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刀连》 第一章 狗x的步兵(一) （一） 邱桐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步兵，一个装备落后到接近二战水平的步兵团的步兵，用上铺狗子李的话说，如果全军部队按装备先进程度做一个花名册，那这支部队的名字只配跟页码放在同一行。 在他的前方几十米处，钢刀团大门就像是一扇通往地狱的巨兽，张开大口，时刻准备吞没这个来自全国最高等军事院校——中央军事大学装甲兵指挥系，刚刚以全优成绩毕业的准军官。他低头看了看迷彩服肩上的“红牌”，那一副代表青春和热血的学员肩章早已洗的泛白，恰如其分的衬托了内心被浇灭的火焰和褪去的激情，他的手里紧紧捏着大学签发的报到通知书，上面烫金的八一军徽像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 邱桐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半个月前，全军第一批“4+1”指挥军官毕业了，所谓“4+1”就是先学习四年的专业技术，再学习一年的军事指挥，取得双学士学位，是“指技合一”的所谓高技术军事指挥人才。不用多说，这批学员从入校的第一天起头上就是带着光环的。 邱桐，正是这批学员中的一员。 这样的一批军校生，自然也都早早地预定好了“光明前途”，有不少人甚至还没有毕业就被一些有“特殊背景”的单位内定了。 当然，邱桐也早就为自己选好了目标单位，那是一个正在组建中的最先进的陆军作战旅。毕业考试前，那个旅到中央军事大学挑人，最后进入面试的有10名学员，邱桐就是其中之一。他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准备面试的演讲，很顺利的打动了面试官，对方答应，只要邱桐毕业考核能够拿到优，第一个优先录取。从面试考场下来，邱桐兴奋的难以掩饰，因为毕业考试拿到优对他这个连续五年年度考核都是全优的学员来说简单的跟吃顿饭一样。他自信的认为自己一只脚已经跨入了这支正在组建的中的拳头部队，甚至可能成为创始成员之一，那样的职业军旅生涯将是一个多么荣耀的开端！ 在毕业考试前那天晚上的会餐上，上铺的狗子李拎着两瓶啤酒找到邱桐，一把塞他怀里，半开玩笑半羡慕的说：“苟富贵，勿相忘！”眼神里闪动着一丝嫉妒。 当时的邱桐年少轻狂，借着酒精的刺激把啤酒瓶盖子卡在水泥台上，“啪”的一声拍飞出去。随着一股白色的泡沫从瓶口喷出，把瓶子高高举起，一饮而尽：“老狗，好好干他十年，咱们还回来见面！” 那一刻，豪情万丈！ 然而，考试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说那是一场意外，其实更算是见义勇为。实兵对抗，强行军路上一个战友突然晕倒，身边又只有邱桐一个人，他怎能不去帮助？就这样，到达进攻出发阵地的时间比预定整整晚了二十分钟，这二十分钟，让邱桐的考核成绩一落千丈。 邱桐找到考官申辩，考官冷冰冰的说：“我不否认你的勇敢和善良，但考场就是战场，你做出的任何一项决定都可能付出不可预测的代价，作为一名未来的指挥官，你首先要学会对自己的决策承担后果！”学员大队最后的研究结果是：“给邱桐同学记嘉奖一次，考核结果不予更改。” 残酷的现实让邱桐认识到军人这个职业的冷酷无情。 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理想中的新型装甲旅，灰头土脸的选择了这个豫北大山里、几乎被人遗忘的步兵团。听说那里远离人烟，平时连个生人都没有，装备更是差到叫人心疼，里里外外把炊事班的锅也算上，技术含量最高的可能就是那杆81式自动步枪了！ 毕业出发前一晚，狗子李一手举着海军陆战队某基地的报到通知书，一手拍着邱桐的肩膀，把会餐那天邱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老邱，咱别灰心，好好干，十年后还回来见面！” 只不过眼神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邱桐欲哭无泪。 他悄悄的来到一个废弃石矿场，一把火把军校五年所有的教材全烧了。蹭蹭上串的火苗，卷着纸灰向上翻滚，让他想起在老家祭奠已故亲人时烧的纸钱。这何尝不是祭奠，祭奠自己五年的青春、祭奠自己的抱负、当然也祭奠自己再也实现不了的理想。 邱桐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悲壮，注视着翻滚的火苗，情绪低沉而又激烈。命运就是这样，一次抓不住、次次抓不住，当它从你身边无情的溜走时，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不会留下，甚至还会报以蔑视的嘲笑，嘲笑你的倒霉、懦弱、无能，而这一切嘲笑最后又会变成一个标签重重的印在你的脑门上——失败者！ 他想到了一个词——炮灰。就如同眼前这支菜鸡一样落后的步兵团，在未来战场上除了当炮灰，不会有第二种下场。 在自己成为一名职业军人的第一天就当了炮灰，成了一个让人怜悯的失败者，这是何等的讽刺。 大门前窜出一只骨瘦如柴的黄狗，那狗耷拉着脑袋，一身的土气。黄狗大概是闻到了陌生的味道，溜达到邱桐跟前，嗅了嗅，抬起头，眼神中露出及其不友好的表情。邱桐正窝着火，狠狠的呵斥一声，黄狗并不示弱，立刻身上黄毛乍起，冲着邱桐作出敌对的姿态。邱桐往前走两步，黄狗也往前走两步，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发生冲突。邱桐只好停下步子，黄狗也停下步子，一人一狗，就这样在钢刀团的大门口对峙着。看样子，没有这只狗的同意，邱桐无论如何也别想走进钢刀团的大门。 “狗日的！”邱桐在心里狠狠骂道，又忽然觉得很好笑，邱桐啊邱桐，你堂堂一个共和国军官，跟一只黄狗较什么劲。他让自己放松下来，放下背囊，作出友好的表情。黄狗大概也察觉出眼前这个身着迷彩的年轻人并不是坏人，慢慢卧在地上，发出呜呜声。 邱桐哑然失笑：“看到了吧，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就是你的命运。硬着头皮走下去吧，除了这样还有什么选择呢？” 他重新背起背囊，抬眼看了看这扇通往未知命运的大门，这里将是他新的人生开端。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走进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步兵部队。这里位于太行山深处，四周高耸的群山环抱着一块平坦而又狭长的军事禁区，一条曲折的水泥战备路蜿蜒几十公里一直通到大门口，周围高墙全部用迷彩色伪装起来，与大山和林木融为一体。东边不远处就是连接冀中平原的战略通道，向南可以直达中原地区和黄河流域。出于习惯，邱桐在来的路上早已把周围的地形熟记于胸，并暗自惊叹于这位不知名战略家的手笔。 “前有关隘，后有纵深，得天独厚，真是兵家必争之地。”邱桐在心里默默念叨，转眼又看到生锈的大门和哨兵胸前端着的褪色的八一杠，顿时一种鄙视冲进大脑，“一块好肉就这么喂了狗，简直是暴殄天物。当初设置布防的那位战略家如果现在还在世，一定会拍着大腿骂人吧。” 他满眼沮丧的望进大门里面。 眼前的钢刀团大门实在是太土气了，两旁是亭子状地灰色门楼，一扇电动门锈迹斑斑，像个老爷车一样嘎吱作响，一眼看去，院子里除了几个不高的破楼，再没有别的建筑。只有门前突兀着的，一排迷彩色亮闪闪的拒马，以及岗台上那个眼神发亮端着81式自动步枪、目光一直盯着邱桐、浑身上下一动不动的哨兵，让人们知道这里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军事禁区。 “土鳖、炮灰、泥腿子......”邱桐他把所有的词汇从肚子里搜出来，却找不到一个能够恰当形容眼前这个土的掉渣的步兵团的语句。“该死的命运，老子来了！”他自嘲着，深吸一口气，迈起沉重的步子走向那个一动不动的哨兵。 门前的哨兵正警觉地盯着眼前这个扛着红色肩章的年轻军人。这个去年十二月份刚刚入伍的小伙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红色的军衔，在他的认知里只知道扛“星星”的叫首长，扛“枪枪”的叫班长，总之，对他这个级别的士兵，不论见了谁只要立正敬礼就没错。但是眼前这个一脸苦大仇深的“红牌牌”确实把他难住了。 “他到底是个啥？该不该敬礼？”内心的纠结让列兵一时间不知所措，出于哨兵的本能，他把枪往前一指，冲“红牌”大呵一声：“站住，干什么的！” 枪口几乎抵到邱桐的脑袋。这一瞬间，邱桐近距离看到那个哨兵手里的步枪，那支八一杠因为过度的擦拭枪管已经成了银白色。 邱桐戛然止步，万万没想到，钢刀团第一个迎接他的竟然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还有这个无礼的列兵。 “该死！”他暗自骂道。 从进入军校的那一刻起，战术教员就反复强调一件事情，军人的枪口永远只能对准一个方向，那就是敌人。怎么？我邱桐成了敌人了？呸，狗日的。他在心里重重骂了一句，死死盯着无礼的哨兵，把对方盯得竟然有些惊慌失措。 邱桐内心被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占据，这些天来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他有一种冲动，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这个列兵两巴掌，然后告诉他：老子是中央军事大学毕业，前来报到的中尉军官，让你们班长出来给我登记放行，还有，把你那把破81杠给老子收起来，用这么丢人的玩意对着我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然而，转眼看到“哨兵神圣不可侵犯”这八个字，邱桐渐渐冷静下来。跟这个不懂事的列兵较什么劲，他完全可以给你一枪，然后不用负任何责任，说不定上级还能给他立个功，而你呢？什么都没有了，还会成为全军的笑柄！ 邱中尉啊，你现在可是堂堂共和国的指挥军官，怎能如此的不冷静！ 理智战胜了愤怒，他迅速从包里拿出报到介绍信，大声说道：“我是新来报到的大学生干部。”还故意把“大学生”三个字加重了读音，以宣示自己的身份。 话音未落，从门楼里出来一个下士。下士看到邱桐肩上的背囊以及“红牌”，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他示意列兵把枪收起来，头也不抬嘟哝到：“‘红牌’啊？来报到的？站旁边等着吧，我给干部股打个电话。哦对了，报一下名字。” 邱桐听到“红牌”这个称呼，感觉自尊心再次受到侮辱，他涨红了脸说道：“下士同志，你是不是应该先向我敬礼！” “向你敬礼？红牌？”下士几乎要笑出声来，“咱钢刀团还没这规矩！”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还有，你应该叫我班长！” 说罢用手一指对面，“那边二楼干部股刘股长，报到去吧。”低头在介绍信上重重盖上“通行”两字，一转身进屋去了，留下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邱桐的心情坏到极点，这就是钢刀团的待客之道么？ “狗x的步兵！”邱桐再一次暗骂着。 第二章 狗x的步兵(二) （二） 钢刀团的办公楼并不大，一幢普通的四层小楼，楼宇正上方镶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八一”军徽，在周围灰色的衬托下倒是显得庄重威严，昭示着这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所在。 二楼干部股办公室，股长刘少军来回踱着步子，在他旁边一个年轻的中尉军官眉头拧成了疙瘩，正在低着头整理一堆材料，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头顶的电风扇嘎吱嘎吱晃荡着。 干部股长刘少军今年刚满28岁，在副营职干部里算是相当年轻，白净的面庞架着一副眼镜，显得精明干练。他刚刚从政委肖宏升的办公室出来，肖政委要求他尽快给一连配备一名排长，并且明确指示：“这个事不能等，一连需要注入新鲜血液了”。出于职业的敏感，他立刻意识到了任务的复杂性。 一连就是大名鼎鼎的“钢刀连”，从名字就能看出，这是钢刀团的标杆连队，地位不言而喻。这两年在连长王大雷的带领下完成不少重大任务，军事训练更是一枝独秀。 但一连的问题也出在王大雷身上。这个从湖南大山里出来的干部从小就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劲，当了连长后，带着连队冲锋陷阵，干了不少大事，让他在一连威望不断提升，这更助长了他的胆量，渐渐成了一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二杆子。如今的王大雷在一连几乎成了个霸王，说一不二，耍起横来连团首长的桌子都敢拍。奇怪的是，一连的兵都听他的，不论是干部还是战士似乎都被他王大雷洗了脑，哪怕明知道他说的是错的，也都心甘情愿跟着他往上冲，好几次都差点闯祸。为此团里一直想把一连的干部队伍优化一下，但又担心选错了人影响了这个标杆连队建设。 因此，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王少军的身上。 其实王少军早就在琢磨为一连配干部这个事了，在他看来，一连在王大雷的领导下只知道冲锋陷阵，“武气”太盛，“文气”太弱，如果把“武”比作“阳”，“文”比作“阴”，就是阴阳不调，所以他认为应该给一连配备一些学历高的干部，这叫“文武并进”“阴阳平衡”，这种想法正与政委肖宏升不谋而合。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两年军校本科毕业生倒是不少，却大都分到了新列装的高精尖部队，偶尔有一两个来到这步兵团的，不是不想干就是干不了。前不久，王少军还真给一连送过去两个本科生，还没待够一个星期，就被王大雷撵回来了。他还振振有词指责机关只看学历不看能力：“什么狗屁大学生干部？连兵都没当过的人，能是带兵打仗的料么？”把王少军气的鼻子都歪了。 但这事说起来，也怪那两个大学生确实不争气。第一个，刚到连队第一天，赶上战备日紧急集合，因为没跟上队伍，被一群老兵指着鼻子奚落一番，自己委屈的跑厕所哭鼻子，任谁去做工作，死活都不愿意干了。第二个，确切的说还没有到连队正式报到，刚进门就被王大雷轰出来了，原因是体型有点胖，跑五公里跟不上，用王大雷的话说“上了战场难道要老子背着你冲？” 这个事就这样搁着了。 “莽夫，真是个莽夫！”王少军一脸严肃，背着手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那......还要给一连继续分配大学生干部么？”年轻的马干事一边翻着花名册，一边小心问道。 “当然要！”刘少军斩钉截铁的说，“我就不信他王大炮真敢跟机关对着干！”说到这，刘少军哑然一笑，“这个二杆子虽然是个敢捅破天的主，却也不是个傻子，真要撕破脸，对他一连能有什么好处！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到底选个什么样的人，太差的肯定不行，可太优秀的干部谁会愿意到咱这土八路一样的部队呢......” 刘少军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这倒是有一个，不知道合适不合适。”马干事把花名册拿起来，指着中间一页说道，“股长你看，是中央军事大学毕业的，还是‘4+1’，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到咱们这小单位的可是第一个！” 王少军：“是那个籍贯山东的邱桐？我也注意到了，中央军事大学，‘4+1’，头衔倒是挺唬人，可就怕王大炮他不认呐！” 马干事：“这个条件要是还不行，恐怕真挑不出合适的了。” 王少军摇了摇头：“别看他王大炮只是个大专生，人家眼光可是不低，什么本科生、研究生在他眼里统统都是个屁，他看得上的只有像他那样四肢发达只知道冲冲杀杀的干部！其实我更担心的还有一点，这样的干部就怕在咱们这待不住啊！” 房间里的两个人顿时沉默了。这两年，钢刀团干部流失严重，不少本科生、研究生刚分下来就做好了走的准备，有点“本事”的就想方设法进大机关或交流到“好单位”，没本事的就索性啥也不干，等着组织安排转业，成了混吃等死的“混子”干部。之所以会这样，就是因为钢刀团这个单位太偏僻、太落后，但凡有点心气的干部，谁会认为在这个穷山沟里能混出光明前途？既然没什么前途，还干个什么劲？ 两人正陷入沉默，忽然桌上的电话响了，大门岗哨兵报告，一个名叫邱桐的“红牌”来报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刘少军还来不及深入思考，人就已经进大门了，他一挥手，把花名册拍在桌子上，用一个眼神告诉马干事，“先看看再说！” 话音未落，一个满面风尘但着装严整的“红牌”就站在门口，只见他放下背囊，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腰带，像电视里的外国大兵一样右脚在地上狠狠顿了一下。 “报告！我是来报到的大学生干部，我叫邱桐。” 刘少军抬起头，仔细打量这个一脸倔强的新毕业学员。只见他瘦高个、国字脸，黝黑的脸膛一看就是经常被风吹日晒，相貌虽不出众，眼神中却透出一种桀骜不驯，给这个不大的办公室带入了一种严肃的情绪，叫人印象深刻。 刘少军不由得收敛了一下表情：“你叫邱桐？” “报告！我叫邱桐，1980年10月出生，1999年9月考入中央军事大学，装甲兵指挥专业，籍贯山东济南。”邱桐用洪亮的回答发泄一路积攒的愤怒和绝望。 “挺利索嘛，有点军官的气质！我是干部股长刘少军，欢迎你来到‘钢刀团’！师干部科已经把你的基本情况提前通报了，名牌军校4+1大学生，你可是咱们钢刀团的生力军呐！”边说边端起杯子在嘴边吹了吹，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邱桐的表情。 只见对方始终笔直的站着，胸膛挺的高高的，眼睛向上15°，死死盯着对面窗户上沿，眼神中带着一种神情，刘少军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神情，但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劲，这股劲是他在之前的大学生干部眼睛中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刘少军一下子就有了兴致，继续问道：“五公里跑多少啊？” 邱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停了大概两秒钟，确信股长是问自己五公里跑多少后，有些哭笑不得：“步兵都这么聊天么，见面先问别人跑的快不快？”但他瞬间意识到，步兵步兵，不就靠两条腿吃饭么！ “可悲的炮灰！”邱桐再一次为自己即将成为一名步兵而悲愤，“在这个年代竟然还有人在拼跑步！” 但刚刚在大门口的经历已经让他学会收敛情绪，他一字一顿回答：“轻装17分20，全装19分05。” 刘少军和马干事对视一眼，闪过一丝兴奋，站起来，围着邱桐转一圈，眼睛上下打量着。 这让邱桐更加觉得浑身不舒服。 刘少军继续问道：“你能来咱们钢刀团我们当然欢迎。但咱们这个地方苦啊，又很偏远。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周围连个人烟都没有。最关键的是，你这个名牌大学生到咱们步兵当个排长，算是大材小用了，你愿意在这长干么？” 邱桐不由得悲从中来，他慢慢抬起目光，透过窗户，正看到对面墙上写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两句标语，心想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担心什么吃苦、担心什么前途么？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世界有人当将军，也就有人要当炮灰，你邱桐现在就是个炮灰，是军队改革这场战争的炮灰，认命吧，既来之则安之，安心做一个炮灰，即使成为失败者也要直直的倒下，成为一个脊梁骨不打弯的失败者，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愿意！”邱桐望着刘少军的眼睛，带着一种即将赴死的悲壮。 刘少军脸上露出笑容：“好吧，正好一连缺一名排长，你就先到一连去吧。对了，一连可是咱们团最优秀的连队，一定要好好干。马干事抓紧去安排一下。” 第三章 狗x的步兵(三) （三） 要说钢刀团一连，可是战功赫赫的功勋部队！最着名的一战就是1949年的天津战役，当时国民党部队在天津周围经过多年经营，号称工事坚固，最少可守数月。战斗发起后，一连担任尖刀，主攻重兵把守的民权门，仅用了三分钟就把“杀开民权门”的大旗插在了天津城头，立下头功。战后一连被授予“钢刀连”荣誉称号，师长丁盛亲自把一面绣着“钢刀连”三个字的荣誉旗交到了连长手里，这面荣誉旗现在还在连队荣誉室，已珍藏六十多年。 “钢刀连”一战成名，“钢刀团”也由此得名！ 几十年来，钢刀连一直是团里的一块招牌，不仅仅名头响，军事训练更是响当当。 前两年一连传出要换装改制，配发最新式的装甲战车，全连官兵盼了一年又一年，改制的事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周围的部队都换了个遍，就是轮不到自己，到现在还是两条腿扛个脑袋——纯步兵。但步兵归步兵，虽然土了点，官兵的精神头却没有低过，每次部队带出去执行任务都是雷厉风行，回回比武都能拿第一，用连长王大雷的话说就是“跑得快、打得准、嗷嗷叫”。尤其是步兵的看家本领武装五公里，在全师还没有哪个连队敢跟一连挑战过。 王大雷喜欢给兵们灌输：“步兵两条腿，炮兵一张嘴。咱步兵最在乎什么？就在乎这两条腿。战场上，跑得快才能抢到先机，为什么咱们能三分钟杀开民权门？不就是靠这两条飞毛腿么！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子们天天都在琢磨什么，不就是想着改制换装么？告诉你们，就算是换了装，咱步兵的看家本领也不能丢！我劝你们别去羡慕什么装甲坦克，那玩意不还得靠人开么，没有咱步兵冲锋陷阵，再好的装甲坦克也是破铜烂铁！咱钢刀连的规矩，就是只要能跑、只要冲得上就是好兵，就是尖子，就是宝贝。” 其实王大雷不是不想早点改制换装啊。去年猛虎师组织全师优秀连长去兄弟单位观摩授装现场会，王大雷回来后两天两夜没睡着觉！他做梦都想着阅兵场上轰隆隆开过去的装甲车、步战车，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各种长的、短的单兵装备！那真是让人眼馋的宝贝啊！可眼馋是没有用的，眼下钢刀连毕竟还是步兵，不能因为羡慕别人就让兄弟们泄了士气吧。再说了，步兵有步兵的好处，战场上冲锋陷阵、穿插奇袭、扫残掠地不都是步兵干的事么！要说宝贝，咱钢刀连战功赫赫的历史荣誉那才是最珍贵的宝贝！这股劲可不能在我王大雷手里丢了，哪怕丢十分之一都不行！ 不，不但不能丢，还要往上涨！ 部队常说什么样的干部带出来什么样的兵，一连的兵一个个也变成王大雷一样的性格，冲冲杀杀，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团长戴启明经常说，如果明天要打仗，我第一个派出去的就是你一连。一连的兵确实也争气，一到比武场上个个跟虎羔子一样，为了荣誉命都能豁出去，这些年也给团里争了不少脸面，这也正是王大雷的得意之处。 可正是这些成绩和关注，把一连的兵们惯出了野气，野到谁都不服，只服王大雷一个。只有王大雷不要命的二杆子劲才能镇得住这帮虎羔子，你要换一个老和尚念经一样，天天文绉绉、软绵绵的连长来带，转眼他们就能把天给你捅个窟窿。 所以，一连现在遇到了一个头疼的事——没有干部用了。下一个演训周期后，连队就要参加军区实战演习，正是用人之际，可现在一排长缺编，二排长被机关借调，副连长又去执行其他任务，整个连队的军事干部就剩下王大雷和一个三排长，所有工作几乎全压在他一个人头上。偏偏这个时候干部股又来瞎参糊，非要安排什么大学生干部过来。王大雷对刘少军一肚子意见：“你干部股是眼瞎了么？一连现在缺的是能冲、能跑、能干事的干部，你弄个书生过来能干什么？拖老子后退么？再说了，就一连这些兵羔子们，哪一个是好管的？能弄的住么？步兵步兵，就是两条腿扛杆枪，什么文凭、什么学历，顶个屁！你刘少军自己是大学生干部，就以为全天下大学生干部都最优秀？你才来钢刀团几年？才当了几年的连主官？知道步兵俩字怎么写么？” 不远处，连队刚刚完成上午的训练，正在整理队伍，准备带回。值班员一排代理排长曹剑利索的清点了人员装备，将队伍整理成三列，按照一二三排的顺序列队完毕。王大雷朝曹剑挥了挥手，曹剑迅速做了个收枪的动作，从胸膛中喊出口令：“肩枪！” 队伍齐刷刷的挑起枪背带，啪的向后一甩，八一式自动步枪整齐的挂向右肩。枪托稳稳的停在一个水平面上，从侧面看去，像是一条直线。做完动作的士兵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个口令，他们军姿严整，眼神中放着光，胸脯微微挺起，右手大拇指在上衣口袋上沿的高度直直的向前顶着枪背带，看上去英姿飒爽。 此时正是夏日的中午，刚刚完成一上午训练的士兵们汗水还挂在脸上，在紫红色皮肤的映衬下，折射着五彩的阳光，更显得在朝气蓬勃。 “向右——转，齐步——走！”曹剑的口令充满节奏，整齐的靠脚声打破了蝉鸣的嘈杂，队伍整齐的向营房方向走去。 “唰、唰”这是士兵们左手擦裤缝的声音。 连纵队行进，按理说王大雷应该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但他很少走在这个位置，他喜欢走在后面，远远的看着自己的队伍，听着那富有节奏感的齐步声。这也是他作为钢刀连连长的特权，即使团长、政委看到了，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批评他。 王大雷远远地检阅着自己的士兵，队伍正整齐的行进在林荫道上，两旁的白杨树擎起高大的树冠，在地上投出斑驳的树影，随着微风左右摇动，黑白的树影与流动迷彩映在一起，组成一幅动态的画卷。 王大雷享受着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进入了某种仪式，这仪式庄重、热烈、而又宁静，蕴含着生命的全部意义。 值班员曹剑似乎感应到了连长的情绪，很配合的指挥队伍喊了四声口令：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声音响彻云霄，为这个纯视觉的仪式增添了充满野性的旋律。 完美的仪式感最终还是被营部气喘吁吁的通信兵打破。 通信兵累得直不起腰，一边喘着气一边递给王大雷一份通知。 通知是机关发到营部的，署名是政治处干部股马干事，内容是让一连做好迎接新排长报到工作。 按理说，机关通知下到营部后应当先给营值班首长报告，而后根据营值班首长的指示，再具体传达给连队军事主官或政工主官。但营部通信兵都知道在一连是王大雷说了算，又憷他的脾气，接到通知后哪敢怠慢，第一时间就跑过来告诉王大雷了。 “又是大学生？”王大雷问道。 通信兵哪知道王大雷正为新排长的事跟机关正闹不愉快呢，赶快直起腰，得意的擦了一把汗：“中央军事大学毕业，是个本科生，还是4+1呢。” 王大雷把眼一瞪：“知道了！” 通信兵吓得一哆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愣在原地不敢动，过了几秒钟，他看王连长不再搭理自己，赶快从队伍一侧溜走了。 “瞎参谋烂干事！”王大雷在心里骂道，“刘少军啊刘少军，你小子真要跟我一连过不去！好吧，你把我王大雷当软柿子，我偏要硬给你看，你怎么给我送过来，我就怎么给你撵回去，我要让你刘少军看看，我王大炮的炮膛里装的是什么火药！” 第四章 狗x的步兵 (四) （四） 邱桐是被一连的两个士兵接走的。士兵们话不多，简单交接后，就带着他径直离开办公楼，朝着营院西南角一栋灰色的楼房走过去。邱桐正不愿说话，只管一路昂着头跟着往前走。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先是穿过一排整齐挺拔的雪松，接着绕过一道400米障碍训练场，来到一片开阔的大操场旁边。 邱桐得以仔细的观察钢刀团的布局。只见诺大的一个院子整齐排列着一栋栋灰色的营房，每栋营房都是清一色的灰墙、白窗、红色屋顶，一眼看去就能分辨出哪里是宿舍、哪里是餐厅、哪里是营连指挥所。楼房的正中间，围着一个很大的方形操场，操场四周排列着400米障碍、战术场、器械场、投弹场，是一个规整的步兵训练场所。生活区和训练区离得很近却分的很清，训练器械统一刷上了迷彩漆，但每个器械都有一些特定部位被磨得锃亮。营区里的道路纵横交错，很整齐、很干净，几支队伍正朝不同方向齐步行进，不时传出响亮的歌声。 “哎，前面就到连队了。”士兵斜眼看了看邱桐，朝前方一栋楼的另一面指过去。 邱桐懒得理会这些不懂礼貌的家伙，只管跟着往前走。 突然，楼的另一面传来一阵嗓门粗大的训斥声，虽然隔着一栋楼，但声音仍然震得人心里打颤。 两个战士明显哆嗦一下，然后敏捷的跳到拐角处躲了起来，不停地朝邱桐眨着眼。那样子，好像是在战斗中突然发现敌情，又像是在暗示邱桐：“你个大傻子，前面敌情紧张，还不赶快停下。” “搞什么名堂？”邱桐流露出一丝不屑，继续自顾自往前走，转过楼房，来到了前面。 这里正是一连营房门口。只见墙面是清一色的灰砖，一扇扇窗户排列整齐，所有的纱窗都朝向一个方向打着，玻璃擦得干净明亮。在门头上镶着“钢刀连”三个大字，看上去苍劲有力。“钢刀连”三个大字下面，一个身材魁梧的上尉军官正在队伍面前训话，远远就听到嗓门像打雷一样。那军官站在门头下面，刚好挡住整个大门。只见他宽额头、高鼻梁，耸立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脖子上全是肌肉，一手叉着腰，一手在队伍里指指点点，时不时冒出一两个脏字。他大概是对上午的训练不太满意，发现有人偷懒了，正在大讲训练作风问题，顺带还说了有些士兵着装不规范、吃饭浪费等等，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他既没有批评到某个具体人，也没有提什么惩罚措施，奇怪的是他每吼一嗓子，下面的士兵们就颤一下，好像每个人都犯了他所讲的问题，又在内心反思自己该怎么改正错误一样。 队伍里人人站得笔直，眼睛都不敢眨。 邱桐被这个正在挨骂队伍挡在连队大门口，那两个迎接自己的士兵远远的躲在楼后面，早已不见了踪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杵在太阳底下，等着那上尉军官结束他的激情演讲。可这个军官口才是真好，竟然越训越来劲，越吼嗓门越大。 此时的太阳已升到正头顶，一棵大雪松擎起伞盖正好遮住上尉军官和整个队伍，而邱桐却没那么幸运，他头顶着烈日，被烤的浑身冒汗。 树荫下，那军官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士兵们也听得入神，竟没有人注意到旁边站着一个尴尬的“红牌”。 这位训人的军官正是一连连长王大雷，他算好了时间，赶在大学生来报到前堵住门，并且就要在连门口摆这么个局。——你干部股不是硬要塞给我一个大学生么，我偏偏让你连门都进不了，看你这个书呆子怎么办。 当然，他也知道，单凭这一招肯定破不了干部股的“阴谋”，但至少让这个大学生出出丑，知道我钢刀连的作风——这就叫下马威！ 我王大雷有的是后手。 邱桐自然不是那种吓唬两下就拉稀的人。足足等那军官表演了十多分钟，终于忍不住，心想这样下去即使不被晒死以后也要被这些士兵们用舌头根嚼死。他紧了紧背囊，酝酿了一下胸中的愤怒，学着在干部股时的样子使劲跺了跺脚，盯着门头上“钢刀连”三个字大声喊道：“一连新毕业排长，邱桐，前来报到——”他把“到”字拖得长长的，打断了台上的训话，在两栋楼宇间回荡好久。 王大雷略一沉吟，迅速又装回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他的激情演讲。 但就在这一瞬间，王大雷对这个大学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这书呆子竟然不怯场！嗓门比我还大。”这更激起了这个钢刀连连长的斗志，提高了嗓门，完全不理会太阳底下站着的“红牌”，继续从内务讲到学习、又从学习讲到后勤，始终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在等着，等着“红牌”先泄气。如果对方转身找个阴凉地躲着去了，哪怕是表现出丝毫的怯懦，他这场插旗立威的表演就算赢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邱桐身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整个上衣，浑身像是几百只虫子在爬行。但五年军校养成的作风，让他依然保持肃立的军姿，一动不动，他再次跺了跺脚，大声喊道：“一连新毕业排长，邱桐，前来报到——” 王大雷的训话再次被短暂打断，但他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就像是演奏中摁下了一个休止符，略一停顿，马上又回到激昂的旋律。 就在这一停顿间，王大雷还是忍不住用余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太阳底下站着的“红牌”，那是一个瘦高的青年，身上的迷彩服洗的发白却很整洁，恰到好处修饰出矫健挺拔的身姿，青年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囊，军姿挺拔的站在烈日下面，浑身上下几乎被汗水湿透，黝黑的脸膛在太阳的烘烤下透出一团红晕，从额头滚落的汗珠在阳光反射下晶晶发亮，眼神中带着傻的可爱的倔强，虽然看上去很狼狈，却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样子。 “决不能停下，这个时候心软就不是我王大雷了。”王大雷脑子飞快地转着。 台上的演讲在继续，烈日下的邱桐继续安静的等待着，心中所有的怒火都指向了台上那个上尉军官。他明显感觉到对方是在故意刁难，想冲上给照他脑门来两拳，但作为一个军人，服从的本能让他一动不动，他所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报告。 又过了十多分钟，他再次跺了跺脚，大声喊道：“一连新毕业排长，邱桐，前来报到——”眼睛死死盯着王大雷，像是在说：就算晒死，我也不会动。 说巧不巧，邱桐话音刚落，楼顶的喇叭传出悠扬的午餐号。 开饭了。 号音像是给这场意志的对抗摁下了暂停键，让双方同时松了口气。 事不过三。王大雷感觉折腾够了，用一句“讲评完毕”结束了他的演讲，在值班员曹剑整队报告后，命令队伍解散，一转身进了大门。 他来到自己房间，端起通讯员小圆子早已倒好的温水一饮而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反复回忆刚才的情景。 “这一局赢了么？”王大雷心中烦躁，“显然没有。”虽然在太阳底下“罚了”大学生半个小时军姿，像是痛痛快快的立了威，但是那个大学生没有出丑、没有露怯，反而让这个杀伐立威的局竟变成一场意志的较量，这场较量中，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作为一个追求极致军人，王大雷决不允许自己的生命中出现失败，连平局都不行，更何况对手还是一个刚毕业的书生：“好吧，刘少军，咱走着瞧！” 邱桐终于等到队伍解散，士兵们各自回了宿舍，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他。 眼前，钢刀连的大门立在那里，完全向他张开怀抱，他却感觉这扇大门像是一个要吞噬一切的巨兽，那门的后面，可能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将会埋葬自己的青春、埋葬自己的理想，埋葬一切美好的东西。 但又能怎样呢？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选择命运，有些人只能接受命运的挑选，很多事情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当你做出一个偶然的决定时，就注定了一个必然的命运，你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不回头、不畏惧！ 邱桐横下心，扛起背囊，大步迈进钢刀连的大门！ 第五章 狗x的步兵(五) （五） 一连连部房间，指导员方文齐正在犯愁。 干部股马干事通知又分来一个大学生干部，并且反复暗示这是落实团首长的指示。按说，他作为连队支部书记应该坚决落实机关的安排，但他这个书记说话还没有副书记王大雷放个屁响，连士兵都知道连队配干部他这个指导员说了不算！尤其是出了前面两个大学生干部的问题后，王大雷的二百五劲更是上了头，一听到大学生三个字就炸。现在别说干部股，天王老子的指示他都不听，这明摆着让人为难。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事毕竟机关领导已经下了决心，是一定要落实的，你王大雷再不讲理，也不至于不讲服从吧！那样对连队有什么好处？况且，钢刀杯比武迫在眉睫，连队正是用人之际，人事工作定不下来各项任务都要受到影响。王大雷啊王大雷，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连队着想，但什么事都要讲个策略，总这样盲目蛮干是要出大问题的！ “只要这个大学生自己争点气，这事就有回旋的余地。先想办法留住，是个骡子是个马溜两天再说。”方文齐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作为一名政工干部，方文齐的特点就是顾全大局，王大雷的霸道他能忍，士兵们不听他的他也能忍，但这一次出于大局考虑，他决定要跟机关、跟刘少军站在一条战线上。当然，他知道这事不能硬碰硬，跟王大雷搭班子一年多，他慢慢摸清了这门“大炮”的脾气，对付他只能以柔克刚，慢慢来。 通讯员小圆子过来报告新排长已经来到队部门口，方文齐擦了擦汗，带着笑容走出来。 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红牌”端端正正的站在门口，脸上、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一股倔劲。 方文齐走上去，一把握住邱桐的手：“小邱一路辛苦，我是咱们钢刀连的指导员方文齐，我代表全连官兵，欢迎你！” 邱桐认认真真敬了个礼，大声报告：“报告指导员，我是新来报到的学员干部邱桐。” 方文齐继续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哈哈......看看咱的新排长，仪态端正，不卑不亢！听说你还是主动要求到咱钢刀连来的？太好了！你来咱们连可算是来对了，咱们钢刀连可是全团的标杆连队，样样训练都是第一，全团哪个连队都要高看咱们一眼。来了就把连队当自己家，好好干。”说着话锋一转，“那个……就是咱连长，脾气有点不好，不过他人不坏，一心为了连队建设，要是说话重一点，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的情况干部股已经通知了，名牌大学的本科生，又是‘4+1’，优秀啊！老家山东的？咱们连可是不少山东老乡呢，山东出好兵啊！一定要好好干！对了，你暂时住在一班，等会我叫一班长给你介绍介绍连队情况，抽空我和连长再跟你谈谈工作的事，快去吧。小圆子，快带邱排长到一班去报到。” 方文齐竹筒倒豆子一样，一个人把话说完，没有给邱桐任何插话的机会。 这也让邱桐能够静下心来认真打量眼前站着的、自己的第一任“顶头上司”。只见这个上尉军官身材不高，面带笑容，虽然有些瘦，但看上去结实精干，手上的老茧很硬，应该是常年训练留下的痕迹。 “又是个步兵。”邱桐在心里嘀咕，“一个人说的比进门所有人说的加起来都多。”短暂的几分钟内，邱桐对方文齐产生了很复杂的感觉。从他的神情、他握手的力度、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感受到一种明显的生疏感，但他的笑容里却又传递着一丝期盼。与刚才大门口训了半个小时话的连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让邱桐感到深深的迷惑不解。 “钢刀连，到底是什么样个连队？”邱桐陷入沉思。 “大学生，走吧！”旁边的小圆子打断了邱桐的思考，只见他拎起背囊，朝邱桐努了努嘴，一溜烟跑上了二楼。 邱桐不再犹豫，快步跟了上去。 到这一刻，名牌军校本科生、“4+1”干部排长邱桐，来到了钢刀连一排一班，正式成为一名让他自己看不起的步兵。 送走邱桐，方文齐没有回自己房间，直接来到了隔壁连长宿舍，很小心的敲了三下门，推开进去。 王大雷正背对着大门抽着烟，猛吸一口，又使劲吐出来。听到敲门声，已经知道是指导员来了，他没有回头，把烟头插进烟灰缸，使劲拧灭，背着身说道：“老方，大学生干部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提我也不同意他留下来！” 方文齐笑眯眯的把桌上的温开水端起来，给王大雷递过去，“连长，你训练辛苦了！来来来，先喝口水。” 王大雷接过杯子，一屁股坐下：“指导员，你要是来给刘少军当说客，我劝你还是闭嘴。咱们连现在缺的是干部，不是书生，弄个书呆子过来，屁事顶不了，哪天出去打仗，我这个连长还得操心他的死活。” 方文齐不接他的话茬：“我听干部股说，给咱一连分配大学生干部，肖政委也是很赞同的。” “老肖？他那么大个官会操心一个新毕业排长的事？再说了，他哪知道咱钢刀连需要什么样的干部。我明白了，肯定是刘少军这小子天天在他耳朵边鼓噪，这帮瞎参谋烂干事，正事不干，就知道天天拍领导马屁。老方你听我的，这事还得咱自己定，不能听他机关瞎指挥。你要是不敢开口，我去找老肖说理去。”说着抬起屁股就要走。 方文齐赶紧一把拉住：“老王，老王，我知道你是为连队好，但是你听我一句话，能不能先不要急。”他陪着笑，“我看这样，咱们先观察他半个月，真不行了再给他送回去，到时候我去找刘股长解释。” 王大雷一听就急了：“半个月？都已经火烧眉毛了！学员报到就这么几天，哪有那么多好干部让咱们等？” 方文齐不紧不慢继续说道：“我倒听干部股说，这个邱桐虽然没有当过兵，军事素质倒是不错，战术、射击样样优秀，五公里可是能跑进19分！咱们二排长被抽去参谋集训，下半年‘钢刀杯’比武咱们干部参考率可是难凑够啊，现在的新毕业干部军事素质都不摸底，这么好的条件错过了可就不好找啦！” 王大雷眉毛动了一下。 团里下半年的“钢刀杯”比武是军区实战演习的预先练兵，每个连队都要排名次的，既要看全连的平均成绩，还要看干部的参考率，缺一个就能把成绩拉下来一大截。现在一排长缺编，二排长参加集训指定回不来了，如果因为参考率拉了分，那四连、七连可就捡了大便宜了！一连自王大雷以下的所有官兵，从年初就盯着这次比武，但现在的问题就是干部凑不够，要不然王大雷怎么会为选一个新排长费这么多心思。 方文齐继续趁热打铁：“老王，我看咱先别着急，大学生干部都是后劲足，眼前可能缺点经验，人家以后的路可是比咱们长！我看邱桐这小伙子挺实在，倒像是个职业军人的料，是骡子是马遛两天再说，到时候是去是留我听你的。再不然，你要是真不想让他带兵，咱就把他放到班里当个士兵用，平时跟着你冲锋陷阵，比武的时候还能凑个数，多好啊。” 话说到这份上，王大雷也不好再杠，他哼了一声，表示不愿再继续谈下去，说道：“好吧，老肖那里我暂时不去了，但大学生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下的，五天之内，赶快打背包走人，要不然，我还亲自给刘少军送过去。到时候老方，别怪我不给你这个搭档面子。” 王大雷一边跟方文齐搭话，一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赶紧想办法，让书呆子自己滚蛋！” 第六章 狗x的步兵(六) （六） 钢刀团步兵第一连一排一班，是一个有着辉煌历史的战斗班。1949年三分钟杀开民权门的天津战役中，第一个把红旗插上城头的就是这个班。班长曹剑，是王大雷最信任的骨干，别看是士官，发挥作用不比一个干部差，既当班长，又兼任代理排长，现在副连长不在位，训练上有什么事王大雷也经常找他商量，说他是连队的顶梁柱一点都不为过。 曹剑刚刚把队伍解散，正在炊事班安排小值日打饭。通讯员小圆子跑过来告诉他连队来了一个大学生干部，指导员让住一班，要他赶快回去迎接一下。 “又是大学生？”曹剑表情很复杂。 小圆子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曹剑沉思了一下，转身朝连队而去。从午餐号响到部队集合开饭也就十分钟时间，他要赶在集合前见到新来的大学生干部。 不远处，副班长老七正骑着一辆不知从哪捡来的破三轮车，一边呼哧呼哧蹬着轮子，一边挥舞着手里的棍子，嘴里还嚷嚷着：“看我青龙偃月刀，老子挥泪斩马谡，左干掉一个，右干掉一个。”高亢激昂的午餐的号恰到好处成了他的背景乐。炊事班的士兵对老七的不着调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哈哈哈大笑着躲开。 老七今天担任厨房值班，做完饭闲得慌就到处瞎晃悠，忽然发现炊事班拉货的三轮车放在路上没人管，觉得挺有意思，就骑了上去，还不过瘾，又捡了一根烧火棍，顿时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骑着“宝马良驹”深入敌阵。 他一边挥舞着“青龙偃月刀”，一边嗷嗷叫横冲直闯，差点撞上从炊事班出来的班长曹剑。老七反应倒是挺快，右手紧握刹车，屁股从车座滑下来，两脚支地当刹车，“嚓——”一声划出老远，车子稳稳停在曹剑跟前。只见老七一个激灵从三轮车上翻身跳下，一脸惊恐看着班长，像是一个犯了错误被老师发现的小学生，忐忑地等着挨骂。 “快，带着我回班里。”曹剑看上去挺着急，不去理会老七的莽撞，“新排长来了。” “啊？”老七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随即变作兴奋的表情，“新排长？这回肯定不是大学生了吧？五公里跑多少？” “少废话，赶快走。”曹剑催促道。 老七又变成犯了错误躲过惩罚的小学生的样子，高兴的跳回到三轮车上，等曹剑坐稳，飞快地朝连队蹬过去。 一班的士兵们正围坐着休息聊天，等着吹哨开饭。听说又来了个大学生干部，还住在自己班，大家都很感兴趣，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邱桐跟着小圆子推门进来，房间里立刻停止了讨论，几个列兵慢腾腾的站了起来，老兵们依旧坐在马扎上一动不动。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新来的“红牌”，像是动物在警惕闯入自己领地的物种。 邱桐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菜市场的猴子，但他并不去理会这些不友好的目光，自顾自地环视了一下这个住了十个人的宿舍，看到靠近墙角的一个下铺还空着，径直走过去，把背囊放下，就要收拾床铺。 正在这时，老七推门进来了。老七在路上已经得知新来的排长又是个“书生”，心里一万个不满意。一进门就看到一个满脸苦大仇深的“红牌”，正在自己预留的床铺上面整理东西，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他咣的一声把门摔上，一步跨过来拦住：“哎，这个铺已经有人了！” 邱桐：“这床明明是空的。” 老七感觉受到了冒犯，把眼一瞪：“我说有人就有人”一边说，一边把上铺的被褥搬下来，铺开凉席一屁股坐下，“你哪只眼睛看到这床上是空的了。” 邱桐鼻子都气歪了，他愤怒的打量眼前这个及其不友好的下士，只见他身材高大，虎头虎脑，稚嫩的脸庞与故作凶恶的神态显得颇不协调，看上去既让人气愤又憨态可掬。 邱桐懒得跟这个不讲理的士兵计较，又把背囊挪到上铺，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老七依然不依不饶：“我说你这个‘红牌’是哪里来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睡我上铺？你睡觉打呼噜么？告诉你，我这人睡觉可是不老实，要是哪天不小心把你踹下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说着做了个鬼脸，抬起脚踢了一下床帮，把床铺震的邦邦响。 “哈哈哈......”满屋子哄堂大笑。 旁边坐着的一个下士也站起来，笑道：“老七班副，人家呆两天就走了，何必较真呢。再说了，人家可是大学生，高文凭，委屈你睡两天下铺，亏不着你。”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邱桐哪里受到过这种奚落，在他听来这些笑声比噪音还难听，像是一群青蛙在叫。是的，青蛙，他想到了这个词，是井底之蛙。 “小不忍则乱大谋，”邱桐强忍着内心的愤怒，狠狠告诫自己：“不要跟这些土鳖们一般见识。” 他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打量这群没大没小的士兵。 这是他进屋之后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一群步兵。这些兵们虽然不友好，却没有想象中让人厌恶，他们很朴素，很精神，一个个结实精瘦，脸膛黝黑，清一色的平头，看上去憨头憨脑的，眼里却闪着亮光，似乎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 大家正议论纷纷，一班长曹剑推门进来。进班之前他先去队部看了一下邱桐的花名册，所以比老七晚了一会。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东倒西歪坐着的几个老兵腾的站起来，列兵们更是挺的笔直，齐声喊：“班长好！” 曹剑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列兵的问好。他扫视了一眼床铺，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径直走向邱桐，把背囊从上铺拿到了下铺，带着复杂的表情说道：“新来的大学生吧？你睡下铺！”说着指了指班副，“老七，你搬到上铺去。” 副班长老七一脸不情愿，噘着嘴嘟囔：“不是说好了咱班内务拿第一就让我睡下铺么......” 班长曹剑：“那是以前，现在排长来了，你见过军官睡上铺，副班长睡下铺的么？” 老七：“不就是个大学生‘红牌’么，又待不了几天。” 曹剑把脸一黑：“老七？” 老七立刻怂了，腾的弹起来，乖乖的把被褥抱回上铺。 老兵们看到班副被怼，憋不住想笑，一个个咬住嘴唇肩膀上下颤动。 曹剑把眼一瞪：“愣着干嘛？还不去帮忙！”说着又转向副班长，“老七，你给大学生讲一下内务设置。所有人一起帮着整理，准备下楼开饭。” 老七撇着嘴，带着一脸的生无可恋，从下往上挨个讲起来：“床架下面放脸盆，毛巾要叠成方块放到香皂盒上，迷彩鞋放在拖鞋左侧……” 其他人七手八脚帮邱桐把床铺好。 邱桐就这么在一班安了家，他察觉到，在这帮被自己认为是“土鳖、炮灰”一样的步兵眼里，自己竟然成了被看不起的那个人。 这是什么道理！ 一阵悠长的熄灯哨响过，整个营房瞬间沉寂下来。邱桐静静地躺着，上铺很快传来轻轻的鼾声，窗外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微风吹过杨树梢沙沙作响，送来一丝丝的凉意。 一天的经历像是电影在脑子里回放，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队？那个连长王大雷，像个凶神恶煞的土匪，他会接受我这个新排长么？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士兵，竟然连我堂堂一个大学生干部都看不起！还有那个指导员，那个干部股长，这些人的内心都让人难以琢磨，他们真的觉得我这个大学生很优秀么？ 我到底该怎么办？ 邱桐陷入人生中第一次迷茫。他忽然想到了离开，逃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脱下这身军装，这样所有的困惑就能解脱了。但这个念头立刻就被自己掐灭：那不成了逃兵了么？在老家祖宗三代都要被人瞧不起的。不，绝不能当逃兵，哪怕死也不能！ 唉，邱桐啊邱桐，这就是命运！是逃不开、躲不掉、也绕不过去的命运！认了吧，不管命运给你安排的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你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没有选择。就像是军人听到了号声，就必须开始冲锋，义无反顾的冲锋，不管多困难，不论生与死！ 不回头、不畏惧！ “狗x的步兵，我邱桐来了！” 他咬了咬牙，翻身睡去。 第七章 拉歌先唱歌(一) （一） “拼刺刀， 看谁拼的好， 当兵保卫祖国练好这一招， 上了战场和敌人来个近战， 紧要关头就要和他拼刺刀， 杀！” 这首只有42个字的歌叫《拼刺刀》，是钢刀连连歌，是王大雷当上连长之后定的。 为了选这首歌，王大雷把宣传股的文化资料仓库翻了三遍，宣传股长大半夜陪着他一盘磁带一盘磁带的听。王大雷兴致很高，听到兴奋处还跟着大声唱，当场把歌词记下来，第二天就要求全连学习。 王大雷为什么选了这首歌？不仅仅因为它短，唱着起劲，还因为这首歌的名字——拼刺刀，是最能展现军人勇气的行为。弹尽粮绝的时候，敢以必死的决心与敌人近身肉搏，刀光血影，杀声震天，你死我活，除了胜利的信念，一切都置之度外，这才是军人的气魄！ 他经常跟战士们讲：“一个士兵，这辈子最应该干的是什么？是到战场上去，到枪林弹雨中走一遭！端着咱的三尺长枪，挑起刺刀，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咱步兵没那么多花哨的装备，就是两条腿扛着一杆枪，枪就是咱步兵的魂，刺刀就是咱步兵的胆，没有胆、没有魂能叫一个兵么？当敌人张牙舞爪向你挑衅的时候，不要跟他讲什么道理，把刺刀亮出来，狠狠的捅进他的胸膛，告诉他，这就是军人的道理！只有战场拼杀过的士兵才算真正的士兵，我王大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爹妈把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有机会去经历那场战争，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够带着你们到真正战场去，到那枪林弹雨中走一趟，这一辈子就算圆满了。”每次说到这里他都会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兵羔子们，神驰向往的想象着自己到那炮火硝烟中的样子。 王大雷还跟士兵们说，咱练兵就要朝着打仗标准去练，但打仗是什么标准王大雷也不知道。 那就往死里练。 在一连，武装五公里就是生活，生活就是武装五公里。王大雷搞训练最注重的就是两条腿上的功夫，早上起床，先来个五公里热身；下午体能训练，全连全装五公里，一个都不能落下，就连炊事班都得从灶台上拉过来一起跑；晚上看完新闻，再来个分组比赛，每组至少也是一个五公里。士兵们练上了瘾，哪天不跑几趟武装就觉得浑身发痒。 可是，别看王大雷练兵狠，他对兵疼起来那也是往心窝子里疼。在家里我怎么熊你都可以，但出了连队的门，谁敢跟我一连的兵过不去就是跟我王大雷过不去，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在一连王大雷只要一瞪眼，全连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要做什么事，全连也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就因为这种敢作敢当的性格，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加上他那一副打雷一样的大嗓门，“王大炮”的外号就不胫而走。王大雷似乎对这个外号很满意，大炮就大炮，有这个名号加持，做起事来更加大大咧咧，说一不二，急起眼来，跟团长政委也敢拍桌子，机关干部都让着他。 一年前，王大雷从一连副连长提升连长，当时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在任命仪式上，团长戴启明专门来到一连，指着王大雷说道：“钢刀连这副担子现在交给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王大雷脑子正发热，把胸脯一拍：“看我的吧，团长你不是一直说咱们团好久没在军里露过脸了么，你放心，我一连保证三年内拿下军区的‘集体三等功’！” 教导员赵军海看王大雷牛皮吹大了，赶忙圆场：“大雷啊你有这股劲头是好的，但饭要一口口吃，不要把牛皮吹太大，只要你好好干，比武多拿几个第一，立不立三等功咱不强求，能在军里拿个标兵连，你这个连长就是大功一件！” 戴启明对赵军海的话倒是不以为然，感慨道：“好啊王大雷，我就欣赏你这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你说保证三年内拿下军区的‘集体三等功’，敢给我立军令状么！” 王大雷胸脯一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我王大雷郑重向你保证，钢刀连三年内拿不下军区的‘集体三等功’，你把我这个连长撤了！” 大话说出去了，事还得一点点干。 一连的主官不好当，除了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样样都要操心到，还要时刻维护“钢刀连”这块牌子。团长戴启明抓训练项项都要搞个排名出来，一连作为全团的标杆连，拿第二就算打了败仗。同时一连还要代表团里参加师里、军里的各种比武、演习，哪一次成绩排的靠后了，就是没有完成任务。还有更让人操心的，就是一连这些兵们，一个个争强好胜，都跟狼一样野，要是当连长的怂蛋把钢刀连的牌子砸了，全连的兵们敢把他撕吃了。 当然，这些对王大雷来说都不在话下，唯一让他感到压力的是他向戴团长承诺的军区‘集体三等功’。这项荣誉连可不是说说话就能拿到的，军区每五年评选一次，评之前会把各个军种推荐的先进放在一起，实打实的比一比成绩，那可是真正实力的比拼，钢刀连再优秀毕竟只是步兵，拿什么去跟人家海空军和二炮部队比？恐怕连军里的装甲连都比不过！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明年下半年军区的实战演习就是一次机遇。师里已经明确钢刀团全员全装参加这次演习，如果一连能争取到主攻任务，抓住机会好好打上一仗，就能在连队的功劳簿写下重重一笔。到那时候，什么装甲兵、坦克兵自然都成了“手下败将”，“集体三等功”就有了筹码。 王大雷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次演习上。 晚上熄灯后，王大雷又失眠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午夜，战士们都进入了梦乡，他悄悄从床上爬起来，习惯性的到各个宿舍转了一圈。听着自己的兵轻轻的鼾睡着，沉重的压力稍稍得到释放。窗外盛夏的晚风一阵阵吹过来，他慢慢走向二楼走廊尽头的荣誉室。门口的哨兵转过身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队部房间里，小圆子早已听到动静，不等连长安排，迅速拿出钥匙，一溜烟朝荣誉室跑过去。 钢刀连荣誉室，平时极少让外人进，只有在新兵入连仪式或老兵退役的时候才开门迎客。王大雷推开荣誉室大门，“钢刀连”三个熟悉的金色楷书赫然在目，这是前任军区司令员范大江在连队蹲点的时候题的。在“钢刀连”三个大字下面，玻璃柜里静静的躺着那面珍贵的荣誉旗，上面绣着“杀开民权门”几个字，字迹已经发白，却苍劲有力。见证着钢刀连曾经的赫赫战功。 王大雷庄重的看着这面荣誉旗，又想起了他刚到连队那一天。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一群从南方来的新兵蛋子刚下火车，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北方干冷的空气，就被告知等一会儿有领导要过来挑兵，所有人都要保持好坐姿。这群新兵在刺骨的寒风里挤坐着，一个个冻得直缩脖子，没有一个人敢乱动，王大雷鼻涕都流出来了，也不敢去擦。 不一会儿，一个大个子军官领着两个雄赳赳的老兵一路带着风来了。 那军官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像座山一样站立在那里，插着手问道：“谁跑步快？” 其他新兵们还都没有反应过来，王大雷嗖的站了起来：“报告长官，你们是要搞敢死队么！” 那军官看了一眼王大雷，见他黑黑瘦瘦，刚发的“的确良”军装又肥又大，套在身上像个麻袋，给人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更好笑的是脸上还挂着鼻涕。 军官笑道：“敢死队？那要打仗的时候才有呢。我们来挑兵，挑最好的兵！还有，我是一连连长，不是什么‘长官’。” 王大雷把胸脯一挺，大声说：“挑我吧，我要去！” 军官当即摇头，说道：“你不行。” 王大雷不服气，昂着头看着那军官说道：“你看都没看怎就知道我不行。” 那军官第一次见到这么冲的新兵蛋子，一下子乐了，笑着说道：“小伙子，你瘦的像只羊羔子，我们一连训练苦，你适应不了。” 王大雷急了，把鼻涕一抹，用半清不楚的湖南口音说道：“你太小看人，我放过牛，每天走十几里山路上学，从小最能吃苦。”说着把胸脯一挺，用拳头在自己胸口砰砰砸了两下，边砸边说：“你看看，你看看，我可是练过武的！” 那军官当时就被这新兵的一股子倔劲给吸引了，走到王大雷面前，也用拳头朝胸口撞了两下，差点把王大雷推了个趔趄，笑着问道：“咱一连每天武装五公里越野是家常便饭，你受得了？” 王大雷对武装五公里压根没有概念，倔强的说：“五十公里我也不怕！” 那军官爽朗的大笑，用巴掌在王大雷肩膀上一拍：“擦擦脸，跟我走！” 就这样，王大雷来到了钢刀连。而那位军官就是王大雷在钢刀连的第一任连长，现在的猛虎师参谋长赵震岳。 来到了钢刀连的王大雷长了个头，身上的肌肉也变得更结实了，他热爱军营，不怕吃苦，带着一股子湖南人特有的蛮劲，得到了赵震岳的格外器重，先是当上了班长，立了二等功，然后又提干，当排长、副连长、一直到钢刀连连长。 对王大雷来说，是钢刀连造就了自己，而他自己也早已把钢刀连当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王大雷静静地看着这面荣誉旗，思绪渐渐回到了眼前。 眼下最棘手的事还是选排长，要选个称心的排长，就得先把这个大学生干部送走，这一点本来难不住王大雷，但眼下指导员也跟机关站在了一条战线，看来困难比预想的要大，不过困难再大王大雷也要去干，否则就不是他王大雷了。只是指导员竟然还搬出了政委肖宏升，这让王大雷很不舒服：“一连跟别的连不一样，院校里学那些书本子在这里根本糊弄不住，只会坏事！我王大雷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连队着想，也是为他们大学生干部着想，这个理别说到老肖那，就是到师长、军长那也讲得通。这件事情我王大雷半步都不会退让，谁来说都不行！” 第八章 拉歌先唱歌(二) （二） 并不是一连所有的兵都希望邱桐离开，比如一班长曹剑。 曹剑希望邱桐留下来是有私心的，因为他太想找个人替他干一排排长了。 上一任排长半年前提升离开一连，之后曹剑就当上了代理排长。千万不要以为代理排长有多牛，按部队的规矩，兵永远只能是兵，一个班长代理再久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排长，更何况在王大雷手底下当排长可不是那么好干的，不但岗位重、责任大，关键是动不动就挨骂。王大雷骂人从来不给面子，不但要骂你，你还得老老实实听着。用王大雷的话说，骂你是器重你，心里疼才骂的狠。曹剑这个代理排长早晚要卸任，晚卸任不如早卸任，所以他巴不得上级赶快给自己安排一个真正的排长下来，好赶快卸下肩上的担子。新毕业干部刚报到那几天，曹剑巴巴的盼着，结果连着来了两个所谓的大学生都是烂泥巴糊不上墙，又来了第三个还是大学生，曹剑内心是绝望的。但再绝望又能怎样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官，军官的事别说他根本插不上嘴，就算是能插的上嘴，也改变不了连长的决定！他能体会到大学生“红牌”现在的尴尬，眼睁睁看着他受罪，想帮忙，却使不上劲。 连队的一日生活像陀螺一样疯转。士兵们吃过早饭，匆匆整完内务，就背着枪去训练场了。一分钟前还热闹的营房，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就剩下邱桐一个人。没有人告诉他剩下的时间该做什么事，也没有人告诉他集合列队该站在什么位置。连队干部忙的不见影，班长们都当他不存在，士兵们也远远躲着他。 说白了，压根就没有人搭理他。 邱桐感觉自己像是透明的。透明就透明吧，正好一个人安静一会。他索性整好内务，在连队四处逛逛。楼道内空空荡荡，静的掉下一根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从一楼到四楼、从一排到三排，每个班的宿舍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随便推开一个房间走进去，整齐放着双层床铺，床头处四四方方的蓝色军被像是水泥砌出来一样平整。下面依次铺着凉席、褥子、棉垫，白色的褥子被床单均匀的包裹，四个角都被折成45°。床架下面依次摆放作训鞋、洗脸盆、洗漱用品。水泥地面被刷子刷成镜子一样可以映出反光。 “出门看队列，进门看内务”，这样的内务水平着实让邱桐感到惊讶，看来这土鳖一样的步兵连管理倒是挺正规。 不知不觉来到二楼走廊尽头，一扇朱红漆面的双开门横亘在面前，门并不大，看上去却很庄重，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门头正上方镶着三个金色大字“荣誉室”。 大门紧紧锁着。 门口一个列兵正在站岗，列兵站的板板正正，看到邱桐过来，刚要敬礼，右手举到一半又放下。 邱桐已适应了这种不被尊重，问：“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学员，我叫郝来喜，他们都叫我二细，是一排二班步枪手！”列兵大声回答。 “列兵郝来喜，我问你，你们......嗯......咱们钢刀团的士兵为什么不向新毕业干部敬礼？” “报告，因为......你还不是我们的排长。” “我是团政治处安排过来任职的，你竟然说我不是你们的排长？”邱桐气不打一处来。 二细显然没有学会应对一个学员的训斥，脸涨的红红的，心里很不服气：“班长说，没有正式下命令就不能叫排长，只能叫......只能叫学员，班长还说，不，是连长说的，‘红牌’在咱们连待不长，所以，你不是我们的排长，我不能向你敬礼。” 邱桐一下子全明白了，他怀着被羞辱的恼怒看着列兵，急促的呼吸像要把胸膛顶起来，愣了半天，转身朝宿舍而去。 “学员”这个称呼跟“红牌”一样，带有彻底的侮辱性，深深刺伤了邱桐的神经。 “狗x的步兵。”邱桐气的想要拍桌子，但拍给谁看呢？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自己堂堂一个“4+1”军校生，竟然被一群步兵看不起！“真是个不讲道理的地方。”邱桐终于明白，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把他当成什么名牌军校毕业生看，什么名校光环，什么狗屁学历，在这帮步兵眼中连废纸都不如。他们关心的只是明天跑几个武装五公里。 邱桐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这就是部队与军校的不同之处，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的学识、你的文凭，一切只凭实力说话，你想证明自己就要拿出自己比别人强大的证据。就像是作战一样，只有胜利的一方才能赢得尊重，失败者要么屈膝求饶，要么含恨赴死。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炮灰，到底凭什么看不上我这个大学生干部。” 一天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下午训练回来，班里就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士兵们开始紧张的整理携行装具，偶尔聚在一起说两句悄悄话，看到邱桐过来立刻散开。 似乎有大事发生。 晚饭后，曹剑把士兵们都聚在学习室看新闻，一个人悄悄回到班里，看到大学生正百无聊赖的坐在马扎上看书。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火烧眉毛了，还有兴趣看书？” 邱桐不屑一顾：“你不读书，怎么知道读书的乐趣！” 曹剑摇了摇头：“我跟你说，今天晚上紧急拉动，连长亲自组织，落后的要挨罚？” 邱桐淡定的翻着书，不紧不慢的说：“不就是紧急拉动么，要来就来真的，我可不干这种提前通知好的‘假把式’。你作为值班员跟我透露这么重大的消息，算是泄露行动秘密了吧？” 曹剑鼻子都要气歪了：“跟你说实话，这次紧急拉动就是针对你的，全连都预先准备，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我提前告诉你是想帮你。好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继续读你的圣贤书，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邱桐被曹剑一顿抢白，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你......好吧，你的好意我领了。不就是紧急集合么，我闭着眼睛都比你......比他们快。” 曹剑：“先别狂，我可是提醒你，今天是我值班，我手上的秒表可没有我本人这么好心。” 说罢，转身出门了。 邱桐不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人，虽然口头上没有领曹剑的情，但从内心里是感激的。曹剑本来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等到晚上熄灯，按照连里的安排吹响紧急集合哨，然后和大家一起看自己笑话。但是他冒着背上泄露行动秘密的罪名，向自己透露了晚上的行动计划，这种真诚是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从昨天把自己的背囊从上铺拿到下铺，到今天紧急集合提前通风报信，邱桐从这个代理排长身上感到一种温暖，竟然渐渐产生了一丝信赖。 他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背囊和携行物资，冷笑一声：“来吧，暴风雨总是要到来的！”。 第九章 拉歌先唱歌(三) （三） 这是一次例行的战备拉动，也是王大雷为了送走大学生干部设的第二个局。 熄灯号响过五分钟，所有士兵都上床就寝，曹剑带着二班长陈乐还在兵器室紧张的准备着。 陈乐今年第三年，跟老七是同年兵，因为军事素质出色提前当了班长。这小子个头不高，一双小眼睛镶嵌在消瘦黝黑的脸上，滴溜溜一转，浑身冒着鬼精鬼精的聪明。只见他把子弹袋、指挥旗一个一个摊开，认认真真擦拭干净，又一个一个叠放整齐，所有的步枪背带调整到同一个高度，最后把他的狙击枪拿出来，先仔细把玩一番，然后拆开、摆放、擦拭、组装，动作熟练且一丝不苟。这是陈乐专属的八一式狙击步枪，作为钢刀连最优秀的狙击手，全连只有他一个人能碰。 夜渐渐深了，凉凉的风透过窗户轻轻吹过来，给夏夜增添了一丝宁静，紧张了一天的士兵们沉沉入睡，发出轻轻地鼾声。 晚上十二点十五分，是邱桐来到钢刀连第三十六个小时。 砰、砰，窗外突然发出两声枪响，两发绿色信号弹划过天空，把静谧的夜空照的如同白昼。 滴、滴、滴......短促的哨音一阵接着一阵从楼道口传来。 “紧急集合！”曹剑发出了一声简短有力的口令，按下手中的秒表，转身跑到楼下集合场。 楼顶上，三班长吴江雷把防空警报摁在怀里，两只手抡圆了摇起来，尖利刺耳的呜呜声划破长空，顺着流动的夜色向远方传开。 整个连队瞬间被紧张的氛围包裹。 二班长陈乐开始一个班一个班的敲着门，每走到一个门口都使劲踢一脚，大喊一声：“起床打仗了，敌人追到屁股上了！”他不知从哪找来一面锣，在走廊尽头一边来回走一边使劲敲，嘴里还不停的喊：“西南方山脚处发现小股敌人袭扰，全连紧急出动，西南方山脚处发现小股敌人袭扰，全连紧急出动。” 一边打仗一边敲锣，这事也只有陈乐能干出来。不过这不伦不类的破锣声，出乎意料的给紧急集合增添了紧张氛围，整个楼道里闹起来。 士兵们反应迅速，不等哨音落下，一个个从床上蹦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快快，连长已经下楼了！” 气氛更加紧张。 老兵们还算从容不迫，穿衣服、打背包、从上到下依次整理装具，虽然紧张但动作娴熟有序。 稍显慌张的还是那些列兵，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担心动作比别人慢拖了班里的后腿。 由于灯火管制，房间里黑咕隆咚，只听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穿衣服的、打背包的、取装具的，一会又听老兵催促新兵速度快点的，下铺的埋怨上铺穿错鞋子的，上铺不小心踩到下铺脑袋的......一个个虽然挺利索但是场面颇为热闹。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邱桐就警觉的睁开睡眼。他下意识从被窝里翻起来，短促的哨音从遥远的时空传来，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朝大腿上使劲掐了一下，顿时恢复清醒。借着微弱的光亮扫了一眼挎包水壶和战斗装具，都在床边整整齐齐摆着，快速穿好衣服，开始打起背包。 紧急集合速度快不快就看打背包，不仅要打得快，还要结结实实经得起扛经得起颠，没有成百上千次的训练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一套动作对邱桐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熟练。 他把一坨软绵绵的被褥用背包绳三横两竖捆好，双手交叉配合打好活结，将宽背带双侧穿上，打出两个肩带，随后不慌不忙拿出作训鞋、雨衣、等用具，扎进背带，最后将井字格的背包绳向四个方向一扯，很紧固。然后用力甩上双肩背好，生活装具右肩左斜、战斗装具左肩右斜。由于房间里极昏暗，所有的动作几乎是凭着熟练的肌肉记忆完成，要做到这些，除了对每一个动作成百上千遍的训练，还需要对所有装具的摆放位置、方向熟记于心。也就是说，必须养成极为规律的生活习惯，将战术素养完全融入日常作息。 做完这一切动作，走廊里的锣声已经安静下来，邱桐短暂的停下几秒钟，听到周围人紧张作业的声音，淡淡的一笑，转身下楼。 老七还在上铺吭哧吭哧折腾着，他速度并不慢，打好背包略喘了口气，朝左右扫了一眼，借着上铺微弱的光线看到几个列兵还在磨磨蹭蹭，立刻端起副班长的架子：“就你们这速度叫我怎么向班长交代！”一边说一边拿武装带敲着床梆子，“王鹏，你小子鞋怎么少了一只！每次就你最慢！白兔，别只顾着跑，武装带还挂屁股上呢！”忽然想起下铺睡着新来大学生干部，心想书呆子终于要出丑了，我得好好羞辱他一番。探出头来往下铺一瞅——早已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大学生的影子！老七惊得下巴掉到地上，看了一下手表：“乖乖，三分钟不到！” 集合场上，王大雷正叉着腰在那站着，等着看大学生的狼狈样，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他根本不能按时出来。他就可以让两个班长从被窝里把人拽出来，连夜送到刘少军宿舍门口，告诉他：“看，这就是你分给我的书呆子，敌人都打到脸上了，还在被窝里睡大觉。”我要让你刘少军知道，一连是打仗的连队，不是书生来镀金的地方，随便一个阿狗阿毛都想来一连混经历，门都没有。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全连第一个跑到紧急集合场的竟然是大学生干部邱桐。 他用非常标准的动作转身朝向值班员，淡定的调整了一下背包，右脚狠狠跺地做了一个夸张的立定动作，恢复立正姿势，直盯盯望向王大雷，眼神中带着挑衅。 王大雷惊讶的扫了一眼秒表，4分8秒，不可能！他怀疑的看了一眼曹剑，得到的是一个肯定的眼神。这绝对不可能！这个成绩已经破了曹剑保持的一连的记录！别说大学生干部，我王大雷当兵这么多年也没达到过这么快的速度。 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不对，熄灯后，他专门到各个宿舍转了一圈，大学生的被褥都是打开的，装具也都是按平时状态摆放的。不过，就算是他提前知道了消息做了准备工作，这个速度也相当吓人了。而且，下午他还暗示曹剑提前告知了各个班长，让他们盯紧那几个平时爱墨迹列兵，不要拖了大家的后腿。要说真正作弊的，应该是他王大雷才对。 邪了！ 正在王大雷陷入沉思的过程中，炊事班最后一名列兵入列，全连集合完毕。 “7分18秒。”曹剑向王大雷亮了亮秒表。 这个速度在整个步兵中已经相当快，但王大雷并不满意。他狠狠瞪了炊事班长刘大柱一眼，射出让人战栗的目光。 只见他跳到一个高台上，像一头凶猛的雄狮扫视了一眼自己的队伍，所有人都屏神静气，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到。短暂的沉默后，王大雷的眼神又恢复了平时的神采：“下面宣布今晚的训练课目。”把手使劲朝前一指，顺着月光指向对面的山脚，“西南方山脚处发现小股敌人袭扰，我命令你们在半个小时之内急行军到达山脚下的独立房，做好战斗准备。出发！”大手一挥，动作坚决，口吻不容置疑。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要看看谁拉稀。” “是！”曹剑叼着哨子回答道，“惩罚措施呢？还是老规矩？” “当然是老规矩，哪个班拉稀，班长带队‘吃鸡蛋’，跑不完别回去睡觉！” “明白！” 从集合场到对面山脚不到3公里，这个距离对于靠两条腿吃饭的步兵来说热身都算不上，但这是在深夜紧急拉动情况下的急行军，考验的不仅仅是士兵的脚力，还有班长的指挥能力以及士兵装具携带能力，如果背包打的不紧，就会出现装具散落的现象，滞后行军速度。 值班员曹剑下达命令：“目标，对面山脚下，各班自行指挥，交替行进，出发——” 一阵阵短促的口令后，各班组成战术队形，在夜暗下朝着山脚交替进发。 邱桐仍然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好跟在队伍后面走走停停。他一边走，一边耐心看着班长们的指挥，虽然只是一次临时的演练，但人人投入，指挥口令清晰准确，士兵们时而隐蔽，时而冲锋，完全没有刚刚睡醒的样子。在夜色的包裹下，邱桐也被紧张的氛围感染，仿佛进入了一场真正的穿插奇袭战斗，眼前出现无数看不见踪影的敌人。他不由得迈开步子，随着士兵们向前冲过去。 就要到达目标位置的时候，出情况了！ 一口单兵煮饭用的黑锅不知从谁的背包里掉了出来，咣当一声跌落在道边的石头上，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这极不协调的奏乐，让紧张的作战氛围一下子跑调了。 士兵们纷纷停下脚步，循着声音回头张望。 跟在队伍最后的二班长陈乐眼疾手快，把锅捡起来，举过头顶大叫：“刘老炊，你们的班的锅跟不上队伍了！” 大家终于忍不住，哄的一声笑了，一个个腰都直不起来！ 眼看一场紧张的演练要被破坏，曹剑赶快吹响集合哨：“全连集合，清点装具！”一把从陈乐手里把锅夺了过来，使劲的瞪了他一眼。 陈乐知道玩笑开过了，吐了吐舌头，悄悄回到队伍里。 这一切都被王大雷看在眼里。他对今天晚上的行动非常不满，气的双手叉腰，两只眼睛瞪的像铜铃。 “刘大柱！”王大雷喊道。 刘大柱身上一抖，浑身肌肉立刻紧绷起来，他笔直的站好，回答：“到！” “你们班给我出列!” “向右转——跑步走！”刘大柱的口令声已经开始颤抖，他带着炊事班来到队伍前面站成一列。 这时大家才看到，炊事班两个列兵的背包变成了上面尖，下面宽的样子，像个破轮胎挂在身上，战备鞋、雨衣、床单都抱在怀里。 显然那口锅是从他们背包里掉出来的。 王大雷气冲脑门，用眼睛狠狠剜了一眼刘大柱：“刘大柱，你个蠢货先给大家解释一下，是哪一任连长教你把背包打成粽子的？又是哪一任连长教你要抱着锅打背包的。” 士兵们一个个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纷纷咬住嘴唇，憋不住肩膀一颤一颤。那两个列兵更是恨不得把脑袋钻到裤裆里。 刘大柱由恐惧变羞愧，脸红到脖子根，气的直跺脚，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两个列兵身上：“你们说，谁让你们带口锅出来拉动的？” 列兵一脸委屈：“班长不是你让我们多带点，说部队拉动一出去就没个点，怕早上大家没饭吃。