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请勿阻止我投胎》 第1页 [穿越重生] 《大师兄请勿阻止我投胎》作者:阳和万里【完结】 文案: 【白切黑二师姐x美强狠大师兄】第一篇原创很多不足,慎入慎入 别人修道是为了成仙,池鱼修道是为了投胎的。 她死后因魂魄不全失去记忆,在奈何桥边徘徊了三百年,只有一棵她亲手栽下的老树陪着她。 有一天老树突然说:「你替我去人间收集七苦灵器,事成以后我送你入轮迴。」 于是池鱼带着树芯做成的身体回到人间加入了修仙第一名门万云阁。 好消息是她莫名其妙就做了门派的团宠二师姐,在这全员剑修的师门中做了唯一的丹修,从此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生活。 坏消息是大师兄穆周山神仙外貌,蛇蝎心肠,表面上对她客客气气,私底下好几次试图杀了她。 池鱼:「树老头儿,我要这傢伙做我的打手和护卫,算计他我不内疚。」 不死橓:「……」 它费尽千辛万苦让这两人在人间团聚一世,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起先 池鱼想尽了一切办法讨好这大师兄。 他受伤,她就做了各种灵丹妙药悄悄送去;他有秘密,她就陪着他在弟子们面前演戏,绝不涉足他的隐事一步;他遇险境,她便在做好完全准备的情况下佯装奋不顾身地舍己救他…… 池鱼:我是想让大师兄对我的愧疚之心越来越重,才能心甘情愿为我付出,可是大师兄看我的眼神为何越来越怪异了? *后来 「我其实早就知道你想要灵器。」穆周山说,「你不必觉得难以开口,阿鱼,只要你留在我身旁,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池鱼愣愣地看着穆周山,心想:可若是你把灵器给了我,我就要彻底离开人间、离开你了。 她突然又笑了,笑得比寻芳阁树枝上的不弃花还要娇艷,对穆周山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大师兄,这七苦灵器,我不要了。」 转世为人的机会,我也不要了。 为了你,我愿意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里。 原来她在地府徘徊了三百年,是在圆自己与他携手共走一程的梦。 【食用指南】 1.1v1双c,前世虐今生he,我流修仙全是私设 2.女主全程掉马,前期无情投胎机器,感情线细水长流,群像占比较大,无雌竞 3.双箭头,两世性格差异较大,主角把彼此前世今生分得很清楚 4.第一篇原创很多不足不太建议看,在努力进步,谢谢包容,欢迎指点^ ^ 内容标籤: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鱼,穆周山 ┃ 配角:新文已开,求点点专栏~ ┃ 其它:前世今生,双向救赎,双向奔赴 一句话简介:来人管管大师兄 立意:祝山河永固,物阜民安 ?? 卷一 · 向死而生 ?? 第1章 1、血河池畔 池鱼初入地府的时候还有些新奇,因为这里的一切和她想像得不一样。 比如这里没有判官,没有阎王,更没有传说中阴沉沉的宫殿。无常鬼是有的,却没有画本里说的那么凶神恶煞,总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鬼魂们也完全没有哭天抢地闹着回人世的,一个个都再平静不能了。 整个地府一片寂静,到确实符合了「死气沉沉」这个形容。 若是在人间的还有冤情遗憾未了,鬼魂就会逗留在死的那处闹腾作妖,经由凡间的修士们处理后事超度魂魄。所以但凡能入地府的鬼其实都是已经了却心愿、清清白白等着上路的。 于是这些在地府门口的魂魄,不管是缺手缺脚、血肉模煳枉死的,还是穿戴齐整,脖子上挂满金银珠宝寿终正寝的,总都十分乖巧,排着队在门口静静等着黑白无常拿着个小本本核查他们在凡间的一生,然后给他们指一条投胎的路。 距离地府入口大约才二十来步路的地方就是一条红色的河流,河上架着一座黑漆漆的木桥,便是传说中的奈何桥了。 被黑白无常引向桥去的那些魂魄,过了奈何桥就能投胎成人;若是被指往河边,就是要跳入那血河池里投生入畜生道了。 池鱼很多年前走入地府排队等着见黑白无常的时候心里是十分忐忑的,那个时候她还有一部分记忆,排队的时候格外紧张和忐忑,尽管她现在已经记不得是什么缘由致使她带着那种情绪来到地府。 可当年等队伍排到她这里的时候,黑白无常却直接翻起了她身后那人的命簿,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魂」。 池鱼还当这中间有什么疏漏,正想开口与那无常鬼说道两句的时候,不远处的孟婆却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是了,当年奈何桥边还有孟婆的。 孟婆将她喊过去,却也不说话,只给了她一根小小的树苗,又指了指血河池边一块湿软的土地,然后自己就转身往奈何桥上走了过去,消失在桥的另一端。 从此这血河池边连孟婆也不见了。 「这是什么交接仪式吗?」池鱼惊讶地看着孟婆消失的背影。 她看了看手中的树苗,又回头看了看黑白无常,却发现方才对她置若罔闻的无常鬼此刻仿佛才意识到她的存在,直勾勾地看着她……手上的树,也不翻阅生死簿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他们身后长长的队伍也停滞不前,一起抬头静静看着池鱼,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动作。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骇人了。 池鱼思考了一下,就在众人的目光下把那树苗埋入血河池旁的泥地里。 这树苗大约一丈长,岔出两个枝桠,枝头末端有两片嫩绿色的叶子,却是池鱼印象里从不曾见过的品种。 当她将最后一捧土拢到树根上的时候,周边的土地上突然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红色萤光,先是从地面上飘到空中,然后仿佛忽然找到了归处,从四面八方涌到树苗的根部被它吸入体内。 那些红点汇聚在一起,在树干上织出一条条血管一般的纹路,往树枝蔓延过去。它所经之处,树干就更粗壮一些,树枝就迅速生长发芽。待那红点走到枝头末端的时候却也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攀爬到空中又分叉开来,构建出一副枝繁叶茂的壮丽景象。 待到池鱼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一丈长的树苗竟在片刻间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身后等着转世的队伍就又开始动了起来。 不同的是黑白无常手中忽然有了一捆红色的丝带,分发给那些鬼魂们。 鬼魂们领了丝带,被指了方向,就朝着池鱼和身边的大树走来,将那丝带往空中一扬,待不知从哪里的风将它吹到枝头挂住,他们就头也不回地转世投胎去了。 池鱼正是十分不解周遭发生的一切,却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从树干内传来。 「这丝带繫着的就是他们的记忆,将记忆留在我这里,便可以无所顾虑地转世去了。」 奈何桥边空旷又寂静,那声音迴荡在血河池上悠扬深远,又激不起一点水花。 「所以,」池鱼静静思考了一下,「你是新的孟婆?」 「……」 那大树似乎完全没想到池鱼得到的会是这个结论,一时有些失语,良久才重新开口问道:「吾乃上古不死橓,你叫什么名字?」 「不先生,幸会。」池鱼对着树干作揖,「我叫池鱼,池鱼思故渊的池鱼。」 然后那不死橓突然伸出一根树枝,轻轻在她的脸颊旁扫过,仿佛那老树生出了一双手,此刻正在温柔地抚摸着她。 但她竟不觉得被冒犯。 「你这名字起得不好,奈何桥畔血河池里一条没有记忆的鱼,哪里能算是它的故渊呢?」 被说名字不好,池鱼却毫不在意地笑出声来:「可这血河池里并没有鱼,自然也无故渊要寻。」 「池鱼,原来如此。」不死橓的声音和蔼又温和,再重复了一次,「原来如此。」 它说起话来神神叨叨,又不把话说完,池鱼也不多问,只定定地看着那些随着不死橓「动作」而飘扬起来的红丝带,觉得壮丽极了,全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你的魂魄不完整,黑白无常不能给你指一条往生的路。」 池鱼才回过神来:「那我要怎么投胎呢?」 「等。」不死橓道,「等一个机缘。」 * 地府中没有日夜更替,太阳和月亮平等地悬挂在东西两侧的地平线上,互不让步。整个天空永远是暗红暗红的,池鱼有时候会想,这血河池究竟本身就是红色的,还是只因倒映了天空的颜色才生成这般可怖模样。 三百多年过去,池鱼坐在枝丫上整日看着一个又一个灵魂从地府入口走来,驻足在不死橓面前将丝带扬到树枝上,然后或从桥上走过,或跃入河中。 不死橓虽是棵能说话的树,却并不如池鱼想像那般成了精魂就可以化形自由行走,于是她就经常去黑白无常身边看看生死簿,遇到什么有趣的故事就回来念给不死橓听。 亡灵这般多,但有趣的灵魂实在有限,于是大部分时候一人一树只静静地看着日月同耀的天空,一日日没什么变化,好生无趣。 但日子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你还记得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吗?总感觉他这回投胎的时间久了点,好像很久没见着他了。」 其实说很久也并不久,只是因为这少年从前投胎的时间太短了,总是才当着池鱼的面跳进血池里,不过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他就又排着队从入口处走来了。 从这地府里走过那么多魂魄,只有这个少年能给池鱼留下印象了。 他是第一个在地府里和黑白无常讨价还价的人。 「我能自己选择吗?」 他的一生很短,生死簿上的故事也不多,黑无常很快就翻完了,正递给少年一根红绳,却听少年这样发问。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能入地府的应该也没什么遗憾未了了,那么投胎成人不好吗?这还要选择什么? 场面就僵持在那里。 过了会儿少年将那丝带抽走,放声大笑起来:「十四万七千次,替我记好了。」 然后他大步往河边走去,将那象徵着记忆的丝线投入血河池中,随后就要投湖而去。 「等等!」池鱼想出言阻止,既想告诉他那丝带投错了地方,也想告诉他白无常给他指的分明是奈何桥的方向。 但她忽然想起这整个地府除了不死橓,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以至于当池鱼看见那少年向前俯去的身影因为自己出声而停顿一刻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但也仅仅就停顿了一刻,下一瞬少年的魂魄就沉入血池中了。 「有病吧。」池鱼摇了摇头。 「他在偿命。」不死橓说,「一道轮迴一条命,他在偿十四多万条人命。」 「可是无常鬼给他指的是投胎成人的道,他这又是何必。」 生死薄不说谎话,这十几万条人命没有记在少年的头上。 那可是畜生道。 蛤虫飞蛾,歷一切苦厄,总不得善终。 最初池鱼还笑他想不开,可当他一次又一次从自己身前跳下,池鱼心里逐渐变了滋味。 她看不清少年的眉眼,但十几万次一跃而下的决绝壮烈的背影,却深深刻在她心头。 怎能不让人印象深刻。 不死橓如今每根枝头都挂满了丝带,几乎看不出树枝本来的模样。但是池鱼心中只记挂着飘入血河池的那一根。 是怎么样的记忆,叫人不愿带走,也不肯彻底忘记呢? 「喏,他回来了。」 池鱼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地府门口走来。 他从这地府路过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和黑白无常混成了熟人。虽然无常鬼并不会和他主动打招唿,却还是为老朋友行了个方便。 白无常一见他来就示意人群让出一条道,也不查看他的履歷了,只叫他直接过。 池鱼哭笑不得:这后门走得真不吉利,叫人早死早回? 但这一次,池鱼在这地府三百零七年里,头一回听黑无常开口说了话。 他的嗓音又尖又沙:「十四万七千三百次,不多不少,够了。」 那少年停下了脚步,却微微歪了歪脑袋,好像并不明白黑无常的话是什么意思。 池鱼摇头,畜生道到底太过磨人心性,怕是跳河跳傻了,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最初是为了什么才主动要求赎罪。 白无常又对着少年指了指奈何桥的方向。 少年仿佛这才五识回体,浅浅勾起唇角笑着说:「这可太好了。」 然后他背对着黑白无常挥了挥手,径直朝奈何桥走过去:「下次再见。」 池鱼看着他消失在奈何桥另一头的身影,有些唏嘘。 她是为这少年高兴的,终于离开了那无穷无尽的畜生道之苦;可她又有些不舍,这地府里唯一的变数也离开了。 「他这一世会是很长很好的一生。」不死橓开口道。 池鱼耸了耸肩,也不知在替谁遗憾:「下次再见的时候,他可没有插队特权了。」 这话说得好像在地府插队是什么天大的福分一般,于是说完池鱼自己先笑了出来。可是笑着笑着她又想,这福气别人不要,她还挺想要的。 她真的很想去那长长的队伍里正大光明排一次队,去奈何桥上走一回。 那时池鱼还不知道,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坐在地府河畔高高的树枝上,看着少年从自己眼前走去往生了。 因为在那少年离去的二十年后,人间那年正月十六的这一天,不死橓的树干前突然浮现出一颗绿色的晶体,飘至池鱼眼前。 池鱼想伸手去抓,手却从那晶体上穿了过去。 「这是我的树芯,我可以将它制成一个供你在人间走动的躯体,但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帮我在人间做一些事情。事成之后,我就散尽一生修为,送你入轮迴。」 「好。」池鱼答应得干脆。 不死橓愣住了:「你也不等我说完是什么事情,万一是坏事呢?」 池鱼又笑了。 她许久不曾笑得这般灿烂。 「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离开这里,我都愿意一试。」池鱼说,「况且……树老头儿,我信你。」 作者有话说: 开文辣~时隔很多年终于动手开始写这个早就铺好大纲的故事 欢迎小可爱们收藏养肥~谢谢你们来看我,带着小穆和老驰(?)给大家鞠躬 ====== 预收奇幻小甜饼《失去金手指后不干了》大魔头师叔祖 x 钝感小太阳 狗血火葬场《把神族太子误当替身的日子》 走过路过点进专栏康康嘛(挥手绢 第2章 2、初见大师兄 答应了不死橓后池鱼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身处一个宅院里。四周一片漆黑,圆月高悬在头顶。 池鱼太久不回人间,看见白色的月亮竟觉得有一丝陌生和怪异。 也正是如此,她才从一片茫然中清醒来几分。 她居然真的回到人间了。 这偌大的宅院一尘不染,草木修剪有形,一看就是每日都有下人仔细打扫的大户人家,可怪就怪在整个宅子静悄悄的,不见守夜的僕从,廊壁上亦没有点灯。 距离池鱼来到这院子里已经约莫一刻钟了,她还在后院里绕来绕去,只觉得每个小院子与连结迴廊都长得差不多,彻底把池鱼绕了进去。 眼瞅着她快要在同一个角落绕第四圈的时候,不死橓在池鱼的脑海里长长地嘆了口气。 「吓死我了,树老头儿你在哪里?」在一片静谧的环境来传来一个熟悉的嘆息声,划开了这静悄悄的周遭一切,却又让池鱼安心下来。 她环视身边,向这院子中央的一棵槐树走去,「你在哪里?这儿就一棵小树苗,是你吗?」 其实那树也有两个人合抱的粗细,但血河池畔不死橓太过硕大,与它比起来,这样的槐树确实算是「小树苗」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非也,我在你的识海之中。」不死橓说,「你也不必压低声音,只需在识海中与我交流即可。」 池鱼试探性地在心中默念回道:「树老头儿不厚道,将我一人扔在这黑不熘秋的地方,却也没个说法,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不死橓却是沉默了一阵,似乎并不知从何谈起,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其实我的真身在凡间,是当今第一门派万云阁的镇山古木。至于当年我为何会分化成一根树枝,经由孟婆转交于你栽到血河池边,我至今仍未寻到答案。」 其实这话说得不算全对,不死橓心中大致已有了一个答案,但如今池鱼初回人间,他还不能将一切全盘拖出,便先含煳言辞煳弄过去,「你藉由我的树芯行走人世,但树芯离开我的本体并不能维持太久时间,所以我需要找人先把你带回万云阁我的本体身边。」 池鱼点了点头,语气似轻描淡写:「我原以为来了人间便可自由去看看山水,却不料还是得囿在你身边,好在我早习惯了。」 但说完全不扫兴也是假的,池鱼便抬头看了看那圆月,只觉得人间隆冬里的风都比地府的温暖。此刻那风把薄云吹来,遮住了月亮的一角,池鱼也看得新鲜。 不死橓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补充说:「不必多虑,你去万云阁内好好修行,待你自己能运转周身灵力,便可与树芯的灵息自成循环,到时去到何方、待多久都不是问题。」 池鱼的思绪却已经飘去了另一个问题:「你要找的接我回万云阁的人在这里?可我方才绕了许久了,都没看见有人呢。」 良久的寂静后,不死橓苍老却一向洪亮的声音里居然透了些疲惫:「你出了这院门,走过一片连廊,进了那处的院子往北边的月洞门走。」 池鱼觉得若是不死橓能化形,她都可以看见一个老头儿揉着太阳穴的模样了。 她照着不死橓的指示往那院子走去,随后站在那院子的中央,伸出一根手指开始「上北下南」起来。 「北面不是一个厢房嘛,我左右才有月洞门咧。」 「……」不死橓又嘆了口气,「左面这扇。」 池鱼笑弯起眼睛:「早这么说便好了嘛。」 她又往前穿过了一片假山和一个全结了冰的湖,才来到这宅子的中心位置。 可真真是大户人家,池鱼原先以为方才的几个小院子已是十分漂亮,来到这会客堂对比之下她才意识到,那些小院子怕只是下人们住宿的地方。 「对,往这处走,后面便是主人住的正房的。」 这周围仍然安静得叫人发慌,但是池鱼渐渐看到前方有了些许灯火。 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不死橓问,「是这个方向,我能感受到他的灵息。」 池鱼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生了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侷促感。 毕竟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人类说过话了。最初见到不死橓的时候她因着陌生,不死橓的声音又显然是一个老者,她同不死橓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三分敬意和礼貌。 三百年实在太久,而奈何桥边又只有他们两个能对话的人,池鱼与不死橓不久便成了「忘年交」,更别提这好脾气的老树整日放任她在树杆上像只猴子似的爬上爬下,她早就不知道怎么和一个正常的人类相处了。 按不死橓的说法,她在人间的这段时间里,至少要託身去万云阁修炼一阵,所以她去见的也算是她未来的师兄姐了,要怎么打招唿,才能既不失礼节,又不会疏离到让人感觉她不好接触呢? 见池鱼迟迟未动,不死橓却是大概猜到了她心中所忧,道:「我万云阁对入门弟子的最大要求便是须为心性纯净之人,所修心法更是修身养性,因此百年来万云阁内从不曾有任何纷争,弟子间的关系紧密无间,你定会爱上这里。」 然后池鱼便看见原本在她面前的一座墙突然被一阵白雾遮了起来,云雾散开的时候,她竟直接见到了正房院内的景象。 「如今并非万云阁十年一次的开门招收弟子的时间,正巧逢大弟子穆周山有要事在身,现身锦城,他可是个人人称赞的好性子,将你交给他带回阁里最是稳妥,你就……」 池鱼对这眼前的情形挑了挑眉毛,而不死橓原本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有一张太师椅,椅子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模样的少年,一身浅色的衣衫看起来素雅简朴,却袖口和衣襟却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流动的银光,叫人一看便知实属上品。 而这位穿着甚是讲究的少年正侧着头,斜斜地半靠在右边扶手上轻托着下巴,右腿松松搭在左膝上,左手食指正一下一下敲着另一侧的扶手,在静谧的院子里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待他将正脸转过来的时候,池鱼忍不住屏住了唿吸。 这就是万云阁大弟子穆周山了?好一个俊俏的小少年。 月光从他头顶倾泄下来,将他鸦羽般的睫毛打下一层弧形的阴影,却将那挺拔的鼻樑和眉骨照了清晰。 「修仙之人可都这般好看的?」 池鱼正想发问,却见那少年原本抿着的嘴唇,向两侧弯了上去,整张脸便因这浅浅的笑意生动了起来。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说了这般多你们常家造的孽,却还是没听到我想听的,我性子不大好,便先从……这位暗卫首领开始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只见他手上银光一闪,院子的左边传来一声闷哼声,便听得一个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周围此起彼伏的重重吸气声。 池鱼这才看到,院中几乎跪满了双手被绑在身后的人。 「这是什么表情?」穆周山弹了弹指尖不存在的灰尘,嘴角笑意更深,「倒也不用这么着急放松,首领手上的人命最多,却也是听常大人的旨意做事,只是你们常家子嗣实在太少,我若直接对大公子下手,多没意思,一个个来,总能轮到的,是吧?」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开口的嗓音十分沙哑,却又万分焦急,「我都将家中剩余的灵器交给大人了,也把这些年贩卖的灵器去处按照大人要求尽数写了出来……是,我常风是贪婪,我靠着早年在山间机缘巧合寻到的灵器交给冯侍郎换了个官位,又靠着买卖灵器一路高升,可那,那又如何?」 他见一味地伏低做小并不能让这位小仙君放常家一马,竟然试图与他理论了起来:「灵器本是有机缘者便可滴血相认,但认主之人又不一定有根骨修炼,我给钱财与他们交换灵器又错在哪里?大家各取所需,更有贫苦人家靠着我给的钱开了小馆子,甚至有资格赴京赶考,我这……也算是做好事啊!」 「哈。」穆周山放下了腿,人俯身向前,半撑在双膝上,从鼻腔里嗤笑了出来,「民不事农,官不理政,越是贫困之人越不想着打拼,只去到各处深山老林里滴血寻灵器,做着一朝翻身的春秋大梦,这是好事?」 他站起身来,慢慢地走下台阶,继续说道:「各取所需?你这话也真好意思说得出口,你怎知他们毫无根骨,不可凭着灵器之缘去仙家寻个修炼之道?而且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那一仓库的灵器,是靠杀人灭口抢来的多,还是用钱财换的多?」 穆周山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通体银色的剑,待他走到常风面前的时候,就用剑柄抵着常风的下巴,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话不是挺多的,接着说啊。」 「我……」常风自知无可辩驳,索性闭上眼睛豁了出去,「仙君不过是看我虽身居四品,却并非出身世家,在朝中无根无系,便对我常家下手罢了。何人不想靠着灵器一举迈入仙缘?您灭我一家又如何,只要有大人对修道成仙生念,便会有无数个常家靠此为生,仙君您灭得完吗?您敢去上头寻那些人吗?」 穆周山敛了笑意,手中银剑出鞘,却指向了常风左侧一青年男子的颈部。少年被剑锋逼得向后退去,他身后一个妇人却向前俯身,意挡在那少年面前。 池鱼这才发现,这些人不仅手被捆在身后,跪在地上的膝盖竟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法无法移动。 「在朝中无根无系?你若非因贪婪泼脏水给久威将军,说他们为私收灵器通敌,致使将军府满门被斩,又怎会无根无系。」 穆周山那磁性清冷的嗓音原本每句话都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语调总是轻飘飘浮在空中,此刻却陡然沉了下来,透露着令人战慄的寒冷。 「你又怎知我不会找上他们?」 常风忽然睁开眼,直直地盯着眼前那人:「你是穆……」 然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眼见常风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穆周山一边甩着剑上的血,迅速向后退了一步,生怕他跌在自己的鞋上。 那嫌弃的神色在他俊俏的脸庞上格外突兀,也叫一墙之隔的池鱼看呆了去。 「人人称赞的好性子?」池鱼忍不住阴阳怪气开来,「最为稳妥?我只是许久不懂人事,又不是痴儿,莫非当朝对『好性子』的解释同我活着时大有变化了?」 「……」不死橓无言以对,「回头再说。妇人稚子无辜,你且先阻止一下这未来的大师兄罢。」 池鱼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拿什么阻止?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将疑惑问出,就感觉身体被一道巨大的吸力扯着向前走,居然将她直生生地破墙拉扯到正房院内,然后在池鱼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觉有两股千斤之力压在她的肩上,同院子里的其他人一般,跪在了常风的尸首旁。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试图比划两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也被捆到了身后。 待穆周山弯腰凑近池鱼,她才发现那剑眉之下睫毛之后,原来按着一双看什么都自带三分柔情的桃花眼,硬是将那稜角分明的俊俏脸庞削去了些许攻击性。 可这双漂亮得似将星河拖入其中的眼睛,此刻正微微迷起来,上下打量着池鱼。 「漏网之鱼?奇了怪了,我之前怎么没感受到你的气息。」他伸手在离着池鱼额心一寸的地方轻轻一点,池鱼便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头顶上来,将她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 「木系灵根……」穆周山撤了灵力,将那银剑架到池鱼脖子上,「管你是什么门派,既然见到,便不能放你走了。」 池鱼才因他撤了灵力深深喘了两口气,又因这句话把气息吊在了喉咙口,在脑海中大喊:「不死橓你坑死我了,你就这样让我拿头阻止他啊?」 话音刚落,池鱼怀中绿光一闪,落了一片手掌大小的树叶下来。 穆周山诧异地施法将那叶子从地上升至空中:「不死橓叶?」 第3章 3、再次初见大师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任不死橓将这万云阁的大弟子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天生剑修奇才,什么风趣幽默人见人爱……池鱼暂且是都没什么体会的。 但她仍然能感受到,这位万云阁大师兄,确实不是个普通人。 ——怎么会有人闹了乌,剑指未来师妹还出言灭口之后,眨眼间收了剑与那凌冽的颜色,笑语晏晏地将她扶起来,脸上不见半分尴尬和内疚之色! 被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看着,池鱼都快觉得方才那个语气阴冷,杀起人来毫不废话的大师兄全是幻影,而大半夜打断他的事情,还令他误会反而是自己的不是了。 谁让她大半夜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呢? 池鱼甩了甩头,要怪也是怪不死橓办事不厚道,她怎能这般自责?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而不死橓原本将池鱼身上的气息暴露出来,想让穆周山感知到她的存在后停止在常家大开杀戒的打算也未落实。 穆周山拾起那树叶后便收到了不死橓符在叶子上的一道简讯,大致明白不死橓所託后,就示意池鱼在一旁稍候。 那时池鱼脑海正飞速运转,想着要如何整理措辞才能不失礼节又恰到好处地劝他停手。 可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穆周山却已经回神对地上跪着的人说:「灵器我都带走了,常风之罪算不到你们头上,他既已死,这仇便清在此处。此后常家倒台,你们沦落何处便也与我仙门无关,权当……权当你们为这些年享的福付出代价了。」 说完以后穆周山原本怀中抱着的剑忽然不见了踪影,他双手合十后翻转手腕结印,将月色的灵力笼罩至每个常家人头顶,随着他一个下压的动作,跪着的所有人便在一片白雾中纷纷倒地。 「他们这是……」 「无碍,只是失去今夜的记忆。」 穆周山抬眼看向池鱼,却仿佛在透过她询问另一个人:「我可是两世被灭门之灾无辜波及之人,又怎会做出你担心的事情呢?」 池鱼瞪大了双眼,他在说什么? 「你特地将她于今夜派来,莫非仍在疑心我会把仇恨报在无辜之人身上?」穆周山扯了扯嘴角,「可是师祖,我是穆周山啊。」 我是穆周山啊。 不知怎么的,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池鱼的脑海中一片空白,随后竟然无法克制地潸然泪下。 那顿时涌出的泪珠顺着池鱼的脸颊落到下巴,再滚到地上,惊到了池鱼自己,却也镇住了穆周山。 他有些费解地偏了偏头,随后对池鱼温柔地一笑:「想来是吓着小师妹了,那你便也一同忘了吧。」 说着那片白雾就蔓延到池鱼身边,她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以为自己也会像常家人一样倒地失去意识,可却并没有发生。 「穆周山的法术压不住我,但别叫他起疑,你先晕一下吧。」 也不等池鱼有所回復,不死橓就叫她晕了过去。 等池鱼再醒来的时候,她就躺在一张有些硬的床板上,盯着暗红色的木质床顶愣神。 这也不怪她反应迟缓,实在是池鱼已经很久都没有「醒来」这个过程的概念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处,在「睡」过去之前经歷了什么。 待池鱼揉了揉太阳穴,在脑海中唤了两声不死橓的名字,埋怨道:「刚想告诉你我可以自己晕的,下回有什么安排大可同我商量,用不着这么……」 「笃笃。」忽然房门被敲响,待池鱼应声后,穆周山就推门进来,「我在隔壁感知到你醒了,这才寻来。」 穆周山走到桌前,一挥衣袖,桌上便摆满了热腾腾的佳肴:「也不知你是否吃过辟谷丹,就先备了些饭菜,可要吃点?」 池鱼被那的香味一振,她可许久都没吃过人间的食物,居然都想像不出这些菜餚是什么味道了! 可尽管被吸引,她却还没忘记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在此刻的穆周山看来,她应当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你是谁?我在哪里?」池鱼将一个身处陌生房间、面前站着个不认识的成年男子的紧张模样做了个十足。 待她问出这些话,池鱼便抓到了穆周山脸上一个细微的神情。 他松了口气。 池鱼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穆周山在桌边坐下,摆出一副和善的表情,示意她不必紧张:「我在一个宅子里发现了昏迷的你,身边散落着这些树叶,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那个宅子里去的吗?」 「有个老人将树叶给我后,把我扔进常宅里,说……说万云阁的大师兄会在里头等我。」池鱼不多思考,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将不死橓都给看傻了,同处地府三百年,竟不知池鱼有这等功力。 池鱼回他:「你们万云阁的弟子也不遑多让,神情诚恳得我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现偏差了。」 对方也天马行空地说着假话,池鱼这边编起来更是没有心理负担,况且敌在暗她在明,早些知道这位未来大师兄的本性,以后能避开些倒也不是坏事。 池鱼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就是万云阁大师兄吗?」她从床上小心翼翼地挪下来,远远地对着穆周山行了一礼,「我也不知怎么就昏倒在宅子里,初次见面就给大师兄添麻烦了。」 「以后都是自家子弟,我们万云阁弟子间不说什么麻不麻烦的话,说起来,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池鱼。」 可听完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却见穆周山勐然起身,脸上方才的和善表情也再挂不住,难掩他那双桃花眼里震惊的神色。 池鱼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继续说道:「池鱼思故渊的池鱼。」 穆周山垂下眼眸,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不过才见第二面,池鱼却已经见过穆周山各种各样的笑颜。 只是之前他对着常家那些人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感觉阴恻恻的;而当他意图对自己表达善意的笑容虽是阳光又俊朗,却也叫池鱼一眼就看出几分带着面具的味道。 但都没有这个笑容叫人觉得难过。 似乎她的名字,会牵扯他内心最隐秘的伤心事一般。 「树老头儿,他为何这般说?」 「嗯?」不死橓没明白池鱼指的是什么。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听到了我名字,说的也是这四个字,原来如此。」 「是吗?」不死橓的语气不见有异,「太久了,真记不清了,或许是这个名字不太寻常罢。」 这话实在说得太过敷衍,可池鱼并未计较。 她只走到桌边坐下,主动将话题引开:「将叶子给我的人并未同我多说什么,师兄能给我说说修真界的事吗?」 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反正她来这人间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或是真的修炼起来的,待弄明白不死橓到底让她做什么,她快些处理完人间的事情,往奈何桥上一走,总归什么都不记得的。 穆周山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默不作声地将碗筷从托盘中取下,递到池鱼面前,才徐徐开口说起如今修真界的故事。 当今修真界分为两派,灵器派与神器派。 早些年间修士修炼均以修身为主,有灵根的凡人被仙家选入门,从筑基开始一步步修炼起来,待到机缘合适之时,寻得与自己灵力相符的灵材,化形为武器,随后在经年累月地一同修炼中,武器生出灵来,就成了神器。越是高品级的灵材,就更容易在修炼中化灵。 神器不可多得,灵材本就稀少,能遇到同自己灵根相合的稀世灵材更是难能可贵,而修炼亦非容易之事,不少人未来得及炼出灵器,就因突破不了境界而熬到了寿命的终点。 灵器就不同了。神器存在的歷史长达千万年,可灵器却是七百年前才被人发现的。灵材在同主人修炼的过程中才能生出灵来,但有一些事物,或得了机缘凭空生出灵来,又或是天生就有灵。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肉眼都看不出这些物体是否有灵,但是人血若是触碰到这些生了灵的东西,就被视作同它们签下血契,这就是灵器了。 神器珍贵在其主人与武器相辅相成的存在,在修炼中相互成就彼此,一旦炼成便极其强大,伴随主人一生一世,极少会再认其他人为主。 但是灵器并不如神器那般,大部分灵器都是死物,比如玉石之类,被人血滴到了就不得不认主,可是只要在主人首肯的情况下,灵器是可以随便易主的。 所以灵器成为了许多门派之间可以交换的一种货品。 尽管穆周山示意池鱼边吃边听,但她却对着一桌饭菜并未动筷。 原因无他,穆周山的嗓音实在是好听,她光是要求自己集中注意力在他说了些什么上就已是不易,更别提要分心去品尝美食了。 「师兄是说……大多数是死物?灵器还能是活物吗?」池鱼问道。 穆周山愕然。 他方才在池鱼昏迷的时候用灵力仔细探查了她周身经脉,便知她这木系根骨极为澄净,却不知既然身怀如此稀少的纯净灵根,为何这般年龄才被橓先生寻到。 池鱼举止有礼,衣裳的花纹与款式虽早就过时,材料却也看得出是十分珍贵的,即使身上未佩什么饰品,但仍能让人一眼瞧出些许贵气。 如今别说是王公贵族了,便是普通百姓,也对灵器与神器略知一二,她怎会对修真界真的一无所知呢? 「你怀中落下的不死橓叶的主人,正是我们万云阁的镇山古木。」 这是池鱼已经知道的。 「同时也是万云阁这届掌门尹兆道尊的灵器。」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基友的文!! 《当满级反派重生成正派后》by晚樾 满级反派的女主因为修仙穿到平行时空,摇身成为满级正派,和同时存在的反派自己battle的故事。 满级大佬回新手村,自我互搏终极修罗场,亦正亦邪诡智多谋雄竞大女主,无三角无误会无火葬场,放心入~ 文案在这里! ==== 叶甚原本是画皮鬼,捡漏了本修仙秘籍《曲线救鬼指南》,力求曲线修仙,苟个长生不老。 鬼修急需煞气,她便伪装成女皇,与第一修仙门派掐得煞气沖天,将门派之首的阮誉连老家一块端了。 不料反派号刚刷到满级,修成了半仙,叶甚就被天雷噼到了过去的平行时空,更坑爹的是,那个反派自己,竟然同时存在。 《曲线救鬼指南》:打倒反派,把正派号也刷到满级,修仙达成√ 叶甚:……满级反(冤)派(种)竟是我自己。 她被迫捡起正派剧本,转头加入昔日对家的第一修仙门派。 还没入门,阮誉倒先顶着那张曾被她锤爆的蓝颜祸水脸,装成萌新勾搭:「姑娘,不如我们插个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本着你装我也装的精神,叶甚微笑不戳破,拉着他成功打入了对家地盘。 然后测慧根时,她天赋爆表,感应灵石突破上限炸了个稀碎; 入门考时,她又夺魁,上杀高阶妖兽,下唬考生考官; 闭幕礼时,她在众目睽睽下,拔出了创教祖师遗留的剑。 …… 不就是反派转正派?本半仙黑白通吃,空降回到过去,洞悉将要发生的一切,何足为惧! 直到与阮誉双双掉皮后,叶甚才发现,曲线救鬼之路远远没她想得简单。 她失去的记忆、生前被害的真相、隐藏在反派背后的黄雀……皆埋于底。 于是终于彻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队友。 到底不是冤家不聚头,叶甚站在顶峰,向唯一实力能比肩半仙的那个死对头,主动伸出了手—— 「阮誉,有幸同行否?」 第4章 4、灵器与神器 随后穆周山再说到别的时候,很明显能感觉到池鱼有些心不在焉了。 于是他温和地笑笑,便以池鱼初醒来,还需些时间调养,这些东西以后总会有时间慢慢知道为由,离开了房间。 但池鱼只是太过震惊于穆周山所说的东西,却也还是认认真真听完了他说的话。 一直到穆周山离去好一会儿,她还抓着一些细节在追问不死橓详细的解释。 灵器被发现以后直接打破了修仙界万年来的一种平衡。除了那些天赋秉然的,其实大部分修士的根骨差异并不算大,勤奋修炼些的便会实力更强大,而若是不好好修炼,根骨再好也做不得什么数。 能不能修炼出神器虽然带了些许运道在里头,但是自身的修为还是骗不了人的。境界越是高,修成神器的可能就越大。 灵器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一个凡人不小心割破了手,血洒在了恰好有灵的菜刀上,都能因定下血契而发挥出灵器的威力。 只不过是修为越高,能发挥出更强的作用来罢了。 有些人辛辛苦苦修炼一生,都比不上那些好运气的入门修士。 这谁还愿意修炼啊?满世界洒血碰运气就是了。 虽说灵器比神器数量上多多了,却也并不那么容易获取。可只要门派内的弟子数目庞大,去足够多的地方「碰运气」,总归能找着一些。 若是大家的运气都不好,就拿灵材去与找到一些灵器却没什么自保能力、只求得到庇护的小门派换;若是换也换不到,那就直接去抢。 灭几个小门派,总比修炼出绝世神器来得简单。 从七百年前发现灵器开始,整个修真界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动盪。 「弱肉强食,怀璧其罪。」池鱼摇了摇头,「看来无论是人间还是修真界,都逃不过这样的定理。」 她到不是不能理解这样行事的存在,生死簿上这类的故事太多,会去到地府的一般都是凡人灵魂,不乏一些王公贵族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这些在她看来的「蝇头小利」被判去畜生道赎罪几年,实在是不太值当。 只是她原本知道的有关修真界的事情太少,还以为这些修士们大多已经跳出俗世,有更高的追求,却原来还是拘困在这眼前的利益中。 不死橓却笑道:「仙家仙家,不过是美称罢了,归根结底也只是有灵根的人类,有人的地方便逃不过慾念二字。」 如今整个修仙界还能坚守本心,从筑基开始好好修炼的门派已经不多了。 而万云阁就是所剩不多的「神器派」了。 万云阁从前能成为众修仙门派之首,更多在于其众多弟子极强的天赋和修为以及数位渡劫期的道尊;如今它在那么多后起的灵器派门派中仍然实力超群,却不仅仅只靠着这些。 百年前刚卸任的万云阁上一任掌门,不仅是到了渡劫后期的修为,还有着天下灵器之首的不死橓。 这便是让池鱼震惊的地方了。 「所以你们……」她顿了一下,纠正道,「所以我们万云阁作为一个坚定的、地位最高的神器派,却拥有着最强的灵器,这实在是有些……」 矛盾又荒唐。 但是这修真界的整体都已经是这般古怪,荒唐的又何止是这一个万云阁呢。 再回想起前夜穆周山在常宅与那常风的对话,池鱼原先的困惑也少了一些。 既然寻常灵器对主人的挑选并不有太多限制,那从前修为不高的人便无缘仙门的规则也就被打破了。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或者变化还没那么大,但对于颇有家底的人家来说,一旦对求仙问道起了兴趣,灵器的存在就给他们开了一扇希望的窗。 有所求便有市场,不论对错,池鱼却是肯定了常风的这句话。 她对着这满桌的菜餚出了会儿神,还是决定不要再多加考虑下去。 还是那句话,她来这人间走一遭是有目的的,她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事情便好了。这些纷争什么的,自然有无数个穆周山去处理,她头疼些个什么。 于是池鱼拿起摆在身前的筷子打算吃饭,她原先觉得自己与这能感知到实体的身体相处得不错,可当要做起使用筷子之类精细的活计时才发现,她到底还是失去了一些人类该有的基本能力。 努力了几回后,池鱼自暴自弃地拿起一旁的勺子,颤颤巍巍地舀起一块豆腐往嘴里塞去,一边塞一边问不死橓:「大师兄将你夸得这般厉害,又有天下第一灵器的盛名,你怎的从来不提?究竟是有多厉害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然后还不等不死橓回答,她又夸张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豆腐,怎的如此好吃!」 不死橓放出灵识去探了一眼,那不过是放了些虾米的普通豆腐做法,想来也是池鱼太久不曾品尝过人间菜餚,无论吃的是什么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嘆。 它也并未猜错,接下来池鱼每舀一口菜,都会重新发出一声感慨:「这是什么菜,菜杆子里空空的,嚼起来颇有劲道;这肉肥而不腻……是要这么形容的吗?明明看起来油光水滑的,入口居然带着些甜味儿;唉树老头儿你是不是不能吃饭啊,太可惜了,不然定要尝尝这汤……」 不死橓都不知道池鱼已经做鬼三百多年了,哪里来这么多不重复的词儿去形容这些她早就忘了滋味的菜餚。 只是它看着池鱼停不下来的筷子,却生出一丝难以描述的感情。 许是在这房里没有其它人,而这又是池鱼在人间的第一顿饭,她吃得实在是和优雅没什么关系。但是这样的池鱼却让不死橓觉得,一个普通人家十六七岁的姑娘,大概就应当是这般模样的。 会因为一口好吃的而感嘆,也会因为一些不公唏嘘,能大大方方将情绪写在脸上而不用考虑后果,可以自由地走出园宅,看看墙外的天空、阴晴圆缺的月…… 三百多年前她早早结束的一生里渴望却没来得及经歷的一切,若能在这一回的人间补足,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不死橓似乎更多地是在安慰自己。 待池鱼终于放下勺子歇息一会儿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我自天地初分便长于万云峰上,见证过冰川河海,日月流转,天地灵气孕化在我身上,若说我的灵力高于世间一切草木虫兽的存在,也是担当得起的。」 池鱼静静地听着,她虽与不死橓经常玩笑,却也知道这老树性子,和善有趣,但说担得起便是一定担得起了。 可也正因为太过了解,所以她在等不死橓之后的一句「但是」。 「但是我也并非天下第一灵器。你可知人与草木虫兽的区别在何处?」 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期间的差别太大,池鱼不知什么是不死橓究竟想问的区别,便索性不答。 「若说是寻常的未开灵智的事物与凡人相比而言区别太大,但同我一般开了灵智有了修为的草木,被上苍赋予了五识天体,更别提那些能化形的妖物,与人的差别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唯独一点,万物有辈,却唯独人间有苦。山川河海赋予了人间七情六慾,其中便有七种人间疾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不死橓说,「而这七苦在万万年中所凝聚的人间情绪强烈过了其它喜怒哀乐之和,便化生成独立的灵来。 「这些苦难化生的灵有了自我意识,便凝成人形,可自由行走在天地间,并且生出旁的感情来,但归根结底,它们仍然只是灵。」 见不死橓不再言语,池鱼便补上了他未完的话:「所以这七……这七位人间疾苦化成的『人』,亦可被做成灵器,而且能做成远比你更为强大的灵器。」她嘆了口气,「这可难办了。」 连普通的灵器都能在修真界和人间掀起轩然大波,引得对它们有所贪求的人们互相残杀,别说是这样的稀世灵器了。 池鱼问道:「这件事情至今未在人间引起动盪,便是还没什么人知道吗?」 不死橓回答她:「或许整个修真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万云阁了,而阁内也只有现任掌门司轩,尹兆道尊和我知道这件事。 「而我将树芯予你,便是需要你在合适的时候,修炼到恰当的境界,在七苦灵器的秘密被众人发现之前,将它集齐。」 五百年前不死橓成为了尹兆的灵器后,它随着尹兆週游四方,见到了人间无数故事,却仍然要说,池鱼是它见过的为数不多可以用聪慧二字评价之人。 尽管在池鱼活着的时候它并未有幸与她见过一面,但奈何桥边三百年的陪伴里,它曾无数次假象过,慧极必伤这四个字,大约便是形容这样的人。 如果她迟钝一些,蠢笨一点,是不是前世也就不会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 但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而如今它却时常会感谢池鱼的聪慧和敏锐,她太会观察人心,哪怕不死橓这样不露神色地单单与她交流,她都能从自己的着词和语调里判断出语句背后的意思。 当她感知到对方不愿意再多说什么的时候,便自觉再不追问,或是主动将话题引开。 比如此刻。 不死橓清楚地知道池鱼想问它,为什么要由她来替他们做这件事,可偏偏她比谁都明白尺度二字怎么写,不该问的,求不得的,就闭口不谈。 池鱼只笑着重新拿起筷子:「好啊,但你这不打招唿的习惯还是要改改。下回轮到你口中『合适的时候』之前,还是早些提醒我做下准备为好。」 第5章 5、初入万云(一) 第二日一醒来,穆周山便收拾好行礼,说要带池鱼回万云峰。 只是他下山前来做任务的时候并未料到需要多带一人回去,便未携带上传送符这样罕见又昂贵的符咒,只能委屈池鱼与他共乘一剑,御剑回万云峰山门口。 「我御剑很稳,师妹的表情为何这般……」穆周山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视死如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行至半空的时候,穆周山听身后毫无动静,便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池鱼维持着刚上剑时候的动作,手甚至都半举在空中一动不动,似乎略微挪开一点都会导致身体的不平衡而从空中掉落下去。 他摇了摇头,将剑鞘递过去,出言调侃。 直到握上剑鞘,池鱼才松了口气。 上天之前,她也没想过高空中这般吓人呀。 「实在害怕,不往下看便是。」穆周山回头向前运剑,还不忘提点,「不过你既入宗门,以后早晚要自己御剑,总得克服这点。」 池鱼心想,那她可定要抓紧时间,在不得不克服这恐惧之前快些完成不死橓的心愿,下辈子投个天生胆大的好胎。 许是为了转移池鱼的注意力,穆周山接着前一日被打断的话题,继续为她介绍起了万云阁来。 修仙之人无人不知万云峰,但鲜少有人知道万云其实是一座群山,共有六十六山峰,弟子们日常活动都在主峰,主峰东南两边则是四百来位外门弟子的住所,东峰叫五湖,南峰叫四海,两座峰上温泉、灵植无数,相较主峰甚至更宜居一些。 其余六十三峰皆没有命名,离着主峰近些的十来座山峰上遍布大大小小的秘境和灵泉,供弟子们修行。 有座峰上遍布着灵兽,传闻早些年掌门师尊游歷时见到开了灵智或是少见的一些动物就都会带回山里,勐禽凶兽与猫狗鼠兔和谐同处一片林子,怪是热闹的。 山青木秀,灵气充裕,就养出了一群专心修道,心无旁骛的修士们。 万云阁在招收弟子方面格外严格,如今内外门加起来也就四百多人,其中内门弟子约莫二十来人,其余都是外门弟子。 虽说每十年都会固定下山招收一次弟子,却因对弟子极高的要求,并不是每次下山都有收穫。 距离上一次万云阁正式招收弟子,已经过去十六年了,而在那之前更是有四十多年并未收过新的弟子。 「那大师兄便是内门弟子之首了?」池鱼闭着眼睛,紧紧抓着穆周山用来牵着她的剑鞘,不敢睁眼向下看一眼。 池鱼内心有些困惑,这穆周山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可最后一个入门的弟子都已经过去十六年之久,他作为弟子们的师兄,怎么都得年长些许。莫非修道之人有什么驻颜之术? 穆周山从前方回她:「是,也不是。我与内外门弟子不同,是掌门师尊的亲传弟子。我们万云弟子数不多,内门与外门弟子内部原本是按资歷排序,但若是外门弟子通过考核,入了内门弟子,便算是全部外门弟子的师兄师姐了。亲传弟子在内门弟子之上,又只我一人,自然是门派大师兄了。」 …… 池鱼一阵无语,这修真界第一门派怎么听起来甚是随便,好不正规的样子。 不死橓感受到了她的腹诽,便在识海里小声提醒:「算是正规的了。」 回想起前日她脑补的大部分门派整日不好好修炼,四处滴血认灵器的情形,池鱼不得不承认不死橓说的是对的。 她本还想嘲它两句,门派总该向前看,哪能反着去和那些小门小户作比较,还能不能好啦? 可穆周山却继续介绍起了万云阁,池鱼忙将不死橓的声音抛到脑后,专心听他说了起来。 「那日与你提起的尹兆道尊是万云阁上一任的掌门,到百年前他卸任之时,已经做了万云阁三百七十年的掌门了。现如今的掌门是我的师父司轩道君,虽说担了个掌门的名头,却并不太打理门内事宜,一年里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游歷四海,藏书塔里大部分秘籍、宝典,后山武库中未认主的武器,甚至吞星楼里九成的稀世珍宝,都是我师父从四处的秘境中寻来的。外界皆有传言,天下十分珍材,万云独享九分,便都是我师父的功劳。」 池鱼不作声。 她先是被尹兆道尊的年龄震住,紧接着又因现如今司轩掌门的事迹感到困惑。 倒不只是因为一派掌门终日寻不着踪迹太过让人惊讶,池鱼感到不解的是穆周山提起他这师父的语气。 明明字里行间里透露出的都是这位掌门师尊有着极其深厚的修为,不然怎能以一己之力囊括天下珍宝。 可穆周山的语气似乎只是公平公正地叙说一个不相关的人,别说没有半点骄傲的意思,「我师父」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同张三李四毫无区别,不见一点亲近之意。 甚至……她听到了一些嘲讽的意味。 但这感觉实在是太过细微,须臾间就随风散去,池鱼不禁怀疑自己错解了穆周山的意思。 可转念她又想,这位师尊终日不在山内,怕是并未多花时间在带徒弟身上,身为亲传弟子若有不满也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去万云阁也不过就是开个后门好在离不死橓本体近些的地方修炼,这门派顶层之间再有什么矛盾此后也离她远得很,池鱼只当耳旁风听过算过,怕是将来与她也再没什么关系。 穆周山接着说:「门派里真正掌事的是二师尊玄清道君。每日卯时,万云阁所有弟子都会在众生坛晨修打坐一个时辰,辰时起便由玄清道君给众弟子上课,我这位二师叔剑术或许不及我师父高明,却可以说是万云阁里学识最广之人,虽是火灵根剑修出身,阵法与符咒上都不比寻常单土灵根与水灵根的阵修符修差在哪里。三师叔不太经手门派日常事宜,却是整个修真界十分罕见的锻造师,经常一个人在自己的住处修炼。经三师叔之手锻造冶炼过的武器或灵材都能晋升好些个品阶,现在或许你还没有概念,等你有了自己的兵器自会得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说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说起来万云心法以火系灵根为主,最适合剑修运转修行,因此我们万云弟子几乎清一色都是剑修,且在招收弟子的时候也会尽量挑选单火灵根之人。」 所以那夜穆周山将泄露灵气的池鱼从墙后拽出来,探查完她是木系灵根之后,便瞬间断定她是其它门派遣来之人。 万云阁不收除火以外其它单灵根的弟子。 「可我好像是木系灵根。」池鱼其实并不懂灵根的差别,只是她记得当晚穆周山提了一嘴,便顺着那话头说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问得太过真诚,像极了一个真的一心求道偶遇机缘的凡间少女,言语间满是忧虑。 穆周山便侧过头来安慰她,「既然橓先生将树叶信物给你,自有它的用意,千百年来他只给过两片树叶与弟子,总不会坑害了你去。」 两片?池鱼小心翼翼地松开一只拽着剑鞘的手,从袖口抖落出那作为信物的不死橓叶,心想:另一片给谁了呢? 就在这时,穆周山道:「到了。」 池鱼不知是先感嘆原来万云峰离锦城不算太远,还是穆周山那磁性的声音太过好听,完全吸引走了她的注意力,叫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转眼间竟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从那空中降落至山门口地上的池鱼只觉得自己从来不知道接地气是这么一件可贵的事情。可纵使落在了地上,她的双脚还是软绵绵的,半步都不敢挪动一下。 这般模样逗笑了穆周山,他轻轻掩了掩向上弯起的唇角,却还是没能忍住笑出声来,便道:「抱歉,我是想说师妹安全了,就别捏着我的剑鞘了。」 池鱼灿灿地松开双手,才发现方才在他们脚下的银剑此时回到他的右手,尚不能插回剑鞘之中。 可当她想抬头对穆周山道声谢的时候,却被这柔和了眉目、笑得比肩那初春正午暖阳般和煦的穆周山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先池鱼总觉得穆周山的眉峰与鼻樑太过锋利,总不该配这样一双明亮精緻的眼睛,可现在她看着那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此刻正弯成十分好看的弧度,却又觉得这样轮廓分明的少年郎就该有一双令日月失色的漂亮眸子,唇边也该永远携着三分笑意。 这才是不死橓口中心性纯净、性子极好的万云阁大师兄的模样。 那夜的穆周山到底为何那般行事? 池鱼看得出了神,可穆周山却并不觉得冒犯。 山中弟子年龄都比他大上许多,全都把他当做半个晚辈来看,穆周山与同龄人打的交道不多,偶然与其它门派有交往之时,总会遇到来自不少男修女修们不太礼貌的注视。 他并不习惯这样的打量,即使大部分都不带恶意,可穆周山仍然难以忍受那种灼灼的、聚集着强烈兴致的目光。 可他从池鱼眼中没有看到这种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解和探究。 她在从自己身上探究什么呢? 穆周山从池鱼手中轻轻抽出剑鞘,忍不住好奇起来。 第6章 6、初入万云(二) 这万云阁带给池鱼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不按常理来的师尊,辈分乱排的弟子,因为不死橓的存在看起来毫不坚定的门派立场…… 原以为这都已经足够出格的了,可现在站在万云阁山脚的千级石阶前的池鱼,惊讶地开口,向穆周山确认道:「走上去?是我理解的走吗?」 这石阶又宽又大,修得十分齐整,也不知石阶上还撒了什么砂砾,在晌午的阳光照射下金闪闪的。 这万云峰得名万云,自然是与它群山周边终年不散的云海有关,一如万云群山地界,自山脚下就缠绵上了薄云万朵,因此池鱼抬头向那石阶上方看去,竟是一眼看不到头,再配上那金光闪闪的砂砾,真叫人觉得身处仙境之中。 她还未来得及多感嘆几许,就被穆周山那句「须得亲自走上去」吓得震散了三分魂魄。 自七百年前万云阁被许多靠着灵器起家的新兴世家围攻导致重建之后,便在山口列了一个阵法,下山可瞬行、御剑、开启传送阵,但上山必须徒步。 「倒不是认为这样的阵法便可以真正阻止敌人来袭,它真正的意义是让每一个下山归来的弟子在这漫漫山路里,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求道的初心,莫因红尘走上一遭而染上不该有的念头来。」 原来七百年前万云阁遇袭的劫难追究起来并非独来自于山外门派的虎视眈眈,真正让那场战役打响的还是有万云阁弟子里应外合的作用。 穆周山说:「那年战争中万云阁倖存的弟子本就不多,七百多年过去,许多前辈未能在修为上再有突破,便都归于天地了,见证了一切的要说起来,如今只剩下师祖一人。门内弟子大多不太议论前尘旧事,因此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这些晚辈都不太清楚,你若是对此感兴趣,以后有机会去问问师祖就好了。」 池鱼连忙摇头,她并不那么有兴趣。 再说若她真想问,有不死橓在,她总不需要借他人之口知道些什么。 「反正就是在万云阁全门派生死存亡之际,不死橓与师祖结下契缘,解开了万云的死局,同时也让活物可作灵器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池鱼嘆了口气,不知如何评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因为这真的不知道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好在不死橓给了万云阁一线生机,而尹兆也不负所托,以一己之力重新将门派发扬光大,从一朝陨落的名家再度爬上巅峰,远比将门派维持原状难上更多。 可坏就坏在,此后会惨遭那些贪婪之辈毒手的,就不仅仅是玉石器皿之类的「死物」了。 池鱼问不死橓:老头儿你后悔过吗? 不死橓不语。 池鱼便知道它定是后悔过了的。 这千级石阶对池鱼来说走得实在是太难了。 她的身体靠着树芯提供的灵力在运转,对她来说根本没有躯体上「疲惫」、「酸痛」这样的感知,所以池鱼并没有困在体力不支这个问题上。 可问题是……她应该是要体力不支的啊! 对于修士来说,经脉根骨在日復一日的修炼中不停沖刷打磨,身体的潜能被无限开拓,能日行三千里,也能举千斤石,这台阶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段自省的契机,可这对于凡人来说可不算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比如穆周山六岁初上山的时候,便是哭着闹着要玄清道君抱他上去的。 他出生在将门,父母都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吃得行军的苦与难,却偏偏养出了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小连汤匙都只用金的,不然便嚷嚷着舌头痒吃不了东西。 穆周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走得十分利索了,却在三岁以后懒得去哪儿都要人抱在手上,能不沾地是绝对不会亲自行走,更别说是一口气走上一千级台阶了。 好在玄清道君最是个温和的好性子,便当真将穆周山从山脚抱去了众生坛。 现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赖皮又丢人。 见穆周山突然苦笑着摇头,池鱼问他怎么了。 穆周山自然是不会将这些陈年往事自己抖落出来,便转言问她:「你还好吗?若是支撑不住随时告诉我,我们歇息一会儿便是。」 池鱼这才想起来她得装作有气无力的样子。 是也真正叫她辛苦的并不是□□上的折磨,而是无时不刻要扮作一个柔弱可怜、爬不动山的少女模样。 但纵使她很努力在装了,这一千级台阶仍然走得不算慢。 二人抵达云雾之上的时候,池鱼才见到在石阶的尽头,站着一男一女两位修士。 池鱼正在困惑该如何行礼,便听身边的穆周山笑吟吟地打了招唿:「傅霈哥,莹莹姐,你们怎么来了,还穿得这般……正式。」 池鱼这才定睛一看那两人的衣着,都是淡蓝色的里衣外照着一层白纱,也不知道用什么丝线织了进去,阳光一照便会有隐隐的粉蓝和淡紫色闪过,实在是轻盈又好看。 可除去这低调又神秘的料子,他们的衣服上并无其它花样,实在和「正式」二字没什么关系。 「道服许久不穿,光是找便找了许久,好不容易盼来了新弟子,自然是要打扮得正式些见人的。」 那被称作「莹莹姐」的女子长得十分清秀,一开口更是大方又温柔,叫人初见就心生亲近之意。 另一位名为傅霈的男子看起来年龄要更大上一些,但凭池鱼对穆周山提到的那些动辄以百年计算的时间,想来这修道之人无论长什么模样,年龄上都不可小觑。 他对池鱼笑得十分和善,真宛如是个看晚辈的目光,语气中更是仿佛吓到池鱼一般极其轻柔:「你便是池鱼吧?莫要紧张,我是内门弟子之首,从前便与曹莹莹一同负责万云招生事宜,只是你来的消息传递得太过突然,这回才没来得及赶去山下接你。」 他这用词实在太过客气有礼,池鱼僵硬地双手都不知要放在何处,只不停点头:「师兄师姐好。」 曹莹莹却上前一步,轻轻牵起池鱼的手玩笑道:「不急着叫我师姐,若你也成了亲传弟子,便和大师兄一样,我们得喊你师姐呢。」 池鱼愣在原地,她不知道是要先推辞道自己根骨不佳不可能做什么亲传弟子,还是应该先想办法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那包裹着她的手又热又软,而她的手又冰冷又僵硬。地府里终年阴冷潮湿,原来……原来活着的人有这样的温度。 她还是没捨得拒绝这样的亲近。 一旁三人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只当池鱼是个腼腆羞涩的姑娘才不爱说话,但既然入了万云,以后就有的是时间慢慢相处,再慢热的人也总能熟络起来。 穆周山对傅霈和曹莹莹说:「那我就把师妹交给你们了。」 他正欲离去,傅霈却拉住他:「来都来了,便一同参加一下师妹的拜师礼吧。」 「拜师礼?」穆周山惊讶道,「现在吗?」 寻常弟子入门派先需前去不死橓前验灵根,测心性,得了不死橓的认可却也只算是半个弟子。这之后会由傅霈和曹莹莹领着熟悉整个万云群山的构造以及弟子们日常修行的安排,再将最为基础的修道之事说与新弟子听,若是一个月后他们仍愿意留下修道,才会正式举办拜师礼,从此就算是真正的万云弟子了。 而不是像池鱼这般,才刚上山便拜师的。 但不消片刻穆周山就说服了自己,虽然他并没有切身经歷过其他人的拜师礼,但是修道之人大多都从稚子开始挑选,小孩子心性不定,需要一段时间熟悉、接受新环境再拜师,而池鱼这样已是十几岁模样才刚入道门的实属少见,这样行事虽说仓促,倒也算说得过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那还是要去的。」 于是池鱼真是半点准备都没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带去了众生坛。 四人再往上走去,池鱼才发现她走上那一千级台阶,却连这万云主峰的四分之一都没有行到。入了山门,峰内大大小小遍布传送阵法,按曹莹莹的说法是这些阵法大多是弟子们为了赶晨课偷偷设立的,有些术法不高超的,阵法也就算不得稳定,传不到要去的地方也就罢了,若是传去了那座不知名的山头,赶都赶不回众生坛,还告诫池鱼在不熟悉的时候切莫随意触碰那些发着紫光的阵法。 这情景太具有画面感,池鱼便笑出了声,见她一笑,曹莹莹却像是松了口气:「对嘛,小女孩儿家家,别这么拘谨。」 谈笑间就到了众生坛,尽管之前无论是不死橓还是穆周山,都曾提及过万云阁弟子不多,可当这四百多人整整齐齐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场景还是十分壮观的。 他们便在众生坛的尽头站着,外门弟子分成两部分站在左右两侧,中间便是那二十多个内门弟子——非常好相认,虽然大家都穿着淡蓝色的袍子,但是弟子们站在一起便能看出,内门弟子衣服的颜色要更深一些,腰带也是藏青色的,而外门弟子们腰带则是与外袍相同的白色。 而在人群的最前方,站着一个鬚髮皆白的老者,双手负在身后。满面的皱纹显示出他的沧桑与庄严,可那老者却站得如青松挺直,完全不是一个老人的体态。 在他身后站着一个儒雅俊朗的青年男子,正同不远处的内门弟子交谈着什么。 无需介绍,这便是尹兆道尊和玄清道君了。 有弟子发现了池鱼四人的身影,不知说了什么,所有的弟子都转身看了过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朝着这边行了一礼。 池鱼向身侧看去,见穆周山笑着与大家点了点头。 原来是在给大师兄行礼。 亲传弟子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池鱼心想。 可等穆周山回了礼后,人群那边却是热闹开了。 「大师兄可算回来了。」 「接新弟子的事情怎的就能轮上大师兄,明明这里大家可都比大师兄对收新弟子有经验得多嘞~」 「再拿大师兄资歷开涮,小心明日大师兄在你上交的符咒作业上涂上两笔。」 「……嘿!」 随着他们与弟子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样的声音就越来越多,池鱼也听得愈加清晰。 ……好嘛,这地位不仅没高去哪里,听起来真是都拿穆周山当孩子看呢。 池鱼偷瞄一眼穆周山,只见他神色无异,既不反驳,也不见任何揶揄之色。 穆周山同门内弟子相处起来,竟是这个模样吗? 未等她出神多久,曹莹莹就把她带到了尹兆道尊和玄清道君之前,然后同傅霈还有穆周山一同对二人行了礼。 池鱼便匆匆照着他们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地作揖。 「这便是橓先生从人间带来的新弟子了,你可叫池鱼?」尹兆道尊开口缓缓道。 池鱼却十分震惊。 ——他的声音,竟然同不死橓的一模一样! 第7章 7、拜师礼 初听尹兆道尊说话的时候池鱼觉得与不死橓声线几乎一样,但再回味一下便听出了些许差别。 他的声音比不死橓的更加浑厚、低沉,充满着威严和力量,宛若从云端之上滚滚袭来。 尹兆一说话,周边原本嬉笑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弟子们重新站成整齐的队列,认真地听着他介绍池鱼,然后又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到池鱼身上。 仿佛尹兆不说,他们就不敢正儿八经打量这新弟子,生怕将她吓跑了似的。 池鱼只觉得这场面有趣又……亲切。 她见尹兆第一面就觉得异常亲近。 池鱼能感受到尹兆身上有种异于在场所有人的灵力,深厚得见不到底。可她却从这样的强者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端的吸引力。 脑海中不死橓忽然开口:「我与尹兆相伴四百多年,从灵力到识海皆成一体,可以说他就是我,我便是他。你体内有我的树芯,对他心生亲近再自然不过,也无须紧张,我与你所经歷的一切,尹兆全都知晓。」 池鱼见尹兆对她招了招手,没来得及分神回復不死橓,就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这举动叫曹莹莹和傅霈看了不免有些惊讶。 从方才他们接触池鱼的那段时间来看,总以为她的性子有些胆小和羞涩,怎么见到尹兆这样修真界人人谈起都先惧怕三分的渡劫境后期大修士,却反而胆子大了起来? 那苍老的声音分别从眼前和脑海内传来,可池鱼并不觉得割裂和怪异。 她走到尹兆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道尊。」 心里却在想,若是不死橓有人身,大抵就应该是这样的模样。 尹兆慈爱地看着她,将身边的玄清道君玉清然介绍给池鱼。 待池鱼向他也拱手行礼后,尹兆右手在空中一挥,将身后的白雾拨开,于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便是另一道景象。 那众生坛的尽头并不是悬崖峭壁,而是一道凌空架起的云桥。 尹兆领着池鱼,背后跟着百位弟子,一群人一起了上去。 在云桥的尽头是一棵悬浮在半空中的苍天大树。 池鱼曾经以为在地府中的不死橓已经是她有生之年可能见到的最大的树了,直到此刻见到这一棵,她才明白干云蔽日四字的意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而最令人惊嘆的,这样一棵硕大的树,居然是倒着长的。 最开始远远看去的时候,池鱼还以为这棵大树虽处灵气充沛之境,却与凡间寻常的树一样遵循四季规律,因此在冬日里没有叶子,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枝。 可当她越走越近的时候才发现,这盘根交错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将那天空遮去一半的网,竟然是那大树的根,而真正的树冠是超下长的。 茂密的树枝与墨绿的树叶组成了葱葱茏茏的树冠,与那树根一上一下形成两个巨大的伞状阴影。 池鱼错愕地从袖口中拿出那片橓树叶,对比着眼前这棵大树底部的树叶,还未等她看个清晰,那叶子就从她的手中飞起,然后慢慢悠悠地飘到树梢上。 回到了它真正的归处。 「你手中的信物,就是我们万云阁不死橓之叶了,弟子们尊称其为橓先生,也是我的灵器。」尹兆向池鱼介绍道。 这便是不死橓在人间的本体了。 池鱼忽然明白,为何所有人恭恭敬敬地将不死橓称作橓先生,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它作为千万年屹立天地间的镇山古木的身份。 人间不死橓被人见而敬畏的神性笼罩,光是它本身的存在便是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徵。 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与天地共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池鱼不仅在脑海中感慨了一句:「原来这才是你啊,树老头儿。」 他们相伴的三百年,在不死橓看来是不是犹如一个凡人弯腰和蚂蚁逗乐片刻一样呢? 就在此时,一根树枝从空中伸来,在池鱼的额心一点。 一股暖流自她额心流到全身,与她胸腔的树芯发出了共鸣。 虽然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但是池鱼知道,这股暖流便是不死橓说的灵力。 在接近不死橓本体的一瞬间,她的体内充满了能力,走路都觉得轻盈了许多,尽管她还完全不知道怎么去使用和运转这股灵气。 「池鱼,上品单木灵根,习丹修。」 这池鱼已经十分熟悉的声音此刻并没有从她脑海中传来,而是自那树干中央发出,然后迴荡在万云山谷中,久久不散。 「丹修?」 后方弟子们又议论开来。 「怎么会是丹修?」 「我们万云阁还没有丹修呢。」 「可也不只是没有丹修的问题,木系灵根怎么能是丹修呢?」 「虽然跨灵根修行不算特别罕见,但是上品单木灵根怎么也是疗愈术更适合。」 「是啊,怎么会是丹修呢……」 池鱼对什么灵根、什么修的完全不明白,但她隐隐从背后弟子们的议论中听了些许信息,再结合之前穆周山提到的万云阁里皆是剑修后那欲言又止的话语…… 她可以肯定,树老头儿这是又在坑她。 于是池鱼转头望向尹兆。 这是她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尹兆后当她有什么话想和不死橓沟通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看向那处,而不是在识海里与不死橓本身沟通。 尹兆侧目对上了池鱼的目光,和蔼地一笑然后微微点头,接着不死橓的话说:「那便拜入玄明门下吧。」 这一句话下来宛若在人群中扔下了一块石头,大家的语气更惊讶了。 「三师尊?」 「可三师尊是锻造师,而且也是火系灵根出身。」 「这倒也不稀奇,三师尊本就是以火灵根自学习成锻造术,教小师妹那个……无师自通之术,却也说得过去。」 …… 池鱼忍不住挑眉,那这可真是太说得过去了。 但她又想,不死橓也好,尹兆也好,这般安排肯定有他们的用意。 而正如她在地府同不死橓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她信它。 便也是信尹兆。 做丹修也好,拜入玄明道君门下也好,他们既然觉得这样安排对她早日投胎有用,那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至于修炼到哪一步……这也不是她自己说了算了,还是得靠树芯的实力。 「池鱼全听道尊与橓先生安排。」 尹兆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块通体青色的玉佩,轻轻将玉佩向前一推,那玉佩就从空中飘到池鱼眼前。 池鱼从空中把玉佩取下,才发现那青色的玉佩一面十分光滑,有两道白色的玉纹斜着穿过,而另一面则刻了两个字。 「清临。」 「这是玄明道君的字,她如今正在闭关锻造,未到出关之时,我就替她先将此信物给你。至于真正的拜师礼……便待她出关后,亲自喝你一盏茶吧。」 方才一直在尹兆背后站着静静微笑却不说话的玄清道君玉清然突然开了口:「如此便只有我没有徒儿了。」 他的声音温和又清亮,与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相比显得有些太过平易近人。 穆周山却是想到了更为有趣的东西:「就是要委屈大家了,先是有我这么一个年龄最小的大师兄,然后又要喊一个年龄更小的人二师姐。」 那些说笑和议论声明明就在身后,却没有听进池鱼的耳朵。她好像置身于这一切之外,作为那议论的中心,此刻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池鱼摩挲着那块青玉佩,只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有师父了?」她在心中问不死橓,「她知道我的存在吗?我这样贸然成了她的徒弟,我们性格谈得来吗,她会喜欢我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真正的万云阁弟子了,她真的能做好不死橓期待的事吗? 不死橓当时没有回答她这一串的提问。 可是很快池鱼便知道自己实在是有些多虑了。 这万云阁的弟子们啊……岂止是性格纯净可以形容的,他们和池鱼原本对修道之人清冷的想像完全不同,一个个都热情得不行。 由于玄明道君并未出关,不能亲自将池鱼带回去教导,而她本身又是个空有根骨,对修道一无所知的。 因此虽然池鱼已经是个大人了,却也还是被交到曹莹莹手上,由她带着池鱼去了解一些平日里小孩子才需要补习的修炼事宜。 从众生坛离去后,外门弟子们只一同和池鱼打了声招唿,便各自回去开始午后的修行。 而内门弟子一直围在池鱼身边,几乎所有弟子对池鱼这新上任的「师姐」颇感兴趣,但是外门弟子尚且还被些许规矩所束缚,内门弟子同亲传弟子之间的界限却没有这么清晰。 曹莹莹一边乐呵着招唿他们,一边把池鱼挡在背后说:「可别吓着我们小……我们二师姐,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认识。」 内门弟子们纷纷点头,却还是捨不得离开。 他们的笑意和眼中的兴趣满满都是真诚和善意,池鱼并不如曹莹莹口中真的会被这样的注视和微观吓到,但这种被人挡在身前维护的感觉实在是……非常不错。 于是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侧身从曹莹莹背后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对着前方的内门弟子们微微一笑。 别说,这害羞又紧张的模样叫她拿捏的真还不错。 那弟子中就有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男子拨开人群,对池鱼自来熟地招手道:「是有的是时间认识,但二师姐得先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常载,你有事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一个身量修长、眉眼清冷的女子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把将他勾回人堆里,然后转而对池鱼道:「师姐见谅,不小心将猴儿放了出来。」 曹莹莹身旁站着的傅霈忍不住笑出声,出言制止道:「阿沅快放开他,莫给师姐留下不好的印象。」然后他带着歉意对池鱼一笑,「这是我的侄儿傅沅,和常载算是我们内门子弟里最年轻的一辈,平日里胡闹惯了,小师姐见谅。」 这些人左一句师姐,又一句师姐,纵使池鱼自诩也是个三百多年的老鬼,却还是觉得脸皮上有些挂不住。 万云阁的辈分也太乱了些,好好地按照入门顺序和修行资歷排个辈分不好吗?她这「师姐」当的实在是名不顺言不正,偏偏这些弟子们早在穆周山做师兄的时候就习惯了这一切,喊师姐喊的十分顺熘,简直要让她无地自容了。 她忍不住出声:「你们可别喊我师姐了,我连拜师礼都没行,哪儿做得什么师姐,就喊我池鱼吧。」她的声音又甜又清脆,此刻还特地放软了语调对大家说,「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我才该喊你们师兄师姐呀。」 然后方才还有些胡闹的人群听她这样一说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弟子脸上十分精彩,颇有忍俊不禁的意思。池鱼被看得毛骨悚然,忙向曹莹莹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傅霈最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他爽朗地笑道:「是我们的问题了,没想这么多。」 常载也笑开,对池鱼道:「二师姐就是二师姐,没什么当不得,不过我们确实是忘了怎么和正常的弟子沟通了,这还不得怪大师兄。」 「……?」池鱼向周围扫了一圈,才想起来方才穆周山已经和尹兆还有玉清然一同离开,此刻并不在此。为什么提到穆周山? 见她眼中困惑,常载解释说:「大师兄六岁的时候就成了我们的大师兄,拜师之后可得意了,一直仗着大师兄的身份对我们这群『晚辈』颐气指使,恨不得骑到大伙儿头上来,我们啊都被压榨惯了!」 方才捂住他嘴巴的傅沅此时又揪住他的耳朵:「背后说大师兄坏话,你又想挨揍了?」 常载嘟嘟囔囔:「我陈述个事实又不算坏话。」 虽然嘴上说着不太好听的「事实」,可是池鱼却从他们的脸上看出来大家并不是真对这个大师兄的作为有什么意见,语气里都快带着些宠溺的味道,倒显得十分有趣。 只是池鱼没有想到,在门派弟子严重的穆周山,居然是这个模样。 曹莹莹对这二人的打闹无奈地摇了摇头,才对池鱼说:「常载说得不错,没什么当不得的,你若是实在不习惯,便同大师兄一样喊我们哥哥姐姐吧。」 池鱼乖巧地点头。 一行人说说笑笑就从众生坛走到了主峰脚下,此地多半是内门弟子的居所,每个弟子都在山间有独立的小院,外门弟子则居住在主峰两侧的五湖、四海两座山上。 池鱼作为亲传弟子原本应该是和三位师尊一起住在主峰山巅之处,但那该由玄明道君再为池鱼指定具体的居所,她既尚未出关,曹莹莹便想安排池鱼先与自己同住一段时日。 只是才将内门弟子们遣散,带着池鱼熟悉了一下自己院落的构造和客房用品,曹莹莹就看到有一道白鹤残影落在她院子中央。 那是尹兆的传音符。 她接了符咒,听完里面的内容后,脸上呈现了惊讶的神色,转头与池鱼探究的目光对上,才对她说:「师祖说……明日便要你下红尘一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作者有话说: 放错了版本,重发 第8章 8、红尘一境(一) 修士的一生太长,而凡人跨入修真之门的年龄太小。 像万云阁这样的大门派十年一次下山招收弟子是非常少见的,一般传统的修仙门派三至五年便会下山挑选一次有根骨的凡人。 而那些靠着灵器崛起的就更不一样了。 这些新兴世家多半是从凡间起家,有些凡人根骨不好,但是运气绝佳,年纪轻轻就遇到了稀世灵器,家底又足够丰厚,再与一些有些渊源却发展不好的传统小门小户互通有无,就成立了世家,一举迈入修真界。 最早的这一批世家,几百年过去也已经发展的有些规模了,他们本就从凡间发家,因此与那些总是建立在深山老林里的修真门派不同,即使壮大规模后迁居别处,仍然在凡间设有颇多的据点。 而且他们与凡人的联繫也更紧密,有些名气大的尚且一年就在凡间招生一次,那些刚有气色的世家为了广开门路扩大影响,甚至恨不得一个月就摆摊,见着路边的小孩儿就要聚灵探测一番根骨。 毕竟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会考虑要不要送去大门派修炼,许多贫困人家若是能给孩子找个去处,管它是什么世家门派的,给口饭吃就行了。 至于弟子的根骨究竟如何,对这些世家来说并不重要,反正招收更多的弟子也只是为了让他们有更多的棋子能派出去继续寻找灵器罢了。 然后这些小孩子就在最懵懂的时间,被迫地走上了一条他们自己还并不明白的道路。 运气不佳的孩子们,可能还没真正明白什么是修道就已经死在途中。 但是像万云阁这样的门派便不是了,无论招进来的弟子是什么出身,家境如何,一旦入了万云山门,便是彻底远离了红尘,进入了一个室外桃园。 听到这里的时候池鱼忍不住在心中玩笑,可不是远离红尘,一旦下了山就要耗费这么大功夫才能爬上来,谁没事儿下山呢! 怪不得万云阁声名远扬,可是真正在凡间游歷的万云弟子却并不多见。 可是尽管如此,这些孩子们入修真之道的年龄还是太小,未经红尘怎知远离俗世是否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选择。 因此万云阁的第六十座山峰上有一个秘境,取名为红尘一境。 所有万云阁的弟子在年满十四周岁的时候,都会去这红尘一境走一遭,待出来以后,若是还要修行的便继续修炼,若是觉得还有红尘之缘未尽,便可选择离开山门,重新去过俗世的人生。 「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池鱼问曹莹莹。 「是每个人不曾经歷过的,却可能发生的事。」 红尘一境的目的,便是让每一个少年修士看一眼自己将要失去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生。 而每个修士能在幻境里看到什么,则是会根据他的本性与最在意之物所变幻。 迈入红尘一境的瞬间,修士的内心深处会被勾出一丝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一丝念想。 有些人渴望凡间归隐田园的闲适,有些人对金榜题名有些许幻想,有些人幼年经歷颇为坎坷、家生变故,就会在走入幻境的一瞬间想起那些原本已经十分模煳的记忆…… 「我的红尘一境吗?」曹莹莹轻轻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实在是太过久远了,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反正好像我属于后者,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经常想起,时间久了就更不会特地去记了。」 池鱼倒是被她说的「两百年前」给惊讶到了:「那我……我这,喊莹莹姐有些不太合适吧。」 曹莹莹又笑了开来,揉了揉池鱼的头:「嗯,我就是再活五百年,你也得喊姐。」 她的手心怎么一直这样暖和,池鱼感受着头顶传来的温度,想道。 然后她又问:「会有人进去什么都看不见吗?」 曹莹莹点头:「虽不常见,但确实有一个人,就是你的师父玄明道君。」 池鱼这才从曹莹莹的口中得知了有关自己师父的一些信息。原来自己这位师父虽然是万云阁的三师尊,法术深厚,一手锻造之术名扬整个修真界,却并不是个活了几百年、资格老道的修士。 要算起年龄来,她也算得上是万云阁里最年轻的一辈,曾经也是远近有名的剑修天才之一,修炼不过五六十年,已经是出窍前期了。 池鱼一愣。 方才经过曹莹莹的介绍,她大致已经明白修士分为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大乘和渡劫期,每个境界又分为前中后三期。 像尹兆道尊这样渡劫后期的修为在修真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据说那神出鬼没的掌门司轩不过修炼了三百多年,已经是大乘后期的修为,与玄明道君一样只修炼了五六十年的二师尊玉清然也是出窍后期。 撇去这些与寻常修士有着云泥之别的师尊们,万云阁普通的内门弟子,像曹莹莹和傅霈这样的都是元婴中期的修士,穆周山不过修炼十四年,也已经是金丹后期了。 这样相比较下来,似乎玄明道君修炼五六十年达到的出窍前期,与其他有天才之称的修士相比,并算不上太过天才。 从池鱼的脸上读出了困惑,曹莹莹便解释说:「大师兄修炼十多年就到了金丹后期,论起来已经是剑修天才了,但是三师尊修炼第二十五年的时候就已经是出窍前期了。三师尊与二师尊一同入门开始修炼,可是三师尊修炼的进度总比二师尊快上一二个境界,但她道了出窍前期后,便不做剑修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她以火灵根之神,开始修鍊金与土灵根的修士才更擅长修炼的锻造之术,从此修为便被束在那里,尽管她手上锻造的灵器无人敢小觑,门派内弟子们的晋升与突破都离不开她的帮助,可她跨入锻造之道的那一日,其实是葬送了自己的修道之途的。 池鱼哑然,她对这位师父越来越感兴趣了。 曹莹莹摆了摆手:「扯远了,总之三师尊可是个人物,大部分弟子都要在红尘一境里耗上一到三日,她不到一炷香就出来了。三师尊眼中的红尘一境什么都没有,她只说是一条笔直的林间小道,两侧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她顺着那路走啊走啊,就看到了出口。」 池鱼有些羡慕,要是她的红尘一境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得不说池鱼内心是有些慌张的,同时也对这个秘境格外期待——她这样一个对生前毫无记忆的魂灵,红尘一境能从她内心深处挖掘出什么东西来? 然后她就在脑海中问不死橓:「你这般火急火燎将我安排去那红尘一境,是不是也有试试它是否能替我寻找前世之因的目的在?」 不死橓笑而不语。 又是这样。池鱼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也是曹莹莹最先接到那传音符的时候有些困惑的地方。 池鱼已经不是那六七岁的小孩儿了,她已经在红尘中走过一遭,按理说早该明白迈入修真之道意味会得到什么、放弃什么,她再去红尘一境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师祖居然安排得这么急,她才入山门,什么都不会,就要去幻境之中,万一真的被迷了心智,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可怎么办呢? 曹莹莹生怕后面的猜想会吓到池鱼,只觉得有几位师尊坐镇,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但她目光里的担忧太过明显,再加上曹莹莹先前对红尘一境的介绍,池鱼便敏锐地知道曹莹莹在困惑什么。 于是池鱼心生一计,开始胡乱编造了起来:「我家境原先不好,在拿到橓先生给的信物之前家中突遭变故,至于遭遇了什么我也不清楚……这都是旁人告诉我的,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在一片废墟之中,家人都已经不在身边,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师祖是知道这些,才叫我再去幻境走一遭,能好好思考一下罢。」 曹莹莹那眼中的担忧在听完池鱼所言后立马变成了焦虑:「这可怎么行,我得去找二师尊说说……你还不知这幻境的厉害,若真在里面想起了什么可怖的回忆那可不行,不好的过去忘就忘了,别去遭这一趟了。」 说完她就要起身,池鱼连忙拉住曹莹莹的袖口,心下不免有些后悔方才把身世编得太过惨烈了一些。 「莹莹姐,没事的。」她将曹莹莹拉回椅子上,「你怎知回忆起那些,对我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呢?」 是啊,万一她从幻境中走出,想起来了一切,认为要回到尘世才是更好的选择呢? 那毕竟是她的人生,她的选择。 曹莹莹轻启唇齿,却哑口无言。 池鱼对她笑了笑,弯起那双圆熘熘的眼睛:「谢谢莹莹姐,相信我,没事的。」 * 那一夜池鱼都没睡着,她虽然那样安慰曹莹莹,但心里却并不那么笃定一定会「没事」。 而不死橓又什么都不肯与她说。 她会在红尘一境里看到什么呢?若是能让她想起生前的遭遇,是不是她有别的方法能找回自己丢失的魂魄,那到时候她是不是可以不用替不死橓完成劳什子心愿,直接投胎啦? 这似乎有些不道德,池鱼想,就算她恰巧捞出了自己的一半魂魄,答应好不死橓的事情她还是会做的。 那如果不能让她想起生前的遭遇,她会和她的师父一样,什么都看不到然后直接走出来吗? 她心中最深处的东西……她连记忆都没有,三百年来印象最深的就是奈何桥边日月同辉的天空,和那一片死寂的血河池了。 噢不对,还有一个投河十四万次的少年。 池鱼这才想起来她已经许久不曾念及这个少年了。 「也不知道他这一世过得怎么样,会恰好和我遇到吗?」池鱼翻了翻身,曹莹莹客房的床板与之前客栈相比有些硬了,她睡得不太习惯,「算了,那少年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就算遇见了也认不出。」 第9章 9、红尘一境(二) 好在池鱼不是真正的人类,不需要睡眠,于是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想些有的没的,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可想得太多,思绪里挤得满满当当,就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长,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一般。 因此池鱼第二日清晨被曹莹莹牵着去到红尘一境入口的时候,都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曹莹莹只当她有些没睡醒,怜爱地搓了搓她的脸说:「也不知你要进去多久,说不定出来的时候你的道服已经做好了。」 道服?什么道服? 噢,池鱼眨了眨眼,昨天睡前莹莹姐好像是将她拉起来量了量尺寸,只是她那时候思绪已经有点跑远了,便记不太深刻。 一同来送池鱼的还有昨日几个内门弟子,只是还没等池鱼和傅沅她们打声招唿,玉清临就来了。 「二师尊早。」几人齐齐向玉清然行了礼。 玉清然回礼后,对常载说:「日日晨课你都掐着时刻去众生坛,怎的今日倒是起得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吓得常载连连往傅霈身后躲,试图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不是已经十多年没见红尘一境开启,来凑凑热闹——不是,来送送二师姐。」 玉清然便被他逗乐了:「这月底之前若不迟到了,之前的便不罚你。」 然后他转身看向池鱼:「莹莹可已将有关红尘一境的事情介绍给你听?」 池鱼点头。今日她离玉清然更近了些,才发现这位二师尊不仅为人温和,长得也是极其俊秀的——并不是穆周山那种一眼便觉得惊艷的类型,而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温润如玉的儒雅君子的俊秀。 「那我便开启幻境入口了,师父已将灵识通入幻境之中,如遇任何险境,你敲击昨日师父给你的玉佩便好。不过也莫要担心,这幻境只是对心境的磨鍊,不至于会遇到什么实体的危险,你若是准备好了,我便开启入口了。」 池鱼看着眼前这宛若一个漩涡的入口,心想不担心,有不死橓作伴,怎么会担心。 于是她再坚定地点了点头,下一刻身边所有人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白雾。 池鱼能感知到自己的身体,于是她伸出了一只手,可她低头看去,却并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和手。 我是一道意识吗?她心想。 池鱼在一发现自己身处白雾的时候就尝试着唿唤了一下不死橓,可是没有人回她,也不知是这秘境灵力强大到连不死橓也能屏蔽,还是在进入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叫它没能跟上自己。 刚回人世的时候她还觉得脑海中有一个能随时对话的声音总有些怪异,可此刻这声音唤不出来了,她又觉得十分不安。 正在她有些迷茫的时候,雾散开了,池鱼看到了自己挥舞的手。 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抬头看向天空。 很好,不出所料,是那片熟悉的景象。 一片血红的天边,一侧挂着一轮弦月,另一侧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暗红色的太阳。 可当池鱼往前方看去的时候,却又和她想像中的地府不一样。 这里有着地府的日月,却并不是地府,她的眼前没有奈何桥,没有血河池,更没有一棵挂满了代表记忆的红丝带的苍天大树。 取而代之的一座高高的城楼。 那四周一片虚无,这座城楼孤身拔地而起,显得格外突兀。 可就在池鱼想要定睛将城楼看看清楚的时候,周边的景象突然发生的变化。 四周不再是一片虚无了,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民宅,宽阔的街道两侧凭空出现了些许铺子,甚至街上开始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马车。 这些人和车马正穿过了池鱼的身体,从她眼前走了过去 。 什么鬼?池鱼心想,我不是这个红尘一境的主角吗?怎么反倒像个唯一的局外人。 这宏伟的城门与车水马龙的景象实属人间特有的热闹情景,却在此配上了地府那孤独又诡异的天,整个画面是在是阴森得不行。 池鱼小心地打量着身边的路人们,心中开始猜测自己身处何方。 这莫非是她生前活着的城镇? 池鱼穿梭在人群中,打量着人们的脸,看是否有她熟悉的面容。 就在这时,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无论男女老少,吆喝的、买东西的,全都放下了手中的事物,马车上的人也齐刷刷地走了下来,所有人全都一起望向了城楼的方向。 池鱼:……这也太鬼故事了。 然后她噗嗤一下,这话说得有点贼喊捉贼,此处除了她,怕是没有别的鬼了。 于是她大胆地顺着人们的视线向城楼的方向望去——果然有所变化。 城楼上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了一个红衣女子,头上的髮簪又多又精緻,步摇上还点缀着许多宝石,随着她动作的晃动时不时反射出几道耀眼的光来。 她的衣服也格外考究,从衣领到袖口上全都绣满了合欢花。 少女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三四岁,五官明媚经验,可是脸颊两侧却还带这些肉感,正是小孩儿从幼年过渡到少年时期尚未褪去的一丝稚气。 池鱼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她身处的街道和那城楼隔得有些距离,为何她将那少女的身影和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紧接着那少女走到高处,提起裙摆,一步迈上城墙,闭着眼跳了下去。 仿佛就在这一刻,有一双手突然扼住了池鱼的咽喉,一点一点掐紧,在少女落地的一瞬间抽干了她胸腔内的最后一丝空气。 然后忽然又松开。 随着空气涌入鼻腔,池鱼只觉得双目腥红,喉头尽是血沫的味道。 「她,她跳下来了!」她弯腰咳嗽,又急急忙忙地看向周围,那些静止着望向城楼的人们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之上,视线并不顺着少女的身影转移。 池鱼知道无人看得到她,可是那少女一跃而下的身影太过夺目,她一袭红衣在空中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在陨落前绝美地绽放。 于是她隔空与周边的人喊话:「救救她,你们愣着做什么?」 她的嗓音原本就因为咳嗽有些沙,此刻声嘶力竭地吼着,很快就愈发干哑起来。 方才一直杳无音信的不死橓此时终于归位,开口说:「你瞧。」 池鱼被吓了一跳,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依仗,飘散出去的魂魄终于回归身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你去哪儿了?你能去救救她吗?」 不死橓回道:「红尘一境发生了一些错乱,我花了时间在找你。」 好在是找到了。 池鱼重新抬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红衣少女又回到了城楼上。 「嗯?」她从方才那不知为何陷入短暂奔溃的情绪中走出,并没第一时间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刚刚明明看到她……」 话音未落,那女子又以刚刚池鱼看到的姿势,再一次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这一回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城楼的方向,只见那女子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即将触到地面的一瞬间,身影就化作尘沙消散在了空中。 然后下一刻她又回到了城楼上。 「你觉得她熟悉吗?」 池鱼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女子身上:「不熟悉。」 同时她松了口气,一切都是幻境,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她对那个少女一点也不熟悉。 其实在看到少女身影的一瞬间,池鱼有过一丝怀疑,这既然是她内心深处的世界,那站在城楼上的少女会不会是她自己。 可待她回过神来便觉得不可能。 那少女的眼睛虽也很大,但是仔细看来五官与她并不相同,她脸颊两侧没有这么多肉,眉毛也不似那少女,硬朗又挺直。 池鱼的眉毛弯弯的,也因此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格外温柔可爱。但那少女哪怕脸上没有脱去稚气,却仍叫人觉得英气非凡,张扬明媚。 即使是去赴死,也不见丝毫胆怯和犹豫。 池鱼摇头,她可做不到,活着多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重活一世了。 年纪轻轻,这般想不开。 另一点她确认那少女不会是她自己的原因,便是她年龄与池鱼相比还要小了一些。 这一跃而下便是不可能活了,可池鱼维持着生前的容貌和衣着,她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素色衣服,裙子上绣着点点木荷,雅致又简单。而池鱼的年岁怎么也得十六七岁了,同那十四五岁的少女相差甚大。 这不是她,那又是谁呢?总得是对于池鱼非常重要的人,才能出现在她的红尘一境里。 不死橓回来后池鱼的胆量大了许多,再见那少女自城楼上跳下两次后,她略微思考,便决定去城楼那边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 这环境四处对她皆不设禁,池鱼轻而易举就穿过了城门口的把守,走上了城楼。 上了城门她才发现,原来城楼竟有这么高,可以看到很远处的情景。 而自她走上来以后,她甚至能感受到因为身处高低扑面而来的阵阵微风。 池鱼没有去从近处看那还在不停跳楼的少女,她一登上城楼,就朝远处眺望去。 原来从高处俯视一座城池是这样的感觉。 所有的人与车马都变得很小,高低错落的房子只见屋顶或褐色或深灰的瓦片。远山不被遮挡地呈现在眼前,连天空都近了许多。 但是那宽广的道路却显得愈发宽敞了。 那条路不知道通往的是什么地方,但是在池鱼目所能及的道路尽头,有一人骑在高高的黑马上,立在路的中央。 他与那路边所有望着城楼的人一样,远远地注视着这里,可池鱼却觉得,他与旁人又是不一样的。 那男子身披银色铠甲,手中长戟点地。那头盔遮去了他大半张脸,所以池鱼看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样。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却直觉地能感觉到,他是这幻境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突然,池鱼发现她余光中身旁一直在跳楼的少女消失了。 当她转头向那个少女的方向看去的时候,池鱼的双腿好像完全不受她的控制,一步一步坚定地向那个少女原先在的地方走去。 不好!她心下大惊,莫不是她离那幻境中人太近了,红尘一境要她去代替那不停跳楼的少女? 第10章 10、红尘一境(三) 有那么一瞬间,池鱼体会了一把灵魂附体的感觉。 不受控制的不仅仅是她的双腿,她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匣子里,什么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装着自己的匣子在一步步往前走。 我怎么了?池鱼心想,她也在脑海中问不死橓:「它要带我去哪里?我若是代替了那少女,还能活着从这里出去吗?」 如果不能,有没有人能救她;如果没有人能救她,她现在还能怎么做? 可若是一跃而下会死,那她还能怎么死呢。 这样想着,池鱼心中踏实了些许,可是紧接着不死橓从脑海里的声音却让她大骇。 不死橓问:「你是谁?」 轰—— 「我……我是谁?」池鱼喃喃道。 就在这一刻,她身体的掌控权回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池鱼茫然地撑在城墙上向远处望去,全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却又觉得一切发生的非常理所应当。 她好像就应该在这一日爬上这城楼,眺望那猩红色的远方。 而池鱼从城墙上看到的景象也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一同往常,人们都在过着寻常的生活,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在更远的道路尽头,并没有一个披着铠甲、骑在马上的将军。 池鱼趴在墙上,看着那一如寻常的城市里好一幅宁静祥和的模样,笑得好不满足,然后她开口说:「那您一定要记住您答应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她却好像能听到那她想交流之人的回应,不知她究竟听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爬上城墙,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河山和高阔的天空,动作慢悠悠的转了过去,背对着城池,向后倒了下去。 那下降的过程是一个从缓到急的变化,当池鱼跌落到半空中的时候,属于她自己的意识才勐地被惊醒。 可是已经快来不及了。 耳边是喧嚣的风声,眼前是一轮血红的月,池鱼忽然觉得这个她过去厌倦的景象,仔细看来也挺壮丽的。 第二次的死亡,大概就是彻底魂飞魄散吧。 想到这里她又闭上了眼睛。 她努力过了,答应不死橓要来这人世一次,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挣扎一回,她为了转世尝试过一回,也算对得起这做鬼的三百年。 若是仍然落得这样的结局,她也认了。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感觉到疼呢?她虽很久没有知觉,可是内心里还是不愿意疼的。 可池鱼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将她托起的手。 池鱼惊讶地睁开眼睛,将她托住的正是方才在道路尽头的那个将军。 那头盔遮去了他面容的二分之一,只露出了一双明亮的、宛若能盛满一水银河的黑眸,此刻紧紧地盯着她。 这眸子她为何如此熟悉? 可就在这时,池鱼与那人重重地落到地上,同时她越过那男子,看到他们二人的上方原本雄伟壮阔的城楼正在分崩离析。 先是几块楼顶的瓦片落了下来,很快那城墙的砖也一块块碎裂开来,露出里面巨大的岩石,随着越来越多的砖块瓦解,最后那些石块也滚落到地上。 池鱼意图提醒这男子避让,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便试图起身将那人推开。 可是那男子却对周边落在身畔的碎石置若罔闻,见她挣扎便把池鱼紧紧拥入怀中,以血肉之躯试图替她抵挡那落下的石头。 眼看着一块巨大的石块就要砸在男子身上,池鱼动弹不得,只能心中大喊:「这人有病吧?自己要挨砸,别抓着我一起被压扁啊!」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石头砸到了男子背后,可他好像只是在胸腔里发出了一声闷闷的低吟,硬生生抗住了这样的重击。 这好像……不太符合常理了。 池鱼吃惊地再看向搂着自己的那人。 却发现那人的铠甲不知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青色的衣衫。 遮住他面容的头盔正在化作一片片碎片顺着风飘散而去,一头乌黑的长髮只用一根蓝色的髮带束在一起,半披在脑后,又被那石块落地的尘沙扬起几丝吹落在池鱼的脸上。 方才被那巨石砸的一下终究还是对他身体有所损伤,过了片刻便有一丝血迹从他的唇边隐隐落下。男子抬起左手,用指节在唇边胡乱地抹了一下,眼神却未离开池鱼片刻。 是穆周山。 怎么是穆周山? 池鱼心中有无数个困惑:这不是我的红尘一境吗,他为什么在这里?还是说他在我的幻境里,我的内心深处怎么会幻化出一个穆周山来? 可是池鱼又被眼前的穆周山看呆了去,他那张精緻神艷的脸上此刻沾染了尘埃,原本淡薄的嘴唇因血迹变得殷红,便成了一种精美绝伦的破碎之感。 池鱼忍不住伸手,去将他脸上的污泥擦去。 大师兄都不愿意让别人跌在自己的鞋面上,怎么可能忍受沾染上凡间的赃物呢。 正在池鱼的指尖触摸到穆周山脸颊的一瞬间,穆周山却突然从梦境中醒来。 他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池鱼在心中不满: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 同时她也确信了一点,这不是她幻化出来的,这就是穆周山本人。 她的幻境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穆周山继续自语道:「就因为你和她有一样的名字吗?」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整座城楼终于彻底坍塌了,那大片倒下的城墙落至空中的时候直接掩盖住了诡异艷丽的天空,直直冲着穆周山和池鱼的方向压了过来。 她的世界被一片黑暗笼罩,在池鱼失去记忆的最后一刻,她想道:「那个一直跳楼的少女,也叫池鱼吗?」 * 红尘一境内无论发生了什么,归根结底都是幻境中的虚幻缥缈之物,并不会显现到真实的世界里。 随着每一个万云修士的歷练,真要追究起来,红尘一境已经在幻象中崩塌过无数次了。 可是这一次的崩塌并不一样。 红尘一境原本藏在一个山洞之中,此刻整个山洞都倒塌了。 玉清然正指挥着几个内门弟子一同用灵力将那些巨大的山石碎块挪开,现如今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 他同那些弟子说:「秘境入境尚不稳定,我怕还会发生二次塌陷。你们就留在这里吧,我一人前去便好。」 玉清然正要向前走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 「你也知道会有二次塌陷的危险呢?」 来人是个十分娇小的女子,身着一身华丽的紫色裙衫,画着同色系的眼影,然后在眼尾处拉出一道向上扬起的眼线。 再配上那红艷的唇色,整个人呈现了一种妖冶的美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清临来了。」玉清然眉宇中仍然有展不开的担忧,却还是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舒展的些许。 这就是万云阁的三师尊玉清临了。 弟子们纷纷向她行礼,见玉清临手中拿着一个如意形状的法器,虽不知道是什么,却都松了一口气。 玉清临点头:「着急忙慌就出关了,再不出来怕是没见我那徒弟一面就来不及了。我早说这红尘一境有些问题,这回闭关就是试图做个能加固阵法的器具。师父曾把我的玉佩给我那徒儿,上面的守护符总不至于护不住她这一时半刻。」 玉清然便向后退了一步,将那秘境的入口通道让给了玉清临。 只见玉清临轻轻点了点手上的如意,那如意的两端就如同被点燃的香,散出裊裊的烟来,然后愈来愈多,直到笼罩住整个山洞。 随之被一起笼罩进去的还有玉清临,她周身围绕着灰白色的烟雾,看起来真像是那伴随着白云降世的神仙。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过去,那白烟逐渐褪去——不如说成是被整个红尘一境吸收过去更为妥当一些,露出山谷本来的面貌来。 方才那些大石块被清理完后,山洞里其实还有许多碎石尘土,此刻居然全都不见了,肉眼看去,甚至都辨别不出这幻境曾经崩塌过一回。 玉清临起身,将玉如意交给玉清然。「对巩固阵法和有异的秘境比较有用,其余方面有些鸡肋。」 玉清然哭笑不得地收下:「看来我日常的事务又要增加了。」 玉清临笑得一脸灿烂,拍了拍玉清然的肩:「师兄能者多劳,我就只能派上这么些小用处啦。」 仿佛全然不知这样一个能加固、修復阵法的器具,对于山外的那些阵修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宝物。 不过即使已将那幻境復原,不知为何玉清临还是拦住了后面的弟子们,只自己与玉清然二人一同进入了红尘一境。 别说是那些内门弟子了,玉清然对此也有些不解,进入红尘一境后,他才问玉清临:「为何不让他们一同进来?」 玉清临却摇头:「师父没同你说吗?具体原因我也不知,只是我出关的时候就收到了他老人家的音讯,说修復好幻境后只你我二人进来便可。」 她原以为是这幻境出了什么问题,以那些内门弟子的法力尚且不能应付,才需要她和玉清然一同前往。 可是她方才用那法器修復阵法的时候却能明显地感觉到,这幻境的崩塌并不是源于幻境本身有问题的根基。 而是人为导致的。 可是玉清临还没有想明白究竟什么人,用什么样的灵压才能让这样一个存在了几千年的、灵气深厚的秘境从幻境瓦解到实体。 于是她并未将此事也一同告诉玉清然。 「在那里。」玉清然释放出灵力,在环境中寻找池鱼的位置。 可在感知到她的位置的同时,玉清然也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与玉清临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也一样十分惊讶。 红尘一境一次只容一个人触发幻境,不然这秘境无法织出一个稳定的内心世界,也就不能实现它本来的意义了。 为什么穆周山也会在这里? 当玉清然和玉清临顺着灵力找过去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在一片废墟之中,跪在地上紧紧相拥的二人。 第11章 11、玉清临 池鱼忽然回想起她刚入地府那一日的情形,与她之前的记忆似乎有些不一样。 比如她其实有自己的名字,原本并不叫池鱼。 那日池鱼排了许久的队伍,黑白无常却浑然看不见她,去与她身后那人核对生死事宜,池鱼便不甘心地探头看了看生死簿——确实没有她的名字。 就在那个时候,孟婆喊她:「阜熙,你来我这里。」 池鱼终于想起来了,她本来的名字叫阜熙。 可当她从孟婆手中接过不死橓,将它栽入血河池边后,便再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 「吾乃上古不死橓,你叫什么名字?」 她记得不死橓这么一个简单的问句,就令她头痛欲裂,那到了嘴边的两个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不死橓伸出一根树枝,宛若一个老者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就叫驰愉如何?」 从此以后,你不是阜熙,你只是驰愉。人间十六载,江山河海只记得阜熙公主,从此你不必再被名号束缚。 「池鱼?」池鱼却理解错了那二字的意思,「池鱼思故渊的池鱼?」 不死橓刚想纠正,却听池鱼继续说了下去:「这名字起得不好,奈何桥畔血河池里一条没有记忆的鱼,哪里能算是它的故渊呢?」 「你这丫头,脑筋转得极快。」不死橓慈爱地回,「可这血河池里并没有鱼,你自然也无故渊要寻。」 池鱼点头,似是还算满意的模样:「说的也是,那就叫池鱼吧,我若有来世,才不要做这一方池塘的鱼,我要做就做那畅游天地间最自由的鱼。」 「池鱼,」不死橓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她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为何会与她从前的印象有所不同呢? 想起这一段记忆的同时,池鱼能感知到自己仍然在昏睡之中,只是不知道红尘一境的经歷令她的身体和灵力发生了什么,才突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树老头儿,你在吗?」池鱼唿唤道,她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它。 池鱼十分确信,她在红尘一境里遇到穆周山一定有不死橓——或者说是尹兆的手笔。 而且她觉得,不死橓从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便要给她起名为「池鱼」,这个与穆周山口中之人一样的名字,一定有它的目的所在。 不死橓给她一个来人间一次的机会,肯定不只是为了它口中的「七苦」灵器。 可她还没有将这些问题问出口,不死橓却先说道:「那不是你的红尘一境,而是穆周山的幻境。」 池鱼回想了一下,问:「所以整个环境里只有那地府的天才是因为我的闯入导致的变化是吗?」 如此便能说得通了,为何那个城墙,那条道路,还有路两旁的景色池鱼一概不认识。 原来这并不是她的幻境啊。 「那你能告诉我,池鱼是谁吗?」 不死橓不曾有片刻的犹豫便说:「是你。」似乎还觉得光是回答这两个字还不够,不死橓补充道,「从前,现在与将来,都是你。」 池鱼却觉得它根本没有理解自己在说什么,便追问说:「可我叫阜熙。」 不死橓说:「你是许多人的阜熙,但只是某些人的池鱼。」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打破砂锅问到底虽说并不是池鱼的性子,但是不死橓这话实在是……它若仍像之前那样索性什么都不说便也罢了,说得不明不白的,怪吊人胃口的。 可是不死橓也不再给池鱼追问的机会了,用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吸力将池鱼从一片虚无中拉回了现实。 池鱼睁眼的时候便发现,这并不是曹莹莹借她暂住的客房。 昏迷之前她被穆周山紧紧地抱在怀里,是谁将他们救出来了? 被弟子们看到那样的姿势,不会误会什么吧? 池鱼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想:这大师兄举止也太诡异了些,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幻境中的一切,以后她还怎么和这位亲传师兄正常相处,一回想起这段记忆……也太尴尬了吧。 她还要继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那拳头却被一只白皙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那双手一看就是女子的手,骨骼娇小,五指纤长,可又和普通女子的手不太一样,指尖布满了茧,一点都不细腻光滑。 池鱼顺着那手看去,见到的就是一张浓妆艷抹的脸。 这女子的妆容画的大胆又浓烈,与她的长相与穿着非常相符,这不太日常的妆不仅不突兀,反而突显了一种倾国倾城的魅惑。 只是……她艷丽的五官总令池鱼觉得有一些熟悉。 池鱼眨着眼睛打量她,那女子便松开了池鱼的手,拾起放在床边的团扇,有下没下地摇着,大大方方地让她看。 冬日里摇什么扇子?池鱼困惑。 ——等一下,她知道这个熟悉的感觉在哪里见过了。 「二……二师尊?」 只见那女子用团扇在她的鼻尖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她正要开口,房间的门就被人敲了三声,然后从外打开。 真正的二师尊此刻清亮的声音自女子背后响起:「我可没有装扮成女子的癖好。」他听到了池鱼的话,言语间满是笑意,完全不见被误会的着急和责怪,「你觉得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池鱼想起身对玉清然行礼,却被那女子用团扇顶回了床上。 明明她看起来毫不用力,只是碰了碰池鱼,却让池鱼觉得那扇子有千斤的力量。