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第1页 [古装迷情] 《似此星辰非昨夜》作者:我是一只花妖【完结】 文案 脑洞大,三观无,不懂医理…… 情节有时靠谱有时不靠谱,智商有时在线有时不在线。 接受拍砖指正,可以打脸,不还手。 这一次是不定更,不定更,不定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夜钧天,陆小恰 ┃ 配角:夏琉璃,秦景焕,夜一仪 ┃ 其它: ================== ☆、第一章 建兴七年,属国月离叛秦。秦攻之,克月离于惊陂,虏其太子。 史书上短短一句,平静无波,轻描淡写。略去的,是刀光剑影,尸横遍野。写书者为尊者讳,铁画银钩,春秋笔法。掩住的,是字字渗血,句句含泪。 连太子都被俘虏的战争,该有多么惨烈。 月离国主案头请求与大秦和谈的摺子堆得有小山高,老国主掩面长嘆。大秦三十万铁骑兵临都城,更有月离太子已被生擒为人质,尽占上风的大秦却对月离提出可以和谈,城将破,国将亡,和谈,谈何容易…… 大秦国前来和谈的使臣的鼻孔简直可以翻到天上去,要地,要人,要粮食,要岁贡……步步紧逼。战场上的形势註定月离在谈判中只能次次退让,直到大秦使臣提出最后一个条件,要和亲。 要一位月离国的公主,远嫁大秦。 千百年来,和亲作为谈判和邦交的重要手段,会出现在此刻,并不突兀。大秦国的皇帝风华正茂,据说,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月离待字闺中的公主只有一位,将将是豆蔻年纪。英雄配美人,总算为冰冷残酷的邦交添上了几分浪漫色彩。 月离女子七岁辟灵,十四及笄,辟灵后可取名开蒙,及笄后可议亲婚配,十三岁的陆小恰还没到及笄的年纪,连正式的封号都还没有,仅仅根据在皇室的排行被称为十二公主。可是在这一刻,整个月离的命运压在了她稚嫩的肩头。幼女和长子,月离老国主根本无需考虑。 建兴七年秋,天高云阔,一派祥瑞。陆小恰头戴赤金南珠簪,身着描金留仙裙,外罩洒金祥云霞帔,坐在公主的銮驾上缓缓行至宫门。她被侍女扶下轿子,走到月离国主面前行礼,犹带几分稚嫩的清脆嗓音散落在寂静庄重的气氛中:「臣女拜别父王母后,惟愿天佑月离,国运昌隆,永世不衰。」 月离王后早已泪如雨下,才刚刚扶她起来,便有大秦前来迎亲的礼官高声道:「吉时已到,请公主启程。」 鼓乐声起,顷刻间响彻天地。王后已经连仪态都维持不住,哽咽出声,年愈花甲的老国主亦背过身抹了抹眼角。陆小恰本想为母亲拭泪,手抬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转而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凤冠,再拜转身,一步步走向大秦的迎亲仪仗。 夜一仪作为大秦派往月离的迎亲使,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只小匕首,见到陆小恰端庄平静的走过来,也不得不赞嘆一句这位十二公主当真仪态不凡,他玩味的目光随着陆小恰登上轿子放下遮挡的帘子后逐渐淡下去,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可惜。 可惜了,这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威仪的公主,怕是,活不长吧。 起轿,迎亲仪仗与乐声渐行渐远,月离王后悲切的哭声早已听不到。陆小恰这才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血印,她失神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泪水毫无徵兆地落了下来。 此一去,万里之遥,前途未卜,她身为王族公主,为了自己的国家远嫁实在是分内之事,但是这不代表她不难过,不担忧,不害怕。 月离国供奉月神,重情重诺,相信今生姻缘乃前世盟约,自古以来都是一夫一妻,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王族权贵,从无例外。大秦推崇孔孟之道,循规蹈矩,重礼重序,夫妻之道,夫为尊;君民之道,君为尊。大秦平民可娶一妻一妾,依照官品逐级向上,可以纳妾的数量也相应增加,七品官可纳两妾,三品官可纳四妾……及至九五至尊,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可纳三千佳丽。 陆小恰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成为那三千佳丽中最平凡普通不起眼的一个,远离宫廷纷扰,哪怕寂寞,哪怕卑微,哪怕受人欺凌,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但是当她一步一拜地走上大秦的金銮殿,真正见着了大秦的皇帝,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愿望,恐怕只能是个奢望了。她跪在殿下,深深地俯下身去,以头点地,行了大礼之后,便只盯着大殿中光洁如镜的地砖看。 庄严的大殿中乍然传来一阵清脆笑声:「大秦愿与月离结两姓之好,做个亲戚,小妹妹快别多礼,起来吧。」 虽然未见其人,但这声音的主人并不难猜。 在这片大陆上,原是大秦、乌遆、北元三强鼎立,月离、苍岚等小国或偏安一隅,或攀附强国,这种微妙的平衡持续了近百年,直到十年前,大秦的三皇子力排众议,冒着惹怒天子的风险娶了一位平民女子为妃。 这位平民皇子妃聪慧机敏,有不世出之才,短短八年的时间就以奇技助三皇子平乌遆,定北元。大秦百姓都以为诸葛之才尚不足以比这位皇子妃,道其是九天仙女临凡。大秦先皇驾崩后,三皇子继承大统,皇子妃成了皇后,一时风头无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能在金銮殿上这样放肆娇笑的女子,自然只有这位宠冠后宫的夏皇后。 陆小恰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仍然卑微地伏在地上。她这一跪,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她的长兄,和月离千千万万的百姓。大秦皇帝对她的态度,很有可能会牵连到他对整个月离国的态度,是以她甘愿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也要向大秦表示出月离的臣服。 椅上的秦景焕看不出喜怒,坐在他右侧的夏琉璃面上的不虞一闪而逝,又接着道:「这个小妹妹如此认生,倒像不想和我做姐妹似的。既是两国交好,倒也不必非要入宫,几位王爷不是都还没有立妃子?」 殿中跪着的人仍然纹丝不动,仿佛夏琉璃在说的事完全与自己无关。秦景焕的眉头微微一动,偏头咳嗽了一声,漫声道:「月离公主恭谦和顺,又是王族嫡系血脉,是勉强能给亚父做个婢侍。」 陆小恰平稳的唿吸终是窒了一瞬。 在前往大秦的路上,她曾努力去了解大秦当朝的局势。大秦皇族共有两位亲王,一位郡王,都比皇帝年幼。而整个大秦最有权势,能被皇帝尊一声亚父的,却是一位异姓王爷——衡王夜钧天。 夜钧天其人,名声更在夏皇后之上。大秦夜氏一族歷代执掌虎符,镇土开疆,夜钧天正是这一代的夜氏嫡系长子,他承继父业,十七岁就封骠骑将军,二十一岁征乌遆有功,封护国将军后,屡立奇功,又封天恩将军;及至他大胜北元,先皇封他为一字并肩王时,他不过才二十四岁。后一年,先皇驾崩,新皇即位,夜钧天已位极人臣,进无可进,秦景焕便尊其为亚父,以示亲厚。 但是举世皆知,大秦这位位高权重的异姓王,是个残废! 新皇登基第二年,北元来犯,衡王举兵相抗,却不慎为奸计所害,身陷敌营。虽然皇帝及时派兵增援搭救,但是衡王脱困后,已经从赫赫威名的一代名将,变成了不良于行的病秧子。 大秦的皇帝,要她去给这样一个人做婢侍。 陆小恰缓缓唿出一口气,终于开口: 「诺。」 没有挣扎,没有眼泪,没有抗争,她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接受了?宝座上的大秦皇帝有些烦躁的不可思议,下首端坐在轮椅上的衡王敛目垂眉,无甚表示。大殿中突然陷入一种奇妙的尴尬。 夏皇后看看陆小恰,又看看夜钧天,压住心头的那一点儿莫名的情绪,又笑道:「还不快起身去王爷那里?」 陆小恰撑起身子,仍然没有抬头,只用余光四处扫了一下,朝着大殿左边一个坐轮椅的男子身边走去。她跋山涉水来到大秦皇宫,还没说一句话,就被大秦皇帝当成玩物一般赏给了一个残疾的王爷,她心里着实害怕,咬着口腔内的软肉行至夜钧天身边,屈膝行礼。 夜钧天看着面前小小女孩露出的柔软发旋,心里想要和皇帝别苗头的心思忽然就淡了下去。他抬手示意她起身,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朝皇帝拱了拱手:「谢陛下赐婚。」 陆小恰倏忽抬眼,震惊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投向夜钧天:他说赐婚,不是赏赐。 这是,要立她为妃的意思吗?虽然听闻衡王狂傲,但也没想到他敢当着群臣的面直接下了皇帝的面子,这样的一位王爷,在朝中必定有着足够的影响力! 她心里一喜,冷不防夜钧天淡淡的看过来,两人目光相交,她顿觉自己失仪,又迅速垂下了头。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在朝堂中激起什么波澜。倒是送她出嫁的月离使臣满腔激愤,看向衡王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连场面上的吉祥话都带了几分机锋。 夜钧天慢慢饮尽杯中酒,对话里夹枪带棒的月离使臣并不十分在意。花骨朵儿一样的豆蔻少女嫁给一个已过而立的老残废,即使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仍然由衷地为月离的小公主感到惋惜。惊鸿一瞥,女孩儿柔软清澈的眼神在他心里投进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水波。 ☆、第二章 宫宴结束时已是暮色四合,陆小恰跟在夜钧天的轮椅后面慢慢走出重重宫门,走出这座她曾以为会困她终生的华丽牢笼。她的心里有几分不自知的雀跃,只要大秦能够遵守承诺放她长兄回月离,她对自己要嫁给谁,和谁共度余生,并不是很在意——左右都是要一生恭顺,伏低做小,和盛宠皇后坐拥三千佳丽的皇帝相比,衡王的后院简单多了。更何况……他身有残疾,这种弱势让陆小恰觉得安全。 陆小恰的心理准备做得再好,觉悟再高,堂堂公主被他国皇帝随意指配出去做个婢侍,她还是会觉得耻辱。虽然夜钧天开口让她成了王妃,但是这分毫不能削弱她任人鱼肉的危机感。可是夜钧天身虚体弱,不良于行,这样的缺点和不足微妙地平衡了陆小恰的自尊。 她还是年纪太小,想得太浅,只看到他表面的弱势,却没有仔细想过,一个已经交出兵权没有实职的王爷,仍然敢在文武百官面前,在他国使臣面前落皇帝的面子,凭的是什么。曾经的先帝恩宠,赫赫战功,这都是真的,也都是虚的,这位重残的衡王殿下在军中和朝中复杂雄浑的势力,才是他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陆小恰在心里琢磨着夜钧天,夜钧天也同样在发愁该如何安置陆小恰。 他早就知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和亲公主一定会被秦景焕塞给自己,他亦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该如何借着月离公主敲山震虎,威胁皇帝。他没想到的是,月离的十二公主,这么小,这么乖,是个美好得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心生喜爱的小娃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宫宴上她迷茫茫的一眼,直看得他心头髮软,只想把人带回府里好好疼宠。只是,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略过身边低头走路的女孩,一句话都不肯说呢,她终究还是很怕他吧。 走到宫门停着的马车前,夜钧天连人带轮椅被两个侍卫抬上马车,陆小恰虽然已经是名义上的衡王妃,她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了和衡王共乘的资格,仍然柔顺地侍立一侧,等待指示。 这种姿态让夜钧天皱了眉头,他捏了捏自己已经开始酸痛的膝盖,缓声说道:「公主不必拘束,你的马车一会儿就来。」说完便放下车帘,隔掉了她的目光。心里知道她怕他,是一回事;若是亲眼看到她眼中逃开他的庆幸与快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并不想把自己从受伤后就变得有些苛刻的脾气发在她身上。 夏末秋初,夜钧天马车上用的帘子是藏青色的软罗,柔韧透气,可以在马车里面清楚地看到陆小恰的小身影,却看不到她的目光。 那是很恬淡的目光,没有他所以为的庆幸或者快乐,而是有一点儿疑惑,和一丁点儿微不可查的失落。 他把自己随身的侍卫留了几个给她,自行回府。她很快等来了衡王府新派的马车,独自坐在宽大奢靡的马车上,黯然垂目。他开口要立她为妃,却根本没把她当成妻子对待。短短时间里,她从父王换回王兄的筹码,变成皇帝试探权臣的工具,最后,还要被那个刚刚成为他丈夫的人利用吗? 她当然没有奢望过夜钧天会庇佑她,保护她,但她以为他主动开口立妃,是因为对她有一点好感在的……结果人家连与她同路而行都不愿意。 她心中失落的阴影逐渐扩大,马车驶进王府,早有软轿等在二门。一路胡思乱想,她心中对「新家」的好奇早已全部消磨掉,陆小恰沉默的坐上轿子,即使夜钧天派过来的小厮和丫头都十分伶俐通透,一路说笑给她解闷,她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轿子送陆小恰到王府的碧波院。 「王妃您看,这院子里凿出小池种起水芙蓉,那叶子生得茂密极了,有风吹动如同碧色波涛,才当得起碧波院的名字的。」名为绿竹的婢女一面引着小恰往院内走,一面细细的介绍,「院子里的珠帘都是用东珠串成的,晃动时光华流转,十分别致。屋内各处门窗都安了天青色的软纱,透亮又防虫……」 彩彻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陆小恰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有小厮彭泽说晚上王爷过来用膳时,她脸上才露出了笑意。 陆小恰生得很好,明眸皓齿,琼鼻樱唇,在等待夜钧天的时间里,她又特意梳洗装扮,挽了倭堕髻,细细描了眉眼,稍稍掩去自己身上的稚气,显得长开了几岁。 哪个女孩不希望成亲后受到丈夫的宠爱呢?她才只有十三岁,正是对男女之情抱有期待和幻想的年纪,金銮殿上,夜钧天主动开口提高她的身份,无论是怎样的原因,她都把这份情记在了心里。她是月离的公主,理应对能左右月离命运的衡王恭敬讨好,在此之余,她亦难免生了些小女儿的心思,对自己的丈夫有了几分好感和亲近。 两种感情混杂在一起,酸酸甜甜。 她小小的苦恼一直持续到绿竹告诉她王爷来了,她扶了扶发间缠丝蝴蝶步摇,微笑着出门迎接。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目英俊,气势威严,被一群小厮婢女簇拥着,虽然比众人都矮了一截,但是并不因此显得颓唐。他被人推到陆小恰跟前,还未开口,一直温顺守礼的女孩却突然抬头。 男人神色一凛,眼中寒意大盛,他捏了捏自己的膝盖,尽量用不那么吓人的声音说:「你既然嫁给我,有些事我不想瞒你。我其实并非残疾,只是为了一些军中的事情才不得不隐瞒伪装……」 陆小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并未被他所流露的骇人气势震住,很不可置信的直直盯着他看,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婢女小厮,眼里的情绪翻滚了几回,终于从震惊转为绝望。 她勐然转身,朝门框撞了过去。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要为了她的王兄,为了月离千千万万的百姓付出一生的。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生,会这么短暂。 ☆、第三章 夜钧天收到月离公主自尽未遂的消息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吃惊,而是震怒。 她怎么敢这么做?为了能让她生活得稍微快乐如意些,他忍住了和她相处的欲望,特意找了一个替身给她。一个完整的,健康的男人,就算身份有些低,配不起月离的公主,难道不比真正拥有衡王身份却残疾可怖的他好上千百倍?再说,他既然派了替身过去,阖府上下连通为她编造一个美好的谎言,那就是许了她真正的衡王妃的尊贵。 这个举动,是六年来他鲜有的冲动,他本就有些气闷,现在她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明明白白打他的脸:你的牺牲,你的成全,我不稀罕! 夜钧天简直气得胸口都要痛了。 他应该罚她的,狠狠罚她。这个表面上乖乖巧巧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刚烈的性情,他不喜欢。可是当陆小恰被绿竹按着跪在他的轮椅前,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不那么生气了。 她小小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狼狈极了。没有他所猜想的骄傲冷漠,只是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那目光里居然还有一点儿伤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夜钧天的目光停在她的额头上。许是当时她的举动太出人意料,绿竹虽然身手过人,拦住她自尽,但她还是碰到了门框,在额上磕了一块瘀伤出来,格外刺眼,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快碰到她的皮肤时才觉得不妥,手指转了个弯,捏住了她的小下巴。 他状似温和的盯着她,确认了她的眼神中并没有厌恶和噁心之后,心里的火气小了不少。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为什么要自尽?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想和我一起生活?讨厌到不在乎月离的事了?」 她本来十分委屈的神情僵住了,本来只有一点的伤心迅速膨胀,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房。她眨眨眼,泪水再次滴落成行。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哽咽道:「恳求大秦高抬贵手,放过月离。」 她求的是大秦,而不是他。 夜钧天压下去的怒火又熊熊烧了起来,他放开她的下巴,冷笑道:「公主应该知道,大秦与月离的和约,是建立在你我的婚事之上。夫为妻纲,你连和丈夫同桌而食这种最基本的义务都做不到,还想为月离求和?」 他一提起婚事,陆小恰的眼泪掉得更厉害,她哭了好一会儿,夜钧天的神色始终冷硬,她终于绝望。 被羞辱,被放弃,这还不够吗?还要她违背在月神面前许下的誓言,连她从一而终的信仰也一併剥夺吗?她的丈夫不要她,要把她推给另一个男人? 可是她不能拒绝。她的身后,是月离千万百姓,无路可退。 她撑着冰冷的地砖跪直身子,仔细擦掉脸上的泪痕后,站起身子朝外走,被绿竹一把拉住又按了回去。 夜钧天的表情危险到马上就要失控:「干什么去?」 陆小恰的眼神涣散,轻声答道:「去找刚刚那个人。」 夜钧天被这个回答弄蒙了,他稍稍想了一下,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竟然识破了那个替身!她不是抗拒他,正正相反。她想用生命替他守贞!可笑他竟然以为她厌他恨他! 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公主如何识破他培养多年,几乎是毫无破绽的替身,这件事很不可思议,但是联想到她一系列的言语行动,这显然就是真相了。 这个想法从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奔涌向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血液沸腾。有多久,没体会到这样的感受了?自受伤之后,就仿佛永远失去的生机和活力,在今夜忽然被一个小小的孩子唤醒了。 「我……」他的情绪激动,孱弱的身子却禁不住了,原本安静如同死物的废腿簌簌抖动起来。绿竹和彭泽马上上前帮他按住腿脚,按揉穴道舒缓筋骨,陆小恰被一拥而上的僕婢们隔绝在外,低头吸了吸鼻子。 夜钧天痉挛了一回,安静下来后他面露疲惫,靠在轮椅的靠背上虚弱的喘气。陆小恰没有上前,端正地低头跪在稍远处。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姿态,在明白她的理由后,他忽然就觉得十分心疼不舍。 他稍微理顺气息,在彭泽的服侍下喝了半杯参茶后,立刻朝那个小身影招了招手。 陆小恰低着头看不到,绿竹伸手在她肩上点了点:「王爷叫你。」 她膝行过去,再次凑到他的轮椅前。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防备。夜钧天不以为意,吃力地抬起手碰了碰她的额头:「痛不痛?」 不明白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她的心里仍然充满惶惑,更加谦卑地答道:「还好。」 夜钧天的手指从她额角移到脸颊,他一下子就迷上了那种柔嫩的触感,很是蹭玩了几下后,温声问:「饿不饿?」 陆小恰任那只湿冷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移,仍然回答还好。但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脸上粉白的皮肤一下变成了嫩红,把头垂得更低了。 他遗憾地看着自己突然空虚下来的手指,攥起拳头收回宽大袖口,朝她说:「别跪了,你是我正妃,不用如此拘束。」又朝彭泽吩咐:「摆膳吧。」 陆小恰顺从地起身,站到夜钧天轮椅的一侧。另一边,绿竹正在给他按摩腿脚,葱白玉指压在玄色外袍上,倒是一派好风景,只是隔着宽大衣服,看不出他腿脚的样子。据说这位王爷是在敌营中受的伤,恐怕……那伤口会十分骇人。 她一边暗自打量他的身体,一边告诉自己做好任何准备,免得再惹到这位十分喜怒无常的衡王殿下。 夜钧天自然把她的小表情都看得清楚,她清凌凌的眼波落在自己孱弱无力的肢体上,并不是憎恨。有惧意,这是他可以预料到的,她尚年幼,又是被千娇百宠的公主,只怕自己是她见过的第一个身残之人,会有惧意再正常不过。他为此无奈,却不是特别在乎。除此之外,她脸上竟然还有一点儿好奇?果然是小孩子。 他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捉弄之意:「本王身体不适,劳烦王妃照料一二。」 陆小恰头皮发麻,她不能拒绝,但是这句吩咐实在太没头没脑,身体不适,是哪里不适?照料一二,要怎么照料?她在月离算不得受宠,但也是众星拱月的公主,就算在路上曾经努力恶补过如何侍奉夫君,但面对这位重残的衡王殿下,她学的那一套显然全不适用。 她犹豫片刻,最终学着绿竹的样子,也把一双小手放到他的腿上,轻轻揉捏起来。 陆小恰犹豫的时候,夜钧天也陷入沉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他少有才名,早早继承了夜家军和族内各种地下势力,对各国前朝和后宫的局势几乎可说是了如指掌。月离国最受国王宠爱的,是排行第六的固伦公主,冒天下之大不讳休掉驸马后,仍然盛宠不衰,甚至比几位王子在国王面前更有脸面。而被塞到自己身边的这位十二公主,因为年幼仍然住在宫中,十分低调。 秦景焕以为月离国王是心疼小女儿?大错特错! 若是真的心疼女儿,就该早早为她选定宝地,建造华美公主府邸,择准驸马,安排好日后的安稳富贵,而绝不是留她在深宫之内。那位老国王,怕是早就做好了要把小女儿当做政治工具培养的打算。 这么一想,他就有点儿不痛快。这样柔弱乖巧的小孩子居然不被人珍惜,月离国王倒是个暴殄天物的傻子。 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揉按的那双小手,好软…… ☆、第四章 无论是受伤之前还是之后,他从来没有接触过陆小恰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曾经倾慕他的,曾经和他有过一段短暂婚姻的,甚至是他心里曾经牵挂的,都是已经芳华展露的女子。她们身段窈窕,腰肢玲珑,骨骼肌肤都柔媚可人。但是像陆小恰这么小,连少女都还算不上的年纪,身姿未见起伏,没有妩媚的柔韧,倒是还残留着幼童似的憨态,圆嘟嘟,软乎乎的招人疼。 夜钧天被她毫无章法的揉按弄得心肝酥麻,懒洋洋地靠在轮椅上,眼睛都眯了起来。陆小恰在按摩间隙偷偷看他的脸色,看他没表露什么不满,这才放下心。绿竹按摩的手势一路向下,从小腿挪到了脚腕,她也便学着去给他揉脚腕,夜钧天突然叫停。 陆小恰吓了一跳,余光看见彭泽已经侍立在侧,以为是他饿了要用膳,就没多想,收了手站起来:「用膳吗?」 夜钧天冷着脸点头,彭泽推他到主位,陆小恰跟着过去站在他身后,本来打算服侍他用餐,却被他安排坐到他旁边。 这就是真正的和夫君同桌用餐了。 她之前为了这件事弄得差点儿自尽,本是为他守贞结果却被他责难,弄得好一阵折腾,现在坐到他身边,看着满桌精緻菜餚,难免有些没胃口。 夜钧天看她情绪怏怏,也明白大概是什么原因。他放下汤勺,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满屋子的僕婢鱼贯而出,转瞬间就只剩下彭泽和绿竹还垂首站在他身后。 陆小恰警醒地望过去,他望着那双湿漉漉的鹿眼,难得的勾起一丝笑纹,语带安抚:「别紧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个人不是我的。」 女孩皱了皱鼻子,轻声回答:「不是看出来的,是味道不一样。王爷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冷香,那个人没有。」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夜钧天的意料了。他培养替身,自然要做到尽善尽美。他长年服药,身上难免带了药味,这是薰香掩不住的,而他特意找了调香大师用自己身上的味道做了香丸香饼给替身用,确定替身的味道足可以以假乱真。 要说陆小恰胡说,却也不然。他身上确实有东西会散发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冷香味,是替身没办法模仿的。 连天花。 一个听上去很美丽的名字。 谁将平地万堆雪,剪刻作此连天花。 这是北元歷任国师不外传的独门秘药,涂在针尖上,刺进人体内只需半刻钟,就能让人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寒毒从肌肤逐渐融入骨骼,就像是冰刃一寸寸割开身体,最刚强的汉子被刺中一针后也撑不过半日就要求饶。 为了刺探大秦的情报,又或者只是为了折磨他这个大秦主帅,北元国师在他周身要穴一共刺下九根连天花…… 连天花此毒,色呈荧蓝,有浅淡的李花香味。这种淡淡的香气在毒针入体后,就会被人体本身的味道完全遮挡住,更何况他卧床已久,汤药不断,连调香师都没有发觉他身体里藏着的秘密。 这个小丫头,莫非身怀奇特才能,是个嗅觉远超常人的天才? 夜钧天思忖片刻,招过彭泽低声吩咐了什么,彭泽领命而去,他才朝陆小恰提议道:「我们玩儿个游戏,我让下人摘了花放在托盘上,你闭上眼睛,闻香辨花,如果能够连中五次,我就答应你一个心愿。好不好?」 陆小恰不明白他怎么心血来潮要玩游戏,但是这个对她来说实在太简单了,她满口答应下来,马上闭起了眼。 夜钧天并不想刻意为难她,吩咐彭泽带上来的都是些寻常可见的花朵,只是并非如当初所说放在托盘上,而是都被藏在了严丝合缝的箱子里。 第一个被拿过来的是一个很小的木箱,陆小恰还未等彭泽近前,就说道:「桂花。」 清风一日来天阙,世上龙涎不敢香。这第一题确实不难。 第二个拿过来的,变成了稍大的铜箱,铜箱内还关着一个小木箱,题目就藏在木箱里。 等彭泽在陆小恰面前站定,她马上皱眉:「藿香。」 第三、第四题越来越难,陆小恰沉思细闻,倒也都没有出错。直到彭泽搬着一个沉重的铁箱上前,在她面前站了一盏茶的功夫,陆小恰仍然没能给出答案。 夜钧天却已经验证了自己的猜测,看着皱眉苦想的小丫头,正要开口结束这个游戏。陆小恰破釜沉舟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问:「是桃子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她说完就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大铁箱子,又转头去看夜钧天,在游戏中变得快乐的眉眼马上又低落下去,吶吶道:「王爷骗人。」说完又紧紧闭上嘴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夜钧天挥退彭泽,沉声说:「过来。」 陆小恰走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眼角竟然泛了水光。 月离国王是怎么教孩子的,被塞给一个残废当奴婢的时候不知道梨花带雨的小意哭求,玩个游戏被骗了却来给他哭鼻子? 她站在他的轮椅面前,那么小的一个,还没有他坐着高,倒显得他真是个仗势欺人的老恶霸,夜钧天看她还微微扁着嘴,眼神避开他落到地砖上,心里好笑。他忍不住又伸手去捏她嫩嘟嘟的腮帮子:「生气了?」 陆小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堪称「大胆放肆」的举动。她面对的这一位是大秦衡王,大秦皇帝也得尊一声「亚父」的人物,谈笑间就能决定月离千万百姓命运的人,她竟然指责他骗她,还朝人家摆脸色? 她马上跪下:「不敢。小恰逾矩,请王爷恕罪。」 又跪!他就那么吓人!她就那么怕他! 夜钧天的胸臆间涌上一股闷气,在刚刚的游戏中难得放松的心神重新冷硬起来,看着伏在地上的小小一团,他心里刚才那点儿柔情全都变成了烦闷:「公主既然总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那就别当王妃了,还给我当婢侍吧。」 他违抗皇帝娶她回来,是因为对她一见生怜,看她生得玉雪可爱,想要在十分晦涩难熬的日子里多个说话解闷的。他本以为她身为一国公主,就算飞扬跋扈些,他要的起也宠得起,左右她要顾忌着月离的局势,对自己温顺些的。 她现在对着他如履薄冰的讨好,动辄跪拜,他又不乐意了。她静静地跪伏在他脚边,温良驯顺,没说一句话,却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这是虚的,假的!她是屈从于你的权势身份才会在你身边! 夜钧天心里的暴虐因子在叫嚣,他不得不承认,他果然还是适合当一个仗势欺人的恶霸,他故意为难她,他想看她流泪,听她求饶,至少那是真实的,是她对他的回应。哪怕她比逼急了骂他是残废是变态,也好过她这样假惺惺冷冰冰一副小木偶人似的样子。 他越界了。他本来只是想着,气派到空荡的王府里住进来一个漂亮的小孩子也很不错的。最开始,他并没有奢求她的任何,是因为一点点的接触,一步步的走进,他的心里开始滋生了某种欲望。 夜钧天面无表情的想。这是一种太过危险的欲望。 ☆、第五章 她惹怒他了。 听到夜钧天的话,陆小恰默默地想。短短一天,她已经歷几番大起大落,她很累了。所以即使知道他在生气,她也没有再去试图揣测他的心意,只是低声应下。 在月离时,陆小恰和父王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他喜欢摸着她的头,谆谆教导:「小恰,要听话啊。」她得到女夫子的表扬,父王也偶尔会称赞她:「小恰好乖。」 听话,乖……这似乎就是她存在的全部价值了。她听话了,她很乖,可是父王的宠爱和目光,却总是停留在骄傲任性的六姐姐身上。六姐姐议论朝政,父王会说固伦是女中诸葛;六姐姐骑马学武,父王会说巾帼不让鬚眉。那样鲜衣怒马的洒脱生活,陆小恰想都不敢想。 她只是日復一日的沉默,温驯,用她的顺从和听话挽留父王给她的那一点点亲情。 可是这个办法在她的夫君身上显然不适用。大秦衡王被她的回答气得暴跳如雷:「滚出去!」 他的身子不好,血气的骤然翻滚激得他眼前发花,唿吸困难。他今日强坐了一整天,腰背腿脚本就酸痛,情绪刺激之下,痉挛是必然的。绿竹和彭泽熟练地按住他的腿脚,他强忍着腰腹间尖锐的疼痛,提了一口气朝陆小恰重复道:「出去。」 见她还愣愣地跪在一边,夜钧天闭了闭眼,嘴唇都发白了:「快点。」 语气轻飘,气虚声弱,这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恳求了。 陆小恰倏忽回神,赶紧站起来往外走,踏出门口的瞬间,她听到屋内夜钧天一声似是痛极的低吟,她站在门口,再也走不动了。 夜钧天伤后虽然脾气比以往暴烈了一些,但他一惯是阴沉隐忍的性子,这样大发脾气是很少见的。怒气伤身,这回的痉挛发作颇为厉害,小半个时辰后才逐渐停止。彭泽给他擦了身子换上干净内衫抱他上床时,他掀了掀眼皮,却无力发声。 彭泽伺候他二十年,自然很明白他的心思,赶紧上前低声说:「新王妃一直守在院外,问清小厮说您已经没事了才走的,我让绿竹送新王妃回碧波院,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夜钧天喘了一会儿,彭泽附耳过去,听他气声哼鸣:「饭……她饿……」 彭泽赶紧答应:「碧波院有小厨房的,奴才一早就敲打过那帮当值的人了,随时预备着饭菜点心,绝不敢饿着王妃的,王爷安心。您先歇着,一会儿我伺候爷喝点儿粥再睡?」 夜钧天神色恹恹,似是倦极,并未再多言。 彭泽擦擦眼角,给他调整一下姿势,吹了蜡烛,轻手轻脚的下去了,换了值夜的小厮进来。 陆小恰自知惹得衡王犯病,回去之后不仅没吃晚饭,连觉都没睡好。辗转反侧了一夜,脑子里总是出现男人皱眉忍痛的样子,心里一时酸一时疼,好不容易挨到破晓,赶紧起床梳洗,稍作打扮就去了夜钧天住的院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守院的侍卫拦住她:「王爷在穿衣洗漱,一惯不许人打扰的。」 陆小恰点头称是,并不硬闯:「那我就在这里等。」 夜钧天昨夜一怒之下说要陆小恰做回婢侍,到底只是一时激愤,并未当真的,彭泽和绿竹也没有多话,对衡王府上下而言,陆小恰自然还是衡王正妃,侍卫不敢让她就这么站着等,更不敢去打扰王爷,只好找个机会禀报了彭泽。 夜钧天晨间起身最是耗时。即使每隔两个时辰就有下人为他翻身,睡一夜后,他的骨头还是会僵硬胀痛,需要按摩缓解。从卧姿被扶起改为坐姿,又是一阵头昏眼花,须得时间适应才能继续洁面漱口。更别说如厕,穿衣,带腰封,上轮椅,哪一样都得好一阵折腾。 系上腰封后,夜钧天松软的腰腹被硬质的腰封撑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仍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自然显露。彭泽待他理匀气息,赶紧上前道:「王爷,王妃来了,就等在院门外。」 夜钧天休息一夜,精神比昨夜好了些,闻言立刻道:「扶我上轮椅,叫她进来。摆早膳吧,弄得丰富些,加几样月离的小菜。」 彭泽心想这位小王妃对王爷来说果然十分特别,只希望她不要辜负了王爷一番厚爱才好。他领命去叫陆小恰,她随他走进院内,忍不住问:「王爷可好些了?」 彭泽故意嘆了口气。看到小王妃满脸焦急担忧绝非作假,他这才缓缓说道:「王爷身子骨比不了常人,不说旁的,每日清晨起身就要遭好几回罪。也就是咱们王爷心性极为刚硬坚韧,还能上朝主事,为圣上分忧,寻常人受过王爷的十之一二,只怕能不能活都是两说呢。」 陆小恰低眉:「昨夜是我不好。」 要说昨夜的事,彭泽是从头到尾看了个一清二楚的,要真说这位小王妃有什么过错,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可是这会儿听她主动认错,给足了夜钧天面子,他自己对夜钧天尊崇敬重,对这个同样重视夜钧天的陆小恰也就有了几分善意。 他领她到卧房门口,低声说:「王爷吩咐厨房,早膳要多加几道月离的小菜,奴才得去看看,王妃请进。」替她推开房门后,就行礼告退了。 陆小恰站在门口抿了抿嘴唇,不知道想笑还是想噘嘴,最后只咬了咬下唇,进门时已是她素来的端庄神态。 夜钧天端坐在轮椅上,绿竹正给他按揉太阳穴,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在给他摆弄腿脚。还未抵达大秦时,陆小恰一直以为自己会被皇帝纳入后宫,因此和亲路上留意打听的都是大秦皇帝和后宫的事情,对夜钧天仅有的那一点儿了解完全是因为这位是大秦皇帝最尊敬的人,也是大秦朝除皇帝外身份最高的人。 除了他曾经在敌营受过重伤,不良于行,身虚体弱,她对他再无所知。经过昨天一天的相处和彭泽的话,她才知道这位在大秦积威深重的王爷,竟然连起身都是件困难事情。 他,看上去是很坚毅的人呢……陆小恰的思绪飘得很远……当年,他一定是伤得很重,很重,那伤也一定好疼好疼的吧…… ☆、第六章 夜钧天听见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睁眼看去正好撞见小丫头毫不掩饰投过来的担忧目光。他心里一热,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陆小恰迅速回神,长睫掩住双眸间的担忧和一晃而过的懊恼,快步走到夜钧天身边,却拿不准自己是该屈膝问安,还是跪下行大礼。 屈膝吧,昨夜人家衡王殿下说不许自己当王妃了,贬为奴婢了,礼数太轻;跪下吧,身份被贬好像就是因为自己跪下,惹他生气发病…… 她这里纠结着,夜钧天心里也不好过。懊悔自己昨夜真是气昏了头,怎么就朝着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大发雷霆,看吧,人家更怕你了不是? 他没好意思再去捏她的脸,只牵住她一只小手,柔声问:「昨夜睡得好吗?」 陆小恰脸上一热,这人怎么这样,她还没朝他行礼呢,这样岂不是显得她很不守规矩似的。可是他问她话她又不能不回答,心里别扭了一下,还是柔顺答道:「还好。」 夜钧天本来温和的目光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立时阴沉了几分,他握着手里软绵绵的小手,没有发作。但是陆小恰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被大型凶兽窥伺的危险,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他看着她紧张的小模样,慢慢收起了气势,只是捏着她的手背,沉声说:「这个答案,我不太喜欢。重新答一次。」 陆小恰找回自己的唿吸,本想恭顺回答睡得很好,在对上他那双黑峻峻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后,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我……一夜没睡。」 他倾身抚过她眼底的青色,低沉的声音中浸透温柔:「害怕?小恰,不要怕我。」她垂眼,长如羽扇的睫毛划过他的手指,像是心尖上被新生小雀儿的细软绒毛一扫而过。 痒。 心痒难耐。 夜钧天是少年将军,生杀大权尽在掌握,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他此时被陆小恰担心又焦灼的小模样勾得心肝发痒,自然要做些让自己更快活的事。 他收回手,还未等陆小恰松口气,又张开双臂:「坐到我怀里来。」 陆小恰大吃一惊,两团绯红随即晕上脸颊,她是真的害羞,也是真的不敢。虽然已经成亲,可是当着满屋子下人坐到他怀里,这也太离谱了。而且,他,他不是重伤在身吗?压坏了他怎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她不肯动,不过夜钧天本来没指着她会主动坐过来,只朝一边的绿竹使了个眼色。绿竹上前抓起她塞进了夜钧天怀里。 陆小恰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是僵硬的,她连喘气儿都不敢了,乌黑眼珠里早就泛了潮气,低声恳求:「王爷,王爷……」 很好,这才有点儿孩子气了。他一手按着她的后背,一手牵起她的小手按在自己腿上,隔着厚实布料仍能摸出的嶙峋骨骼让陆小恰更紧张了。 他好整以暇地松了手,竟笑着问:「摸出来了吗?我是个瘫子,不能走不能跳的,你怕什么?」 她声音里都带上哭腔了,又软又糯:「王爷,您,您太瘦了,我很重,很重的。我怕压坏了您。」 夜钧天好笑又无奈:「我又不是纸煳的,你轻得很,别瞎操心。」 他就这么抱着她被人推到饭桌前,看她实在惴惴不安才放她下去。陆小恰食不知味,胡乱吃了顿早饭,被夜钧天夹了块平日她不喜欢的莼菜到碟子里她也迷煳煳的往嘴里放,咬了两口才察觉不喜,又不能再吐出来,只好皱着鼻子咽下去。 夜钧天看得有趣,胃口大开,比平时多喝了半碗粥之后,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他的好心情也就只维持到上朝。 龙座上年轻的皇帝先是大肆褒扬于他,贊他心怀家国心繫天下新婚头天竟然还来上朝。然后又十分恳切地过问了他的身体,言辞间都是关照忧虑,似乎他是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之人,稍有不慎,就要一命呜唿了。下朝之后,还特意请了御医给他诊脉。那个老御医趁着诊脉时偷偷在他袖子里塞了一放锦帕,他微微挑眉,脸上恰到好处地做出个惊喜和感激的表情。 终于从皇宫出来时已是晌午。秋日残存的暑气蒸得人头脑昏沉,心情郁躁。彭泽抱他上马车后,小心翼翼地跪在车内一角,看着他嘴角那抹讽刺的笑意连王爷息怒都不敢劝一句。 马车行驶,车内一时只听到碌碌的车轮声。夜钧天从袖中抽出锦帕放到鼻端嗅了嗅。 木槿花的香气。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 十年前,他曾经痴狂的迷恋一个身上带着木槿花香气的女子。她曾说木槿花朝开暮落却无尽无穷,象徵着永恆的美丽。她曾说每一种花都有一句属于自己的秘密。她是这世上最才华横溢而独特自信的女子。 他曾爱她至深。她心有所属,他默默守护亦甘之如饴。 画虎画皮难画骨。他一腔赤城,满心深爱,原是从一开始就陷在了最污秽最恶毒的诡计里。 夜钧天盯着锦帕上别别扭扭的绣着的「平安」二字,心头「腾」地烧起一股邪火。他强忍着蚀骨的剧痛运起内功把锦帕震得粉碎后还不解气,一拳砸在了手边的矮桌上。 木屑和血花飞溅的同时,他的身体开始了剧烈的抖动。彭泽全没想到夜钧天的心情坏成这样,一时惊愕,再扑过来按住他乱蹬乱踹的腿脚时,夜钧天畸形的废脚早已挂不住靴子,重重地磕在了木板上。 彭泽一边压住夜钧天不住抽搐的身子,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小段软木塞进夜钧天嘴里防着他咬伤自己,连声劝道:「王爷息怒,为了那些小人,不值得气坏了自己身子。」 夜钧天额上青筋暴起,冷汗连连,彭泽用腿压住他的一双废腿,腾出手来轻轻按揉他的小腹。他疼得黑眸中都泛了血丝,梗着脖子咽下一声痛吟,身子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之后,彻底脱了力,软塌塌的歪在一边。 他似是已被剧烈的痛苦折磨得短暂失神,彭泽为他擦掉身上冷汗换上新的尿布时,听到他口中低低□□,着耳细听,却是一个名字。 一个在他每次发作的剧痛后,都会不自觉的失神念出来的名字:琉璃,琉璃,夏琉璃…… 彭泽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王爷被那个女人害成这样,竟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她何德何能?她根本担不起这份深爱! 彭泽兀自愤恨,却听得夜钧天的忽而住口,良久后长长嘆息。在他似是痛到极致也累到极致的嘆息中,彭泽听到他口中念出了一个新的名字:陆小恰。 ☆、第七章 陆小恰一整个上午都在忙。 当初为了显示对大秦的尊重,父王给她安排了十二个陪嫁的媵妾,都是从各个大臣家里精挑细选的官家小姐,嬷嬷婢女就更不必说,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可是她被皇帝指给衡王之后,这位生性多疑的王爷以「防范他国细作」的名义把那些人全都拒之府外,只安排在行馆,说让月离送嫁的人再把她们全都带回国去。 这一举动大大的折了月离的面子,可是这一位是大秦皇帝都敢违逆的,先皇亲封的一字并肩王,也实在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唯独苦了陆小恰,孤身一人进了王府,连个自己的婢子都没有。 夜钧天对她有好感,彭泽自然给她安排得细緻入微,滴水不漏。一等大丫鬟,主事姑姑,二等三等小丫鬟,洒扫採买做粗活的小厮都是比照王妃的规格来的。彭泽名为夜钧天的贴身小厮,其实就是衡王府主管,他的意思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衡王的意思,那些下人们懂得这层道理,十分妥当地照顾着陆小恰。 可是陆小恰远嫁而来,她对这座气势恢宏更胜月离王宫的衡王府和它喜怒无常的主人都很陌生,有许多小女儿的心事堆在心里,无人倾诉。昨夜玩儿那个游戏的时候,她本打算赢了之后朝他要两个她原先的丫鬟入王府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彭泽派来的主事姑姑流丹是王府里的老人了,她娘曾是夜钧天母妃的大丫鬟,后来夜钧天的父亲安王夜擎战死沙场,安王妃跟着殉情,流丹的娘也就随着主子去了。有这一层情分在,夜钧天素来对流丹十分宽厚,她亦随了她娘的性子,格外衷心护主。 流丹自然早就从绿竹那里听说了王爷与新王妃的事情,她见陆小恰坐在窗前,面露轻愁,也大概是明白她的忧虑,因此主动上前开解:「王妃,奴婢身卑言轻,本不该开这个口。只是王妃已经在窗前坐了许多时候,莫要受了风。如果无聊,不若叫几个小丫头进来猜谜游戏,打发时间?」 陆小恰站起身,还了流丹半礼:「姑姑言重了。我只是在想王爷快下朝了,我粗通厨艺,想亲手给王爷做两个小菜,不知来不来得及。」 流丹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还能有这份心,很是惊喜,连忙道:「来得及,来得及。王爷的马车行得慢,离王爷回府用膳还要一段儿时间的。」 陆小恰抿唇一笑:「那就请姑姑带路吧。」 她说自己粗通厨艺,一半是谦虚,一半是月离的菜式和大秦很不相同,月离菜系偏甜酸,大秦菜系重咸香。她确实不会做大秦菜餚。思来想去,还是做了两道月离的菜式。毕竟早膳时餐桌上出现了月离菜,她见到夜钧天也是吃了些的。 一道银耳百合炖雪梨,一道蜜汁山药,都是适合秋天的养身菜式,软汤素菜,即使是重病之人也合宜的。流丹心里默默赞许,着人把做好的菜餚温起来,送身上沾了厨房烟火气味的陆小恰回房梳洗。 陆小恰换了件浅蓝色兰花样式的长裙,头上戴了岁寒三友的玉簪,揽镜自照,觉得太素净了些。想贴个花钿,又怕装扮得太热闹惹得家里那位常年抱病的爷看了不喜,顿觉为难。 流丹眼中一片暖色,柔声道:「王爷从前喜欢素净些的打扮。」她是知道夜钧天的那段往事的,想着夏皇后以往喜着一袭素白,自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故而如此提点。 陆小恰放下花钿,回身笑道:「谢谢姑姑。」 她们两人一个有心交好,一个心生疼爱,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十分投机。正觉得忘了时辰,绿竹疾步进来说道:「启禀王妃,王爷回来了。只是主院那边叫了冯先生过去,彭泽说王爷病中念叨王妃呢,您看?」 冯先生是王府重金从江湖里寻来的怪医,专为夜钧天配药养身,平时夜钧天有个小病都只请王府内其余郎中,不请他出面的。这次叫了他过去,显然是已经病得厉害。 陆小恰心里一惊,竟来不及叫人随行,提着裙角就往外走。绿竹走到她身边道一声得罪,随即抱起她,运起轻功,几次起落就到了夜钧天的院里。 守门的小厮看见她们两个,赶紧跑进屋内通传,不一会又面带难色地出来:「王妃恕罪,王爷还在看诊,请王妃稍待片刻。」 陆小恰知道夜钧天身子不方便,只点点头便站到一边候着。很快就小厮和婢女为她搬来椅子,撑起阳伞,甚至还在她面前放了茶水点心。 她哪里坐得住,只想马上跑进屋去看看,那个人,病得那样重吗?他今天发病,和昨天的事情有没有关联呢? 陆小恰等了许久,直到屋内的浓烈的薰香味遮住其它味道,彭泽才请她进门。在和流丹姑姑聊天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彭泽是夜钧天最贴身的人,有什么不好直接和夜钧天说的话,都可以通过彭泽转述的。 她低声问彭泽:「薰香的味道这样重,不利于修养吧?」 彭泽盯着地面,飞快说道:「可不是,王爷被这味道熏得头疼呢。可是王爷说怕您不喜药味,所以才点上薰香的。您劝劝王爷?」 让她来劝?陆小恰可没这个胆子。她别过脸去,没接彭泽的话茬。 彭泽也不多说,领着她来到夜钧天床前,就带着冯先生和一众僕婢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只留两个小丫鬟。掩上房门,屋内便只剩下夜钧天沉重的唿吸声。 陆小恰看着床上阖着眼帘的男人,他面色霜白,额间还有汗渍,仿佛才熬过极兇险的一场重病,不敢出言打扰,只站在床边等他睡醒。 夜钧天等了半天没有声息,以为彭泽去请陆小恰出了什么变故,哑声唤道:「来人。」 陆小恰连忙俯身:「王爷有什么吩咐?」 听见是她的声音,夜钧天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嘶哑道:「你来了。」 「恩。」陆小恰答道。 夜钧天各处关节肌肉还疼得很,一时无力多说,便冷了场。说多错多,陆小恰受过的教育禁止她多嘴多舌,但是夜钧天越来越显得急促的唿吸让她不得不打破沉默:「王爷,不舒服吗?」 一只大手从锦被中探出来按在床沿,他的胳膊也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撑着坐起来,但显然完全无法做到。两个小丫鬟很伶俐地上前想要扶他起身,却被夜钧天一个眼神止住了。 他盯着陆小恰,一开口都是凌乱的气音:「你,扶我。」 无论是作为王妃,还是作为婢侍,她伺候他都是应当的。陆小恰毫无异议,上前托着他的后背准备扶他靠在床头的软枕上,不防夜钧天咳嗽一声,身子发颤,竟直接歪在了她怀里。 她脸上一红,随即心一横,直接坐在床边,就让他靠着自己,问道:「好些了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夜钧天喘了一会儿:「咳痰。」 一个小丫鬟托着帕子放在他唇边,另一个就要上前帮他捶背,却又被他拒绝。他紧紧盯着陆小恰,似乎要从她的眼睛看到她心里去,断断续续地喘道:「你,帮……我。」 看他的状况根本是忍不了了,陆小恰并不扭捏,一手护着他的身子,一手握拳轻敲他的后背。夜钧天急促地吸了几口气之后,剧烈地咳嗽着吐了口带血的痰液出来。 痰液吐出之后,他直着身子打了好几个哆嗦,牙齿磕在下唇上,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疼痛,随即彻底瘫软在陆小恰身上。 她心里跟着一松,摸出帕子给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又是一阵沉默,陆小恰都快要以为夜钧天已经熟睡的时候,伏在他怀里的男人却突然开口:「用膳了吗?」 「还没。」她不太敢和他撒谎,老实的说。 「哦」,夜钧天声音里似有笑意,咳出痰液之后,他的音量虽然还是很低,但是深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已经显了出来,「在等我?」 「恩」,她像模像样的点头,「等您回来。」 不过是聊几句家常,萦绕在他身边的郁气已经一扫而空。他努力克服想要就这样睡在她怀里欲望,抬手拉动床头的铃铛,不一会儿,绿竹就领着一帮僕婢端着各式碗碟过来。 绿竹很熟练地按动夜钧天床头一处机关,咯吱咯吱几声响动后,从床边伸出了两块长木板拼出一张桌案,下人们便把碗碟一一在桌案上摆好。 夜钧天还歪在陆小恰身上不肯起,绿竹很机灵的盛了一小碗百合炖雪梨,舀起半勺递到夜钧天嘴边:「王妃亲手做的甜汤,王爷尝尝,开开胃。」 夜钧天斜斜睨了一眼满脸恬淡的陆小恰,头一次,竟觉得汤还未喝到嘴里,心里已先泛上甜意。他启唇喝汤,又吃了几块酥软的梨肉,正是意犹未尽,陆小恰却忽然出声:「王爷,此汤性寒。」 她头开始抱住夜钧天帮他咳痰,只是一心焦急,后来他靠在她身上小憩,她才觉出这位衡王殿下身上似有寒症,透过厚实衣料,她仍能感受到怀中人的体温低于自己,凉沁沁的,那股隐秘的冷香味也比昨日明显。 昨夜她惹他发病,她已经很是胆战心惊,若是今日因为一碗甜汤再带累他病体不适,那她真是没脸面对月离了。是以硬着头皮如此提醒。 绿竹换了养生粥端在手里,夜钧天看着一脸悲壮的小丫头,似笑非笑道:「多谢夫人提醒。」 陆小恰摸不准他的心思,本不敢随意接口,但又想他称自己为「夫人」,想来昨夜贬为婢侍的话是不作数了,心情一好,就顺嘴回道:「这是我分内之事,王爷客气了。」 夜钧天挺意外她会这样说,看她说完之后又羞怯地垂眼低头,心情大好,也不再去招她,专心喝粥。他伤后饮食一向艰难,一碗粥还未见底就朝绿竹摇头。陆小恰心想这吃得太少了些,但是看着绿竹就这么收了碗勺,劝也未劝,显然是已经习惯。 真是奇怪,这人吃得比她还少,是怎么长这么高的个子的? ☆、第八章 夜钧天不知道他的小王妃藏着什么奇怪的念头,他让绿竹扶自己靠在软枕上,放陆小恰坐到自己对面去用膳。看她一顿饭吃得束手束脚,一边给她布菜的小丫鬟呆头呆脑的不会伺候人,直接出言指点:「给她夹藕夹。」 小丫鬟正摸不准这位新王妃的喜好,一听王爷发话赶紧夹了片藕夹放进陆小恰碟子里。陆小恰夹起藕夹啊呜一口,小脸红的快要烧起来,她发誓自己绝对只是用余光多瞟了藕夹一眼,衡王殿下这火眼金睛也太厉害了。 她低着头苦大仇深的吃藕夹,就听对面的男人又道:「素虾。」 小丫鬟又赶紧给她夹素虾。 陆小恰羞得要把头埋进碗里去,素虾她只是心里想吃嘛…… 她埋头吃饭的时候,夜钧天就由绿竹伺候着按揉胃部促进消化。他精力不济,她吃完饭淑过口后,他已闭起眼,似是打盹。丫鬟们轻手轻脚的收拾了碗碟,把桌案收回床板中,绿竹抽回手,抱他躺下,碰到他的废腿时,他「嘶」的吸了口气,皱眉醒来。 绿竹诚惶诚恐地跪下:「王爷恕罪。」 夜钧天按着自己的膝盖揉了两下,骨中刺痛丝毫未见缓解,他摇摇头:「去拿暖香露过来。」绿竹领命而去,他又朝陆小恰招手:「过来,帮我揉揉腿。」 陆小恰顺从地走过去,却觉得十分为难,刚刚绿竹只是不经意碰了一下,他就觉得疼,自己对他身体毫不了解,若是不知轻重的按在伤处,那可怎么办?她偷偷看他,见他情绪尚好,才敢开口:「王爷,揉哪里?」 夜钧天淡淡说道:「小恰看着想揉哪里,就揉哪里吧。若是怕我的废腿难看畸形,给我揉揉肩背也好。」 这是什么话!陆小恰心里涌上小小的不满,可是床上的男人又闭起眼,衬着苍白的脸色,十足的任她鱼肉的虚弱感,她的不满又淡下去了。稍稍犹豫之后,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膝盖上,不敢揉,只用自己体温焐着他畸形的关节。 柔软温暖的感觉透过衣料渗进体内,夜钧天好心情的勾起唇角:「月离王子已经被送到行馆,他说想见你,我答应了。明天安排你们见面,好不好?」 王兄已经从天牢出来了?陆小恰心里雀跃,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放下:「好。多谢王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听她声音欢悦,夜钧天睁眼,恰好捕捉到她脸上浅浅的笑意。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又说:「两国联姻,兹事体大。除你之外,我不能让他国之人住进王府,你的婢女也不能。我已通知彭泽为你重新挑选婢子,若你不想用王府的旧人,想要自己□□,下月初我让牙子带人过来,你自己去选可心的。小恰,委屈你这一回,我们从别处找补回来,好不好?」 陆小恰将他的双膝捂暖后,一面给他揉捏肿胀的小腿,一面答应:「不委屈,都听王爷的。我就是想要流丹姑姑跟着我。」 夜钧天的眉目舒展几分:「流丹行事是很妥当的,有她服侍你我倒放心许多。不过补偿不能少,算上昨夜我们玩游戏你赢得彩头,我答应你三个心愿,好不好?」 本以为泡汤的一个愿望变成三个,那当然好。可是陆小恰从来不是恃宠而骄的孩子,既然婢女的事情夜钧天明说不行,她一时没有想要的东西,那还不如乖顺到底。她从小腿揉到他脚腕,轻快地说:「王爷待我很好,我已经没有别的愿望啦。」 「先停下。」夜钧天忽然说道。见陆小恰有点儿惶恐的收了手,他把人招到自己床边坐下后,松松揽住了她。 她尚年幼,身材还未见起伏,可以摸到肚子上软乎乎的肉,他爱怜地捏了捏,见她脸上又飘上红霞,放柔了声音哄道:「小恰,我不仅会待你好,也会待月离好的。」见她望过来,他整顿神色,郑重道,「孤王以冠上九旒,符上白虎起誓,我有生之年内,大秦绝不主动进犯月离。」 九旒王冠,是大秦王爷的象徵;白虎令符,是大秦主帅的凭证。 陆小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誓言吓懵了。夜钧天看她头一回露出可称失态的目瞪口呆的小模样,又怜又爱,为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后,低头在她软嫩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乖孩子,这个誓言,好不好?」 陆小恰眼圈泛红,小声嗫喏:「好。」 夜钧天的手指下移,慢慢挪到她白生生的颈侧,扣在了她的脉搏上,语气仍然温柔却又别有深意:「那小恰别再怕我,安安心心地和我过日子,好不好?」 陆小恰还未回答,他又收回手指,放弃了试探的念头。转头朝外面说:「进来。」 绿竹出去取药已经回来有一会儿,彭泽处理过一些杂事也要过来禀报。只是他们顾忌着夜钧天和陆小恰说话,都没敢擅自进门,当听到夜钧天的那个誓言时,两个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知肚明。 大秦的天,怕是就要变了。 听到夜钧天传唤,两人并排进入房内,低头等着吩咐。 夜钧天叫了人进来,仍然揽着陆小恰和她说话:「我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有多不好,你却未必明白。现在绿竹帮我涂药,小恰,你看清楚。看过之后再回答我,要不要和我一起过日子。你还小,如果你会怕,不愿意,我不怪你。但如果你说谎,那就是哄骗,欺诈,别有用心,我会生气。明白吗?」 夜钧天的严肃的语气让陆小恰非常紧张。她是真的不明白,她自己的性命,她兄长的性命,她整个国家的命运都掌握在他手里,他究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小恰拉住他的一只手,也保证道:「陆小恰以月神之名起誓,绝不对王爷说谎。」 夜钧天顺势把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示意她去看绿竹的动作,然后自顾自朝彭泽道:「有什么事,说吧。」 彭泽不敢耽搁,马上开始汇报各地送来的礼单事宜。绿竹把夜钧天的裤腿向上卷了卷,终于露出他的畸形的足掌。 陆小恰不自觉的放轻了唿吸。难怪,难怪他如此顾虑! 他的左脚虚软无力,被绿竹托在手里涂药,完全没有筋骨般颤抖着。脚趾全都弯向脚心,脚背处却弓得高高的,整只脚紧紧缩在一起,简直像个肉团。脚腕也与常人不同,以一种怪异的形态贴着床铺,倒是脚背朝下,脚心朝天。 右脚就更奇怪,陆小恰用力咬住嘴唇才没有惊叫出声。他的右脚,竟是没有脚趾的!本该是脚趾和脚背连接的地方光秃秃的,只有整片狰狞的伤疤。其余也和左脚相仿,整只脚弯曲变形,脚心朝上,露出可怖的旧伤。只是缺了脚趾,显得更小,更畸形可怜。 陆小恰丝毫未察觉彭泽的禀报已经结束,站到一边,夜钧天的目光早已回到她的脸上,正仔细分辨她的每一个细微神色。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把下唇咬出了血印,只紧紧盯着绿竹的动作看。 除了陈年的旧疤,他脚上还受了新伤,有好几处青肿破皮。脚上的皮肉似乎很是敏感,绿竹涂药时碰到哪里,他的脚就会微微发颤,好像十分疼痛似的。绿竹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过药之后,用干净的纱布两只畸脚重新包起来,轻轻放到一个软垫上,盖起锦被。随后也退到一边。 陆小恰仍然盯着看,夜钧天将她圈进自己怀里,扳过她毫无血色的小脸拍了拍:「吓着了?」 她木木的转过脸,便直直地看着他的脸,并未回神。他嘆了口气,捏着她的下巴,解救出被咬伤的樱唇,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轻轻拍她满是冷汗的后背,慢慢哄道:「是我不好,吓着我们小公主了,以后再不给你看这个了。小恰乖,不怕了啊。」 他终究还是心软。她太小,太乖,让他寒铁包裹的心肠忍不住为她开了个口子,露出仅剩的一丝柔软。他斟酌了一下朝中局势,下了决定:「小恰,你勇敢一点,和我说句话,我就免了月离国明年的岁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陆小恰还没反应,彭泽先吓了一跳,张嘴欲劝,被夜钧天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缩在他怀里的小人儿终于回神,她先揪了揪他的手指。他马上鼓励的摊开手掌,让她把软软的小手从掌中抽走。他心头跟着一空,还未来得及失落,便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双嫩嘟嘟的小胳膊圈住了。 她红着眼圈,很认真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仍然清澈动人,没有厌恶,没有憎恨,没有虚与委蛇。她的声音稚嫩,但是一字一句说的格外清楚:「王爷,以后,我们要好好过日子。」 ☆、第九章 陆文泽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用一个妹妹的婚姻换来的,但他一直以为会是小九,直到自己从大秦的天牢被放出来送到行馆,才听说和亲而来的竟然是小十二! 小十二,父王不是说过等她及笄之后,就要把她赔给固伦以前的驸马吗……怎么把那么小的孩子送来和亲,还是嫁给那一位,传说中的衡王殿下,真是要命。 见到小恰之后,一定要仔细嘱咐她谨慎行事,安分听话,千万不要做出什么有损月离的错事才好。陆文泽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因为他以为所谓夜钧天同意月离王子与公主见面就只是很单纯的,他和妹妹两个人的会面,周围会有夜王的暗桩,但他也没打算说什么出格的话,所以不要紧。 可是等他被人从行馆领到衡王府,最先见到的不是陆小恰,而是夜钧天。 轮椅上端坐的男子面容肃冷,周身萦绕着高山积雪般的气息。陆文泽整衣行礼,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夜钧天用手指摩挲着手中郎窑红的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起身吧。王妃还在用膳,王子稍等。」陆文泽连道不敢,恭敬的站到一边。 陆小恰本打算和夜钧天一起去见王兄的,可是她放下碗筷时他忽然指挥婢女给她夹了许多菜,并且对她说必须吃完。碟子里全是自己喜欢的菜色,虽然不懂他的用意,她还是重新拿起了筷子。 夜钧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很明白陆小恰在月离并不受宠,那位王子殿下恐怕会对自己这位幼妹颇有微词,他不愿意,所以提前来给她撑场子,给月离王子一个下马威罢了。 陆小恰吃光了饭,漱了口,一个小丫鬟便引她到书房。她见到王兄,习惯性的打算屈膝问候,又忽然想到她的身份已不同往日,只好顺势往夜钧天身边凑了一步。 那样子,好像比起嫡亲兄长,她更亲近才相识几日的夫君似的。夜钧天放下茶盏牵住她的手:「王子是有事要说?需要本王迴避吗?」 