我就想着，把......把锅带上，给大家做点热饭。你不是经常说，咱炊事班再辛苦也要让大家早上吃上热食......” 王大雷打断了列兵的辩解：“蠢货，大蠢货带了一帮小蠢货！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扛着锅冲锋？我下的命令很清楚，紧急拉动a方案，还记得什么是a方案么？我看你们是天天拎着大勺做饭把脑袋做晕了！紧急拉动，就是要最快的速度下达成作战目的。我们为什么要制定a方案，就是做到迅速出动，打他个措手不及！咱们步兵，要学会适应极限作战的条件，做到打不烂、拖不跨、饿不死！打仗时敌人会给你时间让你做饭？会让你带上什么坛坛罐罐？你们一定要记住一条，一切以实战需要为主，不论是什么锅碗瓢盆、坛坛罐罐，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通通给我丢掉。指导员，我看正好趁这机会搞个战备教育，你也给大家讲讲什么叫紧急集合。” 方文齐今天很高兴，他看到邱桐第一个冲到集合场，感到这个大学生很给自己争面子，正想趁热打铁好好表扬一下。只见他纵深一跃，跳到一块突出的石头上，这个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整支队伍：“我给大家讲一讲飞夺泸定桥的故事吧。当时担任红军前部的红二师四团，他们急行军240华里，赶在敌人增援之前到达了泸定桥。在这次急行军中，这支队伍为了加快速度，没有携带任何辎重，来不及做饭就吃口干粮，他们正是一切以实战需要出发，才赶在了敌人前面，打赢了这场战斗。我看这次咱们大部分同志都做的很好，一切从实战出发，体现了优良的训练素养和战斗作风，尤其是新来的学员排长邱桐，第一个打好背包，训练有素，给大家带了好头......” 王大雷的脸又耷拉下来，用他粗大的嗓门打断了方文齐的讲话：“行啦、行啦，搞教育就搞教育，别扯的太远。今天的拉动就到这。刘大柱，你们炊事班今天当了‘大落’，按规定就要认罚。你们想为大家做热饭的初衷是好的，但这不是出问题的借口，打了败仗是没有借口的，就得加倍训练。我经常说，咱们为什么要练紧急集合？因为咱是钢刀连！团长说了，哪天有仗打第一个就派咱们钢刀连上，那咱们什么时候有仗打啊？你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团长他也不知道，但我们都知道他早晚会来，所以我们要时时刻刻准备着，用打仗的姿态等着那一天！我王大雷不会等到敌人的炮弹飞过来了，再给你们时间现学，那是对你们的生死不负责任！所以，要练就要从现在练，就要往狠里练，往死里练！” 这就是王大雷的高明之处，先骂你一顿，再给你讲道理，骂的很凶却并不让你感觉受到针对，最后让你心服口服。 邱桐躲在队伍里面，好像王大雷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在他心里震颤一下，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害怕。对这个三句话一个“蠢货”，却句句离不开打仗的连长，他竟然产生一丝认同：军人不就是为了打仗么，当兵的要是不天天琢磨打仗，那不成了光吃草料不干活么？ 那是要送到屠宰场的。 借着月光，部队带回了营区，大家收拾装具，上床就寝。 远处，传来炊事班嘹亮的歌声： “拼刺刀， 看谁拼的好， 当兵保卫祖国练好这一招， 上了战场和敌人来个近战， 紧要关头就要和他拼刺刀， 杀！” “拼刺刀， 看谁拼的好， 当兵保卫祖国练好这一招， 上了战场和敌人来个近战， 紧要关头就要和他拼刺刀， 杀！” ...... 歌声伴随着跑步声回荡在山谷中，悠远而又坚定。 第十章 拉歌先唱歌(四) （四） 转眼，邱桐来到钢刀连已经是第三天。经历了昨天晚上的紧急拉动，士兵们对邱桐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邱桐仔细回忆了一下，从自己进入钢刀连大门开始一直到昨天紧急集合开始前，总共只有4个人跟自己说过话——指导员方文齐、一班长曹剑、老七、郝来喜。然而从今天早上开始，指导员方文齐主动和他打了2次招呼，第一次是吃过早饭回连队的路上，第二次是大家都去训练走了之后，还有班里的老兵万茜茜、朱海、二班长陈乐都不再斜着眼看他了，列兵们说话也不怎么躲他了，甚至早上吃完饭回来的时候，站岗的哨兵破天荒朝他敬了个礼，这让邱桐竟然有点无所适从。 然而，连长王大雷和绝大部分班长骨干仍然当他是空气一样存在，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该吃饭了，也没有人关心他什么时间工作，到哪搞训练。 这种集体有意识的孤立，让邱桐感到敌意，他更不愿意主动去搭理这些士兵。这三天来，他跟这些兵们几乎一句话都说不来。跟他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呢？这些四肢发达的大头兵们，每天的任务就冲圈、冲圈、再冲圈。早操，值班员一吹哨，呼呼啦啦大家就跑开了；下午体能训练，王大雷拿着秒表大手一挥，像放羊一样嗷嗷又是七圈；晚上看完新闻联播，班长们一商量，比一动？比就比！于是，排与排、班与班、老兵与新兵，又开始没完没了一圈又一圈。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这种野蛮式的训练，敌人的巡航导弹是你两条腿能追得上的？唉，跟他们谈什么巡航导弹啊，在他们眼里射程超过1000米的都算高科技了！连长王大雷天天“打仗”二字不离口，真的拉到战场上恐怕连炮灰都不剩下。 可怜的步兵，可悲的钢刀连！ 最让邱桐不理解的就是那首《拼刺刀》。这首歌仿佛是一连的信仰，他们不但开饭前唱、点名时唱，就连走路时、跑步时也在唱，只要一听到《拼刺刀》，全团的人都知道，是钢刀连来了。邱桐至始至终没有听清楚这首歌到底是什么歌词、到底是什么旋律，只能听到所有人都在十分认真的“嗷嗷嗷”。他想到了庙里的老和尚们集体唱经念课，不同的是一连的士兵唱歌不是唱的，而是用胸膛吼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下巴向上倾斜15°，肩膀微微前倾。这个姿势或许是为了让呼吸道气流畅通，以便更好的发出那种气冲云霄的爆破音。然后就是把所有的力量憋到上半身，从脖子到耳朵根先变红色再变青紫色，血管突兀着，像是要爆了一样。每唱一句都像是用机枪喷射出来一梭子弹，你只能大概能听出这句话有几个字，却根本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内容。 对这首歌的名字，邱桐无论如何喜欢不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鼓励士兵去拼刺刀！别忘了你们面对的敌人，可是掌握着全世界最先进的武器，运用的是最前沿的战术，你那一尺长的破刺刀有用武之地么？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鼓励士兵展开肉搏战就是愚蠢的自杀，是对士兵的生命不负责任！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当然，这些话没有人会听他说，也根本没有机会跟别人说。 邱桐站在队列最后面，刚开始还跟着嗷嗷两声，后来实在觉得没意思，索性连嘴都不张了。 结果被副班长老七抓了个正着，他十分得意的朝值班员打报告：“报告班长，大学生不唱歌。” 邱桐并不示弱，反驳道：“老子不会唱。” 老七斜着眼，一副十分看不惯的表情挂在脸上：“不会唱也要跟着唱。” 邱桐哭笑不得，从来没见到过这么无礼的要求：“不会唱你叫我怎么唱？实话实说，我从来没唱过这么难听的歌。” “你敢顶嘴！”老七感觉自己副班长的权威受到挑战，撸起袖子，气呼呼的盯着邱桐，看样子立刻要冲上去分个高下。 “好啦好啦。”值班员曹剑挥手示意老七回到队伍里，“大学生刚来不太清楚。在队列里唱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跟大家一起唱，唱到一个拍子，叫做......步调一致，懂么？” 话说到这份上，邱桐也不好再犟，只好继续跟着大家一起张嘴。他看着别人的口型，大声喊“狗x的”三个字，当数够14个“狗x的”时，一首歌刚好唱完。谁也不知道他他吼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的声音汇聚在大家的声音里面，传遍营区的角角落落，就成了那首高亢嘹亮的《拼刺刀》。 他吼的很卖力，却显得十分渺小。“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和这首歌一样，融入到这支队伍，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邱桐悲哀的想。 午饭后，是士兵们最清闲的时间，训练了一个上午，终于可以有自由支配的时间，大家有的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说话，有的把凉席铺开准备午休，有的铺开信纸给亲友写信。二班长陈乐拉着三班长吴江雷和老七在走廊里吹牛，整个宿舍充满了轻松的氛围。 邱桐还是一个人坐在床上安静的看书，没有人搭理他，他也不搭理别人。 门被轻轻推开，通信员小圆子拎着一个暖瓶来到一班，放在邱桐床铺旁边，冲邱桐笑了笑，转身离开。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事。通信员是直属于连部的，除了连长指导员，全连只有曹剑能指挥的动，他竟然亲自跑上来给大学生打水，难道是连部有什么新的指示？大学生要留下来了？ 士兵们纷纷议论起来。 三班长陈乐一把把小圆子拽过去，笑眯眯的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连长那里有什么情况？” 小圆子神秘一笑：“是曹班长，他说新来的大学生打背包比他都快，叫我学着点。” 陈乐知道小圆子没说实话，装作生气的样子朝小圆子屁股上掐了一下：“跟我都不说实话，我看你是不想回咱们一排继续跟老曹干了吧。” 小圆子看瞒不住，嘻嘻一笑，捂着嘴悄悄说：“曹班长正在连长那说情，想把大学生留在咱们连。” “不可能？班长怎么会帮书呆子说话！”老七第一个跳了起来。 吴江雷和陈乐也表示不相信。 小圆子：“信不信由你们，反正曹班长跟我说了，让我对大学生好点。不过我有点替他担心，连长那脾气，怕是少不了一顿骂。” 陈乐眼珠转了转，叹道：“老曹这人哪都好，就是爱管闲事，咱钢刀连又不缺他一个干部，我看这事难办。” “我也不同意大学生留下来！”吴江雷说，“全连能当好一排长的我只服老曹一个，别的没有一个能行。别看他是士官、是代理，比那些只会盯着书本子念经的书呆子强得多！老曹也是糊涂，下半年开始咱们连大项任务一项接一项，一个大学生，不就是会读点书？不就是打背包速度快点？别的还会什么？为什么去帮他求情？要是把钢刀连牌子砸了，谁担得起责任！” 吴江雷越说越气、越说嗓门越大，声音传到了一班宿舍，有几个老兵探出头，用眼神打探着到底发生什么事。 陈乐赶快把吴江雷拉到二班，一边关门一边摇头叹息，对曹剑的冲动表示非常不理解。 小圆子透露的情报是真的，曹剑此时正在王大雷房间，求连长同意大学生干部留下来。 他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找连长说这个事。他很清楚连长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但还是想碰碰运气，直觉告诉他，这个新来的大学生能行，至于为什么行他也说不清楚。他决定找连长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能不能成功，就看大学生自己的造化了。 王大雷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他和曹剑站在房间的两端站着，气氛并不友好，甚至有些紧张。 王大雷黑着脸：“你希望大学生留在咱们连？” 曹剑：“是的。” “说说你的理由？” “昨天的紧急集合你看到了，他打背包的速度最快，证明军事素质不弱。”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王大雷的神色，“连长，这个成绩好像破了你的记录吧。” “胡说！谁规定的打背包快就能在一连当排长了？”王大雷一脸不高兴，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甩到曹剑手里，又给自己也点上一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给曹剑一个白眼，“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拉的什么屎。给大学生求情是假，不想继续干代理排长才是真的吧？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下半年多的是大项任务要用人，你要是敢当逃兵，我第一个饶不了。” 曹剑嘿嘿笑两声，把那根从王大雷手中接过来的烟别到耳朵上，看王大雷气消了一点，继续说道：“连长你误会了，我正是为了下半年的‘钢刀杯’考虑，才求你把大学生留下，咱们连现在太需要一个新干部了，大学生的成绩我看了，五公里、四百米障碍都能拿得出手，现在实在选不出来人，不如瘸子里挑将军先用着，多少也能帮你分担点压力。” 王大雷想继续发脾气，但面对笑眯眯的曹剑无论如何也酝酿不出情绪，索性把手一挥：“滚蛋滚蛋，说破天都没用，这件事门都没有。你还是多琢磨琢磨怎么把你们排几个大落的训练搞上去，干部的事少操心。去去去，烦着呢。” 曹剑被王大雷赶出房间，但他并没有觉得失败，反而觉得连长听进去了，虽然嘴上说不同意大学生留下，但表情神态与面对之前那两个大学生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许是自己的态度让连长开始慎重考虑了，也或许是昨天的紧急拉动真的受到触动了。 他更加相信自己支持大学生留下来是对的，理了理思绪，决定再找邱桐好好谈谈。 第十一章 拉歌先唱歌(五) （五） 曹剑从连长房间出来，径直回到一班。他决定找大学生谈谈，有些话需要挑明，要想留在一连，就得靠自己努力。连长那里我可以慢慢做工作，但士兵这一关也很重要，你得先跟大家融入到一起，取得信任。一连这些兵们重情义，你心里要先装着他们，他们才能对你好。大学生的军事素质是不错，就是有点书呆子气，书呆子气太重了就不容易跟大家沟通，士兵们反感的就是这一点。 当然，这些道理还得大学生自己先想明白。 曹剑走进一班，第一眼就看到邱桐一个人在那里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书看书，真沉得住气！” “哪条纪律规定大学生不能看书了？”邱桐不依不饶。 “你是来当军官的，还是来当学生的？”曹剑把烟从耳朵上取下来，伸手递过去：“我是为你好，想留在咱们连你就得主动跟大家交流，总是把自己当外人，谁会理你？还有，连长那里要主动去一趟，表表你的决心。” 邱桐对这种很“社会”的搭话方式很抵触，头也不抬：“我到一连来当排长是团里的安排，为什么要问别人同意不同意？至于沟通，我从生下来就话少，你们愿意搭理我当然高兴，要是不愿意搭理我也没办法。” “你们大学生干部啊，这一点确实讨厌，心气太高，像个刺猬。”曹剑皱了皱眉头，把烟又重新插在耳朵上，“我这么说全都是为了你好，帮你融入一连。不是我说你，这种态度得改改。” “凭什么是我改？”邱桐依然不依不饶，“为什么不应该是他们先改？” 曹剑：“不改，一连就容不下你。” 邱桐：“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干好我的，跟别人容不容没关系？” “你这样的态度在一连就是不行！”曹剑有些火了，“我是仁至义尽，泄露拉动消息，还到连长那主动找骂。好吧，该说的话说完了。一连就是这个样子，谁也改变不了，你要是觉得不好，收拾铺盖，晚走不如早走。” “走？那是逃兵干的事。我邱桐可以吃苦，可以受委屈，哪怕冲锋陷阵牺牲都可以，当逃兵的事绝对不会干！” “叫你好好干你有意见，让你走又不愿意。”曹剑缓了一下口吻，“那我问你，你对一连到底什么想法？” 邱桐轻轻的哼了一声：“就那样吧，步兵、泥腿子、炮灰、土鳖，再差的形容词实在找不出来。” “你！”曹剑气得满脸通红，腾的一下弹起来：“书呆子！无可救药！。” 此时，吴江雷正扯着陈乐躲在外面偷听。听到邱桐说一连不好，哪里还能忍得住！ 他一把撞开门：“谁说钢刀连是炮灰！我看你才是炮灰！看不起我们当兵的么？有本事背上枪，咱们比一动。” 邱桐不紧不慢：“比什么？武装五公里？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不是我看不起，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拿这些当饭吃，跑第一名有什么用？上了战场不还是当炮灰！再说了，就是武装五公里你也不一定跑得过我！还有那首《拼刺刀》，一句都听不懂，就凭嗷嗷的嗓门大就能打胜仗？” 吴江雷气的浑身发抖，立刻就要拽住邱桐去训练场。 “不比就不比嘛。”陈乐一把拉住，使劲给吴江雷使眼色，“大学生啊大学生，在咱们一连从来没有人敢说《拼刺刀》不好，也从来没有人敢说武装五公里没有技术含量，那可是大家的命根子！你是刚来，不知道吴班长的脾气，换了别人早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了。” 邱桐有些后悔把话说重了，缓了缓语气：“我没有不尊重谁的意思，只是不理解，一首谁都听不懂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唱的脑袋都要掉了，像是要把整个楼震塌，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学一学现代战术，了解一下先进武器？让大家知道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的？” 曹剑：“你知道咱们连为什么要唱《拼刺刀》么？就是让大家知道，有勇气、敢拼杀、不怕死才是真正的士兵、才能打胜仗。而且，这支歌最短、最响亮，最能体现一连的士气，全团哪个连都比不过咱们！” 吴江雷：“是的，我们就是一群大头兵，没你那么有学问，但我们知道跑得快、打得准、敢拼杀就能打胜仗，谁要是不服我们就跟他拼刺刀，就算唱歌，也要把四连、七连比下去，唱到他们爬不起来。” “军人当然要有不怕死的勇气。”邱桐不以为然，“但你说会唱歌就能打胜仗，呵呵，你自己信么？” 曹剑：“那我问你，你觉得打仗靠什么？” “你算问对人了。”谈到这个话题，邱桐来了兴致，“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其中有三点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先进的武器装备、科学的战术指挥和士兵的精神状态。” “对，精神状态最重要。”曹剑：“用我们的话说就是要有一股劲，用这股劲牵着走，打仗也好、训练也好，只要这股劲不泄气，咱就不会败。咱们钢刀连几十年这靠股劲撑着，就像吴江雷他们一样，谁比我一连强，我就一定要把他干下去，敢跟他拼刺刀，分个你死我活。所以咱们到哪都要唱《拼刺刀》。” “说得对，连队荣誉高过一切，这是连长经常教育咱的，谁不服就跟他比，硬碰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一个外来干部不懂这些，我不跟你计较。”吴江雷也打开了话匣子：“不过，我要跟你好好讲讲什么叫钢刀连的荣誉，我们钢刀连的兵是一茬带一茬带出来的，干部、班长都是连队培养出来的，咱们连长、副连长、三排长，还有刚刚提升到其他连队的一排长，都是在咱们连当战士、当班长，然后立了二等功提干又回来当干部，这就叫......” “传承。”曹剑说道。 “传承！”吴江雷道，“老兵传给新兵，新兵再传给下一届新兵，一代一代传，你说哪个对连队感情不深！这就叫连队荣誉。” 陈乐附和：“就像老子传给儿子、儿子传给孙子、孙子再传给重孙子、玄孙子、提溜孙子、达耷拉孙子......” 曹剑忍不住笑了：“就是个意思，咱们的这一代的责任就是不能让连队在自己手里砸了招牌，要不然荣誉室里挂着的那些名字不会饶了咱们的。” 吴江雷：“对，什么时候四连七连敢来挑战，我就跟他拼刺刀。” “不但四连七连。”曹剑也越说越兴奋，“所有敢来挑战钢刀连的人，都跟他拼刺刀。” 邱桐看着这些士兵们的眼睛，他们的神情那么坚定，似乎仅靠一腔热血就能打败天下所有的强敌，但他们却忽略了，自己毕竟只是血肉之躯，意志固然非常重要，但怎么能战胜强大的武器呢？ 他冷笑道：“我从来不否定荣誉，也不想打击你们的军人勇气。但关于荣誉的理解，我觉得还有些肤浅。我读过的古今中外战史战例，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关于荣誉的理解至少可以写一篇十万字的论文，你们说的那些在冷兵器时代的确管用，但现代战争领域早已超出了你们的认知，如果只讲主观意志而不考虑客观差距，那是只凭一念之勇而不顾后果的莽夫行为，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惨痛后果。海湾战争以来，这样的例子太多。况且，说起来荣誉，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能在一所蜚声中外的军校读书深造是我认为的荣誉，能跟着一群名师读书研习也是我的骄傲，但让我为了一个连参加现代战争资格都没有的连队感到光荣，我还做不到。” 曹剑摇了摇头：“你说的什么狗屁论文我听不懂，什么着名军校跟我们八竿子也打不着。我只想问你，你说的那些荣誉，又有多少是你自己的功劳？” 邱桐愣住了，他一直把考入中央军事大学作为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但这份所谓的荣誉，除了毕业证书那个大大的钢印，好像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印记了，他是那么大一个院校，成百上千的名师专家，让人引以为傲的科研成就，但那些荣誉又那么高高在上，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要说为这份荣誉所做的贡献，更是无从谈起。而这些士兵们不一样，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创造着新的荣誉，他们陶醉其中，为之拼尽全力，甚至把自己活成了荣誉的一部分，这是怎样一种情怀呢？ 第十二章 拉歌先唱歌(六) （六） 下午的训练继续忙忙碌碌。 吃过晚饭，曹剑从炊事班领了一大包胖大海，又把器材室的指挥旗搬了出来，挨个班发到每个人手上。 轮到邱桐时，曹剑把胖大海使劲摁到满脸疑惑的大学生手里，故作神秘地说：“先润润嗓子，记得带好马扎、哨子、指挥旗，晚上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拼刺刀。” 很快就到了晚上，营部通知晚上全团看电影，七点十分集合完毕，先进行二十分钟拉歌，七点三十分电影正式开始。 邱桐这才知道，胖大海、指挥旗都是为晚上的拉歌准备的。 七点十分，全团准时在大礼堂集合完毕。 这是邱桐来到钢刀连之后第一次全团集合。眼前是一个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大礼堂，礼堂方方正正，正前方是一个长方形舞台，舞台前端一块巨大的白色荧幕，队伍的正前方，也就是舞台的正下方摆着一排桌子，座位还空着，应该是给团首长准备的。 电影尚未开始，礼堂内已经站无虚席，每个连排成三路纵队，每个营又按照连队建制顺序列成大的纵队。营干第一排，连干第二排，各连从前往后依次是一排、二排、三排。各个连队值班员指挥自己的队伍有序进入会场，按照提前安排的座次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有人统一左手提着马扎，原地待命，会场很拥挤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 今天是三营营长担任团值班员，他早早站在舞台上面，待所有连队入场完毕，举起右手，示意大家听他的口令。 “准备马扎——放！”三营长的口令干脆有力，不用话筒扩音，舞台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呼啦一声，全团坐定。半分钟后，团领导依次落座。 会场中所有人都挺着胸脯、目视前方、屏住呼吸，偌大的大礼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这时，政治处宣传股庞干事走到台上，朝前排首长敬礼，宣布道：“今天拉歌次序，第一场由三连挑战，第二场由四连挑战。开始！” 只见三连指导员立刻站起来，指着坐在他右侧的八连指导员喊道：“刘军营，敢不敢应战。” 八连指导员刘军营朝地上吐了一口涂抹，一跺脚，指着自己的队伍：“三连来挑战了，都给我瞪起眼睛，我要看看谁他娘的怂。” “拉他，拉他......”四连和八连士兵们已经嗷嗷叫了。 三连指导员做完动员，朝值班员一挥手：“憋足劲，拼了！” 三连值班排长迅速来到指挥位置，只见他双手举过头顶，猛地一挥，队伍里高声喊出拉歌调子：“八连——” 士兵们配合着喊道：“唱歌——” 在指挥员的手势下调子声不停翻滚着，如同疾风骤雨。 八连值班排长当然不会甘拜下风，待三连号子喊到一半，猛地一挥拳头，队伍里忽然爆发出“哗”的欢呼声，瞬间把三连的气势泄了下去。 三连排长早有准备，马上变换手势，下面的士兵一边喊号子，一边用双脚有节奏的跺着地面。 “砰砰砰——砰砰砰——”与八连的欢呼声相互碰撞，立刻又占了上风。 八连排长见机也变换手势，士兵们忽然从马扎上滑下来，瞬间变为蹲姿，双手拿起马扎跟着指挥员的节奏砸向地面。 “哐哐——哐哐——” 整个大礼堂回荡着号子声、跺脚声、马扎的砸地声，一浪高过一浪，牵着人的心一颤一颤。 邱桐被这奇特的拉歌声吸引了，要说以前见过的拉歌比的是词句新颖和花样翻新，看谁先把对方喊道词穷，钢刀团的拉歌则完全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双方僵持了将近十分钟，八连败下阵来，唱了一首《团结就是力量》，算是输了。 三连指导员一脸得意。 第二场轮到四连挑战。 四连连长李明海是个大个子，他嚯的一下子站起来，像一堵墙横在了队伍最前面。只见他把凳子一拍，指着一连的方向大声说道：“王大炮，我四连今天要向你钢刀连挑战！”声音在礼堂大厅里回荡着，显得特别洪亮。 礼堂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切切私语。 一连这边久久没有动静，只见王大雷慢腾腾地从凳子上站起，叉着腰转向后面，面对着自己的士兵，一脸笑呵呵：“不自量力的鬼子李，竟然指着钢刀连的鼻子挑上门来了。” 王大雷的大嗓门引起一阵哄笑，他继续说道：“咱钢刀连不欺负人，但也要让别人知道锅是铁打的。兵娃子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钢刀战歌！曹剑，准备好了吗？” 曹剑早已在旁边摩拳擦掌，大声答道：“准备好了！” 李明海当然不示弱，他转身指向自己的兵，大声说道：“我们四连偏要试试你这把钢刀到底生锈了没有。都给我把屁眼子夹紧，今天谁要是放怂漏了气，以后别说自己是四连出来的！——开始。” 四连指挥员是排长郭山川，他搬了个椅子一跃而上，瞬间高出一连半个人身高，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郭山川趁一连还没准备完毕，抢先要在气势上先声夺人，他双臂一挥，队伍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号子声：“一连的——唱歌！”四连明显是预有准备，队伍里声音整齐洪亮，指挥员动作节奏有力。 曹剑不慌不忙站起来，他根本就不讲什么拉歌套路，把两手一抬，扎了个马步架势，气运丹田，整个脸憋得通红，眼珠子快要爆出来，忽然大喊一声“拼刺刀——预备——唱！” 一连拉歌先唱歌。 曹剑两手一挥，全连随着曹剑的手势整齐的动了起来，只见大家把下巴往上一扬，胸脯向前一挺，整个人从丹田用力，胸膛发音，一条声音的气流顺着气管、喉咙、口鼻喷射而出，整个大礼堂瞬间被狂风暴雨填满： “拼刺刀 看谁拼的好 当兵保卫祖国练好这一招 ……” 这哪里是唱歌，这分明是战士在战场上冲锋，要用吼声和敌人来个白刃战。战士们的随着曹剑的手势一起一伏，天灵盖向上一顶一顶，胸脯子向前一挺一挺，人们只听到一声一声怒吼，完全分辨不出唱的到底是什么歌词。 唱到一半，曹剑的手势忽然向后一收，双手握拳定在空中，歌声戛然而止。 大礼堂里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人们的脑子里还停留着刚才狂风暴雨的嗡嗡声。 曹剑双手只在空中停了两秒钟，忽然挥向四连的方向，大喊一声“四连的——” 队列里的兵们被曹剑的手势牵着，身体猛地倾斜45度，整齐的压向四连方向，同时举起右臂把三角旗挥出，整个队伍像是炮兵群万炮齐射，“轰”的一声，狂风暴雨再次爆发：“唱歌——” 从舞台上看去，士兵的身体随着指挥齐刷刷动作，手臂带动上体，上体带动腰腹，有节奏的整齐舞动，红的、蓝的几十面小旗随着曹剑的指挥手势上下翻飞，在一阵一阵拉歌号子的暴力烘托下，让人感觉到排山倒海的气势压过来。 郭山川一看气势上压不过一连，立刻不再喊号子，他拿出一个哨子放进嘴里，同时把手势一挥，队伍里的士兵也都拿出了哨子。瞬间，四连这边喊声没有了，大家瞪着眼睛鼓着腮帮子，随着指挥员的手势吹起哨子来。只听，尖利刺耳的哨声在整个礼堂里回荡，吹得人脑子里像钻了千万只蚂蚁。 这样子拉歌分明是违规了，你可以用哨子我就能用喇叭，这样比下去拉歌就失去意义了。宣传干事心里不愉快：“李明海又在搞名堂。”他赶快上前扯住郭山川，要他把哨子收起来，两只连队继续比赛。 没有了哨子的威胁，一连顿时士气大振。邱桐坐在队伍里，潮水般的号子声一浪接着一浪往耳朵里灌，在整个脑腔里形成共鸣，嗡嗡的震颤着。他用心体会着这种感觉，真正体会到《拼刺刀》这首歌的杀气——这是一支队伍不借助外力，仅凭血肉之躯爆发出的士气去压倒敌人！邱桐不由自主的拿出指挥旗，随着队伍的节奏一起挥舞起来，渐渐的被卷进这人潮与声浪之中。 四连被勒令收起了哨子，队伍里一阵手忙脚乱，指挥也乱了阵脚，郭山川赶快调整手势，一边喊着号子一边示意大家看指挥，但下面的兵们明显受到影响，很难回到整齐划一的节奏上来，再加上一连的声音潮水般压着，四连的士气再难上来。双方僵持了十分钟，郭山川终于把嗓子喊哑了，发不出声来。 曹剑趁机做了个鼓掌动作，队列里吼叫声瞬间变成了鼓掌声和欢呼声，一连这是在宣示胜利。失去了指挥的四连顿时群龙无首，士气大挫，随着郭山川的手势乱喊了几个回合，终于没有声音了。 李明海气的脸色铁青，对值班员吼道：“带回！”四连不等电影开始，全连带回反省去了。 后来，听说李明海回到连队大发雷霆，郭山川哑着嗓子在全连作了深刻检讨，从此更没有人敢向一连挑战拉歌了。 邱桐惊住了。震撼他的不仅仅是因为一连拉歌的吼声，而是这支连队展现出的惊人冲击力。在曹剑的指挥下，你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个面孔各异的兵，而是一个整齐有序、令行禁止的整体，每个人动作一致，声音叠加，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气势，这气势让对手瞬间胆寒，败下阵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连队呀？你说他土，却完全不是乡下老农那种卑微、颟顸，他们一个个眼里冒着光，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昂着头迈着步子，比谁都骄傲。你说他没有战斗力，他们在拉歌时候的展示出来力量是那么有冲击力，排山倒海，气冲霄汉，甚至让人感到恐惧。 这支队伍，还真叫人捉摸不透。 第十三章 武装五公里(一) （一） 一连拉歌赢了四连，士兵们异常兴奋，像是在战场上又攻下一个山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看完电影集体带回的路上，曹剑指挥部队喊连续番号：“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声音响彻云霄，比平时又高亢了几分，其他连队纷纷侧目。 因为曹剑担任连值班员带队，所以老七走在一班的排头位置，也就是整个连队列的标兵位置。这让他在兴奋中平添了几分骄傲。 这个位置是老七一直梦想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不仅是一班的标兵，也是全连的标兵，甚至是全团的标兵。站在这个位置就意味着当上了钢刀团第一连第一班的班长。当然，老七是不敢奢望当一班长的，只要能当个班长就行，可以站在排头，指挥队列，给士兵们训话，谁要是不听话就批评他给他讲道理，再不听话就罚他吃鸡蛋，到操场跑五圈，必须跑在我老七前面才行，追不上我就得继续惩罚！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老七最想要的，是在战场上冲锋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的喊出那一句：“跟我上！”这句话能够给一个士兵赋予无上的光荣感，只有站在排头的那个人才有资格喊出这句话。别看你陈乐比我老七早当上班长，但一到有任务你就躲到后面当火力队，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喊出这句话。所以在这点，我老七是看不起你陈乐的。 老七越想越觉得神气，完全把自己带入了班长的角色，他把两只胳膊使劲摆动着，角度比平时大了十好几度，双手内侧擦裤缝的声音动感而有力。在他的右侧是二班长陈乐、三班长吴江雷。整个排面因为老七大幅的摆臂显得有些不协调。 吴江雷皱着眉头，转身瞪了老七一眼，示意他收敛一点。 老七有点兴奋过了头，竟然连吴江雷的提醒也没看见，一边甩着胳膊一边自言自语：“看谁还敢说一连是炮灰。” 吴江雷哼了一声，没有理睬。 “炮灰能让李明海气的在连门口跳着骂娘么。”陈乐把话头接过去：“听说了么，电影还没结束郭山川就做检讨了，还是当着他们全连，你说他会不会气的哭鼻子，哈哈哈哈。” 大家想起了第一个来连队哭鼻子的大学生干部，纷纷笑了起来。 队列显得有些乱。 “注意队列纪律。”吴江雷忍不住转头提醒。 陈乐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把双臂调整到与整个队列的统一步调之中。 但严整的队列氛围已经打破，后排的士兵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老兵周鸣说道：“四连就是只菜鸡，那士气、那声音，还想着取代一连当团里老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万茜茜揶揄道：“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洛林接道：“对，就是一只自不量力的菜鸡！” “哈哈哈哈——” 队列里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了。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老七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担任着整个队列的标兵，胳膊甩的更高，晃着脑袋：“你们都不懂，四连为什么菜？是因为连长菜，所以四连的兵全都跟瘟鸡一样，无精打采。我告诉你们，郭山川可是立过二等功提干的，就这水平，跟着李明海也成了瘟鸡。” 万茜茜赶忙插话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对。”老七说，“其实吧，郭山川在他手底下当排长确实屈才了。要是能到咱们排来当排长，曹班长也不用天天为了一个书呆子生气了。”一边说，一边瞥了瞥走在队伍中间的邱桐。“不像那位，读书都读傻了，一天到晚闷不吭声。” 邱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冷嘲热讽，也知道士兵们借拉歌的事讽刺他的“炮灰”观点，更希望他现在就主动申请离开连队。但我邱桐怎么可能当逃兵，你们越不待见我，我越要在这待下去，终有一天让你们知道，是你们错了。 “炮灰就是炮灰，绝不是唱首歌就能改变的。还有，我是刚毕业的本科大学生，不是什么‘书呆子’。”他摆开双臂，在士兵们的嘈杂中抬起头，回应老七的话。 这句话引起更多人侧目，像是在缓慢流动的河水中扔进一块石头，咕咚一声激起一片波浪，小声的议论变成一片喧哗，步调已经走不到一起，排面也乱了起来。 终于，值班员曹剑发现了队伍里面的混乱。 “立定——”他命令队伍停下，齐步来到队伍前面，竖起眉毛盯着老七的位置看了几秒钟。 老七浑身发毛，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眼珠不由自主耷拉下来。 队伍瞬间安静，士兵们这才想起自己还在队列当中，“歘”的一声立正站好，嘴巴紧紧闭上，提口气在胸膛，把第二粒纽扣高高挺起来，像是用这种姿态告诉值班员：“看，刚才不是我说话。” 一个个变成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在队列的右前方，吴江雷紧皱着眉头，大学生的话让他很不舒服，想上去理论一番，但作为全排最老的骨干，他必须维护代理排长的威信。他像一颗已经上膛的子弹，强压着即将爆发的怒火，以严整的军姿回应曹剑的口令。只是这颗子弹胸膛内包裹着火药，随时都可能激发出去，给人致命的一击。他笔直的站着，等待“扳机”扣响的那一刻。 部队带回直接进行了晚点名。值班员刚刚宣布解散，就见二连排长余坤池一摇三晃走了过来。 余坤池绰号“余混子”，是一营的传奇式人物。三天前他听说营里来了个大学生干部分到一连，高兴坏了，一直寻思要见一见。 余坤池四年前军校毕业，是最早一批来到一营的本科大学生干部，营里的大学生干部本来有三五个，这几年提的提，调的调，走的走，现在还留下来当排长的就剩下余坤池一个。刚毕业的时候，他也满腔热血要在钢刀团好好干，无奈眼高手低，训练抓不上去，兵也带不起来，再加上大学生的清高劲，跟战士们又玩不到一块，不但连长指导员天天见了就骂，在兵面前也落得一点威信都没有，最后大家给了个评语——“志大才疏”。余坤池索性不再追求什么前程，每天工作训练该参加照样参加，但是“三个饱一个倒”，是好是坏随他去吧，连队干部当他是个老排长也不大管他，他就乐的自在，没事四处晃悠，一到训练场就带着几个老兵油子撵兔子、掏鸟窝，天天就这么打发日子，时间一长兵们背地里都叫他“余混子”。“余混子”一混就是四年，身边同时毕业的干部都有了进步，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一个副连职排长。 士兵们看到余坤池，纷纷把头转开，似乎不太愿意搭理他。 余坤池不以为然，笑眯眯的拿出烟，第一个递给吴江雷：“吴班长，多照顾照顾我们大学生干部啊。” 吴江雷轻蔑了看了一眼，一把推开，转身走了。 集合场上只剩下邱桐和余坤池两个人。 余坤池上来拉住邱桐的手，做出一副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笑道：“今天一连士气高不高？没吓着你吧？” 邱桐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来：“士气很高，但吃像难看，靠这种蛮力上战场，大概能延缓一下失败的时间，最后还是逃不开炮灰的结局。” “这就对了。”余坤池拍了一下大腿，对邱桐的回答很满意，赶忙把烟又拿出来，摁到邱桐的手里，“我知道你，你叫邱桐，是刚分下来的大学生干部？” 邱桐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尉军官，只见这人圆脸白净，身材比其他干部明显发胖，一头短碎比板寸略长，一根一根向上梳着，身上的迷彩服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土和汗渍，风纪扣敞开着，武装带松松垮垮能放进去两个拳头，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拿着迷彩帽优哉游哉扇着风，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充满油腻，正猥琐的看着自己。 “我不抽烟。”邱桐心生厌恶，冷冷说道。 余坤池笑道：“别装，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来一根吧。在咱这没别的，只能靠这个撑着劲儿，以后难事多着呢，这些大头兵就这样，何必跟自己较劲，只要看开点就行。” 邱桐纳闷：“你又是谁？” “我啊——”余坤池笑道：“是你们大学生干部的祖宗。” 邱桐皱起眉头，差点一口喷出来：“滚......哪有你这样一见面就占人便宜的！” 余坤池一拍胸脯，说道：“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全钢刀团都知道我二连排长余混子的大名！到目前为止，咱一营的大学生干部里我是第一人，你是最后一人，在咱们俩中间来的走的少说三四茬，你说我算不算大学生的祖宗。走吧，到我那坐坐，我老余跟你好好摆道摆道。” 邱桐被余坤池硬拉着来到隔壁二连。 二人从哨兵后面悄悄绕过去，来到一个储藏室一样的房间，只见黑黢黢的门洞后面摆放着两排货架，上面整齐的摆放着战士的后留包，架子中间有一个狭窄的通道，两个列兵正在通道里摆放马扎和折叠凳，货架上面挂着一个手电筒，手电筒灯光正好照在折叠凳上，上面放了装着两桶泡面、一包酱鸭蛋、三条鸡腿、一袋子拉条，另外还有两瓶易拉罐啤酒。 显然早已经准备好。 余坤池把邱桐往马扎上一摁，笑着说：“别看这些玩意不值钱，在咱这山沟沟里可不好弄，我费了半天劲才从司务长那磨过来的。坐吧，算是给你接风洗尘。”说着朝两个列兵一挥手，“你们回去睡觉吧，哦对了，给邱排长把烟点上。” 列兵看上去十分不情愿，墨迹半天从兜里掏出来半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邱桐，邱桐摇了摇手表示不抽，列兵又递给余坤池，余坤池看也不看，伸手接过点上，优哉游哉吐了个烟圈，说道：“俗话说‘慈不掌兵’，对他们啊不能太心软，这一点你得向我这个老同志多学着点。” 看邱桐没有回应，又说：“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么？责任、担当！作为你的前辈，我得教会你钢刀团的‘生存之道’。” 邱桐尴尬的笑笑。 余坤池继续自说自话：“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排长当得没劲对不对？没有兵把你当个干部看对不对？唉，咱们部队有句话‘步兵难、炮兵松、吃香喝辣后勤兵’，当了步兵就得受这份罪，不过你也够倒霉的，咋想的跑到一连去当排长？王大炮天天凶神恶煞像吃了枪药，谁在他手底下都过不好，更何况你是个大学生干部。你别不信，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来来，吃上，吃上。”说着扔了一个袋子到邱桐手里，自顾自吃起来。 这几句话让邱桐感觉找到了知音，三天的回忆一下子被勾起来，叹气道：“余排长你说他们凭什么看不上咱大学生干部？” 余坤池说道：“凭什么？凭你大学生不中用！你想想，咱们兵没当过，官又没个官样，脑袋瓜子就装了几本书，在这里屁都用不上。我问问你，你知道在步兵连当个值班员一天到晚要吹几次哨？知道下半年的钢刀杯比武有几个项目？知道咱们团四百米障碍跑道哪个坑最难跳？但人家当过兵的排长就不一样，干什么都是轻车熟路，带兵也是呱呱叫，连长指导员用着省心。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在他们眼里估计你连个新兵蛋子都不如。” 邱桐不服：“我想不明白，不就是一群步兵么，要装备没装备，要战术没战术，还偏偏看不起咱们大学生干部。那个三班长吴江雷，动不动就要跟我比武装五公里，真以为我怕么，我只是不想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精力而已。” “年轻气盛！”余坤池故作深沉指着邱桐，吐了口烟说：“何必跟他们较劲。我告诉你，当干部的诀窍就是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好点！别去钻牛角尖，只要看开点，在哪都能过得舒服。你看我，没人管没人问多自在。我劝你一句话，别在一连干了，跟着王大炮那帮不要命的土匪，累死也讨不到好。我们二连正好也缺个排长，你去找干部股长说说，就说王大雷不要你，你想到二连来，我估计能成。你来了我老余罩着你，以后我就叫改名叫“余大混”，你叫‘邱二混’，咱们自在过日子，管他娘的什么排长不排长。” 邱桐这才明白余坤池的真实目的，连连摇头：“那是当逃兵，我可不干！” 余坤池：“你这个红牌咋是个死脑筋。实话告诉你，在钢刀团没人会把你这个大学生当回事，从营长教导员到连长指导员，哪怕是一个新兵，你在他们眼里就是书呆子。尤其是那个王大炮，全团都知道他最讨厌大学生干部。你看看我，我都毕业快五年了，连个副连长都没混上，一起毕业的少尉现在都提了连长了，我到现在还是个中尉、排长，为什么？人家看不上，别以为自己学过几个战例就是指挥军官了，人家是步兵，就知道跑的快不快、唱歌响不响，谁跟你讨论什么海湾战争、巡航导弹。听我的，赶快到二连来，别跟自己较劲了。” 邱桐很坚定的摇头：“我发过誓，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连。” “那你就等死吧！”余坤池很气愤的把烟头扔在地上，“连长不待见，连列兵都指挥不动，我看你这个排长当的什么意思。” “那我就当个士兵，自己指挥自己。就算孤军奋战，也要去冲锋陷阵！”邱桐情绪激动，他不愿意跟眼前这个油腔滑调的余坤池多费口舌，推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后传来余坤池的喊声：“犟！早晚有一天你会主动过来找我。” 邱桐像一个孤胆英雄，悲壮的回到连队：“都不把我干部，好吧，什么狗屁军官，什么狗屁大学生，老子不当了！从现在开始，我就当一个列兵！你们想骂、想罚就来吧，我要你们看着，我邱桐不当逃兵，更不会倒下！” 第十四章 武装五公里(二) （二） 第四天早操集合，士兵们惊讶的发现大学生肩膀上一对醒目的“红牌”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副列兵军衔。他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直接找到一排队列最后一名的位置，像其他士兵一样笔直的往那一站，也不管众人的目光，像大家一样跟着值班员的口令列队看齐，然后就是队列训练，集体跑步，一步一动做着动作。 士兵们纷纷回头，包括班长和连队干部也很纳闷。早操一解散，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着大学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是看不起当兵的么？怎么又当新兵了？” “想积极表现一下而已。” “不对。”老七摇了摇头，“我看是想赖着不走了。” “装！”吴江雷的眉头始终没有展开，“你们都给我听好，从今天开始谁也不准搭理他，看他能坚持多久。”他像一尊凶神，带着不容回绝的口吻命令道。 吴江雷的命令起到震慑作用，不光是三班，就连一班和三班的士兵都不敢主动接近邱桐，大家躲得远远的，继续把大学生当做一个透明的存在，你做你的，我训练我的，你想跟着队伍走我们也不赶你，就是不管不问不搭理，当做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然而邱桐是铁了心要在一连当个列兵，他暗中观察其他士兵，别人怎么做他也怎么做。除了按时出操、集合、开饭，还学他们当起了小值日，吃完早饭，又第一个回到班里，先把垃圾桶抢在手里，径直到卫生间倒了垃圾，又拿起抹布把桌子、床脚、窗台认认真真擦干净，把抹布洗白，叠成四方块放在窗户角。 完成一天的工作，正好是部队点完名准备熄灯就寝。 邱桐扎上武装带，来到大门口哨兵面前，向哨兵敬了个礼，大声背诵刚刚记下的报告词：“一排一班列兵邱桐，前来接岗！” 又是郝来喜担任哨兵，这个小列兵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我后面是二班喜子，不是你。” 邱桐目视前方，很制式的大声回答：“站岗次序依照队列顺序排定，我是一班最后一名，请按顺序向我交岗！” 郝来喜正要争辩两句，邱桐已经趁机站到了哨位上，转过身来，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眼。 郝来喜挠了挠头，只好还了个礼，下岗回班。 一天下来忙忙碌碌，以至于大家产生了错觉，真以为班里来了一个刚刚入伍的小新兵。 王大雷终于坐不住了。 他绝不能任由大学生在一连继续赖下去！大学生报到已经第四天，要是再不赶走，新学员报到期限就过了，机关任职命令一下，他就真成一连排长了，那时候再赶他走就难了。眼下，指导员方文齐跟刘少军穿一条裤子，最让人恼火的是连曹剑也想倒戈，这个信号太危险。选干部的事是原则性问题，必须当机立断，不能再浪费时间。 “在我王大炮面前装硬气，那咱们就硬碰硬，看看谁能硬到底！”王大雷回顾了一下这几天的斗争过程，不但吓唬住大学生，反倒让他出了风头，更加激起斗志，“我这就到机关找刘少军去。” 他不理会方文齐的劝阻，气冲冲直奔干部股而去。 此时部队已经响起熄灯号，士兵宿舍的灯依次熄灭，夏日的夜风吹来一丝燥热，三三两两的巡逻哨在院子里悄无声息流动着，偶尔传来一问一答对口令的声音，几分钟前还热闹的营院瞬间安静下来。 机关办公楼仍然灯火通明，刘少军和马干事和往常一样紧张的忙碌着。 大门突然被推开，王大雷像一堵行走的墙，卷着一股热风就进来了：“刘股长你要是对一连有意见直接冲我王大雷来，别老再背后搞那些阴谋诡计。” 刘少军一看是王大雷就知道麻烦来了，他不动声色，露出微笑：“王连长请坐，小马快去给王连长倒水。”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根烟递过去，“是说新排长的事吧？” 王大雷伸手挡开刘少军递过来的烟，既不坐下也不喝水：“股长，你是副营，是管着全团干部的机关领导，我只是个小小的连职干部，我尊重你叫你一声股长，但我今天要跟你讨个说法，你这个当领导的心眼也太偏了，看你给我们一连分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刘少军依旧保持微笑，不紧不慢说：“老王你可是全团最优秀的连长，一连是全团的标杆连，我们干部股什么时候都是向着你们一连的，给你们安排干部也都是千挑万选的。说实话前面选的两个干部的确欠考察，但这次给你们分的邱桐可是中央军事大学4+1的高材生，军校五年全优学员，好几个连队想要我都坚决没给。” 王大雷：“千挑万选？就选个书呆子？大学生干部应该分到你们机关去，最好到你们政治处，坐办公室写写材料，给领导送个夹子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到连队能干什么，能管住那些兵么？能替我搞训练么？根本就是废物一个。” 刘少军也是大学生干部出身，听到“书呆子”三个字眉头皱了一下，强忍住心里的不快：“不会可以慢慢学嘛，哪有一口就吃出来的胖子。王连长，我看你还是对大学生干部有偏见，邱桐真的很优秀。” 王大雷：“优秀个屁！我们连马上参加比武，以后还要到军区实弹演习，你给我分一个这玩意，我能带着去打仗？我一连打不赢，就是团里打不赢，钢刀团打不赢，我一连怎么跟团领导交代？你干部股能跟团领导交代么？” 刘少军：“现在下结论太早了吧，我看了邱桐的成绩，武装五公里、四百米障碍、步兵战术放在全团哪个连都是上等，人家还是指挥专业毕业的，指挥打仗肯定不是问题。当然，他没当过兵，部队管理经验可能差一点，但你这个优秀连长多带一带嘛。大学生肚子里有学问，脑子里想事，后劲足，将来肯定能为一连做大贡献。再说，这事团领导也是同意了的。” 王大雷气的一拍桌子：“你说的团领导就是肖政委吧？那么大一个官怎么会知道我们一连缺什么样的排长。好吧，我不跟你啰嗦，你要是不给我换，我现在就去找老肖，让他给我评理去。” 刘少军没想到王大雷这么犟，赶忙上前拦住：“老王兄弟你也不看看几点了，领导们早都休息了，要找也得明天再找啊。” 王大雷：“等明天黄花菜都凉了！再说了，老肖不是最通情达理吗，就算再晚也会给我们一连主持公道。他要是真不见我，我就赖在他门口不走。” 王大雷的大嗓门从办公楼传出老远，正好被查岗的团长戴启明听到，他顺着声音来到干部股，推门进来，差一点迎头撞上王大雷。 戴启明皱着眉头，问道：“王大雷，怎么回事，大半夜吵吵闹闹的？”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刘少军和马干事腾的一下站的笔直，敬礼并同时喊道：“团长好。” 王大雷一看戴启明来了，立刻站直敬了个礼，笑道：“团长是您呐，正好您给我们评评理。干部股太偏心，把好干部都分给别的连，给我们一连竞分一些个什么都不会干的大学生，要指挥不会指挥，要管理不会管理，还一个个娇气的要命。团长，明年的实战演习任务可是您交给我们一连的，我可不能让一个书呆子坏了咱们团的大事。这不就过来跟刘股长说道说道。” 戴启明：“王大雷，我先要批评你，有你这样找机关领导说话的么？在团机关办公地点大吵大闹，还有没有个军官的样子？” 停顿了一下，戴启明接着说：“按说，干部分配的事都是肖政委分管，我是不插手的，不过你既然找过来了，我不能不过问。这样吧，明天我跟肖政委商量一下，把你的意见提一提，但具体怎么办还得领导们研究之后再定。你也赶紧回去，别再为难刘股长了，看看都几点了，连队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主官？在这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是！”团长已经发话了，王大雷就算再犟，也不能不服从命令。况且王大雷本来也还没有想好到肖政委那里到底该怎么说，只是借题发挥，将刘少军一军。他朝团长的背景敬了个礼，看了刘少军一眼，头也不回离开干部股。 第十五章 武装五公里(三) （三） 邱桐的列兵军衔从第四天挂到了第五天，丝毫没有要换下来的意思。 三班长吴江雷再也忍不住，他要找曹剑理论理论，这个代理排长不能再胳膊肘向着外人，咱们一排的骨干必须要一条心对外，尽快想法把大学生赶走。 今天是教育日，士兵们不用训练，吃过早饭全连整理内务，正好有时间可以跟曹剑好好说说这个事。 连队门口，恰巧是邱桐站岗，他朝吴江雷标标准准敬了个礼。 吴江雷看都不看，径直追上曹剑：“装！绝对是在装。带个列兵军衔装可怜，就是让我们不忍心赶他走。老曹，咱们不能让他这么演下去！” 曹剑一脸无奈：“碰上这么一头犟驴，我能有什么办法。” 吴江雷阴着个脸：“只要你不向着他，我有办法让他走。” 曹剑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对吴江雷说：“老吴你可不能胡来。” 陈乐看出曹剑的犹豫，笑嘻嘻凑了过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挂什么军衔跟你老吴有屁关系。就算他不走，有曹班长管着怕什么。” “你就是个二百五。”吴江雷使劲戳了一下陈乐的脑门子，“他要真这么赖下去，以后咱们工作怎么干？管他还是不管他？管他，他听还好，他要是不听你还真当他是个列兵处分他？不管他，其他的兵看到怎么说？让咱们这些班长的威信往哪搁？还有最重要的，钢刀杯比武眼看就开始了，他要是不走连长怎么去机关要干部？比武搞砸了怎么办？” 陈乐挠挠头不吭声。 曹剑：“其实，如果仅仅为了比武，倒是可以让大学生留下，我查过他的军事成绩，至少不会拖咱们连后腿。” “他根本看不起咱们一连，难道你没看出来？”吴江雷继续不依不饶，“一个没有集体荣誉感的人，能指望他在比武场上卖力么？” 正说着，邱桐推门进来，他刚换完岗，武装带还在腰上嘞得紧紧的，头上冒着汗。 刚才吴江雷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他把武装带取下放在床头被子旁边，习惯性把皮带扣和军被枕头摆在一条直线，朝皮带弯折处狠狠的捏了一下：“我是说过你们步兵是炮灰，但那是基于作战力量对比得出的事实，跟集体荣誉没有关系，跟参不参加比武更没有关系。我现在是一连的士兵，我的任务就是服从连队的命令，让我参加比武也好，让我上战场冲锋也好，我不会有任何迟疑，请三位班长不要怀疑我的决心和能力。” 说完低头开始打扫宿舍卫生，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以为当个列兵就能混过去？”吴江雷的火腾的上来了：“好吧，我成全你。现在我以排值班员的身份命令你，现在就去把厕所打扫干净！咱们连的标准知道吧——‘物见本色’，记住是你一个人，没有人帮你，刷不干净不用回来，上午的教育你也可以不用参加，完不成任务自己打背包走人。” 邱桐当然明白吴江雷在给自己出难题，但犟就犟到底，不就是刷个厕所么，这点活都干不了还当什么“列兵”。立正答道：“是！”不等吴江雷话音落下，拿上工具转身就出了宿舍门，径直往一楼厕所去了。 盛夏暑气未消，房间里两个小摇头风扇拼命地转着，也吹不去这些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火气，士兵们整完内务懒懒的坐着，等着指导员上政治课的集合哨。 一楼厕所本来是老七和三个列兵的卫生区，今天难得清闲，大家围坐聊天，注意力却都在一楼厕所，谁也不相信一个大学生干部真的会放下架子，去打扫那个又臭又难搞的地方。 人人心里都打了个问号，这场老班长与新学员的较量到底会怎么收场。 那个厕所太难打扫了，倒不是因为它很脏，而是一连对打扫卫生的标准要求太高，地上、墙上所有看得到的瓷砖都要擦的干干净净，砖缝中间也要用刷子刮一遍，就连便池里面都要一尘不染，然后还要用草酸把所有的水垢冲洗掉，最后是通风换气，用王大雷的话说叫“物见本色铁见光”。他曾想过把一连的厕所整成一个窗口，让全团都过来参观，但这个想法在团长那里没有通过。在一连打扫厕所不但是个技术活，而且是战斗作风的检验，只有一、四、七这样的排头班才有资格打扫，先是副班长带着新兵一起干，等新兵渐渐上手，再让老兵带着新兵干，打扫一次至少也要三个人耗费一个小时以上。一班现在正处在第一个阶段，所以都是班副老七带着几个列兵，每周打扫一次，一打扫就是半个上午。 老七一边跟列兵吹嘘起自己去年参加钢刀杯比武的辉煌战绩，一边不停的朝厕所方向扭头。他希望大学生坚持不下去，最好跟前次那个一样，干到一半就哭鼻子走了，这样他就能睡到梦寐以求的下铺，但又感觉这不是曹班长想要的结果，曹班长心里要是不痛快，自己肯定也不会痛快，全班都不会痛快。 老七想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 一楼厕所，邱桐正把头埋到马桶圈里，一点一点的扣着瓷砖缝。窗外一阵热风吹进来，心里的味道比鼻子里的味道更难受。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放弃，如果有一点服软，就等于宣布吴江雷他们赢了，等于告诉全连我这个大学生干部是个连刷厕所都干不了的“书呆子”。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在一遍又一遍念着这句话，从最里面开始，一块瓷砖一块瓷砖的刷起来，每刷完一整排就抬起头喘口气。 没有人过来帮忙，大家都去参加指导员的教育课了。邱桐像是在完成一场孤军作战，与厕所的瓷砖大军奋力拼杀。 终于等到课间休息，大学生始终没有来上教育课。 吴江雷得意自己的计谋得逞，他希望大学生干一会就坚持不下去，找自己求饶或者被抓住偷懒耍赖，那样就可以当众把他羞辱一番，看他还有脸挂个列兵军衔继续表演下去。 然而厕所那边却没有任何要停下来的迹象。 吴江雷有些着急，装作闲逛来到厕所门口，见大学生还在那低着头认真刷着尿池子，他伸着头往厕所里看了看，想找出大学生偷懒的证据，发现对方真的是一丝不苟在干活，只好皱着眉头走开。 邱桐根本没有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上午。他回过头看看自己的战果，一大半瓷砖已经被刷的又白又亮，顿时像即将打赢一场战斗一样，浑身充满力量。 “物见本色铁见光。”邱桐对王大雷创造的这个词产生浓厚的兴趣，人和这瓷砖都是一样的，只有使劲打磨过才能发光发亮。如果你面前有一千块瓷砖，你就从第一块去打磨它，每打磨一块，离目标就近一点，只要不回头、不畏惧，就一定有完成任务那一天。 他低下头，继续战斗。 上午的教育课结束了，邱桐终于刷完最后一块瓷砖。 他揉着快要直不起的腰，看着自己的战果——灰尘擦干净了，砖头缝里都刷了，窗玻璃抹干净了，就连地上的水渍都拖净晾干了，整个厕所一点异味都没有，甚至还能闻到一缕空气的清新。 “来到步兵团，第一个战果竟然是打扫厕所。”邱桐自嘲，“厕所又怎样，不也被我战胜了么！邱桐啊邱桐，你既然已经决定当一个列兵，就要像这厕所一样，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从接受肮脏恶臭开始，一直到窗明地净、焕然一新。” 邱桐有些自豪，他觉得这一次不仅战胜了吴江雷他们，也战胜了命运给自己出的第一道难题。 吴江雷拉着陈乐去检查，说是检查，不如说是“挑刺”。他们带上白手套，从瓷砖缝隙摸到马桶背面，甚至暖气片的最角落都没有放过。 竟然没有看到一丝灰尘。 回到班里，陈乐终于忍不住：“老吴，你说这一仗咱们是不是被大学生打败了？” “胡说！”吴江雷脸色有点难看，使劲瞪了陈乐一眼，“钢刀连什么时候败过！” 他不甘心，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他一定要让大学生露出原形。 第十六章 武装五公里(四) （四） 第二天依旧很热，上午部队带出去训练，太阳才升到45度角，就感觉要把人烤出油来，宿舍楼后的几颗大松树一动不动，远处杨树梢上的知了吱吱叫的人心烦，就连守弹药库的军犬都趴在狗窝里蔫吧着，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 部队带走的时候排值班员吴江雷通知一排要检查内务，邱桐预感到要出事。 果然，午饭后往班里走，刚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吴江雷的训斥：“看看这一地的垃圾，被子不像被子，床单不想床单，还放的一柜子乱七八糟，你这个副班长怎么当的？” 邱桐推开门，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床铺被拆的乱七八糟，被子扔到地上，柜子里物品撒了一片。床铺旁边，吴江雷正对着老七发火，三个列兵被吓得的躲在墙角，一动不动站军姿，没有一个敢吭声。 老七正愣愣的站着，摸着脑袋。 吴江雷早已到察觉大学生进来，故意提高嗓门：“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老七啊老七，你也算是副班长里面挑尖的，竟然连一床被子都教不明白？我问你，这一床到底是谁的内务？” 老七像是大晴天突然遇上一阵狂风暴雨，闹不明白这个平时不咋说话的三班长为何突然就炸毛了。他挠挠头，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 邱桐看到这一切，瞬间明白，走上前，大声说道：“报告班长，是列兵邱桐的内务。”说完一个半面转体，直盯盯看着吴江雷，靠脚声清脆响亮，不卑不亢。 吴江雷没想到大学生毫不犹豫就认了，他愣了一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新学员，在那双眼眼睛里看不到丝毫服输，更没有委屈和抱怨，那里面充满了倔强，就像在战场绝境中挑起刺刀决心肉搏时那种视死如归。 面对这双无畏的目光，吴江雷竟有些心软了。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愤怒起来。他暗暗骂自己：“吴江雷啊吴江雷，你也知道有句话叫慈不带兵，这个时候犯怂你就彻底输了，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钢刀连的荣誉，不狠下心你就对不起钢刀连，对不起连长。”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重新支棱起来：“你倒是诚实，那我问你，内务拖了班里后腿该怎么办？” 邱桐：“我认罚！” “还算有种。”吴江雷冷冷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抱着这堆垃圾到荣誉室门口，大声喊一千遍‘我配不上钢刀连’，然后卷铺盖走人；第二个选择，到操场‘吃鸡蛋’，穿上你的装具跑十五圈武装。” 邱桐想都没想，回答道：“我选择第二个！” 这个时候，士兵们已经吃完午饭陆陆续续回到班里，看到吴江雷在检查大学生的内务，纷纷围过来看热闹。当听到吴江雷要惩罚大学生‘吃鸡蛋’的时候，全都吓住了。操场的十五圈是十公里多，今天的气温至少三十九度，加上这么大太阳，跑一个十公里的全副武装，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陈乐赶忙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扯住吴江雷：“吴老三，要死人的！” “老吴别冲动。”曹剑也站了起来，“要想惩罚多的是办法，这种天气跑十公里真要出事的。” 吴江雷也有些不知所夺，他只是想借题发挥把大学生羞辱一番，没想到这家伙骨头这么硬，竟真要去顶着大太阳“吃鸡蛋”。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到了这个关头，你硬我只能比你更硬，谁软就是投降。 他冷笑一声：“军无戏言，这是你自己选的，可没有任何人逼你。” 曹剑伸手阻拦。 邱桐一把推开：“军令如山，排值班员已下命令就不能更改。你们不是一直想见识我的武装五公里么，我现在就跑给你们看。” 邱桐不管旁人的劝阻，认认真真把被子叠好，柜子摆整齐。像是去奔赴一场伟大的战役，把一切安顿妥当之后，弯腰拿出装具，披挂整齐。他使劲提了一下裤腰，把腰带扎到最后一个扣，带上水壶，转身往操场去了。 按照吴江雷的推测，这么热的天大学生根本坚持不了几圈。他来到大门口，等着对方主动过来示弱，然后就可以趁机羞辱他，让他主动离开一连。 但吴江雷又失算了，邱桐下定决心，他要跑完十五圈，哪怕倒也要倒在终点。只见他对着水壶猛灌了一通，抬头看了看天空，把迷彩帽别在腰带上，大喝一声，向前面奔去。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天上一片云都没有，远处的树叶一动不动，气温持续攀升，黄的发干的操场地面向上冒着热气，远远就能感到那种焦灼般的烘烤。 二班的窗户正好对着整个操场。 陈乐抢到了一个最佳的观察位置，他把头探出窗外，手臂碰到窗框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弹了回来。 “太烫了！”陈乐忍不住叫道，“老吴啊老吴，你这哪是惩罚，这是要把大学生往死里搞！”他死死盯着操场上的情况，用指甲在墙上画着：一圈......两圈......三圈...... 士兵罚干部跑圈，这可是天下第一新鲜事，正要上床午休的士兵们纷纷聚到二班，趴在窗户上看热闹。大家自觉围成三圈，班长们在最靠近窗户的位置，紧接着是士官，最后面是义务兵。 房间里很快拥挤起来，头顶两个风扇已经吹不散士兵们聚起来的热气，一股汗味从人群中弥散开来。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操场上，像是商量好了，所有人屏息凝视，谁也不说一句话。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走着，很快过了十分钟，大学生已经跑完三圈，身上早已湿透，远远能看到汗水伴随着步子有节奏的向四周洒落。他不停的用手抹着脸，依旧挡不住汗水像下雨一样湿透全身。还好，军校五年练出的底子厚，这几圈的量还不足以让他感到疲惫。他告诉自己，每往前跨出一步，就会离终点近一点，大口喘着气，朝前方一步一步迈去。 陈乐回头看了看吴江雷：“老吴你的心真硬，你要看着书呆子就这样跑死么？” “叫他继续装。”吴江雷冷冷的说，“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陈乐：“曹班长你说句话啊！” 曹剑看了看吴江雷，没有吭声。他知道吴江雷这个人做事有分寸，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看出来他的内心正在经历复杂的斗争。曹剑在等，等着吴江雷自己软下来，这样对谁面子上都好看。 滴答滴答......时钟不紧不慢的走着。 二十分钟过去，邱桐第五次绕过操场弯道，踉踉跄跄向靠近连队的方向跑来，他步子有些发虚，热的通红的脸上不停的飞溅着汗滴，每一步都重重的砸在地上，地面上腾起一串黄土形成的尘烟，随着脚步的移开慢慢散落，最后归于平静，留下一个坚实的脚印。 陈乐画下第五道标记，脸上已经露出焦急：“曹班长，那个傻子再跑下去就真要累死了。” 曹剑看了看吴江雷，只见他故作镇静，但脑门子上也开始不停地冒汗。 他没想到吴江雷今天竟然这么狠心，心里念叨：“老吴啊老吴，你平时做事挺稳重，今天到底哪根筋犯犟，真要把天捅个窟窿么？” 二十五分钟，邱桐再一次踉跄着跑过来。 曹剑终于也忍不住，他一把拉开吴江雷，把头探出窗户，大声喊道：“大学生，我命令你回来，马上！立刻！” 邱桐喘着气，大声回应：“我只听排值班员的命令。你不是说钢刀连的兵只能倒在终点么，你放心，还有6圈呢，我死不了。”绕过弯道，又一次带着尘烟朝远方而去。 “你这个疯子！”曹剑对着背影大声喊道。 四十分钟，墙上的数字钟每跳过去一个数，房间里的人心里就揪一下。 不行，得把他弄回来。曹剑顾不得面子，拉着陈乐和老七直奔操场而来。只见邱桐正步履踉跄的再一次经过出发点，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勉强迈开步子，一边跑一边左摇右晃，似乎随时就要两腿一软栽倒下去。 曹剑跟着他的步子：“我替三班长求你，别再跑了，再跑下去你真撑不住的。” 邱桐感觉眼前发虚，两条腿快要不听使唤了，大脑里几乎一片空白，只剩最后一个念头：“不回头，不畏惧”。提起一口气，一把推开拦在路上的陈乐，伸出两个指头：“还剩两圈。” 继续向前踉跄。 邱桐是被曹剑和陈乐架着回到连队的。 他真的跑完了十五圈。 全连的士兵都趴在窗户上，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响起了啪啪的掌声，像是欢迎英雄凯旋。这掌声没有人起头，是大家自发的。 通讯员小圆子早已灌满两个行军壶的温开水，一个塞到邱桐怀里，另一个塞给班长曹剑。 吴江雷默默走过来，和曹剑一起架起几乎瘫倒的邱桐。他真的后悔了，他本来想给大学生一个难堪，结果却让自己下不了台。他也在庆幸，幸亏大学生军事素质足够好，如果真要倒在操场，自己就成钢刀连的千古罪人了。 王大雷早已得到消息，他站在连部的窗户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看到邱桐平安回来，终于松了口气，拿出一支烟点上。他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四十度高温、十公里、全副武装，假如这次强行军是战场需要，一连能毫不犹豫的做出决定么？又有多少士兵能坚持下来？ 手上猛地一疼，原来是烟头烫到了指根。他把烟掐灭，转身默默离开窗户。 “班长们，我合格了么？”邱桐回到班里，第一时间睁开迷离的双眼问道。 “疯子，你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曹剑说道：“这不是我们考你，是你把我们放在火上烤了一次。” 邱桐嘿嘿一笑，一头栽到床上。 第十七章 武装五公里(五) （五） 曹剑终于忍不住，他决定召开一次全排军人大会，针对大学生干部的问题好好讲一讲，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好几天，一直碍于面子，今天决定一吐为快，不能任由吴江雷他们蛮干了。 否则，就要出大事。 吃过晚饭，曹剑把全排召集到一班，他亲自主持会议。 人员早早到齐，曹剑最后一个进来。 全体起立，自动看齐，恢复立正。队列排面整齐，老七、吴江雷、陈乐坐在第一排，两个副班长坐在第二排，而后依此是士官、义务兵。邱桐在一班最后一排空缺处自动补齐，安静的站着，肩膀上依旧是列兵军衔。 曹剑点了点头：“坐。” “唰——”全排整齐落座，只有一个声音。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的会议很严肃，把腰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安静的能听到彼此心跳声。 曹剑面朝大家坐在队伍正中间。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目光带着凌厉扫过全排，一声不吭，就这么盯着大家。 仅仅是这种沉默就把士兵们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每个人都觉得排长在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心跳加快，眼睛向下看去。 这是曹剑的策略，他刻意制造一种紧张氛围，好压一压这些班长和士兵们的浮躁。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曹剑打开手中的本子，缓缓说：“说说吧，每个人都深刻检讨，剖析自己存在的问题。” 没有人搭话。 曹剑扫视了一眼，所有人都低下眼帘，沉默着，场面出奇安静。 大家在进行心理斗争，都等着别人先发言。 吴江雷心里亮堂的很，知道今天的会是针对他而来，但他不怨曹剑，因为这件事情毕竟是因他而起，也只有他才能收场。他站起来，保持一个下级对上级应有的严整军姿，语气却依旧冷峻：“罚大学生跑步的事我做出深刻检讨，差点给连队惹祸，这件事情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我个人承担。不过我要向全排表明态度，让大学生留在一连，我坚决不同意。我说完了。” 真是一头倔驴！你一个班长承担的了么？曹剑的话到了嘴边，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眼前这个班长是全排资格最老也最有威信的骨干，也是自己在工作中最坚定的支持者，但在这件事上却表现的如此倔强，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 曹剑眉头一拧，表示听到。 “我赞同三班长意见，不同意大学生留在一连。”士官洛林终于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连长说了，大学生干部连个屁都不会。能当钢刀连一排长的，我只服曹班长一个。还有，要承担责任，我和三班长一起承担。” 会议再次回到沉默，头顶两个风扇呼呼转着，但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凝滞。 坐在最后排的邱桐认真听着大家的发言，深深受到刺激。周围的空气紧紧包裹着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内心却在强烈挣扎，拼命反抗四周无形的桎梏，那种呼之欲出的力量让他再也无法沉默。 他站了起来：“所有决定都是我一个人做出的，后果我自己承担，与三班长无关，也不需要任何人背锅。” “你给我坐下！”曹剑终于忍不住，对着大学生把马扎拍的梆梆响：“我告诉你大学生，在一排敢不听我命令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真以为违抗我的命令，跑完十公里就赢了？万一出了问题，你也逃不了责任。就算牺牲你也是一连的罪人！” 一排从来没有过这么激烈的会议。 几十号人的房间死一般寂静，大学生干部尴尬的站着，班长们面面相觑，排长一脸严峻看着下面，士兵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气温很高，空气却冷的像要冰冻起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七看到曹班长很生气，着急起来。 自己虽然不是一班长，连代理班长都算不上，但毕竟坐在一班长的位置上，距离曹班长最近，应该帮他分担点压力，说点什么呢？想了半天，不管三七二十一腾的一下站起来：“我检讨！我向大家保证，我以后再也不提睡下铺的事了！发言完毕！” 有人憋不住要笑出来，偷偷看一眼曹剑，被那双凌厉的目光刺的一颤，终于还是忍了回去。 老七的发言让凝滞的氛围意外松动些许，气氛不再那么紧张。有人偷偷扭动一下快要麻木的腰椎，紧紧黏在后背的迷彩汗衫轻轻脱离皮肤，一股清凉钻进后背，汗珠子终于流下来。 陈乐终于找到发言机会，他举起手：“吴老三，曹班长说了这是检讨会，你咋像是在发泄不满呢。说句公道话，今天要不是大学生死硬死硬的挺下来，咱们现在都得到团部做检讨去。大学生留不留队暂且不提，就今天中午这事，我认为过分了。” 吴江雷把头转向旁边，不再吭声。 气氛似乎转向缓和。 “老吴啊老吴。”曹剑缓了缓口气，“你倔，来个大学生比你还倔，你们两个一个不要命，一个敢玩命！还有你老七、洛林、万茜茜，你们几个老兵跟着起什么哄，真想把天捅个窟窿，你们都好受了？老兵就要有老兵的觉悟，大学生留不留在一排不是咱们这些大头兵说了算！但有一点，大学生也好、大头兵也好，在咱们一排呆一天就是咱们一排的兵，就是战友、兄弟，谁敢拿枪口对着战友、兄弟我曹剑第一个不同意！还有你大学生，不要天天当个书呆子，你不是想当新兵么，新兵就要有个新兵的样子，从明天开始跟大家一起训练，该站岗站岗，该当小值日当小值日，不要管别人怎么说。我就这些话，以后谁要是再瞎折腾，就是跟我曹剑过不去，就是跟一排过不去。” 从吴江雷到所有士兵都真听代理排长训话，坐的直直着，挺着胸脯昂着头，两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曹剑的排务会开的算是成功，一排的骨干们终于不再为难大学生了，就连王大雷也好几天都不再提大学生的事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邱桐真的成了一个列兵，他每天起床认认真真把被子叠成豆腐块，然后跟着队伍集合出操喊口号，训练的时候就跟着大家一起冲圈、冲圈、再冲圈，更重要的是在队列里邱桐有了自己的位置，是在一班的倒数第二名，这个位置是曹剑安排的：“你想当个列兵我成全你，但你在一班的时间最短，只能站在老末，最后一名你不能站，那是班副的位置，一班班副目前站在班长的位置，所以你只能站在倒数第二名，在你还没有正式成为一连成员之前，这是我的底线。” 在曹剑的安排下，邱桐以列兵的身份开始担任哨兵、小值日和公差，这意味着邱桐正式参加一连的工作了，虽然没有名分，但再也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书呆子”。 邱桐把自己融入到这个列兵的角色中，他尝试用列兵的视角去想问题，用列兵的态度去干工作，把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个角色里，忘掉之前所有的不平衡和不甘心。 然而，最大的障碍还是心理上的隔阂，士兵们始终不愿意跟这个假装成列兵的大学生干部说话。邱桐试着主动找士兵们聊天，却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总是说不了几句就冷场。他不知道兵们每天在想什么，兵们每天讨论的话题他也一点都提不起兴趣，双方像是有一层厚厚的墙壁隔在中间，士兵们跨不过来，邱桐也走不过去。 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融不进去的大学生干部，除了肩膀上的列兵军衔。 第十八章 武装五公里(六) （六） 就在一排开会的同时，吴江雷罚排长跑十公里的消息迅速传到了二连排长余坤池耳朵里。 一连太欺负人了。作为大学生干部的“祖宗”，老余的侠气一下子就激了起来，老邱啊老邱，你真是个二百五，别人让你跑你就真跑？就不知道偷个懒？ 回连队的路上正好路过一连大门，余坤池怒气冲冲盯着“钢刀连”三个金字，他想冲进去质问吴江雷，凭什么欺负我们大学生？不，还是直接质问王大雷，要不是他在背后指使，吴江雷敢这么猖狂？ 一连门口的哨兵警觉的看着余坤池，像要防止一只过街的老鼠窜进家门，眼神里充满敌意和鄙视。 余坤池被哨兵盯的心里发毛，下了几次决心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他悻悻的回到二连，越想越不甘心：“这要是还不管，以后谁还拿我们大学生当回事！谁还拿我余坤池当回事！不行，我老余绝不能坐视不理！” 余坤池思考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完美的主意——只要想办法把邱桐调到二连，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他想到了干部股的老乡马干事，从柜子里翻出来两条藏了好久的“硬中华”，瞅着没人的时候悄悄溜到干部股。 马干事一个人在办公室整理材料，两人寒暄了几句，余坤池拿出中华烟塞到马干事抽屉里，笑眯眯说道：“老乡，你一定要帮帮我的小兄弟，把他弄到我们二连来。