟同伴抱怨起来:「这可是咱们顺天府的案子,供词是内部事物,大人怎么能就这么拿给外人看……」 同伴一听这话,不由得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是傻了吗?这件案子,安国公是苦主,怎么就不能看了?」 「那也没有案子没办完,先把供词给苦主看的道理……」副手闻言,还是嘴里不停咕哝着。 同伴懒得理他,自顾自走进存放供词的地方,几下把那两个人犯的找了出来,拿着就出了门。 供词很快送过来,裴聿川道了声多谢,便低头看了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虽然有意放慢了速度,逐字逐句地往下看,但还是很快就看完了。 他刚将视线从纸上移开,坐在对面的方文远便开了口:「下官已经根据这两个人犯交代出来的信息,派了人去这几个地方走访调查,想来不久之后,就能查清究竟是谁指使的他们俩。」 裴聿川闻言便「嗯」了一声,将供词放回桌面上,道:「辛苦方大人了。」 从这上面能看得出来,对着两个人的审讯已经足够细緻,他们二人第一次见到指使之人的时间,地点,天气,说了什么话,有没有什么作为信物,指使之人的样貌,身高,肤色,穿着,说话口音,给了他们多少银子,那些银子现在哪儿,后续有没有再跟指使之人见过面是否约定得手之后在哪里接头等等。 见他没什么意见,方文远又道:「至于您家里的下人提供的那些线索,下官这边也派了人去调查,只是……」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苦笑一声:「下官位卑言轻,昨日哪怕亲自过去,也没能进得了徐大人与衡阳长公主府的大门,更遑论调查了……」 第43章 043 043/文:吃梨 从顺天府尹回通镇司的路上, 裴聿川闭目养神,神态平静, 看不出什么来。 反倒把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薛怀真急得不行, 忍了一路,终于还是没忍住,不由得开口道:「裴叔, 那姓方的好狡猾, 说了一句进不去徐家和衡阳公主府的大门,就想把这件事混过去?」 裴聿川睁开眼, 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 方府尹说的倒也是实话, 凡事都要讲证据, 现在只是凭着我家下人和书院众人的几句话, 就想撬开这两家的大门, 让官府的人带人问话, 的确是难了点儿。」 「那他们要是不心虚,干嘛不让问啊,问完了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裴聿川笑了笑, 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道:「道理的确是这么简单,但事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办成的。」 「啊?」薛怀真不解。 裴聿川低头抚了抚袖口的褶皱, 随即抬起头, 才为他解释起来:「这是关乎他们面子的事儿, 所以断不会在没有铁证之前, 让官府之人进门的。」 薛怀真听到这话便是一怔, 随即又反应了一会儿, 还是有点儿听不懂,不由得撇了撇嘴,问:「他们的面子能有案子重要吗?」 第65页 然而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他自个儿就反应过来了,悻悻然说:「那咱们岂不是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自然不是。」 薛怀真刚刚竖起耳朵,准备继续往下听,马车便到达了目的地,缓缓停了下来,二人一道下了马车,往通镇司的大门处走。 刚走了两步,迎面便碰上一个面容有些熟悉的人,对方一抬头看见他们俩,便面露惊喜之色,赶忙道:「属下李志,见过同知大人,大人,指挥使有请。」 裴聿川闻言颔首,心道这倒是巧了,随即对薛怀真交代了几句话,便去寻潘应淮了。 推门进去,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前,背后是从窗户投进来的阳光,屋内多少有点儿热,奈何潘指挥使作风简朴,也没让人放个冰盆什么的。 「知行来了?坐。」 见他进来,潘应淮招唿了一声,便主动问起:「这件案子,顺天府那边是怎么说的?」 原来是问这个。 裴聿川闻言便如实说了,包括方文远向自己诉苦,说进不去徐家和衡阳长公主府的大门。 潘应淮听完就冷笑了一声,「无妨,一个小小文官和衡阳公主罢了。」 「陛下已经命我接手此案,执行放心便是,不出三天,定能水落石出。」 龙骧卫的办案能力,自是不容小觑,裴聿川心里清楚得很,闻言便点头谢过,笑道:「有你亲自出马,恐怕都要不了三日。」 这话倒是说到潘应淮心坎上去了,刚打算谦虚几句,门口便传来了下属的声音:「指挥使,同知大人,宫里来了人传话,陛下召同知大人进宫。」 潘应淮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奈何皇帝的诏令比什么都重要,便亲自将裴聿川送出大门,还不忘再次让他放心,定会把绑架他家二郎的罪魁祸首尽快揪出来。 今个儿为裴聿川领路的是李邮的干儿子,问起他干爹上哪儿去了,小内侍腼腆地说陛下派自家干爹带着太医去您府上给老太太瞧病了。 饶是裴聿川作为一个现代人,本能地对皇帝这个职业以及上面坐着的人都抱着警惕心理,但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有些被触动到,不管是自己生了病,还是自家老太太生了病,景泰帝每次都及时让太医入府诊治,更不用提对裴守静这个大外甥的重视了。 这样的上心,裴聿川也不免微微动容。 踏进凌霄殿的门,一眼就瞧见皇帝正坐在御案之后,眉头微微皱起,手上握着硃笔,正在垂头批阅着什么。 等到小内侍搬了座给裴聿川,便抬头问道:「顺天府那边还没查清楚?」 「尚未。」 裴聿川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停了,并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 皇帝显然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闻言便道:「我已经把这件事交代给潘应淮了,想来很快就能查出来,你放心便是。」 裴聿川闻言便起身行礼,恭敬地道:「多谢陛下。」 「又来这一套。」 皇帝见状,不由得嗤了一声,随即便递给他一本摺子,「瞧瞧这个。」 裴聿川双手接过,拿在手里打开,只看了两眼,太阳穴便跳起来,等到看完,神情已经不复方才的平静了。 忽然间就能理解为何自己刚进来的时候,皇帝会是那么一副眉头紧蹙的模样了。 「敢问陛下,这消息是否属实?」 「义诚刚让人送回京的消息,还热乎着呢。」皇帝说完就倒了杯茶给自己,给他也倒了一杯。 裴聿川没有喝茶,他手里还捏着密折,看着上头的内容,不由陷入了思索当中。 唐义诚此番前往肃州,乃是为了流民闹事一事,摺子上所述已经查明,闹事的流民之中,真正的煽动之人并非真正的流民,而是前朝兵士伪装成的,数量不多,仅有十余人,除了二人逃出去之外,其余之人尽数随闹事流民一道被擒。 皇帝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的思绪,沉声道:「大魏安稳下来不过数十年,那些前朝余孽们就忍不住四处作乱了,恐怕肃州之事还只是个开始。」 「想来他们背后还有人在谋划。」 裴聿川闻言便道:「前朝皇室成员大多已经记录在册,下落不明的唯有传言中那个兴王庶子,陛下是觉得,对方的确还活着?」 皇帝「嗯」了一声,神情有些肃穆,「只不过是一个旁支所出的庶子,朕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原本不欲赶尽杀绝,但如今看来,反倒是错了,他如果不是当真还活着,那些余孽们也不会发展成如今的规模,想来那些心怀前朝的,已经在他身边聚集起来了。」 裴聿川听到这儿不由得看了眼他,内心一时无语。 难道不是因为先前他们蛰伏着,朝廷一直查不到他们的踪迹,您才没有处置吗? 紧接着便想到了原着中的剧情。 在原着当中,这位前朝的兴王庶子并没有真正出场过,但的确在背后谋划了不少事端,引得大魏朝堂动盪不稳不说,还令边境不稳,即便景泰帝有明君之相,在他驾崩之前,余孽们剷除了个差不多,却最终都没能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也不知是当真存在这么一个人,还是这个身份仅仅是前朝余孽们復国的藉口和象徵。 皇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完这番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他:「山西总督与卫国公的恩怨,你还记得吗?」 第66页 裴聿川抬眼,思索了片刻,才颔首道,「自然还记得。」 这是一段原着中不曾提及的往事了,他还是因为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才得知的。 如今的山西总督柴泰,同老安国公,卫国公等,都是一同随先帝打天下的老臣。 天下安定之后,柴家与卫国公彭家结两姓之好,柴大人的长女嫁给卫国公世子,但还没有两年,柴大小姐便香消玉殒,丧报传回柴家,只说是得了急病去了,柴大人骤失爱女,白髮人送黑髮人,自是不信,亲自带人去了卫国公府,不顾彭家人的阻拦,执意开棺验尸,这才查明,原来柴大小姐并非得了急病,身上只有额头上一处触目惊心的伤口,乃是致命伤。 验伤结果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卫国公府却还想遮掩,柴大人自是怒不可遏,当即就拿了卫国公府的下人审问,一连审了许多人,这才终于审出结果来—— 原因竟是那位卫国公世子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被柴大小姐得知,在家询问之时,夫妻二人起了争执,卫国公世子失手推了柴大小姐一把,对方站立不稳,跌了过去,额头恰好撞在桌角上,虽然后来叫了大夫,但还是没能救回来。 整件事便是这样。 原主之所以得知,还是因为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柴大人骤失爱女,又是因为这样的丑事,便直接告到了先帝面前。 最后的处理结果,便是先帝废除了卫国公世子的世子之位,然后将他发配去了西南,卫国公教子不严,被罚三年俸禄。 但此事到了如今,知道其中来龙去脉的人便越来越少了,只知道柴大人跟卫国公的关系不好。 究竟是怎么个不好,却说不上来。 想到这件事,裴聿川也不由得在心中嘆了口气—— 从柴大人坚决要把这件事告到先帝面前来看,他对女儿应当是真心的疼爱,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他的女儿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他白髮人送黑髮人,而对方的儿子只不过是丢了世子之位,被送到西南罢了,就算受苦,也还活着。 更何况,卫国公仍在,卫国公府的势力仍在,卫国公世子那当梁王妃的姐姐还在,想来就算是流放西南,有人打点,受的苦也是有限。 这让柴大人如何心平气顺? 裴聿川很难评价先帝这样处置,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但联想到当时的背景,新朝建立没有多久,卫国公手里的兵马又不容小觑,这样处理恐怕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只是可怜了柴大小姐…… 但这件事已经是往事了,他不明白为何皇帝突然提起。 见他看过来,皇帝这才嘆了口气:「卫国公那边来报,说那个伪装成流民逃走的前朝余孽,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榆州。」 榆州,正是柴大人所管辖的地方之一。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044 044/文:吃梨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裴聿川愣了片刻, 随即端起茶啜了一口,才慢吞吞地道。 倒不是他要为柴大人开脱, 只是抛开二者之间有恩怨这件事, 一个被追查的人犯在他管辖的地界上失去了踪迹,实在算不上什么证据。 「你说得是。」 皇帝深以为然,端起茶一口饮尽:「我估摸着卫国公也就是上上眼药, 没想着能起什么大用。」 裴聿川点了点头, 表示同意。 事关正三品的朝廷大员,自然不可能只靠这么一句话, 料想卫国公也没有这么天真。 见皇帝心里有数,裴聿川才稍稍放下心来。 「哎对了, 你也小心点儿。」 裴聿川不由疑惑:「臣小心什么?」 皇帝眉头挑挑, 端着茶盏斜他一眼:「前朝余孽们都跳到檯面上来了, 说不得这盛京里也潜伏着他们的人, 你身为从一品的国公, 还是朕的心腹兼妹夫, 身边要是没有,那岂不是输了牌面?」 裴聿川:「……」 无语半晌,他才开口道:「这样的牌面, 臣宁可没有。」 皇帝啧啧出声,终于捨得把早已没了茶水的茶盏放在桌上,摇着头说:「那些个人, 接受不来前朝亡了的事实, 心里头总抱着妄想, 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却自以为是什么顶重要的人物在搅弄风云。」 「却也不能不防, 正因为像老鼠一般, 才更会无孔不入。」 听着他这番话,裴聿川莫名想到了自家大儿子身边的奶嬷嬷,忽然开口:「陛下,微臣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你问就是了。」 「是,守静身边有个奶嬷嬷,姓李,应当是公主殿下出嫁时从宫中带来的,陛下可知她的身份背景?」、 皇帝闻言便坐直了身子,神情稍敛,「怎么?这人有问题?」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自言自语起来:「阿素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都是母后亲自从宫中挑的,应当都是身家清白,来歷可循的……」 裴聿川等他说完,才斟酌着道:「倒也不是那么肯定,只是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随即便把自己在门外听到李氏试图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话复述了一遍。 其实事后,裴聿川也仔细想过,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李氏只不过是心疼自家世子,见不得原主对裴守愚和裴静容兄妹俩的偏爱,故而才忍不住抱怨了几句,但随即这个可能性便被他自己给否了。 第67页 倘若她当真心疼自家世子的话,就更不应该说那样的话,若是裴守静将那些话听在心里,对自己这个当爹的能没有意见吗?长此以往,父子之间难免生了嫌隙,关系就更差了,父子关系不好,难不成对裴守静就好了? 自己只不过是这次偶然间才发现,但在自己没有发现的时候,李氏又说过多少次呢? 很显然,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他勐地一拍桌子,「不用怀疑了,这人肯定有问题!」 皇帝好不容易忍到他说完,胸中已经是怒火中烧,气得不行了。 裴聿川替他倒了杯茶,推过去,平静地道:「陛下,您消消气。」 毕竟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 皇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但还是生气,当即就点了个小内侍,吩咐道:「去一趟平阳宫,将太后身边的容姑姑请过来。」 小内侍赶忙应下。 「容姑姑是母后的左膀右臂,对当年的人应当都还有印象,你有什么想问的。等她来了尽管问便是。」 「多谢陛下。」 在等着人来的这段时间里,见裴聿川一直拧着眉头不说话,似是在思索什么,皇帝不由得开口问道:「想什么呢?」 裴聿川被他打断了思路,斟酌了片刻,才道:「臣是在想,阿素当年身体康健,连马球都打得极好,小病也都没怎么生过,却在生产的时候……」 「若是身边的侍女有问题,是否难产和产后大出血,也存在疑点?」 皇帝听完,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刚想说不可能,当年妹妹生产的时候,他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派了出去,主治之人更是家学渊源,专攻妇科的童太医,不可能会有问题。 但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勐地抬头跟裴聿川对视了一眼。 「童太医在三年前没了!」 裴聿川也在方才想起了这件事,目光沉凝,眉宇之间遍布氤氲,「是,正是在三年前,得了急病没的。」 本来,原主对这个太医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只不过这位童太医因为擅长妇人病,在盛京城中达官贵人的家眷之中颇有盛名,故而他死的时候,裴老夫人也忍不住跟儿子念叨了几回,这件事才被原主记住了。 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在长达半刻钟的思索与沉默中,裴聿川清晰地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若是童太医没有死,自己的推测不一定能站得住脚,但这人死了,反倒显得这件事的确有可能另有蹊跷,一个出身医药世家,家学渊源的太医,竟然是因为急病死的? 「奴婢见过陛下,见过安国公。」 不等他思索出什么来,蒋太后宫中的容姑姑便过来了。 皇帝命她起身,紧接着便问道:「容姑姑,当年阿素出嫁时,身边那些伺候的人,你还有没有印象?」 「回陛下的话,奴婢应当都还记得。」 容姑姑没想到皇帝把自己叫过来竟是为了问这个,但她记性好,凡是经过她手的宫人,都有印象,更何况是长乐长公主出嫁这样的大事,挑选人手时更是慎之又慎,记得也更加牢靠些,因而闻言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个李氏,你可还记得?」 「李氏?」 容姑姑想了片刻,便记起来了,「记得,长乐殿下身边只有一个姓李的,她在宫中时叫做秋月,籍贯丰州,原本是尚食局的一个小宫女,后来因为性子稳妥,做事麻利,被荐到了平阳宫来,在平阳宫中待了约莫两年,太后娘娘看她不错,便将她送到了长乐殿下身边,后来殿下出嫁,她也在陪嫁之列。」 皇帝又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明显不对劲的地方,干脆让裴聿川接着问。 裴聿川没有问别的,只是客气地询问:「不知姑姑什么时候能出宫,可否随我回国公府一趟,见见那个李氏,确认一番她的身份?」 容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早在皇帝问起此人的时候,便敏锐地意识到,这里面恐怕出了问题,此时听到安国公的话,便点头应道:「待奴婢回去同太后娘娘请示一番,自可随您出宫。」 …… 容姑姑走后,君臣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皇帝才拍了拍椅子扶手,沉声道:「回头我给潘应淮交代一声,龙骧卫的人你尽管用,秘密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裴聿川点头表示明白。 大魏如今还算是安稳,但若是大张旗鼓地调查前朝余孽之事,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动盪。 就在他打算起身告辞之前,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对皇帝道:「按照这些人的做法,专门在隐在暗处行事,您这边也不可不防。」 皇帝一听就笑了,「这宫里总共都没有几个主子,想搞事也要看他们的本事。」 裴聿川闻言就嘆了口气,提醒他:「四殿下。」 这三个字一出口,皇帝面上的笑就凝固了一瞬,然后不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您的亲儿子,您是不是许久都没有关心过了?」 皇帝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强撑着说:「皇后贤德,有她照看着就行了,用不着我。」 他这话倒是实话,裴聿川想起原着中的剧情,心道章皇后的确是个好人,对那些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很关照,但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章皇后身体不好,还有自己亲生的儿子萧雍,对四皇子萧清难免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第68页 说到萧清,这个原着中的原男主,如今也才九岁大,因为是宫女所出,生辰八字又不好,被钦天监的人说了一句克父,皇帝居然也信了,自此就对这个儿子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要不是章皇后心善,能不能活下来都还说不定呢,只是这宫里的人大多踩高捧低,对这个明显皇帝不喜的皇子,宫人们也没有几分重视。 导致这小子从小的日子就过得很苦,若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因为身上染了风寒而没有及时医治,从而小病转成大病,缠绵病榻大半个月,人差点儿没了。 想到这里,裴聿川也不由得想在心里嘆一口气了。 虽然这小子是未来的男主,但自己却不是那么心狠的人,在明知未来剧情的情况下,放任一个只有九岁的孩子遭这样的大罪,原文中他是靠自己挺过来的,可若是这次出了什么变故,没挺过来呢?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所以他最终还是把这口气嘆了出来,多劝了几句:「就当是不给那些人使坏的机会,您对四殿下也多上点儿心吧,出身和生辰八字也不是他自己能选的,陛下您一向英明,想来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行了行了,别挤兑我了。」 皇帝都听笑了,摆了摆手:「行,我等会儿就派个人去看看他,行了吧?」 「也就阿默你敢在我面前提他了。」说到这里,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感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裴聿川笑了笑,没接这话,只是换了个话题。 第45章 045 045/文:吃梨 待到裴聿川离宫的时候, 容姑姑已经请示好了蒋太后,可以随他一道出宫前往安国公府。 太后听说裴老夫人病了, 还让容姑姑带了名贵药材以及一尊据说在相国寺开过光的药王菩萨像, 自己出宫不便,就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关心,两个从闺中就认识的姐妹, 如今哪怕身份都不同以往, 那份情谊却还未变。 辞别老太太,容姑姑随裴聿川来到停云院。 正巧碰见李氏站在院里叉着腰, 指挥着小丫鬟们做事,口中骂骂咧咧的, 抱怨个不停。 「那边儿扫干净点儿, 猫儿似的轻飘飘的, 没吃饭啊?」 「轻点儿轻点儿!灰都扬起来了, 想呛死谁呢!」 「还有你, 手底下注意着点儿, 要是洗坏了世子的衣裳,这个月的月钱就甭想要了。」 「……」 这威风八面的模样,仿佛不是个嬷嬷, 是这院子的主人呢,就连裴聿川与容姑姑踏进院门都没发现。 院里刚挨了骂的小丫鬟们虽然想瞧她的笑话,却也不敢不行礼。 齐齐放下手里的活儿, 福身行礼:「国公爷。」 李氏冷不丁听见这声儿, 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慌忙转过身来, 刚要强装镇定地行礼, 却在看见他身边冷着一张脸的容姑姑时愣了一下, 曾经在宫中被对方斥过的场景浮现,恍惚间似是回到了那时,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屈膝道:「奴婢见过国公爷,容姑姑。」 容姑姑此时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眼前的人的确是曾经平阳宫中的秋月没错,可她方才那副模样,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温婉和气? 自己与太后娘娘竟是都看走了眼?竟然把这样的人派到了长乐殿下身边,现下还成了世子的奶嬷嬷? 她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人,自然不需要给李氏面子,更何况先前在宫里头陛下和国公爷问的那些话,都代表着这人有问题。 但今个儿毕竟是带着任务来的,她缓缓地收起面上的不豫之色,放缓声音,假借太后娘娘关心外孙这个话题,同李氏说了会儿话,掺杂几句与从前相关的试探,还提到了近来丰州发了水患,不知你的家人们可还好? 李氏一开始还有几分紧张,但随着对话逐渐深入,紧张之色便逐渐消失,此时闻言便扯了扯嘴角,语气略带恭维地道:「难为姑姑还记得,只是奴婢在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 「竟是这样吗?」容姑姑佯作感慨,摇着头道:「人老了,记性也不如以前了。」 「姑姑这是说笑了,奴婢还记得刚从尚食局到平阳宫的时候您的模样,这么些年过去了,您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儿都没变呢。」 李氏闻言便赔笑道。 在安国公府多年的安稳日子让她松懈了不少,这跟容姑姑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年轻时的那份机灵劲儿又回来了。 容姑姑听了却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又询问了几句关于裴守静的事,就随裴聿川离开了。 到了无人的地方,她便主动道:「国公爷,李氏就是当年的秋月,虽然样貌上变了些,但是同一个人没错,就连对家乡亲人的说辞也是一模一样。」 裴聿川闻言便点了点头,「辛苦容姑姑。」 「能帮上您的忙就好。」 送走容姑姑,裴聿川再次来到松龄院,老太太今个儿已经能起身了,这会儿正在丫鬟的搀扶下在地上慢吞吞地熘达着。 见他进来,不由问起:「送走了?」 「是。」 老太太「哦」了一声,也没多问,走得有点累了,又躺回了床上,说起别的事儿来:「二娘身边那个胡乱说话的小丫鬟,我让当着她的面儿打了板子,送到庄子上去了,她是胆子太大,不收着点儿不行,大娘是当姐姐的,反而胆子太小,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 第69页 打板子三个字响起,裴聿川不由皱了皱眉,再听到是当着小姑娘的面打的,还是多劝了一句:「娘,凡事都打下人的板子,也不见得能让孩子们吃了教训,咱们还是要以教导为主。」 一说起教导,老太太就想起早上二孙女乖乖道歉赔罪的场景来了,心里跟吃了三斤黄连加山楂似的,又酸又苦。 不由得酸熘熘地说:「还得是你这个当爹的教导有方,我都没见过二娘有那么听话的时候……」 见他只是笑,老太太也觉得没趣儿,问起另一件事来:「昨日找二郎的时候,你是如何找得比官府的人还快?」 裴聿川也没有瞒着的意思,闻言便道:「倒也不是因为旁的,因为儿子在他们几个身边都安排了暗中保护的人,跟在二郎身边的便是壑雷,因有两个孩子,他担心不能将两个孩子都护下来,贼人跑了也是一件麻烦事,便自己跟了上去,一路留了记号。」 「竟是如此?」 老太太奇道:「难不成你还会未卜先知不成?早就想到有人会对二郎不利?」 裴聿川哭笑不得:「您说笑了,原本也没想那么多。」 关于自己是因为想到原着中裴守愚的腿将来出了问题,才想到要给几个孩子安排暗卫的事,自然是不能说与老太太听的。 老太太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也不追问,只白了他一眼,凉飕飕地说:「就安排了一个?那也太抠搜了,咱们这偌大的国公府,给孩子们还安排不起几个护卫?多安排几个。」 「好好好,您说安排就安排。」 裴聿川一口答应,也没辩解壑雷几个是其中身手最好,本事最强的,这次的确是自己失误了,保护孩子这等事,还是多安排几个人更妥当。 …… 用过午膳之后,裴聿川又带着人出了门,来到通镇司,魏云帆和薛怀真已经等着了。 「大人。」 二人拱手行礼。 裴聿川点点头,也不多废话,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递给魏云帆,直截了当地交代道:「先派一队人去一趟丰州,把这个人查清楚。」 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李氏,也就是秋月的岁数,籍贯,亲属关系等信息。 魏云帆接过,仔细看过纸上内容,答应得很迅速:「属下明白。」 交代完这件事,裴聿川又问起:「我记得咱们这儿有两个仵作?」 「回大人的话,是有两个,不过吴仵作年纪大了,现在活儿基本上都是他儿子小吴仵作干。」 回话的是薛怀真,显然这段时间在龙骧卫没有白待,这些基本的消息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他手艺如何?」 这次回话的是魏云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人品如何?可信吗?」 「应当可信。」魏云帆思忖片刻,才道:「他们吴家是世代的仵作,了解这一行的规矩,小吴仵作的性子也十分稳重,话不多。」 等他说罢,裴聿川点了点头:「那就他吧,另点一队人,带上小吴仵作,随我去一趟临郾县。」 「是。」 魏云帆与薛怀真闻言都立马应了下来,默契地没有问是去干什么,身在龙骧卫,服从上官便是他们所学的第一件事。 …… 临郾县跟盛京离得不远,裴聿川一行人晌午出发,傍晚时分就到了。 因为是秘密调查,因而一行人便扮作富户出行,租了处宅院以作休息,用过晚饭,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出门。 避开巡逻之人,顺利出了城门,又骑马行了约莫一刻钟,这才到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夜色沉沉,天幕上遥挂一轮弯月,冷清的月光洒下来,非但没能让一道过来的小吴仵作感觉到安谧,反而觉得诡异得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衣裳,以一种敬佩的眼神看向前方那个身披大氅的身影。 开棺验尸的事儿自己已经做过不少了。 可这也是头一回在大半夜的来人家祖坟上…… 裴聿川站在人群最前方,垂下眸子,将视线停留在眼前的墓碑上——此处便是童太医下葬之处。 他们深夜来此,便是为了开棺验尸,调查清楚童太医之死是否内有蹊跷,起坟开棺,这件事自然不怎么道德,他承认。 但为了查清事实,这是必须做的。 良久,他收回视线,在心中道了声抱歉,出声吩咐:「挖吧。」 手下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到他这一声令下,迅速动了起来,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一具上好的楠木棺材就被起了出来。 「小吴仵作。」 裴聿川的声音传到吴康耳中,他赶忙走了过来,拱手应道:「小的在。」 「接下来的事,便要劳烦你了。」 吴康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内心雀跃极了,方才的害怕立马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努力强装出一副稳重的模样,「大人请放心,小的定然全力以赴。」 裴聿川闻言,轻轻颔首,眼前之人果然如魏千户所说的那般,有种波澜不惊的气度,是个稳妥的。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工夫,其余人已经把棺材上的钉子撬开来,就等着仵作验尸了。 一投身到本职工作当中,吴康便把其他杂乱的思绪都甩了出去,按照规矩走到棺材跟前,弯腰往里头仔细看过去。 第70页 裴聿川见状,对魏云帆道:「多点几个火把。」 「是。」 魏云帆应声之后走了过去,很快,十几个火把被点起来,围在棺材四周,将这一片方寸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虽然跟白天还是不能比,但已经达到了勉强能够验尸的程度。 第46章 046 046/文:吃梨 「验尸结果越详细越好。」 裴聿川对验尸之事一窍不通, 交代完这句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等在不远处, 安静地看着小吴仵作先是在棺木前的空地上点燃了苍朮和皂角, 随即便开始忙活个不停。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吴康走过来,「大人, 可否损伤一部分尸骨?」 裴聿川「嗯」了一声, 又问:「发现什么了?」 「这具尸首的骨头髮黑,乃是中毒而亡, 应当是□□,不过究竟是不是, 还待验证。」 吴康老老实实地回答。 得了上司肯定的回覆, 他说完这句又回去接着验了起来, 从自己带过来的工具箱中取出一把精緻的小剪刀, 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尸首上剪下一小缕头髮, 放在火上炙烤, 同时用另一块巴掌大的,不知是何材质的金属片挡在上面,正好接住了因为炙烤而产生的白色烟气。 看到这里, 裴聿川多少有点看懂了,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惊嘆。 能在通镇司做仵作的,果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又过去一会儿, 吴康开始收拾东西, 最后把醋泼洒在正在燃烧的苍朮和皂角上, 「噗嗤」一声, 上面随即冒出一股青烟, 他自己先从上面跨过, 然后示意其他人都照做。 裴聿川亦跟着跨过。 「验完了?」 「回大人的话,是,但此处不便,验尸报告需得回去才能写好。」 裴聿川闻言颔首,没有在这里询问的意思,吩咐其他人:「封棺吧。」 …… 盛京,皇宫。 偏僻的安乐宫中,萧清满头冷汗,深陷噩梦之中。 在梦里,他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阿菀。 他不甘,他愤怒,他怒斥跪了满地的太医们,质问他们为什么没能把她救回来,为什么明明出动了整个太医院的人,阿菀还是难产而亡,和她腹中的胎儿双双殒命,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为什么! 他已经是九五之尊,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了大魏的主人,却怎么还是护不住心爱的女人? 他想要怒吼,想要质问上天,为什么这样待他,胸口却发闷发紧,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最后的记忆,是身边之人慌忙的唿喊声:「陛下!陛下……」 然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声音的内容却逐渐变了,萧清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似乎有人在他耳边唤他:「四殿下,四殿下?」 四殿下? 他做皇子的时候,便是排行第四,不被父皇重视,母后虽然心善却照看不到,他的一生当中,最不愿回想起的就是那段在安乐宫中的日子。 又怎么会忽然梦到那个时候。 他不想再回想,挣扎着想要醒来,耳边的声音却越发真切起来:「四殿下高烧不退,还是去请太医吧?」 「请太医?这深更半夜的,咱们哪里请得到太医啊……」 另一人的声音里有些抱怨和不乐意,「要是二皇子和五皇子病了,只要身边的宫女走一趟,就能请来值夜的太医,咱们这个主子又不受待见,咱们手里也没开路的银子,说不定二门都出不去。」 「那也得请!」先前那人的声音多了几分强硬:「且不说四殿下还在遭罪,他就算再不受重视,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跟我的脑袋能保得住?」 另一人似是被这番话镇住了,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行吧,我这就过去。」 萧清听到这里,想嗤笑几声,却又因在梦中笑不出来,他已经记起来了。 原来是九岁时生的那场风寒啊。 当时他病得昏昏沉沉,不清楚身边的人是不是真的去找太医了,只知道原本只是普通风寒,因为时间太长无人医治,硬生生拖成了一场大病,人差点儿就没了,到最后都没能请来太医,没死全靠他命硬,硬抗了过来。 不过虽然熬了过来,但这场大病还是让他的身体亏空得不像样,哪怕后来补药一直吃着,还是添了个畏寒的毛病。 这些他原以为早就忘记的陈年旧事,竟然还记得如此清楚…… 就这么想着,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天色已经蒙蒙亮,入目的却是头顶陈旧褪色的帐子。 与此同时,耳边还传来小内侍惊喜的声音:「四殿下醒了!快去跟太医说一声。」 怎么还是四殿下? 萧清木然地想着,难不成自己还做了个梦中梦,一直在梦中没有醒来不成? 这个荒诞的梦,也差不多该醒了,若是自己不在,阿菀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可怎么办? 一想到阿菀,他的心口便疼起来,喉咙发紧,蜷起身子咳了起来。 「殿下,殿下您没事儿吧?」 在一旁守着的小内侍见状,赶忙倒了杯水端过来,扶着他坐起来,「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来,您喝点儿水。」 被他扶起来的瞬间,萧清整个人都僵硬了,为何在梦中会有这般真实的触感,就连入口的水,也那般真实? 第71页 「今年是哪一年?」 他嘴唇发干,声音嘶哑,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把小内侍吓了一跳,随即才赶忙道:「是景泰五年啊,殿下您不记得了吗?」 萧清浑身一震,有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猜测正在缓缓攀上心头,下意识地在大腿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疼,很疼。 疼得非常真实。 他忍不住又掐了一把,还是很疼,疼痛未消,他却咧嘴笑起来,喃喃自语:「我竟然回来了,真好,真好啊……」 …… 裴聿川有些择席的毛病,再加上这房子隔音也不好,隔壁不知是薛怀真还是魏云帆的打鼾声响彻半夜,扰得他昨晚压根儿没怎么睡着,干脆天色微亮的时候便从榻上起身。 此时,他正站在窗前,借着窗外的光线垂眸看向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叠厚厚的纸张,上面皆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这是小吴仵作昨晚送过来的验尸报告,关于童太医尸首的。 上面的描述极为详尽以及通俗易懂,就算是他这个外行人也能轻而易举地看懂。 那些留在尸骨上的陈年旧伤暂且不论,裴聿川已经找到了他此行最为关注的一点。 童太医的确是中毒而亡,而且是□□。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了敲,与此同时,薛怀真的声音在外响起:「大人,您起了吗?」 「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薛怀真与魏云帆便推开门走进来,前者神采奕奕,后者尽管尽力打起精神来,但眼下的青黑还是暴露的他的真实状态。 这已经很明显能证明,昨晚上那如雷的鼾声的主人究竟是谁。 裴聿川看了眼魏云帆,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 「见过大人。」 薛怀真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行过礼之后就问:「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用过早饭之后便启程,你通知他们去准备吧,魏千户留下。」 薛怀真闻言便响亮地应了一声,面上也看不出对他们两个要说什么的好奇,很快就退了出去,还替他们关上了门。 「大人有何吩咐?」 裴聿川将手中的验尸报告递给他,一边道:「童太医之死确有蹊跷,回京之后,你去童家打听一番,问问在童太医身亡那段时间,或者再往前推一段时间,他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魏云帆一边翻看,闻言便点头应了下来:「属下明白了。」 「行,那就去用早膳吧,早些用完,早些启程回京。」 …… 他们一行人在用早饭的时候,安国公府的一大家子也在用早饭。 今个儿虽然不是初一十五,但老太太最近病得很是无聊,便把几个孙子孙女都叫过来陪她老人家一道用饭。 在等上菜的间隙,裴静容左看看又看看,都没有发现自家阿爹的身影,不由得好奇地问道:「阿奶,阿爹怎么没来?」 她话音刚落,方才没有开口说话的其他几个孩子也都齐齐看了过来,目光灼灼等着她的回答。 老太太心里又酸了一遭,干脆捡个蜜饯甜甜嘴,半晌后才道:「你阿爹昨个儿让南山带了话回来,说是有公务要出京一趟,晚上就不回来了。」 裴静容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还想问什么,早膳却陆陆续续地被端了上来,只好先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先吃饭。 等到吃完早饭,就把先前想问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今个儿书院放假,不用去上课,老太太便把两个孙女留了下来,「说着要教你们管家,正好你们今个儿都得闲,就放在早上吧。」 说罢,便让许嬷嬷去把管事的都叫过来,帐本子也都拿过来,她今个儿就打算靠教孙女看帐管家打发打发时间了。 她话音刚落,裴静柔的眼里便添了几分神采,连连点头答应下来,裴静容却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不情不愿地推脱起来:「阿奶,先生还布置了课业,我还有两首诗没背呢,您先教大姐姐吧,下次再教我。」 老太太却不愿意:「你想都别想,这理帐管家的事儿,是做女子必得会的,要是不会,将来就要被人煳弄,你是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 「不但要学,回头我就去宫里,找太后娘娘讨要个能干的女官来教你们。」 裴静容一听这话就扁了扁嘴,刚要反驳,老太太就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冷酷无情地道:「你要是不好好学,回头我就告诉你爹。」 小姑娘顿时老实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047 047/文:吃梨 门外, 裴守静准备回自己院子换身衣裳,他们几个今天书院放假, 晋阳侯世子可没给自己放假, 还得进宫。 忽然,身后传来裴守愚的声音:「大哥。」 裴守静随即止步,心里好奇, 转过身问他:「什么事?」 裴守愚犹豫了片刻, 还是开口道:「先前的事,我想替阿容向大哥道声抱歉……」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裴守静一听便打断了他的话, 直截了当地道:「先前的事她已经当着大家的面给我道过歉了,你不用再道一次。」 裴守愚却摇了摇头, 小少年白净的脸上硬是憋出一抹红, 「话虽是这样说, 可终究她还是因为太过担心我, 才……还有, 我也要谢谢大哥先前的好意。」 第72页 「行吧, 道谢我就收下了,道歉就不必了。」 裴守静心里其实还有些别扭,不习惯跟这个继母所出的儿子这么平和地说话, 赶紧应付了两句,就飞似的逃了。 留下裴守愚站在原地,满脸疑惑地同自己的小厮面面相觑。 …… 经了这么一遭, 裴守静在练武的时候都不太专心, 心里老是不断地回想裴守静给自己道谢道歉时的场景, 连去拿长枪时拿反了都没注意到。 「哎呦!」 屁股上骤然被踢了一脚, 用力之大, 直接踢得他往前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 好不容易站稳, 裴守静顿时火从心起,把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拄,转过身对踢了自己的人怒目而视:「陈酿!你有病吧?!」 他这一声没把晋阳侯世子怎么着,反倒把萧雍和萧礼给喊愣了。 被练了一早上,萧礼现在腿都是酸的,心里也全都是抱怨,自己都已经是皇子了,连自由睡觉的权利都没有吗?怎么还要受这种苦,早就对这个奉命严加训练他们的晋阳侯世子不满了,因而在听到裴守静的吼声之后,满眼都是由衷的佩服,其间还掺杂着对陈酿的幸灾乐祸:不愧是表哥!居然敢直唿其名! 萧雍性子稳重些,有些欲言又止,想去劝劝表弟不要对师父不敬,可看着对方眼睛都气红了的模样,又不知道该不该劝了。 「怎么着?堂堂安国公世子,就这么没本事,只敢耍耍嘴皮子功夫?」 小孩儿方才那话,对陈酿来说压根儿不痛不痒,他双手抱臂,满眼嘲讽地看向对方,故意拿话激他。 裴守静果然被激怒,气得满脸通红,拽着长枪就沖了上来,重重地朝陈酿扫过来,力道居然不轻,从地上带起一阵尘土。 「小心!」 这变故可是萧雍和萧礼没想到的,萧雍心中一紧,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下意识喊了声。 下一瞬,他就瞧见晋阳侯世子直接伸手抓住朝自己挥过来的长枪,也不知他怎么做的,四两拨千斤地就把长枪从表弟手里夺了过来,远远地扔开,脚底下甚至没有移动半步,这次他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嗤笑了一声。 但这一声笑,却比直接的嘲讽更让裴守静难受,他原本还沉浸在武器骤然被夺走的震惊当中,当即就被这一声嗤笑给唤回了现实,脸红得像要滴血,整个人都气得颤抖起来,大声吼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沖了上去,没有半点章法地跟眼前人厮打起来。 这倒是出乎陈酿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被夺了武器之后,这小子就该放弃了,拿着兵器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没有的时候就更不是了,却忽略了少年人心里那股气劲儿。 还别说,就这么没章法的一通乱拳,倒是让陈酿忽然间有点儿招架不住,不禁后退了几步,虽然很快就把对方给按在了地上,但自己也被搞得有点儿狼狈。 他呵呵冷笑了两声,看着被按在地上依旧不老实的小子,忍不住开口嘲讽:「勇气可嘉啊,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我七岁的妹妹都打不过,还不服气。」 「你放屁!」 小少年哪里听得了这话,顿时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你放我起来,我们再打!」 「老实点儿吧你。」 陈酿傻了才跟这傻小子打,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手底下仍旧把他压制得稳稳噹噹的,然后转过头看向两个皇子,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今个儿都多蹲一个时辰的马步!」 …… 西南沐州,晋阳侯府。 烈日当空,开阔的校场上,一个体格精壮,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将一把长戟耍得虎虎生风,即便是不懂的人来看,也能看出其中一招一式的威力来。 约莫一刻钟后,他才扔开长戟,这重达十几斤的兵器掉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他任凭汗珠往下滴落,接过下人奉上的凉茶一饮而尽,随口问起:「盛京那边有信回来吗?」 这人便是晋阳侯陈川,虽说已经年近六旬,但体格却依然强健,半点儿都看不出真实的年纪来,他体型高大,肤色有些黑,就这么随意地站着就如同山岳一般,蓄着威严的短须,眼窝深陷,带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在这样的威压下,下人半点儿不敢分神,时时刻刻紧绷着,听到问话之后就赶忙开口:「回侯爷的话,早上刚到,是世子让人送回来的。」 晋阳侯随意地「嗯」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把茶盏放回下人捧着的托盘上,又走到兵器架前面,低头挑选起来。 下人见状,忙安静地退了下去,免得自己在这儿站着,打扰了侯爷的兴致。 「阿爹!」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校场边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晋阳侯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骤然柔和下来,随即想起自己还没穿上衣,赶紧转身,对下人催促起来:「快!我的衣裳!」 等到出声之人迈着小短腿跑到跟前,他才着急忙慌地把衣裳穿好,咳了两声,蹲了下来,语调都变得温和极了:「婳婳啊,不是陪你阿娘去挑首饰了吗,怎么来校场了?」 他眼前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头上扎了两个小鬏鬏,长得极为玉雪可爱,还没他蹲下来高,听到他刚才的话就扁了扁嘴,「没意思,就那些首饰,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可挑的嘛,还没有跟阿爹学武好玩儿。」 第73页 老父亲一听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说这话,心里受用得很,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那是,我家婳婳就是有眼光,首饰衣裳哪有武艺好啊……」 「你再说一遍?」 冷不丁的,不远处传来一道冷清的女声,这道声音一出,父女两个都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还习武,我看就是你这个当爹的把她惯坏了,这么大的人了,哪里有一点女娘的样子!」 随着说话声音越来越近,晋阳侯夫人方氏也走到了他们父女俩跟前,一把抓住女儿的小鬏鬏,把她拽到自己跟前。 「咳咳……夫人啊,你听我解释……」 晋阳侯站起身,搓了搓手,凑到自家夫人跟前,刚说了半句话,就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不听。」 方氏斜了他一眼,警告他:「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带着婳婳习武,你就待在前院别回来了。」 「哎不是,夫人……」 「走了婳婳,跟阿娘回去。」 …… 安乐宫,殿内人来人往,忙碌极了。 萧清半坐在床上,看着正在大件小件替他在房内添置东西的人们,还有刚给自己诊完脉,正伏在桌边开药方的太医,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 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要不然,眼前的场景怎么跟自己记忆里的完全不一样 ? 「四殿下,您看看,这儿还有没有什么缺的?」 眼前这个一脸福相的内侍,他也认得,正是父皇身边最得力的内侍,内侍监大监——李邮,这人忽然在今个儿一早来到自己这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安乐宫,对待自己的态度温和有礼,道是奉陛下之命,来探望自己,然后就理所当然地发现了他染了风寒病在床上,于是就演变成了此时的场景。 李邮替他请了太医,又去请示过皇帝的意思之后,开了库房的门,替他添置了许多东西。 想到这里,萧清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在太医院,自己这个不受重视的皇子的话,还没有李邮这个在父皇身边得力的内侍有用。 但他已经过了愤世嫉俗的年纪,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去渴望父皇对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疼爱。 重来一次,他只想要权利,只有手握权力,才能护住自己最想要护住的人。 才能不让她被裴家那一家子人欺负。 这样想着,萧清看向正在等着自己答覆的李邮,面上挂起一抹赧然,虚弱地道:「多谢公公,应当没什么缺的,我不懂这些,从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想来已经足够了。」 他小小年纪,相貌已经足够出众,依稀能看出将来的俊秀,再加上正病着,脸颊消瘦,脸色苍白,瞧着更是可怜,李邮先前极少见这个被皇帝抛之脑后的四皇子,今个儿一见,倒是有点儿可怜他了,闻言便将语气放得更加温和些:「无妨,殿下慢慢看,要是有什么缺的,再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便是。」 「多谢公公……」 「还有……我想请问您一件事。」 「殿下请说。」 「不知……不知我能不能……到父皇跟前谢恩?」 看着李邮面上略有些为难的神情,萧清不由在心底发笑。 重来一次,自己在最开始居然还是只有装可怜这一招,管不管用还不好说。 作者有话说: 周末三更哦~第三更在十二点~ 第48章 048 048/文:吃梨 李邮也很是为难。 一方面眼前的四皇子的确可怜, 但作为皇帝身边最得用的人,他也很清楚皇帝有多不待见对方, 要不是安国公那天劝了陛下几句, 自己也不会被派到这儿来,也就无从知道这孩子竟然病成这样都没有太医来治一治。 这么一想,怎么越发觉得可怜了…… 他毕竟不是个心肠硬的人, 稍作斟酌后, 便道:「殿下的意思,我会禀报给陛下, 但见还是不见……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能得到这个回答萧清已经满意了,闻言便作势要下床道谢, 被李邮赶忙拦住:「殿下太客气了, 您还是好好养病吧, 要去道谢, 也得等到身子好了再说不是?」 萧清腼腆地笑了笑, 从善如流地应了。 李邮带着人走之后, 原本在他身边伺候的两个小内侍欢喜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个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太医去太医院拿药,另一个凑到他跟前, 兴奋地说:「殿下,陛下这是记起您了,太好了, 咱们以后的日子定然好过多了。」 他话音刚落, 萧清便扯了扯嘴角, 对他天真的想法不做评价, 只吩咐他:「外头的园子里有只野猫, 你替我捉了来。」 小内侍不明所以:「殿下您想养猫了?」 萧清懒得同他说什么, 只「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内侍只当他是累了,要睡一会儿,便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老老实实地出门捉猫去了。 待到房内没有旁人,萧清重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头顶全新的轻罗帐上,眼中有困惑,也有怀疑。 李邮说他是奉父皇之命来探望自己的,可在上辈子,他第一次踏足安乐宫,是因为二哥落水而亡,就只剩萧礼这一个皇子,后宫与朝臣都不答应,父皇迫于压力,才让李邮把自己接了出去。 第74页 这辈子怎么会来得这么早?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只是自己现在还被困在这安乐宫中,上辈子积攒的手下和朝臣都没了,想调查清楚也不容易,只能先提高警惕。 思考这些事情颇为耗费心力,他现在心智再怎么成熟,身体也还是个正病着的孩子,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再次醒来之时,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房间角落传来一声又一声猫叫,并非那种软乎的叫声,而是有点儿悽惨渗人,不怎么好听。 见他醒了,先前替他去捉猫的小内侍赶紧抱着猫过来邀功:「殿下,猫给您捉回来了,已经洗干净了。」 这是只黑白相间的猫儿,瘦瘦小小的,被抱着也不老实,一个劲儿地冲着他们哈气。 萧清伸出手,一把捏住了他的后颈,猫儿骤然被捏,像是愣住了,半晌没动。 「大寒,去找个剪指甲的剪刀来。」 他平静地吩咐了一句,名叫大寒的小内侍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应下,去拿剪刀。 剪刀很快拿过来,大寒正想把猫抱过来自己剪,就听见自家殿下道:「我来。」 他把剪刀递过去,话里不乏抱怨和嫌弃:「殿下,您可小心点儿,这小东西凶得很,小的去抓它,被它挠了满手的伤。」 「无事。」 正在这时,另一个小内侍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过来:「殿下,该喝药了。」 「放在这儿吧,我等会儿就喝。」 「你们去用午膳,等会儿再来伺候。」 把两个小内侍打发出去,萧清伸手拿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温度正好,便强行掰开小猫的嘴,往它嘴里倒了些许,小猫奋力挣扎,却还是没能逃开,被灌进去不少。 确认它喝进去了,萧清这才放开它,任由它一股脑儿窜了出去,躲在博古架后面瑟瑟发抖。 「小东西。」 萧清嗤笑一声,重新躺回了枕头上,睁着眼等。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他起身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小猫警觉地竖着耳朵,听到他一步一步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飞快地又窜到了另一个地方躲了起来。 萧清停下脚步,没去追,若有所思地轻声道:「看来这药没问题。」 说罢便走回床边,端起碗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 几日后,通镇司。 魏云帆站得笔直,正在跟裴聿川汇报情况。 「童太医家人那边已经问过了,据说有个道士模样的人在那半年经常出入童家,与童太医来往甚密,经常在前院说话,他们一度还以为童太医迷上了炼丹之术,但在童太医死前,那人忽然不再来了,再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他们还记得那人的相貌吗?」 「记得。」魏云帆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画,放到桌上,「这便是属下依据他们所描述画出来那道士的画像。」 裴聿川拿起展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有了画像,那便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尽快找到这个道士。」 他话音刚落,魏云帆还没来得及应下,薛怀真就推门而入,手里握着一封信,「大人,丰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 裴聿川顿时坐直身子,「拿过来。」 薛怀真赶紧递过来,他飞快地拆开信封,将信抖开,低头看了起来。 半晌,他将信放在桌面上,缓缓开口:「李氏果然有问题。」 见两个属下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又道:「你们也看看吧。」 传回来的消息上所述,他们专门去了李氏资料上的籍贯丰州安青县,走访了一大圈,详细打听过,这边的确是有个李家,是本地大族,但家中只有一个与李氏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子,现在嫁到了隔壁县的一户乡绅家。 这样看来,李氏的身份是伪造的,其人所作之事,也定然有目的。 「怀真。」 薛怀真刚看完信上所写的内容,就听到他叫自己,忙应了声:「大人。」 「点几个人随我回府,把李氏带到诏狱。」 「是!」 李氏是必定要带走审问的,但自家大儿子那边……这是要把他的乳母带走,又要怎么同他说? 想到这里,裴聿川也不由得有些头疼。 这段时间内,守静这孩子虽然瞧着长进了不少,可李氏以及她身后之人干系甚大,况且皇帝已经嘱咐自己需得秘密调查,还不能轻易透露给他知道。 暂且先瞒着吧。 至于老太太那边,是瞒不住的,还是要说清楚,她老人家是这安国公府的定海神针,再说这府里的大小事务,估摸着也没有能瞒得住她的。 回到家时,裴守静还没有从宫中回来,裴聿川让南山带着薛怀真他们去抓人,自己则去了松龄院寻裴老夫人。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清脆的算盘声,同时伴有老太太的惊嘆声:「哎哟,算得这么快啊。」 见他进来,老太太沖他招了招手,一边拍了拍身边小姑娘的肩膀:「快过来瞧瞧,柔娘这算盘打得可真好,比我算得快多了,这才一早上,两个月的帐都快盘完了,都没出过错,真是了不得。」 「是吗?」 裴聿川笑笑,对上小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期待的眼神,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几句,随即便对老太太说:「儿子找您有事。」 第75页 裴静柔一向懂事,闻言便主动开口:「阿奶,父亲,女儿去找阿容。」 老太太「哎」了一声,笑着道:「行,那你去吧,下晌再到阿奶这儿来。」 小姑娘内心雀跃,赶忙点头答应了。 让屋内伺候的丫鬟们也出去,裴聿川缓缓开口,把关于李氏的事说了。 老太太听得脸色铁青,手重重往桌面上一拍,震得桌上放着的茶盏都噹啷一声:「你只管带走去审就是,大郎那边,就说她得了急病去庄子上养病了,暂且先瞒着,等真相查出来了再跟他说。」 「是。」 「对了,还有件事。」 老太太忽然大声把在门外守着的许嬷嬷叫了进来,然后吩咐道:「去把上回筛出来的名单拿过来。」 把名单交到裴聿川手里,老太太才道:「这原本是上一回你突然病倒,我让白管家他们把国公府里的下人们都筛了一遍,名单上的这些都是瞧着不对劲的,原本我是想等腾开手了自己处置了的,谁料想突然病了,就没来得及,既然李氏有问题,这些人里头指不定有她的同伙,你也让人一道查查吧。」 裴聿川闻言便颔了颔首,「辛苦娘了,就交给儿子吧。」 「唉……」 老太太听完就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要是大郎他娘真是被害死的,这可……」 裴聿川没有说话,屋内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直到薛怀真过来,同他汇报李氏已经被带上马车一事,裴聿川这才站起身,对老太太道:「儿子还得去一趟诏狱,午膳就不能陪您用了。」 老太太对他能不能陪自己用午膳的事倒没那么在意,只叮嘱道:「你去就是了,在那边也别忘了吃饭,自己的身体要有个数,可别案子还没查清,自己又病倒了。」 「儿子省的。」 …… 诏狱的审讯是出了名的严酷,别说李氏这样的女子,就连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丢进去,招供也是迟早的事。 她是不是那个例外,旁人也不知道,只是两日之后,她的口供就被摆在了裴聿川的桌前。 「只承认了有人让她找机会挑拨守静跟家里人的关系,对公主难产一事却不知情?」 裴聿川摇了摇头,他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他将口供扔回桌上,只说了两个字:「再审。」 第49章 049 049/文:吃梨 翌日, 锦绣书院。 常曦匆匆忙忙地跑进课舍,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还没喘几口气, 身边就传来好友的声音:「你干嘛去了,跑得这么急,累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我阿兄!」 裴静容放下手里的笔, 好奇地问:「他又怎么了?」 「还不是之前的事儿, 我阿娘嫌他丢人,没脑子, 被那谁给带坏了,这几天正看他不顺眼呢, 今儿早上因为他喝了三碗粥又骂了他一顿, 搞得我都被他连累了, 出门晚了。」 裴静容:「……」 她托着腮想了想, 忽然道:「可是他比徐湛霖还要大几岁吧, 要说他被带坏了, 有点儿难吧?」 常曦用力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说罢又气起来,「还好他没参与端午那日的事,要不然他就等着被打到三天下不来床吧!」 那可是裴家阿兄!那么好的人!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徐湛霖这样心思恶毒的人! 裴静容一听这话,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阿娘真的会打他吗?还那么重?」 自己长到这么大可都没有挨过打,小姑娘已经自动把上回被打了手板的事儿给忽略了,那是受罚, 不是挨打, 不一样。 「会啊。」常曦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 他都不知道挨过多少次了呢。」 看好友一脸嫌弃的模样, 裴静容想到自家阿兄, 有点儿想不明白,便这么问了:「说起来,我也看不懂,你跟你阿兄,分明是亲兄妹,怎么关系这么差,不是吵架就是拌嘴的。」 「谁知道他?」 常曦显然不乐意多聊这个不争气的哥哥,书读得没人家裴家阿兄好不说,还整日撩猫逗狗,不务正业,自诩是那些人的大哥,不是撩拨那个就是捉弄那个。 而且,他现在的声音也太难听了吧!简直跟公鸭子的叫声差不多! 「不说他了,说了就来气。」小姑娘气鼓鼓的,主动换了个话题:「听说咱们书画课要换一位新的先生?」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 通镇司,一天很快过去,又一份口供被送了过来。 李氏终于承认自己是受人指使,在公主生产时在汤药里下了会造成大出血的药,指使她的同样是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根据交代出来的相貌,跟出现在童太医处的应当是同一人。 不过与童太医家人那边这条线索已经断了不同,李氏这几年留在安国公府之中,还在听外面的人指使,待在裴守静身边,挑拨他与裴家其他人,尤其是裴聿川这个父亲的关系,足以证明与外面的人的联繫还没有断,审讯之人也抓住这一点,从她嘴里撬出一个接头的地点—— 流金楼。 …… 东风帘幕雨丝丝,梅子半黄时。[1] 这个时节,天晴风暖,白日不知不觉地就长起来,盛京的六十七家正店像是约好的一般,在货架上添了此时独有的黄酒。 第76页 而在这其中最出名,位置最好,歌伎亦是最美的一家,莫过于城南的流金楼。 这名儿大气,背景似乎也不容小觑,听说背后的东家大有来头,似乎是某位王爷,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在盛京百姓们的记忆当中,流金楼开了七八年,一直都稳稳噹噹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不信的人也都渐渐信了。 盛京是不夜城,没有宵禁那回事儿,这才刚刚入夜,流金楼就热闹起来,楼顶的花旗彩杆迎风招展,楼下则是宾客盈门,车水马龙。 楼内高台之上,乐师伴奏,舞姬起舞,腕上银铃叮噹作响,薄纱裙摆摇曳生姿,顿时引起一片热闹的拍手叫好声。 热闹是旁人的,裴守愚只觉得吵闹。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像是被迷了心窍似的,信了大哥的鬼话,说在家养伤太过无趣,不如出来去个有意思的地方,他想着这是对方第一次主动发出态度友好的邀约,恰好自己心里还因为妹妹那件事对他心有愧疚,思来想去,便答应了。 可谁能想到,他说的有意思的地方,是流金楼? 事实上,像他们这样的勛贵子弟,即便岁数还小,像这样的场合应该也是没少来的,像眼前的裴守静一看就熟悉得很,但裴守愚自己却略显拘谨,挺直腰杆坐在椅子上,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天生喜洁喜静,因而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对面的裴守静显然很适应,只见他单手支着脑袋,懒懒散散地半靠在罗汉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捡着白瓷盘里的樱桃吃,才这么一小会儿,盘子就空了大半,旁边则多出些被扔得七零八落的果核,被一只巴掌大的红嘴绿鹦哥蹦跶着啄来啄去。 看到这只鸟儿,因为裴守静要把它送给自己做礼物,裴守愚顿时又是一阵头疼。 雅间内并非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还有他们各自的小厮以及正在奏乐的乐师,还有两个赤脚踩在地毯上,正在随乐舞剑的舞姬。 裴守愚坚持了一会儿,还是坐立不安,正要开口回去,门外忽然传来了小二殷勤的声音: 「国公爷,您这边请。」 「有劳。」 裴聿川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 这下,不光是裴守愚听见了,就连裴守静也一个激灵瞬间从榻上坐了起来,两个小孩儿顿时被吓得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仔细听外头的动静。 舞姬和乐师见状,看不明白,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当即就要上前一步询问。 裴守静赶紧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跳继续弹,别停下来,乐声重新响起,他才唿了口气。 吓死人了!阿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之前不是不来这种地方的吗? 一直等到隔壁雅间的门被关上的动静传过来,他俩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垮下肩膀,脸上露出逃过一劫的表情。 「大哥,趁着阿爹还没发现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裴守愚越想越是后怕,虽然流金楼也算不得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但他总觉得心里没什么底,怕被父亲发现。 「怕什么?」 然而裴守静的回答却跟他想的不一样,小少年毕竟是经常在书院里带头闯祸的,胆子大,方才那股后怕劲儿已经随着隔壁的门被关上而过去了,胆子也回来了,重新靠回了罗汉榻上,大大咧咧地说:「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菜都点了,可不能白点,好歹吃完再走吧,流金楼的招牌菜可是一绝,你一定得尝尝。」 裴守愚没成想他居然是这么想的,憋了会儿气,又劝了几句、 但没劝动。 裴守愚:「……那吃完就走,不能再多耽搁了。」 「成成成,你放心就是。」 …… 另一边,裴聿川刚带着薛怀真进门,雅间中原本坐着的人便起身相迎,热情地开口道:「知行,来了啊,这是怀真吧,都长这么大了?」 「汾阳郡王。」 裴聿川对他点了点头,问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唿。 眼前这个身量中等,身宽体胖,面容敦厚的人,正是当今皇帝叔父康王的儿子——汾阳郡王,也就是皇帝的堂弟。 「去,叫人过来上茶,要上好的。」 吩咐完这句,汾阳郡王邀裴聿川二人入座,笑眯眯地开口:「知行可是个大忙人啊,怎么同在盛京,我却好似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你几面似的。」 裴聿川闻言便笑了笑,「我身体病弱,近些年在家休养的时间越长了,郡王也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打趣我。」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相貌清秀的婢女缓步走了进来,手上的托盘中放的是泡好的茶水。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动作娴熟地斟茶,白瓷杯中盛着碧色的茶汤,煞是好看,散发出幽幽的茶香。 「知行尝尝,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 然后不等对方有所动作,汾阳郡王便挥了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人都下去,随即便迫不及待地将来意道出。 裴聿川听到这儿,才明白他请自己过来究竟为何,顿觉有些荒谬的可笑之感。 原来这人是来给徐观象那边做说客,想让他手下留情,放徐家一马。 龙骧卫那边破案神速,端午那日的绑架案已经查明,他的猜测没有错,的确是徐郎中家那个小儿子——徐湛霖,让下人买通了歹人,指使二人绑架裴守愚,但因为那日孩子丢了之后找人的阵仗实在太大,把对方给吓着了,故而没敢去接头。 第77页 他觉得可笑,对方反而半点不觉,嘴里还在吧嗒吧嗒说个不停:「这样吧,知行你就给我一个面子,跟皇兄求求情,一点小事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严重,孩子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裴聿川知道他所说的「没必要搞这么严重」是什么。 昨日一早,案情送到皇帝的面前,自己就被叫进了宫,看着皇帝发了好大的火,要治徐观象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具体如何惩治的旨意还没下来,但根据他对皇帝的了解,一个贬谪外放的罪是逃不掉的。 在他思索昨日之事的时候,汾阳郡王半点儿没发现他的走神,依旧说个没完,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心里头还在犯嘀咕,不是都说裴聿川这人性子温和,待人客气好说话吗?怎么自己口都快说干了,还不答应? 「知行啊,听我一句劝,都是同僚,因为这件事闹那么僵没意思,怎么样?」 就在这时,就听见对面之人轻笑了一声,随即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直截了当:「不行,恕难从命。」 作者有话说: [1]《诉衷情·东风帘幕雨丝丝》元·段克己 第50章 050 050/文:吃梨 汾阳郡王梗住了, 面上有些挂不住,不高兴地盯着他:「难不成这点面子你都不愿意给我?」 裴聿川笑了笑, 心道还真没必要给你面子, 原本自己来赴约是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跟你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况且实际上,他今个儿来流金楼, 主要还是来逮人的, 别看这楼内楼外看不出什么来,实际上内外都安排了龙骧卫的人隐在暗处, 魏云帆已经带着人去抓李氏交代出来那个同她接头的人了,自己来见汾阳郡王, 也不过是顺带罢了。 「你跟皇兄关系那么好, 随口劝一句的事儿就能解决, 何必这么得理不饶人?」 裴聿川听闻此言, 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直把对方看得闭了嘴, 才道:「郡王慎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陛下要如何处置朝臣,并非我能干涉的。」 「更何况,郡王一直口口声声说这是小事, 何曾想过我家二郎已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我虽是他的父亲, 却也不能替他原谅始作俑者。」 说罢, 便不再看他, 重新端起茶盏。 他语气虽然温和, 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把汾阳郡王气得冒泡,一张大脸都憋红了,憋了好半晌,才勐地一拍桌子:「好得很!当真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他这话刚说完,陪坐在一旁的薛怀真便抬起头,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跟看傻子似的,寻思着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来来回回就只知道面子面子的。 裴聿川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了声「是」。 「行,不愧是安国公啊。」 汾阳郡王搓了搓因为方才太过用力被拍疼的手,阴阳怪气地说了句,随即便气哼哼地甩上门走了。 另一边,两个小孩儿正整整齐齐地撅着屁股,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无比专注地偷听隔壁的动静。 裴守愚原本不想听的,偷听并非君子所为,但裴守静却不管这个,直接上手把他拉到墙边。 听到这里,隔壁就安静了下来,俩小孩儿就放弃继续听了。 回到原位坐下,方才点的菜也开始陆陆续续上桌了,裴守静还是一脸的崇拜,心里不断迴响着阿爹方才所说的那些话,气势简直太强了!比训斥自己的时候还强!可惜没能亲眼看见汾阳郡王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想到这里,他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裴守愚听到他这声笑,眼神奇怪地看了过去,裴守静注意到了,立马轻咳了一声,努力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然而下一秒又破了功,面露难色,双手捂着肚子。 裴守愚:「大哥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裴守静艰难地说:「可能是樱桃吃多了,一会儿菜上齐了你先吃吧,我去趟茅房。」 说完也不等他回復,就飞快地打开门跑了出去。 裴守愚:「……」 点好的菜接二连三地被端了上来,舞姬与乐师已经退了出去,室内终于勉强算是恢復了安静,裴守愚自然没有自己先开始用饭,事实上他也没什么胃口,他靠在椅子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方才偷听到的对话。 「郡王一直口口声声说是小事,何曾想过我家二郎已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我虽是他的父亲,却不能替他原谅始作俑者。」 这两句话他记得真切,就连父亲当时说话的语气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忘却。 …… 隔壁,汾阳郡王离开之后,裴聿川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云帆出发之前,有没有说过多久能抓到人?」 薛怀真闻言,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说是半个时辰吧?」 这样吗? 裴聿川大致算了算自己在雅间内停留的时间,约莫也就两刻钟,索性站起身来:「去楼下马车里等吧。」 哪怕是在这雅间之中,挡不住楼下传来的奏乐声和叫好声,实在吵得他头疼。 薛怀真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一道下了楼。 马车就停在流金楼一街之隔的地方,此处安静,没多少人,裴聿川回到马车上坐下,总算觉得清净多了。 然而还没等他清净多久,外面又突生变故。 第78页 「走水了!快救火啊!」 嘈杂又慌乱的人声骤然在外面响了起来,裴聿川倏地坐直身子,掀开帘子走下马车,当即就看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流金楼中冒出一阵又一阵呛人的黑烟,伴随着哭喊声和尖叫声,楼内楼外都乱成一团。 「大人,怎么办?」 紧跟在他身后的薛怀真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慌乱,毕竟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 裴聿川皱眉看着不远处的乱象,出声道:「分一部分人去救火,但我们的人手不够,叫个人去通知顺天府衙,你先带着人疏散百姓。」 他话音刚落,薛怀真刚要一口应下,随即又迟疑着问:「裴叔,可是要是贼人混在百姓中间跑了怎么办?」 裴聿川也想到了这点,「前门与后门处多安排几个人,凡是从酒楼内救出来的,伤重的送去医馆,伤轻的需得经过检查核验之后再放人离开。」 听他这么说,薛怀真立马应了声:「是!」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慌乱的场面顿时安定了不少,不仅是流金楼的伙计们在打水灭火,就连左邻右舍的店家们也都忙着救起火来,顺天府离这里不远,没一会儿,衙役们就拎着水桶紧赶慢赶地跑了过来。 