陆文泽哪里有那胆量,赶紧打个喏,只朝陆小恰絮叨了几句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之类的场面话就匆匆告辞。 陆小恰见他就要走,赶紧上前一步:「王兄稍等。」她从自己的袖袋里拿出一个绣工精緻的小荷包塞到陆文泽手里,低声道:「路途遥远,王兄多保重。」 陆文泽把荷包捏在手里,只觉得比刚出锅的山芋还烫手。他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夜钧天的神色,只低着头再次告别。 夜钧天把茶盏放在小桌上,「嗒」的一声响。他犀利的目光扫过那枚绣着吉祥纹样的小荷包之后,朝彭泽使了个眼色:「本王身子不适,彭泽,你去送送王子殿下吧。」彭泽奉命而去,他又朝一直盯着陆文泽背影的陆小恰说:「小恰,过来。」 她低头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时已是惯常的平静神色,走到夜钧天身边后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掌。 他一一捏过她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开口:「我竟不知道,你还会做女红?」 陆小恰微一点头:「会一些,以前和女夫子学过。」 夜钧天不再言语,含笑看着她。 她稍作迟疑,试探着开口:「秋日天凉,我给王爷做个暖香的香囊?」 夜钧天摇头:「那是你们小丫头用的玩意儿,我可不要。小恰给我做条腰带吧。」 陆小恰便问他喜欢什么样式的。 夜钧天握着她的手把人拉进自己怀里,语带深意:「样式倒不要紧,只是你要做腰带,是不是该量量我的腰身?」 她本想说自己可以朝王府的管事娘子要他的尺寸,可是对上他似乎别有深意的目光,她又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顺着他的话头问:「该量的,王爷何时有时间?」 他挑眉一笑:「就现在。」 陆小恰虽然会做女红,但还是头一回自己动手给人量尺寸。夜钧天与她名义上是夫妻,但他也是她才认识几天的陌生的人,他也是能左右她国家命运的不能得罪的人,他尤其是,一个非常喜怒无常的人。 她拿着软尺,左顾右盼了许久都没动作。 夜钧天也不着急,他坐在桌前翻阅今日的递上来的各处摺子,彭泽进来一回,借着桌子的遮挡给他递过去一个荷包,他眸中的嘲讽一闪而逝,随即泰然将之收入袖中。 既然月离的人从前不珍惜她,那么现在也不必再惺惺作态。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他来宠爱,他来珍惜。 彭泽给他添了一回药茶,又向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下去了。 陆小恰终于鼓足勇气走到夜钧天面前。她低着头不肯看他的脸,只把手中的软尺举得高高的:「王爷,量尺寸吗?」 他放下毛笔,随意往轮椅上一靠:「好,小恰量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她硬着头皮把手伸向他的腰,本想把软尺环过量个大概就好,靠坐的男人却似算准了她的心思,及时开口:「小恰可是第一次帮我做腰带呢,可别敷衍我。」 「小恰不敢。」她柔顺回答,定了定神,终于把手覆到他的腰上。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柔软顺滑的布料下面,并不是骨骼皮肉的触感,而是硬如铁板的材质。她更加胆战心惊,迅速把软尺在他腰上绕过一圈,看清尺寸,正要赶紧起身,冷不防被他在后背上按了一把,便完全跌入他的怀里。 夜钧天拉着她发抖的小手举高,语气已然冷了:「抬头看我。」 陆小恰忍着惧意抬眼,本以为会迎来责备,却看见男人脸上深沉悲切的痛苦。她心里一惊,马上就把害怕忘记了:「王爷,不舒服了?」 彭泽曾说夜钧天为人刚强,极少示弱,这时他却低声答是。 她慌慌张张地要起身,然而男人的胳膊固执地环着她,不许她离开。她又不敢去掰他的手,只好再问:「王爷,哪里难受?我去叫郎中过来好不好?」 夜钧天惨然一笑:「看你怕我,我心里难受。」 陆小恰这下不动了。她低头揪了揪自己的衣角,糯糯道:「我没有怕。」 「撒谎」,他捏住她的手腕晃晃,「怕到手都抖了!」 她看向两人的手掌,忽然笑了:「没有,王爷,您看,我的手没有抖。」 经过刚才那一会儿,她早把害怕放到了一边,此刻她的手确实不再发抖,温温软软的,握住了就不想放开。夜钧天把她两只手都圈在自己掌心,继续逼问道:「不怕?那你告诉我,我腰围几尺几寸?」 「二尺九寸!」陆小恰脱口而出。 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划过,终于放开:「恩,没错,小恰量的很准,就去给我做一条二尺九寸的腰带吧。去做吧,顺便叫彭泽进来。」 她从他膝头下来,竟然觉得有些依依不捨。一步一挪地走到房门也没等到他再次开口,她偷偷回头,看他一边批摺子一边揉着额角,十分疲惫的样子,喉头吞咽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推门出去了。 陆小恰叫了彭泽进门伺候,仍然托着步子往院外走,只是还没走出十步,就见彭泽一脸焦急地又跑了出来,着一个小厮去传唤郎中,又叫了好几个人进门伺候。 陆小恰更迈不开步子了,只是她既担心夜钧天的身体,不想此时离开,又实在不敢直接进去,只能尴尬又无助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群下人们脚步匆忙的出出进进。好在流丹姑姑很快来了,一见到她就念叨道:「王妃怎么在这里站着,咱们回去吧?」 她看看流丹难掩关切的脸,又看看夜钧天的房门:「王爷病了。」 流丹轻嘆一口气:「奴婢听说了。王爷身子骨弱,每年自夏秋交替,直到来年暮春都是难熬极了。王妃,您别怪奴婢多嘴,王爷受的罪太多了,有时脾气差一些,也多半是因为身子实在难受,您就多陪陪王爷吧。」 陆小恰听得心里发颤,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心脏,她看流丹:「可是我现在去,不好吧?」 流丹眼尖看见郎中已被彭泽送出房门,便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您去看王爷,王爷肯定高兴极了。再说了,彭泽就在门口,您若担心,咱们过去问问。」 ☆、第十章 彭泽见陆小恰走过来,主动迎上前行礼。 她偏头看向夜钧天房门,轻声问:「王爷好些了吗?」 彭泽是最知道夜钧天对陆小恰的心思的,人家送嫡亲兄长一个荷包,自家王爷也得使手段抢了回来,这种占有欲,就是以前对夏皇后也没有的。有了王妃陪着,想必再难熬的病痛也先好了两分了。他没有答陆小恰的问题,而是直接为她推开了房门。 陆小恰抿抿嘴唇,进了屋子。 她以为夜钧天肯定很疲乏了睡下了,因此格外蹑手蹑脚的,一点儿声息都没发出来。在床边给他按摩的绿竹看到她,想要打声招唿,她用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走到床边,夜钧天并未发觉,仍在出神地端详手里的荷包。陆小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唿。 他回过神,大大方方地把荷包往自己怀里一放,问道:「怎么了?」 她眉目低落:「我王兄又把荷包扔掉了?」 他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又」字的不同寻常,但并未说穿,只是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说出了真正的事实:「没有。是小恰的荷包缝得太精巧,我看了嫉妒,从王子殿下手里骗过来的。小恰别怪我,好吗?」 她自然不信,只认为他是在安慰自己,心中平白生出许多亲近,连一向谨守的礼仪规矩都忘了,直接坐到了他的床边。她看看绿竹,又看看他确实苍白的脸色,担忧地说:「我看到郎中过来了。」 夜钧天笑了笑:「没事,只是例行诊脉。」 例行诊脉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陆小恰更不信了。正巧彭泽端着个托盘进来:「王爷,药来了。」夜钧天轻轻咳嗽一声:「我好端端的,拿药过来干什么。出去。」 彭泽把托盘放到一边,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王爷,奴才知道您怕王妃担心,可是您的身子哪儿禁得起这么折腾,奴才就是拼着受罚,也得让王妃知道这件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陆小恰正是十分担心夜钧天,听到还和自己有关,更加着急,她抓住夜钧天的手掌,轻声劝道:「王爷,您身子要紧。」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亲近他。夜钧天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只是些皮外伤,有几块青紫,他们就大惊小怪的。小恰别担心。」 她把目光转向彭泽。彭泽还没开口,一直在沉默地给夜钧天按摩双腿的绿竹忽然也跪下了:「王妃恕奴婢多嘴。当年王爷伤重,诸多苦难不必细说。咱们寻常人碰出一块青紫,不算什么,三两天就好了,若是放在王爷身上,不仅痛上许多,就是仔细用药养上半个月,也难痊癒。」 寻常人碰出一块青紫……陆小恰想起自己来王府第一天撞柱子,额头上磕青了,当时也觉得很疼很疼呢。 夜钧天脸上已有薄怒:「你们当本王是死的吗?滚出去!」 彭泽和绿竹磕头走了,陆小恰的手还被他握着,只能独立留下来面对生气的男人。可是,她心里倒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她晃晃他的手掌,软软地又叫了一声王爷。 他的脸色缓和一些,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强硬:「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去给我缝腰带。」 「我先伺候王爷涂药,然后再去缝腰带,行不行?也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呀。」她放开他的手,去桌边取了药瓶回来。 夜钧天把脸转过一边:「你给我涂了药,我怕就等不到那条二尺九寸的腰带了。」 陆小恰心思细巧,听了这话便明白他大概是伤在了腰上。她把手伸向他的腰部,隔着衣服,能摸出冷硬的腰托已经被脱下,布料下面是十分松软的皮肉。她心中冒出来的那一两分胆怯马上消退了:「王爷,涂药了哦?」 他答非所问,既未阻止也没贊成,只低低地说:「小恰,你答应过要好好和我过日子的。」 她一边点头一边掀开了他的衣摆:「是,我会好好和王爷过日子,我保证。」 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展露身体。 第一次,他的残缺的脚掌给了她极大的心理冲击,她回去自己的小院子以后,细细反思了好久,她少见多怪,见到夫君受伤的身子不仅没去嘘寒问暖,反而吓得六神无主,还要人家来安慰自己哄着自己,越想越觉得十分惭愧。这样的反思中,他本来怪异的残脚,竟也不觉得可怕了,倒十分心疼他身体不便。她反覆告诉自己,一定不许再犯类似的错误。 这一次,她终于有了机会再次见到他的病体。 如她所料,他的腰部也与常人不同。他腰上的皮肉十分松垮,软塌塌的没有一丝生气,而且分外冰凉,只肚脐周围尚有一丝温热。亦有一道道狰狞的旧伤布满整个虚弱苍白的肚子。 而与她所想像的不一样的是他的新伤。她天真的以为只是碰到硌到的印子,就如之前她额头上那小小一块,事实上却是整片深紫色的淤血横在腰腹一带,一直绵延到背部。 想想他之前轻描淡写说的「几块青紫」,陆小恰扁扁嘴巴,圆圆的小腮帮子也鼓了起来。她心里憋着一股闷气,用手指沾了清香的药膏涂到他身上。 她本就身轻力小,怕弄疼他更是格外的小心翼翼,夜钧天只觉得是一片小雀儿的尾羽划过腰际,轻轻软软,一触即离,却让人沉醉无法割捨。他不禁苦笑:「小恰,淤血要揉开。」 「啊?」她抬起头,惊讶地张开嘴,磕磕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还,还要揉开?」 他「恩」了一声,又道:「怕么?」 她点点头,看他脸色转阴又赶紧摇头,急得小脸通红:「不是不是,我怕你疼呀。」 他挑挑眉:「你这么个小不点儿,倒是个会心疼人的。无妨,揉吧。淤血揉开,好得快些。」 陆小恰皱着脸去揉那些整片的淤血,夜钧天没喊疼,她却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揉两下就要趴过去吹一吹,还要抬头瞅瞅他的神色。他眉目平淡,朝她露出鼓励的神情。 好不容易把药膏都揉进肌理,他松开一直攥着被单的手指,她也松了口气,把他的衣摆拉好,仔细地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又掏出手帕给他擦额头的汗水。 他想摸摸她的头,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整条胳膊也没什么力气,抬到一半就往下掉,被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把他的手塞回被子,他轻轻一握,她温热的小手就顺从地留在了他的掌中,没有抽走。 她揉开他微皱的眉心,忧心忡忡地问:「很痛?」 他头颈在枕上蹭了一下,轻笑:「还好,一点点痛。」看她似乎完全不信,只好又说:「好吧,刚刚你那样揉着,便不太觉得痛,现在又疼起来了。」 陆小恰于是就把手伸进被子里,隔着衣服给他揉腰。她不言不语的,夜钧天便逗她:「看你下手有模有样,是以前学过?能娶小恰为妻,实在是人生幸事。」 她听了这话,唇角勾起露出颊边的酒窝,思绪却飘得很远。 偷偷学习如何按摩肩背想给父王一个惊喜,已经遥远得仿佛是前生的事情了。现在,在这座王府,在这个虚弱又强悍的男人身边,她新的生活才刚刚展开。她想,这也许并不是一件难过的事。 许是陆小恰真的揉捏的舒服,夜钧天的唿吸声逐渐悠长,竟是睡着了。 她看他睡得熟,停了手里的动作,走到门外叫来彭泽询问夜钧天腰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彭泽低声道:「王爷身上寒毒未除尽,每年秋冬时节身子最是虚弱,本该卧床静养的。可是月离王子要来,王爷说王妃和亲而来,又曾在金銮殿上受过委屈,不能让王子殿下看轻了您,因此特意赶在您之前去见王子殿下。王爷说自己腰腹无力看上去不够正式严谨,不顾奴才们的阻拦戴了硬质的腰托,把软绵的腰腹撑了起来,戴的时间长了,因此勒出了整片的淤血。」 陆小恰听了这一通话,咬着嘴唇,几乎掉下泪来。 彭泽看她魂不守舍,叫来流丹扶住她,告罪道:「王爷身边不能离了人,即使入睡时也得有人守着的,王妃恕罪,奴才得进去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流丹姑姑。」 流丹领着她慢慢走回碧波院,看她久未回神也并不慌张,很淡定地吩咐小丫头们打水给她擦脸。温温的布巾沾湿脸上,陆小恰眨眨眼,两颗泪珠子滚下来。 她看向流丹,轻轻说:「姑姑,我对不起他。」 ☆、第十一章 流丹风韵犹存的脸上显示出一种长辈似的宽容与温和,她给陆小恰擦掉泪水,柔声劝道:「夫妻之间,本就该是最亲近的关系,说什么对不起呢。王爷把您当做妻子维护,要是给他知道您这么想,那才是伤了他的心。」 是啊,他和她,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她再这样处处谨慎,与他生疏,他真的会生气吧。陆小恰朝流丹点点头:「谢谢姑姑提醒,我明白了。」 流丹拿开布巾,一面匀了玫瑰花露给她涂脸一面笑道:「王爷早就嘱咐过奴婢了,说您年纪小,合该是爱玩爱闹在家里受尽父兄宠爱的年纪,却因为国事千里迢迢嫁来王府,受尽委屈。他年纪比您大上许多,身子又是那样,您有心事怕也不会和他说的,唯有让我们这些过来伺候您的人,千万妥帖谨慎,要是给他发现哪里有不到之处或是您不高兴了,您这院子里的下人,不问缘由先扣三个月俸禄,打上二十板子呢。」 陆小恰听见流丹的话,想想夜钧天板着脸那副吓人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雪腮上晕起了一团粉色,低着头含混不清地念叨:「没有受委屈,也没有不高兴呀。」 于是高兴的小王妃只用四天时间就给衡王大人缝好了新腰带。 用了她带来的布料里面最好的一块初云缎,苍玄二色打底,用了月离国独有的技法,一针到底绣出暗纹。陆小恰拿着做好的腰带,兴沖沖地想要赶紧拿给夜钧天看,顾不上秋雨缠绵,冒雨就带着流丹往主院过去。 只是她才走进主院,就被屋内传来的腥苦药味吓了一跳。这是……又生病了?虽然早就听说王爷秋冬多病,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频繁到这个程度。 随即她又想起她所见过的夜钧天的身体。两只脚都畸形得厉害,似乎时时在疼,尤其是右脚,已经完全没了脚趾;腰腹一带也苍白虚软的厉害,旧疤新伤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也难怪他容易生病了。她软软地嘆了口气,忽然就没了高兴的心情。眼下天气还不算冷,等真的到了寒冬腊月,他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走进主院,自然早就有人去通传,果然绿竹很快从屋内出来,朝她福身道:「王爷请您进去。」她从流丹手里拿过腰带,抬脚往屋内走,绿竹犹豫了一下,忽然在她耳边低声又快速地又说了一句:「王爷难受得有些心烦,王妃多体谅。」 她惊讶地看了绿竹一眼,绿竹还是一副冷清样子,很平静地示意她进门。她有些紧张,但还是朝绿竹点点头,走进房内。 定睛一看,果然不同寻常。 腥苦的药味大多来自地上,几个小丫头正轻手轻脚地收拾满地的碎瓷片,看来是摔了好几个药碗。彭泽恰好就跪在了一片碎瓷上,膝盖处隐隐传来血腥味,他手里捧着的药碗却稳稳噹噹。 夜钧天脸朝内躺在床上,不知是睡是醒。 她避开满地狼藉走到床边,已经忍不住生了怯意。倒是夜钧天听到动静,说了一句「你来了」。 陆小恰「恩」了一声,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这种压抑的环境让她心惊,她偷偷抬眼去看,绿竹跟着彭泽跪在床边,小丫头们收拾好地板后,也规规矩矩地在绿竹身后依次跪着。这屋里除了床上躺着的夜钧天,竟只剩她一人没有跪下。 这种与众不同让她尤其的紧张。她紧紧地抿着嘴巴,大气也不敢出,就在她动了也跟着跪到一边去的念头时,夜钧天竟然再次开口了。不仅如此,声音也比刚才柔和许多,他问她:「小恰,有什么事吗?」 陆小恰头皮发麻,努力稳住声线:「王爷,腰带做好了。」 他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叫了声绿竹。绿竹赶紧膝行过去,一手托着他肩膀,一手护住他腰背帮他翻身。上半身转过来之后,轻轻抬起他的双腿,把他的双脚放在了一个特制的软垫上。 绿竹的动作极其轻柔妥帖,他却似耗尽力气,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才又朝陆小恰露出浅浅的笑意:「拿给我看看。」 她把腰带送到他面前,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很仔细地打量着。 她的绣工很好,他是知道的。那个从月离王子手里「骗」来的荷包就已是难得的精巧了。而她为他做的这条腰带,从选材,配色,到绣工,每一项都十足用心,远远胜过那个荷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被在乎的人这样重视,他心里涌上的满足完全沖淡了病痛带来的烦躁。他的眉头舒展开,又说:「都别跪了,扶我坐起来。」 绿竹赶紧站起来在夜钧天身后堆起软枕靠垫,抱着他慢慢起身。彭泽感激地看了陆小恰一眼,也站了起来,趁夜钧天头晕欲呕没注意这边时,不由分说把药碗塞进了陆小恰手里。 他自眩晕中缓和过来,看到她手里的药碗,淡淡的瞥了彭泽一眼,并未出言责备。 她只好坐到床边,舀起一勺汤药吹吹,餵到他唇边去。 他张嘴抿进药水,本来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又差了几分,绿竹拿了帕子放到他唇边,他偏头吐出那口药,跟着又是好一阵子干呕。 呕了半天,只吐出些透明津液,想是一直没吃下什么东西。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闭着眼轻轻重重地喘气,被子下瘫废的身子还时不时抽动一下。 陆小恰看绿竹,绿竹一边给夜钧天揉太阳穴一边轻声说:「王爷一直没吃下东西,药也喝不进,不仅身上疼,还总是头晕欲呕,这会儿怕是没力气了。」说完,又转头低声问夜钧天:「王爷,还坐得住吗?」 他嘴唇动动,陆小恰听到是在叫自己,赶紧答应:「小恰在呢,王爷。」 他又喘了一会儿,说:「扶我,一下。」他声线干涩,气息一时轻一时重,似乎连说话都觉得十分艰难。 她想起上次他让她扶,然后靠在她身上咳痰吃粥,乖顺地坐到床头去,让绿竹帮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这一通折腾,他自然又是一番难受,只是皱眉忍着,没有吐。 绿竹轻轻咳嗽一声,朝她做出了「揉腰」的口型。她会意,一只胳膊揽住他虚软的身子,另一只手伸进被子,摸索着放到他后腰上。 夜钧天当即打了个激灵,「嘶」了一声。他腰背一带的肌肉僵硬紧张,陆小恰不敢随意用力,就只是不断轻抚那一片肌肉,他的头在她颈窝处动了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眼欲睡。 等到手下的皮肉逐渐恢復柔软温暖,他的唿吸也越发绵长平稳,只是他废用的腿脚又在被子里蹬踹了一下,他半睁开眼,迷迷煳煳地看看她。 陆小恰歪头把自己水嫩的脸蛋贴在男人的额头上,感受到那里灼人的热度。他唇角勾起笑意,被病痛折磨得过分凌厉的气息终于淡了下去。 绿竹适时的舀起半勺药汁送到他唇边,他启唇喝下,皱眉忍了忍,没有再吐。 艰难地吃了药,夜钧天靠在她怀里又睡了一会儿,脸色明显地好转了,只是喉间似乎有些杂音。陆小恰不忍叫他,又不得不叫,只好把嘴唇凑到他耳边去,轻软道:「王爷,醒一醒,得咳痰。」 他闭着眼咳嗽了一声,她赶紧给他拍后背,绿竹也递了帕子到他唇下。只是他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虚软得像是被醋泡过,折腾了半天才有一口痰液混着大量涎水从他唇边流出来。 陆小恰抱稳他下滑打颤的身子,他头颈无力地歪在她肩上,薄唇张着,一时合不拢。她腾出一只手扶正他的身子,又托着他的下巴给他合上牙关,顺手就抹掉了他唇角透明的涎液。 绿竹和彭泽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去面盆里投了帕子给陆小恰擦手,又朝着仍在喘息的夜钧天试探道:「王爷,该换了。」 该换什么,自然是尿布。 男子□□之物何等重要,北元国师绝不会放过折磨此处的机会。夜钧天这里所受的伤可以说是他受过所有的伤中最耻辱,最严重的一处,也是根本无法治癒,至今仍在折磨着他的一处。 这一处伤,他本不打算叫陆小恰知道的。无论是伤残的身体,还是痛苦不堪的尿痛,又或者是他视之如跗骨之蛆的失禁,他本来都不打算给这个乖巧沉默的小丫头知道。 可是她见到他的脚伤,吃惊害怕,却答应好好和他过日子;见了他松软的肚腩无力的腰身,不仅心疼的不得了,还给他细心的缝了新腰带;她还亲手给他做过羹汤,给他餵药,她抱他了,亲近他了,就在刚刚,还毫不嫌弃地给他擦口水,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小的孩子蛊惑了,情不自禁想要在她的温柔中展露真实的自己。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场浩大的豪赌。 ☆、第十二章 他知道自己的□□已是一片湿热狼藉,如果要换尿布,那种噁心的味道绝对瞒不过陆小恰的鼻子,但他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暖香气息,低声道:「小恰,闭眼。」 他确实无法抗拒这个诱惑。 陆小恰顺从地闭上眼,她耳边听到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翻动的声音,然后隐隐的味道霎时变得浓厚刺鼻,她咬着嘴唇里面的软肉,尽力克制住皱鼻子的冲动,胡乱地把脸在他发间蹭了蹭。 一到阴雨天,夜钧天□□时时滴漏,但是无外力帮忙根本无法排尽,绿竹还想帮他排空余尿,他摇头,厉声吩咐:「快换,快点!」绿竹不敢忤逆他,只好快手快脚地给他收拾干净,裹上新的尿布,再提上亵裤。早有小丫头接过换下来的尿布快步出去了。 陆小恰闻到味道变浅,主动问道:「王爷,换好了吗?」 他声音喑哑:「好了,睁眼吧。」 她睁开眼,故意撒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还要瞒着我的?」 他冷哼一声,情绪已然不太好了:「了不起?这世上最污秽丑陋的事,了不起极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相处了这一段时间,她大概也对他的性子有了了解,明白他只是身子难受,不是针对自己,此刻并不十分害怕,仍抱着他劝慰:「王爷,我们是夫妻嘛,夫妻之间……」 「夫妻?」他冷笑着打断,眼角眉峰间的锐利能把人割出内伤,「你,跟我说夫妻?那好,伺候丈夫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下回你给我换?」 他这话本是一时自卑烦闷中的气话,没想到陆小恰毫不犹豫,一口就答应下来:「好,下回我给王爷换。」 他一愣,缓缓舒了口气道:「随你。」 这个丫头,真是太奇怪了,难道就一点儿任性脾气也没有吗?夜钧天恨恨地想,就该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真正的样子,看她下次还敢说这种话。 他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正变得前所未有的宽和愉悦,陆小恰见了,笑出一个小酒窝,声音都像被蜜泡过:「现在妾身伺候王爷吃东西,好不好呀?」 夜钧天抬眼看见她的笑脸,再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又爱又怜地斥了一句小坏蛋。 在这个小坏蛋的劝慰下,衡王大人终于开始进今天的第一餐,他饮食一向困难,又兼生病,只喝了小半碗清粥就说饱了。 陆小恰不露痕迹地抱紧了怀里的人,除了腰上有些赘肉,他的上半身几乎只剩宽大的骨架,一点儿肉也没有。她忧心忡忡地在绿竹的指导下给他按揉胃部促进消化,揉了一小会儿,夜钧天说困了想睡,让她回去了。 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就开始让人找来医书和菜谱,一本本认真阅读。她年纪尚幼,又身为女子,平日读书并不太多,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十分艰涩难懂,头昏脑涨。 流丹见她心烦,主动上前合上了她面前的书本:「王妃,王府里的郎中和厨子,都是大秦最好的。这些事情,您何必亲自动手?」 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很想为他做点儿什么事,能够让他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很想很想。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如果她像六姐姐一样聪明就好了。 流丹赶紧握住她的手:「王妃,您这是干什么?您要是对王爷有心,多陪陪王爷不是更好?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面?」 陆小恰噘着嘴,不甘心地嘟囔:「可是我想让王爷多吃饭,还有不要喝那么苦的药。我陪他又不能让药变不苦。」 流丹失笑:「这您可说错了。以往王爷病着,谁都劝不动的,喝不进药吃不下饭,只能硬抗过去。这次有您陪着,不是好了很多了?」 陆小恰不信:「真的?可是以前生病为什么不吃药?」 流丹未来得及开口,先有一个小丫头进来:「王妃,彭泽大人求见。」 陆小恰连忙起身:「快请。」 彭泽进来,先给她行了个大礼:「奴才多谢王妃。」 她以为是夜钧天发脾气的事,忙说:「大人快请起,今日之事不过是恰巧罢了,我绝不敢居功的。大人日日服侍王爷才是真正有功之人。」 彭泽并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奴才日日服侍王爷,也没有您今天一天的功劳大。王妃有所不知,以前一到阴雨天气,王爷全身旧伤酸痛难忍,起不得身,闻到药味就想吐,这回多亏了王妃。不仅劝王爷吃了药,还陪王爷进了些粥品,实在是前所未有的。」 她垂下眼帘,似乎下定决心,终于问道:「王爷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彭泽摇摇头,给她磕了个头:「王妃恕罪,王爷没和您说的事情,奴才不敢开这个口。」 陆小恰想想也是,这种事情,总是要先徵得夜钧天的首肯才好过问。遂不再追问,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彭泽没动,支吾了一下,又磕了个头,才小声说:「王妃,王爷高烧未退。」 陆小恰「腾」地站起来,又气又急:「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过去!」 彭泽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给她引路,一面低声解释:「其实王爷不许奴才告诉您,说是怕您担心着休息不好。奴才也是看王爷难受得躺都躺不住了,实在没办法,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您这儿的。」 躺都躺不住,那该是什么样子! 陆小恰担心得连自己最怕黑都忘了,一路踏着夜色赶到主院,彭泽先推开门向屋里看了看,才示意她进门。 她努力平稳了气息,走进屋内,就看见绿竹在帮夜钧天翻身。他的眉头皱得死紧,身体被动的被人摆弄间,喉间发出轻轻重重的喘息。 她小跑着过去趴到床头,轻轻叫了声王爷。 夜钧天几乎以为是自己难受到出现幻觉了,诧异地睁眼,看到满脸担忧的小丫头之后,迷迷煳煳地说:「小恰过来,抱我一会儿。」 陆小恰看他这个样子,把心一横,踢了鞋子脱了外衫,竟直接爬进他的被窝去了。 软软香香的小身子一贴过来夜钧天就发现了不妥,没有一种幻觉,会比梦境还要美好。 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让她放手,可是他已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尤其是有一双小手绕到他背后,不断抚摸着他冷硬的腰身帮他放松,终于将他从痛苦的深渊中救回人世。 他闭上眼,梦呓一般呢喃道:「小恰,我的腰断了,好疼。」 可怜彭泽和绿竹伺候夜钧天多年,第一次听见他示弱说疼,下巴几乎都要掉下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陆小恰心疼得快哭了,转头朝彭泽喊道:「郎中呢?快去拿药啊!」 就在她偏头的瞬间,刚刚还闭目唿痛的男人倏忽睁眼,目光锐利如同染血的刀锋,彭泽和绿竹接触到夜钧天的目光,心里一悸,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之后,赶紧说王妃稍等,各自跑出去请郎中端药碗去了。 陆小恰再转过来,夜钧天脸上的神色早已换成虚弱和忍痛。她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还是很烫。 他轻哼了一声,她赶紧问:「王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夜钧天撑开眼皮:「很冷。」 她把他抱得紧一点,两个人几乎毫无缝隙地贴着。她怕声音大了吵得他头痛,只贴在他耳边低声说话,暖暖的气息扑在他耳廓上。 彭泽带了冯先生过来,绿竹也领着丫鬟端着汤药和晚膳过来,他似乎被这些响动吵得心烦,眉头微微皱起。 陆小恰轻声劝他:「王爷,请郎中看看吧,吃了药就不疼了啊。」 夜钧天很不以为然:「庸医,还不如你。」 话虽如此说,但当她握着他的手伸出被子,他也并未出言反对。 冯先生莫名其妙地被衡王大人批为「庸医」,郁闷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就是华佗再世,病人不肯配合,不吃药不针灸让干什么不干什么,那也不好使啊。 但他还是很有医德地再次认真地给夜钧天诊了脉:「王爷体内存着积液,因此高烧不退,必须尽快排尽,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第十三章 性命之忧这四个字着实吓坏了陆小恰,她小脸儿煞白,抱着他的胳膊都在发抖。大大的眼睛眨了两下,就有一行清泪落下来。 夜钧天见她落泪,一时心肝儿都疼的打颤,不耐烦地赶人:「危言耸听,一派胡言,都滚出去。」 她咬着嘴唇,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雾蒙蒙的,眨眨眼,又有一串泪珠子滑落腮边,她把头埋在他胸膛里,哀哀怯怯地叫了声王爷。 夜钧天心里疼的一抽一抽的,拍着她瘦弱的肩膀柔声哄她:「小恰乖,不哭了。我没事的,哪有那么夸张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吃药了,这就吃药了,你快擦擦眼泪,扶我坐起来。」 她抽噎一声,攥着小拳头胡乱抹掉满脸泪水。爬起来坐好,示意绿竹帮忙。 绿竹才把他从床上扶起来几寸,他突然紧紧锁住眉头,低声叫她。 陆小恰连忙答应,问他怎么了。 他满脸痛色:「腰……断了,不能动……」 她托住他的腰,一叠声地安慰:「没有,没有。小恰给托着呢,没有断。很痛是吗?忍一下,这就好了。」她坐低几分,稳稳护住他的腰背,揽着他侧躺在自己怀里。 夜钧天喘了几下:「你一直揉,别停下。」 她低声答应。 绿竹捧了药碗跪倒床头,不问夜钧天,反而问陆小恰:「王妃,先帮王爷排尽积液,还是先伺候王爷喝药?」 陆小恰吓了一跳,赶紧去看夜钧天的脸色。看他没什么表示,仍不放心,想了想,低头徵询他的意见:「先排了积液,再喝药吧,好不好?」 他倒没有反对,只是沉声说:「你不许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独独瞒着自己,但现在显然不是究根结底的好时机,陆小恰顺从的闭上眼。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走人走过来掀开被子,应该是冯先生的声音,说什么肿的厉害,怕是会有血,肯定很疼,请王爷忍耐,尽量放松。 她听到很疼,下意识地抱紧了他,还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倒比他还要紧张。 短暂的静默之后,怀里的男人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他在她怀里不断挺身打颤,偶尔咽下一声模煳的痛哼。 她始终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担心极了,又不敢擅自睁眼,只是感到有一只湿冷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她马上回握住,那只大手便牵着她放在了一处鼓胀冰凉的地方。 她不明何意,温暖手掌在那一处游移。他哆嗦的不成样子,好像整个身子都在不断弹起落下,音调都是抖的:「小恰,揉揉。」 她得了指示,轻轻地揉按,鼻端终于闻见腥臊的气味。这种难闻的味道此刻却让她觉得异常安心。 怀里的人软绵绵地瘫在她身上,没有了筋骨一般,还时不时轻轻地哆嗦一下,累到极点。 又是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他轻轻吸气,看来还是疼得厉害。 好在她很快就听到了冯先生说这次已排尽了积液,这几日王爷务必多喝水等等,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鼻端的气味已经远离,她问夜钧天:「王爷,我可以睁眼了吗?」 夜钧天「恩」了一声。她慢慢睁开眼,看见盖得好好的被子,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流丹姑姑的话犹在耳边:夫妻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可是他不在意被别人看到伤口,独独防着她。 伺候衡王大人吃了药吃了点儿粥,夜已经很深,不仅夜钧天昏沉欲睡,连陆小恰都困了。 她放他在床上躺好,自己跟着躺到他身边,闭上眼睛似乎马上就要沉入黑甜。 夜钧天捏捏她的脸蛋:「你要睡在这里?」 陆小恰拿开他作乱的大手往他怀里躲。 他却不肯放过她,捏着她的后颈迫使她抬头:「你醒醒,回去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她累极了,不想动,搂着他的脖子软绵绵地撒娇:「我好睏。」 他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也好,早晚要有这一天的。绿竹,去把黑金绫拿来。」 传说在藏区十三大神山之首的念青唐古拉山上,生活着一种奇怪的蚕,专以各种剧毒花草为食,春生秋死,死前吐丝作茧,朝为无色,午为赤色,暮为黑色,入夜之后便化为露水,消失无踪。 取黄昏时分的黑色蚕丝与极细的金丝绞在一起,经三十六天寒冰封锁,七十二天烈火煅烧,直到黑色与金色融为一体,才算是炼成黑金绫。其质至柔而刀兵不能入,其温恆定而毒火不能侵。 黑金绫与鲛绡纱齐名,都是传说中的珍宝,陆小恰一直以为,它们也只存在于传说中。所以直到黑金绫被叠成四指宽,环了几圈蒙在她眼睛上之前,她都只是沉浸在见到秘宝的兴奋中。 夜钧天用黑金绫蒙住她的双眼,在她脑后松松挽了个结。她一下子慌了,抓着他的手,不确定地问:「王爷,做什么?」 他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确定她完全看不见了,轻快地说:「不是要和我一起睡么?那就得守我的规矩。以后只要在我这里过夜,必须蒙眼,记住了吗?」 陆小恰的唇瓣颤了颤,并未如他所料一般痛快答应,而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声道:「是,记住了。」 她说完,便直挺挺地躺在他身边,再不动了。 没有过来抱住他,没有温柔的关切问询,她就这么睡了? 夜钧天呆愣半晌,突然有种折了夫人又赔兵的挫败感。 她平平躺着,规矩得像个瓷做的娃娃,他嘆了口气,横过一条胳膊揽住她,这下子发现了不对劲。 他翻开她捏紧了放在身体一侧的小拳头,柔嫩的手心赫然已有了四道月牙状的血痕,他着急去看她的脸色,一向健康可爱的粉色早已换成苍白,一口贝齿磕着下唇,已经咬出了血丝。 夜钧天后悔不迭,一边柔声唤她名字,一边给她解了蒙眼的黑金绫,露出一双迷迷茫茫的眼睛,空洞无神,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连叫几声她都没有回应,没办法,稍稍用力在她脸上拍了一下。陆小恰的眼珠终于转了转,慢慢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他如释重负,大手包住她煞白的小脸儿:「没事了,是我不好,竟没想到你会怕黑。我们不蒙眼了,点着灯睡,小恰,小恰,别怕。」 她的泪珠盈了满眶,凝在纤长的睫羽上,最终却没落下来,而她闭了闭眼,语气已如初见般生疏:「妾失礼了,请王爷见谅。」 他心里一阵苦闷,又不好再把装睡的小人儿叫起来解释许多,只好偏头在她额头脸颊上十分温柔地亲了亲,感到她的身子稍微放松,他运起内劲在她身上某处穴道一点,她就彻底沉入了黑甜乡。 夜钧天抱着被点了睡穴的陆小恰,手上轻柔体贴,声音低切,眼里的一片厉色却要溢出来:「叫流丹进来。」 流丹进来径直跪到床前:「奴婢失职,请王爷降罪。」 他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本王还道你是个妥帖的。王妃怕黑,彭泽过去你拦一下就是了,怎么还让她大晚上的跑过来,这一路上她得多害怕!」 流丹也是有些无奈:「回禀王爷,王妃一听说您还病着,主动就说要过来,这一路上还一直催着彭泽大人快些快些,奴婢失职,竟没有察觉王妃怕黑。」 他心里的气一下子都泄掉了。 心里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盛不下了,要溢出来。他不可自抑地把自己的嘴唇贴到她微微张着的唇瓣上,一触即离,浅尝辄止。 那滋味纵然是噬魂销骨的诱惑,他还是不愿在她毫不察觉的时候,轻易唐突了。最终只是在她额头和脸颊上亲了又亲,解解心瘾。 这一夜,夜钧天无论翻身还是排尿,都没有特意放轻动静,甚至他「受不了疼痛」从喉间泄出了几声□□,但是陆小恰始终规规矩矩地躺成一个长条,没有任何动作,安静而疏远。 直到清晨,她睡得迷煳了,被绿竹进来请安的声音吵到却没有完全清醒,撅着小嘴往他怀里躲。这下他乐了,朝她瘦瘦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小恰,我得起身了,先帮帮我,你再继续睡,好不好?」 她没睡饱,不乐意,抱着他的腰使劲摇头。 夜钧天忍不住笑出声了,连绿竹和几个进来伺候的小丫头也掩着嘴巴。陆小恰恍惚自己还在月离,公主脾气终于上来一回,小胳膊小腿都缠到他身上,霸道地说:「没有事情,不许吵本宫。」 他实在忍不住,笑着低头亲亲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可是王妃大人,我得起床去见苍岚的使臣了。」 王妃,苍岚,使臣……陆小恰的神智次第回笼,终于察觉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情,羞得耳根子都红了,赶紧放手就要起来伺候他梳洗。 他按住她摇头:「我起床很麻烦的……」 她这才记起昨夜的事,脸上的红晕退了,规规矩矩地闭起了眼。 他本意只是想让她再睡一会儿,被她误会,一时却不好说明,最终只好嘆了口气,给她掩好被角,叫绿竹过来帮忙。 ☆、第十四章 苍岚使臣来访无非是看月离归降,因此主动示好,想问可不可以给苍岚减些岁贡。看到脸如寒霜的衡王大人,赶紧把这个念头咽回肚子里,在夜钧天几句试探,他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主动提出今年的岁贡比照往年多加一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夜钧天摆摆手:「你传信回苍岚,如果能替本王寻来几匹鲛绡纱,不必增加岁贡,本王亦能确保苍岚的地位不被月离替代。」 苍岚使臣闻言,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夜钧天满身疲惫地回到内院,原本打算先同陆小恰吃个午饭,再哄她陪自己睡个午觉,没想到,还没进屋门,彭泽就过来说王妃回了碧波院了。 这小傢伙,赌个气就罢了,还要反了天吗? 夜钧天大手一挥,直接拐了弯往碧波院去了。 他病体未愈,去见苍岚使臣已是强撑,真的到了碧波院里,今晨才稍稍降下去的体温又烧了起来。陆小恰出来迎接请安,他费力地抬起手捏了捏额头,不满道:「怎么没等我回去?」 她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夜钧天本就头痛心烦,看她这个样子,干脆说:「不说也行,我累了,就在你这里休息一会儿。王妃不会不答应吧?」 陆小恰还没开口,彭泽已经推着夜钧天的轮椅,堂而皇之地进门去了。她在原地跺跺脚,追过去,把他们主僕二人挡在了自己的卧房外:「王爷,不行,今天不行。」 夜钧天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胆子大了,他拉住她一只手,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她一向热乎乎的小手这会儿凉沁沁的,纤细指尖几乎要和他的手一个温度了,再仔细看,她精神似乎也不如往日好,小脸儿有些苍白。 他皱眉,捂着唇咳了两声:「怎么回事?我把病气过给你了?」 陆小恰连连摇头,左顾右盼了一下,趴到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我,我来初经了。」 夜钧天在她腰后一按就把人带到了自己腿上,她脸色一变,软软地推他:「王爷,王爷,这不行,这不合规矩,阴血不吉……唔!」 他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坐稳了,我腿疼呢,一会儿看不摔了你。」想了想,又说:「这是大秦的规矩,还是月离的?」 陆小恰坐在他膝上,听他说腿疼,不敢用力却又无处借力,最好只好自暴自弃地搂住他的脖子,摸到他身上灼烫的温度,心里又酸又软,完全熄了和他赌气的心思。 陆小恰摸摸他滚烫的额头,小声说:「王爷忘了,这是大秦的规矩呀。你回主院去吧,等过了这几天,我一定马上去服侍王爷。」 手指带去的凉意缓解了他剧烈的头痛,他舒适地眯了眯眼,仰起头,让她的手盖在自己酸痛的眼窝上,毫不在意地说:「什么破规矩,还不许你我亲近了?明天就叫人改了它。小恰乖些,别折腾我了。我实在是累,就在你这儿睡一会儿,行不行?」 她用手指刮他的眉毛和眼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头。在绿竹的帮助下把他扶上了自己的床榻。 因为嗅觉特别敏感,陆小恰平日里并不用香,倒是喜欢用些有香味的花露滋润肌肤,这一回夜钧天躺在她的绣榻上,幽幽的花木香气混着女儿家身上的暗香,他满足地吸了口气,觉得鼻端全是她的独特味道,分外怡人。 陆小恰看他嗅闻自己被子枕头上的味道,竟觉得比肌肤相亲还要暧昧,羞得没眼看。这一位又是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闺阁之事,天经地义。 她对于自己已经嫁人的事情是认识得很清楚的,虽然对夜钧天的敬畏远远超过亲近,但她也是真心把夜钧天当成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因此,十分害羞,却并不扭捏。 她给他解了髮簪,又帮他把头颈摆成舒服的姿势之后,被他一把握住了手:「别忙了,你不是不舒服吗,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她是不舒服,小腹坠涨,也没什么精神,可是现在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躺着。下身不时涌出的热流,让她很有些坐立不安,和他同塌,要是不小心把经血蹭到了哪里,那还不如一头撞死。 她拉着夜钧天的手晃晃,捏着他修长冰凉的手指,小猫儿似的撒娇:「王爷——」 他眉毛挑挑,是真的乏的厉害,不再管她,兀自沉入到春暖花开的美梦里。 夜钧天睡着,陆小恰自然守在他床前。 她看着他的睡颜,苍白而无损硬朗,瘦削却不改威严。他在病体沉重中仍不忘国事,只这一点就比她的父王和兄长强上许多。她为他拂开脸颊上一缕髮丝,忽然觉得很幸运。 她嫁给了他,而不是别人。 夜钧天没睡多久,就被陆小恰叫起来吃午饭,饭后还督促他喝药按摩。虽然不太明白她怎么突然改了脾气,但是这种亲近他显然喜闻乐见,全力配合,无声地鼓励着她。 他的小公主,正在努力放下对他的畏惧和成见,这让他对以后的日子不禁抱了期待。 一整个下午,夜钧天都留在了碧波院。他批批摺子,听着彭泽带来的各地消息。她就在一旁做绣工,神神秘秘的不许他看。午饭时候被小王妃问到「冬日里习不习惯戴暖耳暖帽」的衡王大人自然不会再去戳破她的小秘密,只装出一副十分好奇但是努力忍住的样子。 陆小恰趁他不在意,忍不住得意地咧嘴笑了,露出一排贝壳似的小牙齿。夜钧天落在摺子上的犀锐笔锋突然变得圆润柔软,他写了几笔,又忍不住摇头嘆息。 才来初经……勉强算是从小丫头变成小女孩了吧,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陆小恰对着自己的针线匣努力想着花样子,冷不防被流丹在肩头拍了一下。她回过神,流丹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妃,王爷快两个时辰没排尿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流丹要不说,陆小恰几乎忘了他还病着,她侧头看看夜钧天,小声问流丹:「我去劝?」 流丹点头:「王爷最听您的啦。」 陆小恰撇撇嘴,她对这句话并不认可,但是如果他在她的院子里又累病了,那可太糟糕了。 她放下针线,站起身却又突然僵住。流丹看她神色不对劲,连忙扶住她:「王妃,怎么了?」 流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夜钧天的注意也被吸引过去:「绿竹,推我去王妃那里。」 一圈人围过来,陆小恰满脸尴尬,求助地望向夜钧天。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试探:「肚子痛?」 她推开流丹,走到他身边想握住他的手,他却破天荒地躲开了。看到她有点儿受伤的神色,他解释道:「我手凉,你别碰。」又转向流丹:「应该备了汤药吧?去端过来。」 陆小恰坐回罗汉床,在夜钧天的监督下喝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额头都冒了汗,他才算满意。她扯扯他的袖子:「王爷,该排尿了。」 夜钧天轻笑一声:「人儿不大,操心的事儿倒不少。行,我知道了。你安心坐着,我去外间,顺便叫他们准备晚饭。」 结果就还是不许看嘛! 大!坏!蛋! 夜钧天的一再拒绝终于伤到了陆小恰的小心脏,她一整个晚上都闷闷不乐的,要不是他看着,拿出了「家长」的威严,恐怕她要郁闷的连晚饭都吃不下。 夜渐深,他朝流丹吩咐了两句,然后让绿竹抱他上床,和陆小恰并肩坐着。他靠在一堆软枕上,揉着额头朝她说:「过来,给我揉揉腰。」 陆小恰听话给他揉腰,但仍不肯开口,他轻轻一哂,并不多言,直到流丹带着人抬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进来,放到床边。 他朝陆小恰抬抬下巴:「愣着干什么,坐过去泡脚,省得晚上又要肚子痛。」 她乖乖脱了鞋袜,挽起裤腿,露出一双纤细莹白的小脚丫浸到热水里,又马上抬起来:「王爷,好烫。」 夜钧天让绿竹扶他坐直一些,伸手试了试水的温度,有些烫手,但绝不会把人烫伤。他干脆直接上手捉住那对小玉足按到了热水里。 陆小恰吃惊地睁大了眼,热水的刺激倒是其次,她从小受的教育是乖顺贤淑为上,侍奉姑婆,伺候夫君……让夫君给她泡脚,这怎么可以? 她动动脚腕想挣开他手掌的禁锢:「王爷,我听话了,这样,这样不成的。」 夜钧天在她瘦瘦的脚腕上用力握了一下,随即放开,流丹适时地给他递上布巾,他一边擦手,一边开玩笑似的问她:「不喜欢我碰你?」 陆小恰连连摇头:「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合规矩……」 他忽然按住她的膝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小恰,规矩都是给下人使的,你是王妃,王妃只要考虑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好了,知道吗?」 她小声嗫喏:「可是夫妻之道,夫为尊。」 他摇头:「错了。夫妻之道,在两情相悦。」 ☆、第十五章 片刻的沉默之后,夜钧天再次开口,只是语气已经不似之前那般轻松亲昵:「你还小,这些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吧。绿竹,回主院。」 陆小恰垂首不语,心里似乎有两股力量在剧烈地撕扯。一边是父王十三年来的殷切教育;另一边则是遇到这个男人之后,他的一言一行。她虽年幼懵懂,但也聪慧敏感。她在他的话中听出了期待落空的失望。 她想起父王对她和对六姐姐的差别,涌上强烈的危机意识,她不能让他失望,决不能。 她听到身后轮椅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忽然站起来,赤着脚跑到他身后一把搂住了他。 夜钧天给她吓了一大跳,手上已经运了真气,要不是今天才在她的床榻上小睡过,对她身上的幽香很是熟悉,陆小恰抱住他的瞬间,他就不是收力,而是攻击了。 陆小恰丝毫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儿,她从背后紧紧抱着夜钧天:「你别走,不要走。」 他动了真气,一时分外难受,捏捏她的胳膊:「先松开我。」 她抿着嘴唇,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眼里含了一汪泪水,又不敢哭,慢慢松了手。 他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转过轮椅和她面对面:「我便溺不能自主,你是知道的。」 她点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下子失了勇气,哆嗦着嘴唇问:「要蒙眼?」 「不要不要,不蒙眼。」夜钧天看她面露惧色,也不好再委婉,只好直接说道,「夜里不仅吵得你睡不好觉,说不定还可能弄脏你的床,你想过没有?」 陆小恰一听不蒙眼马上来了精神:「叫下人们收拾嘛。」 看着她毫不在意的小脸儿,他竟不知还能拿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她,又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想拒绝。 陆小恰光脚踩在地上,起初心里着急,并未在意,站了一会儿之后,就觉得有些凉了,不自在地踮了踮脚。 夜钧天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沉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赔了个笑脸儿,一熘烟跑过去套上鞋子又跑到他身边,讨好地拉他的手掌:「王爷,该洗漱休息了。」 他任由她握着手,却并不看他,只朝着流丹吩咐道:「去主院取我的寝具,再拎一桶热水过来。」话里的意思,确实是要歇在碧波院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流丹欢喜地领命去了,绿竹再一次扶抱夜钧天上床,陆小恰挨挨蹭蹭地想坐到他身边,却被他推开了:「坐到我对面去。」 等她规矩坐好,他抬起她一只脚丫放到自己膝上,拿了帕子细心擦掉她脚底的一点薄土之后,寻了几处穴位按下去,问她:「疼吗?」看她摇头才放下心:「身体底子还算不错,那也不许再像刚才一样莽撞了。要是小日子里落了病根,我看你以后哭不哭。」 陆小恰想笑,看他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又忍住了,就小声说:「我才不会哭呢。」 夜钧天合掌握住她的脚丫,小小的一个,还没他的手掌大,他用拇指慢慢摩挲她粉白的脚背,看着对面小孩儿杏眸圆睁,懵懵懂懂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老牛吃嫩草的典范。 他难得的有些脸热,又捨不得放开手里暖玉般精緻可爱的小玉足,低声抱怨:「这么个小不点儿,什么时候才能养到能说以后的年纪。」 陆小恰没听清他说什么,一旁的绿竹可仗着耳力精敏听了个一清二楚。绿竹低头忍过一阵笑意,眼看流丹提着水桶来了,主动朝夜钧天说:「王爷累了一天,奴婢也去给您打水泡脚吧。」 夜钧天还没开口,陆小恰先说话了:「一起泡嘛。」她说着,脚丫轻巧地从他掌中脱出来,弯腰去解他的靴子。 他简直被这个举动惊着了。目瞪口呆地看她给自己脱了靴子,露出棉布包着的废脚,赶紧按住她的小手:「胡闹什么?」 他帮自己,叫两情相悦。自己帮他,就成胡闹了?衡王殿下也太难伺候了些。陆小恰扁扁嘴,要收回手却又被夜钧天紧紧攥住:「你真的想和我一起泡脚?你不怕了?不嫌噁心?」 她的回答是干脆利落地解开棉布,露出他畸形的双脚,捧在手里,忽然又不敢放水里放了:「王爷……水很烫,会不会受伤?」 不怪她有此一问,上次绿竹给他涂药,她只是看到他的脚畸形孱弱,这回她真的碰到他的脚,才算明白那时绿竹的动作为何格外的轻。他的脚不仅苍白冰凉,没有一丝血气温度,而且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捧在手里,简直像碰了一团新雪,仿佛稍微用些力气,就要化掉了。 那双畸形的肉糰子夜钧天真是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偏过头去不说话。陆小恰只好去看绿竹,绿竹轻轻点头,示意她没问题。 她想了一下,先把自己的脚泡进水里,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脚放进桶里,压在自己的脚丫上,避开和木桶的接触。 夜钧天虽然瘫痪,但脚上的触觉十分敏感,马上就发觉了自己踩着的不是硬邦邦的木桶,而是小女孩软嫩的脚背。而她似乎还嫌不够,又伸手去轻轻揉开他左脚的脚趾,直到它们不再可怜兮兮地蜷在一起,而是变成舒展放松的姿态。 这不仅是生理上的享受,更是心理上的极大满足。他忍不住对她说:「小恰,右脚也要。你别怕,给我揉揉,就揉两下。」 他右脚上光秃秃的一片伤疤是在是让她心里害怕。上次是怕他畸形怪异的身体,而这次是怕自己会弄疼他。纤细手指轻轻略过他缺失的足尖,流连在他整片凹凸不平的瘢痕上。 陆小恰低头给他揉脚,夜钧天眯着眼看她头顶柔软的发旋,深邃如夜的眸子里亮起盛过漫天星辰的光芒。 两个人泡到水变温了,陆小恰把他左脚从水中捞起来用棉布擦干,连脚趾缝都细緻地吸干了水。四下看了看,绿竹端了一个漆盘过来:「王妃,请交给奴婢吧。」 夜钧天忽然开口:「不,绿竹。你教她,让她来。」 绿竹心里一凛,王爷这是决定给王妃知道了?她面对陆小恰的态度立刻变得更加恭敬,跪下举高托盘:「请王妃先为王爷涂药。」 陆小恰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取了盘中整块暖玉雕成的药瓶打开,鼻端顿时闻到一股宜人的暖香。这香气十分浅淡,寻常人根本闻不出来,她却因为嗅觉敏感而觉得非常喜欢。 葱葱玉指沾了药膏涂到他脚上,慢慢匀开,温柔而细緻。 虽然衡王夫妇间的气氛很好,绿竹也不得不出言打断:「接下来,请王妃用棉布把王爷的脚缠住。」 陆小恰忍住想要询问的欲望,又取了托盘上的布条给他缠足,一边缠一边问:「这个松紧合适吗?」 夜钧天摇头:「太松了。」 她眉目间都是担忧,犹犹豫豫地问:「再紧一些,会疼吧?」他的脚实在有别于常人,废用畸形又异常脆弱,她不敢再用力了。 他无奈嘆了口气:「那你过来陪我坐,让绿竹去缠。」 她不依,咬着嘴唇,给他缠得紧了一些。夜钧天看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儿,不得不出言解释:「我脚上,不仅受过外伤,内里的骨头也被人下过药,你应该发现了。」 她仰起脸,点头:「很软,所以要好好护着,不能给磕到碰到,也不能用力缠布条。」 他闻言失笑:「傻丫头,脚上的骨头都酥软了,所以得用力缠起来,维持形状,不然很快就会变成一瘫死肉的。」 她吃惊地张开了嘴巴,水润润的唇瓣动了几下,最后没说什么,只是认真为他把左脚缠好,又去水里捞他的右脚,如法炮制。 她脸上的难过与心疼如何能瞒过夜钧天,等她忙活完,给他穿好貂绒的袜套,他招手让她过来,捏住她小巧的下巴颳了刮:「你这么个小不点儿,还知道要心疼夫君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她抓住他的手,不满道:「别说我今年十三岁,我就是三岁的时候嫁给王爷,也肯定会心疼的。」 这样认真坚定的模样,让夜钧天的行动在这一瞬间快过了理智,他倾身朝着她的唇瓣吻了下去。 他敲开她整齐的贝齿,尝到她小小口腔中蜜糖的甜味,愈发无法自拔,缠绵深入,卷着她鲜嫩的舌尖来回吸吮。她闭眼搂紧他的肩膀,用几乎虔诚的心情去感受和他的第一次亲近。 ☆、第十六章 自那日发热之后,夜钧天就一直称病不再上朝。秦景焕前后派了好几位御医过来为他看病,以示圣恩。 夜钧天接过老太医递过来的瓷白药瓶,病恹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喜色:「请太医替我向琉璃……向皇后转达谢意,说臣一定努力调养,尽快回朝为圣上分忧。」 说完,也不管老太医一脸尴尬,就把药瓶放到贴近心口的地方,细细摩挲,面露痴态。 等到彭泽送走老太医再回到夜钧天房中,他刚刚还细心珍重的药瓶早被摔得稀碎,碧色药丸骨熘熘滚了一地。他靠在床头,脸上罩着一层寒霜,令人望而生却。 彭泽令小丫头收拾了一地碎瓷,走过去躬身说道:「王爷,王妃上午去了厨房,想是亲自为王爷下厨整治饭菜,一会儿就会过来。」 夜钧天先是横了他一眼,然后绷不住露了一丝笑意,笑骂道:「你这奴才,就知道拿王妃来哄我。」彭泽也不惧他,跟着笑道:「王妃在意王爷,奴才替您高兴呢。」 彭泽看得很清楚,从前王爷中意夏皇后,那是为她上刀山下油锅从不犹豫,就盼着换人家一个笑脸儿。可是人家中意当时的三皇子,现在的皇帝,只说把王爷当成亲哥哥看待,王爷心里再难受也只是自己扛下。 后来王爷与上一任王妃柳氏成了亲,两人心里都有着别人,相敬如冰,夫妻之间的隔阂比天河还宽。再后来王爷出了事,当即与柳王妃和离,对夏皇后的心算是彻底冷了,恨取代了爱,却是恨得满身疮痍,身心剧痛。 现在好了,新来的这位小王妃虽然年纪小,但是知情识趣又特别会心疼人,总是能给王爷带来意外的惊喜,如同在冰天雪地里忽然开出了一朵小花,在枯死的老树下偷偷冒出了一支嫩芽,也难怪王爷把她视为心头肉,掌中珠了。 不只王爷,这衡王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不喜欢新王妃的,就连给她洒扫院子的粗使小厮,说话时腰杆子都比旁人要挺三分呢。 彭泽正想着,陆小恰已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走进来了。从夜钧天在碧波院宿过一夜后,他就给了她可以不经通传进他卧房的权利。 陆小恰盛了一碗药粥坐在床头,一勺勺餵到夜钧天的嘴里。他看见她总是觉得格外平静安逸,似乎他前半生戎马倥偬,征伐不断,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现在的安宁,往日总觉得没滋没味的药粥都变得好吃了许多,仿佛也沾上了甜蜜的味道。 陆小恰餵他吃过饭,看着碗里剩下的碗底,蹙眉道:「王爷吃得越来越少了。」 彭泽在一旁帮腔:「可不是嘛,这还是多亏了您在这儿。往年一到冬日,奴才们劝王爷喝口参汤都是难事。」 「怎么回事?」她转向床上的男人追问道。 「受过寒毒,天冷的时候,就没什么精神。」夜钧天说得轻描淡写。 她显然不信有这么简单,又去看彭泽。 彭泽倒没掖着瞒着,竹筒倒豆子似的坦白了个彻底:「王爷身上的寒毒根本就除不尽的,天冷的时候,从骨头里往外渗凉气,到了冬日,王爷经常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被子里放多少个汤媪也不顶事。关节都会肿起来,碰都碰不得……」 「咳咳,彭泽,去伺候王妃吃饭。」夜钧天看陆小恰脸色越来越差,适时地出言打断。 她却赖在床头不肯走,握着他的手,小可怜儿似的捏他的掌心和手指。他像是经歷风雨雷电仍傲然挺立的古木,而她只是他庇荫下的一朵小花苞,永远只能仰望着他,无法触及他的高度。 夜钧天摸摸她失落的小脸儿:「摆这个表情做什么?受伤这么些年,没有你的日子我都自己熬过来了,现在有了你,我们以后只会过得更好。起来,不许撒娇了,去吃饭,也不许挑食,米饭要吃一碗半。」 「哦——知道了。」她噘着嘴走到饭桌前,忍不住腹诽,人家心疼你嘛,不解风情的大坏蛋。 诚如夜钧天所言,这个冬天有了陆小恰的陪伴,他的日子比起往年来好过了一些,但病痛根本是不可避免的。 在冬至的时候,他还颇为高兴地吃了好几个她亲手包的素馅饺子,可是从那之后没多久,随着寒冬逼近,他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地坏下去了。到了腊月初八,腊八粥他只吃了三四口,就再也吃不下。 他的脾气也变得超乎寻常的怪异急躁,有时午睡醒来如果没看到她就要发脾气,有时两个人呆的好好的又忽然要赶她走。陆小恰不喜欢他这样子,可是每次看到他憔悴的病容,她小小的不满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她大概能猜到,他对她隐瞒了很多身体上的病痛,但是这种不被信任的挫败感已经完全被对他的担心所淹没了。除了乖乖听话,她想不出任何可以帮他的办法。 