一连要把他往死里整啊，我这个当师兄的再不能不管了！” 马干事噗嗤一声笑了，把烟拿出来塞回给余坤池：“老余，咱先不说这事你办的对不对，我就问问你，邱桐他本人同意么？” 余坤池脸一红：“同意，当然同意！他一个新学员，知道什么好歹。只要你给他办了，将来肯定对你感激不尽！” “你太高看老乡的能力了，这么大的事哪是我一个小干事说了算的。”马干事笑着指了指余坤池手里的两条烟，“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这怪吓人，你赶快拿回去。不过，我给你透露一点信息，一连连长王大雷来找过团长，说的就是邱桐离开一连的事，而且现在团长政委都已经开始过问，我劝你还是别费劲了。” 余坤池瞪大眼睛：“这么说，现在连你都决定不了？” 马干事意味深长说道：“领导用人自有领导的道理，我只是个机关参谋，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别说我了，就算刘股长也说了不算。” 余坤池一屁股坐下，把“硬中华”揣回怀里，一脸失望的望着窗外。他回想这些年来的经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我们大学生干部怎么这么难？” “我想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马干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余坤池，帮他点上：“或许邱桐真的适合一连呢。” “这都是你们机关忽悠人的话。”余坤池悻悻的说，“当初领导还说我适合二连呢，现在呢？他们连忽悠我都懒得忽悠了。” 马干事拍了拍余坤池：“老余，不是我说你，别再琢磨这些没影的事了，好好考虑考虑自己吧，天天这么混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咱俩同一年来钢刀团的，又是老乡，关系算不错。你是本科毕业，下来就是中尉副连，我是大专生，下来才是少尉正排，那时候多么羡慕你啊！五年过去了，我都正连了，你还是副连，能怪别人没给你机会么！” 余坤池被马干事的话刺激到，只见他抱起双臂，翘起二郎腿，像一个不甘心受委屈的小媳妇：“当了领导就来教育我？别跟我灌这些迷魂汤。我早看透了，在这个穷步兵团，学历是一点用都没有。八年，我只要等够八年，运气好的话还能更早，我就可以永远离开这，管他什么狗屁连长、股长、营长，到那时候我就天高任鸟飞，再也不回这个地方。” 马干事皱了皱眉头：“老余你咋变成这样子？当初你是多优秀一个干部，射击比武还拿了全团冠军，连我都佩服的不得了，那股子劲去哪了？你说八年就走，走了就能忘记这里么？能把这八年青春补偿回来么？听我一句劝，别再混下去，现在重头干还来得及。” 余坤池想捂住耳朵。 他早已厌倦了这些说教，感觉噪音刮得耳朵眼痒。不，应该是迷惑人的催眠曲，引诱那些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去吃苦受累、去赴汤蹈火，甚至去牺牲、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哼，省了那份心吧，我余坤池早已看透了，不会上你们的当。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都说当官害人不浅，看看你，当了机关领导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哪一点把我这个老乡放在眼里了？说再多也没用，我余混子这辈子跟当官无缘，也不想听你念经。” 余坤池狼狈的逃离干部股。一路上他不停的琢磨，琢磨自己、琢磨马干事、琢磨邱桐。他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对的，在步兵团，努力没有用，你越努力就越发现别人把你当个另类，越努力只会越失望，就像邱桐那个傻子，就算你把命搭出去又能怎样，一连会接受你么？不会！在他们眼里你永远只是个外人，和我一样，是个不中用的大学生干部。 余坤池的心情坏到极点。 第十九章 中尉新兵(一) （一） 吴江雷的报应很快就到了。 周六下午，王大雷决定组织一次四百米障碍比武，为即将到来的“钢刀杯”挑选尖子。 其实选哪些人参加“钢刀杯”，王大雷早就心里有数，但他还是想搞一次比赛，一是把各排的尖子拉出来练练兵，第二个也用这种形式提一提士气。王大雷搞比武有他的套路，不光场上比，场下也要比，比什么呢？比作风、比士气，比谁的荣誉感更强。兵与兵、班与班、排与排都要分个高下，比赢了英雄榜记上名字，那是一辈子的荣誉，比输了，就得到荣誉室思过。 这是从赵震岳当连长时就传下来的做法。赵震岳还是一名侦察兵的时候，亲身经历了南部边境的那场战争，正是这场战争让赵震岳对军人的荣誉有了自己的认识。他常跟王大雷讲：“咱当兵的为什么把荣誉看的像命根子一样？因为荣誉心就像是一口气，有了这口气咱们才愿意去跟别人争，去跟自己较劲，去吃人间最大的苦，去挑战所有的生理极限。没有了荣誉心的兵就像瘪了气的皮球，就不上进，就蔫吧了，到了战场上就没有精气神，就会打败仗。当初我挑你到一连来，就是看到你眼睛里冒着这种精气神，不服输。军人呐，只要不服输就能打胜仗！咱们带兵的就要不停地给士兵们创造一个目标，让他们去争、去比，今天你上去了，明天我下去了。这个目标就是荣誉，你不服我我也不服你，才能把这种精气神传下去。”王大雷对这个上过战场的男人当神一样崇拜，对他的话是言听计从，当上连长之后，也学会了赵震岳那一套带兵方法，排与排比、班与班比、兵与兵比，赢了的就是英雄，众星捧月大加褒奖，至少也是炊事班加个菜作为奖励，输了的就是狗熊，至少也是荣誉室门前面壁思过半天。一连这些兵们被他摆置的热血沸腾，一个个像嗷嗷叫的小老虎。 这次比赛一共分成三个跑道，每排出一个人，全副武装，最先跑完者胜出。王大雷亲自卡表，曹剑带着几个班长当裁判，全连分成三个啦啦队，分别给自己排的选手加油。各排的尖子都跃跃欲试，毕竟这是连长亲自的组织的比武，能给排里争到荣誉走路都能抬着头。 王大雷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扫视了一周，用他粗大的嗓门喊道：“三排谁上？” 腾地一下，从三排的队伍里站出来四五个兵，王大雷满意的看着这些兵羔子们，仿佛自己成了沙场点兵的将军，他在众人前走了一圈，点了七班长杜礼军的名字。 随后又用同样的方法点了二排的一个尖子。 轮到了一排，王大雷没有让士兵主动报名，而是扫视了一圈，把目光停在吴江雷身上。 吴江雷心里清楚，连长一定会点他的。再有小半年，确切的说再有128天，吴江雷就要退伍，他已经向连长表明，自己唯一的心愿就是参加一次“钢刀杯”，在荣誉室的英雄榜上留个名。为这，他悄悄准备了大半年。 他知道，王大雷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 “吴江雷，你小子不主动站出来，还等着我点你？” “到！”吴江雷用最大的声音回答，一下子跳出队伍，脸上带着一种即将上战场的骄傲。 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八年兵，当了六年班长，每次重大任务都冲在最前面。吴江雷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参加过一次钢刀杯。就连陈乐那小子都把名字写在英雄榜上了，他这个第八年的班长怎么能不着急。临退伍之前，他要拼一次，无论如何不能给军旅生涯留下遗憾。 选手到出发点做准备的时候，陈乐溜到吴江雷身后，悄悄拿出一瓶红牛塞他手里，笑嘻嘻说：“吴老三，今天我陈乐亲自给你当啦啦队长，你在场上比我在场下比。你悠着点，就算跑不赢，至少咱场下不会输。” “滚！”吴江雷灌了两大口饮料，朝陈乐屁股上踢一脚，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那么确定我跑不赢杜礼军？” 陈乐笑道：“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半年前开始，你每天早上提前半个小时起床跑障碍，就为了让成绩提前3秒。3秒是什么概念？是八年前新兵考核杜礼军拉开你的成绩，这个成绩一直保持到去年，对吧？嘿嘿，我陈乐除了枪打得准，刺探情报也是第一准。你放心，今天我就为这3秒来的，你瞅瞅，我可是把钢刀连的大旗都给你偷过来了。” 吴江雷一抬头，远处连门口那面“钢刀连”大旗果然不见了。他微微一笑，把饮料瓶扔给陈乐：“那就跟三排拼一次刺刀，看看你场下赢得多还是我场上赢得多。” 场上的比赛还没有开始，各排啦啦队的比赛已经进入高潮。 陈乐把一排所有的士兵集合到跑道一侧，与对面三排形成对峙，大家分散站开，昂首跨立。陈乐来到队伍前面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上面，迷彩帽往武装带里一别，开始他的动员。 只见他把手向前一挥，所有士兵都把头微微扬起，向上呈15°角，看着陈乐的手势方向。那只手又猛地向后一收，像一只绳子扯着大家的脖子，猛地低头，吸气，肩膀稍稍张开，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只要射出的炮弹，即将炸向对面敌人的阵地。 “都准备好——看我旗帜指挥——” 陈乐真的把钢刀连连旗扛了出来，那杆大旗比他身高的两倍还高，旗面兜着风，摇起来像个猴子在耍一个大号的金箍棒。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身子随着旗子的摇动大幅的摆动，一边摇一边大声含着“吴江雷”的名字，脸憋得通红，满头都是汗。 大家看到钢刀连连旗，士气受到无穷的鼓动。所有战士一起喊着必胜两个字，挥着拳头，身体有节奏的舞动着，每个人都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露。钢刀连旗在陈乐手里，就像一团火上下翻飞，卷着气流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扑啦啦”声，合着啦啦队的号子声，成了一首壮行的战歌，催人前进。 哨子一响，吴江雷第一个窜了出去，后面两个人被他撇下去十几米远，头一百米冲刺下来，转身就跨地桩，过壕沟，一个挂臂翻身上高板，走云梯，恨不得三步并作一步，动作舒展毫不费力，让人感觉像是在欣赏一部力量的舞蹈。 吴江雷奋力向前跑，感觉前面的跑道像是一条通往光明的坦途，浑身充满了力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通往终点。 眼前这条400米障碍道，吴江雷跑了八年了。 这八年来，吴江雷每时每刻都想着自己登上比武领奖台的那一刻。每次看到别人在连队英雄榜上签下名字，他都会羡慕不已，但天生内向的他从来没有主动向人表达过这种羡慕，只是偷偷的给自己加餐训练，一转眼就是八年。现在，他终于有希望超过杜礼军，在钢刀杯上拿到名次，他要把这八年来积攒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这条跑道他太熟悉，闭着眼睛也知道哪里该跳坑，哪里该越障，连爬高板墙踩哪一块板子都形成了肌肉记忆。 可是今天偏偏撞了邪，在两米多高的云梯上出情况了。 吴江雷盯着云梯往前迈，忽然脚下打滑，一脚踩空，从两米多的云梯上滚了下来。 人群中“啊”的一声，啦啦队静止了。吴江雷反应迅速，就地一个前滚，把力道卸了下来，但是右膝盖还是重重磕在地上，估计伤的不轻。他站了两下没有站起来，又试了第三下，才艰难的爬起来。 吴江雷的心沉了下来，感觉右边的腿使不上力气，他使劲咬了咬牙，用力锤了一下右膝盖，拼出全力向前迈去。但这条伤腿已经撑不起他刚才的速度，身形一瘸一拐，蹒跚向前。 吴江雷绝望的看着杜礼军从他身边超过去，离自己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三排山呼般的庆祝声里冲过终点。 一排的啦啦队静止了，陈乐手里的钢刀连旗也静止了。 比赛结束，王大雷破天荒没有进行讲评，只是宣布了杜礼军第一名，至于吴江雷跑了多少，他没有说，也没有人敢问。 值班员把队伍带回，吴江雷远远跟在后面，情绪低落，一瘸一拐。三班的士兵走在队伍里，远远看着班长，他们不放心，却没有人敢去搀扶。 王大雷给曹剑使了个眼色，曹剑会意，一把扛起了吴江雷的胳膊，吴江雷挣脱不掉，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慢慢地走回宿舍。 邱桐是吃晚饭的时候发现三班的兵不见的。他问老兵朱海，朱海摇了摇头：“思过去了呗，咱们连的规矩，比武输了就得去荣誉室，叫做检讨反思。” “思过？全班都不吃饭了？” “哪还有心情吃饭？”朱海又摇了摇头，“唉，吴班长带出来的兵，一个比一个轴。你不懂的，别瞎操心了。” 邱桐万分好奇，忍不住来到荣誉室门口，远远地看过去，三班的九个兵面朝“钢刀连”三个字笔直的站着，吴江雷站在最前面，背朝着大家，第二列是士官，第三列是上等兵，第四列是列兵，班副站在最后。九个人一动不动，任凭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子，再流到衣服里面。 与其说是思过，不如说是自虐，通过这种仪式寻找内心的救赎。 没有人去安慰班长，这个时候任何安慰都没有用，只有这样静静地站着，等待所有的自责、懊悔、埋怨和不甘得到释放，获得内心的平复。 邱桐再一次震撼。这是那个两天前还趾高气扬要整死自己的吴江雷么？这九个士兵，一动不动，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人不敢去亵渎，明明他们是比武的失败者，却让人感到敬畏！ 对吴江雷，邱桐竟然一下子恨不起来了。 天哪，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第二十章 中尉新兵(二) （二） 自跑了十公里之后，邱桐惊讶的发现，士兵们对自己的态度在慢慢改变，就连吴江雷也不再故意找茬了。 他静下心来重新审视钢刀连，发现了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荣誉对这支队伍太重要了，说他高过每一个人的生命，一点都不为过。这是一个团结到极致的集体，但凡涉及到集体荣誉的事情上，没有你我他，只有钢刀连，谁也不会自私，谁也不会含糊。 在这样一个集体里，你会不由自主的融入大家，努力投入每一次拉歌、比武，会为下一次考核排名而焦虑，并最终成为创造荣誉的一分子。 他开始渐渐放弃戒备，试着让自己更深的走进这个连队，他认真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曹剑、吴江雷、陈乐、老七，还有那些目前还叫不上名字的班长、老兵以及新兵，从他们的一言一行去解读每一张不同的脸谱。他发现一个规律，这些士兵或开朗、或深沉、或不着腔调、或青涩腼腆，但在王大雷的指挥下，这些人又变成了同一个脸谱，那就是一样的坚定、勇敢，把荣誉看的高于一切，不掺一点杂色。 他慢慢的熟悉这个连队，发现钢刀连并不是千人一面只知道喊喊杀杀的草莽之众，这是一个立体的、多面的集体，大家有共同向往的目标。他们给自己定了一个军区集体三等功的远期目标，围绕这个目标又制定了每一步计划并付诸实践。最近的目标就是要在年底钢刀杯比武上战胜四连，稍远一点的目标就是参加猛虎师实弹演习并打赢这场演习，最后就是参加军区实战演习。每一步都像在攀登一座高峰，但士兵们没有丝毫怀疑自己会取得最终的胜利，在他们心中，只要跟着连长王大雷往前冲，每一个目标都是触手可及的。 在这场追逐目标的接力赛中，钢刀连形成了一个以王大雷为绝对核心的集体。在这个集体里，大家每天都很忙碌，各自干着自己该干的事情，在排长、班长、值班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运转着，每天都过得很快。而一旦有了任务，每个人就像是上紧了发条一样，立刻拧成一股绳子，坚韧有力，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扯断。 王大雷这个连长的任务似乎很简单，就是筹划每天的训练，而后组织讲评。他发现王大雷特别注重每天的训练讲评，他口才好，特别能说，每次讲评都能把每个排、每个班，甚至每个士兵的优点都一一讲到。士兵们愿意听他讲评，因为希望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士兵们也害怕听他点名，因为他熊起人来是一点情面都不顾。所以每次讲评的时候，大家都竖着耳朵听，当听到自己被表扬，脸上就会露出兴奋地神情，剩下的一天都会保持这种亢奋的状态，干什么都特别有劲。而如果是被批评，就会一脸丧气，甚至班长、排长脸上都会挂不住。所以，大家训练都很卖力，都希望自己被表扬而不是被批评。 士兵们对王大雷尊重，但并不是盲从。尤其是班排长们，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在训练或者比武时，会和连长一起讨论，甚至反驳王大雷的观点。这个时候王大雷会变得特别民主，当某个班长的意见被他认可时，他会笑着递根烟过去，或者朝那人屁股上踢一脚，说：“你小子说得对！”班长们也有不少鬼点子，甚至背着王大雷偶尔偷个懒，这事王大雷知道，也不知道，但他会选择性不知道。而一旦遇到连队的大事，所有人都会立刻支棱起来，没有一个人含糊。 三个排都有自己的特点，一排的班长们最团结，二排的最擅长搞后勤工作，三排训练尖子最多。每个排都有一个尖子班，每个班又有自己的训练尖子。大家之间有什么不服气就会拉出去比一动，你跟我比、我跟你比，始终保持着荷尔蒙的亢奋。 对这些班长们，邱桐印象最深的还是一班长曹剑，他不是连队最老的兵，却是最有威望的，连长和指导员最信任他。他的威望高在哪，邱桐也说不清，不过就连陈乐这个见谁都不着调的家伙，当着他的面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曹班长”。 对邱桐来说目前最尴尬的还是自己的身份问题。 他愿意就这样当一个列兵么？当然不愿意，说实话，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尊、抱负，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摆脱这种尴尬，但是性格中的倔强又让他不能违背自己做出的承诺。他庆幸当初一狠心把肩章换成了列兵，让自己彻底丢掉虚荣和高傲，换一种心态获得重生。但同时他又后悔当初太冲动，换了军衔就必须用一个列兵的标准要求自己，队列里只能站在后面，最要命是见了老兵要敬礼问好，他不知道一连什么时候会接受自己，更不知道会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岗位。 人在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果时候最容易焦虑，更何况身处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邱桐迫切的希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就是让他继续当一个列兵。 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通过更多的工作让自己忘记身份的尴尬，每天除了担任小值日外，还主动要求站岗，出公差。这些努力是有收获的，虽然偶尔背后还是有人指指点点，但再没有人当面给自己难堪了。多了一个人干活，一班的士兵们都能轻松不少，更何况邱桐干起活来还挺卖力，班长们也少操不少心。邱桐甚至学着老兵的样子抽烟，把自己呛得直咳嗽，几个老兵在旁边哈哈大笑一阵子，抽出一根看上去挺高档的，递给邱桐：“尝尝这个，不冲。” 这种情况终于还是被刘少军看到了。 这天刘少军担任团机关值班，照例到营里检查。走到一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连的队伍整齐的走过来。因为新排长分配的事，刘少军对一连尤其关注，他朝队伍多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邱桐么？”他惊讶道。 只见邱桐走在队伍的里面，与士兵们一起整齐列队，一样留着板寸、一样古铜色皮肤、一样唱着《拼刺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两周前还带着红牌的大学生。只不过因为他肩上的红牌换成了列兵军衔，而且他本来应该站在前面的指挥位置，却站到了队伍的后侧。 刘少军回忆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又朝邱桐望了一眼，正好邱桐也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不甘的倔强。刘少军目送队伍齐刷刷的走远，脸上露出笑容。 “当兵锻炼！”刘少军点头微笑，“这小子，果然没看错他！” 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十一章 中尉新兵(三) （三） 第二天一大早，团长戴启明把政治处主任卢国政和干部股长刘少军叫到办公室，要当面交代一连分配新毕业干部的事。 戴启明开门见山：“我刚刚跟肖政委通过气，一连分配新排长的事，你们政治处一定要实事求是。一连跟其他连队不一样，是咱们钢刀团的标杆连队，干部一定要挑最好的。那个大学生干部邱桐，连队好像不太满意，你们考察的结果怎么样？” 卢国政看了一眼刘少军，示意由他来回答团长的问话。 刘少军向在场领导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打开手中的笔记本，认真说道：“前期一连连长王大雷反映新排长的问题，主要责任在干部股，是我们与基层沟通不够，造成一连主官的顾虑，担心大学生干部到任之后不能开展好工作。这次重新分配大学生干部邱桐到一连，是卢主任带着我们慎重研究过的，后续我们也做了深入调查。邱桐同志非常优秀，是中央军事大学毕业的全军首批‘4+1’学员，军事素质非常过硬，军校五年的成绩全部都是优，后续发展潜力很大。” 戴启明说：“不要光说潜力，还要看当前的表现如何。” “这正是我要向首长回报的。”刘少军继续说道：“这名同志工作态度踏实，他很清楚自己缺少当兵经历，目前正主动以列兵身份当兵锻炼，和士兵们一起站岗训练，在连队组织的紧急集合拉动中还得了第一名。” 戴启明眼神一亮：“你是说他一个中尉军官竟然以列兵身份当兵锻炼？” “连军衔都换成了列兵。”刘少军点了点头，“团长您看，这是我从连队拿过来的岗表和小值日排班，上面清楚的写着一班列兵邱桐。” 戴启明和卢国政同时露出惊讶。 刘少军接着说：“对于一个没有当兵经历的干部来说，能这么快融入到士兵中，不仅说明他能跟战士们打成一片，更说明他态度很端正，下定决心在咱们钢刀团长久干下去。我认为，王连长的疑虑完全可以打消。” 戴启明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大学生干部会不会带兵，而是愿不愿意扎根基层长久的干下去。这些年钢刀团为人才流失的问题吃了太多亏，一茬又一茬高学历干部到了基层一线要么是吃不了苦，要么是看不上步兵的落后，能走的早早走了，即使留下，也在摆烂躺平，混日子。为这事，自己和肖政委没少费脑筋。 戴启明感觉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丝星光，他没有立即做出决定，思考片刻说道：“你汇报的情况我知道了。分配干部的事不是小事，你们下去再摸一摸情况，一定要把工作做扎实，多尊重连队意见，让连队的官兵心服口服。” 从团长办公室出来，刘少军陷入思考。团长让继续摸一摸情况，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话里话外已经意思很明确了，让连队心服口服，不就是要过王大雷这一关么。王大雷如果不同意邱桐留在一连，即使强行下了命令，他也会跟机关闹起来，二百五脾气一上来，真敢到团长政委那里去拍桌子，到最后还是自己这个干部股长下不来台。但王大雷的工作怎么才能做通呢？刘少军心里清楚，跟这样的人决不能硬碰硬，必须采取迂回战术。 他思考良久，拿定主意，决心从一营的两个主官入手。 一营营长徐定国、教导员赵军海，是团里挂了号的“一对好搭档”。赵军海是老教导员，为人处世圆滑老道，也善于团结人。他属于年龄“到杠”的干部，今年正营满三年，如果不能顺调副团，明年就得拍屁股走人，这正是刘少军能“拿住”赵军海的地方。徐定国是新营长，为人耿直实在，一心为了工作，除了营队建设其他事很少分心，对这么耿直的一个人，相信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应该不难说服。一营这两个主官一个对内一个对外，不争不抢配合默契，什么大事都能一拍即合。如果把他们两个工作做通，一连的事至少能成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就要看邱桐自己的造化了。 刘少军主意拿定，当即就到一营来了。 晚上，刘少军来到一营营部吃碰饭。教导员赵军海正站在营部门口，看到刘少军这个时间过来，脑袋一转，立刻明白对方来意，老远就迎了过去，一把拉住刘少军的手，笑眯眯的说：“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有两只喜鹊在屋檐上叫呢，果然是来了贵客。我得批评你刘股长，每次来都不提前打个招呼。”一边说一边指挥营部公务员：“快去通知炊事班，对了，喊一下营长。” 公务员心领神会，立马一溜烟往炊事班跑去。 赵军海是混惯了基层的“老油条”，见了每个机关干部“自来熟”，三言两语一套马屁拍下来一般人就晕晕呼呼找不到北了。 刘少军一看见赵军海笑眯眯的表情，浑身就不自在，但既然是带着任务来的，硬着头皮也得上，他连忙摆手说道：“赵教导员您这么客气我受不起，我就来讨口便饭，工作餐，千万千万别客套！” 赵军海拍拍刘少军的肩膀：“刘股长放心，‘四菜一汤两个主食’，赵哥绝不会叫兄弟你犯错误。” 刘少军来到饭堂，一营营长徐定国已经在饭堂门口等候了，大家寒暄几句，刘少军要坐在靠门口的位置，赵军海坚决要求刘少军坐在正中间，不等推辞，一把将刘少军摁在座位上。刘少军看看餐桌，果然是“四菜一汤两个主食”和战士吃的一样，但是桌上铺了干净的桌布，盛菜的餐具也换成了洁白的陶瓷盘子，每个人面前一个喝汤用的精致瓷碗，中间的果盘里面水果切成整齐的小块并且插上了牙签。 “又被赵军海这个滑头给‘特殊’了。”刘少军在心里嘀咕，“还好没有违规。” 两口米饭下肚，刘少军直奔主题，说道：“给一连安排大学生排长，是团长政委反复关注的，你们二位领导可有什么意见？” 赵军海把筷子放下，作出一脸严肃：“一连现在缺什么？就缺这种有文化、有学历的干部，团首长是在给我们雪中送炭，没啥说的，我跟老徐坚决支持你刘老弟的安排。”用手捅了捅徐定国。 徐定国是个直性子，说道：“我没啥意见，一连是咱一营的一连，更是咱钢刀团的一连，机关对一连的任何安排我都会坚决拥护。” 刘少军道：“你们觉得刚分过来的邱桐这个干部怎么样？” 赵军海：“刘股长选的人，怎么能有问题！” 徐定国说道：“这个邱桐我倒是仔细观察过，人挺老实，听说军事素质也不错，不至于给一连拖后腿。不过，听说连队目前还有一些顾虑，大学生干部嘛，怕跟兵融不到一起去。不过，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带兵的，不会可以慢慢学，刘股长你不就是很好的榜样么。”说着扒拉两口米饭，似乎又想到什么，说道：“只不过，王大雷的工作怕是不那么好做。” 刘少军推了推眼镜说道：“今天我来找两位老哥正是这个原因。赵哥，你管全营干部，这个工作你可得帮帮老弟。”说完笑呵呵的看着赵军海。 赵军海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刘少军是为了大学生干部得事给营里施压来了，心里后悔只顾拍股长马屁，竟把自己给套进去了。王大雷的工作能是那么好做么？一句话说不好就拍桌子瞪眼，真要把这头倔驴惹翻了，我这个教导员的威信往哪放！他堆出一脸的为难说道：“老弟呀，按理说这是咱一营的事，我不该推脱，可是你也知道，一连是咱团里的标杆，他们那些干部的脾气被惯的一个比一个大，我这个教导员哪能次次说话都管用，咱机关领导也要体谅基层的难处，嘿嘿。” “那是，那是，老哥哥你们确实不容易。”刘少军装作若无其事：“哦对了，马上推荐后备干部呢，老赵也满年限了吧。” 赵军海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其实，赵军海也不是向来都这么滑头的人，实在是年龄到杠，如果提升不了，年底就得拍屁股走人。 像他这种把半辈子都留在军营的人，真的是舍不得这身军装啊！年初两位团领导跟他谈话，鼓励他说，一营工作抓得不错，要集中精力，个人的事情不要考虑太多，保持好建设势头不要出问题，年底的团党委一定会认真考虑他的职务问题。赵军海感动的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坚决服从团长政委的指示！” 所以今年以来他就处处小心，生怕哪个地方做错了年底就真要滚蛋。关于一连分配排长的事，刘少军之前跟他通过气，他也不止一次找过王大雷，旁敲侧击的软话硬话说了几箩筐，可是王大雷这臭脾气就是油盐不进，实在说的急了把脖子一梗：“教导员你别说了，你要是为难我就找老肖说理去。” 能让王大雷去老肖么？就他那脾气又瞪眼又拍桌子的，只能把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得我这个教导员去收场。所以这个事他能拖着就拖着，把困难交给机关去解决吧，刘少军这个新来的股长年轻有冲劲，总会想到办法的。但万万没想到，刘少军的办法最后还是让我赵军海自己来解决，还把推荐后备干部拿出来当筹码。 “刘少军啊刘少军，都说我赵军海是个老油条，你小子比我滑头多了！” 赵军海叹了口气，说道：“老弟呀，你可是给我一营出了个难题！既然你这么信任我这个教导员，我也向团机关表个态：机关的事就是我一营的事，既然你老弟亲自交代了，我赵军海就算卖了这张老脸，也要把王大雷的工作做通！” 刘少军兴奋的回到机关，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 第二十二章 中尉新兵(四) （四） 赵军海虽然答应了刘少军，心里还是没底。一连的工作哪是那么好做的，王大雷是个什么样的连长？油盐不进！只要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顺着逆着都不行，天王老子都说不动。一的士兵又唯王大雷命令是从，王大雷一瞪眼，谁也不敢提一个不字。 让我这个教导员找谁去说呢？难啊！ 晚上点名前，赵军海一个人在营里散步，一边走着，一边思考如何如何跟王大雷说这件事。远远的，一支五六个人的队伍从营部出来，直奔一连方向。 “又是一连的公差。这几天一连到营部出公差有点频繁。”赵军海最近对一连的事情特别关注，盯着那支队伍从远处慢慢走到近处。 这支队伍只有六个人，排成一路纵队，一个带队士官。队伍排列很整齐，人人抬头挺胸，胳膊摆到一个高度，从远处看完全在一条整齐的直线上。虽然只有6个人，唱《拼刺刀》的声音依旧洪亮，给夏天的夜晚增添一丝庄重。 赵军海仔细打量，带队的是一班副班长劳琪，从前往后依此是四名上等兵，一名列兵，上等兵赵军海都不熟悉。当目光平移到最后一名列兵时，赵军海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邱桐。 赵军海瞬间感觉眼前一亮。 “劳琪。”他叫住老七，“今天又是谁安排的公差啊？” “立定——”老七命令队伍停下来，朝教导员敬了一个礼，“报告教导员，是曹班长安排的。” 赵军海微微一笑：“都是你们一班的？” “除了我，都是三班的。”老七回答，“哦还有他，也是一班的。” 老七指了指大学生，担心自己没有说明白，补充道：“是曹班长专门安排的，班长说了，让大学生跟着我多锻炼锻炼。”他故意把“我”字说的很重，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知道了，你干的很不错。”赵军海微微一笑，心里有数了。 他快步回到营部，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当天晚上，赵军海首先跟营长徐定国进行了一次长谈。 徐定国是个实在人，他很清楚一连急于参加钢刀杯比武，正是用人之际，对机关的工作也表示了支持，没啥说的，当即答应赵军海一起做通王大雷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赵军海又找到一连指导员方文齐，方文齐的工作最好做，他巴不得赶快把王大雷把这根犟筋拧过来，自己也好跟机关交差，他一拍胸脯：“一切听教导员安排！” 现在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物，曹剑。 赵军海为什么把工作重点放在曹剑身上？其实是有考量的。别看曹剑只是一个士兵，但他在王大雷眼中的分量绝对超过一般的干部。曹剑现在即代表一班，也能代表一排，如果他的工作做通，就等于把班排两级的支持争取到了。 这就是赵军海的计谋，他要建立一个统一战线，借助大家的力量。你王大雷再倔强，天不怕地不怕，总得顾忌群众意见吧。你要当硬骨头，我就文火炖，先把白菜萝卜放进锅，最后再下你这根骨头，等一锅汤熬出油，哪怕再硬也得老老实实上桌。 当然，这里面有一点最关键，那就是曹剑的立场。赵军海对这一点很有把握！ 拿定主意，赵军海把曹剑叫过来，笑眯眯的看着他：“小曹啊，你可是咱们一营最优秀的班长呐。” 曹剑挠了挠头：“教导员您过奖，咱们营优秀班长一抓一大把呢，嘿嘿。” “我说是就是。你现在既当班长又当排长，工作干的很出色！我看啊，早该把这个一排长给你配到位了，省得你再这么辛苦。你们那个大学生干部邱桐，我看挺实在，分给你当排长，帮你分担压力，好不好？” “干部的事，我一个士兵哪能说得上话。”曹剑嘿嘿一笑，“还得教导员您来定，我一定带着全排举双手支持！” “屁话，举双手那叫投降！”赵军海笑道，话锋一转，“别以为我不明白。每天至少一次安排你的大学生列兵到营部出公差，是你的主意吧？你心里有话想对我和营长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对？于是，你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学生在营领导面前表现，暗地里给他创造机会。” 赵军海笑看着曹剑。 曹剑脸微微一红，低头不语。 赵军海：“那我问你，你觉得邱桐这个大学生干部到底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卖关子就没意思了。曹剑上前一步：“报告教导员，邱桐这个大学生干部军事基础好，有股子拼劲，是我见过的大学生里面为数不多让我佩服的。” “你支持他留在一连当你的排长么？” 曹剑点了点头：“如果说刚来的几天还有点怀疑，那么现在，我支持！” “好！”赵军海站了起来，“那我就给你一次说话的机会。明天咱们开个营连排主官会，就在你们一连开，把这个事说一说，说开，说透，会上你也要表个态！你同意么？” 曹剑这才明白赵军海叫他来的真实用意，他思考良久，终于点头：“我同意！” 回到宿舍，曹剑辗转难眠。他当然害怕连长的脾气，但这件事太重要了，事关连队荣誉，甚至可能影响到更长远的建设，他坚信让邱桐留下来是对的，自己没有背叛钢刀连，更没有背叛连长。 挨骂就挨骂了，曹剑下定决心，这一次要和大学生站在一起。 第二天晚上，一连会议室。赵军海、徐定国、王大雷、方文齐、曹剑五个人召开营连排班四级会议。 赵军海说道：“今天咱们开个诸葛亮会，就讨论一个事，关于一连排长邱桐是否能留在一连继续担任排长的问题。我先说好了，今天的会是个充分发扬民主的会，畅所欲言，我和营长乃至你们连长指导员跟班长都是平等的，谁都有发言权。我还有一个要求，今天的会谁也不能乱发脾气，谁要是乱发脾气，我就把它请出这个会场，他的意见也就不算数。” 赵军海话音刚落，王大雷就发话了：“教导员您这话说的就有毛病，邱桐怎么就成了一连排长了？机关没下命令，我们一连也没答应要他，充其量只能算是暂时待在一连的大学生干部！” 赵军海不动声色：“嗯，大雷说的有道理，我刚才说了，谁都有发言权，只要说的对我们就采纳。我纠正刚才的错误，我们今天研究暂时待在一连的大学生干部邱桐是否能继续留下来担任排长的问题。大雷，这回我没说错吧！”说完笑眯眯的看着王大雷。 王大雷说道：“没错。那我就先发表意见了，我不同意邱桐在一连当排长！但我王大雷做事讲究个光明磊落，有些话我也得说清楚。邱桐这个干部是个好苗子，军事训练不错，做事有股子狠劲，这一点我王大雷佩服他！但大学生就是大学生，跟一连排长标准差着十万八千里，留在一连既耽误连队又害了他自己，这个道理谁都能想明白，再讨论也是这个理，我看这个会完全没有开的必要。我明白了，肯定又是刘少军那小子瞎捣蛋，给咱一营出难题，教导员你也别为难了，这事交给我王大雷去办，团长都说了，要尊重连队的意见，我亲自把大学生给刘少军送过去，我看他到底听不听团长的话。” 赵军海：“大雷，别着急嘛，让大家也发一下言。老徐，这事你怎么看？” 徐定国：“我个人的意见，倒不在乎什么学历和出身，要在一连当排长，首先思想素质要经得起考验，要能吃苦，一连不比别的单位，大雷对训练要求也严，坚持不下去可不行。再一个就是军事素质要过硬，不能拖了咱钢刀连的后腿。” “老徐你说的有道理！我看这两条都是硬杠杠，必须得同时满足才行。我听说邱桐这小伙子倒是挺能吃苦的，大热天跑了十五圈武装越野眼都不眨，有这回事么大雷？” 王大雷一脸尴尬，没有吭声。 赵军海继续说道：“文齐，说说你的意见！” 方文齐先看了一眼王大雷，作出一脸严肃说道：“这是个大事，我跟老王也研究过好多次。我知道大家的顾虑在哪，怕大学生融入不到兵里去，我看邱桐这几天做的还不错，主动去当兵，连军衔都换了，说明这个小伙子决心大，是真想在一连干下去，有点职业军人的样子，我的意见是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说完方文齐看了看王大雷，王大雷不吭声，显然并没有把他的表态放在心里。 会开到这里已经慢慢走向了赵军海的预想，他点了根烟，等气氛缓下来，抬眼望向曹剑：“曹剑，你现在既是班长又是排长，天天跟邱桐住一个班，最有发言权，说说你的意见。” 曹剑看了一眼王大雷，先在心里道了个歉，慢慢站起来：“选干部的事我一个士官哪能插上话，我就说说邱桐的日常表现吧。这些天我和大学生住在一个班里，自从换上列兵军衔之后，真把自己当成了新兵，班长让干啥就干啥，跟其它新兵抢着干，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一个人打扫厕所，比我们一个排的人打扫的都干净。还有军事素质，我算见识到了，紧急集合就是全连第一，那么热的天跑武装竟然没有倒下。说实话，换做我真不一定能扛下来。”说完，望向王大雷，看到王大雷脸色有些不对。 赵军海顺着曹剑的话接道：“曹剑提的这两点很重要，第一条说明思想素质很过硬，一个副连职干部能跟兵干到一起，说明很谦虚，没有当官的架子；第二条说明军事素质很过硬，我听说邱桐紧急集合是破了你们连记录的，是真的吧大雷？营长，你提的两条邱桐都很符合嘛。那曹剑你表个态，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曹剑犹豫了一下，逐渐变得坚定，说道：“我同意。” 会开到这里，王大雷才发现自己被下套了，这他娘的哪是开会，分明是几个人商量好了，给我王大雷一个人设的局。自己还愣头愣脑第一个发表了意见，现在再去挑理，那不是把吐出去的吐沫再吃回来么。赵军海啊赵军海，你这个老家伙太狡猾了，竟然连曹剑都被你给“策反”了。王大雷想拍桌子，但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当前的处境，现在除了两个上级，还有自己的搭档，连最信任的班长都站到自己的对立面上了，再固执下去自己就真的成光杆司令了！邱桐啊邱桐，你这小子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叫大家都这么向着你说话。 赵军海不等王大雷反应过来，继续烘托气氛：“大雷啊，你也要听一听群众的意见，不能太固执。我跟营长都知道你当这个连长压力大，顾虑多，怕新来的排长不能胜任，怕影响了钢刀杯比武。可以慢慢来嘛，不是还有曹剑在么，可以协助他抓好训练管理，实在不行，就把邱桐当个兵使。对，就说是当兵锻炼，是咱们营培养大学生干部的新模式，企业招聘员工不是还有半年的试用期么。我看就这样吧，哦对了，大雷你还有意见吗？” 赵军海没想到，让邱桐当兵本来只是权宜之计，结果后来“当兵锻炼”竟然成为大学生干部的通用做法，在全团推开使用了。 王大雷思考半天，强压心头的怒火：“既然意见统一，我就听大家的，但我有一句话必须说在前头，邱桐到一连可以，但是只能当兵，排长仍由曹剑继续兼任，这是我的底线。” 姜还是老的辣，赵军海拉了几个人，装模做样的把会一开，就这么把王大雷给“民主”了。王大雷恨得牙根直痒痒，但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赵军海回到宿舍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打电话告诉刘少军。 刘少军兴奋地一拍大腿：“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关键时刻还是靠赵哥你！” 赵军海苦笑：“老弟呀，你赵哥这张老脸今天可是卖给你啦！” 刘少军此时也颇为感慨，沉声道：“赵教导员，我知道你不容易，你个人的事我会放在心上，肖政委和卢主任那里一定会认真汇报。” 刘少军连夜把冯干事叫到办公室起草了向团长政委的汇报材料。 第二十三章 中尉新兵(五) （五） “曹剑！你这个白眼狼！”两位营领导一走，王大雷就在会议室骂起来了，他哪管方文齐还在旁边听着，拍着桌子喊道，“叛徒、走狗、没良心的，你小子躲哪去了，快给我滚出来，信不信老子枪毙了你！”他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皮球，处在爆炸边缘，气呼呼的到处找曹剑。 曹剑当然不会触这个霉头，过了很长时间，才缩着脖子推开王大雷房门：“连长您找我，嘿嘿。” 王大雷的火已消了一大半，看到曹剑气又不打一处来，邦邦敲着桌子：“曹剑你就是一连最大、最大的叛徒！真没想到最后是你背叛了我！” 曹剑嬉皮笑脸凑过来，抓起桌子上的半盒香烟，双手递给王大雷，又给自己点上一根，顺手把剩下的小半盒揣自己口袋里。等王大雷的脾气发泄完，说道：“连长，我可不是叛徒。” “还敢说自己不是叛徒？”王大雷：“你明明跟赵军海他们串通好了，四个人一起设套让我往里钻。” 曹剑：“不是设套，这是统一思想。” 王大雷：“你，曹剑？统一我的思想？学个新名词就敢在我这里充大头！你今天跟我说清楚，你还是不是我一连的班长？” “我就是为了一连才这么做的。”曹剑：“让邱桐留在一连的事，我早就跟您说过，只是您不听。而且今天你也听着呢，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实话。你说，叛徒会说实话么？” 对这一员爱将，王大雷是又想恨，又恨不起来，他黑着脸：“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让瞎操心么？你这个背后捅刀子的家伙，要成心气死我！” 王大雷背过身去，猛抽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一团青色的烟雾带着愤怒喷涌而出，翻卷着向前冲破空气，烟雾渐渐弥散在空中，由深青色变成浅白色，渐渐消失，归于平静。 事已至此，王大雷也不得不接受现实，他转过身，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射向曹剑：“但我今天有个底线必须说清楚——邱桐在一连只能以列兵的身份参加工作，跟其他列兵一样站岗执勤、担任小值日，吃饭只能跟列兵一个桌，没有资格当排值班员。你一排给我听明白落实好。他要是觉得委屈，随时可以走，我一连的大门时刻都是开着的。我说完了，你可以消失了。” 赶走了曹剑，王大雷把房门重重关上，房间重归安静，只能听到自己重重的呼吸声，以及烟头燃烧的滋滋声。 他不得不思考当前一连面临的现状和下一步的打算。大学生干部邱桐留队的问题现在已经无法更改了，这就意味着连队干部队伍将继续保持青黄不接的现状，并维持相当一段时间，那么之前为钢刀杯比武做的筹划就得进行调整。他扒拉了一下手下可用的骨干，眼下军事干部只有他和三排长，然而三排长要担任值班，还要经常被营里抽调去协调军官训练的事，没有精力去干别的。曹剑倒是可以当个干部用，但他毕竟只是士官，很多只能由干部来做的事情他还是无法参与，比如说跟机关沟通协调，再比如参加军官比武项目。更关键的是曹剑既负责一排的工作，还得兼顾一班，担子实在太重，不忍心再给他安排更重的工作。也就是说，在准备钢刀杯的这段时间里，王大雷还得自己天天顶在一线，事必躬亲带着大家埋头苦干。这一点王大雷倒不怕，他最担心的还是钢刀杯干部参考率不够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随着邱桐的加入也算是解决了。 王大雷紧锁眉头，长长叹了口气。不过，让他多少有一些安慰的是，邱桐的军事素质还算过得去，不至于拖连队后腿，如果发挥好的话，个别项目还能挣点分回来。这也是王大雷最终妥协，答应邱桐留队的最重要原因。“百无一用是书生！堂堂一个干部，只能在计算人头的时候充个数。刘少军啊刘少军，这笔账我王大雷跟你记下了。” 邱桐得到消息的时候窗外的知了叫声还没有停下来，他正和两个列兵一起在厕所里一点一点的扣瓷砖，盛夏的热气夹杂着厕所的湿气弥散在整个房间，汗不停地往下滴。曹剑亲自来厕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邱桐，邱桐愣了半天，一屁股坐到马桶上。 这是好事么？只能算是一场斗争的胜利吧，短短的十来天，从一个骄傲的名牌军校高材生，成为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书呆子”，又变成一个刷厕所的列兵，终于被这个连队接纳，这些天来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算是有了一个结果。但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值得庆贺的事，自己要继续当一个列兵，还得继续刷厕所、扫地、站岗、出公差。 邱桐啊邱桐，你的未来在哪里？ 第二天早上出完操，邱桐打扫卫生区，再次见到了二连排长余坤池。 余坤池依旧穿着干干净净的迷彩服，头发依旧一根一根向上梳着，一个人躲在树下面扇着风。他拦住正在扫地的邱桐，抢过扫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让你早点走，非要跟我犟，现在想走也晚了。” 邱桐冷冷道：“我从来没有打算走。” 余坤池：“那你准备就这样当个列兵天天打扫卫生？中尉同志。” 邱桐一把夺过扫把，低头继续扫地：“这里只有列兵没有中尉。” “真想这样干一辈子？”余坤池摇了摇头，“别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这样潇洒么？八个字‘不争、不求、不问、不干’，八年，只要熬够八年，谁也拦不住咱们离开这里。你听我的，以后也把手一背，该玩玩，该混混，谁也不敢少你一口饭吃，管他什么管他什么钢刀不钢刀，荣誉不荣誉，进步不进步。” “只有牲口才光吃草料不干活。”邱桐头也不抬：“那是要送屠宰场的。” 余坤池：“我还不是为你好！” 邱桐：“那跟当逃兵有啥区别，老子坚决不当！” 第二十四章 中尉新兵(六) （六） 一连要给邱桐专门举行一场新兵入连仪式，这竟然是王大雷意见。 那次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赵军海把两位连主官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谈了一个多小时。从钢刀杯比武谈到钢刀连的长远发展，最后谈到大学生干部。为了让王大雷面子上好看，赵军海主动提出，关于大学生干部任命的事可一切从简，营里开个干部会，然后静悄悄的让邱桐到一班当兵锻炼去。 王大雷当场就表示反对：“娶媳妇还要三媒六聘呢，更何况是我的兵！既然是正式加入一连，那就要光明正大，和其他新兵一样，要宣誓、要授装、要在连旗上签下名字，要和全连其他士兵一样为钢刀连的荣誉而战。” 其实王大雷要求举行入连仪式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他要在全连面前明确一件事，大学生邱桐是以列兵的身份加入一连，只能以列兵的身份参加站岗执勤，参加士兵训练，所有军官的职责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指导员方文齐也表示赞同王大雷的意见。他想的和王大雷不一样，要把这个入连仪式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一旦邱桐在连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等于昭告天下，这个大学生干部从形式上和实质上真正成为一连的一员了，就彻底不用担心王大雷再反悔。 两位主官一拍即合，仪式立刻提升日程。 邱桐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对这个入连仪式这么看重，他问了曹剑、问了陈乐、问了老七，每个人都一脸严肃的告诉他：“当然要搞！宣誓了才真正算是一连的兵！” 作为入连仪式的主角，邱桐心里是各种滋味搅和在一起，既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他终于有了自己的正式身份，之前所有的不安、焦虑终于算是有了结果。失落的是，一旦宣誓了就意味着自己以“列兵”的身份加入一连，永远活在王大雷的阴影之下。 终于到了举行仪式的这一天。 下午操课前，全连官兵早早换上春秋常服列队站好。这套衣服平时很少穿，士兵们像过年一样，把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军官们换上干净的衬衣，大家用了半个小时时间把皮鞋擦的可以照出人影。一切准备完毕，各班在荣誉室门口按照建制顺序排列等候，士兵们在值班员的指挥下，再一次整理着装，调整大檐帽帽檐高度，扎紧武装带，将衣服下摆使劲拉平，自觉保持肃立。 荣誉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是一扇欢迎战士的大门，这扇大门里面是钢刀连最神圣的地方，保存着全连官兵最珍贵的记忆。 军号响起。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四十分，阳光透过窗户斜照在荣誉室朱红色的门楣上。“荣誉室”三个字显得庄严而又明亮，仿古的金色牌匾透出历史厚重感，让人不由得心声敬仰。门缝开处，一丝光亮渐渐由薄变厚，仿佛正在打开一扇时空的大门。 阳光聚焦处，“钢刀连”三个金色大字夺目而出。 各班依次进入大门，全连列队站好。 从进入大门的一瞬间，所有人都保持昂首肃立的姿态。王大雷、方文齐站在最前面，两人常服熨的笔挺，目光向前平视，双手十指紧紧贴着裤缝线保持立正姿势。在他们后面是副指导员。再往后一二三排成纵队并列，各排排长站在本排的第一个位置，后面紧跟着三个班长。不用指挥，全连整齐列队，庄重肃穆。 这是邱桐第一次走进一连的荣誉室。他认真扫视整个房间，荣誉室面积不大，刚好容下全连所有人。进门正上方用行书镶着三个烫金大字“钢刀连”，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锃亮的金黄色光芒，“钢刀连”三个字下面并排镶嵌着两行中号楷书：“连队争当刀尖子，战士都是小老虎”，下面署名“范大江”。 这可是前任军区司令员的名字，邱桐暗自惊叹！ 再往下是一个水晶展柜，展柜里面放着一面折叠起来的陈旧的红旗，红旗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从门口往里面，墙面上挂着各种照片、画像、文字说明，依次是连队自成立以来经历的大大小小70多次战斗，100多位牺牲烈士遗照，以及所有立过战功、比武拿过名次的英雄榜，最后是连队荣获的大大小小几十面荣誉勋章、立功嘉奖令。邱桐惊讶的发现，好几名现任军官、士官的照片赫然挂在上面。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看，就被主持人方文齐叫到了队列的前方。 仪式正式开始，方文齐从口袋里拿出白手套带上，轻轻打开水晶展柜，用双手把那面红旗郑重地托起来，一班长、四班长走了上来，他们也带上白手套，从指导员手里接过红旗，缓缓展开——“杀开民权门”五个已经发白的金字赫然呈现！——这就是那面珍藏了60多年的连旗！ 连长王大雷大喊一声：“敬礼——”，全连齐刷刷举起了右手！ 王大雷接着喊道：“列兵邱桐！” “到！” “面向连旗，宣誓！” 邱桐心中一凛，不由得生出一种豪迈。 他下意识向前踢出一步，面向连旗举起右手。 “我，邱桐，从今天起正式成为钢刀连第2762名战士。我宣誓！一日为战士，终身为战士，我将刻苦训练，磨成钢刀，冲锋陷阵，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论在任何时候，不论在任何地方，都要敢于向一切敌人发起挑战，誓死扞卫连队荣誉！” 王大雷继续喊道：“签下你的名字！” 邱桐拿起笔走向连旗，这将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签名，签下这个名字，就等于签下生死状，从此就把自己绑在了钢刀连这架战车上，再也不能回头。 “不回头，不畏惧！”邱桐暗暗发誓，在连旗的角落处签下“邱桐”两个大字。 王大雷最后致辞：“我，钢刀连第23任连长王大雷，代表全连军官和士兵欢迎第2762名战士邱桐加入！从今天开始，邱桐就是钢刀连一班一名列兵！与大家同吃一锅饭，同饮一缸水，训练比武一起卖力，上了战场上一起拼命！ 我跟大家说过，咱们一连的兵有三个特点，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视荣誉为生命。邱桐今天加入我们，要牢记这三点。从今以后，你要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打仗要往死里冲！训练要往死里练！比武要往死里拼！当然，我要求你们做到的，我王大雷也必须做到，首先做到！ 马上就要钢刀杯比武，我想在比武之前，让你们再看一看墙上挂的这些照片，照片上面的人，他们都为钢刀连流过汗、流过血、甚至是丢过命！我们今天当着他们的面宣誓，就是要让们做个见证，咱们钢刀连的兵顶天立地，吐口吐沫砸个坑，宣过誓、签了名，就要一言九鼎，就要实实在在干出来。怎么干？那就要用一辈子来实现自己说过的话，永远不能退缩、永远不能掉队、永远不能当逃兵！” 第二十五章 孤军奋战(一) 第五章孤军奋战 （一） 这是一群兵，一群纯粹的兵！ 要想完全融入这群兵当中，你也得让自己变得纯粹，一点杂色都不能有，这个过程是单纯的，也是艰难的。 邱桐的自我斗争，才刚刚开始。 紧张的连队生活不会给邱桐留下足够的适应时间。短暂的调整心情后，邱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观察钢刀连、观察士兵们。 连队的生活就是这样周而复始，要说它单调，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准时重复昨天的工作，要说它丰富，每天又都有新的内容，兵们就是这样忙一阵子这，忙一阵子那，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飞快的往前走着，等你回过头来想抓住它的时候，它只留下一个背影。这些士兵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完成基本的生理需求外，剩下的时间全部投入到紧张的工作训练和比武准备当中，不知疲倦，毫无抱怨。 邱桐努力忘掉自己是一名大学生干部，用列兵的标准对待一切事情。他除了每天跟兵们一起站岗、执勤、小值日、出公差，还学会了向见到的每一个军衔比自己高的兵立正敬礼。 但士兵们总有意无意的忘记身边有这么一位带着列兵军衔的大学生干部，甚至开展集体活动也想不起带他。 周三上午是一个月一次例行拉动演练。 吃过早饭，部队紧紧张张带出营区，走了好远，值班员曹剑发现一班队伍好像少了个人，问老七：“大学生呢？” 老七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坏了，早上安排大学生出公差，忘记通知他拉动的事情。” 曹剑气的朝老七脑瓜上敲了一指头：“这是打仗呢，你连人都能弄丢！” 老七一脸无辜揉了揉脑袋：“这种例行拉动，都是排通知到班，班通知到组。大学生一个人没有哪个组想要他......” “老七啊老七。”曹剑看了看时间，已经来不及，没来就没来吧，缺他一个也不是打不了仗，就当是安排留守了。 邱桐出完公差回到连队，发现一个人都没有，问了值班的哨兵才知道上午是例行拉动演练，部队半个小时前就带出去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营房，心里空落落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士兵们跟自己若即若离，像是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在面前，士兵们在那边，自己一个人在这边。邱桐对着窗户发呆，窗外传来其他连队出操的口号声，声音很远，把偌大的宿舍衬托得更加空空荡荡。 邱桐渐渐明白，所谓的一连列兵邱桐，只是花名册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士兵们也只是表面上不再叫自己书呆子，但掩藏在内心深处的偏见，却是一道墙，让人永远都无法跨过来，成为一名真正的“钢刀兵”。 “伟大的人都是孤独的。”邱桐用一位哲人的话安慰自己，却不甘心被当成“另类”，他想起了电影里的孤胆英雄，独自一人背上装具，到操场训练去了，身后留下一个倔强的背影。 “我会让你们都知道，所有的偏见都是愚蠢的。” 很快，邱桐的命运迎来一次小小的转机。 由于工作需要，一班小组长林大陆被调到二排，班里空出来一个小组长位置。为了选出这个小组长，曹剑决定组织一次比试，比试的内容就是夜间紧急集合。这是曹剑故意的安排，他有意要为大学生创造机会。 不出任何意外，邱桐取得了夜间紧急集合全班第一名。在接下来的班务会上，曹剑直接宣布，由大学生列兵邱桐担任一班第三战斗小组小组长。 所谓战斗小组，其实加上邱桐也就只有三个兵，另外两个兵一个叫朱海，一个叫万茜茜。这两个兵是一班工作最积极的兵。朱海是个没脾气的人，今年第三年，见谁都是一副憨憨的笑脸，班长让干啥就干啥，用万茜茜的话说，以他的智商根本分辨不出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万茜茜绰号“万中尉”，是个高中生，今年第二年，他经常对人说，当初高考就差了3分就是大学生了，至于差这“3分”是考上大专还是考上本科却没有人知道，来到部队的第一天就拍着胸脯说要考军校当中尉军官，结果参加的唯一的一次考试差了30分，大家调侃他就叫他“万中尉”，他也不介意，总是以“高学历”自居，什么事总爱讲个道理。把他安排到邱桐的组里，或许是因为两人都是“高学历”，有共同话题。 关于小组长这件事，曹剑作为班长自己就定了，不需要经过王大雷同意，也不需要跟其他班长商量。当然，最主要是邱桐在班里的紧急集合比武中拿了第一名，谁都无话可说。 曹剑还当场把邱桐在队列里的位置从老七前面提到了班长位置的后面，也就是从一班的倒数第二提到了正数第二，如果班长履行排长职责，邱桐就成了一班的老一。 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职务变动，因为小组长根本不算什么正式职务，却是曹剑的一次精心安排。他告诉邱桐：“你现在站的是一班长的位置，既是咱一连的第一班，也是咱钢刀团第一班，按照队列条令的说法这个位置叫标兵。连长骂人你不用担心，你现在是我的兵，我给你顶着。说实话我是看好你的，营长教导员过来开会，我帮你说了话，名义上你是个列兵，但实际上你是干部，你这个兵早晚是要当回干部的。你一定要把这个位置站稳，然后争取早点站到排长的位置上，这样以后连长再骂人你就可以帮我顶着了。” 虽然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邱桐却十分认真的对待。“将军起于卒武”，他要实现自己的承诺，当好一个列兵，以后才有机会当一个真正的军官。而现在，如果连一个小组长都干不好，还谈什么带兵打仗。 由于这个小组的三个人都是踏实认真的性格，干活勤快、训练刻苦，即使冲圈比赛也都每次跑在前面，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值班班长表扬了三次，很快得到大家的认可。曹剑和陈乐担任值班班长，一有公差勤务就想到一班第三战斗小组，三个人的任务也变得忙起来。 万中尉是个爱思考的人，总觉得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我们工作干得好反而任务越来越重？他找班长提了好几次。 曹剑有些不耐烦了，把脸一黑：“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果让你去攻山头，还这样唧唧歪歪么？” 万中尉吃了一鼻子灰，心里却不服气。 这天，排里又安排第三小组去清理库房。 邱桐不等班长把话说完，回答一声：“是！”，转身拿起扫把就走。朱海也没有二话，扛着两把铁锹也跟了上去。 万中尉还在闹情绪，墨迹半天，看大学生和朱海都走远了，也只好跟了上去。 来到库房才知道，实际工作量比他们想象的大多了。这个库房是营里存放杂物的废品库，比一个篮球场还要大，前几天为了准备外训物资刚刚被腾空，很脏乱。由于很长时间没人打扫，墙上、地上还有门窗上面都积了厚厚一层灰，还有很多垃圾等着清运。对于这个三人小组来说，要一下午时间打扫干净确实任务很重。 但一连的兵怎么能说完不成任务呢？简单分工，就开始干起来。 说起来简单，干起来不容易。三个人吭哧吭哧忙活半天，才打扫了不到三分之一。 “干不完，根本干不完。”看着堆得比山还高的垃圾，万茜茜不耐烦道，“这哪是三个人能干的活！” 朱海看了看表，抬头擦了一把汗：“兴许老七会派人加强咱们也说不定。” 万中尉：“老七那货从来不动脑子的，想让他主动派人加强，除非组长亲自去搬救兵。”说着看了邱桐一眼。 “你把靠窗那边垃圾推过来，剩下的我们一起运几趟也就差不多了，今天的任务是重了点，但也并不是完不成。”邱桐皱了皱眉头：“我要批评你万茜茜，这些动摇军心的话，以后要少说。” 万茜茜撇了撇嘴，把扫把一扔：“不是我说你组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难道没听说过？咱们现在就是‘将在外’。我宣布，我现在要休息一会！” 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根烟，递给朱海，点上。 又给邱桐也递了一根。 邱桐轻轻推开，擦了把汗，一个人低头继续打扫着。 万茜茜平时话就多，这会班长不在身边，话匣子更关不上了：“老朱，你说劳班副是不是故意为难咱们，最近什么重活、累活都交给咱们组。” “老七不是那样的人。”朱海吐了口烟圈，憨厚的笑着：“就算是把重活累活都交给咱，也是考验咱，说明咱们工作标准高！这叫......能者多劳。” “呸，我看这叫老实人吃亏！”万茜茜不服：“你发现没，自从换了组长，咱们三个就没闲着，工作是一项接着一项，一次比一次累。哎，老朱，咱们三个你军衔最高，你去跟班副说说，以后少给咱派这么重的公差。” 朱海挠了挠头，憨憨的笑着：“这，要说也是组长去说吧。” 朱海和万中尉眼巴巴看着邱桐。 “合理的任务叫锻炼，不合理的任务叫磨练。”邱桐实在不能容忍万茜茜在这里扰乱军心，严肃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总之，班长交给的任务我们就要完成。”他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朱海和万中尉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对这个中尉列兵的话，他们似乎没听懂，又似乎听懂了。在这个真中尉面前，万茜茜这个假“中尉”感觉自己离的太远，远到根本无法走进他。 两人掐灭了烟，继续低头干活，一言不发。 邱桐非常理解万中尉和朱海的抱怨，但还是被那些话刺激到了。作为一个领导，既要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又要让部属没有怨言，这个难题，在军校没有教员交过，也不是任何书本上那些理论能够解决的，现在正活生生摆在面前。如果真的让自己带兵上战场，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又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邱桐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但是邱桐毕竟是邱桐，挑战只能激起他的斗志。他一边低头扫着地，一边审视自己的两个“部属”，只见他们一身的灰尘，脸上挂着疲倦的汗水，在劳动的间隙小心偷着懒，享受片刻的安逸。而此时，班里的其他人刚刚完成训练，正坐在电风扇下面吹牛聊天，也可能已经围坐在一起打牌了。 他想到了“公平”二字。 出现这样的问题不是我邱桐的责任，也不是老七、曹剑的责任，而是钢刀连的管理机制出了问题，乃至整个钢刀团的管理理念出了问题，在这种体制下，“老实人”会永远成为吃亏的一类人，以至于最终所有人都不愿意当“老实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反复琢磨这两个字。一个念头开始在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他觉得有义务去改变这种现状，乃至于改变所有步兵连队的痼疾。 第二十六章 孤军奋战(二) （二） 对于邱桐留任一连，还有一个人始终耿耿于怀。 他叫齐浩天，是四连新任少尉排长。齐浩天对邱桐不满，是因为他认为一连排长的位置本来应该是他的。他本是一连的士兵，比曹剑晚一年入伍，王大雷是他的新兵排长，后来当班长，老七、朱海那一批新兵就是他带的，再后来立了功，被保送军校提干，今年与邱桐同时毕业，分到了钢刀团。 按照钢刀连的惯例，齐浩天肯定要继承王大雷的衣钵，回到一连当排长。其实毕业前，齐浩天就已经给自己规划好了，到一连，跟着王大雷干，趁着环境熟悉，把曹剑、吴江雷、杜礼军这些班长团结好，参加钢刀杯，参加军区实战化演习，干一番大事业，说不定三五年就能接上一连连长的位置。但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被分到了四连，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学生干部邱桐却顶了自己的位置到了一连。齐浩天怎能咽的下这口气，他远远的看着这个大学生干部，觉得哪哪都不顺眼，下决心找个机会，跟这个带着列兵军衔的大学生干部一较高下。 这天下午，邱桐带着朱海和万中尉照例打扫马路。迎面看到一个少尉军官带着队伍走了过来。看到是四连的队伍，邱桐想要避让，被那少尉军官一把拦住。对方扬着下巴，带着傲慢的微笑：“堂堂一个中尉军官亲自带着士兵扫马路，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要是宣传股的记者知道了，肯定要大力宣传典型呢。”他主动伸出手来，要和邱桐握手，手却举得高高的。 “是齐排长。”邱桐早已听说过齐浩天的名头，报以冷冷的态度，“你过奖了，我只是个列兵，履行本职而已。” 齐浩天吃了个闭门羹，颇为不快：“好一个普通一兵！邱桐，你真是能屈能伸！就凭这一点，我齐浩天佩服你。不过，也别骄傲的太早，要想在一连当好干部，你还差得远。怎么样，咱俩比一动？朱海，你们......排长的强项是什么？” 朱海是个不会拐弯的人，他挠了挠头：“组长他......武装五公里厉害，那次跑了十五圈，全营都知道。那个......都是一连出来的，何必伤和气呢，呵呵。” “还知道自己是一连出来的？”齐浩天瞪了朱海一眼：“我问你，我这个一连的老班长什么时候教过你当缩头乌龟？” 朱海被老班长一顿怼，挠挠头不说话了。 “和我这个列兵比？齐排长不怕有失身份么？”邱桐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挺拔的少尉军官，那说话口气，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加心生反感，“你的军校教官一定教过你，对于一个指挥官来说，最重要的是知识和谋略，而不是跑得有多快。在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课目上浪费时间，不如多研究研究如何提升一下你的知识素养吧。” 齐浩天被激怒了：“我知道你是中央军事大学的高材生，不过我实话告诉你，跑不快，打不准，就别想在步兵立足。你要不敢跟我比也行，当着他两个的面向我认个输，代表你，也代表一连。” 万中尉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到一连时间晚，并不熟悉齐浩天，听到对方诋毁一连，立刻就炸了：“比就比！大学生，一连的兵不能当缩头乌龟！”他气鼓鼓瞪着自己的组长，好像齐浩天挑衅的对象不是邱桐，而是他自己。 邱桐被万茜茜这么一激，血性也上来了，心一横：“比就比，朱海，你来卡表。” “我去叫啦啦队。”万中尉下决心要把声势搞大，不等邱桐拦住他，一溜烟超连队跑去。 很快，一大帮啦啦队跟着万中尉呼呼啦啦过来了，除了一班的人，还有一大帮老兵，陈乐、曹剑这两个班长也来了。 齐浩天看了一眼，大部分都是他带过的兵。他扑哧一声笑了，不紧不慢的走到曹剑跟前，拉起他的手，说：“曹班长，这次我可不会给一连留面子。还有，你要跟你的兵交代好，一定要给你们列兵排长好好加油。”他笑着指了指陈乐、朱海，还有其他人。 “你只管放开跑，就像以前咱们一起当班长时候一样。”曹剑笑笑，“不过这次，我不会向着你了。” 朱海给两人带上战斗装具，上前检查了水壶挎包，都是满的，宣布比赛规则，将秒表高高举起，一声“跑”，两个人奋力向前奔去。 这是邱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其他连队比赛，他不仅仅代表一连，更代表他自己，代表大学生干部。他很清楚齐浩天在一连战士心目中的地位，当然想赢得比赛给一连争荣誉，但但他更想通过比赛战胜齐浩天，证明大学生干部不比提干的干部差。 然而，邱桐的倔强并没有得到现场士兵们的共鸣，对士兵们来说齐浩天才是真正一连的人，他们希望老班长回到一连当排长，却等来了一个狗屁不通的大学生，早就憋着一肚子不满，怎么可能向着大学生。 操场的大圈，一圈是700米多点，五公里刚好是七圈。第一圈下来，齐浩天的优势就显现出来，邱桐稍稍落后。他奋起直追，始终跟前面保持几米的距离，他知道齐浩天跑的也不轻松，所以必须保存住体力，最后才有机会一跃而上。 到了第四圈，场上的形势稍稍发生变化。邱桐落后的距离拉大了，而前面的齐浩天似乎没有慢下来的迹象。邱桐暗自惊奇，眼前这个士兵提干出身的少尉干部，耐力确实惊人。 场下的啦啦队也感觉到了场上的紧张情绪，先是陈乐带头喊了起来：“老齐班长，四连的饭没让你长力气啊！” 大家哄的一笑，气氛就打开了，索性不再顾及什么，大着胆子喊起来：“齐排长加油！”“老齐，快被追上了。”“上两年军校就是不一样，成绩又快了不少！” 似乎齐浩天取胜是众望所归。 只有朱海一直不知道该给谁加油。他焦急的看着赛场，一边是自己的老班长，一边是现在一个班的小组长，一边是曾经的一连的兵，一边是现在的一连的兵，哪个赢他都觉得是应该的。在第六圈将要结束的时候，齐浩天突然发起冲刺，一下子把邱桐甩出十几米。 朱海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齐班长加油！” 最终，邱桐还是没有追上齐浩天，两个人仅以几秒只差跨过终点。 邱桐则狼狈的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看着齐浩天在啦啦队的欢呼声中扬长而去。 人群慢慢散了，只剩下曹剑、朱海和大学生三个人。 朱海不忍心看着邱桐狼狈的样子，递了个水壶过来。 邱桐低着头，没有接。 他并不是被比赛打败，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那种感觉从进入钢刀连的第一天就包围着他，此时此刻终于强烈爆发出来。天色渐暗，远处的群山在晚霞的余晖中渐渐模糊，好似本来就不存在于这个黑暗的傍晚。还有那些刚刚散去的人群，看似热闹，其实所有的喧闹都不属于自己，它们终将离去。 人就是这样，看似不在乎一件事，但这件事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就成了一块石头压在心头，无所遁形，无处躲闪。 邱桐望着齐浩天远去的背影，这个从一连走出去的少尉排长，身上带着一种逼人的气质，让人羡慕、嫉妒，又不得不佩服。齐浩天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军官的地位、士兵的尊重、还有在一连的威信。但齐浩天注定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横梗在自己面前，只有超越这座大山，才能看到远处的风景。 但那是一座山呐！ 登山的路，漫长没有尽头。邱桐注定还要继续孤军奋战。 第二十七章 孤军奋战(三) （三） 紧张的连队生活容不得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往往是上一个事情还没有想明白，下一个事情就接踵而来。 很快，新毕业学员集训开始了。 新毕业学员集训是团里的一项例行工作，每年由政治处干部股牵头，把新毕业的干部集中到一起培训一周左右，内容无非是上几堂政治课，看一看示范课目，学一学基层建设纲要，提升一下任职能力。团里的目的也是想通过这样的活动强化一下新毕业干部的思想认识，让优秀的干部通过集体活动展现出来。 邱桐接到培训通知的时候还在担任午饭小值日。 通讯员小圆子暗示这个培训很重要，让他抓紧回去准备。 “去团部？今天下午就去？”邱桐问。 “全团新毕业排长第一次集中亮相呢。”小圆子说，刻意指了指邱桐的列兵简章，“这个，还是换了吧。” 邱桐没有回答，但他已经做出决定，既然承诺当一个列兵，就以列兵身份参加集训。“做一个孤胆英雄，又有什么不好呢。” 当邱桐带着列兵军衔出现在集训队伍里的时候，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干部股长刘少军是了解内情的，他示意队伍保持安静：“猛将起于卒伍。一连的在大学生干部培养上开创新做法，进行当兵锻炼，快速度过适应期。你们其他大学生干部也要像一连这种做法学习，敢于放下身段，走到士兵中间去，把部队发展的基础打扎实。” 紧接着，政治处主任卢国政进行了集训动员讲话。他强调了这次集训的重要意义，告诫大家要端正思想认识，通过集训提升本领，投入到下一步工作当中去。他还表扬了几名表现比较突出的新干部，其中就讲到了齐浩天，说他到了岗位之后能够快速进入情况，与士兵打成一片，得到了营连两级领导的好评。出乎意料的是，卢国政竟然还表扬了邱桐，表扬这名大学毕业生干部能够放下姿态，主动要求当兵锻炼，他还号召所有的新毕业干部都能走近战士，重新体验士兵生活，提升一线带兵能力。 卢主任的讲话是经过考虑的，既表扬提干的干部，也提到大学生干部，所有类型都兼顾到，让新毕业干部都能感受到团里对自己的关注。但是大家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到了邱桐这个另类身上： “一连就了不起?处处都要跟别人不一样，我看也就那回事。” “逞能，好不容易当上军官，谁愿意再回去当一个列兵呢！装给谁看！” ...... 邱桐听到了大家的议论，脸上火辣辣的，不由自主朝齐浩天看去，齐浩天正好也在盯着他，神情不阴不阳。 动员结束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新干部们三五成群聚到一起闲聊。齐浩天是钢刀团的老人，这帮人里面有三分之一都跟他认识。像是刻意显示自己会来事，齐浩天给周围每个人发根烟，并点上火。一下子，大部分干部都向他围了过去，他的周围一下子成了个小会议中心，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 而邱桐这里却显得特别冷清，没人认识他，自然也没人跟他打招呼。就连同为大学生几个新毕业干部也远远躲着他。 邱桐一个人安静的坐着，感受这份喧闹中的孤独。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 夏日的天气就如同这难以捉摸的钢刀团的脾气一样，突然就来了一阵狂风暴雨，不打任何招呼，也不管你喜不喜欢，老天只管下他的。 天色暗了下来，压抑的空气更增添了几分窒息。 邱桐看向窗外，雨势越来越大，顺着山坡从上往下流动，慢慢汇聚到一起，沿着山势的低洼处形成了几股大的溪流，继续汇聚成一条小溪，小溪得水势逐渐变大，最后跨过一道断崖，形成瀑布倾泻而下，颇有磅礴之势。而山势稍高的地方也有一条浅浅的水流，它无法汇聚到主流当中，只好艰难的改变流向，但这条小水流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努力寻找前进的道路，终于，细流突破了地势的阻拦，找到一条沟壑，顺势而下，流进山下的河水里。这条河在暴雨的灌注下翻涌着浪花，向远处流去，最终流向大海。 水滴尚有勇气寻找大海的方向，我为何就不能呢？ 不回头，不畏惧。邱桐暗暗攥紧拳头，即使这条路是孤独的，也一定能找到前行的方向。 邱桐顾不上去思考别人的态度，拿出几乎全部精力去完成集训课目。 七天的集训很快过去。 最后一个课目是战术示范，由齐浩天所在的四连一排进行，指挥员当然是齐浩天。 对这次示范四连上下都非常重视，提前做了大量训练准备，士兵们也一个个士气高涨，志在必得。 示范在钢刀团战术训练场展开。卢国政带着政治处所有人与全体集训学员在观礼台坐定。 正对着观礼台就是战术演练场，只见偌大一片山地顶端插着一面蓝色的旗帜，旗帜下面是预先设好的一个步兵班阵地，采用暗堡的方法设置了各种火力点。一眼就能看出，即将进行的是一场步兵排进攻战斗的战术示范，蓝色旗帜所在的位置，就是进攻目标所在地。 齐浩天穿上一套崭新的迷彩服，全副武装披挂整齐，右胯处挂着一把锃亮的“五四式”手枪。这款手枪是连排军官专用，齐浩天刻意选了一个外露式枪套，棕色的皮革衬托着黑色的枪身，更显示出这个年轻军官的身份。只见他整理一下迷彩钢盔，稳步走上指挥位置，命令通信员朝着蓝方阵地打出三发信号弹，演练开始。 扮演蓝军的士兵是从全团精挑细选的精锐，不等红方排兵布阵完毕就朝阵地一阵猛烈的射击，压得红方士兵抬不起头。 红军这边，齐浩天沉着应对，一通手势布置好任务，待对方第一波射击完毕，全排士兵猛地越出战壕，朝蓝方阵地扑过去。四连的士兵着实勇猛，动作很快，队形也很整齐，按照左、中、右三个方向，分别向不同的目标发起冲锋。 士兵们打赢这场战斗的意志坚定！ 离观众最远的是三班，他们的任务是拿下前方一个小山包，进攻路线似乎阻力并不大。班长亲自带了一个小组，与排指挥所简短沟通后，悄悄潜入敌方前沿，提前埋伏在堑壕旁边。战斗刚发起，这个小队就跨过堑壕，钻过了第一道铁丝网。此时，后面的两挺机枪火力已经跟上，敌方的轻重火力被完全压在碉堡里出不来。士兵们很快就冲上了山头，不一会，阵地上零星的枪声就停下来了，暗堡上面升起了一面红旗，表示红军已经占领了这片阵地。 观众席发出一阵掌声。 二班在三路进攻队形的正中间，他们的目标阵地相对比较平缓，不便于隐蔽，所以采取的打法跟一班不一样。在齐浩天的指挥下，二班的士兵分成三个组，班长副班长各带两名步枪手，机枪手和火箭筒手编成火力支援小组，跟在其他两个小组后面，机枪当步枪用，敌人在哪里露头就打哪里。进攻速度虽然稍微慢一点，但也是步步推进。齐浩天的指挥信号一个接一个发出，打击的目标点不断变化，阵地上时不时冒出几个零星的反击，在红军组合火力的压制下基本上不能发挥作用。二班以伤亡两人的代价很快拿下自己的目标阵地。 齐浩天把一班放在离观众席最近的位置，大概是为了更好的展示自己的指挥能力。一班面对的敌人火力最强大，地势也最凶险。第一波进攻，一班采取了快速切入的战术，全班排成一个楔形队形，班长冲在最前面，在排属重机枪的掩护下径直朝蓝军阵地冲过去。但是蓝军阵地地势起伏，在一个三米多高的断崖下，士兵们冲锋的节奏被打乱。就在重机枪更换弹链的时机，蓝军阵地突然冒出数个散兵，朝着冲上来的士兵一通乱扫。一班阵亡两人，第一波进攻被打退，士兵们再次退回到冲击出发阵地。 观众群里发出一阵轻轻的呼声。但齐浩天沉着冷静，丝毫没有慌张，通过电台与一班进行简短沟通，果断调整了进攻方案。 一班迅速对剩余人员进行重新编组，按照火力掩护，层次推进的战术再一次发起进攻。又是连续数个百米冲刺，重机枪以更凶狠的吼声朝敌方的散兵疯狂扫射，红军士兵们乘机猛扑向断崖，三人一组利索的翻身跃上崖顶。此时，阵地内的蓝军已经失去观察视界，红军借助地形跳入堑壕，逐个消灭阵地内的火力点。终于，最后一个暗堡被发现并炸掉，蓝军的枪声再也响不起来了。 “跟我冲！”齐浩天冲出战壕，大声喊出他的最后一句指挥命令。 只见他带着指挥所的几名士兵，利落的冲出防线，超越一班的进攻队形，爬上蓝军山头，将蓝旗放下，插上了四连的连旗，但这次胜利打的很惨，全班阵亡8人，只剩下班长自己。 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齐浩天摘下钢盔，来到主席台，向观摩的领导和新毕业干部敬了个礼，脸上带着胜利的骄傲。 