火势汹汹,只过去了这么一会儿,就大了不少,浓烟更甚,裴聿川以手掩鼻,还是被烟气呛得连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平復下来,心中不由得生了几分焦躁,到现在还没有瞧见魏云帆几人的身影,不知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他忽然瞧见门口又被救出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个儿矮的,正弯着腰咳嗽,小脸漆黑,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眯了眯眼睛,对南山道:「去把那人叫过来。」 南山应了一声,然而走到那人跟前,自己就先呆了呆:「二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南山叔?」 裴守愚气还没喘匀,走上前去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刚要开口,南山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二少爷先跟我走吧,国公爷还在那边儿等着您吶。」 「对!父亲也来了!」裴守愚抬起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迈步跑过去,急声道:「父亲,大哥……大哥还在里面!」 「什么?!」 在瞧清楚面前这小子是自家二儿子的时候,裴聿川本想问问他这时候不在家待着,怎么跑到流金楼来了,就被他这句话给打断了思绪,皱着眉问:「怎么回事,你们不在一处?」 「原本是在一处的,可大哥忽然说腹痛,要去趟茅房,还没回来,楼内就走水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视线的余光中又瞥见酒楼门口出来了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正是他安排在秦守静身边的几个暗卫之一,灰头土脸的那个小的,正咳得惊天动地,不是裴守静这小子又是哪个? 裴聿川瞬间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情绪)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几人跟前,低头看向正蹲在地上,被累得气喘吁吁的裴守静。 「国公爷。」 太古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自家国公爷,方才情况危急,他不得不现身将世子救走。 裴聿川「嗯」了一声,低头正好对上自家儿子震惊的眼神,可能是刚从火场逃生,还有点儿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时候,裴守静也跟着跑了过来,着急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裴守静赶紧说,然而现在他两条腿都有点儿软,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这句没事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还挺了不起?」 清冷的声音传来,两个小少年顿时都原地抖了抖,半晌,裴守静才讪笑着仰起头,「阿爹,听说流金楼的招牌菜是一绝,我们就是来这儿吃饭……」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袖中就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嘹亮地叫了起来:「吃饭!吃饭!」 小少年赶忙眼疾手快地把鹦鹉又给塞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强行辩解起来:「阿爹,你听我解释,我这是看它可怜,路上捡的……」 裴聿川从一开始的担心记挂到现在被他气笑,听到这儿就冷笑了一声,「我还有正事,现在没空跟你掰扯这个,回头再跟你们算帐,到时候别想用假话煳弄我,不然有你好看的,南山,这就把他们俩,还有这只鸟给我送回府去。」 「大人!」 他话音刚落,魏云帆等人就出现在了门口,衣衫尚且还算整洁,只是后面两人手里还抬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裴聿川快步迎了上去,「没事吧?」 「谢大人关心,属下都没事。」魏云帆忙拱手道,随即又转过身指了指那个被抬着的人,脸色不大好看:「此人便是李氏所交代出来的那个,样貌都对得上,只是属下几人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中刀而亡,属下验了伤,应当是一刀毙命。」 「那兇手呢?」 说到这里,魏云帆面露愧疚之色:「对不起大人,我们去得晚了,连那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裴聿川沉了口气,没说什么话,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辛苦了,先把他的尸首带回诏狱,让李氏辨认。」 「是,大人。」 魏云帆几人先行离开之后不久,流金楼的火势逐渐减弱,薛怀真走了过来,「大人,楼里的人基本上都被救出来了,受伤严重的都送到医馆去了,受伤较轻或者没受伤的都被登记在册。」 第79页 「嗯。」裴聿川接过册子,刚要说什么,旁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等等,阿爹,我还有事儿要跟您说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皮笑肉不笑地道:「裴守静,你最好给我一个还没走的合理理由。」 小少年在听了他这句话时下意识抖了一下,随即就赶紧把手伸了出来,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打开。 ——上面躺着一枚白色的蜡丸。 裴聿川接过来,拿到鼻端嗅了嗅,疑惑地问道:「这是香丸?有什么特别的?」 只见小少年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阿爹我跟你说,这是在那个死人身边捡到的……」 裴聿川顿时扭头:「你再说一遍?」 裴守静老老实实又说了一遍,这一会裴聿川算是听得清清楚楚,颇有些想要扶额的冲动,当机立断地对南山道:「你先带二郎回去,要是老夫人问起,就说我带大郎去一趟通镇司。」 「是,国公爷。」南山很快应下。 第51章 051 051/文:吃梨 「说说, 你怎么上茅房上到人家兇杀现场了?」 裴聿川把原本的马车让给了裴守愚,让南山带着他回家, 又重新找了一辆普通马车, 现在正带着裴守静往前往通镇司的路上。 车内有些简陋,好在道路平稳,不怎么颠簸。 小少年在他对面正襟危坐, 闻言就以手握拳, 故作严肃地放到嘴边咳了一声,这才开口道:「就是我刚从茅房出来, 就听见旁边的雅间里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不大, 也就一眨眼的时间, 好像就被人捂住了, 我还当我听错了呢, 就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说到这儿, 裴聿川终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沉声道:「你既然已经听到了惨叫,足以证明里面正在发生兇案,还能不知道有多危险吗?不去找人上报官府, 反而想一个人进去看看,你这孩子,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 想到这里, 裴聿川就觉得有些头疼, 先前这小子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暗中保护他的人, 都敢这么胆大, 现在知道了, 日后的胆子估计更要收不住了。 裴守静不知道自家父亲在想什么, 闻言还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您放心,儿子可没有那么莽撞,我特意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着,就等着那雅间的人出来之后,再进去看看情况,哦对了!那个香丸,就是我从房内那个死人身边捡到的!」 看他这么一副半点儿都不后怕的模样,裴聿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中有几分疲惫:「那你看到了吗?」 「自然是看到了!」 小少年嘿嘿一笑,显然十分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得意:「那人穿了一身长衫,嗯……怎么说呢?有点儿像文先生。」 裴聿川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眉:「长得像文先生?」 「不是不是。」裴守静一听这话赶紧摆手,解释起来:「不是长得像,是给人的那种感觉很像。」 「也像是个读书人?」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 小少年勐地一拍手:「就是像个教书先生,有点儿瘦,还有点儿老,看着都四十多了。」 年纪轻轻就穿到已经三十岁的原主身上的裴聿川:「……」 他清了清嗓子,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一道清理出去,正色起来:「等会儿到了通镇司,你能大致把那人的样貌描述出来吗?不是这种模煳的,要具体的,身上有什么特徵,脸上的五官长什么样子。」 他这么一说,裴守静倒是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才点了头:「应该能。」 说完却又声音拉长唤了声:「不过阿爹啊……」 裴聿川看过去,「嗯?」 小少年这才犹豫着说:「可那人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四条腿,除了有点儿像读书的人,按照这种描述画出来的画像,也不见得能找出来人吧?」 裴聿川没有说什么这些不用你管,你只要能配合他们画出画像来就行的话,他只是想了想,然后说:「你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不易,更别提你从死者身边捡到的香丸,算是帮上大忙了,总比压根儿没有人看见的好,至于能不能靠画像找到那人,还未可知,你若是担心这个,倒是可以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被自己一时之间漏掉的信息,譬如脸上有没有痣,走路的姿势,气味,亦或是他身上的衣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着手。」 他刚开始的夸奖让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的小少年顿时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儿飘飘然起来。 阿爹夸我帮了大忙! 不过在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又逐渐陷入沉思,半晌不说话了。 裴聿川见他回想得出神,便没有再出声,车内一时之间陷入安静。 …… 到了通镇司,绘制完兇手的画像,又记录完口供,父子俩回到安国公府时,已经快要亥时了。 平时到了这个时辰,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孩子们,都已经歇下了,可今个儿马车刚进了大门,早就候在门房处的魏紫便迎了上来,恭敬地唤了声国公爷,然后道:「老夫人请您和世子过去。」 裴聿川闻言便「嗯」了一声,心知肚明,老太太估摸着是因为今个儿这件事才一直等着没睡。 心里也是嘆了口气,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老人家还病着,也是操不完的心,这可不利于养病。 第80页 想罢,顺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走吧,去你阿奶那儿。」 他能想到这一点,裴守静也想到了,愁眉苦脸地「哎」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往松龄院那边走。 心里直犯愁,希望二弟没有把自己经常去流金楼这件事儿给供出来,只要不是经常去,应该……问题不大吧? 然而到了松龄院,老太太一开口,却不是为了这件事儿。 「泡了柚子叶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姚黄,去把阿澄带过去,从上到下都洗个干干净净,去去晦气。」 裴守静:「……」 流金楼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洗澡算什么啊,只要不追究自己带着裴守愚去了流金楼的事儿,什么都好说。 所以他忙不迭点头应了:「阿奶,我这就去。」 说着就赶紧熘了。 也正是因为他跑得快,故而没听见两个大人后续的谈话内容,还当无事发生呢,却没成想第二日一大早,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功过不能相抵,会有奖励,但关于昨晚做错的事,却要写一封检讨书,跟上一回赌钱的一块儿交上来。 以至于他到了皇宫时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表哥,你怎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因着章皇后今个儿身子不舒服,萧雍便留在她身边侍疾,所以今个儿校场上只有萧礼和裴守静两个人,每日早上刚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蹲马步,萧礼昨夜没睡好,有些没精打采的,现在看着裴守静好像也差不多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趁着陈酿不在跟前,悄悄问。 裴守静当然不可能把自己要写检讨的事儿说出来,那多丢人啊,干脆点了点头:「啊对,是没睡好。」 萧礼一听,顿时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先是转过头看了看,确认陈酿没回来,才扁了扁嘴,然后说起来:「对了表哥,你听说过萧清没有?」 「嗯?」 裴守静虽然读书不太在行,但其实记性还不错,起码自家舅舅有几个儿子还是知道的,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试探着问:「是四皇子?」 他隐隐约约好像记得,皇帝舅舅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至于为什么就不是很清楚了,就连家宴上也几乎没让对方出现过,不知道萧礼怎么突然提了起来。 他对不熟悉的人也不怎么感兴趣,心里还惦记着两份检讨书该怎么写,嘴里就敷衍地回了句:「他怎么了?」 萧礼一听他也认识,顿时来了劲,往他身边凑了凑,「我母妃跟我说过,他是因为生辰八字不好,所以才不受父皇待见的,就被安排在那个安乐宫里,对了表哥,你知道安乐宫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也没事儿,回头我带你过去。」萧礼又接着说:「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父皇好像突然间记起他来了,不但赐了好些东西过去,好像还打算重新修缮安乐宫呢。」 裴守静听得心不在焉,脚底下稳稳噹噹地蹲着马步,闻言就「哦」了一声,然后道:「那又怎么了?」 他这句反问反倒把萧礼给问得梗住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没……没怎么,我就是觉得奇怪,都不待见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他话音落下,裴守静便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跟你也没关系吧?」 萧礼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像是要冒烟儿了,讷讷点了点头,然后垂着头不说话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树下,陈酿环着双臂斜靠在树干上,本来是在闭目养神,打算等这两个小子说得兴起时再去搞个突袭,罚他们多蹲一阵子马步,结果不小心听到方才那段对话,险些没笑出声来。 索性站直了身子,看向裴守静依旧蹲得直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里啧了一声。 看在这小子是个实心眼儿的份上,今天就不罚他了,还是罚五皇子吧。 怎么说呢,不愧是出身皇家?这心眼儿就是多,可惜岁数还小,修炼不到家,还是多蹲会儿马步磨练磨练意志吧。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走到两个学生面前。 他过来得突然,裴守静面前顿时多了一道阴影,下意识地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萧礼也差不多,只不过他反应慢了点儿,刚挺直,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五皇子殿下再蹲两刻钟,裴守静跟我去那边挑兵器,今日还是练长枪。」 萧礼差点儿一句凭什么就脱口而出了,但将要说出口的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上一回裴守静跟对方争辩,对方非但没有听他的,反而又多罚了一个时辰的事儿,只好愤懑不平地把话憋了回去。 裴守静也是没想到,他还以为自己要跟萧礼一道被罚了呢,顿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不想练?也想继续蹲马步?」 陈酿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听不到后面的动静,还原地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方跟上来,不由得转过身,挑眉问。 「练练练,这就来!」 小少年一听这话,顿时站直了身子,几下跑过去。 能练长枪,鬼才想继续蹲马步呢! 第52章 052 052/文:吃梨 好不容易练完长枪, 裴守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换身酸痛, 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过看到还在蹲马步,待会儿还逃不过练拳脚的萧礼,他顿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第81页 他自顾自出了校场, 自有小内侍迎了上来, 客客气气地道:「世子爷,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已经备好了。」 裴守静点了点头, 答应得很快,满身是汗黏黏煳煳的一点儿都不舒服, 这该死的天, 也太热了。 他平时洗澡换衣裳的地方在梧桐宫的侧殿, 他自小进宫, 皇帝就干脆把这个地方给他专门腾了出来, 好让外甥进宫的时候有个休息的住处。 梧桐宫的位置有些偏, 却也不是太偏,只是需要穿过御花园,裴守静走惯了这条路, 就让小内侍不用跟着了,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心里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 陈酿今个儿是吃错什么了? 自己跟五皇子一块儿说的话, 怎么单罚五皇子一个人, 没罚自己, 他是不是琢磨着什么不好的主意呢? 这么想着想着, 他还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 肯定是这样,陈酿这人,一肚子坏水儿,肯定没这么好心放过自己,说不定专门找了个本子,把今个儿这种自己犯的错都记下来,等着回头给自己来一下狠的! 正一边走一边想呢,忽然间,前方不远处好像传来了一声「扑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似的。 裴守静皱了皱眉,加快步伐往那边走过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头应该是湖心亭,不过从小时候起,皇帝舅舅就经常嘱咐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往湖那边去,不安全,要是掉进水里就没命了。 别的孩子一听这话可能就会被吓到,以后见了水就远远地躲开。 可裴守静偏不,他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问,「那我学了凫水,不就不怕淹死了吗?」 皇帝无话可说,只好让会水的小内侍教他凫水,然而等他回到家中,却被阴沉着一张脸的父亲给训斥了一通,说了一堆什么善泳者溺于水之类的话…… 不过他自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挨骂完了照样去宫里学凫水,反正他爹也管不到宫里来。 此时,他走到湖边,又听不见别的动静了,不由得一边找,一边喊:「有人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湖边的芦苇丛旁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裴守静精神一振,拔腿就往求救声传来的地方跑,一眼就瞧见了上半身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下半身还泡在水里的人,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就是一脸病弱的样子,眼生,不认识。 初印象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直接就朝着对方伸出了手,握住对方的两条胳膊,用力拖了好久,才把对方拖了上来。 他虽然在同龄人当中算是力气大的,但拖着这么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上来,还是累得气喘吁吁。 「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怎么掉水里去了?」 他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而在他对面,萧清看着刚把自己救上来的裴守静,不由得陷入了长久的怔忪之中。 怎么会是裴守静? 自己应当没有记错,眼前这人,就是少年时期的裴守静。 他不认得自己,自己却认识他,对方经常来宫中,父皇对待他这个外甥,都比自己这个八字不好的亲儿子亲得多,甚至比起萧礼都更疼这个外甥。 上辈子,自己也曾经常偷偷熘出安乐宫,想要出去玩,无意间看见父皇带着一大批人,阵势浩大,就为了教裴守静这个外甥学凫水,自己却躲在没人能发现的地方,不敢出去,也不敢露面,盖因有人告诉过他,你的父皇不喜欢你,你若是出现在他面前,惹了他不高兴,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就在萧清回忆往事的时候,裴守静已经喘匀了气,缓的差不多了,干脆凑到他身前,在他眼前摆了摆手,见他还是没反应,不由得小声嘀咕起来:「坏了,这该不是个傻子吧?」 萧清:「……」 这一声嘀咕,顿时把他拉回了现实,想起裴守静曾经一个人品多么低劣的人,想起对方曾经干过的那些事,心里顿时浮起一阵厌恶。 他尽力把那股厌恶压下去,不让显露在脸上,客气地开了口:「多谢相救,我叫萧清。」 「萧清?」 裴守静愣了一下,然后好奇地打量了他一圈,「四皇子殿下?」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刚从五皇子那儿听到这个人,没过多久就遇到了这个人,这不巧了吗? 「是……」 萧清苦笑着应了一声。 当然,苦笑是装出来的,他并不意外对方听到过自己的名字,认真说起来,自己这个生辰八字不好而不受父皇待见的名头,应当还算流传甚广。 裴守静闻言便啧了一声,然后又问起了方才的问题:「你怎么掉水里了啊?没站稳?」 萧清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并非没站稳,我养的猫跑了,我本来是出来寻它的,刚走到这边,却被人推了一把,就这么掉进了湖里。」 找猫当然是假的,真实的理由也不可能说出来给对面之人听。 根据前世的记忆,每个月的初三,谢贵妃都会来御花园中散心,他是特意出来,打算跟对方来个巧遇的。 如今的嫡长子萧雍,是章皇后所出,五皇子萧礼,是顺嫔所出,至于出身安阳谢氏的谢贵妃,膝下却没有半个子女,求子多年而不得,他想钻的,便是这个空子。 第82页 事实上,上辈子,也是谢贵妃收养了自己,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收养的时间提前。 他这话刚说完,对面的裴守静顿时就来劲儿了,眼睛发亮,刚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这是怎么了?」 这道声音也不陌生,裴守静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囫囵行了个礼,声音响亮:「见过贵妃娘娘。」 谢贵妃自是认识他的,扶着宫女的手走了过来,视线在身上一片狼藉的萧清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温和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心里却在想,难不成是安国公世子把这孩子给推下水的? 裴守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等萧清开口,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刚的事都说了出来,说完还很急:「贵妃娘娘,您赶紧找人去跟舅舅说一声吧,这可是他亲儿子被推到水里了,不能不管啊。」 谢贵妃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萧清,「当真如此?」 萧清点了点头,虚弱地说:「的确是世子说的那样。」 谢贵妃这才信了,对身后的小内侍交代了几句,让他去找皇帝身边的李邮,把这件事儿说了。 就算四皇子再不受待见,但也是堂堂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让皇帝知道的。 …… 裴聿川自是不知道自家大儿子已经跟原男主萧清相遇了,他这段时间待在通镇司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要多,只是对案件的调查却毫无头绪,童太医那边查出来的道士早已销声匿迹,李氏这边交代出来的接头人也被灭了口,兇手逃之夭夭,若不是自家大儿子看到了对方的样貌,捡到了可能是兇手遗落的香丸,恐怕就连这点儿线索都没有。 这难免不让他有些失望。 尤其想到现代各种各样的摄像头,监控,指纹,dna检测等等侦查方式和工具,就不免对古代的落后感到无力。 「尽快把这香丸的出处调查清楚。」 裴聿川交代完这句,便站起身来,今日出门之前,老太太特意交代了一句,让他早些回家,轮到安大夫定期诊脉的日子了,看看要不要换药方。 想到这里,他忽然动作顿住,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薛怀真,吩咐道:「把这名单上名字被圈起来的这几个人,各派几个人,去调查一番,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或者曾经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薛怀真接过之后看了一眼,立马看出这应当是安国公府的下人名单,赶忙点头应下:「大人您放心,属下这就去。」 交代完这几件事,裴聿川长长地唿了口气,走出了房间门。 此时正值中午,头顶烈日炎炎,晒得人有些晕眩,直到坐进马车里才好些。 本以为能安安稳稳到府里,却没成想在半路上又出了岔子。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正闭着眼假寐的裴聿川自然也感觉到了,不由得睁开眼,敲了敲车壁,「怎么了?」 半晌,南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面露难色地开了口:「国公爷,前头堵住了,似乎是新城长公主回京的车架……」 一听到新城长公主这几个字,这具身体仿佛自有反应一般地皱起了眉,随即,有关新城长公主萧绾的记忆便浮现了出来。 虽然是好大一段记忆,但事实上也只过了一瞬,裴聿川便回过神来。 ……怎么说呢,他此时心里有些微妙。 新城长公主萧绾,与衡阳长公主一样,都是王太后所出,与原主的孽缘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对原主的爱慕盛京中无人不知,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嫁成便罢了,然而两年前对方的夫婿因病去世,盛京宁州两头跑,从那会儿开始,原主就饱受纠缠…… 想到那些被围追堵截的事儿,裴聿川当机立断地吩咐南山:「去把外头马车上咱们家的标记给摘了。」 第53章 053 053/文:吃梨 尽管南山的动作已经够快, 但还是没来得及,被新城长公主身边的侍女给瞧见了。 「殿下, 奴婢像是瞧见了安国公府的马车。」 「哦?」 一道慵懒的女声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那你过去瞧一眼,若是安国公府的其他人,就替本宫打声招唿, 若是聿川哥哥, 便邀他上车一叙。」 「是,殿下。」 南山刚摘下马车外挂着的安国公府的标识, 面前就冷不丁出现了一个身着碧裙的清秀侍女,笑盈盈地问候了几句, 随即便道:「请问车内可是国公爷, 我家殿下想邀国公爷上车一叙。」 裴聿川在车内听闻此言, 想也不想便态度冷淡地拒了, 然后又道:「街道拥堵, 百姓无法通行, 若是可以,还请长公主殿下及早启程。」 侍女将话带回去,车内传出一道极轻的笑声, 新城长公主翘起手,打量着自己涂了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这么长时间没见, 聿川哥哥还是这么不讲情面。」 「罢了, 去给前面的人说一声, 别耽搁了, 尽快回府吧。」 这道命令一下, 长长的车队继续通行, 终于不再拥堵,路边小声地抱怨也少了许多。 …… 长街尽头,酒肆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扶着门框走了出来,还没走出两步,就长长地打了个酒嗝儿,难闻的气味惹来刚好从他身边经过的路人嫌弃的一瞥。 第83页 邹老头半点儿不觉,又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灰白杂乱的头髮,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自家门口,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老婆子在骂儿媳妇,声音大得震耳朵。 他恍若未闻,推开门走进去,迳自穿过堆满杂物的院子,走到卧房,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没过多久,鼾声四起。 「煮个粥哪里用得到这么多的柴!你这个败家娘儿们,不当家不知道柴火有多贵是吧?下次要是再让我瞧见你用这么多的柴火做饭,你就自个儿去城外的林子里捡柴去,甭想从我这儿要一个铜板的柴火钱!」 邹老婆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儿媳妇骂个不停,唾沫星子都喷到对方脸上去了,直到把对方骂得抬不起头来,门口又像是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才勉强停了下来,放了句狠话才扭身出去。 刚走到院子里,就闻到一股酒味儿和臭味儿的混合味道。 再往门口一看,顿时气得直冒烟:「这死老头子,回来又不掩门!」 气沖沖地走过去,用力把大门关上,又冲进卧房,果不其然瞧见床上直挺挺躺着自家的老头子,连鞋都没脱,就那么脏兮兮地蹬在被子上。 「你个糟老头子!要死了啊!」 邹老婆子一看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被糟蹋成这个模样,顿时急了,连着推搡了邹老头好几下,一边推一边骂:「醒醒!一天天的就知道喝酒!怎么不喝死你,家里好不容易有几个钱全被你拿去喝酒了!」 「烦不烦?」 邹老头被推得稍微清醒了些,醉醺醺地抱怨了一句,就想翻身继续睡。 邹老婆子却不饶过他,手底下还在推,嘴里也念个不停:「你先别睡,酒楼那边你就不去了?这个月的工钱可还没给呢?」 「你急什么,不是都给你说了,掌柜的让我休息两天,工钱照发的。」 邹老头不耐烦地把她的手甩到一边儿去,说完这句话就又打起鼾来。 「睡睡睡!早晚有一天睡得起不来!」 邹老婆子气不打一处来,恨恨地出了门,又走到厨房,站在门口也不进去,「装二十个鸡蛋,我下午带回娘家。」 说完就走了。 厨房里正烧火做饭的邹家娘子闻言就撇了撇嘴,一改方才在婆婆面前那副卑微小意的模样,小声道:「每次回娘家都要从家里带鸡蛋,也不知道给我家大郎多吃几个,就惦记着那不争气的娘家侄子,我呸。」 嘴里抱怨归抱怨,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捡了二十个鸡蛋,一边肉疼一边小心翼翼地装在铺满了稻草的篮子里。 提着篮子去找婆婆,邹老婆子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就听见她这克夫的儿媳妇儿犹犹豫豫地开口问: 「娘,上回招娣给的那对儿珠花,您卖了多少钱啊?」 邹老婆子一听这话,立马满脸防备地瞪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家里的钱,没你惦记的份儿!」 「可……招娣是我生的,她给的……」 「她还是我孙女儿呢!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还惦记上家里的钱了,我倒是要去问问亲家母,是不是这么教女儿的!」 噼头盖脸骂完儿媳妇,邹老婆子就提着篮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屋内只留下被骂得灰头土脸的邹家娘子,恹恹地回了自个儿房。 她坐在凳子上,腰背完全塌了下去,垂着头暗自抹泪。 自家弟弟过段日子也要成亲了,自己这个当姐姐的,手里却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拿不出来,自己没面子是小,却不能让未来弟媳看扁了自个儿娘家,早知道当初就不把招娣给的那对珠花都交给婆婆了,自己藏一个多好。 一想到那个老虔婆,她就气得牙痒痒。 招娣可是自己生的!从她那儿要来的值钱东西!就应该归自己! 想到这儿,她干脆站起身来,往床上看了一眼,儿子睡得正熟,然后拍了拍身上刚才在厨房沾到的灰,一熘烟儿出了门。 也不是去干别的,就是打算去一趟安国公府。 前几次去的时候门房都说招娣不在家,万一这次去的时候在呢?从她手里但凡漏出来点儿好东西,给自己弟弟成亲时候送的东西就有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舅舅呢,给点儿好东西不过分吧? 上回她手上那个镯子就挺好。 …… 裴聿川顺利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送裴守静回府的内侍告知了一件事。 ——自家大儿子在御花园内救了不慎落水的四皇子。 裴聿川:? 四皇子?萧清? 他满头雾水地送走内侍,转过头来就问:「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守静想到昨天晚上受的教训,有点儿心虚,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可是救了人呢,又理直气壮起来,于是把宫里的事儿从头到尾给交代了一遍,尤其是自己救人的部分,说得着重又详细。 「还挺厉害。」 裴聿川心情复杂地道了句,他也没想到居然是原着中的反派把落水的男主给救了。 裴守静听不出他话里的复杂,只当是夸自己呢,还美滋滋地说:「也没什么,我都没下水,就是从岸边把他拽上来了,阿爹你是不知道,别看他那么一副瘦瘦弱弱的样子,还挺重呢,我力气这么大,都给我累个够呛。」 第84页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啊。」 裴聿川回过神来,嘆了口气,又道:「陛下知道之后有没有说什么?」 「嗯……」 裴守静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儿,「舅舅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看,先夸了我,然后叫太医过来给四皇子看诊,最后让人去调查这件事,是谁把四皇子推进水里的,别的就没多说了。」 听到这里,裴聿川缓慢地点了点头。 刚想说什么,南山手里拿着一张帖子走了进来:「国公爷,是常山侯派人送来的帖子。」 「义诚?他回京了?」 裴聿川讶然,接过帖子低头看过去,是唐义诚邀他下午去清风茶楼喝茶。 「行,那你让人去帮我转告一声,会按时赴约。」 南山闻言,便忙应了声是。 …… 国公府门外,门房上的小厮正满心不耐烦地说:「都说了,大小姐不在,邹家娘子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小的去通报给老太太,您说呢?」 邹家娘子一听这话,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哪儿敢去见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啊,当年为了自家要把招娣卖掉的事儿,国公爷和老夫人身边的管事来传话的时候都没什么好脸色,谁知道这几年过去,他们是不是还记得那茬儿…… 再说了,自己是来找女儿要钱的,要是让老夫人知道还了得。 「不用,不用打扰老夫人。」她讪讪地笑了下,伸长脖子,不死心地问:「那小哥啊,你知不知道大小姐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小厮摇头:「主子们的行踪,可不是我们当下人的能窥探的。」 心里却哂笑一声,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国公爷上回可是特意交代过,但凡是邹家的人过来,就说大小姐不在,也不必通传给大小姐那边,若是对方还纠缠不休,就直接通传到他那边。 小厮这话里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邹家娘子听了也只好放弃,悻悻然走开了。 然而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越想越不甘心,自己顶着大太阳走了这么远的路,可不能白费功夫。 寻思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回走,自己就在这附近等着,就不信等不到招娣回家了。 说不定等会儿就来了呢? 果不其然,她刚找了个墙根下的阴凉处站着,就瞧见一辆马车远远地朝国公府这边驶了过来。 她顿时喜出望外,虽然不识字,但是这辆马车一看就气派,上头坐的说不定就有自家女儿呢! 要是等到了,自己今个儿就不算白来了! 想到这点,她心里就热切起来,贴着墙根往那边又走了一段,眼睛紧紧盯着马车不放,生怕漏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054 054/文:吃梨 马车内, 裴静柔刚要随着弟弟妹妹下车,帘子掀开, 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远处站着的那个身影, 在看清的瞬间,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没了血色。 ——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 一直以来, 她最怕的就是邹家人在她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出现, 一时之间,羞恼, 丢脸,惊吓, 什么情绪都有, 唯独没有的就是喜悦。 她下意识丢开帘子, 双腿无力地坐回了位置上。 正等着跟在她后面下车的裴静容见状, 不由得疑惑地瞧了她一眼, 然后问:「大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裴守愚闻言也看了过去。 被他们俩看着, 裴静柔心里不住地发虚,中气不足地道:「也没别的,就是忽然有点不舒服……」 听她这么说, 兄妹俩反应各不相同,裴静柔顿时急了起来,问个不停:「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中暑了?还是吃坏肚子了?那咱们赶紧回去, 找祖母请个大夫过来帮你看看……」 裴守愚则是掀开帘子, 对车外的车夫交代道:「不必在门口停了, 直接驶进府, 停到二门外。」 车夫赶忙应了。 马车重新驶动起来, 裴静柔高高提起的心也随即缓缓回落, 这才慢慢地回答起妹妹的话来。 在另一边等着的邹家娘子见状,登时急了,快走了几步想要追上去,却又在看到国公府门口面无表情的侍卫时踌躇起来。 就在她纠结再三的功夫,马车就驶进了府内,消失在她视线当中。 「唉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邹家娘子狠狠地跺了跺脚,这下,就算她再后悔不迭,也只能灰熘熘地放弃了。 …… 城南,孙家。 门口臭气熏天,像是被泼了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从这儿经过的人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捂住鼻子,加快步子走过去,生怕自个儿被熏到。 孙家的下人们一个个也都屏着唿吸,动作麻利地往地上泼水,清扫,想赶紧把这块儿被粪水泼了的地方清理干净。 别说自家夫人被气成那样,这事儿搁谁身上谁不气啊! 真是晦气。 「杜先生。」 孙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进门来,脸色黑如锅底,眼神沉沉地盯着杜怀月,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天知道她方才听到自家门口被泼了粪水的时候,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带着丫鬟赶过去,又被那股臭气熏得几欲作呕,最要命的,还是那挨千刀的老虔婆,还在自家门口嚷嚷个不停,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玩意儿。 第85页 在自家门口闹成这样,简直就是在她这个主母的脸上扇巴掌! 「孙夫人。」 杜怀月起身相迎,态度良好地沖她颔了颔首。 「杜先生,我是看在大哥大嫂的面子上,才同意你来给小女当西席的,可你是怎么做的,就这样恩将仇报?」 杜怀月听得不明所以,不由得皱起眉,「还请夫人说得清楚明白些。」 见她这副样子,孙夫人更是火从心起,一把将桌面上的茶盏扫了下去,瓷碎的声音伴着她怒气沖沖的质问:「那我问你,你的前夫家,是不是姓杨?」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杜怀月平静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她也差不多猜到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可知你那个好婆婆,叫人在我孙府门口泼了桶粪水,还站在门口大声叫嚷,说我们孙家居然请了你这样一个品行败坏的女子做西席,也不怕把家中女郎教坏了?」 杜怀月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这我的确不知。」 孙夫人闻言就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好一个不知,一句不知,就能抵消我孙府今日所受之辱?」 不等对方说什么,她便直截了当地指了指门口:「杜先生还请回吧,是我们孙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给夫人添麻烦了。」 事已至此,杜怀月也明白过来,这件事没什么转圜的余地,更何况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给孙家带来了这场无妄之灾。 刚走出孙家的大门,那扇木门便「砰」的一声在她身后无情地关上。 门口经过清洗,已经看不出方才被泼了粪水,但鼻端隐隐约约萦绕的臭味,还在存在感颇强地证明方才发生的事。 说心平气和是不可能的,别看她方才在孙夫人那边还能做到面色平静,可出了门,走在回家的路上,双手便紧紧地攥成拳,气得浑身都在抖。 杜怀月忽然有些茫然,先前去参加锦绣书院的书画先生的考试落了选,如今就连方夫人介绍的这份西席的活也丢了,自己要怎么赚银子养活自己跟阿菀?她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不想拖累阿爹阿娘,还有兄长和嫂子,虽然大嫂人好,不会介意自己带着阿菀回去,可…… 眼前明媚的天气都像是蒙了一层阴霾。 走了没几步,便一阵晕眩,慌忙扶着墙才站稳。 她深深地唿了口气,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 孙府,丫鬟清扫了地上的碎片,重新给孙夫人上了杯茶。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来饮了一口,神色惬意,像是甩掉了一块压在身上的大石。 她身边的嬷嬷走过来,主动替她揉捏起肩颈来,一边问:「夫人这下可称心如意了?」 孙夫人笑了起来,放下茶盏,轻哼了一声:「还是你最懂我。」 「这老婆子,早不闹晚不闹,偏偏挑了今天来闹,倒是找了个好时机,正好是那姓杜的教嫣然的第一天。」 嬷嬷也笑着凑趣儿:「这可是她自己的问题给咱们家惹来了事儿,您辞退她也是不得已的,就算是方夫人来了,也挑不了您的理。」 「那可不是?」 孙夫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自家大嫂,就不由抱怨起来:「你说我这大嫂也真是的,偏她是个好人,我大哥外放升官她要跟着去,恨不得把家里样样都安置妥当,就连教我侄女儿那个西席,都要给她找个下家。」 「也不看看那人的相貌,长得一副妖媚样子,我还怕她没把嫣然教好,反倒勾搭上咱家老爷了。」 嬷嬷一听这话,手底下顿了顿,心道那杜先生的长相,怎么说也跟妖媚扯不上关系吧? 不过说这话的是自家夫人,她便笑着附和起来:「是啊是啊,好在您是有运气的。」 孙夫人闻言,嘴角不由得挂起个得意的笑:「那是,老爷还没回家,嫣然也还没交到她手里,她那婆婆就主动替咱们除了这个祸害了。」 「就算是大嫂回来,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我可是苦主不是?」 「您说得是。」 …… 枣花巷,杜怀月刚走到自家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阿菀稚嫩的声音。 「谢姨,这句诗我会背啦,可是是什么意思呢?」 谢婉君带着笑意的声音随之响起:「这句诗啊,来,阿菀先背一遍,谢姨再给你讲。」 听着里面传来的背书声,杜怀月心中的郁气仿佛也消散了许多,她调整了一番表情,这才推开门进去。 她刚进来,正坐在葡萄架下的一大一小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杨菀之背书的声音也停了,小脸上顿时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阿娘!你回来啦!」 杜怀月故意板起脸,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诗背完了吗?」 「还没吶,不过快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缩起脑袋,又接着背起诗来。 谢婉君站起身,笑着道:「阿菀的记性好,背书背诗都快,许是从阿月你这儿传下来的。」 与此同时,她敏感地察觉到好友的心情好像不怎么好,况且…… 不是说好去孙家做西席教他们家的小女儿吗?这还没到下午,怎么就回来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她有心想问,但看了眼正闭着眼摇头晃脑背诗的小姑娘,还是暂且把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第86页 算了,不急,等会儿再问也不迟。 「阿娘我背完啦!都对不对?」 杜怀月闻言便笑了笑,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点头道:「都对,阿菀背得很好。」 「那……我能不能去方大娘家玩儿呀?」 「去吧。」 小姑娘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欢唿起来,「阿娘最好了!」 「腾」的一下跳下凳子,刚要跑,忽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对谢婉君挥了挥小手,小大人似的告别:「谢姨我先走啦。」 谢婉君被她逗笑了,也认真地道:「好,谢姨知道了,阿菀去吧。」 直到小姑娘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杜怀月这才缓缓坐到石桌旁,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出什么事了?」 杜怀月摇了摇头,并不想把这件糟心事说给好友听,事情已成定局,只不过平白多了个人跟自己一道烦心罢了。 她不说,谢婉君却有点儿急了,不由得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看出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在替自己着急,杜怀月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将方才的事慢慢道来。 其实从孙府走到家中,她已经想了很多,从一开始的失望灰心中缓了过来。 既然孙府西席这条路走不通,那便换一条路走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有手有脚,还能找到别的活儿,她也有攒银子的习惯,家里如今还有些积蓄,生活还是没问题的,还没到无路可走的程度。 她是想开了,而听完这件事来龙去脉的谢婉君却要气炸了。 第55章 055 055/文:吃梨 「她怎么敢的?」 谢婉君又是气又是不解, 她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能这般不要脸皮的人。 杜怀月哂笑一声, 「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约莫是无知者无畏吧。」 「不行,我非得找个法子替你报了这个仇不可, 恶人反倒这般猖狂, 这是哪儿来的道理。」 「谢谢婉君,不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杜怀月拍了拍好友的手, 温声道:「放心吧。」 谢婉君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 杜怀月心里的确想到办法了,只是现在还不时机, 要过段时间。 见她说得笃定, 谢婉君勉强信了, 只是又不放心地道:「可西席的事儿泡了汤,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 这件事, 杜怀月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 并没有瞒着好友的意思,闻言便道:「我祖父教了我一手修补书画的本领,我想去文昌街试试。」 「文昌街?」 …… 下晌, 文昌街,清风楼。 裴聿川坐在靠窗的位子,面前摆着一壶茶, 两盘精緻小巧的茶点, 清风从窗外吹进来, 倒是难得的惬意。 对面的人有事出去了, 现在茶室内便只有他跟南山两个人。 不经意往窗外一瞥, 却瞧见一道略有些眼熟的身影。 好像是上次救了自家老太太的那位杜娘子? 只见她从一家书画铺子走了出来, 很快又进了另一家书画铺子,因为隔得远,面上的神情看不怎么真切,只是依稀瞧着有些失落的样子。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走了三四家书画铺子,裴聿川略一思索,干脆放下手中的杯子,对南山道:「你下去跟那几家书画铺子的掌柜打听打听,杜娘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若是能帮便帮一把。」 「是。」 南山应下,一边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回来的常山侯。 唐义诚刚从茅房回来,见状就好奇地问:「知行,你让南山干什么去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立马警惕地道:「今天可是说好我请客的,你可别让他偷偷去柜檯把帐给结了啊。」 「不会的,放心吧。」裴聿川哭笑不得,替对方倒了杯茶,推到他跟前,「让他去办点事儿,但不是结帐,该你结的帐,跑不了。」 唐义诚这才放心,没有再往下问,慢吞吞地喝完一整杯茶,然后说起自己在肃州的见闻来。 正好裴聿川对那波流民的事感兴趣,他便说得更详细些。 他说话多,嗓子不免有些干,一壶茶几乎都被他一个人喝完了,忽然间又有些腹痛和内急,不由得面露难色,大老粗也有些不好意思。 分明是自己请人家过来喝茶,结果自己却一阵接一阵的腹痛,今日之约怕是要提前结束了。 裴聿川却不怎么介意,毕竟好友的身体状况更重要,见状便体贴地主动开口:「我这边无妨,你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家,让大夫看看。」 说着还从座位上站起来,「要不要我送你?」 唐义诚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哪儿能让你送我啊,我自己回去就行。」 说着就捂着肚子走了,步子迈得又快又大,看得出是十分着急了。 唐义诚离开没多久,南山就回来了,把自己方才打听来的事儿跟自家国公爷汇报了一遍。 原来是杜娘子想要在书画铺子找一份修补书画的活计,但前面去的那几家,要么就是不缺人,有自家用惯的人,不需要多余的人手,要么就看她是个女子,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因而她才一直碰壁。 第87页 裴聿川听罢,不由得陷入了思索。 先前听老太太念叨的时候,好像说到杜娘子是在给京中一户官员家的女儿当西席,教些琴棋书画,怎么现在开始找修补书画的活计了?难不成是生活上有了困难? 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对南山招了招手。 「咱们家在这条街上是不是也有个书画铺子?」 南山答得很快,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回国公爷的话,是有,掌柜的正是您身边桐君姐姐的祖父。」 「这么巧?」 裴聿川讶然片刻,「那你再跑一趟吧,去跟掌柜的说一声,若是杜娘子问过去了,就说正好缺人,在验过她的技艺水平之后,就留下来。」 南山闻言,不由得愣愣地问了句:「那要是验不过去呢?」 裴聿川瞥了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反问:「你觉得呢?」 他这话说完,南山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想差了,自家国公爷的意思是,不管能不能过掌柜的那一关,都让杜娘子留下来,多一个验技艺的步骤,更加顺理成章,不至于让人家起疑。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他这一想通,就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的明白了!」 然后就赶紧告退出去了,生怕自己走得慢点儿,就赶不及,万一掌柜的已经把杜娘子给拒了,自己这差事不就办砸了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南山一边走得飞快,一边还不忘在脑子里胡思乱想,国公爷对杜娘子这么照顾,安排起事都这么细心,这次不会是老树开花了吧?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哪怕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他刚气喘吁吁地刚走到这家书画铺子门口,往里一瞧,整个人都愣住了。 半晌没想明白。 怎么自己还没跟掌柜的说,杜娘子就已经在修补书画了呢? 店铺内的小伙计本来也围在旁边看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娘子修补书画,奈何他对这一行实在没什么兴趣,看了一会儿就不想看了,抬起头开始四处乱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外朝他招手的南山。 他顿时眼睛一亮,正要出声招唿,却见对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立马懂了,趁着祖父没注意,悄悄地沿着墙根儿熘了出去。 「南山哥!」 「小声点儿。」 南山特意走远了些,才压低声音问里面的情况。 他是裴聿川身边得力的,小伙计自然认识,闻言虽然不明白为啥要问那个娘子的事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那个娘子一进来,就问我祖父,哦不是,是问掌柜的,咱们店里需不需要修补书画的人手,掌柜的就问是她是为自己打听的吗,那个娘子就点了下头,说是,掌柜的想了一会儿就松口了,然后就现在这样了。」 南山听完,想到自家国公爷的嘱咐,就对小伙计耳语了几句。 小伙计听得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行,南山哥你放心吧,我这就进去跟祖父说。」 进了门,不由自主地朝杜怀月那边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杜怀月正在专心修补,并没有注意到。 老掌柜却是注意到了,瞪了自家孙子一眼,小伙计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紧走到他身边,小声把方才的话转达了一遍。 老掌柜听完就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 清风楼,裴聿川倒是没想到南山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一脸古怪。 见他额头上都晒得出了汗,索性替他也倒了杯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坐着歇会儿。」 「多谢国公爷。」 南山接过茶一饮而尽,跑了这么两趟,的确是有些渴了。 然后擦了把汗,将方才的事道来。 裴聿川听罢,挑了挑眉,自家书画铺子这个掌柜的,倒是并不迂腐,比起前面那几家一看杜娘子是女子就直接拒绝的开明多了,在自己还没让南山去传话的时候,就已经给了杜娘子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这位掌柜产生了一丝好奇。 刚站起身,还没迈步,又重新坐了下来。 刚打算跟着离开的南山:「……」 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裴聿川这倒不是故意的,而是他忽然想起,杜娘子现在恐怕还没有离开,自己若是过去,若是正好碰见,难免尴尬;二来,自从穿过之后,他就一直忙个不停,不是在养病,就是在忙各种事,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也不想浪费。 等到他慢条斯理跟南山喝完一壶茶,看到杜娘子从街边经过,这才站起身来:「走了。」 因为书画铺子与清风楼隔得并不远,便没坐马车,步行过去的。 刚走到门口,掌柜的和小伙计就赶忙出来见礼:「见过国公爷。」 「不必多礼。」 裴聿川态度温和地颔了颔首,问起杜怀月方才的表现。 谁知他话音刚落,老掌柜顿时情绪激动起来,「国公爷,您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才,我长到这么大的岁数,头一次见到修补书画手艺这么好的,虽然是个女子,但在这一手上,已经胜过万千男子了,还是您慧眼识珠啊。」 裴聿川:「……」 第88页 他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老掌柜这是真心话,还是为了迎合自己说得夸张之语,不过对方下一刻就为他解了惑,步履飞快地走到柜檯那边,找出一幅画拿了过来。 灵活得都不像个老人。 「国公爷,您请看,这便是方才那位杜娘子修復的,因为时间紧,虽然只修復了这么一点,但足以看得出手艺高超啊……」 裴聿川这下明白了,原来人家当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自己这番安排,反倒有些多余了。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摇头失笑。 顺着老掌柜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嗯……看不出什么来,自己和原主在书画这方面都是外行,都没什么造诣。 总之以他的眼力,看不出什么修补过的痕迹,他也不清楚其中的评价标准。 但看老掌柜这激动的模样,应当是很高超的修补吧? 第56章 056 056/文:吃梨 画看完了, 老掌柜依依不捨地把画收起来,放回原处之后, 又开始夸他慧眼识珠。 裴聿川轻咳了一声, 掩饰自己的尴尬,真心实意地开口道:「您才是那个慧眼识珠的人。」 不等老掌柜说话,又继续道:「若是换了旁人, 一见她是个女子, 连个机会都不肯给她,反倒是您, 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一口回绝,给了她展示的机会, 就这一点, 您老人家已经强过这世上许多人了。」 老掌柜被他这番话夸得满面红光, 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赶忙摆着手连道过奖。 裴聿川笑笑, 忽然想到过段时间有个关系不错的同僚要过生辰, 又道:「若是有什么古籍或是名家字画之类的,帮我留意一番,我要送人。」 老掌柜一口应下:「您放心, 包在我身上。」 裴聿川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忽然犹豫了片刻, 还是多叮嘱了一句:「给杜娘子的工钱开得高些, 从我帐上走。」 毕竟是自家老太太的救命恩人, 既然帮了, 就多帮一些。 这是小事, 老掌柜自是没有不应的, 直到跟自家孙子把国公爷一直送到门外,身影都消失不见了,耳边就传来自家孙子的感慨声:「祖父,国公爷可真气派啊。」 长得也真好看啊…… 当然这句话他没敢说出来,不然肯定要挨祖父一顿打,只敢在心里嘀咕一句。 国公爷可比那些经常来店里买书本字画的自诩是什么才子的书生们都好看多了,这一定就是书里说的谦谦君子吧? 「那可不?」 老掌柜也感慨了一句,倒是把小伙计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随即才反应过来,阿爷是在回应自己说国公爷气派那句,顿时放下心来,悄悄地松了口气。 老掌柜得了夸奖,心情很不错,但回头看到自家不争气的孙子,又开始生气,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说:「赶紧给我去练!比不上今年那个杜娘子也就算了,连你阿姐三天打鱼两日晒网的,都比你强!」 小伙计灰头土脸地熘了。 心道阿姐和今天那个娘子明摆着都是有天赋的人,自己这么笨,比不上不是应该的嘛…… …… 另一边,谢婉君从杜家回来,用过午膳,到了该午歇的时候,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越想越生气。 索性坐起身来,大声喊道:「玲——珑——」 「哎哟我的娘子,您不是歇着了吗,又有什么事儿?」 玲珑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人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气得睡不着。」 玲珑拿起枕头边的团扇,一边轻柔地替她打着扇,一边问道:「您气什么呢?」 「就是阿月的事儿。」 谢婉君就这么半点儿不顾及形象地盘腿坐在床上,披头散髮的,她先是长长地嘆了口气,然后才道:「其实我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势单力薄,怕惹怒了杨家,他们报復在阿菀身上。」 「您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玲珑想到杜娘子,也在心里嘆了口气,觉得对方当真是不容易。 「可她受了这样的气,总不能就这么生生受了,我都替她气得慌。」 谢婉君换了个坐姿,双腿屈起,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拍打着小腿,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道:「要不这样吧。」 玲珑眼神疑惑,随即便见自家娘子凑了过来,在她耳旁悄悄地交代了几件事。 说罢扬了扬下巴,不由露出一抹自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是不是很好?是不是能帮阿月解气?」 玲珑:「……的确不错。」 谢婉君闻言,满意地笑了笑,然后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那就交代给玲珑你啦,你去找柳叔找人办就行。」 …… 几日后,杨家。 书房内,一道身影正临窗读书,神情认真,侧脸颇为英俊,屋内伺候的小丫鬟不知不觉便看红了脸。 「郎君,不好了,咱们家的米铺有人闹事!」 就在此时,来人匆匆从外面走进来,着急地冲着读书之人汇报。 「莫急,将事情从头到来。」 杨煜放下手中的书卷,面上不见半分着急,转过身来看向自家管事,慢条斯理地道。 管事被他的淡定所感染,情绪稍稍平稳了些,但语速还是很快,「回郎君的话,事情是这样的……」 第89页 「你是说,有人,不,不止一人说我们家的米铺是陈粮和新粮混在一起,卖新粮的价?」 杨煜安静听完,便问起上面那句话,见管事的点了头,他又问:「这是中伤污衊,还是确有其事?」 「这……这……」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然而管事的却卡壳了,结巴了好一会儿,才在他耐心十足的注视下承认了:「确实是真假混卖……」 杨煜长嘆了一口气,却并未发火,语气依旧温和,「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粮食是大事,万不可掉以轻心,怎么不听?」 「是……是老夫人嘱咐的……」 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郎君对自己的态度却还是这么好,管事的简直要羞愧至死,讷讷无语了半晌,才又憋出一句来。 他话音落下,杨煜便摇了摇头,无奈地道:「罢了,既是母亲吩咐的,也怪不到你身上。」 「既然已经闹到官府去了,该怎么打点便怎么打点吧,对那些吃了亏的百姓们,该做的补偿也别少了。」 「是,是,小的明白。」 「去吧。」 管事的退了出去,书房内又恢復了先前的安静,方才没敢说话的丫鬟悄悄走到跟前,柔声问:「郎君,可要奴婢替您斟一盏茶来?」 杨煜闻声,抬起头笑了笑,「劳烦你了。」 他生的英俊,丫鬟顿时被他这一笑晃了眼,红着脸微微福身,声音愈发轻柔:「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管事的那边却没有那么顺利,他原本以为只是件普通的事,却没成想一去就碰了壁。 不仅那些个百姓不吃他这一套,官府那边也没从前那么好说话了。 到最后,不仅赔了许多银子,米铺还被勒令关门停业一个月,直到把库房的陈米都分出来,等到他们验完才能重新开门。 事情发展到这里,他要是再猜不出这是被人家给整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就白当了。 虽然事情大致解决了,但这一点还是不能瞒着自家郎君,灰头土脸地如实上报。 杨煜听罢,头也没抬,翻过一页书,垂着眸子道:「总归是你们立身不正,主动给了旁人错漏之处可抓,输得不亏。」 「是……是小的办事不力。」 「无碍,以后注意便是。」 管事的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问:「郎君,那个背后整我们的人,还查不查?」 听到这儿,杨煜抬眼看向他,平静地道:「自是要查。」 管事的赶忙应下,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之内只剩杨煜一个人,他站起身,伸出手,从窗边摆放的盆栽上扯下一片叶子,捏在手中把玩。 「被人在背后盯着的感觉可不好受……」 说罢,他便将这片叶子丢开,任由它落到地上,重新拿起书卷。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今年的秋闱,至于旁的,都不重要。 …… 几日后,杜怀月从文昌街回家,顺路买了只烧鸡和几个烤包子,刚走到巷口,就见枣树下坐着几个妇人正在聊天,手里的活计也没停,有纳鞋底的,也有绣帕子的,缝衣裳的,方大娘也在其中。 抬头瞧见她就招了招手,热情地招唿起来:「杜娘子回来了,快过来坐坐。」 杜怀月本来只想打个招唿就回家去的,谁知方大娘的下一句话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杨家的米铺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这还真不知道。 她不由得来了兴趣,朝树下走过去,几个妇人立马给她腾出一个小凳子来,她谢过坐下,好奇地问道:「方大娘,这是怎么回事?」 她这段时间都忙着修补书画,照顾阿菀,因而没有太多的闲杂时间听外头的事儿,因而有关于杨家的事儿还真不知道。 方大娘一看她这么配合,兴致顿时高涨起来,「来来来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啊,真是做生意做的坏了良心,把陈粮和新粮混在一起卖新粮的价,打量别人看不出来呢,这不,碰上硬茬子了……」 然后又声情并茂地描述杨家米铺最近的惨状,什么门口被贴了封条,开不了门,说看到衙役去了他们家的装粮食的粮仓,听说是要亲自盯着他们把粮分好,还说什么店里的掌柜和伙计都被外头的人骂惨了,还有那个经常来找你麻烦的杨家老婆子,也灰熘熘的好几天没出门了。 杜怀月听到这儿才恍然,怪不得杨煜他娘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来上门找过自己麻烦,原来是杨家自己碰上了麻烦。 不过想到这里,她不由又有些困惑。 她了解杨煜这个人,心思缜密耐心,杨家又有钱,铺子和田地都不少,官府那边向来是打点得妥妥噹噹,一般都不会难为他们,但像是现在这种情况,摆明了里面有事儿。 不过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只打了个转,她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谁知道杨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总之他们得了惩治就好。 把新粮和陈粮混在一起卖新粮的价,也亏他们能干得出来,虽说是无商不奸,但做生意做成这样,也不怕亏心。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057 057/文:吃梨 时间过得极快, 一转眼,裴聿川来到这个地方都已经快要三个月了。 袖中揣着上回那个香丸的调查结果, 走在通往凌霄殿的路上, 裴聿川难得的走了神。 第90页 人的适应力果然是很强的,也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自己好像已经完全适应了在这里的生活。 除去休沐日之外, 每日去通镇司点卯, 调查案子,回家之后跟老太太还有几个孩子相处, 闲暇时分应友人之邀出门叙话品茶。 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凌霄殿门口, 同皇帝见礼之后, 便将袖中纸张送上。 「那香丸的来歷虽查不出, 但拆开之后却发现其中有一种香料, 是独独来自焉□□边的。」 皇帝看完, 微微皱眉, 喃喃自语:「怎么还跟那边扯上关系了,这事儿是越发复杂了。」 说完这句,他摇了摇头, 将手中纸张慢吞吞捲成细卷,放在烛火上燃了,「继续往下查吧, 这件事应当还能往下挖。」 他语气微沉, 但再次抬起头来看向裴聿川时却笑了笑,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阿默, 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尽管去做便是,我相信你定能查出来。」 裴聿川心中苦笑了几声,心道若是换了原主,大概真的不费什么气力,但换成自己,就不好说了。 为了不辜负皇帝这份信任,自己也只能尽力去做了。 谈完公事,君臣二人又说起家事来。 「我还差点忘了问,阿澄这几日可好,上回救人没留下什么毛病吧?」 「劳陛下记挂,那小子能吃能睡,身体好着呢,没什么毛病。」 想到自家儿子最近像是跟习武对上了似的,早上在宫中练还不算完,回到家中也还要拉着侍卫们在校场陪他继续练,不过自己在闲暇时分过去看过几次,不得不说,这小子在武艺这方面大概真的有些天赋,从生疏到熟练,花的时间很短。 但……习武这件事,的确也是件苦差事,他一个小孩子,居然能无惧风雨,每日都坚持,没有一丝懈怠。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原着中能当反派的人? 皇帝听到他的话不由笑了,「没事就好,要是在宫里出了事,我可没办法跟你和老夫人交代了。」 这话不好接,裴聿川也就笑了笑,然后主动换了个话题:「四皇子殿下可还好?」 毕竟落水的苦主是他,自己也就顺带问上一句。 然而提到萧清,皇帝脸上的兴致便淡了些,「他?没什么大碍。」 「他没什么大碍,不过萧礼这几天恐怕不能跟阿澄他们一道去校场了。」 裴聿川不解,「为何?五皇子也病了?」 「没病。」皇帝冷哼了一声:「只不过被我打了顿板子罢了。」 要不是了解皇帝为人,知道他不是那种有事儿没事儿喜欢打孩子出气的人,裴聿川看向对方的眼神估计就要不对劲了。 不等裴聿川再问,皇帝就主动说了:「你可知那个把萧清推下水的内侍,是谁的人?」 结合他先前那句话,这个答案似乎不难猜,裴聿川抬眼:「五皇子?」 皇帝「嗯」了一声,然后用力拍了把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我都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能干出这种蠢事,我问他为什么要让人把萧清推下水,他跟我说只是想戏弄一下。」 他这一下拍得极用力,想来是当真被气到了。 可裴聿川却忽然想到了原着中的剧情,在原着当中,二皇子萧雍在几年后意外身亡,唯余被谢贵妃收养的四皇子萧清和顺嫔所出的五皇子萧礼,自家大儿子与萧礼一道长大,对方又向来会做人,自家儿子可不就在那一声声表哥里迷失了自我吗,想不开去帮着萧礼夺嫡,带着全家上了这条破船。 恐怕在那个时候,他也没想到,最后登上皇位的,居然是萧清吧? 但萧礼如今也不过八九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已经做出把人推下水的行径,心性可窥一斑。 皇室子弟,他是真的看不懂。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就嘆了口气,烦恼地道:「养孩子怎么就这么难……」 裴聿川:「?」 想到自家的五个孩子,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皇帝,不说话了。 皇帝见状,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不由尴尬一笑,「那个孩子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裴聿川立马就猜到他问的是谁,大概回忆了片刻,想到自己前两天才去看过自己那个名义上的「三女儿」裴静婉,小姑娘最近吃得香睡得好,面色红润有光泽,性子也开朗了许多,也没有刚抱进府的时候那么怕生了。 这样想着,他便如实说了。 皇帝闻言,连着点了好几下头,道:「那便好。」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提出想要去看一眼的想法,仿佛还是漠不关心,方才只是顺带提了一嘴。 裴聿川也没有多说什么,自从皇帝把这个孩子送到安国公府,想来也没存了让她回去的念头,也罢,就留在自家当个衣食无忧的小娘子,说不定还比生活在皇宫中幸福得多。 想想萧清,那些不受重视的皇子公主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可想而知了。 「对了。」 皇帝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贵妃跟朕说,想把老四记在她名下养着,你怎么看?」 裴聿川闻言便是一愣,谢贵妃收养萧清,本不应该是现在发生的是,若是按照原着中所提到的,应该是往后几年的事,怎么提前了这么多?难不成自己只是在皇帝面前提醒了一句,就能带来这么多改变吗? 第91页 怎么想都有些不太对劲。 他想了想,并未对这件事提出什么看法,保守地道:「陛下,这是您的家事,臣不敢妄加评判,您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方才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难得在他面前用了「朕」这个自称,这已经表示他对这件事并不乐见其成,甚至还有些不高兴,所以自己还能有什么想法可提? 况且,就正如他所言,这是皇帝的家事,自己跟皇帝的关系再怎么亲近,说到底也是臣子。 自己不提什么意见才是对的。 果然,皇帝闻言,并未像从前那样非逼着他说出个一二来,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 回到家中,正好碰上几个孩子散学回来,今日又正好是十五,轮到去松龄院陪老太太用膳的日子。 养了这么些时日的病,老太太身子已经好全了,他带着几个孩子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推牌声,以及老太太兴高采烈的声音:「又赢了又赢了,今个儿手气真不错。」 帘子被掀开,老太太一抬头,见儿子孙辈们都过来了,更是高兴,沖他们招了招手:「快过来帮阿奶看牌,等会儿赢了钱都给你们。」 对于儿子就随便招唿了一声,紧接着就带着孙子孙女打起牌来。 裴聿川也不以为意,自己找地方坐下,就这么靠在椅子,不远不近地看着几个孩子围在老太太身边说话,阿柔记性好,擅长算术,就帮着看牌,阿容也没闲着,叽叽喳喳,嘴巴不停地说着最近在书院里发生的事,至于裴守愚么,既不想打牌,也没什么想说的事,然而老太太又不放他走,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被迫听了一耳朵的锦绣书院二三事。 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入耳中,裴聿川静静地看着家人,唇角不由得勾起一道浅浅的笑意。 只觉在皇宫之中感到的那一丝不适逐渐褪去。 「阿爹!阿奶!我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么大的嗓门,裴聿川不用想都知道是大儿子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帘子就被掀开,小少年沖了进来,仔细一瞧,手里居然还拎着东西,冲到他们跟前,献宝似的高举起来:「看,我刚买的乌龟,专门送给阿奶的。」 裴老太太:「……」 裴聿川:「……」 老太太嘴角抽了抽,「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阿奶不会养这些小玩意儿。」 「这东西养起来可容易了。」小少年还不放弃,嘿嘿一笑挤到她身边坐下,把手里拎着的罐子放在桌上,「阿奶你瞧,那个摊主说了,只要把它养在水里,时不时餵点儿吃的就行……」 然而他还没说完,另一边的裴守愚看了一眼罐子里的「乌龟」,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大哥,你这罐子里的,好像是王八。」 裴守静:「……啊?」 