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师祖给她的玉佩上写了清临二字,而二师尊的名字叫玉清然,清临清然……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玉清临,忙不迭地跪坐在床上:「你……你是我师父!」 池鱼的语气惊讶又确定,叫玉清临听了忍不住用团扇掩住朱唇笑出了声:「许久不见门派里有这么可爱的新弟子了,真是太有趣了。许多人初次见面并看不出我与师兄是双,你倒好,直接将我认成了他本人。」 也不怪池鱼没有在第一眼就怀疑玉清临的身份,万云阁先前的几位师尊都是男性,三师尊所修炼的锻造术最是个需要体力加持的道法,再加上并没有弟子特地指出……她居然先入为主地就认定了她的师父是个男修。 原来是个如此美貌娇小的女子! 而且竟然和二师尊是一对异性双生子! 怪不得她的指尖有一层厚厚的茧。 也不知是谁在床头放了碗茶,大概是想等池鱼醒来润润喉用,此刻还冒着些热气。池鱼便下床将茶杯取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弯腰将茶举过头顶递给了玉清临。 「师父请喝茶。」 玉清临又笑了起来,她声音如黄莺出谷,语调拉得很长,在娇媚之余更有一丝懒洋洋的意味。 她将茶杯接过,揶揄道:「原来我是给自己倒了碗茶,也罢,从此你就是我玉清临的徒儿了。」 玉清临并没有轻轻抿一口作罢,而是把茶一口喝尽,爽朗的动作与她较弱的外表看起来极其不符,却让池鱼觉得,她本就应该是这样的性格。 「可是我出关得太急,就连收徒弟这事儿也是才被通知到,所以还没来得及给我的徒儿准备什么见面礼,听闻橓先生指你做丹修,我便去武库取了个从前做着玩儿的丹炉给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池鱼这才看到,这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约莫半人高、通体黑色的丹炉。 寻常丹炉皆为铜制,但这一鼎的材料却看起来比铜要更暗哑一些,阳光照射到炉身上,反射出暗金色的光,仔细一看这金色中又夹杂了些许紫红,可往前走近两步,无论是紫色或金色又都不见了。 「我以覆金砂和神绀石为主材料造的它,二者虽不多见,但算不得是什么上品稀世珍材,我也只是寻了些寻常图案雕刻在上面。」玉清临介绍着丹炉,听起来却对自己这早年的作品颇为嫌弃,「你先将就炼着,为师定要给你寻来更好的材料,造个天下最厉害、最漂亮的丹炉给你。」 池鱼不曾听说过这两个是什么材料,只好奇地抚摸着丹炉,那触感既不像铜铁,又不似石头,与看起来的光滑不一样,摸上去有点粗糙却不扎手,甚至也不觉冰冷,与指腹触及时间久一些,甚至能感受到丹炉的表面有些发热。 她觉得好不神奇,忙道:「师父不必麻烦,徒儿什么都不会,若能把师父给的这丹炉用途发挥出个十中之一就已经很欣喜了。」 这倒是实话。 池鱼是真没想过要在修道上有什么突出的建树,这在她看来全都是白费功夫。旁人为此付出的越多,她越过意不去,感觉简直平白糟蹋了那稀世珍材。 玉清临轻靠在丹炉上,说:「我虽不出山,但这天下修仙之人花万金重求我重锻神器的人可不少,第一锻造师的名头我也担得起,自己的徒儿若是用这么个法器,岂不连累我名声有损。」 池鱼轻笑出声,便也不再推拒。 见玉清临的语气中难掩的自得,玉清然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这双生妹妹在外面总端着个师尊的样子,内心年龄却与穆周山差不多大,学不来半点谦虚推辞。 见二人围着那丹炉绕了半天,玉清然出言提醒:「清临,你且记得将这院子与这山巅事宜介绍给池鱼,我就先去周山那儿看看。」 是啊,穆周山如何了? 第12章 12、寻芳阁 等将玉清然送走后,池鱼迟疑了许久,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情形下发现的自己和穆周山,她究竟应该怎么询问有关穆周山的情况才显得不那么突兀和尴尬? 玉清临却觉得池鱼快把所有疑问和纠结都写在脸上了,回想起当日看到的紧紧相拥的二人,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求知慾,将二人的遭遇和关系追问到底。 但她还是忍住了。 虽还不知这小徒弟是个什么性格,可这样年龄的小姑娘总是拉不下面子,万一说两句面红耳赤的,多不利于初次见面培养师徒感情。 于是玉清临解释说:「你昏迷了三日,身体上其实没收到太多的损伤,可能只是被红尘一境崩塌四散的灵力扰乱了自己的灵息。我不知你们究竟是哪一步弄错了,为何你会进入到他的红尘一境中去,但这个幻境是建立在他的识海中,红尘一境崩塌自然会对他的灵识和躯体造成不小的打击,所以他暂时仍在疗伤。」 见池鱼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担忧,玉清临又补上:「但也不必担心,师父已经亲自为他疗养三日,便是去了地府也能拽回来。」 池鱼在心中默念道:那倒是,从地府拉人回来的事不死橓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为了转移池鱼的注意力,玉清临见她身子没什么不妥,便将池鱼从这房屋的二楼带到了一楼,并对池鱼说:「我想莹莹应该已经大致和你介绍过万云群山的构造与分布,主山山顶住的人不多,只有师父、我们师兄妹三人,还有就是你与周山了。据说早几百年前,万云阁的亲传弟子数量还挺多的,因此在山顶上留下了许多空屋舍,原本应该让你自己挑选,只是你昏迷着,我便自作主张替你选了这屋子。」 池鱼一边下楼一边好奇地打探着四处,这屋子里的家具和用具并不多,但是日常生活需要的都有,可能由于摆得有些散,房屋里既没什么过多的装饰品,也没有人居住后留下的生活气息,因此显得整个屋子空荡荡的。 再配上那干净的白墙和屋檐上垂下来的蓝紫色纱帘,将房屋的色调衬得愈发冷清起来。 「我只替你准备了些日常家具,也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和风格,其余的就留给你日后自己慢慢装扮这屋子。」 池鱼点了点头,对玉清临道:「师父给准备的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玉清临用那团扇在池鱼下巴上一挑:「小嘴真甜。」 到了一楼后她将池鱼先带去了后院。 那说是后院,其实只是一个很小的平台,约莫走个五六步就到了尽头,小小的后院被白玉栏杆围了起来,再向外就是悬崖了。 「这儿……可真美。」池鱼由衷地感嘆道。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俊秀的山谷,从这后院平台的地方望出去,左右手两侧正是五湖和四海两座山脉,中间空出一条宽阔的山谷,而在山谷的另一头,太阳正慢慢地下移,恰巧落在山谷最底处的位置。 好像两座山用手托起了那太阳,晚霞就从地平线上溢入谷中,将人间染成了一片绮丽的色彩。 原来红色与别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可以是这样绚烂生动的颜色。 没有人在这样极致的壮丽面前会不感嘆他自身的渺小,池鱼直接看呆了去,久久说不出话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这院子与房屋都不算大,与我那遇霞楼算不上最近,但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站在这后院里能观赏到整个万云峰最美的落日。」玉清临说,「小女孩儿嘛,总该喜欢些漂亮的东西。」 见池鱼十分喜欢这落日的情形,玉清临松了一口气。 池鱼侧目去看玉清临,她注视着前方的山谷,鼻樑与脸颊的绒毛因夕阳的照映,看起来好似扑了一层薄薄的红粉。 「徒儿非常非常喜欢师父给选的屋子。」她甜甜地笑开,「怪不得我第一眼就喜欢师父,原来是因为师父漂亮的缘故。」 玉清临忽然想起了曹莹莹对池鱼的描述是「羞涩可爱,甚是讨喜」。 原先她许久不与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接触,不知怎样的性格才能得到曹莹莹这样阅弟子无数之人讨喜的评价,如今看来,这八个字倒是精准得很。 她将那句「漂亮」十分自然地收下,牵起池鱼的手,说:「这院子原本有一个名字,是前一任主人给它起的,叫寻芳阁。」 万云阁几座有弟子居所的山峰上都为这些院子设立了一个阵法,院子的主人心中有什么,院子的景象就会变成什么。 曹莹莹性子宁静温和,院子里一侧是个四季开满荷花的池塘,另一侧则宛若人间田园人家,有几块小小的农田,甚至还有一口井。 傅沅若不是与常载太过相熟打闹惯了,她平日里是个十分清冷的性格,院子四四方方的,整洁有序。 修道之人别说是傅沅这样元婴初期的修士,哪怕是筑基期的弟子到了中后期也已经辟谷,无需再靠进食来补充身体所需的能量。 但是傅沅却独爱做人间美食,居她所言秘境里那些灵材虽有些和人间的凡品长得差不多,但口感上反而差强人意,所以每周都要去凡世一趟买些人间才有的食材。傅沅的院子里还有一个特色就是摆上了许多炊具和储存的食材。 每一个修士会给自己的院子起一个名字,寻芳阁得名寻芳,便是因为传说它从前主人在的时候,院子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 「等下我替你将灵力引出,与这院子自身的阵法相通,待它变化成属于你的院子之后,你再给它起个新名字。」 从曹莹莹那边得知院子会根据心境变化以后,池鱼便非常地期待有自己的院子。 能彻彻底底操纵一方天地的模样,听起来会让人有一种造物主的快感。 若是也能有一院子的花当然极好的。 可如果没有鲜花,无论是像曹莹莹那样质朴的农家小路,还是傅沅那样整洁有序的,她都十分喜欢。 池鱼和玉清临迈进那院子的地界后,玉清临掐起一个法诀,四周的景象仿佛突然罩在了一片雾霭中,那院子里原本主人仙去后空落落的,眼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当着雾气散开后,池鱼与玉清临都愣住了。 院子里凭空生出了几棵大树,每棵约莫两人合包那么粗,比那两层楼略高了一些。 只是要将它们称为「树」似乎不太妥当。因为那尽是些黑漆漆的枯枝,毫无半点生气。进入院子左侧的地方还有一个干涸的池塘,底部铺满了鹅卵石,压住了下方黑色的淤泥。 池鱼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这院子既然跟随主人的心境而自由变幻,出现这样的景色的半点也没错。 她一介鬼魂,心境里自然是生不出任何的活物。 池鱼有一丝失落,却也没有太难过,是她自己方才设想得太过美好了些。 她早该预料到的。 只是这破败的院落要怎么和玉清临解释呢? 池鱼有些紧张地用手指捲起了挂在腰间那写着清临二字玉佩的穗儿,然后转过头来看玉清临。 像玉清临这样地位颇高的修士,纵使不曾经常下山游歷,也是博览群书的。这般明显的异样肯定不能轻而易举地含煳过去,她该说什么才能合理又不惹人怀疑?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玉清临先开口说:「修士的岁月被拉得很长,百年里总归要揣着许许多多故事来过完一生,你不愿说这缘由,师父就不过问。」 池鱼心里有一阵惋惜。 如果可以,她多想与这些人坦诚相待。 可是她不能。 玉清临不等池鱼回应,抬手对着那枯树轻轻一点,便有丝丝晶莹从树梢上反覆落下,有的转瞬即逝,有的拖得很长,从树枝坠落到池塘里。随后她又对着那干涸的池子轻轻挥手,点点萤光就遍布在鹅卵石上,像极了漫天星河。玉清临歪了歪头,似乎对这景象不太满意。略微思考了一下,她又在那池子的上空加上了一道北斗七星的幻影,这银河一下子更立体了些。 「我并不能改动这院子里的布局与景色,枯潭灌不进活水,但是填些装饰总是行的。眼下太阳还没完全落下,不大明显,想来夜间应该会很是好看。」 一边说着,玉清临打量起了身后的小楼,原本她只在门窗上都挂上了蓝紫色的帘子,此刻她在帘子的末端添上了些许圆润剔透的珍珠,又挥手将那两层小楼灰褐色的屋顶换成了琉璃瓦片,撒上银白色的珠粉,与院子的星光有所辉映。 那晚霞倒映在琉璃瓦片上,流淌成了五光十色的模样,整个枯败的院子都鲜活了起来。 玉清临说:「要不把名字也改了,你说喊它摘星阁怎么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池鱼伸手点了点那鹅卵石道路上的一粒萤光,它居然像是有生命一般,会围着她的手指绕,却在池鱼快碰上的时候灵活地闪开,宛若正在引她去追逐,甚是活泼有趣。 池鱼蹲在地上去抓那萤光,抬起头对玉清临笑得好不灿烂。 可同时她又摇了摇头:「谢谢师父,但我喜欢寻芳阁这个名字,无花之处,才要寻芳,就不改了。」 玉清临听了却有片刻的失神,良久她低头浅笑一声:「留春居终年落雪,寻芳阁遍地无花,你们啊。」 第13章 13、留春居 留春居内。 穆周山已经昏迷了整整五日,恐怕在他记事以后便再没有睡过这么久的觉。 穆周山人生中前五年的岁月过得十分快乐。父母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将军府里没什么规矩,只他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要什么给什么。他走哪儿都跟着一群家僕,又无人盯着他背那些四书五经,逼着他学什么琴棋书画。 在穆大将军看来那文人风骨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花架子,他一心想培养穆周山做个武将,可穆周山幼年不算是个健康的孩子,将军夫妇常年征战在外,总觉得有些亏欠独子,便想着先将他身子养好,练武的事情晚几年也不为过。 这一等,就等到了穆周山六岁的时候。 从这一年起,他开始频繁地跌入奇怪的梦境之中。 一开始穆周山没明白梦到的是什么,只以为自己中了什么邪才会一直梦到一个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但又看起来比自己大上些许的男孩儿。 他也不敢告诉身边的乳娘和僕从这梦中之事,怕被当作什么怪物看待。而且小孩子忘性大,晚上睡不好,白天补个眠就照样玩耍,所以穆周山大部分时候并没有拿它当回事。 可是当穆周山梦境中那个看起来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儿在梦中以一个飞快的速度长大后,他在白天对于梦中经歷过的一切开始印象越来越深。夜间梦到了什么,当他醒来后那些情形好像已经不再是梦,而是自己的一段回忆。 随着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越来越多,穆周山开始变得不太像之前那样爱说话,因为有时他甚至分不清什么才是真正发生过的,什么是他晚上做梦梦到的。 直到有一日,管家按照将军夫妇的为穆周山请来了启蒙师父在家中教他认字读书,穆周山惊讶地发现,这有什么好学的,他全都会啊。 可是他为什么全都会呢?即使梦中见过一次,也不应该有这样深刻的印象吧? 从这一天开始,穆周山最大的困难,从隐瞒他会做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梦,变成了即使夫子说的书他一看书名就能背出所有的句子,却必须装成天地玄黄都记不大住的蠢笨模样。 是的,任何一个稚子都该经歷的学习阶段,在穆周山看起来与蠢笨没太大差别。 穆周山的性格也在经歷过一阵不太爱与人说话后,变得刁蛮起来。从前他十分顽劣,和家中僕从打闹成一团,却是个十分好说话的小少爷,整日里乐呵呵的。如今他却变得十分挑剔,对日常用品的整洁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食物应如何摆盘也有了讲究,糕点里的糖少加了两勺竟然都吃得出来。 若是没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倒也不闹,只小嘴一撅,耷拉着眼帘,什么话也不说。于是家僕们再被折腾也没了半点怨言,只想给这小祖宗重新伺候高兴起来。 穆周山性格的转变传去了穆将军那边,可大家都只觉得孩子还小,心性不定,无论什么变化都有一阵没一阵的,并不值得特地关注。穆将军甚至嗔怪妻子:「早说不该学人家读什么书,脑子读坏了吧。我大字不识几个,不照样带兵打仗做成了武将。」 但穆周山却知道这并不是小孩子心性不定的缘故,只是在他夜间的梦里,那个比他大上几岁的男孩儿就是这样的性格,梦得多了他就忍不住将那挑剔不讲理的性子学了过去。可当他白日清醒地提出这些稀奇古怪要求的时候,却又觉得一切理所应当。 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随着时间的增长,穆周山并没有在梦中经歷那个孩子的每一日,一切都好像有一个节点。他在梦中看着那个孩子一岁岁长大,每变大一些,穆周山脑海中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越来越多,有一些没有梦到过的东西都能在白天清晰地「回想」起来。 比如在梦中的少年过了十岁生日的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一个肉嘟嘟的少女,又过了两年,二人身边又跟上了一个话都说不太清的小娃娃。 穆周山便看着这个少年、少女和奶娃娃一同成长起来,与此同时,他对这个少年的印象却愈发割裂。 从前梦中那个一不被满足要求就将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少年是他,整日在街上游手好闲的是他,可是拿着史记与兵法教少女读书的是他,握着奶娃娃的手从横竖撇捺写起的也是他…… 一切的一切,那么违和,却又诡异地被揉捏在了一起,成为了他梦中那个立体又多面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在夜半梦中惊醒过来,床边站着一个白须及胸、满头银髮一丝不苟地被一根树枝簪起的老者。 老者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不是另一个人的人生,那是你的前世。」 他正梦到那个少年接到一封边陲寄来的信,兴高采烈地将它当做家书打开,迎来的却是他双亲的死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穆周山并没有在梦中见到过那少年父母,却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若是那少年与自己长得这般相似,他的父母会不会也有着自己父母的面容。 这感觉怪异极了,更不吉利的是,他的父母和自己父母一样,都是驻守边陲的将军。 可那老者却告诉他,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前一世的他自己。 于是穆周山根本来不及关注这老人是谁,他为什么夜半闯入自己的屋子,会知道自己一直在做奇怪的梦,又凭什么确定那梦中之人是他的前世。穆周山急急地下床拽住老者的袖子,问他:「那我的父母呢?」 老者却摇了摇头,慈爱地看着他:「他们并非是你前世父母的转世。」 正当穆周山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又说:「但你如今与前世的处境并无甚差别,若要保护他们,便随我离开,彻底远离他们吧。」 那个时候穆周山对于前世所有的记忆还梦得不太周全,并不知道老者所说的无甚差别的处境究竟是什么,以及他为什么非得离开不可。 可是他就这样全然相信了这老者的说辞。 或者说对当时的穆周山来说,即使老者骗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半点也不想拿父母的未来作赌注。 穆周山就是这样,在距离七周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的时候,拿出他毕生的演技,哭着闹着一定要做修士。没等穆大将军那封「若是敢去就逐出家门」的家书送回穆家,他就跟着尹兆回万云阁了。 也不知是不是背山间充沛的灵力影响,成为万云弟子后穆周山做梦的次数比从前频繁了更多,而自从接受了梦中之人是他的前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将梦境之事与现实中的事情弄混过。 这昏迷的五日里,他反反覆覆梦到的,正是他最不喜欢的一段记忆。 他并不是能梦到所有前世的回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有时候梦到的会是人生中比较重要的节点,但是也有一些只是寻常的琐事。 穆周山至今尚不知道他前世在十七岁这一年到底为什么突然去了边疆,但他从此以后的梦境画风就与之前再不相同。 他不知道前世去的那个战场对应的是现今的哪个地方,只记得那地方十分古怪,似乎并不在平原之上。 那少年身处一片草原,草原上扎着许多帐篷,顶上挂着花花绿绿的三角旗帜——这并不是中原人的习惯。不打仗的时候,士兵们就在篝火旁围成一圈,壶里不知道温的是茶还是酒,热热闹闹地分着木架子上的烤羊。 小的时候穆周山做梦都是以一个空中的视角看从前发生的一切,但是随着穆周山越长越大,和那记忆中的少年年岁相似之后,他便在梦中寄居到前世自己的身体里,共用一双眼睛去看周边的世界。 他就随着前世的自己走动而观察周边的情形,这个地方十分神奇,草原的一侧是一座雪山,可是另一侧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 最初他在梦境中看到这海的时候非常震惊。 穆周山见过大海,但他一直以为海只存在于大陆的东边与南边;他也见过雪山,但无论是大片的草原还是雪山,大多出现在西北处——那些没有海的地方。 前世的他并不总和将士们待在一处,甚少在那篝火旁一同吃喝唱歌。 他总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夜里,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孤单地支起一堆火,温着一个水壶,然后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那片海。 或许那个地方地势很高,所以无论冬夏的银河都划破天空连接到大海深处。而穆周山更是没有在别的地方见到过更圆更大的月亮,那月亮悬挂在海上,明明离得那么远,却让人觉得伸手就能从天上摘下。 很多人都说穆周山的留春居位置极好,虽并不在万云主峰最高的地方,却能见到一轮完整明亮的月亮。 万云群山错落有致,当月亮升到留春居的主屋正上方时却是没有半分遮掩,显得月亮与留春格外得近,颇有月宫仙居的清净之景。 但穆周山却觉得,留春居的月色远没有他在梦中见到的海上明月来得震撼。 可是他一个人坐在那巨大的石头上,看着亘古不变的月亮,背后不算遥远的地方有吵闹的唿喊与不在调上的歌谣,穆周山只觉得他无比的凄凉。 每次梦到这个场景醒来的时候,他都要花上许久时间才能从那近乎窒息的孤独中挣扎着走出来。 于是当穆周山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房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坐起身喘了许久粗气,才觉得背后那雪山风霜带来的凉意慢慢褪去。 尹兆见他额头冒出了丝丝汗珠,就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穆周山将那帕子接过来,并没有向尹兆行礼,也不和他道谢,只一言不语地盯着那茶色的手帕。 上面绣着一朵木荷。 这花并不常见,就一下子让穆周山想起那裙摆上绣着木荷的少女。 与她代替他环境中那个红衣少女后,闭着眼睛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向后倒去的身影。 穆周山皱起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尹兆却先开口问他:「做了什么噩梦?是又梦到她身死的情形了吗?」 这话在穆周山看来却是十分可笑,他从鼻腔里嗤笑出声,语气谈不上太恭敬,却还是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您明明知道我只会梦到前世经歷过的事情,阜熙赴死的时候我若是在她身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苦笑开来:「我若是在她身边,她又怎么会这样死去。」 第14章 14、梦与回忆 「所以你内心深处最执念于想见的,就是阜熙公主跳城楼的一幕。」尹兆对穆周山说,「可你一次次地下红尘秘境,只为了将自己永远困在那痛苦之中吗?」 穆周山起身从尹兆身旁走过,自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外衣披在肩上,走到了窗边。 他看着窗外院子里的雪景,语气极其的云淡风轻,好像谈及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是啊。」 曾几何时,穆周山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问过尹兆,轮迴对众生而言如果是天道常事,为何别人转世什么都不记得,偏偏他要带着回忆重活一遭。 可重活一次若能弥补曾经全部的遗憾也就罢了,然而事与愿违,他两世想救的人都没能救回来。 入万云阁几年后穆周山终于明白,当年尹兆将他带离穆家时说得那一句远离父母才是保护究竟是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战乱平息后解甲归田的将军能有多少呢?乱世时是帝王依仗的枭雄,盛世的时候就是哽在帝王心头让他们夜夜难眠的一根刺。那些嘉奖给那将军的官位与财宝,战事一平息就成了他们的一道索命符。 有根基的世家或许还有依仗,这些民间出身,靠着一次次战役的胜利、用满身伤病争来兵权的人,胜利归来之后便成了最好下手的那一批敬候的鸡。 穆周山前世的父母在他记忆中印象非常模煳,他好像根本就没见过他们几次,对家书中看到的属于父母的字迹都记得比面容清晰。 在他前世十六岁那一年,父母永远地留在了他们用热爱守卫了一生的土地上。 如何能减轻帝王的猜忌呢?如果他忌惮的将军并无后人,那是否能看在他们劳苦一生却会在未来老无所依的份上,给他们一个安康的后半生呢。 穆将军的那一句「若是敢去就逐出家门」的狠话其实是正合穆周山意的。 随着他的记忆越来越多,那幼小的躯体里住进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本身对于亲情已经没那么多的眷恋和渴望。 离开穆家的这十几年来,他甚至很少想起来这一世最初几年与亲人和家僕之间的回忆。 若是断绝关系能守护你们一世平安,就也算我报答一份生养之恩了。穆周山这样想。 可是一切却好像无论如何也逃不开命运的捉弄——就在穆周山刚满十六岁没多久、他前世父母辞世的同一日,穆周山这一世的父母因被常风诬陷私藏灵器,帝王心底本来就埋藏着的一丝丝不安火苗就这样被轻易点燃,下令满门抄斩。 与穆家断绝关系原本是穆周山以为唯一能为将军父母做的,谁知这最终却成了他的护身符。 穆周山当时以为,是因为前世他身上的劫难还未尽,所以今生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避不了那些悲痛与分离。 尹兆却告诉他:「我原先认为尽早将你带离他们身边,或许能有个不同的结局,看来这并不能改变命运的轨迹,我们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将一些穆周山还没有回忆起来的、他前世的结局先告诉给了穆周山听。穆周山这才知道,原来他前世父母的死也与灵器有关,不仅如此,前世他自己的死亡,也与灵器脱不了干系。 归根结底,灵器的滥用和凡人的贪婪是因,其余酿成的一切惨剧都是果。 如果一切真的不能改变,那他的记忆算什么呢? 上苍既然给了他知晓过去的机会,一定是有理由的。 从那以后,穆周山几乎是日夜修炼,不断地去挑战各种高于他自身修为限制的秘境,在险境里求境界的突破。 为了不让门派里其他弟子发现他的异常,穆周山总是在三更半夜悄悄潜入后山秘境中去,又在清晨拖着一身的伤去不死橓那里疗养,只为确保能赶在辰时以无人察觉异样的面貌去上晨课。 他人生中前十六年被塞满的混乱和茫然,从此被恨意覆盖。 如此勤于修炼穆周山只为了完成一件事,就是将门派内一切接到的有关凡间灵器出没后需要外出的派遣任务揽在自己身上。 门内弟子和师尊都以为穆周山是前去收復灵器,但是尹兆和司轩却知道,他并不为灵器而去,只为能用自己的方式惩罚那些对灵器心生贪婪的凡人。 最初尹兆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亲自下山拦住了穆周山。 可是那日穆周山满面血污,英俊的脸上笑得可怖,宛若从狱火之中爬出的魍魉。他斜着眼干脆利落地抹了那贪官的脖子,对尹兆说:「我饶了他,谁去饶了那些无辜枉死之人。」 他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就把那一地的狼藉留给尹兆处理:「师祖就莫说此举不够磊落,不符合万云之风了。您将一切告知于我,怎么可能不料到这一天呢?」穆周山那时处理起消除人记忆的事还没那么熟练,一边重复地施着法术以确保不出差错,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做您的刀也是我自愿的,至于怎么做,您就全当没看见吧,回去之后我自会领罚。」 尹兆本想反驳,可是那话到了嘴边却也说不出口。 良久,他只长长地嘆了口气,对脑海中的不死橓说:「是我亏欠了他们,阿轩与周山从头到尾不曾做过任何错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但是不曾做过任何错事的又何止是他们。 十四岁的那一年穆周山曾经也按规矩走过一回红尘一境,那时他还并不明白自己内心深处的执念到底是什么,红尘一境里闪过了许许多多他曾经梦到过的片段,好像它也弄不明白应该呈现什么样的幻境给他。 十六岁得知父母死讯后穆周山又一次进入到红尘一境里,他想在这里无数次地去经歷那些在他看来算不得美好的回忆,只为了加深心中的仇恨,好牢牢记住这一世他要为了什么而努力。 可这一回他的红尘一境变了。 变成了在一个空荡荡的书房里,他前世收到双亲战死沙场的信的场景。 他一遍遍地重复拆开信封的动作,一遍遍地经歷从喜悦到巨大悲痛的情感洗礼。 而在穆周山杀了越来越多妄求灵器、坑害无辜百姓之人后,有一天他再进入红尘一境的时候,他从那个小小的书房走了出来。 穆周山知道,失去父母仍然是他的执念之一,他并非不再悲痛,只是对这样的离别已经彻底麻木。 从这日起,幻境就变成了他骑在高高的马上,远远地望着一个城楼,看着那个红衣少女一次又一次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当时穆周山仍未知前世故事的全貌,只是震惊于原来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也并未拥有幸福美满的一生,而是在还未绽放的年龄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决绝的方式与世长辞。 直到他长到与前世之死相同年龄的那一天,他才终于回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也知道了他看着那红衣少女跳城楼的一幕并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他的想像。 穆周山的前世啊,皇城脚下风采无双的穆小世子,一世只此两个执念,便是他未曾奔赴的两场死亡。 死亡不是执念,他没能拯救任何一人才是。 ——而他们的死亡全都与灵器降临人间脱不开关系。 只是在穆周山还没想好除了他现在做的这一切,究竟如何才能让如今的凡世不再重蹈他前世覆辙的时候,他便意料之外地看到红尘一境里的景象变了。 那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月白色衣服的女子。 她与这幻境太过和谐,以至于穆周山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好像阜熙当日跳城楼以换苍生性命的时候,就应该穿的是她最不喜欢的素色衣衫;她也应该就是这样眷恋地看着山河日月许久,然后因为心中无法抹去的那一丝胆怯,背过身闭上眼才敢坠落人间。 所以穆周山飞身而上接住她缓缓坠落的身体时,心中最先冒出来的声音并不是「师妹为什么在这里?」 而是「我终于接住你一回了。」 然后红尘一境彻底崩塌了。 穆周山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窗外留春居里那冬日的凌冽松香,结束了对昏迷前发生之事的回忆。 他继续对尹兆说:「不困在痛苦里,怎么成事呢。」 若非如此,二十岁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同人间的黄口小儿的年龄也是差不多的存在,他何须逼着自己这样快速成长呢。 尹兆沉默不语。 良久,穆周山才问道:「所以师祖究竟是为什么,特意让师妹闯入我的幻境之中呢?」 尹兆缓缓摇了摇头:「红尘一境阵法有损,我并不知那日你就在幻境之中。」 「哦,是这样啊。」穆周山这语调拉得有些轻浮,一听便知他完全没信尹兆的说辞,却还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那也只好算师妹遇到我倒霉了。这么说起来,池鱼这个名字,或许是不大吉利。」 说完他合上窗,朝门口走去。 尹兆在身后叫住穆周山,问他:「那你以后还下红尘一境吗?」 穆周山没有回头,只停住了脚步,闻言回他:「怎敢辜负师祖的好意,没必要再下了。」 「这么晚了,你方才醒来,又要去何处?」 「领罚呀。」穆周山语气轻松,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遥遥对着尹兆拜了一拜,「对了,还未谢过师祖耗费法力为我疗伤,下回我定小心行事,不再让师祖操心。」 他这话说得十分顺畅,只因早不知已经讲了多少遍,哪回不是说的时候情真意切,但他下次还敢。 于是尹兆无奈地笑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穆周山走出了留春居,只在院中雪地上留下一串深色的脚印。 第15章 15、第二次刀剑相向 寻常门派与世家不管大小,都会设有戒律堂,用来惩戒犯错的弟子。 但万云阁没有。 早些年间是有过的,但自从万余跟重建以后就没再设立戒律堂了。万云阁先是在选拔弟子的时候将各项标准设得高入云霄,后有红尘一境让弟子们自测道心,再加上万云弟子甚少下山,在山中没什么机会犯大错,自然也是用不到戒律堂这样的存在的。 所以穆周山一直自嘲道,万云阁所有弟子缺少的那根反骨,或许都长在了他一个人身上。那些大逆不道、有违修炼本心的事情,也确实只有他一个人在做。 尹兆是不忍对穆周山施以任何惩罚的,可司轩捨得。但凡穆周山外出用自己的手段收拾贪图灵器之辈,被回山的司轩知道后,都是免不了要挨上一顿鞭子。 司轩并不总是在山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可即使司轩不在,穆周山却从来没有躲避过任何一顿他该受到的惩罚。 没有人来惩罚他,那他就自己惩罚自己。 穆周山要去的地方是后山四季谷的冬谷。 四季谷如它名字所称,是在一处山谷里的四个山洞,每个洞中呈现的是不同季节的景象。 原本四季谷并不是这般四季分明的,这谷里那两两交错相对的山洞乃天然形成,一面朝阳,温度偏高,另一面朝阴,常年阴冷。久而久之,两侧山洞内就长出了适合生长在不同温度下截然不同的植物来。 千年前上一任掌门发现这四个山洞的时候,觉得甚是有趣,于是就在自然形成奇景的基础上分别在每个山洞立下了阵法,随后又在百年间往四个山洞里种植上种类更多的植物,装点成了鲜明的四季。 穆周山的灵根属火,越是寒冷的地方便对他体内的灵力运转限制越大。火灵根的修士一般会尽量避免与敌人在极寒之地交手,否则无论是出剑的速度还是术法的威力都会远远比不上他们的正常水准。 在这样的环境下修炼相当于人为地给自己灵力施加了一层禁制。但穆周山最擅长的就是用逼迫自己的方式进步了。 他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于寒冷之地练习剑术或与剑傀儡对战虽说举步维艰,可一旦习惯,再回到寻常环境中时,丹田里的灵气是以成倍的增长速度调息回来的,而且他在剑术上的进展和领悟速度也远超寻常。 于是他在某一次司轩回来校验他剑术的时候提出了增强冬谷阵法的想法,试图让山洞里的温度更低,专门用来修炼。 原本无论穆周山做什么,他的师父都会用嘲讽的语气来抨击他的所有观点。可是这一次司轩只是冷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第二天就真替穆周山增强了那降温阵法。 除此以外,司轩还在冬谷中设下了其它阵眼,将整个冬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试炼之谷。 其中有一个阵法便叫万剑齐发,启动阵法后,山洞内便会从四面八方的洞壁上召唤出气剑来攻击阵法中人。 一来在冬谷中的修炼让穆周山从一开始被一把剑追得在洞内上蹿下跳,现在已经能同时抵挡五六十把气剑的攻击了。 但当穆周山自愿受罚的时候,便会撤去护住自己身体的灵力屏障,再召唤出几十把剑来让它们同时攻击自己,完全不避开。 司轩设下这些阵法,最终目的在于提高穆周山的修为,因此冬谷同其它试炼秘境一样,任何的攻击都被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并不会真的对弟子造成性命伤害。 但无论如何,几十把剑带来的剑气威力,仍然足以让阵法中那毫无防御的人身受重伤。 穆周山要的就是这个。 不死橓作为木系灵物之首,天赋之一便是其绝佳的疗愈术。在不死橓未曾觉醒的时候就是万云阁弟子受伤后的疗养去处,可从冬谷受戒回来的穆周山从不去不死橓处疗伤。 他怎么可能真的甘愿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呢。 这样纯粹的痛苦能让他更清醒,也能让他的内心稍微好过一些。 于是这一回从冬谷中走出来后,穆周山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先回他自己的留春居。 他太厌恶鲜血的味道了,哪怕是他自己的血。 所以穆周山从来不会带着满身的伤痕和鲜血回去,就怕这令人厌恶的血腥味会经久不散地萦绕在他满院的雪中。 或许是穆周山先前在红尘一境里伤得太重,还没有恢復全部的灵力,明明他没有特意增加那气剑的数量,可走出冬谷的时候穆周山觉得脚步比往常沉重了许多。 他习惯性地用传送阵从四季谷瞬移到了主峰之巅,然后在一道分岔路口向另一处别院走去。 穆周山将能抹去衣服上血迹和味道的药水与一些止血化瘀的丹药放在了留春居附近的寻芳阁里,反正此处许多年没有人住,不会有人来此打扫,也不用担心被人撞破他浑身是伤的模样,最适合回屋之前休整一番。 他完全没想到里面居然有人。 过多的失血让穆周山的头脑有些昏昏的,无心分神去辨别他人的灵息,所以直到他走入那寻芳阁的地界,看到这院中与他印象中全然不同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有不对。 * 池鱼自从那日醒来后身体就再无异样,而玉清临又已经出关,于是第二日玉清临就带着她开始从最基础的运气开始学习。 池鱼学习吐纳运气的效率特别高,高到叫玉清临这样的剑修天才都格外惊讶。 她初探池鱼的根骨和灵脉虽然都是上品,可门派里哪个弟子没有上品的根骨呢?普通弟子学习上几年才能顺利运转周身灵力,池鱼花了三日竟然就完成得很好了。 原本玉清临得知池鱼这个年岁却无半点修炼基础的时候还有些头疼。若是将她这徒儿放去与其他弟子一起上晨课是肯定赶不上大家的进度,可要她亲自从基础教起…… 玉清临早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基础的,那都是小娃娃时候的事情了。 倘若这徒弟也是个不太开窍的,她要怎么教呢? 没想到一切进展的这么顺利。 可还没等玉清临从自己可能收了个天才徒弟的兴奋中出来,问题就浮现了。 池鱼能在体内顺利运转灵力,也能很好地吸收周围的灵气转换到体内,可是她没法施展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白日里玉清临开始正式教池鱼最简单的术法,正常成功筑基的弟子学习这么一个隔空取物的法术,悟性差的也不过需要一两日功夫,悟性好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熟练运用也是常见的。 池鱼整整练了一日,可是玉清临让她挪动的那支毛笔却依然纹丝不动,仿佛被人用法术定死在了茶几上。 玉清临还安慰她或许还没找到诀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学会吐纳运气的弟子,一定能在找到方法后突飞勐进的。 但是池鱼有些丧气,她大约能猜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运转周身的灵力、吸收周遭灵气归根结底其实都是不死橓树芯的功劳,而如何将灵力用在施展术法上,才是池鱼她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她没办法将不死橓的力量化为己用。 傍晚回到寻芳阁后,池鱼就爬到院子里那棵最粗的树上,在树枝上躺了下来,开始盘算起了这件事。 三百年来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不死橓树上,这高高的树枝能给池鱼带来的安心感远比舒适的床与靠椅来得多。 她院子里的这两棵树虽然光秃秃的,浑身死气,但这足够结实和粗壮的树枝却是让池鱼十分满意的。 「树老头儿,你教教我要怎么才能用你的灵力呀?」 「我也不知。」不死橓说,「我可以操纵你施展法术,也可以代替你施法,但你若是想要运转万云心法,须得你自己寻得方法把灵力施展出来。」 池鱼其实也有想过白日里要不要喊不死橓出来做个弊,在玉清临面前先矇混过关。可是当她抬头对上玉清临那期待又鼓舞的眼神时,内心极其少见地爬上了几丝愧疚。 她还没办法做到堂而皇之地骗一个诚恳待她的人。 虽然池鱼知道,她连存在的身份都是骗了所有人的。 不死橓那话说了和没说差别不大,没让她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但池鱼却不想在此多纠结下去,过一日算一日,都这么晚了,这没头绪的事就等明日再说吧。 这样想着,池鱼苦闷了一晚上的心情好了起来,就从干坤袋里掏出了傅沅今日给她送来的两块绿豆糕,打算从树上下来,坐到石凳子上去吃。 可池鱼刚一落地,就有一道银光扑面而来。她还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偏头闭上了眼睛,然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重重地撞到那枯树的树干上去。 池鱼这才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正想要睁开眼睛去看个分明,却感觉脖子的一侧随着她的动作被那抵着她的剑划破了。 ……这场景熟悉得有些亲切了。 池鱼都不知道应该是先问候大师兄安,还是先恳求他把剑放下。 只听穆周山先发问道:「怎么又是你?」 这话问的。 前两次也就罢了,是她出现的时机有些诡异。但今日她可什么都没做啊!好端端地在自己的院子里躺着,就突然被人刀剑相向。 这叫她上哪儿说理呀。 可是穆周山的声音听起来太过虚弱,纵使他的语调冷冰冰的,却也没了半点气势。池鱼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去,就看见眼前那人满是是血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却目光幽沉地盯着她,拿着剑的手也稳得不行,完全想像不到那手的主人看起来像是随时会倒地一般。 池鱼想了想,忽然举起右手,将那绿豆糕递了过去:「大师兄,吃点心吗?」 作者有话说: 女主前世姓驰名愉,阜熙是名号。男主两世都叫穆周山,前世有字,后面再提qwq 第16章 16、绿豆糕 穆周山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想起来那夜寻芳阁里二人古怪又可笑的对话。 他瞥了眼池鱼举起来的糕点,表面上雕刻了一枝栩栩如生的桂花,确实是出自傅沅的手艺,她爱在甜点上加上各色各样的花朵样式作点缀。 穆周山最不喜欢花了。 「你是真不怕死吗?」穆周山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却并没有因此就将剑收回,反而向上侧了侧,与池鱼的喉头抵得更紧了些。 常家大宅中,红尘一境里,她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如今又在他昏迷之时挑选了这离他留春居最近的寻芳阁作为自己的宅子……巧合实在是太多了,很难让人不多想。 但穆周山的猜测实在是冤枉了池鱼,寻芳阁根本不是她亲自挑选的,前两次相遇也都是被那不死橓坑了去。 池鱼并不知穆周山那愈发阴沉的目光背后在想什么,只是她稍稍换位思考一番,就知道这不是打个马虎就能含煳过去的,索性打算兵行险着,摊牌拉倒。 她看到穆周山背在身后的手上聚起一团灵力了,往坏处想那或许是不留痕迹取她性命的术法,往好处猜或许他打算再一次消除她今夜的记忆。 「怕,但我相信大师兄不会伤害我。」这句话太过轻飘飘了,池鱼明显地能从穆周山眼神中看出他并没被自己说服,便继续道,「否则红尘一境里师兄大可不必救我,或者说从一开始,常家大宅内,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消除我的记忆。」 装来装去,迟早是要露馅的。 「你从什么时候记起来的。」穆周山蹙起眉头,神色冷若冰霜。 穆周山确实如池鱼所说,没有打算真正伤害她。 他曾经怀疑过池鱼是否与尹兆有不为人知的约定和秘密,得了旨意才被一再派往他的身边。所以今夜以刀剑威胁只是想逼池鱼说出背后的秘密,若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他只需再消了她的记忆当做无事发生,以后离池鱼远一些便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却没料到她真这么直白地与他讲了实话,反倒让他有种事情超出掌控的不悦感。 「从红尘一境出来后。」池鱼语气平平,心里却是有些慌乱的。 直到那把剑离自己脖子远了一些,她才在心底松了口气。与此同时,池鱼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要怎么编造一个圆满又与之前和其他弟子交流能对得上的谎言。 沉默许久,池鱼才抬头,貌若无辜地眨了眨那双大大的眼睛,似乎是做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才开口道:「师兄不觉得这院子里的景象好是奇怪吗?」 不死橓在识海中听池鱼这么一讲,竟是忍不住捏了把汗。它方才一直静观其变,见池鱼一直没有召唤他出来,便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对话,此时不死橓却忍不住了,出言提醒道:「阿鱼,你想做什么?」 穆周山环顾四周。他当然觉得这周遭奇怪,尽管人为地装饰上了许多流星与萤光,在夜色中显得华丽非凡,却还是遮不住这梦幻表象下腐朽的死气。 银剑在他手中挽出道利落的剑花,穆周山把剑竖到身后,微抬下巴,示意池鱼继续说下去。 这才是池鱼初见那日认识的穆周山啊。 不死橓见她没有回应自己,就又唤了池鱼一声。 池鱼不免暗自感慨,难得见不死橓露出这样焦急的一面,真是稀奇。 她低了低头,像是要用夜色的阴影掩藏起眼中的失落,连语气中都带了点伤感:「红尘一境的崩塌还让我想起了橓先生找到我之前,家中遭遇的事情。」 池鱼给穆周山编了一个和她没半点关系的故事。 她说家里原先住在一个极其偏僻贫困的山村里,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作为家中独女,她也会偶尔去山间摘点果子、草药什么的下山去集市上卖。 那日到了她半月一次的下山时间,待傍晚回家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可怕的一幕。 十来个身穿华服的官员,举着火把点燃了他们那间小小的草屋,而池鱼的「父母」已经身死官员之手。 只因为他们说在此处探查到了灵器的踪迹,怀疑他们私藏灵器不交。 「他们见我回去就将我一併捆住,打算把我扔到那火海里毁尸灭迹。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只记得有一阵风卷着许多树叶,将我与那烈火隔绝开来。」 尽管方才在心中已经打好了草稿,可真撒起谎来,池鱼顾着神情就顾不上言辞,再加上有一丝的心虚,说起话来磕磕绊绊的,却偏偏有种提到伤心处哽咽的感觉。 她用余光瞥向穆周山,见他神色松动,就知道自己的幌子扯到了点子上。 与穆周山初次见面的那一夜,她便从他的话语中知道,穆周山极其厌恶人间滥用灵器之人,她便故意这样说道,试图得到穆周山的同情与理解。 还顺便将她为何身赋上品根骨却到了这样的年龄都不曾被修士发现给找了藉口。 「再恢復意识的时候我就已经被送到常家大宅了,一个老者把叶子给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后面的事情大师兄就知道了。」池鱼把真话和谎话捏在一起,心里有了些底气,语句也就顺了起来,「红尘一境中我看到的是我家山头的那片树林,我想走出树林去到家里再看一看我父母的模样,可是树林外面却只有一座城楼,然后我就再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走了上去。」 池鱼终于抬头,将整张脸转到有月光照耀的地方,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真诚地看着穆周山。 穆周山前几回与池鱼相处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他又明显能感受到这位师妹的疏离和谨慎,所以对她仅仅留下了个不咸不淡的印象。 他只记得池鱼浑身上下最让人能记住的就是那双圆熘熘的眼睛,她双眸的颜色相较于旁人来说有些过于浅了,在长长的睫毛下仿佛嵌着一颗乌金色的宝石,看向哪里都澄澈透亮,宛若映着一池秋水。 此时穆周山却发现,池鱼五官的其它部分原来也是十分精緻的,眉毛细细弯弯,肌肤胜雪,只是在那双惹人注目的眼睛衬托下就都显得太淡了些。 他忽然有些走神,心想:应该用些浓墨重彩的颜色才能压得住这样一双眼睛。 池鱼自顾自地继续说:「师兄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与师兄的几次遭遇都像是被人故意安排似的。」她在「人」和「故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可是那一日师兄是为何在红尘一境里。」 穆周山将剑收入剑鞘,语气仍是十分冷淡,却比刚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与你无关。」 当他以为池鱼失去常宅记忆的时候,虽并不像其他弟子那样对池鱼自来熟得很,但还算是和颜悦色的。此刻知道池鱼已经全然记起那时他的模样,索性也就不再装什么好人大师兄了。 池鱼却完全不介意穆周山的态度,追问说:「那师兄以后还会下红尘一境吗?」 「不会。」 池鱼道:「那就对啦。」 对上穆周山不解的目光,池鱼笑吟吟地解释:「我想这个故意让我跌入师兄幻境中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她见穆周山身上的敌意散尽,就又伸出右手,将手上的绿豆糕递了过去:「师兄还吃点心吗?」 穆周山在心中失笑。 这师妹可真是……好生奇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他拿她性命威胁,她却关注他吃不吃糕点。 「不吃。」穆周山扫了一眼她手上分不清黄色绿色的块状食物,忍不住皱起眉头,「我讨厌所有带着花粉的东西。」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前倒去。 池鱼茫然地伸手接住穆周山的身体,被那突然袭来的重量压得整个人站都站不直。好在她背后就靠着一棵树,要不然穆周山可能会将她直接压垮到地上。 也因为池鱼这下意识地伸手一接,她手上的两块绿豆糕齐齐掉到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池鱼看着地上那绿豆糕的残骸,这才注意到表面的桂花纹路,回想起刚才穆周山的话,轻声抱怨道:「以貌取糕了,明明不是桂花糕呀。」 真是可惜了傅沅姐的好手艺。 但她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 「树老头儿你说我现在要干什么啊?」池鱼拖着穆周山软绵绵的身体,有些哭笑不得。 * 不死橓一路是借用池鱼的手施展灵力,把穆周山送回留春居。 留春居与寻芳阁真的离得很近,但尽管知道有不死橓把关,并不会被任何弟子看到,而且万云山巅本就少有普通弟子踏足,可是池鱼仍然有种做贼的感觉,时不时探头探脑地张望四处。 直到走入了留春居的地界,她才松了口气。 可留春居那雾霭般的屏障散去后,映入池鱼眼帘的景象却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留春居院子里宛若一个小小的森林,到处都是十分美丽、修剪得当的绿植。可是这样一幅生机勃勃的春日色彩,却无一例外地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池鱼抬头向树冠上看去,有好几处树梢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彩虹,但与池鱼院子里的流星幻影并不相同的是,那彩虹居然有实体,此刻它们都被皑皑白雪遮去了大半,只留下了底部蓝紫色的弧度。 她问不死橓,留春居留的就是这样的春吗?才问完,她的注意力又被留春居院子中央站着的白须银髮老者吸引了去。 尹兆双手负在身后,替不死橓回答池鱼道:「自然不是。原本这里是没有雪的。」然后他走上前来,没有继续用那浮空术,而是将穆周山扶到地上,对池鱼继续说,「这里就交给我了。」 即使她早就知道尹兆能知道她和不死橓的一切对话,但这样交流起来还是怪怪的。 池鱼便一言未发,直到看着尹兆扶着穆周山走入了那一层高的屋子里,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 她发现自己对尹兆有一些矛盾的感觉。 池鱼既觉得那他分明就是不死橓人身应该有的模样,也因此心生亲近之感,可同时又完全不敢在尹兆面前摆出任何与不死橓对话时轻松状态和不敬态度。 这滋味真不爽利,一点儿也不像她。 「树老头儿。」池鱼边顺着石阶走下,边唿唤道,「你给我说说那跳城楼的女子吧。」 第17章 17、老熟人了 不死橓并没有打算把池鱼想知道的东西说给她听。 等池鱼回到了她那张被玉清临挂上了粉色帘帐的玉床上躺下时,就听不死橓开口说:「你想知道为什么留春居这么一个春意盎然的名字,却覆着积雪吗?」 池鱼也不表态,只半躺着,不大雅观地翘起二郎腿,看着那粉色的帘子出神。 于是不死橓就继续说了下去:「在周山十六岁以前,留春居是没有雪的。留春居就如它的名字,四季如春,每年寒冬腊月中,凤凰都爱去他院子里栖息,可以说是万云阁众弟子庭院里最美丽的一处了。」 他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呢? 这一世的穆将军夫妇去世了。 从那一天起穆周山不要命似的开始修炼,留春居也从草长莺飞变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 不死橓将穆周山和他父母的事简短地告诉给池鱼。听完后池鱼长嘆一口气:「难怪他那么憎恶常风那些人。」 也难怪当她歪打正着地编出自己父母因被怀疑私藏灵器而遭杀生之祸后,穆周山明显改变了态度。 池鱼闭上眼睛,她有些自责于用那样的故事博取穆周山的同情了,她在编那谎话的时候,穆周山是不是回忆起了自己痛苦不堪的往事? 许久,她才重新睁开双眼。 「可是师兄的往事里,并没有那个跳城楼的女子。」 红尘一境会挖掘人内心深处的执念,呈现那人不曾经歷过的人生中可能发生的事。按不死橓的说法,穆周山六岁的时候就被带入万云峰,又为保全他父母的性命不再与俗世有纠葛,要说穆周山执念于重来一次他应该常伴于父母身畔,子承父业做隔少年将军驰骋沙场也就罢了。 可在他的红尘一境里,主角分明是那个不停跳楼的女子。 池鱼说:「那个『池鱼』,究竟是谁?」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不死橓的回覆,苦笑一声道:「这才是你给我起这个名字的原因吧?」 所以其实穆周山猜测的并没有错,她就是被人带着目的派去他身边的。 她池鱼是不死橓用来开解穆周山心结的一枚棋子,甚至连起的名字都有特殊的意义。 方才萦绕在池鱼心头的一丝愧疚和不安瞬间便消散而去。 「树老头儿,你这事做得不大厚道。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毕竟只要你能助我投胎,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池鱼漫不经心地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是啊,她为了投胎,本来就是要利用人间的一切人和事,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被反利用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明明应该放下心中的石头,又为什么此刻喉头哽着一股咽不下的气,十分难受。 不死橓嘆了口气,对她说:「周山不过二十来岁,我与你三百年前相见,又怎会料到后面的事情呢?」然后它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才缓缓开口,「但是红尘一境还原的确实不是穆周山这一世的执念,而是他前世的。」 池鱼的瞳孔忽然瞪大:「什么?」她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来,「怎么可能有人带着前世的记忆……」 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三百多年来她看着无数亡魂将那象徵记忆的红色丝带挂到不死橓枝头。年长的魂魄拿到的丝带就红得浓郁一些,越是年轻拿到的丝带就愈接近于白色。 但是有那么一个人没有把丝带挂在不死橓枝头的。 那个坠入十四万次畜生道的男子,便是唯一一个将记忆扬入血河池的人。 做十四万回蛤虫飞蛾,都没能磨灭掉他那一世的记忆吗? 原来那地府里无数次从她面前走过的男子,在一层灰雾之下居然长着这样一张惊心动魄的模样。 原来他就是穆周山啊。 「竟然是老熟人了。」池鱼喃喃道,「从前总对他十分好奇,盼望着能有机会问上一问。早知如此,就不该把关系处得这么僵来着。」 穆周山是个很奇怪的人,从刚接触的时候池鱼就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她好奇归好奇,却并没有真的打算去好好接触这个人,挖掘他背后的秘密的。 在池鱼看来,穆周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她为了轮迴所做的努力途中偶遇的过客。 但她现在突然得知,这个人确实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她嗔怪道,「那他还记得畜生道的事情吗?」 池鱼单方面地对穆周山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稔。 她其实很少想起那个少年了,距离她最后一次见他也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年。 对啊,恰好是二十年,池鱼恍然大悟,为什么她之前没有半点意识到这个巧合! 可是……她仍然记得最后一次在地府见到那个少年——见到穆周山的样子,他潇洒地背对着黑白无常摆了摆手,毫无眷恋、步伐轻快地走上了奈何桥。 你兜兜转转走出无尽的生死,就是为了过这样的新生吗? 「不记得。」不死橓回答她,「畜生道没有记忆,所以自始至终他的丝带只有血河池的那一根。」 池鱼不由替他感到可惜。 她想:我若是能有来世,一定要潇潇洒洒地走一生,总得把好日子过个够才行。 那时她还不知道,有那么一些人来人世一遭不是为了自己能享受人生的,而是为了让更多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比如在池鱼忘记的曾经里,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死橓顺着她的话与她说:「是啊,你得把好日子过够才行。」 「如此说来,我与那女子名字相同真是一个巧合了?」池鱼仔细回忆了一下,略微摇了摇头,「要不是我和那女子太不相同,我都要怀疑我与穆周山的前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了。」 那少女不会是她,池鱼非常肯定。她与池鱼身死的时候长得不同,也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而且池鱼在红尘一境里身体被控制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一个感觉,便是如果这城楼由她来跳,那她一定是像这样背对着跌落下去的。 池鱼恐高,若让她在高空看着那地面,肯定是不敢往下跳的。 算了,穆周山说得不错,这是他的往事,确实与她无关。 池鱼掏出了白日里玉清临给她用来练习隔空取物的狼毫笔,在指尖飞快地转着,又没心没肺笑了起来:「我操心他作甚,大师兄天生奇才,是个人见人夸的厉害剑修,我却是个连正儿八经根骨都没有的无用小鬼,哪儿有评判他这人生过得好不好的资格。」 是啊,与其感慨别人过得如何,她还不如好好想想明日到底应该在哪里用功,才能让这术法上稍微有一点起色,不至于叫玉清临太过失望。 不过…… 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池鱼看了看手中的狼毫笔,又看了看不远处屋内的那个黑色丹炉,也不知道脑子里突然那根筋搭错了,突然童心四起地捏着毛笔,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丹炉。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干什么,池鱼手中的笔就已经被她朝着丹炉的方向掷了出去。 「等会儿!」池鱼第一时间伸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那笔直直飞进了丹炉里——那狼毫笔靠近丹炉的瞬间,炉顶突然打开,直接将笔吸了进去。 池鱼收回停滞在空中的手,捂在了眼睛上,倒吸一口冷气:那笔尖的墨虽然已经干了,但并没有清洗过,不会把炉子弄坏吧? 池鱼再睁眼的时候却见丹炉顶部又打开了,炉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还有「呲呲」的声音,像是刚刚煮熟汤圆的锅子发出的声响。池鱼小心翼翼地靠近丹炉,生怕里面突然炸开什么东西。 到她走到丹炉前两三步距离的时候,从那炉口升起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球,同时炉子里的黄色光芒消失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池鱼伸手从炉口拿下那黑球,举到眼前仔细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黑不熘秋的,不会是墨汁凝结成的吧?」她这样想着,将鼻子凑过去,想闻闻这黑球会不会有一股墨香味。 可当她用手捏着黑球刚靠近人中的地方,黑球忽然像是找到去处一般,直接化成一道墨烟钻到池鱼微张的嘴里。池鱼瞪大眼睛,赶紧掐住自己的脖子,想将那东西吐出来。 那黑烟一钻进嘴巴,池鱼就觉得鼻腔到喉咙里全都是墨汁的味道。 平日里还觉得那虎墨沉香别有一番风味,可这吃到嘴里实在是又苦又涩,呛得她眼泪都流了出来。 无论她是咳嗽,还是拼命捶胸口试图干呕,都无法将那黑球吐出来。谁知道这一支笔会炼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于是池鱼只好向不死橓求助:「别笑啦,我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它没有毒吧?」 不死橓低低地笑着,不急不慢地说:「应是不会对身体有损,不过这毕竟是你自己炼出来的丹药,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它有什么作用,丹药的效果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不如你先去找清临看看?」 见池鱼一下子有些迟疑,不死橓又说:「这个点她应是还没睡,若再晚些……」 玉清临的作息十分不规律,她总是在修道上一有领悟就不分昼夜地锻造、修炼,常常夜深人静地时候在后院捣鼓着打铁,又在日上三竿的时候补眠。 池鱼不过跟着玉清临修炼了几日便也发现了这一点。 往日她不太理门派内事物便也罢了,但哪怕收了徒儿,玉清临仍然我行我素地保持着和寻常弟子不一样的作息,因此时常是教着教着感到乏了就让池鱼一个人在露台上练习,自己跑去睡觉了。 原先池鱼只觉得这师父真有个性,洒脱的性子十分对她口味,现在更觉得这日夜颠倒的作息好得不能更好了。 因此不死橓话音未落,池鱼就急沖沖地向玉清临的屋子跑去。 「师父——」 第18章 18、狼毫成丹 池鱼跑得很急,玉清临的遇霞楼院子里又用木板铺出了一条长长的小路,就听到一串儿「哒哒哒」的声音一路跟随着池鱼的脚步一起跑进了遇霞楼。 老远就听到池鱼唿喊的声音,才沐浴出来的玉清临困惑地从寝室走到客堂:「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两个人在这不大的堂屋两端打了个罩面,却都生生站在了原地。 「你是谁?我师父呢?」池鱼吃惊道。 玉清临斜眼扫了过来,慢悠悠地使了个法术,将半湿的头髮弄干,随后双手抱胸,笑得千娇百媚,却又让人觉得有些危险:「你要不好好看看?」 「……」池鱼眼睛瞪得更大,人向后仰了一点,似乎准备往后退一步。 可是玉清临却制止了她:「不许动,站那儿。」 也不怪池鱼没有认出玉清临。 平日里的玉清临哪怕一日都在屋子里不出去,也总是画着很浓的妆。她有许多口脂的颜色,同眼影换着搭配,但是总会拉出一条长长的眼线,勾出千娇百媚的眼尾,哪怕池鱼已经见了她多次,仍然每回都忍不住赞嘆这倾城的容颜。 只是眼下玉清临刚沐浴完,卸去了全脸的妆容,露出了两条细细的秋娘眉,和一双圆圆的杏眼。 她那每日都会盘出不同髮型、簪上各色各样好看髮饰的头髮此刻松散地披在肩头。没有故意被艷丽的眼影和眼线拉长时,玉清临的眼睛看起来和玉清然更相似了。 那双杏眼在玉清然的脸上显得他儒雅温和,但在这张更加小巧柔和的脸上,却让玉清临看起来清纯又无害——仍然是绝世美貌,却和平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模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这张十分幼态的脸,此刻的表情却有些难以言喻。 「小鱼儿,你这是扎什么墨潭里了?」 池鱼从惊讶中回过神,顺着玉清临的眼神回头去看,也不忘遵守那不许动的指令,直愣愣地扭转了上半身过去。 只见她一路跑来的地方,全都留下了黑漆漆的脚印。 「呀!」池鱼哭丧着脸,「师父,我变成毛笔啦!」 * 探测完池鱼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损伤,又听完她说前因后果后,玉清临在院子里足足大笑了半刻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鱼听着那笑声,又无奈又丢人地在平日里打坐练功的露台上不停地跳着——因为玉清临觉得既然只是支普通的毛笔炼成的丹药,那就跳到墨汁「用」尽为止或许就好了。 大概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池鱼踩到地上留下的脚印已经淡到快看不见了,玉清临才终于笑得有些累了,躺在她之前搬到露台边好看着池鱼练功的贵妃椅上揉着自己的脸颊。 也不知道是在玉清临面前丢了回人,还是今夜不施粉黛的玉清临比平日里少了许多距离感。池鱼居然少了许多拘束,得了玉清临的认可,就不再跳下去,走到贵妃椅旁盘腿坐下。 她用手扇着风,一边眨着眼睛观察玉清临,她整个人的气场仿佛和妆容一起被卸去,此时看起来比池鱼还要年轻。 ——不对,池鱼在心里纠正道,她也算是个三百多岁的老鬼了,玉清临本来就比她年轻。 玉清临长吁一口气,对池鱼笑说:「看着我做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师父这样也十分好看。」池鱼真诚地夸赞道。 「那可不是。」玉清临绕起自己一簇头髮,在食指上转来转去,叮嘱道,「你下次可不许再乱吃东西了——靠近嘴边也不行,修士炼出的丹药也是有灵力的,可不是寻常死物。」 池鱼乖巧地点头,这教训她定是记得很牢。不过除了不吃以外,下回她也一定不再手欠,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敢轻易靠近丹炉了。 玉清临看着池鱼坐在塌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寻常丹修总得先学习运气和自己门派的心法,然后再学炼丹。事实上修士炼丹不仅需要熟知丹药所须材料,对于炼丹过程中需要施展多少灵力去催化也必须精准把控,所以未曾修炼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本是不该去盲目炼丹的。丹药的效力不足也就罢了,最主要的是那炼丹的过程中会出现无法预知的危险。」 池鱼乖巧地点了点头,有些后怕:「徒儿知错了,以后一定小心行事。」 「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想……是我弄错了教你的方法。」玉清临摇了摇头,「你甚至都不会用什么法术,扔了个不算正经灵材的东西进丹炉,都能炼出丹来,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或许橓先生亲点你习丹修就是看透了这点,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池鱼很想告诉玉清临,这不是她的问题,不死橓并没有考虑得这么多。 因为不死橓此刻正在她的脑海中感嘆:「有道理,原来是这么回事。」 它对池鱼道:「我的灵力凌驾于寻常灵物之上,树芯的存在对于你炼丹所需的灵材有天然的压制力,这也是我当日指你做丹修的原因。但我忘了一点,既然你的体质与寻常修士不同,自然也不必按照常规的修炼法则来行事。」 丹修能在炼丹中获得修为增进,但池鱼又与寻常丹修不同,她没有半点修炼的底子,却也不会遇到丹炉爆体的危险,所以根本不需要一定的修为才能进行炼丹。 与其让她寻找将树芯灵力化为己用的方法,不如直接开始炼丹,尝试着以此获得属于她自己的修为。 玉清临从椅子上下来踱步,一手握拳在另一只手掌上轻轻砸了两下:「明天我去一回藏书阁翻些古书,看看有没有直接从炼丹入门的法子,再给你带些常用丹药的方子回来。阿鱼就先不必再从术法学起,咱们直接炼丹吧。」 池鱼继续点头,又甜甜地喊了句:「师父。」 「嗯?」 「你掌心怎么变黑啦?」 「……你给我先去好好洗个澡吧。」 随后池鱼被玉清临施法拎起来丢进玉清临后院的小汤泉里,直到将一池乳白色的泉水都染成墨色,池鱼吃下的那支「毛笔丹」的药效才算彻底褪了干净。 也不知道那汤池里有什么东西,泡完以后池鱼觉得自己身上染上了和玉清临一样的香喷喷的味道。 池鱼躺在玉清临的膝头,看她手上一团橙色的光包裹着自己的发尾,正在慢悠悠地烘着湿发。 这种被母亲温柔呵护的感觉,对池鱼而言十分陌生,可一旦感受到了这样的温暖,她却有些不忍离开。 尽管给她带来类似于「母亲」感觉的师父,此刻正顶着一张颇显幼态的少女脸庞,眼睛发亮地给池鱼做着未来修炼的计划。 「万云秘境中常见的草药和灵材好像都是适合做滋补修復类丹药的,这类丹药别的门派需求量挺大,但我们万云阁弟子受伤都在橓先生那边获得治疗,再加上门内也没有丹修,所以灵材遍地长,却也没什么用。虽说止血散什么的也属于是入门级的丹药,不过既然要做就做些有用的,要不还是从增益类的丹药学起,直接去仓库里取现成的灵材用吧。」 池鱼看着玉清临越说越兴致勃勃的神色,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这师父卸了妆后仿佛摘下了面具,从前虽说性情洒脱,但私下言行也还一直端着师尊的模样,现在却突然把那有些幼稚的模样露了出来。 或许是这屋内太过温暖,那一丝若隐若现的香味令人倍感安心,玉清临轻柔的嗓音又婉转好听,池鱼听着听着竟然无法克制地涌上一股困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前她迷迷煳煳里还嘟囔了一句话。 玉清临凑近仔细听,才明白她说的是:「还是要学做伤药的。」 * 玉清临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第二日她就分毫不差地将前一日说给池鱼听的计划中点到的材料和书籍全都寻了过来。 池鱼在炼丹上的天赋果真不负玉清临和不死橓的期待,甚至远比她自己一开始想像的要好上许多。 一些基础的聚气、止血、助眠等初级丹药,池鱼看上一遍流程,将材料放进丹炉后,催动丹炉就能做成,她甚至都不用仔细考虑什么时候需要向炉内传入多少灵力,仿佛一切举动都是顺其自然,丹药就炼成了。 玉清临说是在教池鱼,但其实是在与她一同炼丹,一些基础的丹药她虽然不曾多制作过,但凭着玉清临的修为和极高的领悟力,只要大约明白些原理,落实起来也并不算难。 一开始的时候,同样的步骤同样的材料,池鱼所炼制的丹药药效却总是没有玉清临的好。 玉清临对于步骤的把控和修炼的方法上对池鱼可以说是十分严格,可只要她做得够认真仔细,无论结果是什么玉清临却都不太在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还不停地安慰池鱼:「虽然都是些基础入门的丹药,但我的境界与你相差甚远,有所不同也是正常的。」 但当制作的丹方越来越复杂,对灵力的把控需要更精准的时候,池鱼所炼制的丹药无论是在成功率还是药效上却反而比玉清临更胜一筹。直让玉清临感慨有些东西天赋还是比努力和钻研要重要得多。 随着池鱼开始修炼更多进阶的丹药,当她回头再炼入门品阶丹药的时候意外地发现,那药效竟也和玉清临所出不相上下了。 玉清临这才发现池鱼的身体果然与常人不同,炼丹的过程中竟然对灵脉的冲击和重塑有巨大的提升,池鱼从炼丹上得到的修为提升比其他的修炼方式更高。 「果然如此。」不死橓也欣慰地评价道。 池鱼在心底偷偷翻了个白眼:「老头儿,这种马后炮的事情你就别再反覆提及啦。」 尽管如此,她法术学习的进度依然很慢,在法术上的修炼虽然还是比不上普通弟子,但到底是比一开始快了许多,别说是隔空取物,现在已经能堪堪学会御剑和短距离的移行了。 至于为什么是短距离…… 因为恐高不敢往高处飞的池鱼,自然也是飞不了太远的。 第19章 19、奇怪的幻影 从正式寻到了修炼方法后,池鱼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兔走乌飞。 她的生活每一日都变得极其规律,日出打坐,随后一直炼丹至未时,再向午睡醒来的玉清临学些术法,等太阳西下后便从万云之巅去往山下寻其他内门弟子说话。 自从池鱼学习的丹方越来越难,却更加得心应手后,玉清临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在丹术上多指点池鱼怎么做了。于是她更多地花时间将自己于锻造术上修行时,对如何创造新武器的心得教给池鱼,让她学着自己摸索制作丹方背后的原理与共识,在炼丹的同时开始思考如何创造丹药。 两个月下来,池鱼不仅仅是在炼丹的修行上以日行千里的速度飞快进步着,如今也同内门弟子十分熟悉了。 她便发现,这万云阁的弟子们不仅是性格脾气上与传说中清冷的仙人没半点关系,就连生活习惯也不如传说中的远离俗世。 修士的一生那么漫长,总不能只有修炼一件事情。于是万云阁四百来名弟子,在这悠长的岁月里发展出了五花八门的兴趣爱好。 尤其是内门弟子们,本身修为和天赋都超出了常人一大截,对于心法的领悟能力也比外门弟子快上许多,虽说也有如费宵明那样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下秘境或是闭关的修士,大多数弟子的空闲时间还是很多的。 曹莹莹闲下来便会四处找弟子闲聊,看大家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者在修行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池鱼原先面对曹莹莹的温和与细心总觉得有些不知怎么应对,仿佛白白欠下了人情,可后来她才发现有些人就是天生一副古道热肠,从不求回报,最高兴的事情便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真能帮到需要的人。 摸准了这一点,池鱼一口一声莹莹姐长莹莹姐短,莹莹姐最好了,将曹莹莹哄得快找不着北。 全当是她的报答了。 与曹莹莹关系极好的涉川是一个同样修行了几百年的修士,却至今仍是外门弟子。涉川不及曹莹莹那样擅长与人交往,见到不太熟的人便面红耳赤说不上什么话来,但她有着一双万云阁最巧的手,万云阁弟子们的私服大多都出自她的手。 池鱼与她相见第一面就发现了这一点,涉川比自己还要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便也不多话,此后每回同曹莹莹去拜访这位「师妹」的时候,就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陪着她绣花。 没过几天池鱼就收到了好几条裙子,是涉川让曹莹莹转交给她的。 还附带了条音讯,说池鱼年龄不大,总见她穿白色的裙子实在是太过沉闷了些,小女孩儿就应该用些光鲜夺目的颜色,故做了几套嫩黄、粉紫色的衣服送给她。 感动得池鱼亲自将前几日攒下的所有用作打坐时增加吸取灵气速度的归元丹一併送给了涉川作谢礼。 除此以外,池鱼最喜欢去的就是傅沅的院子了。 万云阁大多弟子早就辟谷,并不需要进食来汲取身体所需。 可傅沅别的没什么爱好,最喜欢做菜餚,据她介绍没修行之前家里是经营酒楼的,从小就混在后厨里,什么新菜要上了都先过她的口。 修道这几十年她一身厨艺无处施展,甚是不理解修炼成仙若是连美食都不能品尝,那多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于是纵使知道吃太多对修炼净体有损,傅沅仍是我行我素地在院子里支了个灶台。 但池鱼的身体可对什么净不净体的没多大讲究,她可对这人间的美食太感兴趣了,来了万云阁后最惋惜的就是再也吃不到初入人世时在客栈吃的美食了。 最初与弟子们还不太熟悉的时候,池鱼只是在傅沅主动给她捎来糕点的时候佯装难以推辞地接下,等于那些弟子关系越来越好以后,池鱼每日酉时都会十分积极地去傅沅那边报导。 无论傅沅做的什么菜系,用了什么调料,池鱼都来者不拒,还能用天天不重样的词把傅沅的厨艺夸上天去。 有池鱼对自己做的饭菜的捧场,傅沅顿时遇到了知己,这些日子来宛若打了鸡血一样,日常修行完毕就钻进小厨房,从早捣鼓食材到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泡在傅沅院子里的日子,池鱼还经常遇到隔三差五来蹭饭的常载。 常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技艺,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后山招猫逗狗地给那些灵物们找不痛快。有时能在晚饭时分给傅沅带几只灵鸟蛋作加餐,更多时候则是带着一身不知什么动物的毛和破破烂烂的袖口,等着蹭完白食后再去找涉川补衣服。 这日池鱼去傅沅那边的时候遇到的就是空手而归的常载。 常载一进门就夸张地对换上了新衣服的池鱼喊道:「二师姐!两日不见,你怎么变成番茄炒蛋了?」 池鱼低头看了看自己水红色的上衣和腰下姜黄色的裙摆——确实有那么点番茄炒蛋的味道。但被常载这般没有审美地瞎比喻,池鱼也不觉得生气,她将裙子的褶皱扯开了些,高兴地给常载和傅沅展示道:「你们看,涉川姐还给里面绣上了好多尾锦鲤呢。」 那红色的小鱼绣得生动又活泼,随着池鱼走动才会若隐若现地露出来,精緻又有新意。 门派里的弟子们虽然喜好各有不同,但年龄摆在那边,除了玉清临喜欢穿些浓郁华贵的色彩,大部分弟子的服饰都偏向清淡素净的,对于涉川来说实在是满腹才华无处可施。现在倒好,一股脑儿地在池鱼的衣服上展示了出来。 连傅沅这样沉稳的性子看了都被惊着好几回。 于是她一边夸赞着池鱼这身衣服,一边将刚出炉的鸭腿塞进常载嘴里:「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多吃点堵住你的嘴,过几日天热了可不做烤鸭吃了。」 常载被烫地飞快取下那鸭腿,用手快速扇着舌头哈着气,眼泪汪汪地点着头。 一开始池鱼还会被二人这样的相处模式逗得忍俊不禁,现在早就见怪不怪地把手边的凉茶递了过去,动作做得已是十分顺手。 「还是二师姐好。」常载嬉皮笑脸地说。 「二师姐可不会做烤鸭给你吃。」池鱼笑眯眯地道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两个月来,她已经适应了「二师姐」这个名号,甚至也会和弟子们互相开开玩笑。 可这一次她同常载玩笑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却突然消失了。 池鱼用力地眨了眨眼,又甩了甩头。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傅沅关切地问。 池鱼摇了摇头。 不是不舒服,而是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她在常载的头上看到了一团之前并未发现的、若隐若现的幻影。被白雾包裹着的幻影里是一个与常载长相十分相似的男子,却是人到中年,面黄肌瘦,此刻正坐在一个轿子里,颤颤巍巍地掀开那轿子的门帘,同一旁的小厮说着什么。 池鱼揉了揉眼睛,再重新抬头看去的时候,那男子变成更加病恹恹的模样躺在了床上,似乎正在与家人交代后事。 她就这样一会儿看看常载头顶的幻影,一会儿又看看常载本人,目光飘忽不定,连常载这样大条的性子都有些奇怪了起来。 于是池鱼将心头的疑虑暂且埋下,对满脸困惑的常载扯开话题:「说起来后山的灵兽真是有灵性,常载哥回回搅得它们不得安宁,却最多撕扯下衣服,弄乱些头髮,并不会真的伤害到你。」 常载便捋了捋头髮,真以为池鱼是在关注他被灵兽扯乱的髮型,然后哈哈大笑:「那可不是,咱们后山那些灵物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些把式对它们来说和挠痒也没什么差别。」 池鱼其实也很想去后山的秘境和那养着灵兽的洞穴里看看,但是她虽然在炼丹上格外出色,可至今所学的术法仍然和那黄口小儿会的差不多,甚至面对灵力低微的勐兽也没有半点自保能力。玉清临不允许池鱼去那些地方她便听话不去,尽管她知道有不死橓在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池鱼没听明白常载指的大世面是什么,却也不急着问,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早已经习惯常载这说三句只能信一句半的风格,因此就这样安静地等着他自己把话说完。 可是接话的却是傅沅,她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实话,你同当年的大师兄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惜了。」然后傅沅耸了耸肩,就没再说了下去。 常载也默默地啃起了那鸭腿,神色上颇有后悔提起这个话题的意思。 池鱼忽然陷入了沉思。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穆周山了。 自从那一日在留春居「不欢而散」后,池鱼一直有些担心再下一回见到穆周山的时候应该要怎么相处,却不料两个月过去了,二人竟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听闻穆周山一向是只在晨课的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余时间若是没有任务外出,他就自己寻一僻静处修炼。 也是那日之后池鱼多问了不死橓两句,才知道穆周山竟是这样不要命似的用绝境来倒逼自己增长修为。 池鱼至今还没有参加众弟子的晨课,也总是日落后才下山,她的作息就这样和穆周山错了开来。而自从穆周山知道留春居有人之后,也将偷存下来的伤药换了个地方。 于是这万云阁唯二两个亲传弟子,住的那么近,却已经许久没打上照面了。 冷不丁听常载与傅沅提起穆周山从前的模样后,她才将这样的穆周山和那日初入山门听到的弟子们口中会悄悄摸摸批改作业时「报復」同门的大师兄形象联繫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池鱼一下子就明白傅沅那句「可惜了」是在说什么。 因为她也忍不住有这样的感慨。若是穆周山这一世不曾在十六岁的时候遭遇这一切,该是个多么耀眼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回去之后池鱼才将这在常载头顶看到的奇怪幻影说给不死橓听,然而不死橓对此却一无所知,倍感奇怪。 「但我在傅沅姐头顶上什么都没有看到。」池鱼说,「回来的时候我特地绕去莹莹姐那处送了糕点,她的头顶也有幻影。」 池鱼看到的曹莹莹则要比她现在的模样年幼许多,身穿打着许多补丁的粗布衣裳,正捧着碗等着粥棚开张。她盯着曹莹莹的头顶看的时间有些久,引来了曹莹莹的疑问,池鱼便忙挥了挥手道没事。 走前她又回头看了眼,便见到那个幼年版的曹莹莹手中不仅拿到了一碗粥,还被塞了两个大大的馒头。 「一开始我猜测那是否是常载的未来,还当自己生出了什么占星的能力,可是看到莹莹姐的幻影却又觉得不对。这莫非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可常载哥那幻影中的人明显快不行了。」 不死橓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作者有话说: 总是出现在别人嘴里的大师兄就快上线了 第20章 20、师父要远行 从池鱼找到修炼的门路后,玉清临反覆给她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然后除去教术法的时间,或者在池鱼遇到难题的时候给予点拨,大部分时候她并不陪着池鱼,而是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画那些兵器的图样。 池鱼曾经在一旁偷偷观察过玉清临画图纸的样子,并不如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原来一把武器的打造不仅仅是在锻造的过程中需要锻造术诸多灵力的把控和修为的加持,从绘制图样的时候就须得讲究和谐与完整,因此在这个过程中也需要损耗不少灵力。 玉清临是在给池鱼的新丹炉做图样,哪怕池鱼再三强调眼下的丹炉已经非常好、够她用上许久,玉清临仍然想给自己的徒弟准备一个天下最好的丹炉来修炼。 所以这一日玉清临在清晨就见到池鱼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早来找师父,遇到什么事了?」 池鱼摇了摇她,她发现玉清临的神色有些疲倦,想来又是一夜没睡地研习锻造术。 「想师父啦!」池鱼熟练地跑上前去,挽住玉清临的手。 这些日子来,她发现玉清临是真将她当小女儿疼爱,最爱做的事情之一便是让沐浴过后的池鱼躺在自己的膝头为她轻轻柔柔地烘头髮。 在这样的人面前,池鱼觉得自己说起话来都情不自禁变得软绵绵的,如今私下对玉清临撒起娇来那叫一个炉火纯青。 不过她并不如嘴上说得这么情真意切,真是因为两日没见玉清临就单纯地思念她。 池鱼是想来看看玉清临的头顶上是不是也有一些不同的幻影。 确实是有的,但玉清临的幻影又和池鱼前一日见到的几个不太一样。 她的幻影里是一个固定不动的视角,没有人,只有一片蔚蓝的天,从白天到黑夜,有时飘过几片云,也有时会下起大雨。 昨天夜里不死橓告诉了池鱼它的猜测,那幻影或许与地府不死橓□□的作用有关。它的树枝上挂满了来往鬼魂的记忆,那池鱼在弟子们头上看到的幻影,是否就是他们自身前世经歷的投射? 池鱼一开始还觉得有些说不通:「既然这是由于你承载了亡灵的过往,那为何拥有树芯的我没在回到人间的第一天就能看到别人的前世呢?」 不死橓说不太上来,犹豫道:「或许是因为那时我的树芯与你还并未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而如今你通过炼丹在自己的体内塑造出了新的经脉,方才真正与我的灵力相通。」 池鱼摇头:「那早就与你灵力相通的师祖为何见不到这些呢?」 这个问题不死橓却是有□□分的确定:「因为万云山的我和地府的我,并不能算是完全的同一棵树。」 ——好像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如今池鱼一边与玉清临聊着天,一边偷瞄着观察她头上的幻影,却又对不死橓的说法产生了怀疑。 这又是什么前尘记忆?怎么会有人一世不干别的,只看着天呢? 她单方面觉得不死橓弄错了。 可是当不死橓通过池鱼的眼睛看到玉清临的幻影时,却是彻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阿鱼?」玉清临在池鱼眼前晃了晃手。 池鱼收回胡思乱想:「什么?」 「虽然你是比门派里任何一个弟子都小,但也是个大姑娘了,不会这么离不开师父吧?」 池鱼愣神,她全然没听玉清临后面在说什么,便十分不解:离不开?可玉清临又为什么要离开呢? 玉清临摸了摸她的头,还以为池鱼没从自己要远行一阵的消息中缓过神来:「虽说寒极之地路途甚远,但为师的脚程还算快。我早就为小鱼儿的丹炉做了万全的准备,待採到霜珠,很快就能将其炼好,第一时间就赶回来陪你。」 池鱼很想说她真的不是小孩子了,明明是她一直陪着玉清临,说好听话给她解闷儿。可她又觉得玉清临说得也不错,她就是有一点捨不得玉清临离开。 哪怕自从独自炼丹后池鱼并不是日日去寻玉清临,却也习惯在留春居的北边有一个地方永远向她开着门,屋子里永远有一个人在等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有人等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仔细想来,又何止是玉清临一人会等着她。 每到傍晚的时候,傅沅会做一桌新奇的小菜等她品尝,只要她想,就能和常载有吵不完的架;涉川每回见到她都执意说她肯定又长高了,隔三差五就等着池鱼去取她新做的衣服,最近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顶假髮,说学会了些民间女孩儿时下常见的髮髻,等着要选好看的给池鱼梳上;还有在千级石阶前向池鱼伸出手的曹莹莹,从此以后无论何时见到池鱼,都第一时间向她伸出双臂,等着她去怀里娇声抱怨炼丹不易。 池鱼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过了一整日,一颗新的丹药都没炼出来,晚上也完全不记得傅沅到底做了些什么菜。 等回到留春居后,池鱼在院中的枯树上躺了许久许久,思考着她来万云阁两个多月遇到的人和事。 恰逢今夜不是个晴朗的天气,整片天空阴沉沉的,明明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空气里却有着夏日特有的潮湿和闷热。池鱼不习惯用那些本来就不太顺手的法术将自己与这令人不爽利的空气隔绝开来,只好默默承受着这令人难受的压抑。 倒也与她的心情十分吻合。 不死橓看出她心情不佳,一整日都没打扰她的出神。此时夜深人静,才低声问她:「阿鱼……」 「莫要担心,我没什么事。」几乎是同一时间,池鱼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相处下去不太好。」 「你不喜欢万云阁的弟子吗?」 「喜欢呀。」池鱼毫不犹豫地回答,「太喜欢了。」 她很难想像这世上会有任何人不喜欢这群至纯至善的弟子。 他们对池鱼的好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没有任何的怀疑和顾虑,全身心地在第一时间接纳了她。哪怕她来路不明,毫无根基,却才入门就被不死橓亲点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然后又成为了许多弟子努力了几百年都不能企及的亲传弟子。 并没有一个人对她心生不满,或是妒忌她运气太好。 可是坏就坏在,她太喜欢万云阁的一切,不知不觉与这人间走得太近了些。 「树老头儿,你不急吗?」 「不急。」明明池鱼没有将那话说得明白,不死橓却是直接回答了她。 「可是我着急。」池鱼说,「你看我也有了自己的运转灵力的方法,虽说术法上总不得技巧,炼的丹药却大多都能达到上品级别。树老头儿,我可以出发去寻你想要的灵器了吗?」 不死橓无奈道:「还不行,不过你待在万云的日子也不会多了。可是阿鱼,人间不好吗?」 可听不死橓真道出了池鱼想要的答案,她心头竟然涌上了一种不知所措,和莫名的难过。 池鱼不禁在心中苦笑,怪她自己不好,醒悟得太晚了些。 「当然好啊,不然我为什么急着要投胎重返人世呢。可是树老头儿,这是不同的,这一段人间的路再好,我也一定要离开这里,所以我不能眷恋万云阁的一切。可是……我这一次离开,又是在为了从此以后生生世世能留在人间而努力。」 这话讲的拗口又别扭,池鱼把自己都逗笑了,一整日萦绕在她心口的阴霾也全都散了去。池鱼的语气都比方才轻快了些:「对了,你说我待在这里的日子为何不多了?我要去别处歷练了吗?」 不死橓应了一声,又道:「待司轩回来,你便知道了。」 * 池鱼没等来掌门师伯,却先等到了第二日玉清临交给她的一封信。 昨日玉清临才刚和池鱼说要去寒极之地寻找霜珠给她做丹炉,夜半竟已经启程,实在是叫人感慨万分,难怪这剑道说不修就不修了,能半路出家做锻造师的人,得有多大的魄力和行动力呀。 玉清临走前还将池鱼的修行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既然无人教她学术法,而池鱼现如今也已飞快地进阶到了筑基后期,虽然还是门派弟子中境界最低的一个,可要她去晨课跟着练习术法却也问题不大。 于是信中她便告知池鱼,她已经同玉清然打好了招唿,明日池鱼就可以去参加晨课。 池鱼还没从玉清临离开得太过突然带来的怅然若失中走出来,就被这个消息砸得不知所措。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惶恐。 「若是我学得不好,会不会给师父丢脸?」池鱼说完又摇了摇头,倘若她真落下门内弟子太多,怕是只会得到一群内外门弟子热情的帮助。 她一时也说不准是欠下更多的人情还是纯粹的丢人更叫她心生担忧。 看完信后池鱼忽然就忙了起来。 她给傅沅、涉川发了道音讯,说今日有事不能前去了,便一头扎进了丹炉灰里。 不死橓也不同她交流,就静静地看着她忙活了一整天。 一直到深夜的时候,池鱼才将炼了一天的丹药,同之前存下的那些分门别类摆开,然后分成许多份用不同颜色的布袋装好,再统统收进干坤盒里——普通的干坤袋都已经装不下这么多的丹药了。 「给金丹初期的弟子送的是增加吸取灵气速度的归元丹,金丹中后期的则是鍊气丹,好有助于他们运转心法,到了元婴期可能就用不上这些基础的丹药了,所以我给内门弟子们大多准备了回辰丹,若是有所顿悟时一下子耗费了太多精力在领悟道心上,用了这个不仅能增加经脉恢復的速度,说不定还能提高领悟的境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这是她之前根据那归元丹和鍊气丹的方子改良的,经过常载十来天的测试,居然真的对提升修为小有帮助——想来就算那些元婴后期的弟子们吃了没什么用,至少也不会有害处。 不死橓笑道:「你嘴上说着不想与人间交集过深,那这又算是什么。」 池鱼手上拿着一个与其它布袋颜色全然不同的锦囊,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青冥色的小瓷瓶,在手上把玩了一下,又塞回袋子里。 她犹豫了一下,没把那锦囊一起放入干坤盒里,而是留在了床头梳妆檯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答不死橓:「他们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们,一码归一码。等我全都还完了这些感情,便不欠他们什么,也算彻底与尘世划清界限了。」 作者有话说: 还是过渡_(:3」∠)_没想到会写这么多 第21章 21、我的礼物呢? 这日的晨课轮到的是半年一回的有关其它门派的歷史与演变,池鱼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对她来说没什么必要学习,就开始观察期周遭的弟子。 池鱼还发现,她若是不想看那幻影的时候,别人头顶的幻影就会消散,只有在她想将那记忆看个分明的时候才会重新浮现出来。 她逐渐接受了不死橓说的那幻影就是前世记忆的事情,便想仔细查看周边弟子的前世。可是池鱼作为亲传弟子,案几放在了众生坛最前方,与穆周山的一左一右并排摆放。 池鱼不敢四下张望,便只好看向玉清然。 可是玉清然的头顶什么都没有。 池鱼用力眨了眨眼:「树老头儿,出什么问题了吗?我怎么看不到师伯的前世。」 不死橓道:「或许是因为……这就是清然的第一世。」 「那为什么我在师父头上能看到幻影?虽然那前世也十分古怪来着。」但至少说明玉清临是有过前世的。 不死橓忍俊不禁:「他们今世是双生,并不代表世世双生。」 「可你那日同我说,穆周山的父母没有走出他们前世的命运,我还以为有些东西……比如亲人、朋友和归宿都是既定不会改变的。」池鱼摇了摇头,「如此说来,大师兄两世都能与同样的家人重逢,倒也是别有缘分了。」 可池鱼说完又顿住了。 这样的缘分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那些没有记忆的人来说,浑然不知这是久别重逢;但对于穆周山这样带着记忆重来一趟人世的来说,重逢与註定的惨剧相伴而生,倒不如不要那缘分更好一些。 说起来……她是不是能看一下穆周山的前世? 池鱼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她是真有点想知道穆周山的前世还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将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养成这么个变化不测、阴晴难定的人。 还有那个与她有着相同姓名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人? 池鱼心想,我替她跳了一回城楼,也算有些交情,所以多生了几分兴趣也不奇怪。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往身侧看去一眼。 直到晨课结束,池鱼都没能做好万一与穆周山眼神对上,她应该作出什么表情的准备。 是要立刻回头,装作看向别处,还是大大方方相视一笑? 「罢了,以后还会见面,下次见到再看吧。」池鱼对自己说。 但这个下次见到来得太快了一些。 人间感情,是一来一往就可以还清的吗? 池鱼说不上来。 但那日晨课结束后,池鱼拜託曹莹莹与她一同将准备好的礼物分给其他弟子时,弟子们收到丹药后脸上纷纷流露出惊喜和感谢的神情,让池鱼对自己犹犹豫豫之举有些不满的心情轻快了起来。 弟子们都已知道池鱼在炼丹上的天赋,尽管大家接触的丹修不多,却也知道能在短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炼出这么多丹药来,绝非普通丹修能做到的。 归元丹和鍊气丹虽不是什么上乘的丹方,也用不到多么珍稀的药材,只是所需耗费灵力不低,对修为高一些的修士没太大帮助,而真正需要它的修士大多也花不起这个代价去买来辅助修炼。 因此虽然对于低品级的修士效果显着,集气丹甚少在市面上流通,只有那些非常有钱的弟子根骨不佳,又惰于修炼,才会花大价钱买这药丸当饭吃。 可是池鱼这个才修炼两个多月的丹修居然一下子能拿这么多出来,她还不仅局限在照丹方制作,甚至自己改良了更进阶的版本。 池鱼的礼物是真的送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第一次被这么多弟子包围起来的时候池鱼还觉得有些侷促和不安,但她这次站在众人瞩目的中央时,却十分泰然自若。 她对不死橓说:「你看,这恩情一还,我就觉得和大家相处起来舒服多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从前你没把自己当做万云的一员,但如今你已经彻底融入了这里,所以再无不安呢?」 池鱼微怔。 远处曹莹莹和傅霈站在一起,看着将池鱼围起来的团团众人,曹莹莹说:「原先总有点担心阿鱼的性格过分谨慎了点,现在倒是好多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常载也挤到中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名,池鱼就用手捂着嘴和大家一同笑了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傅霈回她:「嗯,会越来越好的。」 人群中正有个外门弟子拿着归元丹当个宝贝式的反覆对着阳光翻看,说道:「还是小师姐好,大师兄初见咱们的时候可是从我们那宿舍每个人干坤袋里取了点益气丸走呢。」 「我那可没什么好东西,于是被大师兄敲诈了两碟桃酥。」 「小时候的大师兄一撒娇谁都没辙,我更惨,贡献了两个银髮冠呢,后面才反应过来小小年纪哪儿用得到什么发冠。」 「俞峰哥说的可是我今日戴的发冠?」一个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大师兄过来了。 池鱼抬头,就见到人群中分出了一条小路。 弟子们嘻嘻哈哈地回头看去,池鱼却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和姿势看向穆周山。 他的声音听起来清冽磁性,早就没有那日在留春居相遇时的虚弱无力。 那日分开后,不死橓只告诉池鱼说穆周山是因为每夜都勤奋下秘境修炼,偶尔遇到兇险之事才会受伤归来。 现下看到穆周山,池鱼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穆周山周身情况——外表无伤,步伐轻快,想来早就修整得当,近期应也是没再受大伤了的。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上正拿着一叠符咒,轻轻拍到那个叫俞峰的外门弟子伸出来的手上。 光是看这身姿打扮,说穆周山是那俗世里的俊美书生也不为过。 可他端着个大师兄的架子,说出的话却没有半点文气在身:「俞峰哥怎么只记大师兄不好的地方,我可替你写过不少术法史作业呢。」 俞峰将手上的符咒作业分发给周围的弟子们,一边大笑两声:「是啊,写的一塌煳涂,害得我被二师尊罚在藏经阁抄了整整两周……抄了什么来着?」 周围的弟子笑作一团。 只有池鱼孤零零地站在那边,与那欢快松弛的氛围彻底隔绝开来。 她正看着穆周山的方向愣神。 方才她刚一见到穆周山,便觉得大好机会从天而降,犹豫纠结了一整个早晨,现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看看穆周山头顶的幻影。 可她什么都没看到。 与玉清然头顶完全没有幻影不同的是,穆周山的头顶虽然有幻影的雾气,但那是一片浓郁的黑色,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泛不起任何涟漪。 池鱼皱眉,她不明白这黑色是什么。是穆周山前世的记忆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是说……他的前世被隐藏了起来,她看不见? 可无论是哪一种猜测,池鱼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穆周山啊穆周山,为什么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不死橓通过池鱼的眼睛看到那一团黑雾时,有些苦恼等下应该怎么同池鱼解释,可出乎它意料的是,池鱼没有问任何一个问题。 她只静静地看着穆周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穆周山注意到了池鱼古怪的神情。 平心而论,前几次与这师妹的相见实在不太愉快,她若是讨厌了自己也十分正常,可是此刻她的表情却实在难以描述,连穆周山这样活了两世自以为精于察言观色的人,一时也看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他在俞峰肩膀上拍了两下,往前走了一步。 只是他方一挪步,就看到池鱼身形往后靠了靠,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所以一做出来她就挺住腰背,想克制自己躲闪的反应。外人看来她只是轻微地一晃,可是穆周山却能感觉到池鱼虽然脸上挂起了客气礼貌的微笑,整个人从头到尾却都紧绷了起来。 穆周山看着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侷促,突然觉得心中被一种恶劣的愉悦填满。 天知道他这些年带着这么些秘密,却要在弟子们面前伪装成没心没肺的小少爷有多不容易。 穆周山总觉得万云阁从上到下坦坦荡荡,只有他一个人躲在阴暗处,既贪恋太阳的温暖,却又觉得自己不配走到那光明之处。 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可也难免有时候会觉得孤单。 如今好了,有人和他一样表里不一了。 虽然这个「表里不一」和他自己的完全不同。 若是池鱼能听到穆周山内心在说什么,恐怕只会摇头否认他。 因为他们的表里不一,明明是相同的。 但池鱼听不见,她就只觉得这会儿大师兄的笑容有些诡异。 然后就见到穆周山大咧咧地对池鱼伸出一只手:「听闻二师叔与师祖这样用不太上丹药的也收到了师妹的安神丸,小师妹,我的礼物呢?」 「……」 池鱼当然是没有给穆周山准备礼物的。 据说穆周山忙于修炼,每回一下晨课就消失无影了,便想着等他离开后再给弟子们分发礼物。 却不料他今日杀了个回马枪,带着一叠批改完的符咒作业回众生坛了。 于是池鱼一下子就被问住,一时答不上话来。 「是啊,你为什么不给周山也准备一份呢?」不死橓也有些不解。 池鱼义正言辞地回不死橓:「万云弟子都待我好,所以我要回报他们,大师兄有待我好吗?」 第一回 见面就差点杀了她,第二回见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第三回见面又要杀她。 知道是误会以后池鱼好心地送他回房,却连声谢谢都没收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不死橓一时失语,「可是红尘一境里他也替你挡去了落石。」 池鱼在心中点头:「虽说那幻境崩塌也不是我的问题,但你说的不错,他到底也算是救了我一回,便与我初来人世那一夜的威胁相互抵消吧。可这不是他还得罪了我第二回 吗?哪有我还给他好处的道理。」 同不死橓说完,池鱼就觉得底气足了一些,微微张大嘴巴,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语气里满满都是歉意:「我……我给大家做丹药的时候只做了内外门弟子的份,没算上师兄的……是阿鱼考虑不周,以后若是有机会定给师兄补上。」 穆周山闻言低头轻笑,若说她真因之前的事情怕了自己,又怎么会特地弄出这样的疏漏。 她这样说,意思就是没有机会了。 穆周山原本那夜之后只想与池鱼桥归桥路归路,他在彻底回忆起从前后便决心要走一条同万云阁弟子不一样的道,便刻意与弟子们保持开距离,就怕若是有一日刀剑相向,彼此都会割捨不下。 但是池鱼不一样,他与她全然不相识,那么也再没有培养感情的必要,表面上能做对平淡不失礼的亲传师兄妹也就罢了。 可这一瞬间穆周山对池鱼起了些兴趣。 他皮笑肉不笑地向前微微弯腰,眼神里全是戏嚯,凑近池鱼道:「那可千万不要再忘了。」 第22章 22、他的礼物 傍晚在傅沅那边吃饭的时候,池鱼吃得不大心安。 她第一次感受到被正儿八经留了作业的困扰,原先就算哪一天的术法学得不好,第二日再缠着玉清临问上几回,若是实在学不会也就随它去了。 玉清临知道她这根骨和修行方式与常人不同,从不在术法上多逼迫池鱼什么。可如今上了大课,有周围哪些努力修炼且成效颇高的弟子们与她做足对比,实在是…… 叫人很难一直不思进取地随缘下去。 「说起来,阿鱼上回让我帮着催长的牡丹怎么样?我从前只悄悄给那番柿施法催长过,可能是万云峰地势偏高,长得忒慢了些,可也不知道是凡间的植物长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不适应,还是我施的法术不好,那番柿可难吃了,所以我也说不好那牡丹还能不能用。」傅沅甚少说长段的话,唯独与那食材有关的话题才会多讲几句,「你要那牡丹是做什么的?」 「长得好极了,味道比从前在人间闻到的时候还要浓郁呢!我想试试看能不能炼出髮油来。」池鱼回她。 「炼成了吗?」 「失败了。」池鱼一脸扫兴和愧疚的模样,「倒是浪费了傅沅姐的培育。」 傅沅往池鱼手中塞了两碗冰粉,安慰她说:「不浪费,你若还要我随时再帮你。我给你准备了夜宵带走,吃点甜的,别愁眉苦脸的。」 回寻芳阁的路上,不死橓才问池鱼:「所以阿鱼,你给周山准备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池鱼托着那放着两碗冰粉的小托盘走得很慢,闻言轻轻挑眉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可是周山最不喜欢的就是花了。」不死橓顿了一下,迟疑道,「要不……这礼物不送便不送了吧。」 池鱼笑得十分无奈:「您老这话说的,我虽不是以德报怨的大善人,却也不至于做个故意害人的老鬼。」 穆周山对花粉过敏,这是池鱼从几位同门口中得知的。也正因如此,万云峰上下没有一朵野生的花,原本种着的那些在弟子们知道穆周山对花过敏后,全都被搬去了离主峰很远的一座山头。 可是穆周山是喜欢花的。池鱼自己猜测道。 初见那日在常宅的时候,池鱼看到穆周山擦手用的一块青色手绢的一角,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木兰。 红尘一境里她与穆周山相拥的时候,池鱼闻到他的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味道,那是一种清涩的花香,混杂着雨后泥土的腥味,却是十分好闻。 而他方才在众生坛上凑近池鱼的时候,池鱼再一次闻到了这股香味,淡淡地萦绕在穆周山身侧。 那时她已经知晓,这是杜鹃花的味道。 「杜鹃虽无花粉,香味清淡,却有弱毒。」池鱼解释说,「长久用着总是不好……虽然可能对修道之人也没什么大损伤。」 「可你明明才说,送礼只是因为不想欠下弟子们的感情,又为何还要准备周山的礼物呢?」不死橓的语气中有一些调侃的意味。 池鱼却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了一道分岔路口。往左上走去就会通往穆周山的留春居,往右下便会回到她的寻芳阁。 「因为他不一样。」 不死橓一时怔住。它原本对池鱼竟然和穆周山一样有些心口不一的性子感到有趣,却不料她竟说得这么直白。 池鱼说:「我不欠大师兄什么,相反,我正在思考是不是应该让他欠我更多东西。」 「我对他有所图。」她忽然笑得如同一只居心叵测的小狐狸,问不死橓,「你说或许很快我就不能留在万云阁了,那我要去的地方,可以将穆周山一同带走吗?」 穆周山对灵器厌恶的来源池鱼已经全部知晓,他似乎也不再在意是否要将私下的面貌暴露在她的面前。 倘若他知道七苦灵器现世会给人间带来灾祸,那么他应该是会出手的。 明明没有相识多久,池鱼却十分肯定这一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无端地相信,那私下有着心狠手辣一面的大师兄,绝对不会容忍其他凡人再遭遇他遭受过的一切。 池鱼特地去问过曹莹莹、傅沅常载他们有没有在歷练中遇到过什么危险的事情,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而且这遇到危险的频率十分高。秘境中会诞生出什么样的灵物、拥有何种能力都是未知数,因此即使他们在与其他修士切磋、交手的过程中多占上风,却还是避免不了在秘境中受伤。 哪怕是如穆周山这样,在万云阁弟子中天赋都能排得上号的人。 不死橓嘆了口气:「阿鱼,非我自夸,但你可能未曾与除了植物灵材以外的灵物交手,所以尚且不明白我在灵物中,究竟意味着什么。你总该相信我能保护好你,不然我怎么放心让你替我收集七苦呢?」 池鱼却反驳了不死橓:「那如果我遭遇到的危险,不来自于灵物,而是人呢?」 可她几乎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的。 将那丹药研究出花儿来,能抵御住来自其他人或是物的任何一击吗?莫说是人外有人,穆周山如今年纪尚小,天赋再高不过才金丹后期,若他真的想杀了池鱼,她也是没有半点还手余地的。 池鱼不是不相信不死橓,她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人心。 她想对穆周山好一些,让他多欠下自己点人情,未来便可以没有负担地借他一程东风,寻得那些灵器。 万一真遇到了险境,想来那时穆周山接了她这么多好处,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也不至于真见死不救。 不死橓却接不上话来。 它不需要考虑这些,因为池鱼要去的地方,本来便是要穆周山同行的。 不死橓沉默了一阵,才假装深思熟虑后答应她:「可以。」 池鱼原本以为她还要花上些功夫才能说服不死橓,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得到了首肯,实在是超出她预料。 却不知道她的这个要求正中不死橓下怀。 它甚至都不需要编理由哄骗池鱼将来同在她看来颇不对付的大师兄一起出行了。 一人一树各自打着小算盘,都获得了想要的结果。 池鱼重新迈出了步子——向着左侧的云梯走去。 傅沅无意间竟然还给了她一个去寻穆周山的託辞,就当两碗冰粉她一人吃不下,刚好路过便想着给大师兄捎带一份。 理由充分,还显得她心中能想到大师兄,十分完美。 池鱼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往留春居走去。 可走到留春居门口,池鱼便觉得不大对劲。 留春居的结界居然是打开的。 池鱼对于灵力十分不敏感,所以她至今仍然不能通过灵力来区分修士,可是她还没走入留春居,便发现里面不止有穆周山一人。 那是一股十分霸道强悍的灵力,让人一旦察觉它的存在就很难再忽视。 池鱼心下一惊,她第一反应便是,穆周山这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她刚想问不死橓这灵力的主人是谁,便听得院子里有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似乎是鞭子抽打在地上发出的。 未等不死橓回復,池鱼竟然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院中。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幅不曾想像的画面。 院中确实有两个人,穆周山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正对着院门的是一个池鱼从未见过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长着一张硬朗的面孔,鼻樑高挺,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眉头紧皱,两片薄唇抿在一起,听门口有声响,便抬头向池鱼望来。 好生锐利的目光! 几乎不用多想,池鱼就知道这男子是谁了。 偌大的万云阁,她不曾见过的、又有能让穆周山在跟前跪下的,除了掌门司轩还有谁? 先前池鱼遇到的万云阁中那些境界颇高的修士,比如玉清然玉清临,甚至是尹兆这样整个修真界寥寥无几的渡劫后期大拿,其实在门派内都是刻意收着自己的灵压的。 所以日常相处起来,池鱼并没有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灵力之间的差别。 可她见到司轩的时候,却明显地感受到了一股浓厚的压迫感。池鱼知道这压迫感并不是冲着她来的,但是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境界的碾压。 司轩从周身的灵压,到他孤傲凌冽的神色,处处流露出的都是一种来自强者与生俱来的绝对威严。 这威严还与尹兆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不一样,更有攻击性,也让池鱼无法抑制地心生后悔。 她管那穆周山做什么?谁还能在留春居的地界让他遇到危险不成?她就不该进来。 穆周山也抬头看了过来,他额前的碎发此刻全都被汗打湿,整张脸十分苍白,嘴角洇出两道血迹——似乎与那日他出现在寻芳阁的场景有些相似。 却又有点不同。 那日穆周山浑身是伤,但此刻他一身白袍有些凌乱,却并没有任何血迹。 池鱼往他身前看去,便在司轩手上见到了一条隐隐泛着红光的鞭子。 想来方才在门口听到的声响,应该就出自这条鞭子。 好厉害的武器。池鱼知道这场合不对,却忍不住感嘆道。能发出那样的声响,定是用了狠劲鞭笞,看穆周山的模样伤得极重,却不留下任何痕迹。 池鱼的目光停留在司轩的手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为什么司轩握着那鞭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穆周山是做错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打他,却打在徒弟身上,痛在师父心里? 池鱼心想:掌门师尊的眼神那般兇狠,长得再俊朗都叫人不敢直视,原来内心竟是这么柔软的一个人。 得出了这么一个错误的结论,池鱼忽然就觉得司轩也没有这么可怕了。 于是她抬头,对上了司轩的眼睛。 却感觉到方才那股充斥整个留春居、令人倍感压抑的灵力,一瞬间被撤得干净。 司轩的手抖得更厉害,那鞭子竟直接掉落在地上。 他的声音与他本人给人带来的压迫感十分相符,浑厚、低沉。可池鱼却明显地感觉到,他刻意放缓了语调,甚至在故意收着生硬的语气。 「你是谁?」 第23章 23、掌门司轩 「拜见掌门师尊。」池鱼忙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才回答道,「弟子名叫池鱼,两个月前刚拜入三师尊门下。」 「驰愉,」司轩重复道,「是个好名字。」 池鱼只觉得十分奇怪,这掌门师伯喊她名字的时候一字一顿的,眼神紧紧地锁在她身上,叫她汗毛都立起来了。 于是池鱼忍不住在看向穆周山的时候眼神中带了点求助的问道。 