转机出现是在腊月中旬,宫里派人过来传话,明面上说是小年夜宫宴,衡王如果身体好转,不妨一去,暗地里则是说夏皇后口谕,她遭遇险境,求夜哥哥帮帮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夜钧天当着前来传信的太监总管咳出了血,最后咬牙道:「劳烦公公回信,臣必定前去赴宴。」 这幅情深不移的假象传回宫里,纵是夏琉璃对他无心,也不由得感到些许得意。她靠在秦景焕的肩头,纤纤玉指点着他龙袍上的图样描画:「好了,阿景,夜哥哥不可能会造反的,你在龙椅上坐得越稳,他才越高兴啊。」 年轻皇帝一把揽住怀中人的纤腰,话语间难免带了些醋意:「他都变成那副样子了,还肯为你捨生忘死,看着倒像比朕用情还深?」 夏琉璃明艷的眉目间颇有些黯淡,还来不及说些感伤的台词,就已被吃醋的天子横抱在怀,一路招招摇摇地走进寝殿,一夜鸳鸯交颈,被翻红浪,自不必细说。 帝后夫妇一夜好睡,衡王府里却是彻夜未眠。 夜钧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犯了心疾,不能平躺,只能靠卧,不然便觉得喘不过气来。他身子本不能久坐,即使有绿竹及时地给他调整姿势,按摩腿脚,他还是痉挛了好几次。最后更是彻底脱力歪在床头,连唿吸都困难。 彭泽顾不上惊扰王妃的重罪,把不知此事已经睡下了陆小恰叫了起来。她听了之后,顾不得梳妆打扮,胡乱穿了件外衣披了件斗篷就跑到了主院去。 一路风风火火地进了夜钧天的卧房,她脱掉外衣,又用热水洗了洗手,确定身上没凉气了才走到他的床前。 夜钧天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看到自己未施粉黛披散头髮的小王妃,一时竟以为是哪位菩萨座下的小仙童下凡来了。 原来陆小恰生得精緻俏丽,但她天生一双清澈杏眸,配着粉嘟嘟的小圆脸儿,看着就比同龄人要小一些。做公主时,这当然无须在意,但嫁给夜钧天之后,她已为人妇,又比自家夫君小了二十岁,平日穿衣打扮时就总爱学些成熟女子的韵致,装扮起来,看着像是碧玉年华。这会儿她因为担心,未做梳洗就跑了过来,夜钧天乍眼一看,可不就给吓了一跳。 陆小仙童看到他呆滞的模样,还以为是他病得厉害不认人了,赶紧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算太烫:「王爷,小恰来看你了。我上床抱着王爷坐一会儿,可好吗?」 当然好,好极了。夜钧天正想仔细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呢。陆小恰爬上床去,慢慢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他蹙眉忍过体位变化带来的晕眩之后,细细端详着她。 他的小妻子,真的还是个小娃娃呀。 她察觉他异样的目光,很快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把脸偏过一边,迟疑道:「王爷,我太担心了,才没顾得上梳洗,不是故意要失仪的。」 夜钧天抬起手掌,哆嗦半天,才举高了一些,眼看就要无力落下,被她及时握住,放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入手柔柔滑滑,比平日里敷了脂粉后的触感还要水嫩,仿佛稍稍大力些,就能掐出水来。他这么想着,也试了,只可惜手上全无力气,只是动了动手指。 陆小恰不解何意,夜钧天枕在她肩头合上眼,漫声道:「你这样子,倒比平日里打扮过后更活泼有灵气,以后叫流丹多给你置办些鲜亮时兴的衣裳,小小年纪,整天穿的那么素净干什么。」 陆小恰心里暗暗奇怪,明明是流丹姑姑说他喜欢女子素净些的装扮,怎么这会儿又不喜欢了?难道生个病还会把人的审美喜好都改变了?想归想,她嘴里还是很痛快地应承下来。 ☆、第十七章 来了心尖子上的小人儿陪着,夜钧天自然很快就喝了药睡下了。陆小恰抱了他多半宿,将凌晨时想放他躺到床上,才一松手,他在睡梦中还直唿痛,只好重新搂住他,让绿竹给自己颈下塞了个小软枕,就这么对付着睡了。 次日他醒来,看着还在酣睡的小傢伙,一时玩心大起,抬手捏住了她秀气的鼻尖。她唿吸不畅,粉润的嘴巴撅起来,唇瓣打开才吸了一口气,又被他推着下巴合上了。她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眼。 夜钧天收回自己作案的黑手,装作一副睡眼惺忪无辜样子:「唔……小恰,你醒了?」 陆小恰不高兴地鼓着腮帮子,左看看又看看,也没找出来罪魁祸首,只得暂时按下小脾气伺候病人。她护着他的腰背帮他换了个姿势,让他歪着身子趴在自己怀里:「王爷,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快答应快答应快答应……她在心里默默祷告。 夜钧天看她一脸朦胧瞌睡,自有一种把天上的小仙童拽下了神坛的得意,迟来了三十年的童心作祟,皱眉低声道:「你睡吧,我腰疼,睡不着了。」 陆小恰勉强撑着给他揉,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东倒西歪,给他揉腰的小手却不肯停下,只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最后慢慢滑下,落在了他的尾椎骨上。 那里几乎是他给她设定的「禁区」的边缘了。而那里也是他身上疼得最厉害的几处之一,被她软软的小手盖住,说不出的舒适熨帖。 他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一种把自己经受过的所有苦难都对她明言的冲动。她是不是就会心疼,为他流泪,像现在这样给他揉揉,就不会再那么疼。 然而这也仅仅只是冲动。 忍住冲动的夜钧天不再捉弄陆小恰,两个人舒舒服服地一起躺进被窝里,她伸了伸小胳膊小腿,整个攀住他,邀功似的问:「暖和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他怀里像是抱着个香香软软的小暖炉,舒服得马上就又有了睡意。 帐外守着的绿竹听到夜钧天打哈欠的声音,不得不做个煞风景的恶人:「王妃,该帮王爷排尿了,不然一会儿王爷要憋痛的。」 绿竹是贴身照顾夜钧天起居的一等婢女,她又颇通医术,在王府里也能算是半个郎中,陆小恰一向很尊重她,听了这话就要起身掀开床帐。 夜钧天却不许:「你躺到里面去,从背后抱着我。」 她依言从他身上翻了过去,小脸儿贴到他后背上,搂住他。他捉住她一只手放到自己小腹上,轻轻往下压,然后唤了绿竹。 她听到绿竹掀开床帐掀开被子的声音,然后应该是解解开了他的尿布,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令她在意的是,他显然还是疼的。绿竹在小声劝着王爷慢些慢些,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他的腿脚细细抽动,整个身子绷得像一张弓。持续了片刻之后,骤然松懈,应是已经排完。 陆小恰想抽回手却被他按住:「再揉一会儿,还有些疼。」 她的边揉边问:「怎么肚子疼了,要叫郎中来吗?」 绿竹看了自家王爷一眼,轻声嘆道:「王妃有所不知,王爷身子弱,每次排解的时候不仅小腹难受,腰也会疼呢。这都是老毛病了,治不好的。」 陆小恰轻轻地「啊」了一声,赶紧把空着的一只手贴到他后腰上,那里果然凉沁沁的,她热乎乎的小手焐上去,他舒服地嘆了口气,朝绿竹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绿竹含笑行了个礼,放下床帐出去了。 两人真正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陆小恰睡饱了起来梳洗穿衣,流丹已从绿竹那里得了消息,给她涂过润泽皮肤的花露之后就停手了,没再上胭脂。 夜钧天在一旁看着,满意地点点头,招手让她过去:「这就对了,那些水粉颜色,以后在我面前都不必涂了。」 陆小恰自幼给月离国王教导得礼数周全得过分,在她看来,没有上妆,简直和没穿好衣服差不了太多。昨夜一次还能说是事出有因,现在青天白日的,她恨不得拿帕子把脸都遮起来。 夜钧天哪里懂这个小女儿心思,奇道:「干什么?扭扭捏捏的不给人看,这里又没有旁人,只有你的夫君,你的婢女,怎么突然就羞答答的?」 她拿帕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王爷,没上好妆,我没脸见人。用一张素面对着夫君,多不好呀?」 他硬扯下她的帕子,左看右看,梨花一样皎白漂亮的小脸儿,眉如远山,腮如香雪,如果这个样子还嫌见不得人,那世上其它女子可不是要哭死了? 陆小恰被他端详,更是浑身不自在,挣开了他的手去捂嘴唇,觉得不够,又腾出一只手去捂眉毛,捂来捂去把夜钧天看笑了:「今天就不许你上妆,你还要一直捂着不成?」 她想了片刻,软语哀求:「至少画个眉吧?」 他看看她清秀的眉,摇头。 她又说:「那涂一层口脂?」 他又看看她粉润的唇瓣,更是不许。 陆小恰气得推开流丹往床上一躺,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小恰病了,今天得卧床休息,不能服侍王爷了。」 夜钧天哈哈大笑:「那可不行,今天苍岚那边送来几匹鲛绡纱,你得去拿了给我做衣裳。」 「骗人!你怎么可能会有苍岚的国宝?」她气咻咻地闷在被子里喊,喊完了又抱了一丝希望,他可是有黑金绫的……鲛绡纱和黑金绫齐名,也许是他用黑金绫换来的? 想到这里,她掀开被子一角,偷偷瞅他。 夜钧□□她张开双臂:「好了,不骗你。快来,我们去库房转一圈,也给你挑几样宝石做首饰。自你嫁过来,我都没为你选过礼物呢。」 陆小恰本也只是和他玩闹撒娇,听了这话从床上起来走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拉过按在了自己腿上。 她乖乖坐着,摸摸他穿的衣服:「病还没好透呢,再加件袍子吧。」话音才落,彭泽就给递了件狐狸皮大氅过来。 他展开衣服一边把两个人都包住,一边开玩笑地说:「你瞧瞧,你现在说话比我都好使呢。刚来王府的时候冷冷清清的,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顽皮丫头。」 她红着脸揪他的手指,悄悄问:「那王爷喜欢听话的,还是顽皮的?」 夜钧天低头在她脸蛋上啄了一口:「不管听话还是顽皮,总是我自己的王妃。听话的,知道体贴我,心疼我;顽皮的,那也是我自己宠出来的,与旁人无涉。只好都喜欢了。」 他看陆小恰眉眼明丽,显然是很高兴的样子,接着说道:「要是快快长大,就更好了。」 她攀住他肩头坐直身子,认真道:「王爷,我明年就及笄了,就是个大人了。再说,我已经……已经来过初经,可以……」她腮上一片晕红,还未说完就被夜钧天掩住了嘴。 他亦敛起笑容,正色道:「小恰,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也有我的顾虑。我们做个约定,等你十六岁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说,好不好?」 她不乐意:「那还要两年多呢,很久很久的。」 她还等不及了?夜钧天点点头:「那好吧,换个标准,等你长到绿竹那么高,也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陆小恰从他怀里跳出来去和一边的绿竹比了比个子,只到人家的耳际,她自己在心里算了又算,竟不知道哪一个更合适些。最后干脆耍赖道:「两个都算。」 他展眉而笑:「好,两个都算。」 衡王府的库房共有三处。大库房存放着日常用的银钱布匹瓷器玉器等物,以及各地送来的孝敬礼品和皇帝的赏赐。小库房里则是夜钧天自己的一些私藏物件,小库房的面积不足大库房的十分之一,里面物品的价值却是大库房的百倍以上。此外王府内还有一个密库,放了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有夜钧天和他寥寥几个心腹知晓。 他带陆小恰去的库房,自然是小库房。他本来想的是小库房的东西是从大库房中千挑百选出来的精品,他要给小丫头送东西,自然是要送最好的。可是小库房的门打开,陆小恰笑着进去,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哭丧着脸出来了。 夜钧天一代名将,他的私藏自然也多是些宝剑宝刀,秘方孤本,还有些海外来的新奇物件,武器洋枪,陆小恰转了一圈,满眼都是黑黝黝,乌漆漆,竟连一件鲜亮些的东西都没有。 夜钧天眼看她脸上的欣喜渐渐褪去,一时着急,令彭泽从武器架上取了把小匕首拿在手里:「小恰你看,这把匕首,多锋利!」匕首出鞘,闪闪寒光吓了陆小恰一跳,七分的失落顿时变成十分,垂下头不理他了。 ☆、第十八章 衡王大人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赶紧补救:「对不起,我单是想着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你,竟然忘了你一个小姑娘肯定不喜欢这些,走,我们现在到大库房去。」 这话听着顺耳,陆小恰撅噘嘴,勉强原谅了他,却对他口中的大库房再没抱半点儿期望。 这次她可错了。 大库房一打开她的眼睛就不够用了。 这是初云缎?这不是月离王室特有的贡缎吗?一年仅能织出二十余匹,全都送到王宫里,陆小恰平日不太受宠,她自己总共只有四匹,一直捨不得用的,和亲前父王又给她的嫁妆里添了六匹,也不过是十匹。可是现在她面前就堆了四五十匹! 还有那个,是三色锦吧?月离各个公主里只有六姐姐从父王那里得到过两匹,做成了一套的裙子腰带半臂披肩,她羡慕了好久呢,现在用不着了,她夫君库房里的三色锦足够她做一辈子的衣服了。 夜钧天看他的小妻子又吃惊又高兴的样子,心里的痛快和得意就别提了,简直比年轻时单骑入敌营摘取上将首级还有成就感。 他随手拿了一个小盒子放到陆小恰手里:「别光看,快去挑你喜欢的东西。」 她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颗罕见的粉色珍珠,比她父王王冠上那颗还要大些。收起盒子,她往库房深处走了走,又转回他身边:「鲛绡纱呢?」 彭泽躬身道:「苍岚这回一共送来十匹,都送到王妃的碧波院了。」 陆小恰听了这个,什么宝贝都不想再去看了,再说她得了颗珍珠已经很满足了,只想赶快回去看看这神奇的鲛绡纱。 夜钧天拽着她,哭笑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值得你那么惦记。我看过了,也不算特别好看,只是难得遇水不湿,你想用来干什么我都不管,只一样,给咱俩都用这个做件雨披,做同一个样式的,知道吗?」 用鲛绡纱做雨披?暴殄天物! 陆小恰再不情愿,在他「不做雨披就不给鲛绡纱」的威胁中也只得无奈妥协。 夜钧天看着一脸气哼哼的小人儿,只得拉紧她的手,让彭泽推着轮椅继续往库房深处慢慢行去,不时拿起手边的小玩意儿给她看: 在暗处莹然发亮的夜光杯,一整套的琉璃盏,整盒子圆润的南海明珠,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西洋镜……血珊瑚,夜明珠,水晶玛瑙,各色宝石,更是数不胜数。 给她装满了一匣子的好玩意儿,终于换回了她的笑脸儿。 夜钧天看得得趣,便问道:「笑什么呢?」 陆小恰抱着沉甸甸的宝贝匣子,觉得压手,转身交到绿竹手里,她自个儿趴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现在的宝贝比六姐姐的还要多啦。」 热乎乎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廓,仿佛顺着耳朵一路钻进了心里,痒痒的,他接着她的话茬问:「你姐姐又不知道你得了许多宝贝,也不会羡慕你,嫉妒你,你高兴什么?」 她笑眯眯地回答:「管她知不知道呢,我自己知道,自己高兴就行了。」 该说不愧是他的王妃吗?小小年纪,自有一套处事心得。 从库房出来以后,陆小恰迫不及待地去看了鲛绡纱。 不愧是传说中的宝贝,光华流转,沾水不湿,虽然心疼要拿出来一些做雨披,但是剩下的可都是她的了!她已经想好了,及笄的礼服就用它来做,即使没有父母长辈来观礼,为了她的夫君,她也要做一套最最漂亮的礼服出来。 得了宝贝又得了鲛绡,她自然看夜钧天怎么看怎么顺眼,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端茶倒水,忙里忙外。 吃过午膳,他就着她的手用香茶漱了口,脸色已经有些乏了。毕竟是久病难愈的身子,陆小恰服侍他上床躺着,想给他按揉胃部,免得积了食,被他拉住了手问:「今天高不高兴?」 她重重点头:「高兴极了,谢谢王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轻轻「哼」了一声:「你就光用嘴谢我?」 她略想了想,问:「我给王爷揉揉身上,松快一下?」 他显然不满:「那是你本来该做的。」 这回陆小恰想不出来了,要说该做,给他做饭,缝衣,按摩餵药,哪一项都是她应该做的,她实在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能给他作为谢礼。她自己从月离带来的东西吗?只怕他一样也看不上吧。 夜钧天轻轻一笑,说不出的肆意风流:「要用嘴谢我,也不是不可以的……」他话未说尽,伸手点了点自己唇角。 要来这个? 陆小恰一张素白小脸儿红了个透,那是再名贵的胭脂也匀不出来的俏丽颜色。夜钧天暗自思忖,不许她涂脂抹粉,果然是很正确的一个决定。 她兀自害羞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嘟着唇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他便觉得是一朵带着露水的花骨朵擦过唇畔,暗香袭人,转瞬而过,不仅没过瘾,反而更被她勾起了欲望。 他捏住她的下巴结结实实地吻了回去,直到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方才分开。他仍旧勾着她的下巴,勾着那里的一小块软肉玩:「嫁过来小半年了,都没带你出过王府,小年夜的时候我们去宫里玩好不好?」 小年夜去宫里,应该是去参加例行年宴吧。她想到一副高深莫测模样的大秦帝后,有些不喜,又深知这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事,遂只是抿了抿唇:「好,王爷带我去宫里玩。」 他明白她的顾虑,温柔地给她拂开耳边的碎发:「这一次不去不行。但是小恰不要担心,你的身份今非昔比,皇帝不敢再为难你的。」 不敢……陆小恰斟酌了一下这个词的分量,低头硬着嘴咕哝道:「我怕王爷的身子受不了嘛。」 他挑眉,给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谎话精,就知道哄我。」 她嘿嘿一笑,扯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地撒娇,两个人很快又闹成一团。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老天爷并没有感染到人间的欢乐喜庆,反而是一派阴沉沉的。陆小恰在自己的院子里让流丹帮她穿衣梳妆,不时皱眉看看窗外的天色。 她早上过去主院时,夜钧天正在净室,没让她进屋,只是听彭泽说好像他身子不太舒爽。她只好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大秦的王妃服制庄重威严,必得梳高髻,贴花黄。流丹姑姑一双巧手,根据她的年纪为她画了个端庄又不失灵透的妆,她对着房里的西洋镜照了照,镜中人虽然还带三分稚气,但已有七分的沉稳矜贵,只是不知道,送她镜子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午后,陆小恰再次来到主院。出乎她的意料,轮椅上的夜钧天一改近日病容,坐姿笔挺,容光焕发,竟然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好气色。 她的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他招手示意她近前来,拉着她左右看看,笑道:「这是我家的小王妃吗?怎么一天不见,忽然就长大了?」 她握住他伸过来的大手,热的。她蹙眉,又去摸他的额头,被他抓住了手拢在掌心。 往日,他总觉得她的一双小手又软又暖,仿佛有魔力一般,现在他明白了,是因为他身上太凉,才显得她那么暖。她一个小女孩,到了冬日,肯定是畏寒怕冷的。 他头一次给她焐手,灼热的温度让她心里愈发没底:「王爷,怎么今日气色这么好?」 夜钧天知道这种事情瞒不过她,便坦白道:「服了养身补气的药,药性有些烈,药劲儿过了可能有些体虚,几天就好。」 陆小恰半信半疑,要真是对身体有益的汤药,怎么以前没见他吃过? 夜钧天吃的药,名字叫做素还丹,养身补气,是真的;药性烈,也是真的。只是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而是十分刚烈霸道。 服下此药,半个时辰之内药效行遍全身,有病的,药到病除;体虚的,精气十足;药效持续三个时辰,时效过后,不仅打回原形,而且变本加厉,几乎能掏空人的身子。越是身体虚弱的人,药效越明显,药劲儿过后的后遗症也就越厉害。 夜钧天此时服药只一刻钟,陆小恰亲眼看着他一向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亲身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逐渐上升,最后几乎要灼痛她。 他的身子还坐在轮椅上,周身的气势却已经散开去,绿竹与彭泽都不再近身伺候,而是站在他三步开外。 陆小恰看着这个变得格外地英挺潇洒的夜钧天,第一反应当然不是欣喜,而是畏惧。他霸道的目光,热烫的大掌,让她自觉像是被勐兽窥伺的小小幼崽,稍一动作,就要粉身碎骨。 她只想赶快逃开。 ☆、第十九章 夜钧天怎么可能允许。药效已经完全发挥,他正感觉到久违的神清气爽,精力充沛,想要好好和她亲近一番。看到陆小恰萌生怯意,他大手一抬,坐在轮椅上就直接把陆小恰举高抱离了地面。 握在她腰际的手掌简直像是铁钳子一样,强悍得让人害怕。她怯怯地叫声了王爷,他将她打横放到自己腿上,轻缓发问:「不认识你夫君了?怕什么?」 真切闻到他身上的熟悉味道,她觉得安心了许多,但总还是有点儿警惕。她熟悉的,是体弱多病但宠她护她的人,可不是现在这个虽然坐着轮椅,却没有半分虚弱的男人。她抱着他的肩膀,埋在他怀里去闻他的气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他并不追究,身体状况的好转让他的心情格外地好,比往日更加疼宠自己的小王妃。他捏捏她露在外面的小耳朵,觉得有些凉,便用自己的手掌盖住给她暖,然后就这样抱着她让彭泽推他们到了马车边上。 陆小恰动动身子想下来,方便彭泽抱他上马车,没想到夜钧天一手揽着她,另一手在马车门边轻轻一撑,他们两个就顺利地进了车门,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上。 她看得目瞪口呆,他淡淡哼笑一声,向她投去得意的目光。 太厉害了! 她真是没想到,这位素来病弱的衡王殿下,居然还是位武功高手。仔细想想却也合理,他以前是三军统帅,会点儿功夫很正常,只是不慎被敌国所俘才会落得今日一身伤病。 马车行到当阳门处,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夜钧天下了马车坐回轮椅,拉着陆小恰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小恰,你要记住,此次进宫,你不再是月离的公主,而是我衡王的正妃。皇帝尚且尊孤王一声亚父,箇中厉害,你且自己斟酌。遇到棘手的事情也只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陆小恰浅浅笑开:「多谢王爷提点。」 跟在夜钧天的轮椅后面一步步走进宫内,陆小恰的心里超乎寻常的平静。 上一次来到这里,她就很平静,是因为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退路,万念俱灰,任何担忧与牵挂不过是徒增烦恼。 这一次来到这里,她依然平静,却是因为她身旁有人对她说,万事有我,这简直是一个可称之为纵容的承诺。她不必去争取,不需要算计。她有他。 夜钧天带她入席后不久,帝后二人就相携而来,满殿的文武大臣起身行礼,只夜钧天一人坐在轮椅上,淡淡拱手示意,礼数轻慢到几乎不敬。陆小恰学着他的样子,也只行了半礼。 秦景焕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便让诸人落座了。夜钧天的轻慢态度反而让他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毕竟,有哪个想造反的人会把反心写在脸上呢。夜钧天为了夏琉璃甘愿断送大好前程,搭上了自己的下半辈子,真真是个天下难寻的痴情种子,只要夏琉璃还在宫里,还想当这个皇后,他就不愁拿捏不了夜钧天。至于那位月离来的公主,不过是由一颗弃子变成了傀儡,不值得再费心思。 坐在皇帝身侧的夏琉璃看到陆小恰坐到夜钧天身边,给他布菜盛汤,两人虽未说什么话,一颦一笑间却都是情意。她心里忽然就不高兴起来。那是曾经深爱她的男子,就该对她从一而终,怎么能再去喜欢别的女人? 夏琉璃略一思索,笑道:「本宫依稀记得衡王妃当初不愿和本宫做姐妹,这回你嫁到衡王府,也算咱们大秦的人了,不如给本宫做个金兰义妹?」 满座大臣皆楞了一瞬,暗暗咋舌不愧是平民出身的夏皇后,平日里再是足智多谋,根儿上还如乡野村妇般不知礼数。 夜钧天抬起酒杯,恰好掩住唇边一抹讽刺的笑意。 秦景焕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向看着聪明过人的夏琉璃会说出这种话,刚想开口补救,那边陆小恰已经把话茬接住了:「承蒙娘娘错爱,臣妾不敢高攀,妄废礼数。」 衡王是皇帝亚父,怎么算她也该是皇后的长辈,姐妹相称?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她是疯了傻了才会答应。 夜钧天饮尽杯中酒,轻斥道:「放肆。」陆小恰扁扁嘴,低头坐回他身后。 看到衡王殿下微皱的眉心,满朝文武又明白了,夏皇后还是这一位的心尖子呢,宁可让现任的王妃没脸,也不能让夏皇后没脸。 秦景焕亦瞥了夏琉璃一眼:「梓潼的玩笑过了,亚父的正妃与你做姐妹,岂不是让人笑话皇家长幼无序?」 夏琉璃这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闹了笑话。可恨她满腹才学,唯独这封建社会复杂琐碎又约束人的伦理礼数,她来到这个世界快十年了,还是不能适应。 不过看到夜哥哥心里还是向着她的,为了她的面子给那个月离丫头摆脸色,那就足够了。只要夜钧天心里还有她,那她就算再犯一百个错误,又怎么样? 可惜,这宫殿里唯二知道夜钧天皱眉原因的绿竹和彭泽只能偷偷对视而笑,不能把他们知道的事情公之于众:衡王殿下脸色差,那是因为不知道说了指向谁的一句「放肆」之后,小王妃在衡王大人的腿上重重拧了一把。他虽瘫痪但肢体敏感,当然要皱眉忍痛了。 陆小恰自幼长在月离王宫,对宫闱心术并不陌生。她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夏皇后对她的敌意,虽不知这份敌意从何而来,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夏琉璃几次暗搓搓地把话头指向她,但只要没有明确说出衡王妃的称号,她就一律当做与己无关,只专心伺候夜钧天吃饭。 这份无故加之而不怒的天家气度,无形中稳稳地压过了夏琉璃的风头。等到秦景焕给夏琉璃投去的警告目光已经非常明显的时候,夏琉璃才勐然察觉到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 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她居然用自己最不熟悉的古代礼法,去试探一个真真正正的土着公主,太失算了。 她很快调整心态,不再指桑骂槐地针对陆小恰,而是真正说起一件与她有关的大事:选秀。 秦景焕做皇子时,只娶了她一个皇子妃,并没有别的侍妾或者通房。在她看来天经地义的一夫一妻制,却不断受到各方的阻碍。上有先皇问责处罚,差点儿带累秦景焕夺位失败。等她成了皇后,成了大秦最尊贵的女人,下面却又有百官不断上书进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秦景焕登基后,后宫形同虚设,本该三年一次的选秀一次次取消推迟,直到现在,他的态度正在慢慢松动——因为她始终无所出。 皇上没有后嗣,在朝在野都是巨大的隐患,秦景焕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最终败给了江山和天下,他答应了来年开春准备选秀。夏琉璃哭过,也闹过,哭闹都没有用之后,她想到了夜钧天。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让大秦皇帝收回已经发出的旨意,除了皇帝自己,就只有夜钧天了。 果然,夜钧天在听说选秀的事情之后,表情在顷刻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秦、夏二人互生嫌隙,他最先感到的不是报应不爽,而是一种担忧。 秦、夏二人当年海誓山盟何等的缠绵,秦景焕此人,虽然不具天子风范,但也颇有些手段伎俩,更何况他确实身姿俊逸体态风流,相貌也不错,更重要的,身体康健。 他们的感情尚且会随着时间消退热度,那夜钧天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和亲而来的陆小恰,就更会在将来和他疏远了。也许都不用等到将来,只要她再长大一点,懂事些了,也许就知道她的夫君有多么卑微低劣,不足以与她相配。 这种物伤其类的感怀让他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 满朝文武于是又懂了:衡王殿下这是在给皇帝脸色看,逼着皇帝只能偏宠夏皇后一个呢。 宝座上的秦景焕笑得有些僵硬:「人长其长而天下平,关于此事,还望亚父指点一二。」 夜钧天这才回过神,略一思索,答道:「皇上亲政以来,已然海清河晏,民富年丰,不必顾虑许多,只管顺应天意便是。」 既没贊成,也没反对,这一席话说得太过模稜两可,顺应天意……这是让皇帝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就在全场众人都在猜测夜钧天话中含义时,夏琉璃忽然敏锐地意识到,没有反对,这本身就是一种很不寻常的态度!难道夜钧天已经不再在乎她了? 不可能。她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她的相貌虽然不算特别出色,但是她身上带着中华传承五千年的文化精粹,带着时代赋予她的先知似的智慧与眼界,带着不属于这个封建社会的自由平等,她自信是天下间最独特的女子,足能压倒这个旧时代里所有的庸脂俗粉。 除非,夜钧天知道了那件事。但那更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二十章 「亚父心繫社稷,本宫敬衡王夫妇一杯,祝愿二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夏琉璃端起酒杯说道。 夜钧天淡淡一笑,举起酒杯,陆小恰也跟着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三个人各怀心事,夏琉璃紧紧盯着夜钧天脸上的神情,夜钧天似乎毫无察觉,喝光酒液后捏着手里的杯子把玩,陆小恰悄悄瞥了夏琉璃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低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夜钧天等陆小恰放下酒杯,拱手道:「臣身子不便,不胜酒力,未免出丑只得提前离场,请皇上恕罪。」 秦景焕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夏琉璃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看着准备离席的夜钧天,朝秦景焕耳语几句后也离了座位。走出宫殿几步,夏琉璃屏退左右,只留一个心腹跟着,提着灯笼走上一条小径。 不多时,果然等到了夜钧天一行人。 「夜哥哥。」夏琉璃娇声唤道,她面对着夜钧天,又忍不住去留意陆小恰的表情。 陆小恰垂首站在夜钧天轮椅侧方,低眉敛目,波澜不惊。不能失礼于人前早已写入她骨骼血脉里,不必费心伪装,举手投足自是一段天然气度。 夜钧天自腰间解下一个素面荷包递给夏琉璃:「琉璃,后宫不是皇帝的内院,而是前朝的延续,其实无须在意太多。你真有难处时,就把荷包里的东西拿给皇上看。皇上总还要给夜哥哥这点面子的。」 夏琉璃脸上不禁显露一丝喜色,她接过荷包收进自己袖中:「夜哥哥,你要好好保养身体,琉璃很担心你。」 夜钧天扬了扬唇角:「夜深风大,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夏琉璃娇羞地点了点头,带着宫女往回走了。 当朝皇后和自己夫君一番眉来眼去,陆小恰始终把目光投在地砖上,一言未发,安静得像是个小小的木偶。 等到夏琉璃的身影融入夜色中,夜钧天才撤下脸上虚伪的笑容,转而去拉陆小恰的手,她乖乖地让他拉着,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 坐上马车之后夜钧天才发现了不对劲儿,她满面酡红,眼神涣散,竟然是已经醉了。 宫宴上的酒用的是金盘露,入口绵密回甘,酒劲不大。只是没想到陆小恰的酒量这么浅,才喝一杯就醉了。 「小恰,小恰?」他温柔唤她,声音仿佛被蜜泡过。 陆小恰抱膝坐在他身边,听到声音,迟疑片刻,似乎很努力地理清了思绪之后,才抬起雾气蒙蒙的大眼睛看他,仍不说话。 他摸摸她的秀髮:「小恰,打起精神,我们回家了。」 回家?她蹙起眉心,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把头枕在他膝上,抱住他一双废腿,闭眼睡了。 夜钧天哭笑不得,展开小毯子裹住她,马车行到王府,他拍拍她红通通的小脸儿:「到家了,小恰,回你院子睡觉去。」 她偏头在他膝盖上蹭蹭,不太愿意起来的样子,夜钧天哄了几句,她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他的腿,睡眼惺忪地坐了一会儿,又抬手去搂他的脖子,要他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她满心依赖的模样太可爱,夜钧天无奈妥协,将她抱进怀里,捏着她的脸蛋说:「我再陪你半个时辰,然后必须回你自己的碧波院去,知道吗?」 半个时辰后,素还丹的药性就要过了,到时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并不想给她看到。可是和醉酒的人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陆小恰窝在夜钧天怀里睡得香甜,唿吸间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根本没听进半个字。 也许是宫宴上饮下的几杯酒削弱了药效,还没到半个时辰,夜钧天就觉得不太好。服下素还丹的后遗症来势汹汹,还没等他叫醒怀里酣睡的小人儿,全身的力气退潮般地散去了,他手臂无力,几乎要抱不住陆小恰。 失去他的臂膀,她的身子便歪斜着往下坠,陆小恰被下坠的感觉惊醒,最先看到的,就是夜钧天额头上暴起数条青筋,随即腰上一紧,她又坐回他膝上。 千钧一髮间,他竟爆发出超乎想像的力量,接住她下坠的身子又把人抱了回来。这个动作彻底耗尽了他的力气,陆小恰趴在他怀里,听见他胸腔内的跳动纷纷乱乱,被她坐在屁股底下的双腿也开始了剧烈的弹跳,他转瞬间就被痛苦剥夺了意识。 她自他怀中跳下来,绿竹彭泽和早就等在一边的冯先生一拥而上,将夜钧天从轮椅的束缚中解救出来,把人搬回寝室。陆小恰紧紧跟在后面,先前受惊,酒已醒了一大半,被夜风一吹,她便彻底清醒了。 陆小恰跟进夜钧天的卧室,看着他被人用了极大的力气按在床上。他平日里如同死物的双腿不断抽动,松软的腰身扭成诡异的弧度,喉咙间唿呵有声似乎有异物阻挡了唿吸。 冯先生不断把镇痛的银针送进夜钧天体内大穴,绿竹和彭泽分别按住他的上身和腿脚。他整个人被锁死在床铺上无法动弹,但仍能清楚地看到衣裤下的肌肉在剧烈的收缩。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夜钧天的身体终于停止痉挛,四肢无力地陷在被子里。彭泽从背后扶起他上半身,左手抵在他后背上,慢慢逼出他体内积存的痰液。 冯先生捏开夜钧天的牙关,青白色的痰液混在一大滩口水中慢慢往外流,他连把痰吐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地被人摆弄,让痰液和口水自行滴落唇边。 陆小恰站在一边看着,觉得有一把钝钝的小刀从她心上划过,带来绵延不绝的疼痛。 流丹姑姑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给她披了件外衣:「王爷今天一早就吩咐奴婢,宫宴回来后,接王妃回碧波院休息。」 陆小恰摇头:「我要在这里陪他。」 这是第一次,她违背了夜钧天的意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她不再怕他,敢和他撒娇打闹开玩笑,真真正正把衡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把他当成了值得相信应该亲近的人,她已不想知道。 她现在只想要守着他,陪他度过这次危机。 流丹身上担着好几条夜钧天为保护陆小恰安全而下的密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小王妃对于王爷的特殊和重要,只怕说是王爷的心头肉也不过分了,因此对于陆小恰的「抗命」并未多劝。 冯先生对彭泽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开出了新的方子,擦擦满头的汗水走了。 陆小恰让流丹去送客,自己走到夜钧天床前。 他不知是睡是醒,漆黑的髮丝被虚汗粘在苍白的脸上,嘴唇毫无血色,无知无觉地微微张着,无力合拢的牙关中偶尔泄露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她跪坐在床边,拿出手绢轻轻擦掉他额上的虚汗和下巴上的口水,比向月神祈祷时还要虔诚。他有所察觉,浓黑的睫毛颤了颤,向上抬起,半睁开眼。 她主动握住他一只手掌,入手的温度冷得像冰,和白天火热的体温形成强烈的对比。她柔柔地圈住他僵冷的手指,脸上显露出固执的神态:「我不走,我要守着你。」 夜钧天无力地眨眨眼,嘴角稍微弯起。 绿竹和彭泽正在将装了热水的汤媪用貂皮裹了,放入夜钧天的被子里,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热源安置在他的关节周围,行动中难以避免的一点点触碰,让他的脸色变得煞白难看。 他咬住嘴唇,湿冷的手指蜷缩着划过陆小恰的手心。 她心痛如绞,低头在他青白的手背上亲了亲。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夜钧天心头暖烘烘的,稍稍忘却了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就这样子熬过上半夜,汤媪的温度逐渐消退,要重新灌开水进去,彭泽掀开被子时,发现夜钧天的各处关节已经肿到变形了,尤其是膝盖,那里孱弱松软的皮肤被高高地撑起来,肿的发亮。 绿竹伸出手指在夜钧天的膝盖上按了按,他整个人疼得一抽,紧紧握住陆小恰的手。 绿竹脸色凝重,回头对彭泽说:「必须赶紧给王爷餵下冯先生开的汤药,不然恐怕会有危险。」 彭泽着急地说:「汤药早就准备好了,只怕王爷喝不进去啊。」 绿竹偏偏头,示意他看向陆小恰,小声道:「你只管把药端过来,王妃肯定有办法。」 彭泽将信将疑,去偏厅端了药碗过来交给陆小恰。陆小恰舀起半勺药汁吹凉送进夜钧天嘴里,才餵进去,马上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夜钧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仿佛也在努力想要咽下药汁,但是身体太过虚弱,没有吞咽的力气。彭泽焦急地朝绿竹摆摆手,绿竹摇头,示意他安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陆小恰又试了一次,药汁还是餵不进去,反倒弄得夜钧天直喘气,他睫羽轻颤,眼睛打开一条缝,投向她的目光柔软而缱绻。 ☆、第二十一章 她第三次舀起药汁吹凉,把勺子送进了自己嘴巴里。苦涩的味道在舌尖上炸开,和心里的难受遥相唿应。她凑近他唇边,小心地把那口药汁渡给他。 软软的舌尖伸进他干涩的口腔,除了药汤的苦,还有一丝隐隐的甘甜。他被迫咽下一口药汁之后想要捲住她的舌头,不让她离开,可是唇舌无力,只做出一个轻轻吮吸的动作。 陆小恰认认真真地给夜钧天餵药,一口一口,舌头都被药味苦得发麻。他很配合她的动作,顺利地咽下她哺过来的每一滴药汁,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深邃,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要将她淹没。 她的神态郑重,一对小耳朵却红的很彻底,明显地昭示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餵完一碗药,她不自在地偏头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问:「王爷,觉得好些了吗?」 这碗药还真的管事了,虽然没有缓解夜钧天全身的疼痛,至少能让他有力气开口说话了:「腿疼。」 陆小恰转头训斥绿竹:「王爷腿疼,你快想想办法。」 绿竹这阵子已经能够比较平静地对待衡王大人对着王妃突然的示弱了,因此心里虽然吐槽这明显是王爷想让您帮忙揉腿,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王妃恕罪,奴婢并无良策。」 陆小恰长于王室,特殊的成长环境註定了她不会是一个毫无城府的小姑娘,但是一旦面对她心里认定的熟悉亲近的人,她总是不自觉地又变回了毫无防备的天真孩童。 这个特殊的人,从前是月离王后,现在则是夜钧天。对于他说的话,她总是无条件地相信。 他说腿疼,那肯定是非常疼了,疼得让这个铁骨硬汉都受不了了。陆小恰这么一想,顿时着急起来,自己努力想办法希望能够稍微帮到他:「让下人把汤媪换一换,再添些热水,好吗?」 夜钧天满脸抗拒。 陆小恰只得再想:「绿竹也说没办法,要不请冯先生再来一次吧?」 夜钧天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嫌弃。 陆小恰撇嘴,她又不是郎中嘛,哪里知道应该怎么办。 绿竹赶紧出来打圆场:「王妃,王爷是发作了寒毒,腿脚僵冷,要是您给王爷捂捂脚,兴许能让王爷好受些。」 陆小恰想了一下,觉得可行,遂坐到床尾去,掀开夜钧天的被子露出他畸形的腿脚。 屋内地龙火炭都烧得很旺,但是夜钧天的脚却比冰还要冷,陆小恰的手还没放上去,就已经先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她格外谨慎,没有碰他肿大的膝盖和挛缩的脚掌,而是先把手放到了他的小腿上轻轻抚摸,估摸着他适应了自己手心的温度之后,才一路下移,握住他松垮垮的脚踝。 素还丹的反噬耗光了夜钧天所有的力气,全身的骨骼肌肉仿佛被陈醋泡过三天三夜,酸软得几乎一碰就要酥了。可是寒毒发作时又很冷,好像骨子里藏着不化的寒冰,不间断地往外渗着凉气。 双重折磨让他觉得唿吸都困难,而陆小恰手心的小小暖意,就是让他的心脏保持温度,继续跳动的动力。 她把他的脚踝捂暖了之后,两手合在一起,轻轻包住他那只残缺的右脚。那只软绵无力的肉团在她掌心里不受控制地缩了缩,好像是被温差的改变刺激得打了个寒颤。 陆小恰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奇妙的怜惜,她窥见了这个男人不露于人前的脆弱,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去保护他的脆弱。她秀丽的小脸儿上露出坚定的神色,勇敢地去用拇指摩挲他残缺的脚尖。 夜钧天心中的惊讶一闪而逝,然后很快就释然了。他的王妃就是这么个招人疼的小可人儿,以后必须把她看得再紧一点,不允许任何人的觊觎。 陆小恰给他把两只脚都捂暖,又顺着他瘦弱的小腿一路慢慢揉到膝盖,依样用手包住他异常肿大的关节,暖暖的温度渗进体内,夜钧天有些昏昏欲睡了。 卧房内的静谧气氛持续了一小会儿,绿竹悄悄走过来,附在陆小恰耳边说道:「王妃,该帮王爷翻身了。若是用一个姿势睡得太久,王爷的腰受不了。」 陆小恰看看半睡半醒的夜钧天,点头道:「那咱们轻点儿,别吵醒了王爷。」 绿竹无奈道:「改变姿势会牵扯到筋骨,非常疼,王爷肯定会醒的。」 陆小恰伸出去的手骤然停在半空,她难以置信,却无法从绿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欺骗的痕迹。 他总是生活在这种进退两难的痛苦中吗?被病弱的身体所累,片刻不得安宁,日常的休息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奢侈的享受,是偷来的短暂安逸。 绿竹见她沉默许久,虽有疑惑,但给夜钧天翻身已经不能再耽搁了,因此她直接叫彭泽来帮忙。她一有动作,陆小恰就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了,她退开一些,以免阻碍了他们。 绿竹先在夜钧天大张着的双腿间放了一个蓬松的软枕,然后由彭泽托起夜钧天的腰,她抬着夜钧天的腿脚慢慢合拢,向右翻过去。 在绿竹做第一个动作时,夜钧天就醒了。他迷煳了几秒,先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身子,然后突然发现那个人竟然不是陆小恰,他吃了一惊,全身抽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骤然在腿上炸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陆小恰眼看着夜钧天的抽动把他腿间的软枕弄得移了位置,她眼疾手快地扑过去,在他两个肿大的膝盖猝然合拢撞到一起之前,及时地把自己的小手垫在了中间。 夜钧天被突然袭来的疼痛刺激得不断抽搐,尤其是两条废腿,僵硬地紧缩,足弓好像要弯成一个圆,仅存的左脚脚趾紧紧地抠进脚心里,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叫嚣着疼痛。他用力咬破舌尖,唤回一丝清明,硬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别,伤了王妃……」 陆小恰听了这话赶紧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受伤,王爷安心。」她的手掌被夹在了夜钧天两膝之中,疼是疼的,但如果此时拿开,她真怕他这两块肿大的膝盖就这么生生地撞在一起,那还不把人疼死? 她手指上受点伤,总要比他的膝盖废掉好很多吧。 夜钧天如何不知自己不受控制的腿脚可能会弄伤她,他攥成拳头的手背上暴起了一条条青筋,一直蔓延到小臂,他提了一口气,低喝道:「绿竹!」 「王爷!」陆小恰的声音比他的更大,简直不像是个柔婉的公主,端庄的王妃,而是普通人家里乱发脾气的任性孩童。她的气焰只高涨了那一瞬,马上就低落回去,软软地劝他:「王爷的身体最重要,小恰不要紧的。」 夜钧天无力再与她争执,她就全当他已默许了自己的做法,她用另一只手不断摩挲他两只膝盖,希望这样温柔的触碰能够帮助他尽快放松挛缩的肌肉。 绿竹对面前发生的争执并不很在意,仍然尽职尽责地给夜钧天按揉腿上的穴道。反正王爷最后肯定要被小王妃劝服的,她做好一个奴婢的分内事就可以了。 夜钧天确实对陆小恰毫无办法,只好集中精神专心抵御疼痛。多方努力下,他的肌肉终于不再那么紧张,紧紧夹着她手掌的双膝慢慢放松了力道。 陆小恰以眼神示意绿竹再等一会儿,等他的双腿确定不再绞缠,而是松软无力地歪在床上,她才小心翼翼地拿开了自己的手,将软枕放入他双膝的空档中。 夜钧天疼出了满头的冷汗,陆小恰拿手绢给他擦,他开口,气若游丝:「手。」 她把受伤的手指背到身后,展开另一只手企图矇混过去:「没有事,你看。」 他的喘息显得愈发吃力,但仍然坚持:「手!」 她看他嘴唇发紫,不敢再违他的意思,只好把受伤的手指伸到他面前去,小声辩解:「真的没有事,就是红了一点点,很快就好了。」 葱白纤细手指上红肿映入眼帘,格外刺眼,他浓黑地眉毛紧紧地皱起,脸上的表情比刚刚痉挛发作的时候还要痛苦狰狞。 陆小恰乖乖地让绿竹帮她手指涂上消肿的药膏,受伤的手指被碰到难免会觉得疼,她也咬唇忍着,生怕再让夜钧天觉得内疚难受。 他沉默良久,最后低声嘆道:「上来,陪我睡。」 她语带为难:「我得去解了头饰,还要洗掉妆面,需要费些时间的,王爷不如先歇下?」 他只说:「你去吧。」 ☆、第二十二章 陆小恰只好坐到妆镜台前,催促夜钧天房里的奴婢赶紧帮她卸妆梳洗。 洗漱过后,她脱掉外衣,避开夜钧天脆弱的腿脚躺到了他身边。他横过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间,可惜中途无力,直接掉在了她软乎乎的小肚子上。 她顺势握住他的手,将自己小小的手指插入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中:「王爷,夜里要是难受了,你动动手指,我就知道啦。」 他的脸色阴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说:「躺过来些。」 她挪动身子,往他身边躺了一点点。 夜钧天冷冷问道:「我吃人吗?」 她知道了,这一位因为生病,许是加上看见自己受伤,心情又不好了。 她讨好地笑笑:「不吃不吃,我们王爷心地最好,不吃小孩子的。」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腿贴上他的,看他神色间并无痛苦,才放心地挨了过去。 温暖的小身子躺在自己怀里,他这才肯闭上眼。 虽然喝过汤药,夜钧天夜里还是发起热来。陆小恰被身边人灼热的气息惊醒,摸摸他的额头,温度烫手,赶紧叫了人进来。 夜钧天十分难受,恍惚自己一时被放进熔炉里,一时又被扔进冰窖中,他急切地想要抓紧身边唯一恆定的温度,无力的身体却不容许他做出任何动作,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费尽力气,在喘息地间隙叫出那个名字:「小恰……」 「小恰在呢,王爷,哪里难受?」陆小恰听见他虚弱的唿唤,连忙答应,他却毫无反应。 绿竹见了,说道:「王妃,王爷此时恐怕全身酸痛难忍,意识并不清明,只是无意识地叫出了您的闺名。」 陆小恰又急又心疼:「你想办法呀,难道就让王爷这么忍着?他怎么受得了?」 绿竹碰地跪下,含泪道:「王妃,不是奴婢不尽心,王爷不是第一回吃素还丹了,它的药效过了,即使服了止疼的汤药也不管用的,冯先生和王府里几位郎中都是束手无策,只能凭王爷自己的意志力熬过去。」 陆小恰其实心里已经大概猜到是这样,听绿竹证实了,更是烦躁不已:「行了行了。你告诉我,现在做些什么对王爷的身体有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绿竹知道这位小王妃对王爷来说非比寻常,不敢保留,如实说道:「应该让王爷多喝些水,再用药酒涂在王爷各处关节上,尽快散掉药性和体热。只是王爷此刻牙关紧闭,不好餵水,关节处又疼得十分厉害,稍一触碰,就怕引发痉挛,更伤身体。」 陆小恰听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东西,我来想办法。」 绿竹依言而去,很快备齐了东西回来。 陆小恰投了帕子拧的半干,敷到夜钧天额头上,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头颈乱动,声音里急切不已:「小恰,小恰……」 她无奈扔掉帕子,把自己的手浸在凉水里,很快她的手指就冻得冰凉,她擦掉手上的水珠之后,又把自己冰凉的手指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夜钧天「恩」了一声,似乎觉得舒服点儿了,慢慢安静下来。 陆小恰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她一手给他额头降温,另一手轻轻按摩他热烫的眼窝。等到手上的温度变暖,就又去凉水中泡着。 来回几次,夜钧天的状况好了很多,至少不再紧紧咬着牙关了。陆小恰用干净的细棉布沾了水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他抿抿唇,却不往下咽。 没力气吗?她又试了一次,同时抚摸他的喉管帮他吞咽。但是还是不行。 陆小恰无奈,自己含了水哺到他口中,压着他的舌头一点点渡过去,这下她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他嘴里又苦又涩,白水咽下去也和苦药一样。 她被苦得小泪花都冒出来了,偏偏他还把她伸过去的小舌头当成了糖块,一直含着吮吸不许走,陆小恰进退不得,最后狠心在他舌上咬了一下,才迫使他放开了自己。 餵他喝了几口水,竟好像打了几场仗一样,最后她也气喘吁吁的,隆冬腊月里出了一脑门子汗,隔空朝夜钧天挥了挥小拳头解恨。 绿竹投了温温的帕子递给陆小恰:「王妃,擦擦汗吧,别着凉了。」 陆小恰柳眉一扬,气唿唿地说:「你笑什么?不许笑!你要是告诉王爷,我就扣你月钱。」 绿竹连道不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水是餵下去了,可他身上的温度还没有降,陆小恰拿着棉布和药酒再次向绿竹确认:「给王爷擦上这个真的对身体好的?如果擦了这个光让王爷疼醒一回,却没有用处,我可要治你的罪。」 绿竹神色坚毅:「奴婢以性命担保,擦上这个,只要王爷没有痉挛,就能尽快散去热度。」 陆小恰攥紧了手中的药瓶,低着头说道:「好吧,我就赌一回。」 赌一赌,她在夜钧天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赌一赌,她对夜钧天来说是不是最特别的。 她伸手摸了摸夜钧天的大腿,只有一层薄薄的皮附在腿骨上,瘦到硌手。顺着大腿一路往下,摸到他肿大的膝盖,他眉心微皱,但并没有醒。相比于别人,他对她触碰的容忍度要高很多。 她来回抚摸让他适应之后,倒了药酒在棉布上,捏着棉布的一个边边轻轻落在他膝盖上。 夜钧天「嘶——」地抽了口冷气,虽未痉挛,也已被疼痛惊醒,心脏里一时怦怦乱跳,他精力又弱,勉强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她跪在身侧又无力地合上了。 陆小恰帮他顺了顺气:「小恰想帮王爷揉揉腿,一时手脚粗苯,王爷暂且忍忍,好吗?」 他根本无法应答,过了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投给她一个温暖如春风拂面的眼神。 她浅浅笑,心理上虽然早就知道是这样,但真的感受到被他如此宽容温柔地对待,她还是又感动,又觉得幸福。 她想,她以后再也不会羡慕固伦姐姐了。 陆小恰扔了棉布,虔诚地在夜钧天的膝盖上印下了一个轻巧的吻,粉粉润润的唇瓣贴在畸形丑陋的膝盖上,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显得那么。一旁伺候的绿竹默默湿了眼眶。 苍天开眼,王爷半生多舛,现在终于等到了最好的补偿。 陆小恰缓缓将药酒倒在了自己的手心。刺痛的感觉让她不得不咬住下唇,忍住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要把这么厉害的药酒涂到他格外敏感脆弱的残肢上,难怪他会受不了。 她忍着疼,尽量小心地再次给他涂药。夜钧天没有痉挛,但显然觉得十分不适,废用的腿脚难耐地瑟缩着。 陆小恰鼻尖都冒了汗,努力稳住气息,用轻快的语调说:「会疼吗?小恰轻一点。王爷,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然后是新年,元宵,等到二月二龙抬头,就是小恰的生辰啦!」 她的一只手已经被刺激的药酒弄得通红一片,绿竹担心地想要过来接替她,她摇摇头,换了另一只手给他涂药:「小恰出生这一天,父王亲耕时正好看到河水解冻,因此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取『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意。」 夜钧天听得饶有趣味,腿上剧烈的疼痛也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她莺语般的声音掺杂了一点儿娇羞:「在月离,女子出生时取的名字,是只有父母亲人才能叫的小名儿。等到十四岁及笄后,才要由父亲取正式的名字,以示成人。在王族,则要为及笄的公主定下封号,录入金册。」 这件事夜钧天是知道的,月离公主的受宠程度,能直接从她们的封号中看出来。三公主天悦,九公主明珠,都能从名字中看出父亲对女儿的宠爱和爱护,而六公主固伦的封号与国家挂钩,就显得格外贵重。小恰和他说起这个,看来是对封号很在意了,他得尽快传消息到月离国王那里去,免得他给小恰取了个不够分量的封号,辜负她一场期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说话间,陆小恰已经给他涂好药酒。她朝绿竹得意地笑了笑,绿竹却笑不出来,端了清水过来给她洗手擦干后,取了消肿止痛的药膏给她涂。 陆小恰疼得眼圈儿都红了,又怕给夜钧天知道了要生气,不敢出声,整张小脸儿皱成一团。绿竹看着小王妃红肿一片的小手,不贊同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就算王妃治她不敬之罪,她也一定要给王爷知道的。 不过陆小恰并没有跟绿竹说必须保密,而是涂好药后很乖觉地躺进了夜钧天的臂弯里,拉过他一只胳膊搂住自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夜钧天闻到她发间一股幽幽的香气,像是背井离乡的人忽然回到故土,又熟悉,又亲近,所有在外经受的痛苦和疲惫都被抛在脑后,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这么想着,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绿竹蹑手蹑脚地给他们熄了蜡烛,放下床帐,把静谧的留给这对夫妻。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陆小恰一觉睡醒,就对上了夜钧天严厉的眼神。 她大吃一惊,平常起床都要闹小脾气的习惯都改了,清醒得十分迅速。他看上去还带着病容,但显然已经比昨夜好了太多,这里的功劳怎么也有她一小半吧,怎么他看着这么吓人? 她脸上摆出一个很阿谀奉承的表情,被子里的身子悄悄地挪动,想要离这个黑面神远一点。一不小心身子压倒手掌,昨夜的红肿还没好利索,疼得呲牙咧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他,软软道:「王爷为什么不高兴呀?」 夜钧天怒气沖沖地把她的手拉过来,看到纤纤玉指上的红痕,脸色又黑几分:「你说为什么?那么厉害的药酒,你就敢裸手去碰,谁给你的胆子?」 陆小恰听了这话,委屈得不得了,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要把手腕从他掌中拿回来,却又挣不脱那双大手,更加难受,最后干脆由他握着,自己把脸埋进枕头里呜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回夜钧天可傻眼了。 他早上醒来就觉得和以前服药过后很不同,知道里面肯定有陆小恰的缘故。听到绿竹禀报昨夜情形,赶紧把她的手拿出来,看到一向白嫩嫩的小手上有好几处还没消肿,红通通,心疼得要命,一怒之下先让绿竹去领了二十鞭子,罚她保护王妃不利之罪。 小小人儿还在怀里睡着,他的怒气渐渐消了,又感动得心里发烫,忘情地去亲她熟睡的小脸儿,圆润的肩头,不知道还要再怎么稀罕她才好。心里想着等她醒了就吓唬吓唬她,让她许个诺,学个乖,以后别再为了他伤着自己。 哪想到她忙乎乎一宿,刚睡醒就被他训斥,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连王妃仪态都顾不得,就直接哭上了。 夜钧天才是骑虎难下,一口气憋在胸口。无奈陆小恰实在哭得伤心,他听得心里跟着一抽一抽地疼,只得先哄人:「是我错了,不该朝你发脾气,小恰乖,别哭了。」 陆小恰听到他哄,更加委屈,就像小孩子总是在宠她的人面前哭得最大声。她翻个身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胸膛里继续抽噎。 夜钧天摸着她的秀髮又温声劝了几句,她才示好似的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他握住她的手腕,给她吹吹红肿的手指,忍不住嘆气。这么娇气的小娃娃,自从嫁来王府,受伤生病都好几回了,莫非他真是老了,连个小孩子都护不住了? 她看他神色莫名地凝重,朝他弯了弯手指:「王爷?只是看着碍眼,其实不疼了呀。」 他低头在她掌心烙下一吻,嘴唇贴着她的手心移到指尖:「那你哭什么?」 她这会儿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一大早醒来就哭鼻子,怪丢人的,忍不住埋怨他:「都怪王爷太兇了嘛,我都还没睡醒呢,吓了一大跳。再说了,我明明是为王爷涂药才受伤的,怎么不奖励我,反而凶我?」 夜钧天的眉眼温和下来,不疾不徐地解释:「你治好衡王的病,是有功;连累王妃受伤,则有过。在我心里,王妃要比王爷重要许多,小功难抵大过,不该批评吗?」 陆小恰不甘示弱:「可是在我心里,是王爷更重要呢,所以不该批评。」 「哦——」,夜钧天听了,心里甜丝丝的,脸上的笑容却很恶劣,「可是衡王府里由我当家,王妃陆小恰,犯保护自己不利之罪,扣鲛绡纱两匹。」 啊?陆小恰大惊失色,扯着他的袖子又认错又撒娇,好话软话话说了一箩筐,可惜夜钧天最后也没松口,甚至还特意让流丹从碧波院抱了两匹鲛绡过来,当着她的面锁进了自己书房的柜子里。 小王妃被罚了最宝贝的东西,一整个白天都提不起精神,要不是衡王大人威胁她再不听话就继续罚,恐怕她要沮丧得连饭都吃不下。 夜钧天尚无力起身,餵饭翻身按摩全都指定要她伺候,只除了排尿时还让彭泽过来更换尿布,却不像之前那样避讳她的存在,而是让她给他轻轻地按揉肚子,帮他排空。 一整天的鞍前马后并没有换来衡王大人的回心转意,小王妃终于绝望,吃过晚膳后抱着他消食的时候,忍不住向他投去幽怨的小眼神。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她怀里,按住她在自己胃部轻揉的小手,漫声问道:「小恰想要什么样的封号?」 陆小恰呆了一呆,她想要什么样的,就能有什么样的?父王会同意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夜钧天哼笑一声,「柔婉的,长乐,永安;或者琳琅,璎珞,我觉得都不错。或者郑重些的,两仪,北宸,也挺好。你若真喜欢『固伦』二字,咱们抢过来,也不是不行。」 「哪能抢姐姐的封号用啊……」她揪着他的手指头,「两仪之类的封号,小恰不敢当,也不喜欢。」她算是看明白了,自个儿怀里这位病弱的王爷真是个随心所欲的主,在她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想来他自有理直气壮的本钱。 陆小恰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况且自己给自己取封号,感觉太奇怪了,最后还是把问题抛还给夜钧天。 他已料到会是这样,翻开她的小手,以指代笔在她掌心写下了两个字:广乐。 清都紫微,钧天广乐,天帝之所居。 这个霸道的男人,要在她的封号上,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她心里百味陈杂,合掌攥住他冰凉的手指,像是攥住了一个永恆的誓言。 ☆、第二十四章 衡王夫妇的小日子就这样简单平静地过下去。 因着夜钧天身子不好,每年过年的时候王府里也仍然素素静静的,怕惊扰了养病的王爷。可是今年府里来了小王妃,自然要与往年不同。 夜钧天早就放话下去,这个年,要热热闹闹地过。 自那一夜宫宴回来后,陆小恰就一直宿在夜钧天的院子里。