众人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即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老太太笑得最开怀,笑完了还说:「家里养个乌龟还好说,可你这王八,还是算了,正好过几日咱们要去相国寺,全家一块儿去,到时候你带上这小东西,给送到放生池给放了,也算是些许功德了。」 小少年闻言,蔫儿吧唧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 是夜,一轮清月挂在天边,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肃州与榆州相接的地方,有一座山,名叫丹岩山,因山体呈赤红色而得名,平日里人迹罕至,除了前来採石的人,极少有人前来。此时,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传来穿着粗气的声音,以及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孟州靠在岩壁上,嘴里叼着一根布条,双手也没闲着,正艰难地给小腿上裹伤。 他疼得冷汗涟涟,脸色煞白,却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 第58章 058 058/文:吃梨 过了好半晌, 他才终于把腿上和胳膊上的伤都包扎好,尽管不怎么精细, 但好歹是止住了因为伤口裂开而重新开始出血的趋势, 而那些不怎么严重的伤口,他已经无力顾及了。 疲于逃命,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嘴唇干裂得都破了皮, 所骑的那匹马也在路上被追杀的人射伤了腿,好在白日的时候, 那些人收敛了许多,这才让自己寻得机会, 伪装一番混进百姓中间, 暂时逃离了他们的视线。 这才能顺利找到这个岩洞, 获得了这片刻的歇息。 然而一闭上眼睛, 他眼前浮现的就是拼死拦住那些人, 就为了让自己逃出生天的同伴。 孟州死死地攥紧了双手, 深唿了一口气,慢慢地将自己的心跳平稳下来,重新冷静下来之后, 他开始计算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榆州城还有多远,最近最隐蔽的路线应当是哪条,到了榆州城之后, 该怎么联繫同伴, 又该怎么安全地把消息传回去…… 头脑因为失血有些眩晕, 他用力按了按胳膊上的伤口, 试图通过疼痛让自己清醒, 这种方式是有用的, 钻心的疼立马就让他「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然后他无声地自嘲一笑,浑身脱力地重新靠在了岩壁上。 焉支有变,他和同伴几人快马加鞭想要赶回京都送信,却没想到在本以为安全的肃州遭到了追杀…… 想到当时同伴们一个个拼死拖住敌人,就是为了让自己逃出去报信的场景…… 第92页 孟州的唿吸便是一窒,只觉得眼前发黑。 冯大哥,东子,老赵…… 冯大哥武艺高强,性格温和,分明只比自己打赏三岁,却总是以老大哥自居,平日里总照顾着他们,叫他们去自家家里吃饭喝酒;东子那小子机灵,冬日里的棉袄总是不够暖,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鬼主意,找牧民买了些羊毛塞在棉袄里,那个冬天才好过些;老赵有一手好厨艺,烤鸡烤羊都做得香,总说等到不打了,他就带着妻儿回家开一家食肆,让他们有空都过去尝尝他的手艺…… 想到还在等着冯大哥回家的嫂子和两个年幼大侄儿侄女,东子那体弱多病的老娘,还有老赵家那继承了他好手艺的半大小子,孟州内心的自责和愧疚,以及痛苦都无法克制地涌了上来,还沾着血迹的双手死死捂住脸,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 一轮耀眼的金日正在缓缓升起,江面上的波浪一阵又一阵的起伏,在扬帆多日之后,这艘船终于逐渐在嘈杂,热闹,又充满生机的喧嚣中接近码头。 「郎君,您好点儿没有?」 僕从担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一位面如冠玉,脸色有些苍白的郎君出现在了门口,他穿着一袭月白色广袖大衫,长发用一顶玉冠和玉簪束起,端的是君子如玉,观之可亲。 柳景州走出房门,轻咳了几声,问道:「夫人和阿苏呢?」 僕从看着仅仅在船上待了数日,便明显比上船之前清瘦了些的自家郎君,难受得不得了,自家郎君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啊…… 闻言便应道:「夫人还在房内歇息,小郎君去甲板上透气了,身边的人都跟着。」 柳景州听罢,慢慢颔首,将视线投向已经依稀可见的码头,往甲板上走去,随意地问起:「盛京是不是快要到了?」 僕从抬步跟上,走在他的侧后方,恭敬地答道:「是,船家刚让人来通知了咱们,说马上就要到东山码头了。」 柳景州一直走到甲板边缘才停下脚步,甲板上现在并没有几个人,不远处那个正带着人往远处眺望的小少年便是他同自家夫人的独子——柳是之,小名阿苏,天资聪颖,性子活泼,自己这次奉父亲之命,代表河东柳氏入京觐见陛下,入仕为官,放心不下家人,便将他们都一道带了过来。 看着正朝着自己过来的儿子,柳景州的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待他到自己跟前,含笑问道:「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回阿爹的话,儿子并未有什么不适,您身子好些了吗?」 小少年生得毓秀,回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的,跟个小大人似的。 柳景州见状,面上笑意更浓,「为父没什么大碍,只是在船上不太舒服罢了,等下了船就好了。」 听到下船二字,小少年耳朵动了动,不禁好奇地问道:「阿爹,咱们要去的盛京,就是小姑姑嫁过去的地方吗?」 「是。」柳景州语气温和,摸了摸儿子的头,「你小姑姑虽然不在了,但安国公府还有你姑父,和你姑姑所生的一对双胞胎,也就是你的表弟和表妹。」 柳是之对这两个没见过面的表弟表妹很感兴趣,缠着自家阿爹问了许多有关他们的问题。 然而柳景州上一回裴守愚裴静容兄妹俩还是他们俩在襁褓中时,对这对外甥外甥女的了解皆来自盛京的书信,正因如此,他想了想,便坦然道:「为父对你的表弟表妹了解并不多,说出来的话也不准确,他们是什么样的,你到时亲眼去见便是,如何?」 小少年想了想,觉得颇有道理,便郑重地点了点头:「阿爹,我明白了。」 这对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船便缓缓地靠了岸。 柳家人进京,还是家主之子,自己的舅兄,裴聿川自是要来东山码头亲自相迎。 原主的记忆当中是有关于柳景州的,因而他们刚下船,裴聿川便认了出来。 「知行,许久不见。」 「舅兄。」 码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再加上柳景州的脸色看着有几分苍白,裴聿川猜测对方大概是晕船,此时身体应该不太舒服,寒暄了几句,便邀对方一家上马车同坐,随即,马车便朝着盛京城的方向驶去。 …… 柳家在盛京自然置办了宅子,去安国公府拜见过裴老夫人之后,柳景州一家便告辞离开,约好等安置好了再来拜访。 回自家宅子的路上,柳夫人王氏忽然开口,轻声问道:「夫君,妹妹故去这么些年,安国公就没想着再娶一位继室吗?」 柳景州不知自家夫人为何忽然提起这件事,闻言便点了点头,道:「是,知行与小妹鹣鲽情深,曾在小妹下葬那天同我承诺过,五年内绝不续娶。」 说到这里,他也不由得嘆息:「寻常男子,为妻室守上三年已是不易,他当初承诺五年,父亲同我都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没想到,八年过去了,他依旧孤身一人,没有续娶。」 再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妹妹,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叫什么事儿啊,平白耽误了人家这许多年! 但这件事他又需得保密,就算是自己的夫人,也不能说。 王氏倒是头一回听到这番往事,「倒是好品性。」 「是啊。」柳景州见她面露思索之色,不由玩笑起来:「难不成夫人是想给知行介绍一段好姻缘不成?」 第93页 「有何不可?」 王氏嗔他一眼,竟像是已经想好人选了,「夫君觉得,我三叔家的堂妹如何?」 尽管柳景州记性不错,但也没有去记夫人家那些隔了房的姐妹们的道理,闻言便拱手苦笑:「夫人还是说得更清楚些罢。」 王氏闻言,掩唇笑了笑,「好给夫君提个醒儿,退亲。」 「退亲」这两个字一户,柳景州顿时恍然大悟,想起了自家夫人所说的是哪个堂妹。 见他面露恍然,王氏笑道:「夫君记起来就好,不是我这个做堂姐的自夸,意蕴是三叔家按照宗妇的标准养大的,琴棋书画,礼仪管家,没有一样不会,一样不精的,更别提长得亦是花容月貌了。」 说到这儿,她也不由得嘆了口气,「若不是她的前后两个未婚夫婿都因病而亡,也不至于如今都二十有二,还待字闺中。」 「世人多愚昧,信那些命数之说,夫人不必太放在心上。」 自家夫人这个堂妹,在他们世家中也算是「小有名声」,正是因为她接连「剋死」了两个未婚夫婿。 他本人是不信这些的,但若是要帮忙在这位王氏女郎与知行之间拉一道红线,他又犹豫起来。 妹妹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王氏不知自家夫君在想什么,见他面色犹豫,还当他是不满意,不由道:「意蕴身上可没什么缺点,莫说是国公府嫁得,就算是皇子王孙也嫁得,再说了,家里没有个主母是万万不行的,若是没有个合格的主母,谁替他照看家里,供养婆母照顾孩子,谁替他在后宅中应酬,你又不是不知,照顾孩子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事,又不是给口饭吃就行了,要教的东西多不胜数。」 说到这里,她还生起气来,「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女子主持中馈,教养子女的辛劳,你们男子哪里懂得。」 柳景州有些哭笑不得,不由温声道:「夫人莫气,这毕竟是知行的事,能不能成的,还要看他的意思,再过几日,为夫去探探他的口风可好?」 「这还差不多。」 …… 裴聿川半点都不知,才刚刚见过一面的柳夫人,正盘算着要把堂妹介绍给自己做续弦,他此时正对着面前这张散发着幽幽香气的花笺头疼不已。 ——这是新城长公主方才差人送过来的拜帖。 上面字迹小巧秀丽,反倒跟她那肆意的性子截然相反,所书内容简洁明了。 她会在今日下午上门拜访。 花笺上的香气和内容都令他有些不适。 第59章 059 059/文:吃梨 「把帖子送到老太太那儿去。」 裴聿川交代了一句。 女客拜访, 本就应该由老太太出面,若不是这张拜帖上写的是他的名字, 估计也不会被送到自己面前来。 但思及原主脑子中那些跟新城长公主相关的记忆, 他顿时觉得自己待在家里并不怎么保险,对方是真的能干出跑到前院书房来找他这样的事,想到这里,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有点头疼。 就在这时,前院管事带来一个消息。 书画铺子的掌柜托人带话, 说是已经寻到一本古籍,还有两卷书画, 问什么时候送过来。 裴聿川顿时精神一振, 坐直了身子:「不必送过来, 我下午正好有时间, 亲自过去挑。」 另一边, 长公主的帖子送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打开一瞧,撇了撇嘴,抱怨起来:「净把这些麻烦推给老娘, 早听我的娶个媳妇儿,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吗?」 她身边伺候的许嬷嬷闻言便笑了,「许是缘分没到, 您别心急, 早晚都会有的。」 「这哪儿能不急?」 面对自己身边亲近之人, 老太太也说了实话:「素襟啊, 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子,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能活几年呢?早些年老头子去的时候,我也想跟着去算了,实在是看阿默那身子孱弱得不像样,像是风一吹就能把他给吹走了,实在是放心不下,才硬撑着又活过来了。」 这段往事,当时陪在她身边的许嬷嬷是再清楚不过了。 闻言也嘆了口气,想到当时老国公去的时候,老太太瘦得不成样子,真就是硬生生挺了过来。 「要不,您考虑考虑新城殿下?」 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摆了摆手:「她是王太后的女儿,这断不能行,再说了,就算是天大的恩宠,也没有能尚两位公主的资格,我们裴家有几斤几两,我还没老得看不清楚。」 结果刚说完又发起愁来,「说起来,她也是个好性子的孩子,就是骄纵了些,从小就爱追在阿默身后跑,只可惜,不是阿蒋所出,当年宫里传出先皇要给阿默指婚的消息,把她高兴坏了,还专门跑到我跟前,好听话说了一筐又一筐,只是最后指婚的人选不是她,是阿素。」 老太太虽然不在朝堂之中,但活得久了,什么都明白。 心里明白,却不是能说出来的。 许嬷嬷也是记得那件事的,一边替老太太捶腿,一边道:「后来新城殿下就同长乐殿下闹翻了,听说在赐婚的旨意下来那天,还闹到了先皇面前,砸碎了一柄原本要赐下的玉如意,惹得先皇大怒,命她禁足一月。」 「是啊。」 想起这些往事,老太太也嘆了口气,「听说她嫁了人,我也松了口气,却没成想这孩子的命也不好,才过了几年,她那驸马就落马摔死了,这可真是……」 第94页 许嬷嬷想了想,主动开解道:「听说殿下为驸马守了三年,感情应当不错,您想开些,说不定她这次上门,只是普通拜访呢?」 然而老太太拿起那张拜帖,在她鼻子前面扇了扇,一股香风顿时扑面而来。 「你瞧瞧,这上面的名讳,像是普通拜访吗?」 许嬷嬷无言。 老太太却道:「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洪水勐兽,怕什么,去给几个孩子都交代一句,下午有贵客登门,都换上上回新做的衣裳,别落了面子,三娘那边也别忘了。」 「是,老太太。」 …… 下午,新城长公主登上安国公府的门时,裴聿川已经到了文昌街的书画铺子。 因着想到老掌柜是他身边婢女桐君的祖父,走之前便顺带问了句她想不想一道过去,得到的当然是肯定的回答。 所以他这次出行,除了带上南山,奔雷,还多了个桐君。 果然,老掌柜在瞧见自家孙女也跟着过来,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帮裴聿川介绍起古籍和书画时也更加尽力了。 「那就这本古籍吧,那两卷书画先替我留着。」 裴聿川大致看了看,不怎么费力地根据脑海中关于那位友人的信息,判断出在这三样东西中,古籍是最合适的礼物,很快便拍板定了下来。 这件事解决之后,他想了想,又问:「我有些睏乏,不知楼上可有供人休息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老掌柜赶忙点头:「有有有,有的,楼上有两间雅间,原本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只是上面只有罗汉榻,怕您休息得不舒服……」 「不打紧。」裴聿川并不挑这个,原本的打算也只是想要自己独处一会儿,给老掌柜他们祖孙留出说话的空间来,他留在这儿,他们说起话来都没那么自在。 不过等到了楼上雅间,却发现这里的确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今日原本是个阴天,出门之前裴聿川还在担心会不会走到一半落下雨来,没成想这会儿忽然开始变晴了,阳光破开层层积云,又透过窗格洒了进来,照在桌边放置的绿植上,像是镀了一层金一般。 他脱下外衫放在旁边,走到罗汉榻上躺下,以手遮眼,原本只想躺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煳煳间,仿佛听见楼下老掌柜问孙女近况的声音,还有南山跟小伙计在说着什么,又好像传来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女声,在跟老掌柜问好,他一时想不起来,随即便把这道声音抛之脑后,进入梦乡。 …… 一觉睡醒,顿觉神清气爽。 裴聿川缓缓从罗汉榻上坐起,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因为这具身体久病,睡觉也轻,一点小动静就能把他吵醒,说实话,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连个梦都没做。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又坐了一会儿,等到身上的力气逐渐回笼,便站起身来,穿上外衫,整理好衣着,推开门走了出去。 下楼的动静被楼下几人听见,南山跟桐君都上前来,主动道:「国公爷。」 裴聿川下楼站定,刚要问南山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抬眼却发现了站在人后,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杜怀月。 裴聿川:「……」 他怎么忘了还有这回事。 既然看见了,就不好不打个招唿就走,大概杜怀月也是这么想的,便上前福身见了个礼,客气地道:「国公爷。」 「杜娘子请起。」 裴聿川颔首,面不改色地问道:「这倒是巧了,杜娘子也是来这边挑书画的?」 屋内几人,除了不知内情的桐君,其他几人顿时都在心里啧了一声,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装得跟完全不知情似的。 裴聿川浑然不觉,只看着杜怀月。 杜怀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闻言便道:「并非是来挑选字画,实不相瞒,承蒙掌柜信任,同意我来帮店里修补书画。」 若是换了旁的女子,或许不会在这时候,将自己是来干活的事说出来,不过换个角度再想,或许换了旁的女子,也不会来寻这样一份活儿干。 「原来如此。」 裴聿川点了点头,刚打算寒暄罢了就先行离开,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我道是谁呢,这不是杜娘子吗?」 杜怀月一听这道声音,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循声看过去,果然瞧见了个熟人。 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那个被杨煜养在外头的外室,哦不,现在应该已经登堂入室了,毕竟她替他生了个儿子不是吗? 那外室名叫莲娘,长相併不艷丽,反倒有些楚楚可怜,巴掌大的小脸,髮髻上也只插了一根髮簪,流苏垂至鬓边,衬得更加裊裊婷婷起来。 然而这人走进来一开口,说出口的话却跟长相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她先瞥了眼裴聿川,眼中闪过一丝惊艷,随即便回过神来,走到杜怀月跟前,笑着道:「姐姐的本事果然不小,同相公和离还没多久,这么快便勾搭上别的郎君了,莫不是因为有了姦夫,才着急着要同相公和离吧?」 奸·裴聿川·夫:? 他面色不善地看过去,刚要出声,他身后的南山与桐君便异口同声地斥道:「放肆!」 南山和桐君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还是由南山先说,他气沉丹田,大声怒斥:「你可知道你方才冒犯的是谁?」 第95页 桐君紧随其后,「我们家郎君是世袭的一等国公,陛下亲封的龙骧卫指挥同知,你有几个脑袋得罪得起?」 裴聿川:「……」 他们两个这通狂风暴雨,头一次让他见识到了他们俩居然还能把僕从那份趾高气昂的模样演得入木三分,抬出这一大堆身份也把莲娘面色煞白,吓破了胆,浑身轻颤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衣裳这么素,看起来挺寒酸的郎君居然是个权贵,她还当是个只是有一张脸长得还行的穷酸书生呢,这才出言相讥,却没想到一头撞上了铁板! 要是让裴聿川知道自己身上这低调却价格不菲的云纹锦被觉得又素又寒酸,也得无语半晌。 他这会儿的心情也不怎么美妙,原本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好好的心情就被眼前这个妇人给搅和了,好端端站在这里说了没几句话,就被兜头泼了一身脏水。 他的名声很重要,杜娘子作为女子,名声同样重要,就因为寒暄了几句,就被这人这般污衊。 他漠然地看了眼对面之人,随即转过头,平静对南山道:「跟着这位娘子去一趟他们家,当面问问他们的当家人,难不成这就是他们家的教养?当街污衊朝廷官员,是何罪名?」 第60章 060 060/文:吃梨 莲娘不傻, 听到这段话就知道对方绝不可能是在说谎,惊慌失措地求饶起来, 眼圈瞬间红了,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甚至还想到裴聿川跟前来,然而走到一半就被桐君给拦住了。 看出自家国公爷并不想听, 桐君立马给自家弟弟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机灵得很,立马拽着莲娘的胳膊把她带了出去。 外面哭声减弱, 南山也跟着去传话。 铺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除了裴聿川与杜怀月, 就剩老掌柜和桐君。 杜怀月方才的满腔火气, 不知不觉便消了一大半, 她抬起头, 却不经意与裴聿川的视线相对, 投入一双清鸿眼眸, 她不自觉地愣了一下,走神了片刻,看来长公主追着他跑的传言应该不是假的,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比杨煜好看多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立马回神, 想掐自己一把。 你想什么呢! 她赶紧开口, 却听到了两道声音。 「国公爷……」 「杜娘子……」 裴聿川闻言挑了挑眉, 当即便道:「你先说吧。」 杜怀月难得语塞了片刻, 紧接着就开口道:「方才实在抱歉, 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牵扯到了您……」 话还没说完, 就听见对方沉静的声音打断了她:「无事。」 她懵了一下,裴聿川露出个微不可见的笑意,只是一闪而过,差点儿让杜怀月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说:「你何错之有,在这件事上,你亦是受害者,若论道歉认错,也应当是方才那人该做,与你无关。」 杜怀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又听到他郑重地说:「杜娘子对我母亲有救命之恩,若是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国公府便是。」 她赶忙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说:「您言重了,且不说我那次只是帮上了一点小忙,况且,您还帮我找回了女儿。」 听到这儿,裴聿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两个人犯证词上的内容如实告诉了她,「也就是说,阿菀实际上是被连累的,那两人原本要带走的只有我家二郎,是因为阿菀瞧见了过程,怕她喊出来暴露了,才把她也一道带走的。」 杜怀月:……这她倒是刚刚才知道。 「所以……」裴聿川顿了顿,才继续道:「把阿菀救回来是我应当做的。」 铺子内安静了片刻,杜怀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家长辈没有教过我挟恩图报,救人不是为了别人回报的,不能再麻烦您和老夫人了。」 裴聿川立马道:「巧了,我父亲教我知恩图报,母亲也说过如果做不到,就是没良心。」 他们两个一来一回的,还卯上了,竟还有了点儿互不相让的气氛。 老掌柜,桐君:……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还是裴聿川先察觉到了不对,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方才那个人,跟你有仇?」 见杜怀月面色变了变,他又道:「是我问得冒昧了,若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杜怀月的确不想说,她没有把伤疤揭开给每一个人看的爱好,闻言便「嗯」了一声,然后转向老掌柜,礼貌地道:「那幅画已经修补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老掌柜闻言,下意识想看向自家国公爷,但又忍住了,和蔼地点了点头:「好,今日辛苦杜娘子了。」 杜怀月又客气了几句,对裴聿川也告过辞之后便离开了。 裴聿川也正想离开,忽然又想起来件事儿,便向桐君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申时了。」 「申时吗?」裴聿川摸了摸下巴,左右打量了下,干脆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先等南山回来,正巧出来,顺便在外面用过晚饭再回府去吧,正好你们祖孙也能多说会儿话。」 最后一句是对着老掌柜说的。 顿时把老掌柜喜得连声道谢。 裴聿川笑了笑,只道不必,然后又跟刚从外面回来的小伙计打听起来,附近有什么。 第96页 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平易近人,小伙计一开始紧张了一下,说着说着就不紧张了,一口气说了好多食肆和他们的招牌菜,半点儿都不带卡壳的,说到最后,自己都像是有点儿馋了,「还有最后一个,是家面馆,国公爷您可一定要去尝尝,他们家的炸酱面臊子面油泼面还有羊肉拉面,味道都好极了!不仅是面条筋道,浇头也捨得放料,是这一片儿最好吃的了,您若是喜欢,再加点辣子,撒点芫荽,那味道,绝了! 」 见他说得眉飞色舞,裴聿川方才被影响的心情又重新好起来,语气轻松地笑道:「行,那等会儿就去这家面馆,把铺面暂时关上,大家都去。」 小伙计更高兴了,下意识问:「您说真的啊?」 问完就自个儿意识到不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那还有假?」裴聿川忍俊不禁,见他挺有意思,不由得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答:「回国公爷的话,小的叫陈平。」 「行,我记住了。」裴聿川笑笑,见南山出现在门口,便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走吧,去吃面。」 南山刚回来,就瞧见店里的人都走了出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迎了上去:「国公爷,话已经带到了。」 裴聿川随意地「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件事的后续并不在意,反而同他说起等会儿去面馆的事儿来。 「哦,哦,好的。」 南山听罢不由咋舌,暗道自家国公爷这是转了性子?怎么瞧着比以往的时候开朗了许多…… 虽然从前人人都说国公爷谦谦君子,待人温和有礼,但是南山作为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却更了解些,以往的国公爷与其说是温和,倒不如说是客气,用温和的表象掩盖疏离,仿佛除了老太太之外,跟旁人都隔着一层。 不过想到最近还有方才,南山不由得琢磨,那份温和,似乎变成了真随和?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总归是好事吧。 因那家面馆距离不远,众人便没有坐马车,是走着去的,走在路上,南山想了又想,实在好奇,便忍不住问自家国公爷:「您是当真要对杨家人做什么吗?」 裴聿川闻言,不由有些无语,「你家国公爷在你心里就心眼儿这么小?」 南山赧然:「那倒不是……」 裴聿川双手负在身后,在喧闹的街上也走得闲庭信步,听罢便笑了笑,道:「我行事还不至于那般霸道,在言语上被人冒犯几句,就要惩治一番,若是真做了,回头又要被御史给盯上了。」 「弹劾虽不痛不痒,却也烦人。」 …… 另一边,杨家。 杨煜站在窗前,手上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面色阴晴不定。 他不明白自家侍妾怎么好端端地就惹上了安国公身份这么高的权贵,想问清楚,带话的人却不说明白,只留下一句问您身边的人就知道了,然后便直接离开了。 想到这里,杨煜深深地唿出一口气,只觉得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不顺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把莲娘给我带过来。」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对下人交代道。 下人应了声是,动作极快地将莲娘带了过来。 她被带过来的时候还红着眼圈,泪水涟涟地唤了声:「郎君……」 杨煜坐在椅中,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些许,无奈地嘆了口气,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见他这样,莲娘方才还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乖巧地走了过去,伏趴在他腿上,低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又唤了一声:「郎君。」 杨煜「嗯」了一声,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温和地问:「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同我说说,嗯?」 莲娘乖巧地任由他动作,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一早就在心里酝酿好了该怎么说,此刻闻言便落了泪,啜泣着道:「还不是姐姐……」 一听这两个字,杨煜的眉头不由得微皱,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随即才恢復如常,「你继续说。」 他手上停顿虽只有片刻,莲娘自是察觉了,心中微松,暗道自己又猜准了他的心思,然后才继续说:「大郎已经五岁了,妾身想着郎君上回说他快要开蒙了,便想着去文昌街看看,买些文房四宝的送给大郎,却没成想在那儿瞧见了姐姐,她正……」 「正什么?」 「谁知她正在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起说话,二人靠得极近,一看便是熟稔至极,关系亲密……」 杨煜的声音不辨喜怒:「还有呢?」 莲娘心里忽然没了底,但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声音放得更轻更柔:「妾身……妾身只不过是上前质问了几句他们二人的关系,就被那人的下人噼头盖脸训斥了一番,然后就被强行带了回来……」 「原是如此。」 莲娘忽然又道:「郎君,你说咱们家的米粮铺子前些日子的波折,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人,听说老太太先前又去搅黄了姐姐一份西席的差事……」 但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没了底。 那两个人举止亲密的话本就是她编造的,若是那个郎君的身份是真的,若是看上了杜怀月,还会让她去做西席自己讨生活?哪怕收她进房做个侍妾,她也算是飞上枝头了,连带着那个小丫头都能过上好日子。 第97页 难不成……他们两个当真没什么关系? 第61章 061 061/文:吃梨 不, 他们肯定有关系! 莲娘怀疑了一瞬,随即就否认了, 若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人家堂堂国公爷,为什么要帮杜怀月这样一个平民百姓,她除了那张脸, 还有什么能吸引男人的? 这么想来想去, 她居然把自己都说服了,深信不疑。 孰不知杨煜面上的微笑已经消失殆尽, 随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米铺的生意吗?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 若是裴聿川知道自己给谢婉君背了锅,高低也要为自己辩解几句, 奈何他现在不知道, 从面馆吃完面, 便带着人打道回府。 桐君没有跟着回, 裴聿川给她放了一天假。 回到府里,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新城已经走了,没见到他也没说什么,坏消息是她明天还来。 裴聿川:…… 他反思了一下, 也不能一直躲着吧,毕竟这是自己家,哪儿有天天不能回家的道理。 但是想到记忆当中原主不知明里暗里拒绝了她多少次, 对方就像是听不懂一般, 他就不免有些头疼。 罢了, 明天先试试, 实在不行再说。 一坐下来, 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李氏还在诏狱之中, 但是裴守静已经跟老太太问了好几次她的下落了。 老太太每次都说对方在庄子上养病,但…… 按照熊孩子的脾性,一直见不到人,恐怕会自己偷偷跑过去看,瞒不了多久了。 天色渐晚,他身边没带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熊孩子的院子。 熊孩子还没睡,只穿着里衣,正盘腿坐在床上,跟个小玩意儿较劲。 见他推门进来,顿时一喜:「阿爹!」 「光着脚就别下床了,省得着凉。」裴聿川摆了摆手,让他消停点儿。 裴守静「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没下床,不过还是收敛了一下方才的坐姿,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阿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怎么了?」 裴聿川撩起袍角,在床边坐下,拿起那个小玩意儿,定睛一瞧,挑了挑眉:「鲁班锁?」 「啊对,是鲁班锁。」小少年一边点头,一边偷偷往他身边挪了挪,「这是萧清送我的,结果解了大半天都没解开。」 小孩儿那点儿小动作压根儿瞒不过裴聿川的眼睛,他假装没发现,却在听见萧清这两个字的时候,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问:「四皇子?你跟他还熟络起来了?」 裴守静单手撑着下巴,点了点头,「上次不是救了他吗,这小玩意儿就是他说是给我的谢礼。哦对了阿爹,后来可能是看他身体太弱了,舅舅就让他跟着我们一块儿习武了,不过人数没变,萧礼好像生病了,好几天没来了,我们去看他,顺嫔娘娘也没让我们进去,说他得的是会过人的风寒,怕我们染上就不好了。」 哪儿是染了风寒,分明是被皇帝打了板子。 裴聿川摇了摇头,「既然她这么说,那你们就老实点儿吧,等他好了就出来了。」 小孩儿「噢」了一声,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裴聿川看得新奇,难得看到熊孩子还有这么一副深沉的模样,不由得问道:「想什么呢?」 「阿爹,你会跟新城姑姑成亲吗?」 熊孩子想了想,然后不说话则以,一开口就惊人。 「不会。」 裴聿川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覆,小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不会?」 「当真不会。」 「为什么啊?」 熊孩子化身十万个为什么,裴聿川想了想,没有用什么「不会就是不会」这样的话煳弄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耐心地道:「首先,我对你新城姑姑无意,所以不会娶她为妻,其次,哪怕是再受陛下看重,我也不能尚两位公主,最后,你阿娘是你外祖母生的,新城长公主是王太后所出,她们俩的关系,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嗯嗯嗯,我知道。」裴守静放心了,点了点头,嘿嘿一笑。 摸了摸他的脑袋,裴聿川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一道都问了吧。」 果不其然,熊孩子攒了一大堆问题,其中有一个就是关于李氏的。 他又暗戳戳往阿爹身边挪了挪,仰着头看他:「阿爹,您知道我身边的李嬷嬷吗?」 「知道。」 「阿奶说她病了,现在被送到庄子上养病,我好久没见她了,您能带我去看她吗?」 对上他可怜巴巴的眼神,裴聿川却摇了摇头,「不行。」 小少年顿时急了:「为什么啊!」 「要是那病会过人,我……我就围上布巾,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吗?我就看看她好不好……」 他说得很急很快,眼圈都急红了。 裴聿川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开口,他从小信赖的奶嬷嬷,是害他阿娘产后大出血而亡的兇手,这个事实,对这个才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他不说话,裴守静只当他不同意,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下去,「你们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说完就连鞋都不穿就要跑出去。 「站住。」 第98页 裴聿川出声叫住他,小少年停是停了,就是倔强地不转身,也憋着气不说话。 「带你去看她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小少年立马转身跑了过来,跑到他面前站定,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裴聿川「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只不过她不在庄子上。」 「那在哪儿啊?」 「诏狱。」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把裴守静噼得呆立当场。 他强笑了两声,试探着问:「阿爹,你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 然而对方平静的眼神却告诉他,这并不是玩笑,这句话是真的。 知道他一时之间接受不来,裴聿川最后决定有选择地告诉他,「李氏是前朝余孽安排的人,身份籍贯都是假的,藏在国公府是别有图谋,这些年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我们也是前段时间才查出来的。」 他说完这番话许久,面前的小少年都一直低着头没出声。 裴聿川都想歪头去看看,他是不是偷偷哭了。 然后这小子突然一抬头,眼圈虽然是红的,但是没哭,直勾勾盯着他,「她做坏事了吗?」 裴聿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小少年唿吸一窒,又问:「那……那她……」 然而磕巴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想去看她吗?」裴聿川问。 小少年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去。」 这个字刚说完,肚子却响亮地叫了一声。 随着这声咕噜声,刚才苦大仇深的情绪顿时被尴尬所替代,涨红了脸。 裴聿川奇道:「晚上没吃?」 裴守静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没敢说自从客人上门,他就一直担心新城姑姑会嫁过来,愁得晚饭也没胃口吃。 他想的什么,裴聿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索性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把衣服穿好,跟我走。」 虽然不知道是要去哪儿,但是半点儿不耽误裴守静麻熘把衣服换好,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阿爹带他来的地方居然是厨房。 小厨房现在只有个守夜的小厮,见他们进来,赶忙站起身来问好。 裴聿川摆了摆手,问:「有白面吗?」 小厮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着头道:「有,有的。」 然而等他端来白面,见国公爷捋起袖子,准备去净手的时候,慌忙道:「您要做什么,让小的来做就行……」 裴聿川笑笑,随和地道:「你帮我把灶火烧起来就行了,旁的不用帮忙。」 小厮有点儿慌,战战兢兢地去烧火,心里不住地想,国公爷要做饭?这场面咱也没见过啊…… 何止他没见过,裴守静也没见过。 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阿爹熟练地倒水,和面,揉面,然后又洗了把青菜,打了颗鸡蛋,没过多久,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青菜面就被端到了他的面前。 裴聿川递给他一双筷子,「不是饿了吗?吃吧。」 裴守静魂游天外地接过筷子,面的香气飘到鼻端,总算回过神来,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阿爹,您怎么还会做饭?」 「看看就会了。」 当然是上辈子留学的时候学的,但这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他斜儿子一眼:「吃你的吧,再泡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裴守静嘿嘿一笑,低头吃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吃到阿爹亲手做的面呢,好香! 半大小子胃口好,一碗没吃饱,又吃了一碗,才满足地抹了抹嘴,喟嘆一声,开始拍马屁:「阿爹,您的面比大厨房做得都好吃!」 裴聿川被逗笑了,「瞎说,你爹我这做饭水平,也就只能说是不难吃。」 他自己做饭是什么水平自己还能不清楚吗,这小子估计是带了滤镜夸的。 「我是说真的!」 小少年见他不信,「真的,我平时都不爱吃面,今天吃了两碗!」 「真的?」裴聿川将信将疑。 小少年急了,「真的!不信我再吃一碗!」 「可以了可以了,大晚上的,吃太多不好克化。」 「……」 厨房门外,裴老夫人被许嬷嬷搀着,惊讶地看着里面的动静,不由得咂舌。 夭寿啦!自家儿子居然会做饭?! 自己都不知道他会做饭,这还是自己那个成天活得跟仙人似的儿子吗?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062 62/文:吃梨 裴聿川说到做到, 答应了第二天带儿子去看李氏,果然带他去了。 李氏这边他已经安排薛怀真交代过了, 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日后的惩治非但不会减轻,还会加重。 不过就算如此,裴聿川也没完全放心下来, 亲自陪着裴守静去见了人。 好在十几年的安稳生活让李氏的胆子变小了, 也吃不了苦了,按照他们先前吩咐的, 没说谋害长乐长公主的事,只把自己做的别的事跟裴守静说了, 其中就包括受人指使挑拨他与几个兄弟姐妹和他父亲的关系。 裴聿川没有打扰他们说话, 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他本以为遭到这样的打击, 小少年或许会闹脾气, 或许会哭, 却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沉得住气,没哭也没闹,只见他沉默地听完李氏的话, 直接掉头就走,不顾她在身后哭着求情,走得飞快。 第99页 走到裴聿川跟前停住了脚步, 拽了拽他的一角, 声音极轻地说了句:「阿爹, 我想回去了。」 直到这时, 裴聿川才听出他的声音微颤, 看到他眼圈泛红。 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气, 伸出手摸了把儿子的脑袋,依旧沉稳的声音带给小少年极大的安全感,「那咱们回去。」 回家的路上,小少年低着头一声不吭,就在裴聿川以为他这一路上都不会说话时,他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阿爹。」 裴聿川松了口气,还愿意说话就好,真怕他自闭了。 「怎么了?」 裴守静抬起头,眼圈儿还是红的,直直地盯着他,像是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她,不用问也知道是李氏。 裴聿川想了想,摇了摇头,「或许因为她本就是前朝余孽,不愿意归顺大魏,或许是她见钱眼开,被那些人收买了,还有可能是因为她有什么苦衷,不得不帮他们做事。」 「这几个可能,你更想相信哪一种?」 小少年卡壳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裴聿川就当没瞧见,自顾自往下说:「但事实上,结合调查结果和她自己所交代的,真正的原因就是第一种。」 小少年眼睛里的光顿时黯淡了许多。 「当真……她当真不是被逼的吗?」 裴聿川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反而平静地问道:「你觉得安国公府护不住她吗?」 小少年听懂了,意思是她若是被逼无奈,这些年内多的是机会投诚,把自己的苦衷告诉阿爹,而不是选择继续瞒着,依旧照着那些人的吩咐做事。 想到二弟丢了的那天,她还在自己身边说一些挑拨他跟二弟还有阿爹关系的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阿爹,我知道了。」 见他自己就想明白了,裴聿川便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给他空间让他能自己安静一会儿。 ……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大致算是解决了,但李氏照顾了裴守静这么长时间,这小子恐怕没这么容易能走出来。 裴聿川想了想,与其让他有时间胡思乱想,倒不如让他忙点儿累点儿。 他摸了摸下巴,不如把晋阳侯世子和怀真都请到家里来坐坐,正好自己也仔细问问这小子习武的进度,若是有需要,就让奔雷找个有耐心的人,在家里也教他继续练。 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思及自己这副称得上是「弱不禁风」的身体,陷入了沉思。 要不,帮自己也问问? 就算不能练剑练刀,打打太极或者五禽戏什么的,应该可以吧? 还没等他想好,马车已经到家了,然而在看着门外那驾外表华丽的马车,父子俩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裴守静昨日得了他的承诺,知道他不会尚公主,心里安定了许多,但还是不影响他表达自己的吃惊:「阿爹,现在不是午膳时间吗?」 言下之意,一般人都不会挑这个时候上门,像是赶着来蹭饭似的,面子上不好看,但是这辆马车明显属于新城长公主,裴聿川也不由得有些无语。 这么不讲究吗? 是的,没错,正坐在自家花厅跟老太太叙话的萧绾证明的确如此。 「回来了?」 老太太正头疼着,见他回来了赶紧招唿。 萧绾也笑吟吟地站起来同他打招唿:「姐夫回来了?」 听到她这声称唿,裴聿川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然后直截了当地问:「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这么干脆,倒是让众人都惊讶了一瞬,萧绾面上也多了一丝惊诧,顿了顿才道:「前段时间正好寻到一位神医,便想到姐夫,干脆便带了他过来,替你看看如何?」 裴聿川想也不想地就拒了:「多谢殿下好意,安大夫的医术很好,暂且不需要别的大夫了。」 「他的医术要是真的好,怎么会这么些年了还没把你治好?」 萧绾闻言便恼了,立马反驳,「你莫不是不信我?」 果然先前的温婉都是一时的表象,经不得拒绝,此刻她紧紧盯着裴聿川,骄纵之气溢于言表。 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老太太一听到「神医」这两个字,不由自主便有些心动,自家儿子的身体一直是她的心病,若是这位神医真的能医好呢? 「非是不信,而是不需要。」 裴聿川面对她的怒气,面色不变,语气依旧温和,但态度却是油盐不进。 气得萧绾脸色变了又变,当着老太太和裴守静的面就问:「你是不愿意用外面的大夫,还是不愿意用我带来的大夫?」 「都有。」 他话音落下,萧绾脸色发白,登时狠狠瞪了他一眼,也没跟老太太道别,直接抬脚就走。 一阵风似的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老太太和裴守静二人不由自主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 「你那么说,就不怕人家生气?」 裴聿川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抬眼看他们,反问道:「为什么怕?」 老太太语塞,小孩儿倒是挺开心,看萧绾吃瘪比他自己三伏天喝一碗冰水都高兴,嘿嘿一笑挤到他身边坐下,「爹,您可真有本事。」 「快别给你爹脸上贴金了,万一那个神医,真的有本事呢?」 第100页 老太太思来想去,还是有些犹豫,「就看一看,也不吃亏,万一呢?」 裴聿川放下茶盏,开口道:「娘,我方才不是在推辞,安大夫的确医术高超,我最近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对我来说,稳比什么都重要。」 老太太一听也有道理,只好嘆了口气:「行吧,你的主意大,暂且先听你的吧。」 裴守静不愿意自家阿爹再跟别的女的扯上关系,好不容易等她说完,就直嚷嚷着饿,孙子喊饿,老太太还能怎么着?只好让厨房上菜,把其他几个孩子也叫过来一道用饭。 …… 皇宫,王太后所居的西宫。 柳景州的夫人王氏正在觐见。 她今日是随夫君一道进宫,柳景州自去拜见皇帝,她则是被小内侍带到了西宫。 王太后与王氏皆出身王氏,虽不是出自同一房,但到了外头,她们之间的关系便亲密得不能再亲密了。 一大早进宫,已经聊了有一段时间了,王太后便留她在宫中用饭。 用罢,王太后面露疲惫,王氏看得分明,正想告退,就听见上首传来的声音:「对了,哀家差点忘了,意蕴近来如何?」 王氏闻言便苦笑了一声,如实道:「七娘性子淡然,就算在家中不能出去,自然也过得很好。」 「不能出门?」 王太后闻言就皱起了眉:「这是为何?难不成是你三叔嫌她丢人了?」 王氏哪里敢论长辈的不是,就算这是实话,也不该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闻言便只是面露苦色。 尽管这样,王太后还是看懂了,怒道:「迂腐!」 「那两个病死了,是他们的福气不够,怎么还怪到意蕴身上,你三叔也是,自己的女儿不疼,偏去信那些外人的闲言碎语,当真是愚不可及!」 王氏只能安静听着。 气也气过了,王太后揉了揉额角,还是要为自己的侄女想法子,这么想着,不由得问起王氏来,「你有什么想法?」 王氏一听这话,当即便想到了裴聿川,便试探着问:「娘娘,您觉得安国公如何?」 王太后下意识皱起了眉,心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瞧上了姓裴的? 见她皱眉,王氏以为她不愿意,觉得对方有好几个孩子,自家堂妹一嫁过去就当后娘就不好,但她却觉得嫁人,自然是要看未来夫君本人如何,那几个孩子嘛,三个女儿嫁出去就罢了,世子那边有国公爷管着,用不到七娘,二郎又是自家夫君的外甥,就算看在自己的情面上,这层关系也能处好,她竟是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好了。 于是便大着胆子将自己在马车上同自家夫君说的那番话跟王太后又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还不忘补充:「您若是不看好,那便罢了。」 王太后舒展了眉头,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意动,不由问道:「他身子不是不好吗,可别咱们七娘刚嫁过去,他就……到时候旁人可又要说七娘的不是。」 她说得虽然含蓄,也足够王氏听懂了。 这是怕裴聿川病死了,旁人又要说自家堂妹克夫。 她想了想,觉得这倒还真是个问题,自己先前都没想到,不过还是说:「前几日上门拜见老太太的时候,看他除了单薄写,到还算是康健,说话也中气十足的,您若是不放心,派个太医去诊治一番便知晓了。」 第63章 063 063/文:吃梨 她说完好一会儿, 王太后都没有开口,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直到萧绾气沖沖地走了进来, 打断了她的思绪, 「母后!」 王氏起身同她见礼:「见过殿下。」 萧绾这才发现殿内还有个人,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认识, 还是王太后身边的宫女主动提醒:「殿下,这是柳夫人。」 柳夫人? 能在自家母后宫里的柳夫人, 萧绾想起来了,「原来是表姐啊。」 王氏笑了笑, 「许久不见, 殿下风采依旧。」 萧绾心情不好, 笑得也敷衍, 本来要跟自家母后诉苦的, 看还有外人在, 就干脆先走了。 「她被我给宠坏了,二娘莫要介怀。」 王太后都这么说了,王氏还能如何, 只能道并不介意。 想到方才自家女儿的反应,王太后忽然觉得,把意蕴嫁给裴聿川, 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码他若是娶了新妇, 自家女儿也就不能再惦记着了, 倒也是个办法…… 「你方才说的, 倒也不能考虑。」 王太后忽然开口, 打断了王氏的神游,闻言便正色起来,等着对方的后续。 「只不过……」 王太后果然还有后话:「也不能委屈了咱们家的人,你回去给你三叔写封信,让他和你三嫂带着意蕴进京,若是他们一家都觉得安国公人不错,愿意结这门亲事,到时候哀家就做主替他们赐婚。」 「是,侄女明白。」 …… 安国公府。 下晌,裴守愚刚从书院回到家,就被自家妹妹拦在了路上,着急上火地拉着他就跑,「阿兄快点儿,快跟我走!」 「什么……什么事,这……这么着急?」 裴守愚跑得气喘吁吁,干脆不跑了,停在路上大口喘气。 裴静容见状,不由得鼓着腮帮子,不满地道:「阿兄,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居然跑了这么几步路就累成这样,这怎么能行,等到我们到的时候,说不定都被大哥吃完了!」 第101页 「你话都不说清楚,就拉着我跑过来。」裴守愚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又听得满头雾水,「什么东西被大哥吃完了?」 小姑娘却不想站在原地,着急要走,急得跺脚,「你跟我走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裴守愚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连话都有点儿说不利索了:「父……父亲,您这是……?」 裴聿川左手正端着水瓢,右手拿了根筷子,听到声音转过身来,扬了扬下巴,没好气地说:「帮着去洗菜择菜。」 小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正蹲着两个小身影,正是自家大哥和大姐姐。 裴守愚:…… 裴聿川见他双目有点儿呆滞,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过去,又接着对正跃跃欲试的裴静容,长长地在心里嘆了口气,道:「去打几个鸡蛋。」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打几个?」 「打八个吧。」 裴聿川斟酌了一番,想到大儿子昨天晚上的饭量,决定多做点儿。 小姑娘响亮地应了一声,就冲着放鸡蛋的地方小跑过去,看样子高兴极了。 裴聿川接着转过身去和面,一边和一边想不通,事情怎么是发展到这一步的? 自己好不容易将带回家的公文处理完,就看见裴守静领着两个妹妹找到自己跟前,期期艾艾地表示,能不能尝一尝他亲手做的饭菜,话里的意思是他不小心在妹妹们面前说漏了嘴,把昨晚上自己给他做了碗面的事儿给说了出去。 裴聿川:…… 偶尔做一顿倒是没什么,他也不介意下厨,就是忽然看到这小子有点儿手痒。 他最后答应下来的另一个原因,则是瞧见裴静柔也跟着一道过来了,虽然面上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起码敢开口问了,胆子像是比先前大了许多。 他不由欣慰,看来之前的功夫没有白费,经过夸奖教育和跟着管家之后,小姑娘自信多了。 正好闲来无事,索性就答应下来,带着几个小跟屁虫来了厨房。 自己做饭,这几个小的当然也不能就干坐着等,他便给他们一人安排了一件打下手的活儿,得让他们知道做什么都不容易。 一时之间,厨房内和面的和面,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打鸡蛋的打鸡蛋,还有小厮负责烧火。 ——没办法,裴聿川不会烧火。 他今天打算做个木耳鸡蛋拌面,很简单,做得也快,孩子们淘洗的青菜就打算直接烫一烫,加点酱油醋芝麻香油拌一拌,就很香了。 他这边和着面,厨房另一边正笨手笨脚择菜的裴守静偷偷看了眼自家二弟,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一看到二弟,就想起来李氏说的那些话。 想到自己曾经真的因为那些挑拨离间的话,不喜这个弟弟,他就觉得脸皮发烫。 但又说不出道歉的话来,只好继续憋着,跟手里的菜较劲。 见他都快把菜帮都择光了,裴守愚不得不出言提醒:「大哥,菜不是这么择的。」 「啊?」 裴守静正心虚呢,顿时被吓得菜叶都重新掉回了水盆里,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是怎么择的?」 「只需把根部那块儿,还有菜叶上发黄的地方择掉就行。」 裴守愚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把水里的青菜捞出来,耐心地做给他大哥看。 「对,是二郎说的这样。」 裴静柔在他们身边洗菜,闻言便笑着道,她手底下干活儿很快,许是更小的时候还有做过活儿的身体记忆,洗菜这种事儿完全难不倒她。 「哦哦哦。」 裴守静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又反应过来,奇怪地问:「二郎,你平时也不干活啊,怎么知道该怎么择菜的?」 「这个吗?」裴守愚一开始还有些生疏,渐渐地就熟练起来:「在书院的时候,山长有时候会带我们去菜地。」 这种事裴守静还是头一回听,毕竟他先前去的书院跟裴守愚这个不是同一个,听来还有点儿新奇,不由得让他多讲一些。 裴守愚也不介意,慢吞吞地往下说。 另一边,裴静容却没有跟哥哥姐姐们待在一块儿,她颤颤巍巍地端着已经被打进碗里的鸡蛋,走了过来,邀功似的道:「阿爹你快看,我打好了!」 裴聿川刚在面团上盖了个木碗,一转头就瞧见碗里的蛋清和蛋黄还分着家,不由笑了,指点她:「不是只把鸡蛋磕进碗里就算好了,你再去拿一双筷子,把他们搅散。」 小姑娘「噢」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放下碗,听话地去了。 等浇头做好,面也下了锅,厨房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几个小孩儿这才终于相信,大哥说的是真话。 阿爹真的会做饭! 裴聿川捞出来六碗面,刚要往上浇浇头,门外忽然传来了老太太悠悠的声音:「有没有我的份啊?」 「阿奶!」 几个孩子迎了上去,裴守静堵在老太太跟前,手放在后面勐摇,一边打掩护:「您怎么过来了?」 莫名其妙的,裴守愚居然看懂了,赶紧走到灶台旁边,想提醒阿爹,就发现桌上正好有六碗面,刚要说出口的话不由得卡壳了。 裴聿川看得分明,不由觉得好笑,这几个孩子可真是鬼灵精。 他转向老太太:「哪儿能呢,刚才看您没过来,我还准备让人给您送过去呢。」 第102页 「真的?莫不是唬我吧?」 「您要是不信就算了。」 「那勉强信你一回吧。」 为图个方便,採取就近原则,索性直接让下人在厨房里支了张桌子,祖孙三代围着这张桌子吃起面来。 面条筋道,鸡蛋木耳的浇头咸香,白灼小青菜清爽可口。 大家吃得都很满意。 老太太吃完就慢条斯理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就不打扰你们几个说话了。」 裴聿川哭笑不得地将老人家送出去,回来就瞧见大儿子已经熟门熟路地又去给自己捞了一碗面条。 「一碗还不够吃?」 他故意问。 小少年勐点头:「当然不够!阿爹您不知道,我每天练武,饿得可快了。」 「那就多吃点儿。」 他坐回原位,见两个小姑娘也吃得差不多了,裴守愚倒是吃得最慢的,碗里还有一小半。 见状他也不着急,等着两个小子慢慢吃,一边跟两个闺女聊天儿。 「听说你们书院新来了个书画先生?」 这道题裴静容会,拿筷子戳了戳干干净净的碗底,一边道:「您可别提那个先生了。」 裴聿川不由好奇:「怎么了?不是听说为了给你们选个新先生,还专门办了场考试吗?」 「谁知道她是怎么被选进来的……」 小姑娘嘟囔了一句,又抱怨起来:「这个先生,比起先前的白先生水平差远了,有的画法都说不明白!」 裴聿川闻言,看向大女儿,裴静柔也点了点头,「是,先前的白先生教得更好。」 这样吗…… 裴聿川想了想,「你们若是对书画感兴趣,阿爹替你们再请个先生来家里教?」 他话音落下,两个小姑娘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裴静容的眼睛顿时亮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答应得斩钉截铁:「好呀!」 裴静柔却立马摇头,生怕自己动作慢点儿,就要多一个书画先生,还急急道:「阿爹,我下午还要跟着阿奶学管家呢,怕是没时间……」 裴聿川挑了挑眉,两姐妹表现不同,不过他都挺满意,老父亲心中甚慰。 阿柔可以啊,都学会拒绝了。 至于阿容,看她高兴的样子,估计是真喜欢,既然如此,那就寻摸一个吧。 第64章 064 064/文:吃梨 聊着聊着, 话题就不知道怎么拐到他们将来想做什么上了。 两个小姑娘顿时愣住了,对视了一眼, 都不知道说什么, 她们还从来没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身为女子,好像路线都是既定的,长大, 嫁人, 就算她们姐妹俩岁数还小,也知道这些。 裴聿川笑了笑, 也不着急:「之前没想过吗?」 两个小姑娘动作一致地摇了摇头。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也行。」 他温和地看着她们,耐心地道:「你们还小, 还能想很久, 旁的我不敢说, 但在你们及笄之前, 让你们活得肆意自在, 想做什么想学什么, 阿爹都能保证。」 其实他本来是想说出嫁之前,但她俩还小不方便提,就换了个词。 古代女子本就不易, 出嫁之前从父,出嫁之后从夫,世情如此, 他改变不了, 但已经成了她们的父亲, 能做的便是让她们在闺中时就尽量活得肆意自在些, 不去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等到该嫁人的年纪, 她们若是想嫁,那就帮她们挑个各方面都合心意的,若是不想嫁,也行,反正偌大的国公府,难不成还养不起两个女儿吗? 他这想法得亏没让老太太知道,要是知道了,别管他身体好不好,老太太估计得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打。 两个小姑娘听了他这话便是一愣,随即就陷入了思索。 另一边又飞快吃完第二碗的裴守静听到这里,立刻开口跃跃欲试地问道:「阿爹,你说我将来能不能去军中,领兵打仗?」 「嗯?」 裴聿川看向他,一时语塞,半晌才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军中的?」 小少年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我们家不就是靠军功起家的吗?爹你身体不好,二弟爱读书,那这重任可不就落在我身上了?」 裴聿川没有什么孩子非得有出息的执念,只要能做个好人,过得开心,即便是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没什么不好,但他也不会打击孩子,闻言便点了点头,「你有这个想法,挺好,不过要想领兵打仗,光会功夫也不行。」 「啊?那还要什么?」 裴守静不解地问。 裴聿川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看向刚刚吃完面的小儿子,裴守静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裴守愚刚抬起头,就对上他们俩灼灼的目光:「……」 他们二人方才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在耳中,此时看懂了父亲的意思,想了想便开口道:「大哥,应该还要熟读兵书。」 一提到读书,裴守静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但刚刚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读就读!」 裴聿川笑了,又问小儿子:「你呢?」 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将来想做什么,裴守愚点了点头,「儿子喜欢读书,将来应该会考科举。」 「考科举吗?」裴聿川不置可否,「也行,不过若是已经决定要做这件事,就用心去做,结果虽然不重要,但起码在过程中要做到问心无愧。」 第103页 「我明白的,父亲。」 他们两个说完了,裴聿川又将视线移到两个小姑娘身上,裴静柔已经想好了,见状便抢着回答:「阿爹!我将来要成为卫夫人那样的人!」 卫夫人是前朝着名的才女,尤擅书法,一笔卫体流传至今。 裴聿川挑了挑眉,笑道:「咱们阿容还挺有志气,行,那阿爹就等着咱们家出个才女了。」 小姑娘扬了扬下巴,半点儿都不怯,「您就等着吧,到时候还能出个裴体呢。」 她这么自信,倒引得她身边的裴静柔羡慕起来,见父亲朝自己看过来,顿时慌了神,小声道:「阿爹,我还没想好……」 裴聿川见她紧张,不由得笑起来,语气轻松,「不过闲聊罢了,又不是考试,现在没想好也不打紧,回去慢慢想就是了。」 反倒是裴静容闻言,着急起来,抓着大姐姐的手,「阿爹,大姐姐的算学可厉害了,就算是陆松盈和方兰亭都比不过她,不对,整个锦绣书院的学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的。」 「我知道的,但别替你大姐姐着急了,想做什么,当然要自己想。」 说罢,裴聿川便站起身来,对几个孩子道:「吃完就回去吧,刚吃饱别回去就睡,熘达熘达消消食,该做功课做功课,该背书背书,回头早点休息,明日还要陪你们阿奶去相国寺。」 「知道啦阿爹。」 「是,父亲。」 …… 翌日,裴家一家老小在用过早饭之后便出了门,乘着马车来到相国寺。 相国寺的方丈提前得了消息,带着僧人在寺门口相迎。 「阿弥陀佛,许久不见,老夫人身体还是这般康健。」 裴老夫人也双手合十回了个礼,「方丈安好。」 方丈随即又同裴聿川见礼:「国公爷也来了。」 「大师。」 裴聿川客气地颔首。 自穿书以来,他头一次来寺庙当中,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去猜测,这个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得道高人,能否看出自己这副皮囊之下已经不是原来的灵魂。 但看方丈面不改色的样子,应当是看不出来。 几个小孩儿也挨个儿下了马车,他们也来过好多次相国寺了,见惯不怪的,裴守静袖子里还揣着上回那只被骗买错的小王八,准备拿到放生池放生了。 一家人进了寺里,先去上香,来都来了,裴聿川顺道又捐了一百两的香火钱。 他陪着老太太去听方丈讲经,孩子们没有这个耐性,便放他们去庙里转转。 他们一家来的次数多,相国寺专门在后面留了休息的客房,昨夜睡得太晚,今个儿起得太早,两个小姑娘早就困得不行了,干脆去客房睡个回笼觉。 裴守静这个年纪,正是皮的时候,不乐意带着姐妹玩,见她们两个自去休息,觉得正好,兴沖沖地就要拉着裴守愚去放生池。 「二弟,咱们去放生池玩,我还特意带了铜板,听说要是能投进池子中间莲花雕像的莲心,就能愿望成真,咱们去试试!」 裴守愚原本打算去碑林的,但实在是拒绝不了大哥,只好被迫被拉着走了。 到了放生池,这边除了一个正拿着扫帚在扫地的小沙弥,便没有其他香客了,裴守静不由得意洋洋地道:「看吧,我就知道,我们肯定是最早来的。」 说罢就从袖中掏出那个动作慢吞吞的小王八,就要递给裴守愚,吓得裴守愚连忙倒退几步,「大哥,还是你自己放生吧。」 「不会吧?你胆子这么小?」 裴守静也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家二弟居然连这么个小东西都怕,他又朝前走了几步,裴守愚就往后退了几步。 或许是生怕自己要是再不出声,对方就要把这小东西直接塞到自己手上,裴守愚艰难地说:「倒不是怕,只是觉得它不甚干净……」 「哦。」 裴守静一听这话,想到自家二弟好像确实是特别爱干净,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裳,顿时想通了,也不为难他了,收回了手,一边往放生池走,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行吧,那你就看着我放好了,不过这小东西真的不脏,我都给它洗过好几次澡了。」 裴守愚:「……」 见小王八被放进水里,慢慢地游走了,他才悄悄松了口气,走到自家大哥身后。 「行了,这下不怕了吧?」 裴守静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掏出半串铜板,放在池边的青石板上一字排开。 面带心痛地一枚一枚数着分成两半,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拢到手里递给弟弟。 「拿着吧,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扔到莲心上,万一就愿望成真了呢?」 裴守愚刚想拒绝,就听自家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好好珍惜这几个铜板,我还欠着阿爹好多银子呢,好不容易才攒出来的。」 「兄长为何会欠父亲的银子?」 裴守愚被这个消息震惊了,一时之间忘了应对,手里就被塞了几个铜板。 「这就说来话长了……」 裴守静长嘆了一声,然后把自己赌钱被发现,阿爹还出千赢了自己几百两银子的事儿给说了。 要是换了以前,他跟裴守愚关系不好,这么丢人的事儿怎么可能跟他说,死死瞒着都来不及呢,但现在不一样了,听完李氏那番话,虽然他也没做过什么,但总觉得对这个弟弟有所亏欠,再加上上回自己拉着他去流金楼,结果饭菜没吃到,反而起了大火,差点儿把弟弟给害了,又添了一笔愧疚。 第104页 反而让他想开了,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裴守愚听罢,表情有些呆滞,「父亲居然会赌钱?」 「赌钱算什么,他还会出千呢!」 裴守静一想起这事儿,就后悔不迭,越说脸越黑,「算了,不说了,我估计今年的月例都得赔上,才能还清。」 「兄长若是需要用钱,来找我便是。」 裴守愚回过神来,便主动道:「我平日里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月例放着也是放着。」 「不用不用。」 裴守静一听这话,顿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是大哥你是弟弟,大哥怎么能要弟弟的钱,这可不成。」 别看他年纪小,已经自觉有了当大哥的原则了。 裴守愚却不吃这一套,也不跟他争辩,反问道:「要是我没钱了,找兄长借,兄长会借给我吗?」 「那肯定啊,借什么借,直接给你就行了。」裴守静想也不想地说。 裴守愚听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裴守静反应过来:「……」 第65章 065 065/文:吃梨 说不过他, 裴守静干脆耍赖:「反正我是大哥我说了算,不要就是不能要, 不说了, 来来来,扔铜板。」 裴守愚:「……」 讲不通道理就耍赖,哪有这样的。 然而他没有裴守静力气大, 也推辞不过, 没一会儿,手里就多了几个还带着体温的铜板。 见他接了, 裴守静嘿嘿一笑,稍微站远了点儿, 往手里哈了口气, 信心满满地说:「二弟你看着, 我肯定能扔进莲心, 你已经可以提前想待会儿要许什么愿了。」、 裴守愚想说, 就算是要许愿, 不得自己亲手扔进去的才算数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到自家大哥「嗖」地一下,把一枚铜板朝池子中心扔了出去, 然后—— 落在了莲花雕像外边儿。 别说莲心了,莲花都没沾上边。 裴守静也愣了一下,随即就不由得庆幸起自己最近因为习武晒黑了许多, 看不出脸红来, 假装无所谓地道:「没事儿, 谁头一回就能扔进去的, 就当练练……」 他话还没说完, 身后就传来一声嗤笑, 伴随这声笑,一枚铜板亦被抛进了放生池,就在两个小少年的视线当中,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入莲心位置。 裴守静:!!! 裴守愚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转过身去,瞧见一个身量颇高,俊眉星目的陌生青年,带着笑意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身边还有另一道身影,这个人他倒是认识,是薛家阿兄。 不等他上前问好,先听见了自家兄长恼羞成怒的声音:「陈酿你有完没完!」 陈酿?难不成是晋阳侯世子,兄长和几位皇子的武艺师父? 裴守愚好奇地看过去,就见那人笑得更加灿烂,又掏出个铜板来,嗖的一声扔进去,依旧稳稳落在莲心处。 「怎么了?小世子,不会有人习武这么长时间,还连个铜板都投不进去吧?」 裴守愚:…… 这人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他都这么想,更何况被挑衅的裴守静了,要换了平时,早就冲上去跟他打一架了,就算打不过,也能让对方吃点儿亏,不过想想今天弟弟还在身边,要是打不过就太丢人了,兄长的威严何在? 这么想想,他居然冷静下来了,冷哼了一声,「我才习武多久,扔不进去也情有可原,不像有的人,习武这么多年,还只能靠这种雕虫小技挣挣面子。」 说罢就不理陈酿了,拉着弟弟走到薛怀真面前问好:「薛二哥,你今天怎么来相国寺了?」 薛怀真看了好一会儿热闹,难得看到陈酿还有吃瘪的时候,不由得笑起来,「陪我阿娘过来进香,你们呢,也是陪着老夫人过来的?」 见两个小孩儿点点头,就想拉着气唿唿的好友先走,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较劲,真是! 陈酿却不肯走,「走什么啊,这相国寺也就这儿有点意思,你是打算陪着老夫人听经还是上香?」 薛怀真一想,好像还真是,便将视线移到了两个小孩儿身上,试探着问:「那就让我们俩也在这儿待会儿?」 裴守静是烦陈酿,不烦他,闻言就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裴守愚说得就客气多了:「这是相国寺,不是我们家,不用问我们的意思。」 「这是你弟弟吧,倒是比你要讨喜多了。」 陈酿笑嘻嘻地走到小徒弟身边,不等他发作,又说:「扔这个是有技巧的,来,我教你,要用到腕上的力量,你看,这样……」 说着就手把手教起来,小少年听得认真,顿时忘记方才要说什么了。 薛怀真看得好笑,笑罢便低头问裴守愚:「二郎想不想学?」 「二哥也会吗?」 薛怀真从钱袋里掏出几枚铜板,一边道:「小道而已,也不是只有他会。」 说罢便随手一扔,不偏不倚,正中莲心。 裴守静的眼睛立马亮了,再怎么喜欢读书,到底也是个男孩子,对这种事没有抵抗力,赶忙点了点头:「想学!薛二哥你教我吧!」 「成,没问题,你先扔一个我看看。」 小少年摸出一枚铜钱,学着他刚才的样子,眼睛紧紧盯着莲心,用力一扔—— 第105页 「嗯?」 不光是薛怀真眯了眯眼睛,另一边的师徒俩也注意到了刚刚的动静。 「二弟!你扔中了!」 裴守静顿时兴奋起来,像是比自己扔进去还高兴:「厉害!再扔一个再扔一个!」 刚要跳起来,就被一只大手给按了回去:「人家扔进去跟您有什么关系,赶紧学你的。」 薛怀真也有点儿吃惊,又觉得是不是凑巧,便道:「再扔一次试试。」 小少年从善如流又投了一次,又中了。 「嘶……」 薛怀真这次信了:「这准头可以啊,还扔什么铜钱,回头跟我学射箭!君子六艺里不是也有射吗。」 「谢谢薛二哥。」小少年虽然很心动,但犹豫了一下,「不过这件事儿我还得请示父亲。」 「裴叔那边啊……」 薛怀真摸了摸下巴,大手一挥:「没事儿,回头我去问。」 两个青年加起来都有小孩儿好几倍年纪了,结果玩得比他俩都投入,铜板霍霍完了,又说要去湖边打水漂。 兄弟俩:「……」 裴守愚想着湖边距离碑林也不远,正好自己想去看看,就凑到兄长耳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成啊,想看就看。」 裴守静没什么意见,虽然他自个儿对碑林和书法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弟弟都陪自己玩这个了,那也能免为其满地陪他去逛逛。 见他答应了,裴守愚便跟小厮交代几句,让他回去取纸笔过来。 随即,几人便朝碑林那边走去。 良久,裴守愚看着自己刚临摹好的书法,再看了眼不远处正打水漂打得起劲的两大一小,陷入了沉思。 兄长一开始是说要陪自己临摹的对吧? 罢了,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也不打扰他们,跟兄长留在这边的小厮说了一声,让他帮忙传话,自己便带着小厮先回客房那边了,手上这些还需要整理一番。 一只脚刚踏进客院,迎面就瞧见个眼熟的身影。 对面的小身影也看到了他,不由得高高兴兴地跑到他跟前:「裴家阿兄!」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厮,让他先送回去,然后转过头来,好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是跟着你阿娘过来的吗?」 杨菀之点点头,「对呀,我阿娘跟谢姨正在里面求籤呢,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在外面等。」 裴守愚没有问谢姨是谁,想来应该是阿菀娘亲的好友,他看了看倍觉无聊的小姑娘,想到方才回来的路上有一片开得极好的花,问道:「想不想去看花?」 担心她不放心,又补了一句:「不出去,就在寺里。」 小姑娘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连连点头:「要去!」 然后噌噌噌跑到里面,没多久又噌噌噌跑了出来,扯了扯他的袖口:「去跟我阿娘说过啦,咱们走吧!」 花圃的位置距离这里确实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小姑娘一看到这些花儿就高兴起来,刚要说什么,墙后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随即响起一道娇柔的女声:「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你也不怕被降魔的菩萨收了去。」 随即另一道属于男人的调笑声响了起来:「菩萨都没把你这个小妖精收走,还能管得到老子身上?」 小姑娘顿时被吓得蹲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裴守愚也愣住了,这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墙后那两人明显不是什么良家,要是自己跟阿菀被发现了…… 就在他犹豫之时,那女子又娇笑起来,「郎君可小声点儿,万一被人听了去……」 「放心吧,我都在这寺里待了多久了,哪儿有没有人还能不知道?」 「哎哟,这还在外面呢,动手动脚的多不好。」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行了行了,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怕就去屋里。」 脚步声渐渐远了,裴守愚不由松了口气,直到完全听不见了,才走到小姑娘身边,弯腰问她:「还能起来吗?」 小姑娘却半晌没说话,他看过去,见到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小少年不由有些内疚,要不是自己把她带到这儿来,也不会听到那番不堪入耳的话。 「裴家阿兄,我想起来了!」 他还在内疚,就见面前的小姑娘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哪有方才被吓坏的痕迹。 他难得无语了片刻,不由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刚才那个女子的声音,我说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原来真的听过!」 