穆周山这师父怎么看起来比他还吓人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属于是师徒一心了。 穆周山也有些不理解,他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父,连内门有几个弟子或许都说不清,怎么会有这样的兴致评价起一个新弟子的名字? 他看着手足无措的池鱼和她无处安放的眼神,那被司轩鞭笞了一晚上的阴郁心情忽然就晴朗了一些。 见穆周山完全没有要解围的意思,池鱼硬着头皮说:「谢谢师尊。」 「不要喊我师尊。」说完司轩又觉得这话口气太沖,又紧忙补上,「叫我师伯就好。」 这话玉清然也曾经对池鱼说过,可是与司轩给她带来的感觉完全不同。玉清然同她说完,池鱼就立刻甜甜地喊声师伯,司轩这样一说,池鱼就感觉接了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忙不迭地点头表示记住了,下次一定。 然后气氛就彻底僵住了。 眼看那股尴尬的气息在师父与师妹之间被诡异地碰撞出来,穆周山却是用一种看好戏的心情在旁边默默观察着。 直到无人说话的时间长了些,他才不怀好意地出言打破这沉寂。 「所以,师妹大晚上的来找我做什么?」 池鱼和司轩几乎同时在心底松了口气。 池鱼从那托盘上拿下一碗冰粉,见穆周山仍然跪在地上,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便顶着那师徒二人的目光把碗又放到了石桌上,细声细气地说:「阿沅师姐说今日多做了一份夜宵,让我给师兄拿过来。」 谎话。 穆周山勾唇,傅沅知道他不爱吃甜食,她话虽不多却一向细心,又怎么会让池鱼特地给他送一份甜点来。 于是他沖池鱼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话里有话地说:「我还当师妹送礼来了,原来是借花献佛啊。」 话音刚落,「啪」得一声,一道鞭子抽在了穆周山膝前的石地上,扬起的尘沙惊得池鱼向后退了一步。 司轩当下便有些后悔这举动,斜睨了穆周山一眼,声色俱厉道:「给我好好说话。」 穆周山忍不住腹诽心谤:怎么就没好好说话了?与他这位开口说啥都带三分嘲弄的师父比起来,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司轩见自己站在院子里,池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肉眼可见的紧张和窘促,司轩想着或许她与穆周山有话要说,就自认为十分体贴地收起鞭子,走去了留春居的门口处,然后回身远远对池鱼与穆周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有话快说,这才背过身去。 「……」原本正想找个藉口离开的池鱼这下直接被架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可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又太不像她,于是池鱼嘆了口气,走上前去。 司轩未叫穆周山起来,纵使他脸上一直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似乎无论司轩说了什么他都不放在心上,可举止仍然坚守着一个徒儿应有的本分,便一直跪在那里。 池鱼第一回 看见跪着的穆周山,还是从俯视这么一个有些高高在上的角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因此她走上前蹲在了穆周山面前,从怀中拿出那个青冥色的小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牡丹花香的髮油。」池鱼莞尔。 穆周山只恨不能立刻将瓷瓶扔出去,即使那瓷瓶封得牢牢的,没有半点味道飘出来,穆周山都觉得自己浑身发痒了起来。 民间制作髮油多用皂荚,与那衣裳上的味道相差不离,他很是不喜;而加入花木精油的时候,却又很难将花粉全然撇去,小时候他也曾用花粉制成的髮油沐浴,味道确实清香宜人,可他洗了一回就浑身发红疹,从此就没有再用过了。 也是机缘巧合下他才得知许多对花粉过敏的人偏偏对杜鹃无甚反应,便起了托人专门制成杜鹃味的香油,虽说杜鹃本身味道不浓,但只要能遮盖去几分皂荚的味道,便也够了。 穆周山看向池鱼的眼神里充满戒备,皮笑肉不笑道:「我记得同师妹说过我不喜欢花的,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我实在用不上。那日我也不过是说笑而已,并非真要刁难,师妹莫放在心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言外之意,是也别来报復他了。 不放在心上,你刚刚特意提它做什么?池鱼心中嗤笑。 「师兄这是度君子之腹啦。」可当她开口的时候,仍是软语温言,「花粉过敏又不丢人,何必遮遮掩掩,我自然不会来害师兄。」 也不知道是不是穆周山此刻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无害又虚弱,还是因为知道司轩在旁,穆周山定然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举动,池鱼胆子一反常态地大了起来,忍不住小小挖苦了一回穆周山。 可穆周山却皱起了眉:「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莹莹姐说的啊。」池鱼有些疑惑,「门内弟子还有不知道的吗?不然整个万云上下怎么会不见一朵花呢。」 穆周山愕然。 他是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己对花粉过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有他自己以为小心翼翼地藏得很好。 他只是不想给大家再添麻烦。可原来不经意间,他还是得了那么多照拂。 甚至见他不愿意被知道这件事,弟子们居然就在十多年里悄声无息地为他做了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说给他听。 「谢谢。」穆周山诚恳地感谢池鱼把这事说给他知晓,尽管一切看起来完全是个巧合。 池鱼向来不知如何应对他人真诚礼貌的谢意,更何况还是出自穆周山之口。 于是她扯开话题,笑吟吟地说:「师兄大可放心使用,这里面定是半些花粉都没有。我把花蕊剔除后,拜託傅沅师姐用灵力催长了这牡丹十日,随后将它们烘干晾晒了三日。最后我才用这牡丹花与茎叶放入丹炉内凝聚成精油,因而保留了花香,却并没有沾染花粉。」 她特地选用牡丹的原因便是它与杜鹃的味道有十分相似的地方,带着些草木特有的青涩,虽不浓郁,这清淡的味道却能维持许久。 也不知穆周山能接受何种味道,选择类似的总不会错。 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好,照在池鱼身上映出一层薄薄的光晕,落在她眼底显得格外明亮,穆周山只觉得她笑着说出的话,温柔又真诚。 穆周山默不作声地打开那瓶盖,随后瞬间就被一股清幽的香味包围,却并没有任何不适。 那味道比檀木清新,又比青竹与荷叶悠长。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香味。 穆周山忍不住谴责自己当真是小人之心了。 他的师妹不仅真的给自己准备了礼物,还比其他弟子更加用心、更加独特——在他几次三番待她不仁后。 这师妹不会是缺心眼吧。 可是既然准备了,又为什么当时故意装作一副将他遗漏的模样? 看着穆周山五味杂陈的表情,池鱼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于是池鱼对着穆周山粲然一笑,从蹲着的姿势站起,还不忘假模假样地捶一捶因蹲着太久而应该有些发麻的大腿,随后压低声音,做出一副要避开掌门师尊的模样,对他说:「师兄需要伤药吗,我明日……」 「不必了。」穆周山打断了她,「那鞭子是师父自己做的,除了疼痛加倍,并无实质损伤。」 习惯了玉清然和玉清临这样温和又几乎完全没有脾气的师尊,陡然见到司轩这样的师父,池鱼在有些惊讶的同时更多是不解。 像穆周山这样天赋奇高又刻苦修炼的弟子实属不多,他是做了什么事引得自己师尊这样不满?而且看穆周山的模样,像是极其习惯遭受鞭打一般。 穆周山看出了池鱼眼中的不解,主动回答说:「我杀了人,自然是要受惩罚的。」 是为了常风那事啊。 池鱼心想,这掌门师尊还真是明公正气,连师祖都并未多计较,她还以为万云阁向来以对错因果论事,并非是墨守成规之辈。 原来只是因为整个门派里唯一象徵规矩礼法的人,之前没有回来罢了。 池鱼侧身向门口看去,原先站在那处的司轩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留春居的门却仍然敞开着。 在她转身的时候吹来一阵风,便掀起了池鱼的披帛,将那海棠色的披帛一边吹落到穆周山那铺在地上的裙角。 那海棠色在他缟羽色的衣摆衬托下,显得更加鲜活靓丽。穆周山不得不承认,池鱼穿这些鲜亮的色彩,要比她最初那身白色的衣服合适得多。 他忽然开口:「你若是能不叫这名字就好了。」 这话说得忒莫名其妙了,闻言池鱼那张小脸忍不住皱了起来。 一个二个的什么毛病,怎么都对她的名字上些奇奇怪怪的心。 但还没等她拒绝,就听穆周山轻笑,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要求提得委实过分了些,便背对着池鱼对她挥了挥手道:「当我没说。师妹晚安。」 第24章 24、不弃花 回寻芳阁的路程不远,池鱼没来得及问几句不死橓关于司轩的情况就已经走入了院子里。 「之前也不是没有听哥哥姐姐们说起过掌门师尊,都是十分敬畏的模样,我还以为与对师祖的感情是相同的,都是对德高望重尊者生出的敬服,如今看来,不如说是畏大过了敬——大师伯也太过严苛了些。」 以后可更得小心行事,千万别惹到这位师伯。 后面半句池鱼只在心中默默想了一下,并没有对不死橓说出来。 不死橓说:「他也只是对周山一个人格外严苛而已,寻常弟子……几乎都没几个人与他说上过话,能多见上几面都是运气好的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池鱼略一沉思,忍不住腹诽:知道万云阁掌门常年在外游歷,没想到常得这么彻底,既然如此,掌门之位索性给二师伯当岂不是更好? 可是……这么严格的管教,居然都没能将穆周山教出个规行矩步的样子,她这个大师兄啊,果真不是普通人。 一路与不死橓对话着,池鱼直到走入寻芳阁,才发现身后一直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跟着。 她有些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对他人的灵力太不敏感,才刚刚发觉,还是司轩故意一路收起了自己的灵压,现在才故意让她知晓自己的存在? 池鱼回身,并未在寻芳阁的门口见到司轩的身影。于是她就朝着那灵力传来的门外方向作揖行礼道:「师……伯这么晚了,是找弟子有事吗?」 司轩这才从阴影处走出。 他方才从留春居离去,是尹兆将他叫走的。 尹兆支了个结界,只与司轩说了几句话。 「池鱼不是阜熙的转世,她就是阜熙。她的魂魄不完整,没有当年的记忆,因而被困在地府三百年没能转世。 「是不死橓将她带回的人间,一是想为她找全灵魂,二是……它怀疑天褚城当年熊熊烈火下觉醒的七苦灵器,或许与阜熙的死有关系。」 司轩心中满是疑问,什么叫她就是阜熙,什么叫困在地府三百年,为什么不死橓知道这些,它又是如何将她带回的人间? 可是紧接着就听尹兆说:「你若是想现在知道,便与我回忆昔楼,我说与你听;你若是想先再去见见池鱼,我便在忆昔楼等你。你看,她要去寻芳阁了。」 于是司轩就拜别了尹兆。 纵使他心中有一万个谜团等着尹兆解释,但这一切都没有他先见池鱼一面来得重要。 在司轩转身的一瞬间,尹兆突然喊住了他,重复道:「小轩,她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你若是也想助她走入轮迴,就莫要将前尘往事说给她听,否则……」 司轩却低下头,苦笑了一下,对尹兆说:「师父多虑了,我可能是天下最希望她不要再记起任何往事的人,又怎么可能将那些东西说给她听呢。」 有什么值得记起的呢?徒增烦恼罢了。若是带着那样的记忆,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度过在人世间的每一天。 穆周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后他就匿去灵息,一路跟着池鱼回到了寻芳阁。 寻芳阁没有真正的门,甚至池鱼都没有设下任何结界,因此司轩不用走进院子里,就看到了整个寻芳阁内的景象。 寸草不生的心境,多符合一个没有记忆的破碎灵魂呢。 司轩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攥在了一起。 三百多年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我身居高位,灵力深厚,可我又能再为你做什么呢? 他看着池鱼对自己毕恭毕敬地行礼,只恨不得冲上前去把她扶起来,可是司轩知道自己不能。 尹兆把那些话告诉他,是想让他为阜熙——为池鱼寻找灵魂,再弄明白她与七苦灵器之间的联繫吗? 无论如何,这些事他都不能告诉池鱼。他甚至不应该多与池鱼有什么交集,才能深深地将过去埋藏起来。 他不应该靠近她。 可是司轩又想:既然她都已经是万云阁的弟子了,那我作为师伯关照一下唯一的师侄,又有什么问题呢? 于是他迎着池鱼惶惑的目光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夜才知道你的存在,没给你带什么礼物。」 司轩召出方才在留春居用来惩罚穆周山的那根红色鞭子,轻点把手处,将一道池鱼看不懂的符咒打入鞭子里,随后他将鞭子举到她面前,说,「这鞭子且给你防身,有了这道咒,你任何时候用它防身,都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借用我五分之一的灵力。」 池鱼惊得睁大了眼睛,都忘了要去接这鞭子。 她虽然方才确实称赞这武器不错来着,但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得到它啊! 见池鱼不动,司轩皱了皱眉:「我也觉得这点灵力护身还太少了些,只是这鞭子是我随手做的,并没有用什么上品材料,不太结实,再多的灵力它也承载不来。」随后他又补了一句,「你或许也使得不顺手,但我还不了解你的灵力和经脉情况,日后我会再给你寻其它神器。」 池鱼连忙摆手:「不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从刚才与司轩第一回 对话就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原先池鱼只是以为这位鲜少与人交流的师伯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同自己这样年龄的女孩儿说话,同那些初次见她生怕口气重了点就吓到她的内门弟子一般,才故意压着嗓子,还说了些让人不知头脑的话。 现在看来,她这传说中高高在上、严肃冷漠的掌门师尊,似乎毫不掩饰地在……讨好她? 可是为什么呢? 池鱼的脑子已经彻底转不过弯来,只呆呆地取过那鞭子,连谢都忘了道,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我没有……」 一说出口,池鱼就发现自己连自称都忘了改,实属有些不礼貌了。 但司轩根本不在意这个,见池鱼接下了他的礼物,内心十分高兴。只是他脸上甚少有表情,这些年对着穆周山偶尔还有情绪波动,但大多都是挂着嘲讽的笑,正常人表达善意时应该是什么表情他早就忘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成功地让池鱼更紧张了。 然后司轩环顾了一圈寻芳阁的景色,如今池鱼解释起这院子的缘故已经十分熟练了,心中早就安排好了一套说辞,就等着司轩发问。 却见司轩掌心向上,变换出一只精緻的盒子,另一只手伸进盒子里翻找着东西。似乎寻了半天,他才终于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拿出来的是一个约莫手掌大小的荷包,里面满满当当不知塞着什么,然后司轩将它递给池鱼。 「谢谢掌门师伯,可是不用再给弟子东西了,二师伯和师父还有门内其他师兄师姐都把我照顾的很好,师伯给的鞭子对池鱼来说已经太过珍贵了,我……」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司轩就强行把那袋子塞到她手里。 司轩说:「往西大约……反正就是很远的地方,有群山百座,山上终年覆雪,群山中间是茫茫的草地,围着一个像海一样辽阔的湖。可再一路向下行个三天三夜,又会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那巨大的湖水滋养出了一种粉紫色的花,风将种子吹到了沙漠中,随着日月的变迁,那花竟然在沙漠上扎了根。」 说着,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朵花的幻象,那花似木兰,边缘呈白色,每片花瓣中间才是粉紫色,从外面拢着黄色的花蕊。 「此花无茎无叶,根扎进沙里半年就直接从沙中开出花,远远望去像是被人从树上折下丢弃在地上,当地人给它起名『不弃』。」 司轩将花的幻象散去,再从那荷包里取出一枚种子,用灵力将种子束缚在一根树枝上。「我在这种子上施了灵力,它可以种在任何地方,且这袋种子取之不尽。你若是有兴致,就可以像这样把种子种在枝头,或许有一天这一院的树能开满花。」 池鱼惊喜地看着司轩埋进种子的那根树枝,自己也试了一下,只是司轩做起来非常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却花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做了一遍,那种子好像也没能系牢在树枝上,总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于是司轩在她之后又加了一道灵力上去,温和地对池鱼说:「不用急,就是这样,多做几次就熟练了。若是之后有余力了,还可以像这样灌输灵力,或许能让花开得快一些。」 原本施完法后池鱼有些忐忑,怕司轩以为自己不勤于练习术法会指责她,毕竟穆周山那样刻苦修炼却听闻也很难得到他师父的半句首肯。没想到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池鱼见司轩将灵力灌进去之后那种子迅速发了芽,忍不住「哇」了一声,但是她现下的灵力肯定是不足以去注入每一颗种子的,或许还得靠种子自己努力生根发芽了。 这一袋「不弃」,是她满院荒芜的一个希望。 她自然知道那注入了司轩五分之一灵力的鞭子有多么珍贵,是旁人讨不来的宝物,可是对她而言这一袋种子的价值要更高。 池鱼对这种子的珍视和喜悦完全无法掩饰地表现在脸上,司轩忍不住在她身后伸出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可是伸在半空中又觉得这个举动有些突兀,便又收了回去。 他在心中如释重负,歪打正着,总算初次见面就留下了些不错的印象。 不过没有关系。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她,去做更多让她开心一些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掌门不是来抢女主的,掌门是来加入他们的(。) 第25章 25、天褚气运 离开寻芳阁后,司轩抬头看了看天,夜已深,但他仍然向忆昔馆走去。 他知道尹兆既然那样说了,就一定会在忆昔楼等他。 当司轩落入忆昔楼的前院时,果不其然远远就看到尹兆在湖中的亭子里摆了两盏茶,正提着灯向他望来。 二人落座后,司轩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见他神色,尹兆却缓缓开了口:「距离我遇到驰旭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这些年里我曾经无数次想,若我当初不多那一句话,若我那一日不住那客栈,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无辜的人被捲入其中,你、阿鱼、周山还有无数人的人生会不会是有另一个圆满的结局。」 司轩轻抿了口茶,不露神色地回:「这不是师父的错,就当是我们命中本来就有这些劫难。哪怕当日不是您,我们早晚逃不过这一劫。」 这话他对尹兆说过很多回了,可是每一回尹兆都不相信。 他只是觉得,倘若司轩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信命,那为何这三百年来近乎以一种自虐的方式游歷四海,试图寻找出当年天褚亡国的真相呢? 其实司轩并没有说假话。 自从发现活物可以代替死物被修炼成灵器,活物做成的灵器既强大,又比神器更容易获得,发现修炼捷径之后「修士」们对灵物无所不用其极的穷追勐打。 或早或晚,慾壑难填的人都会将目光放到人的身上。 曾经尹兆于凡间游歷,路上与微服私访的天褚国国主驰旭结为好友,他无意间透露给驰旭,天褚国被笼罩在一片浓郁的气运下,最集中的便是在王宫所处的位置,但他曾去王城脚下探查,并未发现有任何灵物的存在。 当时驰旭先是试探尹兆,问他自己是否身有灵根,得到否认之后他忽然大笑,说那定是上苍在护佑天褚国运昌盛。 这天褚王城除了凡人,并无灵物。修道之人所谓气运常常伴随着极深厚的灵力一同出现——那这令人惊嘆却寻不到根源的气运,是来自于凡人身上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修士自身所带的根骨与后天修炼的灵力,凡人虽然不能察觉,但是同为修士的其他人都是能非常明确辨认出的。只有灵物的灵力修士很难察觉,当异象发生后修士追随异象去调查,才能找到根源,再将其降服、炼成灵器。 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灵器都只能在机缘巧合下寻得,世家疯狂招纳弟子、敛财,也只是为了能有更多的人力物力供他们去尝试、去碰运气,才有机会纳入更多的灵器。 笼罩着天褚国的这团气运与普通灵物或是修士的灵力都不同,尹兆就在天褚国附近探查了数月也没有结果。 只是数月的驻留却让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当他听到驰旭提起上苍护佑之说的时候,摇头回道:「它应该是庇佑天褚的一道祥瑞,可我算天命,却见天褚国国运不昌。」 此后几百年来,尹兆一直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天命到底可不可违。 若是天命不可违,为何他当年从穷途末路中走出,被不死橓选中救了万云一脉;可若是天命可违,那他无意间提起的那句话,为何最后反而成为天褚国彻底覆灭的契机? 驰旭曾经也是想做一个好君王的。 他是最先意识到灵器的诞生对于凡间来说是一场浩劫的国主。 因而当他微服私访民间结束后,以一国君王的身份重新邀请尹兆前往天褚王宫议事。他想藉助修真界的帮助,与周边诸国签订条约,朝堂之上不得参与灵器争夺,也不允许任何灵器在上流通,一经发现便罢黜官职,若有灵根便可入属地驻守的世家门派,若无灵根…… 那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已经有许多王国王储与丞相都在灵器交易中获得了许多好处,与三百年后如今许多王国宦海现状不相上下,因此驰旭与尹兆的想法一经公布便有诸多大国十分反对。 但却有更多深受灵器之害的小国愿意成为天褚的盟邦,既能清扫官场中欺压百姓交易灵器所带来的危害,也能藉此机会与天褚这样的大国建交,或许也能因此寻得倚靠。 随着成为盟友的国度越来越多,与之协作的修道门派也有增无已,无论是对于这些盟国的统治还是国度附近的门派发展都十分有益,于是也吸引了许多大国加入了进来。 那十多年来,整个中原大陆从来没有如此繁荣昌盛,如此和平共处过。 他告诉尹兆:「你错了,无论天褚国运如何,可只要有我驰旭在,拼死也要为我的百姓走出一条绝处逢生的路来。」 驰旭做到了。 他曾经真真切切地希望这个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甚至还将这夙愿寄寓到了他的第一个女儿的名号里——阜熙公主,希望她的降临能带给苍生一片物阜民熙的盛世。 但是后来为什么会变呢。 司轩道:「即使您不曾将天褚国的国运与未来告诉他,人居高位,手中的权利越大,就迟早会变的。」 是这样吗?尹兆活得太久,但他始终记得的那个意气风发,扬言要还天下太平的青年壮志凌云的模样。 「你还恨他。」尹兆吁了口气,「我有时竟也不知道,那日从烈火中救下你与陆期,究竟是对是错。」 在见到穆周山之前,司轩曾经想过,如果他跟着所有人一起去了,是不是更好一些。死去的人一切消失殆尽,痛苦的永远只有活下来的人。 可是后来当他知道穆周山转世却也没有忘记前尘记忆的时候,却又觉得十分难过。 所有人都以为司轩对穆周山严格过了头,修行上一有不及他标准的地方便要动辄惩罚,就连穆周山本人也以为司轩只是单纯不喜欢他行事手段,甚至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其实司轩只是有些无能为力。 穆周山对司轩而言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三百年前司轩未入修真之道时,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曾经是和前一世的穆周山一起度过的,可是后来尽管他心里明白穆周山何其无辜,却仍忍不住将阜熙身死的一部分缘由归责到他身上。 再后来,他又觉得,如果从前的记忆将这一世的穆周山彻底变成了一个满手鲜血、眼中只有仇恨所以永世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那么自己这三百年来的隐忍、悒郁和苦难全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恨啊。」司轩回答时的表情十分漠然,「可是我想让这个恨停留在我和陆期这里,就到此为止了。」 他放下茶盏,举目看向尹兆:「那您能把橓先生和池鱼的事情具体告诉我了吗?」 于是尹兆便从不死橓被池鱼栽入血河池边说起,乃至于穆周山那十四万回畜生道,也一併告诉了司轩。 「不死橓也考虑过很久,为何阜熙会以那样的身份和情况出现在地府。倘若她心生怨恨,便会成为地缚灵,徘徊在人间吸取怨气,终成恶鬼;倘若她对人世再无眷恋,灵魂承受不住痛苦,便可能从此烟消云散。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变成一个不完整的鬼魂。 「这些年来,我四处勘察,翻阅古籍,不死橓也在地府审读了许多鬼魂往事,只肯定了一点,魂魄不会只消散一半,但可以分裂开来。 「所以,不死橓怀疑阜熙的另一半灵魂被那场天褚国的大火锢在了人间。」 司轩听完,神色茫然,半晌才道:「九临军十四万大军的性命,不该背在穆周山身上。」随后他又苦笑,「这倒也符合他从前的作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尹兆微怔,似乎完全没想到司轩竟然最先开口问的是这么件事。他蔼然:「类似的话阜熙在地府见到周山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她记得穆周山?」 「不记得生前的交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见得次数太多了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司轩迟疑地问,「那穆周山记得在地府的事情吗?」 尹兆摇头:「他只记得前世为人的那一生,不记得之后的一切轮迴,也不知道血河池畔的阜熙。」 司轩低头轻笑出声:「我因私心总难好好待穆周山,心里却也知道他不欠天褚子民什么,如今看来,就连被无辜牵连的九临他都记在心里,可他唯独亏欠的那一个人现在就站在这里,他却连认都认不出来。」 自然是认不出来的。司轩心想。 穆周山离开阜熙的时候,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阜熙小的时候脸上总是肉嘟嘟的,个子娇小,看着十分可爱,因此十来岁的时候都与其他世家姑娘七八岁的模样差不了太多。 这长相与她那孤傲的性格以及作为天褚最尊贵的女子身份极不相符,于是阜熙每日清晨最常做的事,就是用各种鲜艷的胭脂水粉,将那圆熘熘的眼睛拉得狭长,又以青黛将细细弯弯的眉毛特地描粗成有稜角的形状。 穆周山去西域的四年,足够一个脸颊两侧尚未褪去幼年肉感的小女孩儿,成长为一个天姿国色的少女了。 在司轩梦回萦绕的岁月里,最常记起的一个片段,就是在阜熙最好的年岁里,她半趴在渡风池边的栏杆上,拈着鱼食撒入湖中,侧过头来的时候,身后的夕阳与她暮色的眼影融为一体,朱红的唇边扬着比春风还明媚的笑。 她问道:「我终于长得同我母妃越来越像了,可是小轩,你说咱们穆小将军回来的时候,还能认得出我吗?」 「我才不管他认不认得。」那时司轩还不理解,为什么人人窥之一面都要嘆有天仙下凡的阜熙,在那些年里最担心的事情,居然是穆周山回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将她认出。 可是后来阜熙再也没等到穆周山回来,见见她长大成人的模样。 他没将你认出来,你也把他留在了平昔。 在这么一瞬间,不施粉黛的池鱼和司轩记忆里浓妆艷抹的阜熙公主终于彻底融合成了一体。 司轩的声音沙哑,对尹兆说:「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请师父……就莫让他们相认了。」 第26章 26、镜花降临(一) 拿到那鞭子的当夜,池鱼坐在床边对着鞭子发了一整夜的呆。 「大师伯好奇怪,莫非他与我活着的时候是旧识?」池鱼问不死橓道。 不死橓却反问:「你又不知司轩年龄,怎知他不是和穆周山一样,带着记忆轮迴了呢?」 池鱼摇头:「大师伯与二师伯一样,头上没有任何幻影。」 按照先前不死橓的说法,那便是没有前世了。 「算了,他若是想说,自己也会同我说的,问你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池鱼摆了摆手,说得十分潇洒,却又蹙额道,「师伯这个年龄,他看我那个眼神……我不会是他女儿之类的吧?」 「……」不死橓若是有人形,此刻或许已经被池鱼跳跃的思维弄得连连扶额了,「不是,这个想法你最好也别再有了。」 池鱼无所可否地耸了耸肩,随后从身侧抽出了司轩送给她的鞭子。 那鞭子其实是通体黑色的,也不知用什么材质做成,看起来极不起眼,实则非常坚韧,握在手上沉甸甸的。 而它的表面流淌着丝丝红色的萤光——想来便是司轩的灵力了。 池鱼将鞭子别于腰侧的时候,它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鞭子,只有当它被握在手中的时候,红光隐漏,才有了些许厉害模样。 池鱼颠了颠这鞭子,本想轻轻在空中挥舞一下,却见那鞭子的末端划破面前的空气,掀起一道气刃,然后直直将寝室角落里玉清临摆置的一个青花梅瓶噼成两半。 那本就易碎的瓷器表面甚至一点裂纹都没有,切口整整齐齐,不见分毫青白色的碎屑。 「救命!」池鱼怔住片刻,随即惶急地向不死橓求助,「这瓶子贵吗?师父是不是特别喜欢它才摆到我房间里的,这可怎么办!」 话音刚落,池鱼就见到自己脚底伸出两条枝丫,一路蔓延到那梅瓶的地方,随后分出几道枝丫,将两半碎片扶起来拼凑到一起。 一阵绿光包裹住花瓶,光芒散去后它就完好如初地立回角落里。 池鱼忍不住把鞭子抱在怀里,双手合十连连鼓掌:「橓先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灵物之王,原来不仅能为弟子治疗,连物品坏了都可以復旧如新,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 池鱼向来嘴里抹蜜,夸谁都能恰到好处地夸在点子上,叫人就算知道她在故意说些哄人的话来逗别人开心,却依然满心欢喜。 可不死橓觉得,怎么到它这儿,每回都觉得池鱼有些阴阳怪气的呢。 人与人之间太熟就会不对劲,人与树也一样。 那边池鱼正拿着鞭子仔细端详了片刻,说道:「我甚至都没动用自己的灵力催动这鞭子,随手一挥就已十分有威力,倘若发挥出大师伯五分之一的灵力,该造成什么样的场面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对于修炼两个多月才刚成功将一张白纸幻化成纸鹤的池鱼来说,这超出了她想像边界太多。 池鱼将那鞭子小心翼翼地缠绕起来,然后放入自己的干坤袋中,末了还在袋子上轻轻拍了拍,对不死橓说:「虽说你之前就答应了我,离开万云峰后会让穆周山与我同行,可如今我有了这法器傍身,心下才真正踏实了许多。」 果然命运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最为稳妥。池鱼心想。 「大师伯这礼物与我而言可真是正中其怀,仿佛像是知道我很快就要去危险的地方一样……等等,我记得上回你说,待大师伯回来,我便会知道的事情,指的是什么?」 「想来明日,他便会告知所有弟子了。」 * 翌日清晨,池鱼刚走出寻芳阁,便看到院门口地上放着一个棕黄色的木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些池鱼不曾见过的植物,每样数量都不多,整整齐齐分类摆放着。 正当池鱼疑惑的时候,才发现在那盒子的顶部夹着一张字条。 「从左至右依次为:三生草,佛容花,绮柃木。偶然所得,无甚用处。」 池鱼轻轻摩挲了那字条,这些灵植并非她熟知的常用丹方里提及的材料,想来定是十分罕见,她还需回去好好翻阅师父留下的其它古籍,才好知道都有些什么药性。 不过…… 「怎么了?」见池鱼一言不发,不死橓问。 「没什么。」池鱼将那纸条叠好,塞回盒子里,「只是没想到大师兄这样性格的人,竟然写了一手文静的行楷。」 不死橓轻笑:「他草书写得也是不错的。」 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今生都没怎么见他正儿八经拿过笔,也不知还有没有从前半分洒脱的风骨。 池鱼挑眉道:「这倒还有几分相像。」 像是心里就认定了穆周山就该是个不羁的人。 「你怎么确定这是周山的东西?」 池鱼把盒子抱入怀中,仿佛计谋得逞一般,笑得灿烂又得意:「其他师弟师妹们只会当面与我道谢,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来?」 可随后她又有些担忧地皱眉:「大师兄真讲究个礼尚往来,这可让我怎么叫他多欠点人情呢。」 从研究这盒子里是什么,再到将它放回房中,池鱼还没出寻芳阁就耽误了不少时辰。导致她赶到众生坛的时候比先前晚了许多,待她着急忙慌落座的时候,弟子们都已经端端正正地跪坐了一地,纷纷挺直腰杆了。 池鱼这才发现,今日的众生坛气氛有些不同,往日里有时玉清然到得早些,只要没正式开始授课,弟子们大多三三两两说着话,或是自顾自地打坐,极少有这么肃静的时候。 池鱼环顾四周,看向一旁的穆周山。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却已不似昨日那么惨白。 「也不知大师兄是何时将那盒子放在我院子门口的,师伯后来回留春居找师兄了吗?他不会真在院子里跪一宿吧。」 池鱼盯着穆周山看得时间长了一些,也没想着掩饰自己的目光,很快穆周山就发现了这明目张胆的打量,微微偏头向池鱼看了过去。 「谢谢。」池鱼不想打破这众生坛的宁静,于是对着口型向穆周山道谢,随后将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轻启的唇间露出一排齐整的玉牙来。 她好像不那么怕我了。穆周山心想,整个人似乎也比原来鲜活明快了些。 只是那笑容太过明媚,让他不敢多看两眼。于是穆周山对她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 石柱顶端骨铃噹啷一响,晨课便要正式开始了。 今日来众生坛授课的却不仅仅是玉清然一人。 玉清然走在司轩身后半步,看着满坛正襟危坐的弟子,忍不住垂眸轻笑。 司轩不解地侧目看他,玉清然便收起嘴角的笑意,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一声。 待二位师尊走到众生坛前方,所有弟子齐齐起身道:「拜见掌门师尊,二师尊。」 这四百来人整齐划一的问安迴荡在山侧,实在是声如洪钟、盪气迴肠。 池鱼第一回 见这架势,再联想平日里几乎没几个正经模样的万云阁全员,只觉得一切太过梦幻,震撼极了。 她再抬头去看前方的司轩,他今日穿着一身松绿色的广袖长袍,目光如炬地平视前方,嘴角微微向下,整个人比昨夜见到的时候更显威容,站在那里一句话未说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待弟子们纷纷落座,他才开口道:「我只有些事要宣布,说完便走。」 话音刚落,池鱼便觉得气氛更加凝重了起来。 因为除非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万云阁的这位掌门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少会亲自与弟子宣布希么。 「镜花之崖五日前现身东海之上,约莫三个月后便会开启镜门。」 此话一出,宛若在一片宁静的湖面上扔了一块极小的石子,盪起了些涟漪,却也没太大动静。 在池鱼还在困惑镜花之崖是什么的时候,就听司轩继续道:「此次我们万云阁去镜花之崖的弟子仍为三人,其中两人已定,为穆周山,池鱼,另一人待确定后择日再公布。」 这下宛若对着这池子扔下了一块硕大山石了。 池鱼身后全是嗡嗡的议论声,似乎哪怕威严如司轩站在前侧,也已经镇不住弟子们直接表露内心的震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镜花之崖是什么?危险吗?池鱼心中先是对此有疑问,可弟子们的议论声响起的时候,她却又有一些焦虑。 「为何大家似乎对此颇有异议,树老头儿,我这后门是不是走得太过分了?」池鱼并未发现,她语气中的紧张与慌忙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不死橓却在心中怅怅地嘆了口气。 前途未知的危险与距离转世再近一步的喜悦,已经全都比不上弟子们对你的看法,在你心中的重要地位。 「不,」不死橓说,「他们在担心你。」 池鱼这才听清身后熟悉的弟子们议论的是什么。 「大师兄如今不过金丹后期,二师姐更是未及金丹,镜花之崖里什么危险都有可能遇到,根本不该是他们现在去挑战的。」 「镜花之崖虽说降世时间不定,可大师兄和二师姐年龄尚小,为何急于一时?哪怕再修炼上几十年上百年,等下一次镜花之崖再去也不迟啊!」 「掌门师尊一直对大师兄要求严格,便也罢了,二师姐她……就算镜花之崖里有能对丹修有益处的灵材,谁去取来便是,何必二师姐冒这风险!」 「是啊,若是我们一同抗议,掌门这决定还能否有转圜余地?」 「……」 池鱼静静跪坐在原地,听了许久许久。有些声音是她十分熟悉的,另一些她光从声音并不能辨别出说话的是谁。 只是不管交情如何,他们正都真情实意地在替她和穆周山考虑。 穆周山便罢了,他生长在这山中十多年,她又算什么呢? 池鱼感觉有一根细线系住了她的脖颈,不然为何她觉得喉咙微微发紧呢。 只是,有一句他们说得不对。 谁都可以慢慢来,只有她池鱼不行。 她没有时间。 第27章 27、镜花降临(二) 那日夜里,傅沅的小院格外「热闹」,坐了满满当当的人,却是池鱼从未见过的宁静沉重。 池鱼没有选择先去问不死橓到底什么是镜花之崖,而是来到了这里,想从弟子们口中了解更多。 然后她才知道,为何白日里得知她与穆周山被司轩亲点前往镜花之崖会引起如此多的议论。 镜花之崖这名字诗意又好听,被修真界弟子们称为百年镜花之崖,却并不是每过百年就能出现一次的。 无人知道这山崖从何而来,会降临在何处。只知道千万年来它出现的没有任何规律,每每出现就有大事发生。 镜花之崖是天降,可这些大事均是人为。 这世上天然孕育的秘境千千万,有些为人所知,大部分则是在修士和凡人都不曾发现的地方。同一个区域秘境中所生的灵物与神器总有相似之处,但是不同地界的秘境产物之间差异极大。 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秘境中宝物密集度和品阶,总比外界要高上些许。 万云峰灵力充沛,后山孕育了大大小小许多秘境,这对弟子们修行来说是绝佳的选择,也是成就万云阁人杰地灵名声的原因之一。 而镜花之崖则像是一座仙山,万云峰的灵力与之相比简直可谓沧海一粟。 当它降临的时候,宛若打开了一道通向所有秘境的口子,被人发掘的、未被开採的秘境都会在某一个时刻折射到崖中,原本不同地界几乎永不相逢的灵兽、灵植,以及秘境中的绝世神武都有可能出现在镜花之崖上。 四海八荒的于此重叠,不同属性的灵力在此碰撞,会生出难以预料的危险,可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永生难会一次的机遇。 镜花之崖曾经出现在南方一个山村的上空,西部一个草原的羊圈里,也曾现身于某个门派的湖中,这一回出现在海面上方,而距离它上一次出现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曾经每一次镜花之崖的出现,都会在修真界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都想去试一试,为能否遇到修炼出神器搏上一搏。 哪怕是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对于许多修士来说,一辈子能去的地方实在有限,哪怕修士的生命比寻常人长上太多,可是能遇到一件合自己心意的武器或是可以修炼成神器的珍材宛若大海捞针,而将世界拢于一处的镜花之崖则给了这部分人可能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绝佳机会。 可是捷径哪里是这么容易走的。 镜花之崖最先出现的时候相传并没有太多的限制,修士们发现它之后就争相进入。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个寻求机遇的仙境,却成了另一部分人的地狱。 即使它将天下秘境汇合,但是品阶高的武器总是珍稀之物,甚至不需要绝世神武现世,发现它的弟子就开始为之互相残杀。 争夺最严重的那些年,几乎没有修士能活着从里面将武器和稀世珍材带出来。 当修士们彼此厮杀出结果后,纵使是胜者也早就耗尽全身灵力,又何来什么余力去抵抗崖上遇到的兇悍灵兽呢。 所以最初镜花之崖降临几次后,它在修真界一度被称为是天罚之崖,是上苍来惩戒那些犹如巴蛇吞象的修士。 尽管如此,仍然有无数修士前仆后继前往一探。 直到有一年,镜花之崖自身浓厚的灵力孕育出了一个种族,修士们将他们称为守山人。 守山人降临之后,对进入镜花之崖的门派与修士做了非常严格的要求,例如每个修士只能带一个武器入山,每个门派一次只能派三人组队,且一人只能带一样物品入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若是神武降世,修士可自相争夺,直到神武选定主人。 这「自相争夺」似乎是个十分广泛的措辞,可有一年有个修士独自寻得一与自己灵力相容、品质上佳的玄铁后,尚未来得及对它打上烙印,使其变化为自己想要的武器模样,就被同一灵根属性的直系师弟下了暗手。 就在那师弟欲夺走玄铁之时,守山人凭空出现,他将那屠杀同门的弟子带至镜花之崖的上空。其实崖内本是由无数个空间组成,哪怕是身处一地的两人都有可能因为进入了不同的空间而彼此不得相见,可是守山人却能让不同空间的所有人同时见到他的身影。 那个守山人浮在空中,将那弟子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他似乎只是用着寻常的声音在平静述说,但却能让所有人将那些字句听得清清楚楚。随着最后一声「故,判罚——」,从天空中突然出现成千上万把金色的剑影,同时刺入那背叛同门的弟子体内,霎时间这修士的身体就在万剑之中化为虚无。 自那之后,前往镜花之崖的修士行为都规范了许多,几大门派在镜花之崖现世的时候都先在门派中举行选拔,择选出品性优良、修为深厚的弟子组队前往,哪怕不能寻到什么宝物,镜花之崖对于修士们来说也是一个极好的歷练场所,毕竟在平日的游歷中,是很少能遇到这么多灵兽齐聚一处的。 也曾有门派投机取巧,为了让更多的弟子冲破限制去往崖内,于是让落选的弟子另立门户,再组队前往,可其中不乏有弟子顺利带出神器后,不再愿回到师门,反而真的开宗立派,以这稀世神器作为招新纳才的幌子。 原先的门派耗费一番功夫却养虎为患,成为了各大门派的笑柄,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试图效仿了。 而即使经过了这么严格的选拔,每回进入镜花之崖的修士面临的仍旧是九死一生的挑战,折在山里再无见天之日的修士和顺利歷练归来的人数近乎相同,这些没能走出镜花之崖的修士本身也是极其优秀之人,对于其师门来说亦是极大的损失,所以逐渐有一些小门小派情愿不再派人前去了。 可是再后来,灵器出现了。 灵器诞生以后的几百年里,镜花之崖只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修士们抱着能镜花之崖里找到灵器的目的前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修士成功寻到灵器——镜花之崖似乎生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灵器屏蔽在外。 所以等到两百年前的第二次降临,最终赶往镜花之崖的门派只剩下不足二十来个,几乎全是神器派。 那些转投灵器派的修士,一身修为日渐荒废在招兵买马、彼此算计以及四处寻找灵器上,久而久之就再无法与正经修炼的门派相提并论的。 纵使他们有心要来镜花之崖歷练,能力上也是远远够不上能平安归来的标准。于是随着追求神器的修士或是门派越来越少,镜花之崖对于修真界的意义早与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池鱼听完就明白师弟师妹们所说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可是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对普通修道之人而言,镜花之崖是一个危险又有吸引力的地方,可对于池鱼来说,镜花之崖里所有的「危险」都对她更有利。 再兇悍的灵兽,再巨大、攻击性极强或是毫不起眼却身负剧毒的灵植,在不死橓面前都只有绝对的顺服。如此一来,镜花之崖就如同一个专供池鱼取材炼丹的宝地。 除此以外,按照弟子们的说法,如今会前往镜花之崖的都是一心修炼,来此寻求歷练机缘的神器派修士,这些歷史悠久的门派一个个都有自己的风骨和坚守,想来此去一遭也会少掉许多龌龊秽恶之事。 可是倘若镜花之崖里根本不允许有能被制成灵器的灵物闯入,那为何不死橓说要让自己去呢? 她来这人间,不就是为了七苦灵器吗? 去一个不可能找到灵器的地方,除了浪费时间,难不成真要她过去搜罗稀世灵材,好好修炼不成。 「树老头儿你该不会算计我呢吧,物尽其用,要在我走之前把万云阁接下来几百年要用的丹药都准备好再说。」 「……」这揣测叫不死橓一时失言,可它仔细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仙门市集上流通的丹药这几年可真是越来越贵了。 池鱼看着那些与她关系密切的弟子们,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模样,便找了些理由出言宽慰:「你们不必替我担心呀,换个角度想想,镜花之崖只允许每个修士带自己的一件武器进入,可对我们丹修而言,丹炉的存在就能诞生出无穷无尽的法宝。」 她佯装自豪地扬了扬下巴:「前阵子傅霈叔还夸我用丹炉创造起东西来天赋异禀呢。或许镜花之崖是我提升修为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无论是内外门弟子,只要比池鱼年龄稍长的,她都喊哥哥姐姐,然而同她关系极好的傅沅是傅霈的侄女,便随了傅沅一同喊傅霈一声叔。 池鱼笑呵呵地伸出双手,抚上离得她最近的曹莹莹和涉川的眉头,用两根手指夸张地去捋她们皱紧的眉心,道:「怎么这般苦哈哈的。接下来的三个月要辛苦涉川姐多替我做两套结实好看的衣裳啦!还有傅沅姐,我以后午饭都要来你这儿吃,过阵子可就吃不到了。」 三言两语间,之前愁闷的气氛烟消云散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虽然池鱼说的那些,多半只是为了让师弟师妹们放心,可见大家听完一改攒眉苦脸的模样,她自己居然也心情松快了许多。 直到回去的路上,不死橓回答了她心中方才的疑惑。 「这一次的镜花之崖,是有灵器的。」 第28章 28、镜花降临(三) 不死橓原以为池鱼回去后会问他许多有关镜花之崖更详细的问题,却不料她并没有回寻芳阁,而是去了玉清临遇霞楼里的书房,去翻阅有关三生草、佛容花和绮柃木的用处。 零零散散从各种书册的角落里,池鱼大概了解了一些这些灵植的特性。 三生草每逢冬日便会枯萎,来年春日焕发新生,食之可有短暂的返老还童之效。佛容花生长在潮湿的南边,大多长在阴暗的角落或是室内,所生之处潮气骤减,可保周边物体百年不腐。绮柃木虽名为木,实则是一种藤蔓,专挑粗壮的古木依生,结的果子坠落下来犹如风铃一般,会在古木周边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可挡一切瘴气与毒素。 除了最后一个炼成丹药后或许可以在进入一些有毒气地方前服用,别的好像…… 完全没什么实用价值。 池鱼苦思冥想了一晚上,才灵光一闪,思考把那佛容花磨成粉做成凝霜的可行性。 傅沅曾与她提过,整日手泡在水里摆弄食材,近日来愈发觉得掌心粗糙了不少。池鱼便想,不知这花做成霜后能否起到保护双手的作用呢? 好在除了穆周山没有人得知这几棵灵植落到池鱼手中,不然被外人知道无数人遍寻四处而不得的稀世灵材被池鱼当做「没什么用的东西」和普通护肤凝霜的话,可能真要被气得七窍生烟。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的天际时,池鱼才慢悠悠地从遇霞楼出来。 「这长天老日的,总感觉夜里时间太短,完全不够做些事情。」池鱼伸了个懒腰道,「这个点大师兄应当还没起来吧?我得先去留春居门口给他放些丹药。」 昨日她看着穆周山那略显虚弱的模样,便想着以此做藉口再给穆周山送去些内用外敷的伤药和回辰丹。 池鱼现在做起那些伤药可谓是得心应手,真说是丹到伤除也不为过。 「对大师兄那些皮外伤来说,这些东西真有些大材小用了。算了,情谊到了就行,用不上也罢,希望大师兄能领会到我这师妹的关怀和用心吧。」 池鱼自言自语地走到留春居门口。 原本想像那日穆周山所为,将丹药放在院子入口处的显眼空地上,就悄无声息地离去。可在池鱼走前抬头随意看了眼,却发现留春居的院门虚掩着。 于是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到门缝前向里望去。 留春居空无一人。 * 昨日。 散了晨课后,与那些满脸担忧的内外门弟子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池鱼不同的是,穆周山非常清楚地知道镜花之崖是什么,也知道以他的修为进了那秘境会遇到怎样的挑战,可他全然无所谓。 一来他虽说与司轩这十多年的相处并不融洽,但他也相信司轩并不会坑害他。这样大的事情,想来师祖和师父都已经安排妥当,既然让他和师妹一同前往此次镜花之崖,一定有他们自己的打算与安排。 二来…… 距离镜花之崖镜门打开还有两个月,穆周山在这金丹后期停留的时间已经比他先前突破任何一个境界都要长,近日他愈发觉得运行经脉更为流畅,境界略有松动之意,说不定很快便能踏入元婴境了,也就更无需担心什么了。 所以那日午后,穆周山在冬谷的时间比以往更久,一次性释放的气剑较上回硬生生翻了个倍,直到他耗干灵力,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山洞。 天已经完全黑了。 「司轩就是这样放任你使劲儿折腾自己的身体吗?」 四季谷石灯不多,到了夜里四周黑漆漆的,一个阴柔的男声自冬谷洞口旁冷不丁响起,穆周山下意识地抽出剑做出防御的姿态。 「六年不见,小周山长得比我都高了,怎么性子倒变得这般无趣了。」他一边说着,手上拈出一颗夜明珠,举到自己脸颊前方,似乎是想让穆周山仔细看看自己的脸。 那男子一身淡紫色的衣裳,手握一柄白玉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他身量修长,宽肩窄腰,却顶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柔情似水,仔细看去,竟还在眼尾拖了条黑色眼线。 「抱歉。」穆周山收起剑,对那男子行礼道,「太久没见狐狸师叔了,一时竟没认出来。」 那男子「唰」地收起扇子,想在穆周山抱拳的手上敲一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后退一步给躲了去。 「没大没小,师叔就师叔,喊谁狐狸呢!」 他佯装生气地眯了眯眼——更像只妖媚的狐狸了。 「时辰也不早了,陆师叔难得回山,是要在四季谷里寻什么东西吗?」穆周山没有理会他的嗔怒,有些奇怪地问道,「抱歉,我在冬谷修炼误了时辰,可有扰乱了师叔的计划?」 那男子名为陆期,此刻用那玉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暗暗咋舌:虽说早就听尹兆谈起过穆周山恢復记忆后性格巨变,可真当他亲眼见证的时候还是感觉怪异极了。 陆期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要做的事。小周山,我就是来找你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穆周山奇怪地对上陆期的目光。 找他?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穆周山一共大概只见过陆期五六次。 万云阁的弟子虽然人人敬称陆期一声师叔,但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万云弟子,只能算尹兆的半个徒弟。 无人知道陆期的来歷,只听闻他与掌门司轩是在同一日被尹兆带回山门的,可后来尹兆只正式收了司轩一人做亲传弟子,陆期却连普通弟子的名号都不曾获得。 但这并不意味这陆期的天赋不高,或是心性有异。 尹兆虽然没有给陆期一个万云弟子的身份,但仍然尽心尽力地教导他。司轩与陆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同学习、修炼,所有的空闲时间全都用来切磋对战。 可要真说他们关系好,却也不尽然。 司轩和陆期除了在修道上有什么问题不得不交流,私下几乎是各做各的,完全说不上话。 两个人都以寻常弟子难以想像的速度飞快地突破境界,却在进展上略有差异。 司轩刚到筑基后期的时候,陆期已经是金丹初期的修为了。从此以后,司轩无论如何刻苦训练,都恰好会落下陆期半步,直到后来,陆期的境界永远停留在了元婴后期,再也不曾前进。 尽管如此,只要见过陆期出手的人,都绝不敢小觑他的实力。 因为陆期被带回万云阁的时候,便有灵器在身。 陆期从来不肯告诉任何人他的灵器从何而来,是因为什么机缘获得。早些时候陆期在任何切磋和修炼的过程中都不愿意使用那扇子,直至有一回他与几个外门弟子一同下秘境,遇到了变异的天鸣白雀,陆期同弟子们与它搏斗半日未曾讨得半分好,无奈之下他挥出白玉扇子,一弹指顷间那白雀就彻底丧失了攻击力。 他的境界飞速上升也是在这之后才发生的事。 有这样的强悍的灵器,陆期金丹后期的境界就算止步不前,也已经足够陆期跨级挑战元婴后期、甚至是出窍中后期的修士了。 大约在陆期与司轩入万云阁一百五十年后,陆期就离开了万云阁。 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但无论是尹兆还是司轩似乎对他的决定都毫无异议。 虽说陆期常年踪迹不明,却时不时会传信回万云,捎回些有趣的奇珍异宝。每隔几年,陆期还会在新年时节回来同弟子们一起吃顿年饭,小住几日,但也会在元宵之前就离去。 陆期与司轩一同长大,性子却完全不同,话又多又密,他在山下游歷遇到的一些有趣故事经他言语一加工说出来总能逗得弟子们捧腹大笑。 有陆期在的年,万云上下都过得十分开心。 所以陆期虽然没见过穆周山几次,却也记得自己还是很讨小时候穆周山喜欢的。他一回万云,穆周山就没大没小地主动向他讨要礼物,然后挂在他脖子上怎么也拽不下来。 怎么长大了就…… 啊等等,原来如此。陆期看着手中的扇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收起笑容,对穆周山说:「我知道你父母亲的遭遇,也感到十分难过和遗憾。我亦是十分憎恶凡间那些打着用灵器换金钱的幌子掠夺百姓生机的渣滓,小周山将对灵器的憎恶转移到我身上来,师叔我可是委屈又冤枉呢。」 穆周山沉声静气地说:「我并未有迁怒师叔的意思,师叔多虑了。」 「更何况,我的灵器可远不是天下所有灵器所能相比的。」 「自然,师叔的扇子威力无穷,虽不得一见,却也听傅霈哥提起过几回。」 「不,」陆期伸出一根食指在穆周山眼前晃了一晃,「不是这个不同。」 他将那扇子在穆周山眼前一格一格打开,待到全然打开后,正反翻了一面,又慢慢将它合上。似乎像是要给穆周山完整展示那扇子的模样一般,好叫他看个仔细。 然后陆期将扇子举高,露出末端繫着的一块紫色石头来。 那石头没有一个规整的形状,似乎与路边随处可见的碎石没什么大差别。连结石头与扇柄的是一根磨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玉线,上面歪歪扭扭打着两个丑陋的双环结,一个大些更显松散,一个则拉得太紧,十分扭捏。 只是近距离看了会儿那石头,穆周山才发现端倪。 那石头原本不是紫色的,而是在石头的中心包裹着一团紫色的光,只是那光十分微弱柔和,与石头本身融为一体,才不显得突兀和违和,令人难以察觉。 「我的灵器啊,根本不是什么石木鸟兽幻化的,」陆期动作十分温柔地抚摸上那块石头,说道,「而是人。」 第29章 29、陆期(一) 穆周山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却见陆期再不见往日总带着张嘻嘻哈哈面具的模样,那双温柔的丹凤眼此刻在夜色中半敛着,像是要将那浓重的情绪一同隐藏在黑暗之后。 他对穆周山说:「你若是要听,我们须得换个地方。」 穆周山以为陆期是指二人应该回留春居细谈,可是陆期却将穆周山带去了万云深处的银河涧。 一条小溪自左右两侧不高的山坡之间缓缓流过,近看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可若是在夏夜里退后十丈看去,便可见天上的银河自高空掠过,倾泻入谷,与那溪流的尽头严丝合缝地联结到一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那璀璨星辰倒映在溪水中熠熠生辉,在天地间勾勒出一座流光溢彩的云汉桥来。 因此得名银河涧。 只是银河涧四处除了夜里美不胜收,在万云中算不上灵力充沛之地,也不见灵植与秘境,因此弟子们平日里甚少来此处。 这是穆周山第一次知道,在银河涧绚烂灿若繁星的溪流之下,竟然有一方无人踏足的洞穴。 陆期轻轻挥手,将溪流的水隔在两侧,中间便空出一道干燥的石阶。一路往下去后,穆周山在一片漆黑的尽头,看到了一张发着淡紫色光芒的冰床。 上面躺着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浑身上下毫无生气,穆周山只扫一眼便知,她并非活人。 于是他便遥遥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只等着陆期自己解释那女孩是谁。 「老实说以你对灵器深恶痛绝的性子,听我说了那样的话却还肯随我来此处,是超出我预料的。」 这话说得穆周山有些困惑,尽管他确实憎恶灵器的存在,可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向来是冲着那些滥用灵器的泥猪疥狗,从不涉及无辜,更不曾泄露出自己的真情实感,为何陆期能这般了解他心中所想? 思索片刻,穆周山回答:「我只是在想,倘若陆师叔的灵器来路不明,师祖也不会将您带回山中抚养。」 他看到陆期望向那女孩的眼神中,包含着浓郁的不舍和痛惜,心下便知这女孩儿或许就是陆期口中的灵器了。 陆期强颜欢笑道:「是啊,那可是我的亲妹妹,怎么能算来路不明呢。」 此话一出实在太过震撼,穆周山的瞳孔微微放大,视线再一次落在了那女孩的脸上,她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可是仔细一看她的鼻子与嘴巴,确实是与陆期有五分相似的。 他张了张口,半晌才说:「师叔节哀。」 「三百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也说不上哀不哀的。况且,在她成为灵器的瞬间,人身就从这世间消散了。这是我用浮屠藕做的一个假身,只待有朝一日能将她的灵魂从这石头中剥离开,重新为人。」 穆周山这才重新看向陆期,与他的眼神恰巧对上,道:「这么多年,师叔却在此时突然与我说这个,可是那镜花之崖里有能让师叔如愿以偿之物,需要我代为取出?」 那虽然是问句,可是穆周山的语气中已经满是确定,似乎只是抛出一个话头,好让陆期告诉他究竟需要去做些什么。 陆期点了点头:「不愧是周山。」他还没说什么,竟就猜得八九不离十。 然后他离开了那冰床,到这洞穴的侧方,用手指在空中轻轻点了几下,就摆出了一张桌几与两块圆座,招唿穆周山坐下;再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壶茶水,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穆周山不多犹豫就跟了过去。 待二人坐定,陆期吹了吹杯中并不存在的茶叶,问穆周山:「你听说过天褚国吗?」 穆周山勐然抬头,正提着茶壶的手随之一颤,便将那水泼洒到桌面上。 「看来是知道了。」陆期也未看他,只定定地凝视着手中的茶杯,仿佛水里有什么有趣的景象似的,慢慢转动着道,「那你也一定知道天褚亡国的那一场大火吧。」 「那火以王宫城门为始,分为两道火龙,一道向王宫深处烧去,另一道则一路烧至邓泸城门处,再从外侧将整个邓泸包裹起来。当年繁华的邓泸城中有三分之二的百姓赶在烈火将整座王城吞噬前逃出了城门,可是那火龙途径之处,却有无数宅府,大部分都没能来得及逃出来。 「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我们陆家。」 三百多年前,陆期那年刚满十四岁没几日,最爱做的事就是拨算盘清帐,从小他便不喜读书,人生的究极理想便是与他的父亲一样做个简简单单的商人,将家中那不大的酒馆经营壮大。 他还有个十分可爱的妹妹名为陆知盼,原本要叫陆盼的,陆期觉得喊着与马路牙子差别不大,就撒泼打诨求父母在中间加了一字。 别人家三岁的女娃还在牙牙念诗,他家的盼盼已经能报的一手好酒名了。 街坊邻里无人不知陆家长子有多么疼爱这么妹。 陆期最为期待的事情,便是弱冠之年从父亲手中接过酒馆生意,好好经营几年,凑够足够的嫁妆,风风光光送陆知盼出嫁。 如果没有那场妖火的话。 他不懂什么政事,茶楼酒肆的客人们整日交流着四处打探来或真或假的消息,可陆期忙于后厨,亦或穿梭在桌椅之间,总难得听完整什么故事。 也是后来他什么都失去之后,才明白神器与灵器到底什么,将将弄清楚那天褚国主驰旭由何一念之差,导致整个王国无数百姓遭受那灭顶之灾。 没有人知道那场大火从何而来。 阜熙公主从城楼一跃而下后,原本的日丽风清荡然无存,太阳被不知何时飘过来的乌云遮挡起来,整座邓泸一瞬间被笼罩在了天昏地暗中。 然后就见阜熙公主的尸身周围突然燃起了一片火焰,沿着她的身躯画出了一道圈,那火离得她极近,却没有燃烧到她分毫。 烈烈火舌轻轻抚摸着她,仿佛在做最后的道别。 可是那温情只持续了一弹指顷,随后无风自起,蔓延到城门之下,然后一瞬间就将整座城楼吞噬进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城楼上站着许多人,几十名护卫、大臣,还有天褚国主驰旭与太子驰乐,没有一人来得及逃离,顷刻间全部葬身火海。 「天褚被灭后歷经几年战乱才有新国建立,邓泸土地上建立了新的王城,甚少有人主动谈起天褚与邓泸妖火,只觉得晦气不详,但想来你既然知道天褚往事,就一定听说过当日的惨状。」 穆周山默不作声。 陆期提及的每一个人、每一处地点,都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可他确实从别人口中才得知当日的一切,那时他正在边疆与拿到他们阵图的那扶族交战,天褚轮灭的消息还未能传至,他便早已战死沙场。 穆周山早就不记得自己死前是什么感受,可是这些年脑海中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觉得百箭穿心也极不上阜熙的死给他带来痛苦的万分之一。 从前的阜熙天潢贵胄,高傲与娇气并存一体,宫墙深处娇养出来的金丝雀,被树叶划一下手上都要红一下午,嚷嚷个不停。 他不敢想像那样小小的人儿,在他不在的地方究竟经歷了些什么。 妖火四起的时候,她还有意识吗?熯天炽地之下,她会再痛一次吗? 陆期却打断他的思绪:「可我要说的,却并不是这载入史册的一篇。」 那日之前陆知盼在外玩得疯了些,有天回家后就发起了高热,烧了几天也不见好,总是白日温度下来些,日落后又烧上去,因此每天到了晚些时候,陆家长辈就回家照顾陆知盼,酒肆里只留陆期一人。 陆家宅子就在那火龙一带上,当陆期得知城中巨变时,从城北酒肆匆匆回家,一路上焦急万分,他远远看去只大约知道那黑烟就在陆家附近的上空,却还在隐隐期待那火没有烧到自家,或是父母带着知盼已经安然离开。 事与愿违,陆期走得离家越近,见那街道模样,便越是心惊。 可当他转过街角,真正看到陆家的时候,却又松了口气。 周遭已经连成了一片火海,却偏偏陆家安然无恙。 那时陆期还不知道何为异象,更不知道在修士们眼中来看,异象的发生就一定伴随着神器或是灵器的降世。 他只是兴奋地喊着「爹,娘!」狂奔进了陆家院子里,却走入了一片终生难忘的活地狱。 陆期一心念及的父母亲倒在一片血海之中,而陆知盼正被一个鬓角花白、穿着一身天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提在手中。 男子手中有一柄短剑,正要向陆知盼刺去。 天褚国常年笼罩在一片浓郁的灵力之下,不光吸引了尹兆的注意,也让许多其它修真门派与世家纷纷赶来一探究竟。 随着那些年天褚与各大门派的联繫越来越紧密,也因驰旭对灵器的严令下天褚全国与王城邓泸日渐昌盛,那笼罩在王宫之上的灵力在十几年间越来越壮大。 可是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修士成功在邓泸发现任何异象,收復一件神器。许多修士扫兴而归,却仍有部分长久地留在了邓泸。 在邓泸覆灭的那一日,他们终于等来了朝思暮想的「异象」。 所有人都在仓皇出逃,注意到陆家的是两个小门派的修士。他们在天褚蹲守了近十年,修为荒废了不少,见那妖火袭来无论用什么法术与宝物竟都无法浇灭它一丝半点,便也随着百姓一同逃窜。 可是对神器与灵器的渴望,到底还是战胜了对妖火的恐惧。 他们用探查灵器的器具将陆家扫了个遍,一无所获。可是区区凡人一家三口,怎么可能唯独在这烈火中毫髮无伤呢?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后,两个修士就将目光放到了陆家人身上。 陆父挡在娘俩身前,陆知盼高热不退,又频繁遭受惊吓,此刻已经昏睡在陆母怀中。修士们不死心地用器具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后,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修士突然划开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到了陆父头上。 无事发生。 眼看着远处天边被那愈演愈烈的大火映得血红,浓烟遍布空中,二人再也等不下去,就愤恨地将怒火洒在了陆家人身上。 他们荒废那么多年,被发配到这完全不利于修行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年,天褚都亡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那柄短剑,就这样被主人带着泄愤的目的刺入了陆父的胸膛,再是陆母,最后…… 「不——」 陆期不知从何而起的力量,肺腑中全是呛人的尘烟味,每一次唿吸都十分的沉重,他却急喘着大步向前,扑向陆知盼的地方。 可是太远了,陆期如何努力,都跑不过那短剑的速度。 他从修士手中夺下的,是一具被利刃贯穿后鲜血沾染全身的滚烫身躯。 陆期不敢置信地用手堵住陆知盼腹部可怖的伤口,将她夺回的时候,那修士的剑划破了他的手掌,陆期却全然不知。 正当那修士对着陆期举起短剑的瞬间,幻象突生—— 第30章 30、陆期(二) 陆家大宅爆发出一股巨大的灵力,强悍到那两个修士的身躯全然无法抵抗,顷刻间跪倒在地,呕出鲜红的血液。 陆期手中陆知盼的身体瞬时化为紫色的齑粉,连同他手上温热黏稠的血痕也一併消逝。但此刻的陆期手顿在空中,却已经全然不能掌控自己的思绪。 那飘散在空中的粉末一颗颗聚拢到陆期身前的一颗石子上,直到他深褐色的眼底也染上一抹妃色时,那石子飘至陆期胸前,宛若给。他的手自空中收回,直挺挺地垂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宛若傀儡,四肢极不协调地从地上站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伴随着陆期的动作,他的周身外侧有一道灵气形成的屏障,待他完全站直后,自掌心生出两把气剑,直指黄土。 陆期面无表情地向那两个修士走了过去,从前他有着极好的脾气,小时候因为男生女相总被同龄的小孩儿嘲笑,甚至被大人指指点点,却一直温柔待人,很少动怒。 可现在那二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跪地求饶,陆期却视而不见。 手起剑落间,修士们的喉管就被挑断。红色的液体自伤口处喷薄而出,溅到几尺之外的白墙上,可被屏障笼罩下的陆期身上却一尘不染。 他惝恍迷离地站在一片死寂的陆宅中央,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忽然陆期的神志又清醒了三分,眼底浮现出隐隐光亮,他环顾四周,喊道:「盼盼,你去哪里,快出来。爹娘会担心的,他们……」 话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爹娘了,也没有陆知盼。 随着两行眼泪潸然而下,陆期彻底清醒过来。他手脚冰凉地孤身站在那处,片刻后弯腰捡起了那修士的短剑,正欲自刎,手中的剑却被突然打开。 「你若是死了,你的妹妹就会彻底魂飞魄散了。」一个年迈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后面的事,穆周山便知道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 朝代交替,总有人被牵连,死在战火连天的硝烟里。史书上薄薄一页的记录背后,是看不见的尸山血海,堆叠出一个又一个短暂的太平盛世。 穆周山甚至都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评价这一段往事,他比谁都明白,任何安慰的话在这样深刻的悲痛面前,都毫无作用。 良久,他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吗?」 「以人为器的事吗?」陆期答道,「你师父和师祖,如今再加上你,便暂时无人知道了。」 暂时。 穆周山微微皱起眉头。 「你知道人做的灵器和那些寻常灵物有什么不同吗?人有思想与情感,人与人之间还有交流和共鸣。」陆期摩挲着那紫色的石头,「人做成的灵器之间,也有。 「我的知盼,便是七苦灵器之一了。」 穆周山重复道:「七苦灵器?」 陆期点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世间人至深至炽烈的悲苦,万万年间凝聚在一起诞生出独立的灵来,化作人身,行走在三千世界中。陆知盼,是七苦之一的生苦,也是现如今唯一觉醒的七苦灵器。 「她能感知到另外六样灵器的存在,却并不知道它们在何地,行走人间的身份是什么。」 穆周山越听陆期说着,心下却越来越凉:「我没理解错的话,七苦灵器在觉醒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吗?他们可以是毫无灵力的凡人,隐匿在红尘的任何一个角落。」 「是。」 「那什么情况下会觉醒呢?」 陆期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一个先决条件在,比如知盼,或许就是在生死关头觉醒的。」 穆周山说:「也就是说,三百年来,都没有新的七苦灵器觉醒。」 「是。」陆期颔首,却又话锋一转,「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人可作灵器的秘密将会永远地烂在我们几个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傢伙心里,但是五日前,我在那刚诞生的镜花之崖里,感受到了另外一个七苦灵器觉醒的气息。」 镜花之崖归根结底是由尘世间秘境汇聚而成的,在镜花之崖中感受到七苦灵器,便是有两个可能:那人在世间的某一个秘境中觉醒,正巧被投射到镜花之崖中;或者他在觉醒后,故意地闯入还在生长中的镜花之崖。 穆周山略一沉思,就问道:「你是想让我去镜花之崖找到并且制住他的主人,将灵器带回万云,还是要我……杀了他,防止他为祸人间。」 陆期彻底怔住了,故作镇静地问他:「何出此言。」似乎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陆期又放软了声音,弯了弯眼睛,「怎么这样揣测你陆师叔,就不能是希望你去找到他,保护他不被人发现吗?」 穆周山轻轻转动着那茶杯,直视着陆期的眼睛:「因为我相信痛苦到极致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情感会逐渐化作恨意,人间至苦汇聚成灵,他不会害怕被众人知道,他只会恨整个世界。」 他语焉不详,意有所指。 陆期却低低笑了开来:「你说得不错,我自然是恨的,恨驰旭,恨天褚,恨觊觎灵器的凡人,也恨灵器的诞生——可是我爱我的妹妹。」 比起对天下的恨,陆期愿意为了陆知盼收敛起那滔天恨意,他不入凡尘,也就不害凡尘。几百年来他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个能让妹妹活过来的方法。 「所以我更觉得是第一种可能。」穆周山颔首,「集齐七苦能有让师叔的妹妹起死回生的办法,是吗?」 「不愧是你。」陆期又说了一遍。他迎着穆周山不解的目光继续道,「人间疾苦的尽头,除了恨,还有希望。」 人世的苦难永无止境,可那背后的力量却也是惊人的。 「当七苦汇到一起的时候,便会爆发世人难以想像的力量。」陆期坦言,「我要用这力量,让这世间再不会诞生出新的灵器来,便不会有更多的人为之所扰。」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如天降惊雷,将穆周山噼定在原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毁灭的背后藏着一线生机,没有人可以承担七苦的反噬,可我必须要赌这一线生机,若是败了,我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陪知盼再走一程,若是成功了,我要用我的命换我妹妹一个完整的人生。」陆期说着,忽然站起身来,走到这洞穴的中央,「而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 穆周山不知陆期要做什么,于是跟着站起身,随他走下那蒲团,问道:「我竟不知师叔如此信任我,将这么重要的一环寄托在我身上。周山何德何能……」 穆周山语塞。 因为他看到陆期对他跪了下去。 「因为你是穆周山啊。」 陆期俯身,向穆周山行的是天褚最高的礼,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叩于地面。 曾几何时,穆周山也是受过这样的礼的。 「我等平民,不及王侯将相,少有人听过穆周山这个名字,但大多对另一个称唿无比熟悉。」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与平日里那故意拈着嗓子的腻歪模样全然不同。 「草民陆期,叩谢穆成宥将军。」 * 这一夜陆期抛给了穆周山太多故事与消息,可他回去的时候,思绪却格外清明。 十六岁之后,穆周山这一世的人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的每一天都活得浑浑噩噩,靠着对人间的七两恨意和三分执念撑过一年又一年。 有时候他都会感谢凡间还有宵小作乱,不然他连活着的意义都再寻不到。 陆期求穆周山替他找回一片希望,何尝不是给了穆周山一个盼头。他的人生在寂寥中等死之余,还有一种可能,是主动去将未知的祸乱扼杀在摇篮之中。 想明白这一点后,穆周山的每一步都走得比往日更为踏实和坚毅。 回到留春居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穆周山脑中飞快地想着有关七苦的事情,迈入留春居大门的时候,不留神踢到了门前的几个瓷瓶。 他好奇地捡起地上的瓶子,打开瓶盖闻了闻,有些是他熟悉的伤药,有些则是不曾用过的丹药,但穆周山轻点药丸探了探它的材料,大约是些对灵脉恢復有利的东西。 地上落了张纸条,想来本来是压在瓶子下面,被他的动作给掀飞了去。 「谢谢大师兄。」 那自己工工整整,却又有说不出的怪异。怎么会有人写起字来一个正经的笔锋都不带,和画画没什么差别,仿佛是照着什么地方把字描了下来一样。 穆周山嗤笑了声,想起池鱼所言,她遭遇劫难之前只住在一个偏远山村,定是没有正经上过学,这字说不定也是现学的,没有半点练习过的痕迹。 他这个二师妹啊…… 等一下。 穆周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 陆期告诉他,他拜託穆周山做的事情,包括想要收集七苦灵器是为了什么,毫不讳言地对尹兆全盘托出。 陆期不能亲自去那镜花之崖,因为他还不能确定那新觉醒的灵器的身份和意图,灵器之间的感应固然会让他更快地找到那人的位置,却也会冒一个把自己身份公告天下的险。 穆周山作为万云阁的大弟子,境界虽不高,但天赋异禀,修炼刻苦,他的修为能在镜花之崖保障自身的安全,身份也绝不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而且他与灵器,与天褚和陆期,还有着前世的纠葛。 由他出手,无论是尹兆还是陆期,最放心不过。所以派穆周山去那镜花之崖,是得了尹兆的首肯的,也是整个万云上下的最佳人选。 那么……池鱼呢? 如若他们担心的是穆周山的安全,和是否能顺利完成陆期的期许,他们更应该派一个修为高深、实力强大且可靠的剑修一同前往。 这样的弟子万云阁太多了,却偏偏选中的是没有任何背景,初来乍到,法力不精的池鱼。 为什么又是她。 作者有话说: 穆周山:不愧是我。 (不。 不死橓和尹兆就是个两头骗的大□□子 第31章 31、临行(一) 池鱼以为那日穆周山或是又醉心修炼,忘了时辰才到天亮未归。可是从那之后,她又有好长一阵子没有见到穆周山了。 不仅是她,穆周山竟再没出现在晨课上过。 可是除了池鱼以外,所有弟子似乎都不以为奇。 直到半个月后她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困惑,问了曹莹莹大师兄怎的不见了,才得知原来以往去镜花之崖的人选定下来以后,都会针对自己的薄弱点重点练习。 无数修士在秘境中身亡命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如今掌门师尊也回了山门,并且少有地在山中停留了这么长时间,想来也是在分秒必争地帮助穆周山修炼。 曹莹莹心事重重地说,「像阿鱼这样照常参与晨课、自行修炼的才少见呢,不过万云阁里先前没有丹修,确实也不能照搬剑修练悟的方式。说起来,我们阿鱼不管在什么方面都是个先例呢。」 池鱼咬了咬下唇。 她觉得曹莹莹说得还太过委婉了一点。 她哪里只是不能照搬剑修的模式啊,人家都是寻自己的弱点短时间内修炼以求进步,她浑身上下都是短板,开的莫非是自暴自弃的先例? 远处傅霈走来,见曹莹莹和池鱼二人都是一脸担忧的模样,就劝道:「师祖和师尊们既然没有特地点名二师姐,那定是有别的安排,再等等便是。旁的不说,他们绝对会保护好万云阁的每一个弟子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池鱼装作听进去的模样,摆出一个豁然开朗的笑脸,还拉了拉曹莹莹的袖口,示意她莫要担心。 可同时她又在脑中敲了敲不死橓:「所以你和……师祖,真的对我有别的安排吗?」 不死橓坦言:「没有。」 「……」她就知道。 可有一点傅霈却说得不错,有不死橓在,确实是能够保护好她的。但池鱼担心的并不是真在镜花之崖里遇到危险,而是要如何在巧妙避开危险的同时,还不能让穆周山发现异样。 镜花之崖不可怕,毒物与灵兽也不可怕。 大师兄对她的威胁比较大。 穆周山本来就几次三番对池鱼起了疑心,现在好不容易相处得「和谐」一点,可万不能再落下一点把柄在这样多疑又心思细腻的人手中。 不过这个和谐相处可能也只是池鱼单方面的认知。 十几天来,为了与这位接下来要并肩作战一阵的「打手」好好相处,池鱼变着法儿地每天在留春居院门地上放些奇奇怪怪的丹药。 一开始尽是些跌打修復类的,后来会放一些凝神、有助修行的,再后面考虑到修炼也需要劳逸结合,池鱼又塞了些安神助眠的塌心散,以及她改良后味道更加清幽却不见烟粉的白檀香。 她如今对于创造一些新奇的丹方已经类似的小物已是越来越信手拈来了。 这不得不归功于玉清临的教导,让池鱼从一开始接触丹方的时候就没有流于表面的依葫芦画瓢,而是直接接触炼丹最内核的部分。最初确实有一阵手忙脚乱囫囵吞枣的时间,可是熬过去后,待她开窍的那一日起,便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了。 虽说玉清临总是将「修行在个人」挂在口上,但池鱼心里却知道,如果没有玉清临这样的师父,把自己修炼中遇到的一切弯路与所获连汤带水地餵给她,或许池鱼直到转世投胎那一日也不能达到如今的境界。 但她再没收到过大师兄的回礼,只是每日池鱼送新的丹药过去的时候,总会不见昨日那份的影子,便知道大师兄应该是有将她的心意收到了的。 知道穆周山在这段时日里应该是去闭门修行后,池鱼便又开始做些进阶的伤药给穆周山,只祈祷他能赶在去镜花之崖前再多突破几个境界,更有利于保障她的安危。 又这样过了几日,池鱼整日忙于复习晨课教授的基础符咒、阵法和术法,以及回寻芳阁后的研制丹药,她的修为一日日缓慢但稳定地增长着,可是池鱼却越来越坐不住了。 「也不知道师父那边怎么样了。」一夜她躺在那庭院的树上,实在是觉得心痒难抓,便问不死橓道,「若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一个月不见,真有些想她。话说老头儿以你对我师父的了解,她会让我在何处临时抱佛脚?」 这样类似试探的话语池鱼问了好几次,每回不死橓都笑而不语,这次却开了口:「若是清临此刻在,她也是无暇指点你的。」 这话说得池鱼更是煳涂,师父就她一个徒弟,修炼起来随心所欲,怎么会无瑕指点她呢?她重重地嘆了口气,道:「算了。那你同我说说,寻常弟子在我这个境界的时候,还有什么地方可以独自修炼的——你可别期待太多,大腿我也找好了,又天降了个了不得的鞭子给我,我可真没半点自己努力的意思。只是怎么也得装一下,不然也太难以服众了。」 不死橓无言以对,哪儿有什么众还需要她专门「服」啊。 不过…… 「确实是有的。」 「什么?」池鱼兴奋道,她问出那问题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到会真的得到什么肯定的答案。 「砥砺此间。」 与红尘一境不同的是,砥砺此间是一个真正有攻击性的试炼秘境。它里面投入了无数灵兽的虚影,由弱到强,每成功挑战过一只,便会投射出更强的灵兽,供弟子们了解灵兽的习性、攻击范围已经天赋。若有任何觉得难以承受的地方,直接去往一侧的传送阵,就能安全离开了。 虽然那虚影做得栩栩如生,但也只是为了低阶的修士们入门练习所用,所以越是高阶的灵兽杀伤力被减弱得更厉害。毕竟若是弟子们修炼到能抵御它们攻击的程度,早就选择下真实的秘境,去挑战灵兽本身了。 而万云阁已经很多年没有低阶修士了,这秘境便荒废了许久,再加上池鱼修的道本就没什么攻击与自保能力,因此没有任何一个弟子主动与池鱼提起它来。 「你怎么不早说!灵物怕你,可是灵物的虚影没有自我意识,砥砺……什么来着?可太适合我了,正好还能试试我的鞭子。」池鱼乐不可支地跳下树来,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刚才是谁说只假装努力一下,不会真的修炼来着? 不死橓再回神的时候,池鱼已经走出寻芳阁,就等着它指示砥砺此间在哪一座山头了。 砥砺此间坐落在深山的一座瀑布中央。 那是一个环形的瀑布,外侧四周围着高高的山,山谷内涎玉沫珠,瀑布飞落的水汽构成云雾缭绕的仙境,空中折射出一道道剔透的彩虹。水珠落入河流的清脆响声撞击到四周的山上又迴荡开来,形成一股撼动日月的磅礴气势。 可是在那山的外侧,却完全听不到半点水声。 瀑布的中央,众星拱月般地托着一块锥形巨石。不死橓告诉池鱼,到那巨石上去,便会被直接传送入砥砺此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池鱼吁了口气,好在这山雾缭绕,将那深不可测的潭水完全遮盖住,不然这个高度移行到巨石上,她怕是闭着眼都不能控制双腿打颤。 那巨石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阵,池鱼双脚接触到它的一瞬间就被传入到另一个空间里。 在来到山谷的路上,不死橓告诉它,砥砺此间的场景会随着灵物变换,灵物生长在何处,场景就会幻化成什么模样。 进入到试炼秘境中后,可能会是树林、草原,也可能身处海底或是空中。 这也是在锻鍊弟子们能否利用地形的优势妥善进行战斗。 当时不死橓还与池鱼开玩笑道:「你这般怕高,若是恰巧出现的虚影是鸟类灵兽可如何是好?」 池鱼不假思索地答:「传送出来再进去会重新安排灵兽虚影的吧?」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池鱼进入砥砺此间的第一道关卡,便是在水中。 「不错,还没有逼真到极致,用不上我走前特地回屋取来的唿吸丸了。」 池鱼松了口气,暗自欣喜的同时,开始寻找不死橓提到的那闪着红光的传送阵。 「奇怪,你不是说很显眼的吗?我怎么没看到呢。」池鱼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湖水湛蓝,又十分逼真。头顶上方更为透亮,而越是远处则更加幽暗。 按理说那红色的阵法在这样的环境里最是明显的,可池鱼又想,这给入门弟子训练用的初级试炼秘境,她好歹如今也是筑基后期的修为,倒也不必这么谨慎,面对第一个虚影就想着不战而退。 ……未免太过丢人。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池鱼也不着急,在那边安心地等着第一只灵兽出现。 她还颇有闲情逸緻地与不死橓说:「水中有些什么灵兽,是植物还是鱼类呢?我也叫池鱼,倒也与水有缘……」 话没说完,虚影便出现了。 可池鱼第一时间既没有想着要攻击它,也没有任何的闪躲行为。 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是我有眼疾,还是你们修真界的水里……」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会有兔子?」 还真是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兔子,与常见的白色品种不同,它的眼珠是黑漆漆的,毛色又不显眼,难怪一开始隐藏在深色的水中不见身影。 「木系,食骷兔,它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乖顺。」不死橓提醒道,可是语气中又有一丝疑惑,「但是这灵物一般在山洞中,并不善水。」 「什么东西!」池鱼没注意听不死橓的后半句话,惊唿道。 只见那兔子突然向她跑了过来,张大嘴巴——这么一个手掌大小的兔子,居然能将嘴张得同自己的身体一样大! 更可怕的是,它的口中居然有三排细细密密的牙齿。 池鱼一开始还觉得如此可爱的灵兽,实在有些难以下手,见到这画面手中瞬间召唤出鞭子对着兔子就是一抽,那虚影瞬间就消散了。 吓得她甚至都没有催动灵力,只靠着蛮劲将鞭子挥了出去。好在鞭子本身存有司轩的灵力,无需池鱼催动,对付食骷兔这样低阶灵兽也是绰绰有余。 还没等池鱼缓过神来,却看到在食骷兔虚影破碎的背后,出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如暗夜中的鬼魅,不知已经盯着她多少时间。 作者有话说: 二师姐要变强了 很快也更要更会装了 第32章 32、临行(二) 红色眼睛的主人,是一匹通体灰黑色的狼。它的毛髮柔顺发亮,正随着水波肆意飘动着,四肢健壮有力,随时做好了扑上前撕咬的准备。 池鱼便猜想,方才那兔子,或许是这狼扔出来试探她实力的诱饵。 「这不是关卡之间的转换吧。」池鱼的嗓音微微发紧,「砥砺此间出了问题,是吗?」 不死橓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介绍说:「荼野狼,属金,灵力虽然不高,但攻击的速度极快。」 说时迟那时快,荼野狼就冲着池鱼勐扑过来。 池鱼挥出的鞭子在空中因惯性停顿片刻,待鞭子落地的时候却只碰到了狼尾掠过的地方,荼野狼早就避开鞭子的轨迹,爪子掀起的灵气还将池鱼裙摆的一角扯了下来。 池鱼睖睁着眼睛,仿佛沉了口气在丹田深处,憋闷得很:「这条裙子我才穿了两回,涉川姐做了整整七日呢。」 不死橓忍不住想:心也忒大了些,现在是考虑这事的时候吗? 可还没等它出言提醒,荼野狼又发起了攻势。 但这一次池鱼出手的速度利索了许多,她一边向后急退,一边将灵力聚到右手挥出鞭子——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对着狼扑来的方向挥去,而是眼疾手快地甩向狼落脚的地方。 「慢了。」不死橓评价,「还有些偏。」 荼野狼在空中调转方向,堪堪避开。 但那鞭子还是扫到了两撮狼颈上的毛,让池鱼心中暗喜的同时,也彻底激怒了狼。 「嗯,让我想想。」池鱼不慌不忙道。 不死橓都不知道应该是赞嘆她临危不乱,还是感慨世上竟真有如此神经大条之人。 可池鱼的想想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她接下来的每一道鞭子都挥得极其有章法,甚至还自己领悟到如何用最少的灵力激发鞭子的能量,同时鞭子的灵力充沛到什么地步的时候会影响到其重量与速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池鱼每一次出手都对狼的预判更准确了一些。 几次之后,不死橓却发现,并不是回回荼野狼恰好能躲掉她的攻击,而是池鱼在故意拖延这场战斗的时间。 她在几次尝试灵力输入量对攻势的影响后,又开始试图调整自己的位置。 荼野狼到底只是虚影,有躲避与攻击的反应,却并不如寻常灵物那样思考。所以它每一次避开鞭子后都会迅速调整方位与姿势,紧接着进行下一次攻击,却半点没有意识到池鱼的攻势是有的放矢的,宛如在逗着它玩。 池鱼根据几次荼野狼落地后反扑的方向,调整着自己的方位,希求能做到在出鞭的同时预判到荼野狼下一步的攻击,然后直接位移到另一侧安全的地方,方便出其不意地再次出手。 不死橓喟然长嘆:砥砺此间在万云峰存在了成百上千年,可池鱼却是它见过将这秘境效用在最短时间内发挥到最大作用的人。 甚至都没有前辈于此前提点她,全靠自己就悟到了这样的境界。 她若是真是个人,有自己的灵海根骨,再真正拥有一把与她骨血相容的灵器,该会成为怎样撼动天下的存在呢? 可惜,可惜。 那边池鱼与荼野狼周旋的速度与反应越来越快,可她体内的灵力却并没有因为在战斗中不断输送入鞭中而枯竭,反而源源不断地在她周身快速运转了起来,甚至形成了有增无已的趋势。 这有来有回的「战斗」让池鱼找到了些乐趣,但她也知道,能在同荼野狼交手过程中学到的东西或许已经到了顶峰,是时候换个更厉害的灵兽了。 即如砥砺此间能听到她心声一般,在荼野狼的一左一右忽然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身影。 左边是一只白色的雕,而右侧则来了一只鳍如巨翅的鲨鱼。 「素纂雕,属木,博天鲛,属土。」 池鱼三下五除二将那荼野狼击溃,微勾唇角,脸上兴奋的神色显而易见:「我还以为鱼类都该属水……一次性面对两个不同属性的灵兽,倒是更有意思些。」 这话说得颇有顾盼自雄的意思,但池鱼的一举一动却都深思熟虑,慎始慎终。她每走一步都在考量,如何能在不疏于防范的同时尽可能地每一次挥动鞭子,都用它的势态同时攻击到两头灵兽。 即使不能做到对二者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至少不能落空。 池鱼的进步,早就超出了她起先对自己的预期。 一段时间以后,她甚至能开始盘算如何让鞭子掀起的风也承载着部分灵力,在周边形成一股能辅助攻势的灵威。 可是这一次,砥砺此间没有给池鱼更多尝试与思考的时间,因为她还没能将这鞭风操控熟练,就又出现了四只灵兽。 她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 池鱼发现她并不是看不清那些灵兽虚影的动作,甚至她的脑海中能同时预判精准好几个灵兽的攻势,问题是她的身体跟不上心中所想。 归根结底,练得太少,灵力不够。 但只要方向是对的,假以时日…… 或许她并不需要依靠别人了。 池鱼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动作越来越麻利,可到底双手难敌……一排灵兽。 砥砺此间孕化虚影的速度越来越快了,等不及池鱼将上一批灵兽击碎,就会凭空浮现数目更多的飞禽走兽。 她都已经无瑕听不死橓一个个介绍灵兽的习性和名字了。 「我能分辨是个什么动物就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你们修真界怎么能长出这么个三只脚鸡头鲸尾的妖怪啊?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 与此同时,池鱼的罩衫已经破得看不出本来的花纹,裙子也碎成多块,露出被鲜血印红的里衣来,她却早已顾不上那些。 池鱼不知道的是,寻常的砥砺此间,哪怕虚影能攻击到弟子本身,却也只会止步于将衣物划破的地步,并不能造成真实的创伤。 而不死橓也没有半点将此事告知池鱼的意思。 它后来只是静静地注视观察着池鱼的一举一动,似乎在等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砥砺此间孵化神兽的速度却又慢了下来。 池鱼将最后一只虚影彻底消灭干净的时候,一时竟然还不敢相信,警惕地幻视四周,少时才缓缓放下举着鞭子的手。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手心因为长久地紧紧攥着鞭子,已经有些僵硬了,稍微变动一下姿势都酸胀得不行。 「我都打了这么久,怎么还没找到那传送出去的红色阵法?现在要怎么出去?」歇气片刻,池鱼不解地问。 不死橓的语气里也有一些迟疑:「我也未曾见到……或许往下方游了看看?」 池鱼甩了甩手,又转了转手腕,便打算运气下沉。 就在此时,她的头顶上方炸开一道红色的光,宛若一团火焰在水中旋转、绽放。 那红色火焰彻底盛开的时候,从里面生出了一只红色的庞然大物。 是一只红色的鸟。 生得貌若仙鹤,可一双黄色竖瞳的眼睛却显得邪魅如妖魔。火焰织构成了它的羽毛,青白色的长喙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水中闪着幽幽的光。 池鱼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架起防御的手势,说:「这凤凰生得真诡谲,怎么只有一只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因为它不是凤凰。」不死橓开口,「是毕方。」 池鱼正欲奔袭过去,长久的作战耗费了她的体力,松懈下来之后便觉得有些乏力,看到这火鸟的第一时间便想快些结束战斗继续寻找出去的方法。 可听到不死橓的话,她却迅速收起了鞭子。 毕方。 池鱼虽然不熟悉修真界的这些灵物,却听名字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可以被小觑的角色。 她还以为这是某种鸟类灵兽与那章莪山上的神鸟长得十分相似,或是继承了相似的属性,故而得了这般厉害的名字,但其实真正的毕方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归于天地间,如今修真界并没有类似于毕方的灵兽。 眼前的这一只,就是毕方本身的虚影。 可是这样厉害的灵兽,并不是前辈们为砥砺此间捏造虚影时参考的对象。 无须不死橓再同池鱼强调什么,她便知道,眼前这一只毕方的厉害,恐怕之前所有灵兽相加起来都远比不上。 因为毕方它缓缓张口,喷出了一团火球。 池鱼分明将它张嘴的动作看得清楚,可当火球下一刻朝她飞来的时候,仍然差一些躲闪不及。 那火球竟然不只是寻常的灵气虚影,池鱼在它靠近自己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灼热。 她甚至闻到了自己一缕髮丝被点燃后散发出的焦味。 毋庸置疑,毕方属火系。 池鱼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手中动作也不停滞,那鞭子出得又快又狠,迎头向毕方挥去。 可那毕方竟然完全没有任何要避开的意思,硬生生接下了池鱼的一击。池鱼的灵力似乎没有对毕方造成任何的损伤,它更像是在这鞭风中吸取了能量,因为毕方张嘴在水中嘶喊出了一道让人头皮发麻的鸣叫,随后它嘴中吐出了比方才大上十倍的火球。 糟了。池鱼暗道不好。 她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先前虽说她忙于应付各类灵兽,并没有真的分出太多精力去听不死橓到底说了什么,但归根结底遇到的灵兽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徵——没有火系的灵兽。 毕方是她遇到的第一只属火的灵兽,而池鱼手中唯一的武器是蕴藏着同样火系灵力的鞭子。 池鱼并不是真正有火灵根的修士,她那鞭子挥出去,真的像是送了一道补药给那毕方。 可是池鱼也来不及再多思考什么了。 这一次的火球来势汹汹,硕大无朋,让她避无可避。 火球包裹着她,迅速地往水底深处沉去。 第33章 33、临行(三) 池鱼被那火球包裹的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烫到了她心底。可是这感觉甚至都还没有转化成痛感就转瞬即逝,紧接着袭来的是飞速下落带给池鱼的窒息感。 她心想:我要死在这里了吗?不死橓呢你还在吗? 可池鱼在心底唿唤不死橓的同时,却又苦笑开来。她就不应该突发兴起瞎逞强,就她那三拳两脚,别人弄不清楚也就算了,她还能不了解自己的本事吗? 偌大的万云阁,她明明靠谁都比靠自己来得更稳妥。 只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她「改过自新」了。 池鱼只觉得她下落的时间被拉得很长,脑海中再无不死橓的声音,她视线中一半是跳跃的红色光芒,另一半是无尽的黑暗,似乎正在互相争夺在她眼前的一席之地。 尘世的一切就宛如她的一场大梦,迅速地向远处撤去。 池鱼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可当她降落到一个深度的时候,却意外地触发那传送阵法。 不死橓说得不错,若她在一开始就向下游去,或许早就沉到了这阵法所在的地方了。 弹指之间火灭烟消,无尽的黑色如潮水褪去,露出了白茫茫水雾上方一道徇烂夺目的银河。 耳畔也不再是永无止境的寂静,取而代之的是那声如洪钟的瀑布。 池鱼从砥砺此间的水中幻象里传送出来,却没有半分力气控制住自己的身躯,她宛若一片轻盈的羽毛,与那瀑布的水一同跌落下去。 从一片虚假的水中,跌落到真切的深渊里。 池鱼这才知道,真实与虚境的距离竟是那么遥远。 原来从高空中落入水中,最先感受到的是剧烈的撞击痛楚,然后才是泉水覆没头顶后的刺骨冰凉。 她肺腑中的空气根本不够支撑在水中多待片刻,明明早已力竭,可这窒息的痛苦又让她手脚不由自主地在水中挣扎起来。 池鱼的思绪愈发昏乱,可在经歷了初入水中的混沌后,她却无意识地睁开了一双澄澈的眼睛。 在不省人事之前,她在近在咫尺的水面之上,看到了一张望尘莫及的脸。 * 感知到有人闯入砥砺此间的时候,穆周山正在冬谷打坐调息。 司轩回来宣布完此去镜花之崖人选之后,确实如其他弟子们的猜测,开始给穆周山针对性地授课。 可对于穆周山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总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这位师尊什么,才让他在和自己从来不对付的同时,抓准每一个机会使劲折磨他。 在穆周山还很小的时候,前世的记忆尚不明朗,仍然保持着对于长辈的一些雏鸟情节,在毫不掩饰地展现对二师叔的喜爱同时,对他这位冷峭的师父还是有着一二期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他总觉得师父对他严厉,定是寄託着厚望,只是不善于表达,所以终日板着个脸。 时间长了穆周山才慢慢明白,师父是真的不喜欢他。 尽管他那师父看起来不太喜欢任何人,但对他的不喜欢最是彰明昭着。 司轩在他面前唯一情绪稍微外露的时候,就是知道他对那些凡人下手的几回。 师徒十几年,直到现在司轩才真正开始对他进行修行上的指点。 但穆周山宁肯他师父永远放养他下去,反正他自己也会修炼,二师叔和师祖时时刻刻看着,他根本不需要这名义上、只会对他冷嘲热讽的师父。 也比真的得到司轩的「指导」来得好些。 司轩并不知道如何将自己的一身功力与修行方式用循序渐进地方式教给穆周山,似乎觉得让他进步只有交手这一条路。 可是司轩的修为远在寻常弟子之上,又已经一两百年週游天下与不同的高手与高阶灵兽过招,早就不知道正常修士之间切磋的边界的「度」在什么地方。 司轩一出手,每一招都在把穆周山往绝境上逼。 「你在发呆吗?动作这么慢。」一开始的时候司轩还以为穆周山没有拿出十足的精神,莫不是不把自己这师父放在眼中,神色怏怏,语气不满。 后来他才发现,穆周山在他同境界——不,应该说是万云阁里所有元婴境的修士与他交手,都不可能做得比穆周山更好了。只是境界相差太大,终归心有余而力不足。 了解到这一点后司轩又啧道:「就这么点本事,你难道还指望山外的高阶修士也会看在你是个金丹期的小孩儿就让着你吗?」 「……」穆周山活动了下握着银剑的手,抬了抬下巴,「再来。」 司轩并没有在出招和剑术上对穆周山有一丝心慈手软,但还是逐渐开始有了收敛灵压的习惯。他对穆周山严格刻薄到了极致,却也对他所有问题一针见血,更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全部武学之道传授给他。 也因此,穆周山在将所有不至于威胁到性命的内伤外伤遭了个遍的同时,皮开肉绽之下的是他愈发松动的境界,以及日渐熟练的万云剑法。 他已经足够自信,哪怕用手中这把无名银剑,也能越级挑战身怀灵器的金丹弟子。 这一夜他终于突破境界,厚积薄发的修为似乎终于寻到了一个突破口,正式成为了元婴初期的修士。 砥砺此间传来异动的时候,穆周山正趁着境界的提升巩固修为。 却忍不住有些走神。 在他来万云阁之前,砥砺此间已经荒废了许久,因此在穆周山金丹初期之前,独自一人在砥砺此间跑了很多年。 随后他便也无须再与那虚影交手,便再无人进入这试炼秘境。 整座山上现如今可能去砥砺此间的,只有池鱼一人。 是谁将砥砺此间的存在告诉给她听的?穆周山有些困惑,以池鱼的修为和术法,砥砺此间于她毫无帮助,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莫非她是为了镜花之崖,试着挑战自己? 「不自量力。」穆周山心想。 可问题出在,现如今的砥砺此间,并不是弟子们熟悉的那一个。 大约七日之前,他预感自己的境界即将突破的时候,就在砥砺此间里做了一些调动,只为到金丹境之后,能先在砥砺此间里验证一下近日所学,再下秘境进行挑战。 原先那些供初级修士联繫的虚影自然是不能满足穆周山的要求的,于是他将自己在不同秘境中遇到过的中高阶灵兽也投入到虚影中去。 红尘一境中会同时遇到天南海北不同属性的灵兽,在现实中很难将其完整復原出来,可是砥砺此间却能形成类似的环境。 但是光有这些还不够,他还将史册上对上古神兽的记载做了还原,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对那虚影的具体能力与强弱进行调整,方才形成了个雏形,就将这半成品搁置在砥砺此间中。 他实在是没料到会有人这时候闯了进去。 穆周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继续打坐巩固境界再说。 以池鱼的修为,怕是熬不过三轮,便会主动选择离开秘境,应是不会与那些凶兽打上照面。 可直到穆周山的灵力运转完三个大周天,回神一探,砥砺此间内的人还没出来。 莫非他猜错了,不是池鱼,而是其他师弟师妹闲得没事半夜来打虚影消遣? 于是穆周山御剑前往那瀑布旁,伸手在空中轻轻拨动了一下,便能看到砥砺此间内的情景。 那原本是初阶弟子进入秘境后,供一旁师尊们关注他们招式以供事后復盘推敲用的。 穆周山见到的,便是池鱼熟练麻利地避开一条黑底银半巨蟒的攻击,顺便快速地击退从身后张开大口、足有二人之高的展翅鹈鹕。 …… 他没看错吧?那鞭子实在是有些过分眼熟了。 而且这位除了炼丹以外,术法符咒剑道一窍不通的二师妹,好像并不如他想得那样不堪一击。 于是穆周山突然有了闲情逸緻,在那银剑盘膝上坐下,打算好好看看池鱼究竟是如何撑过方才那一个时辰的。 只是越看,他越是心惊。 穆周山不得不承认,即使是他自己在那砥砺此间,也很在这样短时间内进步神速。更何况池鱼修行时间不长,半分实战经验都没有,纯靠自己边打边悟,如此观察力与判断力实在是未来不可估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可她到底修为太低了,无论天赋如何之高,都还是差了镜花之崖一大截。 再聪慧敏锐的人,在那些绝对强势的灵威之下也派不上半分用途。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穆周山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不是池鱼不想出来,是他在调整砥砺此间强度的时候,将那阵法挪到了秘境底部,忘了设置回来。 若是二师妹是在险境中不得不被逼到修为骤升,那还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毕方出现的瞬间,穆周山就果断地出手将水底深处的传送阵向上挪出,可砥砺此间的空间被他挖得太深,传送阵未曾来得及抵达池鱼所在的地方,便触碰到了被火球裹挟着下落的池鱼。 池鱼被传送出砥砺此间的一瞬间,穆周山没来得及顾她,只赶忙用灵力封锁住出口,以免毕方的虚影跟着被传送出来。 他好不容易做出的雏形,可不能就这样消散在秘境之外。 再一回头的时候,却已经不见池鱼的身影。 穆周山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如此轻易力竭,镜花之崖里险境环生,她要怎么在无人搭救的情况下活下来呢? 穆周山御剑向深潭飞去。他看到几尺深的水下,池鱼仍然在挣扎着试图浮上来。于是堪堪停住,似乎想看看穷途末路之下,她要怎么化险为夷,而且她体内的灵力,到底能供她支到什么地步。 但紧接着穆周山看到的却是慢慢平静下来的水面,在与周围不远处被飞落的瀑布激起层层白沫的对比下,此处的宁静显得诡异又令人不安。 穆周山的心底浮上了一丝令他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的冲动。 若是就让她这样死去,岂不是在镜花之崖里少了个累赘? 七苦灵器本就是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池鱼的敏锐和细腻他是见识过的,若是带着池鱼一路前行,免不了被发现什么端倪;可若是撇下她,恐怕她都不能在镜花之崖活过一夜。 可如果他今夜没有感知到砥砺此间的动静,无人来此解救,她本来就会折在与毕方的战斗中的。 谁让她半夜不好好睡觉,独自下什么试炼秘境呢? 作者有话说: 穆周周你怕不是嫌命太长.jpg 第34章 34、临行(四) 可是这个想法犹如流星划过天际, 在穆周山的脑海中转瞬即逝。 他一边跳入那刺骨的潭水中,一边在心中嘲讽道:就算他真的那样做了,反而坐实了在师祖心中的形象。 毕竟这十几年来, 尹兆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他, 以免他长成暴戾恣睢的模样。 倘若穆周山并没有感知到池鱼的存在, 就算她真的死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里, 穆周山也不会有半分动容,可他既然知道了,就没有可能眼睁睁让一条无辜的性命陨落在自己身前。 这就是他穆周山啊, 连前世素未谋面的陆期都明白的道理, 怎么尹兆就从来想不明白呢。 很快将池鱼从水中捞出,穆周山将她拖至山谷西边的一处草地上,然后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 忍不住蹙眉。 要不是万云峰设有各种禁止,秘境与三峰之外不得随意使用术法,他何至于亲自下水救人, 连累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想着, 他有些嫌弃地松开手臂,将池鱼放到地上, 打算起身去远处烘干完衣服再离开。 可是穆周山这一松手, 动作幅度又大又不温和, 直接将因溺水窒息而短暂昏厥的池鱼磕醒了过来。 她急促地喘着气, 将呛进去的水拼命咳出来, 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就看到了远处那块浮在空中的巨石, 和两步之外席地而坐, 面色不虞, 正对着衣服施法的穆周山。 大师兄救了我。池鱼的身体还陷于疲惫之中,却心绪明畅,思考道:方才于水下见他的神情,明明是那么冷漠疏离的。 莫非是看在我送的礼物面子上,觉得见死不救太过良心不安了? 思及此处,池鱼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突然挺身坐起,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睁着茫然的眼睛,恍惚中看清了身边之人是穆周山,就立刻不假思索地对着穆周山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 穆周山正在聚精会神地烘着衣服,听动静知道池鱼醒了过来,却也没有多分神去注意她在干嘛。 于是冷不丁地,被扑了个满怀。 一团又湿又软的身躯撞到穆周山怀里的时候,他两只手下意识地举到了空中避免触碰到池鱼,整个人僵住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要将池鱼推开。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衣服白烘了。 方才应该退得再远一些的。 当他后知后觉想要把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的池鱼推开时,被池鱼感知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她又做了一件让穆周山更不知所措的事情——池鱼手忙脚乱地半跪起身,先是扯开穆周山的双手,然后又因这跪姿比坐着的穆周山高了小半个头,居高而下地一手环住穆周山的脖子,另一只手衬在他脑后按到自己颈窝处,将穆周山整个人圈在了自己臂弯之下。 穆周山冷不丁凑到池鱼锁骨处,冰凉的鼻尖触到了池鱼温暖的脖颈,一丝幽香就顺着这肌肤之亲传了过来。 ——都成落汤鸡了,为什么她身上还能有一股隐隐的兰花香? 离着池鱼的胸腔太近,她轻声的嘟囔在穆周山听来与平日嗓音不太一样,有些沉闷,却又听得十分清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她说:「有怪物……师兄小……心。」 说完,她就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那只原本搭在穆周山脑后的手,因着她的动作也从头颈处落到穆周山胸前,顺势被他接在手中。 穆周山大脑中一片空白地想:她方才那举动,是在担心他不知状况地被毕方袭击,所以要将他护在身下吗? 池鱼确实是故意做出那莽撞举动的。 她在水中看到穆周山的时候,慌张之余更多的是有些丧气。她自认为已经做了许多了,面对其他的弟子她只要表现得听话乖巧就能轻易获得这么多喜爱,为何她这般努力讨好大师兄,却连伸手拉她一把都不愿意呢? 可是池鱼冥冥之中又觉得大师兄不应该是这样冷情冷性的人。 所以她想再试一次,最后一次,如果这样也不能打动大师兄半分,那她根本就是打错了算盘,寻找七苦灵器旅途艰难,她得考虑及时止损,是不是该另选合适的高手同行了。 但随后她再次陷入昏迷却并不是池鱼原本算计中的一环,灵力枯竭后她的躯体逐渐趋近于凡人,方才那勐地起身令她瞬间头昏眼花,又实在是力困筋乏,要不然她怎么也得等看到穆周山的反应,知道自己这举措到底有没有用,才能安心地倒下。 所以池鱼并没来得及看见,她这石破天惊的举动是如何将穆周山彻底打懵的。 穆周山都不曾与同龄女子这般近地接触过,此刻握着池鱼的手就像是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握着也不是。 她的身体那么热,为何手这般冰凉?莫不是被那凉水一泡就发烧了? 可就算她灵力低微,修行缓慢,堂堂一筑基后期也算正式入了门的修士,怎么会这般柔弱娇气? 穆周山伸出二指搭在池鱼的脉搏处,并未探到异样,正欲松开的时候,视线却无法克制地粘在了那只手上。 这双手生得娇柔如雪,十指纤纤,虽说整日与那炉灰打交道,可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 女孩子的手腕都这么细,手都这么小的吗? 穆周山有些好奇。 然后他才发现,他握着池鱼手的时间有些长了。 可将池鱼的手轻轻放回她身侧之后,穆周山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对拈了一下,像是有些留恋那羊脂玉般的触感。 意识到这一点的穆周山倏地收回手,面颊两侧在夜色中难以控制地一寸一寸红了起来。 他在干什么啊。 穆周山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待脸上莫名的热潮散去,才像根板正的棒槌,硬邦邦地把池鱼抱了起来,然后御剑向寻芳阁飞去。 待穆周山与池鱼自砥砺此间的山谷中离去,一侧山头上才现出两个身影。 尹兆松开束缚住司轩的灵力,司轩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手臂,朝着穆周山和池鱼离开的方向望去,眼神幽深难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池鱼进入砥砺此间后,司轩便赶来了这里,他知道那秘境有异,本想匿去自己的灵息跟着进去,却被随后来到的尹兆拦了下来。 「你能一直陪着她吗?」尹兆问道,「阿鱼要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我们都帮不了她,若是她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谈什么以后呢?」 不得不承认尹兆说的是对的,于是司轩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与他一起在山顶上关注着秘境内的情况。 只是看着池鱼在砥砺此间内的举动,司轩心头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即是慢慢放下了焦躁的情绪,可又涌上了一丝酸涩的苦楚。 从前池鱼在世的时候,有她在的地方,司轩总能感觉莫名的安心,似乎天塌下来都砸不到他身上。直到后来池鱼离世,为他撑起一片天的人走了,司轩的世界也随之崩塌,他才知道,若是生在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里,泱泱大国中唯一的、也是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是全天下最应该被娇养起来的人。 她的聪慧应该用在种花逗鸟上,一生中每日最忧心的事情便该是什么样的妆容才能配得上新到手的裙子。怎么也不可能养成这样坚毅逞强的性子,在那天真烂漫的表面下,悄无声息地藏着满腹计谋、工于心计。 司轩难过地想,从前是他没有能力,可是为什么他都努力了这么久,无论是对穆周山还是池鱼,他都没办法再多帮上一些呢。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能简单快活地过完一生呢。 可当司轩看到穆周山赶来此处,心头那复杂的情绪又转成了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 「穆周山凭什么置身事外,他怎么可以!」 可一时的愤怒过后,司轩又露出讥讽的笑,忍不住带着满满恶意地想: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知道池鱼究竟是谁以后,再想起如今的事情,究竟该是怎样痛心疾首的表情。 眼见着池鱼从砥砺此间坠入寒潭后,司轩终于忍不住想要飞身而去,却在召来佩剑的瞬间被尹兆束缚在原地。 他冷冷地看向尹兆,说:「为何阻止我,师父难道不知道这一世的穆周山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冷酷、自私、蛮横、无情,装腔作势、暗室欺心,司轩眼中这一世的穆周山简直比不上他前世的十分之一——尽管在他看来,前一世的穆周山也算不上多好,远远配不上池鱼,只是现在……更别提了。 最令他不能忍受的一点,便是那时的穆周山根本对池鱼没有男女之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可偏偏池鱼就是喜欢他。 尹兆并未直接回答司轩的问题,沉声说:「阿鱼若是真的想唿救,早便可以唤不死橓去救她了。小轩,她也在等,等着看周山是不是那个符合她要求的人,你不想看看吗?」 司轩还想问一句什么叫符合池鱼要求的人,就看到穆周山出手将池鱼从水中救了起来。 「你我都只能在背后看顾着池鱼二三,」不死橓嘴角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可是穆周山是那个唯一可以与她同行的人。」 于此同时,尹兆心中对穆周山悬着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终于彻底散去。 无论命运如何多舛,世人如何待他,穆周山还是那个一身君子骨的穆周山。山冢崒崩压不垮他的坦坦荡荡,百川沸腾也浇不灭他心底深处的善意。 