邱桐看的入了迷，这样的战斗场面正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士兵们冲锋陷阵，军官指挥若定，硝烟弥漫，枪林弹雨。他默默的对这场战斗的每一个环节进行了复盘，从排兵布阵的每一个细节，到火力运用的每一个场景都认真计算。 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跟我冲”，喊出了对荣誉的渴望。说实话，齐浩天的指挥非常出色，但邱桐无法却说服自己去为为齐浩天鼓掌，他坚信如果这场战斗让他来指挥，一定能付出更小的伤亡代价，甚至能以更短的时间拿下蓝军。 很幸运，接下来邱桐得到了一次展示自己想法的机会。 第二十八章 孤军奋战(四) （四） 集训总结大会前机关组织了一次交流发言，每个参训干部都可以谈体会。这是一次在机关领导和所有新干部面前抛头露脸的机会，大家当然非常重视，提前好几天都开始认真准备发言稿。发言的内容也是绞尽脑汁，有的是写了集训的感受，向集训的组织方政治处表示感谢，让自己的能力素质得到了提升，这种是比较中规中矩的；有的则对团队建设提出意见建议，祝愿团队发展越来越好的，这种就比较聪明一些，容易博得好感；还有更高明的，只讲自己的工作打算，为以后如何当好排长表决心，以显示自己的工作思路和思想境界。当然，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通过发言表现自己，让机关领导记住自己。 发言顺序按照建制序列反向进行，邱桐成了最后一个发言的人。他完全没有心思听前面那些干部们的讲了些什么，只顾低着头琢磨着齐浩天指挥的那场战斗。他从战术指挥想到了连队管理，从连队管理想到了千军万马的团队士气，又从四连想到一连，从一连想到钢刀团。一种与生俱来的使命感让他必须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他甚至认为，包括齐浩天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折服于自己的观点。 终于轮到自己发言了，只见邱桐快步走上发言台，手里拿了一张写满各种密密麻麻的符号的草稿纸。 他看着下面黑压压的集训干部，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跳渐渐慢了下来： “我想说的是关于公平的问题。我觉得这是军事指挥员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我们的战士需要什么呢？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工作环境，而我们的指挥恰恰缺少这样一个氛围！疏忽、偏见、不公正，比比皆是。” 邱桐的开场白刚刚说完，观众就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他只管继续讲：“就拿出公差这个事来说吧，我们的班长骨干经常讲一句话‘能者多劳’，而在战士们那里则成了‘老实人吃亏’，什么叫‘老实人吃亏呢’？就是越能干的人干的越多，而那些工作标准不高、甚至偷懒耍滑的人却往往分不到什么任务。这样一来，能干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工作，越来越累，不能干的越来越清闲，造成极大的不公平。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公平的后果是什么呢？就是士兵们士气低落，士气低落就很难打胜仗。” 大家瞪大眼睛看着这个胆大的列兵中尉。 邱桐继续讲道：“再比如说昨天齐浩天排长的战术示范，我就注意到一班的突击能力是最强的，每次进攻一班都是最先冲入敌方的阵地。这也造成了一班每次都担负最重的任务，出现的伤亡也最大，而其他的班在打完手头的任务之后就没事了，几乎没有出现伤亡。这就是一种不公平，会造成所有的困难任务都交给能打的班，而不能打的班总是去担负那些简单的任务，最后二班和三班会逐渐丧失进取心，强的越来越强，弱的越来越弱。” 齐浩天越听越不高兴，当即站起来打断发言：“邱排长的意思是我们四连一排士气低落吗？你们都看到了，我们是大获全胜的！” 邱桐咽了一口唾沫：“齐排长不要误会，我讲的是关于公平的问题。这次战斗士兵们的士气是很高，但这不代表下次、下下次还会士气很高，更不代表其他战斗单位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士气很高。关键原因就是排兵布阵上的不公平。” 齐浩天冷笑道：“呵！那我要请教一下，邱排长有什么高明的指挥方法能够避免‘不公平’，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邱桐继续说道：“齐排长即使不问，我也正想说说。其实在一班进攻最困难的时候，二班三班的任务已经完成差不多了，在敌情威胁不大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提前制定更加科学的预案，分出火力对一班进行支援，这样大家的任务才能做到相对公平，一班的伤亡就会减少，才能保证以后士气的连贯。” “呵，我以为是什么高招。”齐浩天，“说了半天不就是调派几个兵力去支援么。我问你，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在你排兵布阵的时候，如何能知道二班三班遇到的阻力小，一班遇到的阻力就一定大？难道只有你会调整火力，蓝军就不会调整火力么？等你把火力调整完毕，敌人早就反攻过来，恐怕红军尸体都凉了！” 观众席传来一阵哄笑。 邱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这...这不正是我们作为指挥员要筹划的么？不让任务单向集中，造某个攻击方向上的压力过大，从而影响进攻士气。怎么就不能提前筹划好呢？” 齐浩天：“作为指挥员我当然要提前筹划战斗，但也要兼顾作战效率问题，不能因为一味的照顾公平就贻误战机。邱排长，你的军校教官应该教过你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吧？指挥员做出战术安排，一线攻击班就要无条件执行，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完成任务才是他们唯一考虑的事情，如果牺牲两个人就打不仗，那还叫什么军队？” 邱桐：“军人当然需要服从，但军人也有自己的思考。所谓上下同欲者胜，当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士兵就不会抱怨么？带着情绪的队伍上战场，敢保证不出问题么？” 邱桐越说越激动，他把这些天来的情绪带进演讲，像是在为一班的不公平对待发泄不满，又像是朝着主席台上的领导控诉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 齐浩天：“那你告诉大家，该怎么样才能保证任务公平分配？” “应该改变现有机制。”邱桐：“管理学上说，只要体制机制完善才能达到管理目的。只要我们的机制健全了，公平的问题就能够解决。” “真不愧是名牌军校高材生，就连纸上谈兵也跟大家脑回路大家不一样。”齐浩天讽刺道，“大学生，我真诚的建议你，有那个功夫思考什么‘公平’，不如多跟战士们聊聊，听听他们到底怎么想的，你那套标新立异在咱们步兵可不一定灵。” 齐浩天的发言引来了一阵哄笑。 邱桐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回到座位上。齐浩天轻蔑的眼神深深刺激到他的自尊。他不服气，明明是深思熟虑过的，怎么可能会有错。对，必须尝试一下，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有实践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齐浩天是错的。 第二十九章 孤军奋战(五) （五） 集训结束，其他干部陆续归建，邱桐最后一个离开。走到团部大门口，干部股长刘少军正站在那里，笑眯眯看着自己。 邱桐很礼貌的敬了个礼，问道：“股长好！” 刘少军：“发言不错，观点很新颖，看来到一连这段时间对你触动很大。” 邱桐脸一红：“谢谢股长......不过，好像并没有说服某些人。” 刘少军笑道：“哈哈哈，你是说齐浩天么？你拿他当反例他当然要反驳你啦。所以你要吸取个教训，下次可不要随随便便在公开场合这么贬低别人了。你们两个啊，都是犯了同一个毛病，太较真！” 邱桐想起，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的干部股长也是大学生干部出身，顿时产生了好感，问道：“股长，您觉得我说的对么？” 刘少军在邱桐肩膀上拍了拍：“对不对不重要，敢说出来才最重要！年轻干部就要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要敢作敢当。邱桐，我看中的就是你这点。” “所以，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邱桐感觉遇到了知音：“只是说出来还不够，要通过实践证明自己说的是对的，您是这个意思么？” 刘少军沉吟了一下，说道：“实践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成功，或许不成功，你认真想过么？” “不回头、不畏惧，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邱桐说道：“既然坚信自己是对的，为何还要害怕失败！我要试试。” 刘少军没有说话，但邱桐的眼神让他看到了坚定。 邱桐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回来的路上，他一直低头思考着问题。 不知不觉就到了连队门口，只见曹剑一个人迎了过来：“学成归来啦大学生同志，听说你集训成绩不错。” “还有一场不怎么成功的辩论。”邱桐看了看只有一个人迎接自己，苦笑道，“看来连队训练也很忙。” “听说了，齐浩天当场差点下不了台。”曹剑看出邱桐的尴尬，赶忙岔开话题，“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一班的内务又拿了第一名。” 邱桐抬头看了一眼，远处连队正在集合，老七把那面“内务标兵班”流动红旗直接挂在身上，像戏台上扮演的武将背上插着令旗。这是老七第二次这样子做，他要让全连都知道一班的内务是全连第一。 邱桐笑道：“你是不是该考虑给老七班副调一个下铺了。如果需要，我可以让出来。” “用不着，用不着。”曹剑摆了摆手，“老七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就得多磨一磨。” “我知道，你在把老七往一班长位置上培养。”邱桐说，“但这样子公平么？他一直那么卖力的干，比别人辛苦至少一倍。” 曹剑若有所思：“想当班长，他要做的多着呢。” 邱桐远远看着老七把流动红旗当宝贝的样子，仿佛又看到他想睡下铺时委屈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说：“关于公平这件事，我有些想法想向你汇报。” “别总是汇报汇报的。”曹剑笑道：“你是军官，能委屈在我手下当一个列兵，我很感激了。” 邱桐被曹剑的真诚感动，越来越对眼前这个士兵产生信赖感：“你还记得那次我带着万茜茜和朱海打扫库房么？万茜茜因为任务分配不均的事对我有意见，那件事对我触动很大。这次齐浩天指挥战斗，我又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在咱们连队，不，在咱们步兵，因为人力资源得来太容易，所以指挥员根本不注重公平原则，对用的顺手的部属，会不停的交给任务，而那些看起来不能干的部属，则无事可做，最后造成‘老实人吃亏’的结果。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在战场上，肯定要影响作战士气，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老实人吃亏？”曹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猜，你已经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了。” “办法倒谈不上。”邱桐：“我想尝试建立一种制度，一种尽可能兼顾公平的制度。” 曹剑皱了皱眉头：“你想做出改变？” 邱桐点了点头：“算是吧，或者说一次小小的试验，可以从出公差这件事开始做，在咱们排进行尝试。当然，要经过你的同意。”邱桐眼里充满了期望。 “你想过困难没有？”曹剑：“先不说你要建立的制度可不可行，要打破旧的习惯，其他人可不一定会同意，就算我同意了，吴江雷、陈乐、老七他们可能会反对。” “这是为了士兵着想，为了咱们连队建设着想，我会努力说服他们的。”邱桐似乎没有看出曹剑的担忧，眼神里闪烁着固执的渴望，“曹班长，你也认可我的观点，不是么？” 曹剑对邱桐的想法并不太感兴趣，当班长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公平的问题，但他心里更清楚，作为一个指挥员，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平，想要改变延续多年的传统，更是何其艰难。 对眼前这个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大学生，他有些同情，又有些看不懂。沉吟了一会，说道：“大学生啊，你总是出一些高深的问题为难我。这样吧，下午正好开排务会，你列席一下，把你的宏伟构想提出来，跟那几个班长们辩论去吧。” 邱桐瞪大了眼睛：“排务会？我这个列兵参加排务会？” “怕了？”曹剑笑道：“连几个老兵都说服不了，还想搞改革？” 邱桐被曹剑这么一刺激，也不再有什么顾虑：“参加就参加！” 他想起了《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故事，斗志再一次被激发起来。 下午的会场就设在一班宿舍，三个班、三个副班长，加上邱桐，一共七个人正在召开排务会。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会议，邱桐有些局促，端端正正的坐在最后面，等着大家先发言。 吴江雷上来就提出质疑：“曹排长，我认为这样做不对，排务会历来只有副班长以上的骨干才有资格参加，大学生的身份是列兵，参加排务会我觉得不合适。” “老吴，不要对什么事都那么较真。”曹剑朝吴江雷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笑道：“大学生本来就是干部，列席排务会有什么不对。而且，今天这个会有一个重要议题要讨论，大学生非参加不可。” 吴江雷把头一拧，气呼呼的回到座位上。 曹剑接着说：“今天的会议是围绕‘公平’这个话题进行讨论，首先请邱桐谈一下他参加集训的感受。” 邱桐站起来，看了一下大家诧异的目光，咽了一下口水，把自己准备了一个上午的稿子拿了出来：“现在咱们排里安排公差，工作干的好的，任务派的就越多，相反工作标准不高的反而干的越少，有的战士反应，这叫‘老实人吃亏定律’。其实在管理学上叫做‘二八定律’，也就说大部分工作被百分之二十的人干了，而百分之八十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闲着。这种不公平的分配方式，极其不利于调动士兵们干工作的积极性，任其发展下去会影响连队士气。所以我想提一个意见，咱们需要建立个制度，改变这种情况。” 陈乐瞪大眼睛：“你要搞改革？” “什么公平分配，这么多年没见过谁因为干的多提过意见。”吴江雷哼了一声，“我看是书呆子劲又犯了，看不惯咱们步兵，看不惯我们这些班长。” “先别激动。”曹剑：“你就说这个现象存在不存在？既然存在，为什么不让别人说呢？大学生善于思考，也是在帮咱们解决问题，我觉得可以听一听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看到吴江雷不说话了，邱桐继续说道：“我是这样考虑的。咱可以每三天搞一次工作评比，谁干得最好，工作标准最高，后面的三天就可以不用参加劳动和出公差，这样大家干工作出公差就有了动力，就会争着把工作干好，还能提高效率。” 老七举手示意有话要说。 曹剑点了点头。 老七站起来，说：“我不懂什么叫‘二八’定律，你说要搞评比，那我们这些经常出公差的，一天到晚那么多事，有打扫卫生的、有站岗执勤的，对，还有帮厨洗菜的，标准都不一样，怎么评价高低？” 邱桐继续说道：“我正要说这个问题，咱们的公差勤务一般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连队正常安排的，另一种是营里或机关临时派给的。凡是上级安排的任务一定会有讲评，有讲评就会有批评有表扬，受到了上级的表扬自然是干得好，如果没有受到表扬，自然是上级不满意，这样是好是坏不就出来了。对于连队正常安排的，咱们还可以组织全排投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让大家来决定谁干的好谁干的差。” 陈乐：“我来捋一捋哈，大学生的意思就是说，上级派的公差就看是受到表扬还是受到批评，连队自己的公差就投票决定，是这个意思吧？那表扬几次算好，批评几次算差呢？投票的话又怎么算呢？” 邱桐说：“这就简单了，可以制定一个量化的打分规则，比如说表扬一次加1分，得到1票加1分，分数累加就知道谁干的好，谁干的差了。” “这个我懂。”陈乐说道，“你的改革方案其实就是量化考评！对吧。” 邱桐：“可以这么说，量化考评的本质就是把工作内容细化量化，用打分来衡量好坏，关键是如何建立评分细则。额......有点像老师评试卷，首先题目要出的客观，才能评出学生的真实成绩。” “不就是考试么。”陈乐摇了摇头，“让我们这些上中学都困难的学渣每天参加考试，也只有你大学生能想得出来。”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吴江雷：“说到底没有没什么新鲜东西，我不同意！” 邱桐满腔热情被两位班长泼了冷水，他很不甘心：“程序是麻烦一点，但这是为士兵们争取公平，你们作为班长是不是要听一下士兵们的意见？他们会同意的。” “你以为士兵们会同意？”吴江雷轻蔑地笑了笑，“你真的懂士兵么？ “其他人也发表一下意见。”曹剑制止了吴江雷的讥讽，问道，“老七，你怎么看？” 老七挠了挠头：“我听班长的，班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曹剑又问了另外两个副班长，也是褒贬不一。他知道今天的排务会开不出什么结果，说道：“既然大家没有形成一致意见，咱们就扩大一下讨论范围。我建议晚上召开一个全排的军人大会，让所有士兵一起参加讨论，听听大家是怎么想的。” 第三十章 孤军奋战(六) （六） 晚上七点，曹剑真的把全排召集到一起。大家按班坐开，老兵在前，新兵在后，一个个坐姿端正，气氛比下午更加严肃。 曹剑面对着大家，尽量让表情显得随意一些：“今天开的是讨论会，主要是发扬民主，大家可以坐的轻松点。” 个别士兵轻轻晃动了一下身体，随即又恢复了严整的坐姿。 曹剑暗自叹气，一连的士兵，从来不知道放松二字，只要是参加集体活动，自然会保持严肃，多年养成的习惯早已无法改变。 他索性也和士兵们一样，把胸脯挺了起来：“下午我们开了个排务会，讨论了关于公平分配任务的问题，但没有形成一致意见，我想大家对这个话题一定都非常感兴趣，所以临时决定召开一个排军人大会，听听大家的意见。下面请一班列兵邱桐先发言。” 经历了下午的讨论，邱桐已经不再紧张，他把自己的如何建立新制度的设想重复了一遍，讲的很详细，尤其对“公平”二字做了着重强调。 士兵们切切私语讨论起来，邱桐的发言看似很符合逻辑，但所谓的量化考评又那么陌生，操作起来也很复杂。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虑，却都不敢第一个发表意见。 “我说句公道话。”吴江雷又是第一个站起来：“大学生想让我们的任务分配更公平，出发点是好的，但书呆子气太重。什么‘二八定律’‘量化考评’，竞弄一些文绉绉的词吓唬人，以为咱们听不懂，其实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要我说，有什么好改的？咱们一连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干的，士气低了么？打败仗了么？” 老七终于回过神来，这一次没有打报告直接就站了起来：“吴班长说的对，我才想明白，什么公平不公平，分明是大学生看不惯咱们这些大头兵，想让咱们把好传统都扔掉！” 万中尉倒是颇为赞同大学生的意见，他也主动站起来：“这不是扔掉传统，是改革！你懂什么是改革么老七班副？就是变法！只有变法才能进步，才能打胜仗！我赞同组长的意见！” 万中尉的发言得到一部分列兵的赞同。 “不就是商鞅变法么，我也是上过高中的。”老七哪里肯服气：“我还记得商鞅被秦始皇给杀了，五马分尸呢，惨得很。” 大家都笑了。 万中尉鼻子都气歪了：“是秦惠文王！一个是秦朝，一个是秦国，前后差两百多年，老七班副你的高中历史大概就记住这两个人吧。” “那又怎样，反正是死了，说明大家都不喜欢改革。”老七哈哈笑两声，笑得很开心，对他来说，没有学问也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万中尉继续反驳：“商鞅是被杀了，但是商鞅变法成功了呀，而且让秦军变得强大，要不然秦国怎么能统一六国呢，所以改革是有用的！” 邱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道：“万茜茜说的对，我们的改革是为了大家好，不是让大家丢掉传统，而是让任务分配更公平工作效率更高，我想咱们的士气一定会越来越高涨，连队也会好。” 大家分作两派，一派支持，一派反对，激烈的讨论起来，争论没有个结果。 只见陈乐慢悠悠站起来，说道：“抛开你的那些定律不讨论，咱们讨论一下你的制度怎么执行的问题。平时连队出公差根据任务不同编组也会不同，有时是按照班，有时是按小组，有时可能就一两个人，请问，这个分该记到谁头上？” “这个不是问题。”邱桐回答，“我们可以按人头计分，只要这次公差得了表扬就给每个人加一分，得分高的人自然说明任务完成的好。” 陈乐点了点头，继续说：“按照你的设想，受上级表扬一次记一分，我们就得有个人专门去记录，每出一次公差，在本上划一道。还有，你说给连队自己出公差是按投票来计分，那就得组织全排集合来投票，每出一次公差要投一次票，每出一次公差要投一次票。老天爷！你知道咱们每天有多少公差么？按这个办法咱们全排不用吃饭睡觉每天就光投票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学着投票的样子，做出很夸张的动作。“大家想想，谁还有时间干其他工作？万中尉，你有时间么？”陈乐的滑稽表演引得大家一阵笑声。 万中尉问的红着脸说不出话。 邱桐这一下真被陈乐问住了，他的确没有仔细考虑工作量的问题。陈乐说的没错，如果真的每件事都投票表决，那要浪费大量的精力在程序上，而连队工作那么忙，根本不可能腾出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 吴江雷说：“陈乐说得对，上周值班全排总共六次公差，加上日常打扫卫生、发放物资、保养武器，各种事务不下一百人次。如果每次都投票，全排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老七也受到启发：“对，还得准备那么大一个投票箱。”他夸张的张开双臂比了一下。 邱桐无言以对。 士兵们也终于茅塞顿开，原来大学生所谓的“改革”存在这么大的漏洞，不用讨论了，这项改革根本不可行。 曹剑看大家讨论的差不多了，说道：“既然咱们今天的话题涉及到投票，那就投票表决一下，到底要不要同意大学生提出的改革意见。” 投票的结果很明显，邱桐的意见被全票否决。 一团热烈的火焰就这样被浇灭了。这比被钢刀连拒之门外更让邱桐感到打击，他从没有这么沮丧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当一个合格的指挥员。 会议散了，士兵们都回到自己的宿舍，邱桐一个人来到训练场，漫无目的的来回逛着。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头顶，四周的树随着风轻轻摇着，远处的山峦在月色下露出黑黢黢的影子，似乎看不清踪影，却实实在在横亘在那里，从来就没有消失过。风吹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似乎都在嘲笑他这个可悲的大学生干部，嘲笑他那愚蠢而幼稚的想法。 邱桐转了一圈又一圈，迎面看到曹剑走了过来。 “猜到你会来这里。”曹剑面带微笑，“心里不高兴了？” 邱桐说道：“其实你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对不对？” 曹剑笑道：“也是，也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邱桐诧异道，停顿了一下，说“你想嘲笑我就直说无妨，反正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大家看不起了。” 曹剑笑道：“我是佩服你，佩服你敢作敢当的勇气，现在很少有你这种人了。” 邱桐苦涩的笑了笑。 “但我很清楚这种想法在咱们步兵是行不通的。”曹剑继续说道：“我没有你读书多，一下子想不到该怎么说服你，所以就想了个办法，让大家一起讨论，没想到的是吴江雷、陈乐那两个家伙说话太不注意分寸，一点面子都不给你留。都是我的错。” 邱桐摇了摇头：“明明是我错了。” 曹剑说道：“你的观点都是对的，只是在这么一个连队做出改变太难了。” 邱桐有些激动：“那就眼睁睁看着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么？就这样一直不公平下去么？你能接受么？” “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曹剑缓缓坐下来，面带真诚：“你要学会接受不完美。” 邱桐诧异道：“接受不完美？” 曹剑点了点头：“是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十全十美的，不论是一个单位还是一个人，也不论是我们日常管理还是行军打仗，就像这头顶上的月亮，不可能一直是圆的。当班长这么多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你不可能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到极致，不论你多么努力，总会在某个地方留下缺憾。我当班长期间是连队干活最多的，也是挨连长骂最多的。后来渐渐的，我就学会跟自己妥协，做什么事不那么较真，士兵的小毛小病就当作没看见，连长骂我也当作没听见。于是我发现，我竟然能够跟理解他们了，能看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走进他们的内心深处，与他们一起去接受批评、去挨连长的骂，我发现这时我们才真正成了一个集体。” 曹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有一番作为，想让士兵们接受你，对你刮目相看。但你真的懂他们么？他们的确不如你见过那么多世面，只知道冲冲杀杀，眼里只有钢刀连，但这就是一连的兵，谁来当排长都是一样，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别说你改变不了，就是团长来了也改变不了。所以，你得跟他们走到一起，要接受他们身上的不足和不完美。只有接受了不完美，你才会发现，咱们步兵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一无是处。到那时，士兵们才会真正接受你这个大学生干部。” 曹剑的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恳切。 邱桐陷入长长的思考。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到那一弯月亮。 第三十一章 跑不死的钢刀连(一) 第五章跑不死的钢刀连 （一） 训练场上，冲圈的兵多了起来，各个连队都在为一个月后的“钢刀杯”搞临战训练。 对于一连来说“钢刀杯”很重要，必须拿第一，但这个第一简单的犹如探囊取物，目前还没有能够对自己构成威胁的对手。所以一连认为这只是一次比较重要的练兵，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参加师里的演习和军区实战化演习。 而四连则不一样，他们铆足了劲要在这次钢刀杯上打败一连，重新树立在钢刀团的地位。 李明海绝对是一个有实力的连长。当初从机关下来，领导问他想去哪个连，他毫不犹豫的拍胸脯：“我去四连。” 李明海认真考虑过，要想有一番作为，就得选一个先进连队。全团排名靠前的三支连队——一连、四连、七连，一连连长肯定是王大雷的，七连近几年发展有些滞后，将来有可能跟一连一较高下的只有四连。 怎么干？李明海思路很明确：“要想超过一连就得靠比武，拿名次，争第一。”当上连长的第一天，李明海就跟骨干们拍胸脯：“跟着我大干三年，一定带你们干翻钢刀连，让四连成为钢刀团的招牌！”李明海并不完全是吹牛，他点子多，胆子大，一上任就托路子把骨干送到猛虎师教导队封闭集训了三个月，回来的第一次比武就把七连完全干翻，接着又组建了“尖子队”，专攻各级大大小小的比武竞赛。一年下来，各项成绩已经遥遥领先除一连外的其他连队。 四连的士兵们越来越相信李明海能带着他们走向巅峰，士气也越来越高！ 然而，李明海知道，要打败一连谈何容易，虽然这四连两年进步迅猛，但跟王大雷的钢刀连比还是差点。就是差这一点点，让李明海很着急，当初承诺说三年超过一连，如今已经过去两年，如果这次钢刀杯没有实质性突破，就得再等一年，谁知道一年后是什么情况？让士兵们怎么看我！ 李明海一个人在连房间里踱着步子。此时正是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房顶的吊扇嘎吱嘎吱发出噪音，吹的人身上黏糊糊的，窗外知了一个比一个声音大，震得耳膜像是钻进了虫子，阳光透过屋后高大的杨树，把斑驳的光影投射在窗户上，晃的人心烦意乱。 李明海步子越走越快。他是一个绝不轻易认输的人，实力上那一点点差距算差距么？打仗，从来就不是硬碰硬的死打硬拼，要靠谋略，只有打赢才算达到目的。“我李明海要出奇制胜，打他个以弱胜强。不！四连可不是弱旅，要打他个出其不意！” 李明海猛然站定，一拍巴掌，拿定主意，立刻把指导员和排长郭山川叫了过来。 “战术！”李明海没有停下步子，用脚掌重重的踩着地，发出紧张而有节奏的咚咚声，“要战胜一连，必须得有战术。” 指导员段宇杰抽出一支烟递过去：“说吧连长，需要我这个政工干部怎么配合。” 李明海接过烟，顺势拉住自己的搭档，像是在征求意见，又像是在安排工作，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与期盼：“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干部问题，新毕业干部分配之前，我们军官参训率比一连高，这是我们的优势。但一个月前干部股给他们分了个大学生干部，他们比例就上去了，我们的优势一下子就没有了。所以这一块，咱们得有所着手。” 段宇杰问道：“你是说那个带列兵军衔的红牌？看上去憨憨的，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个人我打听过，书呆子一个，被吴江雷罚跑圈差点把自己累死。”郭山川补充说，“知道他为啥带个列兵军衔么？是一连不想要他，自己又赖着不走，只能留下来当个列兵。我看了，他充其量就是个凑数的。” “这正是我不放心得地方。”李明海摇了摇头：“你见过哪个军官不露声色，一头扎到兵堆里一本正经站岗出公差的？我看不简单。咱们万万不能轻敌，得让齐浩天去摸摸他的底，防止王大雷拿他做文章。” 李明海对一连真可谓知己知彼，他的分析让段宇杰和郭山川也嗅到了一丝威胁。 “是不能大意，齐浩天那里我去安排。”段宇杰点了点头，“老李啊，情报是好搞，关键是得有应对方法。你把我们找过来，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李明海神秘的笑笑，“不瞒你说老段，我早就想好了。兵法讲究诡道，咱也不能硬碰硬，想出奇制胜，就得多管齐下。老段，你也得出份力。” “你安排吧，我们都听你的。”段宇杰明白，李明海所谓的“出份力”肯定不是在比武场上的出力。 “发挥你的群众工作能力，把机关路子走一走。”李明海说，“作训股长周迅杰不是你的老连长么，你带上副指导员去一趟，想办法把比武方案搞过来，我算计着也就这几天比武方案就能成型，咱们要打有准备之仗，就得提前掌握主动。” 段宇杰一听就明白了，他点了点头：“这个事不难。不过就凭一个方案远远不够吧？你就没有其他考虑？” 李明海神秘一笑，拍了拍郭山川的肩膀，说道：“至于其他的，郭排长，就交给你们排了。” 郭山川看了一眼李明海，心领神会：“明白了连长，保证利利索索完成任务。” 齐浩天带着指导员交给的使命，来到训练场，远远的就看到一连士兵们正在冲圈，士兵中间一个带着列兵军衔的瘦高年轻人尤其卖力，正是大学生干部邱桐。 齐浩天上去拦住，一副不阴不阳的笑容：“你好手下败将！” 邱桐从跑道上停住，抬头正好看到夕阳照耀下的少尉排长齐浩天。只见他头顶着落日余晖，五官被映衬的模糊不清，身前的影子被阳光拉的长长的，像是一个高大的巨人拦在面前。 邱桐心里一阵刺痛:“咱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没有没有，还要继续比呢！”齐浩天哈哈大笑，“说实话大学生，你这股倔劲倒挺像一连的兵。我今天找你，就是想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咱们再比一动，项目你来挑，障碍？投弹？战术？你说吧。” 邱桐正要答应，冷不丁背后冒出一个人，挡在他和齐浩天中间：“不比了、不比了，都是一起毕业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老邱啊，你们连长刚刚到处找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二连排长余坤池。他一边说一边拼命拉着邱桐往连队走。 邱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暂时搁下跟齐浩天的比赛，跟着余坤池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余坤池慢慢悠悠摘下帽子，扇着风，笑眯眯地看着他：“傻不傻，这么大热天，有什么好比的！你不知道齐浩天是靠两条腿提干的？你能比的过？”说着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一罐易拉罐饮料，晃了晃，“冰的！来一罐？” 邱桐没有伸手，皱了皱眉头：“你刚才说连长找我，有什么重要事么？” 余坤池笑嘻嘻的打开易拉罐，自己喝了一口，故作神秘的说：“王大雷没找你，是我要救你！” 邱桐不解：“救我？” “我要不拦住你，你又被齐浩天算计了。”余坤池一脸得意，“你以为齐浩天真的是想跟你比赛？他是来摸你的底细呢！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离钢刀杯不到十天！这个节骨眼，什么最重要？情报！你障碍跑多少分、射击打多少环，这些是什么？是你的是底牌！底牌都被别人摸了，嘿嘿，还赢个球。” 邱桐摇了摇头：“倒没看出来，齐浩天这么傲气的人也会玩这一招？” 余坤池：“当然会，我刚当排长的时候齐浩天还是个上等兵呢，太了解他了。不过我猜，肯定是鬼子李的主意，他才是你真正要防的人。” “你说的是四连连长李明海？”邱桐，“呵，不就是个比武么，值得费这么多心思。” “要不就说你太老实！来来来，我跟你好好分析分析。”余坤池越说越兴奋，“咱们团为什么那么重视‘钢刀杯’？因为它比的是名誉、是地位！就拿你自己来做例子吧，在一连累死累活出公差、站岗，充其量也就是点名的时候被表扬一下，但你要是比武拿了名次那就不一样了，光荣榜上留下名字，在连里也能挺直腰杆子，士兵们也才会服你。换成连队也是一样。鬼子李为什么一定要赢一连？大家都认为第一名肯定是钢刀连的时候，四连要是干倒了钢刀连，那就在全团扬名了，到那时，李明海就是明星连长，立功、表彰、提升就都是他的了！明白么？” 邱桐陷入沉思。 “动心了？”余坤池更加洋洋得意，“其实要想拿名次也不难，我这里有一条捷径，想不想知道？” 邱桐睁大眼睛，只见余坤池慢慢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在他眼前晃了晃。 邱桐不明白什么意思，摇了摇头。 “木头！”余坤池说道，“要学会用这个给自己开道。” 邱桐脸色立刻变了：“你的意思是让我贿赂裁判？” 余坤池笑道：“这叫交流感情，有烟有酒感情不愁，知道么？你们一连牛，那全团公认的，用这个东西让裁判们知道你邱桐是一连的排长，关键时候稍微抬抬手，给你少计两秒，谁也不会说啥，这叫感情到保险就到。等你拿了名次，名誉、地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告诉你一点信息，裁判是谁我都知道。” 邱桐连连摆手：“老余，这样做是违规的！” 余坤池生气道：“迂腐，李明海肯定早就这么干了，就你这个书呆子看不透。” 邱桐正色道：“不要再说了，这事我坚决不会做。” 说完这句话，邱桐飞也似的逃开了。 余坤池拿着剩下的半罐饮料尴尬的站在那里，想不通这个大学生干部咋为啥这么轴。 第三十二章 跑不死的钢刀连(二) （二） 一年一度的“钢刀杯”比武是全团盛事，也是各个连队最忙的一项任务，为了争个彩头，各个连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用的招数全部都用上了，那些尖子不突出，还不甘心落后的，就开始动脑筋，琢磨如何让自己的成绩提高，如何让对手的成绩下降。打仗嘛，只要能赢你就是胜利，战术策略本来讲究一个灵活，战场上谁才不管你什么规则不规则。有的连队善于琢磨规则，把对自己有利的条款利用到极致，这算是光明正大的，还有一些不那么讲究的，才不管你什么规则不规则，把心思用尽花招叠出。也正因为这么多的不确定因素，每年的钢刀杯都会精彩纷呈，各连队之间的恩怨就这样一年一年结了下来，像一部电视连续剧高潮迭起，没完没了。 对这种现象，团长戴启明是最头疼的。这帮家伙把打仗时用来对付敌人那一套阴谋诡计拿到比武场上，让比武的公平性大打折扣。所以每年比武之后，总会有一些没拿到理想名次的连长到他办公室叫屈诉苦，搞得不胜其烦。遇到这种情况，戴启明一般会皱着眉头批评几句：“别人红旗都插到你山顶了，你哭着说人家打仗方法不对，战场上谁给你讲道理？”但每次都这样也不好，会带坏风气不说，那些总是当“大落”的连队士气也会受到打击。所以这一次戴启明把参谋长闫啸波叫到办公室，专门交代了比武公平的问题，让司令部一定要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杜绝投机取巧不讲规则的情况。 闫啸波对团长的指示非常重视，立刻把所有连长召集起来开协调会。协调会的时间定在比武前七天的下午。 偌大个会议室挤坐着满满的一屋子连长。天气还很热，房间里像个蒸馒头的大蒸笼一样闷，这帮人黑压压坐满一屋子，有的风纪扣也忘了系，拿帽子不停地扇着，有勾着肩膀吹牛聊天的，有隔着老远递烟的，有不服气相互抬杠的，从后面看，一屋子的黑脑袋瓜晃来晃去，整个会议室像赶集一样热闹。 在步兵团有这么一句话：“干部怕聚堆，战士怕放单”。这些连长们，平时在士兵面前个个都是人物，一旦聚到一起谁也不服谁，各种阴阳怪气都出来了。 二连长吴新军手搭着三连长郑大明，俩人正聊得起劲，吴新军忽然想到什么，瞬间翻脸，“啪”的一拍桌子站起来：“老郑，去年的单杠一练习让你拿第二名这事，现在想起来还窝火，啥也别说了，我就把话撂到这，让你那个三班长准备着，今年咱们就在单杠上见。我要让你彻底服气。” 三连长郑大明马上回道：“吴老二，就凭你那两下子还好意思拿出来讲？不就是挑了俩练过武的新兵么，别以为我手里就只有个三班长！” 俩人谁也不服谁，越说嗓门约大，喧闹的会议室一下子充斥着战斗气氛。大家的兴致都转到去年的“钢刀杯”比武上来。 八连长齐开兵拉着坐在他前面的五连长邹永江：“说起来去年的事，老五，我一直想问问你，我们连打靶时候是你派人捣的鬼吧，三号枪从头到尾就上了三发弹！我派出去的兵我心里最清楚，闭着眼打也不是这个水平。” “齐开兵你少诬陷好人。”五连长邹永江哪里服气：“自己拉不出屎能怪地球没引力？你试试闭着眼睛给我打一个？当着这么多连长信口开河可要拿出证据来！” …… 一屋子闹哄哄的像是炸开了锅，那些去年比武吃了亏的，纷纷把旧账翻出来，好在言语上讨回面子。 六连是全团出名的大落连，连队没啥拿得出手的项目，每年都是重在参与，连长尚江涛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站起来说：“一个比一个没出息，为了争个第二名第三名你死我活丢人不丢人？看人家王大炮说一句话了没？这才叫真人不露相呢！刚才那几个咋呼的，真有本事去跟人家钢刀连比。我尚老六今天说句公道话，你们谁能从一连手里抢个第一回来，我就把裤衩脱下来套到脑袋上！” 众连长一阵哄笑，纷纷摇头。 王大雷心里得意却默默不语。 “老六你别忘了自己是二营的，咋能向着一连说话？”李明海听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杯子里的茶水溅了出来，“谁说第一名就一定是一连！都是靠两条腿的吃饭的步兵，谁还不会打个枪、跑个步？尚老六我劝你提前把裤衩子洗干净点，今年钢刀杯谁赢谁输现在还不一定呢！” 李明海这是公然向一连下了战书。 王大雷也不忍了，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这一声比李明海拍的更响：“说实话，我王大雷还真没把这个比武放在眼里，不过大家既然这么看得上我钢刀连，我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我撂句话在这，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我等着你们过来挑战，谁有本事，你就来把钢刀连这块招牌摘走，我王大雷双手奉送。不过先说好了，公平竞争，先来后到。”说着朝李明海斜了一眼，笑道：“鬼子李，听说你把比武方案都搞到手了，怎么样，半夜到机关守大门的滋味还好吧？” 李明海脸一红：“王大炮，你一连也就是靠团里照顾才有今天，我劝你别太自信，老本吃不了一辈子，七天后咱们走着瞧。” 会场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连长们一个个拍着桌子起哄： “四连勇气可嘉！大家鼓掌！” “鬼子李有气魄，今年干翻钢刀连，咱们敲锣打鼓给四连送锦旗去，哈哈！” “看老四这决心，老六你得多准备几条裤衩子了，哈哈哈！” …… 整个会议室充斥着欢乐的氛围。 正在这时，团长戴启明和参谋长闫啸波推门进来了，两人径直走上主席台坐下，旁边公务员早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房间里刷的一下安静下来。不到两秒钟时间，连长们迅速把风纪扣系好，迷彩帽摆正，帽檐统一朝向前方，那几个烟瘾大的偷偷把烟头踩灭，头顶上烟雾还没有散尽，人已经坐的直直的。大家把手统一放到膝盖上，头抬起来，眼睛一眨都不眨盯着主席台。从上面看，留着板寸的脑袋横着一条线，竖着也是条线，帽子一条线，笔记本也是一条线。 闫啸波满意的点了点头，咳嗽两声，开始讲话：“今年的‘钢刀杯’比武，团长非常重视，今天亲自参加部署会，等会还要专门做出指示。下面我先把这次比武的相关事项明确一下，刘参谋，你把最新的比武方案给大家发下去。关于比武组织，按照团长的指示，我们有了新的调整，所有的评委比赛前随机抽签产生，由各营营长和机关股长担任，各连指导员组成督查组，对比赛进行监督，咱们要坚决杜绝徇私舞弊问题。另外，团里决定要对表现优秀的同志大力表彰，所以各连队的年轻干部、年轻士官要积极踊跃参加比武，这是暂露头角的好机会。” 李明海心里嘀咕：“怎么又出了个新方案？” 他快速翻开一看，果然跟之前拿到的不一样了。大致浏览了一下，变化最大的部分是裁判组的人员分配，所有人都临时随机产生，并且由营连自己的干部组成监督组互相监督。继续往后翻了两页，在比赛的组织一项里写到，五公里项目是一个场地两个连队同时比，四连和一连分到了一个组。 “王大炮啊王大炮，真是冤家路窄。” 戴启明最后发言：“刚才在门外，听到有的连长讲比赛不公平的问题，说实话，我最反感的也是比武作弊。咱们比武是为了什么？一是为了激励战斗力，二是检验战斗力，如果大家都搞歪门邪道，徇私舞弊，那这个比武不就是去意义了么！所以我专门跟司令部交代，今年的比武方案第一条就是要公平公正，加强监督，你们这些连长，谁也不要想着动歪脑筋。另外，这些年，有的同志看到其他部队都换装了，就开始说咱们步兵土，对‘两条腿’上的功夫慢慢看不上了，所以我要通过这次比武，让大家看看，咱们钢刀团依旧是能打硬仗的，一定要让那些跑得快的、打得准的战士继续扬眉吐气。你们好好比，谁拿了第一，我和政委要亲自给他带上大红花，表现特别突出的，还要继续把他的名字和照片留在咱们钢刀团的英雄榜上。” 第三十三章 跑不死的钢刀连(三) （三） 离“钢刀杯”比武还剩不到一周，一连的训练量达到了一个高峰，大家都想利用最后这一段黄金时间“拉成绩”。没有人在乎今天到底跑了几个五公里，明天还要跑几个五公里，年轻小伙子们只想把浑身的精力都宣泄在训练场，晚上饱餐一顿，睡一觉，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 团里为了防止有的连队盲目加班训练，专门制定了“三不准”：不准在三餐后大强度训练、不准熄灯后加班训练、不准中午时间室外训练，并一天到晚安排机关干部到各连检查。但一连的班长们哪管这些，得空就把兵们拉到操场上冲圈，这些兵们好像永远都不觉得累，早上冲完上午冲，上午冲完下午冲，下午冲完晚上冲，机关的参谋一看是一连的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知道王大雷不好惹，更知道一连的兵们跑不死。 对于这种不讲科学的盲目蛮干，邱桐非常不理解，几次找到曹剑提意见。 曹剑满不在乎，哈哈一笑：“科学训练？哈哈，你还是不懂咱们步兵啊大学生。早中晚三个五公里，就是咱们步兵的科学训练法。你说不合常理？我告诉你吧，更违背常理的你还没见过呢！有一年冬季拉练，机关参谋带错了路，咱们连离目的地偏出一百五十多里地。演练方案要求当天必须到达，大家都急坏了。连长那时还是副连长，他二话不说，指挥全连强行军，要长途奔袭跑过去。团长一听着急坏了，就派了三辆大车来拉，全连硬是没有一个人上车，大家喊着号子一路奔袭到终点。从那之后你知道其他连怎么称呼咱么？叫咱‘跑不死的钢刀连’！” 陈乐也兴奋的凑过来：“记得，记得，那时我还是个新兵蛋子，曹班长帮我背的枪。” 曹剑说的这些话邱桐是相信的，他完全领教过这些士兵们的执念。他们具有极强的忍耐力，能够愉快的接受各种不合理、不公平，甚至在你指出他们这样做不对的时候还能拿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反驳你，让你无话可说。 邱桐知道自己是没有力量改变这种固执，但他尽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纠正他所谓的不正确。在三人小组跑完圈规定的圈数之后，邱桐停止了当天的训练，拉着万茜茜和朱海到树荫下做拉伸。 三个人一边放松身体，一边说着话。自从上次“改革”事件之后，万茜茜对大学生组长的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他认为邱桐是全连唯一一个把自己的意见当回事的领导，像是找到了一个知己，两个人也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远远地，老七正在组织一排的尖子跑障碍。吴江雷因为受伤参加不了，就搬了个小凳坐在训练场旁边看着，时不时指点几句，老七乖乖的听着，吴班长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 邱桐不明白，问万茜茜：“小万中尉，你说老七这个一班副为啥那么听三班长的话？” 万茜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虽然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但老七是吴班长带出来的新兵呢。” 邱桐说道：“陈乐和老七是同年兵，这么说他也是三班长带的新兵？” 万茜茜点了点头：“这你可问着了，我这个人别的不在行，就对这些八卦历史搞得最清楚。不光陈乐和老七，三班长年年带新兵，咱们连一半的班长都是他带出来的。所以三班长这人在咱们连很有威信。别看他话不多，连长指导员都非常器重他。” 邱桐若有所思：“吴江雷竟然这么有威望。” 万茜茜说道：“老兵带新兵，新兵成了班长又带新兵，一茬一茬，咱们的传统就这么传下来了。现在三班长都成了全连最老的班长了，只可惜……” 邱桐问道：“可惜什么？” 万茜茜说道：“可惜三班长今年最后一年了，本想着最后这次比武破个记录，把名字挂上英雄榜的，哎……” 邱桐疑惑道：“一个英雄榜真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重要！”万茜茜眼睛睁得大大的，“士兵们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凡是比武或者执行任务时表现好的，都能在团史馆英雄榜上留下名字，跟团长政委的照片挂在同一面墙上，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可惜像我这样什么都不突出的兵，一辈子也没机会上榜。” 万茜茜眼睛流露出一丝伤感。 邱桐继续问道：“那咱们连肯定有不少人上了英雄榜的吧？” 万茜茜说道：“那是当然！你听我一个一个给你讲讲。已经退伍的咱先不说了，就说还在咱们连队的，二班长陈乐，别看他天天吊儿郎当的，他可是集团军狙击手比武冠军，是军长亲手把奖章挂到他脖子里的；七班长杜礼军，全团战术比武记录保持者，这个记录已经保持了五年，到现在没有人能破；八班长齐超，全团轻装五公里记录保持着；就连炊事班长刘大柱，刀工也是全团记录的保持着，是咱们团长亲自封的钢刀连的‘第一刀’，这几个都是榜上有名的。你想想，连自己带的新兵都上了榜，三班长心里能没有想法么？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大家都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所以他今年从年初就苦练四百米障碍，想在‘钢刀杯’比武上破一次记录，只可惜……哎，不说了。” 邱桐唏嘘不已。 万茜茜继续说：“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咱曹班长，那一年立了二等功，他的名字是挂在英雄榜最上面一排的！” 邱桐瞪大眼睛说道：“二等功？那不是可以提干当军官了么？” 万茜茜说道：“那当然，要不然为啥会让他代理排长。唉，听说是因为档案的问题，没有通过审查，多希望曹班长当上军官，肩膀上扛着星星，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肯定会比他自己还要激动！” 邱桐问道：“当军官，真有那么好么？” 万茜茜对邱桐问出这样的问题感到惊讶：“那当然！当排长、当连长，指挥千军万马，说往哪去士兵们就得往哪去。唉，真羡慕你呀大学生，学习成绩好，毕业出来就是中尉军官，不用当兵吃苦。我万茜茜是一辈子也别指望了。” 邱桐从万中尉的羡慕的眼神中，第一次体会到作为一名军官的光荣。但他很清楚，万茜茜的赞美仅仅是来自另一个不同命运轨迹的人的羡慕，并不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在万茜茜看来，邱桐的军官身份得来太容易，容易的让人不服气：凭什么那么优秀的曹剑班长就不能拥有这个身份！凭什么吴江雷、杜礼军他们就不能拥有这个身份！凭什么我万茜茜就不能拥有！ 第三十四张 跑不死的钢刀连(四) （四） 真如王大雷所说，一连的班长们并没有把这次钢刀杯当做一次多么重大的事，虽然都很认真的进行临战训练，但丝毫没有那种大战前的紧张，甚至还玩出了花样。大概就是人们说的临阵不乱和从容不迫吧。 这周是吴江雷值班，自从上次跑障碍摔了之后，伤一直参加不了训练，他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操场上一边看一边指挥。其实他坐到操场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盯着三班的士兵，防止他们跑的太猛出问题。他很了解这帮小子，自己的班长参加不了比武，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在其它方面挣回面子，帮班长实现英雄榜留名的愿望。但吴江雷知道这种愿望太渺茫，所以只能天天看着他们，防止他们犯傻气出问题。 陈乐看了看时间快开饭了，叫住老七往炊事班方向使了个眼色：“别跑了，去炊事班弄点吃的去。” 老七瞄了一眼吴江雷，吓得一缩脖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陈乐，你每次偷懒都要拉上我做垫背，你看吴班长眼睛瞪得像要杀人，我可不敢去。” 陈乐最了解吴江雷，知道这个时候他不会说什么，拽住老七就走，一边走一边趴在老七耳朵上说：“今天刘老炊蒸包子，中午我都看见了，拉了一车子肥肉，咱先去挑个大个的。” 老七一听有包子吃，再也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被陈乐拉着，二人大摇大摆朝炊事班去了。 果然，炊事班台子上已经摞了高高的好几笼已经出锅的肉包子，蒸笼往外冒着热气，还没到门口就闻到了香味。 炊事班长刘大柱正带着他的兵里里外外忙着。 陈乐仗着脸皮厚，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把笼盖揭开。一股香鲜甜腻的水汽扑面而来，水汽散尽，一笼白白圆圆的肉包子团簇在蒸笼里，个头又大又鲜，褶子上还往外冒着油。 陈乐忍不住就要去拿。 刘大柱赶忙拦住。 “哎，哎，这一笼不能动。”一边说一边朝操场努了努嘴，“这是给三班留的。” 陈乐吐了吐舌头，把盖子盖上。他知道三班每次都回来最晚，刘大柱这个炊事班长很有心，总是留一个班的菜放在灶台上热着，这样三班不论什么时候收操都能有口热饭吃。 于是又掀开旁边的一笼，笑道：“我一瞄就知道这包子肯定是你刘老炊亲自包的，看看，看看，这个头又圆又大又饱满，这褶子又细又匀，嗯......香得很！” 刘大柱暗自得意，说道：“小乐子，你那双眼睛真是宝贝，不光瞄靶子准，事看得也准，这包子就是我揉的。你可不要小看我炊事班的功劳，现在训练量上去了，你知道那帮饿货们一顿饭能吃多少馒头不。”说着伸出两只手，“两只手数不过来！不信吧。连长说了，俺炊事班不参加比武，就把后勤保障好，吃饱肚子打胜仗，我炊事班就是头功！” “说你胖，还真喘。”陈乐笑道，“这话要是连长说的我陈乐今天用鼻子吃饭。还头功？你要是头功，我们算什么，嘿嘿。” 刘大柱急了，啪的把笼盖合上：“是，连长是没说过这话，但连长不让我们炊事班参加项目，还说了‘你刘大柱只要不让大家饿肚子就是大功一件’。陈乐，别以为你枪打得准就了不起，我炊事班今年也要立功！” 陈乐笑道：“别生气，别生气，谁不知道刘老炊曾经是全连综合第三，全连都立功，炊事班自然不能落下。” 说了半天话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了，看包子也不烫手了，眼珠子一转，问道：“刘老炊，你这包子管饱不？” “废话！”刘大柱把眼一瞪，“我炊事班什么时候让你们饿过肚子？你尽管放开吃，管饱、管够。” 陈乐一把拉住老七，笑嘻嘻说道：“咱俩打个赌吧，看谁吃的多！” 老七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当着两位班长又不敢随便伸手去拿，一听陈乐说要开吃，想到没想，说：“赌就赌。” 陈乐说道：“咱们赌下一星期的排值班，你要是输了就得替我当一星期排值班员。” “怕你不成！”老七，“先说好，你要是输了也得替我当一个星期值班员。” 俩人一拍即合，让刘大柱找来盘子，一个人先装了十个放在面前。 “我亲自来给你俩当裁判！”刘大柱蒸出的包子被人捧场，心里自然高兴，兴冲冲搬出一笼个头最大的，“既然打赌就得定好规则，省的最后耍赖不认账。我喊开始，你们开始吃，中间不能离开位置，不能上厕所。”一边说一边拿出两把筷子，分成两堆摆在桌子上，“左边是小乐子的，右边是老七的，吃一个摆一根筷子，谁吃不下了打报告，最后筷子多的胜出。” 二人表示同意。坐定，拿出吃包子的架势。 刘大柱拿筷子猛地敲了一下：“开始！” 两个人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小值日们已经陆续来到饭堂，看到两个班长在打赌，哪还有心思打饭，都端着碗过来看热闹。 人越聚越多，场面越来越热闹。 老七仗着自己个头大，三两口一个囫囵吞枣，也不怎么嚼，眼看着面前的筷子渐渐多了起来。再看看对面，陈乐仍在那里细嚼慢咽，看上去不紧不慢，面前的筷子稀稀疏疏才几根。 老七打了个饱嗝，站起来把腰带松了松，朝着围观的小值日拱了拱手。 “老七班长赢定了！”有人嚷嚷着。 “陈班长需要来一碟醋开开胃，哈哈哈。” 老七志在必得拍了拍肚皮，得意的围着桌子转了一圈。 观众的话提醒了刘大柱，他手里的筷子越敲越快：“皮蛋，上醋、上蒜，还有饺子汤......要两碗......原汤化原食，速度的，别磨唧......” 观众们也拿着筷子敲起来，整个炊事班像是奏响一首欢快的乐曲。 陈乐却始终不紧不慢，他一边吃一边琢磨：咽的越猛饱的越快，我们比的不是谁吃得快而是谁吃的多，这么吃总有吃不下去的时候，不行，还得慢慢来，嚼碎了再咽。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专检个小的包子往嘴里填。 不一会，皮蛋端着两碗饺子汤上来了，怀里还揣了醋和蒜。 老七正噎得难受，哪管三七二十一，端起碗咚咚咚灌了下去。感觉肚子里舒服点，抓起两个继续大嚼起来。 吃到十几个的时候，老七开始感觉肚子发涨，他有点后悔不该喝那半碗饺子汤，再看陈乐，依然不紧不慢，面前的那晚饺子汤一点没有碰，筷子数也赶了上来。 老七不甘示弱，揉了揉肚子，鼓起腮帮子，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硬撑着继续往嘴里塞。终于在吃到第二十三个的时候，老七再也吃不动了，往椅子上一歪，肚皮向外扛着。 刘大柱看到了一眼陈乐，见他眼珠子也快瞪出来了。把擀面杖抽出来，朝桌子使劲敲了一下：“比赛结束。”示意皮蛋把剩下的包子收走，谁也不能再吃了！ 最后清点数目，陈乐面前的筷子是二十五根，老七面前的筷子是二十三根。 陈乐以微弱优势胜出。他揉了揉肚子，笑眯眯说：“服不服！” 老七说话都困难：“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吃包子了！” 两个人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蹒跚的回到连队，陈乐高高兴兴的把哨子塞到老七手里：“明天开始你值班！” 陈乐和老七在赌吃包子的时候，三班的兵还在冲圈。 第三十五章 跑不死的钢刀连(五) （五） 处暑过后没几天，就是“钢刀杯”开幕的日子。一丝秋风渐渐吹散暑气，刚刚下过一场雨，雨后初晴，远处的青山显得格外明亮。钢刀团的练兵场上，全团官兵整齐列队，各营的营长教导员带着各连连长指导员站在队伍的第一列，迷彩服、迷彩鞋、迷彩帽，腰间扎着银光闪闪的武装带，大家昂首肃立，一溜排开，从检阅台上望下去，各个方队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一样整整齐齐，雄壮威严而又恰到好处的填满整个练兵场。在方队的最前面是一排鲜红的连旗，迎着秋风飞扬招展，发出扑啦啦的声音，最右侧第一面连旗上面绣着“钢刀连”三个金色大字。连旗、方队、练兵场，一动一静、一方一圆、一红一绿配在一起，以远处的青山为背景，煞是壮观。 在全团的注视下，戴启明和肖宏升缓步走向主席台，在正中间的位置站立，其他团领导依次入场，分列两边，紧跟在后面的是机关股长，裁判组、监督组成员。 团值班员跑向方队正前方，面向主席团立正，敬礼，报告“钢刀杯”比武准备完毕。戴启明神情肃穆的，从左至右依次扫过自己的兵，满意的朝值班员还礼，大声说道：“开始！” 第一天上午举行的是射击项目，场地是在离团部三公里外的射击场，这是陈乐的重头戏。 意外的是，临出发前陈乐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曹剑急的要跳起来，正要发动全排去找，只见陈乐抱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染料，慢慢悠悠出现了。 曹剑一把揪住陈乐的耳朵：“你小子又在发什么神经？全排都要急死了。” 陈乐揉了揉耳朵，从怀里掏出一面一米长的红旗，笑嘻嘻说道：“上战场是不能急的，都过来都过来，帮我这面旗撑起来，给你们看一个惊喜。” 只见陈乐手中的红旗慢慢展开，露出一面金色的“战刀”，那“战刀”画的还挺用心，刀柄上握把的细节分毫毕现，刀刃闪着金光，还用灰色打了阴影。陈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根长竹竿，把旗子穿起来，往地上一插，正好一阵风过来，那面旗子就被风吹得扑啦啦直响，远远看去像是庙门口插的幡子。 “搞什么幺蛾子？”曹剑眉头一皱，问道，“陈乐你还供起神仙来了？” “钢刀出鞘，所向披靡。”陈乐嘻嘻一笑，说道，“这叫钢刀战旗！你们看看跟咱们钢刀连的名字是不是很配！我要靠它来判断风向，是不是很有创意？” 曹剑“噗”的笑出声来：“我看你还不如去后山关帝庙拜一拜，把关帝爷爷请过来供上，说不定真能保佑你拿第一。” “关老爷那么忙，哪顾得上咱们。”陈乐摆了摆手，“我的钢刀战旗就是战场上的钢刀连连旗，只要把他扛起来就能把咱的士气聚起来，就能把敌人吓破胆，就能打胜仗。” 陈乐的做法启发了指导员方文齐。他灵机一动，把陈乐用剩下的材料要了过来，叫了一大帮人开始进行创作，不一会就做出十几个横幅标语，什么“一连必胜”“钢刀连必胜”、“续写辉煌”“誓夺第一”等等，让士兵们到连门口、炊事班、学习室、四处悬挂。这一下到处都是红红火火彩带飘扬，还真有点打仗的热闹。 一切都准备完毕之后，王大雷扛着他亲自校准了的“八一杠”，从房间出来了。 一抬头，就见满天飘扬的花花绿绿。他心里不太高兴，眉头一皱，说道：“老方，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个屁用。” 方文齐笑道：“老王啊，你放心到前方去打仗，我这里政治工作更不会给你拖后腿。”说着往头上一指，“你看，这些话都是战士们自己写的，是他们心里的真实想法。虽然这次比武咱们一连成竹在胸但也不能大意，咱们还得把眼光放远点，这一仗打完马上就是猛虎师演习，以后还有军区实战演习，要想连续打胜仗仗，就要让士兵们学会自己给自己鼓劲。是不是老王。” 王大雷皱了皱眉头：“我看还不如带着炊事班多蒸点包子，让刘大柱把他盘包子馅的本事使出来，多买十斤肉，饭吃饱了大家才有劲跑。” 方文齐说道：“你放一百个心，炊事班那里我早就安排妥当了，绝对不会掉链子。刘大柱已经拍胸脯给我保证，炊事班虽然上不了战场，也一样要立功！” 射击场在营区以外几公里远的地方，射击项目正紧张的进行。 陈乐趴在掩体里，一只手据着他那把枪身已经磨得发亮的八一式自动步枪。此时的陈乐完全变了一副面孔，严肃、冷静，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为了贴近实战设计环境，靶场上并没有对杂物进行清除。陈乐把他那面钢刀战旗插在旁边，风一吹，扑啦啦直响。他看了一眼旗帜的方向，对旁边两个狙击手轻轻说道：“风向正西，风速3”。那两个士兵均匀调整呼吸，熟练地打开保险拉子弹上膛，从瞄准镜里面紧张的盯着目标区。 “啪，啪.......”一阵零星的枪声过后，靶台报出环数：一个50环、两个49环。不用想，肯定超出其他选手一大截。 看台上传来一阵惊呼。 射击项目进行了一个上午，经过精度射击、应用射击几轮下来，一连进入最后一项目狙击步枪射击，只要把目标区6个靶子全部打掉，陈乐他们就能轻松拿到射击项目的第一名。 这一轮比赛规则跟精度射不一样，靶台位置随机出靶，可能间隔几秒钟，也可能间隔十几分钟，射手需要连续十几分钟盯着靶台位置，甚至连眼都不能眨。考验的不仅是射击技术，更是狙击手的专注力。 射击场地后面，方文齐带着炊事班送饭的两个炊事兵在观战，虽然人少，但依然让人紧张的心砰砰直跳。两个小炊事兵手里紧紧攥着分餐盒，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手心里已经被汗浸湿。 陈乐和他的狙击手们已经在地上趴了半个多小时，目标靶子迟迟没有出现。 左后侧传来轻轻的悉悉索索响声，狙击手趴的肚皮酸麻，轻轻扭动了一下腰肢。 这一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陈乐的耳朵，他轻声训斥：“不要动，小心错过目标。” 左后侧安静下来。 不一会，右后侧的狙击手也开始不耐烦：“这次出靶时间间隔这么长，不会是靶台忘了吧？” “少废话，给我盯紧。”陈乐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目标区，轻轻说，“再重复一遍，靶台左中右各三个区域，每个人负责一个，我打最中间。谁要是给我漏了，就滚到靶台当靶子去。记住，每个靶子只有5秒钟时间，必须一发命中。” 正说着，一个迷彩身靶出现在靶台正中间瞄准区域。陈乐下意识调整枪口，对正准星，“啪”的一声，靶子应声倒下。 一分钟后，又连续出现两个胸靶，旁边传来“啪”“啪”两声，全部命中。 又是长时间的沉寂，陈乐余光扫了一眼两边，两个狙击手一动不动。 “还剩最后三个靶子。”陈乐说，“什么都别想，把自己都忘掉，眼睛里只有靶子。” “啪”——“啪”“啪”，又是三声响，靶子全部命中。6发弹、6个目标，一连这次没有浪费一发子弹，打出了历史最好成绩。 自然也把这个单项的第一名收入囊中。 最后一个靶子倒下的一瞬间，方文齐兴奋的一跃而起。 回来的路上，陈乐像是个威风八面的得胜将军，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扛着他画的那一面“钢刀”战旗，身后跟着他的两个狙击手。方文齐和炊事班两个兵亲自为冠军背着枪，兴高采烈跟在后面。 在其他场地，军事体能项目在紧张的进行。 老七的四百米障碍已经进入决赛阶段。这一次，吴江雷受伤，杜礼军被分配到其他项目，老七得以代表钢刀连出战四百米障碍这个项目。 他把武装带扎紧，袖子挽到胳膊肘上面，听裁判员一声一声哨向，像一头兴奋的野牛朝前面的障碍冲过去。老七仗着自己个头大，毫不费力翻身越过一个个障碍，他吸取了吴江雷的教训，上云梯的时候格外小心，走到头一个飞身从云梯上跃下来，顺势一个前滚翻，把落地的重量卸去，右手在地上一撑就站了起来，飞身继续向前跑去。旁边的观众传来一阵喝彩声。裁判员出示成绩，第一名四连齐浩天，第二名七连李晓明，老七取得了第三名。 这是老七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虽然没有拿到第一，但仍然给一连整体成绩上填了分。 老七也算立了功。 他来不及签字确认，喘着气找曹剑报喜去了。 太阳渐渐西沉，各个场地的好消息依次传来。七班长杜礼军的战术和八班长齐超的轻装五公里轻松拿到了第一名。 第一天的比武终于顺利结束，不出所料，一连总成绩排名第一，紧随其后的是第二名四连，和第三名七连。 王大雷看了看成绩，四连的比分竟然只比一连少了1分！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意味着，明天的最后一个压轴项目——建制连武装五公里越野，一连必须赢下来，否则，第一名就可能拱手相让了。 第三十六章 跑不死的钢刀连(六) （六） 武装五公里越野是“钢刀杯”的压轴大戏，路线是半山腰一条五公里长的蜿蜒山路，每两个连队一组，对向出发，以最后一名到达终点的时间作为最终成绩。 上午已经比过五对单位，过程很顺利，最后轮到一连和四连这对冤家出场。这两个连队都是打硬仗的队伍，这次比拼注定会是一场硬碰硬的厮杀，全团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开始前，作训股长周迅杰叫两个连队都带到观礼台前，各营营长组成的督察组带着对方连队的风气监督员，对所有参赛人员的随身装具进行检查。 曹剑给吴江雷使了个眼色，吴江雷立即会意。他快步来到四连的队伍里，趁对方不注意，迅速从一个士兵的子弹带里抽出一枚模拟手榴弹。只见那手榴弹弹体被磨的只剩薄薄的一层铁皮，裁判组现场过秤，果然轻了许多。吴江雷如法炮制，专挑士官和老兵的子弹袋进行检查，果不其然，至少六枚手榴弹被磨制过。 李明海忙上来打哈哈，假装训斥那几个老兵：“让你们提前换新的手榴弹，就知道图省事用旧的，看看都磨成什么样了？” 老兵们没办法，只好去换了新手榴弹。他们一边重新整理装具，一边从人群中怒气冲冲盯着吴江雷，眼神像是要把他吃掉。 比赛时间就要到了。 作训股长看了看表：“一连四连，准备好后抓紧带到出发位置，比赛马上开始。” “稍等！”吴江雷不顾作训股长催促，径直走向四连队伍中间的一个上士，“班长，请把你的水壶拿给我看看。” 上士下意识捂住水壶，转眼看了看吴江雷的军衔，白了一眼，说：“新兵蛋子，你有什么资格查我的水壶？” 吴江雷冷笑道：“凭我现在是比赛的风气监督员。” 上士也冷笑：“拿着鸡毛当令箭，好吧，让你看个够。”说着，把水壶盖拧开，露出满满的水面，“满意了吧，吴江雷班长。” “不满意！”吴江雷趁对方不注意，猛地一把夺过水壶，顺势把着把壶身倒了过来。咚咚咚，水被倒干，他伸手进去一扣，抠出一支吹胀了气的气球。原来四连的士兵为了减轻水壶容量，竟想出了用气球撑满水壶的鬼点子。 上士顿时脸红到脖子根。 比赛还没有正式开始，紧张的气氛就已经拉满，两个连队像是战场上针锋相对的敌手，明里暗里刺刀见红一样拼杀着。 李明海远远盯着吴江雷，怒火冲进胸膛，他攥紧拳头，牙根咬的咯咯响：“好你个一连、好你个王大雷，咱们走着瞧。”他若无其事的把连队带到出发地线，一边走一边悄悄给几个班长做了交代。 就在这个时间关口，王大雷抓紧了他的排兵布阵。前面带跑的、最后收尾的、中间穿梭鼓劲的、还有帮新兵背武器的，一一分配完毕，全连士气高涨。 在队伍的最后，邱桐一个人默默整理着武器装备。王大雷在分工的时候没有提到他，他心里清楚，他只需要跑好自己的，不给连队拖后腿，就算是完成任务。默默把枪背带收紧，用腰带把枪托扎住，裤腿卷到膝盖上方，用鞋带把迷彩帽紧紧勒在下巴上，摸了摸水壶里的水是满的，抬头看了一眼蜿蜒的山路，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啪！”两边同时传出裁判的发令枪响，两个连队的士兵像是脱缰的野马，向对方所在的方向发起冲锋。 一连领跑的是八班长杜礼军，他跑在最前面压住节奏，所有人按照不同的速度分成若干个方阵，每个方阵都有不同的干部和班长在中间指挥鼓劲，王大雷和曹剑在最后面收尾，邱桐紧紧跟在第一个方阵，迈着大步，三步一呼吸，其余的人紧紧跟着自己的方阵，整个队伍匀速向前推进。 这种长途奔袭比武，在最前面领跑的人至关重要，他必须要能根据队伍的长度随时调整自己的速度，并且要非常的稳健，太快了队伍就会拉的太长，跟在后面的兵看不到前面就会渐渐失去信心；跑的太慢了，队伍长度就会压缩，所有人的速度都会变慢；跑的忽快忽慢，队伍就会像弹簧一样一会松一会紧，跟在后面的就会越来越累。 很快，奔跑的队伍行进到前半程，大家都还保持着体力。 王大雷把裤管卷到膝盖以上，浑身上下战斗装具捆的紧紧的，右手握住枪口，枪托扛在肩膀上，三步一呼吸，像一头壮牛大步迈着往前奔，一点看不到累，这哪里像将近30岁的人，分明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劲的半大小子。 方文齐的训练基础还是很扎实的，他紧紧跟在第二个方阵，虽然已经出了不少汗，但看起来似乎并不累，还能腾出力气给旁边的战士鼓劲。 每个班长后面都跟着一个小组，每个老兵后面都跟着一到两个新兵，新兵的武器并没有像老兵那样紧紧固定在身上，是为了一旦跑不动了就可以递给身边的老兵减轻负重。 王大雷跑在最后一个，时不时大声的给全连鼓劲：“加把劲！别泄气！”他的大嗓门从最后一名传到第一名，大家一听到连长的声音，顿时感觉身上有了力气。 一连还在调整准备的时候，炊事班长刘大柱、列兵皮蛋正穿过灌木丛向山坡高处爬去。 刘大柱和皮蛋是全连唯一两个没有参加五公里越野的人员。午饭后，他俩早早收拾完厨房，准备了一大桶冰糖绿豆水，提前一个小时来到五公里终点位置，把三轮车一扔。 “扛上连旗，跟我上山去！”刘大柱不甘心，他要带着皮蛋给全连当好唯一的拉拉队员。 山势很陡，在最高点有一处缓坡，那里居高临下，正好能够看到整个五公里路线。刘大柱选了这个位置作为“啦啦队”的阵地。他们拨开灌木丛，摸着突出的石头，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他的腰里左边别着一个电喇叭、右边挂着一面鼓，皮蛋肩上扛着钢刀连旗，二人把所有能带的“啦啦队”装备都带在上。 吭哧吭哧爬到半山腰，山下远处的起点位置，两支连队都已经出发半天了。 刘大柱着急的抬起头，大概还有几百米的距离，这段山路布满灌木，山石突兀，及其难走。自从当了炊事班长，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跑过五公里了，感觉腰腹部有点发福，这大概是王大雷不让他上场的原因吧。 他松了松腰带，抹了一把汗，“皮蛋加把劲，把连旗交给我扛。”二人喘着气，咬住牙拼命往山上爬去，头上的汗像雨滴子往旁边甩。 终于到了缓坡位置，刘大柱把连旗往身边一插：“皮蛋你摇旗，我来敲鼓，使劲喊加油，要让咱们连的兵听到！” 皮蛋喘着气：“班长，咱离得这么远，他们能听到么？” “笨。”刘大柱往皮蛋脑门戳了一指头，“只要看到连旗，一连就能听到。” 主席台上，戴启明用望眼镜看着两个连队比赛，忽然发现半山坡一面连旗在挥舞，连旗下面两个士兵正在用力呐喊，他看得真切，连旗上面绣着“钢刀连”三个大字。戴启明露出微笑。 几乎是在赛道中间点的位置，一连和四连相遇了。 狭路相逢，就连路旁扬起的尘土都充满杀气。 四连领跑的班长朝后看了一眼，做了个神秘的手势。后面人立刻会意，快步赶上，两人一组并列行进，把通道挡住了三分之二。 就在两支队伍交叉的一刹那，四连的那几个人突然变道抢到一连的赛道上，瞅准一连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方阵，一头撞了上去。被撞到的士兵失去重心，一个踉跄就倒在地上，等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被甩下来老远。李明海私下给他的班长交代，要专找老兵撞，专找班长撞，撞得他们爬不起来，才能乱了一连的军心。他的计谋竟然得逞了，几个被撞倒的班长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被步枪咯的生疼，爬起来已经赶不上方阵的行进，队伍从中间开始乱了。 这一幕，刘大柱在山坡上看得真切，咬牙切齿一把将连旗夺过来：“我来打旗子，你来喊！把你吃奶的劲喊出来，一定要让连长他们听到。” 只见一面钢刀连旗迎风招展，在蓝天白云和青山之间翩翩起舞，旗帜下面传出一声声“钢刀连，加油！钢刀连，加油！”加油声从山坡上传出去老远，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一连的兵抬起头，忽然看到那面熟悉的钢刀连旗正在头顶挥舞，顿时身上来了劲，被撞倒的几个骨干又爬起来，咬着牙迈开步子，迅速赶上方阵，队伍又迅速恢复了整齐匀速行进。 已经到了后半程，此时拼的完全是意志。邱桐往身边看了看，几乎所有班长以上的骨干都至少扛了两把枪，有的人扛了三把枪，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但大家的劲似乎全都长在了腿上，哈着腰，呼哧呼哧往前赶，很多人身上被装具磨出了血印子，但一点也没有要放慢的样子。邱桐抹了一把汗，看到旁边一个新兵快要掉队，伸手将他手里枪接了过来，这兵正低着头咬着牙跑着，忽然感觉身上一阵轻松，抬头见邱桐，憨憨一笑，用力赶上了队伍。 最后四五百米，大家腿上几乎没有了知觉。 由于是对向跑，双方终点离得很远，互相看不到对方的情况。但山上刘大柱的位置却能观察到整个战局。两个连队距离终点距离相差无几，谁也无法预料哪个连队能最后胜出。 刘大柱急的浑身湿透。 他忽然急中生智，一把从皮蛋手里夺过喇叭，对着下面大声喊道：“一连赢了！一连赢了！一连跑完了！胜利了......” 皮蛋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也跟着使劲喊起来：“赢了！赢了！一连第一名！一连第一名！” 声音从山顶飘过来，一连的士兵们暗自纳闷，纷纷抬头看去。 王大雷第一个明白过来，冲着大家喊道：“别分心，咬牙冲刺！” 大家心领神会，顿时一股劲自上而下充满全身，深吸一口气，迈开大步向前冲去。 四连的兵也在咬着牙最后冲刺，忽然听到山坡上有人在为一连欢呼胜利。抬头望去，那面钢刀连大旗正欢快的挥舞着，啦啦队的欢呼声传到耳朵里，分明是庆祝胜利的样子。兵们顿时泄了气。 李明海心中暗自一沉，只能在后面大声催促：“不要泄气，坚持住，无论如何给我冲到终点！”但怎奈士兵们的脚步还是慢了下来。高手过招，往往胜负就在这最后一哆嗦，谁坚持到最后一秒，谁就是胜利者。 最终，一连最后一名以19分35秒冲过终点线，超过了四连5秒钟，钢刀连以破纪录的历史最好成绩再次夺得了“钢刀杯”比武第一名。 邱桐回到宿舍，虽然很累，多巴胺的后劲依然让他觉得浑身都充满力量。他有些理解这些士兵了，他甚至想去举一举那一面钢刀战旗，为一连、为胜利摇旗呐喊。 第三十七章 凑数的装甲兵(一) （一） 钢刀杯比武对一连来说只是成长道路上一次寻常的练兵，但也足以让士兵们激动一阵子。在这次比武中陈乐拿了名次、杜礼军拿了名次、还有老七以及其他好多士兵都拿到名次，成了钢刀连的功臣，就连刘大柱和皮蛋都受到了嘉奖，为钢刀连立了功。连队依然按照惯例召开表彰会，被点到名的士兵们带着大红花走到台上，接受王大雷和方文齐的表扬，着实“光荣”了一下。收获最大的是那些第一次拿到单项第一的人，他们的成绩被写进了荣誉室的“英雄榜”，创纪录的人名字还写到了钢刀团荣誉室的英雄榜，那是更大的荣誉。连队的“书法家”万茜茜用正楷毛笔字工工整整的写下他们的名字，并备注“x年x月x日因xxx事为连队做出突出贡献”，他们成了“永载史册”的人。 邱桐也很高兴，因为王大雷的表扬名单里出现了他的名字，虽然是和很多士兵列在一起一带而过，但毕竟是第一次得到钢刀连“官方”认可。他与士兵们找到了共同的价值。 都说日久生情，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大学生更深入的了解了步兵，了解了钢刀连，而钢刀连也快要真的要把这个大学生同化成为一个步兵了。 曹剑说要接受不完美，但固执的大学生干部坚持认为有些差异是无法被接受的。比如说对于公平这件事的立场，比如说看待知识的态度，比如说关于每天冲圈的认知。邱桐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接受这种差异的突破口，但彼此差距实在太大，真的无法在短时间内达到求同存异。 很快，战士们日思夜盼的外训终于开始了。 团长戴启明一声令下，全团人员携带辎重和给养，几百辆车浩浩荡荡开进太行山深处。战士们在营区呆久了，个个都憋得发慌，到了外训点，四周都是绿水青山，空气格外的清新，宿营间隙，大家在草地上追逐打闹，心情大好。 安营扎寨只用了半天时间，太阳还没有落山，一个个野营帐篷就拔地而起，从山上向下看，帐篷排列整齐，横在一条线，竖在一条线，底部排水沟切的有棱有角，像是尺子量出来的。炊事车冒着炊烟一字排开，官兵自己搭建了简易厕所和洗澡间，旁边是挂着纱窗的餐厅帐篷。一个简单而又舒适的家，在这个风餐露宿的深山里拔地而起。 邱桐第一次来到这么宽阔的野外训练场，感觉像是进入了另外一片天地，抬眼望去，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从近到远颜色渐浅，一直延伸到天边，山脚下一片杨树林，在秋日阳光的映照下树叶绿的发亮，风一吹呼啦啦响，营地旁边，一条山泉顺着山势蜿蜒流下，水质清澈甘甜。 终于离开了灰乎乎的营房，没有了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连空气里面都散发着小草的香味。 邱桐望向远处的山，呼吸着小草的芬芳，恨不得立刻融进大自然之中，他愉快地把背囊一扔，顺势在草地上打了个滚，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美好，顺带扫去心中郁闷。 野外驻训是以排为单位集中露营，连部不再统一组织点名，管理上就不像在营区那么死板。熄灯后，邱桐终于有时间一个人从帐篷里走出来，放肆的躺倒在草地上，尽情感受大地带来的清凉。大山里的天空特别的干净，月亮还没有出来，群星点缀着黑色的夜空，一条银河贯穿苍穹，旁边的杨树林在秋天的夜风中哗啦啦的摇摆着，一阵野草的芬芳钻进鼻孔，让人觉得这个秋夜更加凉爽。他看着浩瀚的星空，思考着钢刀连、思考着自己、思考着那个遥不可及的英雄榜。 