杨菀之也不用他扶,自己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拉着他离开这个地方,直到回到原处,才左右看了看,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那个女子,是我亲爹的外室……」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还记得阿娘是为什么要跟阿爹和离的,对那个女人的声音,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裴守愚一听到外室这两个字,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家那个三妹妹。 好像听他们说,那是父亲的外室所生? 不知怎的,以往都觉得没什么感觉,此刻心里却有些不大舒服。 他摇了摇头,想把那些繁杂的思绪甩出去,问杨菀之:「那个男子就是你阿爹?」 刚问完,自己就发现了不对,那人说自己都在这寺里待了多久了,阿菀她爹肯定不是个僧人吧。 第106页 第66章 066 066/文:吃梨 裴聿川这边, 正老老实实陪着老太太听经,原本以为会听得昏昏欲睡, 竟没想到居然渐渐听进去了。 方丈年纪大了, 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声音缓和, 一边捻着佛珠, 一边讲经。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今日的讲经也结束了, 裴聿川扶着老太太站起身来,老太太行了个佛礼:「多谢方丈。」 方丈只道客气, 随即便带着小沙弥离开, 将禅房内的空间留给他们母子。 「娘, 要不要出去走走?」 老太太坐了一个时辰, 身上也有些僵, 闻言便点了点头:「那就出去走动走动。」 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真是不服老不行, 才坐了这么一会儿,身子都僵了,当年在马背上的日子, 一去不復返咯。」 裴聿川笑了笑,「任谁坐一个时辰,都受不住, 您都能提起掸子揍孙子呢, 身体康健得很。」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老太太觑他一眼, 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啊。」 裴聿川笑道:「哪儿能呢, 儿子说的可都是实话。」 老太太懒得理他, 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母子俩走出禅院, 老太太突然又对求籤来了兴致,拍了拍他的手,「走,去大殿给你求支签去。」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给他求籤问姻缘,裴聿川试图挣扎一下:「不必了吧?」 然后老太太祭出了四字真诀:「来都来了。」 实在拗不过老人家,裴聿川只得屈服了,刚走到大殿门口,老太太就「咦」了一声,「这不是杜娘子吗?」 她话音刚落,刚同好友走出来的杜怀月也瞧见了台阶下的母子二人,既是认识的,就不好不打招唿。 她小声同好友说了一声,便走下台阶,主动福身行礼。 「见过老夫人,国公爷。」 却没注意到好友在幂蓠下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杜娘子也来上香啊?」 老太太也觉得他们之前很有缘分,来上个香都能碰到一块儿,笑眯眯地问。 杜怀月应了声,老太太又问起阿菀来,二人便一来一回地聊了起来。 裴聿川站在老太太身后,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跟杜怀月一块儿出门那位带着幂蓠的女子身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一时之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倒是奇怪。 谢婉君没有凑上前去,盖因她此时心虚极了,她是因为在家里憋得狠了,闷得慌,这才约上阿月过来的,但要是早知道今天能在相国寺碰到这么多熟人,她就不来了,憋死了都要在家待着。 等到裴聿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更是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被认出来。 好在老太太跟杜怀月并没有说多长时间,就放她先行离开,谢婉君远远地朝老太太福身行礼,随即便同好友一道去寻阿菀。 出了院门,她心里的那块大石才落下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这动静被杜怀月察觉,「婉君,你方才是不是紧张?」 谢婉君打了个哈哈:「是啊,让你见笑了,头一回见到身份那么贵重的人,有些紧张。」 因为她一直都说自家是做生意的,杜怀月便没有怀疑,闻言便笑了笑,道:「老夫人其实很好相处的。」 谢婉君「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便记起了前些年跟裴家人相处时的场景,老太太的脾气的确很好,慈祥又温和,没什么权贵的架子,反倒就像邻居家的大娘一般。 他们身后,裴聿川立在门内,手扶在门框上,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过来,是因为老太太记起下个月自家这对双胞胎要过生,让他亲自过来跟杜娘子说一声,到时候邀她带着阿菀过来。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她正在跟那个带着幂蓠的女子说话,那女子一开口,熟悉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雷直直噼在了他的头顶。 柳明意?! 这声音分明就跟原主的第二任妻子的一模一样! 再结合先前自己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熟悉感…… 再不可能发生的事,当巧合多到一定程度,也由不得人不信。 如果是真的,他都要感嘆她胆子大了,虽然柳明意嫁给原主之后,深居简出,并不怎么出门交际,但也不代表盛京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人,就算带着幂蓠,也不一定认不出她的声音,这可真是…… 前方,说完老太太,谢婉君忽然问:「阿菀到哪儿去了?」 「她说跟着她裴家阿兄去花圃那边玩,咱们过去看看?」 谢婉君闻言,心中一动,不知道这个裴家的孩子,是守静还是守愚…… 正要开口应下,袖子忽然被扯了扯,她不明所以地转头:「玲珑,怎么了?」 却见玲珑闭口不言,只满脸着急,不停地给她使着眼色。 身后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杜娘子请留步。」 谢婉君大惊,顿时如遭雷噼,花容失色,紧紧抓住玲珑的胳膊—— 完了完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不会听到自己跟阿月在说话了吧,要是听到自己的声音,那岂不是能认出自己来? 「国公爷还有事?」 杜怀月转身,客气地问道。 裴聿川已经回过神来了,柳明意或许还在世的消息虽然足够震撼,但他毕竟不是原主,而是一个半路穿越而来的之人,并没有同她经歷过那些事,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可言,对于他来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在记忆当中存在的人而已。 第107页 他脚步未动,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杜怀月身上,没有往旁边分去一丝一毫,语气平静地道:「下个月我家二郎和二娘过生,老太太让我来请杜娘子到时候带着阿菀一道过来。」 杜怀月没想到是这件事,犹豫了一瞬,便点头应了,毕竟阿菀也的确没有几个朋友。 「话已经带到,那我就先告辞了。」 裴聿川这句话刚落下,就瞧见不远处走过来两个小小的身影,一高一矮,高点儿的那个是他家二郎,矮点儿的那个是个小姑娘,貌似是杨菀之? 两个孩子也瞧见了他们几个,不由加快了步子,走到他们身前。 裴聿川挑了挑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自家小儿子一开始应该是在跟裴守静在一块儿? 怎么陪老太太听经的功夫,身边就换了人? 裴守愚走到他身前,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还不忘跟杜怀月见礼。 长得好看还有礼数的小少年谁不喜欢呢,杜怀月见状也不由得露出个微笑来,见他好奇地看向自己身边的好友,便开口跟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姓谢。」 小少年又拱了拱手,唤了声:「谢姨。」 听到这声谢姨,幂蓠之下,柳明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强忍住哽咽,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好听,尽管只应了一个字。 裴聿川自然也听在耳中,方才心中的猜测更是肯定了几分,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就像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 该有的礼数都到了,他便同她们告辞,领着儿子回去。 走在路上,问起他大哥上哪儿去了,小少年老老实实地回答:「兄长和晋阳侯世子,还有薛二哥一道去湖边打水漂了。」 裴聿川:「……」 真是毫不意外啊,怎么说,不愧是他? 「怀真和陈世子也来了?」 裴守愚点点头。 「行,有怀真在,那我就放心了。」裴聿川拍了拍儿子的肩,「走吧。」 父子俩刚走到殿内,就瞧见老太太一脸乐呵呵地跟薛夫人站在一块儿说话,裴聿川心中瞭然,看来怀真是陪着他娘一块儿过来的,至于晋阳侯世子,估计是凑巧了。 两厢见面,又是一阵问好寒暄。 薛夫人见了他,免不得又替自家小儿子道谢:「怀真不懂事,非要闹着去龙骧卫,难为你照看他了。」 裴聿川笑笑,「嫂子这就太客气了,薛大哥以往也没少照顾我,如今我照看怀真也是应当的,况且他有能力,帮了我不少忙。」 听他这么说,薛夫人便松了口气,自她丈夫去了之后,她将两个孩子拉扯大,最怕的便是给旁人添麻烦,如今听到小儿子不但没添麻烦,还帮上了忙,她便放心了。 不怪她这么担心,实在是自家小儿子打小就皮得很,上树下河,撵猫逗狗,惹出过不少麻烦,一时之间很难相信他如今已经懂事了。 「说二小子如今已经懂事了,你还不信。」 老太太一直等到他们说完,才开口,嗔了她一句,「这下可放心了?」 薛夫人笑着点点头,「您说得是。」 老太太又道:「碰上就是有缘,要不这样,等咱们在寺里用过斋饭,在午歇过后,回头一块儿去我家,正好今个儿逢他们休沐,也没什么事,咱们也好长时间没在一块儿说过话了。」 她这话说得真情实意,薛夫人有所意动,裴聿川见状,想到自己先前还想邀请薛怀真与陈酿二人来府里,问问关于熊孩子日后习武的方向,今天正巧倒是个好机会,便也帮着劝了几句。 薛夫人也不是个扭捏的人,闻言便应了下来。 商定好接下来的事,也差不多到该用午饭的时间了。 等到两个睡饱了回笼觉的小姑娘换了衣裳过来,裴守静与薛怀真陈酿三人也终于打够了水漂,从湖边回来了。 相国寺的素斋在京中颇有盛名,有许多人来寺里不是为了上香拜佛,而是专门想来尝尝这里的斋饭。 裴聿川也有些好奇,心道等会儿可要好好尝尝。 第67章 067 067/文:吃梨 相国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 美味不说且实惠,价格不贵, 但分量十足, 他们两桌子人,花费也不多。 大人吃得满意,孩子们也都吃得各个肚圆, 小脸上皆是满足的神情。 吃饱喝足, 原本该是午歇的时候,然而孩子们正是人憎狗嫌, 精力旺盛的年纪,哪里肯乖乖睡觉, 尤其是两个小姑娘, 刚才才睡饱了回笼觉, 此时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以防他们吵得长辈们头疼, 裴聿川干脆领着他们出去, 给老太太和薛夫人留出清净的空闲来休息。 不知是不是骤然发现柳明意或许没死这件事,原本一到中午必定会困的裴聿川此时也清醒得很,半点儿困意都没有, 放孩子们在前院活动,他招了招手,让南山去把奔雷叫过来。 奔雷只当国公爷有什么重要的事交代自己去做, 所以在听到跟踪调查杜娘子身边那个带着幂蓠的娘子时, 内心不由得缓缓冒出几个问号。 自家国公爷这是…… 这个想法还没冒出头, 就被他自己赶紧按了下去。 想什么呢!国公爷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 让自己去调查这个人, 一定是因为这个人有问题! 第108页 没错!就是这样! 裴聿川不知道奔雷这个面容憨厚的壮汉才这么一会儿工夫, 就脑补了不少东西,他交代完这件事,考虑到奔雷是跟了原主很长时间的手下,说不定也见过柳明意,对她的样貌有印象。 犹豫了片刻,还是多叮嘱了一句:「到时候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能闹出动静来被发现。」 奔雷一听这话,顿时热血上头—— 这怎么可能!国公爷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能力!要不是外面人多,他恨不得立马拍胸脯保证,就算对面是个女鬼,他都绝对不可能暴露! 一个时辰后。 妈呀!还真是女鬼啊! 奔雷蹲在树上瑟瑟发抖,紧紧握住树干,不敢发出半点儿动静。 他看着院里那个刚刚走出门的女子,眼熟得不能再眼熟了,他要是没看错,这不是先前难产而亡的第二位国公夫人吗! 怎怎怎……怎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啊!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看天上,嗯……有太阳,又低头看了看地上,嗯……有影子。 那应该不是鬼……那就好那就好…… 方才被吓得飞出二里地的魂魄缓缓归位,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腿上又有劲儿了,他仔细观察着这个几乎跟柳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心里不停思索,难不成这是柳夫人的姐妹?可一直都没听说过她有双胞胎姐妹啊…… 孰不知柳明意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在经歷了早上有可能被裴聿川发现身份这件事儿之后,她已经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了。 破罐子破摔地想,要是当真被人发现了,她就死不承认,就说自己是柳明意的双胞胎姐妹,因为跟姐姐八字不合,所以一出生就被送到母亲谢氏的娘家被抚养长大,所以跟着舅舅姓谢,管他们信不信呢,反正这几个世家,哪家没有一点儿破事呢?反正到时候自家父亲母亲都能给作证,怀疑的人还能把自己的棺材起出来验证不成? 玲珑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就听见自家娘子烦恼地问:「玲珑,你说他到底认没认出我来?」 她一开口,树上的奔雷顿时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漏听了一个字,等会儿回去不好跟国公爷交代。 玲珑自然明白她说的那个「他」究竟是谁,相较于自家娘子的纠结,她反倒很干脆,直接劝道:「娘子,二郎和二娘您已经都见到过了,也该回去了,大郎君先前过来的时候还劝您早些回去,莫要在盛京多逗留。」 她这番话说完,柳明意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坐在石桌旁,单手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她才满脸犹豫地开了口:「你让我再想想……」 玲珑明白得很,自家娘子是怎么想的,无非是先前在相国寺的时候,国公爷像是没发现的样子,若是换了普通人,看到一个身形和声音都跟自己的亡妻差不多的人,怎么都会大吃一惊,正因为国公爷没什么反应,娘子才会觉得他没认出来。 但…… 她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娘子,国公爷的性子,您再清楚不过了。」 这话一出,柳明意和树上的奔雷俱是一怔。 片刻之后,她干脆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进屋内,玲珑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嘆了口气。 确定再听不出什么消息,待到这个自己不认识的侍女也进了厨房,奔雷才动了动脖子和手腕,从树上轻快地跃至墙上,又飞快地跳下去,奔到拴马的地方,骑上马往相国寺去。 他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国公爷! …… 康王府。 王府后花园,湖心亭,汾阳郡王躺在摇椅上,身边围着两个美貌侍女,一个正替他打扇,另一个则取了切好的西瓜餵到他嘴里,前头还有个弹琵琶唱小曲儿的,惬意极了。 身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眼睛都没睁:「回来了?」 管事弓着腰走过来,「哎」了一声,又道:「王爷,徐郎中一家今个儿离京,您要过去送送吗?」 「什么徐郎中,以后要叫徐知县了。」 汾阳郡王嗤笑,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伸手搂住衣着清凉的侍女,手不安分地往下伸,口中还道:「一个小小的知县,也配让我去送行?你当他是因为教子无方才被贬的吗,户部前些日子出了亏空,姓齐的老头儿拿他顶缸呢。」 侍女浑身发软,一声不吭地乖巧靠在他身上,不敢打扰他说话。 「这下被贬成了穷乡僻壤的县令,将来恐怕都没有翻身的机会喽。」 管事听到这儿,面露恍然,连声道:「原来如此,还是王爷您英明。」 「马屁都拍得不动听,要你有什么用。」汾阳郡王摆了摆手,又道:「算了,你还是去库房挑点儿东西,替我送过去吧,当初毕竟收了人家的银子说和,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管事的应下,又听见他家郡王爷哂笑着说:「他要怪,只能怪自己没把儿子教好,怪安国公不肯高抬贵手,怪齐老头儿……哦,他还不知道齐老头拿他顶缸的事儿,反正怎么都怪不到我身上。」 …… 城外三里处,一棵柳树下,两匹马,两个人。 几辆马车停不远处,徐湛明坐在车辕上,手里握着一卷书,想看却怎么都看不进去。 第109页 身后的车厢里,弟弟因为生病难受得哭闹不止,阿娘在耐心哄着他,声音里透着心疼和焦急,前面的柳树下,户部的两位主簿来给父亲送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隐约看见他们面上的愁容。 弟弟的哭声让他心里不住的烦躁,明知对方是生病不舒服,身体难受才苦恼,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要责怪。 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本来打算下场试水的,可家中突然出了这样的大事,父亲被贬,全家都要离京,随父亲前往那个偏远之地,下场的计划也只能暂且搁置,想到事情刚出的时候,自己在书院中遭了多少白眼和指指点点,他就实在没办法忍住怪罪弟弟的念头。 树下,徐观象与两位曾经的同僚说了几句话,便沉默下来,苦笑着嘆了口气,又道:「多谢你们来送行。」 人心不古,世态炎凉,这世上多的是趋炎附势之人,见自己被贬失势,便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这两位曾经的下属还愿意来为他送行,也算是他这段日子里感受到的一丝光亮。 两位主簿闻言便赶忙拱了拱手,个头稍微高点儿的一人先道:「大人客气了,我们也只是尽了同僚之间的情谊,当不得大人道谢。」 「是极。」另一人也道:「大人满腹才学,想来就算是去那偏僻之地,也定能将它治理得丰饶安乐,将来定能重回盛京。」 明知这只是安慰之语,徐观象听罢,还是觉得心中舒服了不少。 「那就借二位吉言了。」 正值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灰色的身影策马而来,仿佛就是朝着他们这个方向。 「徐大人请留步。」 那人喊了一声,将马勒停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又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裹,提着走到他们跟前。 徐观象不由跟两位昔日同僚面面相觑。 「徐大人,小的是汾阳郡王府上的,郡王爷特意嘱咐小的来替他给您送行,这几样东西,还有二百两银票,是送您的仪程。」 「郡王……」 徐观象这是当真没想到,汾阳郡王竟然还会派人来为自己送行,他不由得有些动容:「还请替我转告,徐某多谢郡王,只是这银票,还请拿回去吧……」 管事的人精似的,怎么可能拿回去,直接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您快收着吧,小的若是原样拿回去,还不得被郡王训一顿,您别难为小人了。」 说罢便告辞离开,离开之前还不忘将装着东西的包裹送到马车上。 两位同僚也告辞离开,徐观象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不由得嘆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家马车,却听见长子正在同妻子争吵。 「母亲,您不能再继续惯着阿霖了,今日因他之故,父亲才惹怒陛下遭到贬谪,若是不把他扳正过来,日后若是创下更大的祸事又该如何?」 「你住口!我儿何错之有,就算有错,我们全家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都是那安国公一家仗势欺人的过错,你身为徐家人,不心疼你弟弟说话就罢了,还帮着外人来训斥他,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他说的这些话,徐夫人根本不想听,反倒惹得对这个长子更加不喜,说罢就将帘子一摔,扭身去照顾幼子。 帘子差点儿甩到徐湛明脸上,他木着一张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湛明身子僵硬,腰杆虽然还挺得直直的,但面色却有些苍白,就算他再怎么早熟懂事,再怎么会读书,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面对母亲对自己的训斥,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徐观象摇摇头,拍了拍长子的肩膀:「随我去前面马车坐吧。」 「是……父亲。」 马车开始驶动,徐家人渐渐地远去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能再次回到盛京的那一天。 第68章 068 068/文:吃梨 另一边, 裴聿川一行人刚从相国寺出发回去。 他坐在马车中,脑海中还不断回想着奔雷方才汇报的事。 那个带着幂蓠的女子, 居然真的是柳明意, 虽然奔雷的说法比较保守,什么「那个人的相貌长得似乎跟柳夫人一样」之类的,但他一看奔雷那说话时仿佛见了鬼的脸色, 就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当年的「难产而亡」,估计只是对方用来假死脱身的藉口, 说不定现在去墓地把她的棺材起出来,里面估计是空的, 或者是一具别人的尸骨。 想到这里, 他又是震惊又是不解。 震惊的是原主和柳氏的婚事, 是皇帝赐婚, 他们怎么有那样大的胆子, 敢假死脱身。 疑惑不解的则是在他所继承的记忆当中, 原主和柳明意这对夫妻之间,感情颇为不错,还生了裴守愚与裴静容这对双胞胎兄妹,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宁愿假死脱身,从此隐姓埋名地过后半辈子, 也不愿意留在国公府当国公夫人? 而且, 既然已经脱身离开了, 为何现在又要冒着会被发现的危险回到盛京? 裴聿川越想, 就越觉得想不明白, 只觉得满是疑云。 …… 城北, 新城长公主府。 「殿下,您吃点儿东西吧?」 侍女端来一盘刚出炉,还散发着热气的点心,放在桌上,走到床榻边,轻声细语地劝道。 轻罗帐忽地被人从里面掀开,萧绾只着里衣,赤着脚从床上走了下来,看都没看那碟点心一眼,冷声道:「去准备衣裳,我要进宫给母后请安。」 第110页 她的脾气不好,在府中一向是说一不二,侍女不敢再劝,连忙去准备。 宫中,王太后刚午歇起来,头还有些晕,喝口浓茶醒醒神,就见门口的帘子被掀起,外头传来行礼问好的声音。 「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挑了挑眉,就要放下茶盏,心道衡阳是个有规矩的,每逢初一十五,还有逢年过节的,才会带着孩子们来给自己请安,今个儿又不是那些固定的日子,想来应该是阿绾过来了。 果不其然,她手中的茶盏刚落在桌上,一袭紫色宫装的萧绾就踏了进来。 「女儿给母后请安。」 「哟,这还是咱们阿绾吗?竟这般乖巧?」王太后不由笑着调侃起来。 萧绾嗔了自己母后一眼,乖顺地坐在她身边,「母后惯会打趣女儿,女儿可是没回过来都没忘了行礼的。」 她自小就会撒娇,比姐姐衡阳长公主那个死板些的性子更讨人喜欢,再加上她今年才二十多岁,就已经守寡了好几年,王太后也难免更偏疼这个小女儿些,闻言便笑了起来,「今日怎么忽然进宫了,是有什么事找母后,还是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 「母后!」 萧绾不服气了:「女儿就不能是因为想您了才进宫的嘛?」 「哦?」王太后挑了挑眉:「那是哀家错怪你了,既然没什么想要的,那便罢了。」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要是现在不说就没机会」的意味。 萧绾果然顿了顿,最后还是在自家母后瞭然的视线中,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母后……」 王太后就笑着看她,等着她能说出什么来。 然而随着萧绾说出口的话,她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不等对方说完,便直接打断她:「不行!」 「为什么不行?女儿已经这么苦了,您就连这点小事都不能满足我吗?」 萧绾想过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快,这么果断,一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顿时着急上火起来,腾的一下起身,满脸倔强地看着自家母后。 王太后冷着脸:「你求别的事都行,就这件事不行,死了这条心吧。」 萧绾不说话,就这么继续看着她。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像是较起了劲,旁边伺候的宫人们机灵得很,早在母女二人要起冲突之前就都退了出去。 没有外人在,他们说起话来倒是方便,可到了这种情况,也没了能从中调解劝慰的人,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最后还是王太后先败下阵来,看着眼前一脸倔强的小女儿,不由得扶着额头长长地嘆了口气,「你先坐下。」 萧绾坐是坐了,只是偏过身坐的,看房梁看地砖,就是不看她。 「阿绾。」 王太后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疼难耐,但还是强忍着跟女儿耐心地讲道理,「你要知道,无论是前朝,还是我们大魏,就算是再得皇帝恩宠的大臣,也没有能尚两位公主的,他裴聿川也不例外,你可知,你若是执意要嫁给他,不是为他好,是在害他,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萧绾听了却皱起眉头反驳道:「何必在意那些外人的非议,他们不过是眼红罢了,到时候他成了皇兄的妹夫,您的女婿,有皇兄和谢家做后盾,怕那些流言蜚语做什么!」 听她说完这几句话,王太后顿时觉得头更加疼了,深深后悔从前没有培养这个女儿对朝堂政事上的敏感度,现在跟她说这些道理,仿佛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半晌说不明白。 罢了。 说不明白便不说了,王太后重新板起脸,「不行就是不行,你就算是说破天也不行,且不说朝臣们会不会非议,你皇兄就不会答应的,别忘了你跟萧素可不对付,他怎么可能满足你的心愿,为你和裴聿川赐婚。」 萧绾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太后又接着道:「你是公主,不要像寻常女子一般,要死要活地吊在一个男人身上,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等她顶嘴,闭上眼睛又睁开,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道:「母后知道你心里不舒坦,这样吧,你就算是养男宠,母后也不管了,总归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只要你不再惦记着要嫁给裴聿川,嫁到安国公府去当五个孩子的后娘,你要什么母后都给你。」 然而她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却并没有打动女儿。 萧绾不等她说完就直接站起身来,扔下一句:「除了聿川哥哥,我什么都不要!」 说罢就急急沖了出去。 王太后又急又气,怒气攻心,登时就晕了过去。 「太后娘娘!」 宫女进来,瞧见里面这一幕,吓坏了,殿内顿时慌乱一片。 …… 萧绾脚下走得极快,她身量又高腿又长,几步便将其他人甩在身后,侍女在后面小跑着追才好不容易追上。 「殿下,殿下您慢点儿。」 萧绾充耳不闻,她现在心中满满的都是郁气,只想尽快出宫回府,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番。 她没想到自己都把面子什么的丢到一边去求母后了,得到的答案竟还是不允,不许! 什么会招致朝臣非议,什么对他不好,全都是藉口! 朝臣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她嫁给谁不成? 她越想越气,步子也越迈越快,只顾着埋头往前走,一个没注意,就跟迎面过来的萧清撞了个正着。 第111页 她是成年人,萧清还是个小孩,躲避不及被撞上,登时「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萧绾也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再加上她心情本就不好,刚在侍女及时的搀扶下站稳身子,一见地上躺着的是那个人尽皆知八字不好的四侄子,想要训斥的心顿时没了,生怕跟他多说几句话就染上什么脏东西一般,暗骂了一声「晦气」! 随即就理都不理地带着人走开,没多看他一眼,自然也没有回应他那声「新城姑姑」。 待到她走远,萧清的面色瞬间阴沉下去。 他身后的小内侍才赶紧过来将他搀扶起来,一边替他拍打着衣裳上方才因为摔倒沾上的灰尘,一边心疼地关心道:「殿下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小的去帮您请太医过来?」 萧清不说话,腿和脚腕都疼,手心也被擦破了皮,但他就像毫无知觉一般,安安静静地站着,任由小内侍替他清理。 只有不知何时紧紧攥住的拳头,才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和憋屈。 上辈子坐过了那万人之上的位置,骤然回到还在任人欺凌的小时候,别说宫里的这些人了,就算是什么路过的阿猫阿狗也能踩他一脚,这样的日子他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但…… 就算他再不服气,现在这幅身体也仅仅只有九岁,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就连宫门都出不去。 「殿下,您没事儿吧?」 他半晌不说话,小内侍担忧地看着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我没事,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萧清垂下眸子,摊开手,看着被地上的碎石子蹭破皮的手心,伤口上沾着沙子和灰尘,看起来颇为严重。 小内侍刚看清,便惊叫出声,倒吸一口凉气,着急地说:「伤得这般重!小的去替您请太医!」 「不必!」 萧清语气重了些,拦住他,迎上对方疑惑不解的目光,他想到眼前这个小内侍上辈子是为了救自己才被人打死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和了些,耐心地道:「真的只是小伤,只是看起来严重罢了,去用水沖洗沖洗,上药包扎起来就好了。」 「父皇不喜我,你是知道的,若是因为这种小伤便闹着找太医,他会对我更加不喜。」 他难得实话实说,小内侍自是听懂了,不由得沮丧起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替自家殿下难受。 萧清却没有什么伤心难过的情绪,他早已经过了得不到关爱就会失落的年纪,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将现阶段能拉拢来的人手都拉拢过来,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自己上辈子的内阁首辅——徐湛明,今年应该就要下场了,接着便连中六元,平步青云,后来成为自己的心腹重臣,得力帮手。 既然已经重新来过,也不完全是坏事,萧清不由得想。 还是要尽快出宫,及早结识徐湛明,若是能让对方比上辈子更早支持自己,将来的路也会好走许多。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069 069/文:吃梨 安国公府, 校场。 好不容易等到阿爹亲自来看自己习武,裴守静早就跃跃欲试等着表现了。 顶着大太阳, 把一桿长枪耍得虎虎生威, 有模有样的。 裴聿川跟薛怀真还有陈酿站在场边,不由自主便看入了神,他是当真没想到, 熊孩子在这方面的确做得不错, 就算自己是个门外汉,也能看出他小小年纪能练成这样很不容易。 「国公爷。」 陈酿看向自己这个小徒弟的眼神中也带着赞赏, 想着来都来了,打算开口替他说几句好话。 「你是守静的师父, 跟怀真又是好友, 也跟着他一块儿叫我裴叔就行了。」 裴聿川闻言便笑着道。 半点儿都没察觉, 他如今对自己的身份越来越习惯了。 陈酿也不是什么扭捏人, 闻言便点了点头, 唤了声裴叔, 接着道:「守静在习武这方面,的确是有些天赋的,比我当年还要强, 虽然起步晚了点,但还来得及,若是坚持下去, 身手定然不俗。」 他话音落下, 裴聿川面上虽然不显, 心里却惊讶了片刻。 熊孩子没少在自己面前抱怨这个师父, 说什么对他太严厉, 像是看不惯他, 但听方才的话,这哪里是看不惯他,是太过看重他才对,正因为太过看重,所以才会对他更加严厉,对他的要求也比那几个皇子更高。 片刻之后,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他将来若是想领兵打仗,还需要学些什么?」 「当然是兵书那些东西了。」 说话的是薛怀真,只见他一脸的好奇:「裴叔,您打算让大郎走从军这条路吗?」 陈酿也很好奇。 裴聿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将视线重新移到不远处的那个还在专心舞着长枪的小身影上,烈日炎炎,才这么一小会儿,他就出了不少汗,前胸后背的衣裳都有了被汗水打湿的痕迹。 「不是我想,是守静自己想。」 他轻笑了一声,目光温和,「他既然有这样的想法,我这个当爹的,能做到的便是尽力支持。」 他话音落下,身边的两个年轻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薛怀真颇为贊同地点点头,「我听我阿娘说过,老国公就是在马背上立下的功劳,要不是您身子不好,定然也能像老国公那样以武传家,大郎是老国公的孙子,肯定能做到!」 第112页 陈酿则没说话,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又聊起了新的话题。 等到小少年终于舞完了长枪,汗津津地跑过来时,裴聿川都已经跟两个侄子打听完自己这个年纪和身体状况还能练的锻鍊身体的法子。 不出意外,得到了五禽戏这个回答。 裴聿川:…… 也成吧,五禽戏就五禽戏,有用就行,动起来总比不动强。 导致小少年刚过来就听了一耳朵,不由得好奇地问:「五禽戏?是阿爹您要练吗?」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裴聿川坦然地点了点头,又道:「不仅是我练,还要让阿柔和阿容也一道练。」 小少年倒是没有问为什么,显然也觉得让姐妹们练练是有好处的,他只问:「那二弟呢?」 还挺有兄弟情谊,裴聿川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道:「放心吧,人人都有份,你薛二哥说你弟弟在准头上有天分,打算教他射箭,就算没机会射猎,以后去文会上投壶也能出出风头。」 小少年古怪的目光投了过来,薛怀真顿时尴尬了,不由小声抱怨:「裴叔,您怎么把我后面开玩笑的话也说了……」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 傍晚,裴聿川又将奔雷叫过来,安排了几件事。 「安排一个最擅长隐蔽的人,盯着那边,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调查清楚她来盛京的目的。」 奔雷自是应了下来。 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他跟轻雷连轴转地蹲了柳夫人好几天,什么都没调查出来,盖因她不是待在家里休息,就是去对门儿的杜娘子家中帮忙照顾孩子,教那个小姑娘念书识字,这好几天过去,除了这两个地方,就没去过别处。 就连她身边那个叫玲珑的侍女,除了买菜隔三差五要去一趟西市之外,也成天成天地待在她身边。 这几日的调查结果送到裴聿川面前,他颇为不解。 柳明意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回到盛京,难不成就是为了宅在家里,还有跟邻居打好关系?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因为这个。 「继续盯着。」 最后,他也只能暂且这么安排,时间长了,她想要做什么自然会暴露出来,若是有目的,不可能一直没动静。 「是,国公爷。」 …… 时间过得极快,柳明意那边还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来,就到了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又称乞巧节,女儿节,在大魏算得上是重要节日。 老太太对乞巧节可重视得很,提前好一段时间就安排了下去,裴聿川一大早起来正要去通镇司点卯,路过庭院时就瞧见下人们正在搭锦楼,不由驻足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津津有味,七夕在现代已经变成了情侣之间的节日,不外乎红包转帐,吃饭逛街看电影,没什么意思,反倒是到了这里,看见这些传统的过节方式,觉得新鲜。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南山小声提醒:「国公爷,时间差不多了。」 这才收回视线,抬步走人。 他离开后,庭院内的下人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被国公爷盯着做活儿,压力也太大了…… 既然是女儿节,今日锦绣书院便放了一天的假,好让女孩子们过个好节,因而裴静柔和裴静容今个儿都在家中,早早地就到了老太太院里,就连小小的裴静婉也被嬷嬷抱了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姐妹三人之间熟悉了许多,裴静容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对着这个外头来的妹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副看不惯的样子了,说不上有多友好,但至少不会冷着一张脸了。 老太太看着眼前的三个孙女,笑呵呵地问:「穿针练得怎么样了?」 裴静柔闻言便道:「还不是太熟练。」 「阿姐这是谦虚呢。」裴静柔靠在老太太身边,闻言立马道:「我昨个儿过去找阿姐问算学功课,就瞧见她在练穿针,一根一根穿得可快啦。」 「真的吗?」 老太太听到这话就高兴,笑眯眯地问。 裴静柔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声辩解起来:「其实算不上快,好友之中还有几个穿得比我快的。」 「不同她们比。」老太太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穿得好就行了,要是比起快来,你们还能快得过外头的绣娘们?比不来的,咱们家里乐呵乐呵就行了。」 「那我穿不好怎么办吶?」 听完这话,一个松了口气,另一个却扁起了嘴。 把老太太都逗笑了,不由道:「说来也怪,你的字也写得好,画儿也画得好,怎么穿针引线的事儿做起来就这么难?」 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晃着脑袋掉书袋:「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当然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啦。」 然后又悄悄地补了一句:「所以我穿不好针线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她这话说罢,不光是老太太笑了,裴静柔也抿了唇笑起来,小小的裴静婉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不过也不影响她跟着乐呵,小手挥舞着,咿咿呀呀地叫姐姐。 这下,就连裴静容都忍不住破了功,笑了起来。 …… 今日通镇司没什么事儿,卡住的案子依然被卡,毫无进展,派出去的人手也还没带着消息回来。 第113页 裴聿川跟昨日一样点了个卯,稍稍坐了会儿,处理了一部分文书,就起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需得经过东市,或许是节日氛围的渲染,原本就热闹的东市比之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小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卖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莫过于各类吃食,尤其是乞巧节的特色食品——巧果。 裴聿川下了马车,走到一处卖巧果的摊子面前,低头看过去,一股甜香味扑鼻而来。 只见面前整整齐齐摆放着被做成方胜,捺香等各种花样的巧果,有烙熟的,也有蒸熟的。 他本就相貌不俗,今个儿出门穿了身烟青色的衣衫,更是衬得气质不俗,做生意的都长了一双利眼,一看就知道他家境非常,见他对自家的巧果感兴趣,赶忙卖力招唿起来:「您瞧瞧,这是刚刚做好的巧果!用了上好的油,糖和蜜呢,滋味那叫一个美啊,买一斤还送一对儿面人,您是来一斤还是来两斤?」 裴聿川闻言便笑了笑,听出对方话里的这点儿小心机,不问要不要买,而是问买一斤还是买两斤。 他倒也不介意,看向巧果们旁边插着的面人,皆是由糖面捏成身披甲冑的门神模样,也叫作「果食将军」。 他看得有趣,想到家中孩子或许也会喜欢,大致在心里算了算,然后微笑着对摊主道:「那就来七斤吧。」 七斤!大生意啊! 摊主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好嘞好嘞,劳烦您稍待片刻,这就给您包起来。」 说话归说话,手上动作也不慢。 裴聿川微微颔首,安静在旁边等着他包,假装看不见身边南山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七斤有什么问题吗? 买七斤才会送七对面人,五个孩子每人一对,老太太一对。 ……再给他自己留一对,这不正好七斤吗? 作者有话说: 南山:不是,我想说,可以讨价还价的…… 第70章 070 070/文:吃梨 回到家中, 几个孩子果然都很喜欢面人。 老太太讶然:「还有我的份吶?」 裴聿川笑笑,「家里人都有的, 怎么能没有您的?」 「算你有心。」老太太很满意, 把面人捏在手里看了又看,目光中流露出怀念之色,缓缓道:「你爹在的时候, 每年都会送我一对儿面人……」 裴聿川默默地把这话记在心里, 决定以后每年都替老爷子送老太太一对面人。 自家老太太和老爷子是,一块儿长大的情谊, 想来他们也不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此之间的感情并不少, 老爷子没有在发达之后另娶他人, 在往后的这些年里, 也没有寻美纳妾, 足以证明老两口的感情颇深。 怀念完自家老头子, 老太太看了眼不远处围成一团吵吵闹闹的孙子孙女, 又看了眼慢条斯理端着茶喝的儿子,忍不住问:「王家那个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裴聿川刚喝进嘴里的茶顿时不香了。 他无奈道:「娘, 我都还没见过人呢,如何评价?」 「那你的意思是见过以后就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了?」老太太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心道这回是不是有戏? 见她听了这话更来了兴致, 裴聿川左右看看, 见孩子们都没注意这边, 犹豫了片刻, 才实话实话:「娘, 儿子觉得一个人过也挺好的,逍遥自在的,要是身边突然多出个人来,倒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瞎说什么呢!」 老太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娘迟早都是要走的,孩子们将来也都各有各的小家,能陪你到老的只有你媳妇儿,都多大的人了,难不成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王家那姑娘我打听过了,虽然有个克夫的名声,但论起别的,都挑不出毛病来,你听娘一句劝,起码去见见,要真是不合你的心意,那就罢了,回头娘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裴聿川摇了摇头:「我不去。」 「你是担心陛下那边?」老太太瞥他一眼,继而道:「那你可放心吧,上回我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她老人家也提起这件事儿来,你道她说什么,说陛下也记挂着你的事,让你早些找个能照顾你的人,他们也好放下心来。」 说到这儿,老太太神情微敛,刻意放低了声音:「你一日不成亲,岂不是在提醒陛下和太后,你是因为什么才跟明意成婚的,陛下在这件事上亏欠于你,可你要知道,就算是普通人的恩情,留来留去都成仇,何况是皇帝的?」 她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极小,但裴聿川还是真真切切地听清了。 他不知不觉放下了茶盏,手指轻敲扶手,不由随着老太太的话陷入了深思之中。 是他自己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难怪老太太总是念念不忘要让他再续娶一位妻子,原来还有这一层考量。 但…… 在思索过后,他也不得不苦笑着承认,「您说得有道理。」 老太太脸上也没了笑意,拍了拍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你爹当年主动上交兵权,就是为了让你和孩子们能没有后顾之忧,咱们不能赌,也赌不起,明白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老太太考虑的未必没有道理。 更何况,古往今来的皇帝们,就没有几个疑心不重的,就算现在景泰帝看着不错,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第114页 「明白。」 他颔了颔首,认真回道:「我会考虑的。」 老太太见他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说,丢开这个话题,说起晚上的安排来。 裴聿川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回应几句,心里却还在思索方才的事。 大概,他需要跟那位王家小姐见一面,谈一谈,若是能达成共识,后面的事情也好往下议。 …… 王氏那边,三房的人接到信后,全家商议了一番,便启程上京。 自家女儿的亲事都已经成了他们的心病,现在太后娘娘愿意出手帮忙,他们当然是喜不自胜,却没人注意到当事人过于平淡的表现,仿佛他们说的压根儿不是自己的亲事一般,淡淡地应了声,便带着丫鬟回了房间。 到盛京的这天,正值七月初七,掀开帘子看着街上那些青春貌美的小娘子们,王夫人总忍不住想嘆气。 不过待到一家人进宫给太后和皇帝请安回来,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快去给三娘挑几身新做的衣裳,打扮起来,晚上还要跟安国公那边见面呢。」 想到今日在宫中的时候,陛下笑道,正巧碰上这么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让安国公跟自家三娘见个面,若是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说实在的,对安国公这个人,她并不是特别满意,死了两任妻子,还有五个孩子。 但自家女儿的年纪也大了,实在不能继续耽误下去,挑拣的范围业有限,起码安国公有身份有地位,已经是能接触到的里面算是不错的了,除了几个孩子就只有一个娘,家里人口还算简单,三娘是按照宗妇的标准养大的,肯定应付得来。 然而到了晚上出门之时,看清自家女儿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她就不由脸色一黑。 「不是送过去几套新做的衣裳吗?怎么穿了这么一身素色的?」 王意蕴神情淡淡,闻言便道:「母亲不满意吗?」 「这也太寒酸了些。」 王夫人拧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罢了,现在回去再换也来不及了,佩春,去我房里把那只羊脂玉的花簪拿过来。」 丫鬟应了声是,很快将东西取回来。 王夫人伸手将这只花簪插到女儿髮髻上,看了又看,总算是稍稍满意了些:「现在才像话了些,行了,走吧。」 等坐到马车中,没了外人,王夫人的脸色才沉了下去,视线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女儿,「不愿意结这门亲事?」 「母亲哪里的话。」 王意蕴垂下眸子,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王夫人被她气得胸口疼,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道:「等会儿见了人,记住别丢了王氏的脸面。」 「是,女儿明白。」 见她答应得好好的,王夫人虽然将信将疑,可也没办法,总不能现在调头回去,都跟人家说好了。 …… 太白楼。 几个孩子都留在府中,只有老太太跟裴聿川来赴约。 事实上,他想到自己那些要求,就觉得今天这个相亲必不能成,在见到对面一身素衣的王家姑娘之后,顿时瞭然。 对方也不乐意。 两家坐下没多久,略微寒暄了一阵,老太太就笑眯眯地道:「听说今个儿要放烟火呢,不如你带三娘出去瞧瞧?」 王夫人闻言,对女儿使了个眼色。 裴聿川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您说得是。」说罢便将视线转到王意蕴身上。 便见她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关上门,将雅间内的空间留给两位长辈。 「去外面走走?」 「好。」 出了太白楼,走上街头,外面热闹的氛围扑面而来,却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他们二人相貌都极为出色,站在一处仿若一对璧人,从这儿经过的路人都由不得多看几眼,王意蕴忽然开口:「前面有个卖汤粉的摊子,国公爷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一道去那边坐坐?」 裴聿川也有话想说,闻言便点了点头。 这件卖汤粉的摊子位于临近拐角的地方,此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客人倒是不多,见他们过来便出声招唿起来。 裴聿川自己不饿,想着南山还没吃,便替他要了一碗,王意蕴亦是如此,帮自家丫鬟要了一碗。 那两人面面相觑,却也不好打扰自家主子说话,只好去另一张桌子上,老老实实等着汤粉上桌。 不等裴聿川说话,王意蕴便先开了口:「国公爷,想来你我都明白今日见面是为了什么吧?」 裴聿川「嗯」了一声,替自己倒了杯粗茶。 「既然如此,恕我冒昧,想请问您的意思呢?」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仿佛谈的不是自己的婚事,像是平常女子,谈起这种事,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小姐。」 裴聿川双手捧着粗瓷碗,摩挲着碗沿,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坦然地对上她的视线,「我的想法,对你来说大概有些苛刻。」 他话音刚落,王意蕴像是哂笑了一声,但转瞬即逝,随即便施施然道:「国公爷请说。」 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此刻的态度相较之前,添了几分轻慢。 裴聿川也不在意,只将自己先前就已经想好的道出:「我想找的并不是妻子,而是合作伙伴,我能给她的只有尊重,以及国公夫人的地位,还有主持中馈的权利,而她也不需要付出任何感情,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即可。」 第115页 王意蕴何等冰雪聪明,闻言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像是松了口气,轻笑道:「那太可惜了,我跟国公爷的想法完全不同。」 裴聿川挑了挑眉,配合地道:「看来你是想找个一心人?」 「正是。」 许是因为放下了心里那块大石,知晓对方跟自己所求并不一致,王意蕴的态度也软和了些许,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裴聿川见她这么直白,也不由失笑,这是有多担心跟自己扯上关系啊。 他低头喝了口茶,才道,「既然你我都不符合对方的期望,那这件事就作罢了,陛下那边,回头我去解释就行。」 王意蕴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是被挑选的一方,也因此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感激。 「多谢国公爷。」 「王小姐客气了。」 第71章 071 071/文:吃梨 错过了王意蕴这样一个除了她本人意愿之外, 其他条件都很符合的合作对象,裴聿川倒也没有觉得多可惜。 毕竟就算初步达成合作意愿, 后面需要考核的步骤也很多。 更重要的是, 几个孩子那边并不知道这件事,要是知道了,刚刚缓和了点儿的父子父女关系, 估计又要冷下, 万一又因为这个,孩子们又黑化了, 走上了原书中那条通往极品的路,自己上哪儿说理去。 这也是他答应老太太去赴约的原因, 毕竟一开始就没觉得能成功, 哄哄老太太也没什么。 果不其然, 事实也是如此。 这边的会面很快结束, 待到他们两个回去, 两家人又寒暄了几句, 便各回各家了,事实上连焰火都还没开始放。 马车上,老太太不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她对这个小娘子还是很满意的, 长得好,看起来性子也不错,听说也是家里按照宗妇培养的。 裴聿川往后一仰, 靠在车壁上, 懒懒散散地道:「不合眼缘。」 老太太不乐意了, 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我瞧着样样都好, 哪儿不合你的眼缘了?」 跟亲娘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想了想, 就道:「人家所求跟我不同,咱家的情况您也明白,嫁给我就要当五个孩子的后娘,后娘难做您也不是不知道,什么心疼女儿的人家愿意让女儿当后娘呢?」 「可这王家娘子的情况,也不好找人家吧?」 老太太不煳涂,顿时明白这都是自家儿子的託词,反问道。 裴聿川只是笑:「娘,人家可是世家,汝南王氏的女郎,就算身上背着克夫的名声,也有的是人想娶。」 「可要是娶了人家,就要跟王太后做亲戚了,您真的愿意?」 一说到这个,老太太刚要抱怨出口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憋了半晌,才瞪了他一眼,没把自己想着只是先来看看,成不成的另说的想法说出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不乐意就算了,反正没了这个,还能接着找不是?」 裴聿川:「……」 不想说话,但是还是受不了老太太灼灼的视线,只好点了点头:「您说得是。」 …… 回到家中,几个孩子还在等着,见他们回来,都迎了上来:「阿奶!阿爹,你们回来啦。」 见孩子们这么乖巧,老太太难得心虚愧疚起来,自己都还没问过孩子们的意思,就张罗着要给他们找个后娘,这可真是…… 「吃了巧果没有啊?」 裴聿川反而半点儿都不心虚,毕竟他本来就是去走个过场,他笑着摸了把裴守静的脑袋,这话却是对着两个女儿说的。 裴静容和裴静柔都点点头,异口同声地道:「吃过啦。」 毕竟是他亲自买回来的,虽然精緻程度跟府里厨房做的和宫里赐下的比不了,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自家父亲买的,自然意义不同,吃到嘴里都比别的香一点儿。 大人们回来了,晚上的活动也可以开始了。 两个小姑娘都回去取了自己的盒子,里面放着前一日抓回来的蜘蛛,等会儿打开看谁的蜘蛛结网结的又密又好,这是女子在这一日的活动,因而就连裴静婉这边,也由小丫鬟帮忙捉了蜘蛛放在盒子里。 三个盒子排排放,后面等着三个小姑娘,一个紧张,一个好奇,还有一个懵懂。 「打开瞧瞧。」 老太太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不知是不是在怀念曾经的时光。 裴聿川也是头一回参与这样的活动,难免有些好奇,走到她们身后去看。 第一个被打开的是裴静柔的盒子,老太太也凑过来瞧,见状不由得笑起来:「哟,还挺密的,看来这喜蛛也知道咱们柔娘手巧。」 裴静柔悄悄地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个浅浅的笑意。 虽然知道喜蛛做不得数,只是讨个好彩头罢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紧张。 大孙女儿的开完了,老太太又把视线移到了裴静容身上,还不等她说话,小姑娘就手快地把盒子打开了。 众人低头一看,就见盒子里面的蛛网虽然没有方才裴静柔盒子里的那么密,不过也算得上是可以了。 小姑娘看了一眼自己的,又看了眼姐姐的,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这个喜蛛也太不争气了些……」 第116页 声音虽小,却还是被站在她身后的裴聿川听得清清楚楚,他摇头失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以作安慰。 还剩一个没有打开的盒子属于庭院中最小的孩子——裴静婉。 盒子由嬷嬷替她打开,打开之后,众人都沉默了一瞬。 看着里面稀稀疏疏的蛛网,和盒子一被打开就飞速熘了出去的那只喜蛛,裴聿川有点儿想笑。 也不由得想起原文中对这个小女儿的描述,其中有一句评语便是「好吃懒做」…… 小姑娘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替她捉来喜蛛的小丫鬟却已经急得要哭了,正想下跪请罪,老太太就摆了摆手,无所谓地道:「不过是讨个彩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裴聿川也道:「是,不必太当真,是不是准备投针了?」 「好。」 老太太点点头,众人便往另一边摆着的几个水盆处走去。 所谓投针验巧,是七夕穿针乞巧风俗的变体,源于穿针,却又不同于穿针。[1] 中午的时候,把盛满了水的水盆晒在太阳下面,时间长了上面便结了一层水膜,到了这时,也就是投针的时候了,把针投在上面,看水底的浮影。 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此拙征矣。[2] 「大姐姐的投影像剪刀!」 「到我了到我了!」裴静容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这像什么呀?」 「纺锤吗?」 裴静柔小声猜测着。 老太太眼睛有点儿花,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招唿儿子上前来认。 裴聿川看了一会儿,迟疑着道:「应当是纺锤吧?」 「那就是了。」老太太拍板定下,又张罗着让最小的孙女投针。 这是女孩子们的活动,裴守静与裴守愚难免觉得有点儿无聊,坐在一边说话。 裴聿川一转头,就瞧见这兄弟俩凑在一块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走过去,低头问:「聊什么呢?」 他这骤然一出声,反倒把两个小少年吓了一跳。 裴守静差点儿原地跳起来,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就随便说说话。」 裴聿川挑了挑眉,看向小儿子。 裴守愚瞧着就镇定多了,迎上他的目光也半点儿不慌,点了点头,道:「只是同大哥说些书院的趣事。」 裴聿川长长地「哦」了一声,也不知信还是没信,留下一句「那你们继续聊吧。」便重新走回老太太那边。 两个小少年不由得面面相觑。 裴守静左右看看,确定他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才压低了声音说:「阿爹应该没听到我们刚才说什么吧?」 「按理来说,应当没有。」 裴守愚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们方才说到要紧处的时候,阿爹还在那边看她们投针。」 听他这么一说,裴守静这才长长的唿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再写一封检讨了。」 裴守愚知道检讨是什么东西,类似于悔过书之类的,自家妹妹上次犯了错,也写了一封。 他代入兄长的角度想了想,确实是有点难受。 「放心吧,阿爹肯定没听见。」 「那就行。」裴守静点点头,那股后怕劲儿过去,又跃跃欲试起来:「你觉得我刚说的那个主意怎么样?」 「有用应该是有用……」 裴守愚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但这样做,似乎不是君子作为。」 「话不能这么说。」裴守静却有不同意见,可偏偏他还说得挺有道理,让裴守愚不由自主听了进去。 「要是对面的君子,当然要用君子的方式对待,可你要对付的可不是君子啊,就凭他干出来的那些事,能叫君子吗?」 「哎你就别想那么多,就照我跟你说的那么做就行了,指定能成。」 裴守愚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听兄长的。」 …… 两个月后,前院书房。 看着面前两个头都快低到地底下,活像两只小鹌鹑的孩子。 他们俩刚刚说的话还音犹在耳,裴聿川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笃笃」两声像是敲在裴守静和裴守愚心上,顿时吓得更不敢动了。 「你们谁来告诉我,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沉默,书房内唯余沉默。 就在他的耐性即将耗尽之前,还是裴守静大着胆子,小声说:「您没听错……」 裴聿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吓得小孩儿顿时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父亲,这件事是我的错,跟大哥没关系,您要罚就罚我吧。」 裴守愚见状,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裴守静前面,抿了抿唇,看样子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了口:「只是在罚完之后,您能不能帮帮阿菀?」 「不是!」 裴守静一听也赶紧站了出来,「不是这样的,主意是我出的,二弟只是听了我的话,您要怪就怪我吧,罚我的月例也行,罚我写检讨也行。」 「你们兄弟情深,倒显得我像个恶人了。」 裴聿川的语气凉飕飕的,一句话说得两个小少年不由尴尬起来。 第117页 「行了。」 他又敲了敲桌面,看向裴守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1]选自百度 [2]选自《帝京景物略》 第72章 072 072/文:吃梨 听他们说完, 裴聿川忍不住又看了眼站得板板正正,像一根少年期青竹的裴守愚。 他发现自己之前明显是看错了。 原本以为这个小儿子只是性子冷淡了些, 没想到他也挺能搞事情的。 又将视线移到裴守静身上, 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由得扶额,果然这家里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给你们安排暗卫, 是为了照看你们的安全, 你们就是这么用的?」 俩小孩儿又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裴聿川换了个坐姿, 揉了揉额角,嘆了口气, 无奈道:「真不愧是你们啊, 是不是看我清闲了, 专门帮我找点事儿干?」 裴守静欲言又止, 裴聿川当机立断抬手给他压了回去, 「你别说话。」 小少年刚要说出口的话被迫憋了回去, 不由得鼓了鼓腮帮子。 「你也别说话。」 看裴守愚也想说点儿什么,裴聿川想也不想便道:「我还不想提前把安大夫叫过来。」 这下,裴守愚也卡壳了。 然后就见自家父亲站起身来, 抚了抚袖口,看他们一眼,面色已经恢復了一开始的平静, 凉凉地道:「走吧。」 裴守静脑子短路了一下, 刚想问上哪儿去, 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听见自家弟弟欣喜地问:「阿爹您同意帮忙了!」 把他们俩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裴聿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率先踏出书房门。 两个小孩儿赶紧跟上。 …… 如今正值秋闱放榜不久,街上来来回回的书生模样的人也不少,中举的三五成群,参加文会,诗会,落榜的却也并不气馁,明白中举并非易事,收拾行装回家,下次再来过便是。 裴聿川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两个小孩儿也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马车从文昌街经过,帘子被一阵微凉的秋风掀起,露出一条缝,俩小孩儿都瞧见了街边那道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裴守静情急之下,差点儿就把那人的名字说出口,还好裴守愚眼疾手快,赶紧伸出手捂住他的嘴。 裴聿川睁开眼睛,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小儿子捂着大儿子的嘴,大儿子支支吾吾地像是要说什么。 裴聿川:「……」 「这又是闹什么呢?」 他忽然出声,可把两个小孩儿吓个够呛,差点儿原地跳起来。 「没,没什么……」 裴守愚果断放开自家大哥,摇头道。 见父亲又看向自己,裴守静顿时一阵头皮发麻,刚恢復说话的自主权,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附和:「对,二弟说得对,没什么。」 摆明了就是有什么事儿,但裴聿川此时心累,还在思索怎么善后这两小子惹出来的事,懒得追根究底,闻言便「嗯」了一声,就算是翻篇儿了。 见他重新闭上眼睛,小哥俩顿时松了口气。 马车很快驶入目的地——枣花巷。 停在一间宅子门口,父子三人下了马车,由南山前去叫门:「有人在吗?」 片刻后,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正是杜怀月。 见到门口这两大两小,她不由怔了怔,随即回过神来,上前见礼,「国公爷和两位小郎君怎么过来了?」 站在门口说话不方便,她说完这句话就将他们迎了进去。 裴聿川刚要踏进门内,就听见院内传来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阿月,是谁过来了,是方大……」 话音还未落,柳明意一抬眼,便跟裴聿川正巧看过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当即呆立在原地,唿吸一窒。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位是安国公,还有世子和二少爷。」 「这是我的好友,姓谢。」 杜怀月没察觉到好友的失神,闻言便替他们双方介绍起来。 「原来是谢娘子。」 裴聿川心里道了声好巧,没想到自己这位「前妻」竟然正好在杜家,面上却不露分毫,语气平静地道。 相较于他的平静,柳明意就远远没有这么淡定了,在回过神来后,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开,可在看到他身边那个好奇地朝自己看过来的小少年,心中的酸涩几乎将她淹没,难过得想哭,身体轻轻颤抖着,却死活都捨不得将视线从裴守愚身上移开。 「见过……见过国公爷。」 听见他波澜不惊的这句话,这一瞬间,柳明意忽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她抬起头,对上裴聿川的视线,又敛下眸子,轻声见礼。 与此同时,心中默默地道了声——许久不见。 裴聿川颔首,越过她的肩膀,看见了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杨菀之,许是刚睡醒,还揉着眼睛,一副迷迷煳煳的样子。 他收回视线,看向杜怀月,直截了当地道:「杜娘子,我带着他们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杜怀月闻言便是一愣,有些不解,刚要说话,就听见身边的好友忽然开口告辞。 第118页 「阿月,既然你们有事,那我就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杜怀月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她们两个说话的时候,裴聿川移开视线,安静等在一边,很快,柳明意带着侍女离开,院子里就只剩下杜怀月母女与裴聿川父子三人。 庭院中再无旁人,杜怀月便直接了当地问:「国公爷今日前来,是否是因为杨煜的事?」 裴聿川闻言便愣了一下,随即颔首:「不错。」 「事情的来龙去脉,阿菀已经跟我说过了。」 杜怀月摸了摸自家女儿的头,随即抬起头,对上裴聿川的视线,眸中一片清澈,她道:「国公爷,其实我不怪两位小郎君。」 她话音刚落,裴守静和裴守愚便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面上有些不敢置信。 因为他们的莽撞,造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她居然不怪他们? 裴聿川倒是多多少少能明白她的意思,他挑了挑眉:「但毕竟是因为他们的莽撞行事,才逼得杨煜来跟你抢阿菀不是吗?」 这是事实,杜怀月没办法反驳。 这件事说起来也并不复杂,一开始的缘由还在那次相国寺,裴守愚和杨菀之去花圃看花的时候,听见她生父的那个外室,也就是叫莲娘的竟然跟一个和尚有私情,然后小姑娘的情绪就不太好,念及上回一块儿被绑架的情谊,裴守愚就关心地问了几句,随即便得知了一些她家的往事,她阿娘之所以带着她与她生父和离,盖因这个外室和所生的儿子。 毕竟他们俩当初一块被绑架,她还在被那个歹人逼问的时候帮他打了掩护,一想到这件事,再看到小姑娘因为往事不开心的样子,他便不由得想帮帮她,出出气也行。 但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最后不得不求助自家大哥。 裴守静一听还有这种事,顿时燃起了兴趣,连着出了好几个主意,最后只有一个还算稍微靠谱点儿。 但就是因为这个主意,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就在乞巧节之后,他们俩便让身边的暗卫摸清莲娘出门去跟情郎私会的规律,还有杨煜平日里出门的轨迹,随即便设计让杨煜发现了这件丑事,并且专门雇了些围观群众,让杨煜丢脸丢了个彻底。 若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停下来,他们俩的计划倒也算是成功了。 遑论这件事还发生在秋闱之前,虽然他们还没想到这一点,但若是真的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杨煜参加秋闱的心态,他们的计划甚至能更成功些。 但实际上,后续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秋闱之后,本应该受到这件事影响的杨煜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还考了个极好的名次,这件事的轰动效果远胜于他的侍妾与和尚偷情,再加上他中了举人,已经沾到了能当官的边儿,围观群众们都是普通百姓,便也不敢再提这件事,生怕得罪了他。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让他们兄弟俩主动来到裴聿川面前认错,并且求他帮忙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杨煜中举之后,就开始跟杜怀月争抢女儿。 许是因为侍妾的事,让他怀疑那个儿子不是亲生的,许是又发现了什么别的事,让他生出了要把女儿带回去自己养的心思,总归他如今中举成了举人,同杜怀月争抢女儿,对方根本没有抵抗力。 就算是闹到官府,也只会支持把孩子交还给杨家,盖因杨煜是杨菀之的生父。 而从古至今,也没有和离之后母亲带走孩子的先例。 先前杜怀月能带走女儿,则是因为杨家当时因为有了儿子,并不在意这个女儿,所以才任由她带走。 杨家现在要抢回女儿的原因,两个小孩儿都能懂,裴聿川自然也看得懂。 这还真是…… 跟这俩小子的一通操作脱不了干系。 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打了杜怀月一个措手不及,小姑娘见阿娘愁得整夜睡不着觉,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主动交代了。 杜怀月这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故而此时听到裴聿川所说,她没办法否认,只是摇了摇头:「他们的本意是为了帮阿菀出气,后面的发展,谁也没想到,因而并不能把责任堆到他们身上。」 这话倒是让人听得很舒服,裴聿川仔细看了看她面上的神情,确认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顿了顿,将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去,改变了来时的想法。 准备提出另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73章 073 073/文:吃梨 让三个孩子去房间玩, 裴聿川与杜怀月二人留在院中说话。 他走到石凳旁坐下,杜怀月去泡了壶茶端过来, 替他倒了一杯, 「不是什么好茶,您别嫌弃。」 裴聿川摇头说不会,待到对方也在对面落座, 斟酌了片刻, 才开了口:「杜娘子。」 「您说。」 「照理来说,这祸是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惹出来的, 我理应帮忙处理善后。」 杜怀月闻言摇了摇头,平静地道:「没有什么应不应当的, 杨煜那个人我很了解, 他看似是个读书人, 但若是普通书生, 又怎么能在读书的同时, 还将家里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莲娘能煳弄住他一时, 却不能煳弄得住他一世,早晚都会被他发现,只要他发现了这件事, 就会来跟我抢阿菀,所以您府中两位小郎君所作的事,只是将原本就会发生的事让它提前发生罢了。」 第119页 「所以怪不到他们身上, 您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帮忙的理由。」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裴聿川挑了挑眉, 忍不住故意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不需要我帮忙了?」 杜怀月被他这句话梗了一下, 不由得腹谤, 我就是先客气客气…… 但腹谤完,她还是正色道:「您若是愿意帮忙,这是您的情分,我跟阿菀定会感激,但您若是不帮忙,也没有关系。」 裴聿川「嗯」了一声,接着便不再言语了。 场面一时之间沉默下来,杜怀月也说不上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别的,但随即她便收拾好了略微沮丧的心情,就像她方才说的那样,人家帮忙是情分,就算不帮,也不能真就赖在人家身上,大不了就带着阿菀先回宁州老家,杨煜忙着春闱,说不定等中了进士之后,再结一门贵亲,到时候大概就不会再想着把阿菀带走了…… 「杜娘子?」 她想得出神,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听清裴聿川说的话,直到对方等不到回应又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回过神来。 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但还是开口问道:「您方才说了什么?」 裴聿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是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还能走神,「我方才说,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杜怀月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居然真的愿意帮自己和阿菀,但不等她将道谢的话说出口,就听到对方继续说。 「但这件事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你们的家事,我虽然身为国公,但也并不方便介入别人的家事中。」 他敲了敲茶盏,发出一声脆响,看了眼因为自己方才那句话陷入了沉思的杜怀月,继续道:「这并不是我在找藉口,而是若是我帮了你,恐怕你将来的名声也要跟我绑在一块儿了,日后可能因为这一层,没人再会惹你,杨家人也不会再来纠缠你跟阿菀,但这个名声想来并不好听,或许还会影响到阿菀,你要考虑清楚。」 杜怀月没有立即就回答他,垂首思虑了许久。 带着阿菀回到宁州是下下之策,她不能保证他们母女二人能安全地回到宁州,若是杨煜在半路上就让人把阿菀抢走了怎么办?起码待在盛京,在左右邻居都是熟人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就这么上门来把孩子抢走。 再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但若要赔上自己的名声…… 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深深地唿出一口气,抬眸便对上了对方温和的目光。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她道:「您所说的后果,都不会比杨煜把阿菀从我身边抢走的结果更坏了,所以……麻烦国公爷了。」 裴聿川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做了决断,不由得高看她一眼。 他听罢,没有立刻回应,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随即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杜怀月蹙眉,不由问道:「什么办法?」 裴聿川轻咳了一声,才道:「可能这么说有些冒昧,但请问杜娘子,有没有考虑再嫁?」 