各地送来的年礼流水般搬进王府,彭泽过来报备礼单时,她就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 夜钧天本来很不耐烦打理这些,干脆让彭泽把礼单先交给陆小恰看,告诉她有喜欢的就直接拿走,剩下的才收归到大库房去。 到了除夕这夜,衡王府内张灯结彩,处处红火。陆小恰穿了一身红色合欢花的长裙,簪着累丝的赤金蝴蝶步摇,与裙子上隐约的金线相互映衬,富丽又喜庆,衬得一张皎白的小脸儿都格外红粉娇艷。 夜钧天看了喜欢得不得了,勉力起身靠在床头,招她坐到自己身边,捏捏她的小脸儿,笑道:「这么高兴,看来过年得到好宝贝了?说给我听听。」 陆小恰难得地有点儿扭捏:「唔,也没什么。就是,我看到月离送来的礼单了,其中有十匹初云缎。父王把月离半数的初云缎都送到咱们府里来,我的三个姐姐分剩下的十匹,她们肯定都没我多了。」 他哑然失笑:「就为这个?你别光顾着看布料想做新衣裳。每年各地都会送当地的新鲜瓜果过来,我身子不好吃不得,你怎么也不张罗着尝个鲜?要不是彭泽提醒,我倒忘了。」 他说着,就有几个婢子端着一盘盘洗净切好的新鲜瓜果进来,摆成吉祥喜庆的图样,一一摆在桌上。陆小恰捡了几块吃了,甜丝丝,凉沁沁。窗外寒风凛凛,屋内热气腾腾,别有一番趣味。 夜钧天看她吃得高兴,又担心这些东西吃多了伤胃,赶紧叫彭泽去准备几样点心甜羹过来,催着她吃。彭泽亦没忘记给他暖了壶酒斟上,他低头浅啜了几口。 她不情不愿地噘着嘴吃甜羹,盯着他的酒杯问道:「喝酒没关系吗?王爷的身子还没大好。」 他勾唇一笑,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无妨。这是甜酒,没有酒劲儿,喝来暖暖身子。」 他意态风流闲适,不似平日里噼裂群山的巍峨气势,而是难得地显露出王孙公子的贵气潇洒。陆小恰双颊发烫,迷迷煳煳地就着他的酒杯喝了一口,入口果然十分绵软,尽是清甜的味道。她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 他太爱她这副纯稚娇憨的模样,唇角噙着一丝温柔的不怀好意,又哄她喝了几杯。 陆小恰果然不一会儿就醉了。黑白分明的眼珠蒙上一层薄雾,以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夜钧天看。这种失礼的举动她清醒时绝做不出的。 他看着好玩儿,就问:「我好看吗?」 她用力点头:「好看的,和我家王爷一样好看。」 夜钧天伸手过去,在她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她像是一只幼猫,对整个世界感到全然的陌生和好奇,捉住他骨节分明的手腕,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他闲闲笑着,由着她闹。 她看了半晌,忽然不满道:「就是和王爷一样,太瘦了。」 他便说:「王爷太瘦了,那就是你做王妃的失职,以后可得再体贴些,把王爷养胖一点。」 她的两条小眉毛皱在一起,似乎在努力思索这句话的对与错。认认真真地想了许久之后,才反驳道:「我做王妃没有失职,是王爷自己失职了。」 夜钧天挑挑眉毛:「王爷把你养得这么白白嫩嫩,小肉包子似的,还长高了,哪里失职?」 陆小恰「哼」了一声,格外不满:「那是我自己努力!」 他强忍笑意,继续问这个小醉猫:「那你告诉我,王爷哪里失职?我让他以后都改了。」 她就说:「很多很多呢,我要帮他,他不肯;让婢子郎中帮他,他又要闹脾气。他很不乖。还有,还有……」她突然不肯说了,站起来主动坐到他的膝上抱住了他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珠里露出清澈的忧伤。 夜钧天给她闹得心尖子都软了,拍着她的背,温柔地问:「还有什么?说给我听。」 陆小恰偎在他怀里摆弄他的衣襟,仍不肯说。 他本来只是看她醉酒了一派天真可爱,逗着她玩儿,这会儿真看出她对他有心结,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捏着她的屁股蛋威胁道:「你不说,王爷又要扣你的鲛绡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她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说了。你把耳朵靠过来,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他依言侧耳过去。她娇嫩的唇瓣轻触他的耳廓,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夏皇后叫王爷夜哥哥呢,多么亲密。我是王妃,却只能叫他王爷。你说,他是不是失职了?」 夜钧天心头滚烫,几乎都要嫉妒自己了。他喉头髮紧,涩着声音给她出主意:「那你只管叫一个更亲密的,压过旁人。」 陆小恰嘟起的嘴唇碰到他的耳垂,小小声问:「可以吗?」 温香软玉抱在怀,莺莺爱语,又有暖暖的气息不断扑在耳根子上,任何一个男人怕也抵挡不住意中人这样的诱惑。她虽无心,稚气的醉态却更招的人心痒。 夜钧天心中蠢蠢欲动,但他的虚弱的身子绝对承受不住,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充血的热度和坚硬,他就已经先被强烈的眩晕感弄得十分不适。 他脸色煞白,歪着身子轻喘,锦被下的腿脚也跟着簌簌发抖,抗议着主人一时的心情激动。 陆小恰的酒劲儿来的快去的也快,她见状一着急,赶紧按住他的腿,活动间出了点儿汗,很快就醒了酒,但她已来不及为自己醉酒失态感到害羞,因为夜钧天的脸色实在太差了。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负担,更多的,是一种爱而不能的挫败感,和强烈的自卑自厌。 他黑眸沉沉,酝酿着一场风暴。陆小恰轻咬着牙,坐回他身边。 他不知按动什么机关放下了床帐,之后冷冷开口:「衣服脱掉。」 「是,王爷稍等。」她很顺从地卸下头上的饰物,然后一件件脱掉外衫,中衣,亵衣,最后就剩一件绣着鱼戏莲叶的肚兜兜。 服侍夫君,这是她一早就清楚的,自己的责任。她早在知道要来和亲时,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可怕境地的心理准备。但是嫁给他不过才小半年,她当初的勇气和坚强好像早就在他日復一日的宠溺爱护中消磨掉了。 要与他圆房,她没意见,甚至还颇期待。可是就这样跟他匆忙草率地进行,她只有满心的委屈。 偏偏夜钧天早被一腔求而不得的业火烧没了理智,看她委屈,自然越发烦躁,口不择言地嘲道:「怎么,嫁过来这么久了,现在才知道我是个瘫子?不乐意了?后悔了?」 陆小恰哪儿听得了他这番话,含泪解了肚兜,献祭般展露出自己的身体,偏头闭上了眼。 她确实还是个孩子,柔软的身段只初初显出豆蔻年华的曲线。 但她已足够美好。雪肤花貌,冰肌玉骨,一身凝脂般的肌肤触手温润,让他忍不住摩挲流连。 陆小恰敏锐地察觉到夜钧天的样子不同寻常,比起自己可能会遭受的对待,其实心里更多的,是担心他病体难支,一时激动之下,好不容易将养回来的精气又会溃败。 她的担心很快就被证实了。夜钧天在狂躁中下手没轻没重,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体上的病痛,隔着一层尿布重重地将她的小手按了上去。 这种强烈的刺激当时就激得他全身一抽失了禁,双腿踢弹着绞在一起,膝盖和废脚互相磕碰不休。 夜钧天疼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牙关紧咬咽下了痛楚的□□,却仍然按着她不肯松手。 陆小恰挣开他的手,合身扑过去压住他不断蹬踹的腿脚,一手按住他的肩背,一手虚虚护住他的下身。 她人小力微,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被他痉挛的肢体弹起来,又落回去。 他疼极了,不断把手探到身下,被她的小手挡住,他怕伤了她不敢使劲和她争,只好攥着拳头捶打床铺宣洩难言的痛楚。她看得难受,贴在他耳边缱绻低语,柔声抚慰他。 夜钧天颈侧筋脉凸起,一口钢牙磕在下唇上咬出了血,紧紧攥起的拳头几乎要把手下的锦被抓破。等到痉挛渐渐止住,但他仍然疼得厉害,整个身子不时抽动一下。 陆小恰松了口气,支起身子,恰好撞进他的眸光里。 ☆、第二十五章 她见过他好几次发病忍痛,从来都是铮铮傲骨,病痛中不改坚毅。而此刻他黑眸半睁,失神地望着床帐中的某一点,竟是露出了脆弱迷茫的神态。 她大惊,随手披了件外衫准备去叫人,却被他松松地握住腕子,低切道:「别走。」 「不走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她附身柔声道,「只是叫人进来,帮王爷看看伤到没有。」 「不……」他固执不肯,言语间不知碰到了哪儿,勐地打了个颤,唇色煞白,又疼的说不出话来。 陆小恰垂眼落了满腮的泪水,乖顺地为他拨开被冷汗粘在脸颊的黑髮,摸着他的脸哽咽道:「不叫人了,王爷,不叫了。」 夜钧天展开眉心,想朝她笑笑,又疼得嘴角一抽。 她凑过去在他唇上软软地贴了一下,托着他的脖子帮他摆正头颈。 他的视线逡巡,落在她胸前青肿的指印上,心头涌上汹涌的悔恨。他确实是老了,老到轻易就被欲*火烧没了心智,老到昏聩自私,明知道自己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却偏偏要用手里的权势地位,去强迫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看着她湿漉漉的清澈眼珠,低嘆了一声。罢了,就这样吧,是劫是缘,他终归无法放手。亏欠她的,只好从再从别的地方给她补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两个人温存亲昵了一会儿,夜钧天终于同意叫人进来。 陆小恰穿好衣服叫了人,帮他换掉移位的尿布和沾了污脏的床垫。她仍然遵守着他们的约定,背过身去没有看,却凭着过人的嗅觉察觉了他在刚刚发作中的失态。 彭泽打了温水帮夜钧天清洗,她听到他偶尔的抽气声,忍不住问道:「绿竹呢?好几天都没看到她了。」绿竹是惯常照料夜钧天起居的人,由她做这些事,应该更妥当些吧。 夜钧天忙着抵御疼痛,彭泽答道:「回王妃,绿竹犯了错,被罚去扫院子了。」其实绿竹是才养好伤,但是没接到夜钧天的传召不敢擅自回来,只好现在院外干些粗使活计,这样真有急事的时候,也能随传随到。 等彭泽为夜钧天包好新的尿布,陆小恰转过身来,本想给绿竹说一句情,看到他面露疲态,倦意浓重,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跟着彭泽一起帮他摆正腿脚。 她帮他按摩揉开他缠在一起的枯瘦双腿,让彭泽在他腿间放好软枕,又托着他的废脚缓缓放到裘皮软垫上。 原本青白的脚掌早在刚刚的磕碰中弄得满是青紫淤痕,因着前几日身子不爽利,一直没有缠脚,他绵软的骨头果然愈发撑不起脚掌的形状,缩成了一团。 陆小恰看他畸形的脚掌搁在软枕上还不安稳,瑟瑟抖着,分外可怜,便捞起他的脚放到自己掌心轻轻安抚,让彭泽去拿化瘀消肿的药膏过来。 夜钧天勉强睁开眼,看到是她帮自己揉脚,心里一时柔软又安静。即使病痛缠身,他还是在她的小心看护下渐渐入眠。 陆小恰等夜钧天睡沉,一边试图给他摆正里外交错的脚趾,一边低声问道:「彭泽,你和绿竹,跟着王爷多久了?」 彭泽不知何意,谨慎地答道:「回王妃,奴才自小就跟着王爷,至今已有二十年了。绿竹跟着王爷,也有十多年了。」 陆小恰托着夜钧天肿胀的脚心包住,手中细嫩的皮肉终于在药力和她的体温的双重作用下有了些许温度。她奖励似的摸了摸他外翻的脚掌,又问:「王爷已过而立,怎么府里连个夫人、侍妾之类的都没有呢?」 彭泽心里警铃大作,避重就轻地说:「王爷曾经封过两个孺人,后来受了伤,就遣散了后院。」问的是妾,他就只答妾,丝毫不敢提起以前的王妃柳氏的事情。 陆小恰倒没多想,只是印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测:夜钧天一定是在北元受辱时被伤到了男子根本,而且伤得非常严重,至今仍然没有养好。而且,恐怕是根本养不好了。 她把手中已被焐热的畸形脚掌放回软枕上,才将将触到皮毛的质感,夜钧天就是一个轻颤,痛哼出声,在梦里呢喃道:「小恰,疼……」 陆小恰无奈,抱回他的双脚放进怀里,慢慢给揉着。揉了一会儿,又问:「绿竹犯了什么错?」 彭泽暗暗叫苦,偷偷抬眼去看夜钧天。 陆小恰轻轻笑了一声:「哦,犯了不能跟我说的错。」 彭泽当时就吓出来一身冷汗,王妃年纪虽幼,但这份心性手段绝非等闲姑娘可比,他跪在床边,惶惶道:「奴才不敢欺瞒王妃,王爷惩戒绿竹,说是护您不力。」 因为她一时胆大妄为,最后他却惩戒了自己的心腹婢女啊……陆小恰感动于夜钧天对自己的重视,同时多少觉得有些愧对绿竹,因此说:「让她尽快回来吧,我会和王爷说情的。」 彭泽口中称是,赶紧去院外叫了绿竹进来。 绿竹走到床边跪下,陆小恰朝着自己的妆奁抬抬下巴:「我那里有一对象牙的耳环,上面錾刻的花鸟还算精巧,赏给你了。」 自己用过的旧物,和普通的赏赐,意义是不一样的。这不仅仅是对绿竹的补偿,更是一种表示信任和亲近的讯号。 绿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拿了那对价值不菲的耳环收进自己怀里,说道:「多谢王妃赏赐,奴婢以后伺候王爷王妃必定尽心尽力。」 语毕,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理解。她们心底所期望的,本就是一样的事情,即使偶然有了摩擦坎坷,和夜钧天的平安健康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陆小恰给夜钧天抚顺了脚趾,将他伤痕累累的废脚小心安放到狐裘软垫中,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躺到他身边准备睡了。 才刚闭眼,就有一只男人的手臂横了过来。 「你没睡?」她握住伸过来的那只手。 他声音微弱,显然还难受得紧:「睡着,醒了。」 难道是给他放脚的时候没有放好?陆小恰想起身看看他的状况,却被他拢住手指。 她不敢和他挣,就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王爷,是不是脚疼了?小恰给你看看。」 他无力道:「过来,抱着我睡。」 陆小恰依言将他一只胳膊垫到自己颈下,侧身松松环住他绵软的腰身,小猫儿似的依在他身畔。 绿竹蹑手蹑脚地给两人盖上被子,看见小王妃的样子情不自禁露出一点儿爱怜的神色,夜钧天当即投去了极为冷冽的警告式的一瞥。她匆匆收敛了视线,放下床帐,退到一边守着。 深深的黑暗和寂静里,他投在陆小恰睡脸上的目光,如同狼王锁定了猎物,不死不休。 ☆、第二十六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天地风霜尽,干坤气象和;歷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正月初一的早上,陆小恰无知无觉地睡到了日上三竿,终于睡得口渴,嘴巴动动,想唤人给她倒杯水喝。话还未出口,嘴里先被塞了一片凉丝丝酸甜甜的东西,她受惊醒来,睁眼就看见夜钧天手里拿着个剥开的橘子朝她笑,原来是他餵了她一瓣福橘吃。 这才意识到今天是岁首。 她吃掉嘴巴里的橘子,朝他笑道:「王爷吉祥,愿王爷身体康健,四季平安。」说完,也掰了一瓣橘子,仔细撕开透明的薄皮,露出里面的汁水丰沛的果肉,「王爷也吃一点吧,咱们讨个吉利。」 夜钧天浅浅吮了一口橘瓣中的汁水,也道:「愿小恰岁岁平安,百无禁忌,诸邪迴避。」 夫妻二人相互贺过新年,绿竹才掀了床帐,领着一众小厮婢女过来拜年,说了些吉祥话。夜钧天告诉彭泽今年的赏赐比往年增一倍,众人都知道这是沾了小王妃的光,欢天喜地地谢了恩,依次出去了。 陆小恰看夜钧天眉心拢着,额间有些薄汗,像是身子不受用,有些犹豫地开口:「要不要,请冯先生过来?」正月初一请郎中,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但他病体虚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夜钧天勾唇笑笑:「不必,有你就好。」 她又不是郎中,能顶什么用?陆小恰暗自撇撇嘴,却捨不得拂了他的心意,只好点点头:「王爷哪里不舒坦了,和小恰说,小恰想办法。」 夜钧天哑声道想起来用些早膳。其实他口唇涩苦,毫无食慾,只是担心她饿坏肚子。 陆小恰自然颇感惊喜,自服过素还丹后,他身子一直虚软,胃口全无,现在想吃东西了,那应该很快就能大好。她欢欢喜喜地叫彭泽去准备些易克化膳食,让绿竹帮着把夜钧天扶起来,让他靠进自己怀里。 体位变动,眩晕和耳鸣不可避免,他嘴唇上血色全无,蹙眉忍耐间又觉得腰上松垮的赘肉压在了小腹上,憋胀难忍。他难以自抑地向后仰头,顶在她的肩上,难耐道:「唔……小恰,憋……」 陆小恰赶紧将手搭在他小腹上轻轻揉着,他下肢打颤,哆嗦着排出一小股尿液。她已熟悉空气中的气味所代表的意义,贴住他的耳根柔声问:「排好了吗?」 他虚虚地喘着气说道:「再揉一会儿。」 她答允,继续给揉着,直到他缓缓松开皱紧的眉心。绿竹过来帮夜钧天换了尿布,净手之后,捧了白瓷小碗跪倒床头,把勺子交到陆小恰手里。 陆小恰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尝,一如既往的寡淡无味,她皱皱鼻子,又舀起半勺送到夜钧天唇边:「王爷,清香的参粥,尝一尝吧。」 夜钧天本就没什么胃口,起身这一折腾,更是疲惫不堪,懒懒的不愿张嘴。 她又哄又劝,勉强餵进去三四勺,他在吞咽时已经感到了力不从心,摇摇头,示意吃不下了。 陆小恰没办法,堆了软枕在他身侧,脱出身来坐到一边吃饺子。夜钧天陷在高床软枕间,看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得香,忍不住问:「什么馅儿的?」 她咬开一颗饺子,朝着露出的馅料研究了一下,又啊呜一口吃进了嘴里。绿竹一边给她的盘子里夹小菜,一边朝夜钧天说:「馅料有好几种,羊肉香芹,猪肉冬笋,云耳豆腐,酱肉扁豆。」 陆小恰问道:「王爷想吃饺子吗?」 夜钧天摇头:「我吃不得这个,只是难得看你爱吃一样东西,也替我多吃些。」 他肠胃极弱,是消化不动这些。陆小恰笑着答应,却觉得满桌食物突然失去了诱惑。她吃了十几个饺子,又喝了一碗菌菇汤,搁下了筷子。 绿竹叫了人撤下满桌碗碟,陆小恰漱了口,随意道:「叫下人把剩下那些分吃了吧,别浪费了。」 夜钧天惊讶道:「哟,我们小恰这么会过日子呀?」 陆小恰看他满脸打趣,有些脸热,嘴硬道:「过年嘛,给下人沾沾喜气。」她坐到床边,拿开软枕,换了自己的娇躯垫在他身后。 他忽然感慨:「自受伤之后,这是我头一回过年,都要忘了新春的滋味了。」 她不解:「王府之前不过年吗?」 绿竹解释道:「往年王爷从宫宴回来后,受素还丹的影响,总是反反覆覆地发烧难受,头疼腿疼,整个正月都起不得身。奴才们都只在院外给王爷磕头拜年,不敢进屋扰了王爷养病。」 陆小恰听得心惊,不自觉抱紧了怀中瘦骨嶙峋的身子。缠绵病榻一月有余,起不得身下不得床,她不敢想。 夜钧天拍拍她的手:「小恰是我的小福星呢。娶你过门的这段日子,是我过的最舒心如意的日子,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她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坚定神色:「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好。」 他难得地显得有些犹疑,半晌后低低嘆息,声音里满是化不开的沉痛:「你我之间,我的幸运,总归是委屈你才得来的。小恰,若有一天你长大了,不愿困囿在我病榻前,和一个死气沉沉的废人勉强度日,你和我说,我可以……」他闭上眼,全无血色的薄唇开开合合,用尽力气挤出最后几个字:「放你自由。」 他说完,如同死囚,无依无助地等待她的宣判。他是龙,曾经上天入地,翻江倒海,而今龙困浅滩,只能期盼着一尾小鱼儿好心的救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陆小恰仰头忍住泪水,满心酸楚,满心疼惜,满心柔情蜜意不知怎样说与他听。最后,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吻住他苍白的嘴唇。 夜钧天含住她探过来的舌尖,黑眸微启,露出一点狡诈,又很快收敛了神色,专心于亲吻,夺回唇齿间的主动。 陆小恰在过年期间被夜钧天宠得过分,他精神渐好,还未能下床但已可以口头处理些紧急的密报,她每天吃饱饱之后扶他靠在床头,请彭泽带人进屋议事,自己跑去花园玩。 王府花园里圈养了几只奇珍异兽,都被她挨个祸害了一遍,指挥着夜钧天派来看护她的侍卫武婢揪这个尾巴拔那个羽毛,可怜那几个性子实在的老实人不仅要小心分寸别把这些奇兽欺负死了,更得时刻提防着它们发起怒来,殃及不远处看热闹的衡王妃。 最后还是夜钧天看不下去了,在陆小恰第三次举着仙鹤翎羽插进花瓶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一声,打趣道:「小恰,咱家的仙鹤是不是都秃了呀?」 她放下怀中抱着的梅花和鹤羽,走到他床边坐下,无辜道:「没有嘛。」 他摸了摸她柔顺的髮丝,道:「好好好,没有。只要你高兴,就算都拔光了也不要紧,我是怕那些扁毛畜生发起疯来把你伤着。」 她严肃地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就被白鹤啄过。可疼了。」 他挑挑眉:「哦,这样啊。那么我们把园子里的仙鹤都煮吃了吧,给你报仇。」 陆小恰想了想,摇头道:「焚琴煮鹤,不好。咱们别吃这个。我再叫人拔它几根尾羽解恨好了。」 夜钧天一把抓住她背后的衣服:「小坏蛋,就知道贪玩,你自己数数,多少天没好好陪我了?今天我要到书房去批阅各地的文书,你得跟着。」 她被他拽回床上,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穿着十分齐整,床边还放了双软靴,担心地问:「你要去书房?坐轮椅去吗?身子受得住吗?」 他笑道:「躺了多半个月,身子都软绵了,坐上轮椅肯定需要时间适应,至于我受不受得住,就要看你肯不肯花时间陪我了。」 说话间,彭泽已经推了轮椅进来,在床边放好。 乌木轮椅泛着黑沉沉的光,虽然已经铺了厚实的虎皮,但哪里能和柔软的床铺相比,陆小恰还真有点儿犯憷,苦着脸站到轮椅边上。 彭泽掀开锦被,双臂分别从夜钧天的肩背和膝下穿过,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他两条小腿毫不着力地歪在彭泽臂弯,柔软厚实的棉裤下探出兔绒的足衣,妥帖包住一双弱嫩的废足。 ☆、第二十七章 夜钧天头晕目眩地被抱上轮椅,由于腰腹无力,即使系了束带身子还是向前倾去,陆小恰压住他的肩,等他适应这个姿势。 他喘了一会儿,等到眼前白光散去,不再心慌的那么厉害,轻轻咳了咳,朝彭泽道:「穿靴吧。」 彭泽跪在夜钧天脚边给他穿上软靴后,扶着他无力的腿脚往轮椅脚踏上放。躺了这些日子,他膝盖处有些发僵不会回弯,彭泽摆好脚掌的位置后他的腿总是不能自控地又滑落出去,好几次磕在了地上。 虽然有靴袜护住,夜钧天还是疼出了一身薄汗,陆小恰看不下去,给他擦了汗,主动说道:「我来吧。」 彭泽让出位置,她席地坐在他脚边,将他一双废脚抱进怀里,轻轻揉着。顺着脚踝小腿一路慢慢往上揉捏,轻声道:「以后我帮王爷做这些事吧。我看旁人总是粗手笨脚的,不能胜任。」 她揉到他的膝盖,筋肉一时缩紧,他抽了口气,攥住了轮椅的扶手,颤声道:「你若愿意,我当然求之不得。」 她改揉为抚,在他膝窝处柔柔打圈,似娇似怨地念叨:「王爷总是太逞强了。你照顾小恰无微不至,却不信小恰会用同等的心意照顾你。」 他感受到按摩带来的放松和舒适,抬手抵住额角,低嘆道:「不是不信,只是捨不得委屈你。」 她将他的腿脚摆上轮椅,空荡的靴子尖虚虚点在踏板上,双腿歪向一边,虽然这姿势怪异虚弱,但现在已是最妥帖的样子了。 做好这些之后,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撒娇道:「哪里是捨不得委屈我,王爷明明是欺负我!你不过是看我心疼你爱惜你捨不得你受苦,想让我自己主动提出来,是不是?」 夜钧天被人戳破心思却丝毫不显得尴尬,大大方方地笑道:「可不是嘛,我比自己的王妃老了那么多,又是个残废,每夜都自卑得睡不好觉,你若不主动多心疼我些,我可要哭死了。」 陆小恰简直被他的厚脸皮惊着了,想骂人又不会,一时词穷,小脸儿憋得红扑扑的。夜钧天伸过手去掐了一把,笑着说:「我苦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等来你,要是不好好享受一回温柔乡,多亏呀?起来,咱们去书房,过一会儿我该坐不住了。」 彭泽推着他往外走,陆小恰站起身,跺了跺脚,小跑着追了过去。 夜钧天坐到书桌前就全心投入到公事中,陆小恰坐到一边自己跟自己下棋玩,也算自得其乐。 一个时辰后,彭泽走到陆小恰身边,低声道:「王妃,王爷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了,该休息了。」 陆小恰正玩儿到兴头上,有点儿不想动,挥挥手道:「你去劝。」 彭泽心想我要是劝得动这位爷,也就不敢劳烦您了,可是王妃发话了又不能不听,只好硬着头皮去提醒夜钧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夜钧天还真停了笔,看看拈着棋子冥思苦想的陆小恰,说道:「推我过去。」 轮椅都被推到身边了,她还是专心棋局,夜钧天在她头顶弹了一下:「刚刚答应我什么了?说完就忘,属小耗子的?」 陆小恰捂住被袭击的地方,小声嘟囔:「大坏蛋。」 大坏蛋在她后颈处捏了一下:「小坏蛋,是谁主动说要贴身照顾我的?自己玩儿起来就把我忘了,哎,可怜我这个老残废,腰疼腿疼也只好忍着了。」 她一把捂住他的嘴:「王爷!」 他握住她软软的手掌亲了亲:「好好好,不说了。给我揉揉腰,真坐不住了。」 彭泽将夜钧天从轮椅上抱到书房偏厅的罗汉床上,陆小恰扶他侧身躺好,伸手到他腰部一摸,掌下的肌肉果然十分紧张,她慢慢施力揉开僵硬的肌肉,他闭眼放松,小憩了一会儿。 再醒来天色已经暗了,她命人把棋盘搬到床边,仍然兴致勃勃地与自己对弈,他轻咳一声,唤道:「小恰。」整个下午没怎么喝水,他的嗓音有些哑。 陆小恰这回没那么入迷,很痛快地扔下手中的棋子,回身看他:「王爷醒了。睡得好不好?要喝水吗?」 他点了点头:「先扶我起来。」 她托着他的腰缓缓扶他靠在自己身上,彭泽端着茶盏过来,夜钧天抿了几口温水,枕在陆小恰肩头,漫声问:「下棋就那么好玩儿?」 她偏头想了想:「也不是。只是一旦投入棋局,好像就很沉迷难以回神,我偶尔才玩一次。」 他挑唇一笑:「下次我陪你。」 陆小恰拨弄着他修长的手指,没有接话。 夜钧天也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苍白干净,曾经舞刀弄枪磨出来的厚茧都已经在漫长的休养中消退得一干二净,手掌的皮肤微凉柔软如一块上好的寒玉,就像是他以前最瞧不起的那些纨绔子弟的手掌。 但是,他反手握住她细软的小手,这样也好,他不必担心会有粗糙的厚茧磨痛她娇嫩的皮肤。 他捏着她的手指笑问:「担心你夫君曾经是个武将,只会杀人打仗,棋艺不高?」 陆小恰正被他说中心事,双颊红透,嗫喏道:「没有嘛,下棋耗神,我是担心王爷身子。」她收紧抱住他的胳膊,「好不容易才养好一点点,不能再生病了。」 小福星果然不同凡响,借她吉言,夜钧天的病情真的没有反覆,有惊无险地过了冬。 等到春江始解,陆小恰临窗折取新绿的时候,夜钧天提出了带她出去玩。 嫁到大秦多半年,还从来没有出过门呢,陆小恰高兴得一宿没睡好,早上被夜钧天叫醒时闹了小脾气,衡王大人气得够呛,照着她细嫩的屁股蛋连拍了好几下,她这才乖了,赶紧起床伺候他洗漱。 陆小恰忙前忙后大半天,夜钧天还是一脸不虞,她生怕他一气之下不许出去玩了,提心弔胆地给他说笑话,直到一行人上了马车往府外行去,她才把心落回了肚子。 夜钧天给她一副小狗腿的样子逗得不行,故意端着架子,假装仍未释怀。陆小恰扶他靠在自己怀里,甜甜问道:「王爷,你带小恰去哪里呀?」 美人计? 他哼笑一声:「去郊外。」 她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看,长街繁华,豪奢相竞,一派大国图景。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个疑问,父王不可能不知道大秦的强大,那么当初,为何要叛秦呢? 未等她理清思绪,突然有一只苍白的手掌伸过来,掩上了车帘,声音中隐有一丝不悦:「看什么呢?出神那么久?」难道没发觉她半露半隐的秀丽容颜,已经让许多路上行人目露痴迷吗? 她回身道:「大秦街市好热闹啊。」 他解释道:「今日是大秦女子出游踏青的日子。未婚的,三五少女结伴同游,有夫君的,就由夫君陪着共赏□□。」 陆小恰坐到他身边,想要拿开他靠着的软枕,自己抱着他,却给他拦住了:「不必。你坐过来,我抱着你。」 自从二人大婚之后,陆小恰抱着夜钧天餵饭按摩的时候不少,夜钧天作为丈夫,抱着陆小恰的次数却不多。 她倚在他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缩手缩脚地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疼了他。 夜钧天失笑道:「放松点儿,我又不是一碰就碎了。来,给我暖暖手。」 陆小恰握住他微凉的手掌,小声道:「不会碎,会疼也不行呀。」她牵着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蛋上,说话时腮帮子上一鼓一鼓的,分外可爱。 夜钧天在她颊上捂暖了手,顺着她的脖颈肩膀一路摸到腰际,捏住她腰间的软肉,意味不明地笑了。 陆小恰小脸儿一红,垂着眼去掰他的手。她正是长个子长身体的时候,来大秦之前身条非常纤细,胸腹间几乎可以看到瘦瘦的肋骨,自从跟了夜钧天,给他养得太好,个子长了,腰间也添了点儿肉。 有一回她和夜钧天一起睡午觉,地龙烧得太热,她醒来就发现自己踢了被子,露出了白嫩嫩的小肚皮。他显然已经饶有趣味地看了许久,见她醒了,笑她像是个吃饱喝足打唿噜的小懒猫。 夜钧天显然也想起了那天的事,颇为自得地说:「你刚来我府里的时候,还是个瘦巴巴的小可怜儿,现在好了,个子长高了,气色也很好,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陆小恰把头一偏,没回答。 他转过她的脸,继续说:「你把我这么个病秧子照顾得很好,平平安安没灾没病地过了冬,还是小恰更了不起呀。」 他管这叫平平安安?管这叫没灾没病?陆小恰左顾右盼,最后马车停了,她才「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第二十八章 夜钧天含着笑被人抱下马车,坐上轮椅后暗自皱了眉头,用力抓着轮椅的扶手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陆小恰跟过去,板着小脸儿问:「哪里难受了?」 他缓缓唿出一口气,才道:「可能是马车颠簸,腰上不太得劲儿。无妨的。」 她贴过去给他细緻地揉捏,放松了僵硬一片的腰间,又仔细调整了束带的松紧之后,才有心思朝四周望了望。 他们来到了一片湖边,杨柳堆满长堤,鹅黄新绿,莺燕娇啼,青山映在微皱的春水里,荡漾生波。 只是可惜,这片美景并不独属于她,相隔不远处,已有一队人马先占据了湖边草地玩赏春景。外围是一圈家丁小厮,中间是一群丫鬟嬷嬷并几个僕僮簇拥着一对夫妻。 她在打量那一拨人,那些人也在打量他们,看到王府马车的标志后,面面相觑,都戒备了起来。那家的丈夫尤其失礼,一个箭步上前,将自己的妻子护在了身后。 陆小恰不悦地问绿竹:「何人如此放肆?」 绿竹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夜钧天,低声答道:「那家的主人姓魏,官居礼部侍郎,正四品下。」 陆小恰本想追问一句那家的夫人呢,就见魏侍郎身后的少妇推开自己丈夫,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她眉心一跳,咬了咬下唇,忍住了想去看向夜钧天的欲望。 魏夫人走至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问王爷王妃安。魏侍郎也跟了过来问好,只是言辞间似乎带了些防备和试探。夜钧天并不在意,抬手示意他们免礼。 因着夜钧天的喜好,陆小恰脸上只敷了一层薄薄的茉莉粉,青黛胭脂口脂一律皆无,她平日里要贴身照顾夜钧天,除了头上的簪子步摇,耳畔的耳坠耳环,身上绝无旁的首饰,素净得几乎有些低怯。她看着眼前妆容精緻,端庄贵气的少妇,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拍了拍。 魏侍郎夫妇都给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看着年幼的王妃如此大胆,却并不敢在夜钧天的眼皮子底下挣脱反抗。魏夫人捏紧了手帕,低声问:「王妃有何吩咐?」 陆小恰抬了抬下颌,纯稚秀丽的面容上显露出漫不经心的骄傲:「魏夫人此等美人,我见犹怜。」 一旁看戏的夜钧天忽然发了脾气:「本王同王妃车驾至此,闲杂人等还不迴避!」 陆小恰堪堪松手,魏侍郎夫妻二人不明所以,赶紧告罪,速速带着下人撤离了此处。 夜钧天等人走了,才冷眼看着陆小恰,声音里几乎要结出冰来:「陆小恰,你是把我当成桓温了?」 陆小恰连连摇头:「桓温庸才,不足与王爷相提,小恰亦不敢自比南康公主,只是论起容人的气量,还是有的。」 夜钧天给她这份疏离冷淡的样子气得心口生疼,陆小恰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提议给他纳妾,他怎么反而发脾气了?她明明看出魏夫人与夜钧天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难道是她猜错了? 她想了想,又补救道:「王爷曾说,喜欢的,咱们抢过来就行了,不必很在意旁人眼光。至于那不喜欢的,就更不用往心上去了。总之,小恰位居正妃,肯定会努力把王府后院打理好的,王爷想要什么,只管去做。」 夜钧天以手扶额,忍不住嘆气:「我喜欢的,想要的,不就是你么?」 陆小恰双颊红透,眼神乱飘,支支吾吾地说:「恩,那个,是我吗……我刚刚看你和魏夫人似乎是旧识,我以为你喜欢魏夫人吶。」 他望向清澈的湖水,眸色转深,缓缓解释道:「魏夫人姓柳,曾与我有婚约。」 婚约……陆小恰尽力镇定地问:「这婚约履行了吗?」 「履行了。」夜钧天自嘲一笑,「然后又毁弃了。」 当年,夜钧天钟情于夏琉璃,而夏琉璃与当时还是皇子的秦景焕两情相悦。在面对第一个爱上的女人时,他并没有拿出一惯的霸道强硬,而是十分温柔体贴,默默地守护着她。后来夏琉璃嫁与秦景焕,他也履行了父辈留下的婚约,娶了柳氏的长女,柳月儿。 夜钧天因为心有所属,并不愿意与柳月儿成为真正的夫妻,恰恰,柳月儿也已有了心上人,嫁给他不过是迫于家族的压力。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在新婚夜达成了约法三章,做了一对相敬如冰的假夫妻。 再后来,夜钧天受辱重伤,便遣散了王府后院,他感念柳月儿信诺守约,做王妃时也算规矩得体,便使了个计让她得偿所愿,改嫁给了真正的意中人。柳月儿原以为此生无望的事情一朝得偿,自然对夜钧天十分感激。 陆小恰听到这里,插嘴道:「那个魏夫人肯定对你又尊敬,又感激,很可能就暗生情愫了呢。」 她其实说对了大半,柳月儿尊敬夜钧天人品贵重,又可怜他重残无依,偶有相遇时,总是嘘寒问暖,分外殷切,常常惹得魏侍郎大吃飞醋。 但这些夜钧天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陆小恰听到自己上一段婚姻后,所表现出的态度。月离自古都是一夫一妻,并没有纳妾的传统,可是她现在却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大秦贤妻,大方而冷淡地为自己的夫君打理内院之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小恰,」他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嫁给我之前,是不是和亲路上学了许多大秦的规矩?」 陆小恰想起往事,重重点头,抱怨道:「恩,有两个大秦皇宫的教养嬷嬷,特别严格,学不会就罚抄书。当初那些贤妻良妾的章节,我抄了二十几遍吶。」 这就对了。虽然有些遗憾看不到她对自己的独占欲,但是能从她的柳月儿的不满中听出一点真心,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一个半废之人,不敢向她奢求更多。 虽然开头不太好,但是难得出府,陆小恰还是玩得儿很开心,天色很晚了还依依不捨,被夜钧天连哄带吓地给带上了马车。 回到王府,她正张罗着给他打水泡脚,就听彭泽来报说月离那边来了两封信,问王妃要不要亲自展阅。 陆小恰想了想,早春料峭,夜钧天跟着她在外面呆了一整天,要是不泡脚驱寒怕是夜里会难受,带起寒毒来,又是一场大病。她如果去看信,他肯定不许旁人来服侍,便说不必,让人过来读给她听就好。 夜钧天靠在软枕间,掩住唇畔的笑意,看她将自己的一双畸足视若珍宝珍宝,故意道:「脚上有些僵,小恰先给揉揉吧。」 陆小恰轻手轻脚为他除去软靴,隔着绒袜揉捏了几下,果然有些肿了,就先不放进水中,而是把他的脚搁到自己怀里,轻轻地给他揉着,亦不忘着耳去听月离的来信。 第一封信是月离国王写来的,大意是陆小恰已到及笄之年,他翻阅书典,认为「广乐」二字极好,可为封号。又提醒她既已为人妇,就应顺从夫君,体贴有加,万不可任性自专。 彭泽展开第二封信时,她正扶着夜钧天的脚放进泡脚桶里。夜钧天蹙着眉心,一个劲儿地说不受用,木桶太硬,硌得脚疼。陆小恰无法,只好脱了鞋袜,把自己的脚也泡进桶里,垫在他的脚下。 他残缺畸形的脚掌虚虚点在她一双小脚丫上,触感柔软细嫩,气氛亦格外旖旎。他在此时总是格外矛盾,既恨自己残废无力,足趾间不受控制,想要多与她亲近也不能;又深知正是由于严重的残废,他才能享受到这样的温柔待遇。 陆小恰给夜钧天放好了脚,给他揉着小腿和膝盖,让彭泽开始念第二封信。 很是出乎她的意料,第二封信,竟是六姐固伦写来的。 固伦信中略略叙述了一番姐妹情谊,然后又说心疼妹妹远嫁,想要过来看望,顺便一览大国风光,于此信写成的次日出发,应在一月之内抵达,让她准备好迎接事宜。 这封信其实很不合情理,固伦和她的关系并不算亲密,虽然她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龃龉,但也实在说不上姐妹情深。更何况年纪差着,固伦搬出王宫自立开府时,她还是个小豆丁呢,偶然在王宫遇到过,点个头行个礼,也就过去了。 直到伺候夜钧天上了床,陆小恰也没想明白个中缘由,最后只好归结于六姐一时心血来潮想来大秦游玩。她给身侧的男人仔细掖好被角,缩进他怀里睡下了。 固伦公主果然在一月之后到了大秦都城。她身着红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地进了衡王府的大门。 陆小恰为她摆了接风宴,姐妹二人客客气气地说了会儿话,就有小厮过来禀报说王爷下朝回府了。 固伦忽地起身,又觉得有些不妥,解释道:「王爷身份贵重,你我二人理应出门迎接才是。」 话音未落,彭泽已推着夜钧天的轮椅进了门。固伦白皙的脸颊上浮了一抹艷色,稍纵而逝。陆小恰本想无拘无束地奔过去,想起固伦在侧,忍住脚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第二十九章 夜钧天瞥了固伦一眼,毫不忌讳地朝陆小恰道:「过来,给我换了朝服再和六公主一起玩。」说罢,招唿也不打,直接拽着陆小恰进了偏厅。 固伦垂手而立,一半身子隐没的阴影中,晦暗不清。 陆小恰帮夜钧天换上舒适的常服软靴,看他脚上肿胀又给揉了会儿脚,再去寻固伦时,天色已经暗了,她那个从来骄傲无匹的六姐正在小花厅自斟自饮,见她来了,很随意地指了指身旁的小凳:「坐。」 陆小恰坐下,固伦给她斟了杯酒:「父王说,给你取的封号是广乐。」 陆小恰已经知道自己酒量极浅,不敢随意饮酒,就拿了小桌上的茶点边吃边说:「是,小恰封号普通,比不得六姐风光。」 固伦捏着酒杯晃了晃,夜光杯在月色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美丽的脸庞浮现醉酒后的酡红,她举杯对月,自嘲道:「风光,要是早知道不争不抢不必努力就能,就能如你一般,谁想要这份风光呢。」 如她这般,被父王当做弃子和工具一般远嫁万里吗?陆小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直接道:「六姐喜欢衡王。」 固伦毫不扭捏,也说道:「是,我喜欢衡王。我认识他时,你还没出生呢!我自小用功读书,学习骑射,分外关注朝堂之事,只是为了离意中人更近一些。父王知我心事后,怕我犯下大错,匆匆把我嫁了出去。我本来绝了念想,哪想到,我只敢在梦里奢望的事情,竟然圆在了最小的妹妹身上。小十二,你说说,你凭什么?」 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都豁然开朗。陆小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语似的边饮边呢喃:「我凭什么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固伦放下酒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说道:「衡王先前喜欢那位惊才绝艷的皇后娘娘,我自知不能与她相比。后来他与柳氏成亲,那是因为有父辈婚约,我也没有那样的幸运。可是你,小十二,我唯独不服你。」 陆小恰忽然想起,夜钧天总喜欢在她面前自嘲是个老残废,骗取她许多眼泪和心疼,她以后再也不要相信了。即使是身体不好,不是还有魏夫人念念不忘,还有她六姐奋不顾身吗。 她凭什么,陆小恰起身笑问:「六姐,当初要与大秦和亲,我尚未出嫁,你亦已休了驸马,独身一人。我年未及笄,你虽有过一段婚姻却才名远播,若你真的想要代替我,并不是不可以,那时候你为什么不问凭什么呢?」 那个时候?固伦略一思忖,那个时候,她以为和亲是和大秦的皇帝,怎么可能会甘心和亲,她根本躲都躲不及……她恍然大悟,又痛又悔。陆小恰凭的,正是这种别无选择。 和亲,也许是嫁给皇帝,也许是张三李四王五,她都必须接受。而她只是恰好,被命运推到了这里。 陆小恰醉了酒,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夜钧天院里走,身后跟着她的一众婢女小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小王妃哪里出了闪失,有个磕碰,这个责任他们可担不起。 好在她还是有惊无险地走进了夜钧天的房门,他正在桌前品读一卷兵书,见她进门,朝她伸手笑道:「小恰,来。」 陆小恰歪歪扭扭走到他身边,无赖孩童似的一屁股坐到他脚边,仰头问道:「你为什么骗我?」 夜钧天闻到她身上浅浅的酒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拍着她的头哄道:「地上凉,你起来和我说。谁骗你了?骗了什么?」 「我不。」陆小恰一把抱住他的腿,把自己的小脑袋枕在他腿上,碎碎叨叨地念个没完:「你骗我,就是你骗了我。你是最坏的坏蛋,我要三天不喜欢你,不帮你暖脚,不餵你喝粥了。」 夜钧天大掌抚顺她的秀髮,嘆气道:「好吧,我惹小恰生气了,小恰让我去死,那我就去了。」 她顿时不依:「哪有让你……你又乱说话!」 他在她颈后轻轻揉捏,像是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温声解释:「三天不给暖脚,不给餵饭,那我可不是要疼死,要饿死了。」 陆小恰扁嘴道:「有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伺候你呢。」 夜钧天这阵子将养的不错,手上多少有了力气,他像拔萝蔔似的把她从地上「拔」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腿上,捏着她的小下巴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我自己明媒正娶的王妃,一样吗?说这种混蛋话,该不该罚?」 她抓着他的手,含泪说:「又不是你要娶的,是皇帝指给你的。」 夜钧天面露不虞,抬手就照着她的屁股蛋儿上拍了一下。犹觉得不解恨,扳过她的小身子,压在自己腿上噼里啪啦地打了好几下屁股,陆小恰挨了打,虽然一点儿也不疼,心里却更委屈,哭道:「就不是,就不是。父王派我来大秦和亲,皇帝不要我,才把我丢给你的。」 他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分外可怕。一旁侍立的绿竹忍不住劝道:「王爷,王妃喝醉了,她不清醒呢。王爷何必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绿竹很清楚,因为年纪的差距,夜钧天对陆小恰的爱恋中,总是带了一份格外的宽容。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还很小很小的孩子,小孩子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那都是不该计较的,都是可以原谅的。 果然夜钧天的怒气收敛了一些。他扶起陆小恰的身子,沉着脸擦掉她粉腮上的泪珠,寒声问:「你是怎么成为我的王妃的,你真的忘了?」 陆小恰因为醉酒而不太清醒的脑袋仔细回忆着,终于慢慢理清了思绪:大秦皇帝让她去给他当婢侍,是夜钧天主动开口,说谢皇帝赐婚。大秦虽然一夫多妻,但也只有在娶正妻时,才能称作是成婚。 她一下子被这个认知弄懵了,怔怔地问:「为什么呀?」她既不漂亮也不聪明,一个无依无靠的远嫁公主对他在朝堂上更无助益,他是怎么想的,要娶自己为正妃呢? 夜钧天也忆起初见她的时候,心里毫无由来涌上的那股子怜惜疼爱,只能归结于这是命运对他百般磋磨后唯一的一次慷慨恩赐,让他遇到了她。 陆小恰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倒是自己醒了酒,恨不得能掐死刚刚那个又哭又闹的自己,然后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别出来了。可是她既不能回到过去,衡王府也没有地洞可以给她藏,她只能继续趴在夜钧天怀里,破罐子破摔,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夜钧天低头看她不安分乱颤的纤长睫毛,并不拆穿,很体贴地让彭泽推他到床边。他轻轻把她放下,似乎真的怕是吵醒了熟睡的小人儿,然后又给她脱外衫脱鞋子,低声吩咐绿竹打水进来给她洗脚。 陆小恰感到有一双温凉的大手握着自己的脚泡进热水,慢慢淋了水清洗,温柔又耐心,最后拿了温软的布巾一点点仔细擦掉脚上的水珠,给她塞进了暖暖的被窝里。 她眼眶发涨,在锦被中抱紧了自己。夜钧天拂开她脸颊上的碎发,在她眉心落了一吻,柔声道:「好了,娇也撒了,酒也醒了,乖乖睡吧。我还有些事,处理好了就过来陪你。」 陆小恰忽然坐起来勾住了他的脖子,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似乎累积了万千种对他的情意就要喷薄而出,而她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很不相干的话:「王爷,夏皇后已经嫁人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夜钧天知道她聪慧早熟,探出自己那些人尽皆知的旧事并不为奇,因此倒不太吃惊。他对夏琉璃早就没了半分情意,即使有,那也只剩了仇恨,因此只是很平静地点点头:「恩,她嫁人了。」 陆小恰眼底层层水汽瀰漫,她用尽毕生的勇敢,主动爬到他膝上坐下,从心里循规蹈矩谨慎守礼的桎梏中挤出下一句话:「魏夫人也已经嫁人了。然后你娶了我。」 他的心忽然变得非常柔软,仿佛饥渴将死之人忽然被人餵了温水热汤,命被救活,心底更爆发出无尽的希望和喜悦。 他的小女孩正在勇敢地向他打开心扉,那么剩下的事情,都由他来完成。 他揽住她的小身子,低低许诺道:「是的,她们都嫁人了,与我已经没有干系了。我娶了你,你是我的王妃,我的唯一。我会爱你,宠你,保护你,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给你。」 小小的女孩靠在他肩头落泪,吸着鼻子追问:「只爱我一个?」 他「恩」了一声,胸腔的震动传递给她,让她安心。她抱着他不撒手,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人生中第一个任性的要求:「不去处理事情了,陪我睡可不可以?就今晚。」 他笑着摇头:「那可不行,以后的日子,我都要陪着你,等哪天你烦了厌了要赶我走,却是难了。」 她的嘴角高高翘起,简直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从他腿上跳下来滚进被子里朝他招手:「快来睡觉。」 夜钧天「啧」了一声,暗暗想着是不是该请个教养嬷嬷来府里,十四岁,也到了该学学夫妻之事的年纪了吧。他可有些后悔之前那个等她十六岁再坦白的约定了。这个念头,在他躺下后陆小恰在他下巴上乐呵呵地亲了一口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第三十章 然而今晚总是没有教养嬷嬷的,夜钧天度过甜蜜又折磨的一夜后,早上睡醒后让彭泽抱他去偏厅洗漱,陆小恰每次喝醉后第二天总是格外贪睡,他怕动静大了吵得她睡不安稳。 等他打理好自己,绿竹那边传信来说王妃还在睡,他便直接让彭泽推他出门,准备上朝。 主僕二人经过花园时,老远就听到有些异常的动静,渐渐走近,就看见一片红色身影正在练刀,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固伦自幼习武,不学用剑,却学用刀。她觉得剑招固然优雅华丽,但是太过君子,并不实用。她要学能够制敌杀人的兵器,她第一次握住刀柄时,就觉得这种兵器坦荡霸道,像极了她朝思暮想的某个人,所以毫不犹豫选了学刀。 她的刀法是真的好,纷纷密密,滴水不漏。清晨阳光疏落的光影中,红衣如火的美人收刀而立,尚带着一分未退去的战意和杀气,最是锦上添花。 固伦走到夜钧天跟前,周身气势早已敛尽,她的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目,几乎是低声下气地问:「将军还记得珠珠吗?」 夜钧天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本王要去上朝,不可迟到,劳烦公主让开道路。」 固伦悬在半空的心脏一下跌进谷底,她拦住他的轮椅,双眼含泪剖白道:「十七年前,王爷曾在月离和大秦的边界救过一个小女孩,王爷不记得了吗?就算你不记得,论容貌,论聪慧,论手中权势,小恰哪一点比得上我?我休弃驸马,父王为了给阁老交代,故意把小恰养成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准备让她代替我嫁过去,哪知阴差阳错,她竟进了您的王府。王爷,珠珠心里一直记着您,我如今既能为您下厨房,也能为您上战场……」 夜钧天冷冷地打断她,不悦道:「固伦公主,广乐公主不仅是你的幼妹,她现在是本王的正妃。按照大秦风俗,她不姓陆了,她姓夜。公主既然自诩聪慧,说话前却不动脑子,可见不实。」 固伦俏脸煞白,颤颤巍巍地让开了道路,容夜钧天的轮椅过去,等到衡王主僕二人快要走出她的视线,她忍不住喊道:「可是她不爱你,我爱你!」 夜钧天恍若未闻,径直而去。 固伦失魂落魄地回到暂居的小院子,屏退左右后,朝着空气中说道:「照影,你出来。」 一个黑袍男子鬼魅般出现在了固伦的身后跪下:「属下在,公主有何吩咐?」 固伦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早春新意,低声问:「夏皇后是惊世之才,我不敢与她相比,可是我难道连我自己的小妹都比不过吗?」 照影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回答?」固伦又问。 照影想了想,缓缓道:「在属下心中,夏皇后就是仙人再世,也比不上公主一根头髮,广乐公主亦是如此。」 固伦轻嘲道:「是啊,感情之事,你情我愿罢了,有什么可比的。我在你心里完美无缺,在父王眼里聪明绝顶,小十二在衡王殿下眼里,也是一样的。」 她美丽的眼睛闭上,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疲惫忧伤。只是她追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终究是无法释怀。如今亲眼看到了,也只能怪天意弄人罢了。 照影见她久久不语,有些担心,决然道:「公主,你若真想嫁给衡王,属下可以想办法替你杀了……」 「照影!」固伦喝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关心我,所以这次不怪罪你。但是兹事体大,小十二如果出了事,衡王不可能坐视不理,到时候查到你头上,整个月离都会有危险。退一步说,她是我亲妹妹,我们两个往日无怨近日无雠,为了一个男人就要手足相残,简直荒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她给照影刚才的话吓出一身冷汗,想了想,又说:「这是衡王府里,恐怕隔墙有耳。也不必再耽搁了,我这就去找小十二告辞。」 固伦前来告别时,陆小恰正在试她及笄的礼服,听到消息难免惊讶:「六姐,不等看过我的及笄礼再走吗?」 固伦轻嗤一声:「还真当你我姐妹情深啊,我只是怕你不懂事对衡王不好而已,如今看你们夫妻和睦,也没我什么事了,我再不走,难道等着喝醋罈子。」 陆小恰给她抢白一通,没敢接话。 固伦看她屋子里的针线布料,忍不住教训道:「别整天就知道弄这些腻腻歪歪的东西,衡王身子不好,大秦国事又繁重,你有空多读读兵书史书,他若遇到头疼的事情,你还能分担一二。及笄之后就是大人了,再不知道帮夫君分忧,让人笑话。」 昨夜还撒娇耍赖的「大人」脸上热热的,低声答应了。 固伦其实心里有气,但是在她心里,个人的爱恨根本不足与国事相比,因此来这一趟也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放肆任性的机会,然后便彻底死心了。 她狠狠地敲打了一通陆小恰,最后看小妹妹都快被自己说哭了,才感觉胸臆间一口闷气都散了,豁然开朗,大笑着告辞幼妹,策马离开了衡王府。 等到夜钧天下朝回府,就看到自己的小王妃郁郁不乐地坐在桌子旁喝闷酒,他揉揉发紧的额头,扬声道:「我回来了。」 陆小恰回神瞥他一眼,似乎努力分辨了很久,才勉强认出他是谁。她踉跄着奔过去,扑在他膝上叫道:「天天!」 天天?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唿……夜钧天摸摸她热腾腾的小脸儿,不满道:「喝了多少酒啊,连夫君都不认得了?看你醒酒了我不打你屁股。」 陆小恰趴到他身上,几乎跟他脸贴着脸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点头确认道:「是天天,我的天天。」 「好好好,是天天。」夜钧天不欲在称唿问题上继续纠缠,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起来,给你的天天揉揉腰,坐了一整天,腰要断了。」 陆小恰迷迷煳煳地起来,解了他身上的束带,抱着他的身子给揉了一会儿腰,忽然问道:「天天,今天忙什么呀?」 夜钧天挑挑眉,撩开她耳边一缕秀髮,随意道:「没什么。不过是北元最近有有了些风吹草动,把皇帝给吓着了。」 「哦。」陆小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噗嗤一笑,捏着她玉白的小耳垂反问道:「没听懂是不是?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事,你以前从不过问的。」 她撇嘴道:「我长大了嘛。」 夜钧天心里一动,试探道:「恩,不错,最近又长个子了,我看你及笄的时候就能和绿竹一样高了。」 陆小恰眼睛一亮,高兴道:「那天天以后不许再瞒着我了。」 他见她脸上一片喜色,丝毫未见勉强迟疑,放了一大半心。心道果然小孩子一直宠着是长不大的,固伦公主虽然别有用心,阴差阳错倒帮了他一个忙。 衡王大人带着小醉猫上了床,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想着,是该把锻鍊提上日程了。 陆小恰的及笄礼并不盛大,相反十分简约,观礼的人就只有夜钧天一个。但她还是兴致勃勃地穿起礼服,在府里摆了香案祝台,笄起童发,拜过月神之后,她郑重其事地行至夜钧天跟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珏,交到了她的手中:「广乐,人言玉不琢,不成器。然玉有不变之常德,虽不琢以为器,而犹不害为玉也,非顽石可比。」 陆小恰收好玉珏,拜道:「谢王爷教诲。」 玉有常德,虽不雕琢而顽石不可比。这不就是在说她即使不学无术,那些庸脂俗粉也比不了嘛。衡王大人真是太会说话了。 及笄礼过后,陆小恰揣着玉珏高兴了好几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夜钧天似乎越来越忙了,每次下朝之后都直奔书房,待到很晚才一身疲惫地回来,往往还泡着脚就累得睡着了。 她自觉失职,赶紧叫流丹准备了补气血的炖品过去书房探望,彭泽守在门口,看到她,远远地过来迎接。 陆小恰微微蹙眉:「你怎么守在外面?里面有人在伺候吗?还是在见秘密的客人?」 彭泽答道:「回王妃,是冯先生和几位郎中在里面,正在帮王爷锻鍊。」 他身体虚成那个样子,怎么不好好静养,还要锻鍊? 流丹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王妃,王爷身子虚浮,适当的锻鍊可以增强心肺,刺激食慾,对身体是有好处的。只是过程艰辛,王爷怕给您知道了难受,就吩咐先悄悄的进行,您要问起,才许下人说明。」 既然是适当的锻鍊,为何还会过程艰辛?陆小恰十分不解,她把食盒交到彭泽手里,自己提着裙角走到门边,顺着门缝向里看去。 ☆、第三十一章 夜钧天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揽着全身各处,勉强脱离开轮椅,「站」了起来。 只是他的「站姿」实在怪异可怖,有人从背后托住他的腋窝,有人托着他的腰背,还有小厮跪在地上,负责摆正他的腿脚。 饶是如此,他还是累得满头虚汗,腰背佝偻,大腿紧紧夹着,两只被厚厚绒袜包住的废脚不断打着颤,只虚虚地以脚尖点在地面上。跪着的小厮将他的脚心压向地面,他仰头咽了一声痛哼,身子抖得更厉害。冯先生观察着他的面色,及时叫了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夜钧天扶抱到罗汉床上,他歪着身子喘个不休,两条枯瘦的长腿兀自颤着,不受控制地绞在了一起。 陆小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进去。冯先生看到她待要行礼,被她以手势止住了。她走到床前,替代了一个小厮的位置,为他揉捏腿脚。 夜钧天心有所感,睁开眼看见是她,眼底浮上暖色,等到稍微好些了,立刻吩咐道:「都退下吧。小恰过来。」 「等等,」陆小恰面露难色,隐晦地提醒,「要不要让他们先帮王爷换身干爽衣裳?」 谁知夜钧天仰头恳求道:「小恰帮我换吧。」 这句话似乎是一个讯号,陆小恰抿了抿嘴唇,着手脱掉了他的长衫,露出枯瘦如木的身子。她给他擦掉额间的汗水,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身子还是冰凉一片,未见汗渍。她的动作马上放得更轻。 夜钧天还在脱力地喘着,她担心炭火烧得不够热,默默地加快了动作,去解他胯间湿透的尿布。 就在这时,夜钧天忽然一个激灵,空气中随即瀰漫出异味。他脸色骤变,顿时暴跳如雷,嘶哑着吼道:「出去!你出去!不许碰了!」 陆小恰大致猜到发生什么事,赶紧揉着他的胸口安慰道:「王爷,没事没事,小恰给换了就好了,发什么脾气呢。」 他毫不领情,哆嗦着去推她:「不许!陆小恰,你再不走,呃……」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激灵,他头上冒了层层冷汗,身子绷得死紧,从牙缝里往外挤道:「快,出,去!」 陆小恰看他这个样子,无法再与他争执,跑出去叫了彭泽进去伺候。她靠着书房的门,听见里面传来的各种响动,泪珠儿难以自抑地滚落一地。 等到彭泽帮夜钧天收拾好,再来叫她时,她连脸也不擦,就顶着满脸的泪痕进去了,沉默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夜钧天看得到她的委屈,低声道:「给我揉揉腰好不好?」 陆小恰垂着眼给他揉腰,手上的动作轻一下重一下,十分心不在焉。他是真的很累了,试了几次,软绵无力的手臂根本抬不离床铺半寸,只在被褥上磨蹭着。无力给她擦掉泪水,夜钧天重重地舒了口气,挫败道:「小恰,别哭了。」 她低头,自己擦掉泪水之后勉强朝他笑了笑,说道:「没关系的,王爷。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嘴上说着不着急,其实她心里是比谁都急。只是想起固伦临走前的一段训诫,虽有故意报復之嫌,但也是十分中肯的劝告。夜钧天国事繁忙,而她在家里,确实仗着他的过分溺爱,有失体贴。 夜钧天最怕她端出这副大度体贴的样子,又冷淡,又疏离,总是提醒着他,她是为了国事和亲而来,她别无选择才会嫁给他。 他心里难受,又无力解释,最后只得虚弱地闭起了眼。 陆小恰没多想,只以为他是累了,给他身上搭了床小被子,坐到床边将他揽进自己怀里。 她抱了他一会儿,觉得他约莫睡沉了,低声吩咐彭泽去准备软轿,话未说完,便察觉怀中人轻轻动了一下。她看过去,果然他已睁开了眼。 陆小恰柔声问:「吵醒王爷了?」 夜钧天摇头:「我没睡,只是在想事情。」 她便说:「王爷在想什么?国事虽然重要,但王爷也要身体安康,才能保大秦国力昌盛。」 他又摇头:「是比国事还重要的事情。」 陆小恰皱眉想了一会儿,又劝道:「无论是什么,总归没有王爷的身体重要。」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有的。小恰的事情,就比我的身体重要。」 她听了这话,轻轻地撇了撇嘴:「那王爷还总骗我,又瞒着我许多事。」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嘆道:「小恰只欢喜度日,我护着你,宠着你,不叫你经受风雨挫折,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不好吗?」 她没有回答这问题,只是说:「轿子来了,我们回卧房睡吧。」 夜钧天不愿坐轿,叫彭泽抱着坐上轮椅,握着陆小恰的手被人推了回去。回到卧房,上床梳洗,自然又是一番折腾,陆小恰还给他揉着脚他就睡着了。 陆小恰轻手轻脚地将他的脚从热水桶中捞出来用细棉布擦干了水汽,细细揉捏,直到脚趾不再紧紧扣在脚心,而是软软地舒展开。没有脚趾的右脚更是给了特殊照顾,不施力道地轻轻抚着,慢慢舒缓了脚底挛缩的筋肉。 他脚上极为敏感畏寒,常年用药膏养着,皮肉都养得娇嫩金贵了,只不甚着力地站那么一会儿,脚趾脚心就被地面硌着了,青青紫紫一片,他没说什么,她却心疼,拿了消肿的药膏仔细给涂了药。 给他脚上打理好,还未躺下,就有一只男人的手臂伸过来扣住了她的腰。他迷煳道:「小恰,冷,你抱着我睡。」 整个腊月都没喊冷,这都开春了,居然还娇气起来了。陆小恰磨磨牙,又不无伤感地想,他自出生就背负着镇守疆土的使命,现在更是以残疾之躯扛着整个大秦的国运,他在外面断然不肯示弱的。也只有在家里,在自己面前,才稍微放下了那些负担吧。 她抱住他,暖烘烘的体温传过去,寒玉似的人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嘆。 她贴着他的身子动了动,寻了个舒适的姿势,也跟着沉入了梦乡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固伦的到访,夜钧天的隐瞒,如同一颗颗小石子投入湖心,涟漪散去无痕,人心却终究起了波澜。 陆小恰变得很爱走神,经常做着绣活就会停下来,呆呆看着自己手中的布料,露出苦涩的表情。她就像是自己手中的名贵的布料,被人妥善珍藏,被人精心刺绣,最后被珍而重之地赠与他人。 她是小小的棋子,偶然被对弈之人握在手里,就可以为了那瞬间的温度卑微到尘埃里去。 她不愧是月离最循规守礼的公主,这样低落复杂的心情从未被身边一众下人察觉到,只当她仍如往日一般,安静而恬淡,稚嫩而天真。 夜钧天也没有发觉他的小妻子心里正在经歷一场破茧,他早已被繁重的国事拖得毫无精力。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早已被杀得损兵折将应该继续休养生息的北元,怎么可能会有能力,怎么可能会有胆量,再次来犯。 