可是兜兜转转,这世间,仍然只有她最信他。 第35章 35、临行(五) 原本解开束缚后, 司轩就打算与尹兆告辞,想趁着夜色偷潜去寻芳阁为池鱼看看伤势,不料尹兆却让他先与自己一道去一次忆昔楼, 池鱼那边有不死橓看顾, 比司轩亲自去照看要稳妥得多。 沉思几许, 司轩觉得尹兆说得不错, 只是奇怪道:「有什么要事是必须今夜解决的吗?」 砥砺此间这一折腾,都快到卯时了。 眼看着很快就要到穆周山到司轩那三尺堂打坐的时间,司轩就对尹兆说:「若不是什么赶忙的事情, 等日间再说也不迟。」 司轩想在这段时间里再好好思考一下, 要在池鱼那鞭子里做什么调整,才可以让她在遇到火系灵兽的时候不会因为鞭中存有同系灵力而落了下风。 尹兆点了点头:「挺重要的,去镜花之崖的第三个人是时候定下来了。」 * 同样不知为何深夜就要被尹兆召唤去忆昔楼的玉清临, 一边爬那千级台阶,一边小心环顾四周,见确实没有弟子半夜闲得来石阶上乱逛, 才嘆了口气抱怨道:「千里迢迢从极北之地回来, 还要爬这么高的石阶,也不让我休息个一夜……究竟是什么事情, 竟一刻都等不得了?」 走到忆昔楼门口的时候, 玉清临对自己施了好几个清心术, 才让自己面色上的疲倦和睏乏压下去。 可进去一看到端庄坐着的司轩, 玉清临直接打了个激灵, 人都挺直了三分。她离开万云阁的时候司轩还在外游歷, 所以并没做好遇见他的准备。 这位掌门师兄的存在, 真是比打上十几个清心术都要管用得多。 玉清临向尹正、司轩以及玉清然一一行礼, 才忧心地发问:「虽说知道小鱼儿在山门内也遇不到什么危险, 但我那玉佩似乎感觉到她曾受到袭击——她还好吗?」 原本玉清临想在万云山脚不远的一处小镇歇上一晚,第二日再去镇山集市买点小女儿喜欢的新奇玩意儿,再回万云阁来着,可半路上感知到池鱼遇袭,便匆匆赶了回来。 尹兆示意玉清临坐下,对她说:「无事,只是砥砺此间出了些小差错,我们刚从那边回来,阿鱼很好,你不在的日子里她修为增长很快,虽说花上了些功夫才从秘境中走出,除了灵力一时没有恢復过来,并没有受伤。」 玉清临松了口气,又问:「那便好。师父深更半夜将弟子召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说着,她的视线飘向了一旁的玉清然,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好对接下来尹兆要说的话做个准备。 可是玉清然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也不知所为何事。 玉清然甚至不知今夜山中还发生了什么,原本已经入睡,被喊来忆昔楼的时候尹兆与司轩还未回来,才坐下没多久就盼来了同样一无所知的玉清临。 尹兆见人已到齐,便开口道:「我此时将你们喊来,是想同你们说,陆期今夜早些时候传信给我,镜花之崖镜门大开之日,提前了。」 司轩与玉清然:「什么?」 玉清临:「镜花之崖现世了?」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玉清临几个月来都在极北之地专心造器,两耳不闻外界之事,还不知道镜花之崖降世的事情。 「两个月前我回来,便是为了镜花之崖一事,只是原本镜门打开至少是在镜花之崖降世三个月后,如今才过了不到两个月。」司轩解释说。 玉清临点了点头,又问:「那可是安排好哪三位弟子前去歷练了?」 一时间无人回答她。玉清临心里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周山和阿鱼。」好一会儿玉清然才回答,「另一个人选之前还未定。」 玉清临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嘭」得一声,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施法将桌上洒出的茶水拭去。但她的声音却没有往日里的半点娇媚与慢声细语,全是严肃和不解:「我不同意,阿鱼在炼丹上确实天赋很高,可是镜花之崖这样兇险的秘境根本不适合丹修这类的修士前往歷练,她连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莫说对抗兇勐的灵兽,怕是连跑都跑不太快。」 尹兆低头笑了一下,回想到方才在砥砺此间中见到的池鱼与那凶兽虚影作战的身影,怕是会让玉清临大吃一惊。 池鱼从来不是个真正软若无骨、需要人时时将她护在身后的性子。 见尹兆不回,玉清临转向司轩,难得地直视他的眼睛:「掌门师兄如何说呢?周山虽说是个剑修,但是一来境界不高,二来年龄尚小,也并不能保证从镜花之崖里全身而退。师兄对周山要求向来严厉不错,可真的放心他这一去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玉清然在桌下轻轻拍了拍玉清临的手以示安抚,对尹兆说:「其实我之前也想问师兄这个问题,只是师兄与周山忙着修炼,也不好意思打断,为何人选会是阿鱼和周山呢?」 司轩只是安静地坐在那边,他隐隐觉得今日尹兆将他们三人召到一起,恐怕是有将一切对玉清然玉清临全盘托出的意思。 果不其然,尹兆缓缓开口:「你们听说过七苦灵器吗?」 那苍老厚重的声音,宛若穿过了千万年的岁月,从事情的伊始,到穆周山与陆期的身份,向玉清然和玉清临娓娓道来。 但偏偏略去了池鱼与这故事有关的部分。 司轩抬头看了尹兆一眼,有些不解。尹兆既然选择了事无巨细地把一切始末告诉玉清然和玉清临,说明寻找七苦的过程中定是少不了他们兄妹二人的作用。可是特地隐瞒池鱼的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七苦究竟为何诞生,若真被世人知晓会造成怎样的祸乱,我亦是无法准确地猜测,可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一次,必须由周山和池鱼去走这么一回。」 沉默许久的司轩终于开口:「我早就想与师父商量此时,既然第三个人选迟迟未定,不然就让我去吧。我可以封住部分心脉,只留三分灵力,既不会引人注目,也足够保证他们二人的安全。」 尹兆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司轩的提议:「不,我已经定下了人选。」他侧目看向玉清临,道,「清临,便由你与他们同行可好?」 还不等玉清临回答,玉清然就向前微微俯身,挡在玉清临身前。一向温润如玉的万云阁二师尊此刻声音坚定地说:「清临早不修剑道,境界虽高但并不稳妥。」他顿了顿,抬眼看了眼司轩,又说,「若是掌门师兄不便同行,我去也行,由师兄代为掌管门内事宜。我也不过出窍后期,更是没有去过镜花之崖歷练,无论是什么方面来说都比清临更合适些。」 玉清临还未从尹兆先前所说的七苦灵器的由来,以及穆周山有前世记忆的震惊中走出,听到尹兆提出让她同去镜花之崖的时候,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万云阁需要一个锻造师,她就能舍了一身剑道去做弟子们的后援,如果尹兆认为她能为穆周山和池鱼做什么,需要她去一次镜花之崖,那她也全听安排。 可玉清然这样一说,玉清临却又犹豫起来。他说得不错,由玉清然前去,肯定比她要有用得多。 但她此刻却从尹兆的神情中看出,这是个毋庸置疑的决定。 那就去呗。 玉清临突然就放松了身体,阻止了正欲继续说服尹兆的玉清然:「让我去吧,阿鱼是我的徒弟。」 面对玉清然回头递来的忧虑目光,玉清临冲着他眨了眨右眼:「我刚才想了想,或许这么些年境界没突破就是在等个机遇呢,镜花之崖不能多带灵器进去,可与我同行,就等于带了个行走的武器库,不比师兄厉害?」 玉清然顿了顿,不知道一时该认可玉清临说的话,还是想说自己这妹妹心大的模样,怎么愈发和她徒弟一个样了。 那挤眼的时候同池鱼画不出符来时一模一样。 玉清然嘆了口气,就也默许了这个结果。 玉清临见他那无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轻笑。随后她从肩后绕出一缕髮丝,缠在指尖把玩着——每当她心中有事的时候,便会忍不住有这样的小动作。 司轩与尹兆也注意到了,便一言不发地等着她将要问的话说出来。 好一会儿,玉清临才抬头说:「陆期拥有七苦灵器之一,周山是因为天褚国君对灵器的渴求被无辜波及的少年将军,橓先生怀疑天褚陨灭与七苦的诞生是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也必须由那个时候的人亲自参与其中弄清原委。师父您说的这些往事虽然将徒儿搞得云里雾里,但大致也还能接受。但我有一事不明白。」 「阿鱼呢?」玉清临一字一句问道,「我的阿鱼,在这个故事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尹兆那故事说得十分跳跃,只堪堪把事情的因果以及几个重要的时间点告知给他们。可是玉清临却觉得,整个故事少了一些必要的理由,将那些零散的往事给串起来。 冥冥之中她觉得,故事里被强行挖去的那一块,可能是导致这一切结局最重要的因素。而这个因素…… 就系在所有人避之不谈的池鱼身上。 作者有话说: 怕搞不清楚在这边捋一捋: 1.截至此时,玉清然和玉清临是从尹兆口中得知的故事,所以他们不知道阜熙公主,也不知道池鱼是鬼魂,只以为可能是和穆周山一样是天褚转世过来的人 2.穆周山前世没有见过长大的阜熙,也没见过素颜的阜熙,所以他现在还没认出来 3.陆期前世是平民,没有见过阜熙,所以也认不出池鱼 4.小鱼只在司轩、尹兆和不死橓面前是个完全的透明人 5.下一卷马上就要掉马啦 第36章 36、镜花之崖(一) 池鱼终于明白不死橓当夜所说的, 如果玉清临回到山间,也是无暇指导她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池鱼指导玉清临回来是因为寻芳阁她的丹炉房里原本那个黑漆漆的丹炉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色的丹炉, 比原先那个小上三分之一, 可精巧了三倍都不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池鱼看得十分欣喜, 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到丹炉那边,而是四下寻找着玉清临的身影。 「小鱼儿莫急,师父只是闭关修炼去了, 时间太紧赶不上等你醒来。快看看为师给你造的新炉子好看吗?」池鱼一醒来, 玉清临就以留在寻芳阁的风铃作媒介,隔空传音说。 「师父在哪里修炼,怎的如此着急?」池鱼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撒娇和嗔怪的味道,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若是师父有急事,她怎么能因自己的情绪而耽误玉清临的修炼。 与此同时池鱼微微发怔, 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玉清临的想念放大到了这样的地步, 甚至因为没有第一时间见到师父而生出了些许不满来。 玉清临听罢轻笑出声,她那黄莺般的嗓音从这风铃中传出来全无违和:「待去了镜花之崖, 我们有大把时间能在一起, 不急着一时半会儿相聚。」 什么?池鱼彻底呆住了, 所以另一个去镜花之崖的人是玉清临? 等玉清临切断了同池鱼的联繫, 池鱼问不死橓:「所以你和师祖早就安排好我师父同行了吗?怎么又不提前告诉我, 那我还费尽心思讨好大师兄做什么!」 与大师兄比起来, 她这位师父聪明又强大, 脾气好, 对她更是好得没话讲。早知如此, 都不用急着去什么砥砺此间了,还遭这一趟罪。 也不知道穆周山怎么样了,方才听不死橓将那夜后来穆周山把她抱回寻芳阁说给她听,池鱼还感到十分欣慰,功夫不负有心人,以为终于让她成功给穆周山那像磐石一样的心撬松动了一些。 原来是白费功夫。 不死橓自然不能说,原本就安排好了他们三人前去,只得含煳着借用了玉清临给自己寻的理由,将池鱼搪塞过去:「原本还要再斟酌些时候,可是镜花之崖要提前打开镜门了。也是清临回来的时间恰到好处,就这般定了下来。」 池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 她走到那白色的丹炉前,只觉得那丹炉晶莹剔透,果然是极寒之地的产物,在这夏末时分让人在四五步远的地方都感觉到丝丝凉意。 池鱼忍不住伸手摸上去。 可在她指尖点到丹炉的一剎那,从炉底忽然生出几根灰白色的枝丫,一路顺着丹炉攀爬而上,在炉顶处开出一朵朵红梅。 池鱼诧异地想去触摸那红梅,不料那栩栩如生的梅花却并非实体,像是本身就雕刻在丹炉上一样,配上那如霜如雪的颜色,好一幅寒冬腊梅的景象。 等她向后退一步,那盛开的梅花就又收成花苞,再过了一会儿连梅花的枝丫都逐渐淡去。 那丹炉就静静待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任何变化似的。 然后那丹炉突然就缩成掌心大小,飞至她的手上。 池鱼惊喜地拖住它:「它喜欢我。」 明明它看似冰冷如霜,捧到手上的时候却又觉得质如暖玉。 「炼丹本更适合金系根骨,而你是木系,用霜珠的寒气中和掉炉火的炽热,普天之下或许再寻不到比它更适合你的丹炉了。它是在认可你。」 听了不死橓的介绍,池鱼更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炉子,随后她手轻轻往前一推,那丹炉竟就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变成半人高的模样。 「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冰天雪地里生出红梅一枝,」池鱼说,「就叫它雪里温柔。」 * 镜花之崖竟然在七日之后就要正式打开了,去掉在路上的一日半时间,实际留给穆周山、池鱼和玉清临三人不过五日多的准备时间。 也难怪尹兆大半夜便要将弟子三人召集到一起宣布这个消息。 玉清临原本以为自己这一世专修锻造术后再无机会用剑,但当她知道即将要去那危险之地的时候,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在闭关期间重新找回剑道的记忆。 她的武器是那灼生岩造的锻造台,镜花之崖映射的是天南海北的秘境,而那些秘境中除了各色各样的灵兽,其余的就是千汇万状的奇珍异宝。 灵材在手,她自然是有能力在镜花之崖里造出别的修士可望不可求的新武器。可是玉清临无法保证,在取得那些灵材的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她得早做准备。 而穆周山那边,也不知道司轩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前几日方才能不咸不淡地与他简单交流几句,那日从砥砺此间回来之后却又赤口毒舌起来,切磋对剑的时候已经不能说是要求严苛了,穆周山从来不知道司轩在众人面前浩气凌然的外表下竟然也可以出这么阴毒的剑招。 但司轩这几日教给他的招式却不得不说,在阴险毒辣的同时却比之前君子如风的剑意要更来得实用一些。 凶兽可不讲究什么风骨道心,能一招毙命毫髮无伤才是真正的剑术高手。 至于池鱼…… 自从知道玉清临也一同去镜花之崖后,她是彻底对修炼看淡了起来。 因而正式离开万云峰的那日,穆周山和玉清临可以说是带着脱胎换骨的修炼成果启行,而池鱼只带了满满一袋涉川刚做好的衣服首饰,还有傅沅给的让他们路上解闷的零嘴。 该上的晨课她照常上,该吃的晚饭照样蹭,唯独那丹她还是在炼的。池鱼终于能够理解为何传闻里有这么多修士爱剑如命,她虽然没有一颗真实的心,却也觉得与这雪里温柔心意相通,炼出的丹药竟比之前还要效用高出不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池鱼喜欢这炉子喜欢到恨不得每日抱着它睡觉。 除此以外,她就是每夜都在寻芳阁的院子里,把司轩给她的那一袋「不弃」种子系在枝头。她想在出发之前,把种子全都种完。 不死橓问她可是在练习术法,池鱼却摇了摇头:「只是想看看那花开满树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若是她不能回来……她想在走后在寻芳阁给弟子们留一池春花。 虽然话这么说,但是池鱼并不真的对这种子能开出花有什么期待。以她那法术水平,到底有没有将种子成功系在树梢都另说,别一转身就被风吹干净了。 所以当两日前,池鱼看到最初她学着司轩模样埋下不弃的那一根枝头生出了一朵娇嫩的花苞时,无比地诧异和惊奇。 池鱼还记得司轩对那花的描述,但和她亲眼见到仍是有些不同。她站在树下看不清这刚绽放的花朵里面是什么样子,但从那花瓣的外侧看去,似乎就是一朵普通的白木兰。 她盯着那花看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喜笑颜开,甚至蹦了起来:「我的花开啦!」 她搬了个木凳过来,踩了上去,总算能看清花的内侧是什么样子——内里果真是娇嫩的粉紫色,只是花还没全开,她看不清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黄色的花蕊。 「树老头儿,你看到了吗?」池鱼站在高处,抬高了些声音,「寻芳阁的枯枝开出花啦!」 不死橓在池鱼看不见的地方,笑得一脸慈祥。 出发前一夜,池鱼从不死橓那边知道司轩今夜让穆周山很早就回去休息调整,她坐在屋中犹豫再三,还是将那第一枝开花的不弃连那枯枝折了下来。 她在那花苞上滴了一点唿吸草上提取出来的能隔绝水的凝胶,便将整朵花用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了起来。 池鱼又指挥不死橓对它施了些灵力,让那薄膜和不弃之间有能进入空气的余地,好让这朵不弃继续生长。 然后池鱼小心翼翼地举着那花,去了一次留春居。 虽然夜已深,但是穆周山也没有入眠。因此池鱼见到的就是穆周山傲然站在雪地中央,抬头望月的寂寂画面。 少年玉树临风,宛若仙人下凡,但池鱼从背后看去,只觉得他孤苦无依。 池鱼这才反应过来,这留春居竟然没有用结界将她挡在外面,与她之前每回来留春居送药遇见的全然不同。 「什么事。」穆周山回首,半束在脑后的头髮就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滑落至身前。 大师兄往日与池鱼相见的时候,大部分时候一丝不苟,宛若人间那些最在意仪表的贵公子。而几次因伤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甚至哪怕从池子里钻出来的时候,他的头髮都是高高束起,偶尔散下些许凌乱的髮丝,都有一种整洁被亵渎的凌乱感。 池鱼从来不知道,这人披下头髮来,竟是这般柔和好看。 真想劝他同其他修士和门内弟子那样,疏些仙风道骨的披髮,拿簪子攒起一部分头髮便好了,比那一丝不苟的装扮要适合他许多。 池鱼从身后将那枯枝拿出来,遥遥地给穆周山看,似乎怕他心生抗拒,忙指着那薄膜解释了一下它的作用,保证不会有任何花粉飘出来。 可是再抬头看向穆周山的时候,池鱼却发现他仍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前每次谈及鲜花就立刻色变的穆周山,在池鱼拿出这花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顾虑。 好像他相信池鱼一定不会这般粗心地害他。 发现这一点后,池鱼将一只手背到身后,蜷成一团,食指和中指轻轻在掌心抠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这夜过来的目的。 池鱼走到一棵树下,用脚将雪往身旁扫了扫,露出一块泥土来。 随后她将那生着不弃的树枝,扎扎实实地埋进了泥土里,又用手把堆到一旁的雪拢了过来,盖住那黑色的泥土。 池鱼蹲在不弃旁边,院中淡黄色的庭灯衬得她脸色比这□□的花儿还娇艷,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笑着说:「这院子里下不下雪都不要紧,木兰花开,就是春天。」 第37章 37、镜花之崖(二) 因为镜花之崖只允许每个修士带一件武器进入, 池鱼若是带了那丹炉便不能有司轩的鞭子防身。穆周山的银剑并非由罕见的灵材打造,于是几位师尊略一谋算,便打算让穆周山御木剑前去, 空手入秘境, 届时等进了镜花之崖再由玉清临另造一把剑来给他。 穆周山和池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双双沉默了。 ……虽然确实安排得十分妥当, 但未免太过偏心了一些。 可等到正式启程的时候, 池鱼却又有点侥倖师尊们做了这个决定。木剑到底不如银剑,也可能穆周山使得不太顺手,所以御剑的时候远远落下了池鱼和玉清临一截。 能单独和玉清临待在一处, 池鱼觉得无比自在和放松。 即使是在这万丈高空。 池鱼比玉清临高了大半个头, 却在玉清临身后紧紧抱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蹭得玉清临觉得又痒又好笑,只得又施了个幻术不叫她能看到剑下的云海与崇山峻岭, 池鱼拽着她腰侧的手才稍微松了些。 等她终于熟悉这飞行的高度后,池鱼就开始神闲气定地与玉清临聊起来,顺便询问有关她那锻造台的事情。 「前日才知道师父的锻造台是灼生岩造的, 看其他同门提起那灼生岩都是一脸钦羡的模样,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宝贝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小鱼儿的霜珠取自极寒之地,是冰天雪地下的精华, 我这灼生岩恰巧相反, 生于南边最为炎热的地方, 由万万年烈火灼烧出来。不过它并非我特意寻来的, 而是偶然间得到的。」 在玉清临入门派的第十六个年头的时候, 曾有一个极其温暖的冬日。 用炎热来形容更为妥当, 万云峰地势本就高, 再加上山峰自身的高度, 每逢冬日都会落上个把月的大雪。可是那年腊月温度高到须得穿上盛夏的衣裳, 草丛中星星点点都开起了鸡蛋花。天象异变,即有大灾。 快到年底的时候,四万里开外的南边极热之地有座巨大的火山突然喷发,岩浆流淌途径之处吞噬万物,生灵涂炭,亦掀起滔天海溢,吞併了好多沿海村镇。 火山喷发之后浓烟飘得极远,万云峰的整个正月都在一片漆黑中度过,终日不见阳光。这年冬日入冬时宛若酷暑,火山喷发后却突然降温下来,全天下都下起了灰黑色的大雪。这雪一下就下到了春天,将那岩浆牢牢冻住。 直到四月里雪才化开,有些胆大的修士前去南边查探,道那火山竟被喷发之力沖裂成了两半,岩浆所行之处在山口两侧灌出两道焦谷,大雪融化后露出了黑漆漆的大地,寸草不生。那些修士御剑至空中观察,甚至不敢落下去,只觉得隔得很远甚至还能感受到那扑面的炽热。 在这样宛若人间炼狱的地方却生出了一种令天下修士神往的稀世珍材——灼生岩。 从前灼生岩只在灵材册中记载,几乎没有修士真的见过。这回熔浆下显露出来的虽然十分稀少,却引得无数修士前往探求,然而也只有寥寥数人寻到了灼生岩的踪迹。 传言这几位鸿运当头之士都只找到了指甲盖大小的灼生岩,可将它打入自己的武器之后,不仅武器功力大增,有着拿着那嵌了灼生岩的武器下高阶秘境修炼,出来后硬生生破了两层境界。 傅霈是自请去焦谷探寻的。 不过傅霈并没有将希望只寄托在灼生岩上,他只觉得无论是那影响范围颇广、持续时间甚久的熔浆还是大雪褪去后灵力顿生的灼生岩都太过异常,因而思索那火山内是不是有一处灵力汇聚之地,如果是这样,焦谷能长出灼生岩,就有可能生出其它更珍贵的东西。 他在焦谷探查了两月,逐渐寻到了灼生岩踪迹的一些规律。 两个月后,竟然被傅霈寻到一块巨大的灼生岩,足有一张石桌大小,这样完整的灼生岩灵力强大,傅霈用灵力试图将这灼生岩和焦土剥离,收入专放珍材的天地盒内带回万云阁,好让师尊们钻研看看能否用来作别的用途。 可当他把灼生岩与焦土的连接处剥离开后,如何也不能用灵力抬起那岩石。傅霈疑惑地伸出被灵力包裹的左手去推它,没想到灵力抬不起的石头却被手这样轻易推开了。 虽然只推开了一寸的距离,但此举仿佛在大地上打开了一道通往炼狱的口子。一道赤红色的气体从那缝隙中爆出,直冲傅霈的眼睛,当他下意识用手去捂的时候,气体带出的滚烫岩浆又溅在他手上。 傅霈料得不错,那火山之中确实极富灵力。冬日里的第一次喷发只是它短暂的甦醒,而这次那挪开的那块巨大灼生岩第二次唤醒了山内的灵核,这一回的喷发虽不如几个月前可怕,却断断续续延续到了这年的冬日,才又在大雪中被覆盖。 在那热气冲出的一瞬间傅霈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忍受着极大的疼痛调动周身灵力,将整个焦谷所有探寻灼生岩的修士震出了危险区域,然后在天空上方布下术法,把焦谷圈在其中,防止此后的熔浆再吞噬更多性命。 常人难以忍耐的烈火灼烧疼痛之下,傅霈凭着巨大的毅力将一切事情有条不紊地处理妥当,竟还百忙之中将拿巨大的灼生岩带回了万云阁。 当他拖着灵力耗尽与满身灼伤的躯体回到万云阁的时候,尹兆和司轩一度以为救不回他了。傅霈一直躺在不死橓的树干内疗养了半年多,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来年春天,熔浆被冰雪冷却。 只是这一次,再无人敢随意去焦谷探查了。 虽然命救了回来,但被灵力灼伤的眼睛和左手,不死橓却一时想不出办法治癒。 醒来后的一段时间里傅霈仍然在不死橓下打坐修养。当他终于有力气走出不死橓的结界时,从醒来起就没有一句抱怨和悔恨的傅霈,突然回头问不死橓:「我这眼,这手,拿不起一色了,对吗?」 一色是傅霈的佩刀,那是两把颇有特色的弯刀,一把黑色,一把却是洁白无瑕,舞动起来好不潇洒。 在武库里见到它的时候,一色还不是两把刀,而是一块深灰色、闪着光泽的天石,据说是带着周身烈火从天而降,在一处田野里烧了三天三夜,火熄灭的时候留下了这块石头。傅霈一靠近那石头,它便自己变幻成了两把颜色鲜明对比的弯刀。傅霈觉得好不神奇,于是给它起名一色。 他苦笑着摇头:「拿到一色的时候我曾以为我与火有缘,如今看来,我修炼之途也要缘断于火了。」 远处走来的曹莹莹听不得向来自信又温和的傅霈嘴中说出这样万念俱灰的话,她回答:「使不了一色就不用双刀了,用剑,用符,用鞭,什么都好,武库兵器这么多,傅霈哥还有右手,又说什么拿不起的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一同前来走在她身边的玉清临却突然出声:「弓,要用弓。」 「什么?」周边的弟子都疑惑地看着玉清临。她继续说,「傅霈左手灵脉被震碎,左眼不能视物,运气和视物都不平衡,使不了寻常武器,可用弓倒是正合适。」 不死橓沉默了一阵,突然用一席叶子将傅霈的天地盒托来,将他带回的灼生岩从中取出放到地上,稍加变换,就制成了一张锻造台。 它又从傅霈身边拿来一色放在灼生岩上,对玉清临说:「清临,你来。」 来什么?玉清临心中不解,但随后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那锻造台和放在上面的一色所吸引了。 没有人能见到一色的任何变化,但玉清临除外。 当一色被放到灼生岩上的一瞬间,她就看到一色不再是两把黑白的弯刀,退成了一块灰色的石头——玉清临不曾见过一色的本体,但是她立刻就明白这就是武库里的那块天石。 玉清临走到锻造台旁,手伸到天石上方,那石头突然开始拉长,顺着她心中所想变成了一道带弧线的棍棒,她闭眼再试着将灵力输送到一色中,一色仿佛能感知到她所想,可是灵力输送的过程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阻碍,不再像一开始那么通顺。 玉清临睁眼,这才发现她灵力经过的地方,底下的灼生岩竟然发出了暗红色的光,光掠到的地方一色变幻得就要快一些。 「……是要锻造。」玉清临忽然醒悟过来。她取出天地盒里剩下的一小块灼生岩,将其变换成一把巨大的锤子,随后握住这锤柄抡到一色上,一下又一下,一色很快就真的变成了一把弓的模样。 那弓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那天石原本的暗灰,闪着莹莹亮光。 玉清临照着记忆中一色原本的花样雕刻在弓上,罢了将弓在手上正反翻动着,掂量着分量,同时自语道:「可是弦呢?」 身后的傅霈走上前来,从玉清临手中接过那把弓。 当弓落在他左手的一瞬间,那两端突然闪出红色的两团火焰,似乎被对方吸引,从两端一路烧引到中央,行成了一道燃烧着的弦。 傅霈轻轻拨动了一下那根火弦,并不如看起来那般是真的火焰,甚至触摸不到任何东西。但是随着他的一个动作,那弦上就生出了一支火焰制成的箭,冲着空中射了出去,然后在云间炸开。 那剪所蕴含的灵力之丰厚远超过他从前挥出的任何一道剑气。 傅霈呆呆地看着空中箭消失的方向说:「或许……我本来就应该选择弓为武器?」 不死橓在一旁回道:「不,应该说一色本来就应该是弓,可你更想要双刀,它就顺你心意成为了一对弯刀。」 围观全程的玉清然愕然:「那岂不是每个人的武器都很可能不是最佳的形态。」 「所以,一个出色的锻造师是多么珍贵。」 傅霈听闻对玉清临行了个大礼,但还未开口说话,玉清临就将他扶起,沉思了一下,再次伸手抚摸上那灼生岩,食指在檯面上轻轻点了点,说:「傅霈,你是替我寻来了我的神器啊。」 池鱼听完玉清临讲述这一段故事,脑子里混沌极了。 「这也太厉害了。」也不知道她是想夸玉清临,还是想说那灼生岩实在是不世之材,「原来傅霈叔的弓是这样来的,而且他那义眼做得也太逼真了些,我竟从没有发现!」 这万云阁真像是个巨大的藏宝阁,每回她都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弟子们之后,只要用心挖掘一下,总有无数令人惊嘆的事等着她知晓。 「二师叔做的义眼非常合适,还能跟着右眼的动作一起转动,你自然是瞧不出的。」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行至海上,玉清临在空中早已停滞了一会儿,等着穆周山赶来。 池鱼忙收起一脸震惊的模样,对穆周山略一行礼,问:「我们是到了吗?」 玉清临微微一笑,撤去了身边遮挡池鱼视线的幻影:「是呀,你看。」 作者有话说: 池鱼是亲生的,穆周山是领养的 第38章 38、镜花之崖(三) 初降临的时候, 镜花之崖显露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黑色的山崖,山崖上一片白雾,叫人看不清上面有什么。 然后慢慢的, 那黑色的山崖上会逐渐开出繁花, 待到山雾散尽, 繁花从山崖底部爬上悬崖处时, 就会有一个巨大圆形的铜镜出现在崖中央。 修士们便是走入这铜镜中,前往那个汇聚天下秘境之处,寻找自己的机缘。 池鱼顺着玉清临的手抬头望去的时候, 看到的是无数胭红的花朵开在翠绿的藤蔓上, 将整座山崖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完全看不出它传言中黑色的本体。 「这也太壮观了。」池鱼忍不住感慨道,可随后她又有些担忧地看向穆周山。 漫山遍野的花美轮美奂, 可对穆周山而言,说是人间酷刑也不为过。 可是此刻穆周山却面不改容。 一旁的玉清临观察到池鱼的眼神,不由挑了挑右眉, 心想:在她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小徒弟什么时候对穆周山这般关照了? 那山崖上已经到了不少门派修士了。 玉清临一边带着池鱼御剑向镜花之崖飞去,一边给她介绍道:「那边青色棉麻材质衣袍的是伏风门, 移行之术格外厉害, 但其它专修的都一般, 最大的特点……是穷。左后方鹅黄色衣服、全是女子的门派叫四海生花, 她们的阵法和医术都是一绝, 只是掌门牙尖嘴利的, 许多弟子也随了她, 若是没事少招惹她们。看到那些头带鹿茸的门派吗?那是角仙宗, 以鹿为图腾, 驭兽是他们的特色,说起来也是最适合来镜花之崖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池鱼努力地将那些道服颜色与门派名字还有玉清临叮嘱的事宜记下,却听玉清临轻轻「咦」了一声,便问:「师父怎么了?」 玉清临惊嘆:「竟只有这么些人。」 粗粗数来,那山崖上竟然还不到三十人。 「之前不是说两百年前镜花之崖降世那次,还有二十多个门派赴往吗?怎么会这样。」 「想来是三师叔常年在山中闭门锻造,对其他门派的状况不太了解。」穆周山向池鱼和玉清临解释道,「可以说现如今天下所有神器派都已经在你们面前了。」 「不是无人前来,而是神器派已经式微至此。」 池鱼三人一落到崖上,原先在的门派便纷纷聚拢过来。 「这万云阁莫不是也没人了,竟然只派了些从没见过的小辈来,也太不将镜花之崖放在眼里了。」最先开口的就是一个四海生花的女修,果然是一开口就叫人觉得不适,但池鱼在对方脸上也没见什么恶意,似乎只是真的感兴趣,却又那啥里吐不出象牙来。 玉清临在门派内的仪容仪表太过引人注目,为了隐藏灵息以及掩盖身份,她将境界压至元婴,而此次素面出行,未着妆容,又因个子娇小,便显得格外年岁不高、道行不深。 穆周山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一身玉白色的长袍,在袖口和裙摆绣着翔云暗纹,叫人感觉低调又清雅。只是他初入元婴,与其他门派派来的弟子相比,甚至是境界最低的那一批。 再加上一个面色懵懂,实际也是煳里煳涂的池鱼,三个人看起来,可不就是不将镜花之崖放在眼里的无名小辈了。 但同时她心里又有些奇怪,既然他们三人都是「无名小辈」,又没有如同其它门派一样有统一的道袍,为何那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门派呢。 那女子娇声笑语:「这有什么好奇怪了,除了你们万云阁,谁家弟子不是门规森严,怎得可能连道服都不穿。连伏风门这样的穷酸子弟都……」 话音未落,她身旁一个年长些的女子皱着眉把她拉到身后,随后带着歉意对池鱼三人以及伏风门弟子行了一礼,说:「我师妹年幼无知,不懂礼节,请各位见谅。」 伏风门领头的一个男子冷哼了一身,背了过去,似乎极不屑于搭理她们。 池鱼抿了抿唇,向身侧的穆周山和玉清临看了一眼,只见二人面色无异,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却也觉得不该由她出这个头,万一将别人门派得罪了,她一拍屁股离开去投胎,给万云阁惹什么麻烦可不好。 可紧接着,她就看到玉清临做了个让池鱼大跌眼界的事情。 她从池鱼的右手边绕到左侧穆周山身旁,娇娇地扯了扯穆周山的袖口:「大师兄你也不管管,这女人好没教养。」 穆周山显然也愣住了,但他反应比池鱼要快上许多,立刻端出一副温柔理解的模样,对那方才给他们道歉的四海生花女子点了点头,又与玉清临道:「你见过她们吗?」 玉清临摇头。 「那不得了,四海生花竟只派些从没见过的小辈来,你同小辈置什么气。」 「你!」那女子竖目向前,却又哑口无言。 这漂亮得不像话的男子竟然就是万云阁那赫赫有名的天才剑修大师兄,虽然年龄确实是小,可论起师门辈分来,她的师父甚至只能算穆周山的徒孙辈。 她还真反驳不上来! 而旁边的池鱼嘴张得都快合不上了。一直以来她还以为自己拿腔拿调算是修炼到了万云阁无人超越之境,没想到穆周山和玉清临演起来,那造诣远远在她之上。 反正让池鱼这样大庭广众下娇嗔满面或是一本正经嘴下不饶人,她是真做不到。 另外一些门派相比之下就与四海生花好相处多了。有些似乎还与万云阁有些交集,上来就与穆周山寒暄起来。 池鱼竟不知道穆周山的名号在这修真界这般响亮。于是她就学着玉清临的模样,躲在大师兄身旁做两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跟班。 「云雾彻底散了,你们瞧。」 三十多个弟子都停下了交流或是打坐,一同朝着那镜门看去。就见方才还蒙着一层薄雾的铜镜,现在已经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下了。 海面上的骄阳比山间更为耀眼,照到这铜镜上反射出了十分刺目的光芒,池鱼只看了一眼就连忙用手背挡在眼前,不再向前看去。 可随后就有一道阴影落在她脸上。 不知什么时候大师兄向前走了一步,正好将她遮在身形之后。 玉清临牵住池鱼的手,温柔地说:「准备好了吗?记得捏住那块玉,这样我们进去之后才不会被分得太散。」 可温柔之余,玉清临的口气又是少见的郑重。池鱼便被弄得有些紧张,可转念想到一路沉默寡言的不死橓,却又觉得有了保障。 「走吧。」 * 看着其他门派的弟子一个个视死如归地撞入那镜子中时,池鱼还觉得有些忍俊不禁,可当她真的站在那镜子前时,却觉得双腿宛若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那镜子里有着深不可测的灵力,连她都能感知到那如同漩涡一样的危险气息,便很难克制心底生出下意识的抗拒。 她是闭着眼撞进去的,自从池鱼发现闭眼能解决恐高之后,就将这个方法用在了任何她不安的情况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看不见,可不就是不害怕了吗? 自欺欺人,可耻但有用。 但是进入镜中后,池鱼却觉得方才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 她宛若掉进了一个看不见底的山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飞快下降,耳畔全是唿啸的风声,吵得她头疼;池鱼眯着眼睛悄悄睁眼开了一眼,却见自己并不是真的坠入山崖,周边全是各种颜色的幻影从她身侧飞驰略过,飞旋着朝上方退去。 只一眼,池鱼就又紧紧闭眼,那扭曲的色彩看得她实在是头晕目眩。 她也试图运气让自己与这诡异的环境隔离开来,可是她本就不多的灵力好像在进入镜花之崖的一瞬间全都被抽了干净,经脉被彻底封锁,无法使出半分力来。 池鱼又试着唤了两声不死橓,可是那风声太吵,她也不知道是究竟无法与不死橓沟通,还是不死橓回答了她,但她完全听不清。 于是她彻底放弃挣扎,松弛了身躯,就等着看会落到何方。 不知究竟坠落了多久,久到那风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脑海中一串长久而尖锐的耳鸣声时,池鱼已经完全不知道今夕何夕,自己身处何方。 「树老头儿,是我特别倒霉,还是所有人都要经歷这一遭?」 「什么树老头儿。」穆周山方才见池鱼从空中坠落,便施法在她身下以供缓冲,走上前来就听她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醒醒。」 池鱼只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睁眼一看是穆周山,连忙住口。她竟然不知不觉将脑海中的话说了出来。 见她清醒,穆周山清了清喉咙说:「无事便好,我们一同去找你师父。」 池鱼困惑地问:「我们不是该落在一起的吗?」 「每个人进入铜镜后的遭遇是不同的,三师叔给你我的玉中有特殊阵法,才能确保我们传送在一起……也不算是作弊,各个门派大多都会使些小法术,避免一开始就走散。」 池鱼的重点却放在了入镜后遭遇不同这几句话上:「我能问问师兄是怎么到这里的吗?」 穆周山将袖口中的鞭子取出来,递给池鱼,一边说道:「一跨进来就在此处了,我还奇怪为何迟迟见不到你们,在这处树林绕了好几圈,才遇到从天上掉下来的你。」 「……」池鱼心想,那她这可真是出师不捷啊。 第39章 39、镜花之崖(四) 「轰——」 在树林的另一侧忽然发出了山石崩塌的巨响, 吸引了池鱼和穆周山的目光。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向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出发。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持续不断的巨物落地声已经停止, 空气中飘着因碰撞而扬起的尘埃, 与方才葱茏的森林景象迥然不同。 池鱼来时还有些担心是玉清临进入镜花之崖的过程遇到了什么麻烦, 此时一看才稍稍放下心来。 玉清临将不利于行的裙子撩起来扭成一个结, 悬在大腿一侧,正弯着腰搬着零碎的石头。 「你们终于来啦,快来搭把手。」几丝头髮因汗湿黏在玉清临额头,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抹髮际, 对池鱼和穆周山招了招手。 池鱼有些困惑:「为何不用术法移开?」但还是没有犹豫地走上前去。 「我试过了,这山石只能用手搬开。」 走到玉清临身侧,池鱼才明白为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在一堆碎石下压着一个陷入昏迷的男子! 玉清临已经将他身上一小半的石头移开, 但压着他左半边身体的石头太沉太大,即使是玉清临这样终日与铁锤锻打为伍、力气在女修中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的,也仍然很难独自完成这个任务。 在三个人的一同努力下, 才终于将那巨石推走, 池鱼这才看清被压在那下面的男子全貌。 「这人怎么会这样得……」池鱼迟疑着没把后面那字说出来。 可是玉清临却扬眉笑道:「是吧!我也觉得他好俊俏,所以只看了一眼就决定要施以援手。」 「……」 池鱼心道还好刚才话没说完, 她其实是想说这男子生得也太黑了。她从未在修真界见过皮肤如此接近棕黑的人, 而且还黑得十分均匀, 光是这一点就十分难能可贵。 他的眉毛又粗又浓, 眉骨深邃, 穆周山的脸算是稜角分明的了, 可与他相比下来竟都显得柔美不少。那男子肩宽体硕, 与池鱼在地府见到过一些壮年横死的山野村夫一样, 肌肉健壮。 等等, 她怎么会注意到这人的…… 池鱼这才反应过来,他上身几乎是半裸着的! 或许是在走入镜花之崖的时候被混沌的空间撕裂,也可能是玉清临在挪动那些石头的时候勾住了他衣服的丝线,总之男子的上半身衣服破败不堪,露出了大块胸口到腹部的肌肉线条。 池鱼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男子的躯体,腹部清晰分明的块状肌肉随着男子微弱的唿吸上下起伏,叫她完全无法克制地看呆了去。 一侧的玉清临更是完全不掩饰地咽了下口水,随后突然想起来池鱼还在一旁,就目不转睛地伸出一只手来遮住了池鱼的视线。 「……」 紧接着池鱼就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到玉清临把手拿开的时候就看到男子已经「被」穿好了衣服。 那明显是穆周山的道服了,只是这青灰色的衣服穿在那男子的身上反而对比得他更黑了一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这人倒也奇怪,被这样重的石头压着,却并没有受什么外伤。」穆周山起身说。 玉清临这才从「美色」的诱惑中抽离出来,点了点头:「是有些奇怪,不过说不定是他们门派什么秘诀来着……」 话说到一半,那男子突然勐烈地咳嗽起来,头向一侧歪过去,吐出一口鲜血来。 「好傢伙,原来受的是内伤。」玉清临解了自己灵脉的封印,往那男子的内胆处输送了些灵力,随后脸上突然有了一丝凝重,「我竟然完全辨不出他境界如何。」 高阶的修士能轻易探查出低阶修士的灵力属性和境界,但是自下往上就很难做到这点。到了出窍后期,修士们互相之间只能大约知道对方到了什么境界,至于究竟是何阶段也很难判断。 这男子的修为不在玉清临之下。 元婴期与出窍期虽说只隔了一个大境界,可是两个境界的实力差距非常之大,许多天赋不高的修士无论如何努力,投入多少灵石去买那固本纳气的神丹,可能终其一生都很难迈过出窍的门槛。 因而整个修真界出窍期以上的修士,都会在各门派间小有名气。 眼前这个男子,无论是穆周山还是玉清临明显都不知晓,甚至从衣着外观上都很难判断出他出自哪个门派。 池鱼悄悄问不死橓道:「我们方才在山崖上见过这个人吗?是我眼花走神还是脸盲了?」 不应该啊,这男子黑得这般突兀,怕是哪怕扫到过一眼都会铭记于心的。 池鱼向身侧看去,穆周山的神情也不由沉重起来。 「……」池鱼忽然有些紧张,以她对穆周山的了解,对于这样一个陌生又可能造成潜在危险的人,他该不会在思考是否要趁人之危杀了他吧? 池鱼的担心并非多虑,穆周山确实思考过这个可能性,只是一来玉清临在这里,很难完全瞒着她下手,二来这男子是敌是友还探不太清,大可以等他醒来再说,反正他这伤势看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恢復到全盛时期。 将那男子运至一边树荫下,玉清临才与池鱼说起她是怎么进入镜花之崖的。 「我一进那镜门就是一条小溪,喏,就是前面这条,淌过来就到了这里,正在寻你们呢,天上突然掉下来这个人,后面还凭空砸下来许多石头。」 前半句说得池鱼有些窒息,可听完后半句,再看看这现在还没清醒的陌生男子,她好像又得到了一丝安慰。她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个。 玉清临接过穆周山方才去那小溪处打回的水,递给池鱼,示意她餵给那男子喝:「你和周山待在此处,我去周围探探有没有什么灵材,得先给周山打把剑。」 「咳咳。」那男子突然又咳嗽起来,这回没有吐血,反而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小心翼翼打探了一下池鱼,又看向穆周山,最后视线才落在玉清临脸上。他的声音雄浑沙哑,与他健硕的外表十分相符,也不知是否因为伤势,语气却是十分温柔敦厚:「是你救了我。」 这男子目光炯炯,眼神幽黑髮亮,直勾勾地看着玉清临,叫她耳尖一下子红了起来。 但也只窘迫了一瞬,玉清临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大方地笑了笑:「是本姑娘,道友可否能报上名来?」 「云巍。」男子完全没考虑是否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干脆地回答,「穹灵派大弟子,云巍。」 云巍答得太快,池鱼却反而觉得有些奇怪。他回答完甚至都没有反过来询问他们三人的名字和身份,却也并不像完全不关心的样子。 好像他早就知道他们是谁,所以不急着问。 池鱼抬眼看向男子的头顶上方,突然有些好奇他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是否也这般黝黑。 那男子头顶什么都没有。 「又是个没有前世的新生儿。」池鱼觉得有些扫兴,可随后向下一瞥,就与云巍的目光正对了上。 「云某请教各位姓名。」他对着池鱼点了点头,可是池鱼却敏锐地从他眼神中看出了些不善的意味,那探究的目光让池鱼觉得,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方才在做什么。 池鱼不着痕迹地避开那目光,压下心底的不安,正想回答,就听穆周山先开口回答了。 「万云阁大弟子,穆周山。」穆周山也不客套,回答得十分简略,还将池鱼和玉清临的名字也一块介绍了去。 云巍温和地笑着,与他们三人一一问好,然后说:「方才我迷迷煳煳听到,你们是要寻能制剑的灵材吗?」 玉清临有些谨慎地看着云巍,半晌才点了点头,道:「既然云世兄已无恙,不若我们就此分别,也不耽误你与自己门派的弟子相聚。」 玉清临是真心觉得云巍长得英俊非凡,她方才从池鱼的脸上看出了对云巍黝黑肤色的些许嫌弃,可她倒是觉得这肤色生得极好,野性又张扬,更有趣的是此人性子与长相十分反差,是个彬彬有礼的修士。 可是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连那劳什子穹灵派也是闻所未闻,这不由让她心生提防。为了穆周山与池鱼的安全,她得尽早开口与此人分道扬镳。 云巍却是苦笑开来:「我哪有什么自己门派的弟子,说出来不怕三位道友笑话,我们门派别说是不能与万云阁相比了,不过才十来个人,我那师父十多年前便因大限已至又突破不了境界而仙去,除了我运气好些,到了出窍初期,剩下的都是些筑基后期和金丹前期的入门弟子。此次就我一人前来,也是想看看能否寻些灵物,带回去给师弟师妹们增长见识。」他顿了一顿,又说,「如若回不去,我也交代好了,就让师弟师妹们自行离去,或许选个其他歷史悠久、人员兴盛的门派才是个好出路。若是你们不介意,我们同行可好?镜花之崖险境颇多,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安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他神色坦荡,言辞又十分坦诚,一时让玉清临失语。 竟然真是个无名小派,怪不得不曾听闻此人的名字,倒也说得通了。而且此人外表豪迈,性子居然能这般单纯,直接将自己的境界报了出来,也真是不怕遇上坏人。 玉清临忍不住想,如此行事风格,还挺适合万云阁的。 但她有些拿不定注意,便看向穆周山,想询问他的意见。 穆周山却仍在思考他话中的真实性,他明显感觉到了玉清临的动摇,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气,他这小师叔若是一个人下山游歷,怕是能被骗上个八百回。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快些想个法子引池鱼和玉清临离开,早些了结了这人,也就没这些麻烦。 正当穆周山组织措辞想要拒绝的时候,云巍又开口:「我方才从天上落下来的时候,到正好见到远处有一天石坑,或许有你们能用来制剑的材料。」 作者有话说: 玉清临:我试图掘一块墙脚。 第40章 40、镜花之崖(五) 这实在是有些太巧了。 三个人同时在脑海中有了这样的想法。 可是……也实在是诱惑太大, 很难拒绝。 在镜花之崖中虽说没有什么先到先得的说法,修士与门派之间全凭能力分高下,奇珍异宝能者得知, 自不量力者空手而归都算是好的结局。 而云巍明显是那又有能力, 运气又好, 刚进来就发现珍材之人。虽然见他那入镜门的方式, 要说运气好也算有些牵强。 他居然直接把这样难得的发现分享给了大家。 若是云巍直截了当地说出天石坑的存在,或许穆周山池鱼这样心思颇多的人还会揣测他的用意与那发现的真实性,但他直接将此事作为与他们同行的交换, 反而叫人放心了不少。 穆周山心想, 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别的目的,自己现在也已经进入元婴境,只要抓紧时间在镜花之崖里增进修为, 与玉清临联手也不怕他半途发难。 于是他对玉清临微微颔首,表达了肯定。 这让池鱼不由生出一种,穆周山真是他们三个人之间主心骨的感觉。 明明玉清临才是那个真正身份地位最高的。 这天石坑的存在池鱼一醒来其实就已经觉察到了, 但她当时还并不能分辨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物体, 只能感觉到在树林的另一端有一个灵力极其强大的死物。 那灵力在池鱼看来是一种十分具象化的东西,在远远地发着耀眼的白光。池鱼之所以能清晰地辨别出它是死物, 是因为她同时还在身边几乎每一个角落看到各种各样其它的「光芒」。 有的光芒亮一些, 有的又暗范围又小, 若是这灵力的来源是活物, 那光芒便像是有生命力一般, 如同人在唿吸一样, 有明显的停顿与起伏;若是像这天石一样的死物, 那象徵着灵力的光就凝固在一处, 没有丝毫变化。 「没错, 你能感受到的这个便是所有灵物的灵力大小,若是你闭上眼将神识放得更远一些,还能觉察到更大范围里的灵物属性以及强弱。」 「真厉害。」池鱼夸得有些敷衍,「可我又怎么知道这强大的灵力背后是个危险的灵兽还是价值千金的灵材呢?」 毕竟她虽然能分辨出灵力的背后是活物还是死物,但她在见到那发出灵力的本体之前完全不知道这灵物的背后究竟是什么。 然而不死橓完全没有预料到池鱼会问出这个问题,以至于他在回答的时候语气甚至带有一些不自觉的疑问:「可是……我知道啊?」 「……」池鱼一拍大腿,「对呀!」 她怎么老把不死橓的存在给忘了呢!她又不是一个真的天赋异禀却使用不来的入门修士。 可这动静太大,前面的穆周山、玉清临和云巍三人一齐回头看向了池鱼。 穆周山:「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总说些奇奇怪怪的。」 「总说?」玉清临探究地看向穆周山,然后走到池鱼跟前,摸了摸她脑门,「别被什么灵物附着了。」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探池鱼的灵府,池鱼强行忍住后退一步的冲动,一方面她觉得不死橓在她体内的灵息不会被人轻易探出,可另一方面她又很难克制这种在身怀秘密的时候,本能地担心被暴露的紧张感。 可是玉清临的手却突然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了去。 云巍那黝黑的大手捏着玉清临的手腕如同拎着条细细的物什,在他的衬托下玉清临的皮肤显得更肤如凝脂,手腕纤细易折,直把云巍看呆了去,既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 「云师兄,」玉清临先是皱了皱眉,可又立马换上一张客气有礼的笑面,「是有什么事吗?」 云巍这才觉醒自己做了什么不妥的举止,歉意地对玉清临说:「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方才在空中还看到令一门派的弟子——道服是红色衣袍的三个男修,似乎也降落在附近,我怕他们先一步寻到天石坑,我们就莫再耽搁了。」 「也是。」玉清临若有所思。 池鱼连忙摆手:「师父别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忘了让傅沅姐替我提前把凝神散加进这糖藕里,这样就算这两天找不到灵材也不会睡不好啦。」 玉清临顿时哭笑不得:「还想着睡呢!这可是镜花之崖,我们得轮着守夜……算了回头再说,我们快去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虽然在说笑,可是池鱼暗暗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云巍将话题打岔开了,要不然……可是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池鱼抬头正准备跟上去,却忽而与一双深邃的眼睛对了上。 云巍看向她的眼神非常地怪异,可这种被凝视的不适感只维持了一瞬,池鱼就看到他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仿佛在与她说「不用谢」。 池鱼当下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看出来了什么?」 不死橓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他没有恶意。」 那便是知道什么了。 池鱼的一颗心被提到半空,可不死橓此话一出池鱼就又将心慢慢放落回去,不管他意欲何为,只要别打扰到她就行了。 这路上多个不坏的打手也不错。 池鱼刚想与他招唿回去,就看到云巍干脆地回头,走到玉清临和穆周山前面对他们示意了一下,便领着大家往树林深处走去。 「看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至少不是冲着我来的。」池鱼凝思道。 池鱼自然是没有见过这传说中的天石坑的,穆周山与玉清临在万云阁的武库内都见过天石,大小不一有好多块,颜色形状不同,属性差别也很大,据说也并不是所有的天石都自带灵力,有些只与尘世寻常岩石一般无二。 修炼了这些时日,池鱼大概也已经了解,灵物灵力的大小与它的外观并没有什么直接练习,庞然大物不一定灵力高强,而那些外观看起来弱小不起眼的也不能轻易小觑。 但她还是被眼前这硕大的天石坑,以及其正中央那至大无外的巨石给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万云群峰什么样的山都有,其中不乏有纯由巨石堆积起来的石山,可是他们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石头! 这样的天石从空中袭来,得造成多大的动静啊!池鱼忍不住感慨,还好看这秘境在深山老林里,如果落在城镇村庄中……还真是不敢想像。 可是云巍却从池鱼三人的目光中看到了他们对天石的误解,开口道:「这并不是天石的本体。你们听说过磁永硌吗?」 云巍招来了佩剑踩上,示意池鱼他们也随他御剑而行,一边向他们说起这磁永硌具体是什么东西来。 它与那俗世中常见的磁石大体而言是同一类石头,但磁永硌的磁性并非只针对另一部分磁石,它的磁力能将方圆十里内有灵力的石头都吸引过来。 「因此你们方才从上面看到的那巨大的石头,并不是一整块,而是周遭灵石堆积起来的。」 随着云巍御剑而下,离坑底与这巨石靠的越近,池鱼也看清了巨石本来的面貌。确实如云巍所言,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头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所以远远看去才分辨不出。 到坑底后,云巍收了佩剑,朝着巨石投落在地上的阴影与光明的交接处,停下了脚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子,回头对池鱼他们说:「这才是真正的天石。」 那石头其实也有云巍的拳头大小,但一切的石头在这天石坑内「巨石」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娇小无比,说是石子也没任何不对。 玉清临却撑起一只手轻轻抚着自己的嘴唇,犹豫说:「确实是个十分罕见且灵力强大的灵材,只是它真的适合被制成剑吗?」 能被打成武器的灵材大多有些特殊之处,比如通体纯粹,更容易接纳修士本身的灵力与其沟通;又或者如池鱼的雪里温柔那样,能与修士自身的特质中和,将修士的灵力与所修之道相结合,发挥出更多的作用;再比如玉清临的灼生岩,对于锻造一术而言,说是有它便如有神助也不为过。 「能招石头有什么用……而且我还有些不能确定是否能调整它的磁力与灵压,若是不受控制地吸来石头会不会反而影响周山本身的剑术。」 「合不合适,试试就知道了。」云巍走到穆周山身前,将磁永硌放在他手中。 穆周山掂了掂磁永硌,还未将灵力输入进去,就已经感受到身侧的巨石堆随着他的动作似乎有所松动。 无论是巨石崩塌还是被他手中的磁永硌吸引移动,对他们而言都不是好事。 池鱼紧张地屏住了唿吸。 就见穆周山将磁永硌抛至空中,在它下落的空隙中将灵力汇聚至右手,然后接住磁永硌的一瞬间将灵力勐地灌入石头中,手心随之翻转至下,直将那磁永硌打入脚下的土中。 那灵力将巨石堆直接掀了起来,池鱼被惊起的尘沙扬了眼睛,当她再半眯着眼朝空中看去的时候,却见方才巨石堆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大片空旷的土坑。 玉清临和云巍正抬头看着天,池鱼却先是看了一眼穆周山,他正闭着眼双手交叠,继续向那地上的磁永硌输送灵力,似乎并没有分心关心周边发生了什么。池鱼这才抬头,顺着玉清临和云巍视线的方向望去。 那拼凑成巨石的碎石堆已然全部瓦解,此时密密麻麻悬浮在天石坑的上方,浩浩然然遮住了整片天空。 第41章 41、镜花之崖(六) 「磁石分为阴阳二面, 一面相吸,一面相斥,想来方才磁永硌在地上的时候便是吸引灵石的一面朝上, 周山将它翻转过来, 所以所有碎石都被它震慑到上方了。」玉清临向池鱼解释道, 「不过这磁永硌的灵力也太过蛮横, 既然能同时作用到如此数目庞大的石头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池鱼不曾见过俗世的磁石,但她从穆周山爆出静脉的小臂来看,觉得这磁永硌与那些碎石的相吸相斥, 并不如玉清临说得那么简单。 按照云巍的说法, 这些碎石是磁永硌从方圆十里的土地上吸过来的,那若是反转母体,就算不能将灵力大小不一的碎石弹回原处, 至少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密密麻麻地汇聚在空中吧? 池鱼有些担忧地看着天上的石头——他们要拿这些石头怎么办呢? 只是注视着天上的石头片刻,池鱼就意识到这并不是磁永硌本身的「意志」。因为池鱼发现, 那些块头越大的石头, 正在空中微微发颤,上下不住地起伏。 就好像它们是想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却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束缚, 明明看起来笨重不堪, 却在空中像一群欲乘风而去的风筝, 漂泊不定。 是穆周山在控制着它们。 「大师兄想做什么?」 玉清临显然也注意到了穆周山的异状, 不禁皱了皱眉, 试图阻止:「这是原石, 未经打磨, 很难把控, 稍有不慎会被反噬,周山,不可。」 她一着急,语气就稍快了一些,流露出了平日里做师尊的威严。池鱼有些担忧地看了云巍一眼,却见对方对于这显而易见的变化毫不在意,只是冷漠地看着穆周山。 没错,云巍看着穆周山的眼神是无所忌讳的冷淡,甚至在察觉到池鱼的注视时,只眼珠微微向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池鱼顿悟,这云巍既不是沖她来的,也不是沖穆周山来的。她余光悄悄瞄了一眼聚精会神盯着穆周山的玉清临,对不死橓说:「确实没有什么恶意,但这来头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穆周山那边后,池鱼突然发现那天上铺开的碎石不再晃动摇摆,而是十分诡异地静止在空中。 紧接着每一块石头周边都出现了一些灰色的尘埃,形成一个个圆环正围着碎石快速地转着。 不必多问,那就是石头的灵力了。 池鱼这才明白穆周山想做什么了。 那磁永硌对灵石的吸引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用,石头的灵力再强,但毕竟是就地取材的死物,很难在实战中依靠数目庞大的碎石来扭转什么局势,而操控这么多的石头本身也是对修士灵力的一种无意义损耗。 但若是可以调用石头的灵力,一切就不同了。纵使大部分石头的灵力不多,但在整个修真界,石头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灵力,这样聚沙成塔地累起来,也足以成为一个浩大的灵力源泉。 可眼下来看,这未经锻造的磁永硌还是太难操控了些,穆周山小臂上的青筋爆得更加厉害,玉清临眉头拧得愈发紧了,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打断他,接过灵力的控制权。 就在玉清临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玉清临的去路:「不可,贸然打断只会引得穆公子经脉逆流,他目前情况尚可,不妨再等些时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拦下玉清临的动作了,玉清临也不恼,她在万云阁里地位不低,却被保护得很好,鲜少有需要她做决定的时候,有时玉清临自己也觉得是需要出来歷练一番,不然竟不知自己在考虑事情上会这般不计后果。 除此以外,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着急,竟然将身边有个门外修士的事情忘了干净。 「叫云世兄见笑了,你说得对。」随后玉清临对一侧目不斜视看着穆周山的池鱼说,「二师姐也莫要担心,大师兄定是没有问题的。」 这「二师姐」的称唿从玉清临口中喊出来每每都让池鱼头皮一紧,但也在第一时间叫她回了神。 池鱼心想:我也没有担心大师兄呀,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运功要做到调取石头灵力的。若是她能学会这一点,再加上她能知晓灵物灵力大小的特点,岂不是更容易按需借用身边环境里的灵力了? 也是在很久以后,池鱼才明白,知道术法的原理和能否将它真正落实之间相隔着十万八千里。两全其美到底是难事,纵使她想得再美好,计划得再精确,却也仍然难以追逐上穆周山的步伐。 人们都管这叫做天赋。 但那个时候,池鱼如梦方醒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她好像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她从来没有担心过穆周山做不到任何一件他正在努力的事情。 比如此刻,他既然在调用石头灵力了,那他就一定能做得到。 那些围绕着碎石身边的灰色灵力,正井然有序地飘落下来,排列成一条条颗粒拧成的线,从空中汇聚到磁永硌周边。 到真像是自地面放飞出去的成百上千只风筝。 不负池鱼所料,一盏茶的功夫后,穆周山收回了运气的手势,天上的碎石自小块的开始慢慢向远处飞去,移动得最慢的便是那些半大不小的,有些落回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更多的则是退回去了池鱼他们视线能级范围之外的地方。 而那些灵力紧紧围着磁永硌旋转着,已经彻底看不见它本身的模样。 穆周山的手指往空中一挑,磁永硌就从地上浮到他掌心上方。他忽然对玉清临笑了一下,既是安抚,又有一种稳操左券的淡然感:「是可行的。」 池鱼便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处,有什么东西因为这个笑容微不可见地轻晃了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不死橓敏锐地觉察到她体内灵力的波动,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池鱼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大师兄好厉害,我自然是觉得更心安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这莫名的心慌因何而生。 「万云阁大师兄果然名不虚传。」云巍神色冷漠,却是语气诚恳地赞扬道。 穆周山抬头,对着云巍略微颔首,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称赞。 在穆周山的视线要经过池鱼所在的地方时,她下意识地要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去别的地方,以免两人对视上。 这一挪开,池鱼便看到了另一个十分不寻常的景象。 原本碎石堆积在一起的地方,并不是个单纯的天石坑,而有一个小小的水洼。方才那些碎石密密麻麻遮住了天空,掩去了阳光,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上方,便无人观察到这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一处水坑。 现下碎石回归到原本的地方,阳光重新倾泻到这天石坑中,照在了这水洼上,反射出澄莹的光芒。 奇怪的是寻常光芒经水后会散射出粼粼波光,而这水洼的上方却因此凝聚成了一道竹竿粗细的线,笔直地射向另一处的天空。 池鱼朝着那光柱的方向看去,竟然在另一端见到了第二道光柱,与它交织在了一起,在空中汇成一个鹅蛋型的光斑。 穆周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在心底嘆了一声,池鱼的敏锐程度与观察力……还真是从没让他失望过。 他又沿着那空中的另一道光柱向下看去。 「是树林附近的那一条小溪。」穆周山说。 玉清临看了眼那边的方向,肯定地说:「我一进镜花之崖就落在溪流旁,当时仔细观察过四方,我可以确定那光柱并不是一直存在的。」 言毕,玉清临闭上眼,放出自己的神识去探这两道光柱的灵力。 片刻后,她看向另外三个人,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异常,好像这真的只是因为阳光的照射偶然交汇到一起的两道光芒。但所有人都不敢对这秘境中的一切现象随意下定论——这可是镜花之崖,无数秘境糅杂交汇于此,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说起来……」玉清临突然回身问云巍,「云世兄懂的可真多,竟然一眼就能判断那天石是磁永硌,倒是我学艺不精,虽然也曾在古籍上听说过磁永硌的存在,但有关它的记载太少,若非云世兄提点出来,怕是放在我面前也是认不得的。」 明明是在说着称赞倾佩的话,可玉清临却在字里行间里流出了怀疑的态度。 云巍低头浅笑:「是我先前没有介绍清楚,我是土系单灵根,以阵法所长,我们门派虽说流传至今弟子稀少,许多秘籍也已失传,但阵法一学最为重要的便是对各类灵物的了解以及对坏境的敏锐度。毕竟任何些微灵力的波动,都可能在立阵的时候对阵法威力与作用产生影响。我一到此处就察觉到了磁永硌的存在,只因在我们门派的震院护阵中心,压的就是另一块磁永硌。」 万云阁没有真正的阵修,玉清临对土系灵根的了解甚少,听云巍这么一解释觉得也说得通,每个门派都有些属于自己的独门宝物,正巧遇上虽说太巧,但也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况且云巍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对他们并没有任何不利,反而缩短了他们寻找制剑的时间,甚至大方地在第一时间就把磁永硌的位置与作用告知,玉清临实在觉得如果他此举别有所图,那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他们三个人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这么费心尽力地接近呢? 于是玉清临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还带了些俏皮可爱的尾调:「原是如此,那今后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的情况,还得麻烦我们中唯一的阵修了。」 似乎看出了玉清临眼中的一丝歉意,云巍点了点头,又说:「穆公子这调用灵力的设想倒是新颖,我门中前辈先前只是利用磁永硌做了一个硕大的石御阵,竟不曾想过有别的用途,若是此番平安归去,我也可以将此地所学用到改良修改阵法上去。」 第42章 42、镜花之崖(七) 池鱼不由觉得, 尽管他们与这云巍认识时间不长,可这人怎么能如此自然地生出一种,只把玉清临纳入其中, 而将池鱼和穆周山排斥在外的特有气场。 池鱼忍不住小声清了清嗓子, 她明显都能感受到师父的眼神在谈话间止不住地往云巍脸上瞄——池鱼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玉清临的审美, 这黑黢黢的壮汉究竟哪里对她有吸引力, 万云阁门内什么样好看的弟子看不见,哪怕是穆周山这般脾气古怪到让人难以摸索的坏性子,单说起长相来也是修真界一等一的美男。 池鱼忍不住又想道, 若是她的长相足够出挑, 或是像云巍恰巧对了玉清临胃口那样,她若能正好长成能让大师兄心动女子的模样,恐怕她现在也不必对穆周山这般小心翼翼, 努力着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乘一段东风。 常载给她分享的画本子里,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不都是笑一笑就有无数英雄折在裙角下予取予求吗? ……她是怎么联想到这么远的。 池鱼的俩颊微不可见地染上了一丝嫣红。 见方才的动静成功吸引了玉清临的注意力, 池鱼一边挥手给脸上降温, 一边说:「石头散去倒是有些热了起来……既然那光柱没有什么问题,要不就先不去管它了, 我们要不先寻个地方将这磁永硌打成剑——刚刚云公子说附近有别的门派修士, 此地也不适合久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玉清临和云巍同时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热吗? 玉清临说:「不错, 我们就回方才的林子里, 支个结界, 我先将剑给大师兄打好。」 鑑于云巍的坦诚相待, 玉清临便也不再云巍面前对自己会锻造的身份多加掩饰, 直接将这话说了出来, 而云巍对此的反应却又是超出她的预料。 他完全没有对万云阁内弟子并非是剑修而感到惊讶。玉清临一时拿捏不准是他的门派太过闭塞, 对万云阁了解甚少,还是这云巍当真是喜怒不形于色,对任何消息的接受度都很高。 于此同时,池鱼却在苦恼另一件事。 待那些石头散去后,她明显感觉到在这天石坑的北部有一处强大的灵力。 「那应是……草木。」池鱼的话中略微带着不确定。这一路走来,她特地尝试着先感受周遭灵物的灵力,再等走近些的时候确定那灵物是什么东西,一来二回地,她也对于各种灵物的灵力特点有了更多的辨别能力,而不仅仅停留在死物与活物的区别上。 「不错,是银月草。」 「银月草!」池鱼惊唿。 那是传闻中可以解百毒的银月草,制成丹药以后不仅可以解毒,若是在进入秘境之前提前服下,亦能在一段时间里维持百毒不侵之体。 丹修与那些医修最大的不同便在于对灵材的使用上,医修在医不在药,常常使用的都是比较原始的灵材,难以根据灵材本身的属性进行调整。 银月草能解百毒,可本身就携有剧毒,不经法力高强的炼丹师炉内走一遭,没等解毒,服用银月草的修士就直接被它自己的毒性给毒死了。若是炼丹师自身的修为不高,丹炉不能完全消解银月草的毒性,也是不行的。 但池鱼并不担心这个情况的存在,她自然不是对自己的炼丹术十分放心,只要有不死橓把关,哪怕真炼了有毒的东西出来,她也相信不死橓能将人再救回来。 可愁就愁在,银月草所在的地方与玉清临方才所说的树林是完全相反的。 池鱼一时想不出什么藉口将玉清临「引」到银月草所在的地方去。 她能感知到银月草是这方圆十里除了磁永硌以外灵力最强的灵物了。要是就这么错过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就在池鱼已经准备放弃唾手可得的银月草时,云巍却突然开口道:「你们方才没注意到吗,北边有一个山洞,若是在洞口布下结界,我想会比在树林更隐蔽一些。」 池鱼抬头看向他。 云巍似是面对着玉清临和穆周山提议,但池鱼却感觉到他的余光在注视着自己。 「他是看出了我想去北边,还是也能感知到银月草的存在?」池鱼悄悄问不死橓,「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个人都太过危险了。」 池鱼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一刻她其实隐隐约约在脑海中浮现了和穆周山一样的念头——后悔没有在一开始便将云巍这个危险解决掉。 云巍的不确定性这一特点对于池鱼和穆周山来说,是远比深不可测的境界与高强的法力更让他们畏惧的存在。 * 在走向那个山洞的路上,池鱼更加清晰地感觉到,银月草就在云巍说的这个山洞之内。 可是随着她离那洞口越来越近,池鱼却感觉洞内的灵力逐渐溃散开来。 不是消失,也不是逃窜去别的地方,灵物甚至是修士的灵力在池鱼眼中看来是一种十分具象的存在,可是当她站在这洞口的时候,却感觉银月草的灵力四散在洞内深处,并没有附着在灵物本体上。 就好像被空气活活撕扯开一样。 池鱼敏锐地察觉里面有危险。 可她环顾四周不见有异,而另外三人神色平平,池鱼便在进入山洞之前拉住了玉清临的小臂,等穆周山和云巍都安然进入山洞后,确认了此地的安全,她才松开手。 「阿鱼……二师姐这是怎么了?」玉清临问。 池鱼假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要亲眼见证一把武器的诞生了,有点兴奋。」 玉清临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主动挽上池鱼的手臂,一同走进了山洞。 就在她们二人走入山洞的一瞬间,池鱼却突然觉得眼前金光一闪,晃得她眼睛一阵刺痛,忍不住捂住眼睛。 可是这刺痛一下子又消散了去,池鱼放下双手,就见面前三个人惑然看着她。 只有她一人看到那刺眼的金光。 这山洞内十分昏暗,走在最前面的云巍与穆周山手上拈了一团灵力用以照明,才有了洞内唯一的光亮。 那金光便是从外面反射过来的? 池鱼回身,想要将头探出去张望一番。 可她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去路。 「这是什么?」池鱼拍了拍那透明的障碍物,手上引了一道灵力去试探那洞口,却都无法通过那无形的墙。 「怎么了?」穆周山问。 「我们出不去了。」 穆周山走上前来,也试着施法走出山洞,却是劳而无功。 「想来我们这是进入另一个秘境了。」云巍在他们身后开口,「镜花之崖虽说将秘境交织在一起,但是秘境和秘境之间也是有各种各样入口的,听说那入口多与镜面有关。」 池鱼问:「我方才进来的时候便是觉得被一道金光晃了眼,云公子说的镜面是实体存在的吗?还是一切能有反射的物体都算在其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我也不曾来过镜花之崖,只是在书籍上看早就仙去的前辈记载过二三。入洞之前我观察过,这周遭一片不生杂草的荒土,不见水坑,更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下镜子,想来不一定是实体。」 池鱼悄悄看了一眼穆周山,等他轻轻点了点头,才真正信了云巍的话。 玉清临却是想到了另一处:「那方才我们在天石坑见到的光柱,莫非也是另一个秘境的入口?」 池鱼觉得这猜测十分有理,暗自感慨幸好他们都不是莽撞之辈,否则贸然前去探查,若是进了不同的秘境而走散,她一个人总比现在的情况要糟糕许多。 这秘境的入口太过隐秘,她得时时刻刻紧跟着大师兄和师父才行。 「不是。」云巍忽然开口,「我可以确定那光柱不是入口。」 可说及此处,云巍又住了口,与他前几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大有迳庭,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茫然的神色。 见他似有难处,不肯说透,外加此人方才将大家引到银月草的山洞来,不管有意无意都算是帮了池鱼一把,于是池鱼开口道:「算了,现在也研究不出什么名堂来,多来几遭总会摸出些规律。也不知这山洞内有什么灵兽,或是其他门派的修士,我们先着急做正事吧。」 玉清临摸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看着池鱼:「嗯,就听二师姐的。」 她是真心觉得池鱼这话说得有了几分做师姐的模样,不像之前那样讲什么都细声细气,没个主意的样子,因此觉得小徒弟这是得了自己的薰陶,欣慰得很。 可这揶揄的神色却让池鱼眼神都不知道落在何处,尴尬得不行,懊悔自己强出这什么头。 交给云巍自己解释就行了啊!差点让她破了自己在玉清临心中的形象。 池鱼就硬着头皮,逃离此处一般地绕过云巍想走到前面,第一个往山洞深处走去。 可没迈出去两步,身边却拦过一条手臂,止住了她的步伐。 等她停住,穆周山才收了手,从池鱼的身边走过。他并未抬眼看她,目视前方地说:「我走前面。」 另一边云巍却让玉清临走到了自己身前,十分默契地落到四人中的最后一个,与穆周山形成了开路与断尾的分工。 是个十分令人心安的安排。 可是池鱼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分在这上面。 那山洞越往里走,路越是窄,头顶还时不时垂下一些藤蔓来,她便不得不经常弯腰避开,一弯腰就与穆周山靠得更近了。 池鱼心想:我做的这牡丹髮油还真是好闻,只是怎么感觉比做的时候闻起来更香了? 第43章 43、镜花之崖(八) 不知走了多久, 四人来到了洞穴深处一个较为空旷的圆形空地,玉清临便提议就在此处布结界锻造。 也不知是不是秘境和秘境之间有他们不能感知的灵力阻隔,池鱼走入这山洞后, 之前银月草灵力溃散的感觉便消失不见了, 随着她越往洞中深入, 便越能清晰地判断银月草的方位。 离这片空地还有一些距离, 但也不远了。 「希望新的秘境能寻到的灵材多一些,我也好再造些东西来——至少得先碰碰运气寻个夜明珠,总不见得一直用灵力照明。」玉清临一边施展灵力将缩小的灼生岩锻造台恢復成本来的样子, 一边轻声抱怨。 池鱼就默默地对不死橓说:「这个秘境里有吗?我能感觉到山洞里有别的灵物存在, 但好像都不是夜明珠。」 不死橓:「夜明珠……是要在水底才有的。」 「……」 等穆周山与云巍布下结界,二人盘膝打坐、玉清临开始专心锻造的时候,池鱼便趁此机会往洞口深处悄悄挪步, 想要独自去将那银月草採摘回来。 为了不被发现,她走得很急,因此也并没有留意到身后云巍侧目投来瞭然的目光, 然后双手背在身后, 施法将池鱼波动的灵力做了掩藏,甚至还造捏了一团灵力置于身后, 伪装成池鱼还在的样子。 池鱼那边寻找银月草的进展也是十分顺利, 大约没走出去一盏茶的时间, 她就看到在右手边的山洞顶部有一支倒垂下来的灵材, 貌似兰草, 周身萦绕着点点银光, 宛若被月光笼罩, 在一片漆黑的山洞中熠熠生辉。 这一定就是银月草了。 池鱼徒手将它摘採下来, 一边还感慨:「如此稀世宝物, 却连个守卫的灵兽都没有,也太……」 话没说完,她忽然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不死橓说:「我没有什么乌鸦嘴的体质吧。」 不死橓忍俊不禁:「可就算有灵兽看守,你又有何需要担心呢。」 「也是。」池鱼欣喜地看着手中的银月草,那兰草状的叶子柔软娇嫩,轻抚着池鱼掌心,让她觉得又痒又舒服。 「银月草有剧毒。」不死橓出言提醒道。 池鱼这才想起来要用一道灵力将它包裹起来放在手中——并不是担心自己中毒,而是为了等下将它介绍给玉清临他们的时候能在表面上更过得去些。 等池鱼回到方才的空地处时,玉清临正好刚将那磁永硌做成了一把剑,那剑同穆周山之前使的无名银剑极其相似,只是剑身稍宽一些,颜色与磁永硌的本体接近,是透着暗黑色的银光。 穆周山从玉清临手中将剑取来,挽了一道漂亮的剑花,虽说是把新剑,但玉清临特地将它的重量与长度靠近原先的银剑,因此穆周山使得极其顺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多谢。」 玉清临莞尔一笑,越过穆周山看到了他身后站在一道小路口的池鱼:「二师姐这是去了哪里?」 池鱼回:「见云公子和大师兄都在打坐,我闲着无事,就去洞内走了走。」 见玉清临眉宇间瞬间浮上了担忧神色,池鱼忙道:「我没有离开太远,这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嘛。」 玉清临眼神中的责怪之意并未消退,碍于外人在侧也不好叮嘱太多,便只是嗔怪地看着池鱼,池鱼的声音便也越说越小声。 于是池鱼从袖口中取出那用术法与外界隔离开的银月草,令它飘到玉清临面前,得意地笑着说:「你看,我在洞里发现了什么!」 那银月草在暗处泛着晶莹光芒,可此地光线相比要充足许多,因此玉清临一开始只当它是株普通的兰草,伸手取下银月草。 池鱼刚想提醒玉清临莫要凑得太近,只听穆周山却突然将银月草引来自己面前,厉声问道:「你从哪里寻的这东西?」 池鱼吓了一跳,对穆周山的态度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迟疑地回:「就往那边走一会儿……」 玉清临这才反应过来这灵材是什么,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手中出现了一把灵力汇成的剑,似乎随时防御着什么东西。 池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穆周山:「是银月草有什么问题吗?」 穆周山并未回答,而是走到池鱼身后的洞口处,架起了刚打成的剑,与云巍和玉清临形成三点剑阵,将池鱼围在其间。 我是闯什么祸了?池鱼问不死橓。 云巍说:「池姑娘想来炼丹时间不久,书还是阅览得太少了些,银月草固然是解百毒的罕见神草,想来池姑娘也是知道它有毒的,但你知道银月草的剧毒从何而来吗?」 那银月草本身的毒性能与世间万种毒素相抵,如此剧毒怎可能是一株灵植自然生出来的呢。 它所生长的地方大多是在阴暗潮湿的山洞中,这不见天日的环境里甚少能有灵物存活,却有那么一部分生物例外。 五毒。 蜈蚣、蝎子、毒蛇、壁虎与蟾蜍若是经过于一处,且恰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毒素分泌于同一块土里,才有可能催生出一株银月草。 要达到这样的条件太过苛刻,这才是银月草十分罕见的真正原因。但就算同一处阴暗之地恰巧聚集了五毒,凑齐了所需的毒素,但这些灵兽一次性会分泌出的毒素有限,所以银月草一般而言不过半个手掌大小,一株约莫也只能解一人之毒。 「你手上的这棵都快有两寸长了,我想有两种可能。」 穆周山接过了云巍的话,继续说:「要么是它生长的时候运气太好,一次性遇到了足够多的毒液,要么……就是有开了智的五毒,经年累月地滋养着它。」 他甚至转过身来,嘴角扯了个浅浅的微笑,问池鱼:「师妹希望是哪一种呢?」 竟又回到了他在山间常做出的模样,仿佛刚才疾言厉色的那人不是他一般。 可池鱼来不及回应他故作轻松的玩笑,因为她突然就听到了刚才她採摘银月草的通道里,传出了密密麻麻的步伐声。 那声音古怪的很,像是有千军万马过境,又像是拽动了巨物在地上拖曳传出的摩擦声,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蔓延到近处,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池鱼感觉有一股血液直冲她脑门——她为何刚才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么强大的灵力! 不多不少,恰好五股,想来就是五毒了。其中两道灵力正向着他们四人快速袭来,另外三道在洞穴更深的地方并未移动,但也明显注意到了这里才会灵力暴涨,似乎随时要伺机而动。 「云巍瞒着我也就算了,树老头儿你为何方才在我摘它的时候不提醒我!」 不死橓却是优哉游哉地回答:「既来了这秘境,迟早也是要遇上的,说与不说也就早晚的事,不若顺其自然。」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主动挨个击破和被迫抵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吧!池鱼腹诽。 她认真地对穆周山提议:「我现在将银月草还回去还来得及吗?」 穆周山嗤笑:「拿到我手里的,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池鱼忽然想起来当初她第一次参加晨课的时候,几位外门弟子将穆周山小时候「厚颜无耻」向他们这些做师弟的讨要礼物的霸道场景。 万云阁幸甚有这样的大师兄,怕是有朝一日门派落寞了,靠大师兄到外头去蛮抢都能抢出个富甲一方的武库来。 于是池鱼从怀中掏出司轩给她的鞭子,甩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也做好随时迎战五毒的准备。 反正只要她小心应对,就能尽力确保没有人受这灵兽的致命一击。 然而从穆周山与玉清临的方向同时打来两道灵力,将池鱼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在这空地的中央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圆形空间。 同时被圈起来的,还有那飘在空中的银月草。 池鱼心头顿时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大师兄和师父这是怕她灵力低微,拖他们的后腿,索性不让她参战吗? 苍天啊,池鱼在心底哀嚎,面色难堪地拍打着那道屏障,试图让大师兄和师父放她出去。若是她在外面,五毒灵兽或许会屈服于不死橓的灵威之下,也对他们三人心生忌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若是将她的灵力彻底隔绝在这屏障之内……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银月草的踪迹因为这屏障消失在山洞中,池鱼忽然察觉到那山洞内移动的两个毒物速度勐然爆发,她刚想出言提醒外面的三人,下一刻就看到她刚刚走来的洞口探出来一只巨大的蜈蚣头——在见到他们的同时,口器大张,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池鱼平日里并不像许多女修那般害怕昆虫,但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蜈蚣,它口器双侧生出两把漆黑的镰刀状物体,上面是一双漆黑的眼睛,因上下打量着此处的状况而不住转动着。 池鱼完全不可控制地双腿打颤起来。 她的头髮与全身汗毛一根一根立了起来,扯得她每一寸皮肤微微发胀,却惊慌地发不出一丝声响。 片刻后,她听到身后传来玉清临压低声音的惊唿:「这也太丑了吧!」 池鱼在心底表示贊同。这样比起来,砥砺此间里的那些虚影定是经过了筛选,特地挑了些长相正常、甚至是外貌可爱的灵兽进行拓印,若是真以五毒为原型,怕不是弟子们没来得及学着与灵兽如何交手,就先在幼小的心灵留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还没来得及将这抱怨说给不死橓听,池鱼忽然发现,脚下屏障之外的一块土地上,出现了裂痕。 第44章 44、镜花之崖(九) 秘境分为许多种类, 有以灵植主导的,也有以守着宝物的灵兽主导的,还有一些则是像红尘一境、砥砺此间这样, 纯粹由幻象构成, 以磨鍊心性为主。 「这些灵兽好好住在山野丛林里不好吗?秘境里多危险啊——对它们来说危险, 对修士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大家彼此互不干涉,各取所需,不好吗?」 池鱼一边呆呆地看着面前龟裂开的土地, 一边疲倦地与不死橓抗议道。 「这地里该不会——」她瞬间停滞了思考。 破土而出的是一条黑光油亮的巨蟒。 想来刚才池鱼听到的巨物在地上被拖曳的声音, 就是这巨蟒在地底穿梭时发出来的。 它通体覆盖着又大又硬的黑色鳞片,钻出土地的一小截身子在灵力的照耀下映射出了绀青色的诡怪颜色。 巨蟒有着一双碗大的黄色竖瞳,却目光无神, 此刻伸出一条粗长的红色蛇信子在空中探索着,似乎在找着什么。 池鱼就看着那蛇信子慢慢探到她的身边,绕着那屏障转了两圈, 直到整条蛇身从地底钻出, 再顺着那屏障一层层绕着攀爬上来,直到将池鱼所在的地方圈在了自己身体范围之内, 黑蟒就在池鱼的头顶「注视」着她, 发出嘶嘶的声响。 「……」池鱼麻木地说, 「救救我。」 「黑蟒栖息于树木之间, 对木系灵力天生好感。这条蟒蛇至少活了一千多年了, 虽没有进化出和人类似的智来, 但灵力高深, 对我并不是完全的畏惧, 更多的是一种……」不死橓迟疑了一下, 才把后面的话说完,「嚮往和尊崇。」 「好厉害呀树先生,」池鱼说,「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不要这么喜欢我体内的您吗?」 那蛇的尾部勐地拍打了一下池鱼身侧的屏障,打断了她与不死橓的对话。 池鱼抬头,透过黑蟒环绕着她的身体,向外面看去。 与穆周山的目光正巧对上。 池鱼有些奇怪,穆周山不盯着那蜈蚣精和黑蟒,看着她做什么? 再将视线转向玉清临,池鱼恍然大悟,穆周山眼神中流露出的神色,竟然和玉清临眼中的担忧一模一样。 她兴奋地与不死橓说:「你帮我看看,大师兄是不是在担心我?他在担心我的安危,是不是说明我前一阵的所作所为都起效了?」 这山洞内危机四伏,池鱼却置身事外,在为穆周山的一个眼神而感到无比高兴。 不死橓看着对此毫不自知的池鱼,幽幽地嘆了口气。 池鱼忙拍了拍那屏障,示意玉清临无需担心她的处境,这屏障坚固得狠。 下一刻穆周山和玉清临齐齐抬头,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右手将剑慢慢垂下,置于身后。俨然是准备发动袭击的姿势了。 但最先出手的是云巍。 方才池鱼一直是面朝着玉清临和穆周山,并不知身后的云巍在地上已经布下了完整的阵,此刻催动阵眼发动阵法,在蜈蚣的身前拦起一道土墙,把自己和蜈蚣划在了一处,向玉清临点了点头。 随后那土墙联结到山洞的顶端,他们彻底看不见了云巍的身影。 这是要分头应对了。 池鱼皱眉,她能感知到那蜈蚣的灵力高深,远在之前她在林间探查到的一切灵物之上,究竟是云巍太过于自信,还是他的实力深不可测,足以碾压那蜈蚣? 阵法的启动也惊到了池鱼身边的黑蟒,它的尾巴拍着屏障的速度快了许多,一下接着一下引得屏障震动起来。 穆周山直跃而起,一手银剑举至空中,向着蛇头的方向噼去。巨蟒虽然体型硕大,但十分灵活,它远远就看清了穆周山的剑势,未待那剑噼下就扭转身体避开,同时将尾巴从屏障上撤下,对准了穆周山落脚的地方狠狠抽去。 但穆周山落在空中的剑并未完全斩下去,而是半当中侧身横着转向上挑去,人随之往后弯腰,在躲过蛇尾攻势的同时,用剑气追在蛇尾后削去了一块鳞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那蛇明显被这「剥皮」的刺痛给激怒了,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獠牙。 这并不是穆周山的本意,他还想要再探探巨蟒的实力与速度,在没有摸清对方深浅的时候他不该这样着急地激出巨蟒的全力应对。 「周山,此剑更宽,你再适应一下。」玉清临向那蛇头惯性偏向的路径上跃去,以气剑挥斩过去。既然它已被彻底激怒,玉清临便也没有手下留情,刀刀往它的鳞片上削过去。 以灵力化剑并不是所有修士都能做到的,与境界的关系不大,而是由对剑道的领悟程度决定。玉清临虽已多年不用剑,但此刻那气剑在她手下运转灵活,出招又快又狠,但这对于灵力的消耗实在是太快。 玉清临心里一边思考着要如何速战速决这蛇怪,一边在祈祷能走运一些,再寻个能造剑的灵材给自己也打一把,若是运气更好,或许还能做成些辅助类的防御武器。 池鱼目不转睛地看着玉清临,却是在想师父与大师兄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些,商量都不与她商量就替她做了决定,若是与她说上两句,她也好把那鞭子借给师父用一下啊! 可她那眼神中的担忧和后悔却被穆周山误认成了害怕的情绪,他一边与蛇尾缠斗,余光瞥到池鱼之后便不假思索地再在屏障上施了一道灵力。 池鱼就眼睁睁地看着那透明的屏障上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片墨水,乌漆嘛黑地将她彻底与外界隔离了开来。 「……」她在没有人能见到的角落哭丧着脸,「这是干什么啊!」 池鱼幽幽地嘆了口气:「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打斗呢,我师父舞剑的模样好帅气,才刚看两眼就没了。」 「……」不死橓无言,「阿鱼啊……」 池鱼咧嘴一笑,突然盘腿坐下。 「你要做什么?」 「事已至此,除了相信他们,我也帮不上别的忙了。」 池鱼从怀中取出她的雪里温柔,放到地面上,碍于空间的大小,丹炉未能恢復成原本的大小,然后池鱼又抚摸了一下银月草,闭着眼睛感受它的灵力与毒素。 「这草身负剧毒,制成丹药后又能解百毒,其实不是炼丹的过程中炉火起到了什么作用,而在于草身上的毒素其实分为两种。」 一种是五毒本身的毒素,另一种是在这毒素滋养下银月草自己于生长过程中产生的。前者致命,后者救命。 如何将这两者分开,单单将后者提炼出来成为可解百毒的天下神丹,才是池鱼需要做的。 可是她又与不死橓说:「如此灵力深厚的五毒分泌毒素经年累月地融汇在一起,本身也已是十分罕见的珍材,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在炼制银月丹的同时,把这些毒素做成另一种毒药,以防万一呢?」 万云阁内存有的灵材有着各种各样治病救人的功效,却很少保留毒物,池鱼在山间修行的时候更是没有特意去研究过毒药的制做方式。 机会难得,全当尝试,失败了也无妨。 「与其在里头空担心,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万一他们与那五毒交手的时候不慎受伤,等我快些将丹药炼出来,也算有个保障。」 池鱼将银月草等分成十段,原本想先用两段投入丹炉做个尝试,没想到制解药进展得十分顺利,一开始就成功了,而利用五毒毒素的那一部分却到第五段的时候才顺利做成。 由于池鱼的雪里温柔品阶颇高,她本身灵力又特殊,最终成功从丹炉里炼成的银月丹竟然有足足十五颗。 同时她还得到了一瓶五毒精华,池鱼用灵力去感应那五毒精华的毒性,怕是三分之一的容量就足以倒寻常一座灵山上的所有灵物。 除此以外,她还将制丹过程中银月草榨出的汁水也收集了起来,虽然分量不足以制成药丸服用,但若是有些轻微的被毒物触碰到的外伤,涂抹一些也足够了。 这小小一株银月草,竟然让池鱼有种收穫颇丰的感觉,等那黑蟒被顺利制服,说不定她还能用黑蟒身上的毒液内脏做别的用途。 「诶!」池鱼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周遭的打斗声早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 再一抬头,她才看到那罩在屏障上的黑影也不知何时被撤了去——或者说屏障也已经不復存在了。 穆周山和玉清临正坐在她前方。 玉清临还在闭目打坐,左边的袖口被扯去了一大截;穆周山看起来状况要好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已经整衣敛容过,整个人完全看不出经歷过一场恶战的样子。 此刻他脸上正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打量着池鱼,说:「我还当你害怕,这般动静你居然还能集中精力炼丹,也算有几分本事。」 池鱼有些拿不准他在夸自己修炼有道,还是嘲讽她心大迟钝,便谄媚地笑了笑,作出十分感激的样子:「当然是怕的了,那大蟒蛇的獠牙快和我腿一样长了,也太吓人了些。多亏了大师兄替我将它遮了去,阿鱼才能专心致志炼丹。」 「哦?」穆周山冷笑了一下,他明明在布下黑影的时候看到池鱼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满与遗憾,这会儿倒说得像那么回事。 「呀,大师兄流血了。」池鱼却装作没有看见他嘴角一侧若隐若现的讥诮,目光下移就看到穆周山的手上有一道血痕。 不深,伤口边缘断的干净又齐整,想来是被什么利物所划,流出的也是鲜红的血液,并无毒素——穆周山也应该是判断过这伤口无关紧要,才连处理都懒得处理,仍由它放在那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简而言之,再过会儿可能就要癒合了。 池鱼却在心底暗笑一声,太好了。 又是她表现的时候了。 于是她紧紧皱着眉头走了过去,在穆周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捧起他的手,迎着他错愕的目光,把伤口放到嘴边吹了一吹,满眼都是心疼与紧张:「这可是五毒,大师兄怎可如以往那样不把它放在心上!」 第45章 45、镜花之崖(十) 穆周山忍不住怀疑自己是被下了什么蛊了。 他明明应该立刻将手抽回来的, 十六岁以后他好像再没和除了池鱼以外任何一个相熟之人有过这么多亲密的接触。 她对他而言甚至都不应该被划入相熟之人的范畴里,他们才认识几个月? 可是穆周山的手却像是有千斤重量,叫他完全没有能力把对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夺回自己这里。 原来她的手可以是温暖的。穆周山心想, 那日的冰凉果然还是因为在泉水里泡得时间长了些。 她指尖还有些菸灰, 想来应该是方才炼丹的时候碰到丹炉染上的。若是以往按照穆周山这般爱整洁的性子, 他应该在看到那尘灰的第一时间挥开她的手, 可是穆周山也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为何这脏兮兮的炉灰落在她手上,反而衬得她的手更白净了。 等穆周山回过神来的时候,池鱼已经拿那银月草的汁液给他涂抹妥当, 又鼓着腮帮子对着那伤口重新吹了一遍。 她口中吐出的气凉凉的, 鼻子里唿出的又有些温热,一暖一凉两道气息掠过穆周山的手臂,令他觉得小臂又痒又麻的同时, 心里的滋味陌生又难耐。 穆周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佯装无事地开玩笑说:「师妹最好能分清那毒药和解药的瓶子。」 他方才在一旁观察了池鱼一会儿,便弄明白了她想拿那银月草做什么。 并不是没有丹修考虑过银月草的这个炼丹方法,只是一来银月草难得, 二来……能成功将它制成解药已经十分罕见, 普天之下还能分出精力把剩余毒素也成功提炼出来的,好像还没有人做到过。 而池鱼不过是个才修炼半年多的小丹修。 池鱼在听到的瞬间皱了下鼻子, 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在穆周山的手背上敲了一下, 似乎在发泄对那句话的不满。 可是做完这个动作后, 穆周山和池鱼双双愣住了。 池鱼:糟糕! 从前常载口无遮拦的时候, 傅沅总当着池鱼的面弹他脑门, 久而久之给池鱼也感染了去, 有时候被惹急的时候便会轻轻拍他一下。 常载被她们二人「打」也不生气, 几回看池鱼事后懊恼充满歉意的表情还要反过来宽慰她, 说这才有些我们万云二师姐的样子, 若还那么客气才算她不拿弟子们当自己人了。 池鱼就拍得更是毫无顾忌起来。 ……居然顺手就把这个小习惯带到了穆周山身上。 她的瞳孔微微张大,捧着穆周山的手一时不知道是该先放下道歉还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反正是他先开她玩笑的,她回击一下也…… 池鱼懊恼地把头侧到一边,心里哀嚎道:是我主动来讨好大师兄,他嘴我两句忍忍不就好了,我这是在干嘛啊! 但穆周山方才从池鱼触碰到他一瞬间就开始紧绷的神经却终于松懈了下来,抽回了自己的右手,将伤处藏于袖中,浅笑道:「我开玩笑的,师妹莫恼。」 他们两个,就好像真是一对从未有过龃龉、最亲密无间的亲传师兄妹。 把从打坐中睁眼的玉清临看得是五雷轰顶。 她方才一调息完毕就看到池鱼吹着穆周山伤口的模样,她这小徒弟对谁都好得没话说,真正令玉清临吃惊的是穆周山看向池鱼的眼神。 又复杂又矛盾,看起来既不像是高兴,也不似被冒犯的模样——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就长出了一个拧巴的性格,长大后虽然不像小时候想什么就撒娇讨什么,但门内弟子谁不知道这大师兄养尊处优小少爷的本性就没改过。 池鱼所作所为,在穆周山看来绝对是足够让他「嫌弃」的不讲究行为了。可他居然就由着她去。 最让人讶然的是,他居然在和池鱼开玩笑。 他这些年连和普通弟子说笑都很少见了,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这俩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周山怎么就和池鱼这么亲近了? 玉清临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的白菜……被另一颗白菜拱了的曲折心情。 也不知道是那两人你来我往演的太好,还是玉清临实在是太过单纯,竟然一点都没觉察出穆周山和池鱼之间的暗流涌动来。 她只觉得这气氛暧昧,完全不想打破。 直到穆周山面色如常,侧目说:「你师父都调息完毕了,不去看看她的伤势吗?」 池鱼一拍脑门,脸上浮出红彤彤的两团,逃一般地远离穆周山跑到玉清临身边,娇嗔道:「师父打坐结束了也不出个声啊!」 玉清临怜爱地看着这明显是在害羞的徒弟,心想:这世间像我这样开明又识相的师父,也是不多了。 池鱼也不管玉清临打趣的眼神,开始前前后后检查她身上的伤势来。 「为师无事,阿鱼放心。我与周山也已经检查过了,这蛇除了毒腺处,全身其它地方没有毒素。」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周山手上的伤口是被蛇尾鳞片划的,只是寻常外伤……说起来,你方才提到说周山『像以往那样不放在心上』是什么意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池鱼张了张口,不想玉清临竟然悄悄将他们对话听得这么全。 她看向穆周山,也不知他在门内时常受伤的事情愿不愿意告知其他人知道。 玉清临的眼神在穆周山和池鱼之间来回游走,低头笑了笑。也罢,小孩子之间有自己的秘密,她这做长辈的也不好多追问什么。 她才养了小徒弟多久,就要向着外人了。玉清临在心底嘆了口气,起身向那蛇的尸体走去。 为防止这灵兽在秘境中日久岁深地悟出什么假死、起死回生的异术,方才穆周山与玉清临将它制服后携手把那蛇头割了下来扔在一边。 毒腺中的毒素已经在与他们的交手中喷空了,想来没什么用,玉清临盯着那獠牙和蛇皮愣神,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能做什么用处。 她突然意识到,如此血腥残暴的场面,她的小徒弟居然置若罔闻,玉清临心下生出一丝骄傲之情来,她这小徒弟可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平日里看着娇滴滴一小姑娘,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真遇到什么大场面总是泰然处之,胆大心细的。 「这蛇皮倒是与普通的蛇不一样。」池鱼走得近了些,站停在玉清临身后,「一般的蛇鳞虽然看着唬人,但摸上去应该是十分平整光滑的,这一条巨蟒的鳞片却有些像鱼鳞,可以自由张合,锋利无比。」 玉清临说:「不错,所以我们方才近它的身废了好一番功夫,但也多亏了这可张合的蛇鳞,才给了我们剑入皮肉的机会。」 到底是低智的灵兽,在修行的过程中往往进攻与防守只能二择其一,做不到面面俱到。 随后她又有些惊讶道:「阿鱼竟然对蛇了解得这般仔细?」 「我以前长在山野里,少不了与它们打交道,所以了解得多些,也没那么害怕。」 ……才怪。池鱼光是想像那冰凉的触感就觉得头皮发麻,那些都是不死橓方才说与她听的。 「有了!」玉清临双手相合,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又因这意料之外的声响紧张地环顾四周,就怕刚解决了一头,就引来了另外三个毒物的袭击。 穆周山说:「不用担心,另外三只先前不出现,想来现在也不会过来,可能比方才这两只灵智更高一些,才会想试探一下我们的深浅,好做些准备。」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池鱼挑眉,大师兄嘴上说着不用担心,可她怎么听完更焦虑了呢。 「也不知道云公子那边如何了。」 玉清临也顺着池鱼的目光往那土墙处看去,他方才以自己为阵眼立阵,阵既未破,说明云巍应是无事——但这阵怎么隔音效果也这么好,竟然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算了,玉清临召出灼生岩,心想:后面还有更大的危险等着他们,还是快些做准备为好。 玉清临最终做出来的是两把漆黑的摺扇。 她在池鱼充满困惑的目光中左右手朝着空地同时甩开摺扇,只见自摺扇的顶端飞射出从那蛇神上剜下来的鳞片,一片片刀削一般深深地刻入土中。 收扇的时候鳞片又被灵力召回。池鱼这才看清,那扇子并非被特意做成了黑色,而是表面覆满了蛇鳞,一片片井然有序地排布在一起。 「这倒是个灵巧的设计。」 池鱼还未来得及称赞那扇子的做工,就听到山洞的另一边传来云巍的掌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这空地拦成两半的土墙已经消失不在,云巍脚步稳重,言语自然,但他看上去并不如表现得这么安然无恙。 云巍的左肩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皮开肉破,还淌着黑紫色的血。 「你受伤了!」池鱼惊讶道。她以为云巍如此自信地独自迎战蜈蚣,定是有完全的准备,没想到居然并没有做到全身而退,受的伤还是染到了毒液的。 是那蜈蚣灵力太高,还是他们误把云巍想得太厉害了? 可是池鱼转而又想,云巍既然知道银月草的存在,想来应该也是留了后手,或许……他是在考验他们是否愿意把解药分给他,来判断他们是否值得成为他可靠的同伴? 玉清临却没有想得这么多,直接走上前,想先看一下云巍的伤势。池鱼正在思考是否要趁着玉清临和云巍没来得及注意到这边,询问一下穆周山是否要将银月草用来给云巍解毒。 就看到云巍一边笑着安慰玉清临,一边向前倒在了玉清临身上。 第46章 46、镜花之崖(十一) 但是池鱼没有想到的是, 穆周山主动问她说:「以你之见,如果吞下银月丹,一颗能保证多久身体百毒不侵?」 池鱼愣了一下, 等不死橓将答案告诉她, 她才回復穆周山道:「十日。」 这时间比她预想的要久更多, 看来她的这十五颗银月丹若是此次秘境出去还有剩余, 拿到集市上卖也能小发一笔横财。 哪怕她用不上了,也算是留给万云阁弟子们的一份「巨额遗产」了。 池鱼摇了摇头,让自己停止那发散出去的幻想, 把银月丹给了穆周山。 既然这秘境中仍有三毒需要应战, 之后说不定还要再受伤,就没必要单独浪费银月汁液,直接每人服用一颗丹药, 争取速战速决,以绝后患。 但云巍的晕厥并非是因毒素所致,玉清临判断他只是在与那蜈蚣的缠斗过程中消耗法术太多才导致的短暂脱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镜花之崖的秘境果然非同小可, 即使如我们到了出窍境, 在不依靠其它法器的帮助下,也并不能做到在与灵兽的斗争中全身而退, 」玉清临对穆周山和池鱼叮嘱道, 「无论何时你们也一定要小心应对, 万不可轻敌。」 果然没过多久, 云巍就醒了过来。 穆周山将池鱼已经把银月草炼成丹药、以及他想提前服用丹药好全力应对剩下三毒的打算告诉给了云巍, 云巍点了点头表示贊同。 他一边接过穆周山递过去的银月丹, 一边说:「方才看你们从那巨蟒身上取材制器, 可惜我考虑得不够周全, 打败那蜈蚣后我怕它百死一生, 所以已经用土阵将它深埋于地底了,应该留些灵材给你们取用的。」 玉清临忙摆手:「还是算了,那蜈蚣长得忒噁心了,我并不想多看它两眼。如今我和周山的法器都已经有了,灵材什么的并不急于一时。」她又看了眼云巍的伤势,那黑色的血液仍在不住流淌,但伤口看起来却也没有进一步恶化的徵兆,提醒道,「云师兄先吃这丹药吧,我们二师姐的丹术是门派内最出挑的,药到病除,云师兄无需多虑。」 池鱼:…… 可不得是最出挑的,因为万云阁就她一个丹修啊。 看玉清临这对徒弟的满满信任,若不是有不死橓的帮助,云巍可能要在他们手上死个几百回了。 云巍忽然抬头看向池鱼,对她说:「池姑娘,我方才与那蜈蚣打斗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一潭水,你可否帮我取些水来?」他举起那银月丹,道,「这丹药有些太大了。」 池鱼眨了眨眼,好像是有些不利于吞服了。于是她点了点头,正想沿着云巍指的方向走,却被穆周山拦住去路。 「我去吧,你在这边待着。」 「可是前面还有三毒不知去向,大师兄一个人也不安全。」 玉清临点头:「阿鱼说得也对,那我同周山一道去吧,阿鱼留在这里陪云世兄,我给你们立个灵障。」 不要啊,池鱼心下嚎叫,她虽然不太想和穆周山待在一起,但她更不想与云巍单独相处,虽说他待玉清临态度温和有礼,但云巍那双眼睛好像能把池鱼看透一样,言行举止都古怪得很。 她刚要拒绝,想说要不让玉清临与她同去,穆周山留下来照顾云巍。 就见云巍突然吐了一口血,那左肩的伤口忽然涌出大量黑色血液。 他方才说起话来还十分正常,突然气若游丝,拉住了一旁玉清临的袖口:「封锁……灵脉……」 「……」池鱼与不死橓说,「我觉得这里面有诈。」 不死橓笑吟吟地回答:「他方才早就封住了灵脉,所以毒素才没有进一步蔓延进去,现下把那封印给解开,自然是一下子会恶化的。」 「他图什么啊?」池鱼不解。 可当她看到玉清临急切地蹲下为云巍施法护住心脉的样子,又豁然开朗,还能图什么,不还是在图她师父吗。 池鱼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云公子快将银月丹含于口中,我与大师兄去去就来。」 她貌若安抚地笑眯起眼睛,心里却在想:噎不死你。 长得和个山野村夫似的,却连吞粒丹药都这么讲究,还想吃她师父的天鹅肉。 「走吧。」穆周山却始终无动于衷,对池鱼说。 池鱼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发现云巍的把戏。 心想,应该是没有看出来吧,这云巍的演技比她高明多了,而穆周山可是几次三番连她假装伤心或是故作担忧他的模样都分辨不出,就别提云巍的了。 算了,此次出行还是由她这个老将来替师父和大师兄分辨真情与假意吧。 一旁的穆周山看着池鱼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展的表情,不免觉得好笑。大难临头,她还在替玉清临担忧着什么?怎么也不看看她自己的处境。 这里最容易死在秘境中的可就是池鱼了。 穆周山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云巍想将玉清临留住的打算,但他又从云巍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恶意,所以他也确实摸不准那云巍究竟想要干什么。 既然云巍不想害玉清临,那不管其它的企图是什么,就都与穆周山没有关系。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有要事在身,管不到玉清临的命上。 况且若是云巍真想害玉清临,而她却全身心地相信他,就算穆周山护得了她一时,也是看不住她一世的。那样单纯好骗,怎么担得起万云阁三师尊的名号呢。 他相信玉清临。 「与其频频回头,不如与我早去早回。实在不想与我待在一起,你大可以现在回去,我一个人无事的。」 池鱼心中在想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吗?表面则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惊奇道:「大师兄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想与大师兄待在一起?」 她为难地抿了抿嘴:「我是有些担心师父和云公子,但我也怕大师兄遇到危险,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是早去早回吧。」池鱼召出了司轩的鞭子,紧紧攥在手中。 她神色诚恳,动作颇具维护之意。 穆周山却觉得有些好笑。 这对师徒是真的一根筋吗? 方才也是,她看到那蜈蚣人都僵的快站不住了,却还是紧紧握着这鞭子,示意他把她放出去与他们一同作战。 她该不会以为在砥砺此间抽碎了些灵兽幻影就真能与如此实力的灵兽抗衡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穆周山在心中嘆了口气,还是祈祷一下别在这里遇到三毒,否则他还得分神将池鱼保护起来。 这念头升起的同时穆周山一愣,他为什么一定要管池鱼死活呢? 从走进镜花之崖的那一刻起,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把池鱼随时抛下的可能性。 为什么呢? 但池鱼没有注意到穆周山的异样。 穆周山不与她说话她还觉得轻松些,只是现在她不得不开口提醒穆周山说:「大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里……有点不太对劲?」 他们已经走出去有段距离了,回头甚至已经看不见那空地处传来的光亮。这条路与池鱼去採摘银月草的山洞不同,四周要宽阔许多,穆周山手上的灵力只能照亮这山洞的一小段路,两个人的唿吸声在洞壁间被放大,显得此处更加空旷。 池鱼却发现这四周洞壁与方才无大差别,但明显有哪里不一样了。 譬如他们周遭的温度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升高。 「大师兄,我们是不是快到了?这山洞里温度比空地要高上许多,我还以为有潭水的地方会更冷一些,难道说云公子指的是一处温泉?」池鱼的声音甚至有些兴奋,「等解决完剩下三毒,若是有时间说不定还能沐浴更衣一下,接下来说不定这样好的机会不多的。」 穆周山微微皱了皱眉,他也感觉到了这温度的变化,甚至周围的湿度也骤然升高,确实像是靠近泉水的感觉,可他又敏锐地觉得,这潮湿空气的味道有些怪异。 不像是寻常洞中潭水那般清新,反而有种海边才有的腥味。 穆周山停住了脚步。 但池鱼却仍然往前走着。 她感觉到了有一个灵力深厚的灵兽,正一动不动地潜伏在前方。它的情绪十分外放,因此池鱼清晰地体会到那灵兽此刻正又兴奋,又害怕。 害怕是因为她,或者说不死橓的存在,兴奋则是因为穆周山。 那是一个水系灵力的灵兽,水克火,火系修士于它而言是最为上等的补品,最易降服,且有助于修行。 「你想做什么呢?」不死橓问。 池鱼忽然就笑了:「树老头儿,你可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待我走到前方,你就收起灵力,好吗?」 不死橓嘆了口气,它若是有实体,池鱼仿佛都能看见它对穆周山投去充满怜悯的目光了。 然后池鱼就好像没有注意到身后停止前进的穆周山,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她脚下踩到一块明显触感不同的土地,才站住了身形。 那山谷忽然震了一下。 「别动!」 池鱼回头,与穆周山异口同声道。 第47章 47、镜花之崖(十二) 两人惊讶的目光, 就在这光线幽暗的山洞里对上了。 穆周山忽然发现一点,那就是他几次无论是否真的出自于自己的本意,将池鱼从危机关头解救下来的时候, 好像从来没有一次是池鱼主动向他施救的。 常家大宅里, 红尘一境城楼上, 砥砺此间的深潭中……包括此刻, 她在感知到身处不对的第一时间,竟然是让他不要靠近,而不是向他求助。 池鱼这个人, 就好像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 是她心大到每次都笃信自己不会有事, 还是她从来就对自己的生死淡漠? 穆周山还想起来他在寻芳阁用刀抵住池鱼那纤细脆弱的脖颈时,她说她相信大师兄一定不会伤害她,所以并不觉得害怕。 她真的说了实话吗?穆周山第一次对此产生了怀疑。 但对面的池鱼心里却有些发凉。 她在想, 大师兄为什么让她不要动,是感知到了三毒的存在,发现她可能误入三毒范围, 害怕连累到他吗? 池鱼就觉得, 自己的心情好像被穆周山完全牵着走。明明她一向自以为操控着穆周山的「歉意」与「示好」,但此刻池鱼才意识到, 事情好像并不如她盘算的那么简单。 穆周山对她态度好转一些, 她就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如此刻一般, 穆周山的表现在她意料之外, 她就无法克制地感觉自己心底被挖了一块小小的洞, 空落落的, 有些难受。 我应该只是对他有些失望吧?池鱼安慰自己。 她抢在穆周山之前说:「大师兄别过来。」池鱼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却又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 对穆周山继续道, 「太好了,还好是我走在前面呀。」 穆周山蓦然瞪大眼睛,心口一颤。 他确实有过那么许多个瞬间,要不想杀了池鱼,要不想见死不救。 可她居然笑着愿意替他受难? 冥冥之中,穆周山与这一世的人间,好像生出了些别的牵连。 那山洞忽然摇晃起来,池鱼脚下站着的已经并不是方才的土地,而是一块柔软的物体,山洞一震动她就再也站不稳,两三下就晃到在地上。 然后池鱼就看到,她眼前刚才还与穆周山只有两三步距离的地方,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东西承载着她急速往后退去。 她抬眼望向穆周山,却看不太明白他眼中忽明忽暗的情绪。 池鱼从袖口摸出一粒药丸,向穆周山扔了过去,紧接着她就感觉有一片巨大的黑影从上方罩了下来,彻底拦住了她的退路。 「银月草。」穆周山接住那药丸,低沉地说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他方才其实有注意到,池鱼将那袋银月丸交给玉清临的时候自己偷偷从里面拿了一粒出来。穆周山虽然看见了,却也不问不说,只是觉得这池鱼还不算太笨。 她私藏一粒丹药,是以防万一在山洞里遇到危险,无人来得及救她,所以给自己留个保障吧。 可是她现在又在危难关头把这唯一的解药给了他。 穆周山将那药丸紧紧攥在手中,抽出磁永硌佩剑挥到身后,脚尖点地,朝着池鱼离开的方向移行而去。 