杜怀月当即就楞在了原地,她若是没有理解错的话……不,肯定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却真真切切地告诉她,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后面的也就不难往下说了,为了避免被当成趁火打劫之人,他先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和要求,因为老太太的催婚,还有皇帝那边有可能会发生的猜忌,所以他需要一个协议成婚的人,不需要履行夫妻义务,他已经有了五个孩子,也不需要对方再生孩子,甚至因为他身体不好,甚至可以分房睡,老太太也不能说什么,只要能在明面上煳弄其他人就行。 至于对方所要做的,就是维持住一个明面上的国公夫人的形象,能跟几个孩子相处好。 「若是你同意,那么我出手帮你就没有任何能让旁人诟病的地方,阿菀也能随你一块儿到国公府来,她也可以跟阿容和阿柔一样,去锦绣书院读书,至于你那个前夫君,哪怕将来中了进士,想来也不敢来国公府抢人。」 「当然,这些都是站在我跟你家阿菀的角度上的好处,对于你自己来说,若是同意这份协约,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你将来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夫人,身份地位足够高,不必再担心杨家,而且,我家老太太喜欢你,也喜欢阿菀,将来的婆媳关系不用担心。」 杜怀月:「……」 她已经听愣了,他所说的这些话,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中,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我现在脑子里有点乱,你让我好好想想……」 裴聿川不置可否,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有点儿超出对方的接受范围了,于是通情达理地颔了颔首:「你慢慢想,不着急。」 他之所以忽然提出这件事,一来是因为这段时间被老太太和皇帝明里暗里催得实在有些烦躁;二来则是因为新城长公主,最近缠他缠得愈发严重,不仅经常上门,甚至还在通镇司门外堵他,就连几个孩子那边也没放过,连脾气最软和的裴静柔都到他跟前,委婉地提起了这件事……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见到她本人之后,忽然觉得这个人选很合适。 他跟她双方都各有所需,但又都是成熟的成年人,跟这样的人合作,想来会很省心。 第120页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房间,房门虚掩着,三个小脑袋竖着凑成一排,透过门缝往外看,却只能看见两个大人分坐在石桌的两边,却听不到在说些什么。 「哎,你们说,他们在说什么呢?」 他们几个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裴守静终于有点支撑不住了,忍不住直起腰来,一边活动脖子一边问。 杨菀之也站起身,扶着门框站好,伸手要去扶最下面的裴守愚。 裴守愚蹲了好半天,腿也有点麻了,犹豫了一下,这才抓住她的手站起来,不忘回答兄长的问题:「应当是关于阿菀她爹的事吧。」 裴守静看累了,找了个椅子坐下,往后靠去,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安慰着小姑娘,「放心吧,只要我阿爹愿意帮忙,肯定会没事的,大不了就是我跟二弟回去再写几份检讨。」 话里话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半点儿没有先前的紧张忐忑。 裴守愚却没有他这么乐观,「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处理的话,父亲和阿菀她阿娘,为什么谈了这么久?」 但一转头瞧见因为自己刚才这句话,重新变得忧愁起来的杨菀之,他顿了顿,强行转了话头:「不过……不过应该就像大哥说的这样,肯定会没事的,他们谈的时间长,可能是因为……因为谈得具体。」 小姑娘又不傻,反而还机灵得很,哪里听不出来他是在安慰自己。 她沖他笑了笑,然后跑到内室里去,很快就捧着一个小匣子走出来,将之放在桌面上,「这是我阿娘买的香糖果子,你们要尝尝吗?」 所谓香糖果子,指的不是水果,而是裹装起来的甜食,如蜜糕、糖缒、蜜饯之类的,用小匣子装起来,贴上花花绿绿的标籤,统称为「香糖果子」。[1] 裴守静大喇喇摆了摆手,「这些都是你们小娘子们喜欢吃的,我不爱吃,你自己吃吧。」 小姑娘听了,稍微失落了一下,又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裴守愚。 裴守愚犹豫了片刻,他一向对这些甜食都不怎么感兴趣,在家里的时候也不怎么吃,但对上小姑娘的眼神,最终还是没能顶得住,伸手拿了块杏干,放入口中吃了。 杏干酸酸甜甜的,和记忆中的味道有些像,又好像不太一样。 待到咽下去,裴守愚对她点了点头:「味道很好。」 小姑娘顿时笑起来,一双眼睛像弯弯的月牙,「阿兄喜欢就好。」 …… 屋外,院内,石桌旁。 杜怀月还在思虑,裴聿川却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喝着。 其实对方能答应最好,不愿意答应也没关系,该帮的忙他依然会帮。 只不过再想遇见这么个合适的人选,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就在他已经做好了对方会拒绝的准备时,忽然听见对面长长地嘆了口气。 他抬起眸子,暂时沉默着,在思索中等着对方的下文。 杜怀月的目光没有躲闪,对上他询问的目光,道:「国公爷,我想问问,为什么您会选择我?您这样的身份地位,若是想找,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必选我这样一个家境普通,还和离过一次,带着女儿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1]选自网际网路《美食知多少》 第74章 074 074/文:吃梨 裴聿川没有意外, 若她不问这么一句,他反倒要觉得奇怪了。 他放下茶盏, 想了想, 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最为合适。」 对上她不解的目光,裴聿川道:「你知道我有五个孩子的事吗?」 杜怀月去过几次国公府,跟老太太的关系也不错, 自是知道的。 见她点了点头, 裴聿川才继续道:「阿柔是我手下的女儿,她父亲因救我而死, 她家人不喜女儿,便想将她卖掉, 见她可怜, 我便将她收养做自己的女儿, 还有我的前两任妻子, 皆是难产而亡, 留下守静, 守愚,还有阿容三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虽然面不改色, 但心里还是不由得想到了刚刚还出现在这个小院中的「难产而亡的第二任妻子」,不禁无语了片刻,然后接着说:「最后一个小女儿, 名义上是我的外室所生, 实际上是受一位同僚所託, 代他抚养。」 他将五个孩子的情况都简单介绍了一遍, 杜怀月微微点了点头, 安静等着他的下文。 「他们都是没了亲娘的孩子, 心思敏感,我也不愿意再给他们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来让他们多心,五个孩子已经足够了。」 「但一般女子,或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家族,若是嫁给我为妻,定会再想办法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到时又平白在内宅生出许多事端来。」 「但你不同。」 杜怀月不由沉默,这一点,她没办法否认,她已经有了阿菀,而且在经歷了杨煜这件事后,对男人已经失望,不愿意再冒着风险给别人生孩子,若是在这一点上来看,自己的确很符合他所说的条件。 见她犹豫,裴聿川也能理解,毕竟是接下来的人生大事,再怎么慎重考虑也不为过。 「你好好考虑……」 「我想好了。」 两句话撞到了一块儿,裴聿川不由诧异地看向她,「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见他吃惊,杜怀月却笑了笑,坦然地点了点头,「是,我愿意跟您合作。」 第121页 裴聿川挑了挑眉:「你就不怕我在骗你?」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您图谋的呢?」杜怀月反问道。 裴聿川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没有,不由失笑。 杜怀月的声音清晰又平静:「若论身份地位,您是堂堂国公,我只不过是一个穷教书先生的女儿,若论外貌,恕我冒昧,我这副在外人看来还算不错的相貌,在您面前,也只能说是平平。」 裴聿川:「……」 见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流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杜怀月更加放松了些,「对您来说,大概我并不是唯一的人选,就算我不答应,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也并非难事,但对于我来说,您摆在我面前的这个机会,或许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她答应得这么果断,裴聿川不由道:「要是等你嫁过去,发现这件差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呢?」 杜怀月闻言便笑了,很有些看开了的意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活法,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不易,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难处,但不论身处哪种环境,最重要的还是看自己怎么过,您说呢?」 不等他回答,又道:「再说了,您也说这是件差事了,帮您照看好家里,就能获得地位,体面,月例,阿菀跟着我也不必像之前那样受苦,杨家也不再是问题,这样划得来的差事,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这般果断,裴聿川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他颔了颔首,「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说定了。」 「我家老太太那边就由我去说,至于你爹娘那边,是我亲自去一趟,还是请他们上京来?」 杜怀月愣了愣,随即道:「不必麻烦您了,您若是亲自上门,恐怕会吓到他们,还是我写封家书回去,请他们进京吧。」 裴聿川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便不再纠结这点,只道:「还有件事,可能有些难办。」 「何事?」杜怀月疑惑地问。 随即就见对面坐着的裴聿川面露犹豫之色,半晌后才道:「我家中的五个孩子,大女儿懂事,小女儿懵懂,至于这两个小子,好好讲道理也能讲得通,但唯有二女儿,也就是阿容,对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 他说话间,杜怀月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一张精緻漂亮,又带着几分骄纵气的小女孩的面容。 「这倒不一定。」 杜怀月道,她毕竟比裴聿川这个半道上当爹的人多了些经验,「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您家阿容,应该跟我家阿菀差不多大?」 裴聿川「嗯」了一声,补充道:「前段时间刚过了九岁的生辰。」 杜怀月点点头,「要不然这样,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找个地方让我跟阿容见一面,让我来跟她谈一谈。」 「好。」 裴聿川答应得很快,商量好这几件事,他便起身告辞,「杨家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帮忙处理。」 杜怀月也站起身,闻言便点头道谢:「麻烦您了。」 裴聿川朝房门口的两个孩子招了招手,听罢便转头对她道:「既然已经达成共识,以后说话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杜怀月只是笑,并没有应下。 三个小孩儿很快跑了过来,裴守静忍不住好奇地问:「阿爹,你们商量好了吗?」 裴守愚和杨菀之虽然没说话,但也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嗯,商量好了。」 他话音刚落,三个小孩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裴聿川瞧着好笑,拍了拍他俩的肩膀:「跟杜娘子和阿菀道别,咱们要走了。」 俩小少年安安分分地道别,然后就跟着自家阿爹出了杜家的门。 上了马车,裴守静一下窜到他身边坐下,还不等马车开始驶动,就迫不及待地问:「阿爹,您打算怎么帮杜姨啊?」 「想知道?」 裴聿川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 小少年重重地点点头:「当然想啊,您就告诉我吧。」 然而他爹却轻飘飘收回视线,留下一句:「现在还不能说。」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裴守静见说不动他,只好悻悻然地坐了回去,把胳膊搭在自家弟弟肩上,长长地嘆了口气。 裴守愚这会儿也没计较他的动作,阿爹答应帮忙,这让他心里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俩小孩儿各回各院,裴聿川则是去松龄院找老太太。 然而去了以后没瞧见人,留在院内的姚黄道她出门去曹国公家打牌去了。 裴聿川:「……」 「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姚黄摇了摇头:「老夫人没说。」 裴聿川想了想现在的时辰,已经快用晚膳了,便道:「那我在这边等她回来吧。」 「是。」 姚黄应了一声,随即便去安排小丫鬟煮茶水,上点心水果。 然而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晚膳的时候到了,老太太别说回来了,连个人影都没有,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圆月都挂在了天上,老太太才满脸乐呵地由丫鬟扶着走了进来。 「哎你别说,今个儿的手气就是好,连着赢了好几把,你看阿圆那脸黑的呀……」 话音未落,老太太一进门就瞧见正坐在屋里的朝自己看过来的儿子,顿时一阵心虚。 第122页 「怎么过来了,吃了吗?」 裴聿川起身行礼,「用过了,在这儿用的。」 老太太本来还有点儿心虚,但随机一想,日子过得这么无聊,出去打打牌怎么了?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 在软榻上坐下,任由小丫鬟帮自己捏肩捶腿,一边好奇地问:「今个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是有什么事?」 裴聿川「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劝了一句:「您出门打牌也不是不行,下次还是早点儿回来,天黑了路不好走。」 只要不是不让自己去打牌,老太太好说话得很,点点头立马应了:「行,就听你的。」 说着又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儿,拍了拍腿,「对了,今个儿阿圆还问起你来着。」 阿圆就是曹国公家的老夫人,姓潘,单名一个圆字,自家老太太的好友兼牌搭子,裴聿川知道,抬眸问道:「潘姨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事儿倒是有,不过不是别的,是问你的亲事。」 小丫鬟揉捏的力度刚刚好,老太太原本有些酸疼的脖颈舒坦了许多,喟嘆了一声,才继续道:「说起她娘家那边有个侄孙女,长得不错,要不要介绍过来相看相看。」 「那您是怎么说的?」 「那当然说不用了。」老太太撇撇嘴,一脸的瞭然,「我又不是没见过她那几个侄子,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的,说侄孙女长得好看,我是不相信。」 裴聿川听得好笑,不由调侃道:「都说娶妻娶贤,您怎么还挑上相貌了,这可不好。」 老太太却理不直气也壮:「怎么不能挑啦?」 「起码是跟我们长长久久相处的,要是长得好看些,我瞧着舒心,这婆媳关系不就好了,这婆媳关系一好,你的后宅里能省多少事儿,你就说吧,是不是这个理儿。」 裴聿川笑了笑,将老太太看得透透的,知道也就是嘴上说说,故而道:「可您这样的好性子,就算对方相貌普通,您也不可能为难人家的。」 被儿子看破了,老太太还不服气,哼了一声,「就你会说,这么会说倒是赶紧给我寻个儿媳妇儿回来啊。」 第75章 075 075/文:吃梨 「已经找到了。」 「什么找到……啊?」老太太骤然直起身子, 满眼震惊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裴聿川就知道她会是这么个反应,让屋内的其他人先下去, 然后顶着老太太灼灼的视线开口:「您觉得杜娘子怎么样?」 「阿菀她娘?」 老太太记性不错, 一听就立马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见儿子点头,她顿时来了兴致,往前坐了坐, 「怎么着, 你是怎么想的,该不会是瞒着我还跟人家在私底下有什么联繫吧?」 可以啊, 她还以为自家儿子要记着柳氏一辈子呢,没想到居然还能老树开花? 杜怀月她是满意的, 人长得好看, 性子也好, 会的也多, 还读过书, 跟自家儿子能说得上话, 至于成过一次婚,还带着孩子算什么,前朝末年那会儿, 都是大灾大难,不是干旱就是洪涝,还有官府的苛捐杂税, 压得老百姓们都直不起腰, 能娶到媳妇儿就是好事儿了, 哪儿还计较是不是黄花大闺女的, 那些生养过的寡妇, 比正经的小娘子还抢手呢。 现在天下虽然已经安定下来, 但老太太的思想还是以前的,再说了自家儿子还是鳏夫呢,还有五个孩子,要嫌弃也是人家嫌弃他,至于身份地位这些的,能带来的麻烦也不少,也不见得人人稀罕。 裴聿川是猜不到老太太这会儿在想什么,但看她老人家没露出什么不喜的神色,顿时放下心来,笑道:「您想多了,私底下的联繫倒是没有,只是偶然间帮过她一次忙,正巧您和陛下不是都催着让我续弦吗,便忽然想到了她,觉得是个合适又省心的人选。」 「就因为省心?」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顿时觉得没劲了,又坐回了原位,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没觉得人家长得好看,性子又好,还知书达理的吗?」 「这些优点,不是都已经考虑进去了吗?」 裴聿川理所当然地道:「性子好,才会对几个孩子们好,才会孝敬您,让您过得舒心,长得好看,知书达理,当了国公夫人也不会给您丢人,至于别的,她家里我在她头一回救了您之后我就派人查过了,她家里人口简单……」 「什么?」 老太太听到这里,赶忙打断他,皱着眉问:「你还派人去查她家里人?」 裴聿川「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原本没想调查的,但后来查出李氏有问题,前朝余孽既然在我们府中埋了钉子,那这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自然也要查一查才放心。」 他这话说完,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摇着头道:「虽说谨慎无大错,可你这疑心病还是太重了些,若是让人家知道,岂不是伤了人家的心。」 裴聿川只笑了笑,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说他疑心病重也好,还是谨慎太过也罢,总之当时的情况,的确是调查过后才能放心,毕竟杜怀月是得了老太太的信任,能够进出他们内宅的人,穿书之后,老太太和几个孩子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出了李氏那样的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老太太回过神来,眯着眼看他:「我发现你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第123页 她这句话说得裴聿川心头一紧,一时之间紧张起来,不知老太太是不是猜到了什么,维持着面色不变,尽力让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您这话是怎么说的?」 只见老太太往后一靠,靠在迎枕上,嘆了口气才道:「外头人人都道你是谦谦君子,待人温和有礼,那是他们跟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不够了解你,你这个人啊,性子其实是有些冷的,对那些人说是温和,还不如说是客气,跟别人都隔着一层,你从前说二郎是最像你的孩子,其实不然,那孩子其实还是个热心肠,跟你不太像。」 「前些日子,我还当你病了一场之后变了些,性子好像当真变得温和了,我寻思这也是件好事。」 听到这里,裴聿川神色微动,老太太说的应该是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 老太太的声音顿了顿,又重新响起:「可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你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裴聿川:「……」 他还以为这幅身体换了个芯儿的事要被发现了,谁料还能峰迴路转,老太太又给圆回去了。 老太太看了眼不争气的儿子,越看越气,不由得小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人家杜娘子是造了什么孽被你看上……」 裴聿川不由失笑,也不好把自己跟杜怀月的协议说出来,只好开解老太太:「娘,我都已经三十多岁了,人家也是一个孩子的娘,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再谈那些情情爱爱的也不现实,能相敬如宾就可以了。」 他这话一出,老太太仔细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忍住想要嘆气的冲动,问:「你跟人家通过气了吗?」 裴聿川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谨慎地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不是还等着您帮儿子去说吗?」 毕竟现在的朝代讲求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哪怕已经跟杜怀月商量好了,也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这么说。 然而老太太却瞧了他一眼,又冷哼一声,「我还能不知道你?」 裴聿川:「……」 好在老太太并没有纠结这一点的意思,「要是她也愿意,我帮你上门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你想好该怎么跟几个孩子说了吗?」 她深深地看了裴聿川一眼,「他们几个现在都慢慢长大了,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这忽然要多个后娘出来,指不定会想些什么呢,你是他们亲爹,又是你要续弦,该怎么跟他们说,你要趁早想好才行。」 裴聿川点了点头,「您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听他这么说了,老太太也不再多说,总归他愿意续弦是件好事,杜娘子又是个好的,将来就算自己不在了,也有人能陪在他身边。 …… 半月后,千里之外的宁州,安泰县。 天刚蒙蒙亮,清山书院内就传出一阵阵的读书声,从这边经过的人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声,像是生怕打扰到里面正在读书的学子们。 安泰县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时常下雨,昨夜才刚下过一场小雨,现在的空气中都似乎还蕴着水汽。 清山书院门口,头髮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头儿正在弓着腰扫地,将门口水洼中的积水扫到一边去,要不然从这儿经过的人指不定谁不小心就踩进去了,等待会儿太阳出来了,一会儿就晒干了。 「方叔,您忙着吶?」 声音爽朗的年轻声音传来,方老头儿直起腰,笑呵呵地问:「三儿回来了?是不是又有哪个学生爹娘托人送信过来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一边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来,一边卖关子似的道:「您老这回可猜错了,这次可不是学生的信。」 「不是学生的家书……」 方老头儿捋了把鬍子,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面露喜色:「难不成是娘子的信?」 「对咯!」 年轻人将信递到他手里,笑嘻嘻地道别走了,「您带回去给杜山长吧,我先走了,还有几封信要去送呢。」 「行行行,你去吧,路上小心啊。」 方老头将信收好,还不忘叮嘱几句,见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前面拐角处,这才揣着信往书院里头走去。 「阿月来信了?」 书院西北角的小楼,是山长杜自山,还有其他先生们备课以及休息的地方,此时杜自山刚去课舍看过学生们回来,正巧和来送信的方老头儿在门口碰上。 在听到这是女儿从盛京送过来的信之后,他不由有些惊喜,「多谢方老,要不要进去坐坐?」 方老头儿却摆了摆手,「不去了,门口还没扫完呢,回头有时间再去吧。」 杜自山失笑,由他去了。 回到小楼上,刚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把信拿出来,打开之前居然还有些忐忑。 他不由得摇头,自家女儿性子要强,又一向报喜不报忧,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 大概因为她带着女儿在盛京,和离之后执意不肯回家给他们添麻烦,却让他跟她阿娘更记挂着她。 唉…… 怀着这样的心情,杜自山拆开信,一看,心中瞭然,他果然没猜错,又是一封报平安的信。 然而等到他翻过一页…… 另一边,正在修改学生文章的先生刚放下笔,旁边忽然传来「腾」的一声,好像是椅子被掀翻的声音,吓得他差点儿把笔扔在了地上。 第124页 循声看过去,顿时急了,慌忙赶过去,把从椅子上摔下去的杜自山扶起来,嘴里不住地关心道:「山长!山长您没事儿吧?」 杜自山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但还是觉得有点儿头晕,他闻言先是怔了怔,道了声「我没事。」 「您真的没事儿?要不叫个人送您回家休息休息吧?」 见他怔在原地不说话,这位先生不由担忧地看着他,问道:「您昨夜歇在这边,会不会是因为半夜下雨着凉了?」 他几句话说得杜自山回过神来,扶着桌子站稳,苦笑着摇了摇头,忍不住嘆了口气:「我没事,没着凉,不过确实是有事得先回一趟家,今日早上我还有一堂课,还得麻烦怀轩你了。」 自家女儿信里写了这么大一件事,他得赶紧回去跟老妻商量商量啊…… 「您放心去便是,上课的事儿就交给我。」 第76章 076 076/文:吃梨 杜家, 杜怀山的妻子林氏正带着儿媳妇儿江氏晒书。 难得今天是个出太阳的好天气,前些日子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 书房里的书都有些受潮了, 正好今天拿出来晒一晒。 林氏衣着简单朴素,头髮绾成圆髻,只插了两根造型简单的银簪子, 此时, 她一边将手边的书挨个儿摊开铺在石板上,一边转头问儿媳妇儿:「书房最外面那个书架上的书都拿出来了吗?」 「拿出来了一半。」江氏抱着一摞书, 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放下,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还有一半我现在去搬。」 杜家的家境谈不上富贵, 家中最大的财富就是这些书了, 家里虽然有两个使唤的人, 但杜自山最宝贝的就是这些书, 林氏便不让下人插手, 亲自带着儿媳妇晒书。 听了儿媳妇儿的话,林氏点点头,「去吧, 先晒最外头那个书架上的,那边受潮是最严重的,先晒那些。」 「哎娘, 我知道了。」 江氏点头应了, 刚要转身往书房去, 一抬眼就瞧见了匆匆忙忙踏进院门的公爹。 「爹, 您回来了。」 杜怀山匆匆点头, 刚要朝老妻那边走过去, 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江氏:「彦明上哪儿去了?」 杜彦明就是他跟江氏的儿子,杜怀月的哥哥,江氏的相公。 江氏闻言便道:「相公今天没课,一大早就跟几位好友去江边钓鱼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钓鱼……」 杜怀山哼了一声,「让人去把他叫回来,就说家里有急事。」 「是。」江氏应下,转身去叫人,走在路上,心里头却忍不住猜测起来,到底出了什么急事,让一贯都沉稳淡定的公爹这么着急。 他们说话的时候,林氏正好去房里拿东西,一出门就瞧见自家相公回来了,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 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你也真是的,要是忘了什么没带,打发个人回来取就是了,非得自己跑一趟,早上没课要上?」 然而问完就想到不对了,要是今个儿早上没课,他昨晚上就回家睡了,哪儿还需要睡在书院里,想不明白。 杜怀山苦笑一声:「课,我找怀轩先代我上了,夫人啊,出大事了。」 林氏闻言就皱起眉,几步走到他跟前,「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 话音还未落,就见自家相公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慢吞吞地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 杜彦明提着鱼竿和板凳回到家,还带着满身的潮气,本来难得今日一天都没有他的课,才约了好友去江边钓鱼,没想到就这么被叫了回来。 来不及换身衣裳,就赶紧去了堂屋,生怕耽误了急事。 一进门,就发现屋里的气氛有点严肃,在自家妻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爹,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氏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封信,什么话都没说。 她刚看完信,现在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没能完全回过神来。 杜彦明接过信,低头看去。 他心里迷惑极了,紧赶慢赶赶回来,提心弔胆的,方才还见他们都不说话,以为是出什么严重的事儿了,结果低头一看,这不是妹妹送回来的家书吗? 第一页上的内容还是报平安,这让他越发迷惑了,不由得抬头看了眼爹娘。 杜自山见他看过来,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在书院小楼上摔的那一跤,觉得屁股到现在还有点儿隐隐作痛,忙轻咳了一声,「你继续往下看。」 杜彦明应了一声,收回视线,翻过页继续往下看。 结果刚看了没几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没看错吧? 难不成是因为今个儿早上起得太早,头脑不清醒,出现错觉了? 他不由得腾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没看错,还是这样,上面的字一个都没变。 他实在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求助似的看向自家爹娘:「爹,娘,这信上写的……」 「对,你没看错。」 杜自山和林氏见状,皆点了点头。 「咣当」一声,杜彦明也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相公!相公你没事儿吧!」这动静顿时把江氏吓了一大跳,赶忙起身去扶他。 见儿子也摔了,杜自山心里顿时有种微妙的平衡感,看吧,果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吓成这样…… 第125页 往后一靠,双手揣在袖子里,嘴里还不忘:「没出息,这是什么大事,就把你吓成这样……」 话还没说完,老妻的眼刀就飞了过来,他心中一紧,立马收声。 林氏瞪了自家相公一眼,收回视线,看向儿子:「怎么样,没摔伤吧?」 杜彦明此时已经在妻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闻言便赶紧摇头:「娘,我没事,没事。」 一边重新往椅子上坐,这次坐得谨慎多了。 林氏见他确实没事,点了点头:「把信给你媳妇儿也看看。」 这封害父子俩各摔了一跤的信又递到了江氏手中。 江氏很快看完,虽然忍不住面露吃惊之色,但总的来说还是比她相公要稳得住,将信还给婆婆,然后问:「爹,娘,想来按照阿月的性子,没把握的事,是不会乱说的。」 她话音刚落,杜自山和林氏便点了点头。 杜自山忍不住嘆了口气,正是因为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他才对信中的事更吃惊啊…… 他跟老妻,一直对女儿心有愧疚,就是因为先前识人不清,将女儿嫁给了杨煜。原本以为他是个好的,人长得好,书读得好,家里人口也简单,只有一个寡母,女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吃苦,可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姓杨的居然是个品德败坏的,害得女儿现在年纪轻轻就和离过一次了…… 原本他打算让女儿回宁州这边来,再给她重新找个好的,反正书院里有的是才貌兼具的学生,只是她性子倔,不愿意回家来拖累父母兄长,宁愿带着阿菀留在盛京。 可……他们原本还想着怎么劝她再嫁呢,却怎么都没想到,她这一封家书送回来,反倒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那可是安国公啊! 就算是放在权贵云集的盛京城里,那也是一等一的顶级勛贵! 就算他这个缩在江南小镇上的教书先生也知道,人家的亲爹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 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这样的人,跟自家女儿简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就算是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啊…… 他们几个是不敢置信又带着震惊,至于江氏,那就是完完全全的高兴了。 她一直都觉得按照自家小姑子的品貌,嫁到杨家这么个商户人家,当真是不应当,那杨煜也不过是长了一张能唬人的脸,再加上会说话,才学在公爹那些学生里都算不上是顶尖的,也不知公婆当初是怎么想的,就答应把阿月嫁给他了,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她嫁到杜家来的时候,小姑子还没出阁,她们俩都不是难相处的性子,因而姑嫂二人关系极好,这也让她一想到杨家人就止不住地生气。 所以刚刚看到那封信上写的,她除了高兴就是解气! 要是阿月当真嫁给了安国公,哪怕是做续弦,将来也是安国公夫人了,就算那个姓杨的将来踩了狗屎运中了进士,做一辈子官,都不见得能够得上人家安国公的地位,见了阿月照样得行礼,哎呀,这么一想就更解气了。 这么想着,就听自家婆婆忽然开了口: 「她自小主意就大,都能写信告诉我们了,这件事就算没个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 说到这儿,林氏实在忍不住嘆了口气:「罢了,毕竟是大事,再怎么说,也是婚姻大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能由着她胡来……」 江氏闻言,想说这也算不上胡来,春日踏青和乞巧节也有年轻男女定情的,小姑子这也说不上出格。 但想到自家婆婆平时最不爱听这种话,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反倒是杜自山一听这话,咳了咳,然后道:「也算不上胡来,这不是跟咱们说了吗?」 不等老妻再开口,他赶紧问:「咱们是不是得上京去,就算要谈亲事,咱们也得见过人再说吧,要是人不行,就算是当朝国公,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他话音刚落,林氏就深深地看他一眼:「你上一个看上的人还是杨煜。」 杜自山:「……」 他顿了一会儿,没忍住嘴硬道:「那……那不是阿月自己也同意了吗?」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林氏就来气,也顾不上儿子儿媳还在屋里了,怒气沖沖地道:「当初我就不同意,是你非说他是个好的,现在还怪到阿月身上了,阿月那时候才多大?见过几个人?你可真是个好爹!」 杜自山被老妻训得说不出话。 好在林氏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冷静下来,点了点头:「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对,咱们的确得去一趟盛京,这次我必得好好帮她盯着,要是这次过不了我这关,你们父女俩就算说出花来,也别想结这门亲事!」 杜自山已经没脾气了,闻言就应了下来。 杜彦明和江氏刚才连大气都不敢出,此时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由杜彦明开口问道:「娘,我跟茹娘也去吗?」 林氏闻言,稍加思索便大手一挥:「去,都去,人多势众,你妹妹还等着咱们一块儿去给她撑腰呢。」 第77章 077 077/文:吃梨 与此同时, 盛京,清风楼。 茶室内里坐着一大三小, 楼中的侍女端了茶和茶点进来, 动作极轻地放下,然后安静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此刻室内的气氛有些过于安静了, 裴聿川坐在棋盘旁, 对面坐着有些忐忑不安的裴静柔,裴守静和裴守愚一人气唿唿地站在窗前, 一人坐在桌前,对着茶点发呆, 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26页 裴聿川今日原本是打算只带着裴静容来见杜怀月的, 但想了想, 择日不如撞日。 他就干脆把几个孩子都带上了, 然后在马车上把自己准备续弦的事跟他们说了, 几个孩子的反应各不相同, 裴守静当场就发了火,质问他这是跟他们商量,还是直接通知他们, 既然他们的意思不重要,还问他们干什么,差点儿当场从马车上跳下去, 还好今日驾车的是奔雷, 及时给他拦住了。 至于裴静柔, 一如既往地安静, 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守愚的反应很平静, 在问了他续弦的人选是谁之后,就道:「父亲替母亲守的时间足够长了,国公府不能没有女主人,阿奶年纪也大了,需要有一个人来帮她分担分担,我没意见。」 他这番话说得裴聿川不由得侧目,也惹来裴守静恨恨的一句:「叛徒!」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在裴聿川预想中,裴静应该是几个孩子里反应最激烈的一个,然而她却出奇的沉默,就像是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安静得不像她,到了清风楼前也是听话地下车,听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也很配合地跟着丫鬟走了。 不像裴守静,又闹腾起来,好不容易才被压制住,最后别别扭扭地进了茶楼。 「我执白,你执黑?」 裴聿川看向对面的小姑娘,语气温和地问。 「啊?好……」 裴静柔刚刚走了会儿神,在他说完这句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点头应道。 随即又面露犹豫之色,「阿爹,我的棋下得不是很好……」 裴聿川无所谓地道:「随便下下,打发时间罢了,也好给你们时间好好想想这件事。」 他话音刚落,裴静容还没说话,窗边就传来一声重重的冷哼声。 这声冷哼里,怨气和怒气简直要扑面而来。 裴聿川听着却有点儿想笑,但为了避免惹急了熊孩子,他还是忍住了,对女儿摇了摇头:「先别管他,下棋吧。」 「……好。」 裴静柔欲言又止,下意识想说点儿什么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讷讷地说了声好,然后捡起了黑子。 半刻钟后,看着被眼前的局面,裴聿川难得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自己在围棋上算是个新手,但对面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就这么把自己杀了个落花流水? 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裴静柔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顿时涨红了脸,刚想解释,就听见裴守静凉飕飕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阿爹,就您这水平还下棋呢?连臭棋篓子都比不上吧?」 原来在他们刚才下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走过来围观起来,一直忍到现在才说话,也是不容易。 裴聿川一听,哟,这是消气了? 他面不改色,起身问他:「你行你来下?」 「我下就我下。」 裴守静半点儿都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他刚刚的位子上,动手清理棋盘,要是论下棋,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以前在书院的时候,那些君子六艺,除了射箭,他最感兴趣的就是下棋了。 他跟裴静柔开始下棋,倒是将裴守愚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不由自主走到跟前看。 一时之间,屋内的气氛比先前缓和了许多,裴聿川也松了口气。 还能下棋,看来这件事的阻力应该比他一开始预计的要小一些,等会儿再跟他们聊聊吧。 …… 隔壁茶室,安静了一路的裴静容在见到杜怀月的时候,面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丫鬟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她们二人。 杜怀月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毕竟之前也没有这种经验,她站起身,试探着问:「阿容,要不要吃茶点?」 裴静容看也没看那几盘茶点,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开口:「你要嫁给我阿爹吗?」 杜怀月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但在这件事上,她没办法煳弄,也不能煳弄。 于是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小姑娘不说话了,垂着脑袋坐在了椅子上。 她这个态度,杜怀月也有些摸不准,但想到她方才的表现,又不像是太排斥的样子,应当多少算是个好的开始?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走到小姑娘身边的位子上坐下,轻声问她:「阿容,杜姨跟你说会儿话好吗?」 裴守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闻声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了声:「好。」 杜怀月笑了笑,整理了一番思绪,然后温声开口:「你可能不知道,你阿爹为什么要续弦……」 「我知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姑娘突然的出声给打断了。 她愣了愣,不由问道:「你知道?」 见对方点了点头,她不由一怔,这可跟国公爷说的不一样,他先前明明说,没有跟几个孩子透露过这方面的事情的。 裴静容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怔忪,自顾自开了口:「我知道的,前几天我在阿奶那边的暖阁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她在跟许嬷嬷说话,说的就是阿爹续弦的事,说皇上还有太后,都盯着这件事,他要是再不续弦,可能就会赐婚下来一个人了。」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重新闭上了嘴巴。 不过杜怀月已经从她这番话里明白过来,难怪刚刚她的态度同平时的性子不一样,原来是早先就听过这件事了。 第127页 她有点想嘆气,却又止住了,国公爷还说自家这个二女儿的性子是最娇气任性的,可在她看来,自己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又骄纵又傲气,实际上却什么都懂。 她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道:「其实,国公爷之所以相中我这个人,是为了你们这几个孩子。」 裴静容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了头,圆熘熘的眼睛稍稍瞪大,「真的吗?」 「真的。」 杜怀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见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心里就多少有点数了,继续柔声道:「因为陛下和老夫人都希望国公爷续弦,说实话,正是因为我家世不显,还带着阿菀,就算到了国公夫人这个位置上,也不会对你们的地位有什么威胁,反而为了阿菀,只能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你们,所以才选中了我。」 「毕竟,如果一定要选,你希望你将来的继母,是新城长公主那样的,还是王太后的侄女,还是我呢?」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裴静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等她说完立马就道:「当然不要她们两个!」 杜怀月随即便问:「那我呢?」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 杜怀月失笑,正想跟她说点儿别的,就见小姑娘仰着头看向她,像是犹豫了许久,忽然问:「你会像对阿菀那样对我们好吗?会像我们的亲阿娘那样好吗?能保证一直都对我们好吗?」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紧紧地盯着她。 杜怀月听罢,干脆蹲下身来,跟她平视,让她看得不那么费劲。 至于她问的这几个问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慢慢地开口道:「阿容,杜姨不想骗你。」 她这句话刚落下,裴静容的眼圈顿时红了,用力瞪了她一眼,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下去,扭头就要往外跑。 杜怀月动作比脑子快,想也不想就拉住她,「阿容,你先等等。」 小姑娘听也不想听,用力地想甩开她的手。 她其实一直都很羡慕阿菀有这样一个阿娘,满足了她对阿娘的所有期待,长得好看,说话温柔又有趣,还画得一手好画,还会给阿菀绣好看的荷包,做好吃的点心。 其实她以前偷偷想过,如果阿爹一定要续弦的话,杜姨也不是不行。 只要她对他们能像对阿菀那样就行。 可……可她刚刚的意思? 小姑娘跑得急,杜怀月没办法,只好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阿容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骤然被陌生却温暖的怀抱包围,裴静容顿时忘记了挣扎,木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杜怀月松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重新开口:「你们兄妹几个对我来说,先前只是旁人家的孩子,如果我一上来就跟你说,保证疼你们胜过我亲生的孩子,那肯定是假话,大概你们也不会信,况且我肯定也做不到。」 「我不能骗你们,也不想骗你们。」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小姑娘在听到她这两句话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扁了扁嘴,眼泪差点儿就掉下来了。 杜怀月还在继续说:「但我能保证的,就是我会尽力,会尽力让我们之间尽快熟悉起来,尽力做到对你们和对阿菀的关心爱护一样,而且会一直对你们好。」 她说完这番话过了好久,小姑娘才小声地问:「那你也会给我做荷包吗?」 这句话传入杜怀月耳中,她的心顿时软得不像样,又有些心疼,怀中的小姑娘,就算身份地位再高,表现出来得再骄纵任性,也是个从小就没有阿娘的孩子啊…… 她松开她,同她四目相对,却发现她的眼圈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正有些不安地看着她。 在等着她的回答。 「会的。」 杜怀月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 第78章 078 078/文:吃梨 这边的气氛刚刚好, 另一边的气氛倒也不差。 继裴聿川在棋盘上被杀得落花流水之后,自信满满的裴守静也没好到哪里去, 连续输了三把, 还每把都输得很快,他顿时开始怀疑人生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裴静柔:「大姐你下棋这么厉害的吗?我以前在书院跟同窗下的时候, 从来没输得这么惨过!」 裴静柔有些不好意思, 小声说:「其实也还好,跟别人下的时候偶尔也会输。」 「是吗?」 小少年不信, 觉得是她谦虚,「谁赢的你啊?」 裴静柔闻言便老实交代:「是陆松盈。」 这个名字一出, 裴守静还没反应过来, 裴聿川就笑起来:「难怪, 她是陆阁老的孙女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 「陆阁老可是国手, 围棋大家, 整个朝堂上能下得赢他老人家的都没几个, 陆松盈作为他的孙女,家学渊源,棋艺应当也相当不错。」 说罢他看向裴守静, 总结道:「你大姐姐在跟她下的时候也只是偶尔输几局,所以啊,你输得不冤。」 话虽然是这个道理, 但是小少年还是一脸的郁闷, 没想到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打败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一抬头看到在旁边围观棋局的自家弟弟, 顿时来了精神, 起身把他拉了过来,按在位子上坐下,大声道:「我是不行,这不是还有二弟吗?二弟下棋肯定比我强,让他跟大姐再下几局!」 第128页 裴聿川无语,这小子,胜负欲还挺强烈,自己下不赢,还要拉着弟弟再试试。 裴守愚倒是无所谓,其实见大姐姐下棋这么厉害,他也有点儿好奇,所以也没拒绝,顺着大哥的意思坐下来,不过在执子之前,他还是问了句:「阿姐连着下了好几局,累吗?」 「不累。」 裴静柔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前几局结束得都挺快的。」 她这话说完,裴聿川和裴守静:「……」 作为前几局的对手,听到这句话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裴静柔和裴守愚两个人却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开始了。 然而他们俩这局棋,却下了很长时间。 这下,就算是裴聿川这个刚入门的新手,也能看出这应该是两个人的棋艺水平不相上下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小姑娘的面上也没了方才的轻松之色,眉头紧蹙,落子的动作也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裴守愚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然而就在这样有些紧张的氛围当中,裴守静却活跃得像个店小二,一会儿给他们俩倒了杯茶,一会儿给他们把茶点端了过来,一会儿又要找扇子帮他们扇风,虽然没说一句话,但是哪儿哪儿都有他,围着正在下棋的兄妹俩团团转。 最后还是裴聿川忍无可忍把他提熘到一边,小声道:「你给我安生点儿,生怕不能打扰他们的思绪是不是?」 熊孩子这才「哦」了一声,终于老实下来。 良久,那边终于分出了胜负。 「阿姐棋艺精湛,是我输了。」 裴守愚举着一枚棋子,端详了半晌,最后终于放弃,嘆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之中。 裴静柔也松了口气,说实话这局棋她下得也有些费力,守愚的水平比阿爹和守静的要强多了。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裴守静一看这,不由得摇了摇头,走过去拍了拍裴守愚的肩膀,长长地嘆了口气:「二弟,你也下不赢大姐啊……」 裴守愚坦然地点头:「让兄长失望了,这一局是没能赢。」 裴静柔却忽然开口道:「其实就差一点儿了。」 「输了就是输了,阿姐无需替我圆场。」 裴守愚慢吞吞地捡棋盘上的棋子,将黑白两种分开丢进各自的棋盒里,一边道。 裴守静失望归失望,听了这话也还是点点头,「对,大姐,赢了就赢了,没必要谦虚。」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看向裴聿川,「阿爹,杜姨会下棋吗?」 这话题有点儿跳跃,裴聿川挑了挑眉,但还是认真回想,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应当是会的吧?」 「您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要跟人家成亲啊?」 小少年话里还带着点儿嫌弃。 裴聿川心中瞭然,这是想跟自己好好谈了,想了一会儿,然后故意说:「本来也不是非她不可的,但毕竟是因为你跟守愚,给她带来了麻烦,虽然我能帮忙处理,但掺和人家的家事,会对她的名声有损伤。」 这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然而两个小少年对视了一眼,然后裴守静就颇为不信地道:「你可别欺负我们不懂啊,您要是想处理好一件事,哪儿还能让旁人知道是您出手的。」 裴守愚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也是那么个意思。 见被他们看破了,裴聿川忍不住笑了笑:「你们还挺懂。」 裴静柔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但还是没出声打扰他们。 裴聿川见状,便让裴守静跟她解释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熊孩子虽然有点儿不乐意提起,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 裴静容听得微微咂舌,最后没忍住说了句:「你们俩可真是……」 两个小少年的脸顿时红了,裴守静赶忙道:「我们已经知道错了,大姐姐,现在咱们可是一伙儿的,要问清楚阿爹续弦的事儿呢。」 裴静容欲言又止,想说她对这件事没意见,也没什么资格发表意见,毕竟她不是裴家的亲生女儿。 再说了,有哪家的长辈续弦的时候会问晚辈的意见的…… 裴聿川将他们三个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忽然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笃笃」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裴守愚道:「真话。」 裴守静也大声道:「当然是真话!」 裴静柔……裴静柔没说话。 反应各不相同,但都在裴聿川的预料之中,他点了点头,平静地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 随即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选择杜怀月的原因一一道来。 几个孩子也不小了,身在安国公府这样的家里,可以平平无奇,可以泯然众人,可以不成才,但不能不懂事,不能不明白事理,因为他们身处这样的位置,但凡一个不清醒,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就可能会连累全家。 就像原着中,裴守静因为在皇子们夺嫡时站错了队,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家人那样。 他这一番话说完,直接把三个孩子给听沉默了。 裴聿川也不着急,就在边上悠哉喝了杯茶,又吃了几块茶点,等着他们反应过来。 第129页 毕竟都是花钱买的,不吃多浪费。 过了好半天,其他两个孩子还若有所思,还是裴守静先出声,他看向自家阿爹,一脸的烦躁,忍不住将信将疑地问:「这是因为这样,不是您编出来唬我们的吧?」 他这个反应,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裴聿川方才的话中,皇帝是一个合格且正常的皇帝,但在裴守静的心里,皇帝却是一个待他极好的长辈,是他的舅舅,有什么好事儿好东西都想着他,所以他不愿意相信方才裴聿川话中的人跟自己印象中的是一个人。 但,人总是多面的。 裴聿川也没想立马就把他的思想转变过来,只是先让他心里有个数,等他问完之后过了片刻,才道:「我有必要在这件事上编出理由来骗你们吗?」 这句话说得几个孩子无言以对。 确实,他们身边有那么多的认识的朋友,母亲早逝的也不是没有,家中父亲还不是该续弦续弦,这种事怎么都不可能跟孩子们商量,确实没必要编什么假话当理由。 最后还是裴守愚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气氛:「父亲,对这件事,儿子没意见。」 他这句话引得裴聿川不由侧目,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小少年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睛,同他四目相对,实话实说道:「其实舅舅先前过来的时候,跟我提起过这件事。」 「什么事?」 「您有可能会续弦的事。」 小少年思考了片刻,果断选择把自家舅舅卖了,毕竟舅甥二人都没相处过几次,若是论感情,还是跟亲爹的感情比较深,他道:「舅舅说,您能为我阿娘守上这么多年已经颇为不易,但偌大的国公府,不能没有女主人,将来大姐姐,还有阿容及笄定亲还有成婚,都需要有人操持,祖母年纪已经大了,难免力不从心。」 「舅舅还说,旁人对续弦这件事避如蛇蝎的原因,大都是因为怕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但他相信您的为人,就算是续弦了,也不会让她威胁到我们几个,所以这个问题在您面前算不得什么问题。」 他记性极好,基本上把柳景州上次说的话复述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但是,柳景州是受了自家夫人所託,为裴聿川有可能会娶王意蕴提前做的铺垫。 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裴聿川和王意蕴第一次见面就没达成共识,这件事也没了后续,他开解自家外甥所说的这些话,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 裴守愚说完这番话,裴静柔也连忙跟着点头:「阿爹,女儿也没意见的。」 她本就是裴家收养的女儿,韩嬷嬷之前就跟她说过,国公夫人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着,阿爹迟早是要续弦的。 与其是个出身显赫的贵女,譬如新城长公主之类的,倒不如阿菀她阿娘。 第79章 079 079/文:吃梨 大姐和弟弟都没意见了, 唯独裴守静还不作声。 不过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裴聿川是不是要续弦上了,而是还停留在对方刚刚的那番话上。 他现在心里就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一个强壮的小人儿先占了上风, 然后说阿爹说的是对的,就算是你的舅舅,皇帝也还是皇帝, 这个小人儿刚说完这句话, 被它压在下面的小人儿又顿时一股勐劲儿把它掀翻,叉着腰振振有词地反驳:就算是皇帝, 也是一直对你好的舅舅,可别忘了是谁一直在关心你, 什么好事儿都没忘了你, 还让你跟几个皇子一样学武的! 叉腰小人儿还没得意完, 又被强壮小人儿一拳打倒, 你可别忘了四皇子, 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无视到那种程度, 更别提你这个外甥了,要是有一天你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你瞎说! 你才瞎说! 两个小人儿又打起来。 「烦死了!」 裴守静用力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两股想法都甩出去, 为什么他觉得两个说法都有道理,又哪儿哪儿都有点不对呢?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裴聿川一看他的表情,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心里也有些无奈, 明白是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对小孩儿长久以来的印象造成了冲击。 但……也不能不说。 或许是他在前世所受的教育当中, 见过太多皇帝们的事迹了, 或许景泰帝是个有人情味的好皇帝, 但裴聿川却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心,君不见那些真把皇帝当自家人的臣子,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或许原主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在皇帝面前一直维持着君臣之礼,没有丝毫越界,就算是再挑理的大臣,都找不出他的问题来。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小孩儿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想着,他索性伸出手揉了揉裴守静的脑袋,将他从纷杂的思绪中拯救出来:「别想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再想了,这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或许是阿爹和你阿奶杞人忧天也不一定。」 裴守静闻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面的意思很明显—— 您话都说了,我还能当没听过吗? 裴聿川不置可否,又在他头顶揉了两下,温声道:「你有眼睛,要学会自己去看,碰上不懂的,就多看看,明白了吗?」 小孩儿还是有点儿懵懵懂懂的,下意识点了点头。 第130页 反倒是裴守愚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话题说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裴聿川刚要过去开门,裴静柔已经眼疾手快地跑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咦,阿容你回来了?还有杜姨……」 裴聿川看过去,看到的就是门后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二人之间的气氛看样子居然还不错。 不由得好奇起来,自家女儿有多难说服他是知道的,也不知道杜怀月是怎么办到的? 「阿爹!」 小姑娘一进门就朝他跑了过来,直直冲进他怀里,差点儿把他撞了个趔趄。 裴聿川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力气还挺大。」 裴静容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站直了身子,小姑娘这时候眼圈还有点儿红,裴聿川一看就知刚才是哭过了,但为了不让她没面子,就假装没看到,屈起手指往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对门口的杜怀月点了点头:「杜娘子进来坐坐?」 杜怀月闻言便摇了摇头,「阿菀还在家中等我,若是国公爷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裴聿川本来想将她留下来,跟其他几个孩子也熟悉熟悉的,但随即一想,这件事也不着急,便点头应了:「那我让南山送你。」 杜怀月下意识拒绝了:「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随即意识到自己拒绝得似乎有些太快了,又描补了一句:「现在还没完全定下来,枣花巷人多眼杂的……」 她没说完,但裴聿川已经听懂了,人多眼杂,就会惹来流言蜚语。 他倒也不愿意好心办了坏事,替她惹来麻烦,随即便点了点头:「那就算了,不过我已经让南山去打包了一份茶点,你带回去给阿菀吃吧。」 这是一点小心意,杜怀月便没有拒绝,谢过他,又跟几个神情都不太自然的孩子道别之后,便先行离开了清风楼。 …… 当天夜里,安国公府的马车悄无声息的来到枣花巷。 马车停在巷口,裴聿川下了马车,身后跟着奔雷和南山,主僕三人往巷子深处走去。 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南山上前敲门。 「笃笃」两声过后,又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一道疑惑的女声:「谁呀?」 听出是柳明意身边那个侍女的声音,裴聿川上前一步,温声道:「烦请通报一声,故人来访。」 听见他的声音,玲珑的双腿一软,险些惊叫出声,整个人都被吓得差点栽倒在地,慌忙扶着墙站稳。 她有点儿想装傻,但脑中仅存的理智告诉她,既然安国公已经亲自上门,否认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只好应了一声,小声道:「请您先稍待片刻,婢子这就去跟我家娘子说一声。」 屋内,柳明意原本已经歇下了,然后就见玲珑急匆匆地掀开帘子进来,满脸的焦急。 她靠在大引枕上,单手撑着头,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见状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了?」 「娘子,不好了!」 「国公爷找上门来了!」 玲珑语出惊人,顿时把柳明意的哈欠给吓了回去,整个人都像是寒冬腊月兜头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打了个激灵,「你说谁?谁来了?」 「国公爷,安国公。」 玲珑怕她没听清,还特意说了两遍,然后就见自家娘子脸色阴晴不定了半晌,最后长长地唿出一口气,像是解脱了似的,对她摆了摆手:「去开门吧,把他们请到花厅,我换身衣裳就过来。」 「您说真的?」 玲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柳明意没好气地说:「上次在阿月家的时候跟他撞了个正着,早就被看到了,本来还等着他找来呢,没想到他那么沉得住气,足足过了半个月才过来,肯定是该调查的都调查清楚了,容不得我混过去了。」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哀嘆一声,趴在引枕上,小声咕哝:「死就死吧,早死早超生。」 声音虽然小,但还是惹得玲珑瞪了她一眼,赶紧「呸呸呸」,双手合十:「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柳明意被逗笑了:「我都多大的人了,还童言无忌呢?快去给他们开门吧。」 玲珑无奈,只好先出去开门,将裴聿川主僕三人迎了进来。 「有劳。」 裴聿川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文有礼,玲珑连道:「您太客气了。」 裴聿川笑了笑,随她往花厅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开口问道:「从前好像没在她身边见过你,你是后来跟在她身边的?」 他话音刚落,玲珑心里就打了个突儿,她也没想到,国公爷居然记性这么好,自家娘子身边曾经有哪些丫鬟都记得,只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婢子是后来才跟着娘子的。」 裴聿川闻言,「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在花厅坐了没多久,玲珑刚煮了茶端上来,柳明意就踏了进来。 「许久不见。」 裴聿川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眼前这个一袭碧裙的人正是柳明意,沖她点了点头,「的确是许久不见了。」 柳明意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因为知道这个人的性子,也懒得跟他多寒暄了,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国公爷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第131页 她这一句,给裴聿川问得愣了一下。 无语半晌,他才无奈开口:「还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柳明意有点儿心虚,忍住想要替自己辩驳的心思,等着他的下文。 裴聿川感嘆完这句,还当真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深夜来访,自然是为了问问柳娘子,当年为何以难产为由假死离开,而如今,为何又忽然回到盛京,其中,究竟是何缘由,不知能否告知在下?」 「我说不能,你会不问吗?」柳明意想也不想就道。 裴聿川一本正经:「当然不可能。」 「行吧,我就知道。」柳明意低头小声抱怨看一句,然后重新抬起头看向他,「让南山和奔雷他们先出去?」 裴聿川同意了。 待到花厅内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他人,柳明意斟酌了片刻,才开了口:「其实,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嫁人的。」 裴聿川默默在心里点了点头。 嗯,看出来了。 柳明意还在继续:「当初家族想要在嫡女当中选一个进京联姻,适龄的只有我一个,我答应了,但是有个条件。」 「条件就是要帮你在生产之后假死离开?」 柳明意顿了顿,然后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裴聿川开始好奇了:「你家里居然同意帮你?」 「不同意也得同意。」柳明意换了个坐姿,单手托腮,沖他笑了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当时家中就我一个适龄的,他们又捨不得放弃跟皇家联姻的机会,大概想着先答应下来,把我稳住,等我进了宫,就用皇宫之中森严来拒绝我。」 「却没成想,皇上也不愿意后宫之中出现太多世家的人,干脆把我赐婚给了你。」 「这可让我父亲和族老们的算盘打空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080 080/文:吃梨 不知为何, 在见到柳明意之后,他胸口忽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或者愤懑? 「换作是我, 你就能逼着柳家帮你脱身了?就那么扔下两个孩子不管?」 他这话尖锐又直接,都不像是他本人说的。 裴聿川说罢,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番话并不是他自己原本想要说的, 他就算要说,也不会这么问, 倒像是胸口那股愤懑推动着说出口的。 难不成这具身体里还遗留着原主的情感? 他这句话直接让柳明意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再次抬头看他, 目光不躲不闪, 语气平静地道:「我承认我对不起阿容和守愚他们兄妹俩, 但我除了是他们的阿娘, 还是自己, 是以前的柳明意, 现在的谢婉君,我知道我的想法有多离经叛道,一个女子不愿意嫁人, 宁愿放弃国公夫人的身份,抛弃子女,假死脱身, 隐姓埋名地活着。」 裴聿川心道, 倒也不算太离谱, 后世有这样想法的女孩子挺多的。 但在这样的古代背景下, 她这样的想法无疑是出格的。 他顿了顿, 才开口问道:「既然已经离开了, 为什么又要回来?」 柳明意闻言便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却不达眼底,她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只是想来看看阿容和守愚他们兄妹俩,想看看他们现在长多大了,过得怎么样。」 裴聿川倒也不是完全不信,但总觉得她回来,不应当只是为了看看孩子们。 他虽然没说话,但柳明意看得懂他的意思,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就知道你不会信,但你没当过娘,不明白,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信也没关系,在见过他们之后,我就会离开盛京,到时你自会相信我说的。」 她说完这段话许久之后,才等来裴聿川的回应。 他斟酌了片刻,才道:「你带给我的感觉,很矛盾。」 不等对方回应,他就摇了摇头,「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你当真会在见到他们之后就离开盛京?」 柳明意「嗯」了一声,然后道试探着问:「难不成你要安排我见他们一面?」 「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柳明意先是高兴,随即反应过来:「合着你这是为了让我早点走?」 裴聿川坦然地点了点头:「我跟你的婚事是御赐的,你假死这件事若是认真论的话,是欺君之罪,要是被旁人发现了,我们裴家说不定也要被你连累。」 柳明意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他的涵养算是极好了,在知道自己抛夫弃子假死脱身之后,除了那句质问,之后的反应都很冷静,设身处地,如果是她自己面临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得体了。 她点了点头:「是,是我的错,你来安排吧,只要我见过他们一面,立马就离京。」 「行。」 裴聿川站起身,「择日不如撞日,那便明日吧,正好又到了要陪着老太太去相国寺的日子。」 提到相国寺,他不由得疑惑:「上回在相国寺,你没见到他们俩吗?」 柳明意起身相送,闻言便停住脚步,摇了摇头:「上次我一直都跟阿月待在一块儿,没见到他们两个。」 裴聿川略一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正要抬步离开,柳明意有些迟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那日去阿月那边……是有什么事吗?」 他转过头,正巧对上她好奇的目光,心中思绪一闪而过,却只是「嗯」了一声,便道:「我先走了,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事。」 第132页 柳明意闻言,刚想问问他跟杜怀月之间能有什么事的心思也没了,没好气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放心吧,忘不了。」 裴聿川心道,你我还真放心不了,但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来,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南山与奔雷正在外面候着,见他出来,南山眼疾手快地替他披上披风,今晚有些起风,自家国公爷的身子又有些弱,还是得多注意着些才行。 待到他们走出枣花巷,上了马车,裴聿川才对外面的奔雷交代道:「这边继续盯着。」 奔雷低低地应了声是。 …… 翌日,相国寺。 老太太照例来寻方丈听经,裴聿川也没能逃得掉,不过在被老太太拉进去之前,对南山使了个眼色。 南山立马会意,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裴聿川这才放下心来,跟着老太太进了禅房。 禅房内燃着香,裴聿川坐在蒲团上,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檀香,耳边是方丈的讲经声,虽然大多听不太明白,但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整个人的身心都不自觉地沉浸了下来。 待到一个时辰的讲经结束,他站起身,随即将老太太也搀扶起来,沖方丈行了个佛礼,对方客气还礼,便先行离开。 裴老夫人被他搀扶着往外走,走到迴廊檐下站定,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还记不记得先前我们在寺里碰到阿月那次?」 「记得。」 裴聿川应了一声,心里不由得诧异了片刻,这就从杜娘子变成阿月了? 老夫人想起先前那次,还有点儿沾沾自喜,斜了他一眼,「上回我还在这儿给你求了一道姻缘签,上头就说你好事将近,你还不相信,这下信不信?」 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裴聿川没办法,只能无奈地笑笑,道:「是是是,还是您最明智了。」 老太太这下满意了,然后问起:「阿月爹娘那边,消息送过去了没有?」 裴聿川「嗯」了声,道:「已经送过去了,若是接到信就收拾启程的话,约莫半个月以后就能到盛京了。」 「还要半个月啊……」 老太太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忽地又想起来:「这件事,你跟陛下提过没有?」 「暂且没有。」 裴聿川顿了顿,才道:「我想等杜娘子的爹娘到了盛京,您跟那边见过面,通了气之后,再去跟陛下提。」 「也行。」老太太寻思了一下,就把这事儿给撂开手了,然后左看看,又看看,不由问道:「孩子们呢?」 裴聿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让南山领着他们去玩儿了,现在估计在碑林那边吧。」 「也是。」 老太太闻言点点头:「他们年纪小,这寺里有意思的估计也就那儿了。」 不等裴聿川完全放下心来,身边老太太又道:「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裴聿川:「……」 「娘,那边路不好走,您就别过去了。」 想到在那边可能会碰上柳明意,老太太要是认出来了,这事儿就大了,还是将老太太劝住了。 …… 碑林。 裴守静百无聊赖地熘达着跟在弟弟妹妹身后,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差点儿被地上的石头绊倒,还好身边的小厮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才避免了他在众人面前摔个大马趴。 不过这动静有点儿大,还是被前面几人察觉到了。 裴守愚转过身看向他,目露疑惑:「兄长昨晚没睡好吗?」 「是啊,这事儿搁谁身上谁能睡着啊?」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怨了一句,随意靠在一块残碑上,「这事儿我想了一晚上,天快亮才睡着。」 他这话说完,其他人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除了裴守愚,正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甚至还有点儿疑惑。 裴守静一看就惊了:「不是吧二弟,你怎么这么心大,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睡着?」 「为何不能?」 裴守愚不解地问:「这件事已成定局,杜姨这个人选也很合适,既然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为何还要纠结。」 裴守静:「……」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他心里还是有点儿没转过弯来,烦躁地踢飞了脚边的一块儿小石子,挠了挠头:「你们让我再想想吧。」 见他这样,裴守愚也不好再劝,虽然他不明白兄长为何想不明白,但看脸色还是会的,也不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了。 裴静柔平时话就不多,此时也不便开口。 至于裴静容,跟裴守静的关系本就一般,更不会去开解他了。 众人之间的气氛忽然间就变得有些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裴守静自己哀嘆了一声,打破了沉寂:「算了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续弦了。」 这话一出,裴守愚和裴静容兄妹俩的脸色顿时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 裴静柔:「…… 」 有时候真的很想把这个世子弟弟的脑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然而裴守静是个不会看气氛的,自己想开了,又重新兴致勃□□来,问他们:「碑林也看够了吧,咱们去湖边打水漂怎么样?上次薛二哥和我师父教我的,可有意思了。」 第133页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裴守愚也对这个兄长的性子有了一定的了解,明白他刚刚应该只是无心之语,干脆不跟他计较,闻言便点了点头,配合地道:「好,那便一道过去吧。」 说着还轻轻扯了扯妹妹的袖子。 裴静容虽然有点儿生气,但想起上回答应阿爹要跟大哥好好相处,便只瞪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发作。 「走吧走吧,你们几个都不会吧,到了地方我教你们!」 裴守静见他们都答应了,顿时咧嘴一笑,大包大揽地领着他们往湖边去玩儿。 待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碑林,柳明意才带着玲珑从不远处的竹林中走了出来,她轻轻地嘆了口气,语气略带惆怅,又有些欣慰:「玲珑,你瞧见了吗,他们都长这么大了。」 「是,娘子。」 玲珑拍了拍自家娘子的手以作安慰:「一看就是您的孩子,你看跟您长得多像,尤其是二郎。」 「是啊……」 柳明意的声音轻的像是要被风吹散。 良久,她收回视线,道:「见也见过了,咱们该走了。」 「您……不跟国公爷道别吗?」 「不了。」柳明意摇摇头:「他大概也不想再见我,走罢。」 「是。」 第81章 081 081/文:吃梨 当日晚上, 裴聿川就收到了柳明意离京的消息。 他点了点头,对眼前刚汇报完消息的奔雷道:「知道了, 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 去帐上支三十两银子,好好吃顿饭,休息一番。」 「谢国公爷!」 奔雷美滋滋地一口应下,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拿这三十两银子跟兄弟们去哪儿大吃一顿, 是不是还能去花船上点两个小娘子作陪,听听曲儿什么的。 刚想得入神, 耳边又传来自家国公爷的声音:「有了银子也别乱花,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攒起来也好娶个媳妇儿。」 奔雷顿时苦着一张脸道:「国公爷, 小的家里就我这一个人, 没牵没挂地才好为您做事啊, 您就别催我了……」 裴聿川看着他这一脸难受, 这些日子自己被各方催婚的郁气顿时舒缓了不少, 对他微微一笑:「那怎么行,先成家后立业,你尽心尽力为我做事, 我怎么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他态度越是温和,奔雷这心里就越是不得劲儿,赶忙摇摇头:「那, 那就日后再说吧, 您要是没什么事儿, 小的就先告退了啊。」 见他怂成这样, 裴聿川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奔雷赶紧行礼之后一熘烟儿跑了。 急得像是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桐君端着刚熬好的药走过来, 差点儿被他撞到, 吓得惊叫一声,好不容易站稳,等到看清是谁,她顿时没好气地瞪了奔雷一眼,埋怨道:「你跑这么着急干什么?」 奔雷也被吓了一跳,赶紧问:「你没事儿吧?」 「还好没真的撞上。」桐君摇摇头,低头看了眼药碗,只见原本八分满的汤药因为自己方才躲避的动作有些剧烈,洒出去不少,此时里面就剩下一半了,不由得懊悔起来:「这药熬起来要花好几个时辰呢……」 奔雷却注意到她端着药碗的手被烫红了一片,登时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的手好像被……被烫到了,要不要紧?」 经过他这一提醒,桐君才反应过来,顿时感觉一阵火辣辣的疼,但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疼,算了,你有什么急事要办就赶紧去吧,这药撒了我还得给国公爷再熬一碗去。」 奔雷哪儿有什么急事要办啊,一听这话脸都没地方放了,也不知该怎么说,索性直接伸手把药碗从她手里抢了过来,「你去敷药吧,我去帮你熬药!」 「你别闹了……」 桐君骤然被抢了药碗,原地愣了片刻,旋即无语起来,想把药碗抢回来,但奔雷人高马大的,她就算踮着脚也堪堪到他胸口的高度,此时他高举着药碗,她愣是怎么都够不着。 「……」 抢不过就不抢了,她直接扭头就走,奔雷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走到院门口了。 正要追上去,南山手里拿着几样东西走过来,瞧见他俩一人急步在前头走,一人在后头追,不由得笑起来,调侃地问道:「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话刚说完,就瞧见了桐君手上那一大片被烫红的地方,顿了顿,「怎么烫伤了,我那儿有药,你先去用凉水沖沖,我等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说完这句话,奔雷也追了过来,见他手上举着的药碗,再联繫到桐君身上的药味,南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药碗给我吧。」 「不是……」 「拿来吧你。」南山不由分说就从他手里接过药碗,「一看就是你闯的祸,还不赶紧帮桐君去打水,这烫伤以后得用凉水冲上好一会儿才行。」 见奔雷呆愣愣的样子,他又补了一句:「难不成你还要她自个儿打水?」 「那不会!」 奔雷一听这个,赶紧摇头,几步走到桐君面前:「对不住桐君姑娘,我这就去帮你打水!」 说罢又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往大厨房那边走去。 桐君也对他没话说了,摇了摇头,对南山道:「还得麻烦你帮我跟国公爷说一声,药恐怕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送过来了。」 第134页 南山「嗯」了一声应下,又催她:「我知道了,你赶紧去吧,自个儿的手不知道疼啊?」 桐君抿唇沖他点头,笑了笑,「我这就去。」 …… 南山单手拎着几样东西,另一只手端着只剩下一半的汤药进来。 他一进来,裴聿川就闻到了熟悉的药味,还以为是桐君过来了,一抬头:「怎么是你来送药?」 南山想到刚才的事,就笑着跟他说了。 裴聿川一听也摇摇头:「这是真够愣的,难怪还不成亲。」 说到这儿,他又问:「桐君被烫得严不严重?」 南山想了想才道:「烫红了一大片,但没起泡。」 「那估计也疼个够呛。」裴聿川嘆了口气:「我这儿有上好的烫伤膏,你去给她送过去吧。」 南山应下,又替桐君谢过他。 裴聿川:「说起来也是因为给我送药才被烫伤的,不值当谢,你跟她说一声,我给她放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熬药的事先交给你。」 「是,国公爷。」 南山走后,裴聿川这才站起身,看向他带来的几样东西。 都是些书画,古籍,还有从金楼定做好的几样造型简单大方的首饰。 ——都是给即将进京的杜家人准备的见面礼。 他大致翻看了一下,然后满意地盖上盒子。 虽说他跟杜怀月的这门亲事,是协议合作,但需要达成合作,还是需要展现出一些诚意的。 毕竟听老太太提起过,杜怀月的父母兄长都颇为爱护她,自然也会认真考察他这个未来女婿。 说起杜家,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派人去调查回来的结果。 杜家的老太爷,也就是杜怀月的祖父,竟然曾经是前朝的状元,数年沉浮,最后还官至前朝国子监祭酒。 这个官职,虽说不上有多么显赫,但却十分清贵。 后来因为上官构陷,老爷子怒而辞官回乡,却因此正好避开了兵祸,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回到老家之后,开设了一所书院,自此教书育人,专心做学问,不问世事,反而教出不少学生,清山书院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现如今已经成了宁州颇有名声的书院,比起大魏其他几个名声更大的书院,倒是有些内秀的意思了。 其实在查到清山书院的时候,裴聿川心里隐隐约约就有个想法,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几年再说吧。 南山拿过来的除了这几样,还有一份礼单,他大致看了看,跟东西都能对得上号,便对寒山招了招手:「去把礼单送到老太太那边去,请她过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寒山应了一声,拿着礼单离开了。 …… 另一边,桐君正默不作声地把手泡在冷水里,手背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只不过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疼痛难忍。 耳边还有聒噪的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桐君姑娘,你好点儿了吗?这些水够不够,要不要我给你再换盆水,要不再打两桶?」 桐君不想说话,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还能话多成这样,自家祖父,阿爹还有阿弟,就算是话最多的阿弟,都没有奔雷这么能说话,还都是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他,作为安国公府的侍卫,她以前跟他也打过几次交道,瞧着不是挺沉默寡言的吗? 她不说话,奔雷就一直围着她团团转,一会儿问水够不够,一会儿问她还疼不疼,一会儿又懊恼认错,怪自己走路不看路,把桐君烦个够呛。 终于忍无可忍开了口:「这些水已经够了,您有什么事儿尽管去忙就是了,我的手泡会儿冷水就好了。」 南山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不由在心里感嘆,还得是奔雷啊,能把桐君平日里这么稳重的人都逼急了。 他走过来,故意咳了两声。 听到这声,桐君和奔雷二人抬起头,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南山见状,顿时觉得更好笑了,走到他们跟前,也不问别的,从袖中掏出一盒药膏,道:「这是国公爷给你的,专治烫伤的好药。」 不等桐君面露惊喜之色,他又告诉了她另一个好消息:「国公爷还给你放了几天假,让你在家好好休息,等手完全好了再来。」 果然,桐君一听这句话,眼睛都瞪大了些:「国公爷真是这么说的呀?」 「是。」 南山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药我就放在这里,你等会儿别忘了涂。」 见对方应了,又转头对奔雷说:「一块儿走吧,别打扰她休息了。」 「可这些水……」 南山环视了一圈周围放着的好几大盆水,无语片刻,然后诚实地说:「这些水别说泡手了,养鸭子都够了。」 桐君一听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在他们俩看过来之前迅速收敛,装作刚刚不是她笑出声的样子。 见她总算是笑了,奔雷也松了口气,弯腰放下手中的木桶,「那……那桐君姑娘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知道了,去吧。」 …… 半月之后,杜家人总算是到达了盛京。 算好时间的裴聿川一早就派了人,提前派人守在东山码头,等见到杜家人就传消息回来。 因此,今日的点卯结束,他刚走出通镇司的大门,就见南山迎了上来,将这道消息汇报给他听。 第135页 裴聿川闻言,驻足想了想,「他们初来盛京,恐怕进城就要花不少工夫,你亲自去一趟,带他们从侧门进来。」 南山刚要应下,又听到自家国公爷多嘱咐了一句:「还有,派个人去杜娘子那边说一声。」 第82章 082 082/文:吃梨 收到裴聿川派人送来的消息时, 杜怀月正好没有外出,陪着女儿在家。 送走来人, 杜怀月转身对上女儿好奇的视线, 抿唇笑了笑,按捺住心里的雀跃,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 「外祖父和外祖母, 还有舅舅舅母和表哥都要过来,阿菀还记不记得他们?」 小姑娘虽然小, 但是对自家外公外婆还是有点儿印象的,在她的记忆中, 外祖父很温和, 说话都带着笑, 外祖母长得好像有点儿凶, 但是对她其实也很好, 至于舅舅和舅母还有表哥, 她就记得没那么清楚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杜怀月居然看懂了,不由得一笑, 问道:「记得外祖父和外祖母,不记得舅舅和舅母还有表哥了?」 杨菀之点点头,然后上前抱住她的胳膊, 拉长了声音, 讨好地说:「阿娘……我把他们忘记的事情, 你能不能不告诉舅舅他们呀?」 「为什么不能说呢?」 杜怀月其实知道女儿在想什么, 但是故意逗她。 小姑娘理不直气也壮:「舅舅他们要是知道被我忘记了, 那该多难过呀, 为了不让他们难过,阿娘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杜怀月顿时被她逗笑了,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好吧,阿娘答应你了,这件事就先不告诉他们了。」 「谢谢阿娘!」 杜怀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站起身来:「要不要去换身衣裳,等会儿他们就到了。」 杨菀之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要换,阿娘我想换前天新做的那身。」 「那就换。」杜怀月笑笑:「走,阿娘去帮你换。」 等她们收拾得差不多,杜怀月又打量了一番房内的布置,确认没什么问题,便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 她急急跑去开门,门一开—— 「阿月!」 「阿娘!」 许久不见自家女儿,杜自山一阵高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自家夫人给挤到一边儿去了。 见娘俩说话说个没完,忍不住故意咳嗽了一声,想提醒她们。 然而没有任何作用,压根儿没能打断,正当老爷子有些失落时,杜怀月身后忽然探出个小小的脑袋,好奇地看向他,试探着唤了声:「阿爷?」 老爷子顿时喜笑颜开,像是连日舟车劳顿的疲惫都没了,立马应了声:「哎!」 「这是咱们阿菀吧?」 他往前挤了挤,弯腰看向自家外孙女,和蔼地问。 小姑娘点点头,又眼尖看到了他们身后的人,赶紧扯了扯自家阿娘的袖子,提醒道:「阿娘,是南山哥哥!」 杜怀月跟自家阿娘说了几句话,骤然被提醒,才回过神来,歉意地朝他们身后的南山道:「实在对不住。」 南山理解地笑了笑,又道:「无妨,国公爷让我送杜先生他们过来,差事也完成了,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您一家团聚。」 杜怀月象徵性地请他进来喝杯茶,南山自然不会不识趣,婉拒后便离开了。 …… 一直站在门口说话也不像话,南山走后,杜怀月便将父母兄长,还有嫂子一块儿都请进了小宅中。 杜自山踏进自家女儿这座小宅子,背着手,慢吞吞地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儿,最后停在葡萄架下,赞嘆地道:「你这家里,还拾掇得挺像样的,有柿子树,有葡萄架,还有一小丛花草,甚好,甚好。」 「阿爹,您若是喜欢,就在这边多住些时日。」 杜怀月在旁边正挽着自家阿娘的手,闻言便笑吟吟地说。 另一边,杜彦明正跟江氏在逗着杨菀之说话,闻言便抬起头道,「阿月,你还真别说,这次说不定还真得多待些日子。」 江氏却悄悄掐了把他的胳膊,轻咳了一声,才道:「待多长时间,都听爹娘的。」 她力气用得很大,疼得杜彦明龇牙咧嘴的,然后就见到阿菀好奇地看了过来,赶紧收敛了,温和地问:「阿菀还记不记得舅舅啊?」 小姑娘听到这句话,心虚了一瞬间,随即用力点点头:「当然记得啦。」 好在杜彦明没看出她的心虚,一听这话就高兴起来,越发想逗着她说话。 杜自山抬头看了眼长得正好的葡萄,依依不捨地收回视线,然后往女儿这边走过来,正听见老妻在跟她说话。 「我们下了船,就雇了马车进城,也不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城门口排了好长的队,正发愁呢,就过来一个人,说他是安国公安排来迎我们的,就是方才那人,说他叫南山。」 杜怀月听到这儿,点了点头:「是,您别看他年轻,其实是安国公身边得用的人呢。 」 「这么看来,他对你还挺上心?」 林氏看了眼女儿,不等她回答,又自个儿颔了颔首,像是在估量什么一般:「他不可能算到我们到盛京的准确日子,但是能在城门口迎上我们,应当是派了人在码头守着,看到咱们到了就送消息回去的。」 「也算是用了心思。」 林氏顿了顿,又道:「不过究竟要不要同意这件事,还得我跟你阿爹看过他本人,再跟安国公府的老夫人见过面再说。」 第136页 饶是他们过来的目的就是这件事儿,自家老妻一来就开始说这个,杜自山在旁边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打断了她们娘俩的谈话,见她们看过来,才慢吞吞地道:「这事儿啊,也不着急,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 林氏闻言就斜了他一眼:「咱们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儿?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 杜自山欲言又止。 「怎么,我说的不对?」 林氏又问了一句,说着看到正在跟自家儿子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外孙女,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问女儿:「这件事,你跟阿菀提到过没有?」 女儿能再嫁当然是好事,他们做爹娘的,也不希望自家女儿遇人不淑和离之后,就这么带着女儿一直一个人。 日后等到阿菀嫁出去了,她就剩孤零零一个人了,这怎么能行? 所以林氏压根儿不避讳这件事,千里迢迢地过来,就是为了亲自替自家女儿把把关,看看这个安国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怎么样,女儿到底能不能嫁。 她在过来之前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个人不靠谱,过不来她这一关,她就准备回去的时候带着女儿和外孙女一块儿回去,能在那边儿给她找个好人家是最好的,就算找不到,留在家里陪着他们也行。 杜家是没有杨家那么富裕,但也不算穷,多养两个人又怎么了。 要是儿子和儿媳妇儿有意见,尽管来找她就是了。 杜怀月听到她问的这个问题,点了点头,同样放轻了声音:「已经说过了。」 「那阿菀怎么样,有没有闹?」 「没有。」杜怀月略微苦笑,「您别看她年纪不大,其实很懂事,听我说过这件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是我愿意的话,她怎么都可以。」 「这……」 林氏闻言,无言了片刻,不由得嘆了口气:「是个懂事的,也不枉你跟杨煜和离的时候,一定要把她带走,为了养她吃了这么多的苦。」 「阿娘……」杜怀月摇摇头,神情认真地道:「女儿没吃多少苦,真的。」 林氏一脸的不信,她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身为清山书院山长的夫人,她也算是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了,其中寡母带着孩子的何其多?但要说日子过得好的,还真没几个,所以自家女儿这么说,她也只当她是嘴硬,报喜不报忧,不愿意让爹娘担心。 杜怀月一看林氏的表情就知她不信,有些哭笑不得,然后便将自己先前在顺天府尹方大人家做西席,教他们家的女儿琴棋书画,制香品茶,还与方夫人特别投缘,对方帮了自己许多的事说了。 这些事之前她也写信告诉过家人,但毕竟纸上篇幅有限,没有亲口说得详尽。 至于方夫人随夫出京,自己在她介绍的另一家受挫的事,就没必要告诉自家阿娘了。 林氏听了这些,虽然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多少放下心来,拍了拍女儿的手,长长地嘆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真心实意地道:「娘到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阿菀。」 见女儿面露愧疚之色,她笑了笑,将语气放得轻松了些:「不用愧疚,之前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要怪啊,就怪你爹没给你挑好人选,选了那么一个王八蛋。」 杜自山原本坐在一边安安生生地听他们俩说话的,怎么都没想到这火突然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然而这还是实话,没办法反驳。 他:「……」 好在林氏也没有揪着这件事不放的意思,瞪了他一眼,就接着跟女儿说话:「所以娘是盼着那位安国公,是个样样都好的良人。」 听到这儿,杜自山反而有些不乐意了,忍不住说:「我就不看好,这样的权贵之家,说不定性子多跋扈呢……」 「你还先看不上了?」 林氏一听这话立马冷笑了一声,「要是按照你挑人的眼光,说不定你看不上的,倒还真是阿月的良人呢。」 「你这是……这是污衊!」 「你说说我哪句话说错了?」 杜怀月这个当事人在中间坐着,反而在这个话题上插不上话了。 无奈之下,想去寻自家哥哥,希望他能来劝几句,然而一转头,就瞧见杜彦明正将阿菀举得老高,一大一小都乐呵呵的,自家嫂嫂在一边担心得不得了。 杜怀月:「……」 第83章 083 083/文:吃梨 太白楼。 三楼的雅间内, 裴老夫人难得的有点儿紧张,坐了一会儿, 又站起来走到窗边, 往下看了一会儿,又坐回去。 魏紫正在替她倒茶,见状笑道:「老夫人, 您别急, 杜娘子他们应该快到了。」 「我哪儿能不急啊。」 裴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嘆了口气, 「先前只知道阿月她爹是个读书人,我还当只是那种普普通通的老学究呢, 谁能想到居然是清山书院的山长呢?」 「你别看咱们裴家如今是勛贵, 可放到之前, 还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庄户人家, 可人家杜娘子家就不一样了, 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 咱们跟人家,从那底蕴上就不一样啊。」 魏紫听得若有所思,姚黄心直口快, 闻言便道:「可老夫人,那也是之前的事了,如今不是咱们家更好吗?」 「不能只看表面。」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 「底蕴这种东西……」 第137页 不过说完这句, 老太太心情又好起来了, 乐呵呵地道:「要是能成, 确实是一桩好事。」 她这句话刚落下, 就听见门口候着的侍女向来人问好的声音。 魏紫轻声道:「老夫人, 许是国公爷和杜娘子他们一家人来了。」 老太太站起身来,「走,去门口迎一迎。」 门外,裴聿川站在门口,客气地请杜自山与林氏夫妇先进门,「伯父与伯母请进。」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说面前这个人是冲着自家女儿来的,杜自山这么一个传统的读书人,态度自然也温和了些,沖他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跟自家夫人踏入房中。 一进门,就瞧见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迎了过来,笑着对他们道:「想来二位就是阿月的爹娘吧?我是聿川他娘。」 杜自山与林氏一听这话,顿时恍然:「原来是老夫人。」 双方客套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入了座。 门外,裴聿川看了看明显专门打扮过的杜怀月,与平时不同,今日她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裙,裙摆与袖口绣着精巧的兰花,面上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略微靠近一些,还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不知是什么香,半点不熏人,反而很是淡雅。 「今日熏得香同你很是相称。」 他语气温和地夸了一句。 「多谢夸奖。」杜怀月坦然接受了这句夸赞,问他:「我们还不进去吗?」 裴聿川摇摇头:「暂且不急,让长辈们先说说话。」 接着又问:「我听南山说你兄长还有嫂子都来了,今日怎么没来?」 杜怀月想到出门前的场景,忍着笑意道:「我爹娘让他们留在家中照看阿菀。」 虽然如此,裴聿川也能看出她的心情似乎不错,正巧,他今日的心情也不错,早上去通镇司,魏云帆来跟他汇报,虽然没追查到那个跟童太医来往甚密的道士的踪迹,但却查到了其他几件跟他相关的事。 这代表着这件案子总算是有了突破口。 他指了指隔壁的雅间,问:「进去坐坐?」 杜怀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往长辈们所在的雅间看了一眼。 裴聿川一看就懂,开口道:「等他们谈得差不多了,老太太身边的魏紫就会过来叫我们。」 他这话说完,杜怀月才收回视线,对他点了点头,客气地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雅间,各自落座,自有楼内的侍女送了茶过来。 「同伯父伯母那边说过我家的大致情况了吗?」 裴聿川帮自己跟杜怀月都倒了杯茶,一边问道。 杜怀月轻声谢过,才道:「已经提过了。」 「那伯父伯母的意思呢?」 问到这句话的时候,裴聿川心里其实还有点儿没底,毕竟按照先前调查来的信息,杜家父母应该是很疼杜怀月这个女儿的,自己可是有五个儿女,倘若对方不愿意让她当这么多孩子的后娘,兴许这件事就谈不成了。 这也是他在一开始的时候将这件事跟皇帝提过的原因。 杜怀月闻言,不由得回忆起昨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这件事的情形,片刻后,才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说不好。」 自家阿爹的意思倒是很明白,就是不怎么贊同,但阿娘的态度好像就相对来说宽和一些,没有立刻把话说死,只说等见了人,看过谈过之后再说,至于阿兄和阿嫂那边,又是两个态度。 想到自家阿兄在晚上商议的时候,一直没怎么开口,等到阿爹和阿娘去歇息了,他才来找她说话,却只说他没什么意见,只要她自己喜欢,觉得没问题就行。 还有阿嫂,几乎是几个人里面最支持的,就差把嫁进高门,气死杨家人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 想到这些真心实意关心着自己的家人们,杜怀月心中就像是有一股暖流流淌,面上神情也更加柔和了。 裴聿川见状,不禁挑了挑眉,「那就是态度都不统一了?」 「您怎么知道?」 杜怀月闻言,不由得惊讶了一瞬。 只见对面之人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温和地开口道:「你说的是说不好,不是不好说,证明你家人的态度应该不是全然反对的,而且令尊令堂也愿意过来一趟同我母亲见上一面,或许抱着先谈谈,要是不合适再婉拒的想法。」 杜怀月听罢,不由得道:「的确是这样没错。」 随即又歉意地道:「因为我先前的事,爹娘总会考虑得多些,还请您勿怪。」 裴聿川摇了摇头:「你放心,这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见杜怀月在听到自己这句话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他不由失笑,玩笑地问了一句:「我有这么可怕吗?」 「您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 杜怀月闻言,先是垂眸看了眼茶杯内微黄清澈的茶汤,随即抬起头,正好对上对面之人温和的目光,不由得怔了一瞬。 她很快回过神来,移开视线,往窗外看了一眼,以掩饰自己方才的走神。 她道:「若是您本人的话,气度温文尔雅,待人和气,自然不吓人。」 裴聿川饶有兴致地听着,知道这句话说到这儿,就要迎来一个转折了。 第138页 果不其然,杜怀月紧接着便道:「但您除了是您本人之外,还是安国公,是龙骧卫,这两种身份,自然会让我这种平民百姓望而生畏。」 裴聿闻言便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但我以为,杜娘子应当不会是那么胆小的人。」 毕竟她先前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客气有,礼貌有,恭敬也有,但唯独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杜怀月刚想说什么,门口传来动静,原来是隔壁谈得差不多了,叫他们两个过去。 「走吧。」 裴聿川先站起身来,等杜怀月也起身,二人一块儿去往隔壁雅间。 一进门,二人都能感觉到屋内的气氛很是和谐,裴老夫人跟杜夫人二人谈得有说有笑的,见他们进来了,裴老夫人还冲他们招了招手:「阿月快来,陪我们说说话,聿川你陪着杜先生去外面逛逛。」 闻言,杜怀月与裴聿川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然后杜怀月从善如流地走到老太太与自家阿娘中间的位子上坐下。 至于裴聿川,则是走到杜自山身边,客气地询问:「伯父想去哪儿?」 杜自山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的,但是又想替自家女儿掌掌眼,只好站起身来,「就去楼下走走就好。」 「伯父请。」 俩人出了门,两个不熟悉的人走在一块儿,杜自山大半辈子都在跟书和学生打交道,有些不善言辞,因而他们二人都走出一段路了,他还是一言不发,最后还是裴聿川先行开口打破了沉默。 「伯母和伯母是第一次来盛京吗?」 「不是,上一回来是为了帮阿月跟杨煜和离。」 杜自山下意识地道,然后说完停住了步子,心里那个悔啊,好端端的,自己提什么和离,提什么杨煜! 他试探着去看裴聿川的神情,只见对方的面色较之方才并没有什么变化,才稍稍放下心来。 忍不住为自家女儿辩解道:「你不要觉得我家阿月性子太过要强,就觉得她不够柔顺,实在是杨家人欺人太甚。」 「我明白的。」 裴聿川安静地听他说完,才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您放心,她跟杨家的事,我都知道的,也能理解。」 「你能理解?」 杜自山将信将疑地问。 不由得他不信,就算说得再好听,对方毕竟是个男人,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都算是正常,遑论裴聿川还是个国公,难不成家里就没个侍妾什么的? 「自然。」裴聿川随他停下步子,颔了颔首,开口道:「我这么说,您可能不信,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我与杜娘子相识时间不算长,但简单几次相处,也能看得出她的为人,并不是那种容不得人的性子,在杨家这件事上,她最不能忍受的,应当是对方在外养外室,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杜自山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被他说中了,自家女儿并不是不能接受她自己没生出儿子的情况下为夫君纳妾,但杨煜瞒着她,在外面养人,还偷偷生了孩子,这是她作为正妻不能忍受的。 「你这么说,难不成是你也有纳妾的心思?」 杜自山本就对他不满意,闻言就哼了一声,反问道。 裴聿川顿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老爷子的思维怎么这么跳跃,怎么想到这儿来的。 但他还是如实地道:「我没有这种打算。」 不等老爷子再挑刺,他又道:「且府中现在也没有别的侍妾。」 第84章 084 084/文:吃梨 他这两句话, 顿时把杜自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给堵住了。 下意识问了句:「真没有?」 裴聿川笑了笑,点头道:「当真没有。」 不等杜自山再问, 他便主动道:「您想来也听说过, 我父亲在跟随先帝起事之前,原本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哪怕后来成了国公, 也还是普通人的做派, 学不来权贵那一套,内宅之中只有我母亲一个人。」 「我自小受父母言传身教, 从未产生过纳妾的想法,能寻得一知己相伴是为最好, 奈何命运无常。」 他这番话说得杜自山的眉头逐渐扬了起来, 听到他说父母感情甚笃, 受到父母的影响而没有纳妾的想法的时候, 心里已经不由自主满意了几分。 因为杜自山自己也只有一位夫人, 后宅之中再无他人, 人总是会对同自己相像的人有好感。 至于裴聿川最后提到的命运无常,他也听懂了。 这说的应该是前面两位夫人,长乐长公主与柳氏女都是难产而亡的事, 的确算得上是命运无常。 想到这儿,杜自山忽然惊觉,自己不是来挑毛病的吗?怎么还满意上了, 这可不成。 于是他赶忙咳了几声, 干脆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有五个孩子?」 裴聿川「嗯」了一声。 杜自山问到这个话题, 突然想到自己听说的一道传言, 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恕我冒昧, 有个问题想问。」 「您尽管问便是。」 「敢问府上的三小姐, 生母是谁?」 裴聿川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件事,顿时想到了关于裴静婉是自己外室所生的传言,也明白过来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了。 他斟酌了片刻,才道:「实不相瞒,她的生母我也不知是谁……」 第139页 他刚说到这儿,杜自山立马就皱起眉头,面露不喜之色,出于涵养,才没有强行打断他的话。 裴聿川继续道:「但她的生父是我的一位好友,家中规矩甚严,不能将她接回去抚养,所以她生母离世之后,便将她託付给了我。」 他话音落下许久,杜自山才缓缓出声:「你还真是……」 话没说完,但里面的意思裴聿川是听懂了,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声音放低了些许:「这件事的真相便是如此,除了您之外,便只有我母亲知道了,还请您莫要传扬出去,这位好友与我有恩,我才应下这件事的。」 「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杜自山摆了摆手,无奈地道。 他自认看人还算准,通过这段对话,大致也能看出裴聿川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难判断出对方说的是真话。 再说了,先前他的后宅中并无女眷,要是有什么心仪之人,直接带回府中养着便是,何须遮遮掩掩的,就算那女子身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按照他如今的权势,想隐瞒起来做个明面上的假身份,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他说三女儿是好友之女,应当是真的。 …… 等他们二人聊完回去的时候,屋内气氛正好。 此时,也到了该上菜的时候,老太太一早就定了太白楼最好的席面。 「出都出来了,不如一块儿用过午膳再回去吧?」 裴老夫人不由出声相邀。 林氏闻言便点了点头,客气地谢过。 她也不想这么快就先回去,她还没好好观察观察安国公本人,虽然经过方才的交谈,能确认裴老夫人是个不错的人,跟自己也颇为投缘,但自家女儿毕竟不是嫁给她不是? 安国公才是那个要跟自家女儿共度后半生的人,她又信不过自家夫君看人的眼光。 干脆趁着两家人一块儿用膳的工夫再好好观察一番。 见她点了头,裴老夫人高兴起来,跟她介绍起太白楼的招牌菜来,二人之间的气氛又重新变得和乐融融起来。 裴聿川落座,位置正好在杜怀月正对面,迎上她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杜怀月顿时瞭然,看来这是跟自家阿爹谈得还不错,稍稍放下心来。 难怪她就觉得阿爹出去之前,还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回来的时候就跟他相谈甚欢了。 过了一会儿,太白楼的小厮端着菜鱼贯而入,没过多久,桌上便摆满了菜品。 等到结束饭局,双方各回各家,坐在马车内,裴聿川才长长地唿了口气。 总之,对他来说,这顿饭吃得颇为艰难。 除了要听双方长辈对自家孩子的名为贬低实则暗夸的话,还要时不时面对杜夫人的提问和问题里面的陷阱。 裴老夫人见状,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吧?」 「这还真是。」 裴聿川揉了揉额角,嘆了口气:「难怪您方才都不帮我说几句好话,原来光顾着看热闹了。」 「人家要看的是你,我少帮你说话才是真的帮你呢。」 老太太乐不可支地靠在靠垫上,想到刚才的情景就觉得好笑,难得见自家沉稳的儿子还有被问得面带尴尬的时候。 裴聿川无奈地点点头:「是,您说得有道理。」 「你是不知道,当年你爹想娶我的时候啊,被我家的几个兄弟们给难为成了什么样儿。」 老太太说着说着兴致就起来了,想到往事,面露怀念之色。 裴聿川没出声打扰她,只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听着。 老太太说了一阵,最后以一句感嘆结尾,「所以啊,人这一辈子,这种体验也不多,你就好好感受吧。」 裴聿川笑了笑,好脾气地应了声是。 老太太又道:「今日算是谈得差不多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去跟陛下说一声了?」 「是,儿子明日一早就去。」 听他应下来,老太太才放心。 …… 翌日,清晨。 裴守静照例准备进宫,出了门等上马车,却被吓了一跳。 「阿爹,您怎么也在啊?」 裴聿川忍住想要打哈欠的冲动,看了眼精神奕奕的儿子,心里羡慕,然后道:「我有事进宫。」 小少年「哦」了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下, 马车开始驶动,裴聿川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昨晚睡得有些晚,今日又起得太早,导致他现在还有些睏乏。 反观裴守静,就精神多了,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车外的风景,一会儿鼓捣着车内的小桌子,反正就像是屁股底下有钉子似的,怎么都坐不住。 裴聿川听到动静,不由得掀开眼帘看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只是无聊,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好容易到了宫门口。 父子俩下车,同走了一段路,到了下个路口便分开了,一个去见皇帝,另一个则是去演武场。 裴守静到了练武场,那三个皇子还没来,只有陈酿一个人。 「今个儿来得这么早?看样子是没在路上磨蹭?」 陈酿朝他走过来,不由得调侃道。 然而小少年最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没什么心思跟他斗嘴,默默地走到场边,摆好姿势开始蹲马步。 他这么反常,陈酿立马就发现了,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难得关心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第140页 裴守静本来不想说,但是一想到这件事都快定下来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仰着头看向陈酿,小大人似的长长地嘆了口气:「师父,我爹要续弦了。」 陈酿没成想是这么件事,闻言便走到他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算得了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愁成这样?」 小少年鼓着嘴不说话。 陈酿又道:「你看你都这么大了,翻过年就十一了,你那个继母呢,要是个好相处的,你就跟她好好相处,她要是个不好相处的,你就不跟她来往,只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反正你的世子名分已定,又住在前院,她就算手再长,也伸不过来,你身后又有陛下做后盾,谅她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再说了,我看裴叔也不是个煳涂人,应该心里有数,看重的人应当不会那么不靠谱。」 说到这儿,他又问:「你那个未来继母,是个什么身份,家世怎么样?」 裴守静闻言,挠了挠头,「应该只是普通人家,听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 他这话说完,陈酿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不就得了?」 见他疑惑地看过来,陈酿笑了一声,替他解释起来:「裴叔挑这个人,应该是用了心的。你看她家境普通,就意味着她娘家的助力有限,不会借着娘家的势力为她将来的儿子谋夺世子之位,毕竟你是陛下的亲外甥,你弟弟是河东柳氏家主的外孙,怎么都轮不到她想,要是她将来所生的儿子想当上世子,那得把你跟二郎都搞下去才行。」 小少年:「……」 不过陈酿这话糙理不糙,裴守静居然还真的被说服了。 倒不是因为那些当不当世子的话,而是根据他所分析的,自家阿爹选中杜姨,的确是为他们考虑了很多。 这么一想,他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儿小小的不得劲,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见他的脸色比起先前好看多了,陈酿站起身,沖他扬了扬下巴:「好受了?」 小少年闻言,一边起身,一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好受了就起来继续蹲马步吧,今个儿多蹲半个时辰。」 「什么?!」 小少年刚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就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惊叫一声,控诉起来。 陈酿挑了挑眉,「怎么,不行?就当是我开导你的报酬。」 第85章 085 085/文:吃梨 另一边, 因为今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不用上早朝, 皇帝请寝宫出来, 便直接去了凌霄殿。 裴聿川过来的时候,皇帝刚要用早膳,见他进来, 便招唿他一块儿用。 「阿默来了?来得正好, 来来来一块儿用。」 裴聿川正好没用早饭,闻言便谢过, 入座一道用了。 待到用完,皇帝才问:「你今个儿可算是来着了, 你要是不来我还得让人去传你。」 「陛下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 「这倒不是。」皇帝摇了摇头, 然后道:「是关于柳景州的, 该给他个什么官职,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裴聿川闻言, 斟酌了片刻才道:「这还是要看您, 您是打算重用他,还是就将他高高地摆在檯面上,做个样子就行?」 皇帝既然问了他的意思, 他就不能什么都不说,要是什么都不说,倒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配合了。 但也不能说得太过, 不能当真替皇帝什么都想到了, 毕竟这等授予官职的事, 是大事。 这其中的尺度的拿捏, 是最难把控的。 好在他这句话算是问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对方听罢, 便点头笑道:「最懂我的果然还是阿默。」 然后又嘆了口气,「我自然是想要重用他的,我们大魏现今不缺能打仗的武将,缺的就是这些能帮我治理天下的文臣,科举制度虽然是个好东西,但培养人才还是太慢了些。」 「陛下说得是。」 裴聿川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魏的科举制度是从前朝继承并改良来的,已经是一套相当成熟的制度,但,这套制度虽然好,但选拔出来的人才,还需要经过数年的歷练,才能身居要职,并不适合现在青黄不接的大魏。 但那些存在了数朝的世家就不同了,他们家学渊源,家族之中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出仕,对族中子弟的教育也与寻常人家不同,无论是经史典籍,还是诗词歌赋,甚至是为官的道理,都会涉及教导。 这些前人保留并传下来的经验,才是他们为何能够延续这么多代的最主要原因。 想到这里,裴聿川也能理解皇帝的顾虑了。 他是又想用这些人,又担心因为朝堂上人才的紧缺,给这些人将来把持朝政的机会。 「罢了。」 正当他思索这些的时候,皇帝忽然喟嘆一声,语气中像是有些自嘲,「用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当皇帝当到我这个份上,可真是……」 见状,裴聿川不得不出声开解:「陛下此言差矣,正是因为您是皇帝,以一人之身担着全大魏百姓们的将来,因而思虑甚多才是正常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若是您开始什么都不思虑,随心所欲地做事,那微臣才要开始担心了。」 他这番话劝慰的效果极好,皇帝听完就笑了,「果然还是你说的话我最爱听。」 第141页 说罢,他才问起:「对了,你今个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是。」裴聿川应了一声,然后道:「微臣准备续弦了。」 他这句话说得无波无澜的,反倒叫皇帝吃了一惊,先是愣了愣,随即便诧异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啧啧出声:「行啊你,闷声办大事是吧?说说看,看中了哪家的闺秀?」 裴聿川笑笑,然后将杜怀月以及她和她家里的情况都说了。 皇帝一听到她是个和离过还带着女儿的妇人,就皱起了眉,心里有些不满意,至于家境普通,倒是没什么反应,再往后听,听到她祖父是前朝的国子监祭酒,清山书院就是她家开的,现任山长是他父亲,皇帝的眉头便慢慢地舒展开了。 等裴聿川说完,他才开口问:「按照你现在的身份,放出去想续弦的风声,想找个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怎么选了这个人?」 「人选纵然多,但终究还是合适更重要。」 听他这么问,裴聿川也不觉得奇怪,大部分人听说可能都会这么问。 「也是。」皇帝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毕竟是要跟你过下半辈子的人,什么容貌才学,家世地位都是次要的,都没有你这一句合适最重要。」 「我先前还在担心你跟柳氏鹣鲽情深,若是不愿意续弦,后半辈子可怎么办,谁来照顾你?」 裴聿川听到这儿便无奈地笑了笑,道:「不是还有丫鬟和小厮们吗?」 「那怎么能一样?」 皇帝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又道:「罢了,我就不说你了,总归你现在决定续弦是件好事,什么时候方便了,带着她进宫一趟,也好让母后替你掌掌眼。」 「这……这是不是有些麻烦太后娘娘了?」 「这怎么能叫麻烦呢?」 皇帝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你也是我母后看着长大的,相当于自家子侄了,自家子侄要娶媳妇,当然少不了让长辈看看,再说了,她若是嫁给你,可是要给阿澄当继母的,不让母后看一眼,她怎么能放心?」 说到这儿,他倒茶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了他一眼,奇道:「看来你对这个姓杜的娘子,还挺上心的?」 裴聿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皇帝大手一摆:「那你放心就是,只要她人品过得去,母后肯定会给你个面子,不会难为她,若是投了她老人家的眼缘,赐她几样物件当出嫁时的体面也说不准呢。」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裴聿川便道:「是微臣思虑不周,回头便带她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哎,这就对了。」 皇帝这才满意,放下茶盏,又道:「其实你说的这个清山书院,我有点印象。」 裴聿川有点诧异,因为照他让人调查来的结果来看,清山书院虽然在民间有些名声,但还没大到让皇帝也听说过的程度。 还是皇帝主动给他解了惑:「上次殿试的榜眼许运,就是清山书院出身,」 「原来如此。」 裴聿川没想到杜老爷子居然还有个学生如今在翰林院,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皇帝也就是提了一嘴,虽然心里头有点想法,但是眼下还不是提起来的时机,便暂且按捺住了,跟裴聿川商议起别的事来。 …… 等裴聿川从宫中回家,跟自家老太太提起皇帝说要让杜怀月进宫一趟,让太后看看的事。 老太太闻言便点了点头,波澜不惊地道:「应当的。」 裴聿川摇了摇头,主动认错:「也是儿子的疏忽,没想到这点。」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轻哼了一声,「你当我早上进宫是去做什么了?」 「您早上进宫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儿子怎么没碰见您?」 裴聿川讶然。 「就在你跟大郎走后过了一段时间吧。」老太太说罢,捏起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慢吞吞地吃完了,又喝了杯茶,才接着道:「太后娘娘一向起得晚,我太早过去反倒会扰了她休息,倒不如晚些出门。」 裴聿川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想明白过来了:「您是到太后娘娘跟前将这件事儿说了?」 「那可不?」 老太太见他像是还在思索,回了一句,就打算偷偷地再拿一块儿点心,结果手刚伸到白瓷盘的边缘,就听见自家儿子无奈的声音响起:「娘,吃一块儿就够了。」 她顿时收回手,但看了眼盘里那白生生的云片糕,还是有些不甘心,不服气地道:「我就多吃两块儿怎么了?」 裴聿川无奈地笑了笑,道:「安大夫上回过来请平安脉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说您得少吃这些糖多油多的,饮食上得清淡些。」 「为了您的身体,您还是少吃点儿吧。」 「不吃就不吃……」 老太太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 裴聿川不由失笑,又道:「也不是完全不让您吃,您若是实在想吃,就定个日子,是三天吃一回,还是五天吃一回,每次吃多少,只要不过量,还是能吃的。」 「行行行,知道了。」 老太太不耐烦听,敷衍地应了几声,然后问:「太后召见这件事,阿月那边是你去说,还是我找人去说?」 「我去可能不太方便,要麻烦您了。」 裴聿川道:「她没进过宫,还得借您身边的许嬷嬷过去,教教她进宫之后的规矩。」 第142页 老太太点点头,算是应了。 …… 消息送到枣花巷,杜家人很是紧张了一番。 怎么都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要见自家女儿。 杜彦明将来送信的人送出门外,回来就听见自家阿娘在跟妹妹说话:「不用太过紧张,这两天你就跟着许嬷嬷好好学,到了宫里只要不失礼,就行了。」 父亲也出声道:「就是,咱们家小门小户的,想来太后娘娘也知道,不会对你太苛刻。」 「这倒是说不准。」 林氏摇了摇头,「安国公的原配长乐长公主,就是太后娘娘所出,世子便是她的亲外孙,咱家家阿月若是嫁过去,可是要给她的外孙当后娘的,也不知她对安国公续弦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她话音落下,江氏便道:「方才来传话的小丫鬟不是说,老夫人让她转告咱们,说太后娘娘很是温和吗?」 林氏看了儿媳妇一眼,又道:「人家跟太后娘娘是什么关系,自然会觉得对方温和。」 这话的确是很有道理,杜彦明闻言便插了一嘴,宽慰他们:「娘,没事的,咱们阿月多聪明的人啊,学进宫的规矩罢了,肯定学得来。」 第86章 086 086/文:吃梨 家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 杜怀月这个当事人反而在边上插不上嘴。 不过她现在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虽然在之前答应安国公的合作之前,就想到了往后的种种情况, 但还是总觉得现在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爹娘还有哥哥嫂子上京了, 同裴老夫人见过面了,因为她与裴聿川二人都不是第一次嫁娶了,两家便不多纠结, 确认合适之后就已经大致说定了, 现在太后还要见自己…… 毕竟就算之前杨煜他娘再难打交道,也不过是个普通妇人罢了, 自己过几天要去见的,可是大魏如今地位最高的女人——当今陛下的亲生母亲。 她久违的觉得有些迷茫和紧张。 自己先前的决定, 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 若是嫁给安国公, 将来这样的场面定然不会少, 这次是太后, 想来可能是皇子, 公主, 甚至当今陛下…… 自己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她真的应付得来吗?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杜怀月回过神来的时候, 却发现屋内只剩自己和阿娘了,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都出去了。 「阿娘……」 对上阿娘柔和的目光,杜怀月的声音中也难免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阿爹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您也不提醒我一声。」 「不用管你爹。」林氏摸了摸女儿跟缎子似柔顺的头髮, 道:「他在盛京有个学生, 听到他进京的消息, 刚刚来拜访他。」 杜怀月闻言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抬头问道:「是许师兄吗?」 林氏「嗯」了一声,「你们都在盛京,他在平日里可帮过你的忙?若是帮过,我还是去跟他道声谢。」 然后就见自家女儿只是笑笑,然后道:「许师兄是个好人,不过我没有去麻烦过他。」 林氏听出不对来,不由得追问起来:「那是为何?」 「阿娘,您别多想。」 杜怀月道:「女儿也没遇上过什么难事,自己能处理,又何必去麻烦人家呢?」 「原来如此。」林氏点点头,「知道你性子要强,罢了。」 说罢又关切地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不等她回答又补了一句:「你可是我生的,打小儿就了解你是什么脾性,可别想着能瞒过我去。」 杜怀月听罢,无奈地笑了笑,斟酌了片刻,只好实话实说:「女儿是担心,自己应付不来。」 林氏顿时瞭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担心应付不来太后那边?还是担心应付不了嫁过去以后的种种?」 「……都有。」 杜怀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个决定一开始是自己下的,现在又担心日后应付不来,多少有些脸热。 林氏却没有笑话自家女儿的意思,她拍了拍女儿的手,声音温和:「紧张和不安都是正常的,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你过几天要去见的可是太后,是当今陛下的母亲,要是不紧张才不正常呢。」 母亲的声音温柔又细緻,杜怀月方才的紧张也消散了许多,她点了点头:「您说的是。」 林氏又道:「至于今后的日子,还没开始过就先退缩,可不像你了。」 杜怀月一听到这儿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娘,您这是激我呢?」 「是啊。」林氏坦然地点点头,「那你受不受这个激?」 「您都这么说了,女儿还能不受吗?」 「那就好,明日许嬷嬷过来以后,可要用心学。」 「知道啦娘。」 …… 经过三天的紧急训练,杜怀月总算是赶在进宫觐见之前学会了所有的规矩。 许嬷嬷回去之后还跟老太太夸赞说:「这位杜娘子,还真是个伶俐的,那些规矩都是一学就会,做得也标准。」 老太太闻言就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咱们家国公爷有眼光呢?要么就不挑,一挑就挑了个样样都好的。」 「那奴婢就提前恭喜您得个好儿媳了。」 见老太太高兴,许嬷嬷凑了个趣儿,又道:「奴婢在杜家这几日,也替您观察了,杜家的家风的确是不错,长幼有序,家人和乐,难怪能养出杜娘子这样的女儿。」 第143页 「你也这么看?」 老太太果然来了兴致,「那日在太白楼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就是觉得舒服,有个词儿怎么说的来着?」 「不卑……哦对,不卑不亢,他们一家人就给我这种感觉,挺不错。」 许嬷嬷闻言便笑道:「那等到杜娘子嫁进来,您跟她相处起来肯定也舒服。」 「是啊。」 老太太想到这儿,便喟嘆了一声,「我现在就想着这件事儿顺顺利利地成了,我也算是放下了心里头的一块儿大石啊。」 许嬷嬷走到她身后,替她揉捏起肩膀来,一边揉一边宽慰道:「您放心,肯定能顺利的。」 「希望如此吧。」 老太太嘆了口气,同她说起别的事来。 …… 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就到了杜怀月入宫觐见太后的日子。 一大清早的,安国公府的马车便先去了枣花巷,接上杜怀月之后,又回到安国公府,老太太这才收拾妥当出了门。 杜怀月正要下车迎接,老太太便摆了摆手:「不用,下来又要上去,费那个劲做什么?」 说罢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紧不紧张呀?」 刚坐稳,老太太就看向今日明显是郑重打扮过的杜怀月,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笑眯眯地问。 杜怀月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回您的话,的确有些紧张。」 见她这么实诚,老太太反而笑起来,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用不着紧张,这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再说了,太后娘娘是个和善的人,跟我们一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三头六臂火眼金睛,不用怕。」 杜怀月抿唇笑了笑,轻轻点头:「是,我记住了。」 老太太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满意,忍不住想跟她多说说话,也顺带缓解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思来想去,便从许多年前说起,说起自己与蒋太后之间的往事。 「阿蒋当年啊,可不是现在这个模样,她长得好看,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上门求娶的人可多了,不过她脾气也大,尤其看不上那些没本事的男人,被她骂走的也不少……」 「她当年可是跟着先帝上过战场的,舞刀弄枪那些,学得比有些男人还快,就是顾不上照顾陛下,便把陛下交到我手里,让我帮着照看,也是因为这样,陛下与阿默才有了一起长大的情分。」 「许是因为现在日子好过了,也修身养性起来了,这些年的脾气已经好多了,看着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她平日里最疼大郎这个外孙,主要还是因为长乐殿下去得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她是爱屋及乌,也就忍不住多疼大郎几分,你别看大郎现在稳重多了,还是他爹这半年来管教得严厉些,才有的变化,换做先前啊,就算是皇帝要训斥他几句,都要挨阿蒋一顿骂,说他不疼外甥……」 她说话幽默风趣,画面感十足,杜怀月渐渐就听得入了神。 随着老太太的讲述,杜怀月心中逐渐勾勒出一个鲜活,真实的蒋太后,竟然当真不怎么紧张了。 老太太看她眉目舒展开来,便知自己刚才说的起了效果,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多少浮上一丝得意来。 看吧,安抚人还得看我的。 安国公府距离皇宫并不远,马车行驶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就到了宫门外。 知道裴老夫人今日要进宫,蒋太后一早就派了人来宫门口候着。 「见过老夫人,老夫人近来可安好?」 「好好好,都好,太后娘娘最近可好?」 老太太笑眯眯地答了,又问起蒋太后来。 女官也微笑着道:「娘娘一切都好,就是惦记着您,前几日还念叨着您有些日子没进宫了呢。」 「劳她老人家挂念了,这不就来了吗?」 「是,您这边请。」 女官笑着应了一声,又将目光移到她身边的杜怀月身上,笑容不变地问:「想来这位便是杜娘子了吧?」 杜怀月福身行礼,轻声应了声是。 毕竟眼前这位女官明显是有品级的女官,年纪也不小了,还跟裴老夫人一副熟稔的样子,杜怀月暗自猜测,应当是太后娘娘身边得力的女官。 女官领着她们进了宫门,一路上跟裴老夫人有来有往地说着话,杜怀月便安安静静地跟在旁边,用心将她们所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却没成想女官一直在用视线的余光观察她,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头一回进宫,没有表现出一副怯懦的样子,也没有四处乱看,脚下步子稳稳噹噹的,便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 看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快到了地方,殿门口的小宫女见到她们一行人过来,赶忙行礼问好:「容姑姑好。」 「见过老夫人。」 容姑姑微微颔首,又跟她们道:「这位是杜娘子。」 见小宫女们同样行了礼,她又道:「去跟太后娘娘通传一声,就说老夫人和杜娘子都到了。」 小宫女赶忙点头应下,然后朝殿内跑去。 没多久,她就跑了回来,「姑姑,娘娘让你们进去。」 听到这声,杜怀月路上放松下来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但一抬头便对上了老太太安抚的视线,温和又宁静。 第144页 也让她稍稍放松了些,轻轻地唿出一口气,便跟在老太太身后踏入殿门。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大家,阳了,已经到第三阶段了,高烧+头疼,这段时间可能会更新不稳定,大家也要小心呀,鞠躬.jpg 第87章 087 087/文:吃梨 一进殿门, 就听见一道温和中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不叫你进宫,你就不来是吧?」 身前的裴老夫人一听这话, 连叫冤枉:「瞧您这话说的, 前几日不是刚来过一回吗?」 「你还好意思提上回?」 蒋太后伸出手,虚虚点了点她,「要不是有事, 指不定多久才能盼到你进宫一趟呢。」 这句话说罢, 她便将视线移到杜怀月身上,打量了片刻, 才开口问道:「这就是你相中的那位杜娘子吧?」 杜怀月一听这句话,心中微讶。 原来老夫人是这么跟太后说的吗? 不过旋即一想, 也就明白过来, 这么说, 的确更为妥当一些。 裴老夫人闻言便点了点头, 然后道:「回娘娘的话, 正是。」 说罢便轻轻推了推杜怀月, 「快来见过太后娘娘。」 杜怀月便上前一步,按照许嬷嬷教过的行礼,口中道:「民女杜怀月, 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有一会儿了,才听见上首传来蒋太后平静的声音:「瞧着是个稳当的, 起身吧。」 「多谢太后娘娘。」 蒋太后说完这句, 便叫人给她们二人赐座, 上茶上点心, 殿内的气氛也较之先前和缓了许多。 「杜娘子是哪里人?」 跟裴老夫人寒暄了几句之后, 蒋太后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杜怀月身上, 语气温和地问道。 杜怀月闻言,微微抬头,轻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民女祖籍宁州。」 这一抬头,也让她看清了蒋太后的相貌,果然如老夫人说得一般无二,慈眉善目,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恬淡,唇边噙着笑意。 许是养尊处优了些年,使得她看起来比年纪差不多的裴老夫人还年轻些。 「不必这么拘谨,就当长辈与晚辈说说话就是了。」 蒋太后微笑着道。 实际上关于杜怀月的那些情况,上回裴老夫人进宫的时候就已经跟她都说过了,只是在没看到真人之前,她还持有保留态度,如今见了人,初印象倒是还不错,她的态度也温和了些。 瞧着不骄不躁的,说话动作也可见稳妥,起码从外在上看着不是那等轻浮的。 虽说相信裴老夫人和裴聿川的为人,但涉及自家外孙,再慎重些都不为过。 不过该说不说的,在听到杜怀月这个人选的时候,她很是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先前居然当真想撮合聿川跟王家那个小娘子。 这可由不得她不多想,难不成是梁家现在在朝堂的势力有些大了?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气,随机将这些繁杂的思绪抛出去,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人身上。 「听说你还有个女儿?」 杜怀月点点头,应了声是。 蒋太后又问:「怎么不将她留在她父亲家里?」 她话音落下,杜怀月便抿了抿唇,猜不透对方问这句话的意思,但稍加思索,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本不该拿这些事来糟污您的耳朵,但……」 她顿了顿,将自己和离的前因后果如实道来。 说之前,她也担心过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处事太过强硬,但思及人家的人生阅歷那样丰富,自己若是没说实话,定然会被看出端倪来,反而惹了不喜,倒不如直接实话实说。 将和离的来龙去脉说罢,她又道:「他已经有了儿子,想来不会对我的女儿有什么疼惜之情,与其留她在杨家受苦,倒不如跟在我身边。」 「原来如此。」 蒋太后听罢,非但没有像她担心的那般觉得她性子不够柔顺,反而贊同地点了点头,夸赞道:「你做得对,这世上喜欢儿子不喜女儿的人有许多,但做得这般不体面的,哀家也只听过这么一桩,你女儿跟着你,以后的福气还大着呢。」 她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走过的桥比杜怀月走过的路都多,自然看得出对方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也正是因为看出她说的是实话,所以才对她添了几分欣赏。 她年轻时候就是那等脾气大的小娘子,从不受气,也就是近些年养尊处优,烦心事儿少了些,发的火也少了,让那些不熟悉她的人误以为她脾气温和,实则内里的脾气那是一点儿没变。 杜怀月这样行事,反而对上了她的胃口。 这也是裴老夫人对杜怀月进宫面见太后没有那么担心的原因之一。 就在这时,裴老夫人也开了口:「您是没见过阿菀,乖巧又懂事,长得还冰雪漂亮,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小娘子呢。」 「哦?阿菀就是杜娘子的女儿?」 得到裴老夫人肯定的回答之后,蒋太后便笑了,配合地道:「那就下次再进宫来的时候带进来,让我也瞧一瞧。」 听到这儿,杜怀月总算是松了口气,太后能说出这样的话,自己这第一关应当是过了。 随即,蒋太后又问了几句关于她家里人的事,语气越发和缓,最后笑着道:「陪我们两个老人家说话也挺无趣的吧?」 第145页 不等她回话,便道:「要不这样吧,我让人带你去外头逛逛,就当是散散心了。」 杜怀月看出太后许是有话要跟裴老夫人说,便知情识趣地点了点头,起身应下。 领着她出去的正是前头那个在殿门口迎她们的小宫女,引着她出来之后,便笑盈盈地道:「杜娘子好,您叫我春雁就好,您想去哪儿逛逛?」 杜怀月闻言便微笑着道:「就在这附近走走就好了,麻烦春雁姑娘了。」 她心里明白得很,知道这宫里头,哪怕是最低等的宫女,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更何况这还是太后身边的人。 春雁性子活泼,一听这话就笑起来:「您太客气了,就叫我的名儿就行了。」 见她但笑不语,便猜到还是拘谨,一想到对方是头一回进宫,便也觉得正常,谨慎些无大错。 想了想便道:「这附近有个暖房,里头种了许多花,现在开得最好的便是菊花,景致半点儿不比御花园的差呢,这个事件应该没什么人过去,我带您过去逛逛吧?」 杜怀月听到应当没什么人过去,便点点头,应了声好。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暖房的方向走去。 就在她们从岔路口离开不久,正要去蒋太后宫中请安的萧清从另一边走了出来,站在原地想了想,然后问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内侍:「方才过去的那个,是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吗?」 小内侍点点头:「回殿下的话,正是,若是没记错的话,应当叫春雁。」 萧清又问:「那她身边那人呢?你可曾认识?」 小内侍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想来应当是哪家的女眷吧?」 「是吗?」 萧清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喃喃自语。 不知为何,虽然只瞧见了方才那人的侧脸,却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殿下,您还去请安吗?」 许是他站的时间有些长了,小内侍忍不住小声问。 萧清摇了摇头:「暂且先不去了,太后娘娘那边应当有客人在,我们下午再过来。」 「啊?」 小内侍一听急了,连忙道:「您起这么早,就是为了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若是下午再来,可不就体现不出您的心意了吗?」 听了这话,萧清顿时有些想笑。 他因为父皇不喜的缘故,被扔在这皇宫的偏远之处,全靠章皇后的一丝善心才长到这么大。 说来好笑,不管是蒋太后还是王太后,对他都没有多余的关心,一个是因为父皇不喜,便也跟着不喜自己,另一个则是平等地不喜每一个不是她亲孙子的皇子。 他处境稍稍转好之后,来两宫太后处请安,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她们并不在乎自己这个孙子,自然更不用谈什么看到自己的心意了。 不过看着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小内侍,萧清到底还是没笑出来,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编出个理由来安抚他:「太后娘娘本就对我平平,若是我现在过去,搅了她与客人谈话的性质,岂不是犯了错?」 他现在还是个九岁的孩童,又因为从小吃的苦太多,导致现在还是个小个子,还没有比他小一岁的萧礼身量高。 做起拍肩膀这事儿来倒是显出几分好笑来。 不过小内侍已经熟悉自家殿下时不时地这副做派了,自然而然地稍稍下蹲,让对方拍得更顺手些。 听完萧清这番话,小内侍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殿下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见他不再执着让自己去给蒋太后请安,萧清这才带着他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索另一件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旁敲侧击,他终于打听到自己处境改变之前,唯一一件能与之扯上关系的事,那便是在前一日,安国公进过宫,父皇同他谈了许久的话。 这个发现非但没能解了他的疑惑,反而让他更加想不通了。 如果真是安国公在父皇面前替自己说了好话,这是为何呢? 难不成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是重活过一次的人? 可这也说不通,毕竟上辈子他登基的时候,安国公早已经因病去世了,不可能知道以后是自己当了皇帝,也就谈不上提前向自己卖好。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只可惜凭藉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见不到安国公,也出不了宫,看来想要接近对方,进而了解到他的动机,还是得从裴守静身上下手才行…… 第88章 088 088/文:吃梨 另一边, 杜怀月刚跟着春雁走进暖房,一眼便瞧见前面站着个身着宫装的佳人, 通身富贵逼人, 却又不显得俗气,与她那张貌美动人,宜喜宜嗔的相貌十分相称。 此人正是萧绾, 她今个儿进宫来给王太后请安, 待了一会儿待不住,索性带着侍女来暖房中剪些花回去, 一部分送去给母后,再分一部分送给裴老夫人, 最后的就带回自己府中。 此时听到有人进来, 她不由得皱起眉, 不耐烦地朝门口看去。 原本以为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就没吩咐身边的人在门口守着, 没成想竟然还真有人在这时过来, 当真扫兴。 春雁方才一进门,瞧见新城长公主在的时候,当即就把肠子都悔青了。 心道若是知道新城殿下在此, 怎么都不能带着杜娘子来这里啊! 第146页 刚刚太后娘娘在跟安国公府的老夫人还有杜娘子说话的时候,她就在殿内伺候着,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身边这位杜娘子, 分明就是裴老夫人为安国公看中的下一任续弦人选。 这件事儿若是让新城殿下知道了, 可不得把杜娘子生撕了? 这些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逝, 回过神来赶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这一声, 让杜怀月立马反应过来, 也跟着屈膝行礼。 心里却在想,不知这位是衡阳长公主,还是新城长公主,若是衡阳长公主还好,但若是另一位…… 「起吧。」萧绾轻瞥了她们两个一眼,又上下打量了番,这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女眷?」 她瞧着这人有些陌生,又长得这般美貌,若是从前见过,定然不会没有印象。 春雁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有些着急,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帮忙回答的时候,就听见耳边传来杜娘子沉稳的声音。 「回殿下的话,民女是随裴老夫人一块儿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裴老夫人?」 萧绾闻言便笑了起来,「看来你是老夫人的晚辈了。」 杜怀月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回殿下的话,老太太身子康健,吃得好睡得香。」 「那本宫就放心了。」 萧绾点点头,见自己要的那些花都已经剪下来了,便态度温和了些,对杜怀月道:「这暖房里的花开得还不错,本宫记得老夫人最爱菊花,你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也带几支回去,想来老夫人定会高兴。」 见杜怀月顺从地应下,萧绾这才满意,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暖房。 待到暖房里再无他人,春雁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有点儿想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新城殿下这么轻易就丢开了手,甚至都没问其中详情。 许是她面上的疑惑太重,杜怀月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笑而不语,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髮髻。 春雁恍然大悟。 虽然对方今日梳的髮髻端庄秀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妇人髻,难怪新城殿下没有深究呢,原来是把她当成了已经成了婚的妇人,自然就不会将她当成潜在敌人。 说不定还以为是裴老夫人哪儿来的亲戚,想走走这条关系,来为自家夫君谋个一官半职的呢…… …… 待到杜怀月与春雁带着花回去,殿内的谈话也刚好告一段落。 蒋太后笑吟吟地看她们俩进来,不由得出声调侃起来:「瞧这收穫满满的,这是去哪儿打劫去了?」 杜怀月面色微红,刚想说话,身边的春雁在她之前开了口,连声叫冤:「您可太冤枉人啦,这可是杜娘子跟我专门去暖房,挑出来最好的花,特意来献给您与老夫人的。」 她年纪小,做出一副喊冤的样子也古灵精怪得紧,惹得蒋太后与裴老夫人都笑了起来。 