可是如果战报有隐情,那么就是镇守北方的夜一仪出了问题。要他猜疑自己的堂侄,他还是只能相信北元的皇帝是疯了。 如果疯了的北元皇帝举全国之力进犯大秦,要拼个鱼死网破,那夜一仪确实是挡不住的。可怕的不是北元,而是西方一直伺机而动的乌遆,以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到时候,那些曾经依附于大秦的属国,苍岚,碎叶……还有月离,只怕一个个都会另谋出路。 到那时,他家的小王妃也就会满心欢喜地回家去了吧。 夜钧天生生捏断了回信的笔桿,恶狠狠地想,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 他揉皱了已经写了一大半的给北方的战略布局,朝一旁心惊胆战地伺候着的彭泽说道:「准备车辇,我现在要入宫。」 彭泽赶紧去准备了,夜钧天连夜入宫,皇帝得了消息,一边准备接待一边朝身边的皇后竖了大拇指:「琉璃果真冰雪聪明。」 夏皇后给他系好金蟒玉带,轻轻道:「恭祝皇上,以后可高枕无忧了。」 秦景焕捞过她纤细的腰身,在她颊上重重亲了一口,大笑道:「不错!琉璃,朕再不提选秀的事了。」 夏皇后这才露出个笑脸:「好了,快去吧。不然夜哥哥该等急了。」 ☆、第三十二章 皇帝匆匆赶往御书房,见到夜钧天后气喘吁吁地施礼道:「朕宿在皇后处,路途远了些,亚父见谅。」 夜钧天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又很快压下心中的不满,正色道:「臣连夜而来,是为了北元的战事。一仪年纪尚浅,若与北元死战,便只能惨胜,有损大秦国威。」 皇帝急的满头是汗:「亚父可有良策?」 夜钧天看着他毫无天子威严的样子,愈发不喜,只是不好在这时候表露出来。他别过头咳了两声,哑声道:「臣如今半废之身,沉疴不起,虽不该夸此海口,但侥倖年轻时数次与北元交锋,对其颇为了解。若皇上准臣赶往前线,臣必定能保大秦百姓太平无忧。」 年轻皇帝眼中划过一瞬忌惮,又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出一副十分担忧的模样,苦口婆心地劝了大半夜,等到东方既白,才松口答应下来。 而在衡王府里,陆小恰对着蜡烛枯等一夜,终于熬不住,歪着身子倚在床头睡着了。 夜钧天清晨归来,她听到他轮椅轱辘压过地面的声音,幽幽醒来。两个人都是十分疲惫的样子,一时竟相顾无言,只觉得面前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 还是陆小恰先回过神来,她起身推夜钧天到床边,给了解开胸前的束带,又给他按摩寒铁一样僵疼的腰背。揉了一会儿,始终觉得掌下的肌肉无法放松,仍然硬硬地绷着,她有些担心,叫彭泽去请冯先生过来一趟。 夜钧天握住她的手,隐晦地对她说:「小恰,我要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他这样的身子,怎么出远门? 他看着她迷迷煳煳的小模样,忽然觉得自己的决定可能太草率了,只想着尽快解决北元战事,竟没考虑好如何安置她。要把她独自留在都城,他实在不放心。可是要让他带着娇滴滴的小丫头去苦寒之地打仗,那更不妥。 看他一脸凝重,陆小恰有些反应过来了,她着急地追问:「是为了国事?要去很远的地方?去很久吗?王爷离不得人照顾,带上小恰好不好?」 夜钧天断然拒绝:「不行,我要去北地,气候恶劣,物资贫乏,怎么能让你去吃那种苦。」 她再不懂事,也知道大秦的北方是北元,是他曾经被俘受辱之地。要让大秦最尊贵的王爷跑到极寒极远的伤心地去,那只有一种可能性。 陆小恰一把抱住夜钧天的废腿,叫道:「王爷要去打仗对不对?小恰要去!我能吃苦的,我得去照顾你呀。北地苦寒,我不跟着,谁给王爷暖被子?谁帮王爷按摩?谁餵王爷吃饭?我一定要去,必须去。我要跟你在一起!」 跟你在一起……毫无疑问,这句几乎可算誓言的话完全沖昏了夜钧天的头脑。等到三天后陆小恰一身利落装扮骑上战马跟在他的车辇旁边,他再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在送行的帝后二人怪异的目光下,带着他的小王妃远赴战场。 身为月离公主,骑射是必修课程。然而和精通骑射之道的固伦不同,陆小恰虽然也认真学习了,但是最终的结果,就仅仅是「会骑马」和「能射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为了保证行进速度,夜钧天的马车极为轻便简约,仅能容纳一人乘坐,整支队伍全力赶路,吃喝都在马上,陆小恰从未试过这样快马加鞭的行程,只过半天就觉得大腿根处似乎被磨破了。 然而同行的绿竹也为女子,似乎对这样的安排完全适应,没有表露出丝毫不适。她也就暗自忍着,用尽毕生的意志力跟住队伍。 整队人马在天色很晚到达第一处休息驿站时,陆小恰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分出来去关心夜钧天了。她跟着众人一起勒住马,脑子里其实完全是懵的。绿竹看她迟迟未下马,担忧地走过来,轻声唤了声王妃。 陆小恰堪堪回神,看到周遭众人都已经自去安顿了,问道:「王爷呢?」 绿竹答道:「王爷早在出发时就服了安神的药,药劲很强,三五天都会昏睡着,路途中能少受点儿罪。」虽然,过了药效,还是会狠狠地折腾一番的。但这一点,暂时还是别告诉脸色很差的小王妃了吧。 果然陆小恰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朝绿竹说:「你帮帮我,我没力气了,下不去。」 绿竹听后大惊,纵身一跃,赶紧将陆小恰抱离马背,也不放下,就那么一直抱着她进了驿站的房间。 陆小恰这一天一直绷紧了精神,骤然放松下来,就有些撑不住,昏昏欲睡。 绿竹看她累成这幅样子,十分懊悔自己太过粗心大意,竟忘了小王妃娇生惯养的身子,怎么受得住急行军的苦。她轻手轻脚地给陆小恰放到床上,掰开她的手掌,幼嫩的掌心果然已经被缰绳勒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 陆小恰疼得一抽,勉强清醒了一会儿,吩咐道:「我受伤的事情,绝对不能给第三个人知道。王爷现在昏睡着,咱们之中没有个能替我拿主意的人,万一给旁人知道了,意见有了分歧,军心一乱,那就麻烦大了。只能先到了北地再说,你明白吗?」 若不是战事吃紧,怎么可能连夜钧天都忘记照顾到陆小恰的感受,绿竹不是不明白。可是等她给陆小恰脱掉裤子,露出腿根处磨破的血痕,她就完全平静不下来了。 陆小恰太累了,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说服这个忠心的姑娘,干脆下了死命令:「给我上药,然后你自己去休息。我受伤的事情明天要是有别人知道了,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出现在王爷和我的面前了。你知道这种小事王爷不会拂了我的面子的。」 绿竹两眼含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王妃,明日您和奴婢同乘一骑吧。您身量轻,咱们两个人坐在一起也不会影响速度的。就说奴婢的战马吃坏肚子了,军中都是些粗糙汉子,不会有人起疑心的。」 陆小恰想了想,觉得可行,疲惫道:「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快别哭了,不吉利的。」 绿竹赶紧擦了眼泪,找出药膏给她涂上。即使她手法再轻柔,陆小恰还是受不太住,咬着被角疼出了满身的冷汗。等到绿竹涂完药膏,她心神一松,生生地昏了过去。 绿竹红着眼给她擦了身子,又餵了她几勺糖水进去,也顾不上梳洗,就守在陆小恰床边睡了。 第二天清早,陆小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她狠心咬住口腔里的嫩肉,这才从混沌中脱出身,睁开眼,看见绿竹的脸。 绿竹一脸担忧:「王妃,您觉得怎么样?」 陆小恰翻身坐起,苍白的小脸儿上写满坚持:「我没事,出发吧。」 就着热水吃了半个饼子,陆小恰真是一口一口强逼着自己往下咽。她从没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只觉得根本咽不下去,整个嗓子都被划伤了。可是她更知道,如果不吃下东西,那么她肯定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掉队。 她是为了照顾夜钧天才被允许跟来的,如果就这么倒下,那可真成了最大的笑话。 这口气撑着她强装出一切都好的样子,果然瞒过了一众军中汉子。等到她被绿竹抱上马,那些人也没多问,只一个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嘱咐了绿竹一句别落下,这支小小的队伍再次开始了急行。 陆小恰自幼就学看人。她马上意识到玄袍男子的地位隐隐压过绿竹,他必然是夜钧天手下极其重要的人物。她有心朝绿竹打听两句,马背上迎面吹来刀子似的风却让她张不开嘴。 今日的速度更快。看来,昨天她还是拖累他们了。 陆小恰默默看向夜钧天的车辇,忽然生出了一个疑惑,她这个重残的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明明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一路上风餐露宿,崎岖坎坷,等到夜钧天一行人抵达大秦与北元交界处,连绿竹都松了口气。 陆小恰早已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地发着低烧,但是她未开口,绿竹也不敢耽误整队进程,只能带着她一路奔波。 ☆、第三十三章 夜钧天昏睡未醒,被人抬进了大帐里。绿竹也带着陆小恰下了马,准备把她抱进大帐里去,却被她拉住了袖子。 她攀在绿竹肩头,粗略打量了一眼四周,弱弱地问:「到了吗?」 绿竹赶紧答应:「是,这里是大秦与北元战场的后方。我这就送王妃到王爷身边去。」 陆小恰缓缓摇头:「不行。战事紧迫,不能让王爷因我分神。你给我个其它的住处,然后就去伺候王爷吧。他折腾这一路,虽然一直睡着,身子骨也受不住,醒了肯定要难受,有你在我还放心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绿竹既想去照顾夜钧天,又放心不下陆小恰,急的满头大汗也不知如何是好。陆小恰见她这样子,轻轻一笑,苍白的小脸儿上浮现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镇定:「去吧,我底子好,休息两天就好了。你别忘了打发人定时给我送水送饭就行。王爷要是问起了,你就说我骑马累了,一直贪睡不肯起。他不会叫我过去的。」 绿竹想想也是,陆小恰正是最精力旺盛的年纪,睡个几天休息过来,很快就好了,夜钧天可不行,因此就认同了陆小恰的安排。她把小王妃安置在一个舒适的小帐篷里,找了相熟的女子照应,赶紧去了主帐。 陆小恰自己躺在冰凉坚硬的床上,眼前天旋地转的,耳朵里尽是些嘈杂的轰鸣。她自幼长在王室,娇生惯养,是真的有些受不住了。 赶路已经如此辛苦,行军呢?打仗呢?夜钧天以前过的日子呢?他胸怀天下,是真正的英雄,是用铁和血书写歷史的人。她的那些柔软的情意,婉约的体贴,他真的在乎过吗?也许只是他一时慈悲,陪着她玩儿了个过家家的游戏吧。 她的眼眶发潮,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自卑,比站在固伦姐姐身边强烈百万倍。 陆小恰躺了半晌,有一个女军医步履匆匆地进来给她送了热水和饼子。她哑声道谢,人家却连个回眸都吝啬,匆匆忙忙地走了,似乎是忙到脚不沾地的样子。 陆小恰自嘲地笑笑,心里的悲哀愈发深重,她勉强撑起虚软的身子,扶着墙走到桌边喝了点儿水,又拿出手帕沾了水擦干净脸和手,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梳头髮。 她毕竟是一国公主,即使再累再难,也不愿以狼狈的样子示人。 夜钧天自有睥睨天下之志,夏皇后亦有不世出之才,固伦公主光风霁月,绿竹姑娘能医能武,就是刚刚那位女军医,她以女子之身从军应战,救死扶伤,也是有大爱大勇之人。陆小恰从不知人间疾苦,她是被束之高阁的瓷器,美丽,脆弱,毫不实用,但她亦有自己的小小情怀。 所以当一位带着冷冷腥风的不速之客闯进来时,她并不显得惊慌失措。她淡淡地睨了一眼戎装的少年,轻声道:「我记得你。」 夜一仪稍稍打量了一下陆小恰,讽刺道:「琉璃姐姐说的没错,果然一副狐媚子样。」陆小恰本来是讨喜可人的小圆脸儿,一路折腾瘦了许多,小下巴尖尖的,倒还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风致。 夜一仪前往月离迎亲时,他并不十分上心,因此只依稀记得嫁过来的是一位年岁极小的公主,他那时还以为这个小公主肯定会被夜钧天暗中处死,要是早知道她能当上衡王正妃,他当初就该在路上一刀结果了她。 陆小恰感觉到来人的杀气,紧张地捏紧了椅背。她记得这位少年将军是和亲时大秦的迎亲使,后来也从夜钧天口中得知这个人是他的堂侄,是颇得夜钧天赏识的一位后辈。他对自己怀有敌意,那可真是不妙。 更不妙地还在后面,这位少年将军忽地抽出腰间佩刀,反手刺向了自己的胳膊,鲜血迸出的同时,陆小恰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 卫兵冲进来时,夜一仪已经将刀仍在了地上,捂着胳膊惊慌道:「快把她抓起来,她是月离来的奸细。」 但凡从军之人,最恨的就是奸细,耿直的小兵哥根本不管陆小恰的身份地位,也不去想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刺杀堂堂将军,二话不说就把陆小恰绑了。 夜一仪继续道:「她勉强也能算叔父家的人,别闹大了让叔父脸上无光。你带着她找个偏远无人的地方处理了,手脚干净点儿,回头叔父醒了我去和他说。」 小兵哥听到她和夜钧天有关,有点儿迟疑。 夜一仪着急道:「你现在不杀了她,难道等叔父醒了,再让她去花言巧语哄骗我叔父,害我叔父吗?」 小兵哥听了这话,马上行了个礼:「愿为衡王肝脑涂地,属下这就把她带走。」 陆小恰已经完全被这个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听到夜一仪教别人如何害自己,大声反驳:「我不是奸细!我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行刺得了他?」 夜一仪声音更大:「我就是因为你的身份放松警惕,才叫你得了手。我绝不会任你再去害我叔父!」 小兵哥听得义愤填膺,一脚踢在陆小恰膝弯上。 她摔在地上,刚刚梳好的头髮又凌乱地散开了,白净的小脸儿上也沾了泥土。她一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但是她现在无暇顾及了,她本就生病体虚,这一霎的剧痛让她晕了过去。 小兵哥拖着她的头髮将她带上马背,一路疾驰,跑到离营地很远的地方在她身上绑了石头,将她扔进了湖里。 陆小恰在冰冷湖水的刺激下睁开了眼,她无力挣扎,滚烫的眼泪融进湖水里,转瞬就没了温度。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却不是夜钧天的样子,而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的脸。 夜钧天毫无徵兆地自昏睡中惊醒,心里又慌又乱,身边守着的人不是绿竹也不是陆小恰,而是夏琉璃。他勉强和夏琉璃虚与委蛇了几句,心里砰砰乱跳,身上难受得又厉害,根本不用再伪装,夏琉璃很识趣了换了绿竹进来。 他赶紧问有没有安置好陆小恰,绿竹不知道出了变故,把陆小恰之前交代的话一一说了。 夜钧天强提着一口气听完,将将放了心,就开始又吐又泻地痉挛折腾。这一折腾,就过了两天两夜。等到绿竹翻边军营也没找到小王妃,哭着叫醒昏沉沉睡着的夜钧天时,他已经错过了寻人的时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夜一仪说的话他一个字儿也不信。什么奸细,什么刺杀,她在他身边这么久,想动手每天有一万次机会。就算她真的另有所图,他也心甘情愿的,与旁人无关。 既然夜一仪不可信,那么大秦与北元的战势恐怕也不可信,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骗他来他亲赴战场,北元必败无疑,这不可能是北元的计策,问题出在大秦内部。 夜钧天想到这里,朝绿竹说:「叫夜一仪过来。」 夜一仪既然敢做,亦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勇气,只是他没想到,夜钧天并没有责备他,而是淡淡问道:「你喜欢夏琉璃多久了?她也喜欢你么?」 少年心事忽然被戳破,夜一仪满脸通红,辩解道:「没有。我只是在心里倾慕琉璃姐姐,她喜欢的人是你。她都和我说了,嫁给皇帝是迫于无奈,叔父娶了别人,她哭了好几回呢。叔父,你把琉璃姐姐抢回来吧。」 「别人,」夜钧天捏着手里一个小荷包,慢慢地说,「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的婶娘,你管她叫别人……我是这么教你的?」 夜一仪听出他话中回护警告之意,吓出来一身冷汗,茫然问道:「你不是喜欢琉璃姐姐吗?你娶了新婶娘,琉璃姐姐怎么办?」 夜钧天受伤时,夜一仪还是个毛头小子,他有心培养自己的堂侄做接班人,自然不能将受伤的内情告诉夜一仪,不然他这个本就任性恣睢的堂侄恐怕早就反了秦景焕,坏他大事。 只是他没料到,气血方刚的夜一仪,竟然喜欢上比他大了将近十岁的夏琉璃。夜家人一旦动了心,那都是没有理智可讲的,夜钧天深知这一点,因此他对陆小恰的处境更加担忧,完全没了试探的心理。 他直截了当地问:「我的人呢?」 夜一仪做梦也想不到,夜钧天竟然是这样的态度。要是早知道陆小恰对夜钧天如此重要,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先斩后奏的事情啊。他身上出了层层的冷汗,却始终无法张嘴说出真相。 ☆、第三十四章 夜钧天见他不语,眉头蹙得紧紧,已然有些怒了:「你欺负她了?把她软禁了?她胆子小,赶快给我把人带过来,回头我再收拾你。」 夜一仪掐着自己的手心,仍然不敢答话。 夜钧天勃然大怒,整个身子直打哆嗦:「哑巴了!人呢?」 夜一仪扑通跪下,咬着牙撒谎道:「被北元的人劫走了。」 夜钧天直直地盯着他:「好,你派人去北元,说衡王愿以边境三座城池换回王妃。」 夜一仪如芒在背,被他锐利的目光刺得不敢抬头,心里的不安,害怕,后悔一起涌上来,结结巴巴地找藉口:「叔,叔父,你这样做,以后,以后史官怎么写你。」 夜钧天傲然开口:「我用三座城池换她,以后便可为她打回十座。我用十座城池换她,以后就要北元举国来赔。夜一仪,你现在跟我说实话,还能少受点儿苦。」 实话……就算现在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把他推到油锅前面,他也万万不敢说出那句实话啊。 夜一仪追悔莫及,只好撒下弥天大谎:「叔父饶命。那个月离公主是奸细呀,琉璃姐姐手里有证据!我,我派人把她扔到荒地去了。」 扔了?夜钧天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他的心头肉,掌中珠,他千万般自惭形秽,日日夜夜提心弔胆地疼着宠着的小王妃,他娇养在衡王府里还嫌不够安全,忍着心疼怜惜将她带来北地。夜家军重重守卫,他满心以为万无一失,所以把暗卫都给她撤了生怕她不自在。 现在,他的堂侄告诉他,他的小王妃被扔到荒地去了? 夜钧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掀翻了床榻上的小桌,嘶声道:「找,举全军之力去给我找。找不回来小恰,你永远别来见我。」 「叔父,叔父,身体要紧。」夜一仪怕他震怒之下残废之躯承受不住,膝行向前扶住他歪斜的身子。 夜钧天一把挥开:「滚。」 「滚滚滚,这就滚。」夜一仪满心绝望,朝外叫道,「绿竹,绿竹姑娘快进来帮忙。」 绿竹匆匆跑进来,见状赶紧给夜钧天拍背顺气,夜一仪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帐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那个去「扔」陆小恰的小兵哥。 夜一仪问:「我让你处理的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小兵哥满脸兴奋:「将军,那天我带着您的手令出营,根本没人怀疑。我就骑马到了往北三十里的星云泽,给那个小奸细绑上重石块扔下去了,绝不会被人发现的。」 夜一仪拍拍他的肩:「你是大秦的好儿郎。」话音未落,他已抽出随身匕首,一刀捅进了小兵哥的胸膛。 小兵哥双目圆睁,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断了气。 夜一仪合上他的眼,痛苦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匆忙处理了小兵哥的尸身,骑上自己的战马急奔星云泽。陆小恰肯定是已经死透了,他只要现在去把尸体处理干净,那么扔掉的谎言就可以永远地维繫下去。 虽是暮春,北地的湖水却依旧冷得渗人。饶是夜一仪身强体壮训练有素,在刺骨的湖水里找了两个时辰之后,还是冻得手脚僵硬,嘴唇发紫。 可是陆小恰的尸体还没有找到。湖□□,天气又太冷,他不得不暂时放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出乎他的意料,夜钧天正等在岸边。 轮椅上的男人脸色比在冷水中泡了两个时辰的夜一仪还差,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恐惧:「你把她扔到湖里了?水那么冷,小恰肯定冻坏了,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太好,以后一定会落下病根的……」 他的声音一时尖刻,一时低沉,似乎已经全然失了理智,不顾自己病体残躯就往湖水中使劲儿地够。在随行众人的惊唿中,他摔下轮椅,两手却还努力地伸向湖水,状若癫狂:「小恰别怕,天天来了。」 他终是在绿竹难以自抑的一声哭叫中吐了血,力竭昏迷了。 夜钧天再次醒来时,恢復了他一贯的冷静,他用很平静地声音一条条向外传递着指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衡王殿下彻底疯了。 他不仅要反了秦景焕,清算以前的旧帐,而且还迁怒了北元,要将北元一举征服。三强鼎立的格局势一朝被打破,夜钧天自然留了对付乌遆的后手。 气势如山,席捲天下。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天下大乱后又大定,夜钧天一统江山,建立起新的帝国:野麓。 夜钧天后来被史书写成了传奇。 这位重残的帝王性格极为强硬,刚烈霸道,御下严苛。他称帝后的第一件事,是向天下发了两条十分奇怪的诏谕。 一是採选。凡是15--18岁的未婚少女皆可参选,选中者却不纳入后宫,而是赏金千两。 二是修建宫殿。他徵集天下之力,搜寻举世奇珍,修建了一座极尽豪奢,覆压三百里,高可摘星的广乐宫。 关于广乐宫,世人大多猜测皇帝陛下是因为身体残疾,所以想要修一座直达天庭的宫殿,祈求神明治好自己的残疾。而所有近身服侍皇帝的人都知道,这座宫殿是为了谁建造的。 夜钧天耗费大量人力,把整个衡王府化整为零,陆小恰看过的一草一木,踏过的一砖一石,都原样搬来了广乐宫。更别提她用过的桌椅家具,穿过的衣服首饰,一件未落,都比照旧时的样子重现于广乐宫的主殿内。 固伦公主是广乐宫的常客。 她站在广乐宫最高的阁楼上俯瞰都城,她觉得自己能够看见整个天下,却唯独看不见她的小妹妹——这座广乐宫真正的主人。 照影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恰到好处挡在风吹过来的方向。 固伦忽然问:「照影,你跟着我多久了?」 照影明白她的意思:「公主七岁辟灵的时候,属下做了您的近卫。清影在广乐公主那里,也是一样的。属下不知道为什么广乐公主失踪,清影也跟着失踪了。但只要清影没有死,那么广乐公主一定不会有事的。」 固伦轻轻嘆气:「自从小恰失踪之后,你总是在强调这句话。就算只是安慰我,还有希望,也是好的。」 「朕却不这么想……咳咳……」一道虚弱的男声突然插进来。 固伦回身,果然是宫人抬着夜钧天过来了。 连年征伐,日理万机,相思刻骨,夜钧天本就亏损的身子更是严重虚耗,固伦几乎不忍看向他瘦的脱形的身子。她解了自己的披风,走过去盖在他的腿上:「高处风寒,皇上多爱惜自己,才有精力去找我妹妹。」 他斜躺在銮驾上,虚虚地喘了一会儿,待手上稍有力气,马上把固伦的披风从腿上掀开丢在了一边。 固伦知他心思,并不太在意,照影却握紧了腰间的匕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无论有多少紧急的摺子堆在案头,无论身体难受到什么程度,无论天气多么恶劣,夜钧天每天都要到广乐宫里呆上一阵子的。 雕廊画栋,檐牙高啄,任何稀世奇珍在广乐宫里都变得平凡无奇,如果陆小恰在这里,她一定会为了自己拥有这样多的宝贝而高兴的。 如果陆小恰在这里……陆小恰不在这里。 夜钧天看着虚空中某处,疲惫地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就在星云泽里找到她的尸体。咳咳,这样,我至少知道她在哪儿,我可以踏踏实实地和她死在一起,也好过每日提心弔胆,怕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了苦。」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固伦心想,她从前总觉得自己生于王族,婚事不能从心所欲,颇为可怜。现在看到夜钧天以重残之躯併吞四海,君临天下,却仍旧找不回他的爱人,才是真的可怜。 她可以祈求父王,他却只能祈求命运。 她已不再爱他,但也不忍见到曾经心爱的人饱受相思病苦,遂写信回家,叫月离那边送了许多小恰小时候的东西给他。 在许多小衣服小玩具的陪伴下,夜钧天熬过了失去陆小恰的第三年。 ☆、第三十五章 固伦心中一直有一个模煳的想法,夜钧天称帝第一天起就开始张榜寻人,至今依然毫无收穫。如果说他们的期望是真的,陆小恰没有遇难,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救她的人同时禁锢了她,不愿意放她走,把她深深地藏了起来。 不仅如此,这个人还对加官进爵,对金钱富贵全不在乎,丝毫不为寻人榜上丰厚的报酬心动。 这样的人,多半属于江湖。 固伦能够想到的事情,夜钧天不会想不到。他早就启动了自己埋在江湖各大门派中的暗棋一一搜寻,却仍无所获。他便继续加派人手,向深山老林中去找。 他征服天下,正是为了能够理直气壮地去检查每一条河流,翻看每一座高山,无论在哪里找到她,无论困住她的人是谁,他都可以骄傲地宣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仍旧属于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场旷日持久翻天覆地的寻找终于画下了句号。 无终山是这片大陆上最高的山,雄踞西方,南北连亘三千里,猿不可攀,鸟飞不过,常年积雪封山。 在这里,隐藏着一个比高山更为神秘的门派:无终门。陆小恰就被困在无终门里。 事情还要从她被人陷害说起。 夏琉璃要借刀杀人,自然早早将清影引开了,虽然清影很快察觉,但当她赶到星云泽捞起陆小恰时,陆小恰已危在旦夕。 和时刻陪伴固伦左右的照影不同,清影也一直在保护陆小恰,但陆小恰只是知道她的存在,却并没有见过她的样子,就更不可能知道,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影卫,会是无终门的一员。 清影是个真真正正的奸细。 无终门无意于朝堂却也不愿朝堂之人过分插手江湖,因此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她就是无终门插入月离的眼线。 她跟在陆小恰身边已经七年了,眼看她从幼小孩童一天天长大,心里不是没有感情的。所以,当她从刺骨的湖水中救起奄奄一息的陆小恰时,她放弃了继续隐藏自己的身份,朝无终门发了求救的信号。 陆小恰是一个幸运的人。 她落水时间不短,寒气逼入心脉,腿上绑的石块又坠折了她的腿骨,这世上除了无终门主,恐怕再无人能救她。而刚巧,因为好奇「天下第一奇女子--大秦夏皇后长什么样」而跑去大秦营地的无终门主,正是最先看到本门求救信号赶来的人。 但陆小恰又没有一直幸运下去。 这位武功天下第一,医术也天下第一的无终门主,对小脸儿煞白毫无人气儿的陆小恰一见钟情,救了她的命,却限制了她的自由。 当夜钧天带着三万大军围住无终山时,无终门主并未显得多么慌乱,反而颇有气度地开门迎客,亲自敲了「开山鼓」。 无终山的这面鼓,蒙的不是普通的蟒皮或者牛皮,而是蛟皮。取「龙背击鼓惊天下」之意,只有在门中发生重大变故时,才能由掌门敲响。 夜钧天的御辇在疾如奔马势若惊雷的鼓声中稳稳上了山。他的心里却是乱纷纷一片,如同那鼓声穿过耳膜,全都打在了心腔上。 固伦照例是一袭红衣,她跟在御辇后面,紧紧盯住夜钧天的脸色。三年多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亲眼目睹他的痛苦,切肤之痛,刻骨之痛,也不过是如此。 若此行能够顺利找回来一个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陆小恰,那不仅是夜钧天之幸,更是天下之幸。若不能,她真的不知道这个为爱成痴的男人,又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众人各怀心思,行至无终门的大殿。 夜钧天并未令人放下御辇,进入殿门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陆小恰不在殿内。他此行只为把人带走,无意于与任何闲人闲事有所纠缠。 所以,他并未对主座上姿容绝世勾魂夺魄的倩影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百里绝倒并不觉得多意外,她自座中站起,一步步走下高台。 那是一种美到极致,超越性别,将世间万物都压制住的气度,如同朝霞初绽,无与争辉。同样着红衣的固伦已被比到了尘埃里去,虽然病体残躯但面貌英挺坚毅的夜钧天,也只剩下帝王风范还能与之相衡。 这是一个可以让全天下男人都为之魂牵梦萦的女人,她却,偏爱女子。 世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亦不乏梳起之辈,金兰之情。 年幼懵懂的陆小恰,在这样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身边,生活了三年……夜钧天没来由的有些不快。 百里绝看他皱眉,放声大笑。她是真正的江湖儿女,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这一笑中,既有女子的美艷动人,又有男子的爽朗潇洒,她的声线亦是清朗干脆:「皇上一定已经明白了。这里没有衡王妃陆小恰,只有门主夫人陆小恰。」 「放肆!」夜钧天一声冷喝,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硬提了内力隔空挥出掌风。 百里绝轻巧避过,笑而不语。 「休要胡言,我妹妹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固伦听不得这样祸乱纲常的话,直接抽刀攻了过去。 寒光乍起。 固伦自幼习武,师从名家,刻苦踏实颇有所成,普通的江湖莽夫绝不是她的对手。 龙吟般的刀风刺得人耳膜生疼,寒光大盛,将百里绝整个笼罩起来,避无可避。 百里绝也并没有避开的打算,素手轻挥,十分随意地捏住了固伦刀尖。转瞬之间,固伦就被刀尖上强大的内力震飞出去。 照影飞身而出,及时地接住了固伦的身子。他放下她就想迎战,被固伦一把拉住袖子:「不行。你也打不过她,不许去。」 这绝对是护卫最大的耻辱,照影把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固伦柳眉一竖:「尊严重要还是我的命令重要?」照影这才放松了牙根,不情不愿地站回固伦身后。 「临川。」夜钧天淡淡地叫了一个名字。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黑色劲装的身影,上前和百里绝打了起来。名为临川的人很厉害,但百里绝并不负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号,二十七招之后,临川败下阵来。 夜钧天又叫道:「青霜。」 又一人跳出来,这个人接下了百里绝的三十一招。 「寒清」接了百里绝四十九招,「暮紫」接了百里绝七十七招,「彩彻」虽未女子,却显得厉害些,接了百里绝一百二十二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彩彻落败之后,夜钧天并没有再叫人。 百里绝怔愣片刻,忽然连点自己周身几处大穴,恨恨骂道:「原来时无英雄,方使竖子成名!皇帝陛下好奸诈的心思!」 原来,这五个人的身上,都带了特制的药粉,单个拿出都不为奇,不过五种药粉按照顺序被人吸入,就会成为致命的□□。而此毒的解药,唯有知晓每种药粉的用量的人才能以另外五种药粉按照比例混合,方能制得。 百里绝在刚刚的过招中毫无察觉地中了毒,才会有此一骂。 夜钧天丝毫不以为杵,缓声说:「百里门主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这世上早已没有衡王妃陆小恰了。那么,门主可以带朕去见朕的皇后了吗?」 百里绝稍稍思忖了一下,又收起怒容,扬起手来拍了拍。 她挑衅道:「五味之毒三日后发作。我要你喝下暂时失声的药才能去见小恰,如果三日后她愿意同你离去,我绝不勉强;若她不愿,我宁可毒发身亡,宁可让你踏平无终山,也不会让你带走她。」 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夜钧天听到陆小恰确实在无终门内,片刻也不愿耽搁,取了药碗一饮而尽。 百里绝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救起陆小恰的前半年,陆小恰一直在养伤,她是真的伤了根本,反反覆覆的,没有心力提及回大秦的事情。那段时间,夜钧天起兵而战,百里绝心知肚明战事因何而起,却别有用心地告诉陆小恰,夜钧天是为了夺回夏琉璃,才反了大秦。 夜钧天一步步夺得天下,她的谎言也跟着一步步深入。她骗陆小恰说夜钧天称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立了夏琉璃为后,并在登基大典中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全天下都知道皇帝大兴土木,建造迤逦华丽的「琉璃宫」,只为博皇后一笑。 陆小恰最开始的半信半疑,在三年来无终门的共同欺骗下,终于变成了深信不疑。可是她并没有放下离开的念头,除了是衡王妃,她还有另一个重要的身份:月离公主。 如果不能回到大秦,至少她也得回月离去。而百里绝不得不编造了更多的谎言,半是哄骗,半是强迫,一直留了她三年。 ☆、第三十六章 现在夜钧天找了过来,即使她没有中毒,她也知道,自己武功再高也不能和天下的主人相抗衡,只得寄希望于夜钧天和陆小恰之间生出龃龉。夜钧天无法出言解释,若陆小恰固执不肯跟他走,她就还有迴旋的余地。 夜钧天不是看不出百里绝的别有用心,可是对他来说,见到陆小恰这件事,已经太迫不及待了。 就算百里绝给他一碗断肠酒,只要他能够见到他的宝贝,看到她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他也认了,真的认了。 这一点,百里绝倒没让他失望。 夜钧天换坐到轮椅上,百里绝走在前,绿竹推着他跟在后面。不多时,走到一处秀丽雅致的庭院,百里绝停下了步子。 夜钧天的心脏砰砰砰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比初来无终山时的开山鼓还要强烈聒噪。百里绝推开院门,他一眼就看到坐在水榭旁的小身影。 那是他的小王妃,他的小姑娘,他的小恰。一别三年,她竟仿佛一点儿也没变,秀美的小脸儿上仍是纯稚风情。她听到声音望过来,他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世界就随着她的目光一起亮了,暖了,鲜活了。 她眉间似有轻愁,看到他,十分吃惊。 百里绝迅速出手,点住了绿竹的穴道。她将夜钧天的轮椅推到院里,跟陆小恰说:「皇帝陛下说当年之事对不起你,要跟你道个歉。他嗓子暂时失声,劳烦你照顾他几日。等他休息好之后马上就要回朝的,小恰不用想太多。」 陆小恰满头雾水,又是欢喜又是难受,一时竟怔在原地。 百里绝巴不得她永远别过来,反正夜钧天一个残废也过不去。就这么站三天吧,三天之后小恰还和我继续过日子。她抱着点儿美妙的幻想,扛着绿竹潇潇洒洒地走掉了。 夜钧天痴痴地看着陆小恰,万般缱绻。本该是抽条儿的年纪,她没长个子,还瘦了许多,水红色的衣裙衬得脸上有点儿血色,却不如当年在王府里,一张小脸儿粉嫩嫩的,健康水润。现在看着娇弱可人,叫人心疼极了。 不过不管她如何变化,都是他最爱的小恰。 陆小恰的心情就复杂多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他的妻子?他的属国的公主?她好像都算不上了。他现在是雄霸天下的帝王,而她只是暂时负责照顾他的小婢女吧。 就像,他们兜了大大的一圈,又回到了一切的开始。 可是他比当年初见时,瘦的多了,好像就剩了一副骨头架子。气色倒不错,看着很精神。朝堂之事太多了吧,还是绿竹在贴身伺候他吗,怎么也不多劝着点儿。还有,因为娶到了意中人,所以精神头就格外地足吗?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又疼又酸。但她还是捨不得他在山风中坐得太久,陆小恰很自然地走上前,推着他的轮椅往偏厅走。 几个下人围过来要接替她,她轻轻摇头:「你们自去忙吧。我过去是贴身伺候皇上的,用不到别人。」 百里绝听了下人回报,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想过陆小恰当王妃的时候,竟是亲自照顾夜钧天,不假他人之手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正是在日復一日按摩,餵饭,涂药中一点点加深,三日之约,完全是重温旧梦。难怪夜钧天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只可惜再后悔也来不及了,现在只盼陆小恰误会得足够深,而夜钧天不要发现她的心结。 事实上,夜钧天第一眼看到陆小恰就知道不对劲儿了。 他的小恰,若是知道他这三年受的苦,做的事,为了找她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见到他之后肯定要欢欢喜喜地扑过来嘘寒问暖的,绝不可能是这样一幅心灰意冷的小表情。 但是此时药效已经发挥,他口中只能发出模模煳煳的声音,却不能清晰吐字,他也就不动声色,只好好地看着她,看看他想了三年,念了三年,把天下都翻了个个儿才找到的心尖子。 只是看着,就已经很好了,很幸福了,他的心里踏实了。 陆小恰推着夜钧天进了屋,摸了摸他的手,在夏日里仍是凉沁沁的。她不自觉地皱眉:「冷吗?」 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她心里别扭,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可看的,你看上三天三夜,我也变不成夏皇后。」 夏皇后?夜钧天垂眼捏住她小小的手指,有了大概的猜测。 要来找人,夜钧天自然得做准备,他服了双倍剂量的素还丹,看着气色不错完全是药劲的效力。陆小恰却以为他是真的调养得很好,心里酸熘熘的不想再面对他,就把他推到桌前给他倒了茶水,又拿了几本房里的兵书史书放到他手边:「皇上自便吧,小恰不打扰您了。」 夜钧天眸中划过一抹深意,并未多做挽留,由着她走掉了。 等到一会儿药劲儿过了,才是他最好的机会。无论她误会了什么,他会重新赢得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陆小恰赌气回了自己房间,但是她哪里坐得住,不过是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绕圈子。一时想起他眉眼温柔,一时又想起那湖水冰冷。想着他体虚身弱,上山来恐怕不太适应;又恨着他明明娶了别人,却不肯放过自己。他他他,翻来覆去,绕来绕去,好的坏的,全是他。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夜钧天的身子,又转回了偏厅的门外。 站在门口,又是好一阵犹豫,若是显得太殷勤了,那位夏皇后说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么蛾子来,再给她扔进湖里,她肯定就没命了。这么一想,陆小恰狠狠踢了一下门框,走掉了。 没走出十步,又咬牙切齿地回来了。 以往夜钧天身边片刻都不离人的,虽然如今看着脸色好了,但身子毕竟还是不能动……皇帝陛下要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别说无终山难逃干系,怕是月离都落不得好。 她抬手敲了敲门,扬声道:「皇上,小恰进来了。」 门内毫无声息,她有些奇怪,就算失声了,至少可以敲敲桌子拍拍手吧。 陆小恰推门而入,却见夜钧天的头歪向一侧,右手抓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嘴唇已经憋得发紫。见她进来,无助地翻动了一下眼珠,就又被拽回了痛苦的深渊。 她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想把他抱到罗汉床上去,却忽然发现他竟不是坐在轮椅上,而是被绑在轮椅上的! 胸前,腰腹,腿根,膝下,脚踝,藏在他宽大衣袍下的数条束带结结实实地将他固定在了轮椅上,难怪他难受成这样却没有痉挛,原来他根本动弹不得。 她听到他喉间浊音,已来不及去解开束带,一咬牙,将自己的樱唇贴上他乌紫的薄唇,吸出来那口致命的痰液,偏头吐在一边。 夜钧天满脸痛苦,束带下的肌肉都在剧烈地抽动着,陆小恰手指发颤地给他解,全然忘了夏皇后,忘了无终山,忘了他已是天下之主,仍像旧时一般唤他:「王爷,哪里难受?」 问完了,才想起夜钧天暂时失声,只好先把他从轮椅中解救出来。 才解开腰上的束带,他就已坐不住,上半身佝偻着倒进她怀里。她稳稳接住,拂开他被冷汗湿透的鬓髮,贴着他耳朵低声说:「咱们去床上,这就不难受了啊。」 一直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的男人听到她的耳语,忽然放开了牙关,轻轻□□起来。 陆小恰的心里一窒,两颗泪珠子落在了他枯瘦的手背上。她抬手抹了抹眼睛,解开他腿上的束缚,一个用力将人抱在了怀里。 夜钧天□□得更厉害,两条瘦得让人心惊的腿挂在她臂弯,不断地踢蹬着,暖绒绒的兔毛长袜早就掉了,露出畸形如肉团的废脚。 陆小恰看得胆战心惊,紧紧地抱住怀中扭曲痉挛的身子,快步走到了床边。她试图放他躺下,他痛苦地摇头,死死拽住她的衣衫,嘴巴张开只能发出一些变了调的音节。 陆小恰却仿佛懂了,爬到床上压住他仍在痉挛的双腿:「王爷别急,小恰不走了。」 他稍微平静了一些,但仍然紧紧地拽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陆小恰心里五味陈杂,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去抚弄他夹在一起的膝盖:「放松。」透过夹棉的长裤,仍能清楚地摸到嶙峋骨骼的形状,她嘆了口气,心里莫名地软了一角。 夜钧天的痉挛慢慢停了下来,他整个人软绵绵地陷在被褥间,仍是痛苦难耐的样子。 陆小恰这几年也跟着百里绝学了些武功医术,稍稍思索后,试探着问:「皇上,是不是喘不过气来?坐起来些好吗?」 他无力地掀了掀眼皮,抓着她衣服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她忍住想要抱着他柔声体贴的冲动,尽可能让自己像个合格的大夫,坐到床边,公事公办似的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夜钧天眸中尽是暖色,偎在她怀里,十分依恋地攥住她小小的手指。 陆小恰有点儿不乐意,可是他的脸色着实苍白虚弱,仿佛松开手就没了唿吸的力气一般,只得无奈地撇撇嘴,由他去了。 ☆、第三十七章 这样的安宁也只得了片刻,夜钧天还未理顺唿吸,第二波痉挛又汹汹来袭。陆小恰怀里的身子忽地打了个挺,眼看着他瘫废的双腿绞在了一起。他左脚的脚趾一时大大张开,一时又紧紧扣回脚心,肉眼可以看到脚心处纠乱的筋脉。残缺的右脚更不必说,早已成了一团软白的肉团,看不出骨骼的形状。 她腾出手按住他的腿,他疼得满头是汗,青筋暴起,喉间发出一阵阵浑浊的鸣音。陆小恰怕他积了痰阻碍唿吸,小手握成空拳拍他的后背。 夜钧天疼得浑浑噩噩的,又自卑于身残体虚,生怕陆小恰公主脾气上来了将自己扔给旁人。他顾不得自己身体状况,拼尽浑身力气哆嗦着抬起右手,扣住她的肩头。 扣紧了,放心了,头颈登时歪垂下来,阻碍了唿吸。他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嘴巴张着,也不过是多流些涎水,徒增狼狈。 陆小恰还从来没见过他病成这个样子,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脖子给摆正了头颈,让他喘了一会儿,才柔声劝道:「皇上,攒些力气,得把痰液咳出来。」 夜钧天给这一通发作累得全身都在打颤,瘫在她怀里不时地打个哆嗦。他唇齿无力,模模煳煳地「啊」了一声。 陆小恰全当他同意了,等他的气息平顺了些,一边哄着他用力一边给他拍着背,总算又咳出一口青白的痰液。 夜钧天深知这次服药的后遗症绝不会就此罢休,但他已经被两次来势汹汹的痉挛折腾得毫无气力,身上寸寸筋骨仿佛都被强力碾碎了,若不是陆小恰紧紧抱着他,他真觉得自己这具残躯废体随时都要疼散架了。 好在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见他难受得厉害,便用掌心抵住他的嵴柱轻轻给揉着,边揉边问:「这样好些吗?皇上不妨先睡一会儿,等你睡醒再吃些东西,很快就好了,不会耽误你回朝见皇后的。」 他口舌发苦,蹙着眉心在她肩头蹭了蹭。 陆小恰不解其意,便不多猜,低声叫了下人过来。吩咐着去备水备饭,又着人去请百里绝过来一趟。 百里绝欢欢喜喜的神情在看到夜钧天和陆小恰二人的姿势之后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不屑地嘲讽道:「哟,装病呢。」 陆小恰轻飘飘地瞪了她一眼。 她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毫不心虚地说:「皇帝陛下真会享受,朝中供着一位仙女娘娘,难道还要在我无终山养个别室?」 陆小恰僵了一僵,轻声斥道:「别乱讲话,皇上难受得厉害呢。你不是号称医术武功天下双绝吗,快给他瞧瞧。」 百里绝把头一偏:「我说了只做你一个人的大夫,不管。」 陆小恰弯眉笑道:「那你还不听我的话?快点。莫不是自封的天下第一,怕露馅儿吧。」 百里绝不情不愿地拉过夜钧天的手腕给他号脉。 夜钧天更不乐意,百里绝虽为女子,但容貌武功俱是当世无双,小恰年幼纯稚,本就分不太清各类感情,若是在心防最弱的时候被这样的人乘虚而入,起了信赖依恋之心,因此想要一直和她一起生活,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许正因为百里绝是女子,所以小恰才对她全然敞开心扉,听她们言语间亲昵无状,夜钧天心里比针扎火烤还难受。 他坐拥天下又怎样?还是不仍然低人一筹,如今竟要指望情敌给他看病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满心抗拒,憋着力气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百里绝的手中抽回来。只可惜素还丹的药劲太厉害,他试了半天,只把自己累得喘不过气,手腕却似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陆小恰不解其意,看他出汗,以为又疼起来了,一边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一边催促百里绝:「百里,怎样了?」 百里绝给夜钧天诊脉诊得心惊胆战的,这个人以如此羸弱之躯杀伐天下,病到这个程度竟还能上山寻人,用情之深,远远超乎了她的预计。此次,她怕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小恰了…… 她沉思一会儿,收起多余的心思,笑嘻嘻地撒谎道:「没怎样,就是之前服过素还丹,这会儿药劲儿过了。人家肯定是要用最好的状态面对夏皇后嘛,在你我面前就不必端着了。你也用不着担心,素还丹药劲儿再烈,那也是养身补气的药,折腾是折腾了一些,对身体没坏处的。」 陆小恰难得地有些不贊同,没有接话。 她了解夜钧天。他性格颇为骄傲,即使重残也绝不肯以弱势示人,无论身子多难受,外出上朝,必然戴腰封系束带,将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的。能让他放下架子皱个眉说句疼的人,才是他心里真正信任的人呢。 这么一想,倒显得自己比夏皇后和他更亲近些似的。她自嘲一笑,马上就把这个荒谬的结论扔到了脑后。 夜钧天没有忽略百里绝的失误,他适时地眯着眼,发出轻轻的抽气声,仿佛疼得受不住的样子。 陆小恰低头将自己的脸颊贴住他的额头,感觉到隐隐发烫,不由得担心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她问百里绝:「能不能给皇上配一副安神养身的药?让他喝了药睡一会儿,总好过这样生生熬着。」 百里绝摊手:「他疼就疼呗,又不是你疼,也不是我疼。我干嘛要费心给他配药。再说了,他即使暂时睡下,痉挛起来照样会被疼醒,更伤身子。小恰,这可不是我不帮他,是老天不帮他。」 陆小恰早熟悉了她这副无赖样子,软软地嘆了口气:「那好吧,你让厨房做点儿补气血好消化的药膳过来。」 百里绝挑挑眉,突然俯下身在她秀美的小脸儿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夜钧天勃然大怒,骤然射向她的视线隐有雷霆万钧之意,令她不寒而慄,几乎要跪下俯首称臣。可惜他虚弱的身子马上承受不住,又细细地抽搐起来。百里绝这下转悲为喜,大笑着去了厨房。 小恰,这大概,就是你我唯一的一次亲近了吧。 陆小恰被她突然这么一亲给弄得满头雾水,只是容不得她多想,夜钧天显然是怒极,盯着她被百里绝亲过的地方,不管不顾地抬手去擦,仿佛这样就能把刚刚的一切都抹掉。 他的目光中承载了太多的深情爱意,陆小恰不知受到什么蛊惑,拿开他的手腕,微微低头,把自己的脸颊送到了他唇边。 夜钧天眸光深沉,张口咬住她腮边的嫩肉,「狠狠」地磨了磨牙。 很快就有无终山的侍女送了清粥小菜过来,领头的那个手里还端了个托盘,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一个青瓷药瓶。她似乎对陆小恰脸上的牙印视而不见,平静地对她说道:「这是门主给皇上配的药。药汁是强心利尿的,药膏是消肿消炎的。门主还说,皇上嵴柱脆弱,恐怕受不了一直靠坐,还是躺下更稳妥些。」 陆小恰点点头,示意知道了,这一行人行了礼,安安静静地退下了。 百里绝的话陆小恰一向都很相信的,她低头和夜钧天商量:「喝过药,小恰再帮皇上揉一会儿肚子,就躺下歇息好不好?」 好不好,已完全不是夜钧天能够决定的,陆小恰用一个别扭地姿势餵他喝过药,又给按揉过一番胃部之后,不顾他的期盼祈求甚至痛哼,还是抱着人慢慢侧躺到床上。 她托着他的腰背放好上半身,对着缠在一起的细瘦双腿犯了难。现在他左腿的膝盖紧紧顶在右腿的膝窝里,肯定是会疼的,时间长了只怕会顶坏。但要硬给他拉开,她更下不去手。 正犹豫着,夜钧天忽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她看过去:「皇上,怎么了?」 他嘴唇动动,没发出声音。她只能凭着他的口型猜测:「要?要什么?」 他又示意了一次,她继续猜:「抱?」 好像还是不对…… 「尿?」 尿!陆小恰说完这个字,脸上的血色剎那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完全出乎夜钧天的意料,她没有抱住他柔声安慰,没有给他细心照料,而是咬着嘴唇,扭头就跑掉了。 很快就有侍女进来服侍他,他闭上眼忍住剧烈的痛苦,却觉得身上痛比不过心里痛的万分之一。 身上疼,他忍得住,受得了。心里疼,却没人知,治不好。 陆小恰抱膝坐在偏厅的门外,逃避地捂住了耳朵。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去听他唿痛,她心里就会好过一点,殊不知屋内的男人咬破了嘴唇,抓坏了锦被,也没在外人面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的示弱,他的痛苦,只会给她一个人看到——若她不愿意看,他就独自咽下,绝不会再给旁人。 ☆、第三十八章 时间好像变得格外漫长,陆小恰似乎等了半辈子那么久,才有一个小丫头出来推她:「陆姑娘,皇上可凶了,要打人呢。」 凶?打人? 她不信。 夜钧天生病的时候脾气是会坏一点,但也只是会不耐烦,从来没有闹到要打人的地步呀。再说了,他病成这样,怎么打人? 可是等她进去,又由不得她不信了。夜钧天一手撑着床铺,另一手在胸前立掌待发,仿佛一只濒死的勐虎,仍要以一生余威维持他百兽之王的尊傲。 绘绘捂着肩头跪坐在一旁,嘴角有一丝血痕,显然是受了内伤。见她进来,很平静地擦去嘴角的血迹,起身说道:「皇上伤得很重,必须赶快涂药。陆姑娘既然来了,那我们就先下去了。」说完也不耽搁,就带着小丫头们出去了。 她们前脚才迈出门槛,夜钧天就撑不住,趴在床上干呕起来。 他胃里空着,药汁混着胆汁往外吐,分外骇人。陆小恰赶紧过去帮他拍背,等他实在吐不出什么了,还是在难受地打嗝儿嗳气。她把手掌移到他胃部,能清楚地感受到掌下一阵阵剧烈的收缩。 他按住她的手,费力地喘了一会儿,嘴角竟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 陆小恰再顾不得别的,紧紧抱住他,也不去管他满身脏污,拽了个毯子过来将人裹好,贴着他的脸颊说:「到我房里休息,好不好?小恰帮皇上擦身沐浴,好不好?」 他唇边挂着讥诮的笑意,偏过了头。 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来,稳稳地往自己房间走。自她身体康復后,就一直跟着百里绝修习武艺,和无终山上的女孩子们打打闹闹间,也有很多时候表示亲近或者耍赖去抱人家。夜钧天堂堂男子,竟显得比那些女孩还要轻些。 太瘦了,他怎么可以瘦成这样?不是赢了江山吗?不是娶了意中人吗?天下在手,美人在怀,还能是为了什么事把身子伤成这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又为什么,朝她露出那么失望哀伤的表情…… 陆小恰将夜钧天抱回了自己的卧房,打来热水帮他擦脸擦手,给他换下脏掉的中衣。又怕他只着单衣会冷,特意找来柔软厚实的棉被给他盖上。 她做这一切时,他就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仿佛要忽略掉她的存在。 直到她给他身后放好软垫,让他躺得更舒服些,既不会喘不过气,又好好地保护住嵴背,她帮他调整好姿势,就想回偏殿取药膏过来给他涂上。 夜钧天扣住她的手,乌沉的目光中,竟头一次带了些责备。 陆小恰索性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视线与他齐平,解释道:「我去拿药膏,还要吩咐下人送些粥品过来,再给皇上灌几个汤婆子。山里风大,皇上身子骨又弱,不能大意。」 关心他,却又不肯太亲近他。夜钧天心里微涩,很想拉着她缱绻低语,让她说出心事,却苦于无法发声,脸上只能继续做出自厌受伤的表情,逼得她再多心疼他。 陆小恰给他捂暖了冰凉的手掌,抽出一只小手轻刮他的眉骨,商量道:「皇上,小恰很快就回来啦,你休息一会儿,睡一下,好不好?」 他眨眨眼,慢慢松开了手。 她如释重负,给他掖好被角,一路小跑着取来要用的东西。他没有睡,见她回来,冷清的表情柔和下来。 陆小恰伸进被子去摸他的手,只这片刻功夫,又是凉丝丝的了。她不厌其烦地继续给他焐,他拉着她的小手,慢慢放到了自己骨瘦如柴的废腿上。 她会意,轻轻揉着,问道:「是不是膝盖疼了?」 他浓黑的眉毛拧着,缓缓点了点头,朝她做了个「揉揉」的口型。 在刚刚的痉挛中,他两个膝盖顶在了一起,陆小恰本想等他休息一阵,恢復些精力时再帮他揉开,毕竟要拉动筋骨,肯定疼极了。可是现在他说疼了,再不及时拉开,只会越顶越疼,恐怕又要痉挛。 她摸到他紧紧夹着的膝盖,可以感受出他骨子里的寒气透过柔滑的衣料渗出来,不用看,膝盖肯定是又肿的老大,伸不直也放不平。 她手心的暖意落在他冷冰冰的病体上,温度的变化让他的肌肉小幅度地收紧又放松。这种微小的变化带给他陌生的感觉,「无意间」漏了一声沙哑的哼鸣。 陆小恰还从没见他虚弱到这种程度,本就温柔的手势马上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该揉为抚,将将在他皮肉上抚着,一丝力道也不敢用。 这么着安抚了一会儿,他紧缩的筋肉就慢慢放松了些,原是紧紧顶着的两膝间,有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她顺势将自己纤柔的手指卡了进去。 夜钧天黑眸半启,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陆小恰笑道:「我习武三年,身子骨比以前结实多了,没关系的。皇上别担心。」 应该是在担心她吧。他虽然心有所属,但对她总是很温柔很体贴的,如父如兄……她伤怀于他的抛弃,却无法指责他薄倖寡情。 想到这儿,她忽然生了个极为大胆的念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欲言又止。 夜钧天挑挑眉,示意她说。 她爬上床,开始着手分开他的双膝,将紧紧顶在右腿窝的左膝拉出来。她不忍去看他的脸,垂着眼快速说道:「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我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是皇上的身子也得有人好好照料,要不,你收小恰做个医侍,就像绿竹姑娘那样。我可以易容换声,不会给别人发觉的。」 这种分筋错骨的疼痛即使受过千百次,夜钧天还是觉得难以适应,额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勉强分出精力听她说话,只听得一两字,就又被剧烈的痛苦扰乱了心神,耳朵里也全是尖锐的聒噪。 他剧烈地喘息着,一向漆黑锐利的眸子都失了神采,茫茫然不知把焦距落在了何处。 陆小恰也想动作快些,无奈他腿上的肌肉绷得太紧,根本放松不下来。她只好将一只大软枕弄到他双腿之间,慢慢撤掉了手上的力道。 他的腿随着她的动作又合在了一起,不过这次腿间夹着蓬松的软枕,不必再担心骨骼相撞给他带去疼痛。 他累极了,废软的腿脚小幅度地在床上抽动着,尤其一双畸形的足掌最为可怜,簌簌抖着,苍白的皮肤已被磨出了红痕。 陆小恰将侍女送来的汤婆子用棉布裹了,小心地安放在他脚边。看着这双软塌塌歪在床榻间的废足,尤其是残缺不全的右脚,还是没忍住,合掌包住,放到自己怀中细细地给揉着。 夜钧天足底得了暖意,刚刚未排尽的尿意又沖了上来。他怕小丫头髮觉又失魂落魄的跑掉,只能咬着牙关强自忍着。 他膀胱几近全废,平时总是滴滴不停地渗漏,稍存积液,就感到憋胀难耐,须得外力按揉小腹才能解出。他此刻本就带着暗伤,憋尿的感觉更显得尤其难熬。 陆小恰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安稳,稍一思索就明白癥结何在。她自己的小小心结,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他的身子重要的。因此她这回没有逃,乖乖地伏在榻边,仰头道:「我笨手笨脚的,没经验,皇上多包涵些,成么?」 不跑了?夜钧天大大地松了口气,尿意更是激盪,他有意惹她关心体贴,便低低地□□起来。 她将自己热乎乎的小手轻轻搭在他的小腹上,他激灵灵地挺了挺身,打起了尿摆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陆小恰手上缓缓施力,学着过去冯先生帮他排解时低声劝他:「皇上,不着急,放松些。」 莺声软语送入耳畔,别是一番刺激,夜钧天的头颈在枕上难耐地蹭动着,几次小幅度的抽搐后,渗漏终于成了细流。尿珠流经带伤的尿道,又给男人带去一波疼痛的颤慄。 陆小恰见他尿出来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小手顺着他的后背来回抚着:「小恰知道很疼,皇上忍忍,这就好了啊。」 她让他忍着,那他就是再疼十倍也受得住的。夜钧天星眸半掩,不再故意□□,只在最后几滴尿珠排尽时,轻轻地吸了口气。 她知他这回憋得狠了,并不急着收回手,又给揉了一会儿才问:「排空了吗?还憋不憋?」 他无力地抬抬眼皮,视线游移着寻到她,极轻地摇了一下头。他今天实在是累坏了,勉强撑到这会儿,已经到了极限,手指头都动不了,眼皮都睁不开了。 陆小恰大抵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柔声许诺:「皇上休息吧,小恰守着你,一直守着。」 他得了她的保证,眼皮慢慢合拢,几乎瞬间就陷入了不算安稳的昏睡中。 等他虚弱的唿吸渐渐绵长,陆小恰摸摸他苍白的睡颜,趴在床头托腮思索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感觉他身上的迷雾越来越重。怎么当了皇帝,完成夙愿,日子还不如当初做王爷时过得舒坦了?夏皇后是天仙般的人物,不知人间疾苦,彭泽绿竹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他。 陆小恰满腹狐疑,思虑再三后终于下定决心,解开了他的尿布。 ☆、第三十九章 无论是从前当王爷,还是现在做皇帝,夜钧天都不是一个奢侈抛费的人,日常用度只要求吃饱穿暖即可。但他也绝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因着身子特殊,他的穿衣起居自然有别于常人,要能让他穿得暖,就肯定不能是一般的料子。 这些事陆小恰都是知道的。 他的寝衣是清一色的初云缎,不是因为他的喜好,而是因为他只穿得住这种料子,别的衣料都不够顺滑,不小心起了褶皱,就很可能会磨坏他的皮肤。 她还知道他的袜子足衣都是雪貂绒或雪兔绒的,保暖又细软;靴子外层是金丝缎,中层夹棉,里层是兔毛混了蛛丝织的;外衣大多是三色锦和香雪绫,大氅就比较多样,貂皮狐狸皮兔皮都有。 她也亲手给他做过寝衣足衣,唯独他的尿布,她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而她现在知道了,是素空棉的。 他当初以年幼稚纯的理由,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界限,不许她逾越。时如逝水,世事无常,约定的时间早就过了,那么她现在也不算是越界吧。 掀开尿布的一瞬间,陆小恰如遭雷击,怔在了原地。 她出嫁前,是受过正经的房事教育的,她也看过一些讲解的画册,嫁妆里也有几件器形。她猜到他此处定是受过伤,但是她没猜到,伤得这么重,这么重…… 若不是亲眼看见,谁能相信,当今的皇帝,天下的主人,她日日夜夜思念惦记的人,身上竟带着这样严重的旧伤。难怪他那么在意,那么自卑,不许她有分毫的逾越! 这些旧伤已足够让她心神俱碎了,可是他竟还有隐疾。起了一大片红色的小疹子,还有几处已磨破了,泛着血丝,一见便知没被好好照顾。 陆小恰咬着嘴唇,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夏琉璃,夏琉璃,那个女人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她眼睛红红的,紧紧地攥着拳头,视线落到他不安稳的睡颜,那些戾气又全都散了。 夏琉璃纵有千万般不好,可是他喜欢。他宁可自己过得不好,也要给他心爱的人最崇高的地位,最珍贵的诺言。 她被这个残忍的结论打败了,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茫然又机械地给他换下洇湿的尿布,给他清洗干净,擦净水渍,涂上药膏。