他要去亲自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于是池鱼就在一片黑暗中,看到前面突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有一个人用一把银剑抵住了那道开口,另一手擒着一团灵力,给这漆黑的虚空中带来了一点光。 宛如天神启世。 池鱼心中第一时间闪出了这个念头。 然后她立马又想:大师兄他果然与我命中相剋。 原本池鱼想得非常美好,在大师兄的震惊中她被那怪物带着潜入黑暗,最好去一个远离所有人的地方。 然后她再让不死橓放出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在引起山间动盪之前将这灵兽诛戮,等过去足够的时间,营造出伤痕累累的假象回到玉清临他们身边,到时候就说是掌门师伯给的这鞭子太过厉害,里面蕴藏的灵力直接碾压了灵兽,便可将这事情煳弄过去。 可池鱼刚与不死橓商量,片刻之后准备释放出灵压,就发现穆周山闯了进来。 无需池鱼多言,不死橓立刻收回了灵力,于是池鱼才见了穆周山一眼,就瞬间被一团冰凉又柔软的东西缠绕住了自己的腰部,向着更后面腥臭潮湿的地方送去。 穆周山那灵力往这黑暗里一照,池鱼就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了。 她在这个灵兽的嘴里! 而包裹着她的,正是这灵兽又细又长的舌头。 此时此刻,她正要被那舌头裹挟着往它的喉咙深处送去。 池鱼被那舌头紧紧束住,快要透不过气来,憋着一股劲对穆周山吼道:「你过来干嘛!快出去啊!」 穆周山快步流星地沖了上来,一刀砍在了舌头的根部,兇狠地吼回来:「我走了你怎么办?你不要命吗!」 池鱼哭笑不得:我的好师兄,我就是惜命,才要你快走啊。 计划一被打乱,人吼都吼不走,池鱼彻底被穆周山搞不会了。她甚至开始祈祷这不知道是什么的灵兽快点把它吞下去,让大师兄「知难而退」算了。 那灵兽也是这般动作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穆周山那一剑的作用,缠绕在池鱼腰上的舌头顿时松开,可是她已经被送到了喉咙深处,此时一松便要彻底往下滑去。 就在她闭眼准备感受坠落的时候,有一只手抓住了池鱼的手腕。 池鱼抬头,看到的便是右手紧紧握着扎入舌根的磁永硌剑,左手因攥着自己的手腕而手背上青筋暴起的穆周山。 他的鼻尖有丝丝密密的汗珠涌出,眉头深锁,两排齐整的银牙正死死地咬在一起,目若悬珠地瞪着她。 池鱼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不是对穆周山做得过分了些。 他好像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铁石心肠、冷漠无情。 忽然池鱼脚底一凉,一团黏腻寒冽的液体从她小腿处涌了上来,然后蹑影追风般地向上攀来,池鱼不多思考地往手腕处打上一团灵力,轰开了穆周山抓着她的手,随后一瞬间,她整个人就彻底被那液体吞噬进去。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一霎池鱼是真心希望穆周山快点离开的。 这灵兽的灵力比她想得要更强,智商更高,有不死橓的存在她完全不担心自己会逃不出去,可她害怕会连累到毫无准备的穆周山。 这是真正害怕的心情吗?池鱼茫然地在液体中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好像来到人世之后,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池鱼闭上眼睛,询问不死橓:「大师兄出去了吗?等他离开这灵兽,我们就开始行动吧。」 可是不死橓没有回答她。 紧接着,池鱼感觉自己不断下落的身体被一双手用力圈住,在一片寒冷中依偎进一个炽热的胸膛。 然后,两片柔软又温暖的嘴唇,贴住了她的。 咚。 咚咚。 池鱼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的心脏,她的一切身心都是由不死橓捏造出来的,在树芯的驱使下才得以跳动。 是树芯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何她的心跳会跳的这么快,这么不合时宜地仿佛要跃出体内一样。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近在咫尺被放大了许多倍的穆周山的眉宇。 原来好看的人,凑得这么近,五官也是无可挑剔的。 她应该做什么?推开穆周山,还是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跟下来?或者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佯装因为缺氧而晕倒过去——就像她在砥砺此间的深潭中一样? 可是池鱼又觉得她的灵魂都被穆周山吻到了三界之外,因为她明明脑子里流光瞬息间闪过了那么多念头,可是身体就像真的灵力枯竭了一样,软绵绵的,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突然,有一半的丹药被穆周山从口中过到了池鱼嘴里。 是银月丸。 池鱼这才明白穆周山为何有此举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他是怕这粘液有毒,要将药丸分她一半。 池鱼在明白这一点之后心脏落回了胸膛,可是片刻之后,又被提了起来。 大师兄没有抛下我。池鱼心想,他这一次没有把她当做别人,没有半路之中回心转意,没有看着她苦苦挣扎最后缓缓出手。 他是专门为了救她一人而来的。 仿佛有一道闪电譬如池鱼的识海,她一会儿清明,一会儿混沌,全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连穆周山什么时候将贴着她的嘴唇离开也不知道,只是呆呆地扯着穆周山的外袍,一双转盼流光的浅眸直瞪瞪地看着他。 直到感觉脚底落到实处,穆周山才腾出手来在二人身边撑起一道空间,与那黏液隔绝开来。 他第一时间放开池鱼,见她步伐踉跄又扶了一把。 穆周山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解释一下他方才的举动是那个时候最安全稳妥的下意识之举,还是装傻把二人过于亲密的「不当接触」含煳带过。 反正他觉得以池鱼的聪慧,应该不难理解他为何这么做。 可当穆周山与池鱼那毫不避讳的凝眸对上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早就知道池鱼有一双可以将世间流光嵌入其间的乌金明眸,那里从来没有盛过这样饱满的情绪。 当这双漂亮的眼睛如此生动起来的时候,竟然与他印象中另一个人的十分相似。 而那个人,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很多年。 第48章 48、镜花之崖(十三) 穆周山成功地用一句话把池鱼七零八落的魂魄拉回了现实。 他问:「你刚才看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池鱼:…… 正常一位弱冠男子, 在无奈之下亲吻了一个豆蔻少女的时候,开口问出这样的话他正常吗? 好处是,这样的一句话成功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空气给震碎了去。 池鱼在心底舒了口气。 可她又佯装赧然, 不敢抬头直面穆周山的模样, 声若蚊蝇地回答:「没……没想什么。」 穆周山一下子从那悠长岁月的记忆中醒了过来。 她们不一样, 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穆周山心想。 他好像才想起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对自己这师妹可能造成怎样的打击,掩饰什么一样地轻轻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说:「我只是……」 「我知道的。」池鱼扭过头去, 一脸淡然,可落在穆周山眼中却好像是娇羞到不敢见人的模样,「我明白, 好了我们先想想现在应该做什么吧。」 穆周山扬眉,池鱼比他想得要更通透、更善解人意。 可他怎么好像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穆周山嫌恶地用灵力把粘液从自己身上剥离开来——它并不如水把衣服浸湿后只能以法术烘干。弄干净自己身上以后,又皱着眉主动替池鱼处理她身上的。 池鱼乖巧安静地任由穆周山摆弄, 待清洁干净后才问:「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穆周山哂笑:「你不知道, 还敢把解药给我一个人闯进来?」 「……」池鱼觉得这才是正常的穆周山。 还是这样的大师兄相处起来舒畅一些。 她忙咧嘴笑着阿谀:「这不是情急之下没得选吗?而且啊,我知道大师兄若是留在外面, 一定会想办法救我的。」 「……」 穆周山顿时失语。 二师妹算盘打得精妙, 他不仅确实会救她, 还成功把自己也搭了进来。 过了会儿穆周山才回:「是蟾蜍。」 池鱼歪了歪头:「蟾蜍啊……我得想想蟾蜍能炼出些什么东西, 目前看来它好像除了特别大、能吃人以外没什么奇异之处。」 「你不觉得在将它炼成丹药之前少了一道比较重要的步骤吗?」 池鱼冁然一笑:「前一个步骤, 自然是要依靠大师兄的威武啦!」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 穆周山也无言以对。 就当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这蟾蜍的腹内突然一阵地动山摇。 「蟾蜍吞金, 想来这灵兽的特质在内不在外了。」池鱼将鞭子甩在「地上」, 忽然对穆周山笑了笑,「所以大师兄,我们是不是也算价可比金了?」 穆周山警惕地看着四周,举起剑来随时准备迎战,嗤笑道:「是,二师妹稀世之宝,精金美玉,那依你之见,它想做什么?」 那地动之势慢慢减弱,紧接着池鱼就看到在结界之外的地方,有越来越多的液体涨了起来,原先看位置只到她的小腿高低,现在已经快接近她大腿根处了。 「民间有传蟾蜍只吃不吐,早些时候若是错估了所吞之物的强悍程度,被那吞入腹中的东西挣扎撑破肚皮也是多有的事。也因此蟾蜍在万万年的进化中,胃里的液体腐蚀性极强,被它吞进去后到尸身瓦解只在一夕之间。这液体莫不是……可是方才我并没有觉得它对我的皮肤乃至衣物有任何销蚀呀?」 穆周山看着那液体若有所思。 他缓缓开口:「蟾蜍不一定吞金,也可以是吞月。」 池鱼错愕:那不都是吞吗,一个胃口好,一个胃口大。 「不,不一样。」穆周山从池鱼脸上读懂了她的困惑,「一个是真的能办到的,而另一个,是假象。」 说着,穆周山将那结界撤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池鱼往穆周山那边退了一步,好在被那液体冲来的时候能有个稳住身形的依靠。 可是那液体并没有因为结界的破碎而淹过来,它仍然维持着包裹结界的模样,随后像是发现自己的把戏被人识破,就凭空消散在池鱼和穆周山眼前。 连带着消散的,还有在液体外部那包裹着池鱼和穆周山的蟾蜍胃囊,取而代之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石壁。 但无论是穆周山还是池鱼,脸色都不太好看。 因为他们到此为止,没有一点办法判断什么是幻境,什么是真实。他们现在究竟还在那蟾蜍的腹中,眼前的山洞是假象,还是从一开始池鱼一脚迈入蟾蜍口中的时候就已经是幻象,此刻反而回到了原处。 再或者,他们面前的那个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穆周山徐缓地转向池鱼,微不可见地侧了侧剑锋。 池鱼原本还在观察这四周的洞壁是否有异,正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身边的岩石,冷不丁余光扫到穆周山的视线,愣了一下。 然后她把鞭子缠到手腕上,手掌向上摊开,举到身前,掰着手指头说:「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大师兄想杀我,却因为不死橓叶把我弄晕了过去,事后消除了我的记忆,结果红尘一境吼我却全都回忆了起来。 「红尘一境里我受师兄幻境影响,被那城楼上的女子操纵了身体,纵身跃了下去,师兄救了我,还告诉我……我与那女子有着一样的名字。 「大师兄怕花粉却又喜欢花香,不爱吃桂花糕,小时候还抢俞峰哥的银髮冠,老在半夜莫名其妙地受伤,还收了我好多丹药……」 「可以了,」穆周山扶额,「我相信你不是幻象了。」 池鱼放下了双手,把那鞭子重新甩到地上:「那大师兄呢?」 穆周山怔住。 好像相比起池鱼对他的了解,他其实对池鱼知之甚少。 略微思考了一下,他想对池鱼说,临走之前她将第一支盛开的不弃,种在了他的留春居里。 可是池鱼却在穆周山开口前打断了他,问了他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大师兄,却总寻不到机会。那个城楼上女子的名字,也是池鱼思故渊的池鱼吗?」 「……?」穆周山万万没想到池鱼抛出了这么一个,与此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池鱼的背后不知从何处射出几道冰锥,来不及多加思考便挥出一道剑气:「让开!」 从那冰锥刚从空气中凝结而成的时候,池鱼就感知到了它的存在。 水系灵兽,可自由操控水体,确实与蟾蜍这本体相符。 池鱼向侧边跃去,让穆周山的剑气与那冰锥相撞的同时,她挥出一道鞭风,向着山洞的上方袭去。 也不知是这山洞外部有溪流,还是再往更深的地方确实有潭水,池鱼方才就感觉到那洞壁上偶尔会滴落下几滴冰凉的水珠。 空气中的水是无形的水,池鱼知道有许多法力深厚的水系修士能以空气中的水为媒介调用灵力,但眼前这蟾蜍怕是还不能达到这般境界。 也就是说它需要利用的,一定是有形的水。 洞顶不断滴落的水珠,一定会成为蟾蜍的武器。 那水珠正在被灵兽召集成冰锥的形态,却还没完全做成,就已经被打散成冰渣。 被激活灵力的鞭子在池鱼的手中发着暗红色的光芒,将整个山谷照得更亮了一些。池鱼闪身躲过从山洞另一端射来的冰锥,裙摆画出一道好看的圆弧,落在穆周山身后。 她回首对穆周山点头:「两侧交给大师兄,我来看着头顶。」 穆周山回答她的,是两道又急又利的剑气,把三根冰锥击落在池鱼颈部三寸的地方。 这是池鱼与穆周山第一次真正的携手作战,两个人无论是实战经验还是修为境界明明都相差甚远,可在这狭小的山洞过道间却默契得超出了彼此的想像。 「这样不行。」面对着越来越多的冰棱,池鱼忍不住有些焦急,「只守不攻没有意义,看这冰锥的速度与数量越来越多,如果寻不到它的真身,坚持再久也不行。」 「水源。」穆周山贊同道,「这背后一定有一个能供蟾蜍一直借调灵力的水源。」 说完,穆周山收起磁永硌剑,向过道的两侧同时打出两道灵力,短暂地把洞口两端封住,池鱼看了穆周山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后她将灵力汇聚于鞭中,对着前后两道洞壁,狠狠挥去。 蟾蜍会将他们困在的,一定是最有利于它发起攻势的地方。 他们无法突破冰锥深入或是向后退去,那么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石壁之后。 池鱼原本以为击破洞壁后,会出现另一条通道,或者直接能看到水源。再倒霉些,引得整个山洞崩塌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当她将那石壁轻而易举击破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整整六条新的岔路。 「小心。」穆周山整个人紧绷起来,来回审视着各个洞口,可他抵挡在两侧的结界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如果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从八个洞口一齐攻来的冰锥…… 「是幻觉。」池鱼说,「一定有一个通往它真身所在的地方。」 「大师兄——」 穆周山正想对着身侧的池鱼点头,却忽然看到侧面一个山洞里窜出一个速度极快的黑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快到他完全来不及反应过来,仍面向着池鱼的方向,那黑影就扑到了他的怀中。 可那一声虚弱又坚定的大师兄,却并不来自于他眼前池鱼的口中。那声唿唤,随着那道黑影,一同自洞中传来,撞进他的胸膛。 然后穆周山就看到,方才那与他并肩作战了许久的「池鱼」,对他笑得好不灿烂,却从四肢开始一点点变成黑褐色的砂灰,最后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穆周山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 她自侧面而来,可有一道比磁永硌剑还粗的冰锥,垂直着从她后背心口位置,彻底贯穿了她的身体。 那原本是要冲着穆周山而来的。 「大师兄……」 她面色苍白,额前豆大的汗珠滚落了下来,昔日里粉嫩饱满的双唇此刻被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染得娇艷欲滴。 池鱼每吸一口气,似乎都要痛不欲生。 可穆周山却清晰地看到,她很努力地扯起嘴角,拉出一丝他往日里最不喜欢在她脸上看到的讨好微笑。 「我终于……找到你了……」 穆周山低头看去。 她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衣襟,染到了他白色的袍子上,开出一朵鲜红灿烂的花。 「别……别再丢下阿鱼了……」 第49章 49、镜花之崖(十四) 「我一直想问大师兄, 却总寻不到机会。那个城楼上女子的名字,也是池鱼思故渊的池鱼吗?」 池鱼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她看到的却是与穆周山截然不同的场景。 自她左右两侧的耳后飞速越过两道冰锥, 直直向着穆周山射去。 「小心——」 尽管那冰锥射来的时候, 穆周山的视线被池鱼完全挡住, 但他反应极快, 多年在冬谷的修炼让他的身体对这样的突袭有强烈的肌肉记忆,感受到那山洞中央有不同寻常的风速时,穆周山就已经将灵力打入了磁永硌中。 池鱼弯腰离开那洞口, 以便穆周山能看清后边的情况。可当她看到山洞的上方挂落的水珠正以击电奔星的速度形成冰锥, 向着穆周山的头顶噼去。 池鱼将鞭子挥出去将那两道已经形成的冰锥击飞,可当她回神看向穆周山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穆周山瞪大的双眼。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 却见有一道冰锥自他的后心刺入,从胸口而出。 池鱼感觉有一股寒气自自己的脚底蔓延到头顶,每一寸皮肤下方又麻又疼, 如同万蚁噬心, 在蚕食着她的躯体。 怎么会……怎么可能! 她震惊地呆在原地,脑子里面掠过了万种假设, 可直到穆周山再也支撑不住, 向前倒在了地上, 她也没想明白, 为何这么一大根冰锥自他的身后、她的正面刺来, 她却没有注意到。 池鱼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 那冰锥在穆周山倒地的一瞬间就融化成水, 与地上穆周山的血融合在一起。 「没关系……没事的。」池鱼深吸一口气, 喃喃自语, 「我有树芯,树老头儿你快救他!出来啊!」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几滴温热的液体从池鱼脸上滑落。她满目茫然与无措,任由那泪水一股接着一股淌下,全然没考虑那蟾蜍随时可能发起下一波攻势,只是无助地搂着穆周山的身体,用手去堵他胸口的窟窿。 「我不该引你过来救我,都是我的错,我能救你,我一定有办法救你。」 可是她的手压得越紧,那血却溢得越是兇勐。 而无论池鱼怎么唿唤不死橓,它都没有再回应她。 池鱼促起一团灵力,伸向胸口的位置。 她来人间这一遭,是为了投胎的。可这是她的事情,不应该扯进来任何人。 她的轮迴之道,不可以生在别人的尸骨上,否则…… 她宁可永远消散在天地间。 池鱼从胸膛将那树芯引出,坚定地放入穆周山的伤口处。 不对—— 那绿色的树芯突然在池鱼手中消散了。 「不可能,不死橓可能会因不想回答我的话而消失,但穷途末路之下,它不可能不管我。」 池鱼勐地抬头,环顾四周。周遭的一切如旧,只是静悄悄的,好像那巨大的蟾蜍、锋利又快速的冰锥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池鱼放下了手中的鞭子,引出树芯灵力于食指,再在空中轻轻一拉。 「嘶——」 眼前的空气被池鱼划开了一道口子,随后整个幻境就随着这一道裂隙彻底溃散开来。一同消失的,还有穆周山的身体,以及满地黏稠的鲜血。 池鱼的双腿好像被抽去了骨头,重重地跌落在地。她本应该感受不到什么痛觉,可在双膝跪地的一瞬间,池鱼却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片皮肤处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但她已经无暇顾及了。 池鱼向旁一歪,坐在了地上,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十分难看,可她一直在笑,直到笑得喘不上气来,咳个不停。 「阿鱼。」不死橓的声音沉沉响起,「那是这蟾蜍给的幻境,你陷得太深,我怎么都喊不醒你,却怕再动灵力会引你走火入魔,好在你及时发现不对了。」 池鱼顺了顺胸口的气,敛了那苦笑,开口不知道在向谁说话:「所以这幻境,是要引出人心中最害怕的事情,对吗?」 自山洞的深处,有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传了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好机灵的小姑娘呀,比那男孩儿有趣多了。」那声音像是一边在笑,一边在说,说完还鼓了鼓掌,「不过居然给我抓到一对悽苦的小鸳鸯,死在一处,你们也算有个好归宿了。」 「鸳鸯?」池鱼不解。 那蟾蜍像是也被问懵了:「他最害怕的便是你死,你最害怕的就是他死,生死关头只惦念着对方,不算鸳鸯吗?」 「……」什么? 池鱼觉得那蟾蜍定然是弄错了。 她最害怕的并不是穆周山死在她面前。 池鱼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心底真正恐惧的是有人因为她的缘故死在她身前,而在没有不死橓的情况下她无能为力。 对,就是这样。或许她真正害怕的,是失去不死橓的灵力。 至于穆周山,他只是恰好与她在一处,是她身边最近的人,所以这恐惧的物象就堪堪附在了他的身上。 换做是玉清临、傅沅,甚至是云巍,于她而言也是一样的。 可是穆周山为什么害怕她死呢? 若是她真死在他面前,池鱼相信现在的穆周山或许会对她的身死有一些愧疚在内,但要到人生中最恐惧的事情,绝无可能。 池鱼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那蟾蜍好像笑的前俯后仰一样,上气不接下气:「不信?你自己看咯。」 「不看!」 池鱼周身被绿色的橓树叶包裹至空中,不死橓在这山洞内布下一道坚硬的结界,无论她将树芯灵力使用到何种程度外界都不会有所察觉。 她的双手凝聚出两团巨大的青色火焰,失控般像洞内石壁砸去。 蟾蜍的声音一下子有些不稳,四下逃窜:「方才那鞭子不是火系灵力吗?怎么是木系……你!」 池鱼抓住了那声音在一处片刻的逗留,一手仍漫无目的地轰着四周,另一只手则聚起了比方才强悍十倍的灵力,向那地方重重出手。 「既然你这般厉害,能窥探我心中所惧之物,又怎么看不明白,我身后到底有何方神圣?」 可紧接着她看到从那石壁后面浮出一层黑色的薄雾,紧紧聚在一起,然后朝着洞口追去。 池鱼正欲运气追上,不死橓却说:「不要追了,那并不是它的本体。这蟾蜍将灵体分成两半,另一半在穆周山的幻境里,任何一半出了问题都可以随时魂归它处,你暂且追不上它。」 「小丫头委实厉害,可还是太过年轻了些。为了感谢你给老身带来的乐子,不妨让你看看你的小情郎?」 周身的粉尘突然从洞壁与地面上飘了起来,在池鱼的面前织出一页巨大的幻象。 池鱼忽然对之后会看到的东西有些紧张,可她也并未停止思考。 「我与穆周山是一同被吞入腹内的,再那之前的山洞内也是一直在一起的,也就是说不管幻象是合适发生的,我们的本体一定在一处。」 不死橓说:「你为何不怀疑你同周山被这蟾蜍分开带去了不同的地方?」 池鱼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它做不到。」 正是因为做不到在真正的战斗中对作为修士的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所以才以幻境制梦,要从精神上击溃他们。 「可按理来说我已经识破了幻境,应该是要回到原处的。」池鱼低头思索,「难道要我们同时走出幻境才能与那蟾蜍真正交手吗?」 池鱼心道,那只希望穆周山并不要让她失望了。 「不对。」 「哦?」 「我相信橓先生您有能力随时与我神识相连,可是树芯只有一颗。」池鱼肯定地说,「我已经走出了幻境,回到本体了,对吗?」 方才模煳不清的幻境,此刻终于清晰了起来。 那少年跪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 他怀里的「池鱼」,仍然维持着飞身扑向他的姿势,将脸深深地埋在穆周山的胸口,他却只是把手伸到她背后,低着头虚虚地环着她。 就那样跪着许久许久。 池鱼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她觉得,那不是正常的穆周山。 他那般挑剔爱干净之人,头髮湿了要第一时间烘干,连自己身上沾了血都要紧赶慢赶地去换下衣裳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忍受别人的血将自己染湿,却还在那边一动不动呢。 况且还是他不太喜欢的人。 好一会儿后,穆周山才慢慢地推开「池鱼」,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地上,手还垫在她脑后,等整个人被慢慢放平整之后,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穆周山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池鱼」乱成一团的袖口和裙摆,将它们规规整整地叠放在「池鱼」身侧。 池鱼的心情十分复杂,看着大师兄那样对待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躯壳,只让她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他的动作那般小心又谨慎。 「怎么我活着的时候,没见大师兄这么仔细。」 穆周山整理完一切,仍是没有动作,他又仔细看了看「池鱼」的脸,端详许久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紧接着他用右手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轻轻划出了一道口子,沾了些自己的献血,然后沿着她的嘴唇上下完完整整地描了一遍。 她方才吐了那么多血,却仍然露出了一部分苍白的底色。 那么了无生气的颜色,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张明媚的脸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穆周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心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把池鱼彻底看傻了去。 第50章 50、镜花之崖(十五) 「那不是我。」池鱼脑子里嗡嗡的。她想不明白穆周山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这样的悲恸。 「醒过来啊。」她只能在穆周山感知不到的地方无力地喊道,「穆周山,你不是很厉害吗?万云阁的大师兄, 连我这样的无名小卒都能勘破的幻境,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阿鱼, 周山最害怕的, 是你的死亡啊。」不死橓突然又重复了一遍那蟾蜍的话。 可是池鱼却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不懂。」 两世父母皆死于非命,在意的姑娘自城楼一跃而下, 他全都束手无策, 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之人惨死。 「大师兄与我是一样的人,他只是不能接受任何一个人在他的身边死去,」池鱼目光坚毅道, 「而他,无能为力。」 可随后,池鱼看着那幻象, 向前迈了一步:「或许……他在透过我, 看另一个名叫『池鱼』的姑娘。」 不死橓心想,不, 是你没有明白。 阴差阳错却又歪打正着, 他害怕的, 都是你死在他面前。 可它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于是池鱼直愣愣地看着那幻象里的穆周山, 终于站了起来。 自他的心口处, 突然暴涨起一股灵力, 顺着每一道经脉流经四肢, 萦绕在他周身上下, 直指剑尖。 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团炽热的烈火之中。 池鱼所在的地方也颳起一阵巨风,自山洞间穿过,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伸手遮在双眼前方抵挡,却在指缝中露出两道视线,仍然努力地瞪大双眼,不想错过穆周山的一举一动。 「这不是元婴初期的修为……」池鱼将印象中接触到过的境界一一比过,「元婴后期……不,不对,这俨然已经是出窍境了。」 穆周山什么时候境界涨得这么快了? 镜花之崖里不能带出了自己武器以外的任何灵物,他也定是没有办法藉助任何外力在短时间内暴涨修为。 池鱼脑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不可能。」她茫然地摇头,唇色一点点褪去,「不可能的。」 「你没有猜错,他用灵力爆沖自己的根骨和经脉,来换取瞬间的境界跨越。」 「可那是饮鸩止渴,你快点想办法阻止他!他是你们万云阁的大弟子啊,你不是说过吗?他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怎么可以折在这里!」 不死橓苍老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问她:「可是阿鱼……这一切与你何干呢?当真如你所言,任何一个弟子在你面前,你都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池鱼木然。 好像有一盆凉水自她头顶浇了下来。 比砥砺此间的深潭还冷。 另一边硬生生将自己修为拔高的穆周山,开始发疯地以灵力轰炸洞壁。 与池鱼方才所做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池鱼要做的是将幻境打破,寻找到蟾蜍的真身。可穆周山显然完全失去了理智,盲目地以生命为代价,要拉那蟾蜍为他陪葬。 或许…… 是为她陪葬。 池鱼不知道穆周山的幻境在何方,但如方才不死橓所言,灵兽蟾蜍的真身已经逃窜去了穆周山那边,那他再轰下去,无论是否能将幻境打破,都要与蟾蜍真身对上了。 可她还不能判断,穆周山的本体在何处。若是他们仍在蟾蜍腹中,会不会对这最后的决战有所影响。 果然在穆周山灵力的狂轰乱炸之下,蟾蜍灵体显了原型。 那蟾蜍自空中一跃而下,像是要将「池鱼」的尸身吞入腹中。 穆周山拔剑而去,却在背后露出了巨大的破绽,又侧身躲闪不及,被两道冰锥划破领口。 那尖细刺耳的声音此时笑得十分猖狂:「痴情小儿,你既知道那是幻象,又为何奋不顾身地露破绽给我,当真那么珍爱这小丫头?」 蟾蜍砸吧了一下嘴,那声音仿佛正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穆周山背后流下的献血。 「即使是幻象,也别想在我眼前碰她。」 穆周山抬手,甩了甩滴落到指尖的血,冷笑一声:「不像这样,又怎么找到你呢。」 他自空中回身,挥剑引爆灵力向那蟾蜍声音传来的放下噼去——他将所有的灵力集于剑身,一丝都不留给自己。 「可那丫头,虽说见到的也是你身死场景,却在第一时间就醒悟过来了呢。哈哈哈哈,看来你的心性不如她那般狠啊。」那蟾蜍还在妄图用话语激他。 他任由蟾蜍操控着冰锥钉上他的身体,将他戳得千疮百孔,也要把那剑刺入灵兽的躯干。 池鱼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走到幻象之下。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至空中,像是要隔着千里之外抚上穆周山的脸庞。 「他明明已经……看透这是个幻境了啊。」 可是他就算知道这是幻境,却也还是走不出来。 穆周山放由自己情绪失控,从始至终,他没想着从那悲苦之中醒来。 因此宁死一搏,直接用灵力炸出蟾蜍真身,以击杀本体的方式结束这大梦一场。 「为什么啊。」池鱼丝毫不觉她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只是轻声在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而言,比性命还重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你在心痛的是什么呢? 不死橓心想。 我的阿鱼啊,你这般流泪,究竟是在心痛穆周山的执迷不悟,还是在难过那个让他执念至此,比性命还重要的人,不是你。 在穆周山把磁永硌刺入蟾蜍的一瞬间,池鱼唤起周身灵力,往一侧的洞壁打去。 蟾蜍以周身灵力相抵的那一刻,池鱼终于感受到了穆周山本体的位置。 她飞速向穆周山所在的地方跑去,然后在蟾蜍灵核被击碎的一瞬间,撑起灵障护住了穆周山倒在地上的本体。 池鱼回头,方才那洞中的幻象正在消散。 可是幻象中的「穆周山」却像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往池鱼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待那一眼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时,整个山洞又一次震动起来。 那是蟾蜍引爆灵核的威力,对这山体的撼动。 池鱼知道,这崩塌的山石对于不死橓灵力撑起的结界而言,说是以卵击石也不为过。 可但她看到那碎石自头顶坠落的时候,却慌乱地倾身伏在穆周山上方。 有那么须臾片刻,池鱼感觉好像回到了红尘一境的城楼之下。 穆周山也是这样搂着她,替她抵挡那坠落下来的巨石。 「为何当初不这样竖起灵障呢。」池鱼垂眸看着仍在昏迷中的穆周山,直到看见冰凉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打在他脸上,又胡乱地伸手用袖子去擦,「我可不会这么傻,真替你去挡什么石头。」 「可是穆周山,」过了许久,池鱼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沙哑着嗓子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那个『池鱼』啊。」 穆周山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一句话语。 那少女闭着眼睛,正紧紧攥着他的手。 她浓密的睫毛正微微发颤,上面凝着几滴破碎的泪水,宛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点缀在这鸦羽般的睫毛之上。 原来她皱着眉头落泪的时候是这样的。 穆周山把自己的手从池鱼手中挣脱出来,语气古怪:「谁看不清了。」 阜熙公主倾国容颜,是皇城最仙姿佚貌的高贵公主。 做错了事半点不肯低头,那扬起下巴的高傲姿态好像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一样。 可那对任何人都颐气指使的模样,却无论如何叫人讨厌不起来。 那样的小公主,是他穆周山亲自教出来的。 因此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趾高气昂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拳拳爱民之心。 在那青瓦红墙之后,他把青山绿水描绘到阜熙公主面前,告诉她民间疾苦,也告诉她什么是平凡与安乐。 他教她或许于她而言永生用不上的治国之道,海清河晏亦成了她对这世间镂心刻骨的期盼。 那时他最常和她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我的小殿下,臣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有什么话就说什么,你想同人说对不起就好好说,想和人亲近就大大方方地把礼物给出去。刀子嘴豆腐心从来不是这世间美好品德,人生在世,坦坦荡荡才不枉此生啊。」 她与池鱼从来是不一样的人。 哪里会像二师妹这样,说什么话都小心谨慎,生怕开罪了别人,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哪怕旁人掏心窝子待她,她也客气得好像随时要收拾包裹跑路一般。 不会像她这样,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自下而上地抬眸看他,一对上他的视线,要不就装作无事地撇开,要不就露出一副显而易见的谄媚笑脸。 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把她对他的担心告诉给他听,像她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送些有用没用的丹药来。 不可能跪在他身边,潸然泪下。 穆周山咳了两声,拉过池鱼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下两个字。 驰愉。 刚写两下的时候,池鱼觉得掌心痒的很,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穆周山强有力的大手捉了回去,一笔一画坚持着把那二字写完。 「那个城楼上的小女孩儿,是三百年前天褚国的公主。」 声音还有些力竭的虚弱,但吐字十分清晰。 「你就是你,我又不瞎。」 第51章 51、镜花之崖(十六) 穆周山是被一阵歌声吵醒的。 他起先并未睁眼, 就已经十分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在一条小船上,船身行得很慢很稳,但是周边也没有船桨划水的声音。 池鱼好像就坐在他身旁, 轻轻地在唱歌。 池鱼的声音是好听的, 但又不是很有特色的那种, 既没有过分的腻, 也没有刻意拿腔拿调,她的声音与她那性格十分相配,永远掌握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上。 若在空旷的平野上, 就能乘风而去;若是在这山洞野泉中, 就久久盪在石壁之间,绵远悠长。 她唱的这歌,穆周山从来没有听过, 调子是那么的古怪,更无从得知用的是什么语言。 可是调子虽怪,又怪得十分好听, 而那歌词穆周山全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却又觉得莫名熟悉。 「谁教你的?」 歌声戛然而止。 「你醒啦!」池鱼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十分高兴。 她没有直接回答穆周山的问题,反而絮絮叨叨说起了穆周山昏迷这时间发生的事。 「那山洞很快就塌了, 我们没有回头路, 我就拖着你走了好久好久, 才发现了这里有一条小溪, 也不知道是何人留了条船, 却又没有浆。好在这溪水一直在流动, 我想着总能飘到一个去处, 就任由它飘到了现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大师兄昏迷了好久, 可是我看不到外面的日头, 也就算不准时间。那蟾蜍的真身其实非常非常小,连它吞噬我们的部分也是它给的幻境。好在洞穴坍塌之前我看到了它的尸身,把它捡了出来。」 池鱼一脸骄傲的模样,可她又有些害怕穆周山说她那举动鲁莽,就低着头将一袋药丸放在了穆周山身边:「我用它炼了些丹药,点燃可以产生令人恐惧的幻境,一颗大约能维持半个时辰,大师兄也带些在身上,万一能用得到。」 穆周山默不作声地把那药丸收入怀中,静静地看着池鱼。 池鱼虽然没有抬头,却感知到了这认真打量自己的目光,便更不敢抬头。 太尴尬了。 池鱼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 虽然蟾蜍给的全是幻境,他们遭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那吻是真实发生的。 一想到这里,池鱼就觉得自己的唇间涌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穆周山也看到了。 可是池鱼这紧张和侷促的神态,却让他的心情好了一些。 穆周山坐起身来,支起一条腿支撑住右手,用食指轻轻摸了摸下唇,眼神却没有离开池鱼的头顶。 看了她许久,他才说:「你唱的是什么?」 池鱼认真思索起来。 她并不明白自己唱的是什么,只是这段旋律与歌词一直在她的脑海里。 池鱼在地府的时候也曾经在不死橓树枝上哼唱过这首歌。 「这是什么歌?」不死橓问。 池鱼摇了摇头:「我娘会唱给我听的。」 「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她又继续摇头:「不记得。」 她不记得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与自己是如何相处的,也不知道这歌是在什么情形下学会的,更是对这歌唱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语言毫无头绪。 池鱼去那地府以后,就像是一个徒有漂亮雕花的空匣子,人间往事在这匣子里荡然无遗,可又在匣子正中央没头没尾地悬了一根绣花针。 「那这首歌一定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死橓这样说。但池鱼却不认同,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她为何这歌背后的所有故事全都没能留住。 可是穆周山这样问起来,池鱼也只能这样告诉他。 「我不知道,我娘教给我的。」她把脸埋在膝头,语气闷闷的,「我只知道……她在唱对我而言很重的东西。」 那为什么要唱给我听呢。 穆周山忍不住想。 他收回了目光,撑着船沿站起来,又说:「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是不同的,红尘一境中我们不过在里面度过了片刻,外面都已经过了三天。如今我们同那蟾蜍纠缠了这些时间,也不知道外头过了多久。」 可能已经过了好多日,也可能只是须臾片刻。 但无论如何,这山洞的崩塌都可能唤醒剩下的两只毒兽,他们须得快些与玉清临和云巍汇合。 两个人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谈之前发生的一切。 「扶好了。」 说完,穆周山运气催动小舟,让它以远比之前快的速度顺着水流飘去。 池鱼判断的不错,这溪水流向的尽头一定通往外处。 等他们终于走出山洞的时候,外面正是黑夜。 满天星斗把外面的一切照的很亮,因此池鱼看得很清楚,眼前是一处一望无际的平原。 星月交辉与那广袤的大地联结于地平线的另一端,美不胜收,可池鱼和穆周山并没有丝毫的兴致多欣赏这壮丽景色。 因为他们无法判断,自己是走出了一个秘境,还是进入了另一个秘境。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们可能彻底与玉清临和云巍走散了。 可就在池鱼走下船,脚迈上草地的同时,后方有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肩膀上。 池鱼一把抓住身前穆周山的手臂,要借力躲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穆周山在池鱼唿吸错乱的一瞬间就拔出磁永硌,回身向后扫去。 二人双双回首,才看到那手竟然是从空中伸出。 被池鱼挥开后,那手划破了空气,手的主人踏破虚空而来。 居然是云巍。 池鱼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可她又敏锐地抬头,因为云巍背后并没有玉清临的身影。「我……玉清临呢?」 云巍低着头,他本来肤色就生得黑,此时脸藏在一片阴影中,更让人看不清表情。 穆周山转了转手中的剑,将剑刃调转了方向,另一只手则拦在了池鱼身前。 「玉清临呢?」他的语气比池鱼的更重,「说话。」 云巍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距离你们去会那蟾蜍,已经过去了七七四十九日。」 什么! 池鱼大骇。 「十日前我与玉清临屠杀了另两只毒兽,走出了山洞,却掉入了另一个秘境,遇到了大凤。」 上古凶兽大凤,双翅可遮日月,掀起飓风可席十万里。 池鱼心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为了救我,被那炽风所伤,危在旦夕。」 「她在哪里?」 「我将她安置于虚空结界内,屏蔽了外界一切灵力波动,让她的灵体慢慢修养——但这不够。池姑娘,我需要你跟我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穆周山回他:「如果玉清临真的危在旦夕,池鱼又有何用。」 他凝视着云巍的眼神愈发锋利,继续说:「那也是我们万云阁内部的事情,烦请云公子将玉清临交还于我们,我们自会想办法救治她。」 穆周山心中亦是无底,他既不知道云巍的目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 但是无论玉清临是否真如他所言处境糟糕,他也不能让池鱼单独跟着云巍离开。 可是池鱼却抓住了穆周山挡在她身前的手。 「大师兄,让我去。」 池鱼能感受到云巍身后的虚空结界里确实有玉清临的灵力——是真的已经枯竭到生死攸关的地步。 她收住了脸上总是带着的笑意,严肃地看着穆周山:「相信我。」 「像我相信你那样,请相信我。」 她的眼神中,有着穆周山从来没见到过的坚毅。 不自量力,一腔顾勇。穆周山咬了咬后牙,在心中嘆道。在万云阁的时候是这样,为何到现在还是这样。 可不知怎么,穆周山竟然真的垂下了手。 他睨向云巍,神色冷峻:「如果你不能让她们平安出来,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云巍将那虚空结界打开,对池鱼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她走入结界,他又回身深深看了穆周山一眼:「我比你更想让她们平安无事。」 说完,他踏入虚空。 穆周山在这虚空结界的入口设了一道隐身屏障,开始思索起云巍这话的含义。 忽然,他抬头看向身后的天际处,俨然发现不对。 * 「我师父呢?」 云巍伸手一挥,玉清临躺在一块玉台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息。 池鱼提裙上前,可云巍却伸手拦住了她。 池鱼不解:「云公子这是为何?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 「我信。」云巍走到玉清临身侧,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悲痛叫池鱼彻底呆住,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难道与师父是旧识吗? 「有不死橓附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都还有救。」 池鱼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在脑海中问不死橓:「他是什么人?」 不死橓:「你不妨亲自问他,你与我所言,他都听得见。」 池鱼惊愕地抬头,便看到云巍站在玉清临身侧,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之前每次池鱼感知到灵物的存在,而云巍都不留痕迹地将玉清临和穆周山引去池鱼想前往的地方,并不是因为他也能感知到那些稀世珍才后的巧合。 而是他真的能听到池鱼的心声,所以帮她一把。 「你到底谁谁?帮我是什么目的?」 「目的?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云巍伸手轻轻触上玉清临的脸颊,虔诚又小心,「我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还行就好,可临到关头却又想靠得更近一些。」 她从那么小襁褓中的婴儿,出落成了如今巧笑倩兮的出尘女子,云巍又觉得只看一眼不太够,他想更了解她一些,看看万云阁到底给一块美玉雕琢出了何种颜色。 于是他将玉清临引到他身边,又掀动山石坠落在自己身上,只为让她驻足看他一眼。 「至于我是谁……」 她长得那么好,纯洁善良,玉质兰心。 「镜花之崖守山人,你可曾听说?」 第52章 52、守山人(一) 双手结印, 绿色的光点在池鱼指尖流转,再自空中蜿蜒到玉清临体内。 「大凤再强,也不至于能将我师父周身灵脉震碎。你不是守山人吗?守山人法力无边, 与镜花之崖一切生物共鸣, 你为何护不住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鱼质问云巍。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那也不必再与他虚与委蛇。因此池鱼选择不与云巍周旋, 直截了当地问。 「我原本就没打算在她面前暴露身份,如果是全盛时期的她,与我并肩作战亦非不可, 但我没想到她经脉本就有伤。」云巍苦笑了一声, 又反问池鱼,「是她去极寒之地,寻来霜珠炼成你那丹炉是吗?」 池鱼困惑地看着云巍。 「玉清临体质畏冰, 可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寒气对她灵脉的侵蚀不在朝夕,进展缓慢,却后劲十足, 蔓延至今。」 「我师父灵根属火, 最克寒冷,怎会畏冰?即使如此, 可万云阁上下都不知此事, 你又从何得知?」 云巍看着玉清临慢慢红润的脸庞, 紧锁的眉头松缓了半分:「因为她不是普通修士。」 然后他抬眼, 眸中的温情在看向池鱼的一瞬间烟消云散——池鱼这才发现, 他原本漆黑的眸子竟变成了金黄色, 当云巍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时, 那投来的目光宛若一只聚精会神的猎豹, 能将这山间的一切纳入囊中。 「她的本体是一块玉。几十年前, 我在镜花之崖与人间的连接处发现了一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孩子。」 那是一个正在酣睡中的男孩,云巍瞥到了草丛中的襁褓,却视若无睹地打算走过去。凡人有各自的命数,那孩子确实有着纯粹且强悍的灵根,但他无论是被活活饿死,还是被有缘人捡去,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是他的步伐扰动的灵风惊醒了熟睡中的婴孩,忽然响起的啼哭在那广袤的天地间迴荡,刺得云巍头疼耳热,却又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怜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在镜花之崖一个角落里捡起的玉石,那玉质原本算不得太好,可是千百年来被他作玩物捏在手中,磨得光滑透亮,又吸纳天地精华,无论在凡间还是修真界,都实属罕见。 云巍想把那玉放到襁褓中,也算是赔偿了他惊扰婴孩美梦的补偿。 「男孩儿?」 「嗯。」云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可就在他将玉石放在男婴脸颊一侧的时候,冰凉的质感扰得小儿啼哭得愈发响亮,原本只是在干嚎引人注意,此刻被一激,却真的涕泪交垂。 滚落的一滴泪水滴到了玉石之上,那块玉就在顷刻间化成了与男孩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娃,睁着圆熘熘的眼睛,躺在那男婴的旁边。 云巍惊异地碰了碰这女婴,可他的手指刚伸过去,就被她捏在掌中,随后张开那张湿润的小嘴,对云巍笑得好不开心。 「我是一介山灵,养不来孩子,镜花之崖又存于三界之外,并不是一个好归处。于是我冒着被天道惩罚的后果,离开秘境,把他们两个送到了那时镜花之崖休眠期最近的万云阁山脚。」 云巍虽不曾与不死橓打过照面,可他即使从不曾入世,但也在千百年间来镜花之崖闯荡的修士口中听说过万云阁和尹兆。 镜花之崖和不死橓一样,与天地共存,即使未曾相见,云巍也将不死橓划归成自己的同类,又对万云阁赞赏有加,因此十分信任他们。 说到这里,云巍深深望进池鱼的眼睛,目光炯炯。池鱼知道,他是在通过自己的眼睛,与另一个灵魂对话。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冒着一不小心就会彻底消亡于天地间的风险,用树芯为这个女孩的灵魂提供行走人世的媒介,我也不关心。你把玉清临带来镜花之崖,我知道你只是想利用她让我为他们两人保驾护航。」云巍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心甘情愿为你利用,可我也相信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弟子的生命开玩笑。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明知玉清临灵体受损的情况下,也必须让她与他们同行。」 「是啊……为什么呢。」最后一缕脉络被成功续上,玉清临体内的灵力重新开始流转,池鱼终于放下传送灵力的双手,起身向前,依偎在玉清临旁边。 「因为我需要你,心甘情愿地帮助他们。」不死橓的声音迴荡在结界中央。 云巍嗤笑,轻轻拈了一条玉清临的髮丝,嘲讽地说:「你做到了,所以告诉我吧。」 「清临并不是美玉化灵,你由山灵化作人形,便理所当然地想错了。当年清然啼哭时的那一滴泪落在清临身上,将她纳为了自己的灵器。」 不死橓与尹兆苦守这个秘密数十年,玉清临以灵器之身修炼,却不完全依附于玉清然的灵力,甚至她灵身比玉清然更容易运转灵力。 随着玉清然和玉清临一天天长大,尹兆与不死橓便将这个秘密越埋越深。 他们没有一日停止过寻找在不伤害玉清临的同时割断二人之间联繫的方法。 直到不死橓偶然发现,玉清临作为灵器的存在,对其他的灵材有高阶对低阶的统治地位,她作为锻造师的优势并不是灵脉上的天赋,而是她的身份使然。 池鱼却忽然笑了。 「所以树老头儿一开始就让我炼丹,便是由我师父的经验所致是吗?」 不死橓默认。 池鱼曾经十分困惑玉清临头顶有关前世的幻象,为何只有一片天空。 如今想来,那是她作为一块玉石时,在山间的头顶日月。 「那我们还真是……命定的师徒呢。」 只有一点池鱼还未想通,不死橓明明说她能看见人前世的记忆,是因为地府不死橓作为记忆丝带存留者的存在。可是玉石对于玉清临是本体,怎能算作前世的记忆? 当玉清临正式修行锻造一术后,不死橓与尹兆却发现,她与玉清然之间的命脉却在偏离原本的路线。 他们之间世同生死的联繫渐渐变淡。 灵器与主人一同修炼,灵力相通,可是玉清然此后修为日益月滋,但是相比之下,玉清临以极缓的速度停留在了原地。 这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对玉清临而言,却是天大的喜事。 「她在选择做锻造师的那一刻,其实给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不死橓说,「只是这么些年过去,纵使她与玉清然的牵扯越来越少,我们仍寻不到另一个斩断他们关联的方法。」 「那这一个方法,是什么?」云巍冷眼抬头。 不等不死橓说出下一句,池鱼就明白了:「七苦灵器。」 「不错。七苦灵器是超越世间所有灵物的存在,若能集齐七苦将其毁灭,它们带走世间所有灵器与其契主的联繫——从此世间,不再有新的灵器诞生,亦不会另起纷争。」 原来……这才是不死橓要她来人间收集七苦的最终目的。 云巍:「何为七苦。」 突然,整个结界的上方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开始出现裂痕。 * 穆周山守在虚空结界的入口处,却并没有抓紧时间原地打坐,而是观察起了周围的景象。 这一望无垠的大地自然是壮丽非凡,但是穆周山提不起任何兴致欣赏它。 他发现,从地上反射至空中的光柱,变得更多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方才穆周山和池鱼的注意力全都在凭空出现的云巍身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出来的山洞口,那小溪途径的地方,竟然也升起一道光柱。 再联想之前所看到的那两道,一道在他们初进入镜花之崖的森林中,另一道则是从磁永硌的天坑里升起。 他们一开始进入镜花之崖的时候并没有弄清楚状况,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五毒所在的山洞与磁永硌并不处于同一个秘境,那很可能这一道光柱,代表的是一个秘境被破。 眼前空中已经有六道光柱聚于同一处,三道是他们同行发现的,按照云巍所说,从五毒洞穴走出来后又在一个新的秘境里遇到了大凤,那第四道光柱与他方才指的方向十分相近。 而另外两道则是从比较远的地方升起,与这边的四道相交与一处,在黑夜中汇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光斑,与一旁缺了小块的月亮交相辉映。 夜幕之上,宛若悬挂了两轮月亮。 六道光柱…… 穆周山心中隐隐在担心一件事。 陆期告诉他在这镜花之崖里感受到了另一个七苦灵器的存在,在进入五毒秘境后,穆周山心里曾经飘过一个猜想,云巍是否就是陆期口中的灵器。 如果是的话,反而是一件好事。 云巍对玉清临担忧不假,若他真的是七苦灵器,至少暂时看来会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可是先前云巍看到这些光柱的时候,脸上分明与他们一样错愕。 一个觉醒后隐瞒身份、带着无人得知的目的潜入镜花之崖的七苦灵器,怎么会对这镜花之崖的异样面露如此神色? 如果云巍不是灵器,真正的灵器万一躲在这异象之后,敌暗我明,那便麻烦了。 就在这时,西南处的一角,升起了第七道光柱。 又有一个秘境被破解了。 就在这一道光柱慢慢上升,与那先前六道汇于一体的时候,诡幻的景象发生了。 它们交汇在空中的圆斑,原本只是散发着略暗于月亮的光色,此刻却在夜空中愈来愈亮,那强烈的白光从交汇处一点点蔓延到整个天空,宛若白日升天,却远比太阳更加刺眼。 像是要将整片天空炸开,用那一望无际的苍茫虚无,吞併瀛寰。 待那强烈的皓白褪去,夜幕再一次浸没大地,那从四面八方映射到天空中的光柱消失不见。 原本交集的地方,出现了三行白字,宛若神谕,凌空而起。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七种疾苦,化形成人,行走世间】 【与之结契,乃世间灵器至尊】 第53章 53、守山人(二) 西南处。 「我早就说这个扶风门弟子不是什么善茬, 一脸穷酸样偏要装什么仙风道骨,清贫自守,果然是小门小户没有半点骨气, 为了些蝇头小利就对同门大打出手, 真叫人噁心。」 说话的人是四海生花此次出行年龄最小的罗雨符, 嗓音甜美, 说起话来从不知婉转为何物。 之前在镜门外对池鱼他们毫不客气的便是她。 那说话温柔似水的是四海生花的三师姐游嫣,皱着眉说她:「莫要再说,阿符, 他性格卑劣是他一个人的事, 不能对扶风门如此无礼,程皓师兄也是扶风门弟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蹲到在地上打坐的男修身边, 去探他的脉象:「还好遇到了我们,虽然我医术不算多精妙,但好在医治及时, 毒素未及根骨。程皓兄也是, 怎得也不防着些他人,就这样把全部所得交给他一人看管。」 程皓睁眼对游嫣行礼道谢:「多谢四海生花出手相救, 大恩不言谢。」 他神色有些落寞:「一百多年的同窗情谊, 谁能想如此不堪一击。」 罗雨符嗤了一声, 嘟囔道:「还不承认你自己眼瞎, 信任人也要有个界限, 又不是人人都像我师姐这般仁善。」 「雨符!」游嫣嗔怪。罗雨符对她做了个鬼脸。 「这是什么?」 三个人只顾着说话, 竟不曾发现方才离开的那秘境——一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茅草屋, 院中的井水处居然朝着天空射出一道光柱, 与先前的留到合于一点。 紧接着就是将整个天空照亮如白昼的光芒。 「灵器……至尊?这是什么?」游嫣喃喃道。 她身边的罗雨符忽然抽出自己的神兵匕首握在手中, 游嫣不解:「怎么了?」 「灵器现身于镜花之崖,必生大乱。也不知这是何人所为,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们得快些与五师姐汇合。」罗雨符一改之前的满目高傲,此时神色紧张地望着周围,担心随时生变。 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一个轻柔又魅惑的女声。 她先是轻声「哟」了一句,然后轻声笑了起来。 可是她仿佛想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一笑便不可收拾,从一开始的轻笑,慢慢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大笑,那声音仍然妖魅,可在这大笑里愈发尖厉,听得让人头皮发麻,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哪里来的妖婆!」罗雨符感觉太阳穴涨得生疼,耳膜都要被那笑声击穿,忍不住叱骂。 待那女声彻底笑够的时候,也足以将镜花之崖内所有门派子弟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空中。 「三百多年了,我可终于等到了。 「你们不必寻我的真实身份,我是你们永远接触不到的人,只需要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我寻遍可能被镜花之崖纳入囊中的秘境,在秘境中埋下了许多线索,任意凑齐七个便能将这秘密公知天下。 「两百年前没能等到,这一次,终于成了。 「很好奇我的目的吗?我的人生被七苦灵器搅得一团糟,自然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它而家破人亡,越来越多的人比我更加悲惨,才能告慰我的伤痛。 「你们自然也可以选择不信我——只是,得到了就能睥睨天下,这样的诱惑,不值得你们拼一把吗?哈哈哈哈!」 那女人的声音蛊惑感十足,明明远在天边,却好像在每个人的耳畔私语,用最直白的话,却能勾引出每个人心底深不可知的欲望。 便有修士怀疑,她是不是在这镜花之崖里施展了什么幻术,将人的私慾放大,来实现她的愿望。 可更多的人却是清醒地知道,这欲望并不需要被特意放大。 寻得天下至尊灵器,纵横寰宇,这诱惑本就足够勾魂摄魄。 「哦对了,激活这个光柱阵法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等七苦之一走入阵中。 「你们中有一个人,就是七苦灵器哦。灵器与灵器之间还有互相感应,我要是你们啊……呵呵。」 那女子笑得阴森诡魅,声音也逐渐飘远,一直延伸到苍穹之顶。 她没有把话说完,可是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要是你们,就想尽办法杀光这里的所有人。因为一定有一个人是七苦灵器,那么最后活着出来的人,就是真正的旷世无双。 无人规定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灵器,拥有了第一个七苦灵器,便是占尽了先机,待出了镜花之崖,还能通过七苦灵器去感应其它的那些…… 普天之下,无人能敌。 * 云巍抱着玉清临,和池鱼从结界中走出的时候,正赶上听到那女子的话语。 「树老头儿。」池鱼无措地咽了口口水,轻声唤道,「这件事,在你们的预料之中吗?」 「不在。」不死橓回答得十分迅速,「我亦不知道……她是谁。」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不死橓曾经告诉过池鱼,这天下知道七苦灵器的人很少,大多都在万云阁内,是个被死死守住的秘密。 它想让池鱼来人世间收集七苦,不就是为了让她在七苦被世人知晓前,彻底断绝一切可能引发的动乱吗? 如今,这个秘密在众目昭彰下被揭露,岂不是不死橓他们全部的安排全都被毁于一旦? 池鱼的指尖有一些微不可见的颤抖。 当她看到这天空中发生的一切时,整个人唯一的感觉是茫然。 镜花之崖中不过几十个人,每个人得知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时心情迥然不同。 有些人兴奋,想要为七苦灵器努力一把;有些人紧张,害怕自己枉死于其他修士之手;有些人为苍生担忧,生怕即使顺利走出了镜花之崖,天下也终将陷入混乱。 但池鱼想的都不是这些。 「这么一来,我这胎,到底还能不能投了。」 原本她与七苦灵器之间的隔阂只有如何寻到他们,再令七苦臣服。 现在好了,池鱼和七苦灵器之间隔了全世界。 池鱼向穆周山的方向看去,却见他面容的表情并不如自己想像一般。 穆周山的脸上没有得知这个惊世秘密的震惊、无措,他定定地站在天地中央,抬头看着那缥缈的三行大字,面无表情,可眼神中却全都是仇恨。 这恨意池鱼能够理解,穆周山两世的不幸都与那灵器有关,他也从不掩饰自己对于灵器的不喜,七苦降世会引得修士相残,穆周山这样的人,定是会憎恶那般情景的。 但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呢。 正常人听到七苦灵器,即使接受的速度再快,也一定是有几刻震惊的。 「因为……周山早就知道此事,陆期告诉他的。」 「陆期是谁?」 「他……」不死橓艰难地说,「你可以当做,他拥有七苦之一。」 「当做?」池鱼侧了侧头,用阴影掩盖住自己的表情。可她也没有追究陆期究竟是谁这事。 穆周山是知道七苦的。 她原本打算,骗穆周山与自己同行,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自己收集七苦。即使有一天穆周山发觉了异常,池鱼只需要把七苦的危害告诉他,再说她只是想为这天下做些什么,销毁灵器以免战乱发生,以穆周山对灵器的憎恶也定然会理解。 实在不行,把锅甩到尹兆身上也可以,就说是师祖交给她的任务。 可是穆周山是知道七苦的,而且他没有任何所动,悄悄把这个秘密隐瞒了下来。而此刻,这个秘密被彻底公开,他又是这般神情。 池鱼并不担心穆周山会有把七苦占为己有炼成灵器的想法,她从心底笃定穆周山不是那样的人。 穆周山一定会去争那灵器。 用尽一切手段,得到它们,再毁了它们。 不能这样。 池鱼突然走上前去拉住穆周山的手,严肃道:「大师兄,我们需要七苦灵器。」 她全然没有与不死橓商量,就把玉清临的身世告诉了穆周山。 池鱼想以此为理由,让穆周山打消那可能因为仇恨而毁了七苦的心思。 「救救我师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穆周山那冷若寒霜的神色终于松动:「三师叔竟是……」 他偏头看向池鱼握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她的指尖冰凉,把他的手捏的很紧。 脸上满是担忧,和愁苦。 「是你们在结界里的时候,守山人告诉你的吗?」 池鱼怔住,她不曾告诉穆周山云巍的身份,只觉得如果云巍想让穆周山知晓,那定是由他自己来说。 没想到穆周山连这都猜到了。 只是看池鱼这般呆滞的表情,穆周山却笑了,原先被那不知何处来的女声捣乱的心虚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哪怕是在镜花之崖外头,能噼出虚空结界的人有多少呢? 更何况这是诸多限制的天降秘境之内,能在无数秘境重合之处建立一个独立的空间结界用以疗伤,要么那人修为高深到足以碾压上古秘境,要么,他就是这个秘境的主人。 穆周山回握了一下池鱼的手,又松开。 他可以理解池鱼的恐慌,一个半年前还对修真界一无所知的少女,面对这样可能撼动天地的强大力量与混沌,自然是不知所措的。 穆周山试图安慰,却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 「她也是我师叔,我自然不会让她有事。」 池鱼正要松一口气,却听脑海中的不死橓说:「阿鱼,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自然记得。」 虽说让穆周山帮忙取来是有些借水行舟的意思,但殊途同归,不死橓和尹兆的目的能顺利达成不就行了? 毕竟谁都没想到七苦灵器会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公之于众嘛。 「你替我寻回七苦灵器,我送你入轮迴。」 池鱼看着穆周山的笑容渐渐凝固。 「必须是你,阿鱼,你得是七苦灵器的主人。」 第54章 54、守山人(三) 池鱼与穆周山的脚底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形印记, 三个人脚底都出现一个金色的光环,彼此之间连接成线,再向四周生长出密密麻麻的罗盘状纹路。 阵法形成后, 他们脚下的土地与周边的草原剥离开来, 慢慢向空中升起。 「你要做什么?」池鱼和穆周山异口同声地问。 云巍转过身来, 把怀中的玉清临託付给穆周山。 松手的那一刻, 他周身被金光笼罩,光芒散去后,池鱼终于见到云巍本来的模样。 他上身□□, 古铜色的肌肤上有一半都是黑色的上古神兽图腾, 妖娆的线条自臂膀爬至锁骨处,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只觉得神圣不可触犯。 他粗黑的长髮被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钗盘起, 额心处悬挂着一颗松青色的石头,下面两颗琥珀般的金色眸子,散发着毋庸置疑的神性。 云巍现出真身的一瞬间, 镜花之崖四面八方的秘境灵力都被抽了过来, 汇成千丝万缕白色流光,集中于他额心的石头上。 随后, 那些无形的秘境投影, 都破碎开来, 露出镜花之崖原本的模样。 漫山遍野, 无花无草, 皆是各色各样的巉岩石林, 目所能及的是无尽的黑色嶙峋。 云巍伸手对着空中轻轻一转, 那三行字便破碎开来, 他从空中取下一块碎片, 捏于掌心感应,随后将手摊开,把那变成齑粉的碎片扬至山间。 「她没有骗人,这确实是那神秘人把无数线索洒落在天下秘境之中,当投射于镜花之崖后汇聚到一起,才形成的幻影。」云巍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又说,「可她又说需要镜花之崖中出现七苦灵器,我却是辨别不出。」 按照不死橓的说法,七苦灵器是比它更高阶的神降存在,在不死橓被收作灵器之前,它与守山人一样都是与天地共存的灵物,想来守山人与不死橓一样,都无法越级感受那七苦灵器的方位。 池鱼低头沉思。 穆周山却问:「七苦现世,必生祸乱,只怕此刻山间已起纷争。这是阁下的山,可我们亦是山间人,云先生有何打算,若是信得过我们,可告知一二,我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云巍走到穆周山跟前,在他的脸前方一抓,然后食指自右向左滑动,像是在翻阅着一本无人可见的书。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是这么回事啊。」 与此同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夜色突然被乌云遮掩,阴沉沉的层层云海挡住了那皎洁的月光,雾锁烟迷的空中被风捲起大小无数的漩涡。 穆周山与池鱼对望一眼,池鱼轻微地摇了摇头,无人知道云巍究竟在做什么。 「等下我在这天空的东侧打一道口子,你们带着清临离开,此间一切我自会解决。」 穆周山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池鱼:「你想将所有人葬于镜花之崖吗?」 云巍默认了。 穆周山又说:「那神秘女子举止难测,按她所言为了今日的这一切她已经谋划了几百年,定不会不留后手,想来外面世界如今也已经知晓了七苦灵器的秘密,这件事绝不可能止于镜花之崖。」 话音刚落,从西南一侧的远方飘来两颗淡紫色的灵球,缓缓停留于云巍身侧,然后被他攥于掌中。 「我有得选吗?」他打了个响指,将秘境各方的景象一幕一幕展现于池鱼和穆周山眼前。 刀光剑影,幻术四起。 须臾之间,又有两个藏青色的灵球飘了过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云巍直接将答案托出,「这代表着又有两个修士命格的陨落。」 由守山人将所有的修士埋葬于山间,和任由修士们自相残杀——如同千百年前的镜花之崖内部的纷争一样,有区别吗?云巍从来没有权利去选择。 一切的答案,自由修士们自己谱写。 「你放心,事关清临,我不会不管。等我平息了这里的一切,自然会寻得那七苦灵器,届时我会将镜花之崖投射于万云峰深处,把灵器交给你。」云巍对穆周山说。 随后他背过身去,看向那高地之外的浩瀚石海,眼神中没有悲悯,没有对世人的怜爱。他是山灵的化身,为惩戒逾矩的修士才显形而来,原本也没有自己的情感。 云巍的世界是一片阒然,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能倒映天地湖海,却是那么空洞无物。 直到他在镜花之崖的一角,无意间让那璞玉染上了婴孩的一滴泪。 「有。」 一个虚弱又坚定的声音响起。 玉清临搭着穆周山的手臂,努力支撑自己站了起来。 池鱼回头看了一眼,便在第一时间走上去扶住了玉清临。 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玉清临究竟何时醒来,知道多少事情的真相。 玉清临拍了拍池鱼的手,像是在安慰她。 然后她将手从池鱼那边抽离,步伐虚浮地向云巍走去。 「云巍,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来争。」 她从云巍手中将那象徵着死去修士的灵球取了过来,往那高台之外推去。 他们从四海八荒奔来,便也随风魂归故里吧。 「如果摆脱我的身世,需要踩在别人的尸骨上,那我宁可不要。」玉清临不着脂粉,却依然笑起来好看得惊心动魄,「做兄长的灵器,也挺好的。」 她这话说得诚恳至极,没有半丝勉强。 可池鱼却更加难受。 她知道玉清临性情纯善,正如她的真身一样,白璧无瑕。但池鱼也不相信有人,在得知自己如此离奇身份后,能做到这般无动于衷、坦然接受。 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吗? 池鱼只觉得,玉清临这样的人值得太平无事的一生,可上天为何总要与他们开最荒唐的玩笑。 「那么你呢?守山人,是你永世的枷锁吗?」玉清临抬头,凝视着云巍锁骨之下的图腾。 「你命中注定要守的,是山,还是山间人?」 那黑地昏天的天幕中央,突然被一道闪电噼裂,裂石穿云的雷声随之从远方轰鸣而来。 无数电火行空之间,云巍俯身,轻轻在玉清临眉心落下一个吻,道:「是你。」 穆周山双手抱于胸前,不知在思考何物。 他静静地看着星流霆击的苍穹之下,眼里只有彼此的二人,心头泛起一股十分陌生的滋味。 旋即他又将视线移到别处,嘴角勾起一道微笑。 他有些欣慰,却也不太能理解,两人相处不过几十日,怎么能生出这样天崩地裂下生死共度的感情。 穆周山本不信人间真情,可是玉清临和云巍本就在人世之外。 只是仔细想来,他一个人两世不幸已经够了,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能幸福一日是一日。 可目光飘到高台一角时,穆周山却与池鱼的视线交汇上。 池鱼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些复杂的意味,完全没有之前请他救救师父时的无措和恳求,反而是一种耐人寻味的探究。 穆周山总感觉池鱼时不时就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有时感觉她的情感过于泛滥了些,在那懦弱的表面下敏感得能把每个人的心情照顾得面面俱到,有时却又觉得她一直游离整个门派之外,正是因为足够清醒独立,才把一切看得分明。 比如此刻,她比他更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池鱼不再像以往那样,每每与穆周山眼神相交,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反而毫不避讳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对穆周山无声地做了两个嘴型。 「陆期。」 穆周山顿时清醒。 七苦灵器互相之间有所感应,若是陆期能在这镜花之崖内,分辨出谁是另一个灵器,那便能追本溯源地寻到目标。 可随后穆周山的目光又粘在池鱼身上,像是在询问她为何会知道此事。 从云巍执意要将池鱼单独带入虚空结界之内,又从池鱼口中将玉清临的身世说出来开始,穆周山便隐隐觉察到池鱼的身份不简单。 要么她这丹修的身份另有玄机,要么她对尹兆而言有别的用途,二人在私下有不可告人的约定,否则以他对尹兆的认知,绝不会没有目的地把任何一个人带到镜花之崖中来。 玉清临便是最好的例子。 穆周山很快便想明白,尹兆让玉清临随行,便是起了用她的身份以及和守山人之间的联繫,能在关键的时候借云巍之力一用。 那么池鱼,究竟是他一枚什么用途的棋子呢? 穆周山深深地看了池鱼一眼,转头与云巍交流。 听明他阐述后,云巍没有片刻的迟疑,就在天边打开了一道口子。 他用手在空中描绘着什么,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灵力结成一只漂亮的白鸽向那空中的裂隙飞去。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陆期便出现在了四人面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那信鸽身上将镜花之崖内发生的事情全数列给了陆期,一路上他已将始末了解得十分清楚。 他方才落地,还未来得及同穆周山和玉清临打招唿,便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 陆期腰间那把白玉扇子,忽然从他身侧飞出。 扇子下的紫色石头忽明忽暗地闪着光辉。 穆周山不曾见过陆期多次,除了上次陆期对他坦白自己的灵器是七苦之一那一日,特地把那石头举给他看,穆周山从来不曾注意过这石头内有光芒。 因为那光实在是太暗了。 可此刻,这扇子下的石头闪耀出的光芒,足以照亮一方天地。 然后它牵引着那白玉扇子,飘到了池鱼身前。 随之走到池鱼面前的还有那长着一双狭长丹凤眼的好看男人。 那样一双妖媚的眼睛,正危险地眯着,上下打量着池鱼。 「你又是谁?」 第55章 55、守山人(四) 玉清临虽然甦醒过来, 经脉损伤处被治癒,但体内灵力仍然空虚,需要时间慢慢恢復。 云巍与陆期约定, 他让镜花之崖内现存的所有修士陷入昏迷三日, 待陆期将那七苦之一的人身灵器寻找出来, 再决定下一步如何。 随后云巍寻了一处山洞, 将玉清临带入洞内,为她传功。 方才穆周山在那山洞门口生了一堆火,池鱼捡来一块石头, 将它变化成细长的棍棒形状, 有一下没一下地蹲在旁边,拨弄着火星玩儿。 她的脑海里还在想着方才陆期出现后发生的那一幕。 池鱼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块石头,在脑海中问不死橓这是什么东西, 不死橓也没有回答他。 陆期周身的气场强大,却又与池鱼曾在司轩、尹兆身上感受到的灵压不同,反而是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感受。 不死橓告诉过她, 可以把陆期当做拥有七苦之一的人, 可是当做二字让池鱼心生不安。既然不死橓没有特意提醒,那陆期一定算不上敌人, 可他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又让池鱼觉得危险非凡。 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想回答陆期的话。 可在陆期的身后, 穆周山却开口。 「阿鱼, 这是陆师叔。」随后他又对陆期说, 「这位是三师叔新收的亲传弟子, 池鱼。」 穆周山这声「阿鱼」喊得池鱼心乱如麻,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名字万云阁上下人人喊得, 池鱼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亦是如此自称。 或许是穆周山从来不这样称唿她,早先初见时喊她池姑娘,后来知她成了万云弟子,便也客气有礼地喊一声师妹。 ——这师妹已经足够与众不同了,毕竟万云阁上下,她池鱼也只是穆周山一人的师妹。 池鱼便从来不知道,从这样两片纤薄色淡的嘴唇之间喊出「阿鱼」两个字,竟然是这样的……充满诱惑。 然后就看到穆周山以一个守卫者的姿态,装作漫不经心的态度,挡在她身前。 师叔? 「他被尹兆带大,却并不是正式的万云阁弟子,因此只是被弟子们尊称一声陆师叔。」不死橓解释说,「以后我会将陆期的事情告诉你听。」 「也别以后了,你先和我说说,这石头是什么东西?」 「……」这回不死橓却没说话。 池鱼便明白了。陆期的身份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那块向她飞来的石头,才是与她相关的要事。 可既然也算是万云阁弟子的师叔,那池鱼觉得自己这刚入门不久的弟子理应像师叔问个安——虽说现下的情形不是个打招唿的好时机。 她便打算从穆周山身后走出来。 可谁知穆周山说完这句话后,陆期竟在瞬间收起了那攻击性极强的眼神,甚至微微弯下腰,并没有抬头去看穆周山,只是轻声「嗯」了一句。 那绝对不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态度。 更像是一种绝对的拜服与依从。 此刻池鱼拨弄着那火苗,眼前便一直闪过穆周山那大步走来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这样的情形……发生过几回了? 从前她只觉得侥倖与暗喜,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一劫。她更没有在那片阴影之后,好好观察过穆周山的背影。 原来他的肩膀这么宽阔,身量这么高。 挡在她身前的时候,真的可以让她高高悬起的心,稳稳地落下来。 不死橓:「你在想什么?」 镜花之崖那交叠的秘境之影破碎后,便是它自己本身的模样,因此到了夜间那山岩之间便格外凉爽。 明明入秋不久,却已经是初冬的寒意。 可他们这群人里,云巍不是人,对冷暖无感,玉清临身为玉石,虽现下身体虚弱,但在山洞之内有云巍传功护体,也与外界没什么关联。 穆周山是火系灵根,不畏严寒,那他生这火是为了什么呢。 池鱼刚回到人间的时候,亦是冷暖不知的。六根五识对她而言是真正的身外之物,池鱼始终都记得她是如何在不死橓的指导下,认识酸甜苦辣,知道在什么时候要表现出疼痛,什么时候要假装劳累睏乏。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知觉变成了她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呢? 眼前这堆火苗的炽热是那么的真切,滚烫的气息扭曲了周边的空气,将她的眼睛熏得又干又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她的胸膛变得真的温热起来,底下那颗虚假的心脏,也会因担忧被攥紧,会因害怕而疼痛非凡。 回想起在见到穆周山的胸口被开了个巨大的血窟窿那一瞬间,池鱼方才知道,她从前对于疼痛的演绎是那么的虚假与浮夸。 人在真正接受那五雷轰顶的哀恸时,周身经络都是麻木的,她喊不出、动不了,连如何唿吸都忘却到了九霄云外。 「我在想……大师兄知道了这一切,要想他凭藉着对我的三分愧疚,和念着我那二两待他的好,似乎都不够从他手里换一个七苦灵器来。」 池鱼都不想再问不死橓到底为什么她必须是那七苦的主人,因为她知道不死橓现下不会把原因告诉她。 「那得是怎样重要的关系,才能让他把灵器给我呢。」池鱼看着那摇曳的火苗,语气平平。 不死橓笑着说:「阿鱼,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如今周山这般待你……你可以做得很好。」 穆周山是如何对她的呢?池鱼迟疑了。 他对她太好了,远远超出了她预想的那样。 池鱼原本只是想要穆周山在做他想做的事情之余,能把视线分给她一点,危难的时候拉她一把,寂静的同行路上偶尔能说上二三句话。 最重要的是,别再想杀她。 这就够了。 「我对他有所图。」 当时在万云峰上,池鱼这样对不死橓说道。她将一切计划得十分完美,因此也自认为付出了该有的酬劳。 恰到好处的关心照料,应有尽有的灵丹妙药,池鱼自认为一切都做得很好,她与穆周山的关系在按照她想像的方向发展着。 可是她忘了,人心是最难操控的一样东西。 不死橓说:「我们周山向来是说得少做得多,阿鱼,他或许自己都没认清,却已经捧着真心来见你了。」 你不是向来做得很好吗?就继续这样与他交往下去,阿鱼,让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你,莫说是七苦灵器,以穆周山的本事,有朝一日天下都可以捧给你。 你不心动吗? 轮迴转世也好,英俊少年郎的一片赤心也罢,都在你近在咫尺的地方。 你真的不心动吗? 似乎是离得那火苗太近,池鱼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眼眶的酸涩,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可以。」她在内心摇了摇头。 池鱼只觉得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云端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从进入到镜花之崖后她每一步都走得好不踏实,提心弔胆。可不死橓的这一句话宛若一道滔天巨浪,将她从九千重霄拍入海底,绝望和无可奈何彻底湮没了她,池鱼却像是终于寻到了归处,把肺里最后一口气彻底吐了出来。 「树老头儿,你的要求我会有别的方法去做的。」池鱼下定了决心,闭着眼与不死橓说,「但和大师兄的牵连就到此为止吧。」 「小恩小惠我都能做到有来有往,心安理得地去享受他给的好处,可是一颗真心太重了。」 池鱼的手离那火苗太近,被突然攒起的一道灼了一下。 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来,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这感觉……与穆周山回握她手的时候,传来的温度好像。 他手的温度,是与火苗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我给不起啊。」 「给不起什么?」 池鱼错愕地睁开眼睛,看到穆周山从她右后方走上前来,坐到池鱼身边。 池鱼放下左手的那根石棍,扭头重新注视着火苗,好像在看这世上最新奇的东西一样,目不转睛。 但随后她的右手被穆周山抓了过去,清清凉凉地涂上什么东西。 「谷雨露,问云巍要的,对烫伤有些大材小用了。」穆周山还颇有兴致地开了个玩笑,「这火是给你取暖用的,但你是木系灵根,靠这么近做什么,见这满山无树,要拿自己做烧火棍吗。」 池鱼侧目去看穆周山,那跃动的火苗映在他脸上,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让池鱼很难将他的神色看个分明。 「师妹这是要将我的脸看个窟窿出来吗?」 「怎么会。」池鱼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大师兄英俊非凡,一表人才,阿鱼一时看呆了,请师兄莫怪。」 那夸人的话她是张口就来,可池鱼有些心不在焉的,这恭维就显得有些浮夸和虚伪了。 穆周山奇怪地抬眼看了池鱼一眼,手上动作却没停,还在隔着谷雨露揉着池鱼被火苗烫伤的那一块,就像这是什么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半点也不能让他分出心去。 「好好说话。」他说。 池鱼眨了眨眼。 看到她被火苗烫伤,又折回洞里去问云巍拿药。 穆周山在背后看了她多久? 大家心照不宣地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不行吗?就像在蟾蜍腹中那一吻之后一样,不行吗? 良久,池鱼开口问道。 「我是想问……大师兄,你是在关心我吗?」 第56章 56、他的前世(一) 穆周山慢条斯理地把那谷雨露的盖子扣上, 把玩着那褐色的小葫芦装药盒,在池鱼一片惊讶的眼神中,用那葫芦的角在池鱼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在想驰愉。」 或许是被那一下敲懵了, 池鱼一下子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就又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个死了几百年, 与她毫无关系的女子。 就因为她是穆周山心里十分在意的人吗? 可穆周山明明已经告诉过她, 他并没有将她和那女子认错的。 池鱼摇了摇头, 恨不能把自己脑袋里的水全都摇出来。 她在想什么啊,穆周山到底有没有将她和驰愉弄混,到底在意谁, 究竟关她什么事呢? 池鱼偷偷瞄了穆周山一眼, 他面对着火堆,弯起一条腿半坐下,用方才池鱼扔在旁边的石棍也挑起火苗来。 「你其实知道的吧。」穆周山思虑再三, 与池鱼说,「知道我其实有前世记忆这件事。」 池鱼讶然。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默不作声地承认下来。 「长夜漫漫, 我和你说说我前世的事吧。」 他没有去看池鱼, 声音沉沉地说,好像也并不在意池鱼是不是认真在听, 只是要将这埋在腹中这么久的过往, 在夜深人静的石林中央讲给一堆篝火听。 「你听说过天褚国吗?三百年前, 我曾经是定国将军平远侯的独子, 那个城楼上的女孩, 是天褚最尊贵的公主。」 * 天褚王城邓泸中, 谁人不知平远侯穆小世子是个金汤勺餵出来的纨绔膏粱, 为只蝈蝈能一掷千金, 偶起个乐子上街一逛, 看上盏灯笼都要匠人打只纯金的来赏玩。 同时,也人人都知道,穆小世子十二周岁之前,其实算是个天褚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年。 三岁可背三字经,五岁开始囫囵读四书。 别家小儿刚办开笔礼的时候,穆小世子已经能默下整篇千字文了。 于此同时,他又继承了他那十八岁挂帅出征从此只打胜仗的父侯,与巾帼不让鬚眉随军出征的郡主母亲,七岁的时候就打下一身好基本功,小小个子抡起红缨枪来干脆又利落。 从穆周山三岁开始,老侯爷和夫人就离开邓泸去边疆镇守一方,自那以后再没回过王城。 因此穆周山是邓泸上下所有王公贵子子弟的榜样,父母不在身边监督,全靠管家奴僕们伺候着,却有着这般令十几岁少年都难以匹敌的自制力,文武都不落下,还十分懂事有礼。 偏偏又继承了郡主那姣好容颜,小小年纪就已经看得出未来翩翩俊公子的模样来。 当真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了。 国主驰旭亦是十分疼爱自己表姐的这独子。 穆周山十二周岁开锁礼的时候,驰旭念他父母都不在身旁,便由当时的王后亲自主持,给穆周山在王宫内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国君少子,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年龄尚幼,再加上天褚王宫上下以王后为表率,节约清减,宫中甚少有这么热闹隆重的典礼了。 那一夜宫中灯火通明,每过一个时辰便在城楼炸响璀璨的烟火,与过年一般热闹。 宴上觥筹交错,皆道国君与平远侯的情谊实乃天下之幸,臣无隐忠君无蔽言,彼此信任扶持,共守这太平盛世。 穆家小世子能得如此殊荣,便可见平远侯在君王心中的分量。 可守着这样天大恩赐的穆周山却在宴会结束前不久,寻了个藉口,偷偷熘去了渡风池畔。 那池子里放了好多盏虎状的河灯——那是穆周山的生肖。 民间有个说法,若是能在生辰之日把铜钱投进自己生肖的花灯,许的愿就能成真。 宫里宴会自然是没有这等儿戏的流程,穆周山就只好偷偷流出来,趁着午时未过,将最期待的事情寄託到一盏花灯之上。 「我希望来年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父亲母亲能回邓泸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从穆周山身侧的树上响起。 穆周山皱着眉头,并未起身,只斜着眼往树上瞪去。 葱葱树冠中探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对穆周山做了个鬼脸:「穆小世子好兇啊,略,我才不怕你。」 穆周山缓缓起身,语气好不高傲:「哪家的小姐,在宫中如此放肆。」 女孩儿轻笑一声,又埋到树叶后面去,但调整了一下姿势,从树枝上盪下两只脚丫,一晃一晃的,没有半点仪态可言。 穆周山忙低下头去。 他就在草丛间,看见了一双绣着兔子纹样的青色鞋子,那兔子头顶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在草丛里玓璨生辉。 穆周山大约猜到来者是谁了。 只是传闻中这天褚最为尊贵的小公主,就算年幼活泼了些,做不了什么举国女子的礼仪表率,也不至于如此…… 穆周山只装作不知她是谁的模样,清声问她:「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方才为何说我父母来年一定不可能回邓泸?」 「因为王上不可能放他们回来啊。」 「北疆近年战事频发,可我父亲率军百战百胜,想来不肖半年便能彻底收復牵线,为何不可能放他们回王城?」 「平远侯远在北疆就是忠臣,回了邓泸可就不一定了。就算他没那个胆子,可王上身居高位,不得不防。」 穆周山沉思不语。 他很想用那些大臣对国君的恭维反驳小公主的话,他不信天褚这百年一遇的明君如此不明是非,岂非寒了忠臣的心? 可是穆周山内心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你也算读了这么多圣贤书了,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儿能道出的事,你是真的想不明白,还是完全不敢去揣测圣意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多疑,是一个帝王的本能。 他能善待将军独子,都已经是人人称道的恩赐了,又怎么可能真的放虎归山。 他只求父母在边疆能平安无事,便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穆周山将那本来要抛到花灯上去的铜钱紧紧握在掌中,问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你就不怕我记恨天子,终有一日反了吗? 可是那女孩儿却娇笑开来,笑得树枝乱颤,然后她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了草丛上。 穆周山这才看清小公主的模样。 浓眉大眼,唇红齿白,均按在一张肉嘟嘟的圆脸上,十分可爱,叫谁见了都忍不住想捏上一下——如果这样乖巧容貌的主人不是高高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的话。 驰愉哼了一声,说:「因为你蠢啊。」 穆周山忍不住笑了。 他长这么大,人人见了都夸他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国之栋樑。如今他第一回 听到自己被用「蠢」这个词形容,还是从一个稚子口中说出。 驰愉见他不信还笑出来,也不生气。那大大的眼睛向侧边翻了个白眼,继续说:「我就没见到有谁像穆小世子这样,上赶着把全家的命送掉的。」 穆周山的笑容还挂在嘴边,人却僵住了。 「你若是个大字不识的蠢材,邓泸还有穆家一席之地,谁知你这么高调,名声大得要吹到月亮上去……啧。」 那女娃娃特有的软糯嗓音,配上她特地夸张拉长的调子,这话听起来滑稽可爱,可是穆周山却像是被沉入渡风池中一样,周身冷到骨子里。 这些年他越是名声籍甚,平远侯的战就越打越多。 从前穆周山以为边疆来犯者诸多,内心期许快些长大,好去西北戍守,为父母分担重任,给天褚撑起半边天。 如今想来,他父母的终年出征,是否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穆周山喉头髮紧,艰难地吞下口水。 他死死地咬着牙根,向那女孩看去。 这小公主遣了下人,把鞋子蹬掉上树简单,此刻却艰难地把脚往鞋子里塞,满脸的不耐烦,像是和自己闹上了情绪。 穆周山收敛情绪,走上前蹲下身替她把鞋子穿上。 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对着驰愉拱手行礼。 「臣穆周山,谢殿下指教。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定当偿还。」 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小公主的嘴掘得老高,腮帮子还团了两股空气,整个脸看起来更是幼态可爱。 「谁想救你们了。」驰愉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跑开,「无聊死了。」 她转得及时,于是穆周山没有看到那才到自己腰侧女孩儿,突然间涨得通红的脸。 * 池鱼托着腮嘆了一声。 难怪穆周山这一世还十分年幼之时,不死橓就说服他离开父母,做一个不入尘世、一心修炼的离经叛道之士。 「这位驰愉公主倒真是厉害,我像她这般年龄的时候……」 池鱼信口胡诌起来,却又顿住。 她并没有那个年龄的记忆,因此也不知道当年是何种性情。 穆周山却没有注意到池鱼茫然的眼神。 他轻笑道:「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任性又骄傲的小孩子,和你完全不一样。」 言下之意,穆周山想让池鱼别再说什么他会认错人之类的话了。 他的师妹和那位小公主,从容貌到性格,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池鱼回神,敏锐地抓住穆周山话中的关键词:「小孩子?」 穆周山奇怪地侧目看她,似乎不知道这三个字哪里有问题。 「你不……」池鱼咬了下嘴唇,又眨了眨眼,「你不是喜欢她吗?」 「是还挺喜欢的,毕竟……」穆周山突然停下话语。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池鱼,她正无辜地扑闪着那双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穆周山怒极反笑,毫不留情面地勾起指节在池鱼头顶砸了个栗子。 「我走那年小公主还没我腰高,你脑子里在给我想什么东西。」 第57章 57、他的前世(二) 池鱼揉着脑袋, 好久都说不上话来。 她又没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风流世子,娇贵公主,多般配呢!明明是他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在先。 ……虽然他好像本来就没必要和她解释什么。 「那后来呢。」池鱼问。 * 穆周山那夜回去以后一宿未眠, 思考着自己之后到底应该怎么做。 他虽然贵为世子, 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侯府度过, 书房与武场两点一线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光。 不为别的, 穆周山只想早日成为栋樑,好让他的父母脸上有光。 平远侯夫妇确实一直为有穆周山这么个儿子骄傲,他们一家赤骨忠心, 也理所当然地以己度人。 穆周山还以为自己扮演不好什么纨绔子弟, 却不知道「学坏」这件事,不管是有意无意,原来都是那么简单。 四季砌瓦不易, 可大厦倾塌只在一夕之间。 穆周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演技可以如此精妙,将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拿捏得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引起旁人怀疑。 君主驰旭听了却是哈哈大笑:「原先我们小周山实在是无趣又死板, 如今张扬些又怎么了?少年郎风流个几年又怎么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穆周山知道后心下苦笑, 却骄傲地对他那些新结交的狐朋狗友炫耀道:「瞧见了吗?陛下才是邓泸最疼爱我的人。」 不过一年半载的时间,穆周山个子抽条的速度极快, 原本清秀的面孔愈发成熟, 真是长成了倜傥不群的模样。 他终日骑马从楚雀街过, 吟诗斗酒。从前的学富才高全都变成他跌宕风流的资本, 春风扫过他不羁的马蹄, 也不知带走了邓泸多少女儿的心。 穆周山满十四岁的那年, 却突然被招进了王宫, 做公主长宁前带刀侍卫。 这是驰愉向驰旭主动讨要的。 天褚国民风开放, 对男女交往限制甚少, 民间有情少年们互诉衷情,相守终生亦是佳话。 可即使如此,待字闺中的公主都没出宫辟府,就要配个齐整的侍卫,也是极其少见的事情。 「父王你看啊,我那么怕高,又爱爬树,那些太监宫女儿们手臂比我的都细,万一我爬太高了接不住我怎么办?」 驰愉偷偷去瞄驰旭,见他神色如往常,便继续得寸进尺:「阿弟平日里都由我带着,您又不是不知道他难伺候的很,最不喜欢下人们抱他。可他现在好重啊,你看我抱得臂弯都是红的,不得有个孔武有力点的傢伙替我接个手?」 驰旭这下看明白了,笑得慈祥又别有深意。 驰愉便被看得面红过耳。 索性放下筹划撒娇起来:「哎呀我不管我就要他做我侍卫。」 驰旭单手把八岁的驰愉抱起来,哈哈大笑:「那小子招蜂引蝶,都惹到朕的小公主这儿来了。」 他拍了拍驰愉的手臂,语气里满是宠溺:「我们阜熙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儿,你要什么父王不给?你喜欢哪家小儿都是他们的福气,几个穆周山朕都允了。」 可她只要一个穆周山呀。 驰愉在驰旭手中笑得高兴极了。 可是真当穆周山领命来到驰愉身边的时候,她却又对他说。 「平远侯一家对我天褚贡献极大,我亦是希望侯爷一生平安,把你放在我身边也是本公主的计谋之一。」驰愉仰着下巴,神气道,「你在王宫里,父王才更安心。」 同时她心里有些不解,明明这两年她也长高了不少,怎么上回见到穆周山的时候才到他腰间,现在还在他腰间? 而且他好像…… 长得比从前更好看了。 驰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髻,那钗子插得很紧,想来妆容仪表都没什么错。 穆周山看着眼前这浓妆艷抹的小公主却有些认不得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脸上还如两年前那样肉嘟嘟的,但是五官稍微长开了些,这艷丽的颜色涂在她脸上并不像小孩儿偷用大人的脂粉,倒衬得她比花儿还娇艷。 说到花…… 穆周山往池鱼身后看去。 春日里百花齐放的最好时节,长宁宫内竟然没有一朵鲜花。 「有什么好看的,本公主不喜欢那些花粉的味道,俗不可耐,叫人都挪了。」 欲盖弥彰。 她还是那个说话难听,却心思细腻的小女孩。 他对花粉过敏这件事甚少有人知道,平远侯府内没有一株会开花的植物,若是需要参加宫宴或是面见其他长辈,穆周山都得提前服下药物避免发作。 开锁礼的那一日,皇后以身体不适,不愿意闻香为由,禁了宫内所有燃香和花草,不想却被公主自己捉摸出了其中意义。 那年年初的冬日王后刚刚生下小太子,就卧床不起。 驰旭后宫空缺,公主母妃顺贵妃是后宫中唯一有子,且身居高位的嫔妃,与王后关系极好,侍疾于王后左右。 公主与那刚出生的小太子身边除了嬷嬷就是些小太监小丫鬟,国君政事繁忙,即使对幼子一片关爱,却也抽不出时间照料。 穆周山就这样成了长宁宫那个唯一说话值两三分重量的人。 他是家中独子,也没有什么与远亲近邻的小孩相处的经验,驰愉虽然是个小娃娃的身体,却总以小大人自居,处处捏着个大人的形,又天性聪慧,因此穆周山与她说话起来时常会忘记公主不过是个八岁小儿。 但那刚出生的太子就不一样了。 饿了也哭,痒了也哭,襁褓缠得紧了些哭,睡熟被惊醒了又哭……下人们忙进忙出,长宁宫里全都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得穆周山是头疼耳鸣,好像那一脚一脚全都要猜在他太阳穴上一样,咚咚直响。 可那脾气看起来极其不好的小公主,对这太子却真是好得没话说。任由他怎么哭闹她都笑吟吟的,想方设法逗他笑。 就是这哄孩子的方法让穆周山实在是很难理解。 「别哭啦,姐姐叫人给你打个金子做的摇篮好不好呀?」 「你不喜欢这假蝴蝶呀?听闻南边有一片盛大的森林,森林深处有那种蓝粉金边的蝴蝶,我叫人去抓了贡上来逗你开心好不好呀?」 「小轩啊你快些长大,早些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儿,好带着姐姐游山玩水……不过你可不能像我,我是女孩儿不要紧,你得抓紧时间读书习武,长大以后变成像父王一样威震四方的好男儿。」 穆周山连连摇头,时间一长他终于忍耐不住,问道:「这都是谁教你的?」 「嬷嬷们呀。」 于是穆周山当日就请旨将长宁宫的下人全都换了个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公主千金之躯固然矜贵,可百姓才是一国之根基,为博贵人一笑劳民伤财最不可取。王宫上下都尊崇勤俭,莫说金屋了,王上登基以来不逢大事连餐具都没有翻新过。」 池鱼满眼困惑,从来没人和她说过这些,全都顺着她的心意,告诉她她是这全天下最金贵的殿下。 「我那般扮作纨绔,也不如你说的这些事情十之一二,莫非殿下想落得我这样的恶名?」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天褚的公主啊。」 穆周山笑着摇摇头:「公主千金,与我们自然是不同的。可您贵为公主,享受着万民朝拜,就也要承担起一份责任……罢了,想来现在你还不懂。 「只是有一点,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也可以抓紧时间读书习武,长大也可以名扬天下。」 就像他的母亲那样。 这句话驰愉倒是听明白了,嘟着嘴反驳道:「书是不可能读的,我最讨厌那《千字文》和《女儿经》了,想来什么四书五经也差不离,忒没意思,不知道你们怎么读下来的。不读,不读!」 穆周山愣神,那《女儿经》他不曾听过,但《千字文》不是小儿都学的吗,这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寻常这个年龄的小娃囫囵吞枣背下来不也就成了。 直到驰愉厌恶地将那《千字文》扔到穆周山面前,他才知道原来女孩儿学的《千字文》竟然都是与男子不同的。 穆周山就当着驰愉的面,将那《闺训千字文》撕成几瓣,说:「以后我来教你真正的四书五经。」 穆周山知道驰愉聪慧,却也不知道她的聪明才智远在他见过学堂里许多世家子弟之上。 可惜她身为公主,一身才学也要被囿于宫墙之下。 也好在她身为公主,寻常女子何尝不是换了一座院墙苦守,眼界越高,便越是痛苦难熬。 驰愉悟性极好,学什么都非常快,宫墙深深,她若真不肯也无人逼着她学女工守妇道。 什么离经叛道?她就是经,她就是道! 驰愉九周岁生日那天,把长宁宫内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儿地摆到院子里,对穆周山说:「这些我全都不要了,你替本公主拿到宫外去卖了,凑些银子补给那受涝灾的灾民们吧!」 穆周山好笑地看着那些瓷器金玉还有珊瑚珠宝:「我的小公主,您这可都是盖了御赐章的,拿出去,谁敢买?还不如寻个由头去几位大臣家里搜刮些财宝来呢。」 驰愉眼睛一亮:「好主意。」 穆周山摇了摇头,嘆气道:「臣可没教公主这个。」 第58章 58、他的前世(三) 驰愉就是这样一个热烈而赤诚的公主, 她的世界里颜色分明,没有模煳与将就一说。 她想做那最高贵的人,就要用金屋送人;她想要天下安康, 就散尽所有悲悯苍生。 驰愉手中拿着一袋胭脂水粉匣子, 皱着眉头好是纠结的模样, 犹豫了许久还是攥紧了绳带:「这些我都用过了, 值不了多少钱,就不拿出去卖了吧。」 穆周山不理解,聪慧与一根筋怎么就可以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直到他看到小小年纪就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太子驰乐, 才想着这姐弟两真是清一色的……师出无门。 明明他俩父王和母后母妃都不是这个性格来的。 驰愉是想要给小太子起名叫轩的, 气宇轩昂又温文尔雅,多么气派的名字。 可是国主驰旭却要用乐这个字,没别的理由, 他想要自己的一双儿女一生太平康乐,在担起世人的喜乐之前,要先顾好自己的一生。 驰愉自然在这件事上是没什么做主的权利的, 只是私下却我行我素地固执要喊太子「阿轩」。 驰乐不如驰愉, 认字开始就有正儿八经的太傅教导,白日里循规蹈矩地上着课, 下了学就来长宁宫听穆周山说那天南海北的故事。 一脸不屑, 又聚精会神。 美其名曰:「不能让姐姐听你胡言乱语, 本殿是来帮姐姐防着穆小世子的。」 穆周山见四下无人, 就一把提着驰乐后领把他拎起来:「穆世子就穆世子, 别和你姐姐学得没大没小。」 「我可是太子, 比你大得多了去了!」 「出了这门你是太子, 你若现在给我拿腔拿调, 我就不和你说那探花郎游街被香帕丢晕的故事了。」 驰乐不雅地做了个鬼脸:「谁要听这个, 我要听南海鲛人的传说。」 驰愉就坐在院中合欢树上喜笑盈腮。 小孩子嘛,就应该这样打打闹闹的。整日在几个大学士面前,笑的时候嘴角弯到何处都要用尺子量着——她也就算了,驰乐才几岁呢。 穆周山就坐到树下,给同样盘膝坐在草丛里的驰乐说起那鲛人的故事。 「海边可与我们内陆不一样,那一望无际的海呀……」 待他说完,驰愉却从树上跳下来:「穆世子这故事说得精彩,可有一点不对,昨日我母妃才同我说了,她的家乡也有海,三面环绕着连绵雪山,将一望无际的海水托在千丈悬崖之上。」 穆周山:「贵妃娘娘是那扶族人,家乡在西南雪山中央,最是天倾之地,怎会有海?」 「我也奇怪呢。」驰愉坐到二人中间,「可母妃不会骗我,她说有就一定有。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去见见那日出金山脚下,波光粼粼的海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穆周山暗笑她不切实际,莫说此情此景世间难寻,就算真的有,她也很难跋山涉水走到那扶边境去看一眼日出金山。 可他却对驰愉说:「会有那日的。」 驰乐拍着胸脯:「等本殿下早日成才登基后,就要带着年迈的父王和姐姐游山玩水,去看看顺母妃的家乡。」 这倒是比公主的梦想更不切实际了。 后来,当穆周山在那客央瓦布神山脚下,真的见到那一望无垠的「海」时,最先涌上心头的想法,便是想告诉驰愉:「你母妃没有骗你。冰天雪地的群山之间,有更波澜壮阔的海。」 若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便也好。 穆周山曾经设想过自己一直陪着公主与太子长大,直到有一天驰旭为他指一门当户对,又能让他彻底放下心来的婚事,从此以后他就做一个闲散管家子弟,皇帝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太太平平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可是在他十六岁的尾巴上,却传来了平远侯和夫人葬身沙场的消息。 穆周山就这样把自己关在了府中整整一年,谁来都不见。 一年后他自请去往西南边疆,继承父母遗志,镇守沙场。 他这一去,就没想过要回来。 穆家从此对他而言不再有任何枷锁,从前君王、臣民无一不畏惧他心生反意,生怕他军权在握。 可是敌军多次进犯,朝中能承平远侯衣钵的后继无人。 他们都在害怕。 这仗打好了怕惹火上身,打不好便横竖抛尸沙场。 但穆周山不怕。 披上平远侯身死时穿的战甲那时,他死死压抑了十多年的热血重新甦醒。他骨子里流着穆家的血,一腔忠诚,坦坦荡荡,安稳度日不配做穆家儿郎。 他生来属于疆场。 穆周山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去见驰愉最后一面。 道别的话,是要亲口说给能再见的人的。 而他们此生不会再见了。 只是这一次,那向来娇蛮任性的公主,竟然并没有对他胡搅蛮缠。 直到穆周山离开,她都没有以公主的身份要求他与她拜别。 * 「后来……」 池鱼说不下去了。 后来的事情,她猜也能猜个大概。 「你知道为什么我对公主的死执念那么深吗?」 池鱼大概是明白的。 因为……他花了好多年仔细教诲,几乎是亲手将她送上城楼的。 穆周山苦笑:「她若从来是个骄纵到看不进天下苦楚的小公主,那驰旭用道义压她,她就应该早养了一群护卫,第一时间护送着她远走高飞。」 而不是静静地等着驰旭为她选定的「良辰吉日」,第一次走出宫门,踏上那高高的城楼,正大光明地见一眼、也是最后一眼她深爱却不能相见的邓泸,就此了结她的一生。 「我至今都不知道驰旭那般疼爱她,到底是为什么会把她逼到自戕,只是后来隐隐听人说,与笼罩在邓泸上方的灵气有关。」 穆周山脸上谈起过往的暖意一点点消失,转而又被寒霜覆盖,嘴角露出池鱼熟悉的讥讽笑容:「还说顺贵妃不是那扶圣女,而是妖女,妖女诞下的不一定是人,可能是灵气本源。笑话,还有什么能比贪婪的人心更妖怪的事物吗。」 明明这冷语不是朝着池鱼而来,池鱼却也打了个颤,只觉得穆周山浑身气压好低,压抑非常。 她想安慰,却也不知如何说起。 「我只是觉得……那也不是你的错。」 池鱼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想那位驰愉公主的骄纵也好,狂傲也罢,都是被经年累月养出来的小小性子,本性便从来都是个善良、含仁怀义之人。大师兄只是将那些道理在她悟出来之前提前告诉给她听,也正因为公主殿下就是这样的好人,才听得进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天褚公主的事情,可池鱼却十分确定,事实就是如此。 「你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被逼到绝路,她心怀苍生大义,愿意为黎民百姓而死,是天褚之幸。三百多年过去了,我想那位驰愉公主,早就已经轮迴过幸福的新生了。」 那样的人,一定也值得安富尊荣的转世吧。 池鱼心想,可能这便是与那公主同名同姓所带来的惺惺相惜吧。 粗粗算来,驰愉也算是与她同一时代的贵人呢。虽然没有人知道她从前有个什么样的人生,但唿吸过同一片空气,就也算相识一场了。 穆周山并没有从那样沉重的情绪中走出,听池鱼这么说,也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 于是池鱼手脚并用地爬到穆周山身边,忽然对他说:「大师兄与我说了这么多,我便也和大师兄说个秘密吧。」 她一下子凑得太近,动作起得又有些勐,穆周山就伸手替她把篝火挡了一下,就怕一转眼闻到烧煳的髮丝味。 「我一直骗了大师兄,其实我根本不记得从前和我父母在一起的事情。那山野间的往事还有和灵器的关系都是当时我害怕极了胡诌的。」 穆周山想起了那夜在寻芳阁里拿着剑抵着池鱼脖子的模样,不由发笑。 也不知道究竟弄错了什么,怎么会从那么个剑拔弩张的开始,发展成能并肩作战、一叙旧事的关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也不仅仅是这样的关系。 「我确实醒来的时候就遇到了橓先生,得了那片叶子就去寻大师兄,连我叫什么名字也是橓先生给我起的。」 穆周山惊讶地回身看池鱼。 不死橓……是知道一切有关天褚城的过往的。 它给池鱼起这样一个名字,意欲何为呢? 「那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穆周山的声音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池鱼却觉得穆周山聪明得很,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 「大师兄的驰愉公主是个很重要的人,想来这些日子喊我的名字也十分别扭。」池鱼笑眯眯地看着穆周山,投去一个「我贴心吧」的眼神。 穆周山紧张地不敢说话。 「我叫阜熙,物阜民熙的阜熙。」池鱼说,「也挺好听的,对吧?」 池鱼也不知道想从穆周山口中听到什么回答,她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可却没想到穆周山的反向确实那么大。 他先是睁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她。 然后又轻笑出声。 那笑声里有苦涩,有无奈,可他笑着笑着却用手撑在额头上方,捂住了眼睛。 良久,穆周山深吸一口气,放下右手,深深凝望着池鱼。 他的眼神中是池鱼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和深情,惊得她立刻坐回了远处。 「好听,但……我还是喊你阿鱼吧。」 第59章 59、焱核(一) 山洞内。 与陆期将安排布置妥当后, 玉清临便因力竭陷入了沉睡。 她再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迫用这个姿势接受云巍的传功多久了,只觉得腰酸背痛, 膝盖僵硬。 心中忍不住埋怨, 一样是传功, 为什么不能把她放平了传。 但她也不敢乱动, 就着这个姿势上下打量着山洞,以及看到山洞外「相谈甚欢」的穆周山和池鱼。 隔得太远,她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 只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 却都直勾勾地看着那篝火,全然不敢乱飘。 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穆周山在说,池鱼静静地听。 「别乱动。」玉清临身后传来一个温厚有力的声音, 「很快就好。」 「你不了解我这师侄,他长大后表面上待谁都客客气气、温和礼貌的样子,实际是越活越孤僻。