远远的，曹剑从夜色里走了过来，冲邱桐招了招手：“想心事呢？” 被打断了一个人的世界，邱桐从遥远的思绪回到现实：“没啥心事，就是想看看星星。” 曹剑舒展四肢在邱桐旁边慢慢坐下：“真会选地方，这里可比帐篷里凉快多了。怎么想起来一个人看星星？” 邱桐自言自语道：“记得有位哲人说过，一个人如果喜欢夜空，那他一定是心灵纯净的。你看这夜空多浩瀚，那么多星星，每一颗都孤独的悬挂在无尽的宇宙中，但他们之间却因为某种规律相互吸引着，旋转着。” 曹剑笑道：“你是说我这样不喜欢夜空的人心灵肮脏了？” “并不是那个意思，不喜欢夜空的人也可以是纯净的。”邱桐辩解道：“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深邃、简单，一眼就能看到一切。”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边欣赏着秋日的夜。 邱桐索性卖弄起自己的学问，指着天空说道：“你看，那个是猎户座。” 曹剑：“我认得。” 邱桐：“那个是小熊座，那两颗星延长五倍距离就是北极星。” 曹剑：“这个我也知道。” 邱桐追问：“这么说你也喜欢研究夜空？” 曹剑笑道：“别忘了咱是干什么的，看星星辨别方位是步兵野战生存的最基本技能。” “哦，这倒是事实。”夜色掩饰了邱桐脸上的一丝尴尬：“那我问你，你知道人的肉眼能看到多少颗星星么？” 曹剑摇了摇头：“这倒真不知道。” 邱桐露出一丝得意：“仅凭肉眼，人类能看到的星星就有6974颗。” 曹剑：“那为什么我平时看不到那么多？” 邱桐：“那是因为污染，人的眼睛被尘埃遮蔽住了，有些亮度不大的星星就看不到了。就如同人世一样，心里杂念多了，就会失去洞穿世事的敏锐。” “竟琢磨些没用的。”曹剑笑着岔开话题，“是不是学问高的的人都闲得很。” 邱桐一脸认真的说：“你知道么，就是因为人们认为的这些没用的知识，推动了人类的科学发展。就像牛顿看到苹果落地发现了万有引力，伽利略从羽毛落地发现了自由落体。” “好吧，你说的都对。”曹剑，“我劝你赶快抛弃那些杂念，赶快把心思从宇宙啊人生啊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里面转出来，好好研究研究怎么带兵，怎跟士兵走的近点，要不然真得一辈子当列兵了。” 邱桐：“怎么没有意义？思考未来，思考人生，思考整个宇宙，不正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么？” 两人正在享受着夜空的美好，陈乐忽然从旁边草丛闪出来，把两人吓得一咋呼。 只见他嘿嘿一笑，冲曹剑招招手：“老吴正到处找你，原来躲在这凉快呢。” 曹剑一拍手：“肯定是五缺一，要不然老吴那小子不会这么大半夜想着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顺手一把拉住邱桐：“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拼刺刀’。” 邱桐好不容易建立的意境被打断，不太情愿被曹剑扯起来，嘴里埋怨：“还说我闲，打牌就不叫闲么？” 陈乐哪管那些，扯住曹剑就走，说道：“就差你曹班长了，再墨迹一会那边就得请大轿子抬了。” 第三十八章 凑数的装甲兵(二) （二） 三个人快步来到排指挥帐篷，还没进门，就听见老七大声喊道：“烧你，哈哈，万中尉轮到你大落了！” 紧接着传来吴江雷的声音：“一手臭牌，小万你到底搞明白没有，不能光看自己手里的牌，要会打配合。这把不能算，重来重来。” 然后就是啪啪的甩牌声、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和一阵愉快的大笑声。 邱桐被这不合时宜的喧闹吓了一跳，挑开帐篷帘探头进去，只见灯光下六个人坐成一圈，旁边还坐了四五个观众，人人怀里掖着一把牌，都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对方，就连代理排长进来都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整个帐篷里烟气熏天，连那些平时见了班长都吓得要命的义务兵都每人手里夹着根烟。 吴江雷看到曹剑过来像是遇到了救星，赶忙把手里的牌一推：“重来重来。老曹你终于来了，赶快把小万换下去，太臭了，害的我一把点都没开。今天还是老规矩，三个班长一组、三个班副一组，不分出胜负谁也不能走。” “够级的规矩，上了战场就只有战友和敌人，没有什么等级高下之分。”曹剑一边在万中尉的位置上坐下，一边笑着说，“老吴，自己牌技不行，倒怪上人家小万了。今天先说好，没有什么班长副班长，打输了你就得认罚。” 吴江雷拉着脸只管给大家发牌。 陈乐眼珠一转：“曹班长说输了要认罚，到底怎么罚咱得提前定好。” 老七不假思索道：“还跟以前一样，输了纸条，最后谁的纸条多就罚吃鸡蛋。” “就这么办！”大家一致同意。 这个热闹的气氛里，只有邱桐一个人像是个另类，他找到一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默默地看着大家出牌。 随着陈乐和曹剑的加入，场上的气氛慢慢来到了高潮。六个人两支队伍，真的像两军对垒一样，为了占领对方的一寸土地你争我夺，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大呼小叫，一会低声盘算。旁边的观众们一个个聚精会神。 吴江雷的牌势渐渐好转，连连赢了好几把，心情渐渐好了起来。他看到对面老七脸上渐渐贴满了纸条，笑的浑身发颤。一激动把兜里藏的一包中华拿了出来，给每个人发了一根。轮到邱桐时，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自言自语道：“想玩就好好学，一个人坐在哪傻楞什么。” 邱桐也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勇气去接。 吴江雷哼了一声，没听清到底说的什么。 曹剑督促吴江雷赶快坐下出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若有所指：“知道部队为啥喜欢打够级么，打够级就跟打仗一样，既要讲究战术策略，还是要讲究配合，要有往前冲锋陷阵的，还要有围点打援火力配属的，要对战友绝对的信任，还要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他的出牌套路，一个眼神就能猜出他手里需要的是什么牌，到了关键时刻还要敢拼刺刀......别动，我一对3，走了，老七又是大落，贴纸条吧，哈哈。” 邱桐听出了曹剑话的意思，但他确实无法接受与这样一群没有章法的士兵合为一体。这帐篷里乱糟糟的，完全没有了军营的整齐和规范，简直让人厌恶。 良久，邱桐最终选择悄悄离开这个喧闹的战场，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营帐。 终于打完了，大家只顾拉着纸条贴的最多的老七来到旷野里，罚他跑圈，谁也没有关心大学生什么时候离开的。 老七在大家的怂恿下脱去上衣，迷彩短袖下面紧裹着一身结实的腱子肉。他今天打的开心，输的也心甘情愿，在宁静的旷野中开始吃自己的“鸡蛋”。秋天的夜风一阵阵吹来，吹干了汗渍，一丝凉意钻进怀里。 第二天上午团里召开军事会议，参谋长闫啸波传达了团里关于组织实兵侦查对抗课目示范的通知，示范单位是一连和四连，分别扮演红军和蓝军，两个星期后进行实弹对抗演练，全团营连长观摩。然而通知里却没有明确谁扮演红军谁扮演蓝军。没有明确就是没有定下来，这就留下竞争空间。 一连当然不会把红军角色拱手让给四连。会议结束后，王大雷风风火火召集全连骨干宣布了这一任务。不需要动员，全连迅速进入了紧张的临战训练。 然而此时，一件对一连不利的事情发生了，老七病了。躺倒在被窝里直打哆嗦，一测体温39°，脑袋懵懵的，鼻涕不停的往下流，一双大眼睛变成了两个黑眼圈。 可把老七急坏了，烧退不下去就意味着不能参加前课目期训练，就得与任务失之交臂，这怎么行！躺在被子里唉声叹气，摇的整个帐篷都晃来晃去。 睡在老七隔床的是万中尉，被老七翻来覆去摇的睡不着，叹气道：“老七啊老七，要怪就只能怪你命不好，我听说这次示范全团连长以上军事干部都参加，子弹、手榴弹管够，你们火力队一个人背五六个弹鼓，几乎是无限开火权呀。” 老七更不甘心：“我那挺轻机枪今年到现在还没打够一个弹鼓呢。万中尉你点子多，快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这个烧退下去，火力队少了我不行的。” “冷水澡！”万中尉翻过去又翻回来，忽然眼前一亮，“你去冲个冷水澡！我听一个老兵卫生员说过，感冒发烧是上火被憋住出不来，火气越大体温就越高，用冷水一冲火就下去了。要是还不好，再去跑个五公里，汗一出来就没事，保准明天就活蹦乱跳了，这叫以毒攻毒。” 老七确实听老兵们说过用凉水洗澡治感冒这个偏方，老兵还说感冒发烧用不着吃药，背着枪跑个五公里，跑到浑身冒热气，病毒就会跟着汗一起流出来，什么病都能治好。一琢磨，确实有道理，当兵的啥都缺就是不缺火气，既然火气憋的不来就用水浇灭它。病急乱投医，那就赶紧试试。趁晚上大家都睡着了，他一个人悄悄溜进简易澡堂，一咬牙，把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别说，还真管用，被冰的一激灵，老七立刻感觉浑身发热，病似乎已经好了一大半。心里窃喜，赶忙钻回被窝，等着明天一早生龙活虎继续参加训练。 然而还没高兴到天亮，老七就顶不住了，夜里起床上厕所忽然感觉两眼发黑头发沉，扑通一头栽倒床下，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进帐篷，一测体温40°，迷迷糊糊连话都不会说了。卫生队军医来打了退烧针，折腾到天亮才算清醒点。 老七算是彻底倒下了。 早上还没出操，王大雷就把曹剑薅出来：“老七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么？火力队是多么重要的位置，一个是一个，亏他还是你曹剑的副班长，心里就没个数？生了病就老老实实打针吃药，充什么大头去冲冷水澡。这下舒服了，仗还没有打就非战斗减员。我限你两天之内把火力队给我补齐，否则有你好看的！” 曹剑被一通机关枪一样的痛批压制的插不上话，只有低着头作检讨的份。 王大雷指着曹剑的鼻子：“检讨有用要你曹剑干嘛？我说了，两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只要看到一个完整的火力队！” 曹剑忽然眼前一亮，说道：“连长，其实火力队人员早就有了！” 王大雷问道：“嗯，是谁？” 曹剑：“大学生邱桐！” 王大雷脸一黑：“不行！火力队是干么的？是我连长直接指挥的杀伤力量，决不能随随便便找个阿狗阿猫凑数。” “钢刀杯比武邱桐的射击成绩可不比老七差。”曹剑笑道，“连长你忘了，大学生可是陆军指挥科班出身！连长您刚才不是说不管我用什么办法只要给你一个完整的火力队就行么？不如听我一次，就让他试试呗。” 王大雷犹豫半天，实在是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终于妥协同意。 于是，由于阴差阳错的机遇，列兵邱桐再次获得职务提升，担任一班代理副班长，并进入了连火力队的人选名单。 第三十九章 凑数的装甲兵(三) （三） 钢刀杯的失利，对四连无疑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士气一落千丈，训练也没了劲。以前班长带队经过一连门口，都会大声喊口令，还要求士兵们必须昂着头，现在都远远的避开，甚至迎头撞上也都低着头。 李明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看侦查对抗课目示范就要展开，士气没了，拿什么跟一连较量？课目示范要搞，而且要高标准搞，红军角色更要争，只有这样才能让士兵们看到战胜一连的希望，才能重整士气继续前进。 李明海是一个不甘心失败的连长，暂时的落后只会让他愈挫愈勇。从团部受领任务回来，他立即召开骨干会。 人员集合很快，李明海和指导员段宇杰坐在长会议桌的一端，其他干部和骨干围坐在四周。李明海简单传达了团部会议指示，紧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沉默，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大家都低着头，谁也不先发言。 李明海端起杯子润了润口，站起来围着会议室走了一圈：“胜不骄败不馁。虽然我们钢刀杯没有赢过一连，但差距是在缩小，事实证明咱们有实力跟一连势均力敌进行较量。这次课目示范又是一次硬碰硬，我相信咱们有实力扳回一局。” “一连超了咱们5秒！”郭山川叹了口气，“辛辛苦苦一两年，最后还是输了。” 骨干们默默点头：“不服气，却又出不来这口气。现在一看到一连就想起武装五公里的5秒，像一座大山，压得大家一直喘不过气，也抬不起头。” “那就更要振作起来！”李明海挥舞着拳头，“看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哪有一点四连骨干的样子？被区区5秒吓倒了么？那只不过是一连的运气好而已。我说了，三年干翻钢刀连，这个话现在依然有效，目前我们才准备两年不到，时间依然在咱们这边。” 郭山川说：“道理大家都懂，只是‘钢刀杯’对咱们打击太大。现在大家都在说，说一连才是钢刀团‘亲生的’，咱们不过就是......” 李明海问：“是什么？” “是‘后娘养的’。永远也别想超过一连。” “我是一连出来的，有些话本不愿意说。”齐浩天也补充道，“不过你们听听，‘钢刀团’‘钢刀连’，听名字就能知道，人家才是正统，是传承。咱们四连算什么......充其量算个助攻而已。”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齐浩天的话进了他们的耳朵，也进了他们的心里。钢刀团的确是因为钢刀连而得名。就像是一个家里的长子，从出生那一天就注定要承载整个家族的荣耀，这是写在血脉里的。四连算什么？舞台上的配角，打仗时的助攻！除非战场形势发生不可预测的变化，否则永远盖过主攻部队的光芒。 但李明海偏偏不信这个邪！ “助攻又怎样？助攻转主攻最后立下头功的战例多了！”李明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连不就仗着五十多年前那一仗么？我四连也是经历过战争考验的，同样有赫赫战功，同样有光辉历史！一连能搞一个钢刀连，我四连就不能找点红色传统出来？” 说完这句话，李明海就带着几个班长一头扎进团史馆资料库，翻箱倒柜找了三天三夜，真被他找到了四连的历史。那是一段可以追溯到红军时期的历史，虽然几经整编之后，番号、编制都有了巨大变化，当初的红军四连完全被人所遗忘，但那段历史是真真切切写在纸上。李明海翻着那一册发黄的历史，像是挖到了宝藏，一段段文字变成鲜活的人物，生动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李明海努力说服自己，这段历史就是现在的四连，是从几十年前的抗战时期传承到现在的红军四连，四连将因为这段历史而改变。 “能行么？”指导员段宇杰心存顾虑，“‘红军连’这个称号太大了，要是喊不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李明海笑道：“要干大事就得有点手段，他一连敢打出‘钢刀连’的称号，我四连凭什么不能打出‘红军连’？老段，打仗要师出有名，‘名’，这个字太重要了，梁山好汉还知道打出‘替天行道’的名头呢。‘红军连’就是咱们四连的‘替天行道’，从今以后，咱们也有了名，也是荣誉连队的兵，不论到哪都有了底气。” 与这段红军史一起被找出来的，还有一面泛黄的连旗，红色的旗面，用白色绸布绣着“红军连”三个大字，旗帜充满沧桑感，说不清是什么时期的作品，也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 段宇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名字有了，连旗也有了，是不是还差一样东西！” 两位连主官相视一笑：“连歌！”是的，要跟钢刀连针锋相对，就得有一首能代表四连士气，能盖过《拼刺刀》的，朗朗上口的连歌。 “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老段跟你搭班子真痛快！”李明海神秘一笑，“不瞒你说，连歌我早已经选好了，就是那首《苦不怕》。” “苦不怕、死不怕....”这一首和《拼刺刀》一样简短有力，朗朗上口的战斗精神歌曲，从此成了红军四连的连歌。 第二天一早，李明海拉着段宇杰来到团司令部指挥帐篷外，等着参谋长闫啸波出操回来。在他们身后，插着一面红色的旗帜，旗面已经泛黄，充满了历史沧桑感，上面用白色的绸布绣着“红军连”三个字。风一吹，旗面扑啦啦抖动，不停的把“脑袋”探进指挥帐篷窗棂，像是个年轻干部急于向领导汇报工作，却又拿不定主意。 李明海站在旗帜下面，刻意提一口气在胸膛里，把胸脯高高挺起，努力撑起一副威武挺拔的姿态。他选了一个正对营部大门的位置，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机关所有的人——他，李明海，如今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红军连的连长。 这支连队现在要跟一连一教高下。 “红军四连连长李明海、指导员段宇杰，向参谋长请战。”李明海向前踢出一步，向带队回来的参谋长大声报告。 闫啸波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笑道：“四连长，你是为侦察示范课目来的吧？‘红军连’？有意思，你凭什么认为团里会把红军这个角色给你们四连。” 李明海正色道：“凭我们是不折不扣的红军部队。参谋长，我李明海向你保证，这一仗我们一定能打好，一定能完成团里交给我们的角色。” 闫啸波诧异道：“红军部队？” 李明海挥舞了一下手中的连旗，嘭的一声，旗杆戳地。“红军连”三个大字猛地一抖，煞是威武好看。 这个动作，李明海练了一个下午。 “苦不怕、死不怕......”不等参谋长反应过来，李明海拽住段宇杰大声唱起刚刚选定的连歌，“红军四连诞生于1936年，先后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 “1936年？比钢刀团历史还早？”闫啸波微微一怔，没有继续表态，看了看四连的两位主官，说道：“有决心当然是好事，不过搞侦查课目可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而且你们应该也听说了，这次示范师首长要参加，万一出了叉子，砸的可不仅仅是你们四连的牌子。” 李明海：“只要团里把红军角色交给我们四连，我李明海保证向师首长呈现一次最精彩的演习。” “那你说说。”闫啸波问，“怎么样才叫最精彩？” “耳目一新、眼前一亮、为之一振。”李明海拍着胸脯，“我认真考虑过。打仗就是要场面大，师首长来看课目示范，他看的是什么？不就是看个热闹么。我会把兵力分散在整个演习地域，提前设置十倍的炸点，多带三个基数的弹药，每个班再配上发烟罐。您别忘了，我李明海是搞工兵出身的。师首长一来，我就让步枪、机枪同时响起来，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四周全是枪声炮声，搞得轰轰烈烈。场面有了，气氛有了，热热闹闹的，就跟真的到了战场一样，师首长他想不满意都不行！” “想法倒是挺大胆。”闫啸波若有所思，“明海，你要明白一点，咱们搞演练不是演给哪个领导看的，是为了实战。” 李明海眼珠一转：“参谋长的意思是说这一次演练就是实战，所以并不一定是红军胜利，对么？” “那是当然，既然是实战就会有输赢，红军，也只是个进攻方的一个代号而已。” 段宇杰一听急了，以为参谋长的意思是不会把红军任务交给四连，正要争辩，被李明海轻轻扯了一下：“决心已经向参谋长您汇报过。我代表四连表态——红军四连坚决服从团里安排，不论是红军还是蓝军，我们坚决完成团里交给的示范任务。” 李明海向参谋长敬了个礼，扛起红军连旗，跑步回连队去了。 闫啸波站在原地没有动，李明海最后一句话让他陷入深深思考。按说最适合红军这个角色的，肯定是一连。但一连每次演习从来都是主攻，不缺这一次露脸的机会。而四连恰恰需要这么一次展示，来证明这两年来的建设成绩。他深深理解李明海和段宇杰的期待，看着两人一板一眼略带着急的认真样子，甚至感觉到心疼。 到底向团长推荐哪个连担任红军，闫啸波决定找作训股长好好商量一下。 第四十章 凑数的装甲兵(四) （四） 王大雷早已猜透了李明海的伎俩，要放在以前，他对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花招丝毫不会放在眼里，但自从钢刀杯之后，王大雷对李明海这个对手再也不敢轻视。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李明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就是一个有能力、有头脑的“流氓”，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甚至突破底线，对付这样的对手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一不留神就可能被他“黑拳”伤到，那就太不划算了。 为了争取红军角色，王大雷采取是完全不同的套路。既然是实弹演练，那就一切从实战出发，仗怎么打，兵就怎么练，这正是王大雷擅长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让你鬼子李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红军’。”王大雷胸有成竹，马上就展开了自己的计划。 一个星期之后。 秋日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群山，山腰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笼罩着刚刚苏醒的宿营地，一阵急促的哨音惊醒了远处树林中的鸟群，片刻之后，战士们穿戴整齐从帐篷里面鱼贯而出，排出一队队整齐的队伍开始早操了，阵阵呼号声响彻整个山谷。 当兵二十多年，戴启明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他都早早站在宿营区的空地上，等待着各连的值班员吹响起床哨，这哨音总能把他从昨夜的困倦中叫醒，然后精神饱满的跟上机关的队伍。 参谋长和二营两位主官一致推荐四连担任红军角色，戴启明觉得有些蹊跷，他不是不相信四连，对二营长口头汇报的，四连提出的方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总觉得对这个方案还有些不满意，具体哪里不满意，自己也没有考虑成熟。戴启明决定亲自下去走一圈，看看两个连队的准备情况到底怎么样。 他和往常一样来到宿营区的空地，忽然发现王大雷一个人早早的站在那里，朝着自己大步迎过来。戴启明停下来，笑呵呵的问道：“大雷，这么早来这，是在等我吧？” “团长英明！”王大雷奉承道：“我给您汇报一下课目示范的事，你得好好听听。” “你这个王大雷炮，拍马屁都带着一股子枪药味。”戴启明兴致很高，笑道，“说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大雷不由分说拉着团长往宿营地方向去：“跟我来就知道了。” 戴启明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跟着王大雷来到一片灌木丛。静静的草丛刚刚从睡梦中苏醒，草尖还挂着露珠，看不出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正走着，忽然脚底下弹起来一团草，戴启明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伪装在蒿草丛中的士兵，那士兵爬起来，脸上涂着迷彩油，大声喊道：“口令！” 王大雷答道：“钢刀！” 那兵回到：“必胜！”啪的把步枪往胸前一挺，向戴启明敬礼。 王大雷向戴启明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侦查前哨，我考虑，既然是侦查行动示范，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把兵撒出去，不能搞得敲锣打鼓放鞭炮像赶集一样。对手还没有意识到，就被我们摸到心脏。” 正说着身边的大树上忽然撒下来一张大网，啪、啪，左右各跳下来一个兵。之间他们浑身插满了树枝，戴启明一路走过来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个叫天罗地网。”王大雷继续介绍，“专门对付蓝军的斥候，我反复研究过这里的地形，这一片树林是蓝军遂行反侦察最好的藏身地域，也是是蓝军反侦察的必经之路。我会把兵力提前派出来，就在这扎下大网，来一个，活捉一个。” 这时，王大雷手里的对讲机传来三长两短几下敲击声，敲击声重复了三次，重复三次，像是某种暗号。戴启明疑惑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王大雷说道：“这是南侧山口通道处派出的侦察兵，他们在告诉指挥所前方有敌情。咱们到那边高地去看看，不知什么人闯进来了。” 果然，不到一分钟，徐定国和赵军海从前面一路小跑过来，看到戴启明立刻敬礼报告：“团长，听说您一早来到我们营地，我和教导员就赶快过来了。” 赵军海指着王大雷笑道：“大雷，团长来检查工作你也不给营里报告一声，让首长批评我跟营长不懂规矩吗。” 戴启明摆摆手，诙谐的说道：“你们钢刀连连长根本不把你一营营长和教导员放在眼里，不但越级向我汇报，还把你们俩当敌情给侦察了，哈哈哈。” 徐定国笑道：“我说一连这两天怎么忙忙碌碌不见人，原来跑到这里来排兵布阵了。” 赵军海笑道：“钢刀连既是一营的钢刀连，又是钢刀团的钢刀连，当然应该向团长您汇报工作。不过大雷，你搞得这是什么名堂，让团长看课目示范怎么连一个兵都看不到？” 王大雷神秘的一笑：“嘿嘿，跟着来就行了。” 戴启明在王大雷的引导下继续往前走，徐定国和赵军海紧紧跟在后面，很快绕过山坡，来到又一片树丛，王大雷用手往前一指：“团长你看那里，你能找出我们预设的指挥所在什么位置么。” 戴启明看了半天没有看出来，问赵军海和徐定国，两个人也是直摇头。戴启明笑道：“大雷，别卖关子了。” 王大雷捏着嘴吹了三声哨，只见前面树丛里啪的站起来几个伪装的士兵，持枪向团长敬礼，为首的一个正是二班长陈乐。 问答完口令，王大雷说道：“陈乐，你们三个在这潜伏一个晚上感觉怎么样啊？” 陈乐笑道：“报告连长，作为一个老狙击手，趴两个晚上都没问题。可就是……这个，蚊子太多了，你们要是再不来，我们三个就要被蚊子抬走了，嘿嘿。”说着往脖子上挠了起来。 戴启明说道：“这个情况倒是提醒了我，回头让卫生队给你们发一些驱蚊药，野外环境蚊虫太多，容易传播疾病，不能大意。陈乐，你说你们在这里潜伏了一晚上，有没有打瞌睡啊？” 陈乐笑道：“报告团长，我们狙击手对付打瞌睡可是有诀窍的。晚上想犯困的时候我就让大家数前面树上的鸟窝，既练眼力又能集中精力，一个晚上下来，哪棵树上有几个鸟窝我们数的一清二楚。嘿嘿。” 赵军海笑道：“陈乐，你给我老实交代，数鸟窝是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陈乐挠了挠头：“这个嘛......要是打完仗有时间，还能顺便加个餐，嘿嘿。” 几个领导听了哈哈大笑。 戴启明说道：“这个方法不错，你们一连动脑子了，回头你给其他连的狙击手介绍一下经验。徐营长，我看下次搞狙击手集训，就让陈乐去当教练。说了半天，你们的指挥所到底设在哪了？” 陈乐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两个士兵迅速跑向林中的两颗树的旁边，原来那两棵树只是伪装，两人把树挪开，树后面露出了一个指挥帐篷。 戴启明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放羊的老百姓，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问徐定国：“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老百姓进来？” 徐定国一连茫然，王大雷连忙把手指放嘴上吹了两声口哨，只见那个放羊的老百姓丢下羊跑了过来，抹掉脸上的黑灰，原来又是士兵伪装的！ 王大雷说道：“这是我们的化妆侦查员，只要把衣服一换，就是活脱脱一个放羊的老百姓，这是最能迷惑蓝军的一招。” 戴启明拍着手笑道：“倒是把我给迷惑了。” 这时，前方山坡下面冒起了青烟。王大雷用手一指：“早饭时间到了，团长，今天你一定要品尝一下我们侦察兵的硬菜！” 三人走到冒烟的地方，几个兵正在用散烟灶野炊。王大雷说道：“咱们步兵出侦查任务就是考验生存能力，在野外也不能亏了自己的肚子。不瞒您说，为了逼着他们练好这个，我们炊事班好几天没开伙了。” 正说着，一个兵从灶膛里扒出一团烧黑的泥巴，把泥巴敲开，掏出一只烧熟的野兔。戴启明跟徐定国一人撕了一块兔子肉塞到嘴里：“嗯，味道还不错。” 戴启明一边品尝着野味，一边说道：“大雷啊，你动脑筋了！你不说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们连和四连都想演这个红军，并且都做了很多工作。我看了，你们一连的工作更扎实一些，让人看了受启发，回去我就组织司令部开会，就让你们一连演红军，你们要给我好好演，演砸了我可要找你算账！” 王大雷嘿嘿一笑：“请团长放心！” 第四十一章 凑数的装甲兵(五) （五） 课目示范定在三天后的下午进行，师里明确会派一名领导前来观摩。团里高度重视，参谋长闫啸波亲自带着一营二营的营长去勘察场地，并对一些战术细节进行布置。 司令部的方案已经明确，这次课目示范是一次背靠背的实弹战术演习，检验侦查袭扰能力、火力运用能力、临机指挥能力。所谓背靠背就是双方对兵力部署情况、战术计划安排情况互不知情，全靠战场上情报侦察和兵力的临机调动。虽然战术想定明确了红方进攻、蓝方防御，但完全可能出现蓝方局部反攻占领红方阵地的情况。所以不到最后一刻，哪一方取胜哪一方失败，谁都说不准。 李明海从得知没有当上红军的那一刻就窝了一肚子火，他带着恼羞成怒的班长骨干，把怒火都转换成打败一连的斗志，利用一个星期时间修筑了一片坚固的防御工事。李明海暗下决心：“既然是实战，就别怪我红军四连不客气。王大雷，我要让你的侦察兵有来无回。” 三天后，全团所有的军事干部都在观礼台集结完毕。戴启明和肖宏升带着其他团领导在通往484高地的一条临时路上列队待命，几位领导着装整齐，军姿标准，在路右侧站成一列。从高地顶端向下俯瞰，几位领导所处的位置是一块一马平川的平原，视野开阔，便于大规模兵力展开，是戴启明亲自选定的战术训练场。平原与高地的连接处是一片茂密的杨树林，那里正是一连这次演练的进攻出发阵地。 不一会儿，一辆猛士车从远处的山谷徐徐驶来，那猛士车似乎走得很慢，在它后面掀起一阵巨大的尘土，尘土中传出轰轰隆隆的轰鸣声。 师首长来了，跟着师首长一起过来的，还有两辆装甲战车。 身形巨大的装甲车像两头猛兽，把猛士车比的像是一头小动物。装甲车发动机轰鸣着，突突突喷着青烟，驾驶员从车里探出脑袋，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操纵履带碾压着崎岖的山路，在身后扬起长长的尘土带。 猛士车在几位团领导面前稳稳停住，车门打开，一位军容严整、身材高大、神情冷峻的大校军官稳稳的走下来，正是猛虎师参谋长赵震岳。 敬礼还礼后，赵震岳微笑着同几位团领导一一握手。赵震岳说道：“我这次过来主要是了解一下外训部队宿营和训练情况，听说你们搞了个课目示范，我也来学习一下。咱们节省时间，直接开始吧。” 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两辆装甲车上，赵震岳笑道：“这是我从装甲团带过来的新装备。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装甲团正在换装，今天我特意带两台过来，一来是让他们适应咱们驻防区域的地形，二来也是顺便配合一下你们的任务，熟悉一下咱们步兵的战术。别小看这两台车，目前是我军现役装备中最先进的，战士也是装甲团推荐最优秀的，加强你们的进攻力量，如何使用就看你们。红军指挥员呢？这两个大家伙现在归你了！” 说着朝装甲车摆了摆手，装甲兵从炮塔里钻出来敬了个礼，又钻进驾驶室把盖子盖上。烟囱里轰隆隆冒出一阵青烟，朝红军阵地开过去。 看到老连长赵震岳亲自来观摩示范，王大雷又惊喜又惊讶。惊喜的是能在老连长面前显示一下一连的本事，惊讶的是老连长带了两辆装甲车来加强，却没有提前打招呼。 “老连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两辆装甲车上，脑子飞快的转着。只见那两个大家伙正轰隆隆朝着树林深处开过去，后面扬起一片长长的烟尘，远远看去，就像两个大王八壳子，人龟缩在里面，看也看不到，指挥也没法指挥。 王大雷暗自埋怨连长：“排兵布阵已经演练了好几天，总不能因为你带了两个王八壳子过来，就打乱原有的战术吧！再说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根本来不及召集班长，重新排兵布阵。最关键的是，这个玩意只是在上军校的时候简单学过一点点，这么多年早不知更新多少代了，根本就不会指挥啊！老连长啊老连长，你是当了大官变糊涂了，关键时候竞给一连出难题。” 战斗眼看就要开始，王大雷顾不上什么装甲车，在电台里作出最后的战斗部署：“各攻击分队按时间节点到达预定地域，做好进攻准备，所有行动方案不变！” 随着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对方阵地升起三发蓝色信号弹，演练正式开始。 王大雷迅速打出手势，士兵们分成几路消失在树林和草丛里。远处484高地上，一面绣着“红军连”三个字的红旗迎风招展，李明海正组织他的人在隐蔽处用望远镜紧盯一连的行动，准备伺机展开反侦察袭扰。几个蓝军的暗堡在树丛里时隐时现。 装甲车的意外出现，吸引了战场上所有参演人员的目光，只见它们两个轰轰隆隆一会左一会右，过沟爬坎如履平地，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碾压的粉碎。随着红军兵力迅速展开，装甲车在前方慢慢喷出一团团的烟障，很快消失在密林和山沟之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王大雷的火力队由陈乐担任队长，队员是三个副班长和三名火箭筒手、三名机枪手，副班长同时兼任副射手，共分成三个小组，每个副班长带领一个小组，分别隐藏在高地的不同位置。 邱桐这一组就部署在陈乐的旁边，受陈乐直接指挥。 看到装甲车的那一刻，邱桐着实兴奋了一下。他一眼就认出那两个轰隆隆开过来的大家伙，就是军校战术课上被教员吹成神的最新式步战车。为了弄清楚这种战车的性能，他在图书馆里加了不知多少班。但兴奋只持续了几分钟，他看到装甲车和连长没有任何交流就开进了阵地，紧接着战斗就开始了。 “没有任务部署，没有信记号约定，直接就开打？连长要干什么？这可是师里派来的最先进战车啊！”邱桐感觉失去了一个很贵重的礼物，恨不得跑过去拦住那两辆战车，但时间根本容不得他多想，战车刚刚消失，蓝军阵地上的枪声就响起来了。 “啪，啪。”邱桐抬头看去，只见陈乐的狙击枪已经冒起一缕青烟。他赶忙问道：“打中了？” 陈乐眼睛没有离开瞄准镜，嘴里嘟囔道：“集中精力大学生，你已经慢了。”话音未落，翻身一跃而起，迅速向前转移阵地。 邱桐赶忙带着另外两名队员快步跟上。 望远镜里，蓝军阵地升起两股蓝烟，这是代表蓝军两名士兵被击毙。不一会，冒烟处两个蓝军兵从草丛里爬了起来，狠狠地把头盔摔在地上。 前方，曹剑正带着第一侦查小组在朝蓝军的阵地接近，他们沿着山坡侧面一个布满灌木丛的小路交替前进。忽然前方草丛里一抹红色一闪而过，曹剑赶快伏下身子，右手握拳举过肩膀，打出一个隐蔽的手势，后面的兵看到手势迅速就地卧倒，滚进旁边的灌木丛。透过灌木丛，一个蓝军警戒哨正在草丛里紧张的观察，他藏在灌木丛里，伪装的十分隐蔽，只可惜左脚上穿的红袜子暴露了自己。 曹剑心里暗笑：“本命年活该你倒霉！”右拳变作两指，向前挥三下，指向蓝军哨兵隐藏的位置。 朱海会意，拍了下旁边列兵白兔的肩膀，两人猫着腰慢慢接近哨兵。蓝军哨兵忽然感觉身边有异样，回头一看不好，立刻就要拿出信号弹发警报。朱海一跃而上，一脚把信号弹踢开。那哨兵也勇猛，一人面对两个红军毫无惧色，一个拳头抡过来正打在朱海面门。朱海只感觉脸上一麻，嘴里吐出一颗门牙。白兔一看朱海班长挂了彩，怒从心头起，“他娘的！”一个虎扑把哨兵扑倒在地，朱海顾不上脸疼，猛地扑身过去，一手捂嘴，一手死死摁住头，两人拿背包绳把哨兵捆了个结结实实。 曹剑上去查看情况，朱海张嘴就要破口大骂，曹剑赶紧“嘘”的一声拦住，轻声说道：“附近应该还有人！”说罢用手势指挥大家隐蔽，在电台里呼叫：“鹰眼，我是孤狼，4号区域请求观察搜索。” 鹰眼是火力组的代号，邱桐回复：“鹰眼明白，注意隐蔽。”调整望远镜对准4号区域进行搜索。警戒哨一般不会单独行动，果然在距离曹剑他们几十米远的位置，看到一个蓝军士兵伪装在石头后面潜伏，看样子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同伴已经成了俘虏。邱桐兴奋地拍了拍陈乐的肩膀，低声报告方位：“2点钟方向，白色石头，潜伏哨，1人。” “啪”——不等邱桐话音落下陈乐的枪就已经响了。白色石头后面冒起了蓝烟，不一会，又一个蓝军士兵站了起来，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一枪托。 “这次还算及时！表扬一下。”陈乐一边嘟哝，一边在枪托上画上第三道白线，“转移。”说着迅速爬起来，四个人继续向下一个阵地转移。 吴江雷带领的第二侦查组在左路遭到了蓝军的阻击。几个人按照提前勘察的路线绕过山脊线向正面山坡隐蔽前进，正要向上冲锋的时候，忽然遭遇蓝军一个暗堡。“啪啪啪......”两梭子冷枪打出来，两名红军中弹阵亡。吴江雷气的暴跳，喊着“老子跟你拼了！”就冲了上去。但是步枪哪打得动碉堡，几个人刚冲了没多远就又被一梭子压了下来，又一个红军中弹阵亡。吴江雷这才想起来要呼叫火力支援，他冷静下来，一边指挥组员隐蔽，一边用对讲机呼叫：“鹰眼，我是白狼，3号区域请求炮火支援。” 邱桐早在望远镜里看的清清楚楚，回道：“白狼，我是鹰眼，火箭弹一发射击，注意防护。” “轰”——一发火箭弹喷着火向目标飞去，随着一声巨响，目标区域升起一团火光，敌方暗堡被炸，暗堡里三名蓝军士兵阵亡。 吴江雷继续向前推进。 突然，前方草丛一个黑色身影晃动，嗖的一声，一颗手雷带着引信的“呲呲”声落在副班长身边。 “不要动。”吴江雷想都不想，朝着手雷扑了过去，只见他身子还没有落地右手已经捡起手雷，猛地一抛扔出七八米远，身形顺势一滚，安全落地。 “轰——”手雷在远处炸开，尘土溅的满天满地。 副班长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瞬间！ 王大雷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切，恨不得上去给吴江雷一脚：“白狼你不要命了！我教过你们躲避手榴弹，第一条是卧倒保护自己，第二条是无论如何不能用手去捡。” 电台里沉默了几秒钟，传来吴江雷的声音：“报告钢刀，刚才捡手雷是不得已，第一条原因，班长在最前沿要有临机处置的勇气和胆量，这是你说的，第二条原因，三班副......已经来不及保护自己了。” “就你犟，就你不要命，你这个混蛋！好吧，你勇敢，你冷静，你说的全都对！”王大雷气的要命，“我现在命令你吴江雷，再也不允许你随便牺牲自己去保护别人。” “白狼收到。”吴江雷沉默了会，“我也不会让我的兵随便牺牲。你只管下命令冲锋就行，至于怎么打，我有自己的办法。” 王大雷气的把望远镜摔地上：“吴江雷你是个疯子！” 第四十二章 凑数的装甲兵(六) 观礼台上，赵震岳的视线一直跟着红军的指挥所向前推进，从望远镜里时刻关注着红蓝双方的行动。这场演练，双方势均力敌，精彩程度大大超出以往，赵震岳对王大雷的指挥十分满意。但蓝军士兵同样个个彪悍过硬，神出鬼没，双方力量此消彼长，红军艰难的向前推进，演练从下午进行到晚上。 终于到了攻坚阶段，保护蓝军指挥所的几个堡垒已经完全暴露，只要逐个打掉就能攻入蓝军核心区域，抢到红旗取得胜利。 但眼前王大雷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火箭弹用完了！ 李明海搞得太扎实了，他算准了红军携带的弹药基数，带着全连奋战三天，设置了大量的坚固堡垒，目的就是让红军打不下来。 红军突击组朝着蓝军堡垒几次发起冲锋，都被机枪打了回来，战斗进入胶着状态。 月亮升起来了，秋天的凉风裹挟着战场的硝烟钻进肺腑，让神经分外紧张。夜视仪里，蓝军的最后两个堡垒分外突兀，离预定的演习结束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如果仍拿不下这两个堡垒，红军就要被判输，王大雷将在老连长面前颜面丢尽。 王大雷决定孤注一掷，他抓起电台喊道：“孤狼、白狼、黄狼，我是钢刀，还记得咱们钢刀连的口号么？” 电台里传来前沿攻击队坚定的回答：“战斗到最后一刻！战斗到最后一人——钢刀，下一步怎么打？下命令吧！” 王大雷喊道：“我命令你们，不计伤亡、不惜代价，把爆破筒都给我送上去，狠狠的炸，管它是什么铜墙铁壁，必须要给我炸烂它！你们听好了，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你们到底是吃肉的狼，还是吃屎的狗，现在证明给我看看！” 几个组扛着爆破筒向上冲锋，但是刚站起来就被一梭子打了下来，人员不停地阵亡，却一步都向前推进不了。 前方的情况越来越紧张。朱海扛着爆破筒还要往上冲，曹剑一把拽住拦下，他的第一突击组就剩下三个人了，再冲下去估计这三个也要完蛋。他拿起对讲机里不停地呼叫陈乐，但陈乐的狙击枪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他几乎带着哭腔回答：“排长，子弹打不动，一发火箭弹都没有了，要不然你下命令，让我们火力组扛着爆破筒上吧。” 吴江雷这边还在带着他的人冲锋，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阵亡，气的除了拿枪托砸地没有任何办法。 王大雷已经急红了眼，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他忽然想到了配属的装甲车，这玩意不是带着炮么！可是怎么指挥他们呢？一没有无线通信，二没有指挥信记号，连他们藏在哪都不知道，真后悔刚才没有把他们拦下来提前交代一下。 只见，484高地升起两颗蓝色信号弹，这是蓝军即将发起反攻的信号。 时间越来越少了。 一阵秋风裹着硝烟吹向阵地，蒿草一起一伏，在信号弹发出的蓝光照射下泛起一道一道闪光。邱桐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回忆到战术课上学到的一个战例！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的拍着陈乐的肩膀大声叫着：“装甲车，还有装甲车！用曳光弹！快，用曳光弹！”迅速拿出备用信号枪，朝向敌堡方向射了过去：“但愿那两辆装甲车能看明白！” 夜空中，突然从红军阵地发出的信号弹划破了黑暗，那信号弹没有直直的飞上天空，而是划过一道弧线指向了蓝军的地堡。更奇怪的是，红军的信记号规定里面根本没有这个信号。“这是什么命令？”士兵们飞快的思考着信号发出者的意图。 还是陈乐脑子反应快！他兴奋地拍打着脑袋，迅速抓过电台：“火力组注意，全部更换曳光弹，目标蓝军地堡，集火射击！拼命打、使劲打——” “哒哒哒哒哒哒......” 正在焦急的红军忽然停止了冲锋，机枪哒哒哒喷射着子弹，撕开了夜的宁静，夜空中一条条华丽的弹道，混着红白蓝三色信号弹准确的指向蓝军堡垒。 红军阵地的山坳里，那几个装甲兵正通过夜视仪百无聊赖的看着红蓝双方展开打拉锯战。从加入战斗，一直到红军进攻受挫，他们没有打一枪，也没有用一弹，甚至根本就没有收到一个指令。 班长大牛已经猜到，红军早就把他们给遗忘了，索性从从炮塔钻出来，点了根烟，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欣赏这场免费大戏。 忽然，夜空一下子变亮了，一道道杂乱无章的亮光指向敌阵地核心位置，借着信号弹闪光，能清晰看到弹着点处隐藏着一个的蓝军碉堡。 大牛眉头一皱，似乎发现了不正常。 装甲兵小虎从驾驶舱露出脑袋，疑惑地问：“大牛班长，红军怎么放起烟花来了？” 大牛摇了摇头：“感觉有点不对劲？” 小虎：“这你都看不明白，红军打不上去了，索性把子弹打完，图个热闹呗。我看这个红军指挥员就是个水货，有咱这么好的装备不知道用。” 大牛：“不对，参谋长叫咱们配属红军，说过限制我们使用火力么？” 小虎：“没说，就是让咱们按战场原则配合红军灵活处置。” 大牛一拍脑袋，从炮塔上弹了起来：“那就对了！小虎，迅速调整炮塔，通知2号车，进入战斗状态！” 小虎还没明白过来：“可是班长，红军指挥员没有给我们任何指令啊？” 大牛的炮塔已经朝着蓝军地堡慢慢抬了起来：“少废话，曳光弹就是命令！方向006、破甲弹、两发、放——” “轰，轰。”随着两声滑膛炮的巨响，目标区升起两团火光，蓝军最后两个堡垒被打掉了。堡垒中的机枪停止向外喷火，红军攻击队迅速冲上高地占领了蓝军指挥所，四连的连旗被放倒，红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演习以红军完全占领蓝军阵地顺利结束。 赵震岳对演练非常满意，他兴致很高的把红蓝两军的指挥员叫过去，指着李明海说道：“你这个蓝军是我见过最硬的蓝军，红军被你搞的是焦头烂额，差点无计可施啊！你们虽然输了，但是输在武器装备上，在战斗精神上我看是势均力敌！” 又对着王大雷笑道：“小雷子啊，你这一年当连长长进不小，排兵布阵很有一套，看来没少下功夫！尤其是你这些兵很过硬，拉得动，打得准，冲得上，钢刀连还是原来那个钢刀连！我想问问，是谁想出的主意，用曳光弹指示目标的？” 王大雷看了一眼邱桐，脸微微一红。 戴启明赶忙说道：“是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干部。” 邱桐趁机向前踢出一步，立正向站好：“报告首长，我是一连列兵，邱桐！” “列兵？”赵震岳很是疑惑。 戴启明解释道：“这是我们新分配的大学生干部，他们营里的要求，大学生干部毕业下来先当兵锻炼。” 赵震岳盯着邱桐看了一会，走过来拍了拍他的简章，意味深长的说道：“列兵，很好，英雄不问出身啊！”然后转向大家继续说道：“这一仗你们打的好，我觉得没有白来，看到了你们的战斗作风和战术素养。这支蓝军，是我见到过的最硬的一只蓝军，从阵地的构筑，到战术的安排，没有哪一项不给红军制造麻烦的，看来你们没有因为自己是蓝军就把自己当做是配角，这一仗你们打出了水平！一连，一连还是原来那个一连，一点都没有变！我看到了你们的狙击手不给对方任何还手的机会，我看到你们的突击队打到就剩下最后一个人了还再继续往前冲，我看到你们的班长不顾生死，捡起战友身边的手榴弹，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勇敢的士兵了。王大雷，你们没有让我失望。最后的火力引导堪称神来之笔，能在关键时刻想出这个注意的，一定是战斗素养非常丰富，战术知识非常丰富的军人，这说明一个问题，战场上所有的知识都可能成为制胜的关键。这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场战争，那时候我们也上了很多的新装备，但是由于时间紧来不及训练，很多部队就搁在那里，最后造成了很大的浪费，最可悲的是我们很多战友为此白白牺牲了性命！同志们啊，战场不是一成不变，战术的原则就是灵活，一切都会成为制胜条件，一切知识都是有用的！我们，都要学习啊！” 赵震岳的话，像是对大家说的，又像是专门对王大雷说的，也像是专门对邱桐说的。“一切知识都是有用的。”我们要学习，学什么呢？学士兵们不怕死的战斗精神？学狙击手的神射术？学新装备的指挥技能？赵震岳像是全说了，又像是全都没说。 演习结束，来观摩的领导们都走了，只剩下一营的领导和一连的官兵在撤收场地。一连的兵们还沉浸在打胜仗的兴奋当中。 老连长赵震岳带着他的“大家伙”走了，王大雷想上去单独打个招呼却最终没有鼓起勇气，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两条黄色的烟带慢慢消失在月光里。李明海带着四连从他面前经过，他也没有注意。 第四十三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一) （一） 实兵侦查对抗课目示范圆满结束了，一连的下一个目标是猛虎师实弹演习。 适应性训练已经逐步展开，一排的士兵正分散在训练场四周搞单兵战斗动作。曹剑来回巡视着，从训练场这头，走到训练场那头。 一班在老七的带领下紧紧跟着排长，曹剑到哪，他们也跟到哪。老七给士兵纠正动作，一会摸一下这个，一会敲一下那个，时不时传来他嗓门粗大表情夸张的嚷叫声，士兵们并不讨厌副班长的训斥，甚至还跟他逗笑，老七也回以天真的哈哈一笑，训练场顿时充满欢乐。 三班长吴江雷站在队列前讲动作要领，武装带勒出矫健的腰腹曲线，最上面一粒风纪扣从始至终系的紧紧的，身上的战斗装具都是用刷子蘸着洗衣粉刷过，齐整、干净、一丝不苟。士兵们在下面站军姿，已经半个小时没有动了，每个人都是一头一身的汗。但班长身上的汗比他们更多。 二班被陈乐带到训练场最远处的角落，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之外。 曹剑心里暗笑，陈乐这小子，又带着自己的兵躲到哪去偷懒了。偷懒就偷懒吧，这货心里有数，不会耽误训练进度。 曹剑看着这些士兵，想到了自己八年的当兵生涯，想到了大学生干部邱桐。 接纳不完美，这是曹剑总结的八年带兵心得。在这样一个需要以生命托付的集体里，只有努力摆脱内心深处的排斥，才能彼此接受融入对方。钢刀连就是靠这种完全的信任融合在一起的，他们相互了解，相互接纳，接纳对方的不完美，甚至接纳对方的坏毛病，这种接纳在大学生看来是不合逻辑的执念，而对于钢刀连的兵却是心灵相通的契合。在这里，兵与兵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班长一个眼神，士兵们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士兵们一个表情，班长就知道他有什么需要。打仗时候更是这样，班长只需要一个手势，士兵们就会朝着你指的方向冲锋陷阵，到死都不会回头。 这就是钢刀连，上下一心，如臂使指，他们共同的目标是胜利，是军区的集体三等功。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一刻也不停的向前出发，一个个战胜前进路上的对手，一步步实现既定的计划，就像是在跨越一场长征。 这场长征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打赢即将到来的猛虎师实弹演习。 当然，接纳是需要勇气的，当你无法改变内心的执念时，接纳就会是一种痛苦，不停的折磨你的内心，最终让你无法跨越那一道情感上的鸿沟。接纳还必须是双向的，这个世界上任何单向的感情付出都不可能产生有意义的结果，只有情感的相互融合，才能凝聚成向前的意志。从这个层面看，大学生邱桐和钢刀连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但这个距离始终是要越过的，不论经历多少困难，经受多少折磨。 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历史的必然。 回到连队后好几天，邱桐还沉浸在打胜仗的喜悦和紧张当中，毫无疑问，他为钢刀连立功了。他清楚的记得师首长临上车的时候跟他握了一下手，首长没有说话，但眼神盯着他的列兵军衔，充满了肯定的神情。首长的手很有力，像是在传递一种坚定，让邱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首长是在与王大雷握完手之后径直走向的邱桐。当时送别的队伍总共站了两排，第一排是团领导，第二排是参加示范演示的连排指挥员，王大雷和李明海在第二排的最前面，邱桐以干部的身份站在第二排的最后面，按说他是没有机会和首长握手的，但首长握完王大雷和李明海就跳过第二排的其他干部，径直走向了邱桐。跟随首长转向邱桐的还有王大雷的目光，他清晰的记得，王大雷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不知道是惊讶还是肯定或是怀疑，总之那个眼神里面已经看不到不屑一顾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专注的思考。 这场战斗是一连的胜利，但却不是王大雷的胜利，他的指挥让一连损失惨重，几乎差一点没有完成任务，最后是邱桐的临机处置加上配属装甲兵的两发炮弹拯救了一连，让王大雷不至于在老连长跟前颜面扫地。当然，不能因为最后两发炮弹的作用就否定了一连所做的努力，前面的时候一连打的是相当出色的，王大雷的排兵布阵很有针对性，尤其是士兵们用勇敢的战斗精神和顽强的战斗作风，打下了蓝军的大部分阵地，给装甲兵最后一击打下了基础，这一点赵震岳参谋长也给予了肯定。 到底是士兵们的前期突击重要，还是装甲兵的致命一击重要？邱桐的作用又该怎么评价呢？这让王大雷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邱桐是个敏感的人，从王大雷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一丝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他有一种胜利的兴奋，这个胜利不仅仅来自刚才的战斗，还来自于内心里那场与屈辱、自卑、不甘抗争的战斗。 “我做到了！”他看着月光下默默站着的王大雷，爆发出沉默已久的感慨，“钢刀连，我胜利了！” “是金子就不会被埋没！”邱桐看着迎风招展的钢刀连三个字，胸中被压抑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但那一束火焰在黑暗的夜空中显得虚弱，伴随着秋风蹒跚抖动，它不甘心被风吹灭，努力寻找燎原的时机。 老七的病终于好了。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曹班长承认错误，为自己极不合时宜的生病做出深刻检讨。作为一个时刻准备上战场的军人，是不能随随便便病倒的，这是连长说的。自己这一病不仅没有能够参加示范课目演练，还差点导致火力队缺编，这是犯了无法原谅的错误。其实要说检讨，曹剑、吴江雷、陈乐他们在老七生病这件事情上都责任，因为他们都参加了那天晚上的够级，罚老七跑圈也还是陈乐出的主意，老七只是个副班长，是在场职务最低的，按理说也不该他来做这个检讨。但老七不这么认为，一人做事就要一人当，是自己生病当然自己要做检讨，怎么能把责任推给曹班长和吴班长呢，老七绝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做！他有一种犯了大罪的感觉，一定要得到班长的原谅，这个坎才能迈过去。 第四十四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二) （二） 老七准备进帐篷的时候，曹剑正和吴江雷在里面争论，出于礼貌老七安静的等在帐篷外面，争论声穿过篷布传到了老七耳朵里。 吴江雷带着三分恼怒：“我不同意，代理副班长已经够照顾他了，还要代理班长，老曹你疯了么？那可是一班，咱们钢刀连、钢刀营甚至钢刀团的标兵班！” 曹剑说道：“他是有能力的，这次课目示范要不是他最后的临机处置，咱们很可能打败仗。” 吴江雷：“你说他有点能力我承认，但这个能力只证明他懂点指挥套路，一次偶然的侥幸而已，这跟带好一个班没有任何关系。指挥跟会带兵不一回事，尤其是一班，咱们钢刀连一班！老曹，那可是你亲手带出来的一班！就这么交给他带？你到底怎么想的？” 曹剑也有些生气：“老吴，你死不讲理的倔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之前咱们不了解他，说学历跟带兵不能画等号，现在人家打了胜仗，你又说指挥跟带兵不一回事，那到底什么样才叫会带兵？像咱俩这样，两条腿扛杆枪会跑武装五公里就叫会带兵？在士兵面前装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叫会带兵么？” 吴江雷沉默了一会，口气缓了下来：“老曹，关于一班长人选这事咱俩讨论过不止一次了，咱们排有那么多好苗子，你偏偏就死盯住大学生一个人不放，让兄弟们不寒心么？还有，你明明知道我跟那书呆子没什么话说，让他代理一班长，以后怎么在一起站队列，怎么在一起讲评工作，怎么搞好团结，不是让我难堪么？” 曹剑：“大学生是干部，而且命令已经下到了咱们连，他早晚要当我们排长的。你刚才说搞不懂我心里怎么想的，其实我心里怎么想你最清楚，我就是想咱们排工作不要掉队，希望下面的兄弟们都有发展。但是只有让他尽快当上排长，咱们排的工作才能更顺，其他人才有上升的机会。你是咱们排的元老，大家都看着你，这一关你得带头过，要不然以后的工作就真没法开展了。” 吴江雷：“那你呢？你这个代理排长还干不干了？” 曹剑笑了笑：“当这个代理排长又没人给我发工资，早就不想干了，到时候我还去干我的一班长，或者当个不管事的老兵，把班长让给年轻的兄弟们，自由自在多好。” 吴江雷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就等十二月我退伍滚蛋，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曹剑笑道：“一提起来这事你就走啊走的，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我知道你吴江雷虽然嘴上刻薄，却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我就当你同意了，消消气，我去找连长汇报一下，只要连长同意，咱们立刻就办。” 老七在门外听得真切，忽然感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都凉透了。自从曹剑当了代理排长，他就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是一班的代理班长了，这个“副”字迟早要去掉的，用万中尉的话说，这叫顺其自然、水到渠成，至于从副班长到班长要经过什么程序，连长指导员到底什么态度，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没想到的是，曹班长和吴班长却在讨论让大学生担任代理班长，甚至根本就没有提到他老七的名字。 老七感到万分沮丧：“该死的感冒！示范没参加成，还让大学生抢了风头。曹班长和吴班长肯定是生我的气了......” 冷不丁门帘被推开，吴江雷带着一脸不满走了出来。 老七来不及躲闪，差点跟吴江雷撞了个满怀。 “鬼鬼祟祟，在门口干什么？”吴江雷嘟哝道。 “我......要找曹班长......不，我......我没事......”老七已经语无伦次了。 吴江雷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会，闷着头离开了。 曹剑一眼就看穿了老七的心思，招了招手，示意老七过来，用力在他肩膀上一拍：“病好了？这几天可把大家担心坏了。” 老七支支吾吾：“班长，我，我是来道歉的，我错了，不该这个时候发烧，我，我以后一定不生病了。” 曹剑笑了笑：“生病的事哪能由得了自己，只要没事就好。说起道歉，应该道歉的是我，不该听陈乐的大半夜让你跑圈，山里的秋天凉的早，人容易受寒，哎，我该提前想到的。幸亏这一仗打赢了，要不然我这个代理排长真不知道该怎么向连长交代。” 老七几乎要哭出来：“班长，是不是因为我给连队拖后腿，让你挨批评了？你让我做检讨吧，让我写一千字，不，五千字，不会写我就抄条令。处分我也行，不......不，你不要处分我，你狠狠骂我一顿吧，打我一顿也行，我不怕疼，在家我爸就经常打我，我从来都不哭。” 曹剑笑了笑：“谁说你给连队拖后退了？这一仗咱们打的漂亮，蓝军被全歼，多亏了大学生最后的灵机一动。” 老七：“所以......你要让他当代理班长，管着我么？” 曹剑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正要找你说说这事，我建议大学生代理班长有这方面原因，但也只是暂时的。你想想啊，他是军官，以后肯定是咱的排长，不但要管着你，连我都要管着，所以，如果以后大学生代理班长，你这个班副一定要支持他的工作。老七，你平时干工作是让我放心的，希望在这件事情上不能掉链子。” 老七脸涨的通红，想反驳两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在曹班长面前造次，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曹剑看到老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有些生气，故意把眼一瞪：“怎么，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老七打了一个激灵，立正回答道：“我，我不想当班长，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曹剑拍了拍老七的肩膀：“老七，你是个好苗子，我和老吴都看好你，记住，想当班长，就要有个班长的样子......” 后面的话，老七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回到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 第四十五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三) （三） 曹剑说干就干，他决定要为大学生据理力争一次。 晚上，他敲开了王大雷的帐篷。 王大雷似乎早有预料，不等曹剑说话，掏出一根烟递过去，给自己也拿出一根。 曹剑接过来别在耳朵上，掏出打火机帮王大雷点上，说道：“连长，能打胜仗的兵就是好兵，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咱们打这赢一仗大学生立了大功。” 王大雷没有理会曹剑的话，慢慢悠悠吸了一口，吐出烟圈，说道：“别兜圈子，直接说吧，这次又憋了什么坏屁。” 曹剑嘿嘿一笑：“让邱桐代理一班长吧。” 王大雷弹了弹烟灰：“你是没事不来找我，一来找就直接往我心窝子里戳！” 曹剑笑道：“我觉得他是个打仗的好料。” 王大雷沉默了一会：“说起来能打胜仗，邱桐的确立功了，这事我认，而且我王大雷还要感谢他在老连长面前给我挽回了面子。不过，打了胜仗不代表就能带兵，战场上立大的功的兵多了，如果谁都要求升官，那不乱套了。” “可是情况变了。”曹剑说道，“以前可以当他是新来的学员，当列兵、当组长怎么折腾锻炼都可以，现在人家立了大功，被师首长亲自表扬，让我这个士兵怎么管？” 王大雷：“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你曹剑要是连这点事都弄不明白，就别在一连混了。” 曹剑嘿嘿笑道：“其实我是考虑下个月的猛虎师实弹演习，一班需要一个能指挥的班长，这个事不能等了，您不是也一直为这事发愁么，我想让他先代理几天试试，不行就还回去当列兵呗。” 王大雷不置可否，慢慢的把一根烟抽完。对这个大学生干部，王大雷是既看不上又看不透，秀才与兵本身就是捏不到一块的两个矛盾，现在这两个矛盾竟然同时落到一个人的身上。更让人纠结的，是这么一个让人说不清道不明摸不透的秀才兵，竟然还帮着自己打了一场胜仗，帮钢刀连打了一个胜仗。 “好吧，我王大雷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王大雷思考良久，掐灭烟头，慢慢说道，“你们爱怎么安排是你们一排的事，我这个连长不干预也不参与。但是我有言在先，影响了训练或者是出了问题，我王大雷可是翻脸不认人。” 连长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曹剑兴奋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担心再多说两句连长就会反悔，不等王大雷第二根烟抽完，一拍屁股溜了出来。他要立即把这个消息在全排进行宣布。 当然，从理论上讲，骨干的任命要连队党支部研究同意，但那只是走个形式。首先指导员方文齐是绝对会赞成的，其次曹剑本身是支委，有一票的权利，另外其他几名支部委员都只听王大雷的，只要王大雷表了态，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简单和指导员沟通过之后，任命的事就算是成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宣布的事，按照惯例班长任命一般由连队军人大会宣布，但连长说了这是一排自己的事，其实就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让曹剑自己决定，也表明他对邱桐担任班长还有些不认可。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有了连长指导员的同意就有了尚方宝剑，曹剑决定当天晚上就宣布关于大学生干部邱桐的岗位变动。 晚点名前，一排接到通知，全体人员换常服，戴帽子扎腰带，到点名场集合。 这个时节士兵们已经换了秋装。大家脱掉一身汗臭的迷彩，换上平时很少穿的，板板正正的春秋常服，士兵们都不敢认了。相互看看，大檐帽上亮闪闪的金色八一军徽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庄重。纷纷对着镜子整理着着装，尽可能多欣赏一会自己挺拔的英姿。 陈乐最后一个从台阶上蹦了出来。看到大家都穿的板板正正，他也挺兴奋，拍一拍这个的胸脯，拉一拉那个的袖子，又转身问一问后面的人自己帽子戴正了没有。忽然，看到身边的吴江雷黑着个脸，帽檐遮着半个面孔，站在那一动不动，又转身看到站在最后面的老七也是垂头丧气一声不吭，猛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立刻收敛了笑容，督促大家不要说话赶快集合，然后悄悄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一会，全排都集合齐了。只见曹剑整了一下自己的确良常服，尽量把衣服褶皱往腰带后面捋，然后慢慢走上点名台，扫视了一下昂首挺胸的队列。 当他目光移动到一班的后排时，忽然感觉眼前被晃了一下：只见一片草绿的队列中，一个身着微黄色“马裤尼”的军官昂首挺拔的站在那，肩膀上的“红板板”在灯光下耀眼夺目。 这身衣服太扎眼了，让曹剑心中不由得一荡。就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和这个大学生存在着身份上的差异。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身衣服一穿就代表了身份的不同。它让每一名军队人员明白军队是一个等级清晰的集体，明确等级区分，有人才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指挥所里运筹帷幄，有人才会心甘情愿的在枪林弹雨里冲锋陷阵。这就是官和兵的不同。身穿这身衣服的人借着衣服向人们明确的宣示，他的身份要高于队列里的其他人，也高于他曹剑自己。但就是这么个身份高于自己的人，现在却站在下面听自己的命令，甚至还要靠自己去宣布他的职务晋升。 命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一瞬间，曹剑心里像是被潮水滚过一样，感慨万千。 但他不能走神，迅速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开始宣布今天晚上的主题：“同志们，今天宣布一项岗位变动的决定。经过我和连队领导商量，从今天开始，由一班列兵邱桐代理一班长职务。下面请一班代理班长邱桐到自己的队列位置，开始履行班长职责。” 命令宣布很简单，听众们却都愣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邱桐，除了两个人：吴江雷和老七。 最想不到的人当然还是邱桐自己。他拼命的回想曹剑刚才的讲话，终于确定曹剑说的新任“代理一班长”就是他本人，猛地感到一阵慌乱。 他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缓缓抬起头，看向点名台上的代理排长曹剑。紧张的心跳让他的脸有些发红，手心微微出汗。曹剑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那微笑让周围所有质疑的目光显得微不足道。 邱桐渐渐平静下来，顺着曹剑的目光看到了第一列第一名空着的、一班长的位置。他清晰的记得曹剑告诉过他，这个位置叫标兵，不仅是一排的标兵，也是钢刀连的标兵，甚至是钢刀营、钢刀团的标兵，就像天安门阅兵时的标兵，只要到位了，就标定了所有人员的位置。以后全团结集合，所有人都要向他看齐，以他邱桐为基准。 他握紧拳头，使劲回答刚才的点名：“到！”跨步出列，以标准的齐步走向那个空着的位置。 “让我们向新任代理一班长邱桐表示祝贺。”曹剑讲道。 队列里响起几声稀稀拉拉的的掌声。 曹剑继续讲：“我知道大家都在些疑惑，为何一班长空缺了那么久，突然宣布让邱桐代理。有两个方面考虑，一方面是因为猛虎师实弹演习马上就要开始，各级指挥员必须要赶快配齐；另一方面是在前几天的课目示范中，邱桐展现了优秀的军事指挥才能，我们打了胜仗。我们一直强调要赏罚分明，打了胜仗、立了功就要奖励，任何人都一样。这也关系到我想跟大家说的最后一件事，猛虎师演习，事关连队荣誉，将决定我们能不能被选拔参加今后的军区实战化演习。听说这次演习，军里邀请了全军最专业的一直蓝军部队当我们的对手，这将是一场硬仗！同志们，真正的考验就要到了！” 一阵微风吹过，不远处钢刀连连旗徐徐展开，在灯光照射下，旗面有节奏的飘荡，为这场简短的仪式增添动感。曹剑心中一荡，仿佛回到了钢刀杯比武那天的操场动员。自己则成了一个沙场点兵的指挥官。他整了一下帽檐，肩膀向后稍稍张开，挺胸抬头，按捺住胸中的激动。 第四十六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四) （四） 按惯例，点名结束后新任班长要给全班讲话。 当邱桐掀开一班的班帐篷，八名士兵早已按照军衔高低站成一列，大家个头都是一样的挺拔。最前面是两个士官：朱海和洛林，朱海目视前方，双手紧贴裤缝线，以标准的军姿立正站好，一副板板正正等待训话的样子；洛林则撇着嘴，眼睛斜向上看着灯泡，像是个想要叛逆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听话的孩子，浑身透着一股子不服气。紧接着是两个上等兵：万中尉、周鸣，万中尉眼睛里充满了兴奋，恨不得要告诉全班“这事我早就料到了”；周鸣则嘴唇紧闭，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被憋坏了的样子。再往后是三个列兵：白兔、二细、王鹏，白兔的大名叫伍天，人虽然长得白白净净，训练场上做动作却是特别灵活，经常被陈乐调侃：“像个兔子一样，班长口令还没下完，就窜的不见踪影。”于是白兔的绰号就叫起来了；二细的大名叫郝来喜，他是甘肃兰州人，逢人就夸他们老家的牛肉拉面可以拉成9种宽度，他最喜欢吃的是“二细”，两条大长腿细的像筷子，一跑起来贼快贼快的，再加上他名字里有个“喜”字，大家就拿“二细”做他的绰号。对这三个列兵来说，新班长上任是比天还大的事情，之前没有班长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听老七班副的，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都要听大学生的了，新班长管理严不严？训练狠不狠？心里也没个底。当然，他们也隐隐感觉到，邱桐这个代理班长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拥护，以后班里的氛围会怎么样？不由得内心忐忑。三个人睁着六只眼，眨都不眨，等着新班长讲话。最后一名是副班长劳琪，他耷拉着眼皮，头恨不得垂到地上，胸脯一起一伏不停喘着气，连新班长进帐篷也没注意。 邱桐从排头走到排尾，又走回到排面中间处，心绪依然没有平复。从曹剑宣布他当代理班长到回到班帐篷，才十几分钟时间，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始上任后的第一次开场白，但内心的激动却压抑不住一肚子要说的话。 他迫不及待的想讲讲自己这段时间的委屈和不甘，想讲讲对于步兵训练和作战的一些思考，更想讲讲对于这个连队的一些看法。但是，时间有限，他知道这个时候最该表现的是谦虚。 “讲一下！”邱桐用很标准的动作敬了个礼，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很大，故意用胸膛发音，浑厚低沉而且干脆。 他要在从气势上高出士兵一头。 队列从稍息变成立正。 邱桐做了一个深呼吸，开始讲到：“请稍息。首先，我很荣幸当你们的代理班长。你们知道，我是大学生干部，虽然没有当过兵，但是学历比你们高，对于前沿的武器装备和战术理论知道的多一点......咱们步兵落后一点不怕，以后我会带着你们多学习知识，把训练搞上去，当好全团的标兵班，希望你们不辜负我的信任。那个......咱们一班是一个团结的集体，你们都很优秀，我希望你们能支持我的工作，我当这个班长，没有什么经验，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要帮我指出来，我一定会认真改正。我的讲话完了！” 邱桐对自己第一次发言很满意，既体现了一个班长应有的威严，又不失对大家的尊重。 话音落下，响起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 鼓掌的是万茜茜、朱海、伍天三个人。白兔和二细本来也把手举了起来，转眼一看老七班副黑着个脸一动不动，赶快把手放下，他们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认为鼓掌动作与这么庄重的气氛不相符，为自己的轻率举动懊悔不已。白兔还好意扯了一下伍天，伍天也立刻把手垂下来，恢复立正姿势。 邱桐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下了解散了口令，全班人员各自散去洗漱休息。 代理班长的上任仪式算是圆满完成，邱桐正式开始履行他的班长职责。 当上了班长的邱桐，其实并不知道曹剑为他做了大量工作，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完全是自己靠能力争取来的，升职的兴奋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心，他迫不及待要证明自己，干出一番成绩，好让那些看不上他的人重新审视他这个大学生的能力。 当然，他也知道，王大雷、吴江雷、老七还有洛林这些人根本不希望他当这个代理班长，但这段时间当列兵的经历，让邱桐的心理素质得到极大的锻炼，他几乎忘记了别人是如何排挤自己，如何看不上自己，信心十足的认为自己一定能把班长这个岗位干好，一定能拿着最好的成绩，摆在所有看不上自己的人面前。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邱桐给自己打气。 然而，对于如何当好这个班长，他并没有进行过很深的思考，或者说他认为根本没有什么思考的必要，对于一个名校毕业的中尉军官来说，指挥一个八个人的班就像是一头大象举起一个几十斤的孩子那么简单，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 人要是太过自负就容易栽跟头，接下来的工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邱桐发现，士兵们几乎不与他进行工作之外的交流。朱海是个听话的老实人，班长说什么就是一个字“是”，想多聊两句就再也没有话了；洛林和周鸣则像是两个叛逆的青春期少年，什么事都想挑个毛病，好像班长的命令永远都不合他们的意；老七则一天到晚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要么故意找公差躲得远远地，要么就闷着头整他那永远整不完的内务；就连三个列兵也开始故意躲着班长了。 邱桐被孤立了，他摸不清这些兵们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像是踩着一团棉花软弱无力，拼命想踩实，以证明脚下不是空中楼阁，却又使不上劲。而越使不上劲，越不甘心，倔强的要迈出下一步，哪怕前面真的是万丈深渊。 转眼，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一个星期后轮到邱桐担任排值班员，按计划要组织战术训练。 对第一次值班，邱桐非常重视，提前三天就把训练教案背的滚瓜烂熟，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反复的演练了组训过程。 自信已经成竹在胸，邱桐来到队伍前面，先下了一个蹲下的口令下，学着教案里的样子，左手持枪，开始讲解动作要领：“下面，由我先给大家讲一遍动作要领。” “啪——”一个标准的卧倒，邱桐一边讲解，一边完成匍匐前进动作。要领和动作已经提前训练了无数遍，不论是动作的完成度还是讲解的流畅度都做到了无懈可击。 邱桐恢复立正姿势，右手顺势一带，将八一式自动步枪稳稳的背到右肩，如同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他心中暗自得意，大声问：“大家看明白没有？” 士兵们没有回应。 邱桐故意停顿了几秒钟，学着军校教员的样子扫视了一下排面：“为了检验一下大家看的是否认真，下面我们进行分组训练，各组依次带开，两个小时后进行考核。” 口令一板一眼，严谨而又规范。 “一——二——三——四——”各小组跑步带开，口令声响彻云霄。 邱桐的指挥几乎复制了教材上的每一个细节，还创新的加入了课堂考核这个程序，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次称得上样板的战术训练，流程堪称完美，效果一定会非常好。 突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训练场的和谐。 队伍的最角落里，洛林举起右手：“报告，我要喝水。” 邱桐皱了皱眉头：“批准，给你二十秒时间。” 洛林磨磨唧唧掏出水壶，打开盖子，先对着壶口吹了口气，然后咚咚灌了两口。水从嘴巴缝隙处流了出来，伴着汗水洒在身上。 “破壶，连水都装不住。”洛林嘟哝着，夸张的抹了一把脸。 “洛林，训练场要保持严肃。”邱桐批评道。 “我看自己的壶不顺眼，还不能说两句？”洛林把脖子一拧，再不说话。 邱桐忍了忍，没有说话，继续组织他的小组训练。 训练场继续回到整齐而又严肃的氛围。 突然，又有人举手报告：“报告，我要上厕所。” 邱桐一看是周鸣，知道他是在故意捣乱，生气道：“训练场就是战场，一会喝水一会方便，哪有一点纪律性！不批准。” “要尿裤子了。”周鸣装作难受的样子，“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尿放屁，打仗也得让人方便吧。” 哄的一声，大家笑了，严肃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士兵们跟着起哄： “报告，我也要上厕所。” “战术训练，搞得跟队列一样，要把我们当木偶练么？” “这么板板正正的站着，还不如去冲圈呢。” ...... 邱桐并没有惊慌失措。他涨红了脸，义正言辞道：“训练场严格要求，不仅为了练战术，更是为了训练作风，对你们严格要求，正是为了训练过硬的作风，只有这样才能打胜仗，才能减少战场伤亡......” 周鸣悻悻的闭上嘴巴，其他士兵也不再起哄。 一上午的训练很快接近尾声。 各组的组长还算尽责，邱桐对全排进行了动作考核，绝大部分都能通过，只有周鸣带的三个新兵王鹏、白兔和二细动作总做不到位。 邱桐看了一下还有时间，把三个新兵单独叫过来，又亲自讲解示范了一遍动作要领，很有耐心的重复教材上的要点：“你们三个一定要记住口诀：‘目视前方有敌情，前收后蹬脚用力’。重新做一遍我看看。” 士兵们练了一上午早已疲惫不堪，极不情愿的趴到地上，敷衍了事做一遍，没有任何长进。 邱桐不高兴：“要用心练，这个状态上了战场不到三分钟你们就会成为敌人的靶子。” 此时，太阳已经来到正头顶，三个新兵的心早已飞到饭堂，值班员的耐心讲解并没有给他们重新鼓足士气，一个个弓腰塌背，像三只饿坏的虫子，连滚带爬的做了一遍动作，模样十分滑稽。 邱桐越来越不耐烦：“再讲一遍，‘目视前方有敌情，前收后蹬脚用力’，这样子敷衍了事，什么时候才能练会？” 二细揉了揉咕咕叫的肚皮，抬头看看天空，委屈的说：“反正也练不会了，让敌人打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不如让我们吃饱饭再给敌人当靶子打，至少当个饱死鬼。” “你——”邱桐眼看就要发作。 “哈哈哈......”又是一阵起哄。 