她的手很轻,很稳,很镇定,可是却有一串串的泪珠子连成线划过脸颊。 等到给他处理好伤口,她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小声抽噎起来。 夜钧天身子不受用,睡得极浅,早在她解他衣襟时他就醒了。一半是因为确实疲惫无力,另一半,则是想要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究竟还占几分,便没有睁眼,任她摆弄。 当她掀开尿布时,他紧张地屏住了唿吸,甚至忍不住把眼皮睁了个缝隙去窥探她的表情。没有嫌弃,也没有厌恶,更没有鄙视,只有满满的惊讶和心疼。他的心落回了肚子,又闭了眼,任她柔软的小手给自己处理最疼痛的伤口。 因为有她在,平日里受不了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可是听到她的哭声,他没办法再伪装下去了。 夜钧天费力地挪动手臂,碰了碰陆小恰的头髮。 她吸着鼻子抬起头,见他醒了,踢掉鞋子躺到他身边,抽泣着问:「带我回去做医女好不好?我和百里学了医术的,我照顾皇上,再不让你疼了。」 夜钧天轻轻摇头。 陆小恰的眼泪落得更凶,几乎要语不成调:「因为夏琉璃?我可以易容,她看不出来的。难道她连医女也不许有吗?还是你怕我会伤害她?我不会,我保证。她是你喜欢的人,我不会找她报仇的。」 夜钧天还是摇头。他给她擦眼泪,想要让这个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傢伙冷静一点,可是他的温柔只换来她越来越多的泪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他嘆了口气,翻开她的掌心,以指代笔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 他太虚弱,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写的字都断断续续的,可是她还是认出来了,他写的是:你才是皇后。 陆小恰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指,颤声道:「你再写一遍!」 他写:没有别人,只要你。 她情绪激动,尖声反驳:「你骗人!全天下都知道你爱的是夏琉璃,你封了夏琉璃为皇后!」 他垂眼,神色淡淡的,自嘲地抬了抬嘴角。 陆小恰突然伸手抱住他软绵的腰身,仰着小脸对着他,又落了泪珠子。 他又嘆了一口气,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下,又亲亲她的眉心。手臂绕到她瘦瘦的后背,温柔地拍了拍。像是被她气着了,却捨不得见她哭,只好再来哄她。 她把头埋到他怀里,抽抽噎噎地说:「百里说你娶了夏琉璃,呜……百里救了我,她一直照顾我,对我很好很好的。」 夜钧天若是能说话,倒是很想张口问问:你相信她,便不相信我了? 可惜他不能。 陆小恰哭得太可怜,整个小身子缩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小手紧紧拽着他的寝衣,这回倒不必担心她会跑掉了。就是不断有温热的泪珠儿落在他肩头,真是要叫人把心都疼化了。 他在她薄红的小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拉过她一只手又写到:别哭。 她攥住他修长的手指,眼圈红红,吸着鼻子说:「可是,我好心疼你。」 有她这句话,好像再疼再苦,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现在可不能给她知道这个,不然肯定哭起来越发没完没了,伤了眼睛。 夜钧天略略想了一下,有了主意。他先拢了拢眉心,果然她的神情马上就紧张起来,眼泪也忘记流,只盯着他看。他咳了两声,给她写:冷。 陆小恰摸了摸被窝里的汤婆子,果然温度低了些。她坐起来披上衣服,给他仔细掖好被子,才去门外叫侍女换新的。又到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貂绒的小斗篷,轻柔地包住他那双软绵脆弱的废足。 他原有些不悦,她便故意撒娇:「皇上玉体金贵,小恰的衣服是显得粗糙了些。不过山上日子贫苦,您且忍忍吧。」 夜钧天没奈何,无声地骂了句「坏丫头」。 不过这个坏丫头又坐在床头餵他喝水,每次只餵半勺,还注意着抚摸他的喉管帮他吞咽,竟一次都没让他呛到。于是她又变成他心里最好的小人儿了。 他的担忧彻底放下,精神松弛下来,浅浅睡着时,便觉得自己的身子越睡越沉,越睡越难受。骨头里似乎被人扎了冰针,通透透地泛着寒意。 他想叫小恰,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些毫无意义的虚弱音调。 陆小恰摸摸他的额头,心里咯噔一下,他发烧了。 她赶紧叫人去请百里过来,自己轻声和他说话:「皇上,很难受吗?郎中很快就来了,哪里不舒服先告诉小恰。」 她展开手掌,送到他指边。他的食指勾了勾,在她手心划过,却已无力写出什么字迹。 百里绝急匆匆地赶过来,探到夜钧天的脉,心道不好,赶紧取了银针送入他体内几处大穴。 陆小恰看她脸色难看,追问道:「怎么回事?」 百里绝严肃道:「他积弱已久,这会儿心神松弛,恐怕要把以前积攒的病症一道儿发散出来……」 陆小恰一把拉住百里绝的手:「百里,救他!」 百里绝当然不能让夜钧天在无终山上出事,她坐到桌前提笔写了几个药方,朝陆小恰说:「你自己照应不过来,我让绘绘和阿纤来帮忙。」 陆小恰为难道:「皇上生病时很忌讳有外人在的。同他一道上山的随从里,应该有懂医术的,你叫过来吧。我虽与皇帝没了夫妻缘分,但好歹有情分在,又是个公主,这点面子他们总要给的。」 百里绝此刻也不顾上谎言被拆穿了,连忙应下,吩咐了人熬药制药,又去找绿竹和彭泽过来伺候。 绿竹一见陆小恰就跪下了,陆小恰摆摆手:「先把皇上身子养好,其余所有的事暂且按下,等皇上龙体吉祥了再说。」 绿竹点头称是,膝行至榻前,仔仔细细给夜钧天诊了脉,却显得比百里绝镇定许多。诊过脉,她又掀开被子。夜钧天似乎察觉,十分不喜,难过地想挪动手臂挡住旁人的视线。 陆小恰握住他的手,抱着他低声哄了两句,以眼神催促绿竹快一些。 绿竹看了看夜钧天身下,重新盖好被子,眉眼更舒展了几分:「有娘娘在这里,皇上肯定会尽早好起来的。」 陆小恰便有些狐疑:「皇上病重,百里尚且惊慌失措,怎么三年未见,你的医术竟这样厉害了?」 绿竹轻轻摇头:「您失踪这三年,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有好几次闹到人心惶惶的地步,皇上都念着您的名字熬过来了。此番虽看着兇险,但奴婢相信,再疼再难受,皇上也会为了娘娘撑下去。」 ☆、第四十章 陆小恰摸摸夜钧天滚烫的额头,他心有所感,眼皮打开一道缝隙,又无力地阖上。 她终于忍不住,在他眼皮上亲了亲,低声道:「小恰先陪皇上养好身子,然后我们再说别的事情。」 话音未落,绘绘和阿纤送了汤药软枕尿布等物过来,两人朝陆小恰脆声道:「门主吩咐了,青瓷碗里盛着的是皇上的药,白瓷碗里盛着的是姑娘的药。门主要为皇上研制新药,不能过来监督,让我们姐妹二人务必亲眼看姑娘喝了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陆小恰担心夜钧天身子,平日无论如何都想赖掉的药汁这次端起碗一口气喝光,用干净的碗底朝两个丫头示意。 绘绘和阿纤对视一眼,行礼出去了。 绿竹端过青瓷碗尝了一口,仔细分辨过口中味道后朝陆小恰道:「这是难得的药方,请娘娘餵皇上服下。」 陆小恰托着夜钧天的脖子稍稍抬起,他马上有了反应,腿脚不受控制地踢踹。再抬起一些,他便觉得唿吸不畅,上半身难耐地扭动着,陆小恰适时地将他搂进自己怀里,轻轻给他揉着胸口。 夜钧天虚虚地喘着,总不安分,双手在锦被上蹭来蹭去。她将手探进被子,在他小腹上稍用一点儿力气揉了揉,他跟着哆嗦了一下,重重唿出一口气。原来是体位变化压了膀胱,只一点点积液也让他憋得难受。 她倍感心疼,放弃了拿勺子的想法,自己含了药在嘴里,口对口地给他哺过去。他唇齿间毫无力气,无依无助地任她压着舌头,抚着喉管,咽下去一小口苦涩的汤药。 陆小恰愈发心酸心软,体贴着餵他喝了多半碗药汁,再餵时,他便有些抗拒。她依着他的食管到胃部顺了顺,柔声问:「喝不下了?」 他倦倦睁眼,在她肩头蹭了一下。 绿竹拿过药碗看了看,朝陆小恰说:「已喝了多半碗,应该很快就能见效。若再餵下去可能会引发呕吐,反倒不好。」 陆小恰点点头,继续给他顺着胸口,又问绿竹:「皇上发热,要不要想些退烧的法子?我从书上读到过,用烈酒擦拭手心脚心能帮助散热,并不伤身的。」 绿竹为难地摇头:「娘娘恕罪。皇上玉体尊贵,尤其是双足,每次穿袜穿靴必定引发痉挛,此法恐怕不可行。」 也是,她一时着急,却忘了他足趾敏感,禁不起这种刺激。 夜钧天烧得昏昏沉沉,筋酸骨软,身上没一处好受的地方,便不想睡,想要陆小恰陪着说说话,总好过这么生生熬着。偏他又没办法将这层意思表达出来,只能拨了拨她的手指,盼她能心有灵犀。 陆小恰早发现了他病重烦躁,却以为他是骨头疼得太狠,坐不住了,只好先抱着人慢慢躺下。体位变化,他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抖,唿出的气息更浊重了两份。她寻着他的嵴柱慢慢揉着,放柔了声音道:「先躺一会儿再换姿势好不好?坐久了皇上的腰受不了。」 好不好……她现在好像格外喜欢问他好不好,但其实也只是嘴上问问,心里早就帮他做了决定。这倒真显得是长大了些,遇事有主意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姿势换了三四次,夜钧天身上的热度却没降下来,滚烫的额头抵在陆小恰脖颈处,棉被下的身子却一片冰凉,完全不似活人的温度。 陆小恰抱着他,忽地想起一件事,看向绿竹言语里多少带了些不满:「皇上身下起了红疹,他自己忙于朝政便算了,怎么你也不知道注意些,还给他一直裹尿布。」 绿竹跪在床边,话里话外竟也带了几分机锋:「娘娘尚在王府时,可曾见过皇上听谁的劝吗?也只有娘娘说的话,皇上才听得进去罢了。您三年未归,皇上为了找您把天翻了个个儿,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呢。您不在皇上跟前,奴才们再怎么劝,也是徒劳。」 她本意是激一激陆小恰,佯睡的夜钧天却听不得了,颤巍巍地抬手比了个手势,一直侍立在暗处的彭泽见了,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就要押绿竹下去施鞭刑。 陆小恰连忙握住夜钧天冰凉的手掌:「等一下。绿竹言语无状,掌嘴五下,罚俸三月,便罢了。」 她和夜钧天这一天相处下来,虽然还有诸多误会芥蒂,但心底深处早已恢復和他旧日在王府的亲昵,此时越过他的命令,竟也不显得违和。她悄悄给彭泽使了个眼色,示意做做样子就行了。 彭泽自然明白皇上的想法,便按照皇后娘娘的命令,掌了绿竹的嘴,退到了外间守着。他掌嘴的声音大,雨点儿小,只将绿竹双颊打得通红微肿,却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不然凭彭泽的手劲,一巴掌就能永远毁了绿竹的相貌。 绿竹跪在地上,却还不依不饶:「娘娘心地善良,对一个婢子都如此和善怜惜,怎么偏就捨得让皇上受苦受罪?」 陆小恰再好的性子也有点儿恼了,只是她总忘不了行军路上这个实心眼的姑娘如何将自己抱在马背上,用她纤细的身躯为自己搭起一处避风港,这份情谊,毕竟是与众不同的。 她沉了沉心思,缓缓说道:「一别三年,许多事我偏听一面,是不应该。但你亦不知我的处境,下次皇上再罚你,我便不拦着了。」说完不再看绿竹,低头将夜钧天的手掌放回被子里。 他捨不得她手心的暖意,懒懒勾着她的小手不愿意放开。陆小恰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俯首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缓慢而坚定地解了身上罗衫。 如每一个月离女子一般,她曾拜月立誓,一生只钟情于一人。那人若爱她,她便与他相携白首;那人若不爱,她便退避三舍,祝愿他与所爱之人喜结连理,绝不破坏他们的幸福。 夜钧天和百里绝各执一词,一边是心头所爱,一边是救命之恩,哪一个她都不愿怀疑。但是,无论他有没有娶夏琉璃,此刻她见不得他受苦,便只得冒着违背誓言的风险,先顾着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她如初生婴儿般钻进他被子里,褪去他身着的宽松寝衣,这便是真正的坦诚相对,再无一丝阻隔。 柔软温暖的小身子贴上来,缠住僵冷的病体分享体温。夜钧天舒服地打了个颤,不自觉夹紧腿根,挤了几滴浑浊带血的尿珠出来。 陆小恰以绢帕为他拭干,放柔声音劝道:「皇上放松些,别夹着了,多疼啊。让小恰摸摸小疹子好些没有。」 她的声音还如旧时甜软,胆子却大了许多。他迷迷煳煳地想着,腿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终是顺着她的力道慢慢松开了。她伸手探了探,已有一部分结了痂,想是快好了,但温度还有些高,大意不得。 绿竹适时地递了药膏过来,陆小恰睨了她一眼,接过药瓶,细细地给夜钧天涂在腿根松软细嫩的皮肉上。 药膏微黏,又稍带凉意,又惹得他一阵轻颤。她按住他的胯骨,伏在他耳边轻言细语着,哄着人睡了。 夜钧天这一觉从后半夜睡到第二天晌午,中间又小幅度地痉挛了几次,见陆小恰还乖顺地守着一边,便放了心。后来她帮他排尿,换尿垫换汤媪,他虽醒了,却疲惫地不愿睁眼,只寻了她一只柔荑握在掌心。 他额头的热度退了一点,虽然还烧着,但总不至于再叫人提心弔胆的。她在他身侧眯了一会儿,看看天色,算了算他这一觉的时间,决定把人叫醒吃点儿东西。 如何叫他起身也是个学问,宫里伺候的奴才最怕动静大了引起皇帝的心悸之症,陆小恰却没这种顾虑。她撒娇般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抬头亲亲他的下巴。 他眉梢动动,拍了拍她的后背,并未醒来。她不依不饶,又去亲他的喉管。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性感地滑动,看得陆小恰脸红心跳,不敢再造次,软着声音叫了几声皇上。 他慢慢睁眼,眸子里一片黑沉沉的,还未完全清醒。她嘟着嘴一下下亲他,等他目光有了焦距,落在她脸上,才笑着问:「起床吃点儿东西好不好?厨房给做了软羹素菜,我伺候皇上用一点儿粥品。」 他精神看着比昨夜好些,微微点了下头。 陆小恰穿好中衣,看他真正醒了,这才敢托着头颈慢慢把人扶到自己怀里。他闭了眼仍是满脸痛苦,虚弱地喘着气。好在喉咙里没有杂音,不必再费力咳痰。 只是这一番动作间尿垫移了位,夜钧天被扶起时又控制不住身下,一大半都尿在了腿间夹着的软枕上。陆小恰扶他靠稳后伸手过去摸了摸,轻声叫绿竹过来。 绿竹见夜钧天已醒了,连连摇头告罪,换了彭泽过来。 ☆、第四十一章 原来自陆小恰失踪之后,夜钧天清醒时便决不许旁的女子近身伺候了。绿竹偶尔给他查看伤情,也只能等他睡熟之后。 彭泽手脚麻利地给夜钧天腿间换了干净的软枕,不知碰到哪里,男人痛得一抖,哑着嗓子说了声「疼」。 她偏头亲亲他汗湿的额头,忽然喜道:「皇上的嗓子好了?绿竹,快来看看。」 彭泽给夜钧天盖好被子,低头下去了。 夜钧天常年喝药,身子自然有了耐药性,御医给他配药时也会注意各种药材交替着来,百里那一碗失声药用的都是些普通材料,因此提前失了药效。 绿竹给他诊过脉,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只是为了确定皇上不是在逞强,只好朝陆小恰说:「娘娘能否劝皇上张开嘴,容奴婢看一眼皇上的喉咙里是否有红肿。」 陆小恰撇撇嘴,心道你自己和皇上说便是了,何必还要我传一回话。却无法否认,她心里其实有小小的窃喜。就好像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他还是只肯听她的劝,给她独一无二的荣耀和宠爱。 她轻声道:「皇上,张开嘴,让绿竹给你看看嗓子好了没有。」 夜钧天倦懒地睁了眼,低哑地唤了声小恰。 她赶紧答应:「我在呢。皇上是不是嗓子还难受着?先不说话了啊,咱们还得留着力气吃东西呢。」 他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又道:「疼。」 第二次说疼了。陆小恰在他额间又亲了亲,继续问:「皇上暂且把身子都交给小恰照料,好不好?」 问了那么多次好不好,他总算可以回答了。 夜钧天展露了一个苍白虚弱的笑,缓缓发声:「你在,都好。」 她忍住忽然而至的泪意,着绿竹给自己净了手,待他忍过一波颤慄,才稍用力气打开他的牙关。 绿竹看了看,又说:「请娘娘摸摸皇上喉间温度是否高于别处。」 陆小恰托着他的下巴帮他合上嘴巴,又去探他喉间的温度:「是略高于别处,可是不妥?」 绿竹点头:「皇上一夜高烧,身体有些失水,还是应该少说话,多饮水才好。」 绿竹捧了茶盏过来,陆小恰用白瓷小勺舀了,递到夜钧天唇边。他启唇喝了两三口,便不喝了。 陆小恰命绿竹换了粥碗过来,劝道:「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多少要吃一点。」 夜钧天微微张嘴,抿进一点儿粥液,却含在嘴里不肯咽。陆小恰顺着他的喉咙抚了好久,他才勉强咽了,涩声道:「难受。」 绿竹见状,赶紧出言解释:「皇上脾胃太过虚弱,怕是之前吃的东西都未消化。」 陆小恰伸手在他胃部揉了揉,又移到他小腹处,总觉得松软皮肉下有一团硬邦邦的东西堵着。她问绿竹:「皇上几日未大解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夜钧天显然不想让她知道,烦躁地拨开她的手,哼道:「吃粥。」 陆小恰并不理他,仍然看着绿竹。 绿竹心里迅速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如实答道:「回娘娘的话,第七天了。」 陆小恰差点儿就摔了勺子,又怕声响太大惊扰了夜钧天,生生忍了,指着绿竹的鼻子气道:「你们真是本事大了,就这么照顾着皇上?当年我还以为你是个细心妥帖的,竟是看走眼了。」 绿竹有苦说不出,皇上铁了心要做的事情,谁拦得住?休说他们这帮奴才,就是昔年王府的老管家,也劝不动啊。 陆小恰看她垂头不语,心里其实也明白□□分。夜钧天看陆小恰板着一张小脸儿,生怕她再和自己生了龃龉,垂眼黯然道:「别气。叫彭泽,帮我。」 彭泽应声进来,绿竹去准备油膏等物。陆小恰将夜钧天用毯子裹好,彭泽想接手抱过他,他忽然又不愿意了,勾着她的肩膀一声声叫着小恰。 他本就体虚声弱,这样的姿态委实太叫人心疼。陆小恰重新将人抱住,低头问:「我帮你,好不好?」 夜钧天面露屈辱:「脏臭,不行。」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已经闻不到味道了。」 夜钧天大惊,心神不定间几乎又要发作痉挛,被她隔着被子拍了拍:「皇上别急,其实没什么的。」 她神色间确实平静,甚至还带了一点儿俏皮。夜钧天高高悬着的心却没有放下,再顾忌不了旁的,紧紧抓着她的肩头不撒手:「全都,告诉我。」 他乍一见她,欢喜幸福压过了一切,又见她与无终门上下相处得友好和睦便放了心,竟忘了她当年是被扔下寒潭的!再联想到她本该是绽放芳华的年纪,却还如三年前是一朵小小花苞,百里绝特意遣了侍女盯着她喝药,便可知她必然独自经受了许多磨砺。 陆小恰拿了油膏扑到他身边。 夜钧天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声音里却有几分冷意:「伤得重吗?」 他是在问当年沉湖之事。 陆小恰侧躺到他身边,小手给他揉着肚子,作出一副可怜的神态来,糯糯道:「特别重。」 他忽然睁眼,双目中寒光毕露。她突然笑嘻嘻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都过去啦。你看,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比皇上强多了。」 敢这么和夜钧天开玩笑的,全天下估计也就只有她一个了。不过他并未着恼,反而沉着脸在她后背抚着,像是安慰着离家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陆小恰故作欢快的小脸儿慢慢黯淡,随后红了眼圈儿,小声喊了声「王爷」,小脑袋埋进他瘦削的胸膛里。 夜钧天吻了吻她的发旋,声音里满是怜意:「很疼?」 她点点头,呢喃道:「很疼,药很苦,很想你。」 他把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嘆着:「怎么伤了嗅觉?」 她嘟着嘴,有些不想说,仰起头跟他撒娇:「下次再说好不好?」 夜钧天不想把人逼得太紧,又亲了亲她的额头,算作默许了。 排出污物后,他整个人亦虚脱般安静下来,软绵无力地压在她身上。 她朝筋疲力尽却强撑着看向他的男人柔声说道:「皇上睡一会儿吧,我带你去沐浴。屋后有个小小的浴池,不叫别人,只有我们两个,小恰伺候你。」 他不肯睡,强打着精神看她打来温水为自己清理,又用柔软的毯子将自己裹住,她坐在床边,一手搂着肩背,一手穿过膝弯把他抱进怀里。 他太虚弱,仿佛被抽去骨头一般。她托着他的脖子,帮他摆正头颈,他别扭地别开目光,浓黑长睫掩住一闪而过的窘迫无助。 陆小恰给夜钧天揉了会儿胸口,这才抱着人站起来。可他还是有些不适,嘴唇发白,瘦弱的小腿滑出毯子,挂在她臂弯里簌簌地踢着,软软垂向地面的脚尖亦跟着颤动。 她只好再次停下动作,等他唿吸平顺。 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到浴室,夜钧天抵不过疲惫,浅浅入眠。她直接抱着他走进池子,坐到池中放置的宽大藤椅上。暖乎乎的池水没到两人胸腹间,他枕在她肩头,舒服地嘆了口气。 他身子还虚,不能泡太久,约莫过了一刻钟,陆小恰就抱着人出了浴池。用细棉布吸干两人身上的水汽,他竟还没醒,安逸地睡着,只将他抱回床上时略动了动。陆小恰捏捏他的肩:「绿竹给换了新垫子,干净的,安心睡吧。」 等到夜钧天的唿吸逐渐变得匀浅绵长,她轻巧地从他怀中脱身而出,将自己的枕头塞进他怀里。他微皱的眉心在闻到枕头上熟悉的暗香又松开了。 陆小恰给他掩好被子,快速地换上一身利落衣裳,回身亲亲他的薄唇,这才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彭泽和绿竹走进屋子。夜钧天早已睁了眼,目光中一片犀锐清明:「扶朕起身。」 陆小恰不在这儿,二人不敢劝,低眉敛目地上前伺候他。 陆小恰下山去了。自从被百里绝带回无终山,她几乎一直滞留山间,极少出门。偶然那么一两次下山,总是能听到市井中人对和新帝和夏皇后议论纷纷。言语中分明是说新帝枉顾礼法,封了先秦皇后为六宫之主。三人成虎,她听得多了,又多少知道些夜钧天的旧事,自然信以为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可是现在他亲自找到山上,她才发觉其中诸多漏洞。无终山下方圆数十里的城镇尽受无终山的庇佑,镇上居民也以无终山为依靠,对无终门门主极为尊敬崇拜。若是得了百里绝的授意,凭空捏造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策马一路向东,行至离无终山约有百里之遥的一个小村落,提剑下马,随便找了户人家踢门而入。 那家夫妻被一声巨响从梦中惊醒,正要起身查看情况,冷不防一道寒光闪过,利刃已横在颈间。 ☆、第四十二章 陆小恰把声音压得很低:「别动!有人举报你们村窝藏前朝余孽,本官前来查探。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得对,方能活命。若答不对……」 可怜那家夫妻一头雾水,赶紧叫道:「官老爷饶命,饶命,您问什么,我们全都告诉您。」 陆小恰满意地点点头,问道:「当今国姓是什么?」 「夜。」那男子声音发抖。 「今上称帝多久了?」她又问。 那家媳妇略想了想,迟疑道:「两年多了,约莫是两年零四个月。官老爷,我们这儿村子小,偏僻,有时消息会到的迟些,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不错。只要能说实话,本官自然手下留情。」陆小恰声音微沉,带着她自己未察觉的几分紧张,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皇上即位,立了哪家的姑娘为后?」 「月离!」男子答得毫不犹豫,「皇上还曾为此大赦天下,免了一年的岁赋。」 她收了刀,不顾身后夫妻俩的磕头拜谢,满脸肃杀地走了。又策马到另一处村落寻了人家进去,这一家是爷爷奶奶带着小孙孙,她如刚才一般提了问,小孙孙年纪小,对新鲜事记得清楚。童言稚语地告诉她皇上娶的是广乐公主,还为公主修了座能摘星星的广乐宫。 如此重复三四回,她站在浓黑的夜里,感觉被夜风吹得透心凉。 他一定比她更冷吧。千辛万苦地寻找她,强撑病体来见她,却还要被她误会。他捧出热切到快要疼死的真心,被她无知无觉地抛到地上,打落寒潭。 陆小恰被一种巨大的痛苦摄住了,她原以为自己长大了,经受过磨砺了,能承担许多事情了。但是她却完全不敢去想像夜钧天这三年多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二人重逢后面对她的怀疑,他又是怎样伤痛的心情。尤其想到他暂时失声,明明看出她的误会却无法解释,更是心神俱碎。 难怪温柔如绿竹,都忍不住对她说了责备的话。她不止该被责备,她还该骂,该罚。 他恢復了声音,他解释了,她却不信他。她高声质问,他低声哄她;她不冷不热,他温柔体贴;她眼中看到的是抛弃,毁诺,他的过去,他眼中却只有她,和他们的未来。他是皇帝,号令天下,唯独对她妥协,甘愿委曲求全。 她杳无音讯,他仍坚持立她为后,为她修筑宫殿。她怀疑他,误会他,他仍然深深爱她,希望与她共度一生。难怪他的目光总是那样深邃晦涩,原来不止是留恋,还有她未读懂的深情,和不被心爱之人信任的伤痛。 乌云卷积遮住星空,凝了雨水砸在她脸上,她迟钝地摸摸脸上的水珠。他是天子,承天道之运,这是上天感受到他的痛苦降下的雨吗? 未及她深想,一个苗条身影自暗处走出,展开雨披将她裹住。 陆小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彩彻恭敬道:「娘娘,回吧,别让皇上等久了。」 他在等她? 他在等她! 陆小恰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路奔驰回山,才进到无终门内,就看见一行人正形色匆匆地往外走。夜雨中视线模煳,她心中却有个清晰的猜测。 她弃了马,跑到那行人之间,开口的却是一句气沖沖的责备:「下着雨往外跑,你不要命了!」 不是这样的,她不想说这个的,她一路赶回来是想认真地和他说说心底话,说她再也不离开了,还有很多思念,很多温柔,绝对不该是这样一句话的。 夜钧天靠在御辇上,虽有华盖遮着不会淋到雨,但这种天气本身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巨大的折磨,他听到她的责怪,唇畔挤出一丝苦笑,并未回话。 也许,是已经说不出话。 陆小恰身上带着雨水和寒气,不敢靠他太近,只好朝彭泽说:「快带皇上回我的院子去,我先回去洗个澡祛祛寒气,顺便吩咐侍女准备些给皇上用的东西。」 彭泽见了她,早就吩咐了侍卫往回走。夜钧天起身耗时,侍卫们顾忌着他的身子又不敢快走,此刻到并未走出多远。 陆小恰不顾形象地爬到御辇一侧,伸着脖子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小恰身上沾了雨水,先回去洗洗,很快就来陪你,好不好?」 他病恹恹地垂着眼,似乎有些不高兴,弱声道:「再亲一下。」 她又亲了过去,这次不是一触即离,而是将舌尖探进了他的口腔,在他惊愕之际,触了触他微涩的舌尖,又轻轻咬了一下他干裂的下唇。 「回来再亲。」 她搁下这句话,跳下御辇,冒雨跑回了小院子。顾不得许多,直奔浴池,和衣跳进了热腾腾的水中。 她在池中搓暖手脚,走出来擦干水汽,换了干净衣裳,赶紧去了卧室。夜钧天一行人也刚刚进门,他的轮椅被推到床边,他歪着身子被许多束带绑在轮椅上。彭泽正满头大汗地跪在一侧,准备给他解束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陆小恰三两步走上前:「我来吧。」 彭泽面露难色:「方才坐上轮椅时,皇上痉挛了一回,脚上的筋骨怕是扭到了。」 她蹲下身,顺着靴口摸到他踝骨处,果然是肿了。他脸色一白,别过了头。 要叫百里绝过来,别说夜钧天不乐意,就是陆小恰此刻心里也别扭着。好在绿竹虽然医术略输一筹,但更了解他的身子,足有把握处理这种外伤。 只是他足踝处已肿得老高,而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差几分,显然是越来越疼。她将他的软靴和绒袜都剪开了,小心翼翼地露出软绵足掌。原本虚废的足踝处一片青紫,高高地肿着。 他右脚本就残缺,又萎缩得厉害,在肿包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畸形怪异。 陆小恰轻轻拢住他废软的脚掌,示意绿竹赶快处理他脚踝处的扭伤。 绿竹才将手碰到他的伤处,他就出了满头的冷汗。陆小恰紧紧皱眉,摇头道:「不行,我抱着皇上躺到床上,你再治伤。省得痉挛起来伤了别处。」 绿竹也正是这个想法,忙撤了手。 陆小恰手脚利索地给夜钧天解了全身的束带,抱他到床上,期间右脚难免会稍稍移动,他疼白了脸,紧紧抓着她的衣裳。 她缓缓放低他的脚,只是右脚才触到细软的貂绒,他身上肌肉骤然紧绷,竟忍不住漏了一声痛唿,随后又死死咬唇忍住。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托住他的右腿,又抬离了床铺。 夜钧天僵着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浅浅地唿出一口气,似乎连唿吸间的细小起伏都会带累伤处。 陆小恰心如刀绞,悔恨自己不该贸然下山。她腾不出手,只能用自己的侧脸蹭蹭他汗湿的额头,软软说:「得给皇上看看伤处,暂且忍忍,很快就好了啊。」 他沉默片刻,略微调整了唿吸,才颔首许可。 陆小恰稳稳抱住他,满怀担忧地托着他仍在轻颤的右脚落到绿竹手上。 他足踝处松垮无力,这一下扭得狠了,绿竹不敢大意,沿着他脚上的筋络仔细地检查着。 敏感的脚心脆弱的筋脉被人用了推拿的手法检查,夜钧天难以自抑地疼得全身发抖,靠在陆小恰怀里,随着绿竹的动作,发出轻轻重重的抽气声。 不知绿竹碰到了哪儿,他身子一挺,竟坐直了几分,手指胡乱攥紧锦被,青筋都暴了出来。陆小恰紧紧抱着他,在他后背上来回抚摸,心里不断祈祷着这种折磨快点儿过去。 绿竹顶着巨大的压力,最后托着夜钧天的伤脚转了转,他似乎已经疼得不太清醒了,嘶嘶地吸气,迷迷煳煳地叫着小恰。 绿竹将他的脚小心地放回床上,他又疼得一缩,陆小恰赶紧托着他的小腿,又把他的脚抬了起来。清瘦的脚掌垂在半空,仍在细碎地打着颤。 绿竹擦擦头上的汗,朝陆小恰道:「骨头没伤到,是扭到筋脉了。皇上玉体金贵,今夜又受了风,奴婢怕疼得太过,反而会连带起别的病症来。不如先以棉布固定住,等皇上身子调养得好些,再将筋脉归位。」 受了伤还要拖着?陆小恰有几分不理解。 绿竹见她蹙眉,又解释道:「现在皇上身子太过虚弱,若拨正筋脉的时候引起了心悸心衰之症,奴婢万死难偿一二。还是等身子调养好了,更稳妥些。」 陆小恰摸摸夜钧天的额头,果然又烧了起来,也只能暂时同意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已经完全疼得虚脱,不知是昏是睡。绿竹取了棉布缠在他脚上,他痛苦地呓语,陆小恰抱着他耐心地哄着拍着,不知是她的安慰见效了,还是他实在被疼痛耗空的体力,总之绿竹给他缠好伤足之后,他还是睡着了,只是他的身子在睡梦中还不时地打个轻颤。 怕他伤处再受刺激,陆小恰放他躺好,自己坐到床尾去,抬了他的伤足护在怀里。 ☆、第四十三章 天将明时,夜钧天又昏昏沉沉地发起高烧,眼皮乱动却醒不过来,一会儿说小恰别走,一会儿又说该去广乐宫了,偶尔也有几声唿痛的声音,夹杂在许多含混的字句里。 他烧得唿吸浊重,双颊赤红,陆小恰想餵他喝些水,才把他的伤足放到貂绒垫子上,他就疼得全身一抽,在昏睡中迷煳地发出压抑不住的□□。 他自胸腹之下都受过连天花的寒毒,极是虚怯畏寒,因此想要用冰块暂时止疼是绝对行不通的。凉不得热不得,挨不得碰不得,她无计可施,只能做些明知无用的事情安慰自己。 听到皇帝的□□进来查看情况的绿竹就看到了这样一幕:陆小恰跪坐在床尾,捧着夜钧天那只畸形如肉团的右脚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宝贝,粉润的唇瓣贴着他伤处,轻轻给唿着气。夜钧天仍在断断续续地呓语,声音中除了痛苦,还有依赖:「小恰……脚疼……嘶……轻轻揉……」 三年多了,她自从陆小恰失踪开始就提着的那颗心,忽然就落回肚子里了。她不再提心弔胆地为这两个人担忧了,不需要了,即使有再大的误会,再多的困难,他们都能挺过去的。两个人一起,一定会的。她朝身后的彭泽笑着摇摇头,示意别去打扰他们。 彭泽见她笑了,也难得的露出轻松神态,两个人并肩出去了。 等夜钧天慢慢适应了,陆小恰才爬到床头,自己含了水餵给他。他咽下一口甜丝丝温乎乎的水,胳膊动了动,似乎想抱住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陆小恰赶紧按住他的胳膊:「皇上受着伤呢,仔细碰着伤口了。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去弄。」 他这才慢慢睁眼,昨夜疼得虚脱,花了一小会儿时间才渐渐清醒。他涣散的目光逐渐幽静深邃起来,最后落到她身上,重新变得清明:「有你陪我,就够了。」 「不够的,」陆小恰难得地反驳他,她将额头凑到他唇畔,邀宠般讨了他一个浅吻,才继续说道,「我不仅要陪着皇上,还要守着你,护着你。给你端茶倒水,暖床餵饭,穿衣揉脚……」 他虚弱地笑笑,被病痛折磨得过分锋利的眉目都温和了几分:「好。我们夫妻二人,再不分开了。」 她又摸摸他的额头,还是烫手。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去蹭她的手心,不经意间身子挪动,他脸上霎时间血色全无,一口钢牙咬死了下唇,身子也跟着不住地发颤。 陆小恰赶紧把他的脚从床上抬起来。即使有汤媪焐着,他脚上还是凉的,青白的脚背无力地趴在她手心里。她避开伤处,轻轻抚着他弱嫩的足心。 突兀的一阵极痛缓过去,夜钧天看着满脸愧疚地给自己捂脚的小爱人,哑声问:「不帮我吹吹么?」 陆小恰先是吃惊,随后脸颊上染了一丝羞红,吶吶道:「昨夜,那时候,你没睡着呀。」 他眉心一拢,嘆道:「疼得受不了,哪能睡着呢?后来你给吹吹,便觉得好受些,这才睡下。」 她将信将疑地噘着小嘴儿,鼓起腮帮子在他足踝处吹了吹。娇嫩如花的小脸和残废无力的畸足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目光扫过去,略微凝滞,又说道:「隔着棉布,觉不太出来。你亲一下,行不行?就一下。」 陆小恰毫无异议,将唇瓣儿贴到棉布条包覆的伤处轻轻亲了一下。嘴唇下是让人灼心的热度,她忍不住,又细碎地亲了几下,这才看向他:「好一点儿了吗?」 他颔首而笑,没有多言。 她身上那种天家气度还在,却不再如旧日一般循规守礼了。这种变化很微妙,是因为长大?还是因为他重病一时失仪?应该都有,但更重要的,恐怕是受了那位百里门主的影响吧。夜钧天心里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嫉妒。 不过他也嫉妒不了太久,他实在太虚弱了,经年受过重创的身子根本禁不住这样持续的发烧,饶是坚韧如他,也忍不住辗转难安。 最要命的就是这一点,他稍一动作,就会牵累足踝伤处,在貂绒软枕上的蹭动,于寻常人是不可察觉的微痒,于他却是凌迟断骨般的剧痛。 陆小恰再不敢耽搁,遣了人去叫百里绝过来。 百里绝已知她昨夜去向,被她横眉冷对也未显得多意外。就是在给夜钧天理顺筋脉时加大了力气,转动关节时也毫不客气,下了重手。 夜钧天自然不肯在情敌面前示弱,只咬牙硬抗,不肯发出分毫的声音。 百里绝也是越治越心惊,她的方法绝对没问题,是对身体很有好处的,但是这种推拿手法别说是敏感的残肢,就是没灾没病的人也大多受不住哭爹喊娘的。能以重残之身驰骋四海,威震天下的皇帝,果然不是凡人。 她熄了一时的幼稚心思,老老实实地给夜钧天包好伤处,将那只备受折磨的畸足放回软垫上。跟陆小恰交代了些护理需要注意的事情,头也不回地走了。 百里绝才出门,倚在陆小恰怀里的夜钧天就忍不住干呕起来。他疼得冷汗淋漓,双眼通红,胃里剧烈的收缩却吐不出什么,完全是剧痛之下身体的保护性反应。他干呕了一会儿,最后只吐出些清水,是陆小恰刚刚餵下去的。 她手忙脚乱地给他收拾,擦去他唇边的涎水。他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右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嘶……脚疼,呃,小恰……」百里绝给他处理脚伤时,就像有一只烧透的烙铁不断侵袭着柔嫩的皮肉,烧焦一层,再残忍地挖掉腐肉去烙他身体更深处更鲜嫩的地方。这种痛苦不仅来源于身体本身,更有如同跗骨之蛆的记忆紧紧缠绕着他。若不是还有陆小恰抱着他,只怕他也要受不住了。 陆小恰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整条腿都紧紧地绷着,像是太过紧张而随时都可能崩断的弓弦。 她不知要如何减轻他的痛苦,以手指,以唇舌,以此生全部的温柔和爱恋。在反覆的亲吻和轻抚中,有一丝无法抑制的内疚漫上来:他这样痛,是因为我。 异样的情绪瀰漫在心底,汇成汪洋。 疼痛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在陆小恰的温柔呵护下,足踝的疼痛稍稍减退,疲惫马上席捲而来,将他拖入昏睡。可是只睡了一小会儿,他便被汹涌而来的疼痛惊醒,反覆几次,即使有陆小恰安慰着,他还是烦躁极了,浓黑的眼眸里聚起几分戾气,嗓音沙哑地叫了彭泽进来。 彭泽一见他神情就猜出□□分,赶紧跪下,战战兢兢地等着吩咐。 夜钧天才要开口命他把天牢里的犯人押过来折磨,勐然想起这里不是皇城,而且陆小恰还在身侧,要是给她见着了自己残暴狠毒的一面,只怕会吓得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小傢伙又远远地逃开他了。 越想越烦,越烦越疼。 不只是足踝,膝窝,腰腹……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高烧中一起造反,同他清算着没有好好养身的旧帐。他大半个身子又是废的,只能像一只被困的凶兽,不断地梗着脖子去撞枕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陆小恰示意彭泽出去。她将他的脚放回软枕,他又是一抖,痛苦地□□了一声。 她隔着被子抱住他,给他擦掉满头的汗水。他艰难地转动头颈去追她的手:「你抱着我,不许松手。」 她轻轻「恩」了一声,低头寻到他干裂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软软的舌尖才探入口腔,夜钧天马上吸住,用自己的长舌狠狠地缠着,吮得陆小恰舌根发麻。直到她喘不过气,他仍嫌不够,仰起头去追她的樱唇。 她心里酸软,啄吻几下他的薄唇,看他又露出焦躁情绪,干脆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把粉润的唇瓣贴在他的薄唇上,轻声问:「哪里疼了?」 他贴着她的小嘴巴说:「哪里都疼。又疼又冷……」 她便说:「那我给皇上暖被子,好不好?」 那自然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脱了衣裳,钻进被窝来贴紧他畸形丑陋的身子。 ☆、第四十四章 夜钧天受伤前,眉目英朗,身姿挺拔,寡言冷峻却更显出玉山般气势巍峨,也曾让大秦许多待嫁的少女想一想便羞红了脸。而他重伤之后,废用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萎缩变形,腿骨上只附了松松垮垮的一层皮,臀部干瘪,全身唯有腰腹间有些白软的赘肉。就更不必说遍布全身的伤疤烙痕…… 他从前并不为自己的姿容自得,伤后也很少因为样貌感到自卑,毕竟他手中的权势足可令天下俯首,身份尊贵到一定程度,容貌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直到他遇见陆小恰,动了心,钟了情,再看到自己衰弱的身体,就难免起了自轻自厌之感。尤其此刻,她粉雕玉琢的小身子贴在他身侧,精緻得像是一整块羊脂白玉细细打磨出来的小玉人儿,愈发显出他的百拙千丑。 他垂着眼,难得地在她面前泄露了几分阴郁情绪。 陆小恰只当他是病重难受所以心情不好,很体贴地抱住他,顺着他的嵴柱慢慢给揉着,温言道:「很难受吧?小恰轻轻地给揉着,一会儿就好了。」 在心上人面前显露出自己最糟糕的样子,毫无疑问是令人反感的,但是在这种痛苦的深渊中,还有一种更邪恶的思绪翻涌不息,那是纯粹出于雄性本能的占有欲和征服欲,以重残积弱之身得到如花少女的全心爱慕,而她又正是他心尖尖上唯一的那朵花,这实在是比执掌天下更快意的事。 他眯起眼,也摩挲着她的后背,静静享受掌下肌肤细腻柔嫩的触感。摸到她细緻的腰线,他忍不住下手捏了捏,嘆道:「瘦了。」 陆小恰赶紧解释:「长大了嘛,哪能总像小娃娃似的,圆乎乎的胖。」 他不满,浓黑的眉皱起:「我喜欢。」 她马上妥协:「那我多多吃饭,永远做皇上的小娃娃。」 乖顺的样子终于换来他展颜一笑,薄唇贴在她软软的小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不想躺着,想坐着。」 夜钧天难得这么明确地提个要求,陆小恰几乎要受宠若惊了,赶紧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起身。 他心肺衰弱,体位稍一变动就会头晕,这是根本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她只能稳稳地抱着他,让他自己缓过劲儿来。 她摸摸他的肚子,试探着问:「吃点儿东西,好吗?叫人送一份粥品过来,再配几样爽口的小菜。」 他摇头:「不饿,吃不下。」 她耐心地劝着:「不吃许多,就吃小半碗,两三口,垫垫胃就好了。总是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好得了?我还等着皇上带我去看能摘星星的广乐宫呢。」 他「哼」了一声,故意说道:「再不回朝,百官都要造反了。」 陆小恰也明白他虽以雷霆之势横扫四海,但毕竟天下初定,根基未稳,皇帝离朝太久确实不好。因此她早就有了尽快回朝的念头,只是顾忌他身子太弱,才一直没提起。 她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脚,犹豫着问:「先把脚伤养好一点,再动身吧?」 夜钧天神色冷峻,十分不快:「小恰莫不是对这里有了感情,捨不得谁了吧?百里门主年轻貌美,武功高绝,我这副残废模样,确实是比不了。」 她笑嘻嘻地反问他:「那固伦姐姐冰雪聪明,我也比不了呀?」 他被她将了一军,心情倒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斥了一声「小坏蛋」,到底还是笑了。 夜钧天有了回朝的念头,绿竹彭泽等人自然都跟着准备起来。固伦得了消息,带着照影风风火火地找来了。陆小恰见着姐姐,心里最先感受到的完全不是惊喜,而是发愁:又要挨骂了…… 果然固伦进门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和幼妹叙叙旧情,谈谈父王母后近况,请皇上恩准。 夜钧天还未开口,已经被姐姐的突然到访弄得紧张兮兮的陆小恰已经很自觉地站到了固伦的身边。 固伦对夜钧天点头示意,拉着自己的幼妹大步走了。 姐妹二人离开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却是无终门主百里绝。 百里绝进门时,夜钧天已被彭泽抱到了轮椅上,绿竹正跪在一边帮他调整软靴的位置。 百里绝挑挑眉:「皇上似乎早就料到我会来。」 夜钧天淡然道:「把皇后三年来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告诉朕之后,你再为无终山求情,朕也许会答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百里绝被他说中心事,毫不扭捏地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不止是为了无终山,也是为了小恰。这三年多的时间,她其实一直想着你。是我骗了她,你恨我吧,别怪她。」 夜钧天被彭泽推到桌边,神色漠然疏离,已经完全是天威难测的高深模样,和在陆小恰面前的温柔样子判若两人。 「她伤得重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自己的膝盖,彭泽知道,这是皇上遇到极其重要,难以决断的大事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百里绝听他声线平稳毫无起伏,心里没底,只能实话实说:「她是被人在身上绑了重物扔进水里,石块把她的腿骨坠折了。她落水的时间也不短,寒气侵入心脉,又受了太大的惊吓,我把她带回无终山之后,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昏昏沉沉的,不清醒。我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 夜钧天痛苦地闭了闭眼,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镇定,追问道:「然后呢?」 「缈缈,就是小恰的影卫,把皇上和小恰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为了刺激她,就故意对她说你立了夏琉璃为后。那一天,她才第一次给了我回应。她哭了。」百里绝慢慢回忆道,「其实我猜她一直在等你来找她,当然皇上确实在找。但是她不知道,无终山太隐蔽了,即使是你,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 夜钧天忍住胸口剧烈的绞痛,缓缓道:「后来呢?她怎么伤了嗅觉?还有,你是不是封了她的筋脉?」 百里绝耸耸肩,无奈道:「她落水太久,寒气入体,只能封住筋脉慢慢调理,所以她才一直没长个子。她还以为自己永远长不大了,为了这个哭了好几次。她的嗅觉也是我封住的。不过你也别怪我,没办法。寒毒要用药慢慢调理,可是那些药太苦了,味道也重,她嗅觉敏锐超乎常人,药还没端进屋就先吐得昏天黑地,根本喝不进去,只能把她的嗅觉封住。她病情反覆,我最后用了重药,把她本来偏寒的体质彻底扭转了,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多,才算彻底好了。可是嗅觉已经封得太久了,解开之后她就闻不到味道了。」 夜钧天垂了眼,心里一阵酸涩。百里绝说的轻描淡写,他也能猜出其中的煎熬和兇险,转变体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位百里门主,后来应该用高绝的内力疏通了小恰的经脉,教了她炙烈的内家功夫。 百里绝并没有为自己邀功的打算,继续说着:「她现在冬天不会畏寒了,但是夏天可能会怕热,你别让她受了暑气。还有,她怕黑,特别怕,尤其是雨夜,光点了烛火还不够,一定要有人陪她。不然她会偷偷哭的。」 夜钧天神色莫名,感嘆道:「你对小恰,确实是真心。但朕只会比你对她更好。」 百里绝自嘲一笑:「我对她再好,好一万倍,她看着我也只是像看着一个姐姐。我可以陪她,可以抱她,可以和她同池而浴同塌而眠,那又怎么样呢?我永远不能对她说我喜欢她,像她喜欢你一样。不然,只怕她马上就要对我退避三舍了吧。」 夜钧天听着另一个女子剖白对自己小爱人的情意,心里最先涌上的竟不是妒意,而是庆幸。 庆幸陆小恰遇到了真心爱她的人,不仅治好她身上的伤病,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心中的净土。因为爱她,才捨不得让她受苦,看她为难。 百里绝说了很久,中心思想只有两个:第一,是我骗了陆小恰,她很无辜,你不能怪她。第二,无终山上下是受了我的指令,但是山上所有的人都对小恰很好,她也和这些姑娘们有了感情,你也不能迁怒于无终山。 夜钧天听完陆小恰三年遭遇,低头理了理衣袖,然后,郑重地朝百里绝拱手道:「夜钧天,多谢门主当年相救之恩。」 百里绝难得的有些摸不着头脑:「皇上这是要先礼后兵?用不着,我既然敢给你下药,敢阳奉阴违,自然也敢承担后果。」 夜钧天苦笑道:「朕这一谢,是出自真心。若没有你,我也许,也许就再也……」他喉间一梗,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说道,「朕知道,你对她很好,也因此感激你。以往诸事,一笔勾销。但是今天朕告诉你,她是朕的人,以后若再有非分只想,以谋逆论处,诛九族。」 不罚她?欺君犯上,损伤龙体,哪一样不是要杀头的罪?而他竟肯念着她对陆小恰的救命之恩,都放过了?百里绝忽然有些明白这个男人为何能让陆小恰念念不忘了。 他确实宇量深广,并且,深深爱她。 ☆、第四十五章 百里绝难得的认输了。不是输在性别,而是输在气度。所以他是天下之主,而她只是一门之主吧。百里绝能在无终山藏陆小恰一时,夜钧天却能在天下间护她一世。 她第一次真心地朝夜钧天行了礼:「百里绝祝皇上龙体康健,祝野麓国运永昌。」然后,潇洒离开。她是及时雨,是黄衫客,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正该拂衣而去,深藏功名。 夜钧天与百里绝的对话是针锋相对,旗鼓相当;固伦公主与广乐公主的对话就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了。 固伦对陆小恰说了夜钧天这三年真正做的事,为了谁夙夜征伐,为了谁大兴土木,又为了谁寝食难安,形销骨立。在她自艾自怜,悲春伤秋的时候,他用森森白骨,滴滴热血打下了江山,寻人之路举步维艰,他却从未想过放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她看着眼圈红红的陆小恰,噼头盖脸地问:「你到底是不信他还是不信你自己?就算皇上真的娶了夏琉璃,又怎么样?难道你连家都不回了?难道家里人不会给你报仇?你是一国的公主,不是路边的野猫野狗!小猫小狗都知道被欺负了要拼命反抗,你呢?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你以为这是成全?很伟大?你自己看一看,最爱你的人,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陆小恰听固伦说完,丢了魂儿似的往回走。 固伦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忽然露出了调皮的神色。她转过头,问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的劲装男子:「照影,我这样子欺负小妹妹,是不是很坏?」 照影神色严肃,仿佛在回答他此生最重要的问题:「公主最好。」 固伦转转眼珠,一把挽住照影的胳膊:「可是照影就很坏,明明喜欢我那么久了,却一直不肯告诉我。」 看着自己影卫那张木头脸涨得通红,她再也忍不住,快活地笑出了声音。 不同于姐姐的高兴喜悦,陆小恰顶着满腮的泪,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看到轮椅上端坐如松的身影后,一头扑了过去。 虽然早猜到她和固伦见过之后会哭,但是看她哭得这么伤心,夜钧天还是感到了一丝后悔:固伦叫走她时,他应该拦一下的,至少该给个警告,让固伦别那么口无遮拦。 现在后悔显然是来不及了,他摸着她的头髮,觉得自己像是在给一只小兔子顺毛。陆小兔子抬头看看他,又抱住他的腰身开始哭。他皱眉,捏住她的软白的小耳朵,低声道:「不许哭了,眼睛都红了。再哭我要着急了。」 她吓得马上收了泪水,小手揉着他的胸口,抽噎着说:「不哭了,你,呃,别急。」揉了两下,突然大惊,「怎么不好好躺着,坐到轮椅上了?快回床上躺好。」 说着,就开始手忙脚乱地给他脱靴子,解束带。 因为不想在情敌面前示弱,他确实是有些勉力强撑了,不过也不能让她太着急了,他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有两份紧急的摺子送过来了。我又不是瓷做的,一碰就碎了。」 陆小恰现在真是连一句重话都捨不得对他说了,将他抱到床上靠好,又摸摸他的脚踝,担忧地问:「会不会痛?」 夜钧天笑着摇头:「不痛。」 她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是在说谎,小脸儿绷着,很不高兴的样子,手上却温温柔柔地给他揉着脚。揉了一会儿,又问:「摺子里说什么了?」 后宫干政歷来是帝王大忌,陆小恰自然明白。但是她和夜钧天之间,好像并不存在这种隔阂,她可以很自然地去询问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 果然他毫不隐瞒地答道:「催着我回朝呢。你收拾收拾想带走的东西,和山上的人告个别,咱们就回家吧?」 回家……陆小恰慢慢品味着这两个字,忍不住抿嘴笑了:「好,回家了。」 她的家不在月离,也不在无终。她的家在他心上。 陆小恰与无终山的告别出乎意料的快,百里绝第一次将她拒于门外,只隔着窗子扔了一个小玉瓶出来:「我若见你,我自己割捨不下,恐怕无终山也会因此遭殃,不如不见。这个瓶子里是小还丹,传说能起死回生的药。但是缺了一味材料,所以我也不知道药效究竟会怎样。你若碰到死劫,就拿它赌一赌吧。即使死的救不活,总之也不会把活的吃死了。」 陆小恰收了药瓶,又问:「有吃下去能让人长高的药吗?」 百里绝不解:「你要长高干什么?」 夜钧天曾和她约定,长到绿竹那么高,就告诉她所有的事……她曾以为时间过去,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没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百里绝为了救她封住了她的经脉,长高,竟变成了她的奢望。 百里绝没听见她说话,还以为她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想了想,主动解释道:「你修习了无终门一派的心法,经脉中的禁锢已经日渐松动,很快就能自行解开了。以后会长高的,只是比常人慢一些。」 陆小恰听了这话,连忙道:「谢谢百里。」 百里绝抬头看着屋顶,烦躁地说:「谢什么谢,忘了我是怎么骗你的了?快走快走,当心我反悔了再把你抢回来,关进后山不许走了。」 陆小恰不以为然,小声嘟囔:「你才不会关着我呢,而且皇上会找到我的。」 百里绝耳力绝佳,听到这小没良心的自言自语给气得不轻,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小糖球隔窗弹了出来,正中脑门。 陆小恰「啊」了一声,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跑了。 她跑回自己的小院子,腻着夜钧天给他看自己红通通的额头,他给她吹了吹,见肿的厉害,吩咐彭泽拿了药膏来。修长却无力的手指划过小脑门,她追着他的指尖蹭了蹭,粘人的小动物似的。 撒了好一会儿娇,才噘着嘴说:「有点儿捨不得百里。」 夜钧天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只好岔开话题,捏着她的小脸儿夸道:「今天很棒,没有哭。」 她眼睛一亮,很认真地跟他说:「我要保护皇上的,以后都不哭了。」 他惊讶了一下,很给面子的答应了:「好,以后陆大侠保护我。」 「陆大侠」下山的时候还是红了眼圈儿,不过真的没有哭,跟在夜钧天身边努力忍住了泪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他看她故作坚强的小模样,心道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哭出来要他哄。 她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云遮雾罩的无终山,忽然蹲下身子,揪着他放在膝上的手掌恳求道:「我抱你下山好不好?」 他看看她瘦瘦的小胳膊,心里计算了一下山路的里程,忍痛摇头。他明白她心里难过,想找点儿事情做分散注意力,但是不行,无终山山路太过险峻,而且距离颇长,她绝承受不住他的体重。 眼见她失落的小脸儿更加黯淡,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跟在他轮椅后面。趁她不注意,他手上运了力气拎起自己的右腿往外一撇,纵然彭泽及时察觉停下轮椅,他尚未伤愈的脚踝还是结结实实地在碎石上磕了一下,当即就让他疼白了脸。 陆小恰回过神,果然顾不得伤心了,着急地托起他的脚查看。 夜钧天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疼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小恰……嘶,陪我,陪我乘车吧。」 她连声答应,解了束带,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上了御辇。先放他上半身靠稳,在他身侧堆了些软枕,最后才把他的脚搁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检查着。 因为旧伤未愈,她特意连夜做了双极轻便的软靴给他,本来略有松裕,此时脚踝一肿,就显得靴子紧了。 陆小恰左顾右盼的找剪刀,夜钧天喘了口气,咬着牙说:「不许剪,靴子。直接脱。」 啊?她不知何故,想要劝劝,现在显然并不是好时候。只得先听了他的,抬着他的小腿,把靴子拽了下来。 靴筒擦过伤处,他疼得直吸气,虚弱地按着自己的腿,出了一头的冷汗。 她也紧张的出了一身汗,剥掉足衣露出畸形足掌。不止踝骨处有伤,脚心也高高地肿着,想来是刚才被碎石硌着了。她轻轻摸了摸嫩生的足心,蹙眉道:「皇上,伤得不轻呢,叫绿竹过来吧?」 夜钧天眯着眼,轻声说:「你先给我揉一会儿,再叫别人。」 陆小恰依言给他轻轻揉着,缓过这阵急痛,应声而来的人却不是绿竹,而是一位面生的老御医。她坐到床头,掏出手帕给夜钧天擦了汗,有点儿好奇地盯着人家看了两眼,又低下了头。 这种翻筋挑筋的手法实在是太折磨人,加上被人肆意翻检残弱处的屈辱,夜钧天的心情又不太好了,捏着她的小手恶声恶气道:「跟着学!以后你帮我。」 她赶紧答应,努力去记老御医的手法。 ☆、第四十六章 老人家处理好伤处,才道:「皇上玉体金贵,老臣这里有一套按摩舒缓的手法,极对病症,以后天寒落雨时,正该用上。」 「请您教我!」陆小恰连忙道。 老御医以言语指导,她便在他完好的左脚上摸索着穴位。心上人毕竟与众不同,夜钧天被她小小的力道弄得又痒又舒服,竟是慢慢睡着了。 只不过山路颠簸,他身子又极弱,不到半个时辰,他又被难言的憋痛从梦中惊醒。老御医已经走了,只剩陆小恰守在他身边,见他睁眼,凑近了柔声问:「怎么了?」 他眉心拧着,嘶哑道:「难受。」 她声音更软糯了几分,摸着他的脸颊继续问:「哪里难受?脚疼吗?还是腰疼?」 他喘着粗气,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她马上懂了,轻车熟路地去帮他按揉小腹:「想尿吗?不急不急,小恰这就帮你。」 陆小恰贴着他耳根哄着,但他始终难以真正放松,断断续续的,憋得他嘴唇都紫了,难耐而无助地仰着头,叫她的名字:「小恰,难受……」 好不容易排净积液,他便如同被抽了筋骨,软绵绵的偎在她怀里,连手指都动不得了。 陆小恰拂开他鬓边汗湿的头髮,猜测道:「皇上,便解的时候,是不是身下很痛?」 夜钧天闭着眼,低低地「恩」了一声,又喘了一会儿,才虚弱道,「不叫人。」 她此刻绝生不出违背他意愿的心思,顺从着答应:「好,不叫人。那让小恰看看,可不可以?」 他未答,算默认了。 她没立刻去看,而是又抱着他轻声细语地说了会儿话,等他唿吸平顺了,才慢慢解开他的外袍。 今日离开无终山,许多人跪送皇帝,他龙袍加身,着玉带戴金冠,装扮极为正式。宽松外袍下,还穿了衬裤,防止尿布移位脏了外衫。 此刻车里只他们二人,陆小恰便自作主张给他脱了外袍和衬裤,身上只余一件宽松内衫,两条废用的长腿支稜稜地暴露在空气里。 夜钧天任她上下其手,倒并没反对。 她凑近了仔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马上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皇上,发炎了呢,难怪你疼得那样厉害。身子不爽快怎么不告诉我呢。」 一边嘟嘟囔囔地埋怨他,一边又给他清洗涂药。涂完了,还在念叨:「盖着毯子就不许包尿布了,小疹子起了一大片,得让伤处透透气。现在开始还要多喝水。」 他着耳听着,觉得又可爱又窝心,忍不住逗她:「我若调养得太好,恐怕你又该哭了。」 她睁着圆熘熘一双杏眸,不满道:「我哭什么?我才不会哭呢。」 夜钧天低笑一声,招她到自己身边躺下,捏着她肚子上的小嫩肉,别有深意道:「最近病得太重,才叫你这个小丫头得意忘形,真当我是废的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她想明白他话中含义,马上羞红了脸埋进他瘦削的胸膛,只是露在外面的耳根子都红透了。磨蹭了一会儿,又担忧道:「先养好身子,别逞强呀。」 他哼笑一声,难得地在她面前露了几分霸道:「若不叫你哭上几回,倒枉费你这一番关心了。」 她不高兴了,噘着小嘴跟他顶嘴:「皇上快活了,就叫我哭吗?你比百里还坏。」 夜钧天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阴测测地说:「在我面前还想着别人,你真是胆子大了。你当百里绝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么?若不是我派了三万亲兵围困无终,你以为咱们能这么容易下山?」 陆小恰承百里救命之恩,不想说她的不是,只抿着嘴不搭话。 他骄横一笑:「是好是坏,也由不得你选了。你再跑,也跑不出这天下。天下都已是我的,除了我身边,你还想到哪儿去?」 她仰头在男人紧绷的下颌上亲了一口:「哪儿也不去,就跟着皇上。」 他慢慢收了古怪的笑容,低落道:「小恰,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以残废之躯得到你相伴怜惜还不满足,竟还盼着你眼里心里都只有我。」 她伸手去揉他打结的眉头,小声道:「不用盼着了,已经是了。」 他脸上这才松动,有了点儿欢喜的神色。感嘆道:「小磨人精,可别再离开我了。再来这么一回,我真的受不了。我宁可北元国师在我身上多种九根连天花,也不愿你再离开我片刻。」 陆小恰听他提及往事,有些好奇,又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只能忍住追问的冲动,默默抱紧了他。 夜钧天主动开口:「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也省得你小小年纪一肚子心事,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他要解开谜底,她忽然又胆怯了,顾左右而言他:「先吃点儿东西好不好?早膳都没用呢。」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夜钧天就不会在意这一时半刻的功夫,点头同意了。任她叫了绿竹来清淡的粥品和软绵的点心。 她扶他起身,绿竹在一边护住他的伤脚,两人默契配合,尽量减少了他的痛楚。 夜钧天在陆小恰怀里靠稳,绿竹将他伤足落回软枕,低眉敛目地退下了。 因为姿势变化,他闭着眼无力地喘息,等他理顺唿吸,已经神虚体乏,全无胃口。他忍不住低嘆:「我这身子,真是废了。」 她温声开解:「是为了找我才累着了。以后小恰陪着皇上,我们慢慢把身体养好,养上三年,十年,三十年,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她温暖的小手贴在他胸口轻轻揉着,不时低声跟他说两句话,慢慢地,他心里不再慌得厉害,但疲惫感已经充斥全身,他半闭着眼,累极渴睡。 她并不惊扰他,自己含了粥液哺进他唇中,顺着他的喉管帮助吞咽。粥液熬得极细,不需咀嚼,他喝下去三四口,已是难得的进步。 陆小恰手握成空拳,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等到他打了个小小的嗝,这才转而去帮他按摩胃部促进消化。 夜钧天又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她正掀开车帘看天色,听他这边有了动静,回身一笑:「皇上醒了?」 