一有所悟就把自己关起来几个月不见人, 苦心修道, 剩下的时间都是那个万云上下老少——除我那掌门师兄以外,人人十分喜爱且挑不出错的大师兄。你说他小小年纪, 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么个老神在在的模样。」 感觉到云巍收了灵力, 输送完毕, 玉清临便放心地向后一躺, 由云巍稳稳接住。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他对一个人说这么多话了。」玉清临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我家池鱼是不是真的十分可爱?这世上没比她更乖巧的徒儿了。」 云巍摇头:「你。」 玉清临哈哈大笑:「你可得和我回万云阁, 把这话说给我师父听, 他老人家一定能笑得失了尊长风范。」 她可绝对不是什么乖巧的徒弟, 玉清然从小听话懂事, 说一不二,她则是表面上频频点头,实际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早上说的规矩晚上能守就不错了。 简而言之,和小时候的穆周山如出一辙。 「好,我说给他听。」云巍在玉清临一脸宠溺。 可是听完这句话,玉清临脸上的笑却渐渐消失了。 「你不高兴。」 「我高兴。」她扯了扯嘴角,笑得很不好看,「你骗我我也高兴。你若是真能和我回万云就好了,云巍啊,你在山间见了那么多景色不同的秘境,可是我觉得万云阁移步换景,每个角落都比镜花之崖里好看。你若是真能跟我回去就好了。」 「可是我知道,你不能。」 山灵的化身与其它灵物不同,云巍虽有人形,但不能真正离开镜花之崖的范围。偶尔破结界而出便要损失精气,如他当年将玉清临玉清然託付给万云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后来有足足六十多年不能聚成人形。 若是离开得时间再长一点,便可能彻底消散于山间。 「要不我留在镜花之崖吧!」玉清临突发奇想。 她一说出口便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 她是修士,可以做到辟谷,纵使镜花之崖里只有石林,她也饿不着。偶尔嘴馋了可以出这秘境去人间买点小食,或者让傅沅送些新发明的小玩意儿进来。 其余生活需要用的,灼生岩在手,她什么都能做。 那些投射进来的秘境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材供处,玉清临觉得和云巍两个人在这秘境里简直能过上赛神仙的日子。 云巍没有说话。 玉清临虽是玉石化形,但她由玉清然的灵力滋养,又早就有了自己的灵根与修为,若是她能成功斩断和玉清然的联繫,便也是彻底成为一个普通的修士,不可能再变回玉石了。 一个修士是不可能长久在镜花之崖里生活下去的。 镜花之崖汇聚天下秘境,在秘境交影尘埃落定的时候向修士们打开镜门,可是镜花之崖不现世的时候,里面的秘境也是日復一日轮换交替出现的。 只是秘境的灵压不稳,对他一介山灵没有影响,可若是寻常修士入内,便会混杂在幻象中,被那纵横交错的天下秘境撕碎躯体与灵魂,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云巍摸着玉清临散在他小臂上的长髮,与她说:「清临,我与天地同长,已经活了数不清的日子了。可我好像在认识你以后,才彻彻底底像个人样。」 玉清临抬头,看着自己上方云巍的下巴,笑道:「我虽然才活了六十多年,可有意思的事情也不多。在镜花之崖的这两个月,却比我从前每一日都要精彩。」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让她的生活十分精彩的人。 玉清临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她想说的是,如果她的生命就终止在这一刻,一生也值了。 云巍撩起她的头髮,吻了吻发梢,说:「所以我做够守山人了,我想试一下,成为云巍的一生。」 * 陆期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消息。 「没有七苦灵器。」 「什么?」 陆期亦是不解:「我分明在外面的时候感知到镜花之崖内有另一苦在召唤我,可是这几日我探测了每一个昏迷修士的灵根,既与我不能产生共鸣,我也没有感知到原先召唤我的那股灵力。」 穆周山:「比起七苦……我更有些在意那个将秘密公之于众的女子。」 原先他猜测,那人这么费尽心机,花费百年时间布局等待,或许是凭一己之力难以收集七苦,想借镜花之崖将秘密告知天下,好隐在山间藉机坐享渔翁之利。 可若是镜花之崖中并没有七苦灵器,那她话中所说必须有灵器之一在场才能集齐幻影公开秘密,岂不是凭空捏造、多此一举的事情? 如果真的如此,那她背后一定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没让他们知晓。 穆周山袖中的手不由握成拳头,他竟一时想不到头绪下一步该做什么。 玉清临开口提醒:「那便是没有了,与其在这里苦思冥想,我们还是先将修士们送出去吧。」 云巍点头:「不错,镜花之崖的灵力其实来自于无数秘境投射于此时留存的灵力,我将秘境投影驱逐出去,又令修士昏迷,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云巍右脚垫底,在石路上叩了两下,便像是唤醒了沉睡的石林一样。 黑夜散去,旭日东升,与此同时被朝霞染红的空中出现了一个金色的镜门。 阳光普及之地,修士们渐渐甦醒。 下一刻,他们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到空中,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那镜门之前。 云巍飞致空中,他声如洪钟,传及镜花之崖的每一个角落。 「吾乃守山人,镜花之崖中没有你们要寻的东西,我现将镜门打开,便算作此次镜花降世的结束。 「你们若信我,便从这镜门走出。」 如果不信…… 留下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归宿,是玉清临的善意给了修士们一个离开的机会。 镜门前站着的修士,早就不復来时的龙姿凤采。 镜花之崖囊聚的秘境本就兇险,修士们两个月来可谓是在各种灵兽与幻境中九死一生,落得满身伤痕,许多门派都已减员。 却不料在即将看到曙光之前,又被这突入起来的消息勾起了内心最兇残隐秘的一面。 便成了这么一个相互厮杀的引子。 走入这镜门的神器派弟子本就不多,如今更是寥寥无几。 他们的脸上大部分都有一丝茫然,似乎并不知道该信守山人还是那本事通天的神秘女子。 毕竟她可是绕过了守山人几百年才布下了这么个局,引他们过来,越是兇险,便越是值得一探。 谁知道守山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最先走出来的是一个黛衣男子,也不知在什么情形下失了一条手臂,那断臂处还在不住往外泄着灵力,他最先走到镜门之前。 「我来只为了歷练,我可以死在灵兽身下,那是我法术不精,但我不想白白牺牲在道貌岸然之士的剑下,这样的修真界,变强也令我无比噁心。」 他一脚迈入镜门的瞬间被池鱼喊住。 池鱼从兜里掏出之前用玉清临带给她的那蜥蜴残肢炼成的霜,远远抛给黛衣男修,又指了指他的断臂。 男子瞭然。 「大恩不言谢,就此拜别。」 池鱼也不求他回报与感激,她只觉得这般风骨在其余的修士们面前难能可贵。无所长进又如何,能平安回去就足够了。 又一个浑身染血的女子走了出来。 那是四海生花此次带队的三弟子游嫣。 池鱼记得刚看到她的时候直感嘆一个门派内弟子们的脾性怎么可以相差这么大,游嫣言辞妥帖又温和,怎的师妹罗雨符讲话又难听又不懂礼貌。 可定睛一看,罗雨符并不在她身边。 游嫣走出来,她手中的剑断了一半,刃上还滴着鲜血。 她对其余的修士喊道:「诸位,自相残杀真是你们想见到的吗?我与师妹将扶风门师兄从他生了叛心的师弟手中救出,可他却恩将仇报偷袭了我师妹,是我杀了他。」 游嫣的声音伴随着哭腔,脸上的绝望和泪水叫人动容:「我们都是神器派人,不该互帮互助吗?为什么会落得今日下场,你们真的还要信那不敢现身的女子吗?我不想再用剑对着自己人了,全都收手吧!」 说完,她走到镜门之前,闭上眼睛,打算跨出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就在此时,从池鱼身后飞出两把黑色蟒鳞摺扇,一把从游嫣膝盖后方划过,让她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另一把停在她的喉管前方,亮出摺扇上的层层鳞片,随时准备割断游嫣的咽喉。 玉清临的声音冷冷地响起:「撒谎。」 第60章 60、焱核(二) 「罗雨符的匕首出自我手, 瑶临白岩削铁如泥,利刃对准普通神兵之处便会留下黑紫色印记。」 众人顺着玉清临的说辞看向游嫣手中的剑。 果然在断剑处看到了黑紫色的印子。 「你胡说!这匕首明明……」游嫣微微瞪大了双眼,「你……你是……」 然后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 玉清临说:「不错, 我就是玄明。」 世人只知万云阁三师尊玄明道君, 却很少有人知道玄明的本名叫玉清临。 这话一落, 其余修士纷纷向着玉清临行礼。 游嫣却还在垂死挣扎:「那是……那是因为我师妹与那程皓苟且, 意图一起袭击我,我为了保全我师妹的名声才这么说。」 玉清临摇头,像是失望, 又似觉得她无可救药:「你那剑上还有一个缺口, 也是瑶临白岩所留,想来你第一回 用剑刺向她的时候,她还弄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状况, 下意识用匕首去挡,待看清来人后又收了灵力,才将将豁开一个小口。」 罗雨符的境界虽然说不上太高, 但她神兵在手, 却也不怕境界相近之人的偷袭。 若她干脆利落回击或是绞断游嫣的剑,活下来并不难。 她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最亲的师姐想杀她, 灵力收得那么快, 只留下了微不可见的一个小痕迹。 游嫣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苦笑起来:「我没想杀她……谁让她非要保护程皓!」 她闭上眼睛, 两滴泪水从眼角滚落, 似乎还想争辩什么。 但玉清临却没给她多的机会, 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她的脖颈。 池鱼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玉清临。 却也觉得合乎情理。 没有原则的仁善, 并不是真正的强者。 玉清临收回扇子, 看向云巍:「从你手里抠下来的人命, 不该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 空中的弟子亦是震惊非凡。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质问玉清临:「玄明道君无上尊威,却为何屈尊到镜花之崖来与我们这些小辈一同相争?」 其余弟子也投来困惑的眼神。 连玉清临都被吸引来了这里,岂不是说明镜花之崖里真的有足够强大的宝物? 玉清临哈哈大笑。 然后她走到云巍身侧,踮脚吻上他的下巴,睨视众人:「我来会我情郎,不行?」 * 也许是玉清临对游嫣毫不留情的杀手威赫了修士们,最终他们居然全都选择从镜门中离开,不再试图留下寻找七苦线索。 「你是故意的吧。」云巍问她。 玉清临抛了个媚眼:「你说是就是呗。」 「……」 穆周山轻咳一声:「也不知外界现今是什么情况,其它门派对七苦灵器之事了解了多少,陆师叔不妨与我们同行,打探完情况后再一起回山。」 他又看向云巍,还没开口,云巍就微微摇头:「我不与你们同去。」 玉清临很顺当地就接下了话:「那我……」 可云巍又打断了她:「你同他们一起走。」 别说玉清临了,连池鱼都愣住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要与师父就此告别的准备,甚至池鱼还有一些庆幸,在她走之前看到师父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待她想方设法集齐七苦以后,也就是玉清临彻底摆脱枷锁的那一日。 玉清临也会拥有一个平凡人的一生,她便能就此放心地离开。 若是可以,最好也不要告别了,她知道她在意的人能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如果有缘分的话,说不定还能与转世的她再次相遇呢。 却没想到云巍拒绝了玉清临留下的建议。 「我思来想去,那女子的话还是有蹊跷。」云巍解释道,「你们在这秘境中,我施展什么法术都要顾及你们的□□凡胎不被幻象移动损伤,你们且先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说不定……我在镜花之崖里再仔细勘探一番,若确实没有问题,再去找你们。」 然后云巍就没再等池鱼他们的同意,给玉清临一个放心的微笑,便施法把他们送出镜门。 「别再耽搁了。」说完这句话,云巍就消失在镜门的另一端。 穆周山亦是觉得云巍的举动有些古怪,他看了眼玉清临,似乎要再给她一些思考的时间。 玉清临静静地凝视着颜色逐渐变淡的镜门,突然说:「不对。」 云巍前半句说的话并无问题,他思虑周全,生性谨慎,可是后半句……玉清临却是最清楚不过,他如何能再找他们? 她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池鱼。 「那便回去。」池鱼说。 玉清临摇了摇头:「不能回去,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云巍说得不错,他们已经在镜花之崖里耽搁了几日寻找线索,外界说不定已经因为七苦灵器的事情乱成一锅粥。 万云阁怎能置身事外,她是云巍在山间随身携带的玉石,也是修真界第一门派的三师尊。 可是池鱼却没有玉清临想得这么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她有些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活得时间不长,脑子里却能想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 「我们缺这一时半会儿吗?」池鱼问不死橓。 「……」 「那就行。」她就当不死橓默许了。 于是池鱼就在玉清临的背后凝起绿色的灵力,对着她打了一掌,在玉清临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她推入了镜门中,然后自己也果断地走了进去。 然后池鱼身后跟着穆周山,穆周山后头又带着个陆期。 五个人整整齐齐,出去了片刻又回到了镜花之崖。 「……」池鱼没想过穆周山也会跟进来,毕竟在他眼中七苦灵器可不如同儿戏,她或许可以任性一把,但穆周山也是个有两世灵魂的人了,怎么也…… 池鱼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有些不敢转身去看玉清临。 可是她低着头小心地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任何人说话。 池鱼慢慢地睁开双眼,目光所及是一片黑红龟裂的土地。 仔细看来,真正的土地是黑如炭柴的,上面红色的是黏稠又炽烈的熔岩,流经之处将空气蒸腾扭曲,因而整片土地上又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 宛若炼狱。 可池鱼又是真切在地府待过的,此情此景竟比真正的血河池更可怕。奈何桥边更不会有这么浓烈的颜色和沸热的温度,灼得人皮肤微微发烫。 镜花之崖,转瞬间就变成了焦谷的模样。 无需人多和池鱼解释什么,她一下子就将此处的情景与玉清临描述的那南方焦谷——也就是玉清临那锻造台灼生岩的诞生处,联繫到了一起。 可是焦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在那焦谷的中心,云巍从空中俯瞰脚下,无奈地笑道:「为什么要回来呢?」 「你要做什么?」 云巍:「焦谷其实……也是一个秘境。只是寻常秘境都被完整地圈在一个地界之内,生成入口成为与外界联繫的唯一通道。将熔岩喷出的山口本就是这个秘境的入口,可是这秘境的灵核不知发生了什么,竟震盪出了秘境难以承受的灵力,于是喷薄而出,成了如今的局面。」 也正因为焦谷实乃秘境,云巍才能将它投射于此。 穆周山问:「这焦谷中,可有什么是与三师叔有关的东西吗?」 灼生岩由焦谷喷发产生,成了玉清临的神器,又阴差阳错地减弱了她与玉清然之间的联繫,因此穆周山这么猜测道。 云巍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是,也不是。这秘境的灵核叫做焱核,虽不如我与不死橓一般生出灵智,却有它独特的地方。」 它在这世界初成的时候便存于地心,将地心之火与平和的人世相隔。 可以说焱核就是横在人间与炼狱之间的一个结界。 它阻隔灵力的作用是这般强大,因此灼生岩也对玉清临产生了类似的作用。 可是玉清临和玉清然的联繫又有些不同,某种意义上玉清临的生命是託付在玉清然身上的,因此焱核也不能完全割断她和玉清然的牵扯,便在其间有所取捨地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是云巍又不一样。 山灵有了感情与思想,便算是真正成了人形,不再是山了。 镜花之崖如今对云巍来说,是沉重的枷锁,和走不出去的囚牢。 没有人知道割断与山联繫的山灵,会彻底成人,还是与山一同覆灭。 云巍也不知道。 可他想试一下。 「云巍,我的命运,我要自己来争,那么你呢?」 他仍然记得那天玉清临的话。 他想为了玉清临,替自己与天命争一下,无论结局如何。 但这话他不敢让玉清临知晓。 于是云巍便清晰地看见,玉清临的眼中燃起了看见希望的火苗。 池鱼却冷静地问不死橓:「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会死吗?」 不死橓回答:「是真的,或许不会。」 或许啊。 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赌上万劫不復的沦灭,值得吗? 「阿鱼啊,」不死橓轻轻唤她,「你在做的,不也是同样的事吗?」 一言点醒了她。 池鱼看着玉清临一步一步,自空中踏云向云巍走去,就好像看着他们走向命运安排好的诗篇,拉不住,劝不了。 孤注一掷,因为有人值得。 那轮迴对她而言,是因为人间有什么值得的事吗? 第61章 61、焱核(三) 池鱼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从穆周山将前世的事情告诉她听后,他就变得怪怪的。 自从出了万云峰后,池鱼总是走在穆周山背后, 穆周山就是他们这三人行中真正的主心骨, 再加上有师父的辅佐, 池鱼真的是让往东不往西, 全然把自己的命运系在他人手上。 穆周山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跟在他身后池鱼便觉得无比心安。 他强大,聪明, 又足够果断, 做任何决策都思虑周全,同时动作不拖泥带水。 池鱼原先以为自己的安全感出于对穆周山的认同,可他说完从前后, 池鱼又觉得,或许这样说一不二的性格和当机立决的行事风格,是他前世带兵行军多年, 在一场场生死存亡之际锻鍊出来的直觉和敏锐。 可他忽然从池鱼的身前消失了。 一开始池鱼还没觉察到不对, 视线和注意力全都被云巍和玉清临吸引了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此刻玉清临去到了云巍所在的地方,池鱼忽然觉得身前空荡荡的, 云端之上的每一步都走得好不踏实。 她回头去寻, 便与穆周山粘在她身上的目光相交。 ……他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池鱼犹豫地问不死橓:「我先前是做错什么事了?」 不死橓但笑不语。 没做错什么事, 只不过说对话了。 「或许是……周山将身上的一些担子放下了吧。」它含煳不清道。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 云巍的身边盘旋起无数颗石子, 串起一条石链, 一点一点捆住玉清临。 然后他又对着池鱼和穆周山的方向伸出手掌, 布下一道泛着金光的壁垒, 将他们所有人困在半空之中。 做完这一切, 他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作品,随后洒落地回头,化作一束金光,向焦谷俯冲而去。 焦谷静谧烟黑,云巍宛若一颗坠落的天石,在穿越万丈高空的时候摩擦出熊熊烈焰,爆发出惊人的绚烂光芒,九死无悔地挣脱他的宿命,往自由的深渊奔去。 「啊——」 他高吼一声,调转起全身的灵力,向那尘封起来的山口劲急闯去。 池鱼忍不住闭上了眼,她不忍亲眼看着那死地求生的场景。 可她的耳边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穆周山抽出了磁永硌剑,正在汇聚灵力往那金色结界上噼刺,那刺耳的声音便是由此传来。 「把鞭子给我!」 池鱼毫不犹豫地把司轩给的鞭子递给穆周山。 磁永硌无法在这结界上划破一道口子,鞭子也是。 「陆期,你能打开它吗?」 陆期闻言展开摺扇,对着结界用力一挥——在那屏障上掀起一道波状纹路,可片刻后结界又恢復了原样。 「不行,守山人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迸发了全部的灵力,我破不了。」 池鱼有些惊讶,不是说七苦灵器比山灵、不死橓要厉害吗?为何连陆期都破不了云巍的法术。 不死橓解释说:「因为陆期他……灵器有恙,并不能完全发挥出七苦的实力。」 池鱼想到了方才那「亲密」地向自己靠近的灵器,确实有些古怪,于是瞭然点头。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破开这结界呢? 穆周山像是感受到了池鱼目光中的困惑,与她说:「镜花之崖中发生的一切,都会在实际的秘境中上演。你还记得方才云巍说什么吗?」 它在这世界初成的时候便存于地心,将地心之火与平和的人世相隔。 「他想取出焱核来斩断自己与镜花之崖的联繫,那没了焱核后,这地心岩浆……会就此湮灭人间吗?」 显然玉清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池鱼看见她也将先前在镜花之崖中取材所制成的兵器一一取出,试图逃脱云巍布下的阵法,去阻止他所为。 「没有能够压制住山灵法术的存在……」池鱼低吟自语,问不死橓,「那我可以吗?」 不死橓纠正她:「阿鱼,是我可以。」 是啊。 她一介才入门半年的修士,怎么可能有可以抵抗守山人的灵力? 若是她帮助破了那结界,那便等于告诉所有人,她身怀异能。 「周山!陆期!快想想办法!阻止他!」 穆周山的手一顿。 他其实还没有想好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让云巍脱离镜花之崖的束缚与玉清临相守,又能不给人间带去灾难。 他没想到玉清临也是想阻止云巍的。 「人间欠你这么多。」池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穆周山回头,看到的便是池鱼抬着眼睛,注视着他。 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人间欠他这么多,为何不成全玉清临和云巍?你连自己珍视的人都护不住,何苦再管这芸芸众生?你管得过来吗? 可是穆周山的骨子里流的就是这样一腔孤勇的穆家血脉。 「是啊,但我已经为这世间失去这么多东西了。」 若是到头来选择不救世人,那之前失去的一切,岂非都成了笑话。 「而且……」穆周山重新运气灵力,往那屏障砍去,「我忽然觉得,人间不欠我什么了。」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余光忽然被一片翠绿的光芒占据。 池鱼微微伸出双手,任由周身被无数橓树叶簇拥团绕,然后她在穆周山、陆期和玉清临一片震惊的神色中,将树叶在指尖集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 她隔空把那球推向屏障,在橓树叶堆触到结界的一瞬间,便宛若被烈火点燃,瞬间渺然不见。 可随着一片有一片树叶飞蛾扑火般地沖向屏障,在最后一片树叶灰飞烟灭的时候,屏障终于被灼出了一个口子,然后一寸寸融化开来,消失殆尽。 池鱼又将树叶串成一道绳索,远远地向玉清临伸去。 这回那树叶只是顺着玉清临身侧的枷锁绕了一圈,便让玉清临恢復了自由身。 同时她低下了头,像是不敢接受至亲至爱之人质问的眼神,也准备好了解释的说辞。 可是穆周山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轻柔至极,像是害怕惊了她一样,说:「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现下……」 穆周山拽着池鱼的手将她挡在身后,银剑指地,看向山口之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已经来不及了。 云巍已经深入山口之中,完全看不见身影。 天地陷入了寂静,无人敢大口唿吸。 忽然,天空中挂着的几朵白云开始破碎瓦解,紧接着那被熔岩和焦土映得黑红的天空也开始变得东零西碎,一片一片秘境片段被那山口一道吸了过去。 玉清临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从皲裂的天际走到那焦谷中间,不再急着皱眉,反而十分沉着地等在那山口之外。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那山口剧烈地晃动起来,焦谷黑色所经之处开始发热发亮,在厚厚的岩石之下迸发出红色的波涛,仿佛那地心之火再也被压制不住,欲破土而出。 越来越多的碎片聚集到山口附近,在云巍拿着焱核腾空而起的一瞬间,将他身后炽热燃起的熊熊地火,堵在山口内部。 远山也开始跌落,化作更多的灵力碎片,一点点覆盖到焦土所及之处。 云巍露在外表的所有皮肤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被那烈火灼烧得通红,一块黑一块紫,又流淌出闪着金光的血液。 他就像是从地狱爬出的修罗,却一脸神性不可撼动。 云巍的脸上毫不见痛苦,只有看向玉清临的温柔。 池鱼远远站在天边,却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耳鸣激得弯下了腰。 「你怎么了?」穆周山第一时间扶住了池鱼,问她。 池鱼说不上话来,她感觉太阳穴旁的血管突突直跳,惊得眼前一片黑红相交,看不清东西。 「我怎么了?」她听不清穆周山在说什么,在心里问自己。 同时她也接收不到不死橓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从一片耳鸣中缓了过来,这才能分出神识好好感受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那焱核的灵压太过强大,池鱼方才调用树芯的全部力量击碎云巍的结界,此刻以她本身的根骨和境界,竟然一下子无法再承受如此强勐的灵威。 可即使树芯在她如今的身体里发挥不出不死橓全部的实力,但也不至于这样不堪一击。 这焱核的力量,真的能完全被云巍收为己用吗? 穆周山以为她还在担忧云巍和玉清临,就说道:「这破碎的并不是焦谷的投射,而是镜花之崖本身。」 他只需要将话说到这里,剩下的池鱼就明白了。 云巍并不是不考虑世人的生死,他用断绝自己后路的方法来拼死一争夺。 云巍要拿镜花之崖的力量,去压制地火的喷涌。 如果他能炼化焱核,便是彻底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如果他不能,便退无可退。 「镜花之崖是同焱核在同一片日月下孵化出来的,同有旷古神灵——或许云巍此举是行得通的。」 池鱼怔住了。 并不是因为穆周山的话,而是她想低头去看云巍的情形,却看到了穆周山仍握着自己小臂的手。 是刚刚他见自己神色有异时搀扶的那一下。 捏得太紧,手指接触她皮肤的那一圈都泛出白色的边缘。 感受到池鱼的目光,穆周山缓缓地松开她的手。 却在离开的时候,指腹在她的一截小臂上轻轻蹭过,勾起池鱼心头一汪涟漪。 穆周山从容自若地说:「没事就好。」 第62章 62、焱核(四) 世事总不如人愿。 别说是玉清临他们, 就连云巍一开始也以为自己真的做到了,用镜花之崖之力去取代那焱核的作用,把地火与人间隔开。 他眼睁睁看着焦谷上方被蒸腾到扭曲的空气一点一滴地凝结成水滴, 湿漉漉地覆盖在土地上, 环境的温度迅速降下来, 云巍和玉清临心中的希望之火则慢慢燃烧。 成功了。 云巍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跳动, 几乎再难承载那溢出身体的喜悦。 脚下不像是踏着乌黑髮亮的焦土,宛如踩着九重天上的彩虹,每一步都那么的轻松。 云巍也能感受到焱核正在与他的经脉融合, 一点点嵌入进去, 并不疼痛,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暖流随着血液流转全身。 从今日起,他就是真正的人了。 等集齐七苦, 帮玉清临摆脱和玉清然的联繫,他们就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週游四海, 无所负担。 如果集不齐也没事, 他可以和玉清临一起住去万云阁,守在她身边, 护佑她众生平安幸福。 云巍走向玉清临, 却在跨出第五步的时候, 眼睛忽然睁大。 他经脉里的血液急速流转起来, 直往他的丹田处冲撞过去——那是焱核融入他身体的地方。 这绝不是融合!焱核正在试图吞併他的身体和意志。 云巍很快就冷静下来, 极力运功去压制这澎湃的血脉和在他体内四处乱窜的灵力, 激得他喉管苦涩, 不住地吐出鲜血。 他想转过身去, 不叫玉清临看到这些, 可是云巍此刻已经没有办法分出半点精神来做出动作。 可即使如此,云巍也知道,他就快克制不住焱核的灵力了。 同时,那方才冷却下来的地表再一次冒出了烟,温度上升得极快,已经有熔岩从山口出喷涌而出,滋出星星火点。 玉清临在旁,一边给云巍传输灵力,见状又腾出一只手来去将熔岩局限在一方空间里。 「师叔,此处交给我。」穆周山从空中一跃而下,走进山口处接过玉清临的灵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这并不容易,穆周山也好,玉清临也好,他们的灵根都属火,只能凭藉着灵力和境界去压制地火,并不具备克制的体质。 池鱼就更不用说了,她若是加入进来,甚至有可能让那火燃得更旺一些。 而陆期则在空中摇扇,以七苦灵器之力加速镜花之崖的灵力转换,试图让它能更快地去填补焱核离去对地火的约束。 「不够。」陆期闭着眼睛,在空中感测着灵力。 「什么不够?」池鱼第一次感受到由内而外的无能为力,脑中飞速地思考着现在做什么才能帮到大家,同时还分出心来问陆期。 陆期回答:「镜花之崖的精华结出了守山人的□□,他强行要斩断与镜花之崖的联繫并非不可,只是这样一来……」 池鱼瞭然:「镜花之崖剩余的灵力不够阻隔地火了。」 陆期惊讶地转头看她。 穆周山对她似乎极其看重,人倒是聪敏又稳重。 他早就有听说玉清临收了一个炼丹奇才小徒弟,可陆期数百年来只为了能让他妹妹甦醒而活,对身边其他的人从不感兴趣,便听过算过。 但见到池鱼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境界不高的少女身上有一种疯狂吸引他的东西。 就好像……在她身上,能找到破解一切问题的关键。 更令陆期震惊的是她居然有不死橓树芯——她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尹兆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託付在她身上? 可事态来不及让陆期多加思考,他点了点头:「不错,而且我能感受到,焱核被带出地心后,不愿意回去了。」 池鱼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 云巍的举动就好像是彻底激怒了焱核一般,如果是全盛状态下的守山人,焱核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可如今他还要操控着分去部分灵力的镜花之崖本体去压制地火,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池鱼有一些茫然。 她无法以木系灵根之力去压制地火,但以不死橓的灵力,她可以做到帮助云巍去将那焱核收服。 只是一旦云巍与焱核彻底融为一体,而他原本的打算又落了空,到底要将那地火怎么办呢? 她本无所谓人间如何,可=这是穆周山和她师父一心要护的东西。 池鱼和云巍一样,被两难的抉择困在了原地。 除非……有一个更为强大的灵力,能补足镜花之崖缺失的那一部分,被一起填入地心。 云巍缓缓抬头,看着空中的两个人。 他将焱核从自己的丹田处剖出,捏在三指之间,霎时镜花之崖的全部灵力回归到他的本体,堪堪压下的那一半熔岩被彻底激盪出来,滚烫的热浪把穆周山震退出去。 「大师兄——」池鱼不假思索地向前迈出,可是余光瞥见的东西又叫她停下脚步。 云巍捏着焱核,闪现到她身前不远的地方。 陆期立刻就意识到云巍想做什么,挥出摺扇,灵力颳起一阵飓风,想隔在池鱼与云巍之间。 池鱼亦是掐了个手诀,以橓树叶护体,随时准备迎战。 ——她不主动出手,全因顾及着玉清临,可若云巍执意任性而行,她也相信不死橓的灵力绝对不会落下风。 既已彻底暴露自己拥有树芯,池鱼便不再想着要如何隐瞒而收敛灵压,反而行事方便不少。 她左手持叶,右手执鞭,两种相生的灵力在她身上和谐共处,经由橓树叶环绕的鞭子灵力因此更加高涨,在唿啸的风声中呲啦作响。 还没等玉清临抬头探究云巍要做什么,他就迅勐出手向着池鱼袭去。 云巍知道池鱼对于玉清临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他不敢再等。 即使知道就算他成功做到了,或许也很难求得玉清临的原谅,可这一刻云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后的事情,要先有以后再说。 穆周山的灵力在他看来根本不足以填补镜花之崖的空缺,陆期拥有七苦之一,对玉清临还有用,而池鱼拥有的树芯是与他相等的世间存在,足够取代焱核的存在。 池鱼以树芯灵力抵抗着山灵法术,可那鞭子就垂在她的身侧并未出击。 「云巍,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何至于此!」 云巍苦笑了一下。 他低头向下方看去。镜花之崖的那一半力量被他陡然收回后,被逼迫积压的地火腾涌而上,爆喷的力量将山口沖裂,滚滚岩浆自山口流淌下来,陆期顶替了穆周山的位置,尽力阻碍着地火奔流的速度。 可效果微乎其微。 「没有别的办法了。」云巍的声音极低,像是在说服自己,寻到了一个用来宽恕所作所为的理由。 然后他在池鱼一片震惊的神色中,举起焱核,凝聚山神之力,向着池鱼袭来。 池鱼在第一时间将鞭子甩了出去,试图化解掉一部分焱核的烈火,可是一袭白衣从天而降,挡在了她与焱核之间。 她连忙向后撤去,将那鞭子收回。 灵鞭的惯性的太大,池鱼并不想伤害云巍,因此只在鞭子里注入了一成灵力,所以在半空中急速切断灵力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反噬,她只是随着惯性向后退了几步。 这退后几步所耽误的片刻时间,等池鱼再抬头看到眼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惊心骇目的一幕,将她完完全全定在了原地。 池鱼是收了力的,可是云巍那一击,是想彻底将池鱼斩尽杀绝,断了不死橓灵力反扑的可能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以穆周山如今的灵力,若是集中全部的法术于此一击,抵挡住焱核的威力给池鱼争取片刻逃离的机会是可行的。 穆周山便是这样打算了。 他双手交十,背对着池鱼,抵御着焱核。同时艰难地侧过半张脸来,从牙缝中挤出嘶哑的话语:「快……走!」 走?他在这里,她能走去何方! 池鱼捏起百片树叶,往穆周山背后贴去——无需亲自体会,她都能感受到穆周山的血脉承载着远超他极限的焱核压力,那必然是撕心裂肺的痛! 即使那焱核天生克制她的木系灵力,她也要为穆周山化解去几分痛苦。 同时她口中念念有词:「再坚持一下……你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就在此时,怪异的现象发生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就凭穆周山贴近焱核的距离,后果只有两个,要么他因难以消化焱核的灵力而爆体而亡,要么他与池鱼共同将焱核击碎。 可是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即使不死橓灵力高深,她和穆周山相加也很难抵抗焱核与镜花之崖山灵的全力一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 那焱核既没有被击碎,也没有把近在咫尺的穆周山燃成灰烬。 它一寸寸地逼近穆周山,在橓树灵力护住穆周山心脉的一瞬间,穿破穆周山的胸膛,镶嵌进他的□□。 流光瞬息间,山海岑寂,滚滚岩浆也被禁锢在原地。 穆周山看着云巍脸上出现他不曾看过的动容神色,金黄色的眼眸中黑色的瞳孔缩成极小的一点,原本压制着池鱼的灵力也逐渐收回手中。 从天际坠落的碎片也停止在空中,细碎地尘埃从穆周山眼前飘过,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极缓地一下,一下响着。 除此以外,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感受不到经脉寸断的痛苦。 也感受不到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死去? 穆周山蓦然清醒。 池鱼还好吗?她有被焱核灼伤吗? 穆周山的四肢突然爆发出了空前未有的力量。就连空气好像都有千斤重量,重重地镇压着他的一切,可是穆周山却反抗着一切,艰难又沉重地转过身去,看池鱼如何。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的肩胛两侧,冲出两道熯天炽地的火翼,烈火构成他的翅膀,像是以他的生命为源,在灼灼燃烧。 宛若祝融降世。 更像凤凰涅槃。 第63章 63、焱核(五) 池鱼是真的以为穆周山活不下来了。 她在看见那焱核侵入穆周山心口处的时候大喊了一声「不——」, 然后拔腿向穆周山跑去。 靠近穆周山的橓树叶瞬息间被焚化成烬,她每一步都踩在了烈火之上。 池鱼疼痛难耐。 她不是明明不会感觉到疼痛吗?为什么这火烧过来的切肤之痛,让她汗水涔涔, 心如刀绞。 此时此刻的穆周山, 就是这么痛吗? 她不怕痛, 能替他分担去一些吗? 焱核的火焰从穆周山胸膛烧到了他的指尖, 他背手紧握的磁永硌从掌中脱落,坠落云端。 那火焰没有摧毁他的皮肤、衣裳与髮丝,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 穆周山的每一寸经脉, 都被焱核吞噬了去。 若是池鱼靠得再进,下一个被烈火蚕食的,就是她了。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就是在这么一瞬间, 池鱼觉得自己真切地活了过来——在濒死之前。 那一刻池鱼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这一去等着她的结局是什么。 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示着她, 一定要勇敢地走上前去。 她曾经有无数次去到那人身边的机会, 全都被她放弃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走过去, 陪着他, 生死与共。 可就在她走入那火光之中的时候, 穆周山却突然清醒过来。 他在池鱼十步开外的地方, 近在咫尺, 又咫尺天涯。 那对火光沖天的羽翼, 是池鱼死灰復燃的希望。 他会活着。 池鱼痴痴地看着那在烈火中央宛如神祇的穆周山, 潸然泪下, 可嘴上却挂着难以自制的笑容。 眼眶中难盛热泪, 在她浅色的眸前莹莹跃动。 那浓密捲曲的睫毛之下,扑闪着的是令日月失色的亮光。 她怎么哭了? 穆周山茫然地想。 他伸出右手,似乎想去抓池鱼的身影,可手伸到眼前,他又看到自己指尖蹿动的火苗,就又垂下了胳膊。 会烫伤她的。 我还活着吗?她在担心我吗? 穆周山嘴角努力地上扬,那颗负载过多的心脏因为这个想法又稳稳地跳动起来,越跳越快,就要蹦出胸膛。 「别哭了,我没事。」 穆周山想开口告诉池鱼,可是张开口的一剎那,积压在心肝中的郁气再难克制,成为一口被他吐出的黏稠、腥红的血。 蒙蔽在经骨周围的障碍就随着这股鲜血一起倾泻而出,穆周山就感觉他的灵力,他身体的控制权,全都在这一刻回归到原来的地方。 焱核,成了穆周山的神器。 地心的火灼烧了穆周山全身的经脉和皮肤,将他的骨骼打碎,又在炎焰中重塑,焱核的灵力彻底与他骨血相容,臣服于穆周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干坤再造的□□疼痛,此时才铺天盖地地向穆周山袭来。 连唿吸都疼痛难耐,可穆周山却步履维艰地朝着池鱼走去,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拥入怀中。 他背后的翅膀越来越淡,在消失殆尽的一瞬间,地火迸流沖天,玉清临和陆期再难抵挡涌出的蒸汽,跃至空中,躲避着滚滚热浪。 云巍看着穆周山远离自己的背影,又低头去看被地火彻底侵蚀的炼狱情形。 他低头笑了起来,比哭还难听,却越笑越响。 然后云巍仰头闭上双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滑下。 他彻底失败了。 云巍聚起周身灵力,百千山石聚到他身边,簇拥着他,包裹着他,成为一道坚不可摧的铠甲。 他自万丈高空上深深地看了玉清临一眼。 低沉的声音从云巍嘴中发出,就好像承载着千万年的深情与不舍,披星戴月,为她而来。 「我想哪怕只做一日自由的灵魂,也要把我的爱意带给你。」泪水挥干以后,他又成为了那个冷情冷性、规行矩步的守山人。 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他在万万年间,不小心走岔的一步路。 现在,他要回到他该在的位置上了。 玉清临的双手全是因为灵力损耗过渡,血管爆裂而迸出的鲜血。她腾空而起,逆风向云巍奔去,说:「我感受到了啊云巍。」 「答应你的我也做到了,清临,我努力试过了。」 试着去和命运抗争,试着去摆脱他的枷锁。 可是他失败了,愿赌服输。 玉清临疯狂地摇头:「不要,我错了,云巍,上天入地,只要和你在一起,粉身碎骨我都不怕。」 云巍突然笑了:「可我不要你粉身碎骨。」 说完,他的周身盪起灵风,化作一道光芒,掀起一阵罡风,从高空坠落,就像是一颗荒诞又不羁的天石,义无反顾地往山口撞去。 带着全部的山灵之力,将地火葬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云巍以身殉山河的一刻,镜花之崖彻底崩塌,眼前一切,焦谷也好,斑驳破碎的幻境也罢,顷刻间化为烟雾消失不见。 所有人回到了一片白色的沙滩上——那是离镜花之崖现世之处最近的一道海岸线。 玉清临连替他收敛尸骨的资格都没有,这东海的一角,甚至离开云巍真正埋骨之地千里之外。 池鱼将陷入昏迷的穆周山小心翼翼地託付给一身尘埃的陆期,她看得出来这位陆师叔对穆周山十分重视。 然后提起裙摆,在寸步难行的沙滩上大步向前迈着,朝玉清临跑去。 她的心在往一个无底洞的方向坠落着,池鱼对未来一片茫然,究竟为什么出发的时候尽管每个人暗藏心事,可明明大家都是快快活活、充满希望,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可真当她跑到玉清临身边的时候,却都不敢上前搀扶她,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玉清临跪坐在被海水沖实的沙泥上,裙摆被打湿,双脚陷在泥沙里,眼神空空地望着大海远方,不言不语,亦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出来的时候正逢日出时分,好像就连告别,云巍都要用一场盛大的朝阳,送玉清临去迎接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就那样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任由咸湿的海风捲起她的髮丝,拍打在她的脸颊两侧,沾染着砂砾勾在因衣衫褴褛而露出的左肩。 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金光乍现,所有的黑暗阴霾都被驱散至看不见的角落,可是池鱼却觉得,她那个永远随遇而安、意得志满的师父,永远枯萎在了这一处沙滩上。 池鱼宁可玉清临痛哭出声,也好过像一个没有情感的傀儡,静悄悄地坐在这边。她真的好害怕玉清临会随着云巍而去,永远离开她。 又是一阵潮水拍来,却在即将打到玉清临的时候急急褪去。 玉清临伸手去摸那被海浪沖刷上来的一颗贝壳,把这又湿又凉、边缘锋利的残缺贝壳捏在掌中。 然后对池鱼说:「师父没事,小鱼儿莫怕。」 池鱼先前哭得发胀的眼眶,便又一次湿润起来。 「周山怎么样?」 为何到了这样的时间,她还要管别人如何?池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把,紧得她难以唿吸。 玉清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师父,可是为什么苍天要这样对她? 她永远在为别人着想,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为什么最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池鱼的嘴唇都在颤抖,开口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她的泪水划落到口中,还是那海风的味道,嘴角又苦又涩——不死橓从来没有教给她这样的味觉,可是她在尝到的一瞬间便觉得,这应该就是人间苦涩的味道。 「焱核与师兄融为一体,他虽灵力枯竭,昏厥于经脉重塑的痛楚下,但还没有性命之忧。」池鱼的声音很小,却清楚地回答了玉清临的话。 「那就好。」玉清临吸了口气,「这样他也能走得放心一些,毕竟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了。」 池鱼再难克制自己,上前将玉清临搂到怀中:「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她无措地说着语焉不详的话。 但池鱼是真的在想,是不是她一开始没有答应过不死橓重返世间,就不会成为玉清临的徒弟,不死橓也不会因为想让她收復七苦的路顺畅一些,将与守山人唯一有联繫的玉清临召唤出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即使改变不了玉清临本来的命运,她或许也能在万云阁和玉清然一起度过平安顺遂的一生。或许永远遇不到一个为她捨弃生死的人,却也不需要她为此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 天下大乱又如何,只要她在意的这些人平安不就行了?万云阁享这世上最精妙的修为,拥有最多最强的法器,烽火连天里也能做到遗世独立。 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发生的?池鱼无助地想,却也不敢去问不死橓。 就只好紧紧地抱着玉清临,想无力地把她留在人世。 玉清临全身脱力,也不抗拒池鱼的举动,只是虚弱地嘆了一声:「阿鱼,我不做啥事,别害怕。我若是走了,我哥怎么办,你又要怎么办?我还有割捨不下的东西,没办法现在去见他。」 池鱼把下巴抵在玉清临头顶,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下心来,只喃喃地喊了声:「师父。」 她甚至不知道,孤独地留在人世,对玉清临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 远处天边有两个人乘剑而来,降落到沙滩上。 是司轩和傅霈。 池鱼低头看到玉清临在自己的臂弯中闭上眼睛,似乎累极睡去。她将黏在玉清临脸上的髮丝拨到耳后,轻声说:「我们回家。」 第64章 64、不弃(一) 回到万云阁的十五日里, 池鱼都没有到她自己的寻芳阁看过一眼。 她要不陪在留春居昏迷的穆周山身旁,要么就徘徊于玉清临的遇霞楼外,满心焦虑, 又不敢进去。 尹兆已经将他们在镜花之崖中的所有遭遇都告诉给了内门弟子们听, 外门弟子们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敢多问, 却也知道他们所遇之劫绝非小事。 也因此,这半个月来池鱼不下山巅,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弟子的慰问。 她倒觉得这样挺好, 如果一个人孤寂地徘徊在这里, 或许还能坚持得下去,若还有人来安慰她些话,那池鱼就真的假装坚强下去。 曾几何时, 池鱼真的以为自己能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置身人间世外,绝不踏入红尘一步。 所以别人对她如何, 她就还给别人如何。可是原来人间真情从来不是秤砣, 两边各压一些就摆平抵消了。 可是现在,她不想还了。 镜花之崖内那神秘女子将秘密宣之于众的同时, 她也在人间四地的空中放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 所造成的动乱并不仅仅局限于修真界, 凡间有钱有权的大家们亦加入了这场没有硝烟却横尸遍野的斗争。 于是玉清然便被尹兆派下山去, 带了五名内门弟子, 探查七苦的同时, 尽可能平息战乱, 救百姓于水火。 原先弟子们对这个决定也是有些异议的, 明明对于凡间的一切掌门司轩更为了解, 法术较之玉清然更加高深, 却偏偏派了久居山间的玉清然下山,让对门派事物以及如何教习弟子们一窍不通的司轩留在了山上。 如今看来,或许司轩早就料到玉清临在镜花之崖有此一劫,才让玉清然先出山云游。 因此这些日子来,给穆周山传功送药的职责,除了尹兆以外,司轩也负责了一部分。 穆周山那双遮天蔽日的火翼,是焱核在与他骨血相容的过程中产生的,那时候焱核还不算真正被穆周山驯服,因此这滚烫的火焰灼伤了穆周山的整个背部。 鲜血与焦黑色的皮肤掺杂在一起,瘆人至极。 这灵火灼出的伤痕一时间难以消散,反而在回了万云阁以后皮肤溃烂得愈发厉害。焱核作为十分高强的灵物,池鱼想尽方法、用了所有山间仓库里放着的宝物,也调配不出能加速穆周山伤口癒合的药物。 连那可以让人断臂再生的药膏都没有用。 就如尹兆和不死橓所说,真的只能靠他自己的灵力慢慢修復,外人能做的只有等而已。 池鱼最终能帮上一些忙的,便是用復甦草做了些药物,在不影响伤口自然生长的情况下让穆周山不那么疼一些。 穆周山除了这背上的烧痕,其它的内伤倒是好得很快。在他炼化焱核之后,加上原本在五毒秘境中冲破的境界,穆周山如今虽还在昏迷之中,却已经真正到了出窍初期的修为。 按不死橓的话说,等他醒来以后巩固境界,再与焱核共同修炼,短时间则再到出窍中期也不是不可能。 而池鱼再不掩藏不死橓灵力的同时,以她自己炼丹的成效,也一下子跨越了整个金丹期,到了元婴境。 原先她每迈过一个小境界,都要抱着玉清临高兴地跳来跳去,好像那离她能转世成人的愿望就能更近一步。可现在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许多弟子努力上百年都难以达到的成就,却一点喜悦都没有。 她真想回到刚进万云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还有。 池鱼给穆周山上完药,小心翼翼地把沾了药的纱布覆上他的背。 这是池鱼主动要求做的,刚开始向司轩学习上药包扎的时候还十分生疏,又怕伤口清得不够彻底,又怕动作太大弄痛了穆周山。 尽管他一直不曾醒来,可是也睡得不踏实,伤口钻心的疼痛经常稍一挪动,他就会无意识地发出闷哼声。 哪怕不省人事,他都习惯性地强忍着,紧锁眉头,把疼痛咽在口中。 维持着一个姿势上药时间太久,池鱼的腿脚有些发麻,下床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把手中已经空了的瓷瓶摔在地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还好这瓶用完了,不然还要花时间再炼。」池鱼心想。 却在弯腰捡那碎片的时候划伤了手。 「嘶。」她迅速地抽回手指,却愣在了原地。 池鱼在心中道:「树老头儿,我最近……时常觉得这身体越来越沉,痛觉、疲惫感愈发真切,甚至会因为困顿乏力而不自觉地睡去,我的身体可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这对于人来说,岂非再正常不过?」 「是啊,」池鱼苦笑,「可问题是,我不是人呀。」 不死橓沉默许久,才将真话告诉她:「你与这人间的牵绊越紧,入世越深,便会被这尘世间感染得越像一个真人。」 池鱼看着指尖越来越大的一粒鲜红血珠,愣愣地问:「那如果……我就这样留在人间,会变成一个彻底的人吗?」 「会,也不会。」 她听到不死橓轻声回答。 「树芯维持的□□,足够你走完寻常人的一生,坚持几十年或许不成问题。」不死橓的声音里满是遗憾,「可是你会不老,不死,直到灵魂被浊世的污垢侵蚀,魂消魄散,永无再世为人的机会。」 池鱼沉默了,那曾经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有个高大宽硕的身影自留春居门口走了进来。 司轩见池鱼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便顺着她目光看去,快步走到穆周山床边,蹲在池鱼身旁,施法令她的伤口癒合。 这段时间的相处,司轩话并不多,但是池鱼也渐渐习惯了这位掌门师伯对自己那超出寻常的关心和细緻。 见司轩这样认真地对待一个伤口,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开了开玩笑:「师伯这要是再晚出现片刻,就看不见伤口了。」 那张万云阁上下人人见了都要板正身体的冷脸上,顿时就松动出一丝笑意。 可随后池鱼的话就让司轩笑不出来了。 「一直很想问师伯一件事来着,没有寻到机会。你其实……认识我的前世,对吗?」 司轩低下头去,池鱼便得到了答案。 「没事呀。」池鱼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师伯不想相认,我就当从前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不提也罢,掌门师伯还是阿鱼的掌门师伯。」 * 司轩来留春居,除了是来查看穆周山的伤势,还将玉清临让池鱼去一次的消息带给了她。 池鱼只在回山第七日的时候走进了遇霞楼,与玉清临说了会儿话。 曾经鸟语花香的遇霞楼里四处挂满了白绸,那日遇霞楼的樟树上落的不是红色的树叶,而是一串串纸做的铜钱。 玉清临坐在树下,一壶壶空了的酒瓶歪七斜八地倒在她身边,可玉清临却神色如常,不见丝毫醉意。 她本就是玉石,怎么会醉呢。 「你来啦?」玉清临招手,「小鱼儿,给师爹上柱香。」 池鱼只觉得万般难受,寻不到一个出口。 遇霞楼的大门也只有那一日打开过,因为玉清临听闻人间祭拜山神的时候便是这样,家家户户敞开大门,不得合上,以免阻碍神祇降临的路。 可是山灵永沉地心,云巍不会有转世,也不会轮迴来看她一眼。 池鱼又觉得,玉清临其实比谁都清醒,清醒地痛苦,所以才固执地活着。面对这样的玉清临,她这么多日来都想不到任何能安慰到她的话。 连身处遇霞楼,她都觉得是在打扰玉清临和云巍神魂的相处。 所以她时常蜷缩在遇霞楼大门外的草地上,待日出便离去,就这样睡在离玉清临最近的地方,都觉得要心安一些。 终于等到玉清临来唤她,池鱼又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她怕玉清临依然陷在无尽的悲伤中,又怕她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强颜欢笑,便连悲伤的权利也被夺走。 可是玉清临却并没有如池鱼想像那般。 她比谁都活得透彻,难以从那与挚爱道别的悲苦中走出,她就大大方方地沉浸在痛苦里。人间对她而言还有留恋,她就坦坦荡荡地活着,绝不多矫情。 「小鱼儿,你来。」玉清临一身白色长裙,将头髮用一根长长的木簪,低低地盘在脑后。她不着粉黛,眼中光芒不再,却看起来比前几日状态好了许多。 等池鱼走近些,玉清临从贵妃椅上起身,拉着池鱼坐到梳妆檯前,将她自己用红色绳子随意扎起的马尾解了开来。 她用木梳轻柔地梳着池鱼的长髮,温柔道:「总觉得比上一次替你盘发的时候,头髮长长了许多。」 池鱼都快记不得上一回玉清临是什么时候给她梳的头了,可是头髮将她的头皮扯得十分舒服,池鱼就觉得像是回到了半年前刚认识玉清临的日子。 玉清临帮她把长发挽起,又用青黛替池鱼描眉。 「是师父不好,小鱼儿这般年华,应该是无忧无虑长大的,不该整日愁眉苦脸。」玉清临轻柔的鼻息打在池鱼脸上,说,「你眉骨和鼻樑立体,这弯弯的眉毛虽说与你的性子匹配极了,却不适合这样的轮廓。」 她仔细地描着,随后又给池鱼上妆,以她熟悉的方法勾出细细长长的眼尾,末了向后仰去,左右端详着池鱼:「我的小鱼儿就该有这样明艷的色彩,天姿国色,自然是要装扮起来的。」 池鱼没有去看镜中自己的模样,却盯着玉清临苍白的唇,微微点了点头。她想,只要师父喜欢,她的存在若能给玉清临一片灰色的生活里带去半分光亮,让她做什么都可以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玉清临怜惜地摸了摸池鱼消瘦的脸颊:「我们还有许多场战要打,阿鱼,你要好好睡觉,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活得任情恣性一点,就当带着师父的这一份一起。」 池鱼将手覆在玉清临的手上,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 从前她的没心没肺,潇洒快乐,其实也都是装的。 「好。」可她最后还是这样答应道,「阿鱼会努力的。」 第65章 65、不弃(二) 池鱼抱着玉清临给她的一大堆胭脂水粉回到寻芳阁的时候, 被眼前的情景震在了原地。 在经歷了镜花之崖种种后,池鱼这些时日过得十分孤单,所以她从内心深处都不想再回到她这个荒芜的院子里。 寻芳阁里她心境所化的院子, 比任何一个人、一个地方, 都在清晰地提醒她, 你池鱼就是孤身而来, 也要孤身离去,你不属于这里,每一丝人间温情, 都给的不是你。 所以当池鱼走入寻芳阁院子里, 看到满树花开的时候,震惊之余,更是难以言说的难过。 「是不弃啊……」她有些哽咽道, 「我种下的所有不弃,怎么全都开了。」 池鱼将第一朵花开的树枝埋入留春居的时候,其实对于剩下的不弃并不抱有希望。开也好, 不开也罢, 有一朵花属于她就已经满足了。 没有想到,满院花开, 会是这样缤纷的景象。 「其实司轩把不弃种子给你的时候, 并没有将它的由来告诉你。」不死橓突然说。 很远的地方, 有群山百座, 山上终年覆雪, 群山中间是茫茫的草地, 围着一个像海一样辽阔的湖。可再一路向下行个三天三夜, 又会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那巨大的湖水滋养出了一种粉紫色的花, 风将种子吹到了沙漠中, 随着日月的变迁,那花竟然在沙漠上扎了根。 那花无茎无叶,根扎进沙里半年就直接从沙中开出花,远远望去像是被人从树上折下丢弃在地上,当地人给它起名『不弃』。 这是当初司轩告诉池鱼的。 但「不弃」这个名字的由来,并不是因为它无根无枝。 而是因为荒漠中的旅人,跋山涉水而来,身陷茫茫荒原之中,只要见到了不弃花开,便知道,离那草原和辽阔的湖不远了。 不弃花是旅人绝境中的希望,是他们一路走来不曾放弃的报答。 听完,池鱼笑了起来,慢慢笑弯了腰,俯下身去剧烈地咳嗽。 她不能让云巍用生命换来的世界付之一炬,不能让穆周山努力守卫的人间沦为炼狱。也许集齐七苦的那一日,她要让她最爱的师父再一次感受生离死别的痛楚,可至少到了那个时候,玉清临真正地自由了,从此她再也不用被身边的人束缚,可以彻底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不放弃吗?池鱼笑出了声。 她哪有放弃的理由。 「阿鱼。」不死橓唤了她一声,却又没继续说下去。 池鱼早就习惯了它这样,先发制人地问道:「为什么从前我这么努力,不弃都没有开花,如今离开这么些时间,万念俱灰,它却开了呢。」 一阵悄寂之后,不死橓说:「因为这就是你的心境之一啊。」 不死橓的话像一记重击,敲在池鱼心尖上。 她的声音不稳,像是带着极大的委屈和不满:「可是树老头儿,你既然希望我真的能如你所愿,做成你要求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啊。」 不死橓在亘古浩瀚的星空中俯视着池鱼,看着这个他陪伴了三百多年的孩子,放弃控制自己的情绪,蹲在满院生花的枯树群中,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对他的喜欢,对这人间的依赖,一日一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把她荒芜枯死的心境滋养起来,直到死气沉沉的寻芳阁开出满树不弃的那一天。 池鱼看到那娇艷欲滴的千万朵不弃在树梢迎着月色,随风飘荡的时候,才终于明白,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第一朵不弃盛开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 一个月后,穆周山终于醒了过来。 如不死橓预料,当他醒后稍加修炼,就达到了出窍中期的水平。 穆周山醒来的那一天,池鱼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前往留春居的路上。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闭着眼睛抬头,感受到有一丝丝凉意落到自己的鼻尖。 「下雪了。」 或许是地火被镇压,今年的初雪是这些年来最早的一次。 池鱼对不死橓说:「看这天好阴,想来这雪很快就要下得很大,山路难行,我还是先回寻芳阁吧。」 不死橓思忖了一下,万云阁的山路都是平整的石阶,还下了术法不易打滑,很好走呀? 可不久以后他就明白了。 什么山路难行,都是藉口。 谁都看得出来,池鱼在故意躲着穆周山。 但池鱼却和不死橓说,她打算在短时间内多预备一些丹药,准备随时下山去寻找七苦灵器。 从镜花之崖出来也已经一个半月的时间,只听闻天下异象四起,却并没有任何人成功找到七苦灵器的消息。 就连陆期也说,他并没有感知到一个确切的七苦灵器出现的方位,就连之前那明显的气息也像是被故意隐藏了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这对池鱼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可是……你去见周山几面,倒也不至于耽搁太多时间。」 池鱼自从会觉得睏乏以后,每日便要靠着强打精神的丹药,才能撑着每日少睡几个时辰,多炼些丹药。 她将自己强行弄得很忙,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自己的思绪飘去别的地方。 可是不死橓问得直接,池鱼便只好熄了雪里温柔的炉火,回答道:「是不耽搁时间,可我也不想耽搁他。」 「你在说我吗?」 池鱼被穆周山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没有关上寻芳阁大门的习惯,更不喜布下结界,只因寻芳阁平日里也没什么访客,不需要多此一举。 但池鱼也没想到穆周山竟会隐了自己的灵息,不敲门就闯了进来。 池鱼坐在炉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周山,再避无可避。 她好久没见到穆周山了。 距离穆周山醒来又已经过去了四十多日,池鱼忍不住仔细端倪穆周山的气色,他看起来恢復得真不错,已经不见虚弱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背上最后恢復得如何,是完好如初还是最终留下了一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张了张嘴,还是决定沉默不语。 穆周山苦笑了一下。 他几乎可以算是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了,原本以他对池鱼的了解,她若是想拒绝,就要么会装作没有发生过那日的一切,同往常一样和自己相处;要么便会花言巧语说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再把话头绕到拒绝上来。 可是从那日池鱼的神色来看,穆周山不认为她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情愫。 穆周山也万万没想到,池鱼竟然将做鸵鸟的举动做得这么彻底,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在故意迴避穆周山。 他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食盒,对池鱼说:「傅沅姐同二师叔一起下山了,想来你也很久没吃过人间点心,我今日要去集市上兑些金银,便给你带了一些。」 穆周山自顾自地走到桌旁,将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池鱼也起身走上前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嘴笨到这个地步,穆周山走进来到现在,她愣是没想好第一句话要开口说什么。 可是站在穆周山身后,池鱼反而觉得放松了一些。 或许是要下山办事,扮作凡间男子的模样更易行事,穆周山今日盘起了长发,用一根青玉钗子簪起,穿得一副书生模样,很是儒雅秀气。 ——与他本身的性格和气质实在是太不般配了。 可真要说起来,穆周山如今对她的态度,也早就和池鱼记忆中他原先的模样大相迳庭。 就这么盯着穆周山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池鱼就发现了不对劲。 穆周山后颈的地方,冒出了一个个红点。 池鱼倒吸一口冷气。 寻芳阁可不再是穆周山最适合待的地方,她的院子里开满了花,对穆周山而言可是个深潭虎穴。 池鱼忙回身去柜子里寻她之前配着备用的消解过敏症状的丹药。 等她回到穆周山那处的时候,却见他还在不紧不慢地摆着碗筷。 池鱼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 大师兄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不吃药就来她这院子里,故意盘起头髮露出自己的过敏症状,故意背对着她好让她看个分明…… 池鱼把那药瓶放到桌上的时候就忍不住手劲大了一些,「碰」地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穆周山都不用抬头就猜到了池鱼心中所想:「师妹这般想我可真令人伤心,我又不知道不弃全都盛开了。」 池鱼瘪了瘪嘴,觉得穆周山说得有些道理,但看起来又不是这么回事。 「……那就不该进来。」良久,她终于开口说话。 穆周山眼神粘在池鱼身上,却利索地吞下池鱼给的丹药。他又没有真的自虐倾向,目的达成也就够了。 咽下池鱼倒的水后,穆周山把玩着那底部漆着一条红色鲤鱼的茶杯,缓缓开口:「可是不进来,我还能去哪里寻你呢。」 池鱼又觉得自己心脏漏跳了一下,慌得很。 她都表现得这么明白了,穆周山如今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不能给彼此留个体面呢? 池鱼早就已经做下了决定,她不能再同穆周山这样相处下去。在看到不弃花开的那一日池鱼就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可是那对穆周山来说不公平。 她是个迟早要离开的人,去招惹穆周山本来就是她的不对,当初她对穆周山毫无情谊,也并不知日后穆周山会对她彻底转了态度。可如今她既然已经感受到了穆周山的心思,就断没有放任他继续喜欢自己下去的理由。 将他们的感情斩断在这一刻,或许一切还能回头。从此以后两个人背道而驰,穆周山的一生会很好很长,他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忘了她。 或许池鱼离开人世的那时候,穆周山已经有了能结成道侣的对象,得知她的死讯难过上几天也就罢了。他还有机会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耽搁在她的身上。 于是池鱼对穆周山说:「我对师兄无意,师兄若是有事,随时传唤池鱼便好;若是无事……你我也不算是嫡亲师兄妹,本来联络也不需要多么紧密。」 池鱼这话说得硬邦邦的,她也很是不习惯这样直接地说出不好听的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但明显穆周山也没听进去。 「噢。」他的语调打着弯儿,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把筷子塞入池鱼手中,将她一把摁在木凳上,「那我们先吃东西,至于其它的……我再想想办法。」 第66章 66、不弃(三) 穆周山给池鱼带的是一种她不曾吃过的点心。 冬日里街上卖糖葫芦的很多, 可这个糖葫芦池鱼从不曾见过。 一根短短的木籤上只串了三颗糖葫芦,中间那颗山楂被掰成两半,夹了一团糯米进去。 有的签子上点了桂花, 也有的撒了芝麻, 酸酸甜甜, 但又口感软糯, 让池鱼觉得既新鲜又十分喜欢。 ……可她又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因为别的,就是她在吃糖葫芦的时候,穆周山就直勾勾地在一旁看着她。 原本应当食不下咽, 可这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 吃人嘴短,穆周山要看就让他看看算了,反正被看两眼也少不了肉。 一想到这等价交换来的糖葫芦, 池鱼就吃得更香了。 原本以为这一场静悄悄的相处气氛已经足够诡异,池鱼想着穆周山这样高傲的世家公子性子,在她这边吃上几次瘪便会自己放弃。 想不到穆周山这个「想想办法」并不是随便说说。 他是真的很努力在试图追求池鱼。 池鱼不由猜想, 上一世穆周山那么高贵的身份, 若是放下身段这样讨一个姑娘开心,想必没有任何一个少女能躲得过这样的攻势。 何况以他这样的相貌和才学, 怕是根本不需要做什么, 骑着马从楚雀街走过, 都能捕获一篓子芳心。 她真没想到穆周山把南墙撞塌了都不回头的, 还偏偏让她半点挑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池鱼明确表达自己不希望穆周山未经允许闯入寻芳阁后, 穆周山就真的再没进来过——尽管他那日走时把池鱼一整瓶压制过敏的药丸都带了走。 可是池鱼只要走出了寻芳阁, 就觉得怎么到处都是穆周山。 石阶下, 秘境前, 众生坛上……不管池鱼要去做什么, 穆周山都有同行的理由。就好像这个人整日什么都不做,就顾着判断池鱼的灵力出现在哪里,然后在她必经之路上等着一样。 他不要修炼的吗?不要为寻七苦灵器做准备吗? 就算穆周山不要,她池鱼可是很努力在争取投胎的机会啊! 穆周山真的已经严重阻碍到她投胎的进程了! 更可怕的是,穆周山对池鱼的这些小心思,在弟子中也已经不是什么瞒得住的消息。 他几乎每时每刻都会出现在池鱼的身边,若是到了个池鱼不在的地方,第一句话也是「你们二师姐呢?」,「阿鱼不在吗?」,「有给阿鱼的份吗?」 十多年了,弟子们就没在穆周山嘴里这么频繁地听到一个女修的名字。 况且就算在大师兄和二师姐去镜花之崖前,他也没有这么干过。 有鬼! 那些与穆周山和池鱼十分相熟的内门弟子大多和玉清然下山去了,于是外门弟子中只有一个俞胜话多胆子又大,一来二去后实在憋不住心思,便替大家挑明了疑问。 原以为穆周山会顾左右而言他地给弟子们把话题绕过去,没想到他承认地十分爽快。 「是啊,我在追求你们二师姐。」穆周山开始不再总是板正地梳着发冠,偶尔也会像普通修仙弟子们一样半拢起头髮,用各种雕琢精美的簪子挽起,还留了两缕髮丝在额前。 要多俊美,就有多俊美。 像是只想尽办法展现自己美貌的花孔雀。 穆周山侧目浅笑,问俞胜道:「不般配吗?」 「……般配,般配。」 池鱼回来后,除了每十日一次的符咒课会固定来众生坛上晨课,大部分的时候都自行修炼,因此弟子们很少才有机会与她相见。 也不知在这二师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原本对弟子们十分亲近和善,如今虽然仍是笑吟吟地和大家聊着天,可明眼人都能感觉到池鱼有所变化,她的身前好像一直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把所有人隔在了外头。 想来也是与三师尊有关。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总是素面朝天的二师姐,有一天突然浓妆艷抹了起来。 从前的三师尊固然是十分美丽的,她的美让人挪不开眼睛,一举一动皆有令人神醉的姣丽。 可池鱼盛装打扮以后,却是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美。她惊艷得宛若天上来客,神圣不可冒犯。 她的眼睛原本生得就极其动人,点上脂粉后仍是一汪清水,却有让人心甘溺毙在其间的感觉。 这样盛世的容颜,是很难让人不生出距离感的,可又与穆周山那股子和性格不大相符的清冷外形看起来格外般配。 不过池鱼第一回 这么出现的时候,当时穆周山迎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在池鱼嘴边抹了一下:「胭脂,蹭到了。」 池鱼下意识地先挥开他的手,听到穆周山这么说,又有些不好意思,脸「唰」地红了,十分愧疚可那道歉的话又说不出口。 只用手背蹭着自己的唇边,眼睛盯着穆周山被她挥了一下而泛起红痕的小臂,细声细气地说:「谢谢师兄。」 回想到这一幕,俞胜又说:「只是这般不般配我们说了也不算,还是要二师姐接受才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这些外门弟子们年龄都大了穆周山好多轮,看穆周山和池鱼就像看自家孙辈过家家似的,眼里全是慈爱和揶揄。 穆周山歪头想了下,也不反驳,颔首笑道:「这不是在努力吗,师弟师妹们有经验也别忘了分享我些。」 从那一日后,池鱼就觉得事情更不对劲了。 原本为了躲避单独和穆周山相处,她但凡要下山就可劲儿往人堆里凑,弟子们都待她很好,一有机会就抓着她问东问西,占去了时间,就算穆周山一直站在他们旁边也没什么空子能钻。 可是突然,弟子们全都不见了。 穆周山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同往常一样与她相处。池鱼的境界如今已经高了大部分外门弟子许多,因此在某些地方她也有能指导大家一二的余力。 可只要穆周山一走近,弟子们要么哪儿使不上劲不太舒服,要么突然有所顿悟要立刻回去趁热打铁,和鸟兽四散一样,片刻间就看不到人影。 发生几次后,池鱼心里便有了数。 她心好累,真的好累。 这大师兄早些时候追杀她,好不容易放弃了这个念头,马不停蹄又开始追求她……这可真叫个什么事儿啊。 「你真的不管管他吗?」池鱼这样和不死橓抱怨了很多次,「你们万云阁前途无量的大弟子真的要给我烦死了。你们不怕他不务正业,荒废功法?」 不死橓暗笑,穆周山,可不就在办他的正业吗?这世间哪还有什么事情,比好好珍惜失而復得的阜熙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 「你大可以拒绝他。」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穆周山实在是太聪明了。他的示好总是正大光明地藏在各种各样的理由之下,让池鱼根本无从下口。 穆周山会以修炼受伤的名义,变着法儿地问池鱼讨要伤药,然后献上各种各样的灵材,当做报酬。 他哪儿还需要什么伤药啊,有焱核护体以后,这万云阁什么秘境能伤到穆周山半分不成?可穆周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灵材塞过来,池鱼就只好应付着把药材给他。 有时候若是尹兆或者司轩找玉清临有什么事,穆周山也会主动接了那传话的角色,故意找上池鱼让她把话带给玉清临。 藉口便是她是三师叔的徒弟,旁人都不敢去打扰三师叔,由她来转达最为妥帖。 ……这修真界有这么多传话的术法,需要用上那么原始的途径。可他们好像真的就只让穆周山把话带给池鱼就作罢,除此以外完全不联繫玉清临。 池鱼若是不说,这传的话还真就断在了她这里。 除此以外,他会变着法儿地找人从山下集市上买点心,说是傅沅姐喊人捎回来的。 这是池鱼觉得最不可思议的理由。 穆周山这些年甚少去傅沅的院子里吃她做的东西,池鱼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忘了傅沅的手艺,还是傅沅这些年来厨艺进步神速。 他但凡吃过后来傅沅做的那些糕点吃食,就断编不出「傅沅姐说这个很好吃,一定要带回来给阿鱼。」这样的说辞。 吃惯了傅沅做的,再吃穆周山带来的这些,点心的皮子又厚又硬,馅也调的不够好,要么太腻,要么太酸,食材吃起来是挺新鲜的,可除此以外真是哪里都不得要领。 傅沅哪里可能看得上这样的小食? 等整座万云峰都被皑皑白雪覆盖、离年关不过十日的时候,池鱼终于决定和穆周山好好聊一聊。 池鱼没有在周身张个灵力结界的习惯,或许是地府终年没有什么天气的变化,人间冷暖对池鱼而言都是新奇的体验。 自从她有更多的触觉后,年底的大雪天对她来说也十分难捱,可池鱼仍然非常享受雨雪拍打在脸上的感觉。 寒风将她的鼻尖打得通红,池鱼撑着一把画着红梅的白伞,拢着披风小心翼翼地在山巅走着——其实那石阶一点也不滑,也并不会积雪,可是她一直这样固执地做。 再一次看到留春居院门的时候,池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院子里正有裊裊炊烟飘起。 池鱼满头疑问:大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练功练得走火入魔,还是控制不好焱核灵力,要把院子点了不成? 池鱼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可门并没有完全关死,留了一条缝隙,池鱼就从那缝隙往留春居内看去。 就见到穆周山手持一根十寸多的棍子,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想去撩一下头髮,却意识到手不干净,就用手背蹭了蹭额头。 意识到门口有人,他蓦然抬头,眼神冷冷地扫至门口:「谁?」 池鱼讪讪地推开门。 穆周山的眼神就在一瞬间软了下来。 池鱼便也看清了他究竟在做什么。 大师兄这是在……擀面? 第67章 67、不弃(四) 池鱼尴尬地坐在留春居里, 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眼神飘忽不定地打量整个留春居。 留春居的皑皑大雪,在春夏秋中与外界格格不入, 可现在是大雪纷飞的冬日, 它便同万云峰的任何一个角落融为一体。 池鱼不知道的是, 在穆周山醒来的那一日, 留春居的雪早就全都化了,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此刻飘在留春居的雪,和落在寻芳阁里的, 来自同一片云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院中灶台下的柴火燃得呲呲作响, 裊裊炊烟把院子里蒸得不那么冷,鹅毛大雪一片片地落下,却在沾到地面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池鱼这几个月来, 面上看起来日復一日平静安稳地好好修炼,可心里却是十分焦躁的。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些时日,为何七苦灵器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让她根本无从找起。 但这一刻她坐在留春居的石凳上, 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平和。 什么纷乱,什么灵器神器, 投胎转世, 全都被挡在了炊烟以外的地方。 她的眼前, 只有一锅, 一灶台, 还有一个皱着眉, 一手举着擀面杖, 一手翻阅身旁煳满面粉的册子的穆周山。 池鱼可算是知道那些吃起来口感很不对头的糕点出自谁手了。 灶台上的油盐酱醋摆放得十分整齐, 可池鱼却觉得它们整整齐齐地一同翻在了自己心里。 许是为了方便干活, 穆周山难得地把头髮松松垮垮地编了起来垂在身后,看起来慵懒又随性。可这道菜看起来真是为难了他,池鱼都能想像到穆周山无奈扶额的模样,因为他额前的碎发上沾染了许多面粉。 这样一张出世仙子的脸上,愣是被打上了人间烟火。 叫她忍俊不禁。 穆周山也轻笑着摇了摇头,虽说一阵手忙脚乱,但到底做成了这碗芝麻汤圆。 想来他此刻模样十分狼狈,但穆周山也没想避着池鱼。 他这人做什么都目的性极强,学不来那无私奉献、默默付出的事情。他做一件事,就定要让人知道他的好。 而他的池鱼是世上最聪明通透的人,总会发现她吃的那些做法蹩脚的点心出自他之手。 这不,穆周山终于把池鱼盼了过来。 她能发自内心地笑话他一下,穆周山都甘之如饴。 也因此,池鱼不管来的路上心里写好了什么说辞,全都往后推了推。 不急于一时吧,池鱼心想。什么事情,都等吃完这碗汤圆再说好了。 可等到吃完了这皮又厚,里头芝麻还凝成块的汤圆,池鱼又觉得留春居的雪比寻芳阁的要漂亮。 一片一片又宽又大,飘得很是缓慢,安恬。 那就再和穆周山并肩坐在一起,看会儿雪景好了。 穆周山那汤圆吃得很慢,像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因此细嚼慢咽,才方便消化一些。 过了好久,他慢悠悠地放下汤碗,开口问:「阿鱼要说什么?」 穆周山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块手绢,优雅地擦了擦嘴。 池鱼看到那手绢的一角绣了一朵粉色的兰花,另一角绣了一条红色的锦鲤。 他擦嘴用的就是小鱼儿的这一角。 那手绢轻轻地触碰着穆周山薄薄的唇,将它擦得嫣红。池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她这个角度看起来,穆周山宛若在蜻蜓点水地亲吻那条锦鲤。 池鱼赶紧把头扭向别处。 穆周山浅笑出声,一手倚着石桌,一手撑在腿上,说:「你再不说,我今日可不想听了。」 「我……」 穆周山忽然起身,坐到池鱼身边,做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池鱼眼睛一闭,心一横,开口道:「我从前对大师兄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有所图谋。」 没有听到身前那人有丝毫的反应,池鱼又有一丝心慌,就悄悄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 就看到穆周山一整张脸在她面前一两寸的地方。 他鼻樑挺拔,睫毛又长,池鱼觉得都快扫到自己,吓得往后仰去。 拉开了一些距离,她才发现穆周山嘴角挂着的笑意。 池鱼心想:穆周山疯了不成?我刚刚说的话都这么清楚了,他该不会以为我开玩笑吧? 她往后退一步,穆周山就又凑近一分,眼见着池鱼快从椅子上掉下去,穆周山终于开口了。 「让我来猜猜,你图我什么呢?」两个人贴得近,穆周山说话便轻了许多,带着些气音,低低地沉在下方,「我有的宝贝不多,师妹若是想要,以我师父还有师祖对你的喜爱,你想要什么没有? 「那就不是物了,但师妹好像也看不太上我这个人。」穆周山露出一丝有些苦恼的表情,「我长得虽没有阿鱼这般出挑,但在男子里也不比旁人差,只是居我观察下来,外貌对你也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池鱼从头到脚都红透了,这人在说什么! 她当然是能看得出来穆周山这阵子是有在好好「打扮」自己的。从前他也对仪容仪表要求颇高,但大部分时候局限在整洁、便于行事上,最重要的是要符合他自己的审美观。 比如穆周山明明小时候还喜欢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儿,长大了却偏爱素色,于是从衣服到配饰,甚至是他原先那柄剑,都干干净净,清汤寡水。 但他最近却开始会穿些着墨浓重的衣裳了。原本穆周山只要不开口,端着个架子,穿得仙风道骨便真有点世外高人的模样,现如今却愈发有世家子弟的贵气绕身,花枝招展。 ……可池鱼还真喜欢他这样打扮的,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哪怕她极力克制自己无视穆周山的存在,却还是不由自主会被他吸引过去。 所以穆周山其实这一点猜错了。 他长得真是对池鱼胃口极了,从头到尾像是照着她的喜好生长一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这么一个翩翩公子绕着自己转啊转的,哪家女孩儿会不动心啊? 可她谁家女儿都不是呀,她连人都不是呢。 穆周山看着走神的池鱼,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思来想去,便就只有第三种可能,你需要我帮你。我的身份与你而言也没什么特殊,那便是我的灵力了。」 池鱼瞪大的双眼暴露了她的吃惊,也恰恰证实了穆周山猜测得不错。 他呵呵笑着坐回原处,给自己和池鱼各倒了一杯茶。 「那神秘女子把七苦消息公布出来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你的反应,便猜测你一定是知道灵器存在的,尽管你掩饰得很好,努力看起来惊讶又惶恐,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茶被温得有些烫,穆周山施了个法术让它冷却下来,才推到池鱼跟前,继续道,「你的眼中没有丝毫警觉和怀疑,反而是一种困惑,就像是在疑惑为什么七苦灵器的消息会在这里被告知天下。 「然后你看向了我,你在观察我的反应,可是阿鱼啊,你从来不是个遇事会真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人,当时那个情况若是你不知所措,去看云巍都不该看我。我便知道,你和我一样,是早就知道七苦的。」 又错了。池鱼在心里默默纠正。 她其实……是真的很依赖穆周山的。从始至终,她的信任,就是附着在对穆周山的依赖上才生出的。 「云巍叫你去给三师叔医治的时候,我便猜测你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虽然万云阁里没有木系根骨的修士,可整个修真界木系根骨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没听说过什么修士不需要特地修炼,天生就有治癒奇术的,但是不死橓有。 「那时我就猜测,橓先生,或者说师祖与你应该是有什么谋划的。」 所以她被破格以丹修的身份入只有剑修的万云阁,而师祖和师父放心让一个筑基修为的弟子去镜花之崖歷练。 她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者得了必不会死的保障。 但穆周山当时并没有猜到,不死橓将树芯都给了她。 「阿鱼,这可不是普通的珍贵灵物,若你有什么差池,不死橓和师祖都会遭到巨大的反噬,就此陨落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你身上,一定有他们很重视的东西,那是夺得七苦灵器的关键,对吗?」 池鱼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穆周山说得几乎是一字不差,只是她真的无法回答什么,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不死橓到底为什么说必须由她亲自收集七苦,才能化解人间危机。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想从前你需要我的灵力帮助你做一些事情,可是现在又不需要了。我夜以继日地修炼,又有了焱核,比从前对你要做的事情更有益处,为何不需要我了呢?」穆周山的声音十分和缓,不像在推测真相,反而如同在读些绘本哄小儿开心,「是你当真厌恶我对你的情感,还是害怕将我牵扯进来?」 过了很久,池鱼才将将平復了心绪,对穆周山说:「既然师兄知道我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真正良善之辈,满腹算计,不应该对池鱼厌恶得很吗,这又是在做什么。」 是啊,阴谋诡计,见不得光,穆周山两世对这些腌臜手段最为了解不过,也是最厌恶的。多少忠贞之士死在这样的龌龊之下,穆周山实在是难以与它们和解。 可听池鱼这样说自己,穆周山只觉得忍俊不禁。 怎的过了几百年,她还是这么得……单纯。这能叫算计? 穆周山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恨自己不再强大一下,好入阿鱼的眼,怎么会厌恶你呢。」 仔细想来,他从前没能认出池鱼是谁的时候,就算知道她一些小心计小手段,却只觉得女儿家聪明得很,从来没有生出过任何反感之心。 一回忆起自己曾经对池鱼做过的那些事,穆周山只觉得舌根发紧,喉咙里一阵涩意。倘若他早些将池鱼认出来,他定会好好待她,要什么给什么,人间也好修真界也罢,把天下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来,只为了博他的小殿下开怀一笑。 可是…… 那样的话,她仍然是他穆周山敬重,愿以生命护佑的殿下。 却不可能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心动如此。 第68章 68、不弃(五) 池鱼都不敢去看穆周山的眼睛。 他真的太知道如何戳自己心窝子了。原来这个人不刻意端着, 放下家国雠恨,全心全意要对另一个人温柔起来,是这样的直白和令人无法拒绝。 池鱼忽然一怔。 「我若是……想让师兄放弃销毁七苦灵器呢?」池鱼整理了下思绪, 问道, 「大师兄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可阿鱼要做的若是和师兄背道而驰呢?」 他要毁了七苦灵器, 可她必须要集齐它们。 穆周山有些头疼,他不知道要如何同池鱼说起。仇恨他不想放下,可池鱼他也想要。 更何况……他的痛苦与不甘, 有一半是系在眼前之人身上的。她既然已经回来了, 那穆周山觉得,与过去稍微和解一些,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所以他话题一转, 没有直接去回答池鱼的问题,反问道:「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七苦灵器吗?」 池鱼回答不出来, 但她却以为穆周山这是换了种形式拒绝了她。 于是她低头苦笑, 想再一次同穆周山说清楚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师兄说得对,我害怕将师兄牵扯进来。」池鱼面无表情地说, 「但并非因为我对师兄有其他的意思, 我与师兄不是一路人, 前路危险, 师兄已经为我做了许多, 实在不应该再……」 穆周山突兀地打断了她:「我答应你。」 池鱼惊讶又不解地抬头看他。 「答应你放弃去销毁七苦灵器的念头, 我就一个要求。」穆周山双手捧住池鱼的脸, 强行让她原本低着的头抬起来, 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就要与你做一路人。」 看着池鱼落荒而逃的背影,穆周山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笑了出来。 走的时候同手同脚了都,却还要说对他没有其他感觉。 穆周山嘆了口气,心想,这一世的小公主性格同之前比起来变了这么多,可这口是心非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 他从前教了她多少次了,喜欢什么就要说出来,讨厌什么也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怎么知道呢。道歉的话要第一时间说,感激也是,什么都埋在心里,时候绕了一大堆弯弯绕绕,有多少人能拨开迷雾看到你的好呢? 她这般别扭,带得那小太子也总不好好说话。 可是穆周山又忍不住有点庆幸,还好池鱼对前世的记忆什么都不记得。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记忆,看起来什么都有,可是活得压抑,一生只看过皇宫上方的四方天空。 最重要的是,她若是有前世的记忆,估摸着只拿他当个把自己带大的长辈来看,若再想追求起来,怕不是前路比现在更加荆天棘地。 穆周山遗憾地看了眼池鱼一口都没喝的茶。 「可惜了,特地放了她喜欢的茉莉花茶呢。」穆周山啧了一声,隔着袖子摸了摸起了红疹的小臂。 * 池鱼回去就把脸埋在被子里,久久不肯起来。 躺在床上哀嚎道:「老头儿,我师父和二师伯一个赛一个的正人君子,单纯良善,大师伯又不在山里,到底是谁把穆周山教成这么会说话的啊?」 不死橓只是呵呵地笑。 池鱼就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他既然答应了不销毁七苦,那就一定说到做到。 可这人真是软硬不吃,叫她彻底犯了愁,还有什么方法能说服穆周山放弃与她同行的念头呢? 池鱼真没辙了。 「怎么办啊……」 这么念叨着,念叨着,池鱼不知不觉就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一般来说池鱼会在睡前去玉清临那边与她说会儿话,像是在确保什么一样,等玉清临陷入熟睡后,池鱼为她掖一下被子才离开。 醒来以后她照旧是要去玉清临那边看两眼,若玉清临醒得早,她便要打个招唿再去修行。 从前玉清临总是日夜颠倒,睡到夕阳西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现在生活却是规律了不少,早早睡下又早早醒来,人被抽去了一缕精气神,白日里真用来锻造的时间也不多,时常发发呆,中午还要再补上一觉。 如今旭日初升,池鱼听到敲门声的瞬间睡意全无,小跑着去寻芳阁的门口,就怕是玉清临那边有什么事。 于是打开门见到穆周山的时候,她的心先是稳稳落了回去,随后又七上八下地提起来。 穆周山的手上拖着一碗银耳羹,笑吟吟地和池鱼问号:「睡得好吗?傅沅姐做的银耳羹,托人送来给你的,最适合作晨食了。」 「……大师兄早。」池鱼嗓音里满是无奈,「我昨日不曾梦游,也没喝醉,师兄就莫要……」 可是看着穆周山不曾减淡的笑意,池鱼就收了话头,低头看那青瓷小碗。 色香俱全,木耳澄澈,红枣饱满地浮在黏稠的羹汤上,若不仔细看,那羹汤像是一碗白水,不见丝毫黏腻中泛起气泡。 这真的不是穆周山这样水平能做出来的。 池鱼眨了眨眼,接过小碗,只觉得自己方才武断的推测有些叫人尴尬了。 「那……谢过师兄,我就不请师兄进来了。」 但穆周山却无事了池鱼准备关门的动作和话语,直接侧身跨进了院子。他刚想撩起袖口,告诉池鱼他今日特意服了药才过来,不用担心,却被院子里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寻芳阁恢復了穆周山最初见到的模样。 满院死气,不见生机。枯有玉清临为池鱼布下的点点萤光,可或许和玉清临如今的状况有关,那些坠落星辰看起来暗淡了不少,只让这院子显得更加寂寥。 「不弃呢?」 池鱼回答:「被我取下炼药了。」 这不弃的生命力极强,同时池鱼也发现它不仅仅是自己能在逆境中生长,炼成凝露后滴在其它种子上也能实现加速生长的作用。 若是接下来在去寻找七苦灵器的路上遇到什么未成熟的灵果灵花,便能用它来在短时间里催熟,以防不时之需。 反正不用像镜花之崖那样能带的东西有限,若是可以池鱼恨不能将整个仓库装进干坤袋里一併带下山去。 「那也不用一下子将所有不弃全都炼了去。」 池鱼顺着穆周山的视线抬头,看那空荡荡的枝头上只有一层层的积雪。 那花不过才开了多久,她竟也已经不习惯这样的死气了。 可寻芳阁不该开花的。 池鱼喝着那清甜丝滑的银耳羹,神色如常:「我打算下山去了,这一离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花开着我也看不到,不如物尽其用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可想好去哪儿了?」 池鱼确实没有想好去处,如今凡间四处都是纷争和异象,全天下到处都是在寻找七苦灵器的人,如同一窝又一窝的无头苍蝇。 但池鱼必须要离开了,一直按照不死橓和尹兆的安排,待在山上等消息也不是个办法。 她得离开穆周山,也必须离开这个让她心生眷恋的地方。不然池鱼怕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了。 可是穆周山说:「如果没有想好的话,我这里有一个去处。」 他手在空中一推,便用云雾幻化出了一张地图,指着西南边的崇山峻岭说:「这座山的名字叫客央瓦布神山,傅沅姐托人送银耳羹的时候,也送来了这张地图。」 池鱼瞭然点头,她就知道傅沅不会独独托人送些点心来,没有其它正事。 「之前焱核被取出的时候焦谷热气四散,造成了整个南方地界的大旱,一个月后又突发涝灾,洪水褪去就带来了从前不曾见过的时疫。二师叔带着他们便四下替人诊治、寻找疫病的源头去了,察觉到了西南处神山有异,就指定要我二人前去探查。」穆周山再次强调了一声,「你我二人,一同前去。」 「……」池鱼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么个消息,怎么好像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似的,她却避无可避。「陆师叔覆核过了吗?」 穆周山颔首:「已经确认,客央瓦布神山里,就有七苦灵器。那处地势又高又寒,部落人们的生活习性、信仰全都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平日就很少来往,所以现在还没什么人注意到它。」 他们须得快些出发。 这也是穆周山一早接到消息就来找池鱼的原因。 池鱼心想,好在她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倒也不急,大师兄居然还这样不紧不慢地看着她吃完了早饭,才把这样重要的消息说出来。 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啊。 池鱼在心里干嚎:「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晕过去,好叫穆周山直接把我带到那客什么神山上,到时候再把我叫醒啊?」 「可以的,你要我这样做吗?」不死橓好心提议。 「……谢谢,算了。」池鱼只是随口叫一下,「说起来这个神山……好像有点耳熟。」 是在哪里听过呢? 池鱼定定地看着那已经被她吃完、空空如也的青瓷碗底。 「怎么了?」穆周山见她不语,有些忐忑她会因为二师叔和傅沅的安排不高兴。 池鱼忙摇头:「没什么。」可她仍然看着那碗底,并未抬头,也没有打算起身再检查一下所带之物、准备下山。 又过了片刻,她才对穆周山说:「只是觉得傅沅姐好生厉害,以前她从来不肯学做那些汤汤水水,说怪没意思,煮得时间够久就行了,彰显不出厨艺水准。」 所以傅沅从来只给他们做糕点、菜餚,却从来没做过半碗汤啊羹啊的,这回怎么会突发奇想,莫不是在人间有什么奇遇,突然想做汤了? 池鱼将脑子里奇怪的思绪甩开:「人和人真是不同,傅沅姐怕是没做过几次银耳羹,竟然能做得这么好吃,真是厉害。」 第69章 69、客央瓦布(一) 尽管穆周山说了已经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师祖和师尊们, 但池鱼临走前还是分别与司轩还有玉清临道了别。 与第一次离山的时候满目担心不同,这一次的司轩并没有多说什么关照的话,也没再给什么法器, 只是摸了摸池鱼的头顶。 照看穆周山的那阵子时间池鱼和司轩也单独相处过许久, 此时她已经不那么害怕司轩, 虽然仍不理解他对自己表露出的超乎寻常的关注, 但司轩对她来说真是个不错的长者,话不多,也不会干涉什么事情。 「师伯也要保重。」于是池鱼就这样和司轩道了别。 玉清临今日醒得迟了一些, 所以池鱼去到遇霞楼的时候并没有赶上和玉清临说上话。 她坐在玉清临床头静静看了师父一会儿, 便打算离开。 走出门的时候,突然听到窗边传来一阵清脆的丁零声。 池鱼仰头去看,那边挂上了一串银色的风铃。昨日晚上来的时候还没见窗檐下有这东西, 想来玉清临应是久违地没睡好觉,连夜赶制了出来。 那有些暗灰的银让池鱼觉得些许熟悉,定睛一看她才发现, 居然是磁永硌做的。 穆周山竟然把磁永硌送给了玉清临。 想来也是觉得, 这磁永硌是云巍特地引他们去寻到的,也是属于云巍相关记忆的一部分。穆周山想要把和云巍有关的, 都留给玉清临。 但没料到玉清临将它做成了一串风铃, 日日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噹啷作响, 随思念迎风飘扬。 池鱼又听了一阵那风铃的声音, 垂下眼帘, 离开了遇霞楼。 * 去客央瓦布神山的一路上, 池鱼和穆周山整整连着御剑飞行了五日五夜。 从前池鱼对距离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 万云峰所处的位置离镜花之崖算不上太远, 路上说说笑笑也就到了。 但这五天五夜, 她和穆周山一同依靠着凝神丹马不停蹄地赶着。 池鱼之前还和不死橓担忧着一路上闲下来要怎么和穆周山搭话才能既不尴尬,又不逾界。 她实在是想得太多想得太美了,她从来没有连着御剑这么长时间过,其实对于现在的池鱼来说再御剑个十多天的灵力也是足够消耗的。可她会累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池鱼根本没有余力去想要和穆周山说什么,而在长时间耗费在旅途中这件事上穆周山明显要有经验得多,但他也是十分体谅池鱼,见她神色疲惫,除了偶尔问她是否需要休息以外,并不多和池鱼说什么话。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宛若在和时间赛跑,早一日赶到客央瓦布,便多一分希望,在众人发现神山上有七苦之前收復灵器。 池鱼仍十分畏高,因此事先她服下了会模煳自己视线的丹药,这样在高空处她看不清脚下的一切,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经歷了这么多,她自欺欺人这一点真是半点没能长进。 所以当池鱼和穆周山稳稳落到客央瓦布地界的时候,她散去药效,才后知后觉地被眼前的场景震撼。 那是一望无际的雪与高山。 池鱼和穆周山没有来得及在万云峰过上一个新年便上了路,可走之前万云峰已经下了一个多月的雪。 池鱼本以为所有的山下了雪都是一样的,可如今才知道这差别竟然可以如此之大。 万云峰下起雪来十分安静,若是在夜里,鹅毛大雪扑簌簌地落在树上地上,只有当积雪太过厚重,压得树梢吱吱作响,才能在万籁俱静中发出一丝声音。 哪怕是再大的雪天,落雪打在身上也是温柔得不行,所以才给池鱼不施结界、不打伞,也可以行走在雪中的机会。 但客央瓦布不是。 这里的雪和温柔二字没有半点关系,凛冽的山风唿啸在脸上,每一缕都像是无影的刀刃,要在皮肤上刻上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而那雪虽如鹅毛,可在风的助力下打在人身上,每一片都像是有自己的脾气,横冲直撞。 他们降落在的是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池鱼有些不能确定这就是客央瓦布神山,还是他们仍然没有到达真正要去的那一座山峰。 万云群山大多一座座是比较独立的,山与山之间隔着山谷,小溪,湖泊与草坪,但是池鱼眯着眼打量周遭的景色,却觉得实在是难以分辨。 群山之间层峦迭嶂,绵绵不绝,她就跟在穆周山后面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自己是刚翻过了一座山头,还是越过一片谷地。 风雪以外看不到尽头与希望,映入眼帘的只有阴沉沉的灰色天空和刺目的白。 池鱼终于知道这晦涩难记的山为什么会给她名字耳熟的感觉了,她确实听过这个山的名字,从穆周山的口中。 这是他曾经远离繁华的天褚王城邓泸后去驻守的边关。 难怪这山名为神山,却有着一股子要吃人的压抑气息。 既是边关,自古以来想是埋葬了无数将士的尸骨,池鱼踩在雪地上都不大忍心下脚,她总在想这千尺难融的积雪之下,是不是另一些人的葬身之地。 但唯有一件事她想不明白,如此艰苦的环境下,两军如何作战?还是这崇山峻岭之后,有另一片天地? 对,记得那时候穆周山还说,有一个三面环山的地方,是有海的。 池鱼也不是没想过向穆周山询问个仔细,只是一落到地上以后,穆周山全然就无视了池鱼这个人。 他也已经不是池鱼熟悉的那个穆周山了,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或者可以说,是三百年前天褚城那个前世的穆周山。 在一片片巨大雪花迷住池鱼眼睛的时候,穆周山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身罩袍,黑漆漆地从头遮到了脚,密不透风地把整个人掩在了下面。 不消一会儿池鱼就知道这罩袍在这风雪连天的地方是多么实用的东西,可惜她带了一堆花里胡哨、没半点用途的法器,却忘了带两件遮风避雨的衣服。 她的术法在落到雪山上的一瞬间就失灵了。 池鱼也想过硬着头皮问穆周山能不能把那袍子借她一併披一披,可不管她怎么喊叫,声音都会被山风带走,吹不到穆周山耳边。 她就只好这样步履维艰地跟在穆周山身后,从日出走到月落,再从风卷残雪走到云开见日。 日照金山的那一刻,池鱼才明白什么是神山。 可当她再回头的时候,穆周山就不见了。 世间只有天地,拨云见日的晨光,和空气中唿吸起来冷到肺腑的雪。 翻过最高的一座山后,竟然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平原。很难用平原去形容这山与山之间的高地,但池鱼印象中就没离开过地势平坦的东边,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去称唿这地方。 当远处升起裊裊炊烟,传来热烈又激昂的歌声时,池鱼还觉得有一些不真切。但她的身体又被一股陌生的力量牵引着,要走近去看一看。 客央瓦布那将她所有术法隔绝的力量,也一併把不死橓从池鱼的识府中拔去。 原本应该有些不安的池鱼,却在听到那欢声笑语的时候前所未有地宁静平和。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在穆周山同她说起前世之前甚至都未曾听说过半点,但池鱼就是莫名地觉得,客央瓦布不会伤害她,那边她素未谋面的人们,都会对她赤心相待。 那些人身上穿着奇奇怪怪的服饰,花纹华丽复杂,腰间披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男女老少头上都盘着模煳蓝绿颜色的珠子,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在篝火旁一张古木盘成的椅子上坐着的,是一个满面皱纹,脖子上布满纹身的老妇人,穿得格外华丽——她头上那些池鱼喊不出名字的珠子是最多的,不仅是蓝绿色的,还有橙黄和朱红,又在脸颊两侧坠下两片洁白的羽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她神色蔼然,对池鱼招了招手,像是在唿唤一个可亲的晚辈,于是围着篝火的人就热切地跑过来了两个少女,牵起池鱼的手,把她带到了篝火旁,加入了那载歌载舞的人群。 他们的语言发音起来沉在喉咙下方,每句话都十分短,舌头密密地卷在一起,池鱼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却觉得能毫无障碍地听懂他们的话。 他们在说,这是吉毓婆婆的百岁礼。 又说你来了就是自己人,我们不同你讲究虚礼,你也莫要客气,与我们一同唱首曲子,就是送给婆婆的贺礼。 随后周边略微安静了下来,人们盘膝坐下,仰着头看着池鱼,像是也不需要等她同意或是拒绝,今天就一定要听她唱上一曲。 池鱼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着,心里却为难起来。她哪里会唱什么歌,万云阁里大家的才艺千奇百怪,好像也没见什么同门是喜欢闲来唱几首小曲儿的。 于是思来想去,她将当初在五毒洞里唱给穆周山听的那首奇怪歌谣,唱了出来。 唱完池鱼才发现,这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唱的是什么意思的曲子,歌词听起来竟然与这些人说得话十分相似。 听完她的歌,那老妇人的神色不变,仍然是那般和蔼可亲,可身边的年轻人们却忽然躁动起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叽里哌啦围着她说了好多的话。 池鱼有些不明白,她大约听到这些人在说「是你啊」,「像的,还是很像的」,「没想到还有机会见你一眼」。 可连在一起,她又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直到远处走来几个身披战甲的士兵,来到池鱼面前单膝跪地。 「公主殿下,成宥将军即将巡察归来,您还是早日回军营吧。」 池鱼这才明白他们恐怕是把她认错了。 第70章 70、客央瓦布(二) 穆周山不是明明说她与驰愉公主长相上并无半点相似吗? 而且……这个成宥将军又是谁啊? 尽管心中满是困惑, 池鱼仍跟着那两位将士离开了。 走之前她回头,便看见树下那些年轻人齐刷刷地站在老婆婆身侧,吉毓婆婆对着池鱼伸手摆了摆, 头顶的树叶随风飘动, 发出沙沙的声响, 带来一种安详宁静的平和感。 等等……树叶? 池鱼这才反应过来, 并不是雪停了,而是方才他们所在的地方,竟然像是一个小小的结界。 篝火之旁温暖如春, 那盘出一张木椅的树枝繁叶茂, 树下草坪郁郁芊芊,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哪里有半点冰寒雪冷的样子? 她远离了那篝火旁后,又再一次迈步进了风雪里, 快速跟上士兵的脚步。想来去了军营,应该就能见到穆周山。 她有些想大师兄了。 帐内很温暖,但也非常简陋。可是池鱼方才路过的时候, 一边应付着营中士兵的行礼, 一边观察着其它帐篷,便知道她的这一顶已经是特地装点过了。 连门口的地上都铺上了两块皮毛, 帐帘还用粗布条栓在前方的木桩, 生怕漏了一丝风进去。 帐子的一角, 还放了一面有些斑驳的铜镜。 池鱼一进来就往镜子前走去, 却被里面女子的容貌给吓了一跳。 她来的时候明明为了方便赶路, 并未用玉清临的那些脂粉上妆, 怎么在这镜子里看到的, 是妆容精緻完好的模样? 池鱼有些困惑, 莫非这客央瓦布在復原从前战事的情形, 而曾经也有一个浓妆艷抹的公主来过这里? 应该不是那位驰愉公主,穆周山曾经说过,公主她一世都没能走出过王宫,所以他才倍感遗憾。 池鱼理了理猜想,便打算冷静地旁观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将军!」 帘外传来了将士的行礼声。池鱼一颗心被吊了起来,想必这位就是方才他们提到的成宥将军了。 那帐帘只被掀起了一角,很快又合上。可池鱼在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寒风时偏了偏头,没来得及看清那将军的脸,就听得他膝盖上的铠甲与帐中厚厚的地毯碰撞发出的沉闷声音。 「参见公主殿下。」 池鱼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咳了一声,才轻声唤道:「不必多礼,成宥将军。」 随后她就看到眼前这位高大的、身披银甲的将军明显地动作僵硬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他头盔下的脸。 「殿下这么喊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池鱼盯着那被风雪拍打得有些红、却依旧不掩俊朗的脸,微微睁大了眼睛。 「穆周山?」她高兴地跑上前去,「你怎么才来!」方才一直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计划着要如何才能在没有法术的情况下破解此局,池鱼都不觉得有什么。 办法总比困难多,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和穆周山真的会陷入险境。可是此刻一与穆周山见面,她却觉得满腹都是委屈——他怎么真的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那边! 可他刚刚喊她什么来着? 池鱼怔怔地看着向后退了两步的穆周山,动作骤然停顿下来。 穆周山却以为自己后退的这两步让驰愉不高兴了,心中有些困惑,却还是解释道:「臣身上冷得紧,公主当心风寒。」 「不是穆周山啊。」池鱼有些沮丧。 听了这话,穆周山却是爽朗一笑,语气颇为无奈:「是穆周山,只是公主身在军中,便还是像刚才那样喊我一声将军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他笑起来同穆周山有些像,但又全然不同,像是比池鱼认识的那个穆周山要笑得更加单纯、简单一些。 他们所说的,并不是一件事。池鱼便沉默下来,也不回话。 待穆周山换完常服,披着厚厚的裘衣,散下长发的时候,他身上池鱼熟悉的那一部分便又回来了一些。 「三年不见,公主可好?怎么突然千里迢迢到了此地,陛下竟也是允了?」 池鱼呆呆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法解释。若她是真的公主,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边关?若她不是公主……那可更没法和这个穆周山说明了。 而穆周山居然也不追问,像是一国公主闲来无事前往千里之外雪山深处的军营逛个几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只是说:「也好,是该出来看看。」 池鱼忽然心中唏嘘。无论是对于三百年前的穆周山还是驰愉公主来说,若是真的能一同游山玩水,在邓泸城外看看天地湖海的模样,会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幸事。 只是……他方才说,三年不见。 池鱼唿吸一滞。若是她没记错,穆周山出征的第三年,将将满及冠之岁的时候,永远地化作一缕春风,死在了莺飞草长的季节里。 「可惜公主来得不是时候,前两日两军休战,九临军一年到头只有年关最为快活,那扶族人还送来了两头牛一头羊——好在肉还留了许多,入夜就烤给你吃。」 年关已经过了啊。池鱼心想,那更是不剩多少日子了。 穆周山这话说得温和,池鱼却觉得有些难过,他若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知道自己一手教导的小公主很快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知道他全族守卫的江山也就此覆灭……他会如何呢? 「嗯,好啊。」池鱼笑着点了点头,兴趣极大的模样,「早就听闻此地的羊肉膻味不重,口感极好,一直想吃吃看呢。」 「定不让殿下失望。」穆周山这才松了口气。 从刚才见到公主的时候便觉得她和从前有些不同,姑娘家一日一变,三年不见,她比从前长开了许多,眉眼间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可脸颊两侧消瘦了不少,出落成了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穆周山都有些不知道眼神放在何处,只好装模作样地摆弄着这临时搭出来帐子墙上的挂毯,手不得空,才有了半分在战场上唿风唤雨的威严。 而且驰愉看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怪异地打量着他,却又不说什么话。 直到提到吃的,她才好像露出了穆周山印象中的活泼神色,就还是宫墙里那个熟悉的,满腹小聪明,却又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说起来……我听阿诚说,殿下刚才去见了那扶族人?」 池鱼一愣:「是那位吉毓婆婆吗?」 穆周山也有些惊讶:「听闻那会说汉话的祉叔这两日病了,你从哪里知道她叫吉毓婆婆的?」 没等来池鱼回答,穆周山就自己说了下去:「莫不是顺贵妃告诉殿下的?难怪了,吉毓婆婆原本就是她的僕从。」 「僕从?」方才见那些少年少女对那位婆婆十分尊重的模样,本以为是地位极高之人,只是那位驰愉公主母妃的僕从吗? 还是说,那位顺贵妃本来在这那扶族里十分高贵? 穆周山更惊讶了:「殿下不知道吗?贵妃娘娘是这一代的格尔,自然是要受全那扶族尊敬的,那扶全族都是她的子民,吉毓婆婆作为她最亲近的僕从,自然地位也比普通的族人高上许多。」 接下来从穆周山的讲述中,池鱼才知道了有关那位顺贵妃大致的故事。 那扶族人每一代都会有一位「格尔」,他们将她当作神女的化身,是要奉给族人一致认为最强的君王。 传闻中被那扶族选定的君王必当在人间流传千古,一统江山。千百年前曾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君主来客央瓦布掳夺神女,可整个王城却因此遭到天谴,在把格尔带回王宫的那一日突遇地裂,王国就地陷入地底,从此在人界消失。 这一代的格尔,就是被那扶族主动献给天褚国的。 神女听起来是一个十分神圣不可冒犯的身份,可是每一代格尔自出生起,就要经歷常人难以忍受的一切。 格尔会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洞内终年烛火不熄。她们只喝神山最顶部积雪融化的水,吃的是初生不过十日的羔羊和乳牛。 她们什么都要学,天文地理,各个国家的语言、文字和礼仪。 繁文缛节规范着神女的一言一行,她们是用尺丈量着生长的,整整十四年不能见到外界一丝一毫,也不能与外人说其它无关的话题。 直到满十四岁的那一日,格尔从山洞中走出,带着客央瓦布最圣洁的躯体和灵魂,被塞入一台白色的轿撵,一路从高山抬到平原去。 池鱼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从不见天日的一个洞里,进到另一个无明无夜的笼子,一生做一个备受尊重的囚徒,那位顺贵妃甚至都没有说「不」的权利。 像是看到了池鱼眼中浓郁的悲伤,穆周山又道:「但顺贵妃不同,她还有吉毓婆婆。」 她原本是教养格尔习字的婆婆,却格外怜悯驰愉的母妃,因此在课外还会将洞外的一切描述给她。 脖子里被圈上了重重的枷锁,可吉毓婆婆却还想要放她的思维飘出去看看那明月雪山,星空和湖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被送往天褚的前夜,顺贵妃做了一件对她而言十分离经叛道的事情。 