这时，陈乐终于等不及了，上来一把拽住值班员，笑道：“别浪费时间了，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说话间，陈乐趴下身子，朝二细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嘻嘻一笑，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呀？” 二细回过头，身子拧成个麻花：“报告班长，在训练战术。” “战术？”陈乐摇了摇头，“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种战术。看看你那熊样，弯腰塌背，屁股撅起老高，像挨了敌人的炮弹轰炸，连滚带爬准备逃命一样。我看应该给你们的动作起个名字，叫做‘屁滚尿流术’，嘿嘿。” 陈乐一边说着，一边拿钢盔扣在屁股上，学着几个列兵的样子，一拱一拱的爬了起来。 那三个列兵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肚子一鼓一鼓。训练场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陈乐指了指洛林，说道：“洛林，你来做个示范，让这三个新兵蛋子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战术动作。” “是——”洛林被班长点了名，显出一脸得意，大声回答着跨步出列，从陈乐手里接过步枪。只见他撩背带、卧倒、出枪、匍匐，像支箭一样窜了出去。做完一套动作，跑步回到队列，得意的看着邱桐。 陈乐大声问道：“都看明白了没有？” 列兵声音清脆，齐声答道：“看明白了！” “既然看明白了。”只见陈乐把笑容一收，立刻变了脸色，“那就组织考核，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动作合格的可以回去吃饭，要是不合格......对不起了二细，你想当个饱死鬼的愿望，陈班长今天怕是不能满足了。明白了么？” 白兔第一个回答：“明白！” 王鹏和二细也反应过来，腾的挺起胸脯，使劲回答道：“明白！” 三个人再也不敢开小差，在陈乐的指挥下认认真真做了一遍动作。终于，一次性全部通过了考核。 第四十七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五) （五） 陈乐的帮忙深深刺激了邱桐的自尊心，他独自回到班里，盯着窗外，思考自己的命运。 窗外的树上，一只蚂蚁正在拼命的往上爬，树干粗大，树冠很高，蚂蚁表现出异常的坚定，沿着枝干的纹路左转右转，两支触角一上一下探索着。但前进的道路有些湿滑，蚂蚁的脚步走的并不扎实，蹒跚着向上。忽然一阵风吹过来，蚂蚁被吹落不知去向，似乎从来就没有来过一样。 邱桐盯着蚂蚁被吹落的地方，心里一紧。 仅仅过了十分钟，那只蚂蚁又重新爬了回来。这一次蚂蚁爬的更快，很快就到了更高的位置。正当邱桐为蚂蚁而鼓舞的时候，一阵风再次将蚂蚁吹落不知去向。 “它一定会回来的。”邱桐为蚂蚁感到不平，“你的目标绝不是一枝小小的枝桠，而是参天大树。” 就在这个时候，余坤池来了。老余是来传经送宝的。 这是外训之后第一次见到邱桐，他拉住年轻大学生班长的手，那张圆圆白净的脸丝毫没有受到外训场风餐露宿的影响，不仅更胖了些，而且更白了些，脸上带着微笑着。 “当上班长挺得意吧。” 邱桐脸微微一红，没有答话。 余坤池嘻嘻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没人搭理你这个钢刀团一班长对不对？我都听说了，连新兵都不买你的账，有这事吧？一连啊，太欺负人！” 邱桐不太想搭理这个老油子：“是我自己没有经验，慢慢的就好了。” “煮熟的鸭子，嘴硬！”余坤池笑道，“你呀，就是太老实，脑子不转弯。早就劝你，什么事别太钻牛角尖，该变通就变通。我再教你一招，当干部要想舒服点，是有诀窍的，要学会当‘二传手’。” “二传手？” “对，二传手，你没有听错。知道什么叫二传手么？就是领导安排什么工作原封不动传达下去就行，干不干是他们的事。反正我是说了，表扬批评都是下面人的，你只管自在过好日子，管他天会不会塌下来。” “那不成传声筒了？”邱桐皱了皱眉头，“我是指挥员，代理一班长，怎能这么干？” 余坤池嘴一撇：“还指挥员呢，你不过是一个没人在乎的大学生。不当传声筒，你还想当扩音器？让人笑掉大牙。你要真有本事，就学学人家齐浩天，新官上任“三把火”，威信一下子就烧起来了，现在人家在四连红的很，鬼子李可听他的了。” 邱桐眉毛一挑：“你说的“三把火”是？” “感兴趣了吧。”余坤池很得意，“给你透露一件事就明白了，齐浩天当排长第一天，就揪住一个士官晚上站岗睡觉的事，借着这个事，他把全排最老的一个班长狠狠收拾了一顿，那班长答应只要不告诉连长，以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那以后，排里没有不怕齐浩天的。这把火烧的旺不旺？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动那个心思，一连的老兵可没有睡岗的，就算有也不会蠢到被人发现，哈哈哈哈，搞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余坤池拍了拍邱桐的肩膀，晃着脑袋走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邱桐很快意识到，原来所有问题的根源是两个字——威信。他想起了孙武为吴王训练宫女的故事。作为一个战场的指挥员，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就无法做到令出必行，指挥意图也就不能顺畅的贯彻下去。威信如何树？就要像孙武那样，果断的执行军令！ 他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一扇关键之门，看到了通往光明的道路。 第二天的训练是队列，邱桐早早背上自己的装具，第一个来到集合场。 秋天的太阳还有一丝炎热，邱桐带着迷彩帽，腰带束的紧紧的，头上微微冒汗，一丝不苟的盯着队列里面的动作。士兵们也都认真投入，没有人小声嘀咕，也没有人开小差。 一上午的训练很顺利，邱桐渐渐找到了当值班员的感觉。 临近中午，全排以小组为单位聚拢到一起调整休息。 刚一坐下，脱离了队列束缚的士兵们就活跃起来，东一句、西一句拉瓜聊天。几个忍不住烟瘾的老兵，顾不得班排长还坐在旁边，偷偷点上一根过瘾。 洛林也点了一根烟，愉快的吸下去一口，慢慢的吐出来，仔细享受香烟穿过呼吸道的快感，一睁眼，看到二细和白兔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馋的口水直流。 洛林嘿嘿一笑，回头看了看连队干部都没注意，悄悄抽出两根递了过去：“小心点，别被人看到了。” 四处飘起屡屡青烟，邱桐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团里明明规定义务兵不允许抽烟，这个洛林还是故意带着列兵抽，这不是无法无天么？ 他当即站了起来：“带着义务兵抽烟，而且还是在训练场，洛林你想干什么！” 洛林脸一红，露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白兔反应还算快，赶忙把手里的半截烟屁股踩灭：“报告班长，是我们主动找洛林班长要的，你要批评就，就批评我们。” 邱桐：“不论是谁主动，带着义务兵抽烟总是不对。这是第一次，我不予追究，你们坐下吧，准备开始下面的训练。” 邱桐紧紧盯着洛林，看着他一声不吭回到位置坐下，他并没有当场对洛林发作，但脑子里却在酝酿一件大事，一件杀伐立威的大事。 周日晚上的例行班务会，传达完连务会精神后，邱桐没有按照惯例部署班里的工作，而是宣布了一项新的规定：禁止在训练场抽烟，同时严禁义务兵在任何场合抽烟。 说是新规定，其实团里早就有这个制度了，只是大家执行的不够严格。尤其在一连，训练比其他单位都辛苦，训练场上抽烟放松几乎成了所有士兵的爱好，只要你不是明目张胆的抽，或者义务兵只要不是当着班长的面刻意去抽，一般不会被批评，几乎成了默认的惯例。 所以，当邱桐提出这个规定的时候，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 “报告代理班长，我有意见。”第一个提出反对的依旧是洛林。 邱桐早有准备：“说。” “我在一连当兵三年，你是第一个批评我抽烟的。”洛林，“我想问问代理班长，我拿自己的烟给新兵抽有什么不对。” 第四十八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六) 邱桐微微一笑道：“洛林，不允许训练场抽烟，以及不允许义务兵任何时候抽烟，是团里明文规定，我只不过重申了一下。现在我来告诉你团里制定这项规定的原因，第一训练场是正规场合，不允许抽烟是理所当然；第二人在训练时需要做大量的有氧运动，抽烟破坏有氧呼吸，会加速对肺循环的损坏。所以，不在训练场抽烟是为了大家的健康考虑，是一项科学的、严肃的制度规定。如果听明白我的话，就请坐下！” “......”洛林被驳的无话可说。 第二个站起来反驳的是老七：“咱们连从连长到班长都在抽烟，你说不让抽就让不抽，能禁得住连长和其他骨干么？” 有人恍然大悟，低声附和：“对对，连长都没有禁过抽烟呢。” 邱桐：“什么是一班？一班就是钢刀连的标兵班，也是钢刀团的标兵班，标兵班就要要拿出标兵班的样子，至少为全连做好表率。团里的规定，我们必须带头执行，只要我们做好了，其他班自然会向咱们学习，全连都会向咱们学习。为了向大家表示我的决心，我带头做出承诺，不在任何场合抽烟，请大家进行监督。” “这算什么表率。”洛林又站了起来，“谁不知道你本来就不抽烟。” 邱桐没有理会他，威严的扫视了一眼全班。他的义正言辞起到了效果，大家都不吭声了。“军中无戏言，既然大家都没有反对意见，咱们从今天开始就认真执行。我是班长，我带头做到，你们也要跟我一样管好自己，谁违反了规定，就按钢刀连的规矩接受处罚。” 邱桐终于把全班说服了。如果这一项“政令”能够执行下去，自己在一班的威信从此就能树立起来。他似乎看到了成功，看到战场上如臂使指的场景，他坚定的相信这项规定能够强力推行下去。 然而事情却不像想的那么简单，士兵们表面上不敢反对，心里却都揣着一肚子意见。尤其是那几个老兵，习惯了冲完圈点一根，哪能说不抽就不抽呢。 规定实行的头三天，大家都挺配合，到了第四天就有人受不了了。 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还是洛林。 这天晚上训练邱桐恰好有事不在场。刚冲完圈，洛林就被几个老兵撺掇着要烟抽。洛林很谨慎，只偷偷点了一根，给万中尉、周鸣、朱海一人抽了两口。 刚把烟点上，邱桐就回来了。看到几个老兵神色慌张，一下就闻出问题，眉头一皱：“是谁又忍不住了？主动点，别让大家一起挨罚。” “是我抽的，怎么了！”洛林自知瞒不住，撇了撇嘴，“烟瘾哪有说戒就戒掉的，总得给个时间吧。” 邱桐不依不饶：“钢刀连的士兵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这句话是谁天天挂在嘴上？戒不烟戒烟不是时间问题，而是意志力问题。既然你是主动承认，自己挑选惩罚方式吧。” 洛林气呼呼道：“我认罚，去吃鸡蛋。”一转身，头也不回奔操场去了。 万中尉、周鸣、朱海三个人低着头，看着邱桐走远，终于长出一口气。 周鸣心里一百个不服气：“当兵的不抽烟还叫兵么？” 万中尉晃着脑袋：“班长搞禁烟我是拥护的，但也要分具体情况嘛，毕竟咱们一连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哪能说禁就一下子禁掉？唉——老朱，你说呢？” “班长说的对，要怪就怪我们意志力不强，把洛林连累了，小万中尉，咱们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要不，要不以后咱们就老老实实戒吧。”朱海说。 周鸣白了朱海一眼：“呸，你真是个老实头！我们过分？明明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拿我们开刀呢！你看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根本就没有把我们这些兵放在眼里。洛林班长是为咱们好，凭什么就要被他罚？咱们又凭什么就要听他的？老七班副，你倒是说句话，你当班长的时候可从来没这么不讲理。什么狗屁大学生，比你老七可差的太远了！” 老七被周鸣这么一夸，一下子又找回了自信：“哼，连长排长都不管抽烟的事，他凭什么说禁就禁？这叫不体恤下属，老七偏就不听他的。” 大家纷纷附和：“对，他禁他的，我们抽我们的，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 士兵们一旦形成共识，禁烟就成了一纸空文。到了第五天、第六天，偷偷抽烟的越来越多。只要邱桐不在场，不仅在训练场，到了宿舍，也会有义务兵躲到厕所偷偷抽两根。 到了第七天上午，正好是室内理论学习，邱桐不在班里。 老七故意大摇大摆从枕头底下大摇大摆拿出一盒新买的烟，那烟档次不低，他给几个士官一人点上一根。感觉不过瘾，又把义务兵也叫过来，一人也发了一根。 二细和白兔俩人有些犹豫。 老七可不管那些，给烟点上火：“出了事有我老七呢。”说罢，还故意把腿搭在凳子上，身子靠着床柱，摇头晃脑做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忽然，门口有人慌慌张张跑过来：“班长来了，班长来了！” 大家赶紧把烟头藏起来，只有列兵王鹏反应慢，被邱桐抓个正着。 邱桐很生气：“王鹏啊王鹏，真没有想到，平时看着你挺老实，竟然也敢公然违反禁烟规定。” 王鹏手里夹着烟屁股，心里一万个不服气。 邱桐指了指操场：“自己决定惩罚方式吧。” “我认罚，我去吃鸡蛋。”王鹏像是得到赦免，急急忙忙拿出武装五公里的战斗装具，一溜烟逃出宿舍。 “这么大的烟雾，不会是王鹏一个人干的吧。”邱桐继续耍他的威风，“还有谁？不要让我点名。” 老七腾的一下站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让王鹏抽的，要罚就罚我。”把脖子一拧，双手叉腰站在那一动不动，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邱桐的嗓门跟着犟劲一起升高八度：“劳琪，你身为骨干竟敢带头违反纪律。好吧，赏罚要分明，你现在去操场和王鹏一起跑圈。” 第四十九章 成见就像一座山(七) 老七巴不得显示自己这个班副是跟士兵们一条心的呢，一拍大腿追了出去，高高兴兴陪着王鹏跑圈去了。 老七刚走出帐篷，洛林又站了起来：“报告班长，是我和班副一起带着义务兵抽的，我也认罚！”不等大家反应过来，他也一溜烟跑操场去了。 周鸣一看两个班长都受罚了，哪里还能坐得住，腾的一下也站起来：“报告，我也抽了，我认罚！”说完也转身出去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邱桐的意料，他想制止，可是已经制止不住了。 紧接着，王鹏、白兔、二细也站了起来：“报告班长，我们也抽了，我们也认罚。”三个人躲开邱桐的目光，战战兢兢挪到门口，一转身也奔操场去了。 班里只剩下邱桐、万中尉和朱海三个人。 邱桐看着他俩，期盼他们两个一定不要站起来。 万中尉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慢慢站了起来：“班长，我不想让你难堪，但我和老朱两个的确也抽了。我们俩个......也认罚......跑圈去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朱海溜出了大门。 邱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猛然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涌上心头。 士兵们的表现变成了对禁烟令最大的讽刺，受到受惩罚的人好像不是那些去跑圈的士兵，而是邱桐自己。 （六） 就在邱桐万分无助的时候，曹剑进来了。他闻了闻帐篷里还没散尽的烟味，笑着问：“怎么了大学生？好像不太高兴？” 邱桐把脸扭向一边。他心里如同一团乱麻，既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无助，又不想欺骗这个一直在帮助和鼓励自己的班长，默默的站着，一声不吭，任凭各种思绪滚过脑海。 “好吧，让我猜猜看。”曹剑拍了拍邱桐的肩膀，“新官上任，第一把火没烧起来对不对？” 邱桐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只好把自己怎样禁烟，士兵怎样不配合，事情又怎样闹成僵局，一五一十告诉了曹剑。 曹剑听的大笑：“哈哈哈，我就说嘛，整个班的兵都在跑圈，唯独你这个班长不在，肯定有情况。嗐，我以为多大事呢，不就是抽个烟，顶几句嘴，当骨干的谁没遇到这种事！过去就好了，别放在心上。” 邱桐脸涨的通红，急道：“这事还不大？士兵不听上级的，集体顶撞，这，这放到战场上就是哗变！还不严重！” “行啦，行啦。”曹剑笑道，“你呀，就是太较真。一班这些兵我最了解，你只要顺着他们，让干什么都行，要是违了他们的意啊，他们敢把天给你戳个窟窿。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老七，什么时候能稳当点，好事找不到他，坏事他倒是一戳就上，是该好好敲打敲打。” 邱桐对曹剑的态度极不认同：“你让我顺着他们？难道违规违纪的事也要顺着么？说实话曹班长，我在班里搞禁烟，并不仅仅为了树立威信，也是为了扭转那些我行我素的坏作风。教案既然规范了战术训练内容，我们就是要一板一眼组织，团里既然规定训练场不能抽烟，我们就是要认真落实，这叫令行禁止。我就是看不惯那些不把纪律规矩当回事的作风，都要顺着他们来，纪律谁遵守？没有令行禁止，一连还能上战场么？” 邱桐一番话义正严词，曹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思考了一会，说道：“你这些问题还真把我问住了。不过我也问你两个问题，既然你说的道理都对，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听你的呢？你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连队、为了一班好，但是达到效果了么？” 邱桐愣住了。 看邱桐没有答话，曹剑继续说道：“我没有你读书多，也没有你想的问题多，但有些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恰恰是你想多了。就像咱们连的兵一样，你按照他们的想法来，他们就服你，就愿意跟着你冲啊、跑啊，你要是不顺着他们，他们就要跟你闹，最后就会搞得不团结，什么事都落实不下去。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要接受不完美么？我当班长这么多年，就学会了说服自己，凡事看开，不要计较。可能是因为我没什么文化吧，想得少，顾虑也少，所以容易看得开，士兵们也不讨厌我。你是大学生，想得多，所以顾虑多，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你看不惯他们，他们当然也看不惯你。你想想，士兵们是喜欢一个事事挑毛病，动不动那纪律压人的班长，还是喜欢一个包容他们，能理解和支持他们的班长？” 邱桐痛苦的摇了摇头：“我可以接受士兵们的不完美，我甚至可以容忍他们排斥我、讨厌我，但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不能把对的当成错的，更不能把错的当成对的？那些明明做错了的事情，你让我如何去接受？” 曹剑知道无法说服邱桐，摆了摆手，说道：“好吧，不争论这么深奥的问题了。我就问你，禁烟这个事你还要继续做么？” 邱桐苦笑：“怕是想禁也禁不下去了。” 曹剑笑道：“这不，你已经接受事实上的不完美了，只不过是被迫。好吧，不跟你开玩笑了，老七他们的问题我来解决，至于以后这个班怎么带，你这个大学生慢慢去研究你的是非对错吧。” 说完，曹剑拉着邱桐来到操场。 操场上，老七正带着一班的士兵慢慢悠悠的跑着圈。几个人一边晃悠，一边说着话，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与其说是跑圈不如说是在散步。 曹剑双手叉腰往操场边一站，黑着脸一声不吭。 老七他们跑完一圈绕过来，猛地看见了曹班长，心里一紧。又见他拉着脸，一副要发火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吓得早把跑圈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一个个乖乖来到曹剑面前，立正站好。 曹剑盯着老七看了半天，直到把老七看的浑身发毛，才慢慢悠悠的说：“老七，你这个班副主动带着全班搞训练，得好好表扬一下。” 老七嘿嘿一笑，一脸得意：“我们被罚跑圈呢，你看，我都跑了八圈了，自己加罚了一圈。” 曹剑说道：“那我更要表扬你，副班长主动接受惩罚，你是帮助班长树立威信呢。” 老七再不懂事也能听出来曹班长是故意讽刺自己呢，他的脸涨的像猪肝，一直红到脖子根。其他几个士兵更是低着头，躲在老七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老七！”曹剑脸色猛地一变，厉声斥责，“你这样优哉游哉，是在罚跑圈么？还有你们几个，洛林、周鸣，万中尉、朱海，还有王鹏、白兔、二细，我教过你们这样跑圈？我看是吃饱了撑的，白天练的少了！” 几个人心悬到了嗓子眼，汗都要冒出来了：“是班长，我们重新跑。” 曹剑摆了摆手，说道：“要不要重新罚你们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让邱班长决定。邱班长，惩罚措施是你定的，你说要不要罚他们重新跑圈。” 邱桐这才明白曹剑的套路，看透不说透，既敲打了老七众人，又给自己留了面子，最后还给了个台阶，让自己做回好人。他暗暗佩服曹剑的处事能力，犹豫了一下，很诚恳的说：“虽然他们违规抽烟，但问题不严重，再加上都是主动认识错误，接受惩罚，我看就算了吧。” 曹剑笑道：“老七，你们都听到了，邱班长心疼你们，理解你们，不再罚你们了。你们要理解班长的一片苦心，今天的惩罚就到这里，以后不能再出这样的问题，听到了没有？” “明白。”老七等人立正回答。他们听懂了曹剑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服气，嘴上还是很听话。 曹剑接着说：“邱班长这个事情做的很好，团里的规定就是规定，谁违反都要受罚，老七你们今天要吸取教训。不过啊，让你们一下子把烟戒掉确实有困难，我看这事也可以变通一下，以后不如这样，训练场上谁表现得好，班长就给他奖励一根烟，让他过过瘾。以后不管是士官还是义务兵，只要想抽烟就得拼命训练，你们看怎么样。” 这句话算是说到大家心眼里去了，士兵们纷纷鼓着掌表示坚决拥护。接着，曹剑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一场团结危机才算是成功化解了。 然而，一班的危机真的化解了么？老七他们真的能够和大学生放下成见，相互接受么？ 一班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五十章 逃兵(一) 日子就像走马灯一样循环往复，外训时间久了，就会觉得无聊。俗话说“无事生非”，一无聊就要生出事情。 这些天，邱桐明显感觉到班里的气氛不太正常。以老七为首的几个老兵对他当代理班长这个事耿耿于怀，尤其是禁烟事件之后，老七和洛林更加肆无忌惮，除了公开场合冷言冷语，背地里也总是想方设法找点麻烦。 这样下去，矛盾总有一天要爆发。邱桐快要控制不住局面了。 周五的上午，曹剑、吴江雷、陈乐随全团所有班长参加集中培训，邱桐带着副班长以下士兵来到预先选好的射击训练场地瞄靶。 训练场暴露在秋日的阳光下，天气有些燥热。两只乌鸦飞上树梢，嘎嘎叫两声，又扑棱棱飞到远处，似乎预示有事情要发生。 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四连一排也带到了这个位置。这个射击位置在半山腰，俯瞰整个山谷，瞄准距离和隐蔽性都是绝佳，这场地本是陈乐先发现，安排一个老兵吃过饭就过去占着，结果四连也看中了这里，下午提前吃完饭就把人带了过来，双方都说是自己先来的，互不相让争来争去就吵起来。 四连一排长郭山川自从上次拉歌输给一连，一直耿耿于怀，看到一连带队的是个大学生干部，就想趁机找回面子，冷笑道：“一个列兵带队？你们一连的干部都躲起来不敢见人么。连个能出头的都没有，还争什么争，趁早带回吃饭吧。” “看来一连真没人了，哈哈哈哈......” 有人一起哄，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 这一下把一连的士兵惹火了。 洛林哪里还能忍，揶揄道：“这不是上次拉歌输了的郭排长么！一个手下败将带队，看来四连也没人了，你们才应该趁早带回家吃饭！” “哈哈哈哈......” 还有人吹起口哨。 血气方刚的年轻士兵们在面对仇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谦虚和收敛，他们只知道通过难听的言语相互攻击，或者用最大的嗓门跟着起哄，为这场口头的“拼刺刀”火上浇油。训练场被双方互相的嘲讽充斥着，变成乱哄哄的菜市场。 老七在听到对方提到“钢刀连”三个字的一瞬间，腾的一下浑身血液就涌到了脑子里，后面的话他就听不到了。这几天憋在肚子里的委屈和怒火随着争执的迅速升腾起来，像是一锅烧开的水，呼呼直往外冒。 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洛林，像一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挺在一连队伍最前面。只见他紧攥着拳头，两只铜铃一样的眼睛往外喷着血丝，上身的肌肉在子弹带紧紧的包裹下几乎要爆出来。 四连老兵认得是一连一班副，继续揶揄：“老七，那个......副班长，你不站到队伍最后怎么跑前面来了？想当班长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哈哈哈。”他把副班长三个字拖得长长的，脸上挂着鄙视。 “老子揍你！”老七脑子早已被血气冲晕，冲着愤怒的队伍大喊了一声，“一连的，跟我上！” 局面彻底失控。 “老七，你要干什么！”邱桐被夹在队伍中间，手足无措，只能对着愤怒的人群大喊。他伸出双臂，想要挡在人群前面。但他的声音太渺小了，被湮没在愤怒的喧嚣中。 没有人听他的劝，冲突最终还是爆发了。谁也没看清到底哪一方先动的手，双方陷入一场没有任何战术、没有任何指挥、乱哄哄的、最原始的近身肉搏战。 忽然，冲在最前面的四连士兵脚下打滑，一个趔趄差点滚下山坡。后面的士官一看自己人吃了亏，那还顾得了别的，朝着冲在一连最前面的老七胸口上来就是一拳头。一连士兵一看班副人被打了，照着那士官一记飞踹。其他的兵也一窝蜂都冲了过来，有揪衣服的，有拽领子的，有拧着胳膊的，有抱着腰的，还有趁人不注意夯一拳头踹两脚的，还有的直接拿着棍子就朝屁股上砸过来。一连的兵对四连向来看不惯，这次又交上了手，哪里肯服气，也不知道是谁一时心急下了黑手，一拳头砸到对面一个下士面门。那下士顿觉眼前五颜六色星星乱飞，脑子里像是撞上了一百个铃铛一样叮叮咣咣直响，一注鼻血哗的喷了出来。 “班长挂彩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像是摁下了暂停键，愤怒的人群暂时停了下来，所有目光朝那个鼻子喷着血的下士望过去。 也该事情闹不大。 曹剑一众班长们参加完团里集训恰好路过训练场，老远看到两帮人扭打在一起。他反应很快，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冲在最前面老七手里的家伙夺了下来，大喊一声：“住手！” 接着冲过来的其他班长插在中间，将两队人马分开。 两方士兵被这一声怒吼镇住了，纷纷停下进攻，朝曹剑望过来。 只听曹剑冲着老七怒喝：“老七，你们拿着家伙想干什么？有劲使不完了是不是？使不完回去都给我冲圈去！”冲身后的陈乐、吴江雷使了使眼色，“二班长、三班长，把你们的人带走。”一连的兵这才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被班长离开现场。 四连那边也有班长赶过来，趁机把队伍带离现场。 只剩下邱桐一个人看着这一切，呆呆的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好久才反应过来。 一场危机被曹剑暂时化解，但这起事件造成影响才刚刚开始。 王大雷听说一连跟四连打架的时候，正带着其他两个排搞战术训练。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漫不经心的问曹剑：“打赢了？” 曹剑回答：“不分胜负，不过咱们的兵不怂，他们一个士官挂了彩。” 王大雷递了一根烟给曹剑：“是吴江雷带的队吧？” “是大学生带队。”曹剑忙解释，“我和老吴都不在场，不过他没上手，好像……被吓着了。” 王大雷：“怂包！不过你们排没给钢刀连丢脸。让李明海回去反思教训去吧，那个叫郭什么的排长，怕是又要检讨了。” “郭山川！”曹剑说，他皱了皱眉头，“不过这次四连明显吃了亏，以李明海的性格，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要是把这事捅到团里去，咱们就麻烦了。” 王大雷沉吟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种事情团里早晚会知道。你看我像是怕事的人么？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指导员，看看团里的动静再说。对了，叫小圆子通知刘大柱，今天给你们一排加餐，要悄悄的！” 第五十一章 逃兵(二) 晚上的加餐，邱桐吃的并不开心。他心里清楚一排这次很有可能闯祸了，打架斗殴是严重的纪律问题，况且对方还有人挂了彩，四连会善罢甘休么？万一团里下来调查，第一个要承担责任的肯定是他这个排值班员。 已经吹过熄灯号，宿舍恢复安静。 邱桐怀着深深的忧虑，看着窗外闪烁的星光，无论如何也睡不下。 曹剑过来安慰他：“事情已经出了，再担心也没用，现在要考虑怎么把影响降到最小。有一连在，咱们肯定能一起扛过去。” 邱桐根本听不进去，他为自己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感到忧虑，更为自己没有能力控制住局面而自责。曹剑的目光是那样的刺眼，像是无情的嘲笑自己连一个代理班长都干不好。 良久，他回以冷冷的声音：“要是你在场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谁让我是值班员，我不会让其他人为我承担责任。” “谁先动的手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曹剑皱了皱眉头，“连长说了，这件事情能不闹到团里就不闹到团里，先不要声张，看看的动静后见机行事。不是我说你，咱带兵的不能太死心眼，遇事伸着脖子等别人砍过来，让身后的兄弟们怎么办？要想当英雄就得能抗住事，让兄弟们不小看你。” 果然被王大雷猜中，李明海气得暴跳如雷。他独自在台阶上快速的来回走动，手里的半截烟头几乎烧到了指头。 台阶下面，郭山川带着他的一排士兵像是从战场上打了败仗，崔头丧气的站在连门口，那个挂了彩的下士脸都没来的及洗，躲在最后，恨不得把头埋到裤裆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已过了饭点，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只有李明海一个人嚓嚓的脚步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郭山川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连长，咱们到团里告他一状，让一连吃不了兜着走。” “啪。”李明海把烟头重重的甩到地上，火花溅到郭山川山上，郭山川一动不敢动。 “你想把脸丢到团里，让全团都知道四连打仗输给了一连？” 郭山川脸一红：“这个亏吃的也实在窝囊！要不是那个曹剑拦着，我们，我们肯定能让他们回不了连队......” “匹夫之勇！”李明海瞪了郭山川一眼，“你以为是黑社会决斗？你准备如何让他们回不了连队？拼刺刀么？王大炮才会干出这种傻事！你呀，只会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李明海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他实在不愿意团里介入这件事，就像是两个小孩打架，打输了的回去找家长告状，这是只有孩子和女人才干得出来的事情。简单的事情简单办，战场上丢的面子一定要在战场上找回来，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不要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郭山川脑子转的极快，立刻就领悟了连长的意思，“我明白了连长，您放心吧，我们一排知道该怎么办了，既不让团里知道这件事，也不让连队的声誉受到影响，还能把面子找回来。” “明白个屁！”李明海停下了步子，嘴角随着目光向上扬起，“你们都听好了，我们四连不怕摔倒，从哪里摔倒我们就从哪里爬起来。郭山川你给我记住，这个面子是你弄掉的，你们怎么做我不管，但谁要是做了损害连队荣誉的事，就是跟我李明海过去，跟我们四连全体官兵过不去——带回！” 纸终究包不住火，一连和四连斗殴的事还是被团里知道了。政委肖宏升很生气，对机关上报的情况做出批示：“钢刀团很多年没有出现过打架斗殴问题，性质很严重，要严肃对待，查清事实真相，处理相关责任人。”政治处毫不拖延，迅速将肖政委指示传到到一营，要求三天内上报处理意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全团都知道了一连新来的大学生排长担任值班员，带着全排把四连一个士官给打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连，人人都在关注团里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干部。 然而，这件事情受触动最大的反而不是大学生，而是一班副班长老七。 他像个孤魂一样游荡在连部门口。他很清楚自己闯祸了，但又算不明白这个祸闯的有多大。连队的气氛变得很诡异，大家对那天的事情都避而不谈，连队干部不停的往营部跑，每次都神色凝重，来去匆匆。还有那个代理班长，大学生邱桐，已经好几天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对着窗户发呆。 “完了，他们要处分大学生！”老七终于想起来，那一天是大学生值班。他不喜欢大学生，但因为自己的闯的祸让大学生背锅，却不是他老七的作风。 “连队会受到影响么？”老七终于又想到了钢刀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祸真的闯大了。他想去找连长承认错误，努力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敲开那个帐篷。于是只好去找曹剑。 “大学生他......”老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班长的事少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曹剑眉头紧皱，懒得理老七这个不知趣的家伙。 “可是连队还要评先......”老七想说那天是自己先喊的打人，话到嘴边始终没有出口。 曹剑瞪了他一眼：“连队的事，你一个副班长懂什么。” 老七终于还是没有敢开口，但内心的愧疚却在一刻不停的增长着。他忐忑不安的在营地逛着，远远的，又看到连长指导员夹着本子往营部方向去了。 曹剑瞪了他一眼：“连队的事，你一个副班长懂什么。” 老七终于还是没有敢开口，但藏在内心的愧疚却在一刻不停的增长着。他忐忑不安的在营地逛着，远远的，又看到连长指导员夹着本子往营部方向去了。 他们去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五十二章 逃兵(三) 营部会议室，几个营干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连的王大雷和方文齐坐在最角落位置，所有人都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讨论着。 赵军海皱着眉头，不停地走来去去，飞快的思考。事情想捂肯定是捂不住的，但如何处理一连却是个很敏感的问题。一连是团里的标杆连，踌躇满志要拿下军区三等功，如果给他们一个处分，就意味着这两年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先不说以后影响有多大，单单是那个二杆子连长王大雷，都敢端着刺刀跟你拼命。 还有那个当事人，值班员邱桐，如果要是因为这件事给他个处分，对他的整个军旅生涯将会是灭顶之灾。 但事情毕竟出了，不研究出个结果肖政委那里肯定过不去，怎么办？ 赵军海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邱桐，课目示范刚刚打了胜仗，转眼就跟别的单位干架。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个牛犊子胆子也太大，我看真得给他点教训。”抬眼看了看会场其他人的表情。 副营长接过话：“补充一下，刚才卫生队长打电话过来，说四连那个兵，其实就是碰到鼻子流了点血，根本不算什么伤。” 徐定国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说道：“既然没有人受伤，那就不算造成严重后果，我看这个事到底能不能定性为打架斗殴还有待深入调查。团里说严肃处理，也没有说一定要处分谁。这个事我看分成两个方面。一方面一连动手了，这是事实，咱们要是不处理，对团里是没法交代的，至于处理的谁，我看在场的值班员没有履行好指挥责任，要负主要责任，我同意教导员意见给他一个警示。另一方面双方都动了手，那就要查一查到底谁先动的手，这才是‘元凶’。” 赵军海点了点头：“营长说的有道理。关于邱桐的处理，我的意见是这样：代理班长先不要干了，还继续当列兵吧，再磨一段时间。关于谁先动手这个事，我们报到团里神情再次深入调查，一定要找到‘元凶’。还有，明天全营开个军人大会，要让邱桐做个检讨，必须深刻剖析自身存在的问题。” 营长和教导员都在极力保护一连和邱桐，努力避免实质性处分。但王大雷却不领情，他早就看不惯两位营领导在这件事情上的暧昧。我一连跟四连干架是打了胜仗的，也是给你营里挣了面子，不但不能批评还要表扬，怎么能做检讨！你们当营长教导员的，不敢在团领导那里据理力争，还有关于处理邱桐的事，虽然这小子在对阵四连的时候不够硬气，但他是我王大雷手下的兵，处理我的兵，就是让我王大雷面子上难看，坚决不同意！ “当时现场都乱成一锅粥，上哪去找谁先动的手？营长教导员，你们不能总向着外人说话。”王大雷说使劲拍桌子，说，“还有，哪知道谁是好人谁是恶人？这样吧，一连的事一连扛，你们营里要是怕担责任，我去找老肖讲理去。” 方文齐扯了扯王大雷的衣角，不停使眼色，王大雷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双手抱胸一屁股坐定，眼神里充满了对两位营领导的不满。他在等着营领导改变主意，否则，就真要去找团领导拍桌子。 “王大雷你难道想把天捅个窟窿么？”赵军海被王大雷惹火了，“做事要先想想后果，我知道你护犊子，但是你护得住么？你一连还是不是钢刀团的一连？你的军区三等功还要不要从团里申报？” 一连的军区三等功是赵军海的杀手锏，也是王大雷的死穴。王大雷竟一时语噎。 赵军海停了一会，苦笑道：“看来我老赵还是得舍出这张老脸，再拿去换个人情吧。大雷、文齐啊，你们两个不要太为难，做个检讨不算什么，总比挨处分强吧！要相信营里是向着你们一连的。这样，明天我带你们两个到团里去一趟，一是当面汇报营里的讨论意见，二是帮你们求求情，希望领导能够体谅一连的不容易，争取不再深究。” 面对教导员的软硬兼施，王大雷也有些犹豫了，毕竟军区三等功太重要，王大雷命可以不要，但是影响连队荣誉的历史责任，无论如何背不起。 第二天一早，一连两个主官早早来到营部。 意外的是，赵军海并没有直接带他们去团里，而是悄悄把他俩叫到办公室。大门关上，赵军海神神秘秘的敲了一下里间的门，说道：“小五出来吧，一连连长和指导员来了。” 里间房门慢慢打开，闪出一个带着下士肩章的士兵，士兵神色有些慌张，冲赵军海微微点了点头。 赵军海不知从哪拎出一篮子水果，一把塞到士兵手里，笑道：“这就是被你们连误伤的四连小伍兄弟。小伍啊，我的小老乡，我这个老哥哥没照顾好你，今天特意把一连的连长指导员叫了过来，当面给你道个歉，当然了，也是他们两个主动要求的。这些水果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回去跟班里战友分着吃了。听老哥哥一句话，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王大雷这才知道赵军海葫芦里卖的什么狗皮膏药。好啊你个赵军海，说是到团里找肖政委，结果是让我给人道歉来了，你腰杆子软，我王大雷可不当软蛋。 他掉过头去就要出门。 方文齐反应特别快，一把死死拽住王大雷的袖子，硬是没有让他挪动一步。 王大雷索性不走了，轻蔑的盯着赵军海，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表演下去。 赵军海眉头皱了皱：“大雷我知道你有很多话，不过你先不要吭声听我替你说。这次是一连做得不对，都是年轻兵蛋子，谁没个血气方刚的时候。记得我刚当兵的时候也是个驴脾气，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行，说连队不好，要是谁把自己惹恼了，当场就敢跟他单挑，所以吃了不少亏。现在想想那时候太年轻，不仅没有维护住连队荣誉，还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现在咱们都是带兵的人，手下几十上百号人，如果还那么冲动，怎么教育部属做到令行禁止，还能上战场指挥打仗么？” 第五十三章 逃兵(四) 赵军海撇了一眼王大雷，发现他的表情微微变化，脸色有些泛红，赶忙趁热打铁：“小伍啊，你不要往心里去，等会咱们一起到团里，把这个事跟团领导说清楚，这事就算是翻篇了。哦对了，你来我这的事就不要跟你们连长指导员说了，听到没？” 面对一个少校军官和两个上尉军官的亲自道歉，下士小五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小心接过果篮，低头站在墙角，一声不吭。 赵军海一刻不愿多停，拉着三个人就去了团部。 团部营地距离一营也就十来分钟路程，政委肖宏升见一营主官带着当事双方一起来了承认错误，火气立刻消了一半。 紧接着，小伍主动表示原谅了“肇事方”，方文齐代表一连诚恳做了口头检讨。 肖宏升看到教育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随即对一营上报的处理意见表示了认同，尤其对赵军海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我个人基本赞同你们上报的处理意见。公开检讨还是要做的，这既是对当事人的警示，也是对其他人的教育，另外机关还要继续调查，只要不是一连主动动的手，处分的事可以从轻，但下不为例。” 一连面临的一场生存危机就这样被赵军海化解了。 回去的路上，王大雷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感觉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虽然李明海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经过，但他仍然很久都无法释怀。 当然，要说这件事对一连完全没有影响也不完全对，这场危机，被赵军海成功转嫁到了邱桐一个人身上，这种转嫁，将对邱桐的自信心造成沉重打击。 （三） 次日上午，一营召开全体军人大会。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一连值班员、代理一班长邱桐针对训练场冲突事件做检讨。 为了表明营里对这件事情的高度重视，赵军海颇废了一番心思。他把会场设在距离团部营地最近一片缓坡上，让各连提前把连旗插成一排，从团部指挥帐篷一出来，一眼就能看到红艳艳一片旗帜扑啦啦的翻卷着。那阵势哪里像是一场公开检讨，分明一场打了胜仗的庆功表彰大会。最后，他还把政治处的记者请了过来。 一切准备完毕，各连整齐列队，按建制顺序依次齐唱《严守纪律歌》，歌声一阵阵在山峦之间回荡，唱出了一营的士气，也唱出了官兵们的决心。 终于，轮到这次会议的主角邱桐发言了。他缓慢的走上讲台，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抬头看了看，队伍最前面那一面钢刀连连旗格外扎眼，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第一次到钢刀连报到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站着，钢刀连旗也是在太阳下飘着，那个时候他对眼前这一切那么的不屑一顾，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在全营面前亮相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当初的自负、骄傲像是被人泼上了一盆冷水，全部浇灭了，连灰烬都是湿漉漉的。 翻开检讨书，那是他写了整整一个通宵的内心独白。在检讨里，他没有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有深刻剖析和对心路历程的回顾，他承认了自己能力不足，承认了自己在认知上的差距，主动要求撤销代理班长，重新回到班里当一名列兵。邱桐的检讨书句句发自肺腑，念到最后，两行眼泪再也止不住滚落下来。 在邱桐做完检讨后，各连的主官依次进行了表态发言。轮到一连发言时，大家忽然发现王大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了，只剩下一个笔记本摆在小方凳子上，风一吹哗哗翻腾着。 赵军海皱了皱眉头，不想理会这个不懂事的连长，咳嗽了一下开始进行总结。他首先宣布对当事人邱桐的处理决定，邱桐不再履行代理一班长职务，继续配带列兵军衔当兵锻炼。而后，严厉批评打架行为的极端错误，并表态要对事情继续进行“深入调查”，如果发现一连有主动的“恶意行为”，将绝不姑息，对当事人进行处分。最后，他话锋一转，说道：“一连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很强的大局意识，认识很深刻，体现了一个标杆连队应有的格局。一连今年完成了很多大项任务，钢刀杯比武也卫冕了第一名，我们不能因为值班员个人的工作失误就否定一个连队一年的努力，在年终的表彰奖励问题上，我们仍然会一视同仁考虑，希望一连能够再接再厉，继续保持好的建设势头。” 会议终于开完了，所有人都认为邱桐的检讨做的非常深刻，让人感动。唯独只有一个人听得如坐针毡，感觉句句像是戳中了自己的心窝。 这个人还是老七。 这是老七当兵三年第一次参加检讨大会，而检讨大会的主角竟然是自己的连队。看着眼前的阵势，听着全营上下口诛笔伐，老七以为一连要完了。他懊悔不已，后悔不该冲在最前面，更不该一时冲动喊出那句“跟我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这句话而起，自己对不起曹班长，对不起连长，更对不起一连。懊恼和失落让他的脸涨的通红，他感觉应该检讨的不是大学生，而是他老七。 当听到教导员赵军海最后说要继续调查，并且可能还要给一连处分的时候，老七感到天要塌了！ 军人大会结束后，各连陆续带回，一连的士兵也都回到了自己的营地。大家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一天很快又过去了。 熄灯号响过，山谷重归寂静，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杨树林，呼啦啦一阵响动，给夜色增添了几分孤寂。邱桐独自站在小溪边的大树下，任凭秋风钻进领口。不一会露水起来了，头发、鞋子、衣服，都沾了湿漉漉的一层，抬头看，半轮惨白的月亮从山峰处露出头，月光洒落整个山谷，笼罩在身上，邱桐感觉自己仿佛融化进了这惨白色的月夜里。 第五十四章 逃兵(五) 身后突然传来曹剑的声音：“就知道你在这呢，让我一通好找。” 邱桐没有回头，用手擦了擦眼：“找到我，看我的笑话么？” 曹剑走到近前，递过来一根烟，看邱桐不理他，笑道：“这可是我从连长那偷来的，就一根，你不抽我可留着自己抽了。” 邱桐：“你知道我不听你的劝告，一意孤行要搞什么禁烟，以至于惹恼了大家，惹出这么大的事。你是故意来提醒我，对吧。” 曹剑把烟收起来，拍了拍邱桐的肩膀：“天塌不下来，不就是不当代理班长么，这就想不通了？” 邱桐淡淡的说道：“没有什么想不通，本来就是我自己没做好。” 曹剑：“你不是一来就要当列兵么，现在终于可以再次名正言顺挂列上兵军衔去站岗了。” 邱桐被这句话刺到痛处，瞬间激动起来：“是的，我就是个无能的大学生，不配当班长，更不配当什么军官，只配当你手底下一个小列兵！” 曹剑被大学生的犟脾气惹火了：“不当班长就是无能？做个检讨就是无能？被兵顶撞两句就是无能？我看你不是无能，你是懦弱！” 邱桐两行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不懦弱我又能怎样？我是个连班长都当不好的大学生，比你差远了，连吴江雷都不如。” “我告诉你大学生，威信不是靠别人给的，是靠自己挣的。”曹剑，“说起来吴江雷，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服他么？他刚当班长的时候脾气不好，又太直，老兵都不喜欢他，班里有几个刺头也是天天故意跟他为难。有一次三班单独执行任务，那个带头为难他的老兵小腿不小心被毒蛇咬伤，当时距离营区很远，又没有药品，那个兵当时就绝望了。老吴赶快用鞋带帮他扎住伤口，二话不说就趴上去用嘴吸了起来。毒液被吸出来，老兵没事了，老吴却昏迷了两天两夜。从那以后，班里再也没有人故意跟班长为难了。现在说说你大学生，知道兵为什么不听你的么？不是因为你学历高、也不是因为你搞禁烟，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真正把自己融入到一连当中。你知道士兵们真正需要什么吗？他们需要的不是什么知识，而是要你对他们好，从心眼里对他们好，你对他们好一分，他们就信你一分，你对他们好十分，他们就能对你好十分。他们还需要你爱这个连队，他们把连队当成命根子，你也要把连队当成命根子，你得能为连队豁得出去，他们也能为你豁得出去。他们还需要你懂他们，钻到他们的心眼里，知道他们好什么、愁什么，天天琢磨什么，你把他们当成好朋友他们才愿意和你交心。” 邱桐若有所思：“接受他们？” 曹剑用力点了点头：“对，接受他们！接受他们的美好的一面！更要接受他们的不好的一面！” 邱桐抬起头，月亮已经升到头顶，远处的山峰在月色的映衬下隐约复现，连绵的山脊线高低起伏，延伸到那看不到头的天边。 （四） 王大雷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窝囊过。会议才开到一半，他就悄悄离开了，回到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帐篷里，点了根烟独自抽着。这算哪门子事，像是在打一场明知要吃亏却又不得不往上冲的不对称战斗，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外面的会议开的轰轰烈烈，士兵们震天的歌声穿过山谷，传到帐篷里，每一声都在敲打着王大雷的神经。帐篷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的角落里，一处红色的光亮忽明忽暗闪着亮光，满屋子都是烟味。 终于挨到了天黑，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报告！”帐篷外面传来一声怯懦的喊声。 “进！”被打断思绪的王大雷感到十分不耐烦，他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这么晚了，谁打报告？” 只见老七轻轻挑开门帘，对着墙角黑暗处的王大雷说道：“连长......我是来检讨的，我，我错了，我觉得我......” “错什么错？”王大雷打断了老七的话，“像娘们一样就知道哭鼻子抹眼泪，还嫌我们一连事不够多么？” 老七紧张到了极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 王大雷一肚子的烦躁无处发泄，根本不想搭理这个没眼色的副班长，冷冷的说道：“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老七站在帐篷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奈的合上帐篷门，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王大雷的冷漠成了压垮老七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从队部飞也似的逃开，沿着营地旁边的小溪向下游跑去，夜风吹开他的迷彩服衣领，几滴露水溅到脖子上，传来一丝丝秋天的凉意，老七根本没有察觉，只是一味的往前跑。远处有两个人在那里谈话，好像是曹班长，他远远的绕开，继续向小溪的下游奔去。他依稀记得小溪拐弯处有一条大车路，一直能通到山外的县城。 老七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跑着，一边跑，一边用脑子努力想，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一连可能要完了，而他是最大的罪魁祸首。自从代理班长被大学生抢去之后，连队已经彻底抛弃了他，现在惹了这么大的祸，自己成了连队的罪人，连长肯定不打算原谅他了，曹班长肯定也不会理他了。他就像从筋斗云上跌落的孙猴子，先是从云端被抛到地上，而后又落入十八层地狱，再也翻不了身，再也没脸再去见班长，没脸去见一连的兄弟们。 跑吧，就这么跑吧，再也不回去了。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逃避罪责，才能让那些讨厌他的人彻底忘掉他。老七就这么一路狂奔，任凭夜风裹着露水不停的钻进衣领，任凭草丛羁绊他的鞋袜，营地的帐篷在月光下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在慢慢的消失不见，视野里只剩下起伏的山脊线。老七就这样一路狂奔，奔向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第五十五章 逃兵(六) 天还没亮，王大雷就被一阵急匆匆的报告声吵醒了。他揉了揉黑眼圈，急忙穿戴整齐。帐篷外，曹剑正带着一排的两个班长焦急的等在门口，衣服、帽子被露水打的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从野外回来。 “连长，老七不见了！”不等王大雷开口，曹剑汇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什么？”王大雷一下子精神了，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去找了没有？” 曹剑缓和了一下情绪：“倒数第二班岗是吴江雷查哨，发现老七床铺上面空着，被窝是凉的，问哨兵说是从上一班岗交接就没有看到有人进出。我带着吴江雷和陈乐到周围树林和山坳都转了，连厨房、洗澡间、厕所都找了，没见到人......” 王大雷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想起老七找他做检讨被他给骂走的事。完了，肯定是私自离队了，没想到老七这家伙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王大雷还没来得及后悔昨天晚上的冲动，一边把迷彩服风纪扣系紧，一边连珠炮似的问三个班长：“就他一个人不见了？有没有其他人？你们三个怎么想？向指导员报告了没？” 吴江雷抢上前答道：“八成是跑了！我查过，全连就他一个不在位。我早就看他不对劲，自从大学生当上代理班长他就开始不正常，昨天营里开完会就一直恍恍惚惚，问他也不答话。现在看，应该是半夜就离队了。这个孬种，以前我们还把他当骨干苗子培养，真是瞎了眼。” 王大雷不置可否，说道：“我也给你们透露个情况吧，昨天晚上老七来我宿舍谈话，被我一句话给骂走了。综合这些情况看，我基本同意三班长的判断，老七肯定是跑了。” 这时，指导员方文齐也穿戴整齐跑了过来。大家把各自掌握的情况在一起碰了一下，综合判断得出结论：老七因为当骨干愿望落空，加上担心打架事件牵连自己挨处分，思想开小差，私自离队了。 跑兵，这是任何一个连队都忌讳的事。 先不说它带来的各种影响，单是“逃兵”这两个字在汉语中的含义，就足以把一个人和一个单位牢牢钉死在耻辱柱上。钢刀团成立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逃兵现象，即使是在六连、三连这样的混子连队，提起“逃兵”人人都会投来鄙视的目光。所以一旦当了逃兵，人这辈子就算完了，连队也跟着完了。钢刀连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逃兵，对王大雷和全连来说，简直是一记晴天霹雳！ 指导员方文齐瞅了一眼王大雷，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安慰道：“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不是规定8个小时找不到才上报么，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定一会就找到了。再说了，在这深山老林他两条腿随便跑能跑到哪去。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去找，曹剑，把全连骨干都动员起来，马上把人撒出去，周围角角落落都翻仔细点。” 曹剑点了点头：“已经安排了，等下再多增加些人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连长指导员，我倒觉得老七不会干出这种傻事。他这人我最了解，一根筋、爱冲动，脑子一热说上就上，但他也有个优点，知错就改，他不会不知道跑兵对连队的影响有多恶劣。我估摸他可能正躲在哪个山坳里犯傻，等冷静下来想明白了，说不定就回来了。” 方文齐点了点头：“但愿曹剑说的对吧。老王，咱们一连这一年那么多事都扛过来了，这回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等待的过程是最煎熬的，半个上午过去了，一拨又一拨人回来报告，没有找到。吃过午饭，又有人回来报告：周围的树林都翻遍了，没有人；沿着小溪巡查好几处水塘，没有人；通过老七的同年兵到其它营私下打听，没有人；山顶上拿着望远镜搜索遍了，也没有人。 曹剑和吴江雷从早上就没有吃饭，不光他们，连长和指导员也是几乎一口饭都没吃，从早到晚就对着地图一点一点的看着，每找完一个地方就画一个红色的圆圈，眼看着红色范围从营地向四周扩散，范围越来越大，心也越来越沉。 下午三点半。已经整整七个半小时了，老七还是没有一点音讯。方文齐背着手不停的来回走着，他本来不抽烟，今天也破例点了几根。王大雷手里的烟更是一根接一根，他真后悔昨天不应该那么冲动，如果老七真的不回来，或者出个三长两短，一连就彻底完了，别说评什么标兵单位，不挨处分就算烧高香了。当然，如果真能用个人的处分换来连队平安顺利，王大雷宁愿自己背一百个处分，可那有什么用呢？。 “老天要故意为难我王大雷么？”一连串的打击，让王大雷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墙上的钟表一分钟一分钟走着。方文齐揉了揉眼：“要不，先报告吧。过了8小时如果不汇报，一个问题就变成了两个问题，性质就更加严重了。” 王大雷把手里的烟掐灭：“等！我不信他能躲到天上去！” 方文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我陪着你一起等，一连是大家共同的一连，天真的塌下来，咱们大家一起扛着！” 他抬头看了看帐篷外面，太阳正在渐渐靠近不远处最高的那条山脊线。 墙上的钟表一分钟一分钟走着。方文齐揉了揉眼：“要不，先报告吧。过了8小时如果不汇报，一个问题就变成了两个问题，性质就更加严重了。” 王大雷把手里的烟掐灭：“等！我不信他能躲到天上去！” 方文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我陪着你一起等，一连是大家共同的一连，天真的塌下来，咱们大家一起扛着！” 他抬头看了看帐篷外面，太阳正在渐渐靠近不远处最高的那条山脊线。.................他抬头看了看帐篷外面，太阳正在渐渐靠近不远处最高的那条山脊线。................. 第五十六章 逃兵(七) 此时的老七，正躲在战术训练场旁边的一块林子里。这里远离营地，地势隐蔽，所以不常有人来，旁边又是通往训练场的必经之路，只要有人去训练场，从这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从昨天半夜从队部离开后，就在偌大的山谷中漫无目的四处瞎逛，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想离开一连，离开所有熟悉的人，远离那该死的负罪感。他穿梭在树林间、灌木丛，树枝和荆棘刮破了迷彩服，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的红印，露水把衣服都打湿一片，像一个丧家犬一样狼狈不堪。就这样不知不觉走了一整夜，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战术场附近，就是那个跟四连发生冲突的地方旁边不远处。原来即使逃离了连队，他心里仍然一直忘不了这个地方，忘不了这件让他身负重罪的事。他知道今天是团里组织的教练员集训，曹班长他们要从这过，他希望曹班长他们能早点带出来，远远的看一眼心里才踏实。可是等到日上三竿，除了看到四连郭山川带着一群老兵从这里转悠了一圈，再也没有其他人路过。 老七一夜没有吃东西，肚子里饥肠辘辘，在附近果树上摘了点果子，算是把饥饿暂时压了下去。太阳出来，空气渐渐暖了起来，身上的衣服也干了，老七开始有些犯困，眼睛几乎睁不开了，一阵暖洋洋的风吹过来，老七倒在草丛里，睡了过去。 树林里的蒿草没过膝盖，又干又软，把身穿丛林迷彩的老七遮完全挡住，谁也不知道这里藏着一个迷茫而又失意的年轻士兵。 这一夜走的太累，太疲惫了，再加上肚子里空空荡荡，老七体力严重透支。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已经过了头顶，应该是下午了。老七揉了揉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四连排长郭山川带着七八个人，正在不远处的一块凹地忙着什么。 “奇怪，这里靠近一连的训练场，他们在这做什么？”出于好奇，老七没有急着暴露，他悄悄挪动了一下身体，向郭山川他们靠近了一些，好听清楚那些人在做什么。看来这些人在这里时间不短了，林子里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周围寂静异常，不远处作为训练场的小山坡正好把这个位置挡的严严实实。那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把一些东西藏到山崖下的草丛里。老七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是麻袋和背包绳之类。 老七越来越觉得奇怪，竖起耳朵，那边声音依稀传过来： “排长，就这几根绳子行么？万一他们人多，我觉得咱们还是要多准备点家伙！” 郭山川：“用不上，我早摸清楚了，他们连这周夜训只有一排的骨干参加，这条路是必经之路。到时候咱趁他们不注意，先用麻袋套住头，然后噼里啪啦一顿揍。咱们六七个人，足够给他们教训了。” “对，就是一排那几个骨干，曹剑，陈乐，还有那个冲在最前面的一班副，那一天就他跳的最厉害，这次一定要让他多受点苦。” “还有那个凶巴巴的，天天哭丧着脸的三班长，我看他最不顺眼。” “我知道，那人叫吴江雷，我也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一次罪魁祸首们凑齐了，一定杀杀他们的锐气。” 有一个声音问道：“排长，咱选这个位置离上次出事那个地方太近，旁边又是咱们的训练场，一连会不会猜出来是咱们干的？” 郭山川笑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猜到是咱们干的！知道为什么嘛？告诉你，今天咱们打这场伏击战可不只是为了出口气，更是为了跟一连打一场心理战！咱们四连跟一连斗了这么久一直占不了上风，原因在哪？心理上不占优势！所以每次还没上阵就先怯了三分，能不吃亏么？连长说不要简单的事搞复杂，我想明白了，斗争就是要么你打赢我要么我打赢你，战场上吃的亏那就得在战场上找回来，让一连知道我们红军四连不是软蛋，这才叫斗争的艺术。毛主席说，斗争要讲策略，我们这次就是要打一场心理战，让他们猜到是咱们干的又找不到确切证据，只能关上门吃哑巴亏。所以这次要速战速决，天一落黑就开始埋伏，选好撤退路线，一定要打到他们服气为止。”郭山川趾高气扬，仿佛已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得意，最后还不忘叮嘱道：“这次行动是绝密，任何人不能走漏风声，包括连长指导员也不能知道。” 大家点了点头。 老七心中一惊，他想到了今天晚上团里的教练员集训安排了夜间训练，训练结束曹剑他们正是要从这个地方赶回营地。 “天哪，郭山川竟然在这搞事，幸亏被我看到了，要不然曹班长、吴班长他们要吃大亏。”老七记得抓耳挠腮，思考着怎么把这个消息尽快传递给曹班长。“站出来制止他们？不行，我一个人哪里打得过这么多，况且我也是他们要伏击的目标，站出来岂不是送货上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得悄悄回去，赶快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曹班长。” 老七脑子像是忽然开了光，他早已忘了自己是偷跑出来，更顾不上饥肠辘辘。他悄悄挪到树后面，转身从树林的另一侧撤了出来，抬头看了一下方位，拼命朝连队方向跑了回去。 老七真的自己回来了，不过不是曹剑说的“很快”，而是晚饭后的一个小时。此时天已经擦黑了，连长指导员已经决定放弃寻找，正要去营部汇报。其他找人的班长们也都陆续返回了营地。连队的正常训练不能耽误，七班长杜礼军带着几个副班长吃完饭后出发去了团部参加教练员集训。 曹剑和吴江雷和陈乐三个人正急的挠头，在昏暗的帐篷里对视着，虽然没有灯光，依然能看到对方眼神中的愤怒和绝望。正在这时，帐篷帘被撩开了，老七出现在了班长们面前，只见他蓬头垢面，帽子被树枝刮破了好几个洞，依然紧紧的扣在鸡窝一样的脑袋上。还没进门就气喘吁吁的说：“不好了班长，四连，四连要......” 第五十七章 逃兵(八) 吴江雷像一个暴跳的野兽，不等老七把话说完，就冲了上去，一只脚几乎到了老七屁股上。陈乐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后腰：“吴班长，不能动手！”老七总算是躲过了吴江雷的一记充满愤怒的飞毛腿！ 吴江雷怒道：“老七啊老七，你出息了，你可是我们钢刀连成立以来第一个逃兵！” 陈乐生怕手一松吴江雷就冲上去把老七生吞了，死死抱住，不停的安慰：“消消气老吴，回来就不叫逃兵，充其量叫‘开小差’，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七这家伙脑子动不动短路，这次短路的严重些，所以又‘开小差’了。” 老七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帐篷，他惊喜的看到三个班长竟然没有去团部训练，长长出了一口气，内疚感也少了一层。对于刚才吴班长的痛骂，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一辈子背上“逃兵”的骂名，班长们骂几句，哪怕踹上几脚又算什么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一排的班长躲过了这次伏击，二排的班长们却要倒霉了。原来，团里的教练员集训是分批次组织，为了不影响连队自主训练，团里规定各连班长分批次参加，这一次去了下一次就可以换成其他人，只要把训练课目完成就算完成了任务。一排的三个班长为了抽出力量寻找吴江雷，专门跟七班长杜礼军调整了训练计划，由杜礼军带着二班副、三班副还有二排的几个班长去团里训练，此时已经完成训练任务，正要回返。 曹剑似乎意识到老七有话要说，问道：“你刚才说四连什么事？” 老七：“我看到四连郭山川带着七八个人在训练场旁边打埋伏，说要给曹班长、吴班长，还有，还有我一点教训。我就赶快跑回来给班长们报信，还好，大家今天没有去训练场，郭山川他们白等了，嘿嘿嘿。”老七又露出天真的微笑。 曹剑脸色一下变了：“坏了，杜礼军他们这时差不多搞完训练，正往回赶，他们也要经过那一片训练场！”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吴江雷和陈乐几乎异口同声：“快去打电话截住他们。” 原来，杜礼军他们没有随身带电台，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电话通知附近的连队找人到半路截住他们，然而要动用那部军用电话就得到连部，要到连部就得报告连长。 曹剑略一沉吟，意识到这个事决不能再让连长知道，否则以王大雷的脾气，肯定要到二营去找李明海拍桌子，那样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矛盾激化，对处在多事之秋的一连只会雪上加霜，为今之计，既要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又绝对不能让王大雷知道。 脑子一转，已经有了办法。他一手拉住陈乐、一手拉住吴江雷：“现在营里还不知道老七离队这件事，你们两个赶快带着老七到连部见连长指导员，一定要在他们两个去营里汇报之前赶到。” 吴江雷疑惑道：“那你呢？” 曹剑：“我到二营去一趟。你们两个记住，千万不要和连长提四连搞伏击的事。” 吴江雷还要问，被曹剑一把按住：“这事关系到一连的安危，按我说的做。” 说罢，转身出了帐篷，独自大步流星朝二营方向奔去。 （六） 曹剑去找的是二营教导员田思明。他壮着胆子直接闯进田思明的帐篷，把情况简要进行报告，当然，隐去了关于老七的情节。不出曹剑所料，田思明对这件事表现出高度的敏感，他来不及跟营长通气，当即拉上曹剑朝小山坡处的训练场赶去。一边走，一边让公务员通知四连指导员段宇杰：“让他务必跑步过来！” 三个人披星戴月赶路，祈祷着一定要赶在杜礼军他们前面到山坡处。 夜色里，郭山川他们已经埋伏了大半天，还不见一个人影走过。气温渐渐下降，地面凉了起来，士兵们趴在草丛里始终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盯着从团指挥部过来的方向。这群被热血冲昏了大脑的士兵们，憋着一股气一定要给一连一些教训。 远处的夜色里闪出几个黑影，影子渐渐放大，已经可以看清楚是三个人。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战场，但是士兵们还是精神高度紧张。 “怎么只有三个人？咱们的情报不会搞错了吧？”有人自言自语道。 郭山川示意大家稳住心神，说道：“这条路晚上除了一连不会有其他人经过，不管他来几个，五个人不多，三个人不少，今天都得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手段。”说着把手中的绳索一甩，发出一阵穿破空气的嗖嗖声，“准备家伙！” 黑影越来越近了，郭山川眼神很准，一眼就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曹剑，心中暗自冷笑一声。 “听我口令！准备——”郭山川举起的右手忽然慢慢放下，“慢——” 他发现了不对劲，走在曹剑后面的怎么会是指导员和教导员？他揉了揉眼睛，没错，正是营连两位领导。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田思明已经来到山坡近前。只见他双手叉腰，朝着埋伏点位置大声喊道：“郭山川，快给我滚出来！” 郭山川一下子全明白了。还藏什么藏，事情已经败露了！ “曹剑，又是你个混蛋坏我的事！”郭山川气的咬牙切齿。仗还没有打呢就已经输了，自己的行动如此隐蔽，曹剑是从哪得到消息的？他又是如何找到教导员告的密？这个谜团可能永远也揭不开了。 他崔头丧气，慢慢爬了起来，手里的绳索还绷的紧紧的。 田思明走到近前，看着这帮士兵们身上浸湿了露水，脸上、头上沾满了野草，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暗自数了一下人头，总共八个。他回头看了一眼段宇杰：“就这些了？” 段宇杰点了点头：“就他们几个，都在这了。” 当着曹剑的面，田思明不好发作，给四连一个台阶下：“郭排长，你是不是嫌二营的训练场不够大，专门跑到人家一营训练场上来练战术了？” 第五十八章 逃兵(九) 郭山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段宇杰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队伍带回去。” 郭山川像是得了大赦一样，赶忙下口令将队伍带出了这块是非之地。 不远处，杜礼军正带着一连的骨干朝这里走来，他们还不知道老七已经回来的消息，一路匆匆忙忙，急着赶回连队。当然，他们更不可能知道，就在三分钟之前，他们刚刚躲过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劫难”。 一场危机得到化解，老七安全回来了，一连和四连的冲突没有再次起来，曹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回连队的路上，林子里的风轻轻吹着，空气格外清爽，人的大脑也变得清醒起来。 曹剑一路走一路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事。 自从大学生当上代理班长以来，一连串的情况连续出现，让他始料未及，也超出了他的掌控能力。他反思当初的决定，让大学生仓促代理班长确实有些操之过急，再加上自己对一班疏于关心，矛盾就爆发了。这些事情，直接出问题的是老七还有那些老兵们，但根子上还是用人出了问题，即使老七没有主动挑起这些问题，还会有老八、老九，总之，矛盾积累到某种程度就一定会爆发。 “秀才与兵就像水与火真的不能相容么？”曹剑也陷入了深深地思考。眼下最紧迫的还是把老七的工作做好，既要让他吸取教训，又不能过于打击他的工作热情，分寸确实不好把握。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才发现脖子处累的酸疼，伸了伸胳膊，长叹一口气，慢慢把思绪理清楚。 山脊线处，一轮圆圆的月亮渐渐升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曹剑组织一排的班长副班长们召开排务会，针对老七“私自前往训练场”的问题进行批评教育。月光下班长们并排坐着，对面站着老七，弯着腰，低着头，哭的像个孩子。 曹剑问道：“说说吧，为什么要跑？” 老七用擦了擦鼻涕，泣不成声说道：“没脸见大家。” 吴江雷早就气不打一处来：“没出息！”说着，朝着远处钢刀连旗一指：“哭有什么用？自己的问题自己扛着！我要是你就使劲朝自己脸上扇三巴掌，知道为什么是三巴掌吗？第一巴掌是为连队，你没脸见人可以跑，你想过连队差点被你给毁掉么！第二巴掌是为曹剑，你明知道他要转三期，这个时候出情况，让他这三年差点白干！第三巴掌是为你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要扛得住事，扛得住事，才能顶天立地，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点勇气都没有，当初我和曹剑真是瞎了眼选你当一班副！” 老七哇的一声哭的更惨了，举起手真的朝自己脸上扇去：“我知道打架的事团里还在查，要处分就处分我吧，把我的副班长也撤掉。我知道错了，我对不起连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赎罪，只要你们不生气让我怎样都行。” 曹剑一把抓住老七的胳膊：“教导员只是说说，不会给谁处分的。” 吴江雷：“这就扛不住要撂挑子不干了？” 陈乐：“咱们两个也算是同年兵，但你咋就榆木脑袋不开窍呢？营里要是处分早就处分了。吴班长骂你也是为你好，是恨铁不成钢。谁没犯过错？男子汉大丈夫有错就改就行，副班长当然还是继续干，一连谁有你整内务厉害？” 曹剑点了点头：“我跟连长指导员汇报过了，你的副班长照样干。一方面你并不是真正要当逃兵，另一方面你及时通报了四连搞伏击的事，也算是立了功，功过相抵。不过老七，以后你也要吸取教训，不能整天脑子一根筋，要多想点事。” 老七：“可是，我哪还有脸继续干？” 吴江雷：“让你干你就干，别磨磨叽叽。我问你老七，作为一个骨干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能抗住事，不是扭扭捏捏，出了事就哭鼻子！让你继续当副班长不是因为照顾，而是钢刀连需要你，一排需要你，在连队的需要面前，你的委屈、自卑狗屁都不是，统统都给我忘掉。你记住，当上了骨干，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老七一下子被骂醒了，当了一年副班长，除了没头没脑往前冲，什么都没学会，没有为班里建设出过主意，没有替班长分过忧，出了事就知道哭鼻子，还逃跑！老七啊老七，你真太没出息了。把你放在副班长位置上，是让你学会扛事的，光知道这样哭鼻子有什么用？到头来只会被别人耻笑。你要学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今以后，当兵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当副班长就要有个当副班长的样。 次日，从团保卫股传来消息，事情调查结果出来了，一连没有先动手。因此，团里同意一营前期上报的处理意见，不再对相关人员实施处分。这是团里最终的处理意见，一场因为争训练场地而引发的冲突算是彻底结束了，一连度过了一场最大的危机。 老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作为一班的副班长，今后的工作对他来说却更重了。 吴江雷：“让你干你就干，别磨磨叽叽。我问你老七，作为一个骨干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能抗住事，不是扭扭捏捏，出了事就哭鼻子！让你继续当副班长不是因为照顾，而是钢刀连需要你，一排需要你，在连队的需要面前，你的委屈、自卑狗屁都不是，统统都给我忘掉。你记住，当上了骨干，你就不再是你自己，而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 老七一下子被骂醒了，当了一年副班长，除了没头没脑往前冲，什么都没学会，没有为班里建设出过主意，没有替班长分过忧，出了事就知道哭鼻子，还逃跑！老七啊老七，你真太没出息了。把你放在副班长位置上，是让你学会扛事的，光知道这样哭鼻子有什么用？到头来只会被别人耻笑。你要学会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今以后，当兵就要有个当兵的样，当副班长就要有个当副班长的样。 次日，从团保卫股传来消息，事情调查结果出来了，一连没有先动手。因此，团里同意一营前期上报的处理意见，不再对相关人员实施处分。这是团里最终的处理意见，一场因为争训练场地而引发的冲突算是彻底结束了，一连度过了一场最大的危机。 老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作为一班的副班长，今后的工作对他来说却更重了。 第五十九章 出征(一) 出征 距离中秋节还有整整一周的时候，团长戴启明传达了猛虎师实弹演习的预先号令。这次演习，钢刀团担任主攻，演习的对手是号称“红军杀手”的专业蓝军部队——lh特战旅。 邱桐和钢刀连一起，开启了紧张忙碌的直前准备。