待到她把花寻了个瓷瓶插进去,蒋太后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贊道:「的确是好。」 然后又将视线放在杜怀月身上,态度温和地问:「都是你挑的吧?养过花?」 杜怀月点点头,「是,民女闲暇在家时,会带着阿菀一块儿莳花弄草。」 「真是不错。」 蒋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对裴老夫人说:「这样好的人,就要落到你家了,阿默是个有福气的。」 阿默? 杜怀月不由得想,这难不成是安国公的小名? 「可不是?」 另一边,裴老夫人乐呵呵地道:「不是有句话这么说来着,好饭不怕晚吗?先前一直没有续弦,那是没找到合适的人。」 「你说得也是。」 蒋太后笑笑,随即喊来容姑姑,吩咐道:「去开库房,把那柄玉如意拿出来,赐予杜娘子。」 杜怀月闻言,赶忙起身道谢。 蒋太后没有第一时间叫起,等她结结实实行完这个礼,才道了声「起吧。」 又道:「你是个好的,哀家对你也没有别的要求,唯有一点,照顾好几个孩子。」 见对方点头应下,才继续道:「该你有的体面,一分不少,说句实话,只要你嫁给阿默,便能立刻变得尊贵起来,起码在这盛京的命妇圈里,能大声同你说话的没有几人,但……」 说到这里,蒋太后的话头拐了个弯,「切记不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如若不然,哀家也能让你一无所有,还会连累你在宁州的家人们。」 「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 安国公府。 裴聿川刚准备出门,南山忽然从外头进来,道:「国公爷,二小姐身边的描云求见。」 裴聿川抬手穿衣服的动作一顿,看向他:「是阿容那边有什么事吗?」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摇了摇头,直接道:「算了,把人叫进来吧。」 南山应下,随即便带了个略有些眼生的丫鬟走进来。 「奴婢见过国公爷。」 描云行礼之后,便将来意道明:「国公爷,二小姐身子有些不舒服,能不能请安大夫进府来看看?」 裴聿川闻言就皱起眉:「怎么个不舒服法?」 「有些咳嗽,喉咙也疼,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 听到这儿,裴聿川点了点头,心里多少有点儿数了,对南山吩咐道:「着人去请安大夫进府,给二娘看诊。」 第147页 「另外,让寒山去趟锦绣书院,替二娘请几日的病假。」 南山一一应下。 交代完这些,裴聿川站起身,对安静等着的描云道:「走吧,我去瞧瞧阿容。」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小丫头娇气得很,平时没事儿都爱撒娇,这个时候病了难受,想来身边是更离不了人了。 他话音刚落,描云稍稍惊讶了一瞬,但却没表现出来,福身应了。 一行人到了芳菲院,平日里总是热热闹闹的院子今个儿竟是安静得不得了,裴聿川走到房门口,才听见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让人听得有些揪心。 裴聿川推门进去,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顿时唿啦啦福身一大片,问好声此起彼伏。 他往里间走去,掀开帘子就瞧见床榻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小脸憋得通红,还在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他不知不觉皱起了眉,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好,不烫。 也让他松了口气。 随即又为这一阵又一阵的咳嗽揪心起来。 裴静容原本闭着眼睛咳,难受得不想睁眼,忽然间额头上多了一只大手,温和又轻柔地停留了片刻。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家阿爹面带担忧的神情。 也不知怎的,一阵委屈顿时涌上心头,眼眶里迅速积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小声诉苦:「阿爹,我难受……」 这句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赶紧端了杯温水过来。 裴聿川接过来,另一只手将女儿扶起来,送到她嘴边,一边温声道:「喝点儿水,阿爹知道你难受,已经让人去请安大夫了,不怕啊。」 小姑娘慢吞吞把水喝了,然后继续可怜巴巴地盯着他:「阿爹,你今天不去衙门行不行啊?」 裴聿川瞧她这模样,要是自己说个不行,估计得当场哭出来,便点了点头,「行,阿爹就在这儿陪着你。」 每个人都是生病的时候最为脆弱,孩子尤其如此,小姑娘此时的心情,裴聿川也能感同身受。 他前世的爸妈都是大忙人,各自有各自的公司和生意要管,长年累月地不在家,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自己跟保姆两个人。 生病的时候就很希望爸爸妈妈能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在他身边,都会觉得身上的病痛减轻许多。 可惜,直到他的童年,少年时期结束,都没有等来过。 如今换做自己的孩子,他还是尽量选择满足生病的小孩这样的小小愿望,万一病也能好得快点儿呢? 为了让小姑娘更放心些,他转过身就对南山道:「你亲自去一趟通镇司,找到怀真帮我说一句,就说我今日有事,便不过去了,若是有什么事,让他来府中找我。」 果不其然,裴静容一听这话,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顿时亮起来,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不松手,「阿爹真好!」 裴聿川笑笑,任由她抱着,开口问道:「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是不是昨个儿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老实,踢被子了?」 小姑娘摇摇头,满脸无辜地道:「没有呢,我睡觉的时候一直都不踢被子,不信您问描云姐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醒就这样了。」 说完这两句话,又是一阵咳嗽。 裴聿川替她轻轻拍了拍背,瞧她咳的时候用帕子捂住嘴,头偏到另一边去咳,生怕让他沾上的模样,心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第89章 089 089/文:吃梨 父女俩说了会儿话, 看着小姑娘的精神还是恹恹的,裴聿川转头问描云:「二娘今日用过早膳了吗?」 描云点点头道:「回国公爷的话, 用了一小碗碧粳粥, 还有两个水煎包。」 「吃过就好。」 裴聿川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见她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放心地笑了笑, 道:「阿爹是担心你生了病, 没有胃口用饭,到时候好得就更慢了。」 小姑娘眨巴了下眼睛, 跟他保证:「阿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吃饭。」 「好, 阿爹相信你 。」 几句话的功夫, 安大夫也挎着药箱赶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个十三四岁大小的小伙子, 见裴聿川看过来, 安大夫赶忙解释:「国公爷, 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叫唐平,快来见过国公爷。」 唐平瞧着有些紧张, 赶忙走过来行礼,两条腿差点儿都打绊了。 裴聿川只是态度温和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将床边的位置给安大夫让开, 让他给女儿看诊。 安大夫号完脉, 才道:「风热引起的咳疾, 没什么大碍, 待我开副药, 吃上几日就好了。」 「风热?」 「是。」安大夫一边收好他用来垫着病人手腕号脉的小枕头, 一边点着头道:「是这样没错,您别看现在已经是八月多了,可这秋老虎还厉害着呢,但凡一不小心,就会像府上二小姐这样中了招。」 「您跟老太太也得注意着些,尤其是您。」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先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让她躺下休息会儿,然后亲自将安大夫送到外间,待到他开完药方,着人去抓药,才开口问道:「二娘身边离不了人,您看我能否在她身边陪着?」 第148页 他这话倒是把安大夫说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便一脸犹豫,斟酌了半晌,才道:「您的身子弱,我是不建议您陪在二小姐身边的,若是她刚好了,您又倒下了,这就……」 想到自己方才都答应女儿了,裴聿川便苦笑一声,试探着问:「要不您替我诊诊脉,我已经许久没有病过了,五禽戏也在坚持练着,自觉身子已经好多了。」 见他如此坚持,安大夫便从善如流地请他坐下,再次拿出了自己的小手枕,搁在裴聿川手腕下方,手指搭在他的腕上,垂目敛神,开始诊脉。 片刻之后,安大夫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惊讶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裴聿川捕捉到了。 他收回手,对裴聿川道:「烦请国公爷换一只手。」 裴聿川顺从地换了左手。 安大夫又是一阵专心诊脉。 半晌后,他抬起手,示意裴聿川能把手收回去了。 「如何?」 安大夫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微讶,「实不相瞒,您的脉象如今表现得极好,沉稳有力,比我上次来府中请平安脉的时候强健了不少,若是不知道您先前的情况,恐怕会觉得您的身子一直都是这么好。」 这番话不禁让他自己惊讶,就连裴聿川也有些吃惊。 「当真?」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不由得若有所思。 是五禽戏的功劳吗?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段时间,按照老太太给的那个名单,清理出去府中不少人…… 不过这些就不必说给安大夫听了。 安大夫还在喋喋不休,念叨个不停,感嘆了半晌,终于说到了重点:「若是以您方才的脉象来看的话,倒是能陪陪二小姐,不过还是要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不要时时都在一处,用膳时最好也分桌坐,不冷的时候便保持开窗通风……」 裴聿川原本听得入神,就在这时,忽然耳尖地听到帘子后面传来一道极轻的唿气声,紧接着就是蹑手蹑脚地脚步声。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不显,继续认真听安大夫长篇大论的嘱咐。 待到送走安大夫,他掀开帘子回里间,见小姑娘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眨巴着一双圆熘熘的猫儿眼,状似乖巧地看他,便不由得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说:「地上凉,你还病着呢,要小心点儿。」 裴静容的小脸顿时红了起来,立马就猜到阿爹肯定发现自己刚刚去偷听的事儿了。 不由得往前挪动了几下,扯了扯他的衣角,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阿爹……」 裴聿川「嗯」了一声,然后带着笑意问:「又怎么了呀?」 小姑娘讨好地沖他笑了笑,然后道:「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请求呀?」 「什么请求,说来听听?」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想要什么好玩的或者好吃的,都已经做好了答应的准备了,却没成想女儿一开口就让他愣了一下。 「就是……我的那些朋友们,生病了都有阿娘照顾,我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呢,您能不能让杜姨也来陪我啊?」 裴聿川想了想,还是在小姑娘期待的眼神注视下摇了摇头:「阿容,这恐怕不太合适。」 裴静容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撒开他的袖子,一声不吭地重新躺了回去,背对着他,还自己把被角掖好,只露出个小脑袋出来。 见状,裴聿川也有点儿哭笑不得,当真是小孩儿脾气,气来得忒快。 他试探着碰了碰她的小脑袋,还没开口呢,小姑娘就立马将脑袋也缩进了被子里。 摆明了现在不想跟他说话。 他无奈地劝她:「阿容?不想跟阿爹说话也可以,把脑袋露出来,躲在里面别闷坏了,听话。」 见小姑娘还是不配合,甚至还往被子里面挪了挪,他又道:「躲着也不能解决问题,你先出来,咱们好好聊聊。」 许是这句话的语气稍微严肃了点儿,也可能是这段时间的教育初见成果,半晌后,被子里鼓起来的地方缓缓动了动,像一条猫猫虫似的慢吞吞地往外挪动。 裴聿川看得想笑,但为了照顾孩子的自尊心,不让她恼羞成怒,还是忍住了。 也不知挪动了多久,髮型凌乱的小脑袋终于出现在被子边缘,眼睛红通通的,跟小兔子似的。 见她出来了,证明能好好说话了,裴聿川便坐到离她稍微近一点儿的地方,开口道:「阿容,阿爹问你,通常能照顾你的,都是些什么人?」 说完不等对方开口,立马补充:「阿爹知道你嗓子不舒服,你暂且就先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 小姑娘点了点头。 「是不是只有两类人,一类是你的亲人,比如我,比如你阿奶。另一类则是伺候你的人,比如你身边的描云她们?」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嗯」了一声。 见她听进去了,裴聿川继续:「那你杜姨,现在是不是这两种人之中的一种呢?」 裴静容想说她不是自己将来的继母吗?还答应会照顾好自己的…… 但话没说出口就又咽了回去,明显是想到对方现在还没嫁进来,还不是自己的继母。 不由得神情恹恹,扁了扁嘴。 她生着病,裴聿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多教育她,生病的小孩有任性的权利,何况她现在已经算是很配合谈话了。 第149页 于是他决定给她一点奖励。 「这样吧,我亲自去问问你杜姨,和她家人们的意思,若是他们都同意,兴许能过来照看你两天。」 见女儿的眼睛几乎是「嗖」的一下就亮了,他笑了笑,还不忘打补丁:「只是去问问,不一定能成,最好不要报太大希望,到时候失望就不好了。」 「知道啦阿爹。」 裴聿川点点头,又道:「若是他们不同意,那你杜姨就只能过来探望你一眼了,到时候你也别不高兴,好吗?」 「嗯嗯!」裴静容乖乖地应了:「我知道的,您放心就是了。」 …… 「阿容生病了?」 杜怀月刚到家换了身衣裳,就听见安国公来访,简单梳妆了一下便出门相迎,结果对方一开口就让她吃了一惊。 「怎么病了,病得严不严重?」 裴聿川见她面上真心实意的担心,不由得有些赧然,为自己将要提出的冒昧请求。 他摇了摇头,将安大夫的原话说了:「不算严重,吃上几日药就好了。」 他这话说完,杜怀月稍稍放下心来,「不严重就好,不过她还这么小,生上一场病也挺遭罪的。」 「是。」 裴聿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国公爷来寻我,是不是阿容有什么话托您转告给我?」 杜怀月何等聪明,一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猜到他有什么不好说出口的话,索性给了他一个台阶。 裴聿川松了口气,「是这样的,我也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恐怕有些冒昧,你若是不愿意,并不强求。」 「您请说。」 对上对方平静的目光,裴聿川顿了顿,然后道:「阿容现在病着,有些难受,想到别的小孩子生病的时候,都有阿娘在身边陪着,所以便想到了你,想让你也过去陪陪她。」 「我明白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你若是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的。」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人笑容温和,半点儿不介意地道:「国公爷言重了,这没什么过分的,阿容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是对我的信任,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裴聿川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 「是。」杜怀月颔首,随即又道:「只是有一点,我能否带上阿菀一起去?」 裴聿川点点头:「这是自然,你若是想让你家人陪你一块儿去也是可以的,对外便说是我邀你们全家去府上做客。」 作者有话说: 註:病症有关都是瞎编的 第90章 090 090/文:吃梨 裴老夫人没想到, 自己刚回家歇了会儿的功夫,就又跟杜娘子见面了。 待到听清其中的缘由, 一张老脸更是有点儿红了, 忙道:「这可真是……阿容不懂事,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杜怀月表示不介意,然后客气了几句之后便提出想带着阿菀去看看她, 老太太自无不可, 赶忙让魏紫带着她们去了。 自己又对姚黄吩咐道:「去把文石院收拾出来,都收拾得妥妥噹噹的, 再指派几个机灵懂事的小丫鬟,这段时间就留在杜娘子和阿菀身边伺候着, 谁都不许怠慢了人家。」 最后一句稍微严厉了些。 这位杜娘子将来是什么身份, 姚黄心里清楚得很, 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下。 另一边, 裴聿川回到芳菲院, 进门一瞧, 好傢伙,里面那叫一个热闹。 裴静柔,裴守静, 裴守愚,还有杨菀之,光孩子就有四个。 正齐齐围在床边, 七嘴八舌地关心着裴静容。 「你是怎么病的啊?」 「听说安大夫开的汤药可苦了, 你喝了没有?」 「阿容你可要快点儿好起来啊……」 「生病的时候就多休息, 这样才能好得快。」 裴聿川站在门口大半天了, 他们都没一个人发现他过来了。 最后还是杜怀月一转头瞧见了他, 不由唤了一声:「国公爷?」 几个孩子这才反应过来, 连忙上前跟他行礼。 裴聿川露出个温和的笑意,对他们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来看看,去陪你们妹妹吧。」 小孩儿们又唿啦一下散开了,半点儿都不带留恋的。 裴聿川哭笑不得,然后走到一边,跟杜怀月说了几句话。 不外乎一些习不习惯,下人们是否有怠慢之处,不要太辛苦,大多数的事都交给丫鬟们去办,她就陪着裴静容就行。 说到最后,他又看了眼正兴致勃勃跟阿兄阿姐们一块儿说话的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对杜怀月道:「阿容性子有些倔强,若是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不必惯着她,不好处理的话便让人来告诉我,我来处理。」 杜怀月闻言,心中不由得有所触动。 她没想到他居然这样心细,能考虑到这个层面上。 于是她点了点头:「是,我知道了。」 但她自己一个人带女儿这么些年,经验丰富,并不觉得裴静容会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或者说,即便有,她觉得自己也应当能够自己处理妥当。 事实上,她把这次前来照顾裴静容,当做自己日后嫁进裴家的一次提前习惯的机会。 若是一开始遇上困难就找安国公,让他帮自己解决,那不恰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足吗? 第150页 裴聿川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见她点了头,便当她答应了。 他见孩子们还在说得热火朝天,完全顾不上自己,摇头失笑,跟杜怀月道了声别,便去了外间。 外间的书桌上已经放满了需要他处理的公文,桐君在旁边伺候笔墨,她家学渊源,做这些是熟手了。 一处理起公文来,裴聿川的思绪便沉了下来,对里间的喧闹声充耳不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待他放下笔,桐君轻柔的声音就从旁边传来:「国公爷,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了,您是留在这边还是?」 裴聿川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伏案有些僵硬的脖颈,收回手想了想才道:「回去用吧,在这边不太方便。」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自然是因为这边有杜怀月了。 桐君瞭然地点点头,然后道:「那奴婢便差人回去准备准备。」 裴聿川「嗯」了一声,随即便站起身来。 走到里间,却发现原本簇拥在这里的几个孩子都不见了,只剩下在床上睡得正香的裴静容和杨菀之,还有坐在床边看书的杜怀月。 她低垂着眸子,视线落在书页上,神情安静又柔和,与床上两个正在熟睡的小姑娘,恰好构成了一副岁月静好的画。 裴聿川忽然觉得,这样看着倒也不错。 许是他走进来时传来了动静,杜怀月适时抬起头,不由得放下手中的书,就要站起来同他打招唿。 裴聿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这么客气,只轻声道:「等会儿就到该用午膳的时候了,我回我的院子去用,还要麻烦你跟阿菀留在这边陪阿容一道用了。」 「没什么麻烦的,您太客气了。」杜怀月摇了摇头。 裴聿川笑笑,又道:「想吃什么,还有什么忌口的,都只管告诉老太太给你指派过来的人便是,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国公爷慢走。」 杜怀月往外送了几步。 回来就发现两个小姑娘哪里还在睡觉,一个赛一个的清醒,大眼睛滴熘熘地转着,见她回来,裴静容先出声:「杜姨,我阿爹走啦?」 杜怀月笑了笑,没有揭穿她们方才装睡的事实,点点头:「是啊,既然醒了,那就换衣服下床吧,是不是都饿了?」 小姑娘想说不饿,然而突如其来的腹内轰鸣声却非常不给面子。 杨菀之被逗得咯咯笑,然后赶在小姑娘恼羞成怒之前憋了回去,脑筋转啊转的,赶紧找补道:「阿容姐姐,你上次说家里厨房做的茯苓糕好吃,阿菀也想尝尝。」 裴静容哪里看不出这个小鬼灵精在转移话题,不过她自诩懂事,决定不跟小自己半岁的妹妹计较了,挥了挥手:「行,想吃就吃,我这就找描云姐姐去。」 …… 另一边,裴聿川刚到自己院子,刚坐下,就听见外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没多久,裴守静就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累得直喘气,「爹!」 「什么事?」 裴聿川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地饮了一口。 小少年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因为跑得太急而生出的汗水,忙道:「方才看您正忙,就没跟您说,是这么回事,今儿早上在校场的时候,四皇子突然找到我说,说想来咱们家做客。」 裴聿川端着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四皇子? 萧清? 第91章 091 091/文:吃梨 裴聿川心里思索着, 却面不改色,看着儿子问道:「你跟四皇子的关系很好?」 裴守静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脑袋, 给裴聿川看不明白了。 小少年这才解释起来:「关系……只能说是尚可吧,不好不坏,毕竟他是我从湖里救出来的嘛……」 哦, 原来是这个意思。 裴聿川听懂了。 萧清遇难的时候, 是自家儿子把对方从湖里救出来的,所以自觉对萧清有了一份责任感和照顾是吧? 事实上, 他一直对四皇子萧清有一种提防,怕自家傻儿子跟那个心眼儿多的相处时间长了, 被欺骗蒙蔽。 毕竟在原着当中, 四皇子便是个从小就心机不浅的人, 如若不然, 也不会从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冷宫皇子, 最后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让以前欺压过他的人都得到了应该有的报应。 自己傻儿子,性子赤诚,即便有点小聪明, 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自己还得操心他是不是会被对方利用。 但……想来家中拜访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大事, 也不好不答应。 他想了想, 身子往后一靠, 只道:「想来就来吧, 但最近家里不怎么方便, 等你妹妹好些了, 再邀他上门做客吧。」 小少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闻言立马点点头:「儿子也是这么想的,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啊。」 裴聿川「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 或许是因为有杜怀月和杨菀之在一边陪伴,裴静容的心情好了,病也好得快了。 没过几日,小姑娘就咳嗽也不咳嗽了,嗓子也不沙哑了。 如此,也就到了杜怀月母女二人该回去的时候了。 相处这几日,别说裴静容了,就连老太太都有些捨不得,挽留了又挽留,没挽留住,只好亲自将她们送了出去,又是大包小包的礼物往马车上送,搞得杜怀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声推辞:「您太客气了,晚辈受之有愧。」 第151页 然而老太太根本就不接这茬儿,只道:「这可不是给你的,这都是给你爹娘兄长嫂子们的,还有给阿菀的,将来我也是阿菀的亲祖母了,送点东西给她不行吗?」 这话杜怀月还当真没办法拒绝,无奈之下只好受了,又让女儿来给老太太道谢。 杨菀之虽然人小,但是对旁人对她的善恶极为敏感,比如先前的杨家阿奶,就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但是眼前的裴家阿奶就是个很慈祥的长辈,对她也很喜爱,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小姑娘的胆子早就大了,闻言便哒哒哒地跑过来,笑眯眯地跟老太太道谢:「谢谢阿奶,这些东西阿菀都很喜欢。」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反正裴老夫人很喜欢,一听这话,也笑了起来,这一高兴,便一手揽着裴静容,一手揽着杨菀之,乐呵呵地道:「喜欢就好,阿奶也喜欢你,若是以后有空了,尽管来府里玩儿,阿容也惦记你呢。」 「嗯嗯。」 杨菀之当即便将小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声应下。 老太太宽容的笑笑,松开两个小姑娘,任她们跑到一旁去说悄悄话,自己对杜怀月道:「你这次回去,咱们娘俩下次再见面,恐怕就是你嫁进来的时候了。」 饶是杜怀月自认是个大方的性子,听了这句话,也不免微红了脸。 老太太笑了笑,又道:「阿容这次的病能好得这么快,还要多谢你跟阿菀。」 见她正要推辞,老太太便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语气温和地道:「你是个再好不过的,我都看在眼里,你也别当我在太后面前说的那番话只是在为你打掩护,说实话啊,我也看得出来,你跟阿默两个人啊,存着的是搭伙过日子的心思,没有旁的。」 杜怀月没想到老太太如此敏锐,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应。 不过老太太却没想着让她回应,语气依旧随和,甚至更温和了些:「但是我要说的呢,是你日后尽管放心,即便如此,该你有的尊重,一点儿都不会少,你照看阿容时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是想让你放心。」 「老夫人,我明白的。」 杜怀月听到这儿,也大致上听明白了,笑着点点头。 老太太也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行了,回去吧,你们来这么多天,想来你爹娘也担心坏了。」 杜怀月应下,然后沖女儿那边招了招手。 两个小姑娘也依依不捨地告别。 马车逐渐远去,老太太笑着对孙女道:「别难过啦,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又能见面了。」 半晌后,才传来小姑娘低低的声音。 「知道啦,阿奶。」 …… 一边刚送走杜怀月跟杨菀之,另一边,四皇子萧清总算是获得了皇帝的准许,怀着忐忑的心情踏出了宫门。 多久了,自他重生以来都过去多长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出宫门。 他在心里暗暗决定,一定不能浪费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让身边的小内侍去打探打探消息,比如自己前世的那些得力手下,如今都在何处? 若是方便的话,从安国公府出来,他也想去见见其中几个。 虽然自己如今还是不受宠的四皇子,但…… 即便是偶遇,打个照面,也有它的用处。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拜见安国公——这个最有可能将自己从冷宫处境之中拯救出来的人。 马车越靠近安国公府,没来由的,他心中也越来越紧张起来。 身边的小内侍伺候他这么长时间,对揣摩他的心意上越发得心应手,见状便轻声问道:「殿下,您是紧张吗?」 萧清点点头。 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个刚从冷宫中出来的小可怜皇子,即将要见到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的安国公,紧张不是很正常的吗? 小内侍见状赶忙出声安慰:「您别担心,听说安国公的性情最是温和不过。」 第92章 092 092/文:吃梨 萧清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转瞬即逝,快得让小内侍都没发现。 他身子坐得板正, 没有靠在车壁上, 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轻声道:「我明白的。」 小内侍见他说话了,也放下心来, 连连点头, 语气里带了点儿期待:「您跟安国公世子关系好,说不定以后在宫里的处境也能好点儿, 那些个看人下菜碟的东西这段时间不是收敛多了吗?」 萧清闻言,敛了敛眸子, 却没说话。 就在他跟小内侍还在通往安国公府的路上时, 已经有人不管不顾旁人阻拦直接闯进了裴聿川的书房。 「殿下!国公爷正在忙……」 「让开!」 新城长公主直接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人, 一把推开了书房的门。 用力之大, 使得门扇被推得撞在了墙上, 发出一声巨响。 书房内, 裴聿川无奈地嘆了口气,笔尖的墨水不设防地滴落了下去,在空白的纸上晕染出一片墨迹。 他抬起头, 对南山道:「无妨,你先下去吧。」 南山乖顺地拱手应下,退了出去, 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你要续弦了?」 萧绾就站在门口同他对视, 纤细白皙的手放在门框上, 若是仔细看过去的话, 会发现那在微微颤抖。 第152页 她不知道自己是抱着多么复杂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 只觉得现在的唿吸都有些急促, 不知是方才一路疾行而来的缘故,亦或是在等待对方的回答太过紧张的缘故。 「是。」 她听到对方这样回答。 剎那间,萧绾只觉得眼前一黑,头重脚轻,直到用力抓住门框,才没有跌过去。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又再次睁开,直直地盯着裴聿川,一字一顿地问他:「为什么?」 眼眶已然红了。 裴聿川看得分明,动作顿了顿,随即,他将手中的笔放回笔架上,站起身来。 就这样站在书桌后,与几步之遥那个紧紧等着自己回答的女子对视了片刻。 他开口道,声音依旧如以往一般温和又平静:「因为合适。」 可在这个时候,萧绾却讨厌极了他这样的温和和平静,仿佛说得不是他自己的事,是毫不相干的旁人的事一般。 「合适?」 她听见自己冷笑了一声,然后道:「你是说这样一个小门小户出身,跟夫家和离过,还带着一个女儿的妇人,跟你安国公合适?」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就算是想打发我,能不能找个更说得过去的理由?」 说到最后一句,萧绾几乎是质问了,语气中带着几分颤抖,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住,长长的指甲已经嵌入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红印,只是此时的她却毫无知觉。 良久,裴聿川轻轻的嘆息声传入她的耳中。 「殿下,的确是因为合适,微臣并没有骗你。」 但更多的解释,却没有了。 「好,你很好。」 萧绾缓缓松开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道:「你连敷衍我都不肯是吗?」 裴聿川有些无奈,他不可能将自己选中了杜怀月的理由讲给对方听,那些理由,只能讲给自家人听,若是讲给外人听,将来杜怀月进门之后,还如何在外交际? 就在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萧绾抬手抹了把眼角,飞快地转身离开了。 他原本都做好对方会不依不饶的准备了,她突然离开,却让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随即,他敲了敲桌面,将南山唤进来,「让奔雷暗中跟着新城长公主,若是她去了杜娘子处,就来报我,若是旁的地方,就暂且不用管了。」 南山应声而去。 又过了没多久,寒山来报:「国公爷,四皇子殿下到了。」 裴聿川的面色已经恢復如常,闻言便点了点头,刚想站起身,突如其来一阵头晕目眩,只好放弃了先前的打算,揉了揉额角,道:「让世子去迎一迎。」 「是。」 寒山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躬身应下。 书房内恢復安静,裴聿川继续提笔批阅公文,等到桌上那一厚摞公文被批阅完,两个孩子也联袂走了过来。 「见过安国公。」 「阿爹!」 裴聿川面上是温和的笑意,起身走到萧清面前,客气地道:「方才有些事耽搁了,未去迎殿下,还望殿下别介意。」 「您太客气了,有守静来迎我就已经够了。」 萧清面上是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语气中带着一丝能够被所有人听出来的胆怯,但不过分明显。 原来这就是安国公…… 萧清暗暗在心中思索着,若是但看外表,的确如传闻中那般温和,像个谦谦君子,但…… 怎么想都知道,能数年如一日地当自家父皇的心腹,自然不可能是个昭如日月的谦谦君子。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父皇面前提到自己,或者,帮了自己的当真是他吗? 要不要赌一把呢? 就在萧清飞快地思索这些事的时候,裴聿川也在打量着面前这个跟自家儿子差不多大小,却明显瘦小很多的孩子——原着中的男主角,未来的大魏皇帝,四皇子萧清。 原来幼年期的男主角是长这个样子。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到现在,原着中的男女主自己也算是都见过了,还或多或少都跟他牵扯到过一些事,但随着他穿书的时间越来越久,那种这些人是书中人物的想法却越来越淡,只觉得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真实,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并非简简单单能用「主角」、「反派」、「炮灰」能形容的。 这些思绪转瞬即逝,他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萧清身上,不由得开始琢磨。 这小子不好好在宫中待着,为什么要出宫来拜访自己,当真只是想跟自家傻儿子一块儿玩吗?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自己先前的怀疑,眼前这个四皇子,当真如此简单吗? 自他病好之后,宫中的一系列变化,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还是都由对方带来的呢? 也好。 对方既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倒是也方便了试探。 就这样,两个都想要试探对方的人,都在暗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各自若有所思。 最终还是萧清先开了口,「我来这一趟,主要是想谢过您上次帮我在父皇面前说话的恩情。」 裴聿川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道:「殿下莫不是记错了?」 自己那次虽说有帮他说话的意思,但却不方便承认,毕竟上次打的是让景泰帝提防宫中也有前朝余孽的理由。 第153页 他话音刚落,萧清便是一愣。 帮自己说话的不是他? 他很快回过神,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腼腆地道:「许是我记错了,不过听说我生病那日,只有您见过父皇……」 在一旁的裴守静一听这话,不由大大咧咧地道:「殿下,我阿爹肯定不可能记错,会不会是舅舅自己想起来你了?」 这怎么可能? 裴聿川和萧清不约而同地想。 只不过二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裴聿川轻咳了一声,附和道:「是,陛下同您毕竟是亲父子,许是突如其来的关心也说不准。」 萧清闻言,心中不由得哂笑几声,自己那个父皇一向不待见自己,怎么可能突然关心,没有旁人干预的结局他已经体验过一遍了,也不过就是自生自灭,因为这场风寒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一遍罢了。 但他面上却还是腼腆的,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信了这个说法似的:「您说得是……」 裴聿川轻轻笑了笑,对自家熊儿子道:「殿下难得出宫一趟,你替我招待好殿下,切莫让殿下败兴而归。」 小少年闻言立马点点头:「您放心便是!」 听出这是谢客的意思,萧清便知情识趣地主动告辞了,跟裴守静一块儿出了书房。 等到他们出去后许久,裴聿川还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良久,他无意识地敲了敲座椅的扶手。 喃喃自语道:「一个九岁的孩子,会想到这么多吗?」 …… 另一边,出乎裴聿川的预料,萧绾哪儿都没有去,迳自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下了马车之后,除了眼睛有些红,瞧不出有什么别的不同。 她刚回到自个儿的院内,便对侍女道:「让云琅他们几个过来,记得带上他们的乐器,还有,拿酒来。」 侍女陪着她一路回来,亲眼见到自家殿下在马车上哭的不能自已,现在听见要叫那几个男侍过来奏乐,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连声应下。 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家殿下在安国公那儿受了挫,心情郁结不舒。 自家殿下的脾气可不算好,若是心里憋着火,受罪的可是自己这些人。 很快,抱着琴还有笛子、笙、箫等的人们挨个儿走进了院子。 穿的都是差不多的衣裳,月白色的广袖大衫,一个赛一个的身高体长,面容俊秀。 萧绾此时正斜靠在窗前的罗汉榻上,单手撑着头,盯着眼前这几个跟某人有些相似,却又并不相像的男子们,移开了视线,无波无澜地道:「奏乐吧。」 悠扬的乐声从院内传了出来。 远处的院落之中,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捋了捋鬍子,放下自己手中用来装样子的书卷,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院门口,态度极好地朝小厮开口打听:「这奏乐声……难不成殿下今日有什么喜事不成?」 守着客院的小厮哪知道这些,想瞪他一眼,但想到这人是自家殿下不知道从哪儿接来的「名医」,只好忍了回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态度不好不坏地道:「主子的事儿,我可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元旦快乐!希望大家新的一年都能顺顺利利,大吉大利~ 第93章 093 093/文:吃梨 道士还想说什么, 小厮就不耐烦地道:「您老歇歇吧。」 说罢就继续坐在凳子上晒太阳了,今日的天气还不错, 再晒会儿太阳, 就能去吃午饭了,听说今天大厨房做了包子。 小厮闭着眼,想到包子的香味, 不由得砸吧了一下嘴。 因而也没能看到他身后的道士骤然阴沉下去的脸色。 老道士回到房间, 一个同样穿着道袍,身量不高的年轻人迎了过来, 轻声问道:「师父,咱们能出去了吗?」 老道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将手里的拂尘一扔, 没好气地道:「出不去, 只能在公主府转转, 还有许多地方不能去。」 「那咱们不是被困在这儿了吗……」 年轻道士小声嘟囔。 「你当我不知道?」老道士冷笑一声, 之后又不由得抱怨起来:「留在盛京的人办事越来越差劲了, 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能被安国公发现。」 年轻道士点点头附和道:「就是,折了两个暗线就算了, 连流金楼都被烧了。」 他不提这茬儿也就罢了,一提起来,老道士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流金楼每年能给自家主子赚多少钱, 他就越发生气。 「罢了, 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 不必再提了。」 老道士摇摇头, 显然是不想再说这件令人扫兴的事了, 不过年轻道士明显不够察言观色,还在问:「师父,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看在徒弟是在问正事的份上,老道士耐住性子,开口道:「能有什么事儿,该处理的后续都处理了,没给他们留下什么线索,李氏除了知道接头的地点和那个人,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龙骧卫……」 老道士呵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轻蔑,「就让他们去找吧,能找到算他们有本事。」 听完他这话,年轻道士这才松了口气。 「不说这个了,徒弟,你身手好,这两天转着看看,把公主府里面的侍卫布防研究清楚,看能不能翻墙出去,跟公子那边的人联繫上。」 第154页 「是,师父。」 年轻道士答应得干脆极了。 …… 另一边,安国公府。 「坚持住,四殿下!马上就一刻钟了!」 校场边上,裴守静正靠在树干上,左手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沖正在场中间那个蹲马步的身影大声鼓劲。 喊完这一句,他又接着嗑起了瓜子。 就在他身边,裴守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兄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父亲不是让兄长带四殿下在府内逛一逛吗? 不是应该去园子里或者其他地方吗?怎么带到校场来蹲马步了…… 怎么看都不是待客之道吧? 裴守静闻言却摆了摆手,大喇喇地道:「你当是我要带四殿下过来这儿的吗,这可是人家自己要求的。」 他话音落下,裴守愚便将信将疑地看了过去,面上就两个字——「不信」。 裴守静啧了一声,把瓜子皮往地面上一扔,拍了拍手,站直身子,为自己辩解起来:「你要是不信,等会儿等到四殿下结束了,你亲口问他就是。」 他口中的四殿下——也就是萧清,此时内心有无数的抱怨想说。 天知道他原本只是跟裴守静开句玩笑,说要是自己的体格未免也太过瘦弱,要是能像他这样就好了。 谁能想到裴守静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非要按照他平时的训练方式训练自己,大大咧咧地拍胸脯保证道:「殿下,您只要按照我这样的法子训练,迟早能跟我长得一样高。」 萧清:「……」 他满脑子的疑问无处可问,谁能告诉他,裴守静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吗?是真的莽撞,还是装的? 他不信将来那个阴险暴戾,支持萧礼登基为帝,到处与自己为敌的裴守静,小时候会这么单纯。 他蹲得两腿酸疼,差点儿就坚持不住要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不是上一世造就的骨子里的要强支撑着,早就要丢人了。 等会儿? 裴守静打的不会就是这个主意吧? 装作单纯地替自己着想,美其名曰帮自己锻鍊体格,实际上只是为了想看自己出丑,想捉弄自己? 这样倒是说得通了…… 想到这里,萧清已经有些苍白的面孔上闪过一抹冷意,将来的裴守静是那么恶劣的人,如今的裴守静又怎么会是一个好人呢? 这个念头刚刚结束,他面前便走来两个人,打头的便是他刚刚腹谤过的裴守静。 「时间到了!」 裴守静面带惊奇,走过来拍了拍萧清的肩膀,「四殿下,您的体力还可以啊。」 裴守愚见状,不贊同地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袖子,然后恭敬地对萧清行礼:「见过四殿下。」 不管怎么说,哪怕这位殿下并不受陛下的重视,但也是实打实的皇子。 萧清艰难地想要站直身子,但今天蹲马步的时间已经超出了平日里训练的时间,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腿软,眼见就要摔倒,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赶在小内侍之前迅速扶住他,与此同时,裴守静那讨厌的声音再次传来:「殿下小心!」 被扶起来了,萧清尴尬当中又掺杂着几分愤愤不平。 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但他面上还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尽力让自己心态平静下来,看向方才对自己行礼的那人,迟疑地开口道:「你是……」 然后他就听见裴守静抢着回答:「回殿下的话,这是我二弟,裴守愚。」 萧清心里微微吃惊了一下,随即便面不改色地跟裴守愚见礼。 这兄弟俩不是关系很差吗?怎么现在看着似乎还很和睦的样子? 还有,他上辈子见过的裴守愚,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瘸子纨绔吗?怎么看对方现在的模样,半点儿纨绔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觉得来了一趟安国公府,非但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不解之处反而越来越多了。 这安国公府,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 数日过去,裴聿川担心的事却一直没有发生。 新城长公主府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仿佛对方当真平静地接受了他要续弦这件事,不打算对杜怀月做什么。 裴聿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也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依旧让奔雷派人盯着那边的动静。 既然两家人已经达成了共识,蒋太后那边也认可了杜怀月这个人,那么接下来两边走礼也就进行得很顺利。 提亲的事,裴聿川亲自上门委託了自家已故老父亲的好友,兵部尚书李问道帮自己上杜家提亲。 六礼很快走了一半,这样的大事,即便两家人都没有大肆宣扬的意思,但盛京百姓们还是或多或少地听说了,杨家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再说一遍?!那个小贱人要嫁给谁?」 杨老夫人依旧顶着她满头满身的首饰珠翠,活像个首饰架子,只不过她现在面上的神情却失了从容,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失态:「你没打听错?!」 下面汇报消息的小厮被她这几声吼得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点了点头,「回老夫人的话,没打听错,现在外头都是这么传的……」 他还有话没敢说出口—— 现在周围的街坊邻居们不仅传前夫人要嫁给安国公这样的勛贵做续弦的消息,还在背地里说他们杨家的笑话,说什么前夫人是个好的,是杨家配不上,自家郎君的侍妾在外面偷人的事儿也又被拿出来说了…… 第155页 自家郎君才刚考上举人不久,可经不得这么排揎啊…… 他话音刚落,杨老夫人就更生气了,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气得浑身颤抖,髮髻上的首饰们也随着她的动作抖动着,她直接把手边的瓷杯用力扫落在地,「哗啦」一声,碎瓷片被散得满地都是。 小厮赶忙下跪求饶:「老夫人恕罪!」 就在他瑟瑟发抖的时候,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将他从这个境地中解救了出去。 「行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如听天籁,大大地松了口气,赶忙应声:「是,郎君。」 然后飞快地站起,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母子二人。 房间内安静了半晌,杨煜若有所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难怪府尹大人把我送去的礼都退了回来,原来是他也惹不起的人发了话……」 杨老夫人重新坐了回去,她的神情不知何时也平静了下来,甚至在面对杨煜的时候有些卑微,她轻声问道:「那阿菀那边?」 杨煜恍若未闻,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象牙扳指,垂眸不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既然她攀上了安国公府这棵大树,我们再想让阿菀回到杨家,许是有些难,暂且搁置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明年的春闱。」 「哎,是。」 杨老夫人一听春闱这两个字,立马精神起来,一扫方才的失落,连连点头:「儿啊,你安心备考就是,别管那个贱人的事儿,等你考上了,要是还想把阿菀要回来,到时候娘就去安国公府门前闹,他们家大业大的,看他们丢不丢得起那个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杨煜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过稍纵即逝,他说出的话还是如往常那般温和:「儿子知道了,娘也不要太辛苦,不必操心那么多,安心在家休息便是。」 杨老夫人听了这话,顿时浑身熨帖。 自家儿子这么有本事,又这么出息,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第94章 094 094/文:吃梨 杨家那边是什么情况暂且不提, 裴家和杜家这边,已经定下了婚期, 正是来年开春。 流程走得如此之快, 就连两个当事人都有些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留给他们两家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了,好在杜家一直老两口一直都没放弃要再给女儿找个好人家的想法, 因而那些陪嫁的东西也一直在慢慢筹备着, 不至于在这时候捉襟见肘。 裴聿川要续弦的消息传开,导致他如今不管是上朝, 还是去通镇司,都有同他关系还不错的同僚调侃恭喜。 他也态度极好地谢过众人。 今日也不例外, 刚进门就被潘应淮打趣了一番, 对方还道:「到时候去迎亲, 傧相可得算我一个, 不能尽是些年轻小伙子啊。」 裴聿川笑着应了:「这是自然, 先前想请你, 还担心你没时间呢。」 潘应淮摆了摆手:「没时间也得给你腾出时间来,放心就是。」 简单几句话,这件事就定了下来。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聿川自是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别看潘应淮的岁数比自己还大,收了一堆义子, 可人家还当真还没成亲, 确实还真是个当傧相的好人选。 至于到时候在成亲现场看到龙骧卫指挥使出现的其他官员的心态嘛…… 这就不是裴聿川考虑的了。 跟潘应淮分开, 裴聿川刚到属于自己的值房中坐下, 薛怀真便敲门走了进来, 同他汇报起最近关于前朝余孽的调查结果来。 「宁州?」 裴聿川听到这里, 不由得皱起眉,再次问道:「你是说,香丸是出自宁州?」 薛怀真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然后道:「非但如此,咱们的人还在宁州查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事关……」 他越往下说,裴聿川的眉头便拧得越紧,直到他说完都没有松开。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听见裴叔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开口道:「如此,只能我亲自带人去一趟宁州了。」 薛怀真下意识点头,然而点到一半反应过来,声音都高了两个度:「裴叔!您身子不好,就不用亲自过去了吧?」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但裴聿川却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地问:「这样大的事,那你说,派谁过去合适?」 薛怀真卡壳了。 支支吾吾了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裴聿川见状便摇了摇头,也不为难他,站起身来道:「随我来,你再把这件事跟潘指挥使说一遍。」 薛怀真:「……是。」 二人到了潘应淮的房间之后,门便紧闭起来,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外面的人都不得而知。 只知道门再次打开之后,无论是指挥使还是安国公的脸色都非比寻常的严肃,不由得暗自猜测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通镇司出来,裴聿川与潘应淮直奔皇宫方向,一道进宫面圣。 再从宫中出来之时,已经暮色四合。 二人在宫门口分开,分离之前,潘应淮对裴聿川拱了拱手,面带歉意:「知行,麻烦你了,本该是我去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裴聿川打断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若说是该,也该是我去,前朝余孽的事一直是我在跟进,陛下方才也说,盛京这边的事还离不了你,老潘,放宽心吧。」 第156页 这声老潘一出,潘应淮顿时乐了,「行,那你路上小心,我今晚回去就给你挑几个身手好的。」 「那提前谢过了。」 「这有啥可谢的,路上小心。」 「明白。」 …… 回到安国公府,一大家子一块儿用过晚膳,等到孩子们各回各院,裴聿川便跟老太太提起自己因公务要去一趟宁州的事。 果然,老太太第一时间担心的也是他的身体。 「这么远的路,会不会撑不住?」 裴聿川无心让老太太担心,闻言便道:「安大夫上回来诊脉的时候,不是说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吗?已经与寻常人无异了,您就放心便是。」 话虽是这么说,可操心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下心来,老太太摇了摇头,试探着问:「这件差事,就非得你去不可?」 裴聿川颔首,挑拣着将其中能说的部分说了。 老太太闻言,母子同款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还真是非你不可啊……」 「罢了。」她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不过得把安大夫带上,我才能放心。」 裴聿川点点头,算是应了。 老太太又接着道:「你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呢,孩子们那边,得你自己过去跟他们说,要不然,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要闹翻天了。」 想到这里,裴聿川也有点儿头疼,但还是点了点头:「儿子省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裴聿川应声抬头,耐心地道:「您说。」 「阿月他们好像也要回宁州了吧?」老太太琢磨着:「你派个人去问问,要是也是这段时间回去,你们干脆做个伴儿,他们既能给你打打掩护,跟着你一块儿回乡也安稳些,两厢都有好处的事儿。」 这倒是确实。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声应了。 …… 打发人去枣花巷问了几句,杜家人果然欣喜,一口便应了下来,约好了出发的时日。 裴聿川这边收到消息时,正在与南山还有奔雷商量带多少人,带什么人的具体事务,闻言便「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安排事务。 等到都安排妥当,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转了转手腕,站起身来,打算去跟几个孩子将这件事提一提。 本以为难以说服的顺序是:裴静容最难,裴守静次之,裴守愚,裴静柔以及最小的裴静婉应当很容易说服。 然而万万没想到,裴静容这个二女儿,这次居然是态度最软的,很快就答应了,而裴守静却熊孩子属性爆发,死缠烂打要跟着他一块儿去,还美其名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裴聿川的手有点儿痒。 「你最近的书读得怎么样?」 熊孩子立马缩了缩头,随即又理直气壮地道:「挺好的!师父都夸我了!」 「这句话是没错。」裴聿川先肯定了这句话,随即话头便转了个弯:「但这次我有公务在身,不方便带着你,下次出远门的时候再带着你如何?」 熊孩子不说话了,裴聿川就当他答应了。 然而在出发那日,两家人在驿站准备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去东山码头坐船,就在这时,从装行李的马车上偷偷熘下来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还被裴聿川瞧个正着的时候,他的血压蹭的一下就飙升了。 在外不好直接教训孩子,他忍着气,让奔雷把熊孩子给拎到自己休息的房间里。 「说说,怎么熘出来的?」 听出自家阿爹语气不善,裴守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怎么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支开小厮,熘进放行李的马车中的过程一一道来,说完还不忘认错:「阿爹,我知道错了,不过您能不能带上我啊。」 「不行。」 裴聿川冷酷无情,让南山去把奔雷叫过来,然后对熊孩子道:「我已经跟你说过,这次是因为公事,不方便带上你,你是不是没有听进去。」 裴守静梗着脖子不说话。 裴聿川有些头疼,果然想让熊孩子一直不作妖是不可能的,但相较于之前闯的祸,裴守静这次做出来的事,已经涉及到了他的忍耐限度。 再次开口:「你出来的事,跟你祖母说过吗?」 尽管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温和,语气也不凶,但裴守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势也弱了许多,结结巴巴地说:「没……没说过……」 裴聿川面带微笑,继续往下问:「那你觉得,你阿奶发现你不见了,会不会担心?」 「……」 答案是肯定的,裴守静的面色渐渐发白。 他熘出来的时候,只是凭着一股劲儿和不服气,不是没考虑到过阿奶会不会担心的事儿,只是下意识忽略了。 现在被阿爹点出来,就不得不面对了。 裴聿川暂时没继续往下说,任由熊孩子先反思一会儿,也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并不是家长越凶就越有用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还是功力不够,时常被不听话的孩子在破功的边缘推搡。 一直到奔雷进来,瞧见自家世子在房间里,被吓了一跳,熊孩子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裴聿川揉了揉额角,对奔雷道:「你亲自送世子回去,务必送到老夫人面前。」 第157页 奔雷点头应下。 裴守静却骤然出声,倔强地看着裴聿川:「我不回去!」 奔雷为难地看了过来。 世子爷不愿意回去,自己也不能把他强行绑回去吧……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半晌后,裴聿川改了主意,他看着依旧犟着脖子的大儿子,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你不愿意回去那便罢了。」 不等裴守静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便同奔雷道:「你先等一会儿,我写封信给老太太,你派个人送回府里去。」 奔雷「哎」了一声应下。 裴聿川看也没往熊孩子那边看,自顾自走到桌旁,南山赶忙取出东西,替他铺纸研墨。 不多几时,一封家书便写好了。 奔雷接过书信,很快出了门。 …… 「要去宁州,水路最快,约莫七天就能道榆州,再行三日陆路,就能到宁州了。」 薛怀真显然是对路线做了研究,在裴聿川问起的时候答得头头是道。 「嗯。」 这个回答与裴聿川知道的一般无二,他点了点头,「今日已经有些迟了,在驿站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 盛京城外虽有护城河,但却并无大型码头,若是想要坐船去榆州,且要先去三十里外的东山码头才行。 正当他思索时,薛怀真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随即又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杜家人都在房内休息,忍不住小声问起:「裴叔,方才我好像瞧见大郎跟过来了?」 裴聿川面不改色地颔首:「是。」 想到这儿,裴聿川上下打量了一番薛怀真,倒是觉得这是个託付熊孩子的好人选。 薛怀真被他打量得浑身不得劲儿,不由得开了口:「裴叔,您这是……?」 「怀真啊。」 裴聿川温和地笑了笑,然后道:「叔拜託你一件事。」 有种不好的预感,薛怀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您说。」 「这段时间,大郎就交到你手里了,我把他送到你身边当个小厮,不必把他当世子,该摔打就摔打,该锻鍊就锻鍊,他也长大了,不用惯着他。」 薛怀真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件事,听完便一口应下,「成,您放心把大郎交给我便是。」 他心大得很,从小到大都是孩子王的存在,别说一个裴守静了,再来俩都没问题。 裴聿川道了声谢,还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了。 到了傍晚,派去安国公府给老太太送信的人回来了,还带着一车行李,裴聿川不用看,都知道是老太太给大孙子准备的各类东西,同时还有给自己写的回信,一看便是让许嬷嬷代笔的,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没写别的,只是让好好教训一番熊孩子,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外头的风霜,要是耽误了他的差事,就直接让人给送回去就行。 老太太的反应不出裴聿川所料,他收好信,对上熊孩子期待又紧张的眼神,没卖什么关子:「好好待着吧,没让你回去。」 其实老太太的意思,裴聿川也能懂,他之所以改变了把熊孩子强行送回去的想法,也是因为如此。 自家这几个孩子,自出生以来就长在盛京,连城门都没有出过,说句不食人间疾苦,并不过分。 反正去往宁州这一路上,带上他并不耽误事,那就正好趁此机会让他多见识见识,想来老太太也是这个打算。 毕竟他是安国公世子,将来安国公府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他可以平庸,却不能眼高手低,想原着中那般,带着安国公府走上歧途。 裴聿川话音刚落,裴守静的小脸上顿时高兴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完,就听到自家阿爹的声音再次响起:「虽说如此,你自己偷熘出来,也是犯了错,一份检讨是少不了的,就在这儿写吧。」 裴守静苦着脸,不知道小声咕哝了句什么,还是应了。 …… 翌日。 东山码头,人声鼎沸,裴聿川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奔雷等人指挥着脚夫们将自己与杜家一行人所携带的东西陆陆续续地往船上搬。 杜家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声说着话。 「裴叔,我想起来了,方才那人是谁。」 身后传来薛怀真的声音,裴聿川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又道:「随我来。」 接着便率先抬步,走到一个远离人群,稍微僻静些的地方,站定后,薛怀真也跟了上来。 先问了句:「大郎呢?」 薛怀真挠了挠头,「许是早上起得太早了,他这会儿还犯困呢,我就让他在马车里先补觉了。」 裴聿川:「……」 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还是先听正事吧,「调查得怎么样了?说来听听。」 「是,裴叔。」 薛怀真思索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很快便开口道:「驿丞称那人为彭参军,看他们来的方向,又是从盛京中出来的,故而我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卫国公的侄孙,叫彭元昌的,现在正任龙武右卫的录事参军。」 「在龙武右卫,那就是在秦将军麾下?」 「是。」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卫国公府啊……」 第158页 他是没想到,能这么巧,今日早上在驿站碰见的一个人都能跟卫国公扯上关系。 早上发生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严格来说都算不上是什么事儿,只不过他们此行任务特殊,再加上龙骧卫出身,大概是职业病,所以习惯多做调查。 他们前一晚宿在驿站,早上刚准备好出发去东山码头时,还未出门,便瞧见了一行人,从身上所穿衣裳来看,应当是军中之人。 为首之人长着一张四方脸,蓄着短须,进门正好碰见同宿在驿站的商人出门,许是见他们穿着平常,态度便相当跋扈,驿丞的态度也极其讨好,点头哈腰地上赶着来巴结这些人。 为了避免麻烦,裴聿川并不想同这些人打交道,便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才让自己人出发。 然后让薛怀真带着龙骧卫的人去调查这些人的身份,尤其是为首之人。 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是有好处的。 良久,裴聿川沉默不言,手按在码头护栏的木桩上,无意识地看了一下又一下,心中思索不停。 录事参军这个职位,在大魏虽然关节不高,只有七品,但却十分要紧。 平日里掌受主曹及五府,还要负责外府之事,句稽抄目,印给纸笔等,但说它要紧的原因,则在于它的另一个职责,或者说权利——监察各处,举弹善恶。 要知道,大魏的中央监察制度,包括御史台,谏官和封驳官这三个部分,而地方监察制度则包括巡察使的监督和录事参军的监督两部分。 监察职责有多重要,自不必说,这也正是裴聿川陷入沉思的原因。 「国公爷,都收拾好了,可以登船了。」 沉默的氛围被奔雷打破,裴聿川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清理干净。 多想无益,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宁州那边的事。 他转身看向薛怀真,言简意赅地道:「走吧,先上船。」 「是,裴叔。」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095 095/文:吃梨 潮平两岸阔, 风正一帆悬。[1] 在船上的日子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唯一能说道的, 恐怕只有裴聿川与裴守静父子俩都晕船这件事了。 杜怀月怀中抱着一贯盐渍青梅, 手中牵着阿菀,来看望这对父子。 「吱呀」一声。 门从里面被打开,面色有些苍白的裴聿川出现在门口, 月白色的广袖大衫穿在他身上, 衬得他比起前几日更清瘦了些。 仅仅是在船上待了几日,杜怀月便明显地觉得对方仿佛清减了许多。 说起这个, 裴聿川自己都有些无语,他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竟然还会晕船? 分明先前从来都不会晕船的, 肯定是这副身体的原因, 在採取了诸多办法, 都起效甚微的情况下,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那就是喝了安神茶,然后闷头睡觉。 虽然唿吸新鲜空气有用,但去船舱外面的甲板上吹风, 又不被安大夫允许,说是会受凉,到时候若是旧疾復发, 恐怕会更麻烦。 「国公爷好些了吗?」 杜怀月将怀中的罐子递给南山, 然后问候了一句。 「已经好多了。」 裴聿川对杜怀月颔了颔首, 又对上小姑娘杨菀之眼中明晃晃的关心和担忧, 不由得笑了笑, 语气温和地道。 小姑娘一听这句话, 立马松了口气,看得周围的人的面上都带上了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那裴伯伯,世子哥哥怎么样啦?」 裴聿川想到同样晕船的儿子,原本生龙活虎的熊孩子现在蔫儿了吧唧的,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气,打起精神同小姑娘说:「他也好多了,现在还在睡觉呢。」 他话音落下,小姑娘便皱了皱鼻子:「世子哥哥肯定还是不舒服,要不然这会儿肯定已经起来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小短手指了指正被南山抱在怀里的小罐子,兴沖沖地对裴聿川道:「裴伯伯,这个罐子里是我阿娘亲手做的盐渍青梅,味道可好啦,酸酸甜甜的,泡水喝也行,吃了就不会晕船啦!」 杜怀月听到这里,面上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抬起头正好对上裴聿川的视线,她道:「国公爷莫要介意,这东西也不一定有用,只是一番心意。」 「多谢。」 不管有没有用,总归是人家的好意,裴聿川领情,客客气气地谢过。 又问起:「不知伯父伯母可好?」 提到自家爹娘,杜怀月面上的神情便真切了些,笑了笑,道:「家父家母都是江南人,对坐船很是习惯,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裴聿川:「……」 所以只有我跟好大儿晕船是吗? 看着杨菀之这个小姑娘也精神奕奕的样子,想来也是不晕船的。 他又想嘆气了。 杜怀月带着女儿送了东西,就打算离开了,刚要出声告辞,裴聿川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动静,片刻之后,探出个头髮凌乱的小脑袋来,正是睡得迷迷煳煳被说话声吵醒了的裴守静。 他揉了揉眼睛,好奇地问:「杜姨,阿菀,你们过来了啊?」 杜怀月微笑着点点头:「是,世子好些了吗?」 裴守静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就算难受也要硬撑着说自己没事,倒是逗得周围人都觉得好玩,不过碍于他的世子身份,还是忍住了没笑出声。 第159页 东西也送到了,闲话几句之后,杜怀月便主动告辞,裴聿川再次谢过,这才目送她们母女俩离开。 「要不要尝尝你杜姨刚送过来的盐渍青梅?」 裴聿川转头看向熊孩子,随意问了句。 裴守静因为晕船好几天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此时听到这个倒是来了点儿兴趣,闻言便点点头:「好啊,阿爹您吃不吃?」 「我就不吃了。」裴聿川婉拒,然后又道:「我去见个人,你就待在房里不要乱跑,要是实在无聊,便去寻杜先生,去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听说他下得一手好棋。」 他话说到这里,小少年当然听懂了,不由得扁了扁嘴。 这不还是让自己不要打扰他的正事的意思吗? 然而知道归知道,他偷熘出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明白不能再惹自家阿爹生气,如若不然,恐怕会在半路上被送回去,于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南山手里的罐子,转身回了房间。 裴聿川这边,则是抬头看了眼略显阴沉的天色,随即收回视线,对南山道:「去请怀真过来。」 南山应声而去,很快,穿着一袭干练靛蓝色劲装的薛怀真便迈步赶了过来。 「裴叔,您找我?」 裴聿川对他颔了颔首,将视线投向船外微波荡漾的江面,一边往船舷处走去,一边随意地问道:「是不是快要到榆州了?」 薛怀真抬步跟上他,走在他的侧后方,闻言便点点头,「嗯,船家刚才还派了人来通知咱们,说明个儿这个时候,就能到榆州码头了,让我们整理人手,提前检查好带来的东西,到了明日下船的时候,也不至于慌乱。」 「船家倒是细心。」 裴聿川贊了一句,一直走到船舷边缘才停下脚步。 环视了一圈,场地开阔,再加上左右两边都没几个人,恰好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待到薛怀真走到他身边站定,才轻声问道:「我们在宁州那边的人,方便联繫吗?」 「大人放心,龙骧卫内自有联繫的方法,您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等到了榆州,属下可以先让人联繫宁州的同僚。」 一谈起公事,薛怀真便面色也稍微严肃了几分,恢復了一开始那种面对上司的状态。 「暂且不必。」 裴聿川将手负在身后,摇了摇头,只道:「那你应当有如何跟他们联络的方式了?」 「是。」 裴聿川听罢便「嗯」了一声,「等下了船,不必在榆州多停留,直接去宁州。」 薛怀真闻言便面露纠结之色:「可您的身体……」 「别耽误了正事。」裴聿川将视线转向少年,笑了笑,安抚性地开口:「没什么大碍,只是在船上不太舒服罢了,等下了船就好了。」 孰不知他本就面色苍白,这句话半点儿说服力都没有。 见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裴聿川抢先一步道:「我的身体我了解,不碍事的。」 薛怀真只好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重重地嘆了口气,重新换了句:「那您若是路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定要说,不然侄儿回头可没法儿跟老夫人交代了,就算老夫人不说什么,我娘和兄长若是知道了,也绕不了我,非得训我一通,说没把您照顾好,拜拜跟在您身边了,还不如换了旁人来,坐马车也辛苦,您……」 「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 裴聿川赶紧答应,生怕自己的话说得慢了点儿,就又引来一大串关切的话,没想到还是说得慢了。 先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个有点儿腼腆的少年,但万万没想到,相处的时间越长,薛怀真的话痨本质越发暴露出来了。 送走薛怀真,裴聿川回到房间,刚推开门,一眼就瞧见自家熊孩子皱成一团的脸。 一副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好吐出来的模样。 把他给逗乐了,靠在门框上,忍不住笑了几声,将裴守静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顿时控诉地看向他。 「怎么了?吃什么东西了,把你给为难成这样?」 他嘴里还含着东西,不方便说话,还是南山忍着笑替他回答:「会国公爷的话,世子爷是吃了杜娘子送来的梅子,许是觉得有些酸。」 「酸?」 裴聿川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小罐子,又想到杨菀之那个小姑娘口中所说的「酸酸甜甜」,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过嘴上还不忘对熊孩子调侃一句:「阿菀说这是酸酸甜甜的,难不成你这么不能吃酸?将来不是要当将军的人吗,连这点儿酸都受不了可不行。」 小少年也没想明白当将军和能不能吃酸有什么联繫,但是绝不能说自己不行! 狠了狠心,闭上眼睛,用力把口中的酸梅子咽了下去,顿时神清气爽,赶紧开口反驳起来:「她肯定是瞎说的,这就是酸,不信您自己尝尝!」 裴聿川原本打算拒绝,但看着熊孩子不服气的样子,他忽然心头一动。 他走到桌前落座,夹起一颗颜色有点发黄,个头不大不小的青梅放入口中,咬开外皮,一股酸味倏地迸了出来,直冲天灵盖,差点儿让他打个颤儿,顿时口舌生津,只觉得被酸得精神了百倍。 不过还好,最终还是靠他的自制力忍住了没让自己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并且面不改色地将之咽了下去。 第160页 不仅如此,咽下去之后,他稍微缓了缓,还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儿子,「酸吗?也就还好吧。」 熊孩子果然上当,不信邪地又尝了一个,结果当然是再次皱巴起了脸,龇牙咧嘴地控诉:「阿爹!您居然骗人!」 裴聿川乐不可支,但必不可能承认,清咳了两声,道:「没有骗你,我确实不觉得酸。」 小少年将信将疑。 南山在一边候着,不由得有些想笑,自家国公爷一贯稳重,也就是在孩子们面前才会有这般放松的一面了。 不过有一说一,杜怀月送来的青梅虽然有些酸,但对晕船的确是颇有效果,到了晚间,裴聿川多少恢復了几分精神,熊孩子亦是如此,虽然还说不上活蹦乱跳,但比之前已经好多了,晚饭吃了不少。 傍晚时分,船停靠在途中的一座码头处,行了几日,船上的食材也消耗得差不多,该停下来补充一番,今晚便停靠在这边,明日一早再出发。 乘客们也都按捺不住,下船走动走动,在当地逛一逛。 裴聿川也不例外,让南山去客栈订几间房,也好让自家儿子,手下们,以及杜家人都好好歇歇,毕竟就算船上再好,也没有陆地上舒适。 果然,杜家人并没有拒绝,杜自山还让儿子杜彦明亲自来对裴聿川道谢。 裴聿川温和地笑了笑,「杜兄不必客气,既然我们两家一道出行,我作为晚辈,自然要照顾好长辈。」 听了他这番话,杜彦明对他的好感更是添了几分,回去之后对着自家父亲又是夸了又夸暂且不提。 带着儿子下了船,裴聿川不由得长长地唿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好极了。 