趁着那扶族人前往悬崖边祈祷神明垂怜的时候,她悄悄地提起裙摆,从那困住她十四年的洞穴里熘了出去。 顺贵妃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吉毓婆婆提到的那些画面,可当她真的看到这星空与雪山的时候,却觉得从前想像的一切都及不上眼前壮丽的万分之一。 顺贵妃想要去的,是吉毓婆婆告诉她的海。 她那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见到,顺利得超乎想像。 她跑了许久许久,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片无垠的海,还有海边沙滩上星星点点的白色不弃花。 「格尔,就到这里吧,我们回去了。」吉毓婆婆的声音在顺贵妃的身后响起。 她笑得天地动容,回首对吉毓婆婆说:「我就知道,都是婆婆给我打点好了一切。」 顺贵妃留恋地再看了远方一眼,随后低头浅笑,乖乖地走到吉毓婆婆身前,弯腰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就做这一刻的央金便够了,从此一生好好做个格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71章 71、客央瓦布(三) 池鱼真的在军营中住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这幻境中的人们天生少梗筋, 不仅穆周山对军中多了一位公主没什么异议,连将士们对她的存在也完全不觉得奇怪。 就是每次见到她都要行礼稍微复杂了一些,军营中原本没王宫里那么讲究礼节, 看得出将士们礼行得不太标准, 动作也十分生疏。 令池鱼自己也有些惊讶的是, 她居然对于被行礼这件事适应得非常快。 被称为公主这件事, 她只有在一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惊讶,可想明白这幻境大抵是怎么回事以后,她就从容淡定地接受了自己是那位驰愉公主的替身。 明明不到一年前她刚被穆周山在红尘一境里认错的时候, 她的反应与现在相比都可以称得上是歇斯底里了。 过了年关, 客央瓦布的风雪一日一日,都要比池鱼刚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一场更小。她才知道这身上上一年到头有八个月都在下雪,即使暖和了许多, 也只有草地上的雪是消融的,山顶大部分地方仍然是覆盖着皑皑白雪。 池鱼和将士们相处得很好,她不能上前线去, 于是白日里便向军医们学习了些包扎敷药的手法, 为受伤的士兵们尽一些绵薄之力。 她不懂什么排兵布阵、运筹决算,穆周山在帐里与手下讨论这些的时候她就会寻一处僻静的地方看星星。 听得犯困, 不如不学。 反正……他打了再多胜仗, 伤亡再小, 最终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要死的。 「在想什么?」池鱼正在独自悲伤着, 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传来。 「在想……这里离天空这么近, 为何找不到我去年夏日记下的星图?」 穆周山笑道:「看来臣不在的日子里, 公主在宫中学的东西是愈加广泛了。」 那自然不是在王宫里学的, 池鱼腹诽, 是三百年后您老自己教的。 「冬日的银河和夏日是不一样的, 你不觉得夏天的银河都要绚烂一些,颜色也更多一点吗?」穆周山在池鱼身边坐下,懒洋洋地说着话。 他自己都觉得和池鱼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三年来为数不多在军中能够放松下来的时刻。 「原来不一样啊。」池鱼重复着。 不仅人不一样,原来连星空也是不同的。 穆周山没坐多久,就起身向池鱼伸出一只手:「今日吉毓婆婆又差人送来一只小乳牛,现在应是烤得差不多了,公主可还有胃口?」 池鱼看了看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大手,比她印象中穆周山的手上要多了许多疤痕和老茧。 那是真正生死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背负着无数人命的手,这么比起来三百年后穆周山修炼的茧,远不及这一双手上的来得沉重。 可是看了一会儿,她却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托上去,在身后的土地上一撑就爬了起来。 「吃得下,一整头都吃得下。」池鱼脚步轻快,蹦蹦跳跳地离开,头上那扶族人送给她的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撞在一起,沙沙作响。 穆周山的手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直到听那沙沙的声音远去,才眨了眨眼收回手。 是他逾矩了。那可是公主殿下。 穆周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可是他将手伸出去的时候却是自然得很,就好像做过许多次一般。 同穆周山在一起的时候,池鱼还会使小性子,让穆周山亲手给她煮那奶茶来喝。 客央瓦布的牛乳和她在山上喝到的不一样,奶味重,腥味也重,却新鲜得不得了,一旦习惯了那股味道便再停不下来。 而这高山上的茶叶也和她过去喝过的任何一种都不一样,入口极涩,回味还苦,用水一冲还在茶上浮起一层厚厚的油,可就是这劣质的茶与那腥气的奶沖在一起,彼此把缺陷沖了个破碎,只有浓郁的香甜回味在口中。 池鱼也在那扶族人那里喝过正宗的奶茶,可她还是觉得穆周山泡得更好喝。 让九临军的主帅,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给她泡奶茶喝,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可穆周山也习惯了由着这位娇气的小公主闹腾,予取予求。 何况她好像并不如穆周山印象中的那样娇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掺了砂石的水能喝,火直接烤出来的牛羊肉也吃得很香,那扶族人的衣服做得不够细緻,连穆周山最初穿上的时候都觉得领口有些磨脖子,可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却全然接受得很快,半句苦和累都不曾说。 一想到这里,穆周山又觉得头疼欲裂。 池鱼刚掀开帐帘便看到穆周山皱着眉头,她一时不知道该退出去不惹他心烦,还是先问候一番再离开。 穆周山却喊住了她:「殿下,方才忘了同你说,吉毓婆婆差人送小牛羔来的时候带了句话,让你明日午时去她那里坐坐。」 池鱼点了点头,把将士们分来的馕饼放在穆周山桌案上就想离开,迟疑片刻还是回头问道:「我来的时候带了些清心静神的丹药,你要一些吗?」 她也有些吃不准这幻境里的凡人能不能吃得消灵药的威力,所以说出口之前犹豫了一下。 「不用。」穆周山不多想就拒绝了,也不知怎么,见到公主的一瞬间,他的头疼就都好了。 池鱼低头一瞥,看到穆周山摆放在桌上的一枚印章。 是军章,她拿起翻过来看了一眼,刻的是穆成宥。 「成宥……是你的字吗?」可问出口,池鱼又有些困惑,穆周山现下不过刚及冠,穆成宥这名字似乎已是用了许久,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他的字。 穆周山挑眉:「三年亲我接过九临军符的时候,陛下亲自授的字,殿下忘了?」 父母双双战死沙场不到一年里,穆周山自请带领九临驻守边疆,驰旭自然是不允的。穆家在朝中以及百姓里声望极高,又付出颇多,所以他并不敢真的把自己的忌惮之心表达出来,只是以不想穆家绝后为託词拒绝了穆周山两次。 然而客央瓦布山脚战事不断,九临自有军魂,不服驰旭派去的其他将军,只服穆家后裔。军心不稳,战事纷飞,驰旭却仍然坚守着不让穆周山出征的底线。 可不知怎么得,有一日他忽然就松了口。 穆周山临走前,驰旭为他准备了盛大的祈福拜神大典,还赐了成宥作为他的字。 他父母双亡,驰旭也算是穆周山牵着一丝血脉的长辈,他这一去边疆山高路远,即使没有战死沙场,也很难在几年内回来。 驰旭就做主为穆周山赐了字。 名满天下,宽恕仁慈。想来这是驰旭寄托在这字里的含义,穆周山并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君王赐的,接下就是。 他的父亲便是穆将军,九临军喊惯了,也只认那一个穆将军,穆小将军听起来也太寒碜了些,久而久之军中之人就都喊穆周山成宥将军。 胜仗打得多了,民间也越来越多人知道成宥将军的威名。 那纨绔穆小世子和赫赫有名的成宥将军,就这样割裂成两个人。 原是这样。 池鱼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名字,陛下给的果然……是那个好名字!」 其实池鱼不仅说不上这名字究竟哪里好,她反而觉得不太吉利。宥这个字……虽然也可以作为一种寄託了正面期许的含义,可起在名字里总是不太常见。 驰旭……想让穆周山宽恕谁呢? 池鱼动作迟缓地放下那枚印章,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穆周山字成宥,穆将军平远侯……那么驰愉公主的名号是什么?她好像一向只听穆周山称她为公主,这里的将士们也都是殿下殿下地唤她。 池鱼居然从来不知道这位天褚公主的封号到底是什么。 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穆周山的营帐,脚步有些不稳,就连那些没心没肺的士兵们都能看得出来。 「殿下可是喝醉了?」 「胡扯,将军可从来不允许我们给公主酒喝,你该不是刚才递错了吧?」 「殿下您还好吗?要送您回帐吗?」 池鱼看着一双双映着篝火的清澈眸子,张了张口,平復心绪:「没事。」 然后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挑火用的粗树枝,递给身边一个才十六岁,却身材高大,因此三年前矇混进军时没被发现的一个少年。 「你会写我的封号吗?」池鱼装作想要考考他的模样,将树枝递给他。 少年骄傲地抬头:「我虽没读过几年书,但是公主的名号谁人不知?」 天褚国主在位多年无子,第一位公主出自神女格尔,乃是大吉之兆,国主因此大赦天下,减免税赋。他对这位公主的宠爱之情从不掩饰,甚至曾抱着她上朝。 公主的百日宴上,国主便赐予封号「阜熙」,而阜熙公主的降世竟真像是天佑天褚,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举国上下风调雨顺,年丰时稔,百姓们也都认为是公主福泽天下,所以阜熙公主的名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传得极远。 池鱼就看着那小少年,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下「阜熙」二字,低头笑出了声。 少年士兵还以为公主十分满意自己的字,十分骄傲地抬头,却只看到了阜熙公主离开的背影。 池鱼的脚步不再踉跄,心里却一晃一晃地,好像有一个人在她的心房里盪着高高的鞦韆。 难怪啊难怪,穆周山从前即使是意识到了自己对她不同寻常的情感,却仍是在克制自己,直到听到她说自己的名字叫做阜熙的那一刻,像是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一个出口,再不做任何掩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他喜欢上的,和他无法放下的责任,居然是同一个人。 原本该是世间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第72章 72、客央瓦布(四) 池鱼赶到吉毓婆婆身边的时候, 她正在抚摸平日坐着的那棵大树。 听到池鱼走路的动静,她回头对着池鱼和蔼地一笑。池鱼对着婆婆施了一礼,也没有先开口问吉毓婆婆为何叫她前去。 心里装了许多秘密, 池鱼也将手搭在了那树干上。 若是不死橓在这里就好了。这树与不死橓全然不同, 许是那老头儿活得年岁太长了一些, 树皮斑驳又粗糙, 手下的这一棵虽然看树干粗细也上了年龄,却比不死橓要光滑许多。 「呀。」 可那「光滑」的树,却在一些肉眼一下子看不见的地方, 生着尖锐的小刺。池鱼冷不丁被刺痛了一下, 木木地收回手,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连带着行动都迟缓了不少。 她挤着自己的指尖, 看着一颗饱满的血珠从一个点慢慢变大,心想,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间, 看着自己比肩作战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 最后落得一个万箭穿心,死无全尸的感觉, 究竟有多痛呢? 那就是穆周山的归宿。 直到吉毓婆婆抓着池鱼的手去看她被刺破的那指尖, 池鱼才回神, 笑着对她说:「没事的婆婆, 很快就癒合了。」 她本想用拇指将那血珠擦去, 可吉毓婆婆却阻止了她的动作。 然后在池鱼惊讶的目光中, 吉毓婆婆捏着她的手指, 点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中。 做完这个令人不解的动作, 吉毓婆婆却也没有解释她这么做的理由, 伸手给池鱼指了个方向,说:「不是我要找你,是她喊你来的。」 池鱼顺着那方向看去,却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困惑地转头想再问吉毓婆婆,却只见到她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转过去,像是要离开的模样。 大概是要走出这树旁的结界才能看到吧,可明明她刚刚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附近还有其他人。 虽然满腹疑问,但池鱼觉得吉毓婆婆不会骗她,便抬腿往结界外走去。 可就在她迈出树荫范围的瞬间,身后的结界就消失不见了。 自从她来到这里,这树下一方春日天地的结界就没有变过,此刻她的身后只有一片覆盖着白雪的大地,和青黑色天空中一片淡灰色的银河。 是这幻境发生了什么吗?池鱼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她不知道这客央瓦布地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否也有明显的差异,她应当十分焦急地要破解此地幻境,取到七苦,与穆周山团聚。 可是池鱼就这样一日日沉迷在将士们的欢声笑语,沉迷在大雪纷飞的日间和月朗星稀的冬夜。 每次从穆周山手中接过奶茶,池鱼不是没有思考过,先陪着他度过这些日子,等他真的战死沙场,她再找法子破解这里的一切也不迟。 可是如今看来,她等不到春日了。 忽然,池鱼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股热腾腾的香气,可要说香,却又与她这段时间在山上常吃到的那些食物的味道不同。 不是任何一种肉食,香料,或是茶香的气息。 池鱼再一次重新抬头望向吉毓婆婆刚才指的方向,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雪地上,燃起了一团篝火,围着火搭了一个木架,上头摆了一口巨大的瓦锅。 那扶族人生活的地方太高,日常能取到的材料很少,因此族人们最常用的都是石器、骨器,偶尔会用上金银的杯具碗具,却是很少出现陶瓦类的东西。 更别提是这搭在架子上近乎半人高的瓦锅了。 那怪异的香味就是从这口锅里发出来的。锅旁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浑身罩着黑色的袍子,兜帽从额前长长地垂下,从池鱼的角度看去遮住了整张脸。 她左手拦住右手的长长袖摆,右手提着一根细长的木勺,在那口锅里慢慢悠悠地拌着。 见池鱼向她走去,那黑袍罩着的人手中突然变出了一只陶碗,然后从锅里舀了一碗,静静地站在雪地上。 待池鱼走到她面前,她伸手把那碗递了过去。 池鱼低头,看见的是一碗颜色难以描述的浓稠液体。刚被她接过的时候是鲜红的,随后咕噜咕噜冒了两下泡,又变成的青绿色,再变成乳白色,最终成为一汪清水的模样,倒映出漫天星河的点点璀璨。 池鱼觉得,把它称作「汤」,都有点太礼貌了。 可当那黑罩袍对着池鱼微微抬手,示意她尝一口试试的时候,池鱼却毫不犹豫地抬碗,把那诡异的液体一饮而尽。 虽然看上去十分可怕,但喝起来的味道远超池鱼的想像。 她从来没有在人间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我这汤,至善至柔的人喝到的是绝世美味,枭蛇鬼怪喝的就宛若穿肠毒药,难以下咽。我第一面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喝到的,一定是最甜美可口的那一碗。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你却一点都没变。」 「可你变了很多。」池鱼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淡笑着回应,「可惜当年没在你手中喝到这一盅。」 黑罩袍女子也笑了:「是啊,不仅没有给你喝汤,还初次见面,就让你帮忙种了棵树。」 「许久不见,孟婆。」 孟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我当年不明不白地给你一根树枝,接过便也罢了,怎的给你一碗汤,你都不犹豫地喝下,有毒怎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池鱼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傻子,别人给的肯定不喝,可是你不一样。」 她走到孟婆身边,把她的兜帽向后掀开,才继续说:「若是你想害我,我吃了你这么多东西,早活不成了,你说是吗?傅沅姐。」 按照修真界的年龄来看,傅沅在修士中与池鱼真是差不多的年龄。可从前池鱼总在傅沅严重看到过类似于长者对晚辈才会露出的慈爱目光,池鱼还以为只是自己吃起东西来和小儿没什么两样,让傅沅这个做饭的格外有成就感,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如今看来,傅沅的确能算是她长辈了。 池鱼同傅沅寻了一块岩石坐下,一起抬头看向星空:「其实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你要把那树枝託付给我。」 「不是我将它託付给你,是它本来就属于你。其实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树枝便是不死橓的一部分,也不知道那样一别以后,还有在人间相遇的那一天。」 傅沅从来都知道她是谁。 仔细想来,她其实给过池鱼很多认出她的机会。 池鱼低头看去,傅沅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小小的烫伤留下的疤痕,她原先是觉得有些眼熟,但以为傅沅终日与炉火相伴,性格上除了喜爱做美食好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所以可能不太在意自己身上有没有疤痕,烫伤了也就没想过涂药,留着便留着了。 可现在她才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双手。当年孟婆将树枝递给她的时候,池鱼曾经瞥到过这一块疤。 只不过当时她的脑海太过茫然,整个人懵懵懂懂的,池鱼根本没把这么些细节认真记在心里。 除此以外,便是这么些日子,傅沅从来没有熬过一碗汤。 听了这句话,傅沅笑出了声:「我都在地府熬了几百年了,自然不想再做汤了。」至于后来她那么爱给池鱼做吃的,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当年在地府里欠了她一碗汤,现在就多吃些别的补偿吧。 池鱼静静地等她笑完,才问道:「阿沅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傅沅似乎很久不再穿上这身衣服,闻言低头捏了捏宽大的袖口,像极了常载做错事的时候会做的小动作。 「我知道你的过往,也知道……你或许很想陪穆周山走完这一生。客央瓦布与外界的时间是平行的,你在这里每过一天,外面也过了一天,距离你进来也已经一个多月了。阿鱼,二师尊他出事了。」 池鱼忽然紧张:「要如何救他?」 傅沅的眼神中忽然充满了怜悯,却只是看着池鱼并不说话。 随后她忽然说起了他们一行人途中遇到的事情。 在下山不多久的时候,玉清然、傅沅、曹莹莹和常载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 那女子名叫残照里,名字和人都一样十分古怪,她身上穿得十分琐碎,有那苗域女子惯佩的银饰,也有西北高原常穿的彩色服饰。 她说她自小无父无母,被师父捡来养在一个花谷里,学习医术,师父去世后她便走出山谷,想来凡间游歷一番。 残照里以一眼相中玉清然的容貌为由死缠烂打跟上了他们,一开始大家对她敌心很重,可随后在民间突然爆发的时疫中发现,她真的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好医术。 各国神医都对这时疫束手无策,可残照里药到病除,似乎真的只是到谷外游歷,医者仁心,甚至不收任何诊费。 「我们找到象徵着怨憎会的七苦灵器了。」傅沅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池鱼有些不想听她后面说的话了。 「莹莹姐为了救常载跌入天隙之中,再未出现,常载一度生命垂危,可残照里用医术将他的魂魄束缚在体内,等回了万云峰这样灵力充沛的地方修养个几十年,总归还能有醒来的那一天。」 但是曹莹莹或许是回不来了。 池鱼感觉耳根热热的,从头到尾都有些不敢相信傅沅所言。那个最爱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在见她第一面就牵起她的手的,全万云阁大姐姐一样的人物,就这样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吗? 她都快记不得上一回见到曹莹莹是在什么时候了。 胸口一阵刺痛,池鱼觉得连唿吸都有些困难。她从来只考虑过若是自己离开以后,万云阁里她深爱的这些人们可能会陷入多么沉重的不舍和悲伤之中。 却从来没想过,原来这些人可能死在她前面。怎么可以死在她前面! 池鱼听到自己语气不稳地问:「那……那二师尊出事,又是怎么回事?」 「残照里救活了常载,又帮我们收復了七苦灵器,所以我与师尊都彻底相信了她,却不料那时疫,其实就出自于她的手。」 残照里确实有一身医术在身,可她的师父并不是医者,而是用毒高手。甚至都不能说是用毒高手,她就是毒药本身。 她的师父憎恶人间,因此并不是真的想要培养一个能治百病的徒弟,她教会残照里解一切她自己制成的毒,只是为了将救世的希望掌握在自己手里,然后眼睁睁地摧毁人类唯一的希望。 于是残照里被教成了一个,一手救人的绝技,却满心只有没有来由的恨的少女。 可不知道为什么,残照里的师父最终却选择了跳入焦谷的火山口,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是临终良心发现,又或许是遇到了什么让她放弃一生执念的人,她最终没有实现自己毒害人间的打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问题是残照里不知道。 她一心要为师父报仇,才来到人间。 ——残照里的师父正是那代表着病的七苦灵器之一。 云巍在镜花之崖里造成的动盪让那山口喷发,原本她的尸骨已经消融在地心,却随着喷薄而出的岩浆再被带到世上,才重新成为了残照里的灵器。 她用灵器将疫病散播到自己所到之处,可却又对玉清然一见钟情。于是矛盾地一手散播疫病想完成师父生前的愿望,一手又在玉清然他们眼皮底下为无辜染病的百姓们治疗。 「……」池鱼有些无语。这一个个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什么没事就要拖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之人下水,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这件事情暴露的时候,是因为疫病扩散得太广了,残照里自己都已经控制不住了。」 她以医修入道,却并不是传统修行的法子。七苦灵器对于残照里来说太过强大,她全凭着与师父的情谊强压着灵器,可终究是有超出她上限的那一日。 残照里也不知道,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她自以为不过是玩乐般的对玉清然的感情,居然会这么深。 当她将一切对玉清然全盘托出后,第二日玉清然瞒着所有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这疫病并非自然发生,而是由灵力操控,那对于修士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玉清然引爆了自己的灵核,将残照里放出的所有疫毒全都吸附到自己的灵体内,以一己之力抗下了所有不该倾泻在人间的病痛。 「我师父……」池鱼声音发紧,「我师父是二师伯的灵器,若是师伯死了,她如何独活。」 傅沅点了点头:「但三师尊,也可以不是二师伯的灵器。」 「什么意思?」 「三师尊本身……也是七苦灵器之一。只是她这一部分,在刚凝聚于人间的时候,遇到了守山人,于是收敛起自己的灵力,俯身在了一块玉石之上。」 而七苦灵器,本来就是凌驾于一切灵物之上的存在,守山人不知道这一点,在玉清临真正觉醒之前,不死橓都未曾发现。 「我已将所有人都送回了万云峰,想来此刻,三师尊作为七苦的那一部分应该也已经觉醒了。」 「阿鱼,是三师尊让我来找你的,她有话要对你说。」 第73章 73、客央瓦布(五) 临走之前, 傅沅还告诉了池鱼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阿鱼,你是不是也觉得地府和在人间听闻的不大一样。」 是啊,没有鬼差, 没有阎王, 更没有传说中阴沉沉的宫殿。 「那是因为, 在你来之前, 最新上任的酆都大帝把整个冥府搬去了离人间最近的地方。」 血河池和奈何桥搬不走,于是那是唯一留在地府的东西。 所有往生的魂魄由引魂使带去冥府,按照人间一世所作所为在酆都安排住所与职位, 该赎罪的赎罪, 该享乐等着投胎的便投胎。 在酆都与前尘往事道别,轮到了投胎的机会,才会统一安排去走那奈何桥。 所以池鱼见到的才都是尘缘已了, 无欲无求的鬼。 「陆期在酆都探到了七苦灵器的存在,而且……应是十分强大的存在,想来已经觉醒很久了。只是那地方太不寻常, 从前谁都没想过要去那边探求一番, 才生生错过了这么久。」 地府,不死橓, 血河池还有奈何桥, 这些词从前池鱼日日相伴, 可现在从傅沅的口中说出, 她又觉得一切好像都与她很远很远。 良久, 她点了点头, 对傅沅道:「谢谢你, 傅沅姐。」 傅沅脸上却不见笑意:「是我要谢谢你。」 傅沅并不是生来就是孟婆的。 她在人间的时候, 曾经是当时一位四品文官家里的绣娘。傅沅那双巧手, 在世的时候便因栩栩如生的女工赫赫有名,可她并不喜欢做着针线活,偏偏喜欢与灶台打交道。 但她那双千金难求的手啊,怎么可能被允许去厨房里做那些真正的「粗活」呢。 若是手上起了茧子,可就做不好绣工了。 「我那时偷偷躲在厨房背后抄菜谱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想亲手为母亲做一碗羹汤的大人,他以为我是厨娘的学徒,便请我帮忙。我第一次下厨,做的就是一碗忘了放盐的参汤,白白浪费了这么些昂贵的食材。」 傅沅说着,眼中满满都是怀念。 她说的那位大人,曾经也是榜眼,却因过于清正廉洁,不与权贵同流合污而备受排挤,一生为民所想,不曾成家,更是未到不惑之年就积劳成疾,病弱体虚。 傅沅跟着他兜兜转转去了许多城镇,在那位大人被陷害革职的时候,他遣散了家中所有奴僕,唯有傅沅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本就时日无多了。明明正值壮年的一个人,却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两鬓都是枯黄的头髮。 家中落败,有些大胆的下人走前还搜颳了些银两,曾经多么风光的榜眼,在死前却都喝不到一碗心心念念的排骨汤。 傅沅连夜地做着绣工,终于凑齐了买半斤排骨的钱,可将将熬好汤,大人都没等到喝上一口,只闻了些味道就满足地离开了。 傅沅是自请做孟婆的。 她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轮迴司主告诉她,若是她就此投胎去,来世将会是一个郡主,可若是留在地府,虽会获得永生,却也再难为人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傅沅仍然坚持留了下来。不为别的,她的来世再好,可能也遇不到她的大人了。若是留在地府,她还能在大人生生世世的轮迴尽头,为他熬一碗汤。 「每一个孟婆的脚上其实都有一条铁链,被束缚在奈何桥边。可是阿鱼,你来的那一日,我的铁链断了。那便说明我的职责到了这里,司主愿意放我离开。」她的脸上很少会露出这样生动饱满的情绪,好像那是她漫长的人生中最值得牢记的一天。 「大人他刚从我面前前去往生之门,走过奈何桥,我等了四百多年,守着他轮迴了十多世,终于可以在人间与他相见一次。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可以,我多想让你也能实现愿望。阿鱼,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池鱼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嘆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我要如何走出这秘境呢?」 傅沅回答:「你已经收復这里的七苦了,不是吗?」 池鱼整个人一震,突然想起了吉毓婆婆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眉心的一点。 「那扶族全族都在三百年前与九临军一同死去了。 「七苦灵器在觉醒的那一刻,其实可以实现他们作为人的最后一个心愿。那心愿往往与他们认定的宿主有关联,因为一般来说唤醒七苦灵器的人,就是他们的宿主。但是吉毓婆婆觉醒得很早,是她亲自将十四万九临军和穆周山的魂魄送去酆都的。」 自古以来将军生前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死后也是同样的。 无论是处于自愿还是无奈,他们手上的生命与鲜血太多了,在人间看来那是战争难以避免的寻常伤亡,可在判官笔下那都是一条条等价的人命。 欠了命,就是要还的。 吉毓婆婆她觉醒后向天道祈求的唯一一件事,是替穆周山还有九临军灵魂上所有欠下的人命,全都洗了干净,清清白白送他们上路。 至于后来去了地府的穆周山硬生生将那十四万的性命也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回到客央瓦布的吉毓婆婆得知此时只是长长地嘆了口气。 但她本来为的就不是穆周山。 从此以后她就在这里等了几百年,等他们那扶族的血脉有朝一日重回此处,唤醒幻境,收復灵器。 「她是爱别离。」 说完这些,傅沅便打算真正地离开客央瓦布。她知道池鱼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不仅仅是消化她所带来的一切消息,更是要与脚下的秘境做个了断。 可就在傅沅的身影消失在雪地深处的时候,池鱼忽然喊住了她。 「阿沅姐……常载哥他,知道这些吗?」 傅沅的身影停在了天地之间,却并没有回头。她慢慢地将兜帽重新戴起来,才重新往前走去。 「不必知道。」她的声音在山谷间迴荡开来,是那么的空灵和缥缈,「鬼做久了,就不能成人了。」 不能成人,便没有来世。她本来就只求这一世而已。 池鱼反覆咀嚼着这句话,直到再也看不见傅沅的背影。忽然,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 她就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之间,吐了一口血在雪地上。 池鱼看着那刺目的颜色,捧起一拢雪,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放在嘴里嚼了嚼,像是要洗去那血的味道。 她还安慰自己道,难怪心口那般压抑,吐出来就好了许多。想来也是七苦灵器太过强大,身体一下子难以承受。 那揪着她胸口不死橓树芯的地方在冰天雪地中发烫髮热,让池鱼感觉到透骨酸心的疼痛,却也叫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然后池鱼从干坤袋中拿出了那不弃花炼成的液体,一边走一边倒在地上,一路回到了军营。 那液体触及到的地方,冰雪消融,枯草褪去,以飞快的速度长出茂盛的草地来。日月在头顶疾驰,眨眼间就换了位置。 等瓶中最后一滴不弃花液滴落在地上的时候,池鱼看见绿油油的草地上,开出了星星点点黄色的小花。 春天来了。 营地里空无一人。能让九临全军出击的只有一场战役,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最后一场。 「你要去看看吗?」不死橓终于回来,问她。 池鱼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天,伸手在额头上遮了遮春日温和的阳光,随后腾云而起,往草原的那头飞去。 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穆周山长戟在手,眼神如鹰,满身血污却丝毫不惧。他于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驰骋在战场的最前方,他是九临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身先士卒最坚硬的盾。 他是将军啊。 池鱼从来没有哪一刻对这两个字体会如此深刻。这样的穆周山不是在篝火旁为她煮上一壶奶茶的人,不是在沙盘前运筹帷幄的人。 是那睥睨天下,冠绝群雄的骁勇儿郎。 忽然有一双手从池鱼的身后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 他死得悽惨壮烈,七窍流血的模样太不好看。 池鱼双手覆上那只温热的大手,揭了下来,然后转过身去。 斗转星移,不弃花的效应还在挥发,转眼间日落西山,银汉初上。 池鱼转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倒映漫天星河的眸子,将所有的情绪揉捏在鸦羽睫毛之后,深深地注视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背后,三百年前的穆周山站在尸骨中央,万箭穿心,他用那长戟抵着自己才能勉强不倒下,面朝着天褚的方向,才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 池鱼看着面前的人,突然伸出双手捧住穆周山的脸,踮起脚,在澄明的玉宇之下,在山海星月的见证之中,吻上了他。 穆周山并没有料到池鱼的举动,震惊了片刻,终于反客为主,轻轻地扶住她的后脑,一手将她的腰揽入怀中,加深了这个吻。 一个两世为人,一个徘徊世间三百余年,可这样亲密的举动对于他们任何人来说都是不曾多有的体验。 之前那纯为渡药的一吻如蜻蜓点水,又带着其它的目的,仿佛只是两张柔软的唇贴在了一起。 但此刻的吻,是放下心防的坦诚,是将灵魂的交付,那炽热的交融之后,存了三百年前撼动天地的遗憾,和跨越生死的勇气。 池鱼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穆周山,鼻头一酸。 然后她轻轻推开穆周山,从怀里取出突然多出来的一颗绿色宝石。 「你去了哪里?此间七苦,是吉毓婆婆留下的。」池鱼摊开手掌,把宝石递了过去。 穆周山没有接,只把手垫在池鱼的手下,然后包裹着她,将那绿色宝石攥入拳中。 「我一直在三百年前穆周山的身体里,只能看着你,却不能操控身体。」 直到池鱼对那小将士问出她自己是谁的时候,穆周山才开始从那身体里抽离出来。看着身边那些曾经熟悉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又再一次离开,穆周山的这些日子亦是十分难捱。 他摇了摇头:「我答应你的,不再销毁灵器。」 池鱼弯起眼睛,笑着说:「可是我也不要了,穆小世子,赏你了。」 不死橓问:「阿鱼,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池鱼在心中回答,「我仍然会去收集灵器,不为了投胎,只是想为我师父,为了陆期师叔的妹妹,以及无辜苍生争取一线生机。但这投胎的机会我不要了,我只想陪着穆周山好好过这一生。」 无所谓这具身体能撑多久,一百年最好,十年也罢,她不求生生世世,只求这一辈子。 穆周山听完这话爽朗地笑出声,搂着池鱼腰的手却圈得更紧,然后他温柔地弯腰用额头抵了抵池鱼的眉心,道:「我的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随后他再一次轻柔地吻上池鱼的唇。 感受着嘴上那一抹湿热,池鱼笑着闭上眼沉沦其中。 穆周山,客央瓦布的银河因你而生,可我只想做为你坠落的那颗星星。 第74章 74、再回万云 走出客央瓦布神山的时候, 池鱼还有一件遗憾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终究没有看到那三面环山的海。 虽在不弃花的作用下,山间已是春日,万物復甦, 可高山间气候仍是寒冷, 据穆周山说, 要等那湖水彻底破冰之日, 至少要再过上两三个月。 池鱼忍不住觉得可惜,但穆周山说:「当地人叫它康符错,大概是这么个读法, 他们说这其实是个湖, 只是看起来无边无际,所以才像极了海。」 上一世穆周山第一次见到这康符错的时候,曾经想过若是能带小公主来看一看她母妃口中托在千丈悬崖之上的海, 究竟是怎么样壮阔的场景。 「可是这一世我见过真正的海了。」 「是啊。」穆周山将池鱼的手握于掌中,「我们一起看过波澜壮阔的海了。」 也不仅仅是海,他们互相猜忌, 互相算计, 舔舐过同一抹血痕,走过万丈高山, 尝过人间喜乐。 从前没有做到的一切事情, 这一世竟然都在不知不觉中做到了。 「值了。」池鱼满足地嘆了口气。 穆周山却有些不解, 这才哪到哪呢, 怎么就值了? * 二人没有再多耽搁, 就回了万云阁。 一路上池鱼将傅沅告诉给她的所有消息都说给了穆周山听, 包括酆都搬去了人间附近, 内有灵器, 以及傅沅与常载的故事。 穆周山却关心地问道:「那你在奈何桥边见过我吗?」 池鱼一个踉跄, 差点在万云峰的石阶上滑了一下,忍俊不禁:「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在乎这个做什么。」 穆周山也笑了:「当然在乎了,若是我能看见你,哪怕记忆全无,我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你。」 池鱼忽然有些笑不下去了。 她见过他十四万次,从来没将他认出来,可这么多次的擦肩而过里,他也没有真正地看见过她。 缘分这件事,真的是强求不来。 池鱼不知道别人要在佛前祈祷多少次才能遇到回眸一眼的相遇,可她与穆周山的这一世,真的是几百年的错过换来的携手。 从前她还不明白,现在她想珍惜。 「见过。」池鱼笑眯眯地哄道,「所以我这不是追着大师兄来了嘛。」 「……」许久没见她在自己面前这般谄媚,穆周山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眨了眨眼,「你可还记得你前世的一切?」 「孟婆在地府熬汤去消除鬼魂的记忆,若在人间熬汤则可以帮人们找回记忆。可是傅沅说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帮我恢復全部的回忆,许是她在人间待的时间久了,汤不灵了。」 她撒了谎。 傅沅非常明白地告诉她,因为池鱼的魂魄不全,所以她只能留给她片段的记忆。可是这些事情池鱼还不想给穆周山知道,便隐瞒了下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穆周山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恢復起前世记忆也是从片段开始,也就这几年才逐渐拼凑完整,还安慰着池鱼:「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可说完这句话,他似乎后面还接了半句,只是唇齿轻启,却又没把话说出口。 池鱼却瞬间明白穆周山到底想问什么,回答说:「我不记得父王他到底为什么那么做,关于死的记忆,我仍然十分模煳。」 这句话是真的。 其实方才穆周山说那并不是什么好记忆,池鱼是不贊同的。 她想起来的都是十分美好的事情。 想起幼年的时候她的母妃搂着她坐在合欢树下,用翠绿的银杏叶给她扎在一起修剪成牡丹的模样。 想起她第一回 和穆周山说话的时候其实是头一次爬树,却又遣散了僕从,不敢从树上下来,尴尬得很,偏偏遇到了他。 那个在宴会上看到一眼就叫她红了脸的少年。 穆周山向来把她当做小孩儿来看,可池鱼从小就是心肠弯弯绕绕的女孩儿,拧巴在一起,遇到穆周山又彻底打了个结,从此以后怎么都解不开。 可同他说上两句话,就觉得心里满满都是安全感,就从树上一跃而下。池鱼想起这一些的时候,只记得荷塘里的花灯十分好看,全然不记得第一回 爬树的恐惧感。 她还想起来长宁宫中一开始有一棵开得十分好看的玉兰,她原本最爱这棵树,可她向驰旭讨来穆周山的时候,大清早便张罗着要将树移开。 就连不舍都是带着些隐秘的兴奋与期待。 后来王后生下太子就一病不起,母妃一直照料着她,父王虽然宠她,却很少有时间陪伴幼子。池鱼大部分的时间就和穆周山,还有襁褓中的驰乐在一起。 照顾小孩十分繁琐耗精神,她那时也才七八岁,就练成了哄小儿入睡的绝技。可这段时间想起来也是得很,心里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感觉。 想到这里,池鱼突然愣神。 「怎么了?」 「就是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小轩如何了。」 太子驰乐,那日也在城楼之上。他从小就被教导得克己守礼,唯独和池鱼还有穆周山在一起的这段时日最为自在放肆。 池鱼死的那时,他才不到七岁,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那般不顾礼节地嘶吼喊叫,挥舞着手臂,想朝池鱼冲去。 可他太小了。纵使四岁开始练武,却人刚刚过腰高,又能做什么呢? 池鱼只是怜惜地看着那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弟,只希望自己这一走,他能安稳地度过余生,做个父王心中期许的好太子,好君王。 池鱼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所有回到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当真全都是美好的部分! 就连身死,她全然不记得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日又和她说了什么,却偏偏把驰乐的神情举止看得那么清晰。 这是为什么呢? 这样走到了石阶的顶端,池鱼停住了脚步。 穆周山看了他一眼,便道:「你去三师尊那边吧,我去看看二师尊。」他看出了池鱼的为难,于情于理她应当一同去拜访二师尊,可池鱼的心已经飞到了玉清临那边。 据说玉清临在一开始陪在玉清然身边寸步不离了半个月后,与尹兆谈了半日,就把自己再一次关在遇霞楼里没有出去。 池鱼是真的慌了。 她甚至没有办法把自己代入到玉清临的角色,设身处地地去想如果是她遇到这些事情,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傅沅说七苦灵器觉醒后能向天道索要一个心愿,池鱼都不用深思,都能猜到玉清临的愿望是什么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愿意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的人,祈求用自己的命换回玉清然的命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当与玉清临面对面坐下交谈,池鱼当真从玉清临口中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既不意外,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她这么一个能言善道,把谁都能哄得高高兴兴的人,如今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云巍不在,玉清然本来就是玉清临在世上唯一在意的人。 可玉清临却摇头否认:「不,阿鱼,你也是我在这世间最重要的人之一。」 尹兆将一切都告诉了她,所以玉清临明白,她觉醒后若能成为灵器,不仅仅可以将玉清然从生死边缘唤回,也能让池鱼离轮迴更近一步。 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可当时玉清临仰头深深吸了口气,眼中满是倦意:「如果……如果徒儿不是七苦灵器之一,师父您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她要一点点在相处中对自己这唯一的徒弟产生感情,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一併给她,只求她一世平安,过得高高兴兴。 临到最后,却要告诉她,从一开始她就註定要失去这个徒弟的。他们的相遇是一场苦心谋划的安排,玉清临必须成为池鱼轮迴路上的一道助力,她教的东西越多,池鱼就可能离开得更早。 「我也是人啊师父,我也会难受。」玉清临的心中抒出一口郁气。 如今这个结局,对她而言再好不过了。 就让她送池鱼一程,也算不枉这一世师徒缘分。 「可是我不要。」池鱼从塌上爬到玉清临身边,将头埋入她怀中,闷闷地说,「我只要师父,我不入轮迴了,阿鱼要永远赖在师父身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可是她也清楚,这不过是说说而已。 她可以不入轮迴,但玉清临去意已决。 「你去莹莹的碑前看过了吗?」 池鱼摇头。 「那去看看吧。」玉清临突然一脸释然的模样,「师父小时候莹莹姐也照料过我许多,从前她总是这样细心照料每一个新弟子,观察甚微,为他们准备下一切可能需要的器具,可是仔细想来,我竟然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东西。」 曹莹莹的墓碑是玉清临修的。 玉清临在各色各样的神武上雕过眼花缭乱的花样,她能将各种珍禽奇兽凿得栩栩如生,无论是什么玉石在她手里都能幻成娇艷欲滴的花。 可是玉清临坐在曹莹莹的坟前一日一夜,都不知道要怎么妆点她的墓碑。 最后玉清临雕刻出了万云阁现有每一个弟子的小像,四百多个弟子围绕在她的身边,伴她入眠。曹莹莹什么都不求,她想要的只是门内的每一个弟子能高高兴兴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吗?池鱼在心中苦笑了一声,万云阁的弟子们,只有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才能称得上是生活。 少了谁都不可以。 可是玉清临的话也击碎了池鱼心中最后的摇摆,若是七苦的主人必须是她,那池鱼就不得不承担起这一部分责任。 她必须要为这些人,也必须实现他们的心愿。 她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 池鱼点了点头,向玉清临行了一礼,便走出遇霞楼,要去给曹莹莹的坟头上一炷香。 待池鱼走出遇霞楼后,玉清临慢悠悠地起身,走到窗边,将那在春风中叮铃作响的磁永硌风铃取下,握在手中,轻轻摩挲。 像是在抚摸着恋人的脸颊,举止亲昵,又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对着屏风后的人说:「你看,我徒儿是不是特别特别可爱。」 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一身装扮怪异,挂满了精緻银饰的少女。 少女低头,似乎不敢去看玉清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所有人。」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们命中有此一劫,谁也逃不过。」 少女沉默不语。 玉清临嘆了一口气,道:「我这一生顺遂得不行,生来根骨奇佳,拥有最温暖的师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平生所求不过是所有在乎的人其乐融融躲在五湖四海之上,可是我爱的人们都有自己的抱负,我便想着,能让他们安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只要做他们最坚实的后盾,守着这一山青绿,等他们回来也好。可是啊……我这一生要的不多,竟都求不得。」 她将那串风铃收入怀中,然后走到那少女面前,手指轻轻一划,将她的指尖划破:「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好吗?」 直到现在,池鱼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不告而别,从来都是离开之人的自欺欺人。 自以为不道别便不用面对离别的伤痛,亦或者以为不见最后一面,从此一生都还会觉得心里等的人总有回来的一天。 池鱼那日去看完曹莹莹后,又去探望了一下二师伯,然后就回自己的寻芳阁睡了一觉。 她的身前身后都是万丈深渊,可是万云峰对她来说有着最温暖舒适的气味,无论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回到山巅便是回了一个可以松下一身精神的巢穴。 池鱼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一觉醒来看见旭日东升,窗外传来清脆的莺歌,她又觉得身体里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得知了玉清然甦醒的消息。 弟子们并不知道二师尊的甦醒意味着什么,可池鱼明白。 所以昨日玉清临让她去看看曹莹莹的墓碑,并不是想要再给她松动的决心埋一把土,而是要找个藉口将她支开。 她都没能和玉清临好好道个别。 可是池鱼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算是一个正式的告别。她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再好好看玉清临一眼,告诉她她有多么爱她,多么幸运能遇到她这样的师父。 却再也没机会了。 池鱼只好在许多弟子们兴高采烈为二师尊醒来欢唿的时候,寻了个角落,慢慢地蹲下/身,紧紧环住自己的膝盖,浑身发冷,不住地颤抖,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也不敢去扫弟子们的兴,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一部分人高兴,一部分人悲伤,互相不能理解,而又有另一部分人,会为了别人的高兴付出所有。 直到穆周山找到池鱼,蹲在她身边,温柔地抱住她,轻声说:「去看看吧。」 玉清然的薰风楼里站着三个人,尹兆、司轩和残照里。看到池鱼和穆周山并排走来,尹兆与司轩对视一眼,便一齐走出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 「周山,你随我们来。」 穆周山皱了皱眉,看向身边的池鱼。池鱼便明白残照里应该是有什么与她有关的秘密要告知,不能让穆周山知道。 于是她拉了下穆周山的手,对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怕惊扰还在昏睡中,但灵力运转却已经好了许多的玉清然,她压低声音说:「可能与我师父有关,没事的。」 穆周山还有些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同司轩和尹兆一起走出房。 这是池鱼第一次见到残照里。她上下打量起这少女来,尽管知道只凭一个人的外貌便对其下定义并非一件对事,可池鱼还是忍不住想,这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少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她的装扮和衣着十分古怪,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地坐在玉清然的床头,目不斜视地看着昏迷中的二师尊,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旁边站着池鱼。 与向来宽厚待人,克己守礼的玉清然是完全不同的人。 安静了许久,残照里才开口:「玉清临没有留话给你,她走前同我说,她没有来世,就不期许和大家再次相见了,所以没什么好交代的。」 是玉清临的风格。 「她知道七苦灵器的主人必须是你,又觉得让你亲自下手太过残忍,便让我将她收为灵器,治好玉清然的灵核,再把灵器给你。」 残照里走到池鱼身边,按照玉清临说的那样,握住池鱼的手,将她的掌心划破,然后取出一块洁白无瑕的玉石,和一片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种类的干枯花瓣,放在她自伤口流出的鲜血上。 霎时池鱼从那皮开肉绽处感受到两股不同的灵力,一脉冰冷如霜,另一脉汹涌火辣,却互相交缠融合,自手心蔓延到心口之上。 但她毫不害怕,从此以后,属于玉清临的一部分,永远地刻进她的骨血里。 「我也解脱了。」残照里再走回玉清然身边,用与她桀骜不驯的着装完全不符的温婉声音说道,「知道他无事就好,明日我便会离开此处。」 即使玉清临那样宽慰,她也无颜再待在这里,待在玉清然身边了。 「我从出生就被我师父捡到,从那以后我的一生都被约束好要在淤泥里腐烂,她为我规划好的道路,就是把越来越多的鲜活生命一起拽到黑暗里堕落,可是我遇到了你二师尊。从那日起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可以选择在烂泥里生根发芽的。」 然后开出属于她自己的花。 可是当残照里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恕不清自己造下的罪孽,也无法扭转既定的事实。 却偏偏还连累了别人。 这些话残照里憋在心中许久,无人能倾吐,便把池鱼当做唯一能说上话的人。反正今日过后,她们也再无见面的机会。 池鱼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的话她说不出口,可是她也不应该代替旁人再指责她什么,于是索性以沉默应对。 半晌,残照里才重新开口:「有件事我还要告诉你,我并非不知道我师父是七苦灵器之一,偶然去焦谷的。在我师父死后的几年里,一直有一个蒙着面的女人来找我,告诉我七苦灵器的事,一遍一遍地提醒着我师父的执念,直到熔岩喷发,我取得灵器,又按照她的意思将疫病传到人间四处。」 一开始的时候,残照里真的以为这个神秘女子真如她所言,是她师父的朋友,来帮助师父实现愿望。 直到那女子将七苦灵器的秘密昭告天下,残照里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被人利用得彻底。 可是池鱼听到此话却觉得出乎意料。 即使在镜花之崖里确实听到了那个神秘女子说,自己把这个秘密告诉所有人,只是因为她的生活被灵器搅得一团乱,所以乐得见更多的人争夺灵器。 但无论是池鱼还是不死橓,心中其实都对这女子的话将信将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寻找七苦灵器的队伍,那找到灵器的概率便越大,她这个躲在暗处的人,又有这样瞒天过海的滔天本事,相比是对灵器势在必得的。 可是这样看起来,她早就已经找到了灵器,却并没有下手将其收为己用,而是继续躲在角落里操控着残照里这样身份的人在世间兴风作浪。 池鱼忍不住思考,那女子说的话究竟是真的,她并不探求灵器,只求天下大乱,还是说她有什么隐情,自己并不能成为七苦灵器的主人,所以才放弃收復灵器?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她手上的灵器已经有四件,病、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加上陆期手中象徵着生的那一枚,他们已经掌握了五个灵器,却对这个神秘的女子一无所知。 残照里的灵器即然是在她的安排下才拿到的,也就意味着她对于残照里身边发生了什么从始至终十分清楚。 那么也终将会知道,灵器都到了池鱼的手中。 然而她至今没有任何动作,也并没有露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屋外。 穆周山跟着尹兆和司轩一同走到院中,三个人各自沉默着。尹兆和司轩不说话,穆周山便也没有先开话头。 他原本以为尹兆会问一下他在客央瓦布山中发生的事情,却不料最先开口的人是司轩。 「跪下。」 被司轩要求下跪惩罚穆周山并不觉得陌生,他从小到大被司轩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惩罚过无数次。他胡闹的时候爽快,挨罚也挨得干脆。 可像这样,他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司轩也没给出任何理由的情况下要他下跪还是第一次。 因此穆周山偏了偏头,看着司轩,并没有动作。 原以为司轩会因此恼怒,可他并没有任何神色的变化,也不如穆周山预料的那样会用法力逼迫他下跪受罚。 而一旁的尹兆也不做声响。以往若是司轩当着尹兆的面对穆周山恶言厉色的时候,尹兆都会拦住他,因此看在他的面上,司轩也不会真对穆周山怎么样。 然后穆周山就看到司轩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问道:「你和池鱼,到底怎么回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穆周山更是困惑了,看了看司轩,又看了看尹兆:「我们门规里……也没有同门弟子不得结成道侣这一条吧。」 尹兆没忍住笑出了声,像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穆周山不明白他师父看他这个唯一的亲传弟子像是斗了几百年的仇人一样,莫名其妙哪里都不顺眼,却偏偏对小师叔的徒弟百般疼爱。 所以……他这是为了池鱼来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穆周山有些无语。他有那么差劲吗?就算修为在修真界里算不得数一数二的高手,可论名声,天赋,神器的威力,相貌,出身,他也不在任何人之下啊!而且他尚且年轻,再修炼个几十年上百年,到了司轩他们这样年龄的时候,说不定能有比他们更多的造化呢。 而他穆周山认定的人,便是要一生一世对她好的。 况且…… 司轩是以什么身份来替池鱼给她未来的道侣把关的?还用这样奇怪又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她是谁,又怎么敢再去打扰她的生活。」 穆周山顶着司轩的目光看回去。 有何不敢? 他与池鱼的前世若非经歷那样的事情,如同寻常的世子和公主平平安安长大,以他的身份和样貌,尚公主或许是最好的一条道路。 仔细想来,当年如他这般年龄却没有任何婚约的世家子弟是极其少见的。驰旭很多次都以穆周山父母不在邓泸,不能越俎代庖为由,硬生生把他留到了十六七的年龄。 便可能是存了要等公主长大嫁给他的念头的。只是那个时候他心中对公主无意,不曾想过这些,而公主更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孩儿。 他忽然想起,尹兆对司轩其实一直是有些不同的。 司轩和玉清然玉清临虽然是平辈,但许多事情尹兆只会与司轩商量。司轩对于尹兆好像并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晚辈,反而像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朋友与平辈。 穆周山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司轩对池鱼那过分的关注,与陆期从三百年前便是一同长大的。算算年龄……司轩该不是那天褚国主驰旭的转世吧? 司轩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倒也不算你吃亏。」 「……」驰旭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尽管司轩说得不错,但是穆周山硬是从这冷嘲热讽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占便宜的感觉。 到最后,穆周山都没弄明白司轩到底是谁,而尹兆和司轩也并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案。但穆周山却从他们这样模稜两可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司轩的身份确实不平常。 等到池鱼神色恹恹地从薰风楼走出,穆周山便也没再来得及去抓住这一丝的怪异感觉,忙走上前去到池鱼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那一刻司轩有些羡慕穆周山的。 不管过去如何,他现在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池鱼身边,每一刻都陪伴着她。而他连上去问候的资格都没有。 尹兆便将所有人喊到了他的忆昔馆去,说是有最后一个灵器的消息。 「最后一个?」池鱼困惑地问道。 想来傅沅和她说的所有事不死橓和尹兆都已经全部知晓,尹兆此举或许是要和司轩一起再谋划下一步要如何做。可是为什么说最后一个?怎么数都还缺一个啊。 不仅池鱼觉得奇怪,穆周山和司轩的眼神中也是同样的不解。 尹兆并没有解释,只是一脸和蔼地笑着,又重复了一遍:「是最后一个。」 话中的意思,便是他能确定这件事,但还不能说原因了。池鱼便和穆周山对视一眼,一起聚精会神地听尹兆接下来要说什么。 但开口的是司轩,他说:「酆都的事情……就由我去吧。」说完又瞥了一眼穆周山,「我和穆周山一起去。」 「我得过去。」池鱼以为尹兆并未将所有事情的始末告诉司轩,所以他不理解自己必须是七苦灵器的主人,便立刻解释说。 令她惊讶的是,尹兆竟然点了点头:「我们已经寻到了酆都的入口,就在锦城王宫内。到时候我会施法让整个锦城百姓陷入沉睡,阿鱼你就同我一起守在酆都入口的结界处。」 池鱼和穆周山闻言都是一愣。 现如今的锦城,就是三百年前的邓泸。邓泸被大火烧尽后,新的王朝一开始并没有定都于此,直到百年前才在此地重新修建王宫。 王宫占地比原先要更大,宫门也并没有开在原来的地方。 可是冥冥之中,池鱼却觉得,这酆都的入口,或许与邓泸王宫曾经她跳下的城墙有关。池鱼甚至没有去过锦城王宫,却有这样强烈的预感。 司轩继续道:「灵器的事情我知道,等我们解决完酆都的事情,便会把灵器带出来给你。」 然后他又转向穆周山,语调平平,全然不见方才在薰风楼前嘲讽刻薄的模样:「我们不能以魂魄之身入地府,失去灵力和神器我们就算潜入进酆都也无法把灵器顺利带出。」 司轩取出两对铃铛,一对铜色,一对银色,他把银色的一只给了穆周山,自己留了铜色的,然后又将剩下的两只交给尹兆。 「这是玉清临走前打的隐息铃,足够我们在里面行走六个时辰。夜幕降临便可以打开酆都入口,太阳出来之前我们必须离开,也就是说我们只有这六个时辰取得灵器,届时如果我们还没有出来,师父便会在外面摇响铃铛,强制我们离开酆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这是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池鱼不作声。她大概想明白了,司轩恐怕早就知道她是魂魄之身。 酆都对于他们这些人类来说是个危险的地方,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不死橓说:「我能瞒天过海,将你带回人间,却也是因为真正的鬼差并不在血河池边。如果你去到酆都被鬼差鬼帝发现,我也说不准会是什么结果,以防出差错,就先这么安排了。」 池鱼又问它,不完整的魂魄一般来说会有什么后果。 不死橓沉默了许久,回答了两个字,销毁。 若是池鱼在一年前获得这个答案,她甚至可能会迫不及待地要去往酆都自投罗网。可是现在她做下了用永世不能入轮迴的代价陪穆周山这一世,那么再谨慎些都不为过。 可是就算筹谋得这么仔细,将安排做得如此周全,等真的到了几人前往酆都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池鱼一路上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可能身为半魂之体,越是临近酆都便越是容易产生天然的敬畏之心。 从万云峰到锦城的距离并不远,他们御剑不消几个时辰就赶到了锦城。原本华灯初上正是这王城脚下最热闹的时间,可随着尹兆和司轩布下令全程百姓昏睡的法术后,整个繁荣的锦城就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若非那大街小巷明亮的灯火说明时辰尚早,这样的寂静倒是让池鱼忍不住想起刚见到穆周山那日在常家大宅的场景。 也是在锦城。 也是这样阒无人声。 那时她满心想着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尹兆的要求,快些投胎去。见到穆周山后有慌张,有无措,惊讶占据了多数,却对那人没有半分别的意思。 想不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更想不到她如今所思所想已经和过去判然不同。 穆周山在池鱼身侧,像是看出了她陷入了沉思,便也意识到一年多以前,两个人也是在锦城发生了一些……实在算不上美好的记忆。 他这样想着,就笑出了声,摸了摸鼻子,歪头对池鱼解释说:「我那时候……」 可话说了一般,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圆下去。那时候他满心怨怼,恢復了记忆却两世陷在无可奈何的挫败感里,生活看不见希望,更觉得这世上没有半点值得留恋之物。 于是将愤怒和不甘发泄在那些他认为罪有应得的人身上,如今恍如隔世,早就没了那样不理智的心境。 莫说在锦城的时间了,哪怕池鱼回了万云阁,他更是对她做过些难说出口的事情。试探、冷漠对待,甚至见死不救……他有什么好解释的?当初的穆周山,就是那样不可理喻的人。 「算了。」穆周山苦笑一声,语气里像是有一些自嘲,「没事。」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想告诉池鱼,从前他做错的、没能做好的事情,以后会一点一点弥补给她。可是穆周山又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太轻了,承载不了半点他对池鱼的爱意。 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说,直接做要来得更好。 灯火之中,池鱼将穆周山的神色变化看得分明,就笑弯了眼睛,伸手去他宽大的袖口中捏了捏穆周山的手掌,柔声说:「嗯,没事。」 要论起从前,她算计穆周山的可不少。 谁也不欠谁的。 况且他们还有很久的以后。 司轩在前面用余光扫了二人一眼,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却破天荒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陆期打探到的酆都入口并不在王宫的正门处,因此他们翻墙而过,直接来到了祭坛处。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建祭坛,直接往鬼门送东西,也算是抄近路了。」池鱼暗自腹诽。 不死橓苦笑一下。 它又不能直接告诉池鱼,此处原本是天褚王城的宫门城墙——也就是她当年跳的那个地方。 当年新朝迁都后,这王城废墟百年不得修缮,周遭定居的百姓们无力远走他乡的便会逢年过节到此地祭祀一下,说是祭祀,其实也是怕当年死在这场大火里的人太多,怨气太深牵连后人。 传闻一开始迁都回来的国君并不信这些,但当时有一位格外敬畏鬼神的后妃,应是坚持要在此处建立祭坛,那国君独宠这妃子,便依她所言,造了这祭坛。 后来民间各种旧王城闹鬼、夜半哭声的谣言并未发生,王宫众人和百姓都以为是这祭坛的作用,得了神佛护佑,这习俗便流传了下来。 祭天祭地,还不是想用这「神力」压制一下天褚灭国的晦气。 酆都的入口就在这里,怕是真受了这祭祀之处的影响。 池鱼一一检查着给穆周山干坤袋里装着的东西,这干坤袋被施了特别的法术,能将里面一切东西有关人间的气息都隐藏了去。 也是玉清临离开之前留下的。 「解百毒的银月草,凝血丹,乘风丸确实可以短时间内吸取周遭空气里的灵力达到灵力暴涨的作用,但切忌不能大量使用,不然可能会叫灵府空虚,得不偿失。这蟾蜍毒液做的幻境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一定要算好时间,还有……」 穆周山连忙喊停:「阿鱼,别担心,你同我说的这些我早就已经记住了。」 这都是她说的第三回 了。 池鱼也知道再在入口前拖延下去反而是在浪费时间,可她心中实在有些不是滋味。她除了在洞口担心,居然派不上更多的用处,只能躲在别人背后看着在乎的人面临危及生命的险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小鱼儿,你可是忘了,几个月前你就是这样打算的。」 打算躲在别人身后乐享其成。 「是啊。」池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谁知道呢,今非昔比啊。」 嘲笑完自己,她把两个干坤袋一人一个交还给穆周山和司轩,深唿吸了一下:「一路顺风。」 她本想说我们在外面等你们回来,又觉得这话说出口总有些不吉利,便只说了这四个字。 穆周山和司轩就消失在酆都入口光圈的背后。 尹兆闭目放出灵力,在整个锦城的每一处角落都再仔细检查了一番结界是否有异样,随后又在几个重要的地方加强了灵力的探查。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身旁的池鱼这么些时间里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于是他睁眼向身侧看去。 就见到池鱼抬头看着夜空,在夜色中宛若站成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傀儡,也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动作已经多久。 「你在看什么?」 「看天空啊。」池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看看宫墙上的天空。」 尹兆随着她的目光一道抬头,却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锦城是近海的平原之地,离天际甚远,宫墙高大,还将视线遮去了一部分,这星空看起来远没有万云阁的好看。」 池鱼偏头一笑,十分贊同这个观点。任谁看过了留春居的满月和星空,普天之下别处的景色都是入不了眼的。 然后她又说:「树老头儿,你还嫌这里的夜空侷促,可是这祭坛附近真是空旷,与我前世的长宁宫相比,都可以用辽阔来形容了。」 她从前求而不得的景色,现在看来不值一提。 尹兆这才明白池鱼在看什么。这是王宫,是从前阜熙公主被禁锢的地方,她在回忆从前。 尹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当他将视线从空中落到身侧的时候,突然发现,池鱼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掌门:我是恁爹 第75章 75、酆都(一) 许是在奈何桥血河池边的三百年给池鱼的印象太过不好,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真正的地府酆都应该是和她从前在的地方差不多的。 况且聚集了许多怨念未尽、未至轮迴时的魂灵,还没轮到时候喝上一碗孟婆汤, 若是活着的时候一帆风顺, 寿终正寝的话或许还能在酆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下去, 甚至寻些一官半职的打发时间。 若是那些活着时候过得不太顺遂的, 会做出些什么来便有些难以预料了。 但是池鱼真的看到酆都的时候,却打破了她方才的一切想像。 她正和尹兆说着话呢,眼前一黑, 下一刻就看到眼前一座冒着黑烟的巨大城门, 上面的牌匾上写着金色的「酆都帝宫」四个大字。 池鱼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心道:「我这个体质……应该站得离入口再远一些的。」 她试着唤了两声,便知道不死橓又与她失去了联繫。 这下池鱼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四下空无一人,也并没有因为她的闯入招来巡逻的鬼差。 帝宫诶……居然连守卫都没有吗?池鱼有些迟疑,是地府的鬼太听话了不敢作乱到鬼王这里来, 还是说这位任职不过几百年的鬼王实力强悍, 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守卫。 池鱼也不知道穆周山和司轩去了哪里,这附近十分安静, 也不像是有动乱的样子, 便无从判断他们的行踪。 她并没有带那铃铛, 若是四处乱走说不定还会被鬼魂发现身份, 池鱼冒不了这个险。 可就在池鱼徘徊在帝宫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宫门开了。 与外面的一片漆黑不同, 宫门打开所透露出的缝隙中, 是一片耀眼的白光。这让已经习惯昏暗的池鱼立刻用手挡在了眼前, 直到宫门完全打开, 她才习惯这刺目的光亮,眯着眼向前看去。 那一瞬间,池鱼以为回到了万云峰里。 帝宫里面碧空万里,偶然有几朵白云慢悠悠地自头顶飘过,只将那天空衬得更加澄莹。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甜的花香,浓郁却又不腻。池鱼许久不曾闻到过这般浓烈的花香,一时有些分辨不出那是来自于什么品种的鲜花。 直到她看到那芬芳的源头。 宽广的大道两侧不见宫殿,而是大片大片的玉兰林。那玉兰的品种数不胜数,有开着黄色花,也有粉色、白色的,有的高大如松,有的则比人高不了太多。 在世的时候阜熙公主独爱玉兰,在将穆周山要来长宁宫之前,她的宫里从来不缺各种品种的玉兰。 但是这些品种是由不同属地培育而成,因此开花的时间不同。邓泸本土的玉兰又小又白,雪还没化的时候就开始绽放。那黄色的玉兰叫金不换,总是开得最晚的,有时候入了夏都不开。粉色的那些是西南别宫培育的,名字太过寻常池鱼记不太清,花期极久,一茬又一茬开不完似的,最适合拈成花汁掺到唇脂里描上颜色。 而在这里,它们居然一齐绽开着。 池鱼心下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居然是,还好以防万一让穆周山吃了那防止起疹子的药,不然他若是来了此处,怕是难集中精神找灵器了。 与此同时,她也无心欣赏这百花齐放的艷丽场景,因为帝宫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她明明站在原地,两旁的玉兰树群却飞速向后退去,掀起的香风阵阵迷了池鱼的眼睛,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另一番场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那是她从前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四座院子整齐地排成并列一排,最中间的是王后的坤宁宫,左侧是顺贵妃的祈和殿,再一旁的是池鱼的长宁宫。而在所有宫殿最右边的,则是太子的东宫。 先不说贵妃的宫殿怎么会与王后中宫并排而立,东宫亦不可能入后宫,至于她的长宁宫…… 可是这凡间传闻中应该阴沉沉的鬼王宫都是一派鸟语花香的模样了,几个宫殿出现在同一处实在也没什么好再奇怪的。 池鱼觉得哪怕是鬼王现在出现在她面前,要请她喝杯酒,她都觉得不是大事了。 「你终于来了?」 可真当池鱼身后传来一个浑厚中年男子的声音时,她还是整个人被吓得往旁边弹了一步。 「谁?」这话问出来池鱼就知道有些多余,偌大的酆都帝宫空无一人,没有鬼差,没有侍卫,那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还能有谁呢? 但池鱼不敢回头。 她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她心中有一个大致的猜想,就是帝宫里可能布下了一个会随闯入之人心境变化的幻境,她心中对于王宫的印象就是三百年前的天褚王宫,所以此地才会出现这样的模样。 如此一来,那四处开着的玉兰也有了解释。 池鱼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十分符合常理,可又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怎么每一次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她总会发生和别人不同的事情。要么身处的秘境格外诡异,要不就游离在幻境之外。 但池鱼很快又释然了,她原本就和别人不一样,遭遇奇特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眼下她须得好好应对这鬼王。 一时间池鱼心中的算盘打得飞快,在鬼王面前定是隐藏不了自己的身份,池鱼在将事情全盘托出,赌那鬼王是个好心肠的鬼,与一口咬死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并不想叨扰鬼王清净,安心受罚换取一个回到阳间的方法之间摇摆不定。 可当池鱼转过身看到鬼王的剎那间,她原先在心中准备的措辞全都碎得彻底。 这鬼王她认识,曾几何时熟得不能再熟了。 * 「这不是幻象,这就是酆都帝宫的模样,只是吾自人间渡劫归来,将酆都移到邓泸王城之下,又把帝宫造成如此景色,可是三百年了,这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吾一人。」驰旭笑得无奈,说,「好在把你等来了,我儿阜熙。」 池鱼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轻声道:「我是万云阁二弟子,池鱼。」 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她那样悲惨又寂寥的一生,与身死后在血河池边徘徊的三百年,只是酆都鬼王在上任前的一场渡劫所致吗? 这帝宫再宏伟壮观,堂皇富丽,对他们而言有什么意义吗?能抹得去生时的记忆吗,能将在烈火之中去世的普通人復活,让葬身客央瓦布的将士魂归故里吗? 于是池鱼又觉得眼前的父王——不,眼前的鬼王让她倍感陌生。 她终于想起来跳城楼之前驰旭究竟对她说了什么了。 「阜熙,你可知我们天褚王城上方一直笼罩着一团浓郁的灵力?」 「知道呀。」那时的驰愉坐在驰旭身侧,把玩着手上嬷嬷给她用腊梅串起系在手腕上的饰品。穆周山离开王宫后,这些年她终于可以在身上佩些小女儿都喜欢的花料包,此时就爱不释手地时不时抬起手腕闻一下。 她那时还不知道驰旭后面会说什么,思绪还凝在这手串上,心想若是等来年春天用那茉莉扎起来,想必比这味道更浓郁些,就漫不经心地应答:「邓泸谁人不知,那可是我们天褚的吉兆呢。」 想到了什么,驰愉笑吟吟地抬头对驰旭撒娇道:「天褚两大吉兆,另一个可不就是儿臣嘛!」 可驰愉一抬头便看到驰旭的神色并不像是在与她闲聊,而是十分严肃,眉头紧皱,目视远方。 「可是尹先生却在很多年前就和我说过,天褚国运不佳,将会断送在朕手里,而这灵力或许就是一个突破口。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询问四方修士,得到的大多是相同的回答。」 驰愉玩心全无,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可是她又有些无力感,说好听些她是天褚最尊贵的公主,说得不好听些……她不过是个没什么大用的公主。 歷朝歷代,公主对于一国的作用好像除了和亲,就是用婚事作为筹码拴住一些臣子。公主的称号,可能比公主这个人要重要得多。 驰愉知道以父王对她的宠爱,一定会给她找一个好夫婿,断不会用她的终身大事作什么交易。 可这些年驰愉在穆周山的带领下读了许多书,即使囿在这小小的花园里,心却被养得宽广非凡。有江山湖海,也有黎民苍生。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天褚需要用她去消除战乱,换一方安宁,她是愿意的。 可是驰旭与她说的,却让驰愉觉得自己这公主的名号对于天褚而言毫无作用。 「我……那我……」 看出了驰愉的侷促,驰旭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把驰愉重新拉回到座位上:「父王寻到破解此局的方法了。」 驰愉那浅色的眸子顿时亮晶晶的,崇拜地看着她的父王。 「这灵气并非坏事,可是问题出在,它并非为我天褚王室而生。若是我们能将这灵气夺到自己人身上,天褚的亡国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那它是为谁而生?」 「穆周山。」 驰旭十分肯定道。他忽然同意让穆周山去往西南雪山处领军,便是有这最后一次试探的意思。 从前驰旭也试着将一些需要离开邓泸的任务交给穆周山,佯装需要他替自己去别处探查,实则暗中派遣高手跟随。 并不是为了保护他。 驰旭叫人在穆周山于驿站喊的酒菜中下过毒,待他沿山路走过的时候从高处引落过巨石,甚至在派他去山村处理疫情的时候故意在下榻的院落里留下过染病之人的物件。 若是穆周山死了,那将他的死因归咎于意外,也算是对天下拥戴九临的百姓有个不算完美的交代,若他没有死…… 为什么这么多险境,他都不能死? 然后驰旭从尹兆的口中更加确认了这一点,当穆周山离开邓泸的时候,天褚王宫上方的灵气便会消散一些,他出行得越远,灵气就散得越多。 但驰旭还有一个问题却并没有向尹兆求证。他转而去问那些在修真界亦享有盛名的道君道尊们,要如何才能把一个人的气运争夺过来。 得到的答案便是,杀他取之,还须得那人心甘情愿地赴死。 这件事终究被尹兆知道了,他在第一时间找到驰旭,与他说:「他们说的确实是窃取他人命运之法,但这逆天改命的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驰旭满不在乎道:「只要能让我天褚子民安心地过下去,这报应降在我一个人身上又如何?只希望气运长长久久地降临在天褚,降临在我儿阜熙与太子身上,阿乐虽然年幼,却也已有君主之才,假以时日必将成为比朕更出色的君王。」 听完驰旭说的这些后,池鱼和当初的尹兆做出了同样的反应:「那穆周山呢?千万百姓的命是命,他的命就是一个代价吗?」 驰旭长久地沉默下来。 「阿愉,你只是个公主,但是父王不仅仅是你的父王。」也是天下的君王。 驰愉笑了,笑得比那寒冬里绽放的红梅还要灿烂:「那父王,如果背负那气运的是儿臣呢?」 第76章 76、酆都(二) 知道驰旭动了将他人气运抢夺到王室来念头的时候, 尹兆问过他多次:「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尹兆便知道到了他们二人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他仍然记得许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想要治国平天下的少年帝王。如今他仍然一心为民, 可用的却是尹兆不敢苟同的方式。 尹兆甚至有些后悔, 人间王宫本来就与修真界有泾渭分明的隔阂, 他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参与其中, 无论人间祸乱四起那不也是他们的咎由自取,与他何关? 更不该将邓泸上方的灵气告诉给驰旭,经年以往, 竟然成了他的一道心魔。 可是救一人, 还是救万人,这个问题尹兆苦思冥想了许多年,都得不出个结果。 * 驰旭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他心中对穆周山的揣测越来越重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下了一切。 他以万金为筹码,召集了一些需要权势和金钱的修士, 携手为他打造出了一个法器——能将人的法力、气运和灵魂一齐困在其中。 本就是逆天而为, 与其说是神器,更不如说是一大禁术, 而禁术的一切反噬全都遭在驰旭一个人身上。 他还与那些修士做了一个交易, 从此不再干涉他们在其它国度寻找灵器的行为。 天褚国主这陡然转变的默许姿态让原本加入联盟的一众国度极其不满, 可是驰旭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现在只求天褚百姓的平安, 再没余力干涉别国事宜。 那禁术的反噬根本不是他一介凡人之躯可以忍受的, 可是驰旭就凭藉着巨大的毅力和常人难以匹敌的精神力硬生生扛了下来。 每一寸肌肤血肉都在遭受着法力的蚕食, 可他还要强撑着上朝、批阅奏摺, 处理宫内外一众事物。 如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驰旭等不了了, 天褚也等不了了。 「什么?」驰旭听不明白驰愉的话。 驰愉张了张嘴, 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轻笑了一声。 忽然转过话头,将原本想说的咽了回去:「何必非要取人性命呢?若是儿臣嫁了穆周山,他也算是我们王室中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目光炯炯,却又透露着一些小儿才有的单纯。 驰旭呵呵一笑,轻轻抚摸着驰愉鬓边棕色的发:「我儿与你母妃长得愈发像了。」 这双大而温暖,指尖有着一层薄薄茧子的手蹭到驰愉额前皮肤的时候让她觉得有些发痒,可她忍住了躲开的动作。 驰旭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亲昵待她了,这让驰愉一下子觉得回到了幼年时期。 「是那小子有眼无珠,我儿这般聪慧美貌,他却没有动心。」 知女莫若父,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阜熙对穆周山那一片赤诚的爱意。他的小公主一身傲骨,怎都不肯低头将心意说出来,穆周山却是个睁眼瞎,克己守礼,没有半分逾越的举止。 所以即使这个决定多么的残酷,驰旭瞒着王宫上下所有人做了周全的安排,临到最后他还是对阜熙全盘托出。 他相信这也是他驰旭的女儿愿意做的选择,宁可痛苦,也不要过得煳里煳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儿臣明白了。」驰愉也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穆周山不爱她。驰愉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纵然她很小的时候只一眼就误了终身,撒娇任性地向父王把穆周山要到身边美其名曰看着穆小世子,却从来把自己的心意掩藏得很好,不敢透露出半点给他。 其实她从来掩藏不住,别人都看得分明,但穆周山不知道,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她罢了。 在他心中,公主是君他是臣,撇去这样身份的差别,他也只拿阜熙当个小孩儿来看,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父王!」驰愉忽然喊住准备离开的驰旭,「三日后您允我去城楼上看一眼,可好?」 驰旭应了下来。 阜熙没有走出过后宫半步,城楼仍在王宫之内,那是她能去到的离穆周山最近的地方。这么想着,驰旭心中一软,虽然觉得阜熙对穆周山情谊超出他预料的重,并不是什么好事,可还是答应了下来。 驰愉却是做了一个决定。 三日里,她有一半时间陪着顺贵妃,另一半则在梅园里赏花。 这一年过了大寒便没怎么下过雪,可婢女与嬷嬷们仍然担心初春的寒气惊了公主的身体,拿着衣服跟得紧紧的。 驰愉任性地不肯披上大袄,说觉得又重又闷,他们就只好举着衣服跟在旁边,公主若是露了一丝冷意就要立刻披上去。 也有同驰愉情谊深些、从小带大她的嬷嬷真切地关照道:「公主千金贵体,可不能感染了风寒,那是要老奴的命啊。」 驰愉拈着枝头微微颤抖的红梅,满不在乎地笑:「冷不了多久了。」 她早就想这样感受一下冬日的寒意,可是正如这些婢女们担心的,她若是病了累了,倒霉的是一宫下人和太医们。她的身体从来也不属于她自己,于是只能在一些无关轻重的事情上寻些自由。 可眼下她无所谓了。 那嬷嬷困惑道:「才刚过正月,离真正的天暖还早着呢……」可她看驰愉坚持,声音就渐渐小下去,不敢再多说什么。 三日后,城楼上。 「阜熙,即便是想眺望远方,也不该这般任性。」驰旭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满,端出了君王的威严对驰愉说。 今日的驰愉都可以用仪容不整来形容了。 她往日哪怕是在自己的长宁宫里,都要盛装打扮才肯出屋,更别说是要去到人前的时候。天褚的公主,将再多珠宝戴在身上都是装扮得起的。 可是驰愉如今没有半分公主的模样。她卸去了妆容和所有的首饰,更没有穿她往日里喜爱的那大红大紫的富贵裙衫。 她以冬日忽然想见玉兰的名义让织房的绣娘们三日里赶了一件衣服出来,时间很紧,好在她的要求也不多。 那新裁的衣服从头到尾都是白色,可能是绣娘们觉得太过素雅不符合公主的身份,就选了翔云的暗纹,用的也是极好的锦缎,到有光的地方就流转出绚烂的颜色一闪而过。腰带与裙摆上按照驰愉的要求绣上了淡粉色的玉兰,整件衣裳富贵与清雅共存,驰愉刚拿到的时候爱不释手地摸了许久。 「难为她们,但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头髮松松垮垮拢了半束,用藕色的髮带系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出尘又飘逸,好像真要随着城楼高台上乍暖还寒的风乘鹤作飞仙而去。 听了驰旭略带指责的话语,她也不反驳,只是弯了弯眉角。 「小轩怎么来了?」驰愉对站在驰旭身后的驰乐温柔唤道。 驰乐并不知道驰旭的打算,他只是听父王说皇姐要去城楼看看,一颗心就悬了起来。心下有些生气这穆周山不知道到底给阿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个高傲的人开口恳求父王。可是更多的他又有些担心,担心父王知道阿姐心思后对她不满。 可他堂堂太子,怎么能把这样的忧虑宣之于口。 于是驰乐背着手昂起头,微微撇向一侧:「本殿也想来看看风景,不行吗?」 在长宁宫的时候,驰乐一口一个我啊你啊的叫习惯了,独居东宫后花了好久才习惯过来。可是驰愉并不常见到他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如今见驰乐像个小大人似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 「好,不笑啦。」驰愉看着他不及墙头高的个子,强忍笑意哄骗道,「那太子殿下先回去可好?阿姐与父王说些话。」 驰乐有些不甘心地哼了一声,怎的就要支开他,这是还拿他当小孩儿呢。于是佯装不稀罕的样子,一甩衣袍就往回走。 可那时驰旭和驰愉都不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驰愉等到听不见驰乐的动静,便将目光再一次放至远方。 她看了看天,看了看雪未化尽的楚雀街,远处三两宅子屋檐下的铃铛随风摇摆,离得那么远,可是池鱼好像都能听见叮噹响声。 太阳正在以十分缓慢的速度坠下去,天际就一点一点染上醉人的红,又蔓延到家家户户,大街小巷,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原来这就是她的国度,是她要守护的子民。 可惜了,山高水远,她看不到更多风景了。 「父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气运是为我而来呢?」 穆周山离开邓泸的每一日,她日日在神像前祷告,祈求他一路顺风顺水,不出差池。 「儿臣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此后连年风调雨顺,年丰时稔。这都是父王告诉儿臣的,您还记得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您既然知道儿臣对穆周山的情谊,为何不能是他每一次平安归来,都是儿臣将那气运在日日向上苍的祈祷中分给他一些,去得越远,便分得更多。 「儿臣对朝中之事知道得不多,许多天灾人祸,往往都是因为您将穆周山派出邓泸后,我才因为他的关系得以知晓一些。 「也是当儿臣知道这些事后,我才一同祈祷国泰民安,天下昌平——他每每平定灾祸回来,或许也不全是因为穆周山自己的缘故呢?」 驰愉越是说着,便看见驰旭的瞳孔放得越大。 「儿臣本就是那扶神女格尔之子,或许命里就是带着祥瑞的。」 她提起裙摆,全然不顾姿态地抬腿迈到那城墙之上。 来这里之前,驰愉整整做了三日的心里防线,可真的走上这里,她紧紧闭着眼睛,心里还是慌乱得令人难受。 于是驰愉缓慢地转过身来——不看,也就不害怕了。 「父王,放过穆周山吧。您给他赐字成宥,也是想让他宽恕您的猜忌和提防,以及对平远侯夫妇的不公,那么便将这一切终止在这里吧。」 她若是那气运的主人,此生不嫁,那气运便会断在她这里;若是日后有了自己的夫君,她生下的孩子继承了这天褚气运,便也可能会成为王室后代的心腹大患。 不如由她心甘情愿地赴死,把气运交给驰乐。 驰愉说得深中肯綮,但她并不是对这个推论有全部的把握。可是她今日必须要迈出这一步,这也是唯一有可能留给穆周山一条生路的方法。 驰旭在她几步开外的地方,浑浊的双眼里蓄起泪水,鼻尖在寒风中吹得有些红,髮丝也一改往日不苟的模样,轻轻剐到脸上。 驰愉忽然发现,她印象中那高大威武的父王,竟然也已经老了。他的鬓角有显而易见的白髮,经年紧皱的额心刻上深深的纹痕,背一如既往的挺拔,可是此刻那伟岸的身躯却有些摇晃,好像站也站不住了。 他是真心疼爱她,可一心要做个好君主,就做不成好父王了。 驰愉所说的那个可能性,哪怕只有十中之一,驰旭也不愿意放弃这个让天褚得以长久存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他眼含泪水,却并没有任何举动。 到驰乐从转角的石柱之后冲出来的时候,驰旭还挥手让身旁的侍卫将他拦住。 驰愉勐地抬头,眼角溢出泪水:「把太子殿下带下去。」 「我不管什么气运不气运的,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是阿姐你要做什么!父王,阿姐她怕高啊,您快让她下来……放开我,你们听见没有!」 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逐渐飘远,驰愉低眉浅笑:「那希望来世阿姐不怕了。」 然后驰愉面朝驰旭,闭上双眼,张开手臂:「父王,放过穆周山吧。儿臣祝您得偿所愿,还天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下一刻,她背对着绚烂的夕阳,嫣红的天,和头顶染上娇艷之色的一轮圆月,向后倒去。 第77章 77、酆都(三) 池鱼跟着驰旭往那四座同往昔没什么二样的宫殿走去。 先去的是她的长宁宫。里面并不是真正的空无一「人」, 鬼王不愧为鬼王,他在这帝宫中捏造的幻象小人比池鱼之前在红尘一境中见到得真实太多。 她看着院子中间那个遣散了众多奴僕的自己,搬来几张木椅, 小心翼翼踩着木椅再爬上梯子, 好一点点攀到院中合欢树上。 那树的年岁不长, 并不高大, 这高度对于当时的池鱼而言正好,既满足了她想要往高处去的心愿,也不会叫自己太过害怕。 池鱼忍不住会心一笑。她现在可真是比以前出息多了, 不死橓这么高大的一棵老树, 她都能一跃而上。 但她又知道,这不是她自己的长进,更多的是因为相信不死橓并不会让她有事罢了。 从前觉得长宁宫的院落虽然没有母后和母妃的宫殿那么大, 但在史上公主的宫殿而言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宽广和豪华了。可是如今池鱼重新回到这里,却觉得哪里都十分侷促。 十来步就走到头的地方,怎么能装得下她的眼界与心怀。 顺贵妃的幻象并不在她的祈和殿, 而是在坤宁宫和王后在一起。 池鱼看着那身穿华贵衣袍的女子侧坐在床边, 她的髮髻上插着许多精緻华贵的钗子,手上却是十分朴素, 没有佩戴护甲, 戒指与镯子。 顺贵妃的动作温柔轻缓, 正在餵那久卧病榻的王后慢慢喝着汤药。 池鱼看着她母妃的背影, 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她恢復记忆之后, 想起有关她母妃的事情也是破碎的片段, 但与其它回忆不同的是, 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她母妃的正脸。 母亲这个人好像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形象, 出现在她幼年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与身边人们津津乐道的口中,池鱼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薰香,听到她唱的那不知在说什么的动听歌谣,她抚摸过自己脸颊温润的指尖,与令人心安到随时能睡去的怀抱。 却一直看不清她的脸。 此刻她端庄地坐在王后床边,依然背对着池鱼。 餵着餵着,顺贵妃的肩膀却一点点抖了起来,连带着手上的碗也拿不住。 王后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好像是想笑着宽慰顺贵妃,可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喘气:「哭什么?本宫让你每日盛装打扮,便是觉得看着就要心情好一些,贵妃这一哭可就不好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知道这是王后故意与自己说笑,顺贵妃却仍然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都是臣妾的错,妾当年见您那么喜欢阜熙,以为您也是想要自己的孩子的,便将那扶那必当得子的秘药下在您的吃食里。却不了娘娘生下太子殿下后一病不起,都是臣妾的错。」 王后伸手把那一盏药碗接过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拉着顺贵妃的手说:「阜熙那孩子,谁见了不喜欢?听闻太子闹腾,你又一直在我这里,想来小公主照顾起他来也是辛苦得很,你啊,就不该泡在我身边,平白冷落了阜熙。」 「她很好,」顺贵妃握住那双苍白纤细的手,不顾仪态地吸了吸鼻子,「太子殿下也很好,您根本无需多虑拦下嬷嬷们,多见见殿下说不定心情就好起来了。」 「不会好起来了。」王后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你手上还能有拖着人命的神药,可是本宫想求你一件事,不要救我。你知道的,我心不在这宫墙之内,其实从做太子妃开始我就一直没过过什么高兴的日子,直到你来了,偌大的后宫里好歹还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她做梦都想回到十几年前骑着那黑色马驹,驰骋在马球场上的日子。 「如今本宫终于熬到要离开的时间了。央金,这怎么能是你的错,生下乐儿我并不有一日后悔,他让我感觉这世间还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生命,只是以后要麻烦你好生照顾他了。 「只是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莫要再这样单纯,到底不是那扶草原之上,乡曲得少唱,也要学着做出继后的模样。」 「臣妾不要。」顺贵妃哭得愈发厉害了,「我就是蛮女一个,十几年暗无天日山洞中的教诲都约束不好我做个格尔,还当什么继后,你的儿子你自己来教!」 池鱼的眼眶微微发湿。 在她记忆中还很小的时候这位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却也是能时常到御花园里走走的。曾几何时还会在家宴上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吹凉一碗滚鱼粥,耐心地等她把嘴里的那口咽下去。 王后甚至曾经说过要等她长大一些就教她骑马,可是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再后来生下小太子后就再也没走出过坤宁宫。 那时她不懂事,被拦在了坤宁宫前,她还托嬷嬷去问王后,是不是阜熙哪里做的不好,还是娘娘有了太子就不要她了。 第二日太子殿下和乳娘就被一起送来了她的长宁宫。 这么些岁月过去,池鱼已经记不清王后的模样了,她向前走了一步,想好好再看一眼王后的长相。 可当那清秀的五官下难掩病容的脸出现在帐帘后的时候,池鱼愣在了原地。 「鬼王大人还是让这些宫殿空着吧。」良久,她说了这么一句不太尊敬的话。 驰旭笑了一声,说:「其实这几百年里,我在地府只遇见过你的母后,每一次我都放她离开了。」 驰旭遇到她的时候见到的是一个爽朗洒脱的女将军,战死沙场的时候正是最耀眼的年纪。 第二次她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一生无风无浪,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第三次她是王城炽手可热的女医官,不曾嫁人也没有子嗣,却桃李满天下,死的时候引来一条长街被她救过性命的百姓自发送别。 第四次…… 原来她不做王后的日子,可以这么绚烂,这么洒落。 「可我没有见到过你的母妃,你还有乐儿。」 自然是不能见到的。池鱼在心中说着,表面上只是沉默下来。 「这些年你在哪里,过得好吗?」 「血河池边,过得不错。」面对的是这酆都鬼王,池鱼便没打算瞒他什么,至少目前来看她从前的这位父王还没有从三百年前歷劫的那一世走出,想必心中仍对她有愧疚,做不出害她的事情,「我死后没有入轮迴,在您遗留在原处的血河池边等了三百年。」 驰旭面上却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 他确实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问出来也不过是想从池鱼口中亲耳听一次。 「那么……事到如今,尹兆告诉你为何你的魂魄不完整了吗?」 * 自下了酆都,闯过第十条街的时候,追在穆周山和司轩背后的已经不只有牛头马面和三两巡史了,如今还多了两大判官。 怕是再折腾下去,阎罗都要亲自来会会哪里来的小儿,敢用□□真身创这酆都。 左边伸来一道勾魂索带来凌冽的阴风,穆周山向右边避开,一边唤出银剑将其挥开。拥有焱核以后他的掌心随时可以幻化出炽热的地火,更能以火作剑,烧尽所触之物。可穆周山仍然习惯将他原本的银剑佩在腰间,遇袭的时候第一时间也是银剑出手。 可他刚将剑挥出去,眼前金光一闪,忙收了手下的剑意。 他若是再往外一寸,就要划到司轩的手了。那边司轩刚止住旋转而来的禅棍攻势,分出手来下意识地去挑开那勾魂索,并没有料到穆周山也注意到了这里,两个人的剑差点又撞在了一起。 这样的情形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他们不光光是要注意到鬼兵鬼将的攻击,更还要注意不能伤到对方,慌乱之中穆周山的左手背被司轩的莫停剑擦出一道口子,司轩右肩的外袍也被穆周山的银剑划破。 「啧。」穆周山嘴里发出一声,「还好没挑破我的袖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司轩一把把他推进右手边的巷子里,挥手在巷口布下隐身的结界,怒道:「你惯用右手,回身避开攻击的时候旋踢要用右脚,不然会将左肩留留出破绽,我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脑子呢?」 许久不听他这样言辞犀利地批评自己,穆周山觉得又是亲切又是别扭,摇了摇头,却问:「那你现在是在用什么身份教育我呢?」 这话也太不尊师重道了。 司轩的眼中迸发出愤怒,嘴唇紧紧地抿起,整个人绷得死死地,像是下一刻就要一跃而起刺穆周山一剑似的。 穆周山却收起了嘴角没轻没重的笑意,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并不再是往常他应对司轩时用的那表面上用词恭恭敬敬,实际每句话背后都是没有半点掩藏的不满的模样。 而是三百年前抱着年幼的太子乐,低低地与他读千字文的穆周山,身畔还坐着一个一开始直起腰杆听他说话,没多久就开始打起瞌睡的阜熙公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司轩面对他的时候都用一种非常难以言喻的态度,什么事情都像是为了他好,可是好像又绝对不想让他好过。 嘴上没有半句好话,心里更像是把他当成了一个没来由的敌人,挖苦、嘲讽、厌恶的话张口就来,完全不顾及他那时候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 一切都是有来由的。 「是以我十四年来亲传师父的身份,还是以天褚太子的身份?」 司轩肉眼可见绷得更紧了。 「若是以我师父的名义,师父教导得是,这些日子徒儿都在习惯用焱火为剑,炽羽为障,确实疏于使剑,下次一定注意步伐。」 他将银剑收入剑鞘,背后展开一双烈火构织的翅膀。如今焱核早已被他彻底驯服,灵力不向敌人而去的时候,火焰的羽翼并没有半丝热意,只将巷子照得亮如白昼。 穆周山也就看清了司轩抿到有些发颤的唇。 「若是以殿下的名义……论起长幼,你还得喊我一声姐夫才是。」 第78章 78、酆都(四) 说完, 穆周山就从司轩的身边走过。 他正想伸手撤去司轩布在身后的结界,那闪着金光的结界上被点点墨汁腐蚀开来,很快就要抵挡不住。 司轩忽然又喊住了他:「你既知前世已经误了她一生, 如今又怎么敢还去招惹她。」 穆周山收回了手, 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眼无珠的东西, 她从前那么好, 整颗心都放在你那边,你当初视而不见,现在又因为什么醒悟过来了?」 「我能看见的。」 「什么?」 穆周山转过身来, 认真地看着司轩愤慨的双眼:「当初公主对我的心意, 我看见了的。」 那双明亮的眸子会在任何时候看向他,他弯腰抱起太子的时候,伸手替她取下书架高处册子的时候, 向她行礼的时候,匆匆穿过长廊离开的时候。 但每每当他转过身来,与她对视时, 池鱼就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眼神移开。她还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 可任何人被那样澄澈的淡眸多看上两眼,就很难不发觉的。 可他是平远侯独子, 是九临军唯一的寄託。 穆周山哪里不知道做驸马是他一个不出错的选择, 从此以后只有虚名, 不得实权, 永无统领九临的机会, 才能让君王放下一半的心。 另一半, 则会在他的孩子身上。 阜熙只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小孩, 她的世界那么简单, 喜欢与讨厌都是一样的分明, 哪里知道岁月悠悠,一世相伴是个多么沉重的词语。 他心在沙场,邓泸的繁华压不了他的灵魂,王宫的门锁不住他的□□。穆周山这一世註定是要扬血于沙场,尽他穆家儿郎的忠骨的。 他看着阜熙和太子乐长大,也想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护佑他们终身。 不得善终是他最好的归宿。 但是穆周山想要阜熙能有善终。所以他必须迴避那样赤诚坦荡的真心,和她眼中浮现多年的爱意。 她还有很长的一生,也许他离开了一年半载,便会彻底忘了他。她会遇到一个身世清白的少年,愿意为她放下一切,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那时候是穆世子,是穆成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放不下的责任要担。但是我现在,只是穆周山。」 天上人间,什么都不要,只求一人的穆周山。 他扬起炽羽,撤去屏障,准备应对飞溅而来的判官笔墨。可令穆周山意外的是,巷口之外十分安静。 穆周山手心攒着一团火焰,做好了被攻击后随时将火球推出的准备。 可他小心翼翼地缓慢迈步出去,却看到了令人大惊失色的场景。 方才气焰嚣张,面目可怖的鬼差鬼使们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而原先被闯入的穆周山和司轩打穿那通往奈何桥门后,陷入骚动的亡灵们却一个看不见了。 最前方响起的,是穆周山许久未曾听到的声音。 「孩子,你与从前相比,更是个大人模样了。」 穆周山离开邓泸去往客央瓦布的时候才十七岁,他那时身量已是十分高挑,可是少年郎没窜高几年,便因父母亡故的消息被消磨了精神。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形容枯藁,心如死灰。 而现如今的穆周山,宽肩窄腰,意气风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他的阜熙,眼光真的不错。 然后他又转向穆周山身后的司轩:「吾儿阿乐,长得同你母后像极了。」 司轩眼中满是震惊,他的声音快要低到厚土中去,微微颤抖,不可置信:「是你……怎么是你……」 「你连父王,也不肯叫了吗?」 穆周山的双手幻化出火焰作刃,烈烈炽风在他的脚边翻滚,背后一对羽翼瞬间暴涨,怒吼道:「他没有一个将万千魂灵禁锢于酆都,营造出繁荣假象的鬼王父亲!」 驰旭衣袍翻动,挥出一片黑烟,抵挡住穆周山骤然发起的火羽攻势。 他看着衣袍边角被烧焦的缺口,欣慰地笑了。 司轩手执莫停,不曾发动主动攻击,却也紧握剑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轩和穆周山原本是不打算在地府掀起这滔天阵仗的。他们的目的本来只是悄悄潜入,根据陆期的指引寻到七苦所在之处,用最短的时间调查到灵器的身份,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地把他带回锦城。 可到了这里以后他们才发现,这酆都大有问题。 大街小巷上熙熙攘攘都是灵魂,一个个都好像未曾死去一样,在集市上叫卖的、逛夜市的、给孩子买糕点玩具的、抬着轿撵匆匆走过的,与人间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可是差别又很大。这里的每一个魂灵都极其稀薄,淡得就像随时要飘去一样。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些偶尔出来巡逻一下的巡史,黑袍笼罩之下,是一个十分具形的灵魂。 在暗中观察好久以后,穆周山和司轩发现了端倪。 这些灵魂并不是真正在酆都生活着,等待着去喝孟婆汤转世的机会。 他们一直在做相同的举动。每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一个新的轮迴。 包子一锅一锅地出炉,母亲给孩子不停地买着同一串糖葫芦,轿夫抬着同一台轿撵从这条街上第三次走过…… 司轩食指轻动,挥出一道灵力,于是他们便看到每一个魂灵的脖子上被套着一个黑色的枷锁。 是有人将这些人筋骨在了酆都。 一遍一遍往復循环,过成他们在人间时候的一道剪影,也正是因为在这酆都徘徊的时间太久,灵魂便越来越稀薄,想来很快便会落得魂飞魄散的结果。 穆周山正欲恰一道法术去试试能不能割开灵魂脖子上的黑色项圈,司轩忽然阻止了他的动作。 两个身穿暗绿色衣袍,袖口上扎着一道布章上写着轮迴二字的鬼差,走到那个卖包子、淡得几乎和裊裊炊烟融为一体的灵魂身边。 对他说:「时辰已到,秦九,上路了。」 然后其中一个鬼差在他的额头一点,那灵魂脖子上的黑圈就散成烟,眼神也清明起来,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包子,又环顾四周,这才动作迟缓地对两个鬼差作揖道谢。 穆周山和司轩就隐了气息跟在三人背后,看鬼差要将灵魂压往何方。 只见他们走到这条鬼市的尽头,两个鬼差合力对着虚空结印,然后拉开一道黑色的口子。那黑色的口子一开始只是一道缝隙,慢慢扩散开来,成为一个黑色的漩涡,然后里面隐隐约约透露出红色的光来。 模煳中能看到,那是一轮红色的血月。 「去排到人群最后,自有无常与你清算身前事。」 那灵魂再与鬼差行了一礼,身影就消失在漩涡之后。 鬼差正要将那虚空重新合上,可是身后忽然银剑一闪。 穆周山提剑而上,右手挑起一个鬼差的臂章,左手飞出两道火羽,点燃另一个鬼差的衣角。 轮迴司的鬼差并不擅作战,在躲避攻击的同时连忙向空中发出讯号,寻求巡史的帮助。 可就在这耽误的片刻时间,穆周山和司轩真正想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在穆周山吸引走鬼差注意力的同时,司轩用灵力把那虚空结界点燃,让那通往奈何桥的漩涡彻底暴露在鬼市上空,再也不能被关上。 二人做完这些,毫不恋战,一边往来时的方向跑去,一边沿路把经过的路人脖子上的枷锁一一挑断。 有异常处,灵器生。 酆都的七苦,必定与禁锢着这些魂魄不让他们按时轮迴的原因有关! 穆周山不动,驰旭便也收起防御的灵障,嘆了口气:「你若能敛去些锋芒,或许会过得开心许多。」 可若是那样,也就不是阜熙心心念念的穆周山了。 驰旭曾经为了王国百姓的性命,宁可牺牲一整支九临,牺牲铁骨铮铮的穆家儿郎,甚至连自己疼爱了十多年的长女,也可以一併捨弃。 他都不敢回想眼睁睁看着阜熙坠落高台的时候自己心中的滋味。 人重于泰山,又轻如鸿毛,她一袭白衣向后倒去,美得像是一只起舞的白鹤,可这样的美丽令人心碎动容,亦是转瞬即逝。 流光瞬息间,驰旭好像看到还在襁褓中的阜熙被他抱在胸口,一把就扯乱了他的衣襟,然后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 后来竟长成了心怀天下的模样。 可是她那纵身一跃换来了什么呢? 烈火燃起,吞併了整座城池。 驰旭并不知道驰乐是怎么在那样滔天的大火中被毫髮无伤地救出去的,他作为鬼王的身份在□□被烧毁的同时觉醒。 可那时驰旭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酆都,他甚至没有挪动自己的步伐,任由那烈火蚕食着他的灵体和魂魄,驰旭感受着这灼烧的痛楚,可无论怎么做,都并不能减缓心中撕心裂肺的绞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他错了,那灵力并不在穆周山身上,可同样也不在阜熙身上。 自从被告知这灵力的存在以及天褚会走向灭亡的命运那一刻起,驰旭就一直心惊胆战地苦心谋划,殊不知他越是思索如何摆脱这个结局,就离那深渊又进了一步。 当他开始想着要如何避开天道的时候,就正式走入了天道之中。 后来驰旭孤独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开始思考如果他一开始没有遇到过尹兆,不曾知道这一切,像幼年疼爱过穆周山那样好好地看着他长大,亲送阜熙出嫁。不求流芳百世,但求过好一生。 是不是反而可以真正为天褚逆天改命,谋求一线生机。 司轩听了这话,手指一点一点蜷了起来。他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之上,四面都是会吃人的苦海,可他最是没有资格责怪那个令他身陷囹圄的人。 良久,他硬邦邦地憋出了一句:「可你为何要一错再错,又将这些无辜的亡灵困在这里。」 驰旭却摇了摇头:「并非我要将他们困在这里,你们知道那天褚灵力到底是系在谁的身上吗?」 与此同时,酆都昏暗的天空被一道尖利的笑声划破。 那笑声婉转曲折,魔音贯耳又回声不断,仿佛笑声的主人顺着整个天空盘旋了一回,才终于找到了入口。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第79章 79、神秘女子(一) 鬼王归位的那一年, 鬼吏中流行的一句话便是,宁做酆都小买卖,不当人间帝王差。 酆都一派祥和的景象, 人来人往, 热闹非凡。只要是那些心存善念的鬼魂们来了这里便能有一个平安的生活, 这里没有战争, 不分贫穷富贵,邻里之间有人家烧了钱来就相互匀妥,官场上也没什么尔虞我诈。 若是恶鬼, 那在初下酆都的时候, 就会被统一拘起来严加看管。这用的便是驰旭生前做帝王时的律法。 于是鬼魂们终日聊着生前的事情,等着有朝一日被送往奈何桥边。甚至有那么一些生前过得不好的,便想方设法逃离鬼差, 想一劳永逸地待在酆都。 可不过几年光景,轮迴司主最先发现了不对。 他们送去奈何桥边的灵魂数目和孟婆那边的对不上。 后来他们才发现,在酆都通往奈何桥之间, 有一道巨大的缝隙。 起初驰旭以为那是他在将酆都搬至人间时留下的。 可寻常的鬼魂从缝隙中逃出去, 大部分可能和那些用尽办法滞留人间的亡魂得来一样的后果,那就是被佛修道修们超度, 再送回地府来。 然而这些从裂缝中漏到人间的魂灵却就这样消失了。 驰旭亲自前往缝隙处查看过, 在缝隙之间察觉到了另一股灵力的存在。 这灵力驰旭非常熟悉, 就是从前他在世为人的时候, 笼罩在天褚城上方的那一片气息。 与其说那些魂灵不小心走入裂缝之中, 到不如说在人间有一个强大的灵力, 撕开空间把那些灵魂拽了出去。而徘徊酆都不肯离去的, 因为停留在地府的时间太长, 魂灵的气息太过薄弱, 反而无法被那灵力的主人感知,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 之后的许多年,驰旭并没有寻到将裂隙填补的方法,只好强留灵魂在酆都,直到稀薄得能顺利前往奈何桥畔,才可以获得转世轮迴的机会。 而他也一直在通过这道裂隙,想方设法探求那灵力的主人到底是谁。 驰旭大概能感受到那人要吸取亡灵魂魄是为了增强自己的法力,因为在他发觉这灵力的气息后它的威力远远比曾经点燃妖火、吞噬邓泸时候要浓郁数十倍。 可当驰旭严格控制可以进入轮迴的灵魂后,那灵力却消失了整整三百年。 就好像失去了食物的凶兽,在漫长的雪天里被迫选择陷入冬眠。 