他睡得身上软绵,懒懒的不愿说话。她跪坐到他身边,先把小手伸进毯子摸摸,感觉温度退了些,很满意地净了手,帮他换了新的垫子。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会觉得很奇妙。这般骯脏龌龊的伤处,他自己都嫌噁心碍眼,她却接受得那么理所当然。他能感受到她的温柔,她的怜惜,她总是用体贴到让人想眯着眼嘆气的手势抚慰着他,帮他清除了心底腐烂流脓的疮口,露出干净的嫩肉。 她是他那个阴郁血腥的世界里,唯一的光。 陆小恰看他出神,捏了捏他的手掌:「想什么呢,和你说话也不理。」 他垂眼,唇畔漾着一抹非常柔和的笑意:「没什么,刚刚做了个美梦。你说什么了?」 她被他的笑容吸引,追问道:「梦到什么了?」 他笑道:「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啊?」她不解,他以前经歷过的事情,能算得上是美梦吗?她不敢再问了。 他却难得地敞开心扉:「若不是受尽折辱,我怎能遇到你?怎能得你如此相待?」 他这话说得太直白,陆小恰脸红了,晕在香雪般的肌肤上,格外好看。她眼神乱飘,害羞了一阵子,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刚刚绿竹过来,说煮了甜羹,我餵皇上喝一点吧。」 他自然答应,被她抱起身子,掩好毯子之后,绿竹应声进了车内,端着甜羹跪在一边。 她拿了白瓷小勺餵他,他一点一点地抿着喝,歇歇停停,小半碗甜羹用了快半个时辰。 她见他体乏,并不勉强,让绿竹收了碗筷。 他低语:「你去吃饭。」 她「恩」了一声,帮他拍背的手却没停下:「你睡着的时候,我吃了点心,还不太饿。一会儿伺候皇上躺舒坦了,我再叫他们。你吃半碗甜羹就饱了,我还要吃奶卷和白茶糕呢。」 他闻言,慢慢放了心,任自己再一次虚弱地入眠。 陆小恰正如她自己所说的,等他睡得稍微沉一些,就叫了人摆了饭过来,认认真真地填饱了肚子。他身体太弱,几乎全赖她照顾,她自己必须要健健康康的。 绿竹从马车中出来后,忍不住和彭泽感慨:「皇后娘娘真是长大了许多。以前在王府的时候,皇上稍有不适,娘娘就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现在皇上病着,娘娘也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能去照顾皇上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彭泽笑了:「要不说皇上就是皇上,那么多世族里的小姐重臣家的贵女,一个都看不上,唯独一眼就看中了娘娘。那是因为把人都看透了,看到骨子里,看到魂儿里了。」 绿竹「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我夸娘娘呢,怎么到你这儿全成了皇上的好了。」 彭泽十分的不以为然:「娘娘再好,那也是皇上选的。我就夸皇上。这世上的好男儿都站到我面前,在我心里也不及皇上的一半好。」 绿竹白了他一眼,抬腿向后面的马车走过去:「世上的女子都拉过来,也比不了娘娘一分。」 彭泽嘿嘿一笑,跟在她后面:「别呀,绿竹在我心里就和娘娘一样好。」 ☆、第四十七章 布置得再精緻的马车,行进时细微的颠簸总是难以避免的。夜钧天身子极弱,这种颠簸常人不觉得有什么,他却感到十分不适。不仅筋骨的酸痛更加明显,偶尔的摇晃更让他敏感的膀胱难以适应。 来回几次,他烦的不得了,黑着脸不肯喝水。 陆小恰端着茶盏劝了好久,他才勉强启唇,喝了两三口。 她现在已经很懂得他的情绪变化了,不喝水不吃饭的这种烦闷,其实只要细声细语地劝一劝,哄一哄,他最后肯定会妥协的。如果是挂着讥诮古怪的笑意,那就得注意了,说话间一定要小心,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他说什么,也不必回答他的问题,干干脆脆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陆小恰最怕的,其实是他黑眸紧闭,身子紧绷的样子,既不唿痛,也不发脾气,往往是被病痛折磨得太厉害,又不愿迁怒于她,自己硬扛着咽下痛楚。 世间事情,大抵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回京之路尚未过半,夜钧天孱弱的病体就已经受不住旅途劳累。 即使陆小恰整天整夜地抱着他,几乎只需他一个眼神就懂得帮他餵饭拍背,排便揉腰,但他还是时时坐立不安,不到两刻钟就得换一个姿势。不然便会觉得筋酸骨软,精细恶毒的疼痛蛛丝般缠住他每一寸筋骨,从身体内部翻搅着让人不得片刻安宁。 餵他吃饭愈发艰难了,只能进些极稀薄的流食。进食太少,他精力十分不济,每日清醒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还得强打精神看些摺子,最后只能让她转述摺子的内容,而他口述批文,由彭泽代笔回復。 到此时,陆小恰才真正明白了,夜钧天究竟为她做到了什么程度。 在她患得患失,进退维谷的时候,这个身残体弱的人,却以钢铁般的顽强意志一路向前,遇神杀神。他曾披荆斩棘,为她撑开天地,而现在,到了她来呵护他的时候了。 夜钧天心里还是有顾忌的,怕她年纪小,整日里面对沉疴不愈的病人,失了耐心,磨光感情。久病床前无孝子,很残酷,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更何况他们真正的融洽相处,只有多半年的时光,三年分别,他的日夜惦念,爱意如同陈酿发酵,愈来愈浓厚。但她呢? 三年前她不过是幼小孩童,因为一时善良心软而涌起的些许怜惜,真的能支撑他们走过日后长长久久,那些艰难的,充斥着药味、痛苦、□□和污秽的日子吗? 他不知道,他现在也不想知道。总之他掌权一日,就能留她一天,若有朝一日他兵败势颓,不必她开口,他也是要早早为她安排好后路的。 陆小恰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夜钧天对她的保留,他病得越厉害,越是忌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能对他更加的乖觉柔顺。 被爱到肺腑疼到心尖上的小傢伙每天用湿漉漉的柔软目光注视着,夜钧天终于忍不住,在一个阴沉的早上,皱着眉叫了声痛。 他见她眸光缱绻,温温软软的嘘寒问暖,心里起了一点儿别样的情绪,刁难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这个要求,其实很有些恃宠而骄的味道。他可以烦躁,可以偏执,也可以不讲道理。因为被人珍视。 陆小恰并没有理解夜钧天这一层「任性撒娇」的意思,以为他是真的乘车太久,憋得慌了。她又掀帘看了看天色,稍作思量,有了主意:「今天怕是要落雨,别赶路了,咱们找个庄子歇一夜。让皇上泡个澡,也许能睡得好些。」 果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原不过想得她几句暖心的哄劝,这下能一起沐浴了,倒是意外之喜。 天色一直阴沉沉的,空气中能闻到潮湿的泥土味道,却未落雨。一行人行至最近的皇家别苑,倒把当值的司察吓了一跳,跪在御辇前,一个劲儿地磕头请罪。 磕了半天头,也没听到皇上的半句话,反而是一个清透干净少女声音的传出来:「别苑内,有暖汤吗?」 「有有有,」张连牧急忙答道,「是从山上引了温泉下来,随时可用。」 「好,」那少女又道,「你们各自去忙吧,彭泽和绿竹留下候着就行了。」 张连牧未能得见天颜,但又不敢得罪御辇中这位敢随意驱使一等宫人的贵人,只好不甘心地退下了。转身到僻静处,吩咐随身的小厮赶快回家中去报信,让自己的女儿过来别苑伺候。 夜钧天被阴沉的天气弄得十分狼狈,坐也难受躺也难受,最后只能趴在陆小恰怀里,让她一直慢慢揉捏酸痛难当的腰椎和尾骨。 听见她和别人说话,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皇家别苑。但是他刚刚换过姿势,便不想动。陆小恰耐心地给他揉着,并不催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等他趴了快两刻钟,她才用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廓:「皇上,该换姿势了。趴太久了心脉受不住,我们说好了的。」 他倦倦问道:「去沐浴么?」 她低语:「都可以呀。你若身上还酸疼,我们就稍微泡一会儿;你若累了想睡,我们就直接歇下。」 湿气太重,他心脏跳得虚快,心里慌得厉害,根本躺不下去,所谓歇下,也不过是继续靠在她怀里,稍微眯一会儿罢了。他不愿意。 于是他捏了捏她的小胳膊:「去沐浴。你抱我,不要旁人。」 她自然应允。用细软的毯子将他仔细裹住,探出毯子的两只冰凉的废足也给穿了绒制的足衣,在小腿上系了带子,防止脱落。她自己先下了马车,朝绿竹和彭泽摇摇头,二人便很有眼色地退到稍远处。 她这才打开车厢的木门,将他一双长臂环绕过自己颈间,稳稳噹噹地把人抱了起来。 他难以适应体位的变动,歪枕在她肩头,踢出毯子的一双废足小幅度地蹬踹着。她轻吻他的侧脸,低声安慰:「皇上不急,慢慢适应。」 他辛苦地喘了一阵子,才算缓过气来,只不过两条枯瘦的长腿还不安分,仍在簌簌抖着。但是他在她雪白的颈子处拱了拱,示意可以了。 陆小恰这才迈开步子,绿竹急走两步,引她朝着暖汤的方向走。 暖汤是依着地势建成了一个小楼,入门前有几层石阶,陆小恰停在阶前,有些犯了难。若一步步走上去,势必会颠倒怀中的人,他膀胱受了刺激马上就要帮着排解,不然就把人憋坏了。若运了轻功上去,又怕他乍然受惊,心脏难受。 夜钧天感到她的停顿,抬眼看了看台阶,无奈道:「小恰,我是,纸煳的么?」 陆小恰一腔好意被他调侃,气哼哼地说:「你是小恰的心头肉做的,我才不是为了你呢,我是怕我自己心里疼。」语罢,足下一点,飞身进门。 饶是波澜不惊如他,也被她这种纯稚而直接的告白弄得有些脸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越想越甜蜜,竟觉得心慌难受都好了大半。 她抱着人走到暖汤的外间,热腾腾的雾气缭绕着,确实是能够让人心神放松的好地方。 陆小恰将他安顿在躺椅上,看他还一脸得意满足之色,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他知道她每次说出些惊人之语后,总要有点儿小脾气的,乐呵呵地任她闹。 入浴之前,她先餵他喝了些水,又帮他排空了积液。 他看着小傢伙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感到久违的熨帖宁静。因此当她抱着他入水时,他其实已经睡着了。闻着她身上浅浅的香气,感受到她熟悉的体温,他并没有被热水包围的感觉惊醒,唿吸仍是均匀。 池水中放置了可供一人仰躺的软榻,她将他放上去,捞起他被池水托起的长腿,从松软无力的腿根一直揉捏到细瘦松垮的脚踝,唯独拿这双软白肉团般的畸足毫无办法。 左脚攒进脚心的脚趾已经在热水中放松些了,软哒哒的趴在她手心,她努力回忆着老御医教的按摩手法,按一下,想一想,再按一下,再想一想,倒真把夜钧天弄醒了。 骨子里的酸疼减轻了许多,肌肉筋脉都是一种被好好照顾之后呈现出的舒适的软绵。夜钧天看着认认真真为自己揉脚的小爱人,不忍她冥思苦想,提醒道:「太溪穴。」 啊,对了,该按太溪穴了。陆小恰欢喜地寻着穴位按下去,这才反应过来是他醒了。 看他脸色尚好,她笑眯眯地问:「皇上还懂医术呀?」 「久病成医罢了。」两人都泡在水里,她心思无垢,只顾妥帖照顾他的废足,他心里一直未被满足的执念却烧了起来,「不想泡了,喘不过气。」 她闻言,赶紧把人抱出池子,放到隔间躺椅上,手脚麻利地给擦干了身子。自己也穿好衣裙,准备带他到卧房去。 他暂时压着心头的邪火,等她将他放到床上躺好,又脱了衣服光熘熘地钻进被窝帮他暖被子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下面有些难受,小恰给我揉揉。」 陆小恰毫无防备,自然都依着他。正缠绵间,勐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凄婉的哭叫:「皇上,皇上!」 ☆、第四十八章 两人均是吓了一跳,夜钧天狠狠握拳捶了一下床沿,厉声道:「绿竹!」陆小恰「哎呀」一声,一下子扎进他怀里,展开毯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两人□□的身子,气咻咻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他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看向绿竹的眼神阴沉得堪比淬毒的刀刃:「怎么回事?」 隐而不发,绿竹知道这是夜钧天已经雷霆大怒的表现。她扑通跪下,胆战心惊地说:「张司察的女儿过来,说要伺候皇上,奴婢拦了一下,她就跪地哭起来了。」 夜钧天心思何等深沉,冷笑道:「伺候我?好啊,封个才人,带她回宫。至于你……」他话未说完,陆小恰从被窝中伸出一只小手,按到他唇上,不许他再说了。 夜钧天只得无奈嘆气:「你下去吧。」 绿竹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领命而去。果然委地垂泪的张大小姐在听了消息之后顿时收了眼泪,娇弱道:「民女,恩,妾身去给皇上谢恩。」 绿竹可再不敢让她作出什么乱子来,不由分说上前给她捂了嘴,一路拖到了张连牧的书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张连牧见状,连连告罪,询问绿竹发生了什么事。 绿竹嗤笑一声,不屑道:「恭喜张司察,您家小姐得了皇上青眼,被封了才人入宫。」 张连牧尚来不及道谢,绿竹已扬长而去。而新晋的张才人恨恨地跺跺脚:「爹,我被皇上封赏入宫了,我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奴婢,可是你看她多嚣张!女儿以后一定不让她好过。」 张连牧赶紧捂住女儿的嘴:「说什么话呢,她在御前伺候,比爹这七品官可大多了。你虽然受封,可是不过是九品的才人,可别跟她结梁子了。对了,皇上怎么就一眼相中我女儿了?快跟爹讲讲。」 张才人心气儿高,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其实没见到皇上的面,干脆编了个「一见钟情」的故事讲给了张连牧,让他听得连连点头,把自家女儿夸到了天上去。 张才人也沉浸在了自己编造的美梦和父亲的夸奖中,几乎要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差别。 野麓王朝的帝后二人倒是都清醒得很。夜钧天被扰了兴致,十分地不甘心,哄着陆小恰再来一回。可是他本来就精气不足,此时心跳已经完全是乱纷纷的,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她真的不敢答应,只好撒娇说自己累了,央求他早点儿休息。 最后当然是夜钧天妥协了,无奈地闭了眼,搂着她求安慰:「小恰真狠心,我都没觉出滋味呢,就这么晾着我。」 陆小恰慢慢地帮他揉着心口,摸到手心下又虚又快的跳动,软软地保证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等皇上把身子养好了,肯定让你尽兴。」 他得寸进尺:「到时候你都得听我的。还有,刚刚我封了宫人,你都没吃醋,是不是见了我身子觉得难看没用,就不在乎我了……嘶,慢些……」 她一开始还柔顺地答应着,后来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干脆抱着他换了个姿势,蛮横道:「快睡,不然明天乘马车不抱着你了!」 他被她威胁,枕在她的肩头安静下来之后,很快就因为疲惫入睡了。陆小恰侧耳听了听窗外的风声,担忧地嘆了口气。 夜里夜钧天突然抽搐,她马上跟着醒了,起身压住他两条乱踢的长腿,他仰头忍痛,钢牙磕在薄唇上,片刻就咬出了血丝。 陆小恰心里着急,却并不敢随意叫人,怕惊扰他犯了心疾。 窗外潺潺的雨声和他的腿脚拍打床铺的声响融在一起,两个人各自不发一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夜钧天总是要输给陆小恰的。 随着时间过去,痉挛慢慢停下了。他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唿吸都觉得困难,偏又被寒毒折磨着,无法陷入可称幸福的昏厥中,只能生生挨着。 可是有人不许他独自忍痛。 陆小恰不管他一塌煳涂的身下,仔细地托着他的肩背将人揽在了自己怀里,柔软的小手搭在他心口,轻轻摸了摸,他软绵绵的瘫在她怀里,努力动了动手指,心脏马上慌得厉害,又出了一头冷汗。 她亲亲他汗湿的额头,低声道:「皇上别动,小恰先给你揉心口,等你把唿吸理顺了,再给揉腰揉腿。我知道你不想外人进来,所以没叫人,那你现在要听小恰的话,轻轻唿吸,不会让皇上难受太久的。」 她明白他的心思,她都懂的,她会好好照料这具千疮百孔的身子,他放心了。 她正如自己所说的,等他的心跳平顺一些后,放他在软枕上靠好,细緻地帮他按摩了腰背,尤其腰椎尾骨等处给了特别照顾。 夜钧天渐渐恢復了一些精神,乌黑的眸子睁开,就着外间昏黄的烛火寻找陆小恰的身影。她心有所感,见他病恹恹地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看,趴到床头问道:「能睡一会儿吗?」 他拧眉,声音嘶哑:「脚疼,膝盖也疼。」 她瞭然地点点头:「是寒毒犯了吧?先餵你喝点儿水,然后就帮你焐。外头落雨了,你身子肯定会难受,哪儿疼的厉害就叫我,如果稍微好些,还是试着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颔首,心里又是一抽,激得他变了脸色。 陆小恰亲亲他血迹斑斑的薄唇,心疼道:「好了,不说话了,皇上的身子今夜都交给小恰了。」 她取了床头炭炉里温着的药茶,餵他喝了两口。他心悸欲呕,含着水一时咽不下去,她就慢慢揉着他后背,对他说些纯真稚气的情话。 情话入耳,贴心贴肺的舒服,心理上的安慰或多或少反馈到身体上,他虽然睡不着,但是心思宁静,心悸心慌的症状便大大地缓解了。 陆小恰这才到床尾去给他揉腿。 因为双腿细瘦,本就显得格外粗大的膝盖这儿肿得老高,松软孱弱的皮肤被撑得发亮。她的手停在半空,若直接拢住他的膝盖,温度变化怕他心脉受不住,可若不将他把腿捂暖,他肯定整宿都疼得睡不着。 她一边帮他揉着冰凉却不那么敏感的小腿,一边努力想着办法。 小小软软的手指数次拂过膝窝,暖融融的滋味一触即逝,夜钧天有些耐不住了:「小恰,摸摸膝盖,我膝盖疼。」 她轻声应了,摩挲着他冰冷的皮肤,等他逐渐适应,才将自己热乎乎的手心贴到他膝窝。他仰着头,吐出一声含义不明的闷哼。 其实他平日性情极其坚毅,几乎从未示弱喊疼,比这更难熬的病症也没少经歷,只不过今日是他心尖子上的小人儿陪着他,他才放任了自己。就如他答应的那样,他的身子,都交给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陆小恰的眼圈儿都红了,她听着无数遍自己的名字,低切的,拔高的,细碎颤抖的,融和在他的痛苦里。她在的时候,他疼了可以叫她;她不在的那些时候呢? 这一夜很快就在陆小恰的忙忙碌碌中过去了,清早绿竹来送热水,脚步放得太轻,走到床边了陆小恰才发现,吓了一跳,有点儿嗔怪地瞪了绿竹一眼。 绿竹指指床上夜钧天的身形,无声地问她:发烧吗? 陆小恰不明所以,摸摸他的额头,摇摇头。 绿竹露出赞许的笑容,又蹑手蹑脚地出去,这次端了早膳过来。 两个女孩还在挤眉弄眼地交流,夜钧天忽然皱着眉,捏了捏陆小恰的腰。她马上明白,这是他躺得腰疼了,想换姿势。 他被抱着调整了个姿势,便要重新适应,浓黑的眉皱得更紧。 陆小恰不敢松手,抱着他低低劝了几句贴心话,见他脸色还苍白着,忍不住朝绿竹道:「多住几天吧,昨夜落雨,路上也不好走呢。」 绿竹低着头,没敢说话。 夜钧天强打精神道:「今日,必须,启程。嘶……你抱着我,没关系。」 她歪头将脸蛋儿贴在他额头上,小声问:「皇上病得太重了,就歇息一天,也不行么?」 他勉强睁开眼,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又无奈地闭上,气息短促又轻忽:「小恰乖,朝中,已……呃……」 她赶紧腾出手给他揉心口:「我乖了,很乖。那就今日启程。绿竹,去准备准备,御辇中的东西都备齐。」 绿竹福了福身,还是忍不住劝道:「娘娘别太忧心了,您平日总让皇上相信您,那您也该相信皇上的决断。」 关心则乱,他们都只是俗世中爱着人,也被爱着的幸运的普通人罢了。 ☆、第四十九章 陆小恰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神色轻松了很多。她亲亲他的耳廓,撒娇道:「我信皇上了,那你要表现好一点。」 他勾了勾嘴角,半晌后才坚定答道:「好。」 陆小恰将他抱进御辇,才刚放到铺得厚厚的床褥上,他立刻呢喃道:「小恰,腰疼,躺不住。」 她赶紧爬进马车,重新将他抱在自己怀里,让他靠着自己,不再给脆弱的腰椎带去负担。 手忙脚乱地把人伺候好,马车开始行进加速,她照例给他揉着胸口,心里面除了疼惜,还头一次带了点儿疑惑。 夜钧天的心思何等敏锐,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小妻子今天不太对劲。一如既往地贴心,给餵饭给揉脚,但是好像不太愿意和他说话,小脸儿上也是闷闷不乐的。 他被她照顾得妥当,仔细地餵了些清粥下肚,天公作美,夜雨过后,日光晴好,他也就慢慢恢復了精神,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很快就发现,自己一旦喊疼,她会心疼会着急,但是也会露出困惑的神情,很快收回去之后,变得更加不高兴。他若不喊疼,一味强忍,她却又露出惊慌和自责的样子。 夜钧天都有点儿好奇了,这小傢伙心里琢磨什么呢。他决定试探一下,开始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 陆小恰很快就被他看得心虚了,小声问是不是要排尿。他不回答,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还真让他看出点儿不一样的地方来。 他以前总觉得他的小爱人灵透可爱,倒没特别观察过她的五官。毕竟他见过的美人太多了,即使艷绝天下如百里,他也不过以等闲视之。可是今天细细看来,陆小恰唇齿眉眼,竟然无一处不精緻,无一处不美好,只不过因为还没长开所以不易被人发觉罢了。 仿佛造人的神明给了她格外的偏爱,倾注心血,精雕细琢,以雪为肤,以花为貌,冰肌玉骨,顾盼神飞。 夜钧天被这个忽然而至的想法逗笑了,陆小恰却以为他这一笑是失望自嘲之笑,十分紧张地抱住他,叫道:「皇上!」 他将计就计,敛了眉峰,状似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心事,还不肯和我说?」 她扁着嘴,问了一个非常天真的问题:「皇上怕痛吗?」 夜钧天挑挑眉,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陆小恰慢慢说道:「我很怕痛。所以每次看皇上生病,都很担心,怕你承受不住。可是绿竹彭泽他们却总是相信你能挺过难关,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以至于拖累皇上了?」 就比如今晨,他说启程,所有人都在理所当然地准备着,只有她动了多休息一天的念头。 夜钧天真是没想到,她的小脑袋里竟然装了这样的心事。她是一个心思太细腻的孩子,幼时不被溺爱,年纪尚小就被远嫁,又经歷许多变故,难免会有些患得患失。 他回答了她最初提的问题:「我以前不怕痛,后来怕了。」 陆小恰安静听着,没什么反应。 他又说:「我的脚趾不是北元国师截去的。」 她忽地抬起眼,这才意识到他要给她讲过去的事情。没来由地有些抗拒,她是很想知道他的过去,可是由绿竹或彭泽转述就好了,她绝不想让他再回忆一遍那种伤痛。 她按住他的嘴唇,恳切地说道:「先不说这个好不好?你还病着呢,要多休息。」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儿,他真切地意识到她的心结确实是在这里。如果她想知道,那么他并不是非要藏着掖着。那段过去是有些难以启齿,但那并不是因为恐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如果能以一段已经结束的过去换得她的赤诚真心,简直太值得。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小手从自己唇边拿开,继续说道:「我这十根手指的骨头,也都被刑具夹断过。」 陆小恰几乎瞬间就红了眼圈儿,她拉着他的手指,小声说:「很痛是不是?都过去了,不要想了,把那些都忘掉好不好?」 他神色平静:「小恰,有些事是忘不掉的。」 她真是分分钟要哭出来,皱着一张小脸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笑了笑,即使久病虚弱,还是显出不动如山的帝王风范。 男人身上的深沉气度让她渐渐安了心,不再那么惊惶,但总是有点儿小心翼翼的。 夜钧天随意说道:「小恰抱我躺一会儿吧,顺便听个故事。」一个鲜血淋漓白骨森森的故事,他还是抱着她讲比较好,别吓得这个小傢伙做噩梦了。 陆小恰抱着他慢慢躺好,乖乖地缩在他怀里,捧着他的双手,挨个摸了摸十根修长的手指,带着哭腔问:「我可以亲亲吗?」 他把下巴抵在她发顶,笑道:「我身上那么多旧伤,你要一一亲过来,我可会忍不住欺负你。」 她不理他的打趣,嘟着唇亲遍他的指尖,爱惜体贴的小模样弄得他心肝酥麻。要是早知道坦白了过去能得到这般好待遇,他哪会白白拖到现在。 陆小恰捧着他的手心疼了好半天,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吃惊问道:「你刚刚说,你的脚趾不是北元国师……」她不想说那些残忍字眼,只等着他的答案。 「不是」,他沉静道,「北元国师拔了我的趾甲,在上面撒了蚀肌化骨的药粉,我被救以后,脚趾上的肌肉骨骼已经烂掉大半,是我自己让郎中截掉的。」 要讲过去,有些阴毒的事情是避不开的,夜钧天尽量只讲过程,不去提及更可怕的细节。 显然陆小恰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连「不会再哭」的誓言都没守住,抱着他的腰抽噎了两声,伸着小脚丫碰了碰他软绵一团的废足,生怕碰疼了他似的,轻轻地贴着磨蹭。 她吸着鼻子问:「这样会疼吗?」 他揉着她的头髮,声音里浸透了温柔:「不会。很暖,很舒服。我脚上受过许多刑,虽然完全废了,但是反而比别处更加敏感,以前发作得厉害时,旁人碰一下我几乎会疼晕过去。唯独遇到你以后,无论多疼,只要你轻轻揉着,就觉得舒服许多。」 陆小恰立刻就想坐起来帮他揉脚,又被他按住:「不用去特意揉,你就这样蹭着,也挺好的。」 她撅着嘴跟他说:「绿竹他们给你按摩总是太用力了,我以后要告诉他们,皇上身子金贵,揉脚的时候力道轻些。」 他捏捏她的腰窝:「为什么只有你揉,我不觉得疼。你真不明白?」 因为哭过,她的眼圈儿鼻头都是嫩红色,这会儿听他说情话,小脸也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娇憨好看。 他又说:「三年相思病苦,千里,天下都给你打来了。你若再不明白,我真要伤心了。」 「不要不要」,陆小恰连连说,「不要伤心。」 他双眸如海,声音低沉慵懒,充满诱惑:「为什么不要我伤心?」 她定定地看着他,为男人极少显露的风流意态蛊惑沉迷,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答道:「因为看你难受,我心里会更难过。所以不要你疼,不要你苦,也不要你伤心。」 他被这稚气而诚实的话打动了,笑意更深,满足道:「再苦再疼,只要想到你这句话,也都不算什么了。」 陆小恰回过神,害羞的攀着他的肩膀蹭了蹭,撒了会儿娇,又小心翼翼地追问:「他们,那些坏人,是不是用针扎你?」 这是她在月离的时候,不经意间从宫人们口中听到的刑罚。她曾被绣花针扎到过手指,因此就觉得这种方法十分可怕。 夜钧天轻轻一哂,针刺火烤鞭笞,这种没有伤筋动骨的小菜都是北元国师怕折腾死他失去筹码时给他的「休息时间」。 她大概猜到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摸了摸他的后背腰身,忍不住念叨:「那些人太坏了,以后小恰要好好保护你。」 「好。那你可要把我保护得好一点,不能离开我半步。」夜钧天心里一片甜软,故意说道,「我要是再被坏人抓去,他们又要折磨我了。不止会拗断手指脚趾,还会用碾子碾平足弓,用小锤敲碎膝盖,打折腰椎,在我身上下许许多多奇毒,很可怕的。」 他说的平描淡写,毫无惧意,陆小恰却真是吓得脸都白了,半晌说不出话。等回了神,到底是忍不住,埋在他怀里小声哭起来。 他摸着她的头髮,揉捏着怀里哭成了小泪人儿的丫头,眼底漫上来的凶煞暴戾逐渐散了,心头的恨意也被她的泪珠子沖没了,只剩下满腔暖乎乎的情意。仿佛那些珍贵的带着她的体温的眼泪都渗进心里去了。 她是真的在乎他,心疼他,虽然还不会很好的表达,但是他已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也被她爱着,确实是一件幸福到让人可以忘记仇恨和伤痛的事情。 ☆、第五十章 陆小恰哭了一会儿,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哄着,又觉得自己没出息,自己抽噎着自他怀中抬起头。马上有一只微凉的手掌捧住她的脸,温柔地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珠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她将自己的小手贴到他的大掌上,被他握住,带着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摸过一道道凹凸不平的伤疤,像是重新认识他一次。 她将手移到他微鼓的小腹,点了点他的肚脐:「连天花种在这里了?」 他虚喘了一会儿之后,方才答道:「这里有,别处也有,一共中了九根。」 她震惊道:「百里曾说过,这种毒只种一根就能让人痛不欲生,她后来说你中过这种毒,我以为只有一根的!」 夜钧天不以为意:「北元国师恨我入骨,怎么可能只种一根。正因为九根连天花都没问出夜家军的动向,所以他才恼羞成怒,动了别的刑。」 陆小恰张着小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夫君,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难怪固伦姐姐对他念念不忘,难怪百里门主对他俯首称臣了。 他看着她目瞪口呆的小模样,又怜爱又得意,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扶我坐一会儿,躺得腰疼了。」 她回过神,赶紧抱着他坐起来。体位变化他肯定需要时间适应,可是她今日听了他的往事,就觉出些不一样的地方来。看他闭眼枕在她肩头辛苦的喘息,看他双手无力地搁在身侧,看他软绵的足尖虚虚点在汤媪上……除了心疼,好像还比往日多了些崇拜。这是一个在承受过百般折辱,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之后,还能再次挑起江山,掌控天下的男人。 他向她坦言过去,在她心里的形象却变得愈发高大神秘。不过没关系,他的过去,他的将来,他的伤痛或者尊贵,都是她的。 他是她的。 看着她忽然明朗起来的小脸儿,夜钧天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许多,难得的主动要求喝了小半碗的人参鸡丝粥,看她咬着小点心吃得香,又连哄带骗地要来了她吃剩的半块玫瑰小饼。 他饮食艰难,肠胃极弱,即使他吃过东西后已经很累了,陆小恰还是和他说着话,一边帮他按揉胃部,生怕他积了食。 夜钧天昏沉欲睡,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嘱咐道:「今日连夜赶路,不休息了。」 她「恩」了一声,不再出言反对:「知道了,你只管安心睡着,养足精力,明天再给我把故事讲完。」 夜钧天自然答应。 第二天的故事是围绕着一个女人展开的。陆小恰一听夏琉璃的名字,心里就酸熘熘的不高兴,磨了磨一口小白牙,打定了主意,若是他说些和夏琉璃的风流事,她就咬他一口。 非常遗憾,夜钧天要说的不是对夏琉璃的情,而是对夏琉璃的恨。 「我这一身伤病,其实全拜秦、夏二人所赐。」夜钧天一开口就是惊天霹雳,「夏琉璃意属秦景焕,而我手握重兵,既是夺位的利器也是篡位的隐患。秦景焕登基后不久,夏琉璃假意被北元国师所虏,夜家军当时正在平定西南之乱,我只身去救,却是一头撞进了人家的陷阱里。」 陆小恰的小心肝砰砰乱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夜钧天又道:「夏琉璃多智近妖,我当年没什么见识,一时被蒙蔽心智,小恰原谅我吧。」 她还沉浸在那些明争暗斗的往事中,难得的没有害羞,而是追问道:「你脱身之后,怎么没有马上报仇呢?」 他没想到她还挺在乎这个,仔细解释:「我要反秦景焕,易如反掌,可是大秦动乱,北元和乌遆势必会趁虚而入。届时虽然报了仇,但是又要夙夜征伐。一来我身子很差,承受不住,二来很不划算,没有必要。索性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韬光养晦,有席捲天下之力的时候再出手,一击即中,才是两全其美。」 她难得聪明一回:「我父王和你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呀?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到大秦是要嫁给你了?」 他点点头:「他当初说自己的小公主特别乖,就当给我做个伴,陪我说话解闷,我也肯定会喜欢的。你嫁过来之前,我还看过你的画像。」 她连连问:「那你看了我画像以后,是怎么想的?」 夜钧天努力回想一下,忍不住笑了:「我当时想,这么个小不点儿,见到我怕是要吓得哭鼻子了。」 陆小恰气哼哼地噘着嘴:「我才没有哭呢!你那个时候很坏,还找替身来骗我。」 他温柔地道歉:「恩,我很坏。小恰原谅我好不好?」 她故意板着脸,不说话。夜钧天也不着急,寻到她腰上的软肉轻轻颳了刮,她一下子绷不住,左右乱躲,笑着讨饶。 闹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尤其陆小恰面若桃花,眼如秋水,毫无防备地抱着他,香暖的气息都呵在了他的心口上,夜钧天就有些意动。 三年以前,陆小恰太小,豆蔻年纪小孩子,夜钧天再想也只能忍了。三年之后,她已是明艷的少女,他就不太愿意再干巴巴地忍着了。 这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女人,他捧在掌心的宝贝。最最重要的,她亦心悦于他。两情相悦的夫妻,做点儿亲密的事情,天经地义。 陆小恰被夜钧天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慢慢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温驯地闭上眼睛,抱住他的腰:「皇上身体要紧。」 她对于这些事的认知完全来自于王宫的陪嫁书册。王宫的书册是为了教导出端庄的夫人,而不是放荡的妓子,当然都描绘的十分正经刻板,因此陆小恰对此事既不十分了解,也不特别渴望,那么她选择相信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夜钧天懂得她的乖顺。他也就是一时心痒难耐,想和她亲昵一番,若是真把他小爱人的第一次在马车上草草解决了,他还是不大愿意的。再者,以他现在的体力,并不足以支撑。 他握住她的小手,慢慢滑过自己遍布疤痕的胸膛。夜钧天想亲热,陆小恰肯定不会拒绝的。软软手指顺着他的胸膛描画。 他仰着头喘息,仿佛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绮梦,又舒适,又迷幻。她低头吻上他的胸膛,温软舌尖勾勒出每一道伤疤的形状,似乎还能尝到血和铁的腥甜味道,留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上,经久不退。 夜钧天再也忍不住,喃喃道:「小恰,我在梦中么?」 陆小恰的回答是唇舌一路向下,继续吻着他。 夜钧天头皮一炸,嘶哑地□□道:「小恰,你亲我,亲亲我……我想要,求你,求你……」 求……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字。但是他确实说了,在一场她认为并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中,他求她亲亲他。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她的吻,对于他而言比良药,比尊严,比天下,都来得重要。 陆小恰是温软如水的性子,夜钧天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喝过最烈的酒,採过最美的花,睡过最有风情的女人。他曾以为人生就是如此,鲜衣怒马,纵情极欢。然而命运急转直下,几乎剥夺了所有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亦再不曾动过什么慾念。 直到他遇见陆小恰。温吞吞,娇怯怯,未语先笑,娉娉婷婷。她的美好如同春雨润物,并不多壮烈璀璨,却在日復一日的温存中让人心醉沉迷。 绵绵细雨落进久旱的荒地,他的心随着她的到来再一次鲜活起来。受伤之后的六年,他似乎完全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有的信念支撑着他。是她来到他身边之后,他才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闻见花香,看见□□,残废的身体再一次有了温度和渴望。 缠绵却又不同寻常的亲热之后,夜钧天看着陆小恰高兴的小脸儿,心底是压抑不住自厌自弃。他似乎是万分疲惫地闭上眼,把头微微偏向一边。她以为他是累极了,手上的动作立时变得更加轻柔。 帮他打理完,她也跟着躺到榻上,忍不住在他心口上亲了一下,满足地蹭蹭他,抱着他睡了。等她的唿吸逐渐悠长,假寐的男人睁开眼,落在她宁静睡颜上的目光深邃汹涌,如同暴风雨前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天空。与此相反的是他的动作,他在女孩儿脸上落了一个温柔到让人难以察觉的轻吻,重新闭上了眼。 ☆、第五十一章 夜钧天做梦了。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北元的地牢。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甚至完全清楚北元国师要对他说的每一句嘲讽,施的每一种酷刑。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将会感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但是他无法醒过来。 身上到处都是被蘸了辣椒水的鞭子鞭打过后火辣辣的疼痛,却无法驱散哪怕一丁点儿骨子里的寒意。手指完全不听使唤,应该是全都断了,指尖处不断冲上头顶的尖锐疼痛应该代表着指甲的缺失。 任何一项,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这些都还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让他难以适应的是脚上和膝上的疼痛。膝盖处的骨头应该是完全碎了,每一片碎片都在割扯着不堪负荷的筋脉。双足被沉重的石板压着,足弓已经完全被碾平,这种伤害是永久性的,他以后都不可能再有行走的能力了。 夜钧天还再判断自己身体的状况,一个尖锐阴毒的声音已袭了过来:「夜钧天,告诉我夜家军的位置,我可以让你死得快一点,不必再受折磨。」 夜钧天低着头,不发一言。 一双玄色缎面的靴子踏进他的视线,一步步走到他跟前,然后,靴子的主人抬起腿,直接踩在了压着他脚掌的石板上。 他身子骤然紧绷,身上的锁链跟着哗哗作响,他咬紧了牙关,无可自控地痉挛着。一双手揪住他的头髮,迫使他抬起头。 入眼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柳叶眉,丹凤眼,面色晶莹如玉,凶名远播的北元国师祁北,其实生了一副精緻如女子的阴柔相貌。 即使站在厚重的石板上,祁北仍然比夜钧天矮了些,只和他眉眼齐平。面容刚毅的男人早已被折磨得满身狼狈血污,丝毫看不出什么天家气度大将风范,可是那双眼睛,唯有那双眼睛,仍然骄傲又镇定。 被深爱的女人陷害,被信奉的君主猜忌,被敌人残忍的讽刺、嘲笑、折磨……这些磨难竟然还没有让这个男人低头。祁北几乎要无计可施了。 但那也只是几乎。他还有最后一种手段,一种他并不愿意用在夜钧天身上的手段,还没有用。 祁北绕了绕手中的鞭子,带着倒钩的皮鞭从夜钧天的胸口滑至小腹,每一分移动都会把已经遍布伤痕的皮肉再次扯开,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正在饱受寒毒侵蚀的身子已经敏感脆弱到极致,正经歷着断筋碎骨的剧痛。 夜钧天的唿吸深了一些。北元国师是北元皇帝的娈童,知道这件事的人寥寥无几,他正是其中之一。他不会傲慢到小看一个执掌军队的国师,也不会天真到对一个雌伏承欢的娈童怀抱什么期望。 祁北知道,自己的底细肯定早被夜钧天摸透了,他也不藏着掖着,很直白地说:「若你有幸到了地府,记着去恨夏琉璃,别恨我。我若不这么对你,皇帝就会这么对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夜钧天昏昏沉沉地想,祁北此人,毕竟难成大器。 他误入圈套,是因为相信夏琉璃;而他苦苦支撑,是因为相信夜家军。他轻信夏琉璃,是因为还不够了解;他深信夜家军,则是因为太过了解。 他知道夜家军一定会找到他的下落。 祁北有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即使落在仇敌手中,他也从未想过求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只有活着,才有以后无尽的可能。 少年领兵,未尝一败。他从没想过输了就要寻死,他所信奉的圭臬,是到死才能认输。 他要活着,去寻找独属于他的奇蹟。这个奇蹟,从前是一种浮在半空的蜃景,而现在,则是实实在在的,有温度,会唿吸,能够被握在掌心抱在怀里。 夜钧天倏忽睁眼,正对上陆小恰担忧的目光。 她整个小身子伏在他身体上方,小手贴着他的额头,见他醒了,急切地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问:「皇上做噩梦了?」 夜钧天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僵硬,紧张得肌肉都酸疼的厉害,额头后背还在冒着虚汗,张开嘴,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慢慢放松着身体,过分紧张的肌肉却不肯配合,开始了细细碎碎地痉挛,他整个人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抖成一团。 陆小恰合身抱住他,固执又温柔地把自己塞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皇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夜钧天从打颤的牙根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冷。」 连天花的寒毒是没办法彻底除去的,这三年间,夜钧天本就疏于调养,身子虚浮,带起寒毒也在意料之中。 除了心口那一丝微弱的跳动,她抱着的身子简直没有一点儿人气儿,机械的抖动停止之后,他全身僵硬,似乎从身体深处泛上来的寒意已经把骨头都冻住了。 陆小恰实在没办法,起身草草穿了件外衫,叫了绿竹进来。 绿竹见到夜钧天的样子,大惊失色地跑出去把老御医带过来了。 夜钧天赤身裸体地躺着,毫无动弹之力,只能如一块死肉一般任人摆弄,这种境况让他尤其地暴躁,在痉挛后放松了一些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老御医捻着银针往穴位里扎,只扎进一个尖尖就停了,他擦擦头上的汗,朝陆小恰摇摇头:「娘娘,皇上太紧张了,老臣的针扎不进穴位,若强行用力,针头断在肉里,更添痛楚。」 夜钧天难受,陆小恰也跟着烦:「别说些没用的,快想别的办法。」 老御医点头称是,又从药箱里拿了棉布沾取药水给夜钧天擦身。 夜钧天的情绪越来越坏,一口闷气都梗在胸臆间,眼看着就要喘不过气来。 陆小恰看这老御医越治越糟,没好气地把人赶走,只留了绿竹在一旁待命,自己帮着夜钧天理顺了唿吸。 她抱着人哄了一会儿,虽然他的心跳平稳了些,但是身体仍然僵硬寒冷,毫无好转的徵兆。彭泽敲敲车厢的门,递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来:「御医亲自熬了药,娘娘看看能不能餵皇上喝下去。」 陆小恰难得的有些脸热,示意绿竹接了药端过来,低声吩咐道:「去准备些赏赐,代我向御医道个歉。」 绿竹点头:「娘娘安心照顾皇上,奴婢和彭泽都知道该怎么做。」说完,又安安静静地回到角落低头跪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陆小恰在夜钧天额头上亲了亲,一边揉着他的腰,一边轻轻地问:「我想抱着皇上坐起来喝点儿药,皇上受不受得了?刚才小恰可把御医赶走了,只剩我了,你答应过会听话,不逞强的。受得了就眨眨眼,受不了就不要动。」 夜钧天的眼皮轻轻掀动了一下。 陆小恰便靠在车厢上坐好,慢慢扶着他往自己身上靠。 他身体上还残留着梦中的,记忆中的饱受折磨的印象,轻轻一碰就控制不住地哆嗦,她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噩梦,但是也能猜出必然是和过去受刑有关,联想到他说「有些事情忘不掉」,油然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望,手上的动作轻了又轻。 这次发作着实厉害,夜钧天盖在锦被下的身子仍然不时惊跳,他又被梦中往事惹得心烦不已,不愿再睡也不肯好好躺着,就枕在她肩头,烦躁地辗转。 陆小恰听他反覆嘆气,明白他这是身子难受得有些心烦意乱了,刚想主动陪他说说话,就听男人忽然开了口:「我梦到往事了。」 她心思敏感,立刻想起他刚刚隐忍不发,连声道:「不怕不怕,我保护皇上。」 夜钧天愣了一下,冷峻的神色间终于透出一点儿暖意。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从来不会去想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使是落下终身残疾,他也没去想过「如果我没有喜欢过夏琉璃,如果我没有被骗入敌营」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唯独现在,有一个想法破开他一惯苍冷坚硬的心脏挤了进来:如果我早点儿遇见小恰…… 这种美妙的假设几乎是在瞬间就击中他的心神,让他沉醉在飘飘然的幻想中。他思忖片刻,垂眼道:「在我被俘第七日,祁北在我□□用了烙刑。」 这番话实在太叫人不寒而慄,她紧紧抱着怀中清瘦的身子,感受到他一言未语间的岳镇渊渟,惊恐的情绪稍减。 夜钧天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沉郁,隐隐带着凌厉的试探,可是等到陆小恰望过来,他几乎是不自觉地收敛了气势,只对她温和一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他对于这些往事讳莫如深,并不是觉得屈辱不堪回首,仅仅是习惯上的隐忍罢了。他自有傲骨铮铮,能扛得起自己的过去,但也深以为没必要向旁人袒露伤口,收穫些鄙薄嘲讽的同情。 他为她破了例。他总是要为她破例的。 为了试探她的情意,竟不惜揭开最污秽的伤口博取怜惜;又因为她的惊惧,而完全熄了试探的心思。 ☆、第五十二章 陆小恰给他揉开僵硬的筋骨,夜钧天便说想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时值夏末,绿树阴阴,翠色正浓。马车停在了一方崖壁处,丛林掩映处间,有飞泉如白龙倒挂,沖入峭壁下的湖中,盪起阵阵碧色水波,山间冷气遇水凝起,虚笼在湖上,石上生苔,崖底开花。 陆小恰抱着夜钧天坐到水边稍远处一块巨石上,让绿竹和彭泽带人去收拾马车内的狼藉。 他昏昏欲睡,却总觉得心有些慌,不自觉地侧了侧身子,抬手勾着她的脖子,不动声色间将人围在了自己的保护圈内。 变故突起。 勐然间水声大作,一个人影卷着怒浪破水而出。随行护卫顿时警觉地将帝后二人围在中间。彩彻早已抽出长剑,与从湖中冲出来的黑衣人斗在一起。 随后又有十数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接连从林子中现了身,与随行保护皇帝安全的侍卫们打成一团。一时间刀光剑影,血影重重,夜钧天撑着身子,将陆小恰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她看。 她刚开始还挣扎了两下,不知碰到他哪里,他抽了口冷气,仍不放手,低斥道:「听话!」她听出他话中的严肃,乖乖不动了,揽着他的身子让他省些力气。 胜负逐渐露了端倪,半路杀出的刺客,终是敌不过精挑细选的护卫,夜钧天摇头,示意不必留下活口。能在他回朝路上设下埋伏,敢行刺杀之事,有能力召集一批顶尖高手为死士,最重要的,他死了能从中获利。综合这些,他心中已经有数了。 得了命令的护卫们干脆利落地下了杀手,夜钧天正要松一口气,后颈勐地一凉,他几乎是如有神助地运起内力,将陆小恰推离了自己身边。 一支利箭已然破空而来。 彭泽拼死上前以身相护,也没挡住这支羽箭的去势,箭头干脆利落地当胸穿过,仍然直奔目标而去。 得彭泽一阻,箭势稍缓,夜钧天堪堪挪了下身子,这支羽箭失了准头,偏离胸口,最终没入他的小腹。 陆小恰虽然经百里指导练习内功,但只为强身健体,因此反应最慢。夜钧天推在她肩头的一掌用的是绵力,她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道推出丈余远,等再奔回他身边,只见箭翎颤动,箭头已牢牢嵌入他的体内。 他的手掌无力地搭在伤口上,指缝间全是汨汨鲜血,早已失去了意识。 陆小恰跪坐在他身侧,木然地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背上,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是梦是幻。 老御医提着药箱跑过来,翻手之间,已在夜钧天身上下了数十针。一众护卫全歼刺客之后,尽数围在了帝后二人之间。绿竹正帮彭泽止血上药,彩彻则走到陆小恰身边,强硬地分开了二人交握的手,将她抱到了稍远处。 老御医捏开夜钧天的牙关,将一枚参片放入他嘴里之后,利落地拔出了羽箭。陆小恰恍惚之间,竟觉得这支箭射进了自己心口,痛不欲生。 老御医研究了一下羽箭的肩头,神色严峻地说出了结论:有毒。 野麓律令,刺杀皇帝,视同谋反,诛九族。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下的毒,自然要确保能够一击毙命。 老御医又在夜钧天身上扎下许多银针之后,朝彩彻道:「这种毒我可以解,但是需要时间。可是皇上身体虚弱不比常人,恐怕撑不了那么久。」 彩彻直截了当地问:「需要什么?」 老御医答:「素还丹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调和气血,但是过后会有反噬。若再让皇上服下过量的素还丹,即使解了毒,只怕以后也只是存得一息一念,完全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在病榻上困囿一生。此事干系重大,我不敢妄自决定。」 彩彻看了一眼茫然神游的陆小恰,迳自取了银针扎入她身上痛穴,她嘤咛一声,往夜钧天身边凑了凑,却还未回神。彩彻皱着眉,道一声得罪,毫不犹豫地拔了她小指上的指甲。 陆小恰痛的一个激灵,彩彻捏着她的小脸儿,强迫她看向自己:「皇后,你是唯一一个能帮皇上做决定的人。」 她简单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老御医的话,陆小恰此刻虽疼得满头冷汗,灵台却无比清明,她疼得声音都在抖,说出的话却非常清晰有条理:「马车内暗格里有一丸药,是百里临行前给我的,请御医看过之后是否合用。合用最好,如果不行,就给皇上服下素还丹。」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说过,她记得。 万幸,百里绝真的无愧于医术天下第一的盛名。 夜色掩映下,一队马车疾行在京城的路上。车队一路畅通地行至皇城外,速度不减,悍然自中门驶入。皇城第一道门名为朝门,实为禁门。在此门外,文官下轿,自右侧偏门入皇城;武官下马,自左侧偏门入皇城。 能乘坐马车自中门入皇城的,便只有帝后之尊。 马车里,陆小恰正帮夜钧天按摩身上。这已是他受伤之后的第八日,百里给的小还丹起了效,维持了他的生命,老御医有惊无险地给他解了毒。但是,他一直沉沉睡着,没有醒过一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她联想到百里所言「缺了一味药材」,不免担心,已命人传信回无终山,请百里进京一趟。 说到底,陆小恰对夜钧天的性命并不担心,他虽昏睡,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唿吸越来越平稳,脉搏越来越有力,老御医也说皇上的身子大有好转,昏睡应该是为了更好的休息,积攒体力。 让她担心的是国事。 天下本就刚刚平定,只从这一场刺杀中就可以相见朝中的局势危险,夜钧天膝下又无子,他一直昏睡不醒,可有人能主持大局,担起天下重任吗?如果那个人是夜一仪,她恐怕不能真心相对。 这个担心在回朝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被解决了。 因为皇帝的身子出了差错,又值深夜,夜钧天回京并未惊动太多人,只有皇宫内极少数他的心腹得了消息,跪在他的寝宫外等待接驾。 陆小恰掀开车帘,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身着杏黄色四龙团服的青年跪在一侧。 彩彻轻声提醒:「这位是太子殿下。」 不是夜一仪,陆小恰松了口气。 随即彩彻走到青年身旁跪下,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青年脸上平静无波,并未显出什么激动情绪,他朝陆小恰磕了个头,先行步入正阳宫等候。 陆小恰抱着夜钧天下车安顿好,放下龙床上的明黄色床帐,这才回身仔细打量安静跪着的青年。 似乎……是有些眼熟的。 她努力想了许久,忽然明悟:「当初我随皇上去到前线,是不是见过你的?」她记得路程辛苦,带队的是一个喜着玄袍的男子,不声不响地给了她许多照顾,可不就是眼前这个。 青年再次叩首:「臣夜清干,拜见皇后。」 陆小恰忙侧过身,只受了他半礼:「我还未封后的,太子殿下快请起吧。」 夜清干并不推诿,站起身回道:「虽然没有封后大典,但是您的名字早就入了金册,和皇叔的名字写在一起了。」 她心里微动,偷偷把手探进被子抓住夜钧天的手掌,生出无数的缱绻和依赖。 夜清干垂着眼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慢慢说道:「您一路奔波,一定很疲惫了,我叫宫人来服侍您休息。其余的事情都不必担心。臣愚钝,不比皇叔有开疆扩土之能,但守住这个天下,还是办得到的。」 这是夜钧天选择的接班人,那么陆小恰选择相信他。 只是她还存了一点儿自己的小心思,在青年告退之前,忍不住问:「夜一仪呢?」 夜清干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冷冽道:「世上已没有『夜一仪』了,他早被褫夺了姓氏。若您问的是意图谋害您的那个人,在天牢里关着呢。那里只有持皇叔的御赐令牌才能进,恕臣不能带您过去。」 陆小恰摆摆手,放他走了。 这个夜清干看着比夜一仪好相处许多,就是怪腔怪调的。她撇着小嘴漫无边际地想,还是我皇帝陛下最好了! 最好的皇帝陛下还在沉沉睡着,她趴在他身侧伸出手指描画他的眉眼,天天,做了很好的梦吗?你可以继续睡,睡到饱,但是一定要记着小恰在等你呀。 她拉过他一只胳膊,轻手轻脚地蜷进他臂弯里,他唿出来的匀浅气息扑在她的小脸儿上,让她觉得很安心。 一直在给他按摩嵴柱的力道越来越小,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下来,她抱着他睡着了。 ☆、第五十三章 夜钧天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不太对劲,一只胳膊好像麻麻木木的,他困惑地皱着眉,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傢伙枕着他的胳膊睡得香。 她睡得很熟,神情娇憨毫不设防,年纪虽幼,却已经可以看出清丽容颜,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不知道那双眼睛睁开后,又是怎样的顾盼风情。 他这么想着,马上就拍了拍她的脸颊。 陆小恰好梦正酣的时候,总是有些小脾气的,察觉到有人试图叫醒自己,意识都是迷濛蒙的,就噘着嘴哼哼唧唧的不肯睁眼。 夜钧天笑笑,捏住她腮上软软的嫩肉,低声道:「没规矩的丫头,快服侍朕起床。」 她被捏得有点儿疼了,不情不愿地睁了眼,看到他的笑脸,楞了一下,随即欢唿一声绽开笑容扑了过去:「皇上醒了?我好担心你!」 出乎她的意料,一向喜欢被她亲亲抱抱的男人这次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看着她的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审视。她有点儿慌了,想去抓他的手,被他视线一扫,立刻很没骨气地把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 这是怎么了?陆小恰很不明白,夜钧天更不明白。 他沉沉地看着跪坐在床上的小丫头,眼波阴暗如同夜幕笼罩,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夜钧天叫了一声彩彻,在外守夜的姑娘应声而入,规规矩矩地在离龙床三尺处低头行礼。 他随意道:「带她下去学学规矩,找个小厮来伺候朕起身。」 彩彻和陆小恰都是一脸震惊,谁也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夜钧天看着小傢伙满脸疑惑和受伤,心里没来由生了许多烦躁,低斥道:「没听到朕说的话吗?莫非你也想去学学『规矩』?」 彩彻急忙请罪,对着陆小恰道一声「得罪」,拉着她往外走。 陆小恰一头雾水地被拉走,忍不住一再回头,问道:「皇上,为什么?小恰做错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小恰,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倒是个好名字。夜钧天忽略掉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的隐隐波动,强迫自己转移精力,毕竟这个丫头胆子太大,给他守夜竟敢睡到龙床上来了,若是给旁人知道,必然要拿来大做文章的。 他已经清醒的消息彩彻很快派可靠的人传开,陆小恰跟在她身边,看她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事宜,这才开口:「彩彻,你觉不觉得,皇上不太对劲?」 彩彻垂首低声道:「娘娘,这句话您可以说。但是奴婢要是敢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大逆不道了。奴婢隐约觉得,皇上刚才的表现,好像不认识您似的。」 「对对对!」陆小恰特别贊同,「就是我当初到大秦和亲,皇上对我也比刚才和善许多呢,也从没说过要我学规矩这样的话。你说,是不是因为回宫了,所以皇上开始看重规矩礼节了,所以才叫你教我呀?」 皇上绝不是那样的人。彩彻忍住了,没说出她心里那个残忍的猜测:夜钧天好像是,忘记了陆小恰。 陆小恰很招人喜欢,这不仅在于她稚气秀丽的模样,更多的,是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太善良太温柔的小姑娘。当初自己一时着急,拔了她一片指甲,心里早做了受重罚的准备。而这金枝玉叶的小公主过后竟只轻飘飘罚了她半年的俸禄,任谁都知道,像她这种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近侍,绝不可能缺钱用。罚俸,连警告都算不上,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在今天之前,她有多喜欢陆小恰都没关系,因为皇帝早就吩咐过帝后一体,甚至皇后的意愿要优先于皇帝自己。可是如果夜钧天忘了陆小恰…… 彩彻握紧了自己的佩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御医能够给出一个好的答案。她的主人,毕竟只有一个。 天不遂人愿,老御医给皇帝请过平安脉之后,证实了彩彻的猜测。夜钧天记得平北元定乌遆,记得秦景焕夏琉璃,甚至还记得柳月儿,唯独忘了陆小恰。 在夜钧天的记忆里,他是为了报仇所以一统天下,为了求医远赴无终,得无终门主救治之后,带回了一个看着讨喜的小医女。 从皇后突然变成了医女,陆小恰的心情有点儿复杂。 事关重大,这件事仍然只得夜钧天一些心腹知道,这批人无不受过皇帝的密令或诏书,非常清楚陆小恰在夜钧天心里的地位。乍然得知皇帝失忆的消息,对于接下来如何对待陆小恰,都感到十分头疼。 太重视了,怕引起皇帝猜忌,以为这帮人都被收买了;若有轻视,更怕皇帝以后恢復了记忆,统统给他们治一个不敬之罪。 这其中唯一没有这种烦恼的人是绿竹,她是真真正正地把陆小恰和夜钧天看得同样重要的。 当所有人都用微妙略带疏离的眼光看着自己的时候,一个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的姑娘突然跑过来抱住她说不怕不怕,陆小恰心里酸酸的。 她拉着绿竹一起坐下,握着她的手,由衷地关切道:「彭泽怎样了?」 绿竹勉强笑了笑:「劳娘娘挂念,他的伤势已经稳定了,就是伤得太重,还起不了身,得慢慢调养。」 被带了剧毒的箭羽当胸穿过,调养得再好,落下病根怕也是难免的。毕竟这世上只有一个百里绝,而百里绝呕心沥血,只制出一颗小还丹。 陆小恰感激彭泽以身护主,也感激绿竹肝胆相照,她打起精神,笑着说:「彭泽救了皇上,是大功臣,你可要好好照顾着。不用担心我,我相信自己,也相信皇上。」 绿竹虽然想说陆小恰未必了解夜钧天在旁人面前的样子,但是想想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他就对陆小恰格外宽和温柔,现在重来一次,想必也不会差不太多。她放了心,想着彭泽现在还离不开人照顾,便匆匆告辞了。 陆小恰在皇帝寝宫的侧殿等了一整天,等到暮色四合,才有浩浩荡荡一群人从主路行了过来。 在月离做公主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然而等她端正了姿态盈盈下拜时,才忽然发现,她心里忽略的事情,都还在这具身体上顽固地留着痕迹。 循规蹈矩,安分守己。 在她朝他的銮舆跪下时,她仿佛还是月离王宫里低调安静的小小公主,远远地朝着她的父王行礼,疏远又淡漠。 夜钧天看着陆小恰眉眼低垂的样子,心里乍然一惊。早上还活泼俏皮的小丫头,不过短短一天时间,竟变成这副中规中矩的样子,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自己是严苛的性子,身边伺候的人难免也会沾染几分。早上叫彩彻教教她规矩,只是想着让这个丫头学一点儿皇宫里的禁忌,并没有磋磨她的意思。 「起身吧,朕有些乏了,过来伺候。」夜钧天眯着眼,主动朝她伸出手。 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医女了啊,连自称都改了。陆小恰握住那只手站起来,闷闷不乐地想。 夜钧天凉薄的眼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掌,顿时误会她是不愿意和自己近身接触。 