第96章 096 096/文:吃梨 许是接触到了地面的原因, 裴守静立马就生龙活虎起来,半点儿没有船上的萎靡不振。 在客栈中吃过晚饭之后, 就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趴在窗边不停地往外探头。 裴聿川翻过一页书,一抬眼就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失笑, 出声问了句:「想出去?」 他话音刚落, 小少年立马转过头,连连点头, 期待地看着他。 「那就去吧。」 裴聿川也没有硬要把他圈在房间里的意思,坐船坐了好几日, 熊孩子估计也是憋久了。 他对南山招了招手, 「你跟奔雷带世子出去逛逛, 宵禁之前回来。」 南山自是应下不提, 裴守静一听这话, 差点儿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还不忘拍拍马屁:「就知道阿爹最好了。」 裴聿川失笑,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出去, 自个儿也好安静一会儿。 杜家人就在他隔壁的三间房,老两口一间,杜彦明和江氏一间, 杜怀月与杨菀之一间。 裴聿川刚打算继续看会儿话本子, 就隐约听见自家儿子好像在跟杨菀之说话, 似乎在邀请对方和杜怀月一道上街逛逛。 他笑了笑, 没打算多做干涉什么, 只是丢开话本子, 闭上眼睛靠在榻上,打算歇息一会儿。 原本以为睡不着的,却没想到很快就沉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房间内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轻轻摇曳着。 透着一股温馨静谧。 南山和裴守静还没回来,裴聿川支起身子坐起来,头还有点晕,原地坐了一会儿才好些,索性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替自己倒了杯茶喝。 茶水已经凉了。 但他刚睡醒,有些口干舌燥,这样微凉的茶水反而更好入口。 一连喝了好几杯,茶杯还在手中没放下,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动静,他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裴守静他们回来了。 看着对方兴沖沖的样子,裴聿川笑了笑,「回来了?」 「嗯!」 小少年大声应了一声,紧接着冲过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舒服了。 裴聿川看得好笑,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动了动鼻子,嗅到了食物的味道,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刚进门的南山山上,看向他手中提着还未打开的纸包,眼神示意:「这是?」 「哦,这个啊,差点儿忘了跟阿爹您说了!」 南山还没说话,裴守静先跑了过来,从对方手里接过纸包,放在桌面上,一边说话一边打开,「阿爹,这是我们刚才在街上一个小食摊子上买的,说是当地的特产,灌汤包,据说趁热吃味道最好,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边,我就想特意买来给您尝尝,瞧,这还是热乎的呢,您尝尝。」 裴聿川其实不怎么饿,毕竟原本胃口就不大,还吃了晚饭,但对上小少年期待的目光,还是略有些感动,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接过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包子。 入手微烫,果然是新鲜出炉的。 入口之前,他不忘问儿子:「你吃过了吗?」 小少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还没吃。」 「那你也吃吧。」裴聿川语气温和,「这一路上你也没吃多少东西,趁现在还有胃口,就多吃点儿,可别等上了船又吃不下了。」 小少年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点儿红。 也记起自己在船上那副蔫儿吧唧的样子了。 「哦对了,阿爹。」裴守静刚打算开吃,忽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我还给杜姨和阿菀他们也买了,能不能先给他们送过去?」 第161页 裴聿川挑了挑眉,心道这小子之前不是对自己续弦这件事不怎么乐意吗?怎么现在还会主动给杜家人买东西了。 被他这么看着,小少年挠了挠头,佯装镇定地说:「杜姨给我们送了梅子,这叫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 裴聿川失笑,怕他脸皮薄,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等到小少年送东西回来,又吃了几个包子,天色也不早了,父子俩便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一夜好眠。 翌日,天还未亮,他们重新回到船上,又过了一天之后,终于到了榆州。 到达的时候是清晨,既然还早,大傢伙儿便不着急着赶路,寻了间客栈歇息并用饭。 薛怀真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忠勇侯薛怀清,此时便在榆州驻守。 寻了个空档的时候,裴聿川便将薛怀真叫过来,问道:「我们会在这儿停留半日,明日一早出发,你要不要去跟你兄长见个面?」 薛怀真也有这个想法,闻言便赶忙点头应了:「我刚还想找您请个假呢,没想到您先说了。」 裴聿川笑笑,只道:「不过除了你兄长,我在这儿的消息不要暴露出去。」 「是,您放心,我知道的。」薛怀真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着说着还抱怨了起来:「要不是阿娘知道我们会路过榆州,让我给兄长带些东西过来,我才不想去找他呢……」 裴聿川挑了挑眉:「怎么说?」 「您又不是不了解我兄长那个人,性子严肃得紧,都说长兄如父,我看这话倒也没错,我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也没什么区别。」 「咳咳……」 裴聿川听着有些想笑,一边回忆了一番关于薛怀清的印象,最后不得不承认,薛怀真说的倒也确实没错。 对方虽然只是比薛怀真大上几岁,性子却严谨中带着些古板,同他弟弟恰恰相反。 「裴叔,别说我兄长了。」 薛怀真说着就啧了两声,然后好奇地问:「您离京也好几天了,会不会想家里的孩子们啊?」 他这话刚落,裴聿川的动作就有点儿僵住了。 不说还好,可这一提起来,他心里就有点儿没底—— 自己离家这几日,家里的孩子还听话吗?虽然这段时间已经改变了不少,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不会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又闯出些什么祸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脑袋疼。 但在此时,也只能勉强笑笑,然后真心实意地道:「自然是想的。」 薛怀真果然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信以为真,闻言便来了兴致:「裴叔,那您要不要在这边买点东西,回头差人给老夫人和二郎他们送过去。」 「等到了宁州再买吧。」 裴聿川挂着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 …… 因为他们这一行人不少,干脆在客栈中租了个小院,更加方便些。 薛怀真离开后不久,小院内的空气中正传来淡淡的饭菜响起,裴聿川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看杜先生跟自家大儿子下棋。 这一老一少的下棋水准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不过就算这样,他瞧着杜先生也没有半点儿不耐烦,反而乐呵呵的,手把手教裴守静该怎么下,小少年也一改先前坐不住的作风,乖巧又听话,并且兴致勃勃地认真听着。 不多几时,杜怀月端着茶走了过来,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一杯。 一老一少还沉浸在棋局当中,没注意到。 只有裴聿川伸手接过,客气地道了声谢。 许是因为杜先生在这里的缘故,杜怀月并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裴聿川也站起来,没有打扰一老一少的下棋教学,反而走到另一边的葡萄架下,跟魏云帆说起公务来。 没错,他这次带的另一个下属就是魏云帆。 这也是潘应淮安排的,所谓用生不如用熟。 话题刚刚告一段落,门口便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裴叔。」 裴聿川转头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走在薛怀真身边的青年。 兄弟二人的相貌长得颇像,不过相较于薛怀真面上的少年气,这人便显得成熟稳重许多——正是薛怀清。 「怀清来了?」 裴聿川态度温和地招唿了一声。 他们进门的的动静也惊动了另一边刚好结束了一局棋的老少二人,又是一番见礼。 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杜自山便带着裴守静这个跟自己很是投缘的小少年回房间继续教下棋去了。 裴聿川便与薛怀清兄弟二人在石桌旁落座,稍微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 这件事倒是跟他们这次去宁州的任务不相干,之所以问,是因为皇帝的嘱咐。 「怀清,裴叔有件事想同你打听一番。」 「裴叔您尽管问便是。」 薛怀清闻言便点了点头,低声应道。 「你来榆州也有些年了,对于柴大人,可有什么了解?」 薛怀清在榆州这边主要负责军务上的是,也就是柴大人的扶手,不论是在公务还是日常中,与这位顶头上司接触的机会都不少,因而这个问题,来问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柴大人吗?」 薛怀清闻言,先是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即便抬起头,对上裴聿川的视线,「裴叔,旁的侄儿也不敢打保证,但在公务上,柴大人称得上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对百姓十分伤心,平日里对下属们也没什么架子。」 第162页 「可能外人对柴大人有些误解,不瞒您说,侄儿在任职之前,也曾听过那些流言,说柴大人刚愎自用,脾气不好,清高不好打交道之类的,但在之后的接触当中,侄儿才发现,那些流言,多半都是不实之言。」 说到这里,薛怀清原本平稳的情绪也稍稍变化了些。 裴聿川都看在眼里,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杯中苦涩的汤药味道飘到鼻端,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错,这是刚刚南山给他送过来的汤药。 当真是安大夫以往的风格——苦不堪言。 第97章 097 097/文:吃梨 见他皱眉, 薛怀清却误以为他是对自己方才的话不满意,顿了顿, 才道:「裴叔, 侄儿方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我明白。」 裴聿川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应当是自己的表情被对方误解了, 便开口安抚:「怀清莫急, 我自是信你的。」 「流言止于智者,这个道理裴叔还是懂的。」 然后话锋一转, 看着薛怀清,语气温和地问道:「还有一问, 需要怀清帮忙解惑。」 「您请问。」 「柴大人与卫国公的关系如何?」 「不瞒您说, 柴大人与卫国公的关系的确不好。」 薛怀清苦笑了一声, 稍稍有些尴尬, 方才还说那些流言都是不实之言, 紧接着听到一句情况属实的。 实在是…… 「哦?是因为多年前的那件旧事?」 裴聿川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故而他也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让自己打听这件事。 「是,您应该多少有听说过吧?」薛怀清点了点头, 算是承认了。 裴聿川「嗯」了一声,道了声:「原来如此。」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他们在说正事的时候, 薛怀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见他们总算是说完了, 也跟着松了口气。 声音虽然小, 还是被裴聿川给听了个正着, 不知怎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见到薛怀真那时的对话,随即便将视线缓缓地投向了薛怀清。 「怀清啊……」 薛怀清:? 他刚准备起身告辞,就听见这一声,下意识应了一声,「裴叔您说。」 然而旁边的薛怀真一看裴聿川的表情,就猜到他准备要说什么了,不由得在心里嘿嘿地偷笑起来,半点给自家兄长结尾的心思都没有,只想看热闹。 裴聿川没注意薛怀真的心思,清咳了一声,然后语重心长地道:「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家啊?你阿娘那边好像有些着急了,上回还跟我家老太太提起这件事来。」 在听请他说什么的瞬间,薛怀清稳重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裴叔,我还小呢,不着急……」 「这可不能不急,都说先成家后立业,你虽忙于公务,也不一定就要耽误了终身大事……」 不等他说完,薛怀清就赶紧站起身来:「裴叔,军营那边还有点儿事,侄儿就先行告辞了,回头在来陪您说话。」 裴聿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他了:「行,去吧,怀真,替我送送你大哥。」 他原本也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为难的意思,于是见对方不好意思了,便痛痛快快地放人走了。 不仅如此,还有点儿想笑。 薛怀清赶忙拱手告辞,不过那个背影,怎么看都投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 …… 等兄弟二人走出去有一段距离了,薛怀真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连腰都治不起来,薛怀清就在一旁站着,抱着胳膊,木着一张脸,不等他笑完就忍不住打断道:「差不多得了吧?」 谁知对方还笑个没完了,薛怀清终于忍无可忍。 「笑完了笑完了……」 薛怀真赶紧收敛,生怕把自家兄长给惹毛了,慢吞吞地直起腰,并且揉了揉腰腹。 方才笑得太狠,有点儿岔气了。 薛怀清无奈地看了眼自家傻弟弟,继续往前走,示意对方也跟上。 一边走,一边转过头问他:「怀真,你有没有觉得,这次见面,裴叔似乎有些不同了?」 「你说这个啊……」 薛怀真闻言便挠了挠脑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阿兄,你算是说着了,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比起从前,裴叔的性子好像变得温和了不少。」 薛怀清轻声道。 但除了这句之外,便没有再说别的了。 裴叔以前给人的印象便是谦谦君子,只是他们相识的时间长,因而在他自己的印象中,与其说这是谦和,倒不如说是跟旁人都隔着一层,但方才见面的时候,对方的变化似乎不小…… 自家这个傻弟弟,虽然说不上来,但却也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份变化。 也不知道在裴叔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这份变化倒也不坏。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薛怀清回头看了眼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边的弟弟,不由得又有点儿想笑,语气也不自觉温和了许多,耐心叮嘱道:「跟在裴叔身边,好好做事,平时稳重写,多听安排,别像以前那样冒冒失失的,知道了吗?」 第163页 「知道了大哥,裴叔对我可满意了。」 薛怀真不由得赶紧出声,为自己辩解起来。 「那就好。」 薛怀真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信还是没信,总之没有再出言打击自家弟弟的自信心。 兄弟俩都是个儿高腿长的类型,这段路没走多久,就出了客栈的大门,薛怀清转过身,「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去吧,有机会我们再说话。」 「好,阿兄,那你路上小心。」 「好。」 …… 一夜好眠,翌日,众人再次整装出发,只要再行三日陆路,便能到达宁州了。 一想到家乡近在眼前,就连杜怀月都生出一副近乡情怯的感情来。 裴聿川的马车在整条队伍的中间,此时,马车上只有他与南山两个人,熊孩子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跑出去跟薛怀真一道骑马了。 裴聿川也没有拦着的意思,能消耗消耗裴守静的精力也是好的。 「这边的官道这么不平稳吗?」 裴聿川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车队的确是不偏不倚地行驶在官道上。 「是。」南山将手边的东西整理好,一边道:「先前在客栈的时候,就听来往的行商提到过,通往宁州的官道不怎么平整,路上可能会颠簸些。」 他这句话刚说完,马车就像是因为碾到石头之类的东西,重重地颠了一下。车厢里坐着的两个人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这阵晃动之后,马车才重新平稳下来。 裴聿川深深地看了眼南山,对方立马尴尬地笑了笑:「国公爷,巧合……」 确实还挺巧。 裴聿川收回视线,施施然道:「没想到你还长了张开过光的嘴。」 南山:「……」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国公爷的性子好像活泛了不少? 还没等他想明白,外面就传来一阵动静,原来是世子跑了过来。 「不骑马了?」 裴聿川觑他一眼,语气悠闲地问。 裴守静看样子是累惨了,整个人像一坨猫饼似的瘫在榻上,语气拉得长长的:「阿爹啊……原来骑马是这么累的事吗?我的两条腿都好酸啊……」 然后他就听见自家阿爹慢吞吞的声音响起:「累了那就睡会儿吧。」 小少年本想说他还不困,但不知怎的,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困意就袭了上来,就这么趴着睡着了。 裴聿川没等到儿子的回答,却听到了一阵浅浅的鼾声传来,不由得摇头失笑。 特意放轻了声音,对南山道:「给他腿上清理上药吧。」 南山的眼中也带着笑意,闻言便轻声应了下来。 …… 裴守静这一觉就睡到了暮色四合十分,一睁开眼,马车已经停下了,车内竟然都已经点上了蜡烛,他转了转有点儿酸疼的脖颈,却发现马车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本应该坐着自家阿爹的位置现下空空荡荡。 小少年顿时心中一紧,一阵紧张浮上心头,遭了,阿爹不会是把自己扔在这儿了吧? 正要掀开帘子下车,就听见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睡醒了?」 声音十分温润,隐约还带着几分笑意。 裴守静顿时放下心来,同时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他在想什么呢,阿爹怎么可能扔下自己! 正想跳下车,大腿却倏地传来一阵酸疼,严重影响了他的行动力,只能慢吞吞地往边上动弹。 掀开帘子,就瞧见了不远处那道身披雪青色大氅,手里还揣着个暖炉的清瘦身影,正立在马车前方。 「阿爹……」 他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 裴聿川见他行动不便,不由得一笑,上前帮了把手,才让小少年顺顺利利地下了马车。 不等他开口,便伸出手往前面的篝火堆指了指:「路上碰到点儿事,耽误了行程,错过了宿头,今晚只能歇在野外了,奔雷他们正烤着肉,你也过去吃点儿吧,睡了这么久,想必已经饿坏了。」 裴守静正想扭捏一下,然而肚子却突然不争气的咕噜噜叫了两声。 一时之间,场面有点尴尬。 裴聿川面不改色,就当没听见一般,维护了小少年岌岌可危的薄脸皮,把手收回来,重新两只手一块儿揣着暖炉,温和道:「快些去吧,夜间风凉,吃完了就回来歇息吧。」 「那……儿子就先过去了?」 小少年点点头,在离开之前却又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阿爹,您要是冷的话,不如先回马车里休息一会儿?」 然后不等裴聿川回答,便赶紧熘了。 不过不管怎么看,那背影里都透着点儿不好意思。 裴聿川不禁笑了笑,心底也随着他方才那句关心的话,涌上一丝暖意。 这小子…… 不过在小少年离开之后,裴聿川转过身,看向逐渐深沉的夜色,面上的和缓收了起来,逐渐露出几分凝重。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好像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的…… 第98章 098 098/文:吃梨 夜色渐深, 忽然吹来一阵风,火堆中跳跃的火苗明明灭灭, 闪闪烁烁。 薛怀真正抱着刀坐在火堆旁, 身边同他一起值夜的是手底下一个小旗,叫黄立群,长得有些老相, 同僚们都叫他老黄, 不过人家也才二十来岁而已。 第164页 他休息了一会儿,现在正是精神饱满的时候, 盯着眼前的火堆,又捡了块柴填进去, 见火势重新变大, 这才坐回原地, 刚刚坐定, 他忽然动作一顿, 耳朵动了动, 右手悄悄地握住刀柄,偏过头对黄立群道:「老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正在他身边打哈欠的老黄一听到这话, 还剩半个没打出来的哈欠直接咽了回去,动作利落地俯趴在地上,片刻之后, 顿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神情严肃极了:「大人, 有马蹄的声音, 正朝着咱们这边疾驰而来, 人数应当不少。」 薛怀真这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了, 这大半夜的,在这荒郊野外出现马蹄声,有可能是赶路的人,但许多人骑着马过来,却必然是不正常的,他当机立断地站起身,转向黄立群,「快去跟魏大人说一声。」 黄立群刚应了一声,就听到他又道:「还有,把人都叫起来,通知他们戒备。」 「是,大人!」 交代完老黄,薛怀真自己也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奔雷大哥。」 在裴聿川父子所乘坐的马车车辕处守着的是奔雷,他本就是假寐,因而在听见薛怀真与黄立群二人说话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此时他动作利索地从车辕上跳下来,神情戒备,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自家国公爷的声音忽然就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随着声音一道出现的,还有裴聿川掀开帘子躬身出来的身影。 「裴叔,您没睡吗?」 薛怀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立马说起了正事,「方才属下跟老黄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正在朝我们这边疾驰而来,人数应当不少。」 裴聿川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他先前便是因为心里那股莫名的预感才没睡着,一直坐在马车当中,翻看着一本道德经,也看不进去,一直心神不宁,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仿佛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车壁,抬起眸子,正好对上两个手下严阵以待的神情。 「怀真。」 「裴叔您说。」 薛怀真正等着他安排接下来的计划,不料裴聿川却十分坦然地道:「在应对这些事上,魏千户才是内行,我这个外行就不给他们添麻烦了,你去跟魏千户传我的话,应该怎么安排,让他放开手去做就是,你就留在他身边,听他的安排,不要添乱。」 「裴叔……那您还有杜家人那边呢?」 「奔雷还有府里带来的侍卫们会顾好我们的。」裴聿川说得毫不犹豫,显然是已经有了打算。 见薛怀真还有点儿愣神,他又补了一句:「放心,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呃……裴叔。」 薛怀真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面上就流露出几分尴尬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裴叔是什么样的人,魏千户也知道,裴叔虽然身体病弱,却并不缺手段,哪怕不擅武力,也绝不是无用之人,他刚刚是真的没想到添麻烦那一处,不由得赶忙为自己辩白起来:「裴叔,我没那么想。」 裴聿川点了点头,有几分哭笑不得,只好道:「我明白,快去吧。」 其实薛怀真就算真的这么想了,裴聿川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他的心态十分平和,也很坦然,毕竟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原主,都的的确确对武力兵事上这些不甚精通,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眼下的情况,最合适的安排便是让懂行的人来做事,而不是由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上官,实际上的外行人来指手画脚,帮不上忙不说,说不得还会起到反作用。 一阵冷风吹来,掀起他身上的大氅一角,不过在场三人都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裴聿川伸出手,拍了拍薛怀真的肩膀,温和地道:「别想那么多,该做什么就先去做,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是,裴叔。」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薛怀真也不再纠结,拱手应下之后,便迈步离开,去寻魏云帆传话了。 裴聿川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身前之人,「奔雷。」 「属下在!」 「让咱们的人也警戒起来,该隐蔽的隐蔽,能配合的就配合,不能配合,也莫要裹乱。」 「属下明白。」 裴聿川颔首,又道:「让轻雷带一队人去杜家那边,那边都是老弱妇孺的,要小心看护。」 奔雷又应了声是,同时在心里想着,那可是未来的国公夫人和您的岳父岳母大舅子,我们肯定要上心啊…… 他领了命令,立马转头去找轻雷。 裴聿川放下帘子,正想把大儿子叫醒,让他去跟杜家人待在一块儿,一转头却发现—— 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裹着被子坐了起来,一双明亮的眸子正灼灼地看向自己,见他看过来,赶紧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阿爹,出什么事儿了吗?」 要是忽略他眼中的跃跃欲试,裴聿川就信他是真的关心了。 不过斟酌了片刻,还是将薛怀真方才来报的消息简单跟他说了说,说罢,语气稍微严肃了些:「你先穿好衣裳,然后去跟杜先生他们待在一处,也方便让轻雷他们保护你们。」 尽管想凑过去看看,但是小少年最终还是没作死,听话地应了。 …… 孟州在逃。 他伏在马背上,夹紧马腹,一鞭子挥下去,马儿吃痛,顿时跑得更快了,迅疾的风从他耳边唿啸而过,马背上的颠簸让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但他还是竭力屏住唿吸,希望马儿能跑得更快写,再快些。 第165页 穿过这条小路,就能踏上榆州的地界了…… 而在他身后,约莫半里路的距离处,一群身穿平民衣裳,样貌有些兇恶的人正骑着马,紧紧地追在孟州身后,但无论他们怎么追,同孟州的距离都没有缩小。 「他娘的,这人和他这匹马怎么这么能跑,咱们都追了两天了,还追不上……」 「这不是废话吗?他身底下这匹马,可是杀了老袁以后抢过去的,跑得能不快吗?」 「娘的,合着那是咱们的马啊!」 领头之人对身后手下那些隐约传来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但心里却不由得想到,这么追都追不上,要是真让这人逃到了榆州,可就不好办了,他们这些人在这野外之地还能畅通无阻,榆州却不同,听说那姓柴的可是个煞神。 这样不行。 他想了又想,干脆在马背上转过头,在风声中喊自己身边之人:「老二!」 「大哥,怎么了!」 他身边那个络腮鬍听到之后立马回应。 「你箭术好,往那人那边射上几箭,射中马或者射中人都行,三先生先前可是交代过我们,不能让这人跑了。」 「行嘞,大哥,你就看我的吧。」 络腮鬍一听这话,立马跃跃欲试起来,随即便从自己身边一直带着的弓拿了出来,又从身侧的箭筒中抽出几根箭,眯起一只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孟州,就这么还在奔驰的马背上弯弓搭箭。 几息之后,破风声响起。 几根羽箭「嗖」的便往前射去,目标明确,竟没有一支箭是朝着孟州坐下的马儿本身去的,目标都是前方那个伏在马背上的身影—— 孟州敏锐地听到了来自背后的声音,心中一紧,下意识更加俯身贴金了马背,就几乎在他动作的同一时间,两根箭矢就擦着他的脸颊飞了出去,还没等他松口气,一股巨大的俯冲力便使得他连人带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被甩飞了出去! ——是马中箭了! 在关键时刻,他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想要护住关键部位,以保留一战之力。 见他落马,后面那些追击的人顿时精神百倍,加快速度往这边疾驰而来。 想要赶尽杀绝。 孟州浑身剧痛,拼了命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右腿好像断了…… 他双眼泛红,心中一片绝望。 自己若是死在这里,边境的消息还怎么送到盛京城去,冯大哥他们……岂不是白白死了! 既然已经逃不掉了,那他拼死也要带走几个,替冯大哥他们报仇! 就在这时,身后的追兵们也近了,孟州双手紧紧攥着刚刚摸到的石头,石头的稜角几乎要将他的手心戳烂,但他恍若未觉,视线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些人,喉咙间的血腥气渐浓。 「跑啊,怎么不跑了?」 「哈哈,二哥,你看他像只死狗似的,哪儿还跑得动啊!」 恶劣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字字句句当中都透着满满的恶意。 已经把孟州射落在地,他们倒是不着急着追了,像猫捉老鼠似的,慢吞吞地朝他靠近。 被他们叫做老大的却皱了皱眉,不高兴地道:「别玩儿了,速战速决,三先生那边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被他这么一教训,几个手下顿时收起了刚才那副作态,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应声:「知道了老大!」 打头的便是方才的络腮鬍,直接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握着一把大砍刀,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一步一步地朝孟州走来。 「挺能跑啊,怎么不跑了?老子这就送你跟你那几个兄弟们见面!」 第99章 099 099/文:吃梨 孟州忍着剧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 就在这时, 笑道两旁突然出现了数十人, 各个手里都握着刀,拦在孟州与这些人中间。 他们都穿着普普通通大户人家的下人衣裳,一副家丁的打扮, 但络腮鬍等人明显看得出来, 就凭这些人身上的气势,还有握刀的架势, 就看得出来不是普通人。 但要说是伪装过的山匪,却看着也不像, 没有那股匪气, 倒像是跟巡防营的那些兵丁们有些相像。 领头的老大眯着眼睛, 仔细打量了一番, 举起手示意身后的弟兄们先停下来。 然后他自己握着缰绳, 让身下的马往前走了几步, 直勾勾盯着那些人最前方的那个,估摸了一下双方之间的人数差异,冷声开口道:「几位, 这是个什么意思?」 魏云帆与薛怀真留在大后方指挥,带着人站在最前面的则是黄立群,此时, 他闻言便阴阳怪气地呵呵笑了两声, 「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的意思。」 「前头那个, 是我主家的逃奴, 某奉了主家之命, 要抓逃奴回去。」 领头之人一听老黄这语气,便心觉不好,但双方人数差不多,若是对方铁了心要跟自己作对,他们这边不一定能大获全胜。 这些人,个顶个的都是好手,他不会看走眼。 他习武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然而回应他的,确实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数道箭矢从小道两旁的树林中射出来,仿佛源源不断一般落在他们这些人中间。 领头人顿时神色转厉,用力控制着因为中箭而吃痛乱动起来的马,大吼一声:「兄弟们,下马,随我杀!」 第166页 随着他这一声,其他人也纷纷弃马,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朝老黄等人沖了过去。 老黄等人自然不甘示弱,摆出阵仗,正面迎上他们! 不远处的高地上。 裴聿川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树干上,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屏住唿吸,死死地盯着下方混战在一起的两方人马,眉头紧紧皱起,心里有些不适。 作为一个生长在和平的现代人,这还是他头一次直面这样真刀真枪的冷兵器时代的打打杀杀,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与从前的生活毫无瓜葛了。 他一直沉默不言,表情严肃,安静得仿佛周围都被冻住了。 片刻之后,底下的厮杀声逐渐消弭。 他以为时间过了很久,却没想到只在须臾之间,底下便分出了胜负。 「怀真说得倒是没错,老黄他们的身手的确不错……」 他终于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即便收回视线,轻声道:「我们也下去吧。」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奔雷闻言便立马应了声是,然后护着他穿过崎岖的小径,一道往山下走去。 后方,杜自山听着前头的刀剑厮杀声逐渐消失,也缓缓地松了口气,掀开马车的帘子,正巧对上守在旁边的轻雷的视线。 轻雷不由得主动问:「杜先生,怎么了?」 杜自山回头看了眼还在紧张中的家人们,虽然自己也还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尽量镇定下来,对轻雷开口问道:「敢问前面是不是结束了?」 「还没收到消息。」轻雷闻言便道:「您老先等等,我派个人去前头打听打听。」 「好,麻烦了。」 直到收到前方已经安稳下来了的消息,杜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 深夜,风越来越大,唿啸不止,分明一开始并不怎么冷的风,此时却吹得人身上发寒。 裴聿川裹着大氅,抱着暖炉坐在马车之中,才感觉稍微暖和了些,马车内的小几已经被撤了下去,下晌裴守静睡着的地方,现在正躺着昏迷不醒的孟州。 他身上那些伤,已经由安大夫亲自来看过并且重新包扎上药了,裴聿川在旁边看了全程,心中有些震动。 收了这么多,这么严重的外伤,竟然还能骑着马逃到这里。 此人意志坚定可窥一斑。 车壁忽然被人从外面敲了几下,裴聿川敛神,裹好大氅,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刚下车,凛冽的风便迎面袭来,裴聿川顿时喉咙发痒,捂着嘴咳了起来,好半晌才停下来。 摇了摇头,阻止了薛怀真要去叫安大夫过来的动作,他问道:「审得怎么样了?」 「……还没问出什么来。」 一提到这件事,少年的声音里也不免多了几分沮丧。 裴聿川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并且心里也不着急。 他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纷杂的念头甩了出去,看着薛怀真交代起来:「明日找个地方先安置下来,休息一天,等孟总旗醒过来,将他安排好了再赶路。」 如若不是自己的手下认出了孟州的身份,他们不一定会多生事端将人救下来。 说罢,他伸手拍了拍仍在愣神的少年:「好了,去吧。」 薛怀真下意识「哦」了一声,随即又听见身边的人问起:「对了,咱们这次带来的人里头,有没有擅长审讯的?」 他挠了挠头,然后道:「哦……这个有,老黄就挺擅长的,不过他刚刚也没审出什么来。」 裴聿川倒是没想到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老黄,竟然还是个全能型人才,闻言便颔了颔首,「不着急,接着审就是了。」 薛怀真点点头:「是,裴叔。」 …… 翌日。 孟州艰难地睁开双眼,一缕微光照了进来,刺得他不由自主地眯住眼睛,与此同时,身边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 「你醒了?」 孟州循声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郎,对方手中还拿着一张纸,就是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他瞬间回忆起了先前发生的事,自己所骑的马中箭,自己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就在追杀自己的人将要过来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另一群人,拦在了自己面前…… 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是……你救了我?」 他迟疑了片刻,自己还能好端端地躺在这里,还能感受到身上的伤口都明显地被处理抱着过了,就已经能证明一些事了。 但他还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虽然这些人救了自己,但他最近遭受过太多,不会这样轻信于人。 「不错。」 薛怀真坦然地点了点头,一边将手里那张写满了口供的纸折起来放在一边,问他:「你感觉怎么样,听大夫说你身上中了六七刀,还有几刀挺深的,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挺厉害的啊。」 第100章 100 100/文:吃梨 孟州有点不适应他这个说话方式, 反应就迟钝了几分,张了张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能简单地说了句:「还好。」 「孟州,孟总旗,是吧?」 薛怀真的本意也不是要跟他寒暄, 见他此时精神还不错, 便直入主题,先简单问几句, 再请裴叔过来。 第167页 一听到自己名字的这两个字,孟州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脑海中却在飞快地思考。 ——孟州是他的本命, 但他先前用的名字确实化名郑樵, 就算是带在身上的路引上的名字, 也是郑樵, 这意味着这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人应当跟追杀自己的人不是一伙儿的…… 想到这里, 他又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若是追杀自己的人,何必这么麻烦, 为了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人,不值得唱这么一段双簧,直接把自己杀了灭口就是。 想明白后, 他刚要说话, 却忽然顿住, 越看眼前的少年, 越发觉得对方有点儿眼熟, 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思索当中。 在哪里见过呢? 半晌之后, 他才迟疑着开了口:「请问,阁下是姓薛吗?」 「嗯,是啊,姓薛,名怀真,现任龙骧卫百户。」 说罢,还将自己的身份令牌拿出来给对方看了一眼。 薛怀真不意外他能认出自己,毕竟自己也能在先前认出他,至于为什么认识,还是因为他们之前先前有过一番交际,盖因孟州是潘指挥使的养子,之前在盛京,打过几次交道,虽说潘指挥使的养子数量众多,孟州只是其中一个,听说这些年还去京外执行任务了,但薛怀真的记性也没那么差。 对于孟州来说亦是如此。 虽然他不受义父的重视,但面熟盛京勛贵家中的人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况且忠勇侯府也不算是什么不出名的小户人家,他离京这些年,也不至于忘了个干净。 薛怀真见他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心中瞭然。 他之所以说出自己的身份,正是因为对方方才还在警惕,为了消除这份警惕,他才没有隐瞒地直接说了。 他这边一承认,孟州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得到了放松,显然相较于侯府公子,薛怀真的另一个身份——龙骧卫百户,更能让他放下戒心。 「方才是在下失礼了,还望薛大人海涵。」 他尽力坐直了身子,对薛怀真拱手道。 学会真微微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摇了摇头,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你警惕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他又道:「孟总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大人请说。」 「先前追杀你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孟州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开口道:「属下也不知。」 他话音落下,薛怀真便皱起了眉,不由得感到有些棘手,索性站起身来,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请同知大人过来。」 同知大人? 是安国公吗? 孟州闻言便怔了怔,还没等到他做出什么反应,对方便急步离开了房间。 …… 裴聿川此时正在看口供。 就这几页纸,他足足看了有一刻钟。 手里这薄薄的几页纸上写的东西,可以用「胡言乱语」四个字来概括。 留下的活口就这么几个人,说辞竟然十分统一,说他们是一家富户的家僕,郑樵,也就是孟州,是从他们主家偷了财物跑出来的下人,他们只不过是奉了主家之命前来追拿郑樵回去的。 裴聿川都有点儿被气笑了,随手将这几张纸放在旁边的桌上,颇为无语,再多看它们一眼,都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勉强压下将要说出口的不雅之词。 还富户家的家僕,是哪家富户家的家僕,身手这么好,能跟从龙骧卫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还有他们安国公府的护卫打上几个来回? 「裴叔,孟州醒了。」 就在他准备再喝一口的时候,门口的竹帘忽然被掀起,抬眼一瞧,原来是薛怀真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醒了?」 他顿时精神起来,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薛怀真赶紧追了上去,一边同他将方才跟孟州的对话都说了一遍。 在听到对方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歷的时候,裴聿川的脚步慢了下来,面上若有所思,但没说什么,还是继续往那边走。 两间房隔得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孟州艰难地准备下床行礼,裴聿川一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忙开口阻止:「不必多礼,你身上还有伤。」 孟州苦笑了一声,只得放弃了动作,朝裴聿川拱了拱手,「属下孟州,见过同知大人。」 裴聿川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口中称唿的是自己在龙骧卫的官职,而不是爵位,他心思一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对方也恭敬地回答了,二人便进入了正题。 「我听薛百户说,你也不知道追杀你的那些人的来歷?」 「是,大人。」 孟州神色平静地承认了。 裴聿川颔首,视线落在眼前这个样貌斯文,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而不是龙骧卫的男人身上,无意识地屈起手指,敲了敲扶手,沉思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问道:「那你有大致的猜测方向吗?」 孟州沉默了好一会儿。 裴聿川也没有着急催,就在旁边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 第168页 院子另一边的花厅内,裴守静正在跟杜自山下棋。 要是他不对另一边的进度十分好奇以至于影响到了下棋的专心程度,杜自山倒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眼看着这小子都开始瞎放棋子了,他终于忍不住咳了两声,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回来,捋了捋鬍子:「要是实在不想下,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裴守静闻言,长长地嘆了口气,对杜自山歪了歪头,「杜爷爷,您说昨天晚上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杜自山并不关心这件事,这也不是他能关注的,于是他老神在在地收拾起了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道:「你要是好奇,那就直接去问你父亲便是,若是能让你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不能让你知道的话,你也能死心了,比你在这儿猜来猜去的强。」 这一路行来,他跟裴守静相处的时间颇长,很是喜欢这个机灵的孩子,不吝啬给他一点点指点。 第101章 101 101/文:吃梨 裴守静闻言便愣了愣, 然后勐地一拍桌子,「您说得对!」 随即便飞快地同杜自山告别, 跑到南山所在的地方, 仰着头问:「南山叔,阿爹呢?」 「在东厢房。」南山笑着问:「世子找国公爷有事?」 小少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 道:「算……算是有吧。」 南山瞭然, 善解人意地说:「世子要不要在房间里等等,等国公爷回来?」 裴守静也知道不能打扰自家阿爹处理公务, 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安分地进了房间内, 坐在椅子上等候。 等到裴聿川回来的时候, 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不禁挑了挑眉, 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风把咱们世子给吹过来了, 今个儿不学下棋了?」 这一路上,明明之前都很黏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除了睡觉的时候, 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跟在杜老爷子身边,沉迷学下棋, 搞得裴聿川还有点儿吃味。 不过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裴守静一听这话, 顿时打了个激灵, 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阿爹……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咳咳。」 裴聿川清咳两声, 将那丝不自在掩饰过去,然后佯作无事地问道:「说吧,遇上什么事儿了?」 小少年想了又想,这才扭扭捏捏地开了口:「是这样的……您这两天在忙什么呢,能不能让儿子见识见识啊?」 裴聿川闻言,有点儿头疼。 但沉吟了片刻,还是直截了当地道:「不能。」 小少年的脸色顿时有些失落。 裴聿川看得分明,念着孩子起码是堂堂真正来问,而不是不懂事地自己打探这点上,上手摸了把他的脑袋,然后在他抬头之前开了口:「这件事太过要紧,消息不能外露,不是不相信你不能保密,但阿爹答应你,等能告诉你的时候,一定会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告诉你,可以吗?」 裴守静扁了扁嘴,但能听出他话里的诚恳,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太乐意,但想到自己强行跟着出门已经惹了阿爹不高兴了,想嚷嚷几句的心思就淡了,只好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那阿爹到时候可别忘了。」 「忘不了,你就放心吧。」 裴聿川不由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让我检验检验,你最近跟杜先生学棋学得怎么样了。」 一听他要跟自己下棋,小少年又重新高兴起来,连连点头。 好哄得很。 …… 宁州,一处不起眼的小宅中。 房间内,一个单看背影便知体格强健的男人,此时正赤着上身,往自己身上缠布条,换下来的布条上还带着黯淡的血迹,显然是身上有伤。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衫,留着山羊鬍,看着文绉绉的中年男子正在同他说话。 「这几日,你就先动身去扶风,陆仁那边最近需要帮手。」 「是。」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中年文士再次开口:「至于你家人那边,放心便是,等过段时间,我就派人安排他们来宁州。」 「多谢三先生。」 「不必道谢,你尽心尽力为公子做事,我们自然要替你安顿好家人。」 中年文士捋了捋鬍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男人,又问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劳烦先生记挂,兄弟们下手有分寸,只是看起来严重罢了。」随着这句话,男人转过身来—— 赫然是孟州以为已经死了的冯华! 他非但没死,此时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且身上的伤势看起来,竟是比孟州的还要轻上许多。 冯华正繫着腰间的衣带,门口的中年文士还在说话:「那就好,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姓孟的小子,是潘应淮的义子,由他死里逃生传回去的消息,比你带回去的,更能让人信服。」 冯华握着衣带的手倏然紧了紧,随即便面不改色地道:「您过奖了,主要还是您安排得当,计划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客套了一句,随即又表示怀疑,「只是孟州,当真能顺利逃回盛京吗?」 「您不是给他们下了不留活口的命令吗?」 「光靠他自己肯定是逃不脱的。」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呵呵笑了两声:「我已经派了另一批人出去,会在危急时刻救下他的。」 第169页 说到这儿,他又啧了啧,放轻了声音,似是在自言自语:「穆大那些人,这些年的心思越发大了……」 「还是您思虑周全。」 冯华心中松了口气,就当没听见最后那句,语气佩服地道。 中年文士却在此时走了过来,审视的目光扫过冯华,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在担心我们的计划能不能顺利施行,还是在担心那个叫孟州的小子的安危?」 冯华心里一突,面上去半点儿不显,面不改色地道:「您说笑了,自然是前者。」 「那就好,我还当你在边关这几年,当真跟他们处出袍泽之情,忘了公子的大业。」 中年文士——也就是被叫做三先生的,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语带遗憾地道:「说实话,你都已经升到千户了,这个身份就这么废了,还真是有些可惜,现在想想,若是让那个姓孟的小子死了,你去盛京报信,也不是不行……」 冯华扯了扯嘴角,「您方才的意思,还是说孟州回去报信,更能让人信服。」 「哈哈哈。」 三先生笑了起来,摇着头道:「说笑罢了,老夫也是可惜你这个身份,若是能活着回去,又在这档子事里立了功,回头肯定要升官的,未来做到封疆大吏,也不是不可能。」 「没什么可惜的。」 冯华摇了摇头,语气很是平静:「捨弃了这个身份,属下一样能为公子做事。」 「好!」三先生听到这句,才终于满意地捋了捋鬍子,「你能这么想最好,扶风那边,陆仁年纪轻,做事还不甚稳妥,你多上心。」 「我明白,先生放心。」 …… 第102章 102 102/文:吃梨 不过几日的工夫, 裴聿川与杜家一行人便到达了宁州。 抵达的当日,恰逢一个好天气, 冷暖正好, 微风不燥,一直连绵了好几日的阴雨也在这一日停了。 车队后方的一辆马车,窗边的帘子忽然被掀开, 杜自山往外看去, 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怀念之色,深深地嗅了嗅车外略微带着泥土清香与潮气的空气, 随即转过头对自家老妻道:「还是咱们宁州的气候养人,在京城待了这么些日子, 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 林氏闻言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这话倒是说得极是, 京城那边纵然千般好万般好, 可就是太干燥了些。」 而在他们身旁, 杜怀月身前搂着女儿, 看着窗外的景致,面上相较自家爹娘更是带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情绪,倒是她怀中的杨菀之有些兴致勃勃, 身子往前倾,两只小手按在窗沿上,好奇地开口问道:「阿娘, 这就是您长大的地方吗?」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地跟百灵鸟儿似的, 令人一听就身心愉悦, 杜怀月还没说话, 林氏便笑呵呵地开了口, 顺便摸了把外孙女儿的头, 道:「是啊,这便是你阿娘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阿菀瞧瞧,喜不喜欢?」 杨菀之点点头,声音中带着小小的惊嘆:「城内居然有这么多条小河和小船呢,街上也好漂亮……」 一听这话,杜自山顿时笑起来,「咱们阿菀要是喜欢,那这回就在外祖父家这儿多住些日子,咱们宁州可不止有小河和小船,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外祖父都带你去见识见识。」 小姑娘听罢,眨了眨圆熘熘的眼睛,「外祖父,可是阿娘说您是书院的山长,要教人读书,很忙的,能有空闲的时间陪阿菀吗?」 「这……」 一听这话,杜自山不由得失语,想不管不顾承诺下来,想到自己那些学生,又说不出口,对上外孙女儿疑问的视线,难得磕巴了起来:「说忙也没有那么……」 「阿菀,让你外祖父去书院忙去,到时候外祖母带你去玩怎么样?」 林氏看不下去自家老头子这磕磕巴巴的模样,干脆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主动牵住杨菀之的手,笑眯眯地问。 「好呀。」 小姑娘倒是答应得很痛快,小脑瓜里飞快地想了想,自家阿娘好像没说过不能打扰外祖母的事,便一口应了下来。 他们几个说话,杜怀月就嘴角含笑地安静坐在旁边,在爹娘家人身边的时候,她不必再像先前孤身带着孩子在京城那般,哪怕在自己的小宅子之中,也不能完完全全松懈下来。 如今回到宁州,即便还没有到老宅,仅仅鼻端嗅到家乡熟悉的空气,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林氏跟孙女说完话,一转头就瞧见自家女儿面上轻松惬意的神情,不由得也露出一抹浅笑,轻声问道:「这次回来,就多待些时日,怎么样?」 杜怀月想了想回乡之前定下的婚期,点点头:「好啊,阿娘说了算。」 见她此时一副乖觉的模样,又想起当初让她带着女儿回家,不必在京城辛苦被拒绝的事,林氏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虚虚点了点她的额头,「当初要是能像现在答应得这么爽快,我跟你阿爹也不至于操心这么久了。」 杜怀月也知道当年是自己心气大,只想着不能拖累爹娘兄嫂,实际上却让家人们操心了这么久,也不免有些赧然。 不过不等她说什么,林氏便主动换了个话题,同她说起老家的邻居们还有她以往的闺中好友的近况来。 这倒是让杜怀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第170页 林氏看得分明,不由得在心中暗笑,以前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她原本也没打算跟女儿翻旧帐,只是略提上一嘴罢了,但看到女儿方才稍微有些紧张的模样,还是被逗乐了。 还是养个女儿有意思,儿子就随了老头子,从小就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怎么逗都像个老夫子,没什么乐趣。 杜怀月可不知道自家阿娘在想什么,自以为过了这一关,便往女儿跟前凑了凑,柔声同她介绍起自己记忆当中的家乡来。 听得小姑娘一脸的嚮往。 …… 车队前方的马车中,裴守静同样趴在车窗旁,目光灼灼地往外看,一边看还一边问:「阿爹,咱们这次要在宁州待多长时间啊?」 「约莫半月吧,看这边的公务什么时候处理完,怎么了?」 裴聿川头也不抬地道,视线还集中在手中握着的册子上,这上面是孟州所述关于那边的消息。 小少年闻言,依依不捨地收回视线,试探着问:「您看这边的风景这么好,就没有点儿想出去逛逛的心思?」 听到这话,裴聿川总算捨得抬起头,斜了儿子一眼,哼笑一声,语气倒是还算好:「我看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儿吧?」 裴守静也没否认,反而往后一靠,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坦然地点点头:「是啊,好不容易来一趟,当然要逛逛才回本啊,要不然等到回京之后,阿奶问起我在这边都见识到了什么,我总不能哑口无言吧?」 「还哑口无言……」 裴聿川有些想笑,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乐道:「平时不爱读书,这个时候你倒是会用成语了?」 小少年闻言立马反驳起来:「您也说是不爱读书了,可不爱跟学不进去可是两码事,先生讲的我多多少少还是能记住些的。」 见他一副认真辩解的模样,裴聿川点点头,语气随和:「既然想出去逛逛,那就让奔雷陪你,注意安全。」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裴守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应了。 …… 许是宁州的天气太过和煦,微风太过清爽,裴守静都觉得没怎么闲逛,大半个月的时日就过去了。 在这期间,他去了好几次杜家,还有书院,头一回知道在书院里面读书也不是那么无趣的事儿,别人家的书院里还会开骑射和其他有意思的课程,这边的饭菜也好吃,每天三顿,竟很少吃到重样儿的菜。 然而正当他以为自家阿爹的公事还没办完,还能在这儿再待一段时间的时候,就忽然被告知后日启程,让他早点回去收拾东西。 第103章 103 103/文:吃梨 盛京, 偌大的安国公府一大早就忙活起来,充满了忙碌的气息。 有刚入府不久的小丫鬟不明所以, 悄悄向相熟的同伴打听消息, 同伴诧异于她竟然不知,不过想起对方的情况,又心下瞭然, 同样悄声对她道:「今个儿呀, 是国公爷与世子回府的日子,可不得重视起来?」 小丫鬟听懂了, 赶忙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姐姐。 同伴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 道别之后便自去忙自己的了。 小丫鬟也被嬷嬷指派了新的差事, 又赶忙随其他人一块儿赶到新的院子里, 只见院子周围被围了起来, 进到里头一瞧, 竟是在动工, 不过这回用不着她问,带她们过来的嬷嬷便主动道:「国公爷不日便要同新夫人成婚,这院子便是老夫人交代要重新修建的, 带你们过来,是对你们的看重,到了这儿就好好听差遣, 勤勤恳恳办事, 别让这么重要的事儿出了什么差错, 回头等做完了, 打赏少不了你们的。」 「是, 嬷嬷。」 等她说完, 一水儿的年轻小丫鬟们纷纷躬身应道。 等嬷嬷离开,小丫鬟们顿时凑到一块儿小声议论起来。 「国公爷竟要续弦了?」 「是啊,你才知道?这消息都传了许久了。」 「我还当是传言呢,没想到竟是真的,是哪家的小姐啊?」 「没听姐姐们提过呢,不过前些日子不是听说过些消息吗,好像是那个……」 「哪个哪个?」 「就是……」 小丫鬟们的议论纷纷,裴聿川等人自是不知,从宁州回来之后,他便进了一趟宫,将自己这次调查来的东西悉数汇报给了皇帝,足足有三指厚的奏摺,皇帝刚拿在手里,还没开始看,眼睛就开始疼了。 奈何他自诩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皇帝,就算不想看,也只能耐着性子翻开往下看。 裴聿川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平稳到后面的怒气逐渐上升,再到最后的心情平復。 良久,皇帝放下手中的东西,嘆了口气:「辛苦你了,这趟宁州你是没白去。」 他这么说,裴聿川自是道:「陛下言重了,臣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皇帝摇了摇头,对这件事已经心里有了决断,当下便不再提,主动换了个话题,特意将语气放得轻松了些,问道:「怎么样,你那未来老丈人,好不好相处,比起柳家家主如何?」 「陛下说笑了。」 拿两位老丈人对比的事情,当然是不能随意乱说的,毕竟两位都是长辈,他这个晚辈不好评价。 皇帝也不过是随便找个话题罢了,不追究他没有正面回答的事,反而关心起来:「婚期定下了吗,那些该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没有?提亲的人选有了吗?」 第171页 抛开他们二人的君臣身份不说,裴聿川毕竟是同他一块长大的好友,对方的终身大事,自然是关心的。 裴聿川也没想到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回答了,愣了一会儿,才从头开始一个一个地回答。 待到君臣二人聊得差不多,天色也不早了,皇帝干脆留了裴聿川在宫里用饭,好好说了会儿话。 裴聿川回到国公府之后,老太太早就在院里等着了,谈得不外乎是他在宁州的见闻,以及杜家人在当地的风评等等。 他一一作答,老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 裴聿川不由得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老太太这才道:「前些日子,你不在家,二郎书院的山长上门来拜访我。」 「嗯?是何事?」裴聿川端起茶喝了一口,闻言不由得诧异,放下茶盏问道。 「山长同我说,咱们二郎在读书这方面上天分颇佳,现在他还能教,再过段时日,等他学得越多越深,恐怕就教不了了,提议我们将二郎送到大儒身边去,才能将他教得更好。」 老太太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便带出些骄傲和自豪来。 裴聿川挑了挑眉:「那您方才问起杜先生的书院的意思是……」 「山长推荐的几位大儒里面,就有你的未来老丈人。」老太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道这倒霉儿子,分明听懂了,还要她自己说,当真是无趣。 裴聿川听罢,这才点点头,「儿子明白了,您的意思也是如此吗?」 「是。」老太太先是应了一声,随即便嘆了口气,道:「山长推荐的那个几个大儒和书院,一个赛一个地远,距离盛京都十万八千里的,我不想耽误了二郎读书的天分,可又不放心他年纪这么小就要千里迢迢地外出求学,不过若是去了杜家的书院那又不同了,你跟杜娘子成婚之后,杜先生便算是二郎的外祖父,有这么一层关系,他去了那边读书,我们也能放心不是?」 听完老太太这番话,裴聿川也不能不承认,的确如此。 孩子在外求学,自然是有熟人照看比没有熟人更能让家里人放心。 于是他颔了颔首,道:「既然您这么想了,那等过段时间,儿子便寻机会给杜先生送封信过去,将这件事提上一提,不过至于人家愿不愿意收下二郎,还要看人家的意思。」 「这个道理我自是懂的,还用你说?」 老太太嫌弃地看了眼儿子,随即便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那这件事就算是说定了,你刚回来就进了宫,几个孩子都惦记着你呢,你可别忘了去瞧瞧他们,尤其是二娘,她最近懂事多了,我瞧着都心疼。」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儿子省的。」 深夜,依次看过几个孩子回来之后,裴聿川已经有些累了,简单洗漱过后便躺在了床上,然而闭上眼睛便想到逐渐临近的婚事,还有几个孩子将来的教育问题,便不由有些头大。 重新睁开眼,看着头顶青色的幔帐,他深深地唿出一口气,在心里思索了半晌,已经大致有了计较,只待过段时日慢慢安排,復闭上双眼。 …… 三个月后,安国公裴聿川大婚,宴请众宾客,萧清好不容易找了理由,缠着二哥萧雍一块儿出了宫,却在看到裴老夫人身边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傻了眼。 ——那,那人不是阿菀吗? 她怎么会在安国公府,还在裴老夫人身边,裴家这些人为何同她如此熟稔?就像是…… 就像是她经常过来似的…… 带着这个疑问,萧清几乎整场婚礼都有些魂不守舍,好在在祝贺的时候没出什么岔子,还藉机同杨菀之说了几句话,等到最后,手下人终于打听来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安国公的新任续弦夫人,居然就是阿菀的亲生娘亲! 这个消息带给萧清的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冬天打在头顶的闷雷,噼得他灰头土脸,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阿菀现在不应当在宁州吗?至于她的阿娘,似乎在她小时候便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可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重生一回,出现了这么多与记忆中不相符的事? 他不禁疑惑起来,怎么想都想不通。 然而十年时光匆匆而过,这个谜团不禁没有被解开,反而愈发大了。 第104章 104 104/文:吃梨 十年时光入白驹过隙, 匆匆而过。 当初的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饶是裴聿川与杜怀月, 都较之十年前有了不少的变化。 这一日, 天刚蒙蒙亮,安国公府上下就动了起来,不是为了旁的, 而是他们府里的大小姐裴静柔今日要同她的相公陆策带着孩子回娘家, 自从前几年陆策被皇帝派往西南一带任职,裴静柔也随着一道过去, 已经许久没有同家人见过面了,平日里只能依靠书信联繫, 双方都思念对方得紧。 这不好不容易等到陆策回京述职的时候, 提前许久就跟家里人通了气, 告知预计到达的时间, 这也是为何安国公府今儿一大早就忙活起来的原因。 东山码头, 这个倾注了盛京许多悲欢离合的地方, 今日还是如同往常一般热闹喧嚣,一艘客船缓缓驶进码头,二楼的围栏处, 一位相貌温婉秀美的年轻妇人正站在这里往码头处眺望,正是离京数年的裴静柔,她身侧那位虽然相貌寻常, 却身量颇高, 带着一身书卷气的男子, 正是她的相公陆策。 第172页 「阿柔, 咱们就快要到了。」 看着阔别已久的盛京近在眼前, 饶是陆策这样性子的人, 都难免生出几分感慨来。 裴静柔闻言便弯起唇角笑了笑,轻轻点点头:「是啊,这几年没有回来过,这东山码头瞧着同之前都没什么差别。」 「是啊。」陆策也笑,转过头看了眼他们身侧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儿子,道:「大郎还没来过盛京吧?」 他这话刚落,裴静柔就忍不住嗔他一眼:「大郎是在你任上出生的,自然是没来过盛京的。」 陆策一听这话便笑起来,顺带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温和,随即又对妻子道:「我这次述职,应当会在盛京待上一段日子,阿柔你与家人分别许久,正好可以藉此机会多聚一聚。」 自家相公的体贴,裴静柔在这些年已经深有体会,闻言也不觉意外,但还是会被他的细心所触动,她点点头,柔声道:「你与二弟也有几年没见,他去年考中被留在翰林院,你们多年同窗,也能见见面说说话。」 说起他们两个的这段姻缘,还要归功于裴守愚。 当年裴守愚在杜老先生的书院求学之时,工部侍郎之子——也就是陆策,同样在清山书院求学,二人虽然家世不同,性情不同,裴守愚出身勛贵之家,本身又天赋过人,是天之骄子,性子有些陆策只是工部侍郎之子,性子略显木讷,没有那么八面玲珑,对人际来往并不热衷,只对天文数理方面的东西感兴趣,按理来说,这样的两个人,应当是不会产生什么交集的,哪怕有所交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出乎旁人意料的是,这二人却脾性相投,在日常相处中成为了至交好友。 以至于陆策也经常受邀来安国公府做客,因着这层关系,逐渐两家的大人和其他孩子们之间也熟悉起来。 到了该考虑裴静柔亲事的时候,也自然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其实裴聿川当初同意他们之间亲事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裴静柔本身也擅长算术,在这一方面上,这两个孩子之间应当能说得上话,夫妻二人若是有共同语言和爱好,的生活便能更加和谐一些,不至于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便无话可说。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他当时的考虑是对的,裴静柔与陆策这对小夫妻,果然因为算学这件事而十分谈得来,甚至裴静柔在算学上的天分比起陆策来还要略胜一筹,在陆策入仕之后,经常将公务带回家,有些自己算不出来的数据,自家妻子在其中帮了不少忙,况且,裴静柔在算学上的爱好,更是让陆策有了知音之感,正是因为这重原因,这对小夫妻之间的感情更是日益加深,成亲这么些年,竟是从来都没有红过脸吵过架。 如今长子都两岁了,这夫妻俩瞧着还像是新婚一般。 陆策闻言便认同地点点头:「守愚去岁殿试高中一甲,被陛下钦点为探花郎,可惜当时我们远在西南,没办法亲自来贺喜。」 说到这儿,他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好奇地问道:「阿柔,说起来守愚今年便要及冠了,婚事可否定下来了?」 裴静柔听罢他这话,不由得好奇地看过去,「还未曾定下,相公缘何忽然问起这件事?」 她了解自家相公,平日里心里只有公务和天文算学,家人都得排在第二位,不像是会关心小舅子婚事的人。 果不其然,陆策很快答道:「是齐大人,听说我与守愚有这层关系,便在我临行之前隐晦同我提起这件事来。」 一听这话,裴静柔瞭然,齐大人是自家相公在任上时的上官,家中正好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恐怕是为了自家女儿打听的,自家相公在这些事情上一贯没什么计较,自是人家提了,就问上一问。 她很快想明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面上却不显,还保持着方才的笑意,轻声道:「相公怕是忘了,二弟与阿菀可是青梅竹马,阿爹阿娘对他们之间的事早已心照不宣,只不过是等着大郎与陈家的婚事定下来。」 她话音刚落,陆策便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还是娘子记得清。」 见他记起来,裴静柔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笑,便将视线重新移到了近在咫尺的东山码头。 片刻之后,客船停泊在码头,陆策与裴静柔夫妇带着孩子和下人们刚下了船,安国公府的人便眼疾手快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到马车处。 「见过大小姐,大姑爷。」 过来接他们的正好是个熟人,正好是在老太太身边的姚黄,几年过去,她也已经嫁人,瞧着稳重了许多,不过依然在老太太身边,颇得老太太的信任。 裴静柔先前跟在老太太身边学管家,与姚黄等人都很是熟悉,此时见到熟面孔,心中更添几分喜悦,熟稔地开口问道:「姚黄姐姐,许久不见,近来过得可好?」 姚黄笑道:「多谢大小姐记挂,有老太太照拂,奴婢过得极好,倒是您与大姑爷在西南那地方,一向可好?」 「民风淳朴,自是好的。」 裴静柔的性子一贯是报喜不报忧,此时亦是如此,「别说我了,不知祖母和父亲母亲可好?」 「大姐姐尽管放心便是。」 她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带着笑意。 一听这道声音,裴静柔顿时眼睛一亮,抬眼看去:「二弟!」 第173页 只见前方人群之中,出现一位身着一袭竹青色长衫,身高体长,相貌俊美的青年,不是裴守愚又是哪个? 裴守愚还没说话,他身后便传来另一道故作生气的女声:「阿菀,我就说吧,大姐姐回来之后眼中定然只能看到咱们家的探花郎,你跟我呀,怕是早就被忘在脑后了。」 「哪儿能呢,就算把我自个儿忘了,都不能忘了你们两个。」 裴静柔掩唇一笑,快步迎了上去,语气中是掩盖不住的高兴,一手牵起一个妹妹的手,左看右看都看不够:「这好几年没见,阿容和阿菀都长成大姑娘了,漂亮得姐姐都不敢认了。」 「大姐姐惯会哄我们的。」 被她左手牵着的女郎一身湖蓝衣裙,乌髮成髻,上头除了旁的首饰,最显眼的便是那根样式别致的梅花簪,精巧极了,正是裴静柔所赠,她的身量在三姐妹当中最高,高挑纤细,极为好看,气质高洁,正是裴静容。 右侧的自然是杨菀之,她今日穿了件丁香紫的裙子,同她整个人的气质相配极了,清婉之中又透着几分灵秀,此时并不开口,只唇角噙着笑,安静听着两位姐姐说话叙旧。 她们姐妹几人走在前头,裴守愚摇头失笑,索性转身去与陆策打招唿。 在回安国公府的马车上,三姐妹说了一会儿话,裴静柔问起裴守静来:「阿澄还没有回来吗?」 「还没呢,不过大哥前些日子来了信,说是再过两个月能回来一趟。」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裴静容,她靠在车壁上,单手支着下巴,懒懒散散地道:「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能歷练的地方那么多,却要去晋阳侯那边,那么远,单趟路上都要花上大半个月的功夫。」 杨菀之闻言便笑了,沖她眨了眨眼,「阿容莫不是忘了,晋阳侯世子可是大哥的武艺师父。」 「我当然记得了。」裴静容嘆了口气:「就是忍不住想要抱怨,当真是太远了。」 听到这儿,裴静柔不由得噗嗤一笑,怀中抱着的儿子见母亲笑了,还以为在跟自己玩,也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起来,逗得两位姨母也忍不住面露笑意。 裴静柔这才开口问道:「阿澄跟晋阳侯家的女儿的亲事,怎么样了?」 「已经定亲了。」裴静容伸出一只手指,任由小外甥软乎乎的小手握着,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变得软和起来:「就是婚期还没定下来,听说是晋阳侯觉得女儿还小,还想在家里多留几年,大哥可有得等了。」 这话说得,不免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杨菀之还并未如何,裴静柔便笑着反问:「阿澄的婚事不办,你与谢家三郎的婚事也就只能卡着,你就不急?」 骤然被提起自己的婚事,饶是裴静容平日里再大方,也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小声抱怨起来:「大姐姐你在外面这几年都学坏了!偏偏打趣我!」 马车中一时之间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 再说皇宫内。 萧清在自己宫中的院子里支了个躺椅,此时正百无聊赖地躺在上面晒太阳,晃来晃去地令他昏昏欲睡。 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今个儿裴守愚怎么没进宫来?」 身边的小内侍闻言便赶忙道:「殿下,您忘啦,今个儿可是休沐日,裴大人自然是在家。」 「哦。」 萧清一听这话顿觉无趣,重新躺回了躺椅,自己嘀嘀咕咕地小声道:「我就说今个儿像是少了点什么,原来是没跟裴守愚吵上一架。」 这声音虽然小,但等在跟前伺候的小内侍还是听的一清二楚,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殿下您还记挂着跟裴大人吵架吶?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学富五车,就算是跟旁人争辩,那也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的,您哪次吵赢过啊。 还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 他都不知道,自家殿下对小裴大人哪儿来那么大的敌意,像是天生气场不和似的。 若是让萧清知道自家身边伺候的人这么想,非得吐出一口老血来不可,他心心念念的阿菀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一家人的亲人,还跟那个裴守愚成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己能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人感情甚笃,自己反倒成了个局外人,这个发现差点儿就让他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能不讨厌裴守愚吗? 指定不能。 且不提这件事,就连他一开始计划的谋夺皇位这件事,也随着救下二哥萧雍落水,导致自己的待遇一升再升,再想到上辈子跟那些个大臣们斗智斗勇的艰辛时光,逐渐放弃了。 反正二哥比他自己更有治国才能,既然这辈子没有因为溺水而早逝,那就干脆把这个重任交给二哥算了。 自己就躺平做个清闲富贵的王爷,不也挺好? 至于萧礼那个老对手,早就因为前几年手伸得太长,惹怒了父皇,被发配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了。 少了这人在宫里,萧清顿时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清新许多。 只是没了萧礼,还有个令他怎么都不可能看顺眼的裴守愚天天在眼前晃悠着,他可不能就这样把阿菀让给对方。 要不,明天在寻个藉口同他吵一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