直到几个月前,那灵力再次出现。而这一次,驰旭终于发现了那灵力真正的主人,也解开了困扰他三百多年的疑问。 司轩听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信。魂魄在世间会受阳气侵蚀,但是鬼差并不会,你如今身为鬼王,如果真的想要找到那灵气的真相,怎么可能龟缩在这酆都?」 从前还是个孩子的太子乐在他的父王面前从来是恭敬有加,想要时时刻刻展现出最懂事最优秀的那一面,只为了父王的称赞。 因此驰旭从长大成人的司轩口中听到这冷嘲热讽,没有半点敬意的口吻时,免不了愣了一下。 司轩轻轻别开脸去,不想对上驰旭的目光。 从人间的君主,到酆都的鬼王,他的容貌身量同司轩记忆里的那个父王几乎没有半分变化,可是司轩又知道,什么都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但在穆周山眼中,只有这一刻的司轩,终于与他回忆里那个甩臭脸摆架子,从不肯把一句关心的话好好说出来的太子乐重合了起来。 穆周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我不在的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姐姐整个人脱胎换骨地变了个样,可这口是心非和别扭的脾气怎么反而一个不落地传授给了你。 但其实无论是他穆周山,还是池鱼,在天褚亡国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与过去的割裂开来的。 自始至终,局中之人真正清醒着痛苦了三百年的,只有司轩一个人。 一想到这里,穆周山又忍不住感到十分难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他收起笑容,对他说:「因为鬼王就是酆都的七苦灵器。」 「他确实是灵器之一。」那个神秘女子从天际游荡一圈,终于在暗沉的空中停了下来,现出了她本来的模样。 神秘女子一身雍容华贵的红色长裙,上面用流光溢彩的金色丝线绣出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图纹。披风覆于肩上的部分用轻柔洁白的兔毛围了一圈,衬得她立体深邃的五官格外冷艷,那长长的披风原本应该在身后拖出奢丽的一道,可此刻却随着她一同飘扬在空中,仿佛是凤凰随风摇曳的五彩尾羽。 「可究竟谁告诉你们,世间苦难化作的灵器,只有七个?」 当驰旭问他们是否知道天褚灵力繫于谁身上的时候,穆周山和司轩都立刻猜测与那将灵器秘密公告天下的神秘女子有关,可是这女子的身份是谁,他们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可是那女子真容浮现的时候,司轩第一时间惊愕失色,穆周山却有一刻的茫然。 这女子……有些眼熟,但他想不起这人是谁。 有什么人是司轩和驰旭十分熟悉,而他记忆中搜寻不到的? 穆周山勐地抬头。 那女子的眉毛描得细细长长,从尾部拉出道托至鬓角的弧线,眉心点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眼尾处更是画了一对红色的蝴蝶,极其妖冶张扬。她大红的唇旁用硃砂点了两点红,整张脸的妆容着墨极重,可不难透过那些夸张的颜色看到她的骨象。 她高高地昂着下巴,傲睨万物。可是穆周山却依然看到了她那淡色的眸子。 他感到熟悉的,其实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穆周山吉毓婆婆那儿见到过,在那扶族的少男少女那儿见过。 在池鱼脸上也见过。 那就是池鱼的母妃,顺贵妃,央金格尔。 「我就说你驰旭为什么躲了我这么多年,却突然暴露了自己的气息,还主动打开了酆都通往人间的路口,原来不是做好了面对臣妾的准备,而是为了找帮手啊。」 她身后宛若一点点腾起金色的凤凰尾羽,每一根的顶部都睁着一只金色的竖瞳,羽毛全身被淡红色的火焰包裹着。 当凤凰尾羽织出一张半圆形的屏障后,央金格尔说完那句话,尾羽便在空中翻转至水平,如同一根根弦上箭,绷得微微颤抖,随着她慵懒地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穆周山驰旭和司轩三人射了过来。 两道火红色的灵力夹杂着一片黑如墨汁的灵力自地面向上升起,毫不畏惧地迎向那些尾羽。 「穆周山。」驰旭低低唿唤了一声,如同他过去曾经在大殿上唿唤过无数次那样。 穆周山厌恶地皱了下眉,却还是点了点头。下一刻他的背后张开滔天的火焰羽翼,捲起红色的热浪,往神秘女子处攻去。 而驰旭趁机撤下灵力,将滚滚黑雾罩向原先在地上跪着,此刻被众人灵压震得无法动弹的鬼兵鬼吏们:「迅速搜查酆都未被解开封印的魂灵,一同前去奈何桥!」 司轩见释放出巨大灵力的穆周山尚能在央金格尔的攻势下支撑住,便腾出手来,在驰旭吩咐完后为鬼差们支起一个远离结界的灵障,供他们快速离开。 这些可是真正的亡灵,受伤意味着彻底形销神散。 央金格尔又咯咯笑起来:「驰旭啊驰旭,你装得好像真是个好君主似的,可是忘了究竟是谁害得自己亲生女儿跳城楼而死,又是谁害得天褚亡国,十四万将士埋骨雪山?你的仁义道德,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将灵力陡然收回。 穆周山也将羽翼收起。 央金格尔说得不错,这也是穆周山仍然对驰旭心存芥蒂的原因之一。无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驰旭当年真的与外敌通风报信,把对九临而言至关重要的军事机密泄露了出去。 十四万将士,那是十四万条生命,是十四万个家庭翘首以盼亲人归来的期望啊。 可是后来,他们的亲人或许也没有在随后几年的战争里活下来。 驰旭抬头,看着天边那个从前巧笑嫣然,身为神女格尔却一直性格中保留着顽皮少女天性的女子,时过境迁,如今眼里只有挥不散的阴冷和恨意。 是啊,这本来就是他的错。 所有人就是应该恨他的。 「池鱼的母妃,那扶的格尔,神山的女儿,就是天褚灵气真正的主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世人大多只知人生有这七苦,却不知还有一苦叫五蕴织盛。」 她深爱着自己的女儿,所以自驰愉降世开始,她与生俱来的灵力就开始慢慢甦醒,以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形势存在着,护佑驰愉一生平安。 央金格尔一生中大多数时候被拘在一个幽暗的山洞里,因此她对驰愉唯一的希望就是健康快乐地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高兴爬树就爬,喜欢胭脂就抹。 喜欢上一个肆意潇洒的少年,就要放心大胆地去爱。 因此当央金意识到驰愉喜欢上穆周山的时候,便在他每回出远门的日子里夜夜祈祷上苍,她这一生没有一个携手终生的感情也就罢了,她想让驰愉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情谊。 后来央金才知道,她的祈祷,成了驰愉和穆周山的一道催命符。 「是啊,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世间要我来尝遍所有的痛楚,为什么要我在意的每一个人遭遇不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央金格尔自空中突然俯冲下来,她身如真正的雪山神女,可是眼神中迸发的却是比这酆都鬼域更加令人寒毛战慄的情绪。 她此刻飘到穆周山跟前,俯下神来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然后伸出一只手,在穆周山的下颌处轻轻扫过。 又长又尖的护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割开穆周山的皮肤,可是他站在原地,那炽翼垂在身后,一动不动。 「长得是还不错。」央金格尔轻蔑地说,「但也就这样,哪里值得她为你付出生命。」 「什么?」穆周山震惊。 「你还不知道吗?」央金格尔回到远处,「为了从驰旭手中换你一条生路,我儿这一生没说过什么谎话,说得最真的瞎话便是那一次了。」 说完,她右手在空中翻转,一只凤凰幻象从众人眼前划过,展开了一面幻象。 便是池鱼跳城楼之前的与驰旭的交谈。 「你何时见她穿过白色的衣服?她无愧于世人,无愧所爱,要清清白白地去。」央金格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我呢?我呢!有谁考虑过我吗!」 她背后跃起一只巨大的金色凤凰,引得天地振动,耳边全是空灵嘹亮的凤鸣声。 「她要做什么?」眼见着最后一个鬼差带着先前没来得及逃脱的亡灵离开,司轩将结界挥散,莫停剑随着那凤鸣铮铮作响,他将灵力灌输到剑体,随时准备应战。 「当然是要毁掉这里了。」 如今七苦皆甦醒,央金格尔作为集七苦灵力于一身的五蕴炽盛,周身的功法涨到了天地难容的地步。 地府,人间,修真界,她全都要毁去,她有这个能力。 「我在意的人全都舍我而去,那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无辜之人?无辜的人死得还少吗!」 司轩忽然道:「那倘若池鱼还活着呢?」 可央金格尔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困惑:「池鱼是谁?」 然后她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司轩,好像才注意到这么个人:「你又是谁?」 第80章 80、神秘女子(二) 「不管是谁, 都要去死!」 吼完这句,那硕大的凤凰嘶吼着绕着天空盘旋一圈,巨大的尾羽掀起泱泱狂风, 将穆周山和司轩身上的袍子刮出一道道口子。 他们没有收敛半丝灵压, 释放出了全部的力量去抵挡那随着凤凰嘶鸣, 喷薄而出的风刃。那凤凰每拍打一次双翼, 就幻化出羽箭从空中射来。 一个出窍中后期、拥有焱核的穆周山,一个大乘末期的司轩,竟然只能堪堪抵挡央金格尔凤凰幻象的一击。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顺贵妃吗?如此看来她明明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问出池鱼是谁这样的问题?」 司轩微微蹙起眉头。 他突然意识到, 其实从央金格尔出现到现在,她一直都在与驰旭和穆周山对话,眼神从来没有落在他身上一刻。 她好像就没有注意到过有他这个人一样。 在司轩的记忆里, 母后还活着的时候这位顺贵妃大部分时间一直待在坤宁宫里,只有在母后身体稍微好一些的时候,池鱼才会带着他去顺贵妃的祈和殿那里。 或许是因为他尚且年幼, 或许是看在他自出生起就不能在自己母亲的照看下长大, 顺贵妃对他的关怀其实比对驰愉的要更多。 这话说来大逆不道,但她在一段时间里代替了司轩母后的角色, 与顺贵妃比起来, 司轩对于自己母后的记忆要更加模煳一些。 为何说只是一段时间呢?因为没过了多少年, 司轩的母后就去世了。 从那一年开始, 司轩被驰旭精心挑选的太子傅带回东宫, 开始学习如何当好一个储君, 与驰愉和穆周山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 而顺贵妃几乎再也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据说她的宫殿请来了大大小小许多佛像, 改造成了一个小小佛堂, 从此日夜唱经祈福。 只有一次初秋之时,气温骤降,司轩习武的时候不当心染了风寒。好不容易傍晚压下了温度,夜半又烧了起来,他头疼脑热自知情况不对却又忍着不肯出声,想着该喝的药都喝了,熬一熬也没什么大不了。 昏昏沉沉之间,司轩感觉到有一只凉凉的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哄着。他的眼睛酸痛,将视线胀得模煳,却依然看得清楚那就是顺贵妃。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连驰旭都能凭着他与王后极其相似的容貌一眼将他认出,那么以央金格尔同王后这样深的情谊,怎么可能将他完全当做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抛在一旁呢? 连瞬间的停顿和迟疑都没有过。 穆周山却皱了下眉头:「是啊,明明我才是贵妃从未见之人,她能猜出我的身份,怎么可能对你视而不见。」 司轩斜眼扫过去。 自从穆周山猜出他的身份之后,连敬语都不用了。这让他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可又没处说道理去。 「你们同阜熙相处的过程中,有没有意识到她只记得前世所有美好的回忆?」 穆周山和司轩的神情都一下子凝重起来。 「她母妃的情况与她完全相反,她只记得最痛苦的那一部分。」 央金格尔一生其实都在被条条枷锁束缚着,明明是背负着气运的天选神女,却没能跳出一支属于自己的舞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连她为数不多的东西,都要一一拿走。 当驰愉的气息在这世间消失的瞬间,便是她再难克制心底的悲愤之时。所有的美好顷刻烟消云散,从此她只是一个被仇恨控制住的利器。 「太过巨大的痛苦是足够压垮一个人的,有的人能挺得过去,而有些人……变得疯魔是她的身体自主选择来保护主人的最后方法。」 驰旭说完这句话,穆周山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穆周山有时并不敢想像,如果他的生命里没有出现池鱼这个人,没有发生过后来的一切,没有让他终于发现她的身份,那么他最终究竟会落得一个怎样的下场。 有无数个瞬间,他也曾希望自己是个痴人就好了。没心没肺,能做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好在他不是。 显然央金格尔没有他这么幸运。 他们虽然分出精神来对话,可是手上的控制并没有因此被打乱。也不知是央金格尔并没有完全释放出自己的灵力,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所以……」司轩忽然开口道,「你究竟把池鱼藏在了哪里!」 「什么?」穆周山震惊地睁大双眼。 司轩对着驰旭所站的位置微微颔首,便见到驰旭的双手周围出现点点萤光。 「她今日穿的衣服,是玉清临和涉川共同制作的,完全算得上是一件法器。玉清临将自己的灵力编织到针线之中,能为阿鱼抵挡住一次致命的攻击,也能让她在所经之处留下印记。」 驰旭的手上有玉清临的灵力。 穆周山随着司轩的目光看去,就见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王宫上方有星星点点的萤光升起,在远处的黑夜之中十分显眼。 「酆都帝宫。」 司轩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冽起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一时有些拿不准驰旭的态度。方才驰旭的所作所为让司轩以为他对过去的一切心怀愧疚,并且在灵魂归位后良知尚存——从他对酆都治理与守护亡魂之间便可见一二。 池鱼既然与他们说好要在王宫那边与尹兆一起守护结界、等着他们出去,如果逾期不归还要担起及时摇铃的重任,又怎么可能任性妄为,独自下酆都来呢? 如果不是得了尹兆的旨意,那就一定与驰旭脱不了干系。 他忽然开始思考一个可能性:「如果央金想拉三界陪葬仅仅是因为她在那样的重击之下遗忘了人间所有美好的事情,那若是池鱼在此能唤起她的回忆,岂不是能轻易化解?」 说完司轩召出莫停,剑指驰旭:「而你却把她关了起来,究竟意欲何为。」 「他做的不错。」穆周山在旁运气施法,一边应对着央金格尔那威力陡然增加的凤凰羽箭,一边开口道,「不能让阿鱼过来。」 驰旭低头苦笑。 既笑原来自己在驰乐心中是如此不堪的形象,又笑倘若没有发生这一切,穆周山本来能是他心中女婿的最佳人选。 他们也会是天下最有默契的君臣。 驰旭说:「阿愉死后那妖火肆生的时候,那些强烈到极致的痛苦,与天地灵气交汇在了一起,阿愉母妃作为灵器的那一部分,就此觉醒。」 而作为苦难的尽头,又身负气运,她在觉醒之后就意识到这世间另外七个灵器的存在。 也知道,当这些灵器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可以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活在这世间的意义只剩下拉芸芸众生为她所爱之人陪葬! 可是灵器觉醒的过程是十分漫长的,而央金格尔在觉醒之初就耗费了巨大的灵力召来妖火,此后修整了几百年才终于慢慢恢復灵力。 这段世间里,她也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将人间搅得动盪不安。 天褚亡国之后,央金格尔附身在了每一个大国的宠妃或王后躯体里。无数苍生的命运掌握在她的一颦一笑,和一念之间,她只觉得无比畅快。 当初酆都与奈何桥之间的裂缝并不是央金格尔故意撕出的,只是她莫名感知到哪里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那时候她身负重伤,灵力不稳,却被那股气息深深吸引,哪怕再次受创也一定要前往查探一番。 然而她并没有找到那股气息的来源,却意外发现这里会有灵魂往来。 吞噬灵魂对她而言,竟然能够大大增进修为,补充她的灵力。只是没有过多久,灵魂的丢失就被地府的人发现了。 原本央金格尔因此感受到了一丝惋惜,可是紧接着她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那造成她如今现状的罪魁祸首,驰旭,竟然就是酆都鬼王,也是象徵着「死」的那一方灵器。 可惜以她当日的灵力和修为,根本不能够与全盛时期的驰旭抗衡。而且她寄生在凡人身上,根本无法主动进入那酆都鬼域。 于是她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七苦一个接着一个甦醒,等到了人间战火不断,修真界和俗世的界限模煳不清,大部分的人心中只有利益,没有真情。 等到了她所受的伤全部康復,等来了与驰旭正面对决的这一天。 央金格尔说完,笑得眼泪从那画得妖娆的眼角溢出。晶莹的水珠将她的眸子衬得亮晶晶的,那一刻她看起来与许多年前离开雪山前夜,在苍茫星空下奔跑于无垠草原之上的少女没有任何差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在笑声戛然而止的同时,央金格尔终于不在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她身后的尾羽数量顿时增多,每一支羽箭的长度都扩大了两三倍,箭身火焰熊熊,与穆周山的炽翼不相上下。 央金格尔满面讥讽,看向他们的目光就如同睨视着蝼蚁。她在空中轻轻地摆了一下手指,那些尾羽互相之间慢慢靠拢,不消片刻就融合成了一支顶天立地的长箭。 以天地为弓,蓄势待发。 「不好!」 纵使隔着十分遥远的距离,穆周山都能感受到那长箭所携的灵力绝对是他们相加都无法匹敌的存在。 可就在那灵力席捲成滚烫的气浪向他们扑涌而来的瞬间,穆周山强行突破了自己的境界,指尖翻转结印,与司轩和驰旭一同抵抗着央金格尔可怕的灵压,一边向后退去,展开炽翼,将整座酆都帝宫挡在自己身后。 「不可以让她知道这一切。」穆周山的牙缝之中漏出嘶哑的声音,「否则的话,她只会将一切的过错归咎于自己。」 会将之后发生的所有,都与她当年为国为民、却也藏着一分小小私心的纵身一跃,全都关联起来。 而她记忆中那个永远温柔,永远是她最后港湾的母亲,将她彻底遗忘在了过去,成为了如今这般模样。 穆周山不想在那样一双好不容易生出属于自己希望的眼神里,再一次出现落寞和无措的情绪。 那些性命和祸端不应该系在池鱼身上,她为那苍生和安宁已经付出够多了,没有人可以再用任何理由给她戴上不属于她的枷锁。 他想驰旭或许也是出于一样的打算。 眼见着央金格尔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溢出,他们就快抵挡不住,穆周山许久不曾有这样心急如焚的感受,他闭上双眼,再一次调动周身灵力去冲击自己的灵核,准备好借用那巨大的羽箭携卷而来的灵力去突破自己的极限,将境界再拔得高一些。 哪怕废了这一身根骨,把□□燃尽,他也要尽自己所能挡在她面前。 用生命作火引,穆周山也要给池鱼点亮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但是他等待着的巨大痛楚并没有袭来。 甚至那蒸腾到面前的热浪也忽然消失不见。 穆周山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诡异的世界。 整个地府的天空都被盘根错节的树枝覆盖,那树枝自天空中蔓延下来,形成一张天罗地网,把央金格尔从空中压到了土地里。 第81章 81、神秘女子(三) 灵力收回的一瞬间, 穆周山和司轩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过度消耗灵力后灵核内的空虚噬咬着他们的每一寸筋骨,身体上疼痛难耐,可是精神上又松弛下来。 是尹兆。 他那花白的头髮总是用一枝不死橓枝盘在头顶, 此刻树枝不翼而飞, 白髮散下, 飘荡在尹兆身后。 他像一个悲天悯人的上古神尊, 看向穆周山、司轩和驰旭的眼神中,满是恻隐。 「她……师父!」 当尹兆落于三人身前的时候,司轩原本开口想询问央金格尔是否被彻底束缚, 却看到了尹兆唇边落下的一丝殷红。 尹兆抬手将鲜血擦去, 轻声嘆了口气:「我与不死橓全部的力量,也只能压住她的灵力一时半刻。」 说完他缓缓转过身来,看向驰旭。 驰旭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自己这位旧友的目光,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不见……」先开口的人是尹兆。 可是驰旭不等他说完,却突然打断了他:「叙旧的话就不必说了。」 尹兆仍是那样满目怜悯地看着他, 停顿了一下, 才重新说道:「你护不住她的,我也护不住, 如何结束这一切,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可以!」从一开始见面便十分沉着的驰旭忽然激动了起来, 他的手狠狠向后一挥, 「试都不试,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是我的女儿!」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像一个鲜活的凡人一样, 被那强烈的不甘和愤怒操控着, 却又在内心深处感知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在地府陪了她三百年,若是有办法能制止这一切,我便不会带她回到人间。」 「谁允许你带她回到人间?」驰旭的声音一丝丝哑了下去,「谁允许的。」 其实当池鱼还在血河池边的时候,就连驰旭也并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当驰旭意识到七苦灵器逐渐在人间甦醒,而自己也是灵器之一的时候,就已经在盘算如何能集齐灵器,用七苦的力量彻底湮灭世间灵器,不再让后世之人受其牵制,被慾念操纵,互相残杀。 倘若阜熙再等他一等,待他成功做完这一切,她的灵魂仍然可以补全,她仍然可以走入轮迴之中…… 尹兆再一次嘆了口气:「阿鱼是神女的血脉,天生承载着一部分央金的气运。七苦灵器归根结底确实是由她身死为因诞生的,央金格尔觉醒的瞬间,也将池鱼灵魂中有关苦难的一部分带走,与那灵器糅杂在一起。 「觉醒的七苦,本身就是她的一部分,她灵魂的一角被留在了人间,因此她永远无法走入六道轮迴之中。池鱼是唯一可以同时拥有所有七苦灵器的人。」 也是唯一可以与央金格尔抗衡,将灵器所带来的一切厄运终结于此的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将我吸引过来,携手打败央金格尔,等事成之后再把灵器全都交给阿鱼是吗?」尹兆走到驰旭的面前,才继续说,「可是上一回你逆天改命的结局,是什么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家亡国破,社稷为墟。 驰旭没有说话,可一旁的司轩突兀地笑出了声。 「哈哈,所以……所以师父您将树芯给她,用助她轮迴的话语骗她回到人间,教她运转出属于自己的功法,只为了让她把曾经忘记的苦难重新找回来,然后以她格尔之女的身份,亲手镇压自己的母亲吗?」 司轩勐然觉得,他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这位把他一手带大的师父。 如同他从前从来没能看清自己的父王一样。 「是。」尹兆点头,坦诚道,「当年为师将你从妖火中带出,其实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即使是在癫狂之际,央金格尔也依然有一丝清明的神魂牢记着你的母后曾经拜託她好好照看你,所以漫天毒焰之中,她给了你一个例外。」 他已经骗了司轩这么多年,如今只想将真相全盘托出,不再有隐瞒。 司轩从来没有一刻希望自己并不是那个例外。 「师父,您还记得您正式教我万云功法之前问过我什么吗?」 三百年前,尹兆将那宽厚的手掌轻轻盖在驰乐的头上,慈祥地问道:「若你入我万云,从此就要和你的王权富贵彻底告别了,你所学的一切都化为灰烬。若你尘缘未了,还想为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做些什么,回头做一个君王,对你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一夕之间消瘦下来,黑黑的瞳仁之中再也没有半点光明的驰乐十分坚定地回答说:「我的心怀太小了,装不下芸芸众生。」 「那从此以后,你就不是驰乐了。」 「师父,徒儿想叫思轩。阿姐一直希望我的名字里,带一个轩。」 「那就叫司轩吧。」 他做不了驰愉想要的那个气宇轩昂又温文尔雅的弟弟,至少还能拥有她想要唿唤的名字。若是转世为人,是不是会更方便她来找他。 司轩悲怆地吼道:「我从来没想拯救苍生!」他想救的,只有一角宫墙里的寥寥数人。 怒吼之后,一片静谧。 那树枝编造的网下面有一股股的灵力在冲撞着它,闷闷地发出撞击的声音,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穆周山听着他们三人讨论的事情,只觉得荒唐非常。 他的舌根涩到发麻,喉头每一次滚动吞咽而下的好像都是穿肠毒药,苦辣得要腐蚀他的五脏六腑。 「你们在说什么啊?」穆周山开口的声音又是颤抖,又是不可置信,「什么轮迴,什么灵魂的一角?谁?池鱼吗?」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那沉闷的声音有节奏地拍打着,像是在肯定他的话语,又像是在警醒着他们即将面临的一切。 最终还是尹兆伸出右手,于空中一抓,掌心中就多了一片碧绿的叶子。 然后他将叶子轻轻一推,让他飘至穆周山的手中:「是的,阿鱼和你不同,她没有转世成人的机会。不死橓用树芯给她做了一具可以在人间行走的身体,存放她不完整的灵魂。」 穆周山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不死橓叶,像是完全听不懂尹兆到底在说什么。他用拇指在树叶上微微一擦,忽然就看到了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看见在一片日月同辉的血红天空下有一汪可怖的池水,岸边有一棵巨大的古木,古木下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仰着头看向上方。 不知道是看那奇异的月,还是看树枝上挂满的红色丝带。 有无数魂灵自她身边走过,可是没有人看得见她,也不会回应她的笑脸和打招唿的手。 穆周山还看到自己的身影,三回九转地从她身边走过。 池鱼还与他说过话,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到过! 须臾瞬息间穆周山的眼前还闪过了许多其它的画面。有池鱼在寻芳阁枯树上懒洋洋躺着的情形,与她如何小心翼翼在一本小册子上记下山间弟子们的喜好和对她的好,然后坐在丹炉旁苦思冥想要如何回报给大家的模样。 还划过了她独自一人在五毒洞里从幻象之中见到穆周山的时候,那瞠目结舌、无法相信的面容,以及守在穆周山床边那段时日里,百念皆灰的暗淡眼神。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他们在客央瓦布的最后一夜,在漫天星河与皎皎明月的见证下接吻时,不死橓在脑海中与她的对话。 「阿鱼,你想好了吗?」 「这投胎的机会我不要了,我只想陪着穆周山好好过这一生。」 此间千万种复杂又汹涌的情绪一同沖至额前,穆周山的眼前越来越模煳,看不清周遭的一切,他声音发抖地问尹兆:「什么叫投胎的机会不要了?」 驰旭回答道:「阜熙与不死橓做的交易,原本就是她替尹兆将散落的七苦灵器召回,不死橓以树芯为代价送她去转世。」 尹兆接上驰旭的话语,继续说:「如果她一直以这样的形态强行逗留人间,树芯维持不了多久躯体,或许十年,或许百年。可是阿鱼却说她只求和你过这十年百年,来生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她而言没有意义。」 穆周山单膝重重地跪到地上,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维持站立的姿势。 驰旭走到他面前,也蹲了下来,将手轻轻搭在穆周山的肩上:「这也是我困住她的原因之一,周山,她若是真的在人间待的时间太久,灵魂就要烟消云散了。还是说你也只是想与她走这一世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穆周山立刻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有些涣散,驰旭离得那么近,他都无法将视线集中到他的脸上,「不,不能。」 「她必须集齐七苦,补齐被她母妃觉醒之时带走的那一部分魂魄,才能走入轮迴,真正再有做人的机会。」驰旭手下的力量不由越来越重,「周山,你对她而言太过重要了,我不能让你毁了我的阜熙唯一的机会。」 听完,穆周山却低下头笑了起来。 他的笑中带着浓浓的苦涩与悲愤,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穆周山才深唿吸冷静下来,说:「陛下根本不了解阿鱼她这一世经歷过什么,也不了解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穆周山才是那个陪着她长大的人。他曾经无比痛恨过自己为何当年要教那个高傲不知世事的小公主什么大义,什么为国为民。如果她从来没学过这些,那或许当年也不会被驰旭三言两语,就动了牺牲自己拯救子民的心思。 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穆周山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不是他将池鱼教成了这样。 她本来就是这天下最善良勇敢的人。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天下安宁,物阜民熙,对她而言是多么可贵的事情。」 穆周山用银剑支撑住自己,慢慢站起身:「这世间可能有无数人背弃自己的信仰,为了一己之私而视他人性命于不顾,我曾经也差点跌入这样的黑暗之中。但如果世间只有一个人不会,那就只有池鱼了。」 驰旭不可思议地抬头,听穆周山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相信她,与相信自己比起来,我更相信她。」 第82章 82、终(一) 「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弃苍生不顾是一回事。」穆周山转身看向尹兆, 「可是师祖,我也绝对无法接受您用欺骗阿鱼的手段,将她骗来人间。」 穆周山身后的司轩也走到与他并肩的地方, 手执长剑, 眼神中满是坚毅和愤怒地注视着尹兆。 一面是他从来敬爱又依赖的师尊, 一面是他三百年无法忘记的王姐。 司轩夹在两难之间, 灵魂被揉搓得不成形状,说不出任何话来。可是矛盾和茫然之间,他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 「但我也不能代替阿鱼去生您的气, 或是原谅你。」 一语惊醒他。 恨也好, 原谅也罢,那都是池鱼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有资格替她做出选择。他的阿姐, 比任何人都清醒,也是最有主见之人。 就连生死大事,她也要拿捏在自己手里。前世她默默地用无人知晓的方式和最爱的人们道了别, 为自己选好了离世时想要保持的模样和穿着的衣服, 然后也为自己决定了赴死的方式和时间。 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 左右她真正在意的人。 司轩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 与穆周山相比, 不要说驰旭了, 连他也比不上穆周山对池鱼了解的十分之一。 他还想再多说什么的时候, 却有一丝金光冲破了尹兆布下的树枝屏障, 紧接着一只火红的凤凰朝着天空直直地飞了上去。 从层层枝网下爬出来的央金格尔髮丝凌乱, 身上、衣服上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 可她的眼睛露出令人生畏的红光, 那张美丽的面孔此刻笑得像是从血海爬出来的修罗一般狰狞。 「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啊尹兆,竟真的损了我三成灵力才破了你的术法。可是——这也是你的全力了吧!」 * 没有了不死橓树芯的灵力,池鱼知道凭藉自己的这三脚猫功法,定是无法破解驰旭的结界。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驰旭说在池鱼出生的时候就与顺贵妃一同埋下了女儿红,当初没能等到她出嫁的时候挖出来,便现在补偿给她吧。 鬼使神差地,她就跟着驰旭来了。 想到这里,池鱼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可真是单纯久了,脑子也不灵活了。」 这里是酆都,哪怕驰旭真的为她埋下过女儿红,怎么可能在酆都的长宁宫挖到呢? 所以当她再一次回到长宁宫的院子里来的时候,正想回头问驰旭,究竟把酒放在了何处,就见到身后的驰旭为整个长宁宫布下了一层黑色的灵力结界。 遮去了酆都帝宫上方虚假的晴天,也让池鱼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您要做什么!」 「你还没来得及看到吧,我把许多灵魂拘在酆都,将这里变成了另一个邓泸——比邓泸还要繁荣昌盛。」驰旭背过身,像是故意不去看她,说,「我知道你与不死橓还有尹兆的关系,也知道你们想要收集七苦灵器。可是阜熙我儿,想必你也早就猜出来,我就是七苦之一了吧。」 他略微偏过头,眼神却聚在脚下的石板路上,自嘲道:「过去没能实现的心愿我如今都做到了,好不容易做成了我心中的明君模样,怎么能由你们来决定我的命运呢?」 待驰旭离开以后,池鱼在这她从前生活了许多年的院子和宫内转了许多圈。 有些细节她本来根本记不得了,比如博古架上放了什么玉器,书册的排列顺序如何,梨花木床头雕的是什么花样,屋檐从左至右的第几块瓦片缺了一角——那是她有日夜班睡不着,出来拿弹弓弹的。 宫中许多年不曾大修,这缺了的一角就一直留了下来,也刻住了她的半颗玩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可不管驰旭是个多么细緻又过目不忘的人,这样的细节也断不会记得的。 池鱼回想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棵合欢树下。 怎么这棵合欢树已经长得这样大了。 她抬头望了几眼。 外面的玉兰不顾时节地开着,可是长宁宫内的合欢却只有光秃秃的树枝。池鱼忍不住心想,这么大的一棵树,夏日开起花来定是又多又密。 还好她活着的时候还没看到合欢长得这么大,不然穆周山一整个夏日别想来长宁宫了。 一想到那葱茏树冠中点点粉白色的花儿,池鱼就欣慰地低头浅笑开来。 可她也没停下动作,将裙摆拢到一旁,蹲到树下开始施法将那土挖开。 如今这样的法术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可是池鱼还是顺着树根仔仔细细挖了许久,才在与她一开始选的完全相反的地方找到了驰旭说的东西。 三坛女儿红。 池鱼一下子瘫坐在那些被掘松的土上,笑到肩膀不住地颤动,口中喃喃:「不对,他骗了我。」 她将每一坛酒用袖子擦得干净,那封住酒罈的土已在她的动作下皲裂开来,露出里面红色的纸张。 她本来可以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儿之一。 池鱼起身的动作有些摇晃,可把酒罈放到一旁的动作小心又稳妥。 「我不相信,都是骗我的。」她也不知道自己重复了这句话多少次,可却还是不住念叨着。 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中苦思冥想驰旭那话背后的真相。 忽然,在长宁宫门口有一个中性的声音回应了她:「驰旭是对你撒了谎。」 抬头看向那人的时候,池鱼的脑中还有些懵:「陆师叔,你怎么在这里?」 陆期将摺扇捏在手中,没用多少力气就破开了驰旭的结界,跨入长宁宫中。 「草民陆期,参见阜熙公主。」在回答池鱼的问话之前,陆期脸上完全不见平日似笑非笑的妖媚神色,对她拱了拱手。 可虽然他嘴上说着参见的话,行的却不是什么规范的礼仪。 陆期全家人都因那场妖火陷入劫难之中,即使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知道阜熙公主一心为民,亦是这灵器的受害者。可那场灾祸到底与她有关,陆期自诩没有那样的圣人之心,还是没办法完全把自己的情绪摘出去。 池鱼也没有回应他的行礼,只是静静等着陆期说出后面的话来。 「驰旭确实是七苦灵器之一,但是他将你囚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真的,他其实是想保护你,不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罢了。与其叫你知道一切后矛盾地怀念和悲伤,倒不如什么也不解释,专注地恨他一人。」 陆期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池鱼。 他原本做好了准备面对一个陡然知道自己被最信任之人诓入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之中后,陷入崩溃或是无边愤慨情绪的池鱼。 却不料她的平静远远超出陆期的想像。 「你不生气吗?」 池鱼听完只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在陆期不解的目光中勾了勾手指,把她方才搅乱的泥土归位原处,才回答道:「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老头儿苦心谋划,把我算计进来,其实也说不上多么过分。」 只是…… 只是原来她从前所有以为的一见如故,都是尹兆和不死橓蓄谋已久的,为她安排好的久别重逢。 「他做得对,如果不死橓一开始将一切都告诉了我,我不可能有勇气去面对好一切。」 人间长达数百年的纷争和祸乱因她自以为是的善念而起,从前她挚爱的人们早就变得面目全非,没有她美好回忆中的一丝模样,还成了推动那些她最厌恶害怕之事的罪魁祸首。 无论给她多少时间,她都不可能做好面对这些的准备。 倒不如这样一脚将她踹回人间,由着她与那些人结识,生出感情,看着她与那些人之间的牵绊拧成一根折不断的绳,作茧自缚,心甘情愿地走入不死橓和尹兆为她设下的陷阱之中。 是啊,心甘情愿。 池鱼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这酒我就不请你喝了,接下来要我做什么,还请陆师叔明示吧。」 陆期看着池鱼的背影,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成宥将军真是眼光好极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比他们彼此更能配得上对方的人存在。 他举起自己的白色摺扇,将下面的那一块紫色石头露了出来:「其实我也撒了谎,这石头里面确实是我妹妹残缺的魂魄,但她并不是我的灵器。」 「我才是七苦之一。」 陆期觉醒的时候心中唯一所念,就是要留住妹妹的性命。 而陆期的妹妹陆知盼那时的气息所剩无多,本来是不可能活下来了的,却偏偏被陆期爆发出来的灵力给堪堪拉住。 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可是魂魄还没来得及离开人间,就这样俯身在了院子里最近的物体——这块紫色的石头里。 原本七苦被收作灵器之后便无法再维持人形,可或许这是陆知盼残缺意识里最为强大的执念,也或许是陆期本身作为「生」的特殊之处。 二人的角色和形象就这样怪异地颠倒过来,陆期得以用人形继续修炼,而陆知盼魂魄始终无法离开那块石头,更别提修炼和增长自己的修为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所以无论陆期本身多么刻苦地修炼,他的灵力多么充沛,也始终无法有与其它七苦灵器相匹敌的实力。 「驰旭把你从人间拽入酆都的时候,特地把你身上的灵器全都留在了外面,你师祖让我一起带过来了。」 陆期身为灵器,亦能与灵器沟通,借用了一部分灵力才能破解驰旭设下的结界。 他走到池鱼面前,迎着池鱼震惊的目光,握住她的手用法力刺破,然后点在自己的额头。 「得罪了,公主殿下。」 在身形消散之前,陆期将那把扇子和紫色的石头恭恭敬敬地呈现给池鱼,恳求道:「只有解开这世间和灵器的牵绊,她的魂魄才能重回天地,转世为人。」 强行将魂魄拘在人间,除了平添痛苦没有任何的意义。 这三百年来陆知盼只能俯身在这小小的石头上,与陆期寸步不离,说不出半句话,也做不了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这样的活着,还不如当日就死在灾祸之中。 「好,我答应你。」 反正本来她懵懂无知地被带入红尘之中,肩负的就是这样的使命。 长宁宫又一次恢復了清寂。 池鱼走到宫门口,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宫殿、老树,她看过许多年的红砖青瓦,最后视线落到那三坛酒上。 「可能我命中,就是没有机会喝上一口女儿红的。」 第83章 83、终(二)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 在这一场战斗之间,沖在最前方的那个人会是穆周山。 在央金格尔的记忆中虽然不曾真的与穆周山打过照面,但以她的思想和立场来看, 是将穆周山算作造成她与阜熙这般下场的仇人之一的。 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穆周山感觉明明每一招每一式从央金格尔手下打出, 都附着了她全部的灵威和法力。 但他所受到的影响却是与另外三人不一样的。 央金格尔的修为威力无穷, 是没有灵器的他们无法比拟的。当她将自己的全部的灵压铺开的时候,会让穆周山觉得灵力在体内的流转都被压制得难以顺利进行。 可就是这样的雷霆万钧之力,在触及到他法力的一瞬间就好像平地削去了三分, 成为了他可以与之一敌的程度。 而从不死橓、驰旭还有司轩的情况来看, 他们并没有这么好运地遇到这样的事情。 于是在那凤凰身影再一次冲来的时候,穆周山一跃而起挡在了所有人之前。 一开始司轩没弄明白他想做什么,小臂上的经脉已经爆裂出血, 却还是强行运功要去穆周山身边为他化解一半法力。 尹兆结印将橓树叶缠绕上司轩的手臂,一边迅速地为他治疗伤势,一边解释说:「虽然央金格尔并不记得过去的大部分事情, 但或许她的潜意识还在受阜熙意念的影响, 所以她的一部分灵力和气运依然笼罩在周山身上。」 这一部分气运就使得央金格尔的法术本能地在对上穆周山的时候将他的一部分视作自己人,因此敛下锐芒。 司轩低头看着自己小臂上的伤痕在慢慢淡化, 双手握拳, 牙关咬得很紧。 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不死橓治癒伤势的速度这么慢过。 「不行, 就算有这层因素在, 他和我父……他和鬼王也撑不了太久的。」实力悬殊, 央金格尔迟早会有意识到灵力有异的一刻。 尹兆远远地往帝宫方向望了一眼:「再撑片刻就好了。」 「您做了什么!」 可还没等尹兆回答司轩的话, 那只巨大的凤凰忽然长长地嘶鸣一声, 然后在央金格尔尖锐刺耳的诡笑中眼含金光, 背后再生出两对翅膀来。 帝宫之门大开的时候, 池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只三对翅膀、形若凤凰的怪物盘旋在天空之上,围绕着一个半靠一朵乌云的华贵女子,每绕着飞过一圈,天上就射下无数羽箭——形成一片金色的瓢泼大雨。 地上只有三个人。 司轩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黑色的披风,他勉力在空中支起一道黑色的结界,将自己的一半元神分裂在结界之外,以元神之力操纵莫停在躲避箭雨的同时寻找机会攻击那个女子。 尹兆一只手正托在司轩的背后为他传输灵力,另一只手上是团飞速旋转的橓树叶球,用绿色的灵力细緻地治疗着身边之人。 穆周山双腿盘膝而坐,集中精力正在运功调息。 他背后那对红色的炽翼,已经折了一半了。 无论是穆周山还是司轩,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他们的伤势是世间实力最强大的灵器所致,以不死橓的力量根本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治癒。 即使治好了皮外伤,那被血污浊的痕迹也惨厉地留在了衣裳上,昭示着他们之前经歷了一场怎样兇残危险的斗争。 可是那倚着乌云的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不过她此刻好像也有些恼了:「好你个驰旭,从前要做个好君王,对自己子女的生死不闻不问,现在装什么好人。你化成的灵器还真挺坚固的,可刚才穆周山不也有几分本领,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倒要看看你选中的人还能支撑多久!」 司轩的眉宇间已经全是痛苦的神色,纵使尹兆不断地在为他输送灵力,司轩也知道央金格尔说得不错,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底部,若再没有破解之法,最多半炷香后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他很想开口问一句「母妃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可是司轩说不出来。 一来他并不知道,此时若是让央金格尔关于天褚王后的回忆甦醒,是会加重她对于失去一切的痛苦而爆发出更加强大的力量,还是会有半刻清醒时间,足够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反击。 在穆周山恢復灵力之前,以他现在的力量不足够支撑他们赌上这么一回。 二来…… 他的胸腔翻涌着腥味,喉头凝着一股鲜血,只要张口就会随时吐出来。 就在司轩犹豫踟蹰之间,忽然他手上抵挡着的千钧之力被一股轻柔的灵力接了过去。 那灵力他的五指间缠绕而过的时候,仿佛是一双母亲般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告诉他一切都还有希望,可以不用再这样强撑下去。 这是世间最坚定又强大的气息。 身后酆都帝宫的方向忽然刮来一阵大风,他们艰难地回头,眯着眼看去,只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慢慢走出来,自她身后两旁随风飞出无数玉兰花瓣,什么颜色的都有。 而那些轻柔的灵力,就是随着这些玉兰花瓣被吹到他们身边,像是将他们泡在一汪温和的春水之中,连灵魂都放松了下来。 池鱼看着地上的场景,再抬头向空中望去,心下百感交集,却没有一丝的怀念和动容。 那不是她记忆里的母亲,至少此刻不是。她们明明拥有相同的绝世容颜,但母妃的脸上不会出现这样阴狠的表情。 池鱼其实一直知道她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骨子里总浸染着草原上不羁的风,眼睛里也能倒映下雪山之巅广袤的天空。 但她又是这世界上最随遇而安的人。在王宫里小心翼翼地遵守着所有宫规,对长辈孝顺有加,对帝王和王后侍奉得尽心尽力。 她也将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阜熙和太子,好像没有任何人能从她身上挑到半点错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在她身上被紧紧捏搓到一起,组合成了一个鲜明的人。 如今空中那个挂着鬼魅笑容、身着凤袍的女子,与从前那人没有半点重合之处。 池鱼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司轩苦苦支撑的结界接了过去,玉指轻弹,就在空中布下一个白色半透明的球罩。 她一步步向着那三人走去,每迈出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白色的玉兰花,酆都土地也就随之颤抖,那原本四散飞舞的玉兰忽然直上云霄,围绕在巨大的凤凰身边转了几周。 紧接着那些玉兰花瓣形成一道白色的丝带,牵引着凤凰向远处飞去。与其说它们方才的举动激怒了凤凰而引来它的追逐,倒不如说在逗着它玩,那花瓣构成的丝带在空中翻转扭动,好不灵活。 无法成功追上这花瓣,凤凰怒从心起,不断地发出刺耳的鸣叫声,三双翅膀拍打时掀起的狂风将天上的云都吹散开来。 池鱼拈起一片玉兰,于是一瞬间,结界外的世界静止了。 她走到穆周山身边蹲下,手虚虚地罩在穆周山折断的炽翼上:「疼吗?」 穆周山握住她的手,将那手拉到身前来,仔细查看一番,并没有被灼痛的痕迹,才摇了摇头:「不疼。」 其实是痛的,焱核融入他的骨血,折断炽翼对他而言其实和断手断脚区别不大。 可是这□□再痛,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宛若万蚁噬咬:「你来了?」 看着池鱼的神色,穆周山便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清楚了。虽然之前他信誓旦旦地说,若是池鱼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抗下这样的责任,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当他真的看见池鱼走来,只觉得心如刀割。 「是啊,久等啦。」池鱼笑语晏晏地看着穆周山,轻声回应着他,就像从前在万云阁无数次与穆周山搭话时相同的模样,眼神中不见悲苦与无奈。 她将那花瓣举到穆周山眼前,然后又伸手把它扬至空中,让它愈飞愈高,融入到在天空乱窜的白色花瓣丝带中去。 随后侧身指向背后宫门大开的酆都帝宫:「大师兄你看。」 那是一片混杂着许多颜色的玉兰花林。 「寻芳阁没有花,我的花开在了这里。」 穆周山勉强地扯开一丝嘴角:「你若是喜欢,我们以后的家里都种上玉兰。」 池鱼轻笑:「如果真要有花的话,还是种牡丹吧。」也不知道以后傅沅姐还有没有空,能不能再替她将牡丹催熟,好提出花汁来给穆周山做髮油。 感觉到有一个人悄悄走到自己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 池鱼调整好面部表情,抬头看向司轩,缓缓起身。 「小轩,原来你长大了是这个模样。」 她伸手摸上司轩的脸颊时,心里还有一点怪异感。 原来他对她的好从来就不是莫名其妙的,他一个人等了她那么多年。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怎么比小时候更不爱笑了。」 然后池鱼的手滑到司轩衣领的位置,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件黑色的披风,「唰」得一下就披到了她的身后。 被那股灵力包裹的时候,池鱼心中想,果然是驰旭所化。 那披风上还带着一些暖意,不知是司轩的,还是属于驰旭的灵力,紧贴着她的后背,好像在这阴冷的地府之中,感受到了人间的温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但阿姐也不一样了,如今的我终于不怕高了。」 转向尹兆的时候,池鱼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怪你。」 尹兆那浸染了风霜的眼睛半敛着,他的皮肤被岁月刻出痕迹,几百年的孤独与挣扎也让他最终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决定。 救一人还是救苍生? 重来一次,司轩和驰旭私心都选择了救一人。 而他却想要苍生。 「你从地府醒来的那一刻便是我觉醒之日,我仍在人间,但不死橓与我早已成为一体,因此便随着我的觉醒,在奈何桥边长成与万云阁颠倒的模样,代替我陪了你三百年。」 不是不死橓和尹兆选择了她。 冥冥之中,上天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所有的安排,只等着池鱼一步一步走入其间。 她伸出的指尖与尹兆相触的瞬间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褪去之后她升至空中,手掌轻翻,那原本能让外界静止的结界就越来越小,给穆周山和司轩划出了一道小小的空间。 池鱼看见那二人疯狂地拍打着结界的屏障,试图用本就所剩无多的灵力去突破她,不由轻笑着摇了摇头。 「七苦集全,你们哪里还是我的对手。」她的语气甚至是欢快的,好像一个玩心很重的孩子,在报復从前因为她太过柔弱而被迫吃了不少亏的对家,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 为了阻止他们继续透支自己的灵力,池鱼一挥衣袖,就有两道白色的灵力自空中绕至二人身边,成了两道结实的枷锁,把他们束在地上,动弹不得。 然后先前那静止的时空陡然破碎,深感自己被白丝带玩弄的凤凰怒吼着灵力暴涨,声浪前所未有之大,将酆都大大小小的宅府瞬间吹得灰飞烟灭。 池鱼迎风而上,离央金格尔更近一步。 央金格尔也不再闲适地靠在乌云之上,见凤凰爆发出全部灵力的嘶吼竟也阻不住少女的前进,脸上肃穆起来:「你是什么人?居然可以集齐七苦灵器!」 她一边调动灵力,左右手同时出现两支锋利的羽箭,片刻之后幻化作一对金色的剑,双手向后挽出漂亮的剑花,迎向池鱼。 「那都是人间情绪之灵,对这世间的痛苦无法忍耐时才会觉醒成器,怎么可能轻易被他人驯服……又怎么可能是被同一个人!」 池鱼身后黑色的披风自她肩膀上松开,于她周遭形成一张黑色的铠甲幻象,阻挡着央金格尔的攻击;随着她的动作,一张紫色的大网悄声无息地追逐在凤凰之后,在它听从央金格尔召唤从远处的天边俯冲而下的时候陡然显形,成为一个坚固的牢笼,将其围困在里面。 丝丝紫线一点点扎入凤凰之中,好像是在割裂它的血肉,又像是向其中注入什么毒素。那只灌入央金格尔三分之一灵力的凤凰幻象挣扎的动作就越来越慢,直到那高昂的头颅重重垂下,再也没有动静。 任何一个持有单一七苦灵器的修士都不可能是央金格尔的对手,但从池鱼现身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小瞧过这个不曾谋面的女子。 七苦灵器加起来的灵力是可以撼动天地,也是她无法相敌的。 不过这交手几回之后,央金格尔立马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少女虽然有所有的灵器,但她自身的灵核并不如穆周山和司轩的稳固,境界也不高,若是这七苦交由那二人中任何一个,绝对都会发挥出比她更为强悍的作用。 而这个少女不仅自己灵力不高,对于如何调用全部灵器的力量也并不熟练。 央金格尔手下的攻速并未减缓,脑中飞速思考着,并且观察着少女应对的方式。 她忽然发现了很奇怪的一点。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女,但是她意外地觉得,她看起来有一些眼熟。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池鱼的动作滞停了一瞬:「或许……有过渊源吧。」 可就是这迟疑的片刻,她发现自己的动作完全跟不上眼睛,木然看着央金格尔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她身后,毫不留情地朝她的后背刺来。 直到疼痛蔓延开来的时候,池鱼才来得及召唤那黑色的披风。 那剑从她的左后肩穿过,透出来的血宛若在她胸口开了一朵夺目的花。 但那疼痛并没有绊住她的脚步。池鱼一边迅速地召出不死橓叶去止血,但那伤口并没有半点要恢復的迹象,她就只好封住胸前的两处穴脉,将疼痛麻痹过去,继续投入至战争中。 「我们不认识。」池鱼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后悔,眼神却很坚毅,「和我有渊源的不是你。」 她脚尖点地,立刻与央金格尔拉开距离,向后飞去,手中展开两把黑色的摺扇,朝着央金格尔跟来的方向旋转而出。 「雕虫小技,能奈我何!」 「看后面!」 央金格尔轻而易举地将那飞旋的摺扇击碎,原本以为池鱼在诓骗她,因而并没有第一时间向后看去,随时提防着她引开自己注意力之后的手段。 却不料她身后的空中陡然长出一株巨大丑陋的食人花,张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至腹中。 可那食人花只困住了央金格尔须臾片刻。 从花茎中破出的央金格尔正想嘲笑池鱼发挥不出灵器实力的万分之一,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那少女正在调用全身的灵力冲击她的灵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她要引爆灵核,用那瞬间爆发的灵力与七苦灵器共振,激出震骇干坤的力量——与她同归于尽。 「你疯了吗?」央金格尔不可思议地说,「你拥有七苦灵器,我就算毁了三界苍生,你也可以是存活下来的那一个,到时候你想与谁共度就与谁过活,何必这样阻拦我? 「做这天下的主人不好吗?何必要为了救一群与你素昧平生的傢伙和我同归于尽?你以为你这样救了底下那二人,他们的余生还能过得好吗!」 她那张风采艷艷的脸上再挂不住微笑,说起话来速度都快了不少。 只是央金格尔说完这句话,自己却又愣了一下。 她本来就是要拉上三界为她与挚爱陪葬的,旁人死与不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要去这样阻止那个少女的举动,在她引爆自己的灵核之前率先一步捏碎自己的,把天地燃尽,不就行了? 央金格尔拨动双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显出自己的元神,她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疑,但她也弄不明白自己这犹豫从何而来,于是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眼前这少女。 想来是什么迷惑人心的术法,不看,这心底的不安就消散了许多。 池鱼也反应过来央金格尔的打算。 她抢在央金格尔之前,用灵力炸碎酆都帝宫的砖瓦,然后把它们悬浮起来绕在央金格尔四周,吸取这酆都周遭的灵力,用以加持她自己的术法。 央金格尔又悽厉地笑开:「我亦是灵器之一,小儿,除非我心愿臣服于人,否则不可能被你借用的灵力强行压制。而你必须要集齐所有的灵器才可以达成割断世间众人与灵器的联繫,没有我,你永远做不到。」 池鱼将那吸取来的灵力将央金格尔越裹越紧,她将引爆自己灵核那一瞬间的冲击力强力压制着央金格尔的举动。 但她并不如央金格尔所言,打算纯以瞬间力量之间的差距取胜。 就在央金格尔分神抵抗那被镇压的灵核之力时,忽然被拖拽入一片黑暗之中。 * 「母妃,母妃,您怎么又睡着啦?」 央金格尔刚醒来的时候,眼前被那穿过树叶的斑驳阳光晃了一下,头有些晕,视线也看不大清东西。 有一只白玉般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央金格尔就眨了眨眼睛,伸手将那只凉凉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又不好好穿衣服。」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这些年来阜熙像是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似的,人越来越纤细,盈盈细腰走起路来似乎都能被微风折断似的,脸上也不见几年前还是小儿年岁时那捏起来手感颇好的肉。 她这做母妃的才无所谓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只担心她的女儿为了这苗条身材吃得太少,身体不健康。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又是看了什么闲书,说什么穿得多了觉得浑身上下不舒坦,宁可冷一些也比裹着更自在,于是这深秋时节里手一直冰冰凉的,怎么都捂不热。 「您还说我呢,赏着这杏树叶呢就在院子里睡着了,也不备着件披风斗篷什么的,着凉可怎么办?」阜熙在外头的时候总是端着一国公主的架子,如今二八年华,私底下与她在一起总还像个小孩子,摇着手撒娇说,「您又不和我似的年轻,伤风也不过两三日的。」 说完她又吐了吐舌头:「说好今日午后给女儿选簪子的呀!」 这是嫌她年纪大了?央金格尔佯装生气地在阜熙鼻子上颳了一下:「母妃老咯眼光不行,乐儿不是说你出嫁这日的簪子要他来选的吗?他看得好东西多,定比母妃选得更合适你。」 阜熙却还是将央金格尔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他一男子懂什么!硬和我磨了许久,从一大堆玛瑙、宝石、玉簪子里选出了五六支,等着母妃您最后决定呢。」 十月初八,这是天褚君主为阜熙公主和成宥将军亲选的良辰吉日,结为夫妻。 嫁娶一应事物皆由国君一手操办,只有大婚上阜熙要穿戴的衣物首饰交由顺贵妃亲手准备。如今便只剩下这簪子还没定下。 可是最后到底挑了哪一支簪子,央金格尔给阜熙卖了个关子,说等到成婚那日亲手给她添上。 其实距离成宥将军大胜归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但阜熙的父王愣说看着阜熙与穆周山那两情相悦的模样极不舒坦,完全不想在王宫和邓泸多见那小子两眼。 趁着阜熙还在宫内,要多花些时间与他这老父亲相处,就寻了个由头把穆周山又派下江南做些原本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公务。 原先穆周山没有回来的时候阜熙日日拉着驰旭叨叨,为何穆周山还不回来,她早就让人将宫内今秋的桂花搬走了,只等着能在穆周山回城的第一天见到他。 可现在驰旭颁了这么条不讲道理的旨,阜熙却是全不着急。 驰旭问起来,她只说:「边疆安稳,天下昌平,将军大仇已报,万事尘埃落定,女儿还急什么?」 驰旭被噎了个正着,半日想不出如何回应来,末了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阜熙!」 转眼便是十月初八了。 深秋并不是个成婚的好时节,天褚的初雪往年总是来得很早,若是赶上了雪日,那轿撵抬得再小心,也总不及天晴的好日子来得顺遂。 可阜熙公主出嫁的年龄已比寻常世家女子晚了许多,原本作为天褚最华贵的女子,什么时候成婚都招不来闲话,可是国君驰旭多年的好友,万云阁最擅算天时的掌门尹兆却与驰旭说,十月初八,是个百年难遇的好日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果然是个好日子,原先天阴沉了好几日,驰旭和央金格尔都担心大典那日下起雪来。可等到初八的时候,忽然放了晴,温度也高上许多,真是最为舒适的一日。 阜熙穿着一身精美无比的白青色婚服,额心点着一颗珍珠为芯的花钿,眼尾全是喜气和止不住的高兴。 「母妃到底为我选了什么簪子?」 央金格尔为她小心地描着眉。阜熙自小便爱把玩那些胭脂水粉,可央金格尔却坚持这样的大好日子要由她亲自为阜熙着妆。 她用手端着阜熙精緻的笑脸,向后仰去左右看了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等下就知道啦。」 话音刚落,央金格尔等的人便推门而入。 那人披着一件褐色的斗篷,半遮着脸。央金格尔一见她,便将下人全都遣了出去。 「这是……」 待下人们从外面把门关上,那人揭下了斗篷,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来。 阜熙震惊地瞪大双眼:「您……母……」她的舌头宛若打了结,支支吾吾了半日不知道要喊什么出来。 是王后!是她那个温柔、待她极好的母后!可她不是很多年前就已经病逝了吗? 「小轩他……不是,太子弟弟他知道吗?」 「知道呀,我先去看了他呢。我已经不是天褚王后了,你便唤我钱姨母吧。我们阜熙今日真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儿了!」 王后转身去拉了拉央金格尔的手:「多年不见,阜熙与你长得越来越像了,但眉宇又没有你的凌厉,真是好看极了。」 阜熙满心欢喜,站起来就想去抱王后,可那婚服的裙摆很长,差点就绊了她一跤。 王后便笑着按下她:「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冒失。」 她借身故之名离开王宫是得了驰旭默许的,游歷四方的这些年她先学过些针线,也开过一方小茶馆,如今正跟了一个老大夫学习抓药看诊,日子清贫忙碌,但都比在王宫过得舒坦。 原先她是不该再出现在这里的,是驰旭亲自许她回宫见证阜熙这一世最重要的日子,于是千里迢迢,雪地难行,她还是来了。 「你自然得来,你可是她母后!」央金格尔伸开右手,「簪子呢?」 王后好笑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支通身青玉,又以金线盘桓而上的玉簪来。顶端镶嵌了一朵用白玉雕出的兰花,内里又用红色的玛瑙点了几粒花蕊,栩栩如生。 「姨母知道阜熙最爱兰花,我们阜熙值得这天下最好的东西,可姨母拿不出更好的来,苦思冥想多月,亲手做了这支簪子给你。」 阜熙在镜中看着王后站在她身侧为她轻轻簪上玉兰,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 十月初八,真是最好的日子了。 所有过去最爱她的人齐聚一堂,一起陪着她走去另一个余生最爱她的人身边。 夜很深的时候,阜熙才等到穆周山回到正屋来。 她这样私下惯坐不住的性子,竟真的顶着这么个千斤重的发冠,端庄地在喜床上坐了一晚上。 穆周山回屋的时候,见到这样的场景也是一愣。 他背着手将房门关上,就那样站在门口,看着阜熙很久,也没有动作。 阜熙歪了歪头,却也不说话。她闻到了一股很重的酒味,于她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见穆周山喝过这么多酒。 但他早年那装作浪荡子弟模样如何惟妙惟肖,她也是听说过的。传闻中穆周山就是这样一个千杯不醉,酒品无人不夸的傢伙。 现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大喜日子真被灌得走不了路了? 想到这里阜熙伸手想掀开那盖头看个所以然来。 可手刚要举起,就被穆周山摁住了:「都等了这么久,现在急什么。」 「谁急……」那帕子被掀开的瞬间,屋内的亮光刺了她的眼睛,池鱼慌乱地低头,也不知道是在躲那烛火光线,还是在躲某些人的目光。 可还是瞄到了一眼。 许是酒真的喝多了些,穆周山的两颊有些许少见的红色,唇也十分鲜艷,眉眼间满是温柔。 低下头来,阜熙才看清他今日穿的蟒服衣袍底下的金边翔云图纹。 她紧张地用手指蜷在衣袍下,轻轻描着那云纹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却不料穆周山在她面前俯下身来,双手撑在她两侧的床上,弯腰自下往上地看她的脸。 「重吗?」凑近的时候,那浓郁的酒味却并不刺鼻,反而透出一股清雅的牡丹香来。 阜熙点了点头。她眼睛都不知道应该看哪里了。 穆周山的眼尾都染上了一点红,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妖媚,可开口说的话却十分低沉,语速格外缓慢。 「殿下今日如天仙下凡。」 听得她脸一下子就红了。 脑子里晕晕沉沉地,又想说能不能不要再喊她殿下,又想贫一下她平日怎的就不算天仙下凡,就不好看了? 可阜熙还没想好措词,就感觉有一个湿软的东西贴上了她的额头。 然后穆周山在她身前蹲了下去,单膝跪地——轻轻为她脱去婚鞋。 纤细的脚腕被那关节分明的大手捏住,阜熙不知道是该躲,还是让他赶紧松开,才能不显得自己那么紧张和侷促。 她也应该喝点酒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却听穆周山低低地笑了。 阜熙羞得有些恼了:「穆周山你笑什么!」 「臣在笑……我们初遇的那一日,我也是这个姿势替你穿上鞋的。若是知道有一日……我当年动作定再轻柔一些。」 她哪里记得那时穆周山手脚轻不轻重不重的,当日她的心情和此刻几乎是一模一样,七上八下,身体好端端地在这里,思绪已经飞到九重天上去。 「但也没事,往后余生,我日日给公主穿鞋。」 阜熙公主与成宥将军成婚的第三年才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最高兴的不是顺贵妃与天褚君王,而是太子乐。 「王姐,要不然等我坐上王位,太子之位就给小琨吧。」 「啊?」阜熙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说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不知从哪里骂起,「混小子说什么胡话,还有,小琨是谁啊?」 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挨了一巴掌,来人正是穆周山,从驰乐手中小心翼翼地抱过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儿子,对阜熙笑道:「我儿子,就不劳驾太子殿下赐名了。」 「就许王姐喊本殿小轩那么多年,不管,他就得叫小琨,这名字我想了很久呢!」 「……」 * 幻象散去的时候,原先那紧紧束缚着央金格尔的碎石瓦砾全都不知所踪。 她双眼最初仍紧闭着,一时不知今夕何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未觉那是一场浩瀚曼妙的大梦一场,只觉得在幻境中过完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是她日日祈祷,却不曾有过的一生。 睁开双眼的时候,央金格尔看到的是满头白髮的池鱼,就站在自己七八步开外的地方。 「我儿……」 她踉跄着起身,想向前迈出一步,可是腿一伸出去便觉不对,央金格尔低头就看见自己的腿从脚尖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不见,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上来。 她伸出手想去抓阜熙,可指尖也慢慢褪去色彩。 央金格尔忽然笑了起来。 是一种解脱的笑。 她留给池鱼的最后一句话,只有尾音消散在空中的「好好地……」 好好地什么?池鱼已经听不见了。 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那场巨大悠久的幻象是她用尽全力编织出来的,那是央金格尔毕生所求,何尝不是她穷其一生未能实现的心愿呢。 杀了央金格尔容易,可她若是将周身怨气化散开来,纵使人间尚在,那怨气也能祸乱世事,不得安宁。 池鱼低头看着自己银白色的长髮,长长舒了口气。 用些墨水,还能染回去的吧?只是她的灵核…… 对啊,她没有灵核了。 周围好安静。 原本头顶上方灰暗的云也散了开来,她一抬头见到的就是原先帝宫内才有的那碧蓝的天。 酆都没了,鬼王也不在了,以后亡魂们会去哪里呢?鬼差们会选出新的鬼王来,重新建个酆都吗? 池鱼心想,那还是回到血河池边吧,王城之下也不是个什么吉利的地方,血河池边太冷清了些,需要多点鬼气。 可她转念又道:那也轮不着我操心,十年百年的时间里,他们总得能好好处理完这一切,等我和穆周山过完此生,去了地府便知道了。 穆周山呢? 小轩呢? 池鱼忽然清醒过来。 她焦急地往身边看去。却见到在不远的地方,那身着一黑一白二色的人,正抱着一个白色衣摆尸体的女子痛不欲生。 「怎么会……」 看清那个女子是自己的面容时,池鱼整个人——不,该说整个鬼呆滞在了原地。 然后她就看到一颗绿色的精体从她□□的胸膛处腾升起来,一点点飘至空中,然后于云端之上碎裂成晶莹。 绿色的点点萤光散落去人间的每一个角落,所及之处枯木逢春,百花齐放。 「阿鱼。」 池鱼回头,竟在身后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尹兆,驰旭,央金格尔,吉毓婆婆…… 池鱼飞奔过去,扑进玉清临的怀中。她将奔涌而出的眼泪擦到玉清临怀中:「那个是我母亲,师父,我和我母亲是不是长得一样好看。母妃,这是在人间最疼我的师父,她叫玉清临。」 她至亲至爱的魂灵们围着她,笑得温柔又慈祥。 尹兆道:「阿鱼,原本你失去的灵魂全都归体,从这里离开,便可以走入轮迴之中了。」 池鱼从玉清临的怀中走出,回头深深看了眼穆周山所在的地方:「所以你又骗了我,我从来都没得选,是吗?」 灵器集齐的瞬间,就是她必须离开人间的时候。 池鱼转身,走到穆周山身边蹲下。 她触摸不到他,若是可以,她真心抱一抱此刻的穆周山。 那双映满星河的眼睛里,如今暗淡无光,了无生机。 「大师兄,等我啊。」池鱼眨了眨眼,任由热泪顺着脸颊流下,「一辈子太短,我们要生生世世。」 * 将我埋在地里,让风沙将我的骨头磨砺成土,让根扎进我的血肉里,用我贫瘠的灵魂灌溉出一片春日,百年后开出千树万树的花。 我把它送给你。 穆周山啊,从此江河百里,万象回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我们,岁岁年年。 作者有话说: he啊啊 番外全是正式做人(?)以后在一起的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一双很漂亮的手。 年轻的医生用这双漂亮的手捏了捏沈鸣月手腕的束缚带,后将冰凉的手指上移,停留在她泛着红的脖颈处。 「怎么不小心?」 他凑过来盯着沈鸣月白细的脖颈,温柔的神情攀上眉眼。 他的手指实在是凉,触碰到沈鸣月这具尚且是人类的温暖肌肤时,其上溯起一阵麻栗。 「哈~」他歪着头,指腹揉捏着沈鸣月的颈肉,笑着,「你的生命力真是旺盛啊。」 医生起身的时候舔了舔唇,黑眸里流露出怪异的柔情。 他指尖夹着沈鸣月长软的黑髮摩挲,眯眼笑:「 001号患的好像是双相,啊,让我想想。」 「刚才那只小羊说,你躁狂了,现在是清醒状态吧?」 「啧,可惜。」 他晃了晃头,仰起面盯着天花板,出声却是在对沈鸣月说:「你躁狂的样子一定很迷人吧。」 沈鸣月再次松开束缚带,毫不避讳地坐起来。 医生余光里看见,下垂的眼角微动,露出并不意外的神情:「你也要去花园玩?」 沈鸣月沉默着,走下床,与他一齐仰看了下天花板。 ——那早已不是普通的天花板。 一团巨大的、生着无数柔软触角的章鱼怪物,正攀在顶部。 它流着透明黏腻汁液的触角不断蠕动着,但并未表现出要爬下来的倾向。 「你看,这只可爱吗?」 沈鸣月无言,转身走出房间。 留下的医生叫住她,「沈鸣月,你小心哦~」 如果不小心,就要被别的小羊吃掉呢。 他的提醒点到为止,坏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校霸。 沈鸣月脚步不停,走出病房来到走廊。 走廊上没有一个人。 两边的所有病房门上的探视窗都被蓝色窗帘从里面遮挡住。 醒来时涌入耳中的杂乱声响,此刻好像也被那窗帘拢住一般,整个医院寂静得如同死去。 放慢脚步,背后那道冰冷窥伺的目光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是谁呢?哪只羊羔迫不及待地赶上鬼怪的刀刃。 001修復副本时不会轻易杀死数据。 她享受在副本里观察她的数据的过程。 沈鸣月垂首看着自己素白纤细的双手,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下。 根据脑中的玩家信息,001先进入原属病房。 ——病房里一定有她的『病人信息』,她需要销毁它们。 以防其他怪物或玩家利用信息作祟。 扭开把手,侧头避开不偏不倚本要砸向她脸庞的枕头。 淡淡敛眸,沈鸣月俯身捡起白色枕头,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抬眼去找扔枕头的「兇手」。 找到人极其容易。 沈鸣月站起身,看向正光脚踩在最里面一张床上、狂笑不止的男人。 那男人鬍子拉碴,蓬头垢面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与他隔了一张床的病友则忧郁地看着他,见沈鸣月站起来,又转头忧郁地看着沈鸣月。 「你为什么,要扔掉你的孩子呢?」青年嗓音低沉地开口。 那个男人还在身侧大声狂笑,听见青年的问也不答,好像他会的所有表情,只有笑这一样。 那个忧郁的青年倚着床头,幽幽地长嘆一口气。 沈鸣月走到最中间的床铺边,撕下床头墙上的病人信息。 而她左床的青年则赤脚下地,拾起垃圾桶里的枕头,紧紧抱在怀中,又爬回床上。 「可怜的孩子们,让爸爸来养你们吧。」 忧郁青年面向白墙,床上堆满枕头,他守着这一堆枕头,开始哼唱童谣。 沈鸣月左右各看了眼,对两边的病情不作多余关注,她从病房落地窗已经可以看见一点花园的隙影。 撕碎『001号病人信息』的卡片,她折身走向门口。 青年的歌声让她微微停顿下来。 。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我是爸爸~就要回来——」 青年翻来覆去地唱这一首童谣,虽然声音很好听,听久了还是让人腻烦。 沈鸣月余光略过整间病房摆设。 物件都很正常,只是没有任何色彩,没有任何尖锐物品,做足了苍白单调的医院氛围感。 病房中有三个病人。 一个是把床上枕头当做孩子的忧郁青年,一个是只会怪笑的彪形大汉。 沈鸣月的清醒在此时显得格格不入。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沈鸣月看着紧闭的房门。 白色房门被暴力踢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歌手,出来玩了。」 进来的是一个医生,穿着白大褂、秃顶、啤酒肚,表情猥琐奸诈。 他虽然穿着医生的衣服,整体形象却让人想起案前剁肉的屠夫。 他身后跟着两列护士,左列是三个男护士,右列是两个女护士。 五个护士低着头,脸庞埋进一片阴影里。 沈鸣月沉冷地、侧开步子,让这行人走到歌手的床前。 她转身继续看。 「为什么呢?」 歌手郁郁地坐起来,紧紧抱着枕头,眉头耸拉。 忧郁青年叫「歌手」,是因为有一把好声音。 「你小孩也在外面,你不出来玩,别人就都欺负你小孩了。」 第167页 粗鲁的医生迈着那双像香肠一样肥肉颤颤的粗腿,快步上前揪住歌手怀中的枕头往外扯。 歌手听见「小孩」两个字,表情很明显地怔松下来,手臂也失了力,紧抱的枕头自然被那医生给抽了出去。 「我的孩子——」 怀中抱空,歌手骤然反应过来,开始惊恐地大哭大叫。 他上身扒住地面,去捡被医生扔在沈鸣月床底的枕头。 「那小孩死了,我们去换一个孩子给你!」 就站在歌手头颅旁边的医生,弯腰扭起歌手的双臂,厉声呵斥。 歌手还是不管不顾地要爬着捡枕头,医生怒极,拽着歌手臂膀的手狠狠惯下。 歌手本已被拉到小半空,这样突然失力,上半身就摔在光洁的瓷砖上,头也磕到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真他妈给脸不要脸,老子摔不死你。」 医生朝地上痛苦蜷缩起来的歌手恶狠狠地啐一口痰,大岔步退后让出病床之间的甬道。 肥壮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拖出去,大爷我好好陪他玩玩。」 站在门口的护士们得令一拥而上,有的拉住歌手的腿,有的去拽歌手忍着痛苦还去够床底枕头的手。 瘦弱的歌手哪里抵过这么多双手的齐齐用力。 不消片刻,歌手就被护士们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架了出去。 走前,歌手头仰着,疏朗的眉眼攀满绝望的情绪,泪水如小泉一般从泛红的眼眶里汩汩流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歌手磁性好听的声音在离去时已是不成语调的哭腔。 那抽抽噎噎的哽咽,在庞大静谧的空间里荡漾开,忽断忽续,真的如同婴儿的哭声一般。 兇恶的医生双手插在大褂口袋里,狞笑着走出去。 沈鸣月看他们离去的方向似乎正是花园,眸色微动,跟上去。 「他回不来了。」 沙哑的男声传来。 沈鸣月侧开脸。 一直哈哈狂笑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床单上全是他脏污的脚印,而他就站在脚印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阖起的房门。 他嘴角抿起,似乎不曾张过口说话。 但那句——「他不会回来了」,绝不会是沈鸣月说的。 沈鸣月转身,看他。 「呵。」 男人又哑笑。 慢慢蹲下身子,和沈鸣月保持平视。 她对上男人的眼睛,从脏乱长发中看到一双清透明亮的眼。 那眼神的清明,绝非精神错乱的流浪汉男人会流露出来的。 「我见得太多了,那个歌手,被医生亲自带出病房,那就是不会回来了。」 男人脚指头动了动,在床单上抓出一道更深的泥印。 「你跟着去玩?就不怕被他们吃了?」 男人盯着沈鸣月清冷的脸庞,嘿嘿笑了一下。 「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吧。」 笑声消失,男人眼睛里蒙上泪光。轰然仰躺在床上。 沈鸣月注视着男人迅勐地陷入绝望,那崩溃的过程堪称触目惊心。 好像可以透过男人时不时抽搐的身体,可以看到痛苦具象化后的模样。 明明男人的身躯高大如一座小山丘,却教人无端联想到狂风中苦苦支撑的芦苇。 此刻只要有一只虫子落在他的嵴背上,他就会遽然崩塌。 像被人从内心埋了炸弹,拉了引线,他就会被爆破成一堆烂肉。 沈鸣月冷淡地瞥一眼,不回答,转身继续跟上医生的队伍。 病房里的男人不出声、唿吸微弱,只维持着仰躺的姿势。 小臂搁置在脸上,盖住眼睛鼻子。 * 沈鸣月来到花园,看见了一场群魔乱舞。 歌手被摘下头颅抛进熊熊燃烧的火堆里,矮胖的医生和低头的护士们围着火心里犹然在歌唱的头颅不断转圈。 翠绿的草地被脏污的血沾染,蓝白条纹的病人们或站或坐或躺,进行声势浩大的杀戮。 沈鸣月一身干净地出现时,所有人瞬间停下癫狂的动作,刷一下将脸扭过来,用赤红的眼珠子盯着她。 第91章 被重新塑造的数据们 亲爱的羊羔们。 沈鸣月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这是她恢復001以来, 再次成为人类后的第一个笑。 怪物们不知道什么叫不寒而慄的恐惧,他们只能注意到一个香喷喷的、干净洁白的人类走进来。 细白的皮肤还透着诱人的生命气息,吃惯死物的它们顿时燥热起来, 看向沈鸣月的眼神愈加狂热。 「...是谁?」 「她叫什么?」 「...是新来的病人...」 「...以前没见过...」 「...来花园玩, 就是等着被我们吃...」 披着人皮的怪物们絮絮低语, 这些恍似深渊中传出的絮语声一字不落地钻入沈鸣月的耳中。 沈鸣月的笑给它们显然蒙上一层好奇的色彩。 况且僧多粥少, 饭稀狗多,在第一个动手之前,怪物们按兵不动, 只是将黏腻的目光沾在朝它们步步走来的沈鸣月身上。 「她好香, 我要流口水了。」 静默的怪物群里,忽然从角落传出道阴沉沉飘忽的声音。 没有怪物搭理它,因为所有怪物都这样觉得。 第168页 在火心里被炙烤的『歌手头颅』同时张大嘴巴, 露出被燻黑烧焦的口腔,「啊,啊, 啊...」 他似乎想要唱歌, 但只能发出不成调的音节。 肥胖的医生伸出短壮的前肢,撕下歌手的左耳扔进嘴里咀嚼。 他一边撕咬着耳朵, 一边目露贪婪地长视沈鸣月的侧脸。 闻见熟肉的滋味, 怪物们口中生津, 看过医生嘴里的耳朵后, 他们随之将视线若有似无地射向沈鸣月白嫩的耳朵。 无知的羔羊们。 沈鸣月除站定的一笑, 走向她的目标怪物时, 一路上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 比起周遭灼热浮动的氛围, 她虽在走动, 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潭水般沉寂。 「...她要干什么?」 怪物们不约而同地心想道。 它们期待第一个扑上这个人类的怪物, 是躺在那边草地上的『虫卵』,还是蹲在树下撒尿的『疯狗』? 它们不在乎是谁,只要有个怪物率先开头把沈鸣月扑倒,它们就能趁着它撕咬时,接连扑上去,先将这个怪物咬死,再厮杀享受美味的猎物。 沈鸣月走在目光灼灼里,像踩着钢丝行走,她脚下行稳,这根钢丝是怪物们心里的。 它们不敢做第一个打破平衡的,只好任贪婪的心在沈鸣月脚下被反覆磋磨。 沈鸣月不紧不慢,来到一棵巨树下。 巨树下躺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裤子大敞,露出不雅的东西。 他抬着一条腿欠着树干,脚下一滩深色水迹。 沈鸣月错开段距离,摒弃嗅觉,屏蔽了刺鼻的尿骚味。 「...她找『疯狗』了。」 啊,是只狗。 沈鸣月错开脚步,又走向躺在草坪的一个女孩。 女孩穿着洁白如雪的长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脸上也蒙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但有只赤红左眼暴露在空气里,沈鸣月走近时,她的红眼珠便不断转动着。 「...她又去找『虫卵』了。」 「...误入的、可怜的、羔羊。」 沈鸣月从怪物们的私语里再次得到重要信息。 被称作『虫卵』的女孩很安静,躺在地上蜷缩着瘦小的身体真的像只幼虫。 游戏系统对沈鸣月的双相所提供的的描述语句是:「躁狂如疯狗,抑郁如虫卵。」 疯狗,虫卵。 元素俱全了。 只有沈鸣月依旧清醒的状态破坏了这份完美。 玩家之间是能有所联繫的,游戏不会无缘无故给出文字提示。 而现在的情况就是——疯狗、虫卵、精神病患者。 这三个有联繫的玩家此刻在怪物们的注视下相汇合,都各自在敬业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沈鸣月蹲下身,看了『虫卵』一眼,眼睫低垂,将虫卵逃避的眼神纳入眸中。 啊,原虫卵不想和她相遇。 起身看疯狗,疯狗又开始撒尿标记他的领地了。 周围的怪物们大笑,踹上他的小腹,把他打了一顿。 打死疯狗后,怪物们揪着他的肉吃了几口吐掉。 沈鸣月听见它们抱怨,「疯狗的肉好酸,太不好吃了。」 那谁好吃呢? 当然是最好看的沈鸣月。 这个陌生的羊羔神情冷静,没有一眼被看穿的演技,她皮肤嫩得像脑浆,吃起来一定爽口无比。 再也忍不了了! 「吼!」 最开始是一只粗短的手臂伸过来抓沈鸣月的长髮,沈鸣月侧头,避开爪刃的袭击。 踢开突然爆哭的虫卵,沈鸣月后跃一步,跳到虫卵身后的草坪上。 虫卵扯她裤脚的动作便也随之落空。 和群压乌黑的怪物们隔着一只洁白的虫卵,沈鸣月扫视过众怪物炽热癫狂的目光。 啊,可怜的羔羊们。 001真的很不喜欢将进崩溃本就胡乱毁灭数据们。 但眼前的情况显然不同以往,数据们是被污染过的。 沈鸣月且退一步,观摩这群可怜的将死的数据。 「杀了她!」 「呵呵呵呵呵呵,好香好香...」 「我的口水啊啊啊我的口水流下来了呵呵呵呵...」 怪物们狰狞、咆哮、扭曲、爬行...它们简直是在迫不及待用自己的贪慾祭奠即将面临的死亡。 「嗜血,狂暴。」 沈鸣月不再退后,冰寒目色里竟泛起点笑意,这就是这个崩溃本的基调。 怪物一样地生活,没有任何主线。 玩家也只能被迫同化成怪物里的一员。 想要重塑世界线,当然不仅要消灭这些怪物,还得彻底摧毁引起暴恐的基调。 怪物们在即将触及沈鸣月髮丝的前一秒,遽然失重。 沈鸣月微抬手腕,清瘦的腕骨隔着白腻的皮肉引人垂涎。 「我将重新塑造你们。」 怪物们随沈鸣月的手腕飘向半空,在白亮的天空里,它们聚集成巨大的黑影。 沈鸣月五指缓缓收拢,这团黑影便被不断地、不断地压缩起来。 摊开的黑影逐渐压缩成凝聚的肉团。 左手拢住,右手隔空取来仍自熊熊燃烧的火焰,向上一抛,火焰准确无误地砸进肉团里。 霎时! 沖天火光勐然窜起,怪物们污浊的黑血淅淅沥沥地落至潮湿的草坪,它们惨烈地嚎叫几声后,花园重新恢復平静。 第169页 勐火终将熄灭。 待火光熄灭,怪物们已被烧尽。 什么疯狗虫卵,医生歌手,全然消失在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之下。 001是它们的创造者,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违逆。 沈鸣月挥手,花园焕然一新。 塞满烧焦味的空气像被一场清水沖洗过般,变得清新宜人。 沈鸣月掸了掸衣领,迈步走进医院。 「玩家001号,解析错误,现更新玩家信息——」 「1%——100%」 玩家:001 姓名:沈鸣月 身份1:无解鬼怪之一(晚) 身份2:无解析,错码。 一般状态:无解析,错码。 现状态:冷静?无解析?冷静?错错错错错错码 沈鸣月呵了声,走进病房。 「...你回来了?」 大汉看见沈鸣月,惊恐地瞪大双眼。 他维持着站在床铺上的姿态,床单被他乌黑的脚印踩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沈鸣月闻言冷冷睨他一眼,而后走到歌手的床头,摘下他的病歷卡。 病歷卡上的病人姓名和病名已经全部消失。 很快,连带歌手的这张床都在沈鸣月的眼前消失。 这串微不足道的数据,它的存在以后只有沈鸣月会短暂地想起了。 疯人院里的病人们又何止花园里的那些怪物,就在这条走廊里,两边的病房里,还有像大汉一样闭门不出的胆小病人呢。 001给游戏系统植入的平安夜设定的作用是,给脆弱无能的人类供以喘息的夜晚时间。 沈鸣月作为无解鬼怪之一,当然也不会被人类伤害,她藉此可以保护她需要的『羔羊』,而反杀鬼怪。 被她杀死的鬼怪则要充作医院的养料。 沈鸣月脱离了病人身份,跨步走出病房时,彪形大汉不知所谓地劝阻她:「你从花园里逃出来已经很幸运了,就不要再出去了吧。和我一起躲在病房里也能活下去的。」 「一败涂地的数据。」 沈鸣月转身,施捨给他一个目光。 看着他茫然、残余疯癫之色的粗糙脸庞,沈鸣月嗤笑,旋即转身离开。 「你病好了?你要出院了?」 行止于门口,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年轻医生笑眯眯的,背着手看向沈鸣月。 他单薄如少年的身体像一柄细刃般矗立在走廊里。 天花板倾泻下来的幽□□光笼罩着他的全身,他那张青涩稚嫩的学生脸也不由得变得幽深起来。 「你不说话?」 年轻医生弯腰,贴近沈鸣月的鼻尖。 沈鸣月是他最美的病人,他很喜欢。 这种喜欢宣洩于眼里的眸色,他盯着沈鸣月的鼻尖乃至唇瓣,目光渐渐热起来。 沈鸣月将丧失歌手个人信息的病歷卡捲成小筒,抵着医生的脸颊软肉,将他推远。 「我不是你的病人。」 年轻医生晦涩地笑,他拿出背后的一只手,手术刀在他修长指尖反覆旋转,刀尖跳跃着冰冷的寒光。 「我求求你,当我的病人好不好。」 医生的指腹戳进刀尖,洇出几滴鲜红的血珠,他便伸出猩红的舌将其捲入口中。 「啊,我的血真甜。」 医生直起腰,将手术刀横在另一只伶仃的手腕上,他乜斜着细长的眼睛看沈鸣月,语气甜蜜:「001号,你当我的病人,我给你喝血好吗?」 「......」 001不说话。 他手腕陡然用力。 第92章 变态少年食花女 「啪嗒。」 血液砸落地面, 冰冷的刀刃染上鲜红的色彩。 医生苍白的手指点着伤口,向沈鸣月举起手腕邀功:「闻见我血的味道了?甜吗?舔一舔吧。」 沈鸣月错身,不搭理他。 年轻的医生穷追不捨, 受伤的左手腕任其垂落在腿侧, 随行走时衣物与皮肤摩挲, 在白大褂上留下刺眼的血污。 他似乎丧失了痛感, 或者说,他的痛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转化成快感。 「你当一当我的病人嘛,沈鸣月~」 「沈鸣月~」 沈鸣月推开一间病房, 没看见病人。 退出另起一间, 她找到了一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羔羊。 是生物意义上的羔羊,娇小的羊蹄,毛茸茸的白色捲毛, 两只黑眼珠噙着恐惧人类的泪水。 沈鸣月微顿,掀开年轻医生拽她袖角的手。 她缓缓走到角落,垂眸面无表情地盯着小羊羔。 这只弱小的生灵。 正是需要她的护佑。 小羊羔不认识它的救赎之神, 沈鸣月的靠近只让它更加朝里缩进。 沈鸣月眼睫稍动, 将目光从羊头至羊脚都扫过一遍。 此刻在她的视野里。 小羊羔变成一串串环绕的数字,这就是副本世界里的数据。 令沈鸣月微讶异的是, 这只羊的数据竟然没有被污染。 也就是说, 她在崩溃本里找到了最后一串未崩溃的数据。 只要保护好小羊羔, 找到它没有崩溃的原因或者身上所带的阻挡崩溃的力量。 这个世界也许不需要她花费很长的时间, 去探索世界线完成修復。 俯身抱起小羊羔, 沈鸣月用冰冷的手指梳理着小羊额头杂乱的毛髮。 第170页 可能感觉到了创造者的气息, 小羊在沈鸣月的怀里抖了一会儿后, 竟渐渐放松下来, 到最后甚至倚着她的手臂沉沉睡去。 医生看完全程, 计上心来。 沈鸣月甫一转身,便看见少年瑟缩着肩膀颤抖身体,可怜兮兮地抬起眼睛,眸中水光粼粼,泪珠欲落不落的。 「......做什么?」 门口被少年完全堵住,沈鸣月冷眉冷眼,对待人类和小动物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少年医生咬唇,露出颗尖利的虎牙,「沈鸣月,我也很害怕啊。」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沈鸣月怀里的羊,瘪嘴诉屈:「你怎么不晓得安慰一下我?」 抱着肩膀,他颤着苍白的唇,泪水刷一下从眼角滑落。 ...... 沈鸣月折身,把小羊放到病床上。 做沈家家主时所学的符阵起了作用,设下保护小羊的阵法,解决好后顾之忧。 沈鸣月回到门口,淡淡开口:「刀。」 少年医生狡黠的黑瞳里闪过一丝喜色,他乖顺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术刀递给沈鸣月:「喏,那就这样说好,我给你刀,你做我的病人。」 沈鸣月捏着削薄的刀柄,刀尖还有点血色,她垂眸瞥过,将刀尖举起,贴住少年尖尖的下巴。 「谁与你说好?」 听到她这般冷漠无情的声音,少年示弱的神情也霎时如退潮般消失。 他眯着眼,索性下巴抵近刀尖,任伤口多添这一道。 「餵我说,你怎么这么难搞呢?」 以往他找到这些玩家一个恐吓,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病人玩。 有过不服气的,最后还是被他得到手了。 也就眼前这一个,从花园里望风后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实力挺强的样子。 他还真有点投鼠忌器。 毕竟疯人院里的东西们,嫉恨他的可多了去。 在没有得到最满意最美丽的病人之前,他是不会结束生命的。 沈鸣月好像能成为他的藏品之一,只要她乖乖的就好了。 说不定他能给她个荣幸,一起死一下。 沈鸣月不管少年百转千回地想什么,她做人时见多会仗相貌假意柔弱的人,在海境里更是遇到数不胜数的心口不一的玩家。 这个少年,挡住她的路了。 「嗤。」刀尖破开柔软的皮肤,刺进粉红的肌理,血液像蠕动的虫子般,沿着少年柔美的下颌线,滑过精緻喉结最终没入洁白衣领。 沈鸣月扔开刀柄,如同看死物一般,眼神冰冷机制。 少年被刺破喉管,面庞却无波无澜,他甚至在感到血液的畅流时笑弯眼,五根纤细的手指轻抚淋漓的伤口。 「啊~」 他发出单音节,因口中含血的缘故有些煳弄。 音调里掺杂愉悦,他咕咚咚渴饮自己的鲜血。 在沈鸣月踢开他时也不躲,顺势倒在地上。 沈鸣月便踩着他脆弱的手指走出病房。 「...我找到了...」 他贴着冰冷瓷砖,猩红的舌伸出口腔去够鼻尖也沾上的血珠。 横亘脖颈的裂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復着。 他就在等待痊癒的过程里,反覆呢喃,「我知道了。」 他知道的是什么? 是找到最美的藏品了。 沈鸣月对他下手的时候,没有灵魂的他只好兴奋地战慄起指尖,他激动得想要立刻晕厥过去。 但他没有晕倒的原因也是她。 藏品鲜活的模样和僵硬的状态各有各的美丽。 他是个医生,也是自诩的艺术家。 当然要懂得欣赏每一刻的美。 「啊...找到了...」 少年的咏嘆被风送到耳边,沈鸣月幻化出宽剑,砍断窜出瓷砖阻挡她前进的吃人藤蔓。 天花板不必说,自是攀爬满了流淌黏腻汁液的章鱼触角。 在触角攻击沈鸣月之前,她不一定选择杀死这些噁心的数据。 留在小羊羔上的气息完好无损地帮她保护着它,那个变态少年伤害不了这串最后纯洁的数据。 沈鸣月且战且出。 很快看过一楼所有的病房。 一楼除小羊羔以外,再没有需要她护佑的病人。 有几个怪物见沈鸣月欲心大发,扑过来张嘴撕咬时,被沈鸣月一剑砍成碎肉。 无惊无险。 001像个清理障碍的机器人般,杀完一楼,又来到疯人院二楼。 二楼楼梯口有个女人。 她形容枯藁,手里端着一捧盛开着无数鲜红杜鹃花的花盆。 察觉到沈鸣月的出现,她咯咯笑起来,笑声如少女般轻灵:「病人,你喜欢杜鹃吗?」 沈鸣月无意与她纠缠,又没从她身上察觉到狂暴的力量,便更加索然。 迈开步伐往旁边走,就听女人自说自话道:「喜欢啊,我也喜欢呢。」 话音都没掉实在地上,就见女人高举镰刀,勐地噼砍下那些摇曳风姿的红花。 她咯咯笑起来,趴在地上把所有砍下的花揽进怀里后,又用镰刀柄疯狂捣碎花瓣,鲜红的花汁在地面晕开,女人捧起那杜鹃们的碎尸,睁着空荡的黑眼眶看沈鸣月。 「吃,你吃。」 她邀请沈鸣月共享她的飨宴。 第93章 尤多拉 沈鸣月蹙眉。 第171页 女人见她不吃, 竟没有强求,反而一把将揉碎的花瓣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艷红的花汁从嘴角不断淌下,像是从女人的肉里流出来的。 沈鸣月转身, 朝二楼深处走。 二楼走廊和一楼没有区别, 两排病房, 灯光幽蓝。 推开一间病房, 里面空无一人,连基本床位都无。 沈鸣月微顿,顺次推开下一道房门。 房间幽深昏暗, 难以视物。 任门敞着, 沈鸣月走到第三道房门前。 手腕搭在门把手上,向下一压。 光亮顿泄,一个女人的身影渐渐在房间角落浮现。 视线移到女人的脸上, 沈鸣月动作稍停。 是楼梯口的食花女。 转头朝不远处的楼梯口看去,果然只剩一地残花断枝。 病房里,女人敞着满是花汁的嘴巴, 朝沈鸣月痴痴笑:「来吃...嘿嘿...来吃...」 女人披头散髮, 从乱发里露出的眼白里爬满血丝。 沈鸣月直觉不对,这是一串变异的数据。 女人忽地抬起脸, 一边痴笑, 一边用双手拧住自己的脸颊两侧往左边拧。 沈鸣月离得不远, 极其容易地将她头颅的变化纳入眼底。 女人的手劲很大, 所以在拧下头前, 脖子被她的巨力钳制着发出『咯——咯——咯』骨头断裂的声响。 沈鸣月手中握着把宽剑, 唇角平直。 女人的头被她自个儿彻底摘下来时, 一只惨白的细长手掌从黑暗中探出来。 拉住女人不堪一折的脚踝——向后一拉! 像孩童扯住一只虫子的触角, 拎了起来, 放在地上,勐地一脚! 虫子,那个女人,被踩得稀巴烂。 笑容僵在女人的脸上,像一层煳好的石膏面。 她的头骨碌碌从主人的手里滚到沈鸣月眼前。 乱发缠绕的黑眼眶甚至晃动着好一会儿,才终于湮灭成一团灰烟。 沈鸣月无声嘆气,抬着手腕,踢开人头后,缓步走到细长手掌出现的角落。 「叛逃玩家?还是鬼怪?」 浓郁的恐怖系统气息从惨白手掌中溢出,在沈鸣月的注视下,一道纤瘦如柳的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走出。 看清来者,沈鸣月微抿唇,「尤多拉?」 「你好啊...审判者001。」 尤多拉踮着脚,瘦小的身体苍白得几乎成一道幻影。 001微顿,最终还是循着沈鸣月的记忆,将手放在尤多拉的头顶摩挲了下。 人类触碰不到鬼,玩家碰不到数据。 但正如002所说,001拥有恐怖系统最高的权限。 她轻柔地摸了下尤多拉的头髮,说:「你回家了。」 尤多拉阖起双眼,贪恋地蹭了下审判者001冰冷的掌心。 她轻声说:「是呀,亲爱的小姐。」 没有得到想要的死亡,在时间乱流里流浪一段时间后,还是主动回到了这个『家』。 一度崩溃的她在这个世界里乱杀呢。 作为逃出去的强大鬼怪,这个本就岌岌可危的世界被她的放肆发泄弄得更糟糕了。 尤多拉几多时回忆起和沈鸣月相处的时光,那是她离001最近的时候。 如若能抱着这样的记忆在即将坍缩的世界里灰飞烟灭,其实也不算一种悲苦。 可惜审判者001在灵魂破碎之前,给这个世界设置了底线源,阴火烧得再旺,世界也只是被封印起来却没有死去。 「001大人,我真想您啊。」 尤多拉伸出伶仃细瘦的手臂,她飘到沈鸣月肩侧,歪头以冒犯亲昵的姿态倚着001。 她无所欲求,自然也不怕001一举灭掉她。 死算归宿,她死得其所。 作者有话说: 临近完结,其实有很多反思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 鸣月这本,我最初的设想是: 清冷孤傲的创世神在成为玩家完成任务的过程中,逐渐由无情无义变成懂得人间世俗情意都是有存在的意义的。 真正的神不是视苍生为刍狗,而是甘愿以身饲鹰却无悔,自甘牺牲却无感。 悔过、怨怒、因为神的怜悯不属于他一人而滋生恶念的都是仰望神的拜服者。 马上也三十多万字了,鸣月似乎没有成为我设想的模样。但她依旧在这个潦草的世界里活着。 或许以后有机会,我能再次重开她的人生。 002充其量是半神,徒有力量,却私情太多,一心想和鸣月永生永世在一起,作为系统审判者之一的本职工作反而排在鸣月之后。 十月份之前本书肯定完结,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要说的好。 感谢一直支持我的读者,真的非常感谢。 是你们的支持和按爪打卡支撑我走到完结前的这一步。(鞠躬) 第94章 羊的世界本源力量 沈鸣月顿了下说, 「尤多拉,你是怎么回到这个世界的。」 尤多拉死时消失的景象犹在眼前。 她如此渴望死亡,如今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该会很失望的吧。 尤多拉沉默地飘起, 她遥遥看向门外, 稚嫩可爱的面庞露出沧桑的表情:「001大人, 我又活过来的时候, 就在这个医院了。」 「谁救我的?我猜是002大人吧。」 许是怜她为001大人做过些事情。 第172页 尤多拉转而问道:「大人,您是来拯救我们的吗?」 沈鸣月摸了摸尤多拉冰冷的脸,「是。」 转身走到廊上, 尤多拉跟出来说:「大人, 原谅我曾杀过疯人院里很多鬼怪。」 「那是您的所属物,我不该擅自销毁才是。」 沈鸣月摇摇头,并不很在意那些污染后不可挽回的数据。 「你待在这里, 可曾探寻出点什么?」 尤多拉在医院的时间应是不短了,总会知道些什么。 果然,尤多拉沉思片刻后说道:「大人, 疯人院里有玩家也有npc。您肯定发现了, 它们在这里待久了,就会变成真正的疯子。」 想起疯狗和虫卵身上的玩家气息, 和花园群魔乱舞的现象一结合, 确实符合尤多拉的说的情况。 世界线崩溃的副本, 发生了什么都不意外。 沈鸣月抬头, 章鱼须正缓慢蠕动着。 尤多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见到巨大的触手先笑了下, 「大人, 我初回到这个世界时, 这坨东西就一直在这儿了。」 沈鸣月低眼看她。 尤多拉接着说:「这也算是我的小伙伴吧。我刚回来的时候, 看见很多玩家和npc,那时候他们还很清醒,这坨章鱼须也就比我高一点。」 「现在,死的东西越来越多,章鱼须就越来越大。」 闻言,沈鸣月对这坨天花板悄无声息的章鱼进行深入探寻。 这一探查,沈鸣月微讶。 她的力量竟然如泥牛入海,根本找不到章鱼的一点数据信息。 常规讲,所有副本鬼怪都是001手里的一串数据而已,只要进行稍微探索下,就能查到它们的所有信息。 可正如这个离奇崩溃的世界一样,这只章鱼怪的数据也像被销毁过般,沈鸣月找不到它的信息。 考虑到数据变异和其他因世界线崩溃而衍生出来的问题。 001仔细观察起天花板的这只章鱼。 和一楼相比,二楼的触角显然变粗不少。 长眉微敛,沈鸣月问道:「疯人院里有几只章鱼?」 尤多拉飘到沈鸣月身前,「只有一只啊。」 她猜测道,「我观察了好多天,只要疯人院里死的东西越多,它就长得越大。」 尤多拉疑惑地皱眉,「可是那些东西死后什么也没有,不知道章鱼是怎么吸收力量的?」 沈鸣月想起花园的那场杀戮,章鱼在那群怪物死后,如此短促的时间里,触角就能变粗这样多。 若是找到缘由,对探索新世界线有所益处。 001欲尽快实施猜想,想来想去,要章鱼变化明显,销毁一两串数据必是杯水车薪。 好在崩溃世界里,失去理智的鬼怪最易找。 尤多拉似乎知道了001大人想要做什么,她缓缓举手道,「大人,多拉可以帮您找没用的鬼怪。」 沈鸣月点头,抬眼看向二楼深处,「多拉,这尽头有什么?」 尤多拉回想道,「以前是发疯的人鬼,现在这些东西都被我杀了,就只有空房间了。」 「医院一共两层楼,医生们都在一楼,他们当中有些鬼我杀不死,有些鬼我打不过。但二楼的就都是玩家,弱得很。」 副本世界线崩溃之后,许多在刷副本任务的玩家因各种原因没有选择逃出去。 001无情,但公正严明,能主动选择留下并没有被她强行弹出崩溃本里的玩家,无一例外都是罪大恶极之徒。 所以在磨灭他们的数据时,才能如此无所顾忌。 二楼既是无物可寻,自是要回到一楼的。 途中沈鸣月讲起楼梯口的食花女,问尤多拉为何不事先杀了她。 尤多拉静了几秒,才说:「阴火没有烧毁世界时,那个女人曾供养过我。」 尤多拉生来便是只鬼,那个女人的供养,便是所谓的『养小鬼』。 一楼左半边走廊是医生们的办公室,右边是病房。 沈鸣月已看过所有病房,办公室倒没去。 先是来到小羊的房间。 纯洁的数据酣然睡着,沈鸣月上前摸了摸羊耳,不期然摸到一横硬物,低头看,是道深刻疤痕。 尤多拉看着羊羔说道,「咦,这只羊和医院里其他东西都不一样,感觉和那只章鱼的气息有点像。」 气息相像...沈鸣月在小羊身上重新探查过,并没有出现力量消失的景象。 俄而离开房间,沈鸣月带尤多拉来到第一间办公室门口。 「大人,疯人院里的医生都很强,我打不过他们。」 001在,哪里需要尤多拉去打怪? 沈鸣月便也不一间间房门敲去了,她从手心里缓缓幻化出一柄巨大的、贯穿半条走廊的剑影。 尤多拉感受到剑影里传出的震慑之力,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 「躲远些。」 沈鸣月侧头嘱咐。 尤多拉飘至病房,离沈鸣月能有五六十米的距离。 沈鸣月见尤多拉退至安全范围里,手腕慢慢压下,巨大剑影即以万夫莫当的气势噼下,墙体寸寸碎裂,十几扇房门化成细粉。 诸多不露面的医生们穿着白大褂向虫子出巢一般,齐齐钻了出来。 天花板的章鱼感受到不安,触手弹跳几下,有几根便垂落到地面,横亘在沈鸣月和众多医生中间。 沈鸣月将剑影缩成身高大小,她接着团起力量,将出来的所有或愤怒或惊慌的医生们绑在一起抛到半空。 第173页 目光中在众多医生中逡巡,没有看见那个年轻医生,沈鸣月目光一沉,下一秒,一道热烈的男声在右走廊末响起。 「你从二楼下来了?你还带了一只好东西来啊?」 少年迈动长腿朝沈鸣月踱步而来。 他举高手里拎着的尤多拉,笑眯眯的。 沈鸣月望向奄奄一息的尤多拉,眉头微动,「你要什么?」 少年深思一会儿,他忽地扔下尤多拉,耸肩,「我想要你,但你肯定不答应喽。」 尤多拉半飘半拖着回到沈鸣月身侧。 沈鸣月见她鬼力薄弱,便拨了几分力量给她。 「谢谢大人...」尤多拉不想拖沈鸣月后腿,即飘进小羊的房间。 淡淡瞥了眼少年,沈鸣月转头,将所有医生聚成黑色的一团。 时刻观察着掉落在地的章鱼须,沈鸣月缓慢地将医生们杀死。 本是鬼怪们的医生没有痛感,绝望地死去时,他们和沈鸣月共同见证了章鱼须以极其显眼的变化加长变粗。 突然,身后传来咩咩咩的叫声。 本已变得很粗的章鱼须勐然缩水般瘪下去,不一会儿竟变成和原来一般粗度。 医生鬼魂们已消失殆尽,章鱼软趴趴的触手躺在地上蠕动着,粘稠的透明液体在走廊里聚成一个小水泊。 沈鸣月眼神微动,是...那只羊阻止了章鱼的变化? 回到病房,尤多拉竟不见了身影。 沈鸣月蹙眉,抱起羊,用力量在房间里搜索好一会儿。 却始终没有发现尤多拉的存在。 骤然,沈鸣月低头看向怀里的羊。 小羊黑色的眼睛也盯着她,良久,发出一声绵长的「咩——」。 「你吃了尤多拉?」 「咩——」 沈鸣月无言,查看小羊的数据也没有找到尤多拉的气息。 「沈鸣月,你在找那只小鬼?」 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进来。 沈鸣月扭头,「你知道?」 少年毫不在意地挑眉道:「我刚才倒是看见她了。」 他朝着门框努努嘴,「就是在这儿,你背对她。她站在这里看了你一会儿后,嘴里念了句001大人解脱了这样的话,就消失了。」 消失了......魂飞魄散吗? 上一次,001用沈鸣月的身份杀死尤多拉,彼时她力量没有恢復,所以002能把让尤多拉回到原世界里。 可现即,她自甘选择了魂飞魄散的结局,消失得这样干净且无声无息。 不被001察觉...是用了001给她的力量吧。 尤多拉死前对她的背影说,终于解脱了。 是因为001力量恢復,而她又重新看到她『亲爱的小姐』了是吗? 人死人生,鬼生鬼灭。 001见过太多人鬼轮迴,尤多拉的死让她怅然一瞬,可这怅然又很快如同一阵轻烟般,从001思绪里飘散。 沈鸣月将小羊抱到地上的触手旁。 一见到庞大的章鱼须,小羊欢腾地咩叫,当即扑棱起四肢,要从沈鸣月怀里跳出来。 沈鸣月见状,将其放下。 小羊撒蹄跑到章鱼须旁,伸出舌头开始不断舔舐章鱼须上的黏液。 「沈鸣月,你的宠物吃的好噁心啊。」 沈鸣月不理会身旁的少年,她专注地观察着小羊的数据。 渐渐的,她发现,随着小羊吃得越多,章鱼那如同数据黑洞般的神秘竟开始初露端倪。 小羊也很快长大,由两只手能捧起的重量迅疾地抽条,最后竟长成有沈鸣月腰身高的成羊。 而章鱼的触角越来越小,一根根章鱼须掉落在地,章鱼缩小变细...直至成为尤多拉口中的『和她差不多高』的小怪物。 白羊的数据信息愈发凝实,沈鸣月在这只羊的身上得到了一丝世界本源力量。 作者有话说: 考完试了,明天去比赛!九月份终于可以歇下来了。 第95章 全文完结 「长得好快啊。」 耳边传来湿热的吐息, 顺声看去,一双散发着狂热情绪的黑眼珠在脸侧微微颤动。 沈鸣月无言向前走了几步,低眼看向小羊, 目光在羊耳上的疤痕停留一秒。 这道疤...似剑伤。 沈鸣月略微阖目, 不再刻意压制自己作为主神的力量。 由这只羊身上的数据为起始, 神力一波一波荡漾铺陈开, 迅疾之间已将所有未死的副本生物笼罩在探查之下。 玩家视角太过狭隘,她终究还是世界的创造者,二十几年的数据生活不能磨灭她创世者的思维。 先前只杀未管, 现即一深究, 001发现了致命漏洞。 ——这个世界的每只生物的数据深处,都有一丝纤毫近无的世界本源力量。 这些力量即便汇集在一起,以实质形态呈现到001面前, 也不过半只眼睛大小。 001魂中所藏世界本源何止海海,半只眼睛,落入都惊不起一点浪花。 好在, 出现了这样一只羊。 而这只羊之所以没有被污染, 001从它上万条数据里,找到几支异常的。 异常在于, 几串数据里夹杂着非本世界的力源。 这羊若不来自其他副本, 那便是曾吃过其他副本的东西。 吃过...只见它吃了章鱼的黏液。 001近乎解剖般, 将章鱼数据里的每一个数字都解析一便。 第174页 解析得到的结果意料之中。 章鱼果然来自另外的副本。 追根究底, 章鱼的数据和临近的西幻副本世界力量体系相似。 目光微沉, 沈鸣月看过羊和萎缩的章鱼。 或许, 这个崩溃本又变得复杂了。 羊的数据和疯人院世界已经完全融合, 那几串异常数据除看出不对劲外, 再无可用线索。 沈鸣月深深地看了眼暴恐疯人院, 抬手聚起封印力量。 「哎,你要走了?」少年涎着脸贴近,他戳了戳羊耳问她,「这只羊可以给我做实验吗?」 001漠然望他,手腕落下,世界重新封印。 这次的封印连同时间线一同锁住,少年和羊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沈鸣月掠过他们,踏入海境之中。 「你回来了。」 002缓慢地觑了001一眼。 001脚步微顿,走到他身边,从白袍下伸出冰凉的手指碰了碰他的手腕。 002撩起眼皮,缱绻看她,「等我几息,我会很快恢復好神力的。」 闻言,001蹙眉,「不必急,你强撑神力只会渎职。」 「...你只想这个吗?」002暗下深蓝的双眸,俊美的脸庞覆盖着海境摇晃的水影。 001自然只会想职责所託之事,她回身迈步,调出章鱼所在的西幻副本。 隐去白袍的一剎那,002低沉的声音响起,「001,你如果怪我当初擅自主张,大可惩罚我。」 踏入副本的脚步未停,001平淡道:「崩溃本需要玩家探索,这路难走,你可先行试探。」 002眸光微动,他看着001的背影,「我会去的。」 玩家...等她回来,自求其封锁魂力,让他也经一遭蝼蚁般的玩家生活。 * 西幻大陆。 001甫一进入该副本,便被空中浓郁的光明气息包裹得严丝合缝。 朗日如盘挂在高空上,澄明的光线笼罩着这片大陆的所有生植物,肥沃的土地孕育着浓密的青绿生机。 不对劲。 001查看该世界的基本设定:两立的魔武世界,代表正义的教廷和邪恶的恶魔们本应是势均力敌、平分大陆的局面。 可照现在的景象,分明不再有恶魔的生存之地。 满是光明,不见黑暗。 长久以往,这个世界也必要崩溃。 001隐没身影,将大陆完整地俯瞰过。 教廷里的骑士和主教们,这些正义的光明使徒,如今惰懒成性,只抱着自己的剑和圣水在教廷里瞌睡。 仅存的恶魔们被关押在光明殿内,供人赏玩。 黑暗势力倾颓至极,靠修炼与竞争完整世界线的副本将也不得善终。 001弹指来到旧魔遗址,这儿曾有无数只强大的恶魔镇守,如今却成无主荒地。 恶魔之主的事迹犹自雕刻在巨石上,斑驳的字迹如同一场虚无。 无意间乜过巨石,001目光垂落。 「...众魔之主,黑暗的化身...幼态为白羊...」 白羊,莫不是就是崩溃本里的那只? 001收集完西幻本即将崩溃的原因,转而回到暴恐疯人院。 落地时,金纹所绣的白袍披于身,001掷去玩家,以创世主身份重临混乱的世界。 站定于白羊前,001恢復世界时间线。 「哎,这只羊给我嘛~」 少年鲜活的声音响起,他笑起来,笑了一半,从白羊身上抬起目光看见001的模样,忽然噤声。 「你...你是...谁...」 他声色艰涩,禁不住小小后退一步。 001目若无物,她捏着白羊的下巴,将手指从它额间抹过。 「咩~」 白羊叫了声,眼里显出人性化的疑惑。 「你不属于这里。」 001低声,下一秒,她以极其凌厉的力量将白羊体内关于疯人院的数据寸寸碾碎。 白羊开始,持续而悽厉地啸叫起来。 001面无波动,她屏蔽白羊的惨叫,将西幻副本的世界本源力量接连不断地灌入幼态恶魔的灵魂之中。 暗光愈来愈盛,终了,惨白的疯人院在一片阴暗缭绕的黑雾孩之中彻底失去所有光线。 001退至病房门口,视线下落在软瘫在地的黑色不明物。 那坨依稀可见羊身的物体先是陷入寂静之中,或是过了几个小时,又或许只是几秒。 「它」开始重生。 漆黑坚硬的山羊角长成,绸缎般的捲髮披至腰间,笔直的长腿,精壮的上身,俊美邪肆的恶魔之主肤色凄白,睫毛轻颤时蝶翼翩动。 耳朵上横亘的一道疤痕犹在。 001由此思及当初以剑影退阴火的场景。 该是她剑上罡风没有控制好,波及到这只恶魔和章鱼,以至于其从原世界来到本世界。 恶魔而上的这伤疤,是她的剑留下的。 「日安。」 眸光潋滟的红眸缓缓睁开,恶魔低语,声线粘稠如沾染着颓靡花汁。 他赤脚而过乌黑的地面,双眸紧盯白袍冰冷的创世主。 伸出覆盖着有力肌肉的小臂,他抵着前胸,脖颈微低,神色虔诚地看着001的足面。 「我的主,感恩您生命的赐予。」 像他这样古老高贵的恶魔,对强大的力量最是敏感。 001拥有他所未见过、最遥不可及的力量,值得他的认主。 第175页 更遑论他的二次生命是她给予的。 001淡声:「回吧。」 恶魔了解,他弓下腰拜别,「主,再次愿您日安。」 001挥袍,恶魔便消失在原地。 少年医生先是不可置信,后又胆大妄为地走上前来,他笑弯眼道:「主?那你是不是我的主人?」 001低眉,神念一动,少年的办公室房门便无人自开。 缓步走至门口,她看见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瓶。 玻璃瓶里血水淡淡,无一例外装着奇形怪状的生物。 少年骄傲地挺起胸膛,「这都是我的收藏品,可不是什么东西都有资格当我的收藏品哦。」 「做得不错。」 001忽道。 少年顿时愣住,「什么?」 001没有再说,她仰目纵观遍这个世界支离破碎的数据和世界线。 仅剩一处地图的世界,如何修復成功,发挥其最大价值呢。 这个世界...只剩下一堆择人而噬的怪物了。 不过,怪物。 西幻副本里不就缺少大量黑暗生物进行光暗平衡吗? 001终于勾了下唇,她望向少年,问道,「你很喜欢创造?」 少年呆呆地点头,「是,是呀,我最爱创造了。」 「医院里的东西,你能做多少只?」 少年啊了下,「我兴头上来,一天七八只不成问题。」 001颔首,她将世界本源力量分出几丝转入少年灵魂之中,这能确保他不会被自己创造的怪物杀死。 「享受你的创造吧。」 声落,001回到海境。 将崩溃本和西幻本同时放至眼前,001敛眸,抽出神力,各覆盖于副本上。 「002,过来。」 002乖顺走来,他的职责是创造副本,要想融合两个副本,自然需要他的力量。 「这两个副本需要融合,你配合我。」 两位系统创造者合力,白蓝亮色神光一闪而过,待光定,两个副本也已融合在一起。 疯人院缺少世界线,而西幻本世界线完整。 西幻本缺少平衡光明的黑暗力量,疯人院可衍生出无数只黑暗生物。 两相融合,正是稳定。 001撤去神力,转而在海境里稍休憩了下。 002走至她面前,变成褚刑的模样。 001抬起眼皮,看他,静默。 「鸣月。」褚刑叫她,「我去做玩家,你将我神力与记忆封印吧。」 001微愣,她终于表现出一点鲜明的表情。 「你...确定?」 褚刑笑着点头,「我当初其实完全可以在找到你之后,将你带回海境修养神魂。但我私情过重,总一味求你有情。」 「鸣月,在观察你的二十八年里,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有情是如此之难。」 「我用错误的方式对你生了情,所以,我想去找一找正确生情的方式。」 001银髮浮动,她精緻冰冷的眉眼一动,海境深蓝色的光影罩在她和002之间。 良久,沈鸣月听见她以001的身份对褚刑说道:「好。」 封锁第二位神的记忆和力量对她来说有些生疏,但001强大,左右用了不到一息时间。 褚刑还是褚刑,002已不再是他。 002在彻底失去记忆之前,眼里盛满春花似的柔软,他极轻极轻道:「我会找到正确爱你的方式的。」 恐怖系统的冰冷机械的声音响起—— 【编号:ts 528】 【姓名:褚刑】 【灵魂强度:ss(绝无仅有的强大灵魂)】 【生命值:0(可怜的少年,快去完成任务增加存活下去的筹码吧)】 「恭喜玩家ts 528 获得审判者003身份卡,现已佩戴。 请玩家知悉审判者任务与权限,做好任务准备。」 海境幽幽,001送褚刑远去。 很快,千万个副本之中的某个不起眼角落,一个面色沉冷身材修长的少年出现在其中。 周围鬼怪嚎叫奔逃而去,他抬起冷峻的眉眼,毫不在意地一笑。 002,待你归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结局其实写了好多,还有一万存稿都没发出来。 但删删减减,还是选定了这个结局。 鸣月,再见~你是我永远的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