这是一段新的旅程，邱桐在郁郁消沉中努力寻找斗志，重新思考自己，并与过去做出告别。 邱桐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利索，准备新的征程。 在曹剑的极力争取下，邱桐保住的小组长的职务，多少是“半个骨干”，算是钢刀连给他留的最后一点颜面。 但这点颜面在邱桐看来却是更大的讽刺，他被完全击碎了，一切几乎回到原点。做完检讨的那一天，他被前所未有的绝望紧紧包围。与曹剑在山坡下谈完话回来，就把检讨书扔进了碎纸机，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天一夜。最后终于强迫自己接受这样一个认知——钢刀连没有偏见、也没有怀才不遇，要怪就怪自己愚蠢、懦弱、无能，连班长都当不好。所以邱桐，当好一个列兵就是你唯一能做的和应该做的。 他用自卑和隐忍麻木自己，与那个清高的大学生彻底划清界限，渐渐忘记了委屈，努力尝试像其它士兵一样，投入到紧张的工作。 士兵们忙的几乎忘记吃饭睡觉，当然也顾不上回忆不久前差点给连队带来灭顶之灾的冲突事件，更没有精力去关注那个刚刚从代理班长位置上“被贬”为“列兵”的大学生。 直前准备是一项专业性非常强的工作。邱桐虽然是指挥专业科班出身，但对很多比较“落后”的装备器材还是缺乏了解。还好有万中尉和朱海，他们是一班这些士兵里面唯一两个对邱桐没有成见的人，遇到组长不懂的总能很热心的向组长解释。这个时候，万中尉的表现欲得到了充分发挥。 二细从仓库扛来一捆帐篷杆，重重的钢管压的他麻杆一样的腰快要直不起来，慢慢吞吞半天才弄到车上。 万中尉嫌他太慢，指着帐篷杆吹起牛来：“说你缺乏锻炼还不服，不就几根烧火棍，累的跟什么似的。想当年我当新兵的时候，背着八十斤的装备奔袭十公里，连气都不喘。”说罢，还恨铁不成钢的摇着脑袋。 二细瞪大眼睛：“你当新兵的时候？不就是去年么，咱们步兵还有这么重的装备？” 万中尉脸一红：“你新兵蛋子知道个屁，我背的那叫无坐力炮懂么？炮兵连拉练跟不上队伍，我就主动帮他们背，一门炮80多斤！见过么？” 大家明知道万中尉是吹牛，故意不去揭穿，装作听的津津有味，哈哈笑着继续干活，似乎不是在完成一件辛苦的任务，而是做一件非常轻松而有趣的游戏。 邱桐也学着融入这种欢乐，他明明知道万中尉在编故事，一门五坐力炮根本没有80斤，一个士兵的体力也不能负重80斤奔袭10公里。但他故意不去拆穿，任凭这种轻松地气氛不断蔓延到全班所有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然后所有人一起大闹一番。 这样欢乐的气氛给辛苦的直前准备工作带来很多乐趣。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一定要打赢这一仗。 终于忙完了一阵子，一帮人坐在草地上一边听万中尉讲着故事，一边乘凉休息。大家把迷彩服拉开，敞着怀坐着，用帽子扇着头上的汗。 万中尉显然是瘾上来了，从兜里掏出烟，正准备点上忽然想起了“禁烟令”的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诱惑，放在嘴里。接着，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竟然拿了一根给邱桐递了过去：“组长，听说古人打仗前都要喝壮行酒，咱们部队不让喝酒，那就抽根烟吧，就叫战前壮行烟。” 邱桐脸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来，在万中尉兴奋的目光注视中，慢慢点上，试着抽了一口。 强烈的味道呛的他咳嗽不止。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看着那根香烟在指缝里慢慢燃烧，火光一明一暗的愉快跳跃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被风吹开，俏皮的打了个旋，弥散在空气中，融入士兵们欢快的笑声，撒向远方。很快，手里的烟几近燃烧完毕，邱桐学着士兵们的样子把烟灰弹开，动作有些笨拙，火光轻盈的崩向四周。他又以一个潇洒的动作把烟头在草地上摁灭，轻轻抬手，甩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把帽子一挥，学着万中尉的口气喊道：“继续干活——”在万中尉和朱海的附和声中，三个人继续愉快的忙碌起来。 紧张忙碌的不仅仅是一连，还有四连。 这一天轮到老七担任排值班，他没有像其他班长在队伍左侧带队，而是走在队伍前面。不知何时把陈乐的钢刀战旗扛了出来，一路大步流星，高唱着“拼刺刀”，那把金色的战刀在头顶迎风飘扬，煞是威武好看。 钢刀训练场，就迎面遇到郭山川带领的四连一排。 山路狭窄，两支队伍狭路相逢，谁也不愿意主动让步。 郭山川也扛着“红军连”的战旗，旗面虽然有些陈旧，但“红军连”三个字格外醒目，苍劲有力。他还在为上一次伏击没有得逞耿耿于怀，看到罪魁祸首老七分外眼红，一肚子火就要喷出来。 郭山川一抬头就看到老七肩上扛着的旗帜，那把战刀扑啦啦忽闪着，像是在发出挑衅的信号。揶揄道：“一把破刀，不知道上了战场还管不管用。” 这话还是被一连听到，第一个还嘴的是洛林：“再破也是一把砍敌人的钢刀！哪像某些连队，拿一面裹脚布当宝贝，还四处招摇。” “你们的才是破布，一块扔了都没人要的破布。” “破抹布怎么？破抹布也是主攻连。哪像你们四连，永远只能当助攻。” ...... 双方谁也不愿意在嘴上占下风。 第六十章 出征(二) 郭山川道：“主攻？谁不知道你们一连到哪都靠团里照顾。不但预定了主攻，是不是连蓝军几点几分投降都商量好了？怪不得一连那么牛，原来是因为仗太好打，所有敌人都得千方百计让你们赢。就连聚众斗殴把人打伤团里连问都不问，据说还让一个大学生干部背锅，有这回事吧？对了，听说团里还要给你们保送“军区三等功”呢。你们放心，‘主攻’方向打不完的蓝军尽管交给我们四连，我们照单全收，谁让我们是‘后妈’养的，只会死打硬拼呢。” “哄”的一阵笑声，四连的士兵们开始起哄。 这席话把一连士兵再次惹恼了。洛林早已把棍子攥在手里，就等班长喊一嗓子立刻就冲上去，狠狠给郭山川一记教训。 但这一次老七却冷静下来。经历了一场风波之后，他被吴江雷一顿醍醐灌顶的痛骂给骂醒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副班长，顶天立地就是要忘掉委屈、忘掉自卑，既然委屈和自卑都能忘掉，那愤怒和冲动当然也要忘掉。虽然有很多事情实在想不明白该怎么办，但这个时候应该冷静，至少想不通就先不去做。 他努力拨开愤怒的人群，拦在了即将失去理智的队伍面前，憋得满脸通红，学着电视里常见的样子，伸开双臂，大声说：“你们谁要打架，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士兵们被老七的举动惊呆了，直到看到他异常坚定眼神后，一个个都不再吭声了。 四连的士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吆喝镇住了，仿佛受到了情绪感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个闹哄哄的场面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双方僵在那里足足半分钟。情绪就在这半分钟里像空中吹过的微风一样，飘散了。 一连趁机从四连的队伍中间穿了过去，一场冲突就这样避免了。 老七成功当了一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一堵厚实的城墙，挡住了愤怒中的千军万马。 但一连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缠绕着，一时想不出答案。 回到连队，老七迫不及待找到曹剑：“班长，郭山川说一连演习都是假的，这一次蓝军真的很好打么?” 曹剑敲了他一指头：“榆木脑袋！要真是一切都是商量好的话，我们还用这么认真准备？放两枪做做样子不就行了。好好当你的一班副，咱们排能不能打好你的指挥关键着呢。” 老七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放心了：“那咱们一班还能当主攻班么？” “当然，一班任何时候都是冲在最前面的。”曹剑笑道，“你现在是一班副，仗打起来就成了一班代理班长，可不能让我失望！” “那是当然！”老七早已藏不住兴奋，做了个拼刺刀的动作，学着电影里的样子，说，“请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吧！” （二） （瘸子里挑将军，邱桐又成了一班副的指挥代理人。） 时间是不会等你想明白了才往前走，直前准备很快就进入了出发前的最后阶段。各种战前会议越来越多，情况通报向雪片一样让人应接不暇。紧张的氛围笼罩着整个连队，所有人进入24小时全副武装状态，再也没有时间闲下来休息聊天。 出发前的最后一项工作，是明确各级指挥员的代理人。这是要召开作战会研究并写入作战命令的，因此各级都非常慎重。 王大雷选定了代理人为副连长，曹剑作为一排代理排长选定了代理人为三班长吴江雷，轮到一班选择代理人的时候问题出现了。老七是副班长，虽没有明确代理班长的职责，但因为一班没有班长，老七理所当然要担起一班长的指挥重任。所以，他的代理人就不是履行副班长职责而是履行班长的职责！谁都知道钢刀连一班是尖刀中的尖刀，绝对主攻力量，因此这个代理人的选择就至关重要。 在全排作战会上，曹剑始终犹豫不决。思考良久，决定把这个决定权交给一班自己：“老七，说说你的意见？” 老七早已想好：“报告排长，我推荐的代理人是大学生列兵邱桐！”语气很坚决，没有任何犹豫。 老七的回答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邱桐自己都瞪大了眼睛表示不相信。 又是洛林第一个站出来：“班副你搞错了吧？列兵怎么能代理一班长！” 老七很坚决：“没有错，我选的代理人就是大学生。” 曹剑沉吟道：“你要想清楚，这次打的可是对抗，使用模拟交战系统，一旦‘阵亡’就必须离开指挥。lh特战旅号称‘红军杀手’，所有跟他交过手的红军还没有一个能完完整整的拿下所有战斗。所以，我们所有人都要做好‘牺牲’准备。我说的所有人包括所有班长、排长，如果代理人选不好，指挥要乱套的。” 老七拍了拍脑袋，像是在表示自己很果断，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犯冲动：“我不想解释，反正觉得大学生懂指挥，上次搞示范课目，要不是他指挥装甲车打掉蓝军碉堡，咱们就得吃败仗。吴班长说，为了连队利益，个人的一切都是个屁。我承认我不喜欢大学生，但那在连队荣誉面前就是个屁，是个屁就得放掉。只要能对一班打赢战斗有利的，我就得去做。所以我推荐大学生做我的代理人。” 曹剑为老七暗暗竖起大拇指，他看了一眼吴江雷，见他没有吭声，明白了这个老倔头的心思。沉默就是不反对，看来他对大学生的指挥能力也是认可的。 他又看了一眼大家，有几个老兵想站起来表态，抬了一下屁股又坐了下去。这几个人在打架事件中都动了手，他们对大学生心存愧疚，那句反对最终没有好意思出口。 曹剑知道自己该拍板了：“既然这样，就按一班副班长劳琪的意见，由邱桐作为他的代理人。邱桐虽然刚刚被取消了代理班长职务，但军事指挥能力很强，在上次的侦查示范课目中临机处置得当，为连队最后赢得战斗做出了贡献。我个人也同意邱桐为一班副班长代理人，如果大家没有不同意见，即刻形成会议决议，会后上报连部批准执行。” 第六十一章 出征(三) 邱桐意外收获一份不大不小的惊喜，给他已经死寂的心灵带来了一丝温暖，就像是干涸的沙漠忽然下了一阵小雨，湿润了快要枯干的树苗。更为惊喜的是这份温暖是一直以来最看不惯自己的老七赐予的。 回到班里，他开始认真准备携行物资。士兵们出征，个人携带物资都是有标准的，除了作战用物资必须携带之外，个人生活物品不能超过规定的重量，因为要考虑到长途行军需要，如果背囊过重就会增加行动负担，影响快速行军。 所有的战备物资从背囊拿了出来，一件一件清点。这些都是平时整理好的，出发前再最后检查一遍，然后叠放整齐，按照顺序重新打进背囊。作战物资整理完毕，开始收拾个人生活物资，他打开放在床柜最深处的盒子，一个巴掌大、四四方方的迷彩布包映入眼帘。包里放的是一些急救药品、微型指北针、打火石之类的应急物品，还是几个月前毕业考核时候，考核组统一发放的，上面写着“中央军事大学配发”，药效还在保质期。这是他唯一没舍得扔的与那所军校有关的物品了。看到这个迷彩包，几个月前的那场毕业考核一下子回到了眼前。正是那一场考核改变了他的命运，让他所有的人生规划都成了泡影。 “这大概就是命运。”他不禁苦笑，眼睛有些发红，把迷彩包托在手心里仔细端详着，“或许能派上用场吧。”来不及更多细想，放进了背囊的上层，转身又去收拾其他东西了。 个人物资全部收拾利索，背囊和其它作战物资被装上了一台盖上迷彩伪装的运输车，这台运输车将伴随他们开始一场长达三天的长途行军，行军的目的地据说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丘陵地带，具体位置绝密。 伴随着神秘的兴奋感，士兵们整装待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所有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士兵们抓紧出征前最后一个晚上补充休息。 八一式自动步枪被紧紧抱在怀里，出征的兴奋还在脑海里激烈回荡，大家和衣而卧，闭眼想着心事，想着这几个月来钢刀连不寻常的经历。 阅历是最好的老师。对邱桐是，对老七是，对曹剑同样是。老七这次逃跑，改变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成长了，有的想明白了，有的则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首先是邱桐，人是复杂的，所以要接受对方，包括对方的优点、缺点，但人又是多变的，会变得更加适应环境，更加适应身边的人。所以，我们要如何与人相处？是主动变得适应别人，还是等着别人变得适应自己？ 然后是老七，他知道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了，这次虽然没有闯下不可挽回的大祸，也足足让连队所有人担惊受怕了一回。以后再也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了，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是男子汉呢？他想起了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对，丈夫就是男子汉，那大丈夫不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么！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不光要冲冲杀杀，还要学会吃亏受委屈，吃了亏受了委屈还不能说出来，什么委屈都要咽到肚子里。就像吴班长说的，在连队的需要面前，你的委屈、自卑狗屁都不是，统统都要忘掉，这才是副班长的样子。 最后是曹剑。他被老七的变化惊讶了。人的内心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太多。这些兵看似简简单单，其实感情都是丰富的，他们需要被关注，需要被理解，需要被尊重，需要被认可，甚至需要实现自己的价值，需要太多太多，他们会不怕死不怕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会不计回报的为连队付出，还会为了集体的团结隐藏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大学生呢？他清高、固执、有些自以为是，甚至爱卖弄那些半生不熟的学问，但他也会关心集体建设，性格善良、正直，甚至比士兵更加勇敢。他就不需要被关注、被理解、被尊重、被认可么？当然需要！以前总是要求大学生接受这些士兵，其实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换个角度想想，大学生何尝不希望士兵们接受他呢？这算是偏见么？如果算那以后还要大学生继续改变自己么？老七又该怎么办？能当好这个副班长么？ 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些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考虑。 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些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考虑。 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些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考虑。 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些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考虑。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些事情还是以后慢慢考虑。 中秋节前一天，钢刀团出征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远处连绵的群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巍峨雄壮，太阳从山脊线上露出头，把金色铺满整个阅兵场，士兵们肩上的武器闪闪发光。全团官兵在阅兵场列队完毕，一列一列的队伍像一排排雄壮的雕塑静静肃立，在蓝天下画出一个个迷彩色的方块，与远处的青色的大山辉映连接。队伍的前面，一排鲜红的连旗迎风飞扬，最右边一面连旗上面绣着“钢刀连”三个金色大字。所有的士兵肩上背着八一式自动步枪，右手将枪背带轻轻挑起，挺着胸，昂着头，目光朝向阅兵台的方向。队伍的后面数不清的卡车整齐发动，车尾轰隆隆冒着青烟，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 王大雷在钢刀连连旗后面跨立站着。烈烈的秋风、飘扬的战旗、整肃的兵阵，以及身后轰隆隆的汽车发动机声，这一切都让他格外兴奋，他仿佛成了站在点将台上的将军，沙场点兵，千里出征，拼死杀敌，马革裹尸，去完成一个勇士的宿命。他不时的摸一摸武装带上别的手枪，一股雄壮的豪迈在胸膛滚动，这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归宿。 第六十二章 出征(四) 这是出征前的誓师大会。团长戴启明站在高高的检阅台上，他表情严肃的告诉全团官兵：“这一次实弹演习师指挥部明确我们钢刀团担任主攻任务，是最重要、最核心、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方向！我们的对手，是素有‘红军杀手’之称的lh特战旅，我听说啊，很多红军都败在他的手下。但是咱们钢刀团的也是不是泥捏的，我们啃得就是‘硬骨头’这次一次担任主攻，我们还将得到工兵、通信兵的配属，以及得到师炮兵群最强大的火力支援。我们钢刀团一定会把lh旅的防线撕得粉碎，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 随着三声震天动地的吼声，士兵们的热血沸腾了！空气中弥漫的激情沸腾了！四周的群山沸腾了！ 戴启明大手一挥：“出征——” 一阵轰隆隆的引擎声在阅兵场上空滚过，青烟散开处，士兵早已登车完毕，车队指挥员打出旗语，头车调转方向驶出山谷。在头车的后门，一辆辆身披迷彩伪装的绿色运输车，排着整齐的队伍依次开进，从山顶望去，像是一条绿色的长龙，盘亘在崇山峻岭之间，沿着山间的公路缓慢向前游动，一直延伸到天边。 担任先锋的是钢刀连，出发时间比大部队提前两个小时。 誓师大会前，王大雷反复检查了每一辆车，确定一切完好后，把所有司机集中到一起。只见他朝炊事班长刘大柱摆了摆手：“发吧。” 大家都不知道王大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只见他从身后拿过一个鼓囊囊的背包，打开盖子往地上一倒，一堆大蒜、辣椒滚了一地。 王大雷嘿嘿一笑：“可不是让你们当调料的！记住，每个人十只大蒜二十支辣椒，到达1号地域前，就用这些大蒜和辣椒提起精神，谁也不能打瞌睡。你们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今天是强行军，路上随时会有突发情况，所有人都给我保持十二分的警惕，眼睛要瞪得像铃铛那么大，如果连大蒜和辣椒都不管用，就照自己大腿上使劲掐一指头。还有别忘了提醒你们的人，路上少喝水。总之，今天咱们担任尖刀连，必须一路奔袭直插1号地域。” 大门口一串鞭炮刚响到一半，一连的车队第一个驶出钢刀团大门。这是钢刀团的传统，但凡是有部队出征，留守的人就会去买两挂鞭炮，部队出大门的时候放一挂送行，返营的时候，等最后一个兵进门再放一挂收尾，这时才叫任务圆满。 王大雷坐在首车的副驾驶位置，听着外面的噼里啪啦声还有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每一个毛孔都在绽放着激情，他迫不及待要飞到作战地域，与传说中的lh旅来一场短兵相接。他拿出地图，标出部队行进路线，看了一下时间，拿过电台命令道：“现在是作战时间上午9时零五分，车速xx、车距xx，全速前进！” 一连的车队迎着太阳出征了。 车后大厢板里的时光是最难捱的。几十个人被塞在巴掌大的车厢，士兵们像压缩饼干一样被挤得的紧紧的，身边塞满背囊、武器和给养物资，连个伸腿的地方都找不到，只好把背囊放在下面当坐垫，背靠背、肩并肩挤坐着。汽车在山路行驶大约一小时后，来到了高速公路，开始全速向前奔驰，引擎的轰鸣声震得人脑子发晕，再加上晃来晃去的颠簸，摇的人一会就发困了，老兵们用枪管支着钢盔开始打起盹，个别新兵被晃得受不了，哇哇吐起来。 邱桐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演习，既兴奋又有些忐忑，他按照曹剑的叮嘱一刻也不敢休息，眼盯着车棚外的风景一路变换，高山变成平原，高速路换到田间小路，一路上的高山、河流、田野、村庄、城市、树林各种风光引人入胜，在拥挤的车厢里蜷缩着，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不一会就腰酸背疼受不了了。 伸了伸腿，不小心把正在睡梦中的万中尉弄醒，看着万茜茜睁开惺忪睡眼，轻轻的提醒：“曹班长说，提高警惕不打瞌睡。” 万茜茜看了一眼四周，只见老兵们都在歪头晃脑的睡着，几个新兵表情难受的看着车厢外，只有坐在最后安全员洛林眼睛瞪的大大的，手里拿着电台，不停的盯着路上的情况。他伸了个懒腰，用手指了指洛林，又指了指盖得严严实实的车棚。邱桐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打瞌睡难道盯着车棚发呆么，有洛林一个人放哨就够了，现在我们需要养精蓄锐。”再看万中尉，早已把头一歪，迅速进入了“养精蓄锐”状态。 正在这时，汽车驶上了一片崎岖的山路，车厢剧烈颠簸晃荡，几个老兵从睡梦中醒过来，一边伸着胳膊腿，一边骂着司机不挑好路走，新兵则吐的更厉害了。 邱桐心里纳闷，按照行军手册，两个小时要组织人员下车休息一次，但现在车队已经狂奔了三个小时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王大雷这次不按常规出牌，要一路杀到集结地域。 “要是有人内急就麻烦了。”邱桐想，“怪不得曹班长一再叮嘱大家少喝水。” 他伸了伸胳膊，用枪管抵住钢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准备“养精蓄锐”一会。 （四） 刚要闭上眼，就感觉车厢另一头传过来一阵蠕动，有人哼哼唧唧不知做什么。睁开眼看过去，只见老七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车厢板，表情十分痛苦。 原来老七为了忍住不喝水，故意把水壶里灌满了自来水，但路上实在口渴的受不了，忍不住喝了两口，谁知这自来水不干净，喝下去没有多久就开始出情况，这会正搅得老七肚子里翻江倒海。只见他憋得满脸通红，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四仰八叉歪在背囊上面，痛苦的嘟囔着：“班长，你说连长是不是疯了，什么时候才能小休息啊。” 曹剑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第六十三章 出征(五)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老七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汗珠子直往外冒，几乎要哭出来：“班长救救我，我感觉会死在路上的。” “叫你贪吃！现在正强行军，不可能为你一个人停车啊！”曹剑也着急了，目前车队已经进入了蓝军的侦查范围，连长不下命令谁也不敢让车停下来，可是老七的问题又等不及，怎么办？要不然让老七在车上解决？可车上这么拥挤，老七毕竟又是副班长，这事多难为情啊，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邱桐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打进背囊那个小迷彩包。他挪了挪身子，把背囊从身下空间使劲抽出来，打开前盖，拿出那个迷彩包，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那药丸晶莹透明，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气。 “特效药，专治内急用的，应该还有效。”邱桐伸手递到曹剑面前。 曹剑接过来放在鼻子上闻了闻，一股大蒜的刺激味道扑面而来：“黑乎乎的这么难闻死了，一个药丸有那么神？” “这是我们中央军事大学自己研制的。”邱桐略带得意，把我们两个字加了重音，“吃多了可能对身体不益，没有亲身体验过，据吃过的人说效果还不错，不过教员说过，只能起到暂时的缓解作用，药效持续大概两个小时。毕业演习时候配发的，这是最后一颗。” 老七像是垂死挣扎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一把抓过来，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吞了下去。过了大概两分钟，肚子里面的翻江倒海渐渐平息，又过了一会，脸上的汗也下去了。 老七揉着不再那么难受的肚子，感觉刚刚渡过的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十分钟。他感激的看着邱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老七一世英名，差点被一泡屎给毁了。”老七嘿嘿笑着，递了根烟给大学生，这是在表达感谢，“你的那个黑不溜秋的药丸，真比一辆坦克都值。” “哈哈哈......”车厢里传来哄堂大笑。 “算是报答你对我的信任吧。”邱桐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两人对视了一会，再次陷入沉默。 忽然，外面传来空袭警报，大家顿时进入战斗状态。汽车慢慢降低速度，开进路边的树丛，电台里传来王大雷的指挥：“各车辆就地疏散隐蔽，各排组织人员下车警戒。” 曹剑不等车辆停稳，大声喊道：“尖刀班下车，装具不动，带好武器。其他人员保持不动。” 这样是来自蓝军的第一次空袭，士兵们按照曹剑的指挥有条不紊下车，迅速找到各自警戒位置，判明蓝军来袭方向，报告给连指。老七却像是得到了大赦，不等排长下口令，第一个跳下来车厢，只见他捂着肚子猫到树林隐蔽处，“解决”问题去了。 很快，空袭警报解除，车队继续行进。 邱桐是尖刀班最后一个爬进车厢的，他正带着一肚子的不解：“明明听到空袭警报，为什么一个炮弹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曹剑笑道：“肯定是连长搞的‘战术’性空袭。” 邱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战术’性空袭？” 曹剑笑道：“我问你，战术的原则是什么？” 邱桐一本正经回答：“战术的原则有很多，最简单的说就是灵活机动。” 曹剑：“那行军过程中怎么把握‘灵活’二字呢？” 邱桐皱着眉头，他想到了很多，却一下子无法用一两句话概括。 曹剑拍了拍邱桐的肩膀：“提示一下，行军途中，不光要灵活应对敌人的袭扰，还有灵活处理好休息、灵活调节情绪、灵活解决方便的问题。” 邱桐一拍脑袋：“原来所谓‘空袭’其实是王大雷自导自演，让大家下车解决‘方便’问题的！” 曹剑笑道：“别看连长坐在驾驶室，其实对车厢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解决’一下问题。所以刚才有好几个不是尖刀班的也下了车，这就是‘灵活’把握机会。哈哈，这些‘战术’军校学不到吧。” 邱桐不得不佩服这些士兵们之间的默契。 大家渐渐适应了车厢里拥挤的环境，老兵们经过一阵折腾，重新焕发了精神，不再打瞌睡了，新兵们也过了适应期，晕车不再那么厉害，大家靠在车厢板上吹牛聊天，车厢里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车厢外的太阳升到了正头顶，大家开始感到饿了。曹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看来连长不会再组织小休息了：“中午在车里解决午餐，时间十五分钟，注意包装不要乱扔。” 大家把单兵干粮拿出来，撕下包装袋装进挎包，就着水壶轻轻抿了抿嘴，开始快速进餐。 老七清空了肠胃立刻恢复了活跃，拿出压缩饼干一边吃一边嘟囔道：“这玩意真难吃，诶，陈乐你怎么不吃干粮？” 陈乐神秘的一笑，从背囊里摸索半天，拿出来一只保温杯。 看到老七满脸疑惑，又变戏法一样又从背囊拽出来一桶方便面。对于行军途中的士兵来说，一碗开水泡面足以称得上一顿“大餐”，陈乐这小子总是有办法给自己调剂生活。 “哄！”全车的人哈哈大笑，只见三支钢盔从曹剑、老七和吴江雷手里朝陈乐飞过来！陈乐才不管那么多，把脖子一缩，笑呵呵的倒上热水，自顾自吃起来。 曹剑笑着把绣着“车长”两个字的袖标拽下来，朝陈乐兜头扔过去：“吃饱了值班去，我得眯一会！” 车辆继续行驶，陈乐百无聊赖的守着电台，看着车厢外面的路标飞快的远离自己，忽然脑他子一转，想到一个主意。他把背囊从身子下面抽出来，摸索半天拿出一个大檐帽，往钢盔上一扣，露出车长袖标，啪啪拍着车厢板说道：“都醒醒，都醒醒，我给大家出个谜语，看谁能猜出来。你们都看着我，我问你们，我现在是个什么官！” 吴江雷笑道：“你不是一连二班长、下士陈乐么？带个车长袖标难道还升军官了？” 第六十四章 出征(六) 老七眯着眼说道：“正班级车长陈乐，这辈子也就是个士官，想再升只能等下辈子了。” 陈乐拐了老七一下，笑道：“怎么说话呢，老七你那铁疙瘩脑袋早锈成了一坨烂肉，看你也猜不出来，其他人猜猜。” “我知道了，陈班长是火力队长，集团军狙击手第一名，应该叫‘蓝军杀手队队长’！” “不对不对，继续猜。”陈乐使劲拍着胳膊上的车长袖标。 “陈班长带的是干部的大檐帽，我知道了，是陈排长！” 陈乐指着袖标上的“车长”俩字笑道：“嘿嘿，都猜不出来吧！告诉你们谜底，我现在是‘车长’带个帽子，变‘军长’啦！”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气氛活跃起来。 车厢内的氛围其乐融融，这哪里像是打仗呢？邱桐看着车厢外的景色，想起了边塞诗人的描写的边疆壮美的景色，还有狼烟滚滚，豪情万丈的远古战场。原来打仗的意义不仅仅是金戈铁马，也有铁血柔情，所有的事情也是一样，都不只有单单的一面，人生不如此，士兵们也是如此。 （五） 太阳落山前，车队按时到达了1号集结地域。王大雷第一个跳驾驶室，快步来到山包顶上，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把钢盔挂在腰带上，紧紧握住别在腰间的手枪，立在那里静静观察。 不一会，电台里传来他粗大的大嗓门：“帐篷成三角配置，连部设在最中间，注意背风，做好伪装，防止晚上蓝军高空侦查。哪个排先搭好帐篷向我报告，最后一个搭好的班留下来给炊事班洗锅。吃完饭立即就寝，明天还要强行军，一排负责派出夜间游动哨——行动！” 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过，正在车厢里横七竖八歪倒的兵们立刻精神起来。 大家迅速跳下车厢，排长指挥班长、班长指挥士兵，有找位置的、有抬背囊的、有搭帐篷的、有搞伪装的，炊事班班长刘大柱带着自己的兵在一片背风处埋锅造饭，所有人都按照预先演练的程序忙着自己的工作，看似乱糟糟的宿营地其实紧张有序。 炊事班快要做好饭的时候，所有宿营帐篷也已经搭设好并伪装完毕，一眼看去，山上一片绿草葱葱，连一块杂色都看不到。 王大雷满意的扫了一眼，从隐蔽位置慢慢走下山坡，对着“空无一人”的山坡大声喊道：“开饭！” 一瞬间，山坡上凭空钻出了无数的士兵，各班依次来到炊事班所在的位置。 趁大家都在忙的时候，陈乐拖着他的背囊，带着自己的兵鬼鬼祟祟的把帐篷搭在了树林深处的一个角落。 由于尚未进入“敌占区”，士兵们的行动还比较随意，大家高高兴兴吃了出发后的第一餐热饭，陆陆续续钻进帐篷。连排两级分别安排了游动哨，王大雷带着指挥所的军官研究第二天的行军路线，其他人卸下一天的紧张和疲惫，陆陆续续进入梦想。 邱桐和另外两个新兵睡的是一个三人小帐篷，坐了一天的车厢板，浑身上下像散架了一样酸疼，太阳刚刚落山，就迫不及待的铺好被褥，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正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曹剑黑灯瞎火钻了进来，他在黑暗中摸到邱桐的脑袋，趴在耳朵上轻轻说：“穿上衣服跟我走。” 邱桐正要开口问，曹剑做了个“嘘”的动作：“别出声，只管跟在我后面就行！” 邱桐疑惑地穿上衣服，钻出帐篷。昏暗中，吴江雷正等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只见他身上穿着伪装，帽子上带着树枝编成的草环。显然他是和曹剑一起来的，二人对视一下，没有搭话。 曹剑从草丛里摸出一个草环递给邱桐，示意他带上，三个人在树丛里七拐八拐的摸索前进，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曹剑似乎对路很熟悉，绕到一颗树后示意大家停下来。 借着月光仔细一看，树下的草丛里竟然趴着一个兵，那个兵背对着他们三个人，正注意力集中的朝前面观察着。曹剑突然一个鱼跃扑了过去，不等那兵反应过来，就把他摁在了地上，那兵正要挣扎，回头一看是曹剑，脸一红，不吭声了。 邱桐赶快凑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二班列兵陈小虎。 曹剑拧着陈小虎的胳膊，笑嘻嘻问道：“小虎，你给班长老实交代，是不是陈乐派你在这放风的？” 小虎被曹剑拧着胳膊，身子扭吧着，哭丧着脸说道：“哎呦，哎呦，疼。” 曹剑嘿嘿一笑说道：“我就知道陈乐这货肚子里憋着坏水呢，那背囊鼓鼓囊囊装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还跟我玩战术，也不问问你曹班长是干什么的。走，前面带路，咱们找陈班长打土豪去！” 邱桐憋了一肚子问号，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陈乐带了一背囊的零食，趁露营带着全班搞聚餐，怕被其他班的发现，故意派了哨兵放风，结果早被细心的曹剑摸清底细了。 小虎被曹剑拧着胳膊乖乖走在前面带路。四个人蹚过一片灌木丛，再绕过几颗树，很快到了二班的宿营地。透过缝隙往里面看，果然，帐篷里面正热闹呢。只见帐篷顶上挂着一个手电筒，手电筒灯光照着地上摆的一堆零食，几个新兵正吃得高兴，陈乐手里夹着根烟，四仰八叉躺在背囊上，三个老兵一边嚼着鸡腿花生，一边东西南北瞎扯着，帐篷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一个新兵一边吃一边问：“班长，现在可是演习呢，咱们这么热闹不会被蓝军发现吧？” 一个老兵的声音不屑的说：“你知道蓝军离咱们有多远么，800公里！防蓝军还不如防着老曹呢！你们这些新兵蛋子，就知道一天到晚瞎紧张。” 陈乐躺在背囊上，轻轻吐了个烟圈，笑道：“放心吧，我早就侦察过了，老曹晚上巡逻，正喂蚊子呢。咱们这里隐蔽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他绝对找不到。再说，小虎还在外面放哨呢，这小子机灵，有情况一定会发信号的。放心吃，你们记住，今天最后放松一天，从明天晚上开始进入预定集结地域，所有人都给我把眼睛瞪起来。对了，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吃，得给小虎多留点。嘿嘿，你们以为我‘陈大聪明’的外号是白叫的。” 第六十五章 出征(七) 老兵从地上捡了个鸡腿扔给陈乐，说道：“班长你也吃点，这可都是你自己掏钱买的。” 曹剑一边听，一边忍住笑，忽然像个幽灵一样转过身，猛地一脚踢开帐篷帘子，笑道：“陈乐，你说的那个老曹在哪喂蚊子呢？哈哈哈，你这个没良心的，躲起来吃大餐不叫我，还背地里说我坏话。” 陈乐等人被这突入起来的情景吓了一跳，全都愣住了，定了定神，再一看小虎红着脸低着头，心里就明白咋回事了。看到这么多人出现在帐篷门口，心想完了，费了那么多心思带来的好吃的这一下要全部被“打劫”了。他脑子转的飞快，吐了吐舌头，立刻堆起一脸笑容：“嘿嘿，瞒天瞒地还是瞒不过曹班长的火眼金睛，快坐快坐。”说着赶快拉了几个背囊过来。 曹剑冲吴江雷和邱桐摆摆手示意他们进来，把钢盔摘下来往陈乐怀里一扔，嘿嘿一笑，说道：“一路上我就感觉不正常，果然藏着鬼呢，还不快把你藏的宝贝都拿出来，你们小虎可都饿坏了。” 陈乐索性不再藏着掖着，冲旁边老兵挥了挥手：“去去，统统倒出来，今天我陈乐请客，正好为明天的行军一起吃个‘壮行餐’。” 那老兵极不情愿的从帐篷角落搬出一个背囊，盖子打开，呼呼啦啦倒了一地的鸡腿、鸭蛋、辣条，地上成了一个小山包。 曹剑哪里会客气，拿起地上的鸡腿撕开就往嘴里填。还不忘给正在拘束的邱桐也递上一个：“这个时候再不吃可是不给陈班长面子了。” 邱桐犹豫了一下，接过零食，慢慢撕开包装，安静的品尝着。 曹剑笑道：“大学生你说说，我们的战术够不够机动灵活。” 邱桐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分明感受到一种愉快的气氛，士兵和班长、班长和排长在这种气氛里融洽愉快，一点也看不出这是已经进入一级战备，即将展开一场艰苦战斗的钢刀连士兵。 这算是战术么？说不准。但这绝对是书本上学不到的战争场景。 月亮渐渐升到树梢上面，曹剑他们三个吃的肚子饱饱的，原路摸回帐篷睡觉了。 陈乐把小虎拎过来又狠骂了一顿：“让你放风，你倒把敌人给我带到家里来了，亏我还夸你机灵呢，这可是我准备了三天的‘给养’呢！好吧，这些是给你留的，填饱肚子都给我睡觉去。防天防地还是防不住精明的曹班长，咳，谁让我的战术都是跟他学的呢。” 小虎自知没有完成班长交给的任务，一直不好意思放开吃，肚子只填了个半饱，看到地上还有一个卤蛋，迅速操起来装兜里，打了个嗝，龇着牙嘿嘿一笑，说道：“班长，下次我不敢了。” “还敢有下次，看我不把耳朵给你拧下来！” （六） 把吴江雷送进帐篷，邱桐纳闷的问曹剑：“陈乐他们做的这么隐蔽，你是怎么发现他们偷吃零食的？” 曹剑笑道：“这就叫经验。你难道没有发现陈乐他们班多了一个背囊么？路上我就发现不对劲了，晚上巡逻我看到小虎一个人在草丛里趴着放风，我就知道肯定有鬼。你别忘了，陈乐可是我带的新兵，别看他鬼机灵鬼机灵的，小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他要出什么坏主意。” 邱桐说道：“陈乐买了那么多零食，肯定是存了好多天的量，咱们一下子就给他‘消灭’干净，是不是有点过分。” 曹剑笑道：“你这个大学生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肯定要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在侵占士兵利益，你放心，我曹剑没那么腐败，陈乐也没那么小心眼。他这小子啊，以前在我班里的时候就最爱吃零食，只不过那时候都是我这个班长掏腰包，要说侵占利益，他还不知道‘侵占’了我多少利益呢！他现在自己当了班长，就把我那一套都学会了，每次有重大任务的时候就自掏腰包犒劳他的那几个兵，其实他心里巴不得我能到他们班参加聚餐呢，只不过我现在是代理排长，有很多不方便。所以我专门拉上了吴江雷和你这个大学生过去‘宰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乐现在肯定揪住小虎假装发脾气呢，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等回到连队也请他一次，不就扯平了。其实咱们兵与兵之间哪能分的那么清，没有谁会在意你吃我一点零食或者我多抽你一根烟，他们更看重你这个人有没有诚意，看你危急关头能不能以生命相托，你要是一分一毛都算的这么清楚，他们才会从心眼里看不起你。” 曹剑的一席话，让邱桐再次陷入深深的思考。 这就是士兵们自己的价值判断，他们用自己的标准衡量战友关系，衡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他们眼里，好与坏、善与恶，就是最朴素的相互信任，没有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你能对我掏心窝子，我就对你掏心窝子。你能为我豁出命，我也为你豁出命。这就是士兵们的战友关系。 第二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钢刀连继续行军，士兵们只顾继续赶路，谁也没有关心过节的事。这一天仍然是公路机动，情况和第一天基本一样，只不过一路上打瞌睡的少了，吹牛聊天的多了，大家似乎都比前一天兴奋了很多。 傍晚时分，连队到了第二个宿营地域。与前一天一样，营地还是在一片隐蔽的山林，士兵们按照班排集中，分别找到了隐蔽位置安营扎寨。 晚饭时候，大家从炊事班长刘大柱那里获得了一份惊喜，每个人一块月饼！刘大柱这次是真用心了，出发前他亲自去了一趟商店，挑了最好吃的一款月饼，给全连每个人买了一块。晚上带着炊事班挨个帐篷敲门，把月饼送到每个人送到了手上。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是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样的场景，一下子就把士兵们想家的情感勾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出征(八) 老七拿把月饼捧在手里的一瞬间，哇的一声哭了：“我想我妈，我还想我爸，我三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他们身体怎么样，地里的庄稼有没有人管，晚上冷不冷。”说完抬头看着月亮，泪珠子扑朔朔直往下掉。 老七的情绪感染了在场所有人。 陈乐悄悄把月饼揣在怀里，不声不响的来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对着月亮祷告着什么。 曹剑曾说过，陈乐是单亲家庭，母亲身体也不怎么好。 眼看现场的气氛慢慢收不住，曹剑索性把全排召集过来：“导调组宣布了，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暂时退出情况，吴江雷、老七，把你们的人都叫过来，咱们一起过个节。” “一起过节？”吴江雷立刻表示赞同，“战场上过中秋节还是第一次，和兄弟们在一起团聚，也算有意义。” 大家都表示赞同，只是在过节方式上，意见产生了分歧。 邱桐觉得过节的提议非常有意义，第一个表达的自己的意见：“过节当然要有仪式感，得搞几个样子出来才行。” 老七说道：“对对，要搞仪式，我要去跟爸妈磕个头，三年没有回家了，以前在家过年都要跟爸妈磕头，过年是团聚，中秋节也是团聚，要磕个头才能圆满。” 万中尉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太俗！我坚决不同意磕头，咱们是军人，穿着军装不能搞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 洛林不以为然：“中国人跪天地、跪父母，天经地义？谁规定跟父母磕头就是封建迷信了？都一两年没见到爹娘了，磕个头有什么不行的？”说着说着，眼圈竟然红了。 曹剑想了想，笑着问邱桐：“这个事要问问大学生才行，搞仪式也是你提的，你学问多，给大家解释解释咱们要不要磕这个头？” 邱桐思考片刻说道：“我觉得老七班副说的没有错。孝道是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我们社会崇尚的主流价值观，这与军人的作风要求是不矛盾的。还有第二点，咱们统一军装、搞整齐划一的队列，不就是为了体现仪式感么，遥拜亲人也是仪式，这两件事都是为了同样的目的，不矛盾！” “对，就叫遥拜亲人！”学问高的人脑子转的就是快，大学生的意见很快得到大家的认可。 只是大家只顾思考如何搞仪式的问题，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学生竟然喊了老七的绰号。 这一个小小的细节没有逃过曹剑的耳朵，他笑道：“其实啊这些都是大家的心里想的话，经你这么一说，就让人觉得有道理。看来，学问是真有用，以后有不懂的还得多向大学生请教。还有，大学生不装斯文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 邱桐脸一红，把头低下去。 老七越发激动：“可是有个问题，咱们光磕头，要不要说点什么？我过年磕头就会说一句‘爸妈我跟你们磕头了’，总不能大家一起喊‘爸妈’吧。” 邱桐思绪奔涌，渐渐打开了话匣子：“那又有什么不行，我们就一起喊‘爸妈，祝你们中秋节快乐！’我们不是唱‘战友战友亲如兄弟么’既然是兄弟，你的爸妈就是我的爸妈，大家的爸妈也都是战友的爸妈。我们一起喊，他们在远方都能听到。” “对，都是兄弟，分什么你的我的，大家的爸妈都是自己的爸妈。”大家纷纷鼓掌表示赞同。 万中尉终于被说服了，不住地点头道：“我记得有一首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说是人们虽然离得很远但是只要能看到同一个月亮就是团圆，现在月亮在东方，我们一起朝着东方磕头，就算是遥拜父母亲人了。” “对，朝向东方磕头。” 曹剑点头道：“说干就干，老七你下口令列队，我带着大家一起，咱们跪拜远方父母。” “大家听我口令，中秋遥拜父母仪式，现在开始！” 山谷中，一轮金色的圆月悬挂在天空，起伏的大地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里，万籁俱寂，一缕秋风裹着泥土的清香吹过士兵，穿越层层山岗，飞向了远方。 曹剑把满满的军用水壶举起来，对着月亮，在他的身后，站了二十多个军容严正的士兵，人人都举着水壶。 “跪——”曹剑大声喊道。 士兵们齐刷刷跪倒在地。 “拜——” 士兵们向着远处俯下骄傲的身子，低下高贵的头颅。 “爸——妈——”一声长唤穿透夜空，飘向远方。 “祝你们中秋节快乐！” “祝你们健康长寿！” ...... 三拜之后，一饮而尽！动作整齐划一，充满阳刚之气的年轻声音在山谷中荡气回肠！ 良久，山谷中渐渐恢复宁静，月亮渐渐爬上了高处，变成了银白色。月亮下面，士兵们静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 邱桐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撕开包装，学着士兵们平时发烟的样子，给曹剑递了一根，又给一班每个人扔了一根，准备把烟装进口袋，转身看到吴江雷和陈乐，觉得不合适，就斜过身子伸出手给剩下的人每个人发了一根，手里刚好还剩最后一根，他拿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笑着说道：“真冲！” 一阵笑声传来，大家纷纷把烟点上，还有几个不会抽烟的，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也把烟点上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曹剑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邱桐笑道：“我要融入大家，接受他们的缺点！” 曹剑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邱桐笑道：“我要融入大家，接受他们的缺点！” 老七凑了过来，从兜里掏出一根不一样的烟，扔给邱桐，说道：“不会抽就别装，尝尝我这个，不冲。”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对着邱桐吐了个烟圈，说道：“瞧瞧我，这才是男人抽烟的样子。”烟圈很快被风吹散。 第六十七章 跟我上(一) 午夜十二点，退出情况结束，一连再次进入战斗状态。寂静的山林中，几个游动哨在营区周围严密警戒，偶尔传来轻声的口令问答，士兵们进入了沉沉的梦乡，为第二天的强行军养精蓄锐。 邱桐躺在帐篷里久久不能入眠，睁着眼盯着窗缝里偷过来的月光，思绪万千。这一路走来，他真正融入到了一连，看到了许多以前看不到的情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真正的知识是在实践中、是在生活中。邱桐忽然间想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都钻到了书本里没有出来，像个书呆子一样，端着老学究的架子，太可笑了。“理解他们，接受他们。”曹剑真的没有骗自己。 自己对士兵们的理解太少了，太偏了，对钢刀连的理解太少了，太偏了。这一路，邱桐逐渐理解了。其实，每个人都是向往自由的，邱桐是这样，士兵们也是这样，王大雷、方文齐同样是这样。士兵们渴望演习，并不仅仅是向往冲锋陷阵的豪迈，还渴望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演习场，他们不需要每天对着直线方块的营房走队列，不需要按时起床、出操、训练，他们可以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放肆的奔跑，自由自在的徜徉于高山、河流、树林、草地。明明的很严肃的演习，却被陈乐玩出了花样，战斗中有生活，生活中有战斗，战场原本就应该这样，既然战术本来就灵活的，战场也不应该是千篇一律的。这就是士兵们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不拘一格。这群士兵们，他们因战争而生，他们也找到了战争的真谛。不论你认可不认可，那就是自由的样子，那就是他们向往的“战术”。 这一场演习，既是红军与蓝军的一场战役，更是“秀才”与“兵”的一次碰撞。邱桐能真正融入他们么？士兵们在期待着一场精彩的，前所未有的战场对决，这行对决将远超过他们的想象，将会是他们军旅生涯从未经历过的生死决战。 第二天，车队距离蓝军越来越近，途中遭遇的敌军干扰渐渐多了起来，部队已不能按照常规时间组织行军间休息。 士兵们打发无聊的车厢时间，不停调侃老七昨天经历的悲惨遭遇。 陈乐用装满饮料的行军水壶敲打老七的钢盔，笑嘻嘻说：“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老七：“汽水、刘老炊秘制的酸梅汤…反正陈你陈大吃货的背囊里总能变出宝贝，嘿嘿。”老七嘴角的口水快要流出来。 陈乐坏坏的笑：“我赌你不敢一口喝下去。” “这回你可猜错了。”老七一把抢过来，咚咚咚一口喝干，打了一个夸张的饱嗝，“过瘾！让你昨天晚上会餐不叫我。” 陈乐心疼的看着被喝干的水壶：“好你个老七，小心等会被尿憋死，今天可是没有仙丹救你！” 老七指了指角落处：“不需要仙丹，这次我有法宝，你猜那是什么。” 只见角落堆放的背囊下面压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桶上面盖着盖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陈乐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老七打开桶盖，只见桶盖上有一个洞，里面装了半桶沙子，不知到底做什么用。 老七得意的指着桶里面：“猜不到吧陈大聪明。告诉你吧，这玩意轻易用不上，关键时刻可以救你的命，就像我昨天吃的仙丹一样。嘿嘿。” 陈乐恍然大悟，“啪啪啪”拍着老七的钢盔，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哈哈哈，不就是给你老七拉屎尿尿用的‘行军马桶’么。” 老七一副得意的表情：“怎么样？这可是我的发明专利！” 士兵一个个笑的乱颤。别看这个‘行军马桶’样子不怎么雅观，还真能解决长途机动途中“方便”的问题，里面沙子还能把味道盖住，果然很实用！虽然说在拥挤的车厢解决问题多少会有些难为情，但相对于“危急关头”的“大问题”，这点面子就顾不上了。 老七煞有介事把桶盖揭开，坐上去试了试，还挺合适。 陈乐哪能放过这个损老七的机会：“既然是老七的发明专利，不如起个名字就叫‘老七’桶吧，打完这一仗咱们全连开个经验介绍会，老七头顶着桶，胸前带个大红花，就这个样子，哈哈哈。”陈乐在拥挤的车厢里努力做出手舞足蹈的样子。 车厢里充满了欢乐的声音。 ‘行军马桶’很快被其他排学了过去，再后来被全团推广，大大提升了行军的效率。 太阳西斜，车队从高速公路进入山间小路，周围人烟渐渐稀少，远处依稀可以听到稀疏的爆炸声和悠长的防空警报，一股硝烟的味道顺着空气飘散过来，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曹剑打开电台，不断地提醒所有人不要打瞌睡，众人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车厢外各种情况。 下午两点十五分，车队在一个陌生的山坳停下来。这是处纵深的丘陵地带，四周被低矮的山包环绕，只有一条一车宽的土路通往主干公路，山坳里面长满高矮不一的绿植，与迷彩的车身伪装融为一体，正是一处绝佳的野外宿营。 没有值班员的哨声，电台里传来王大雷简短的命令：“宿营——”。 一下车，邱桐顿时感觉到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大家自觉压低说话的声音，减少相互交流，再也没有昨天晚上那种热热闹闹氛围，除了班排长偶尔指挥一两句，其余人直接按照预定的位置搭设帐篷，各自忙开没有闲话。 营地的旁边，四五个通信营战士正紧张的架设线路，还有几辆工程车不知疲倦的修筑工事，营部的通讯员一趟一趟在各营地之间传递文书，还有几个穿着便服的人在周围紧张的路过，一看就知道是侦察连派出的侦察兵。 一下车，邱桐顿时感觉到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第六十八章 跟我上(二) 王大雷通知全连，除了必要的侦查和构筑工事，人员尽量减少野外活动，电台通信全部改用密语，夜间实行灯火管制，人员禁止大声喧哗。 一排的营地被安排在距离连指挥所最近的一个小树林，三个班成三角配置，连指挥所设朝营地外侧的缺口处。 这是一个明显违背战术原则的漏洞——连指挥所朝向外面的一侧没有任何防卫。 邱桐很纳闷，悄悄问曹剑为什么会这么安排，曹剑神秘的一笑，说道：“晚上就知道了。” 代理一排长曹剑的身边，多了一个上级配属的通信兵，全时守护电台通信。他带着三个班长，仔细的对全排宿营伪装情况进行检查，并把吴江雷叫了过来，神神秘秘的安排了一番。那个通信兵，忠实的跟着曹剑，一步也不敢离开。 吴江雷忙着给全排分发给养和干粮，这是他军旅生涯最后一次演习，演习返营后就该正式进入退伍倒计时，满打满算也就几十天时间，他就要彻底告别这个让他既渴望离开又满怀眷恋的军营。 陈乐也收敛起嘴角的笑容，认真的用迷彩布条把狙击枪缠起来，明天将是他这个火力队长大发神威的时候。来之前，陈乐把火力组所有的步枪、机枪、狙击枪一一进行了校准，这些工作都是他亲自干，老七一直想凑过来搭把手，被他挥手赶开：“滚开滚开，粗手笨脚的。”陈乐把一个巴掌大的本子放在上衣口袋里，那是明天记录战绩的功劳簿。 邱桐再一次检查了小组的物资装备携带情况，距离进攻开始时间还有十六个小时，所有准备就绪，大家就钻进了帐篷等待着上级的命令，整个营地静悄悄没有声音，除了几个担任巡逻哨的兵偶尔走动，根本看不出这里驻扎着一群士兵。 一连就真正进入了临战状态。 此时的士兵，正近距离体验着战斗前夜的宁静，内心在紧张和兴奋在反复刺激下渐渐平复，只剩下对战斗的渴望。 这种时刻，最兴奋的人当然是王大雷。 这是他担任连长以来第一次重大实弹演习。前两天担任全团先锋，他指挥全连以超常强度行军，一路狂奔冲锋陷阵，提前两个小时到达了预定地域，戴启明通过电台对一连提出口头嘉奖。 强行军仅仅只是一个序幕，明天才是真正的战斗开始。 王大雷把自己关在了连指挥所里，对着地图认真思考明天的行动。人员配置、弹药携带、行动路线，哪个排主攻、哪个排助攻，哪个排担任预备队，这些都要在今天晚上拿出方案。他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露出笑容，一会儿翻看一下资料，一会儿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那些地图上的等高线、高程点、村庄、河流、树木等等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存在，再也没有其它事物可以打断他的思绪。 傍晚时分，通讯员带来团指挥所情报：蓝军将在夜间对红军阵地进行侦查，主要侦查方向可能在一连配置的2号地域。团领导通过营指挥所给一连提出要求——务必要严防，只要不泄露布防，一连就算是立了功。 这是抵达演习地域后的第一仗，也是展现一连指挥战斗能力的第一场考验。王大雷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忽然，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大巴掌往地图上重重的一拍：“通讯员，通知一排长所有的骨干立刻到连指挥所。” 6名班长副班长鱼贯而入。 “宿营时间推迟三个小时，现在部署新的任务。”王大雷把刚刚亲自标好的作战地图展开，在指挥所周围200米的范画了一个圆圈，沉声道，“曹剑，吴江雷，你们6个人，我命令你们迅速熟悉这个区域的所有地形地貌，包括每一颗树木的位置、每一条道路的走向、以及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记住，必须烂熟于胸，不能有任何差错。” 曹剑不明所以，问道：“营指刚刚部署了战前计划，明天上午全营班以上指挥员分组勘察地形，咱们现在提前做......” “不要问那么多。”王大雷挥手打断曹剑的问题，“执行命令！” “明白！”虽然不明白连长到底是何用意，曹剑表示坚决服从命令，“不过有一个困难，我们排的宿营和工事构筑还没有完成。” 王大雷：“工事构筑的事不用操心，我马上协调二排全力加强你们。” 骨干们立刻分成三个组，来到划定的周围树丛，他们按照地图标定寻找点位，每到一处就在地图上做一个标记。 吴江雷带着班副趟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一片开阔地，班副看着远处密密的植被，脑袋有些发懵：“连长这么急着勘察地形，难道进攻要提前了？咦——不对，勘察地形应该到蓝军阵地前沿啊，我们在自己营地瞎转悠什么？” 吴江雷淡淡的说：“不该问的不要问，连长下的命令，执行就对了。”一边继续向前摸索前进，“记住右边那条小路，图上没有显示，好像可以直接通向蓝军阵地。”对连长的话，吴江雷从来没有任何怀疑过。 军事地形勘察是有诀窍的，由于不同地形地貌和地物千差万别，要在短时间内熟悉数万平方范围山地地形，就必须找出具有代表性的地物特征，这些特征包括山川河流走向，重要建筑、大型树木、道路岔口等等。曹剑他们很快将这些特征在地图上标识清楚，然后抛开地图从不同地点出发，对这些地物进行“盲找”，这是最快速的熟悉新地形的方法，就像是在地图上“背课文”一样，很快，这片地形就被士兵们“背熟”了。 吃过晚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营地施行灯火管制，看不到一丝亮光，所有人都在帐篷里面养精蓄锐，百无聊赖的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电台里滋滋啦啦不停地传出密语发报的声音。曹剑通知各班，要严防蓝军夜间侦查。 第六十九章 跟我上(三) 这一夜月朗星稀，农历中秋的月亮像个大圆盘挂在山尖，给大地撒下一片洁白，月影下，高低起伏的山峦在像黑黢黢的兽脊。凉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声嘶力竭的鸟叫。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但是在营地附近，吴江雷带着三班的士兵正在紧张的潜伏。他们是晚饭后得到消息，知道蓝军要对一连营地实施侦察的。连长命令三班在此潜伏，抓捕蓝军前出的侦察兵。直到接到命令那一刻他们才明白连长让他们熟悉地形的真实用意。 班副把迷彩服衣领竖起来，缩了缩脖子，有些不耐烦：“两个小时了，班长你说他们会来么？会不会是咱们守错方向了？” 吴江雷指了指月光下的山谷：“下午让你标记的那条小路还记得么，那是蓝军阵地过来这里是唯一的通路，不要着急，他们肯定会来的。” 班副朝不远处植被稀疏处望去，那条不起眼的小路隐约可见：“你那么确定不会从其他方向过来？” “放心，周围地形我查看过了，要从其他方向过来，除非他们长翅膀。” “可是都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这帮蓝军也够墨迹的。” “情报不会错的，我计算过从蓝军阵地过来的距离，按照蓝军侦察兵的行军速度，该来了。” 班副摸了摸口袋，想拿出烟来抽一根，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班长，又把手收了回来，搓着手抽了两下鼻子。这一次抓捕蓝军侦察兵，是王大雷特意安排给三班的，他希望吴江雷能在退伍之前立上一功，弥补没能参加“钢刀杯”的遗憾，也给军旅生涯留下点回忆。 “班长，上次侦查对抗示范课目，要不是你，我可能牺牲了，一直没有感谢你。”班副一直寻找话题，为这场无聊的潜伏增添内容。 “集中精力，不要说与打仗无关的事。”吴江雷训斥道。 班副低下头，不吭声了。他看了看时间，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活动一下腿脚，冰冷的土地上已经被捂出了体温，他看了看班长身上衣服单薄，用力扯住迷彩网给班长盖上。吴江雷始终一动不动地朝着通道方向观察。 前方林子里几只鸟飞了起来，树枝像弹簧一样上下颤动，红外夜视仪里，一个白色人影，正从远处快速移动过来。 吴江雷调整了一下目镜，白色身影更加清晰。只见这个身影一会儿沿着路快速跑动，一会儿在沟沟坎坎潜伏隐蔽，一会儿显示一个人形，一会儿成了一个白点，一会儿又消失不见。 班副也看到了这个人影，兴奋地拿出电台就要报告。吴江雷一把拉住，轻轻说道：“再等等，后面应该还有人。” 过了半分钟，夜视仪里果然又出现一个白色人影，与前面的人影保持大约五十米远的距离，按照同样的身形向红军营地快速移动。那两个白色人影行进的路线正是下午吴江雷说的那条小路。 从动作判断，确定是两个训练有素的蓝军侦察兵。 吴江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用胳膊轻轻碰一下班副：“撒网！ “好嘞！”班副在单兵电台里轻轻敲击——两长一短——声音随着电波传到各个哨位。几秒种后，哨位依次回传三下敲击声。 蓝军侦察兵在营地附近停了下来，警觉的观察着前方的动静。过了大概两分钟，前面那个侦察兵终于放松警惕，慢慢站起身子，朝后面打了一下手势，告诉战友一切安全。后面的侦察兵迅速移动到一处较高的位置，似乎是为了更方便的观察整个营地的部署。两个人原地卧倒，再次伏进茂密的草丛，静静观察着红军营地方向的风吹草动。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红军早已提前得到了情报，正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往里面钻。 两个身影并不急于进入红军营地，而是趴在草丛里继续耐心观察，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才从草丛爬出来，继续朝着营地方向慢慢接近。 借着月光，吴江雷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两个带着蓝军头盔的士兵。他打了一下手势，带着班副离开潜伏位置，慢慢朝着蓝军士兵接近。 蓝军似乎有所警觉，快到营地边缘时，渐渐放慢了脚步，其中一个在营地外的大树后面隐蔽起来，看样子是负责警戒，另一个继续朝连指挥所方向移动，两人一动一静，配合相当默契。 吴江雷本来计划是要在指挥所里将两名侦察兵一网打尽，这下需要调整策略了。他拍了一下班副的肩膀，打了个手势，指向另一个方向，班副会意，转身改变行进路线，朝那名负责警戒的侦察兵身后绕过去。 移向指挥所的那兵蓝军士兵立功心切，没有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一下子钻进了帐篷。这时，潜伏在指挥所周围的红军哨兵迅速冲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指挥所团团围住。躲在树后的蓝军士兵一看形势不妙，转身就朝反方向逃跑。 吴江雷看到潜伏已经暴露了，拿过电台大声喊道：“收网！”迅速退掉身上的伪装，去追那逃跑的蓝军士兵。多亏一排下午提前熟悉了地形，吴江雷准确判断了蓝军的逃跑路线，抄着近道追了过去。 就在吴江雷用电台命令收网的时候，班副已经抢先朝那逃跑的蓝军士兵追了过去。蓝军士兵哪里跑得过钢刀连的兵，三两步就被班副追上。蓝军士兵一看甩不掉尾巴，就转过身来摆出决斗的架势。班副岂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上去就要抱住蓝军士兵，蓝军士兵提前已经做好准备，一个飞踹正踢到班副的胸口。班副猝不及防被迎面来了一脚，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还好班副身形敏捷，站稳脚跟之后，又向蓝军士兵扑了过来，右手变作拳头朝着面门就来了。那蓝军士兵反应更快，身子向左一歪，顺势抓住班副打过来的右臂，用力一扭就把整个身子扳了过来，接着一手拧着胳膊，一手推着肩膀，班副整个身体就被蓝军士兵擒住了。 第七十章 跟我上(四) 班副跟蓝军士兵交上手的时候吴江雷也已经追了过来，他料定班副不是蓝军侦察兵的对手，决定从背后偷袭。趁两人打的激烈，吴江雷已经悄悄跟来，那蓝军士兵三两下就把对方制服，心里正暗自得意，完全没料到背后还有人。吴江雷一个鱼跃扑到蓝军士兵身后，弯腰用手勾住两个脚腕，就势用肩膀顶住臀部，借着身子向前冲的劲，肩膀和手臂同时用力，一下子就将蓝军士兵掀翻在地。蓝军士兵猝不及防脚底下失去了重心，抓住班副的两个手一下子松开了，但还是摔了个狗啃屎。那蓝军士兵趴在地上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吴江雷顺势往前一扑，骑在蓝军士兵的背上，左手抓住钢盔帽檐往上一掀，右臂死死的扣住脖子，蓝军士兵再也动弹不了了。 连指挥所那边，众人早已把那个贪功心切的蓝军士兵擒住，两个蓝军侦察兵被缴了械，没收了通信电台，连夜押送到了团指挥所。 在这整个过程中，王大雷和方文齐正带着曹剑躲在三班的帐篷里，随时了解外面的一举一动。两个蓝军士兵被擒后，王大雷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大笑着说道：“干得漂亮，两名斥候全部被生擒，没让我们白等这一个晚上。吴江雷，你刚才按倒蓝军那两下子干净利落，在家没少练吧，我就知道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没问题。文书，给三班把头功记上！” 其他班长听到动静，也纷纷出来查看情况。这时他们才知道吴江雷带着三班活捉了蓝军两名侦察兵。王大雷让大家迅速回到帐篷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有一天的战斗，同时提醒各排继续提高警惕，防止晚上再有人来偷袭。 吴江雷带着三班去抓蓝军侦察兵，营地这边王大雷调了二排已经把工事构筑完毕。宿营第一天任务圆满完成，曹剑通知一排的人员迅速休息，三班不再担任夜间巡逻。全连养精蓄锐，准备打响第二天的进攻战斗。 （三） 仗还没有开始打，三班就立了功，一连官兵士气大振。 第二天天还没亮，邱桐就被轰轰隆隆的嘈杂声惊醒了。三辆装甲车正轰着引擎向前沿驶去，履带碾压着山路，留下几条长长的曲线。友邻部队陆陆续续向前沿阵地开进，不远处的山背面，炮兵已在开设阵地。军械员带着小圆子扛着弹药箱发放弹药，每到一个帐篷扔下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压满空包弹的弹夹。邱桐看了一下时间，距离连长通知的作战会议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他迅速爬了起来，收拾卧具装进背囊，叫醒了其他战士，开始准备早上的工作。 简单吃了点干粮，王大雷就让通信兵通知所有班排长到指挥所开作战会，任务部署完毕，王大雷进行战前最后动员：“听说跟lh旅交手的红军，没一个囫囵回去的，最惨的部队连进攻阵地都还没有构筑好，就被炮火覆盖，全军覆没了。所以同志们，今天是一场硬仗！你们要知道面对的敌人不是以往那样的怂包。咱们是主攻连，主攻连就得啃硬骨头，能不能打的下来，就看你们的拳头够不够狠，刺刀够不够硬。话不多说，看你们今天的表现。” 他话锋一转：“我听说，有人眼红咱们一连，到处造谣说咱们的主攻连是团里照顾的，还说谁输谁赢都是提前商量好的。我要说，放他娘的屁！这个话，你们能听得下去么？反正我这个连长听不下去。咱们钢刀连诞生六十多年了，至今还没有打过败仗。靠的是请客送礼？是找关系走后门？胡扯！我们靠的是和敌人死打硬拼！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拼刺刀！所以，你们也都给我把眼睛瞪起来，咬着牙也不能把咱们钢刀连的脸丢在这个地方。对面那帮人，，咱们昨天活捉了他们的两个侦查兵，肯定憋着劲要跟咱们干了，所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有人都得给我豁出去！打不动，就给我拼命打，哪怕打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把阵地给我攻下来，兵打完了班长上，班长打完了排长上，等你们排长也打完了，我王大雷自己扛着红旗去冲山头！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管多大的困难，也要把蓝军阵地攻下来！是否明白！” 众人齐声回答：“明白！” 任务分配下来，一排和三排担任前沿两个进攻排，二排担任二梯队。王大雷说了，谁先把高地顶端蓝旗拿下，就为他报请三等功。 曹剑现场分配任务，一班负责拿下162号高地，吴江雷带着三班右翼策应。陈乐依然担任他的火力队长，他乐呵呵的扛起他那把狙击枪，招呼他的人出发了。 各单位开始按照预定的路线向前沿阵地开进，距离作战时间还有1个小时左右，所有的部队都在阵地前沿潜伏好，曹剑带着通信兵在一班后面跟进指挥。 现在是战前最后的静默。邱桐用望远镜仔细观察162高地上的一草一木。茫茫大山深处，一片青葱碧绿，望远镜里，山脊线随着视线的移动一起一伏，绿色的灌木丛中，蓝军设置的暗堡、坑道时隐时现，山脚下的小路上、河沟里，布满了铁丝网、三角锥。阵地前沿异常的安静，连电台里的滋滋啦啦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山、绿树、河流都在等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声音，来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从部队后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声，只见眼前的高地上升起一团火光，碎石、泥土还有植被的残躯随着火光冲向天空，像是一朵怒放的鲜花，一股黑烟升了起来。紧接着无数发炮弹从后方炮兵阵地飞过来，越过红军战士们的头顶向敌阵地砸去，一枚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而过，像一条条火龙划过天空，直插对面山头。瞬间，天地间被炮声充满，大地随着炮声抖动着，整个目标阵地山头笼罩在一片浓烟和火海之中。 第七十一章 跟我上(五) 这种演习是允许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的。这撼天动地炮声中，人们的五脏六腑与大地实现共振，脑子里只剩下火药的硝烟味和炮弹的嘶吼声。如此真实的战场体验，比一首动感的重金属音乐更让人冲动和疯狂，士兵们早已血脉贲张，恨不得连长一声令下立刻就冲入到火海之中，与大山一起狂舞。 第一波炮声停止，步兵在轻火力的掩护下向前推进，跟随指挥员的命令时而隐蔽时而快速奔跑，在距离敌方前沿数百米处的一条壕沟内一线散开，做好展开冲锋的准备。陈乐的火力队在距离敌方前沿大约100米左右的高处占领有利地形，隐蔽伪装在一片灌木丛中，一边密切注意前方阵地的动态。 邱桐看了一下时间，距离发起冲锋还有十五分钟时间，这是战前最后的静默，双方都在等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一班是尖兵班，从营地出发到阵地前沿这一路，一直紧紧跟在排指挥所后面。冲锋发起后，他们要超越排指挥所，冲进蓝军纵深最高处的162高地，望远镜里远远地看到一面蓝军的旗帜正挑衅式的迎风飘扬。士兵们抓住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养精蓄锐，一边观察着前方动态，一边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邱桐想缓解一下紧张情绪，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发剩下的一包烟，打开一看只剩两根，自己留了一根，给趴在身边的曹剑递了一根。 曹剑接过，转身递给一直跟在身后的通信兵。 邱桐感到了自己的失礼，脸一红，慌忙把手中留的那根烟递向曹剑。 曹剑嘿嘿一笑，接过来点上，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根烟，递给了邱桐。他看出了邱桐的尴尬，随手往前方一指：“你看，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那么鲜艳的花朵。” 邱桐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阳光下一片鲜红的花朵盛开在蓝军阵地前方，那花朵被风一吹，翻滚着花瓣，露出深色的花茎，像一片鲜血在浪涌。在花丛的不远处，三个工兵端着冲锋枪冲到了蓝军的设置的障碍下方，三人动作麻利，一边交替前进，一边破除沿途的障碍，在红蓝阵地正中间的无人地带展开作业，三个人的行动吸引了前沿红军士兵的目光。 “像血一样红。”曹剑继续自言自语。 “是工兵营派来的破障兵。”邱桐隐隐觉得曹剑的话有些不太吉利，赶快转移话题，“他们的装备可比咱们先进多了。” 曹剑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笑道：“你看最后面那小个子，明显是个新兵。” 邱桐点了点头：“动作太不熟练，旁边的老兵还正在训他呢！工兵营怎么能派新兵来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曹剑低头吐了一口烟圈，一边观察一边慢慢说道：“像极了我当新兵时候的样子，想表现，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做好。” 邱桐吃惊的看了一眼曹剑，说道：“真想不到，堂堂曹代排长也有青涩的时候。” 曹剑笑了笑，若有所思道：“想不到不代表没有，谁不是从新兵过来的呢。知识要一点点学，苦要一点点吃，当然，还要学会被班长骂。所以啊，你不要看不起他是个新兵，谁知道几年后他会不会当上班长、当上排长、当上连长呢？说不定工兵营派他来就是要重点锻炼培养他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莫欺少年穷’。” 曹剑这话似有所指，像是在说那个执行破障任务的新兵，又像是在开导邱桐。 邱桐摇了摇头，苦涩的笑道：“别说大话，说不定过几年他还是个普通一兵，并不是每一个青涩的新同志都有一个好的结果吧。” （四） 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一发偏离射向的迫击炮弹，带着呼啸声在不远处砸了下来，一声巨响在泥土里炸开。 然而这个区域不是双方预定的落弹区。 “哪个阵地的炮弹打偏了？”邱桐预感到不正常。但是那三个工兵仍然集中精力继续清障，周围嘈杂的枪炮声并没有起他们的注意。 紧接着又一发炮弹带着呼啸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在三个工兵的头顶砸了下来。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了一声：“迫击炮！”三个兵忽然感觉到了危险，向旁边扑倒。 然而，那个小个子列兵还是慢了一步，就在他扑向旁边的同时，炮弹在身边炸开了…… 阳光下，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浓烟裹着泥土向四周飞溅，旁边那片鲜红的花丛被气浪整个掀了起来，像一块鲜红的地毯飞向天空，破碎，散开，飘落。天空中，泥土折射着阳光，仿佛变成花瓣上的金色露珠，列兵的身体被卷进了花瓣里，随着气浪飞了起来。他在空中翻飞着，四肢向柔软的藤蔓一样摆动，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步枪。阳光照射着他身上的战斗装具闪闪发光，乍一看，就仿佛古战场上的勇士，身披金盔金甲，手提长枪长矛。在他的身体飞起来的那一瞬间，人们看到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是看到天使踩着红毯来迎接自己，带着自己飞向蓝天白云，融化在阳光里…… 炮弹声音过去，另外两名老兵飞快朝新兵跑了过去。望远镜里，列兵身体软绵绵的躺在老兵怀里，头向下垂着，脸上还带着满意的微笑，他的身上落满了鲜红的花瓣，鲜血顺着太阳穴缓缓流出，一滴一滴的浸润了大地，他的手上仍旧紧紧握着自己的八一式自动步枪。 一连的士兵们处在最在前沿位置，这一切他们看的真真切切。从连长到列兵，被这一幕震惊到了。刚刚那一瞬间的视觉冲击，顺着神经传递进入大脑，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忘记了枪炮的喧嚣，忘记了子弹还在头顶呼啸，士兵们心中，只剩下瞬间生死转换带来的震撼。 在阵地纵深的连指挥所里，王大雷紧紧盯着望远镜，刚才的画面像是刻在脑海里一样，静止了。夹着半根香烟的手还在半空中垂着，内心如巨浪翻滚，这是他憧憬了无数次的勇士凯旋，马革裹尸的场景！此刻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他的眼前，就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原来这就是牺牲，就像怒放的炮火一样壮烈，万众为之瞩目，大地为之震撼。这哪里是死亡，这明明是归宿，是完成了一个男人的抱负后实现了生命轮回，将自己投身到了巍峨的群山之中，化作了顶天立地的魂魄。王大雷紧紧咬着嘴唇，拿起电台，准备下达钢刀团第一个分队冲锋的命令。 在阵地的最前沿，邱桐呆呆的趴在战壕里，刚才的画面像是电影，一帧一帧在脑子里回放。从上军校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军人是和牺牲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然而直到今天，他才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牺牲，看到了一个军人的归宿——原来死竟然可以和生一样的从容，一瞬间魂入大地，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甚至连遗憾都不用留下，让身体飞向天空，生命却化作了山河，化作了鲜花，化作了蓝天大地、一草一木，在万古长青中获得了永生！ 曹剑、陈乐、吴江雷、刘大柱、老七还有那些即将发起冲锋的一连的士兵们，他们趴在掩体后面，手里紧紧握着步枪，死死盯着刚才那个士兵飞起来的身体。从入伍的第一天起，王大雷就给他们灌输，在一连当兵决不能怕死，总有一天要带着他们到真正的战场上去体验一下死亡。然而此刻，死亡真的来了——死亡让他们真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就像遍地的鲜花，在雨水中滋润，在阳光下怒放，在炮火中消散，就如同冲了一个五公里一样，真实、简单、平静，不卑不亢，更无畏惧。 就在这一刻，这些年轻的军人被震撼了！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不会忘记这一天的阳光、这一天的炮火、这一天的鲜花。这一天，一个列兵的牺牲，让他们如此深刻的认识到死亡的意义，也让他们更懂得了生的价值。 所有的念头只在一瞬间，电光火石般从脑海中闪过，却成为永恒的记忆。面对死亡，士兵们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震撼过后，瞬间回到了宁静，就像是奔流的江河汇入了大海，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紧接着，又如同奔腾的烈马一样沸腾起来，热血冲进大脑，每一个毛孔都在咆哮，士兵们知道，冲锋就要开始了。 战斗在推进，战场不容迟疑。大家收拾好心情，继续投入战斗。 第七十二章 跟我上(六) 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准确的落在了蓝军阵地纵深处，远处传来重机枪哒哒哒哒的连续射击。列兵的战友冲了上去，把那尚存温热的身体背了下来，演习没有中断，电台里滋滋啦啦声再一次响起。 在一排的正前方是蓝军部属的两道火力防线，每一道火力点呈三角形配置，均有重火器进行拦阻，据情报分析，可能还配置了少量的装甲车。突破两道火力线，蓝军的指挥所162高地就将完全暴露在红军的火力之下。经过一轮的炮火准备，大部分火力点已经被清除，剩下的，就是轻型装备的钢刀连要攻克的任务。 王大雷做最后一次进行任务部署，一排负责左翼主攻，二排负责右翼助攻，分别从前沿两侧突入阵地，逐一突破三道火力防线。其中，一班担任尖兵，最终目标是162高地顶端的蓝军指挥旗，拿下它，就算战斗胜利。 步兵发起冲锋的时间到了，在前沿趴着的兵们已经按捺不住冲动。 “哒滴滴滴答滴答——” 冲锋号终于响了，老七第一个冲出堑壕，带着一班向第一道火力防线冲锋，曹剑跟在后面，沉着的观察着士兵们冲锋的队形，不慌不忙用电台指挥各攻击队的行动： “白狼，我是孤狼，你的队伍就要被蓝狐超越了，要加快点速度。” 蓝狐是二排主攻队的代号，看样子他们不甘心做助攻，憋着一口气要抢在一班前面拿下162高地。吴江雷冷笑一声：“想超越我还没那么容易，等我解决一点眼前的小麻烦，马上你就能看到山顶红旗飘扬。班副，前面那个暗堡不停地往外打枪，你不觉得很讨厌么？” 班副点了点头：“确实讨厌死了。” “轰——”暗堡处升起一团黑烟，里面跑出来三个蓝军士兵，头顶的对抗系统显示已经阵亡。吴江雷冲他们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带着兵继续往前冲锋。 曹剑继续他的指挥：“鹰眼，叫你的人不要打瞌睡，我都听不到枪声了。” “报告孤狼，不是打瞌睡，目标都打完了，不能浪费弹药。” 曹剑跃进一条壕沟里，取下钢盔抹了一把汗，冲着一班喊道：“老七，叫咱们的人停下来喘口气，调整体力。大学生，扔根烟过来！” 曹剑向后面招招手，老七和邱桐都跳进了壕沟。大家抹了一把汗，大口大口喘着气。老七给曹剑点上烟说道：“班长，蓝军分明是个绣花枕头，哪有连长说的那么厉害。” 曹剑沉吟道：“这仗打的太轻松了，我感觉有点反常，通信兵，你马上通报全排，告诉大家不要轻敌。” 陈乐在脸上手上抹满迷彩油，从石头后面露出两只眼睛。这里居高临下，敌我双方的行动尽收眼底，他嘴里咬着狗尾巴草，调整好瞄准镜，每干掉一个目标就在小本上记一笔。对面阵地上，蓝军目标早已被消灭干净，他对着瞄准镜百无聊赖的观察阵地上的风景，看到曹剑他们停下来休息，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伸出手遥做要递过去的样子，最后塞到了自己嘴巴里。 休息片刻，老七冲出壕沟，带着一班继续向高地开进。 突然，前方几十米远处的树丛里一束火光喷射出来，“哒哒哒”一梭子点射朝大家头顶射出，紧接着左前方、右前方分别传来密集的枪声，一班两名士兵中弹阵亡。 “中埋伏了！”曹剑就地卧倒，迅速喊道，“全体疏散，就地隐蔽！” “老七！注意两点钟方向，你们班马上派人上去炸了它！” “老七，你小子怎么不回话——老七！老七？” 老七拎着钢盔站了起来，头上还冒着烟，只见他哭丧着脸：“排长，我阵亡了，咋办。” 曹剑气的直骂娘：“狗肉上不了桌，什么时候不能阵亡，偏要这时候阵亡，老七呀老七，叫你不要大意，你就是不听，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一次，什么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老七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只见他站了起来双臂高高的举起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那里。 战场上出现了一个奇观，只见一个已经死了的“尸体”，头顶上冒着蓝烟张开双臂像一座山一样挡在敌人射届的上，嘴里还大喊的：“打我啊，都来打我啊。” 曹剑怒了：“老七你疯了？你已经阵亡了。” 老七不理会他：“连长说了，钢刀连的兵就算死了也得站着！” 曹健：“胡闹！你这样做导演部会把我们的分扣完的！” 老七痛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子弹从头顶飞过，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溅起的泥土飞到了老齐的脸上。老七没有任何感觉，麻木的看着蓝军的阵地，周围的枪炮声再也与他无关。 紧急关头，曹剑索性直接越级指挥，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电台： “鹰眼！两点钟方向！火力压制......鹰眼，是装甲车！是装甲车！换火箭筒，用穿甲弹！” 话音未落，两发火箭弹从头顶上方喷着尾焰呼啸而去，随着两声巨响，前面的机枪声终于停止了。 电台里传来陈乐的喊声： “两点钟方向，安全！” “十二点方向，山顶处新发现火力点，机枪手，消灭！” “山顶方向安全！” “报告排长，目标区障碍清除，可以通行！”陈乐在电台里面打了个响指。 老七痛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任凭子弹从头顶飞过，一发炮弹落在不远处，溅起的泥土飞到了老齐的脸上。老七没有任何感觉，麻木的看着蓝军的阵地，周围的枪炮声再也与他无关。 紧急关头，曹剑索性直接越级指挥，他一边说一边拿起电台： “鹰眼！两点钟方向！火力压制......鹰眼，是装甲车！是装甲车！换火箭筒，用穿甲弹！” 话音未落，两发火箭弹从头顶上方喷着尾焰呼啸而去，随着两声巨响，前面的机枪声终于停止了。 电台里传来陈乐的喊声： “两点钟方向，安全！” “十二点方向，山顶处新发现火力点，机枪手，消灭！” “山顶方向安全！” “报告排长，目标区障碍清除，可以通行！”陈乐在电台里面打了个响指。 第七十三章 跟我上(七) 终于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进攻路线，排指挥所和一班拿下了最前沿的几个火力点，尖刀班突破第一道火力防线，向蓝军阵地纵深处继续突入。身后的残存火力点交给二班三班和火力队去包饺子吧。 一班暂时安全了。大家冲进堑壕大口喘气，为突破第二道火力防线重新积攒体力。不远处，老七拎着冒烟的头盔，崔头丧气的朝收容组走去。他的演习提前结束了，他的名字将会随着第一天战斗的“阵亡”名单上报到团部，虽然“牺牲”总会轮到某个人的头上，但以这种方式“领盒饭”，多少有些不光彩。 老七终究没有带着一班冲上蓝军指挥所。 战斗还要继续，一班群龙无首，下一步该怎么办？大家把目光投向了副班长代理人邱桐。 “一班代理副班长邱桐！”曹剑松了松头盔扣带，抹了一把汗，喊道。 “到！”邱桐回答的很干脆，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 “一班长阵亡，现在由你接替指挥。” “明白，一班坚决完成任务！一班听我指挥，注意隐蔽，拉大距离。目标162高地顶端，跟我冲。” 士兵们听得很清楚，代理副班长喊的是：“跟我冲。”眼看着他第一个端起枪，朝前方隐蔽处冲了过去。 战壕里还剩下五个人，大家紧了紧钢盔，提起钢枪紧随其后，迅速冲向蓝军的设置的第二条火力封锁线。 按照进攻计划，打通第一道火力封锁线后，一班将超越排指挥所继续向前冲锋，随后迅速突破第二道封锁线，全排兵力在第二道封锁线后集结，而后重新组织进攻，全力向162高地冲锋。 然而，蓝军的防守太顽强了。被炮火打退的蓝军不等红军组织起来，立即发起反攻，至少一个班的兵力排着倒三角的队形向阵地扑了过来。 邱桐的尖刀班被完全压制，停留在第一道火力线和第二道火力线之间的位置。他贴靠在壕沟壁上，躲过对方一梭子火力压制，把地图抖开摊到墙上：“我研究过，西侧的山坡是蓝军的射击盲点，只要我们绕到西侧山坡，到了下一个调整点，再往前一路都是大路了，到162高地最多还有1.5公里，那里一路都是蓝军的射击死角，只要我们加快速度，杜礼军他们不会比咱快。咱们肯定能抢在其他排之前拿下162。” 曹剑和他的通讯兵紧紧跟在一班后面，半根烟还夹在手里没有抽完。他看了一下手表，心里计算着这一次遭遇所耽误的行军时间。 “我同意你的意见。”曹剑探出头看了看远处的地形，狠狠骂道，“王八蛋，竟然敢设圈套，看老子绕到你后面，打的你腚上开花。” 老七的阵亡让曹剑耿耿于怀，他把烟头狠狠地丢到地上。拔出手枪，朝外面乱射一通。 发泄完情绪，曹剑发现头顶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蓝军的火力点不时传来一阵阵“哒哒哒”的扫射声。 曹剑拿起电台：“鹰眼你正在搞什么名堂，怎么又没声音了。” 电台里出现陈乐焦急的声音：“曹班长，蓝军太狡猾了，这次的火力点全设在我的观察死角，打不到他们。” 曹剑探出头看了一眼，蓝军阵地突然一排点射压了过来，紧接着轻重武器像雨点一样飞了过来，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像是愤怒的兽群在狂吼。 “神枪手也不中用，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曹剑说，“这一道防线，肯定是蓝军死守的要地。” 他果断的冲邱桐做了个夹击的手势：“一班长，我决定调整战斗方案，我带着通信兵留下来吸引火力，你带着一班从西侧山坡绕过去，绕道第二道防线后面，那里是162高地最突出的位置，务必按时冲上山顶！万中尉，给我一把步枪！” “明白，一班跟我来！”话音未落，邱桐已经冲出堑壕，向西侧山坡摸索前进。 身后，曹剑带着通信兵正在和蓝军展开疯狂对射。 果然，绕过了蓝军的第二道防线前沿火力点，后面就是一片开阔地，这里是蓝军的射击盲点，一条蜿蜒的山间小路从眼前一直延伸到162高地下面，大家加快行军速度，一路果然没有遇到蓝军的阻击。 胜利在望，然而正当大家准备向162高地顶端冲锋的时候，前面没有路了。 眼看着地图上的一条小路竟然被挖成了断崖，断崖上面还布满了碎玻璃、爆炸物。大家这才明白，蓝军远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为了迟滞红军的进攻行动，竟把唯一的一条通道挖断。也就是说，现在的162高地成了一座人工的碉堡，三面是陡峭的山壁，只留下背面一条通道与指挥所相连。眼前这面断崖，已经被各种障碍铺满。依靠步兵的徒手力量很难在短时间攀爬上去，更何况上面还有蓝军至少一个小组的火力朝断崖边缘瞄着。 这里才是蓝军设置的决战位置！ 原来蓝军从一开始就算准了红军的行进路线，前面那些零零星星的火力点只不过是诱敌深入的圈套！怪不得一路走来一个蓝军防御力量都没有见到。 进已经完全不可能，退回去又根本来不及，一班陷入了绝境。士兵们崔头丧气坐在地上，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想不出办法。 “绕绕绕，竞出馊主意，早知道跟着排长只管冲，就算多‘挂掉’几个人，现在可能早就到162上面了。”洛林摘下钢盔狠狠地砸向崖壁。 邱桐也懵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指挥决策就被这面断崖断送了。“要是因为尖刀班让钢刀连没有完成任务......”邱桐不敢相信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奇耻大辱啊！”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拿出地图认真观察，这个地形是一个半环形山地，中间是一块高高凸起的断崖，蓝军的阵地就在山崖的顶端，山崖的正面朝向红军阵地，拦住一班的去路。山崖的下面还有一条曲折的小路，由于绕行较远且地势陡峭，没有引起蓝军的注意，这条山路经过一片开阔地，正好通向山崖的背面。 第七十四章 跟我上(八) 思考片刻，他把大家召集过来说道：“到山顶还有路线！你们看，这条路经过3号地域，正好绕到高地背面，只要咱们走快点，不但可以冲上山头，还能从背面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万中尉瞪大眼睛：“你疯了？那可是炮兵群的炮火覆盖区。再有十几分钟炮火向纵深转移，很快就要覆盖这片区域。” 一句话把大家的刚刚燃起的希望浇灭了。这条路又走不通，士兵们近乎绝望的相互看着，没有一个人发言，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向前走着。 “快，快呼叫连长，让炮兵晚一点转移火力，二十分钟，咱们肯定冲过去了。”洛林急道。 邱桐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可能，炮兵群火力打击是全师统一协同，不会因为咱们一个前沿战斗班的行动改变协同计划，再说，现在逐级向上级汇报，时间根本来不及。” 万中尉：“看来蓝军早就知道咱们的火力打击计划，断定咱们不可能走这这个区域，所以才没有在这条路上设防。哎，红军杀手，真的是要致我们于死地啊！” “等于没说！”洛林目光暗淡下去，一屁股坐到地上，说道：“都被炮弹炸个稀巴烂了，还冲个鬼的山头。” 邱桐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大家，已经有了主意：“虽然不能让炮兵群推迟射击，但我计算过，经过3号地域的炮火覆盖区大概是3公里，现在距离炮兵群转移火力还有15分钟，按照大家现在的体力，15分钟通过这个区域有点勉强。但是，如果我们咬咬牙，再快一点……” 邱桐的眼神里正闪烁着一种大胆的兴奋，他盯着一班仅剩的5个人，足足十秒钟。他心清楚，自己这个代理班长还没有得到这帮老兵们的认同，他没有底气，更没有足够的威信，命令眼前这帮人跟着自己冲向“死地”。但此时邱桐已经完全被胜利的渴望所占据，他咬着牙不说话，眼睛里闪着光，等待大家肯定的回应，那种疯狂的念头从目光中喷薄而出，像是催征的战鼓，蛊惑着眼前这些人。 士兵们被点燃了！ 万中尉第一个站起来表态，他把手里的烟头狠狠的往地上一甩，使劲点了一下头：“班长，下命令吧，我跟着你冲！” 邱桐转身看了一眼洛林。洛林是目前队伍里资格最老的兵，他慢慢抬起眼睛，目光再次燃烧起来，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拳头砸在崖壁上：“我并不是要听你的，只是不愿意就这么认怂，咱们一班不能当他娘的孬种！跟他们拼了” 邱桐又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列兵，王鹏、白兔、还有二细，三个人没有说话，默默从地上站了起来，把钢盔扣系上，又紧了紧步枪背带，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邱桐把地图装进口袋里，冲大家点了点头，猛地一挥手，坚定地说道：“拼了！” 大伙咬着牙，带着一身的土一脸的汗朝着炮火封锁区跑去。 这帮兵，他们刚刚亲眼看到了死亡，现在又要亲身去闯一闯生命的禁区，到死亡的边缘体验一下。 十五分钟，三公里的山路，背负各种轻重武器，对于已经冲锋了一个上午的步兵来说，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王大雷在望远镜里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这一幕，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怂包大学生，正在豁出命去完成他的命令。他把望远镜放下，又拿起来，终于忍不住按下电台呼叫按钮：“邱桐，你们疯了么？前面可是炮火区，我命令你们给我回来！” 邱桐一边向前冲着，一边气喘吁吁喊道：“钢刀连一班代理班长邱桐，请求连长收回命令。” 王大雷说道：“命令就是命令，你们快给我回来！” 邱桐已经无法说服自己变得理智了。他满脑子都是拼命，连长的命令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了作用：“命令就是命令，‘打光最后一个人’也是你战前亲口下达的命令，军令如山，既然下了命令就不能轻易更改，临阵退缩绝不是咱钢刀连的作风。” “战斗到最后一刻，战斗到最后最后一人！”这是自己每天都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号，王大雷沉默了，他在掩体后面不停地踱着步子，攥着表的手里已经慢慢出了汗，他在心里祈祷着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一定要让这帮小子们安全通过炮火区。 五分钟，六个人的队伍约拉越长，最后面的火箭筒手几乎跑不动了。邱桐只好返回到队伍的最后面，给大家加油鼓劲：“跟紧点！还有力气的，把后面的火箭筒扛上，一个都不能掉队。” 在他的前方十几米处，洛林身上已经背了三把步枪，累的龇牙咧嘴。 同时看到这一幕的，还有前沿另一个攻击队的指挥员李明海。他所处的位置刚好可以清晰地观察到162高地的全部情况，他早就发现了蓝军在阵地上搞的鬼，断定一连这次要栽跟头了，正坐在石头上面高高兴兴的等着看一连的笑话。就在这时，他发现一连的前沿攻击班忽然改变了行军路线，向着炮火区里面跑去。 “这帮小子到底想干什么？”李明海把地图摊开，看了一下一连的目标阵地，忽然明白了一连的意图：“不可能？他们竟然要从炮火区里面穿过去！”他从掩体里站了起来，用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一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王大炮疯了么？让尖刀班往炮火区冲，哪里来的及！” 在他旁边，担任预备队的齐浩天也看到了前线的境况，自言自语道：“不像是王连长下的命令。难道是曹剑？不会，老曹更不可能这样干！那个班长怎么带着列兵肩章？啊，是他，是一连新来的大学生干部！” 李明海再次拿起望远镜，远远地，带着列兵肩章的大学生干部正来回跑着给大家加油鼓劲。他的身上已经被泥水浸透，脸上也花的看不出模样，但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种坚定和自信，丝毫看不出任何畏惧。 李明海无法再冷静下去，歇斯底里喊道：“王大炮，你他x的神经病！你们钢刀连全都是神经病！” 第七十五章 跟我上(九) 在他旁边，担任预备队的齐浩天也看到了前线的境况，自言自语道：“不像是王连长下的命令。难道是曹剑？不会，老曹更不可能这样干！那个班长怎么带着列兵肩章？啊，是他，是一连新来的大学生干部！” 李明海再次拿起望远镜，远远地，带着列兵肩章的大学生干部正来回跑着给大家加油鼓劲。他的身上已经被泥水浸透，脸上也花的看不出模样，但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种坚定和自信，丝毫看不出任何畏惧。 李明海无法再冷静下去，歇斯底里喊道：“王大炮，你他妈的钢刀连全都是神经病！” “连长，这小子要干大事！”齐浩天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他死死盯着望远镜，很快，他拿起电台，按下指挥按钮：“火力队，调整目标，162高地所有蓝军火力点，歼灭。” 火力队长郭峻岭在山顶隐蔽，突然听到电台里传来连长的指示，他看了一下目标位置，弄得一头雾水：“报告连长，目标指示有误，162高地是一连的任务区。” 李明海说道：“少废话，按我的命令办。162高地所有蓝军火力点，给我往死里打！” 邱桐的队伍继续艰难地向前奔袭，绕过山脊线，就完全进入3号区域。那里是红军的视线盲区，王大雷拿着望远镜，看着最后一个兵消失在山脊线上，他放下望远镜，感觉眼睛有些湿润。 十二分钟，队伍已经来到3号区域的中心位置，有人跑不动了，邱桐再次回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此时，已经没有人能扛得动三把步枪了，大家只好轮流着，你替我背一会，我替你背一会。整个队伍放慢了速度。 忽然，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洛林“啊”的一声倒在地上，身上的装具跌落一地。“该死，脚崴了！”他痛苦的捶打着自己的右腿，想试着站起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再次倒在地上。 后面的士兵纷纷围了过来，大家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装具，想把洛林从拉起来。 洛林急得眼泪夺眶而出，使劲甩开那些伸过来的手：“走，快走，不要管我。” 队伍停了下来，眼看是走不成了。 邱桐看了看时间，距离预定炮火转移只剩下最后一分钟了。如果带上洛林，很有可能大家都跑不出炮火区，但是如果丢下洛林，那...... 五个人的生死掌握在邱桐的一念之中。此时，他忽然想到了长征，这小小的三公里行军仿佛一下子成了七十年前那场跨越一万五千里的壮举。 “不回头，不畏惧！”不知道谁大声喊道。 这句话像是催征的战鼓擂动着神经，忽然让人血脉喷张。在这电光火石的一霎那，邱桐做出一个决定。他抬手擦了一把汗，坚定的说：“抬着走，要死一起死！” 士兵们再次被感染了，他们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树林边界，那里是落弹区与安全区的最远边界，经过这一路的奔袭，他们早已忘记了恐惧，脑海里只剩下必胜的信念。于二细和王鹏，这两个平时话最少的士兵默默的走到洛林跟前。二细架着洛林的两个胳膊，王鹏从后面叉起洛林的两条腿，像一副担架一样把洛林抬了起来。其他人围了过来，一手背起枪，一手相互搀扶，异口同声到：“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洛林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这一刻，士兵们已经不是在进行演习，而是在奔赴一场使命，年轻的心被点燃，除了死亡，前方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大家众志成城，一路喊着号子向着那条生命的边界线冲了过去。 正当大家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远处的炮声忽然变得稀疏了。 万中尉兴奋的喊：“你们听，炮声停了，是不是炮兵看到我们正在往炮火区冲锋，才故意不打了。” 邱桐心里一紧，不好，这是炮兵在调整诸元，快没有时间了！他冲大家喊道：“这是在转移目标，大家快点，再快点，来不及了，炮弹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大家抬着洛林，所有人都咬着牙，使出最后的力气。队伍继续艰难的往前行进了200米。即将到达树林边界的时候，忽然，一发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落在队伍几十米远的地方，轰的一声炸响了！弹片夹着碎石划破空气从头顶嗖嗖的飞过，众人借着炮弹的冲击波顺势向石头和大树后面扑倒。紧接着，无数发炮弹像雨点一样朝着刚刚走过的位置砸了下来。震天动地的怒吼声摇晃着大山，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瞬间被火焰和黑烟笼罩起来。 在后方的连指挥所里，王大雷正焦急的拿着电台听筒，前方的炮火声清晰的传来，每落下一发炮弹，他的心里就颤一下，身上的迷彩服已经被汗水湿透。 炮火持续了5分钟终于停了下来。王大雷面色凝重，一动不动的拿着电台听筒。 他在静静地等待着。 忽然电台里传来邱桐向曹剑报告的声音：“孤狼，我是夜狼，我已顺利通过3号区域，正在向162高地发起冲锋，无伤亡！” 王大雷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他揉了揉眼睛，对着电台喊道：“邱桐，你们这群傻小子，你们给我听好了！现在去把蓝军的旗帜拿下来，都给我完完整整的回来！一个都不能少！我亲自给你们请功！我王大雷，说到做到！” 剩下的进攻任务非常顺利，四连已经提前打光了所有的火力点，邱桐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夺下了蓝军的旗帜，比二排三排提前两分钟完成任务。大家在山头庆祝胜利，相互一看，脸上的迷彩油沾满了弹药的黑灰，身上被汗水泥土裹满，一个个像是刚从泥地里钻出来的黑人，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张是谁的脸。士兵们相互嘲笑着，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 部队撤回的路上，正路过四连的指挥阵地。李明海早已带着他的指挥所全体人员排成一列，提前站在山坡上面等候。 邱桐他们还在纳闷，李明海又在搞什么名堂。 只听李明海大声命令道：“敬礼！” 四连的士兵们齐刷刷把步枪举起来，向山坡下面这支完全看不出人形的队伍致意。 第七十六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剩下的战斗任务很顺利，担任纵深攻击的连队在主攻连队配合下，很快打掉了各处的防守兵力，拿下了各个要点。lh旅所有的阵地被红军攻下，战斗宣告结束，猛虎师取得了全面胜利。 最后一辆车在鞭炮声中驶入钢刀团的大门，演习圆满结束。这一次演习，钢刀团第一次以步兵为主要兵种担任主攻部队，撕开了不可一世的lh旅防线，打下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演习。 从战场回来的邱桐成了大家眼中的英雄。 他收拾完行囊，很仔细的擦亮八一式自动步枪，放入武器库，在交接清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排里，一群骨干和老兵正聚在在那里。 老兵们集体起立了！ 带头站起来的是吴江雷，接着是老七，然后还有那些平时根本不搭理邱桐的老兵们。大家的目光集体投向邱桐，就像参观荣誉室一样庄重。 老七高大魁梧的身材比旁边的老兵高出半头，他努力作出严肃的表情，肩膀上的肌肉把迷彩服顶的高高的，整个人尤其突兀。 他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下意识举起右手——竟然朝大学生敬礼了！ 邱桐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曹剑看出了邱桐的窘迫，笑道：“副班长向列兵敬礼，在咱们钢刀连可是新鲜事。大学生，看来你的军衔该换回来了。” 大家放松的笑了，本来严肃的氛围变得轻松一些。 老七脸一红，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赶快把手放下，然而仅仅几秒钟之后，又把手举了起来。在这几秒钟里，老七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向大学生敬礼这件事——因为自己没有带着一班完成战斗，而大学生完成了，大学生不仅完成了，还差点牺牲，并且因此带着全班立了功。虽然自己还不是很喜欢大学生，但在一连功臣不应该被敬礼么！ 老七想看了看曹剑，还是毅然决然举起右手。 三天后，三班长吴江雷的三等功批下来了，一起批下来的还有一班的集体三等功。三班副也得到一个嘉奖，算是对他挨了蓝军侦察兵一脚的补偿。 吴江雷把奖章挂在左胸，在全班的注视下一趟又一趟走着正步。这是大家第一次见到班长笑，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所有的幸福都写在脸上，从早上到下午一直合不拢嘴。 三班的士兵们更开心。 班副壮着胆子问班长：“班长，能借我们看看不？” 吴江雷非常爽快：“拿去！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呢，还有他们，全班都有份！拿去好好看看，看个够！” 士兵们传递着奖章，爱不释手，班长的心愿了了，他们的心愿也了了。 王大雷等不及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举行了英雄榜挂榜仪式。 吴江雷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挂在榜上的时候，眼眶红了。 大家都装作没看见。 只有曹剑搂着他的肩膀，调侃道：“想不到吴班长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吴江雷竟然一点也不觉得丢人：“这是英雄泪！你看英雄榜，我终于有资格和你们挂一在一起了。老曹，我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只有这个时候才配流泪。” 曹剑怅然：“是啊，老吴，你对自己要求太严了，一辈子都在追求作为男人的价值。今天，终于算是圆满了。” 吴江雷心里一紧，他猛然意识到，今天是一个圆满的日子，而圆满之后，意味着自己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为了庆祝胜利、鼓舞士气，钢刀团决定隆重举行总结表彰大会，猛虎师专门委派参谋长赵震岳出席钢刀团的表彰大会。 大会在练兵场召开，会场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 赵震岳在戴启明、政委肖宏升，以及其他团领导的簇拥下缓步走向主席台，他看了一眼台下，全团官兵精神饱满，士气高涨。禁不住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情景，不由得喊道：“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战士们喊声在远处的大山中回荡，久久不能停下。 大会由戴启明主持，他很久没有这么激动过，看着台下士气高涨的队伍，他平复自己的情绪，开始讲道： “同志们，我们战胜了不可一世的蓝军旅，取得了这次演习的圆满胜利！这次胜利属于大家，属于我们钢刀团的每一名官兵。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明天战争真的发生，我们台下坐的这些人，你们敢不敢去冲锋陷阵？能不能打赢我们的敌人？说实话我曾经担心过，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我担心大家走进枪林弹雨会胆怯，担心大家面对强大的对手会乱了阵脚。但是，这次演习我不再担心了，因为我看到了咱们钢刀团官兵的血性和胆气，看到了大家身上那种敢冲敢闯，不怕死的精神。 在这里我要着重表扬一个集体——步兵第一连一班，他们在战场条件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没有退缩，而是顶着炮火，不顾生命危险冲向了162高地，成功拿下阵地。正是他们的表现让我对咱们钢刀团的官兵充满了信心，看到了咱们的钢刀英雄的魂魄依然还在！所以，我们决定给步兵第一连一排一班记集体三等功！ 我相信，这种英雄的精神一定会激励和鼓舞咱们全体官兵，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咱们每一个人都会不怕死、往前冲，人人都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台下想起了经久而热烈的掌声。 曹剑看了看躲藏在队伍中的邱桐，催促道：“还不抓紧上台，马上颁奖了。” 邱桐不好意思：“一班长是你！老曹同志，我怎么有资格上去！” 曹剑笑道：“你带着大家用命换来的三等功，我曹剑要是贪了它，会被人戳脊梁骨，一辈子良心谴责的。”说着一把把邱桐推了出去。 邱桐只好随着领奖的队伍来到主席台。 第七十七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二) 颁奖仪式很隆重，也很简单。邱桐感到心跳的厉害，从团长手中接过奖章证书的时候，手心湿漉漉的。他转身朝着台下认真敬了个礼，雷鸣般的掌声把颁奖音乐声都淹没了。视线不由的转到了一连的位置，那个方向掌声最为热烈，他看到了曹剑、陈乐，还有很多一排的士兵，大家的目光充满了热情，掌声是发自内心的。他看到了王大雷，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羡慕。 邱桐的眼睛有些湿润。 仪式完毕，宣传干事把所有获奖人员留下合影。 吴江雷一眼就瞄到了躲在角落里的邱桐，径直走向他，一把拉了出来，推到正中间位置。 “不，不，这不行......”邱桐局促道。 “什么不行？”吴江雷皱了皱眉头，“你应该站在这里！” 邱桐看了看自己的军衔，又看了看聚在周围一大群立功的军官和士兵，下意识又往人群后面靠了靠。 “一个三等功都当不起么！”吴江雷训道，“你记住，想当军官就得顶天立地。” 邱桐没有搭话，还是悄悄站到了第二排。 吴江雷把脸扭过去，不再理他，自己却悄悄站到第一排的角落里，只不过，他把胸脯挺的比谁都高、目视前方双手紧贴裤缝、一动不动，像一尊正气凛然的雕像。 参加合影的领导走上台来，站在正中间的自然是赵震岳。他转身与每一名立功受奖的人员认真握手，握到邱桐的时候，赵震岳盯着他的列兵军衔认真看了好长时间，说：“你是那个当兵锻炼的大学生干部邱桐！我记得你，你在侦查对抗课目示范的时候临机处置扭转了战局，很好，刚毕业就立功！” 戴启明忙补充道：“首长，我刚才提到的不顾危险冲向162高地的就是他们班，是小邱担任代理班长，带着大家完成的任务。” 赵震岳眼睛闪动了一下，久久的凝视着邱桐：“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 宣传干事过来提醒首长可以开始拍照了，所有人员各就位站好位置。第二排的正中间，邱桐整理了一下绶带，把“三等功”三个字板板正正的摆在胸前，抬头，挺胸，大胆的从赵震岳身后露出半个身形。 台下机关的队伍里，冯干事一边鼓掌一边对朝台上努着嘴：“那不是咱分到一连的大学生干部邱桐么！想不到，想不到，真想不到！” “没给咱丢脸。”刘少军不住的点头，“我早就说了，这个邱桐有戏。” “团长说的顶着炮弹冲向敌阵的代理班长就是他！”冯干事说道，“股长你说邱桐他们冲进炮火区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么？” 刘少军：“也许想过，也许没有。” 马干事：“他这一路走过来，真不容易。” 刘少军若有所思：“读过孙子兵法么？” 马干事不明所以：“读过......” 刘少军：“孙子兵法里面有一篇，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战争遇到了实力悬殊的死局该怎么办？有些人可能从此自暴自弃，而有些人却咬牙挺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像项羽的破釜沉舟，像韩信的背水一战。” 马干事点了点头。 刘少军继续说：“人生就如同一场战役，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没有可以选择的退路，这个时候，你可以有一百个理由放弃，但坚持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这种坚持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胆量，如果没有必死的决心，就可能半途而废，有的人咬着牙挺过去，看似兵行险招，却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并因此成就自己。” “看来邱桐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马干事若有所悟，“一个大学生中尉军官，以列兵的身份当兵锻炼，又临时担任代理班长，这一大圈绕的，在钢刀团历史上绝无仅有。股长咱们的心也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只能算是迈过了一个坎，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刘少军摇了摇头，“小马，现在还不是把心放到肚子里的时候。师干部科已经跟咱通过气，下一步分到团里的大学生干部越来越多，咱们干部股得借这个机会把这些高学历人才用起来，只当排长是不够的，要慢慢的引导他们走到连长、指导员甚至是营长教导员的位置。我估计，肖政委很快就会有新的指示，小马，咱们的以后的任务还相当重啊。” 从比武受伤到演习立功，吴江雷的心情像是坐了过山车，从谷底一下子飞到了云端，他完成了自己在部队的所有梦想，开始筹划退伍的事情。 当天晚上，吴江雷主动找到王大雷。 还没有开口，王大雷已经明白吴江雷的意思，伸手阻止他：“你先不要说话。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确定自己考虑清楚了吗？” 吴江雷没有任何犹豫，坚定的点了点头。 二人陷入长时间沉默。 良久，王大雷缓过神来，扔了根烟过去：“你也知道我最讨厌婆婆妈妈，但今天为你我破个例。你再考虑考虑，可以明天答复我，不，后天吧，大后天也行，只要你决定留下，什么时候答复都可以。” 吴江雷这一次回答更坚决：“不考虑了，走！”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大雷背过身去，不忍心让吴江雷看到他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留不住的人终究是留不住......” 吴江雷回到三班，把王大雷给的那根烟点上，一边抽一边想着心事。八年了，将近三千个循环往复的日日夜夜，每天起床、早操、吃饭、训练、点名、就寝，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会审美疲劳，况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也不如以前了，跟这帮更年轻的小伙子一起冲来冲去早就没有优势了，是时候重新回到社会了。 然而，人一旦在一个环境里呆惯了，就会产生依赖。 没有了哨声催促起床、没有了连队干部耳提面命、没有了这身军装给自己壮胆，生活能适应么？肯定不会那么快适应。 第七十八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三) 离开了军营、离开了连长、离开了曹剑、陈乐，还有那个看起来有些呆气却又总是做出惊人之举的大学生邱桐，会想念他们么？肯定会想念，只是有些人会想念的多些，有些人会想念的少些。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人喊着冲圈、再也没有真枪实弹的演习、再也没有各种评比比武、再也没有风餐露宿和辗转奔波，生活会无聊么？肯定会无聊。 可是人生就是不断地取舍，不断地做选择题，当你做了一个选择之后，就必然要舍弃另外一个选项，这就是人生，也是吴江雷这段日子不断思考悟出的道理。指导员说一个成熟的男人必须学会舍弃，看来退伍真的会让一个男人一夜之间变得成熟。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年又一年见惯了一批又一批兵脱下军装离开部队，而现在，终于要轮到自己了，他心里不舍，又有些迫不及待。那一天快点来吧，或许换个环境，另一个吴江雷就会重生。 吴江雷要退伍，三班长不能没有人干，一班长也要尽快有人去接任，还有最重要的大学生干部下一步安排的问题，一连串的事情接踵而至，一排人事安排问题不得不摆上日程。 曹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些事。这天晚上，他来到王大雷的宿舍。 还没开口，王大雷先说话了：“吴江雷是个没良心的，曹剑你必须要给我留下来。” 曹剑点头道：“我保证。” 王大雷：“光口头保证不行，还要写保证书。” 曹剑：“我写保证书。不过连长，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留下来转三期，就可以不再当代理排长了。” 王大雷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一旦你转三期士官的命令下来，就恢复你一班班长的职务。” 曹剑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么。”他停顿了一下，期望从王大雷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排排长的人选，你是不是已经心里有数了。” 王大雷说道：“让邱桐当吧！我想了好长时间，他配得上钢刀连一排长这个位置。这小子，我欠他太多。” “连长，你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的让我很感动！”曹剑声音有些颤抖，“不过，这不是谁欠谁的，是他自己应得的.....” 王大雷摆了摆手，打断曹剑：“不谈这个。吴江雷下决心要走，三班长的位置你想让谁干？” 曹剑说道：“我想让老七试试，这小子人实在，有股子傻劲。” 王大雷说道：“说实话，老七演习的表现，让我不太满意。” 曹剑说道：“打仗总会有人牺牲的，指不定轮到谁的头上，老七的素质你也知道，在全连是没的说，这次只是运气不好。” 王大雷说：“仅仅是运气不好么？为什么别人不牺牲偏偏他牺牲？” 曹剑：“这恰恰说明老七是勇敢的。” 王大雷：“钢刀连最不缺勇敢的班长。” 曹剑：“但是他执行命令坚决，对你的命令，到死都不会回头！” 王大雷眉头紧锁，陷入深深思考。 曹剑离开后不久，邱桐接到通知，到连长房间谈话。 习惯性的紧张，让他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他来到连长的房间门口，那一扇黑黢黢的大门隔着他和连长，像是隔着两个世界的人。大门里边的那个人是那样的高高在上，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为了他的一句“不惜一切代价”自己带着士兵冲向死地，而他，心安理得的躲在指挥所里，享受胜利的战果。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就是军队，这就是上级和下级的不一样。”邱桐自嘲，“把自己当做一个马革裹尸的枯骨，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邱桐深吸一口气，用力敲开了王大雷的门。 眼前的王大雷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只见他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慢慢抽了一口。 邱桐端端正正站着，双手紧贴裤缝线，等待着时间在煎熬中度过。 良久，王大雷说了五个字：“你是个英雄。” 邱桐的眼眶湿润了，他努力保持平静的语调：“我只是在完成你交给的任务。而且一起穿越炮火区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洛林、朱海…他们不仅给了我支持，也给了我勇气。” “冲上162高地夺下蓝旗是我的命令，但我没有让你们闯炮火区。” “可是你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打光最后一个人。我的理解就是包括不惜生命的代价。我是一名军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你知道这不是实战，只不过是演习，这种牺牲可以允许但不是必须的。你带着一班冒死闯了炮火区，按照预定时间冲上了高地，是我们这场战斗取胜的关键。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如果是我王大雷带着队伍，会不会下这样的命令？我很惊讶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疑问，有疑问就说明我质疑了，说明我王大雷不够坚定！我无法原谅自己！邱桐，对你能够毫不犹豫的冲进炮火区，我感到震惊、也很佩服，说实话，更多的是嫉妒！这是我的心里话。在我王大雷这，英雄就要得到英雄的待遇，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到老戴那给你们一班报请了立功，并且让你的名字挂上了英雄榜。现在，你有资格为自己感到骄傲。” 王大雷一边说，一边给邱桐递了一根烟。 邱桐慢慢接过来，点上抽了一口，强烈的刺激压制了紧张的情绪，胸膛内澎湃的浪涌渐渐平复。他淡淡说：“谢谢连长。” “不需要感谢谁。”王大雷挥了挥手，“我说了这是你应得的。”他猛吸了一口烟，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一连做一个真正的排长？” “可是一排已经有排长了，当一个列兵也挺好。” “我已经答应曹剑，转完三期之后就恢复他一班班长的职务，一排排长由你来当，做回你该做的事。” 邱桐身体再一次微微抖动起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苦苦等了半年的这句话，竟然出自王大雷之口。胸中的澎湃再次激荡起来，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心底深处被两股强烈的情绪缠绕着，一股是激动，一股是委屈，两股情绪像是藤蔓，紧紧缠绕着大树的身躯，向上蔓延，让身躯无法呼吸。 两行热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过了很久，他说道：“谢谢连长。” “不要谢我。”王大雷对这种毫无意义的客套感到不适，“这不是施舍。” 第七十九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四) 陈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老七要接任三班长的消息，兴冲冲跑到一班，拉着老七的手卖关子：“拿包烟来，拿包烟来，告诉你个天大的好消息！” 老七笑呵呵的：“又想骗我！” “骗你是个王八。” 老七打着一脸的问号，极不情愿把烟塞到陈乐口袋里。 只见陈乐不紧不慢把迷彩服口袋盖上，系上扣子，用手拍了两下，笑眯眯说道：“告诉你吧，你要当班长了！” 老七瞪大眼睛：“真的？” “一惊一乍的，哪有个班长的样子！”陈乐白了老七一眼，悄悄趴到他耳朵上，“还记得前天曹班长消失了半天么？你猜他去哪了？” “去哪了？”老七着急的问，“快说啊陈乐！你要急死我么。” “他到连长办公室密谈去了，就是说你当班长的事儿。” 老七将信将疑：“他们谈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有密探！”陈乐得意的说，“曹班长跟连长说，老吴要退伍了，让你去接他的班，当三班长！是三班长啊老七，你要跟我平起平坐了！” “吴班长要退伍？”老七听到这一句话思维突然顿住，砰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个事情可比他当班长的事重大多了。 “这么沉不住气还想当班长？”陈乐鄙视道，“那我问你，让你在吴江雷留下和你当班长这两个里面选一个，你怎么选？” “当然是让陈班长留下！”老七脱口而出，但又有些不甘心，“不过，非要吴班长退伍，我才能当班长么？” 陈乐嘿嘿一笑：“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咱俩是同年兵对不对？当年一个火车皮把咱俩拉过来的对不对？又都是曹班长带出来的对不对？曹班长当新兵班长，老吴当新兵副班长对不对？” “对，都对。可是跟吴班长退伍有什么关系？” 陈乐在老七帽檐上敲了一指头：“蠢，你没看出来，老吴和曹班长他们一直在培养你么？狗肉上不了桌！老吴退伍就是为了给你腾位置！老吴不走，三班长能空出来？空不出来你给空气当班长啊？” “啊？”老七惊呆了！他一直以为当个班长就是当个班长，连长在军人大会上一宣布，就可以履行职责，像陈乐那样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却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要真是连吴班长都走了，这个班长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陈乐看到老七的表情由惊喜变为沮丧，后悔话说重了，赶忙安慰：“老七啊老七，你真蠢的可爱，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有一辈子不走的兵呢？老吴退伍是他自己选的，回家娶媳妇生孩子，每天睡到太阳升起老高，不开心的飞到天上去？你现在要关心的是怎么当好这个班长，老吴把三班交给你，你要是带不好，小心他回来踢你屁股！” 经陈乐这么一劝，老七终于想通了。对呀，全连总共就这么多班长，只有走一个，才能补一个。吴班长是这样，吴班长的班长也是这样，就连连长当班长也是这样。自己只有带好三班，不给吴班长丢脸，才对得起曹班长和吴班长的培养。 老七的脸上渐渐恢复了笑容。他看着陈乐，仿佛看到自己当班长的样子。那个已经成为三班长的老七，正站在三班的排头，大声呼点每一个人的名字，谁要是回答的不响亮就让他对着荣誉室喊一百遍，他还可以在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理直气壮喊出那一句“跟我上！” “陈乐，我脑子笨，你以后你可得多教教我。”老七重新焕发了精神，“对了，吴班长在哪，我得去谢谢他？” “看你那没出息样！”陈乐朝老七脑袋瓜敲了一指头，“还没宣布命令呢，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现在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尤其是在吴江雷面前。” 然而对老七来说，低调是装不出来。晚上躺在床上激动的翻来覆去，念叨着“三班长”这三个字。 兴奋劲终于慢慢过去，老七又感到一丝紧张，毕竟是三班，是吴班长带出来的班！要如何做才能不让吴班长失望呢？在老七眼里，理想班长的样子只有曹剑和吴江雷两种类型，曹剑聪明有头脑、威信也高，吴江雷沉稳干练、做事一板一眼，但两个人与自己相比好像是天上底下一样，学起来太难了。 第二天一早，老七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操，被陈乐一把从后面揪住：“昨天晚上去了爪哇国么？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一样。” “你得帮我出出主意陈乐。”老七一脸迷疲惫，“你知道我这人脑子容易短路，没当班长觉得自己什么都敢干。可是要当班长却又担心这干不好那干不好，要是真带不好三班长，吴班长会把我生吃了的。我都快急死了。” “真是上不了桌的狗肉!”陈乐摇了摇头，“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你看人家老吴多沉得住气，马上退伍了还照样带着队出操整内务，干的一板一眼。这一点你还真的跟他好好学。”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老七忽然灵光一闪，榜样不就在跟前么？对！吴班长还没走呢，我可以跟他学啊，趁他还在，赶快把他那些能力过来，学一点是一点，哪怕一招半式也够我用半辈子了。 可是吴班长凶神恶煞一样的脾气，老七哪敢当面请教。 既然这样，那就先远远的看，看吴班长怎么训练、怎么讲话。对，就这么干，老七好像找到了通往成功的捷径，一下子开窍了！ 他是个敢想敢干的人，想到了就要去做。接下来的几天，老七没事就往三班跑，每天早晨起床就跑到三班，看吴江雷组织大家整理内务，训练的时候也主动往三班的场地跑，就连三班搞讲评，他也站在旁边盯着看。搞得三班的人很不自在。 这一天训练结束，各班组织小结讲评。老七又凑到了三班旁边，目不转睛盯着吴江雷讲话。只见吴江雷很认真的梳理了一天训练的问题，然后把几个容易出错的地方重新示范了一遍。 第八十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五) 老七像鹦鹉学舌，一边看一边点头，不由自主的指指画画，口中还念念有词。 吴江雷早就看老七不耐烦，转过身来，把眼一瞪：“老七，我忍你好几天了，你天天跟着我们班到底想干什么？” 老七憨憨一笑：“报告班长，我在学你带兵的方法。”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啪的一个立正，“请班长放心，等你走了我一定把三班继续带好！” 不说这句话还没事，一说这句话彻底把吴江雷惹炸了：“好你个老七，我还没有退伍呢，你就来送丧了？”他把全班召集过来，下了一道命令：“三班全体听好了，从今天开始，老七再进来，直接给我撵出去。” 三班的兵当然坚决执行班长的指示，当即把老七列为“不受欢迎者”。 老七不明所以，依旧风雨无阻往三班跑。 这天中午，老七又来敲三班的门，只见一个列兵探出脑袋，好像要去做什么事，看到老七在门口转悠，又闪身躲了回去。 老七敲了敲了门，半天没有人应答，又敲了一会。 三班副探出脑袋。 “吴班长......”老七话没来得及说口，就见大门咣的一声闭上了，把老七和三班物理隔开。 里面传来班副的声音：“对不起了老七，班长说了，不欢迎你！” 老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说。 晚上看完新闻，邱桐照例跟着全排到训练场冲圈。突然从树后面蹦出来一个人，大喊一声：“站住！” 邱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余坤池正笑眯眯的站在那里，头发往上梳得一丝不苟，白净的脸上又长了些肉。 邱桐心情不错，笑道：“我以为被敌人偷袭呢。” 余坤池笑道：“还以为是在演习里呢？傻不傻，你说你是咋想的，怎么就敢往炮弹区里冲，我到现在还吓得脊背直发凉。” 邱桐：“碰巧让我们赶上了而已。” 余坤池撇着嘴说道：“你就是傻，那几个兵也跟着你一起犯傻！又不是真的打仗，至于那么拼命么？要是把命搁进去找谁说理去。” “大不了当个烈士。”邱桐笑道，“咱当兵的早就把这条命早上交国家了。” 余坤池摇了摇头：“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要去院校学习了，半年，爽不爽？我自己找的指标，厉害吧！” “那恭喜你啊。”邱桐不冷不热，“终于可以放松一阵子了。” 余坤池一脸得意：“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想不想听？”他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半凑到邱桐跟前，等着邱桐主动递火过来。他在用这种动作显示自己的优越感。 邱桐背过脸去，装作没看到：“哦，说来听听？” 余坤池悻悻的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故意哼了一声：“干部股老乡跟我透露了，今年还剩一个学习指标。怎么样，想不想去？我可是能帮你说上话的！” 邱桐摇了摇头：“在这也挺好。” 余坤池着急道：“你可想清楚，现在有一百个人排队想去呢。真搞不懂你这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怎么这么不开窍，准备在这儿孤独终老吗？” 邱桐看了一眼操场上跑圈的士兵，没有回答。 “我看啊，你是被他们洗脑了！”余昆池摇了摇头，“难道你真想和他们一样，睁开眼就是训练、演习，每天就知道跑圈，永远不知道下一分钟会不会有什么任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们得去见识见识。” 邱桐：“这里不就是他们的世界么。” 余坤池嗤之以鼻：“充其量算是一个井底之蛙的世界。” 邱桐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余坤池：“那你所谓的外面世界是什么？是每天和无数忙忙碌碌的人一样，过着舒服而波澜不惊的一生吗？” “人生需要那么多波澜吗？”余昆池反问，“像我这样每天自在过日子，不需要辛苦干这干那，不用每天跟自己较劲，不好么？”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邱桐，“你有没有思考过，如果人生毫无波澜，那我们生下来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奔向那个已知的死亡啊吗？已知与未知，到底谁才是井底之蛙？” 余昆池还是不服气：“那如果让你死在战场上就值吗？你才20多岁年纪，正是大好年华。还有他们，他们可能还没有你大，什么都没有见过，还没有真正享受过生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他们的父母不会感到悲伤吗？” “享受生命？你说的享受生命又是什么？是金钱美色和锦衣玉食么？”邱桐摇了摇头，“你不理解他们，对他们来说，物质上的东西可能重要，但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东西，每天都有不同的挑战、时时处处体验着胜利带来的骄傲才是。还有，如果我真的牺牲到战场上，我想我的父母不会为我悲伤，反而会为我感到骄傲。” 余昆池长长的叹了口气，摇头走开了。远远的，他回过头看着这个钢刀连新任一排长留在夜色里的剪影，心里酸酸的，又有些不甘。 老七的事情不知怎么就传到王大雷耳朵里，他一听也毛了，桌子拍的啪啪响：“老七这小子，太沉不住气，组织还没研究让他当班长呢，就到处宣扬了？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了！人家吴江雷还没退伍呢，报丧也得等人家咽完气吧？这事，再议！” 曹剑知道，王大雷决定的事谁劝都没有用的，这事只能先这么放着了。 老七这下彻底傻了，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本来是一番好意，怎么就落得这么个下场，他一根一根的抽着烟，内心充满了自责：“老七啊老七，你就是一个十足的大蠢蛋，什么事都干不好。” 老七开始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老七的变化被邱桐看在眼里，仿佛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他终于忍不住去找老七：“班副，我理解你，你做的没有做错，只是时机不对而已。” “吴班长不喜欢我，整个三班都不喜欢我。”老七完全没有了往日面对大学生那种趾高气扬，“我只是在向吴班长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班长，哪里做得不对了?” 第八十一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六) 邱桐：“你觉得吴班长算是个好班长么？” 老七：“那当然，还用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比他做得好。” 邱桐：“那你觉得曹班长做的好么？” 老七：“当然好，那还用说？曹班长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班长！” 邱桐：“那陈乐呢？” 老七犹豫了一下：“算好吧，他第三年就当班长，是我们这一批最早的一个，哦还有，他们班演习成绩也不错。” 邱桐：“那你觉得当一个班长，到底是曹班长的样子好？还是吴班长的样子好？或者是陈乐的样子更好？” 老七被绕晕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深奥的话题。陈乐自然是优秀的，也是跟自己能力素质最接近的，努力努力或许能达到他的样子。但是跟吴班长一比就差的太远。曹班长呢？当然更好！那到底哪一个最好呢？ 邱桐慢慢说道：“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咱们一排当班长，可以是陈乐的样子，可以是吴班长的样子，可以是曹班长的样子，但到底应该是谁的样子才更好？” “......”老七等大了眼睛。 “没有谁是最好，只有适合不适合！”邱桐接着说，“班长什么样，带出来的兵就是什么样！在咱们一排，可以有曹班长带出他那样的兵，也可以有吴班长带出他那样的兵，还可以有陈乐带出他那样的兵，当然，也可以有你老七带出你这样的兵。” 老七诧异道：“我这样......也可以当一个好班长么？” 邱桐说道：“当然可以！你热情、善良、有激情、又很勇敢，这些都是当好一个班长的特质。曹班长说让我学会接受别人。我觉得，一个人要学会接受别人恰恰是要首先学会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就是认清自己的有点，坦然接受自己的缺点，只有做好了自己才能去做别人，不是么？” 邱桐这些话，是说给老七的，更是说给自己的。 跟老七谈完，忽然如释重负一般。他想到了这半年来的经历，当排长的愿望实现的太过曲折了，不到半年的时间，经历了从列兵到小组长、再到班长、而后又被打回了原形，内心已经强大了许多。他悟出一个道理，人这一生都是在处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你要融入一个集体，就要摆正自己在集体中的位置，而摆正位置的前提是要认清自己，盲目的自信只会让自己变得自大、狂妄，最终成为一个孤独的“寡人”。当然，人也不能妄自菲薄，过于谦虚只会让自己变得卑微，军队这样的集体是不需要“谦谦君子”的。曹剑说的不错，人人都是平等的，要融入一个人，融入一个集体，就要先从内心去接纳他。但有一点他说错了，接纳别人不是要去照搬他的缺点，而是要接受“他”和自己的不同！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可以学习别人的长处，但永远做不成第二个“他”，就像是当班长，既可以像曹剑那样，也可以像吴江雷那样，也能像陈乐那样。人是千差万别的，既然千差万别，那就不会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所以，排长也可以像他邱桐那样！他决定平静的接受即将到来的排长岗位。 对邱桐的话，老七若有所思，他听进去了，也听懂了。 转眼就到了送老兵的日子。 钢刀团有句话：“看晚会，嗑瓜子儿，吃完饺子上车门儿。”钢刀团送老兵永远都是“老三样”：一台晚会，一场茶话会，一碗“滚蛋饺子”，然后上车走人。 距离老兵离队还有三天，政治处精心组织了一场送老兵晚会。团值班员集合整队完毕，说道：“今天咱们送老兵，团长指示不再拉歌。但是集会不能没有歌声，咱们全团一起唱一首《驼铃》，为我们的老兵送行，我给大家起个头。送战友——预备，唱——”打着拍子比划半天，下面没有动静。 值班员有些尴尬，慌忙给自己打圆场：“好吧，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大家不愿意唱这首歌，这样吧，咱们换一首歌。团结，就是力量——预备，唱——” 李明海看到坐在旁边的王大雷，说道：“王大炮，今天主角是老兵，既然不拉歌，我就放过你一次，下次咱们再战。” 王大雷冲李明海抱了抱拳：“鬼子李，这次演习算你有点大局意识，我钢刀连欠你一份情，我王大雷会记在心里，这辈子什么时候有机会什么时候还给你。但一码归一码，你们四连要想拉歌赢我们，还得问问我的兵们同意不同意。” 李明海笑道：“演习场上帮你打蓝军，是因为你那些兵敢顶着炮弹闯敌阵，我李明海敬他们个个是条汉子。可不是敬你一连，更不是敬你王大炮。我也是一码归一码，我们四连跟你们一连早晚还是要分个高下。” 王大雷有些尴尬，但是瞬间又恢复了高傲的表情。 院子里，各连队都开始营造欢送老兵的氛围，灰色的楼房顶上挂满了红底黄字的横幅和竖幅，从顶楼一直扯到地上，上面写着“一路走好”、“老兵不哭”，院子里刚刚下过冬季第一场雪，兵们早早的扫出了过道，把路边的雪拍成直愣愣的梯形，北风一吹，楼顶上的横幅扑啦啦直响，松树枝上的白色积雪哗哗飘下来，灰色的院子一夜之间变的五彩缤纷。团机关楼顶的大喇叭从早上就开始循环播放《我的老班长》和《驼铃》这两首歌，一句一个“送战友”把人唱的肝肠寸断。 吴江雷把烟点上，抽着抽着，眼泪就下来了。 陈乐好不容易找到吴江雷：“咋一个人躲这里呢，曹班长要给你送行，都准备好了。” 吴江雷跟着陈乐回到房间，曹剑、邱桐、老七都已经围坐在一起，中间用四个凳子拼成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一大堆零食，曹剑旁边还有一个空位，显然是留给吴江雷的。 大家站了起来，曹剑把吴江雷拉到座位上：“就差你这个主角了。大家快坐下吧，今天咱们几个骨干给老吴送行，最后一次坐在一起了，先说好，谁都不能说伤感的话。” 第八十二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七) 吴江雷看了一眼老七，老七脸一红，把头低了下去。 陈乐把老七给的那包好烟撕开，先给吴江雷递了一根，又给曹剑递了一根，接着给邱桐递了一根，最后给老七和自己递一根，一边点上一边说：“送战友的烟味道是不一样的，老吴你要好好品，以后再抽可就不是这个味道了。忘了说了，这可是老七攒了好久压箱底的。” 曹剑说道：“陈乐说得对，战友的烟才够味。杯子端上，饮料倒上，咱们干一杯。”然后给吴江雷把烟点上说道：“当初入伍的时候说好咱们一起干到三期转业回家，真没想到，你竟然说走就走。” “哎，时间长了人的心态都会变，干了八年了早就干烦了，再说年龄也大了，争不过这帮十八九的小子们了。我跟你不能比，你立了二等功，将来转业能安排个好工作，我这种情况再干下去也没什么盼头。这么多年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想好回家干什么了么？” “走走看看吧。我三叔在老家开了个厂子，先跟着他干几天，有机会的话以后就自己创业。” “老吴你有勇气面对新的生活，我是打心底里挺佩服，好好干，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实话我真舍不得你走，从咱们一个火车皮拉过来那一天一直到现在，咱俩就在一块，带新兵我当班长你当副班长，后来我当一班长你当三班长，现在咱俩带的新兵都成了班长了，你也该退伍回家了。咳，瞧我这嘴，刚说过不要伤感，伤感的话自己就钻出来了，来，干一个吧，为了新的人生！”曹剑眼圈红红的。 大家共同举起杯中的饮料：“为了新的人生，干！” 陈乐看着大家眼睛有些发酸，赶忙撕开一包瓜子，给每个人面前倒了一小把，笑道：“我知道，吴班长这么着急回家就是想早点娶媳妇呢。” 吴江雷抬起脚一下踹到陈乐屁股上，笑道：“你小子才急着娶媳妇呢！” 大家哈哈大笑。 曹剑看了一眼老七，说道：“老吴，还有一件事，退伍之前你一定要去做。” 吴江雷看了一眼低头抽烟的老七，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让我去连长那给老七求情吧。” 曹剑说道：“老七这事你得管。你是个重情义的人，这件事是老七不懂事，但他也确实出于好意。老七是咱俩看着成长起来的，新兵时候我当班长你当副班长，当时你就说，咱们班有两个好苗子，一个是陈乐、另一个是老七，陈乐现在当班长都一年了，六班长、九班长也都是他们这一批的兵，也都当上班长了。这一年，老七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念叨着。这两天你也看到了，这小子一直闷闷不乐，要是这么一蹶不振下去，他就毁了，你忍心看着咱们一手培养起来的骨干苗子就这么消沉下去么。老吴你一定要去找连长说说，三班的事连长会听你的。再说你马上退伍，这个面子连长会给的。” 吴江雷笑道：“曹剑，你太小看我吴江雷了，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么！老七，你给我站起来，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极力推荐你当班长，现在又不让你进三班的门么？” 老七不敢看吴江雷的眼睛，低着头说道：“班长我知错了，你放心，这两天我反思了，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往三班跑了。” 吴江雷说道：“不开窍！你是我带出来的新兵，难道我不想把你往班长位置上推？但是我问你，班长职责你会背么？三班几个兵家是哪的你知道么？还有谁的衣服穿多大号、鞋子穿多大号你知道么？谁爱吃辣、谁爱吃甜、谁对海鲜过敏你都知道么？谁的身体协调性好、谁五公里跑得快、谁受过训练伤你都知道么？还有……真想当好一个班长，不是靠那些表面功夫就能做好的，要知兵、爱兵，把他们当成亲兄弟一样，而不是临阵磨枪学那些一招半式，懂么？” 这些话老七不是不知道，但当时只想着向吴班长多学点，一激动就给忽略了。他后悔当时没有沉住气，再一次出了洋相，挠了挠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吴江雷继续说道：“想让我到连长那里为你求情没问题，你把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回去好好想想，回答不上来没关系，你给我记到心里去，从今天开始下功夫也来得及。我把三班交到你手里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别让我失望，要是把三班带垮了，我退伍回家也饶不了你。” 曹剑笑道：“老吴，你这一招保管让老七记一辈子。” 吴江雷打开话匣子，索性多说两句，他把杯子端到曹剑脸前，说道：“曹剑，一排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你有能力，又会办事，这一点比我这个二杆子强多了，你帮我盯着老七这个臭小子，他要是犯浑你就帮我狠狠揍他，他要是把三班带垮了，你就写信告诉我，我坐飞机也要赶回来咱俩一块收拾他。” 老七最后端起杯子说道：“班长，我笨嘴笨舌的不知道该说啥，但我心里有数，知道你是为我好。你放心，三班要是带不好，就让曹班长给你写信，你就回来揍我。” “哈哈哈……”最后这句话把五个人都逗得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吴江雷坐在连部房间，上身坐的端端正正，两手放在膝盖上，王大雷扔了一根烟过来，给自己点上一根，又把打火机扔过来，说道：“点上。” 吴江雷点上烟，轻轻抽了一口。 王大雷说道：“说吧，是不是为了老七的事来的。” 吴江雷露出腼腆的笑容：“唔，老七干的其实挺不错的......” 王大雷说道：“老吴啊，明天你就退伍了，还跟我这么拘束。咳，八年了，从来没见你主动求过我什么，就这一次还是为了别人的事。是曹剑让你来的吧？我就知道他不把老七推到班长位置上是不会死心的。” 第八十三章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八) “这也是我们三班的事。” “咱先不说老七，先说说你。我找你做了那么多次工作，你是铁了心要走，咳，走就走吧，但你走了三班怎么办？老七干工作是不错，但思想太不成熟，三班交给他你能放心么？” “历练历练就成熟了，我们，包括你，不都是这么历练过来么。况且一排有曹剑在，不会出什么问题。连长，我这八年也没求过您什么事，就这一回，算我临退伍之前的最后愿望。” 王大雷揉了揉眼睛，说道：“好吧，好吧，我再考虑考虑。” 离队那天，连队召开送老兵茶话会。方文齐想把这个活动搞得气氛热烈点，给老兵走之前留个愉快的回忆，他让炊事班买了瓜子花生和饮料，提前拿到俱乐部，每个班摆上满满一桌，俱乐部里挂满气球彩带，最前面是一条大大的横幅，上面用红底黄字写着“钢刀连欢送退伍老兵茶话会”。开会的时候一个班围坐一桌，边吃东西边聊天，最后领导再讲个话把气氛推向高潮，热热闹闹的结束，高高兴兴的把老兵送上车，今年的任务就算圆满了。 谁也没想到，在茶话会开始前却出了情况。 方文齐在主席台坐定，值班员清点人员，发现王大雷不见了。这可把方文齐急坏了，这么重要的活动连长不参加怎么行！他给曹剑使了个眼色，曹剑会意，猫着腰从俱乐部后面走了出来，叫上小圆子：“连长不见了！” 小圆子瞪大眼睛：“啊？不会啊，五分钟前还看到他坐在队部抽烟呢。” “连长没跟你说他去哪了？” “没有，这个时候了他也不会去哪啊！” “糟了！肯定是躲起来了。走，跟我去找！” 主席台上，方文齐一边招呼大家坐下，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个王大雷，关键的时刻掉链子？难道他记错时间了？不可能，半个小时前他还跟我确认过开会时间的。难道被别的事绊住了？不会，茶话会时间是团里统一定的，这个时候机关不可能安排别的工作。不管那么多了，先开始吧。” 方文齐清了清嗓门，笑着开始他的讲话：“今天应该是个喜庆的日子，为什么说喜庆呢？咱们连队26个老兵今天光荣的完成了服役，就要回到故乡，投入到全新的生活啦！我们要为他们感到高兴！所以在把老兵送走之前，咱们全连在一块聚一聚，乐一乐，为我们的老兵送几句祝福的话。这个……连长刚好有点事，可能晚一会过来，不过不要紧，今天咱们的26个老兵是主角，大家多说说开心话，尽情的吃，尽情的聊。” 曹剑带着小圆子急的满头大汗，找遍了全团的角角落落，最后终于在车队院子里找到王大雷，他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眯着眼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曹剑上去拉住王大雷，说道：“连长，茶话会开始了，都集合齐了，指导员到处找你呢！” 王大雷瞥了曹剑一眼，说道：“不就是吃吃瓜子说说话么，年年都是老一套，你跟指导员说，我就不参加了。” “这可是送老兵！”曹剑说道：“大家还等着你讲几句呢！” 小圆子赶快说道：“连长今年的茶话会一点都不伤感，会议室布置的可热闹呢，你赶快去看看吧，老兵们都等着你呢。” 王大雷说道：“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一路走好啊’‘后会有期啊’，讲来讲去磨磨唧唧的，一点新鲜劲都没有，不去。” 曹剑跟小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把拽住王大雷的衣胳膊：“老兵们说了，你不去讲两句，他们今天就不走了。” “什么？我看谁敢赖着不走？哎，哎，你们两个别拽我……” 王大雷被生拉硬拽到了俱乐部。他往主席台上一坐，下面热热闹闹的人立刻就安静了。 王大雷整了整衣服，咳嗽了一声，尴尬的露出一脸微笑：“一个个的，都紧张什么，今天咱们是送老兵，又不是开批斗会，大家放松坐，都热热闹闹的。” 大家当着连长的面，谁也不敢放松。 王大雷一急火就上来了，把桌子一拍：“没听到么，我叫你们放松点？” 方文齐赶快打圆场：“大家听连长的，放松点坐，就跟刚才一样嘛，该说说，该笑笑。今天咱又不是搞战前动员，都热闹点，来来，我带着大家吃瓜子花生，你们怎么都不动呢？刘大柱，你看看哪个桌子上的瓜子花生吃完了，给他们添点。陈乐，你平时最爱搞笑了，今天怎么也不吭声啦？要不你给大家唱个歌吧，活跃一下气氛。” 陈乐哪还有心情唱歌，低头拼命躲着指导员的目光。 老七不知哪来的劲，他觉得这个时候要在连长面前表现一下，站起来打报告：“报告连长指导员，我愿意为老兵唱支歌。” 方文齐像是抓到了救星，高兴的说到：“好，大家鼓掌，欢迎一班副班长劳琪为大家唱歌。” 老七想都没想，张嘴就开始唱：“我的老班长——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不唱还没事，这一唱歌，坐在第一排的老兵们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曹剑赶快给老七使眼色，可是老七眼睛看着天花板，根本看不到，越唱越起劲：“天黑我已不会再害怕——再苦也不会掉眼泪——” 大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知道是谁最先“哇”的一声哭出来，紧接着，所有的人都开始“呜呜”地掉泪。 方文齐背过脸去，抹了抹眼睛：“说好的不伤感，又没控制住。早上我还跟副指导员说，咱们这个茶话会一定要办的热闹点，高高兴兴的把老兵们送走。看来我是想错了，大家哪里能舍得老兵走呢？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都是两年、五年、八年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窝里睡觉的，亲兄弟也没有这么亲，哎，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心里就不难受了。好好的一个茶话会，让老七一张嘴给搅合了。” 方文齐这一讲话，大家的情绪更控制不住了，兵们也不管什么不座位了，跑到老兵跟前抱头痛哭。三班的几个兵哭的最很，跟吴江雷紧紧地抱在一起，鼻涕眼泪弄了一身。 王大雷擤了一把鼻涕，对着老七吼道：“老七，你这个没出息的！唱什么不行，偏要唱《我的老班长》，指导员好不容易把气氛整起来，被你一嗓子搅成这样。害的我堂堂钢刀连连长，像个娘们一样跟着你们抹眼泪。本以为今年可以躲过去，哎，又丢人了。” 老七终于唱完了，看着大家的情绪有些不对，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坐在座位上，谁也不敢看。这两天机关楼顶的喇叭里循环播放《我的老班长》，搞得他满脑子就是这首歌，指导员让唱歌，他想都没想，张嘴就唱出来了。老七发现自己又闯祸了，心里又着急又伤感，两行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王大雷一看把老七骂哭了，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点了根烟抽了起来，两个眼圈红红的，也不说话。 吴江雷是这一批退伍兵里兵龄最老的兵，他擦了擦眼泪，走到王大雷跟前敬了个礼说道：“连长有句话我得跟你说，再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我知道你练我们、骂我们都是为我们好，都是为了让我们干的更出色，我得谢谢你的培养，谢谢你让我当五年班长，还要谢谢你让我抓了两个蓝军特务，我没什么遗憾了！连长，我吴江雷这八年跟着你干，值了！” 王大雷背过脸去说道：“吴江雷啊，你怎么也婆婆妈妈的？那什么，我也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了，该说的早都说完了，赶紧回班里吃你的瓜子去。那个……你给我回来！我这还有最后一句话，你听好，你要是个爷们儿，回去就给我好好干，好好创业，以后要不混出个名堂，就别回来见我，就算回来了我也不见你。” 吴江雷最后敬了个礼回到座位上。 这是邱桐见到的第一次老兵退伍的场景。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群大男人在一起也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到天昏地暗。他回忆起跟这些兵们在一起的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一起冲冲杀杀，甚至一起出生入死，眼圈不由得也红了。 茶话会结束了，老兵们正式卸下帽徽、肩章还有领花，从这一刻起，再也不能用“兵”这个词来称呼他们了，但是在骨子里，他们仍然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士兵，是一个曾经出生入死，未来将继续冲锋陷阵的钢刀连士兵。 送老兵上车的时候，王大雷又躲了起来，这次曹剑没有再去把他拽回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