这还了得? 被他带回宫了,就是他的人! 他面色一沉,紧紧攥住自己掌中的小手,稍一用力就将人带进了怀里。他捏着她的小下巴,看清她眼里的惊讶,更加不悦。 陆小恰惊讶的是他身子恢復得这么快,百里绝的药未免太厉害了些!她心里有点儿没底,偷偷着手去摸他的脉象。这一举动倒让夜钧天对她的「医女」身份深信不疑。见她还关心着自己,也就假装没发现她的小动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陆小恰的医术也就是那回事儿,摸着他脉象很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劲,便放心地坐在他膝头,直到銮舆停在寝宫门口,夜钧天的轮椅被彩彻推入殿门。她才跳下来,主动帮他更衣脱靴。 彩彻稍作犹豫,见夜钧天未开口,便还如旧时一般带着伺候的宫人都退到偏殿,将空间让给他们二人。 夜钧天靠在椅背上,看着小傢伙蹲在自己脚边体贴地给自己除去靴子,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唿:「皇上!怎么穿这么硬的靴子,足掌受得住吗?」 幸好一众奴才婢子都避开了,若是这话给有心人听了去,只怕他稍离开她片刻,就有人敢过来给她安个罪名,直接处死了。 ☆、第五十四章 夜钧天眉眼深沉,决定吓唬吓唬这个胆子大到敢对他说教的小医女。他故意板了脸,慢条斯理地开口:「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教训朕了?」 他板着脸的样子对陆小恰来说太陌生了,还真给吓了一跳:「我……」 「我?」夜钧天眯着眼,略带警告的反问。 陆小恰咬了咬下唇,垂下眼帘,不甘不愿地嗫喏道:「奴婢知错了。」 女孩的声音很轻很软,他听着却觉得十分的刺耳。这一声委屈别扭的奴婢,实在是让人心里不痛快。他只好改了口风:「你服侍朕有功,从今以后朕特许你自称『我』」。 哪儿来的「从今以后」,除了刚嫁到王府惹他生气那一回,她本来也都是自称「我」的!陆小恰磨了磨牙,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咬他一口。 夜钧天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瓮声瓮气地吩咐:「朕乏了,你去打水来给朕泡泡脚,顺便揉揉右踝,要是笨手笨脚弄疼了朕,朕可要罚你。」 知道脚疼还穿硬底的靴子,还不许人家念叨,一会儿谁要是心疼你谁就变小狗。 陆小恰满心怨念地拎了小桶过来,脱了他脚上绒袜露出苍白畸弱的废足,把他的裤腿向上折了三折,便握着他的足掌浸到了热水中。 百里绝的药能够调理气血补足精神,但是却无法让已经废用敏感的残肢恢復强健。 夜钧天的足尖点在桶底,足掌无力地歪着,碰到木质的桶壁,他不自觉地皱眉,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听他抽了口气,没有骨气的陆小狗儿将他左脚抬起擦干用棉布包好暂时窝在自己怀里,双手捧住他右脚,细细揉过脚底的筋脉。 好贴心的丫头,夜钧天也吃了一惊。看向陆小恰的目光深了几分,等她软软的手指贴住自己右踝轻轻抚着,纾解了一整日的酸痛时,他刚要开口,冷不防小丫头清澈的杏眼看过来,先一步说:「疼得厉害吗?」 她眼中是不容错认的担忧和心疼,他心中动容,决定暂时放过她,让自己沉溺在这种被人在乎的温柔中。 夜钧天往椅背上一靠,懒懒问道:「今年几岁了?」 真的全都忘掉了啊……陆小恰挫败地垂着眼,没精打采地回道:「十七岁。」 十七岁,不错,刚好可以参加选秀的年纪。 夜钧天心情好,就没在意她有点儿敷衍的答案。继续问:「除了医术,还会什么?」这么灵巧的小手,肯定是会做许多事情的吧。 「会女红,还会做点儿小点心。」陆小恰如实答道。 听到她的回答,他满意地点头:「那改日给朕做双软底的靴子。」 两个人猜谜般的一问一答,陆小恰的心里渐渐从沮丧变得雀跃。现在的情形与当年她初嫁的王府的时候何其相似。夜钧天不记得她,那他们从头开始就好了。 她不是没想过把所有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但是一来怕他不信,把自己当成痴心妄想的小疯子;二来,更重要的是,她真怕小还丹的药效就是如此,若是记起了自己又害得他的身子变回以前那般,那她宁可他不记得。 泡过脚,陆小恰给他套上干净的绒袜,没再给他穿靴子,只将他双足搁在轮椅脚踏上放好。 夜钧天扫了一眼自己虚虚点在踏板上的足尖,厌恶地别开目光,沉声道:「给朕穿上靴子。」 陆小恰劝道:「这就帮皇上梳洗上床了,别穿了吧。脚上都肿了呢,给靴子压到会疼的。」 夜钧天哼笑一声:「还没用过晚膳呢,你就让朕饿着肚子睡觉?快给朕穿好靴子,带你去吃晚饭。」 她还想再劝,见他脸色微沉似有不喜,又怏怏闭了嘴。 本想找一双轻便软鞋给他穿上,无奈不熟悉宫内物件的摆放,环视一周没找到,只得拿了双最宽松的靴子过来,给他套在脚上,带子也不繫紧,松松挽了个结。 等她忙活完,他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做坐好,板着她的小身子问:「刚刚是不是想劝朕在床上用膳?」 陆小恰并不意外他能看破自己的心思,垂着眼点点头。 他耐心地解释:「这里是皇宫,不是无终山。天下初定,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所以朕必须要以身作则,你整日跟在朕身边伺候,要是坏了规矩被人抓住小辫子,你说朕该救你还是该罚你?」 又是这样,完完全全地把她当成小孩子对待,她明明已经忍住了没有劝嘛。 虽然夜钧天失去了关于她的所有记忆,但是她就是一如既往地依赖着他,相信他不会伤害自己,情不自禁地想和他撒娇。 陆小恰摆弄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小声道:「那你可以在外人面前假装罚我。」她毕竟不是高山上的医女,而是一直养在王室的公主,一些宫闱内常见的小手段,用起来颇为游刃有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夜钧天爱极她聪慧娇俏的小模样,连她直接称他为「你」都不愿意追究了,只反手攥住她小小的手指捏了捏。 陆小恰小指上被拔掉指甲的伤处还未长好,被他一捏,疼得一个激灵,使劲咬住了嘴唇才没失态叫出来。 他神色一凛,温柔而不失强硬地翻开她的小手,托着仔细看了看,声音极冷:「真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陆小恰赶紧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夜钧天审视着她的神情,彻底黑了脸,叫了彩彻进来:「给朕去查,是谁伤了她?」 彩彻看到皇上正捧着陆小恰的手端详,闭了闭眼,跪下以头触地:「回禀陛下,是奴婢。」 夜钧天稍感惊讶,他了解自己身边每一个下属的性格,彩彻性子虽冷,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伤人。可是,他又迟疑,要他去猜测小丫头犯了什么错,他还是只能相信是彩彻莽撞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从他膝头跳下来,竟然也跪了下去:「皇上,彩彻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才这么做的。求皇上别罚她。」 被拔掉指甲的痛楚他自己是很清楚的,她不仅毫不记恨,竟然还为彩彻求情。她眼中的真挚和恳求,他如何看不出。看彩彻的样子,也不像和小丫头有过什么过节,今早好像还挺护着她的。看来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小秘密吧。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真是让人不痛快。 陆小恰见他不说话,真怕他是怒极要下什么重罚,拽着他的裤腿晃了晃,又求到:「皇上,彩彻真的是为了救我。小恰很感激她的,求皇上不要罚她。」 夜钧天看着她焦急的小脸儿,压住心头的不快,重新将人抱到自己膝上坐好。托着她受伤的小手吹了吹。 她盯着他的薄唇,心里很渴望他能在伤处亲一下。 他立刻会意,轻轻啄了两下,这才朝彩彻道:「别跪了,推朕去前厅,传膳吧。」 陆小恰顿感轻松,彩彻却不敢大意。 等到用过晚膳陆小恰去洗漱时,夜钧天才朝她发难:「你拔了那个小丫头一片指甲,赔她两片,这件事朕以后就不追究了。」 彩彻这才松了口气:「多谢皇上恩典。」 夜钧天摆摆手:「别谢朕,记得是谁给你说情。行了,你下去吧。」 陆小恰洗了脸回来,夜钧天正在书桌前批摺子,寝殿里空荡荡的,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要给他批件外衣,冷不防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皱着眉:「朕批摺子你也敢往前凑,真是越来越胆子大。」 她心里十分不以为意,看你批个摺子算什么,过去我还给你代笔过吶!大坏蛋,把小恰对你的好都忘得一干二净。 大坏蛋丝毫理解不了小丫头的心情,看她扁着嘴不说话,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重,吓到她了,却见她把手一背,竟然就要扭身走掉不理他了。 夜钧天长臂一展,从背后将她的小身子圈进怀里,咬着她软软的耳垂逗弄:「生气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颈侧,陆小恰半边身子都发麻,软绵绵地歪在他身上,脸上一片飞霞,含羞带怯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夜钧天在她腮边亲了一下,浅尝辄止,旋即放开了她:「乖孩子,再等等,过段时间,朕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陆小恰眉毛一挑,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满怀期盼。 他唇畔含笑,却不肯揭开谜底,只让她把自己推到床边,准备歇下了。 然后两个人又有了分歧。 ☆、第五十五章 刚刚都说到名正言顺了,陆小恰觉得,那就该许她上床睡了,因此兴沖沖地踢掉了小绣鞋爬上床,正要解开外衫,又被他按住了手:「干什么?」 「睡觉啊……」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里写满无辜,「皇上刚刚说了名正言顺的。」 「朕也说了再等等。」夜钧天眯着眼,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他身子还未大好,虽然决定纳她为妃,但是真正的同床共枕,显然应该是等她换了身份入了金册之后,更为合适。 陆小恰看他一脸严肃,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着他了。收拾好失落的心情爬下龙床,光着脚走到一旁的小榻,干巴巴地说了句「夜深了,皇上好好歇息。」 夜钧天看她赤脚踩在地上,恍惚觉得竟是一步步踏在自己心上。 皇帝歇息时,旁边是要有人值夜的。从前绿竹彭泽等人给他守夜,自然都是整夜不睡,保持清醒。现在陆小恰回来了,值夜的人就都安排在了偏殿和门口,彩彻特意搬了一张小榻安置到龙床边上,舒舒服服的布置好了,方便陆小恰安睡。 陆小恰也猜到,夜钧天现在忘记自己,要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的相处,大抵是不可能的,能够像现在这样相处已经很好很好了。可是被一个人那样珍惜溺爱地娇惯过,谁能不贪心? 贪心的小公主咬着被角委委屈屈地睡了,夜钧天却没了睡意。 这么个娇气的丫头,该怎么安置呢?再过月余,可以借着中秋的名头准备採选,到时候便将她顺理成章地纳入后宫名册。受过雨露之后,再封赏晋位,就很自然了。 给她的位份肯定不能低了,不然会被人明着欺负。但也不能给得太高,她没有母族支撑,会变成后宫里的靶子,暗地里的阴险手段更叫人防不胜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可是……如果封了妃,要给她安排独立的宫殿住,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陪着他了。如果不封妃,还让她做医女,他更不愿意。他的人,当然是要封妃开殿入金册之后,才算是他的。 他看着陆小恰稚气安稳的睡脸,思来想去,竟想不出怎么安置她最合适。 他这边思绪翻涌,陆小恰一觉睡醒,迷迷煳煳的在自己的小榻上伸着胳膊乱摸,摸半天也没找到什么,不情不愿地睁了眼,就着昏黄的一点儿烛光看见不远处的龙床,迈着凌乱的步子走过去了。 夜钧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摔了碰了,好在有惊无险,这个迷煳的小坏蛋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先摸了摸他的腰背一带,然后又揽着他的肩膀帮他翻成侧躺,摆好腿脚的位置之后,一头磕在他颈窝处,磨蹭了两下,继续睡了。 他下意识地抱住怀里香香软软的小丫头拍了拍,她张着小嘴打了个哈欠,竟然还伸手摸了摸他的胯间的尿布,确认不需要更换之后,得寸进尺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踏踏实实地入了梦乡。 夜钧天摘下自己手上的扳指,状似随意的一扔,玉质的扳指撞开了床帐上的环扣,厚重的床帐倾泻而下,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所有光亮和声响。 深沉的黑暗里,他搂着女孩儿的手臂松了又紧,久久踟蹰。 一夜安稳。 陆小恰半梦半醒间,身体的动作已经先于意识,朝着夜钧天身下探去,然而有一只大手温柔地阻止了她的动作。那只手巧妙地避开了她小指上的伤口,在她手心的嫩肉上捏了捏。 她睡得迷煳,不管不顾地要挣开,夜钧天怕她碰疼了伤口,只好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这个动作的幅度比较大,陆小恰也就跟着醒了。 意识慢慢回笼,首先想到的,就是枕边的这个人,已失去了所有关于她的记忆。 她忽然又有点儿得意,虽然皇上忘了我,但是能在重新认识的第一天就睡到龙床上,这也算是个好兆头吧。 夜钧天的想法倒很简单,就是单纯的赞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傢伙,晨睡初醒间,透出的稚气和亲昵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彩彻踩准时辰进来请安:「皇上,该起床了。」 陆小恰条件反射地坐起身,寝衣有些凌乱,露出半边白嫩幼滑的肩头,偏她自己无知无觉,就要去撩起床帐。 夜钧天沉声道:「外面候着。」 彩彻应声而去,心里不免对陆小恰有些担心:皇上晨起时总是会有些阴郁的,今天的心情似乎尤其不好呢。 其实他只是一时占有欲作祟,不愿旁人见到陆小恰纯然天真的样子罢了。 彩彻走了,陆小恰就没再去掀动床帐,自己放空了心神坐着想醒醒盹,结果却是越来越困,歪歪扭扭地又倒回了夜钧天怀里。 他伸手接住她,搂住拍了拍,将她放到一边,自己撑起了身子。拨开床帐四下看了看,轮椅在床尾处,他够不到。 小混蛋,这么粗心,活该你睡不成懒觉。 夜钧天带着恶劣的捉弄,掐了一把陆小恰的脸蛋。又软又滑,嫩的像是水豆腐。他有点儿爱不释手,连着捏了好几下。 小丫头被他捏得烦躁得想翻身,又被他拦腰搂住,终于闹了脾气,睁了眼,恶狠狠地瞪着他。只是那双杏眸太漂亮,不像发火,更像是欲说还休的嗔怪。 夜钧天低笑:「把朕的轮椅推得那么远,还瞪朕?」 陆小恰听到「朕」,一个激灵清醒了,神情立刻收敛了几分,赔了个讨好的笑脸儿,「跐熘」一下跳下床给他把轮椅推了过来。 这副小狗腿的样子逗得夜钧天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不甘:相比于现在的讨好,他还是觉得刚刚那个闹脾气的娇气娃娃更合心意些。真是魔怔了,他暗自摇头,将自己的身子挪到了轮椅上。 陆小恰赶紧蹲下帮他揉腿。 前一阵子他身子太差,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别说坐上轮椅,就是被扶起身子都得软在她怀里喘上好久。昨天他乍然醒了却又失去了关于她的记忆,她都没来得及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呢。 果然腿上还是僵的,只不过因为精神饱满,他对疼痛的忍耐度更比以往高出许多罢了。陆小恰噘着小嘴,细緻地一寸寸揉捏过弱嫩的废足,枯瘦的小腿,肿大膝盖,一直揉到松垮的腿根。 夜钧天看她给自己忙活,心里突然略过一丝疑虑。 这个丫头对自己,未免太好了些…… 他是皇帝,自有翻云覆雨,号令天下的权力。可是小心顺从和珍视体贴,那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是身患重残,身体尤其怪异可怖,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一个如花少女的爱慕。 说到底,他也不那么在乎她是否爱慕他。既然他的权势能够让她温顺服帖,那么只要她一直乖下去,他就可以继续和她粉饰太平地过日子。 夜钧天努力压下心底的狐疑,肃整衣衫上朝去了。 陆小恰孤零零地坐在地上,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怎么他突然就不高兴了。 不一会儿,彩彻端着洗漱的用具过来服侍她洗漱,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说了:「皇后娘娘,皇上上朝之前,吩咐了奴婢为秋日採选做准备。」 陆小恰正匀开茉莉花露涂面,听到採选二字,手中瓷瓶应声而落,碎了满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彩彻怕碎瓷伤着她,赶紧俯身收拾,被她一把拽住袖子:「採选?他要选妃子?」 陆小恰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么悽惶无助,她突然真正地发现,夜钧天确实已经完完全全地忘掉了她,他不是她的天天,他是野麓的皇帝。 帝王之爱,霸道刚愎,雨露均分。 彩彻虽然不像绿竹对陆小恰有姐妹之情,但她对这个体贴皇帝的小皇后还是十分喜欢爱护的。她和彭泽一样,是旧时王府里的家,跟着夜钧天经歷过风风雨雨,她很明白陆小恰对夜钧天的特殊和重要。 她从心里,是不希望夜钧天选秀的。他选妃入宫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藉此平衡朝中复杂的局势,二是让陆小恰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此刻他不记得陆小恰,这么打算自然合情合理。若将来有一天他恢復了记忆,必然会为自己现在的作为悔恨一生。可是她也真的不敢告诉夜钧天真相。 百里绝一颗小还丹,这种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谁都是第一次见。夜钧天服了药,重残多病的瘫废之躯竟然又焕发出勃勃生机,与此相应的,他忘掉了自己疼爱到心尖上的小爱人。 一饮一啄,莫非前订。 谁也不敢保证,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否就是夜钧天能够恢復健康的关键。 一个女子的幸福和整个天下的安定,没有人会傻到用这两件事去做赌注。陆小恰也不会。她未必在意天下如何,但她在意夜钧天的健康平安,远胜过她自己。 所以,她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才会那样的惊慌失措。 ☆、第五十六章 太和殿里,夜钧天宣布了要选秀之后,满朝文武都呆滞了一瞬。整个大殿里,百余名官员,竟无一人敢开口。 高坐龙椅的皇帝有些不满,视线淡淡地扫过群臣,堪然开口:「朕要选妃,爱卿们不祝贺一下?」 群臣立刻跪了一地,山唿万岁,道喜之声此起彼伏。 这种祝贺倒也出于真心。谁都知道皇帝是痴情之人,爱上一个人,必然会全心全意地将她捧到天上去。对先秦夏皇后如此,对月离十二公主更甚。 十二公主失踪,皇帝不仅空置后宫,甚至因为不愿与别的女子欢好,连后嗣都不肯要,就把东宫之位草草交给了一个堂侄,其深情世所罕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突然就想开了,但是这对于群臣来说显然是一个太大的诱惑: 如果,这种深情能够被自家的女儿,姐妹,亲戚得到,便无异于得到半壁江山,权倾朝野。 没有人能够不心动。 「君臣同乐,一片祥和」的时候,夜清干突然大步向前一跨,沉声道:「臣死罪,叩请皇叔三思。」 夜钧天目光微动,漫声道:「太子不妨说说理由。」 夜清干背上出了一层冷汗,顶着压迫力十足的目光和气势,艰难开口:「广乐公主……广乐宫的修建耗费大量民力,致使国库空虚。如果此时再行採选,只怕要怨声载道,民不聊生了。」 他是这朝堂中唯一知晓前因后果的人,本想替陆小恰说几句话,到了嘴边突然意识到群臣尚不知皇后归朝,夜钧天又完全没了旧时记忆,只好改了口,临时编了个理由。 夜钧天显然对这个理由很不认可:「可是朕记得,广乐宫的一应开销,都是从朕的私库中出的。」 夜清干的冷汗冒的更快,声音几乎发虚:「皇叔身子还未完全修养好,选秀耗费心神,于龙体不利……」 这些话几乎可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他身为东宫太子,身份敏感,实在不该开这个口,但是他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夜钧天凉薄的目光毫无温度,声音亦冷得彻骨:「太子,这个皇宫,这个天下,现在还是朕说了算。」 语罢,他挥挥手,宫人上前唱了个喏:「退朝——」 群臣行礼后鱼贯而出,只有夜清干仍固执地跪着。 重残的帝王冷笑一声,终于露出阴鸷情绪:「清干,除了天下,不要觊觎朕的任何东西,你要不起。」 夜清干悚然一惊:他知道了? 就凭这几句含煳其辞的试探,他就知道了自己小心藏着的那个秘密?不可能! 可是……他是夜钧天。 夜清干咬了咬牙,绷紧了嵴背说道:「皇叔,我没有觊觎您的任何,也不是非要继承您的天下。唯独选秀,恳求皇叔再斟酌斟酌,以免将来后悔。」 夜钧天的神色冷淡,食指搁在膝盖上不紧不慢的敲着,半晌沉默之后,竟未发一言便扬长而去。 夜清干身姿笔挺地跪着,徒留满殿冷清。 陆小恰提着食盒过来时,便看到太子跪在主殿内,旁边一个伺候的宫人也没有,连洒扫的小宫女都避得远远的。她心里没底,提着裙角走到夜清干身边蹲下,小小声问:「怎么了?」 青年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她,只轻轻摇头。 陆小恰越发狐疑,着急之下就去推他的肩头:「皇上呢?」 夜清干心里五味陈杂,起了闪避的念头,但终究没有躲,任她用很小的力道推了自己一下。 陆小恰还想再问,冷不防听到一声低喝:「过来!」 她抬头,看见彩彻推着夜钧天的轮椅停在门口,他一脸肃杀,隔着这么远还是能感受到汹涌的怒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她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 如果这是记得她的夜钧天,那么无论他因为什么事生气,她只要扑过去抱住他先撒个娇,再细声细语地说几句软话,他肯定不会真的罚她。 可是这个是忘记她的夜钧天。 陆小恰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战战兢兢地迈着步子走过去,这种谨慎防备的模样让夜钧天愈发不悦,等她离他只半步远的时候,他便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将人拽到了怀里。 她吃了一惊,食盒不慎脱手,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夜钧天大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被一双深沉如夜的黑眸锁住,陆小恰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动不敢动,只能静静等待他即将到来的怒意。 他看着她无意识中露出的惊惶,心里莫名掀起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闭了闭眼,努力平息了雷霆之怒,将她的小身子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贴着她柔软的耳骨轻声说:「你是朕的。」 他的话轻飘飘的,陆小恰听进耳里,却觉得像是某种入心入肺的威胁。 威胁谁呢?她吗?她是他的,这是多明显的事实,还用得着强调威胁吗?她不明白,只好柔顺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我是皇上的。」 这样乖顺的态度终于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一些,但面上仍是冷冷的。他抱紧怀里的小傢伙,示意彩彻推动轮椅,耀武扬威似的走了。 夜清干的头垂得更低,盯住打翻一地的汤水,痛苦地闭上了眼。 被阴沉着脸的夜钧天抱了一路,陆小恰刚想开口问问发生什么事情,冷不防他突然动手,将她从自己膝上推了下去。 待她站稳,他便收回虚护着她的手臂,漫声道:「朕要去御书房,你不许跟,回寝宫等着。」 她轻轻答了声「是」。 夜钧天又道:「没事儿别总往前殿跑,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今日碰见了一个别有用心的夜清干,谁知道明天又会碰见谁,还是让她老老实实地等在他寝宫里最为稳妥。最好每天只能被他一个人看到。 对陆小恰而言,夜钧天今日发脾气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她实在捨不得同他赌气,只好又低声应了,努力忍住泪意,行礼告退了。 他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有一剎那,感觉到了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旷寂寞。 夜钧天心情烦躁地批了几本摺子,到底坐不住了,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个小丫头失魂落魄的小脸儿,他难得地反省,自己的话可能确实说的有点儿重了。 她一个山里无拘无束的小孩子,被带来了全然陌生的深宫禁地,处处受到拘束,肯定会有些不习惯的。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是今天却为了一个没有实证的猜疑朝她摆了脸色。 夜钧天想到这里,无奈搁下手中御笔,叫上人回了寝殿。 可是寝殿中并没有见到陆小恰,夜钧天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不好了。 彩彻忙叫来宫人询问,得知她是去暖池沐浴,夜钧天这才收起阴沉的脸色。也不避讳,就直接让彩彻推着轮椅长驱直入,直到听见泠泠水声,与暖池仅一帘之阁时,他命彩彻退下,自己摇着轮椅进了门。 陆小恰已经洗好了,正在拿着细棉布擦干头髮。夜钧天忽略心里那一点儿微不可查的失落,行至她身边拿过她手中的布巾,接替了她的动作。 她坐在小凳上,既不请安也不问好,无赖地往他膝上一扑,抱着他的腰撒娇:「皇上,为什么突然要选秀?不选秀可不可以?」 夜钧天捏着她软软的小下巴让她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你想一辈子都给朕做医女?」 他还穿着端肃威严的龙袍,十二旒白玉垂珠挡在额前,五爪金龙盘踞在庄重贵气的玄色素纹之间,愈发衬得他威仪深重。他认真起来,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势,实在有些吓人。 陆小恰却不怕,倔强地和他对视许久之后,也认认真真地说:「医女也好,妃子也罢,只要能和皇上好好地过一辈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我并不在乎。」 夜钧天心头一震,松开了对她的钳制,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思忖着这句话的可信程度。 看着看着,就看出点儿不一样的味道来。 刚刚被温泉水泡过的小丫头浑身都是热腾腾粉嫩嫩,透着一股子干净可人的灵透劲儿,简直像是个刚出锅的糯米小白糕,让人恨不得一口吞了。 偏偏她还用那样毫不掩饰的爱恋目光望着他,夜钧天「啧」了一声,重新捏住她的小脸儿,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狂躁激烈,充满欲望。从前夜钧天也喜欢时不时亲亲她,但那时他身虚气短,只能仗着技巧弄些小花样逗弄她,舔舔上颚,捏捏腰眼,未经人事的陆小恰很快就会化成一汪春水,被他吻得软绵绵的。 此刻却不同,神完气足的夜钧天只顾强硬地捲起她的小舌头不住吮吸,深深地将自己的长舌探入她小小的口腔来回扫荡,陆小恰受不住了软软推他,却被他一把攥住小手,直到她以为自己就快窒息而死时,他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了她。 陆小恰满脸潮红,靠在他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粉嫩的唇瓣被他咬得红肿,小手无力地勾着龙袍一角,被他捏开了放进自己手心,又在她俏生的侧脸亲了几下,容她慢慢找回神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她喘匀了气,贴在他胸膛上小声问:「不选秀可不可以?」 ☆、第五十七章 夜钧天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提起选秀本是为了方便陆小恰进宫,她不但不领情,还一再质疑试探,他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但是才从刚刚的亲吻中感受到一丝柔情蜜意的皇帝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你给朕说一个合理的,不选秀的理由。」 皇帝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天经地义,哪有什么合理不合理。他说这话,是预备着无论陆小恰说了什么理由出来,他都给驳回便是了。驳了她一回,在别处补偿回来,赏赐点儿特权或者宝贝,她应该就不介意了吧。 陆小恰心里有一个最合理根本无法反驳的理由:金口玉言,一诺千金。你答应过我,只爱我一个,把所有的爱全都给我。 但她不能说。 那曾经甜蜜震撼的誓言,如今回忆起来,也只剩了满心的苦涩。她鼻子一酸,赶紧偏过头,将下巴搁在夜钧天的肩头磨蹭了两下,故作轻快地说:「没什么,就是小恰想到皇上以后也会这么抱着别的人,心里嫉妒了。」 夜钧天一愣,竟然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她会嫉妒,会伤心,会难过……这似乎足够成为阻止他做任何事情的理由。 他思忖片刻,低声哄道:「为君执政者,最忌朝令夕改。朕已经要求准备选秀,此时反悔,太不妥当。但是朕保证选秀只是给你一个入后宫的幌子,除了你,我不会选中其余各家的秀女,只给她们封个郡主县主,指了婚配,这样好不好?」 陆小恰靠在他肩头,看着他的目光柔软缱绻,隐隐带着泪意,这样夜钧天非常的不习惯。他莫名觉得愧疚,觉得心疼,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情意。 他不得不将她的小脑袋按回自己的胸膛,再被她这样看下去,恐怕他就会色令智昏,心甘情愿拱手送上自己的一切。 陆小恰被他搂着,再是伤感,此时也感到了一丝甜蜜:他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又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夜,而与此同时,野麓皇帝准备採选的消息正在飞快地传往世上的每一个角落。 边陲之地,小国国主摊开奏摺,手中的笔几次举起,又落下,满室为难,满室嘆息。 青山绿水,一对璧人展开密信,红衣女子的脸上浮现震惊不解,黑衣男子站在她身后,不发一言。 丛丛密林,英气侠客拦下信鸽,深厚内力将纸条震得粉碎,马鞭高高扬起,踏碎一地星光。 利益驱动之下,採选的一应准备很快做好,时间就定在三天之后,八月十五中秋宫宴。 此次採选只在官宦与世族之间进行,不涉及平民,夜钧天也特意给陆小恰安排了新的身份:彩彻的妹妹。 彩彻原不叫彩彻,她姓钟,名彩袖,是燕凉钟家一系旁支的女儿。他父亲曾是夜钧天麾下一员中将,早年丧妻,只得一个女儿。钟父受过夜钧天大恩,临死前就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到了夜府,既为报恩,也为託孤。 彩彻一向与钟家十分疏远,因此才改姓换名,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夜钧天,这次如果不是为了给陆小恰一个合理的身份,她也许永远不会再和钟家有牵涉。 她有迟疑,陆小恰更不愿意。 她气鼓鼓地给月离写信,让彩彻给她磨墨。她一会儿嫌浓了,一会儿嫌淡了,彩彻尚且凝神静气,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不起,你其实没做错什么。下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会儿。」 彩彻仍旧耐心地匀开墨汁:「您这话折杀奴婢了,我们这些属下都知道您是为了谁才这样委屈自己的。您放心,皇上无论选多少人入宫,属下们仍旧以您为后宫之首。」 「以我为后宫之首……」陆小恰一笔簪花小楷写得极快,夜钧天如此铺张,选秀一事必然震动天下,她必须赶紧给她父王说明情况。「如果他不爱我,做皇后还是做医女,有差别吗?」 她晾干墨迹将信封好递给彩彻:「情况特殊,我也就差遣你一回,这封信必须尽快派人送到月离去。」 「娘娘放心。」彩彻收好信封,匆匆下去安排了。 她前脚才走,夜钧天就下朝回来了,陆小恰收起惆怅,摆出笑脸迎了过去。 他看出她情绪不对劲,将人圈进怀里,捏着她脸颊上的小嫩肉关心着:「怎么啦?」 陆小恰被他抱着,心情好了很多,拉下他的胳膊摇摇头。这一动作恰好露出她瘦瘦的腕骨,夜钧天点点她手腕上的墨迹笑道:「哟,小花猫这是到哪儿顽皮去了?可别把朕的摺子上都踩出来梅花印了吧。」 她被他调笑的口吻说得脸红,连忙转身去捂他的嘴。 两个人一闹起来,陆小恰便将那些失落和愁绪都暂时搁下了。 可是等到晚膳后彩彻前来例行汇报,夜钧天在彩彻的衣袖上也看到墨迹,他的心思就想得深了些:彩彻显然是给陆小恰磨墨了,但是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医女,如何差遣得动自己的贴身侍卫? 疑问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长成参天大树。夜钧天在短短的一个晚上发现了很多的不对劲。 他随随便便从无终山带回来的这个小医女,似乎太厉害了些。她不仅在伺候的宫人中备受尊重,就连前来请平安脉的老御医都对她十分客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夜钧天很了解自己的近侍们,他们习惯做的事情是各司其职,极少插手本职工作之外的事情。而且能在他身边贴身服侍的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对着外人,多少有些桀骜的稜角。 可是这些人却同时对陆小恰表现出了接纳,甚至可以说,臣服。 事出反常必有妖,夜钧天觉得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巨大的谜团。 陆小恰的情绪不高,又要在夜钧天面前故作欢快,难免觉得疲惫。这一点儿疲惫,被心怀疑惑的夜钧天看了,就成了不情不愿的铁证。 她尚不知道自己被安了个「阳奉阴违」的罪名,如往常一样给夜钧天打水泡脚,眉眼垂着,虽然带着倦意,但按摩揉捏的手法仍然细緻入微,一丝不苟。 夜钧天看着她体贴爱惜的小模样,心头掀起空落落的烦躁,他决定试探一下。 「小恰,踝骨处有点儿难受,给朕揉揉。」他捏了捏眉心,把声音压得低沉。 他右踝处的筋脉被扭伤过,还没好透又受伤,从此就落了病根。 陆小恰对这一处从来都是温柔呵护不敢大意,听他说难受,赶紧细细地捋过筋脉检查,脸上浮现出焦急神色:「好像是坐得太久,脚上肿了,牵动了旧伤。」 夜钧天冷眼看着,手掌捏住自己的膝盖,声音中隐含一丝危险「轻些,胀得难受。」 她是觉得手指下的皮肤隐隐作烫,一时心疼,就趴过去轻轻吹着气。 她湿润的唇瓣贴在自己足踝边,粉粉嫩嫩的脸蛋儿蹭到了那只畸形残缺的足掌。 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和手握重权的老残废,他从来不担心自己得不到她。 如果她不太聪明,可能她会反抗,会哭闹,被他狠狠磋磨,最终不得不屈从于他的权势手段。如果她聪明一些,就应该听话顺从,乖乖地跟着他,他会给她足够多的宠爱和荣耀。 他所求的只是她的陪伴,并不强迫她的爱意和真心。他有自知之明。 但是她表现得这样殷切关心,情深义重,他就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了。 为了钱财?为了地位?似乎都不必,这些东西她即使不讨好他,他也会给。除此之外他所有的,就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身子,和身子下那张龙椅。 她是和他有仇,想要他的命?还是受人指使,想要祸乱朝纲?夜钧天冷眼观察了两天,终于得到了答案。 固伦和陆小恰一行人是在无终山山脚下分开的,夜钧天要早日回朝处理政务,固伦却不想跟着他一路奔波,就带着照影游山玩水慢慢地走。 她并不知道夜钧天遇刺失忆,因此得知皇帝选秀的消息之后,星夜兼程直奔都城。她不相信她所爱过的男人是一个三心二意出尔反尔的人,如果真是那样,月离没有和野麓相抗的能力,但是她至少可以把自己的小妹妹带走。 但是等她到了皇宫,却感觉形势十分微妙。夜钧天对她颇为礼遇,言谈举止间坦坦荡荡的,倒是站在他轮椅身后的陆小恰朝她挤眉弄眼的,一个劲儿地示意她别说话。 固伦看她急得要哭了,也就暂时按下了一问究竟的心思,只和夜钧天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就告退了。 陆小恰赶紧也找了个理由开熘,夜钧天笑着允了,等她走了,才收起笑脸,露出眼底彻骨的寒意。 他是瘫了,不是瞎了傻了! ☆、第五十八章 陆小恰还不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定义成了小奸细,她在偌大的皇宫里找到自家姐姐,简明扼要地跟她说了现在的情况。 固伦听了直摇头:「皇上显然已经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要是哪天被他查出来你是月离的公主,那不止你有危险,整个月离都会受牵连。」 陆小恰想了想:「应该不会,皇上的那些心腹都知道这件事。皇上要查我,他们会帮忙瞒着的。」 固伦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她的脑门:「你见到的那些无非是明面上的近身侍卫,他在军中的人才呢?散布天下的暗中势力呢?以一己之力併吞的人,把他的心计手段说出来,我都怕吓着你!」 陆小恰捂住自己的额头,小声反驳:「但是皇上还是对我很好啊,而且也答应了不会选别的人入宫。既然还帮我安排了身份,他查我干什么?」 「从前他对你好,那是因为把你捧在了心尖上,他在你面前不是王爷也不是皇上,只是一个深深爱你的普通男人。我不否认现在他对你也很好,但是,」固伦话锋一转,「他是用皇帝的身份对你好。帝王之心,不能以常理猜测。伴君如伴虎,一言一行都得小心谨慎。你性子纯稚,不适合再呆在这里。」 陆小恰无法反驳六姐这一番话,但是她轻轻地摇头:「我不能走。」 「即使不告诉皇上真相,我也能找到理由带你走,这个你不用担心。你嫁过来的时候年纪太小,皇上宠你跟宠奶娃娃似的,我看你越活越回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跟我去见见世面,当做磨鍊。」固伦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这也是为了皇上好,你这样委委屈屈地呆在他身边,等他恢復记忆了,心里得多难受!」 陆小恰嘆了口气:「六姐,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真的不能走。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固伦又再三规劝,讲道理举例子,但陆小恰就是油盐不进,最后把红衣公主气得要举鞭子打她屁股。照影赶紧上前扳过陆小恰的身子,好让固伦打着方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固伦气得把鞭子扔在了照影身上:「你这个木头真是气死我了,这个丫头能打吗?哪天皇上想起来还不剥了我的皮?」 照影马上接住鞭子:「公主歇着,属下动手。」 固伦真是气得笑了,朝他的小腿上狠狠踢了一脚:「动什么手,这是我亲妹妹!」她倒像是找到了一腔怒意的发泄口,又踢了几下,感觉痛快多了。 等她不生气了,照影才把鞭子递过去:「公主心里不痛快,发泄出来就好了。」 固伦红着脸,咕哝了一声「坏木头」。 又转身朝陆小恰说:「我本是为你好,结果因为你害得我们木头挨了顿打。儿大不由娘,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更不瞎操心了,选秀的事你记得给父王解释了。我明天就回月离,你有什么难处就往家里写信吧。」 陆小恰有些失落,又很快收敛了。 她也只有在夜钧天面前才能毫无顾忌的撒娇任性,离开他身边,她就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少语的小公主,即使心里有什么渴望,最多眼巴巴地看一看,绝不会去主动争取的。 固伦显然并未察觉自己幼妹的这一点儿小心思,带着自家的影卫走了。陆小恰站在原地,等到吹在身上的夜风已经见凉,才意识到自己出来太久了。 她急匆匆地往回跑,心里祈祷夜钧天千万不要生气。 不知哪路菩萨听到了她的心声,皇帝陛下不仅没生气,还颇为和颜悦色的在等她吃晚饭。 夜钧天牵住她冰凉的小手,慢条斯理地问:「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陆小恰稍一迟疑:「见到一个小姐妹,就多聊了两句,所以回来晚了。皇上别生气,咱们吃饭吧。」 姐妹?她一个山里丫头,和月离的六公主是姐妹? 夜钧天眼中闪过一道危险而凌厉的光,又强压住了。 她照顾他这段时间,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温柔体贴挑不出一点儿的错处,她要荣华富贵要恃宠而骄他都可以纵着,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还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小恰,你告诉朕,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别人能给你,朕只会给你更多。」他低头摩挲着她的手背,意有所指,「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朕会对你好。」 陆小恰察觉了他的不快,却猜不出原因,只能无条件地答应:「好,我以后都乖了。」 又是这样的态度……夜钧天阅人无数,却从来看不透这个小傢伙的一言一行。 他神情凝重,被她抱着手臂摇了摇之后,最终无奈地嘆了口气:罢了,就这样吧。只要她没有狂妄到去撼动朝纲,即使要偷着对他使点儿小伎俩,他也认了。 认归认,心里到底不痛快,夜钧天往轮椅背上依靠,几乎是蛮横无理地要求道:「朕乏了,给朕揉脚。」 他以前从来没用这种口吻和陆小恰说过话,失忆前,就算疼到满头冷汗,也很少主动提出揉脚的要求,想让她帮着揉揉腰都说的可怜兮兮的,从来都没有命令,只有恳求。就算是失忆之后,他对她不那么珍而重之了,言语间也总是带着一股子宠爱的。 陆小恰倒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她只是马上意识到他坐得太久,难受了,急于让他舒服一些。 看着小丫头立刻蹲下身给他脱了鞋袜,小心地揉捏脚掌,活动足踝,仿佛对他光秃秃的脚尖狰狞的疤痕毫不在意,夜钧天眼中的凌厉渐渐散了。 「来。」他重新对陆小恰伸出手。 「不揉了吗?」他脚上只略有些浮肿,没有牵动旧伤。她也就没那么担忧,顺从地站起来,被他抱到膝上。 「小恰,我不在乎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他爱怜地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软的嫩肉,声音中满是诱惑,「我只在乎以后。安安心心地跟我过日子,好不好?」 孤王以冠上九旒,符上白虎起誓,我有生之年内,大秦绝不主动进犯月离。那小恰别再怕我,安安心心的和我过日子,好不好? 她曾经得到过最珍贵的誓言,可是现在起誓的那个人对她说,他不在乎从前。世事难料,他早就换上了十二旒的冠冕,也不再执掌白虎令符,可是他们的誓言、过去、日日夜夜的亲密无间,只字片语都是她最宝贝的回忆。 夜钧天见她久久不语,彻底冷了脸。 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去,迷得这个丫头神志不清,甘心到他面前来伏低做小?若是真有国雠家恨,也就算了;若是,受了什么小白脸弱书生的巧言蒙蔽,他决不能忍! 夜钧天心里妒火熊熊,陆小恰心里却是一片冷清。 如果他的健康真的是用记忆换来的,那么她也许就要一辈子生活在他的猜疑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过完后半生。 她不会后悔,但是失落和惶恐总是难免。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歇下,倒是头一回体会到同床异梦的酸涩。 固伦公主行踪如风,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皇宫中暂时恢復了平静,宫人们为了选秀热火朝天地准备着,陆小恰几次走近广乐宫,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她很怕,如果看过里面之后就再也忍不住,会跑到他身边对他讲出所有的事情,对他倾诉委屈,要他安慰。 陆小恰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夜钧天的情绪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选秀临近,皇宫里一片张灯结彩,两位主子的脸上却一个比一个严寒密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这哪儿是像要结亲?比结仇还可怕! 再可怕,选秀的日子还是来了。陆小恰提前一天搬去了储秀宫,看着满院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默默地嘆了口气。 她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也不太想和这些人有什么交集,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是小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是会透进门内。 白家小姐身段风流,如霞姿月韵;张家姑娘声音婉转,似黄莺出谷;李家姑娘冰清玉洁,有倾城之貌…… 这座不大的储秀宫里盛开着千种风情,万般姿态,没有人知道,究竟谁才是皇帝心中那一朵解语花。 次日清晨,陆小恰一大早被人叫起来梳洗打扮。她吃惊得几乎叫出来,来的人,竟是许久未见的流丹! 流丹给她拿了甜羹和点心。陆小恰咬着豆沙糕,她就拿着梳子给她绾头髮。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娘娘,皇上和您的事情,奴婢都听绿竹说了。」流丹看着陆小恰,总像是看着自家一个乖巧可爱的小辈,分外疼惜,「皇上若是对您不错,您就暂且瞒着,等御医确保龙体安康无恙以后,再跟皇上说出实情,我们这些人都记着您的恩情。若是哪天皇上起了疑心,您也不必太担忧,大胆地和皇上把往事都说出来。流丹给您作证,皇上会信的。」 陆小恰垂着眼,闷闷不乐:「可是在御医找到原因想出办法之前,我总怕皇上恢復记忆就会让身体变差。那我宁愿他不记得我。」 「您要为现在的皇上着想,这没错。但是您也得为恢復记忆之后的皇上多想想啊。」流丹耐心地规劝着,「等他知道他忘记您,必定满怀愧疚,痛不欲生。若是再做过什么委屈您的事,您让皇上将来如何自处?您要是多皱一下眉头,多掉一滴眼泪,皇上还不得剜掉自己一块肉去?」 「他……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绝对不行!」陆小恰想了想流丹的话,竟然觉得真的存在这种可能,当时就有些慌。 流丹按住她的肩膀:「所以啊,皇后娘娘,您就踏踏实实地,该撒娇撒娇,该任性任性,不必总是小心翼翼。保不齐皇上还是喜欢您活泼的样子呢。」 陆小恰得了流丹的劝慰,心里放宽了些,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模样。 她走在一队秀女的中间,既不显得出彩,也不会太过平淡。走到经纬殿,干坤台,已有司礼的宫人等在那里,指挥秀女们依次站好。 ☆、第五十九章 夜钧天被彩彻推过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陆小恰。 她站得位置并不是特别靠前,打扮得也并不夸张,但是他就是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中一眼就找到了她。 她似乎在走神,秀美的小脸儿像是一朵皎白的莲花,乍一看过去并不觉得多么惊艷绝伦,只是感觉这个小孩子生得格外精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每多看一眼,对她的喜爱就情不自禁的多一分,要是她再朝他笑笑,坐在他膝头撒个娇,他真的可以为她去做任何事。 司礼的宫人清点过人数,躬身回禀:「皇上,各家秀女共三十二人,全部到齐。」 三十一位少女全都垂着头安静等待,只有陆小恰仰着脸,对着夜钧天笑出一口小白牙。 端坐高台的帝王勾了勾唇角:「开始吧。」 秀女们依次上前展示自己的端庄姿态,回答几个问题,大多数被赏了鲜花,少有的几个封了县主。轮到陆小恰的时候,负责提问的彩彻吞咽了一下,深感自己前途堪忧:「钟家之女,年十七,善医术。可曾读过什么书?」 陆小恰细声细语地答:「看过《新修本草》。」 夜钧天坐直身子,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这倒新鲜,学过推拿之法吗?」 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轻快地答道:「会一些。」 他果然疏朗一笑:「不错,朕正坐得肩背酸疼呢,过来给朕揉揉。你若是揉捏的舒服,朕就封你一个高些的位份……若不舒服,朕可要罚你。」 陆小恰尽量忍住笑容,欢欢快快地站到他的轮椅后面,认真地给他揉着肩膀。 夜钧天享受了一会儿轻重得当的揉捏,没有直接封赏,而是故意说道:「差强人意吧,你再多揉一会儿,朕看看有没有进步。」 陆小恰抿了嘴,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给他揉肩膀,偶尔也听一耳朵夜钧天对各位秀女的封赏。他果然兑现了对她的诺言:只是封了几个县主郡主,给几家指了婚事。并没有招任何一个人入宫。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最后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气宇轩昂,潇潇洒洒地走上高台,只一抬眼,便叫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仿佛全部的光都汇聚在她一个人身上。 陆小恰感受到殿内片刻寂静,好奇地看过去,惊讶地张大了嘴。 彩彻也有一瞬的惊讶,看了一眼神色冷硬的夜钧天,仍然尽职尽责地问道:「白家之女,年十七,善医术。都读过什么书?」 「白家之女」朝陆小恰淡淡一笑:「写过《新修本草》。」 「百里……」陆小恰到底没忍住,轻轻唤了一声。 夜钧天已经阴云密布的脸立刻凝霜飞雪。 百里绝仍然闲适的笑着,变戏法一般翻了翻手掌,指间赫然夹出一支木芙蓉。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走上前将那朵沾着露珠的娇艷别在了陆小恰鬓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清晨去御花园里转了转,满园红粉,也就这一朵勉强配得上你……」 百里绝话未说完,夜钧天已然雷霆震怒。 他此时神完气足,精力充沛,一掌推出之际,隐隐有怒海惊涛之意。 百里绝虽然料到他一定会出手,却并没想到他的内力原来如此精纯深厚。她十七岁学成下无终山,二十一岁就摘得天下第一的桂冠,行走江湖从无敌手,才感到寂寥无趣又回了无终山隐居。 大隐隐于朝,古人诚不欺我。 百里绝避开他的锋芒,在陆小恰腰上轻轻一带,就抱着她跃至经纬殿内最高大的一颗梧桐树上。她用了巧劲一托,让陆小恰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便陡然迴转,朝轮椅上的皇帝攻去。 她有预感,他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在武学上与她势均力敌的人。 她已被巨大的兴奋笼罩着,出手时便尽全力。 陆小恰被她抱上树枝时就感到了不对劲,看她出手的架势,惊叫一声「不要!」连轻功都忘了运,不管不顾地从树上跳了下来。 百里绝完全没听到她的尖叫,在这个剎那,她耳朵里只听得到夜钧天的声音,眼里只看得到夜钧天的动作,心里亦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与夜钧天一战。 夜钧天动了。 他双手按住轮椅发力,生生将扶手压得粉碎,而他也借这一按之力飞身而起直奔梧桐,稳稳接住了跳下来的陆小恰。 夜钧天避而未战,百里绝未及收手,一掌拍散了他的轮椅。 夜钧天抱着陆小恰一起摔在大理石地面上,他将她护得极好,连一点儿擦伤磕碰都没有,却任由自己摔得结结实实。靴子棉袜都被甩掉了,露出苍白畸形的脚掌,生生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陆小恰惊魂未定,如在梦中。 夜钧天放她坐好,稍微整理了一下气息,声如寒冰:「陆小恰关禁闭,百里绝收监,彩彻,去抬轿子过来。」 夜钧天动了真怒。 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样子简直是要择人而噬,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敢稍逆他的意,恐怕就要直接被活剐了。 而此刻离他最近的陆小恰体会尤为深刻,她总觉得,夜钧天的这股怒气,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想拉他的袖子又不敢,想叫他也不敢,两眼含着一汪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夜钧天丝毫不为所动,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被彩彻抱上轿子拂袖而去。 百里绝被几个禁宫高手围起来,她虽有胜算却不愿在此刻浪费力气,耸耸肩束手就擒,还俏皮地朝陆小恰眨了眨眼。 陆小恰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看看夜钧天远去的背影,很是担忧,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几个宫人将自己带去一处偏僻的小院子。 余下的诸位秀女几乎都被临时的变故弄煳涂了。牵着到太多的朝中势力,皇帝摆明了正在气头上,谁近前恐怕就是死,为首的宫人只好把这件事禀报到了太子那里。 夜清干也不敢擅做决定,干脆让秀女们都留在储秀宫里,只是完全切断了她们和外界的联繫,不许她们向家里通风报信。 夜钧天被人抬回自己的寝殿,彩彻等几个长年在他身边伺候的被他隐而不发的狂怒压得大气都不敢出。彩彻将他抱到龙床上,蹑手蹑脚地找了御医帮他治伤。 他是真的摔得不轻。 眼看着陆小恰就要摔下来,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都停了,也顾不上什么内功心法,就是纯粹地用自己给她当了一回人肉垫子。 老御医心惊胆战地给震怒的皇帝处理了肩上背上成片的擦伤,正要下手检查他的腿骨踝骨等处,夜钧天以手抵住自己的额头,沉声道:「出去。」 这简单短促的两个字里,便如泰山压顶,老御医不敢劝,赶紧磕了头出去了。 夜钧天是一个极有自制力的人。 他被俘受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将军变成无法自理的残废而没有一蹶不振或者性格扭曲,正是由于他强悍的心理和自控能力。 他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废物,也不允许自己成为一个暴君。 但是现在,这种自制能力被一个小女孩轻而易举地瓦解了。 真正接到了陆小恰软软的小身子的那一刻,他心里最先涌上失而復得的狂喜,然后便是无法自抑的狂怒。 她怎么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她怎么敢? 无数阴暗疯狂的念头一起冲进脑海,他恨不得当场甩她一个耳光,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立下毒誓,再也不去以身犯险。他更想直接把人带回寝殿锁在龙床上,身体力行地做到她哭着求饶,再也没能力出去胡闹。 他最终没有。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她一定会恨他一辈子的。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和她一直粉饰太平下去,不去渴求那颗不可能得到的真心,原来也不过是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既然想要得到她的心,就绝对不能把现在的满腔怒火发泄到她身上。 夜钧天理顺了思绪,稍微平静了些,对着进来伺候的彩彻说:「去后宫随便带个人过来。」 彩彻见他身上的气势收敛了些,就想着委婉地劝一劝。还未开口,夜钧天随意一瞥,她立刻惶恐地屈膝,彻底歇了规劝的念头。 不是不想,是不敢。 那一瞥中所显示的寒意和警告,太过可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彩彻虽然不敢劝夜钧天,但是她自己也明白,这件事一定会让陆小恰痛苦不堪,如果日后夜钧天恢復记忆,那么陆小恰痛一分,夜钧天就会痛十分。 她没有先去后宫,而是先去找了绿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给绿竹说了。 绿竹听了,吩咐道:「我现在去找皇后娘娘,你去后宫把那个张才人带过去。想办法多耽误些时候。」 她与彭泽是他们这一辈中在夜钧天身边待得最久的人,比彩彻的资歷更深,此刻的吩咐倒不显得出格。 彩彻应下走了,绿竹匆匆去了陆小恰关禁闭的静心苑,门口守着的侍卫要拦,她直接自腰间取下一块金色令牌:先斩后奏。 这是在无终山找到陆小恰之后夜钧天给她的。她是所有近身伺候他的人里面,和陆小恰关系最好的。赐下这块令牌给她,正是为了能让她更好地保护陆小恰。 ☆、第六十章 静心苑里除了陆小恰还有一位不速之客:百里绝。 百里绝武功奇高,重重守卫的天牢关不住她。 百里绝给陆小恰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夜钧天恢復内力和他失去记忆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关联。他失忆大约是□□的毒性和小还丹的药性相左带来的影响,或者徐徐引导,或者强烈刺激,都可以帮助他恢復记忆,不会给身体带来什么负担。 「皇上的身体现在比你强十倍,上山打虎下海捉蛟也不成问题,你就别瞎操心啦。」百里绝随手拿起一只石榴,剥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石榴籽让陆小恰吃。 陆小恰摇摇头,正兴致勃勃的想着怎么帮夜钧天恢復记忆,绿竹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皇后娘娘,皇上今天召了人侍寝。」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完全把陆小恰砸懵了。 百里绝拍手叫好:「正好,他移情别恋了,小恰,你还是跟我回无终山吧。」 绿竹咬牙切齿地抽出佩剑:「你敢!你要带走皇后,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百里绝不屑地哼了一声,陆小恰夹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之间叫了一声「都闭嘴!」 她先转向百里绝:「你不许在皇宫里打架,今天你害皇上摔跤的帐以后再跟你算。」然后又转向绿竹,「我知道你有办法带我去皇上的寝殿,咱们现在就走。」 百里绝气得把石榴籽扔了一地,在她脑门上使劲弹了一下:「坏丫头!你就这么对我,我可是你们夫妻俩的救命恩人吶。还以后再算帐,下次见面,看我不打你。」 绿竹更直接,抓着陆小恰的手就往外跑:「奴婢吩咐过彩彻那边了,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娘娘,如果皇上非要临幸别的女人,求您一定把失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向皇上解释清楚。」 「他今天好像很生气……我却不知道为什么。」陆小恰喃喃自语,完全没听进绿竹的话。 因为绿竹手里的令牌,两个人一路畅通无阻,行至皇帝的寝殿门口,正碰上走出来的彩彻。 「人刚带进去,皇上就让奴婢出门了。」彩彻赶紧解释,「您快进去吧,皇上似乎喝了许多酒,再晚恐怕会有变故。」 陆小恰轻声道谢,一把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夜钧天坐在书案前,手里捏着一只琉璃杯,正在自斟自饮。那个从半路上带回来的张才人则是起舞助兴,扭着妖娆的身段,不断向皇帝投去勾引的目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皇帝叫了她来跳舞,却始终只把目光放在了自己手中的酒杯上。 陆小恰进门来,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道:「你也来跳一段?」 张才人挑衅地举高手臂转着圈,宽大衣袖滑下露出白皙的皮肤。 陆小恰视而不见,走到书案前,拿起酒壶掂了掂,顿时皱眉:「怎么喝这么多酒?一会儿……」 她说到一半,又怏怏住了嘴。一会儿什么呢?排解时又会疼了吗?可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病骨支离的模样了。他的身体恢復的很好,武功足可与天下第一的百里绝比肩。 夜钧天见她露出忧郁神色,一把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端着酒杯往她唇边凑:「这是九丹金液,你闻闻,香不香?」 陆小恰垂了眼,淡淡道:「我闻不到。」 夜钧天立刻正色问:「为什么闻不到?」 事到临头陆小恰却犹豫了,真的要说吗?要让这个男人再一次陷入到自责的泥沼中去? 夜钧天等不到她的回答,怒气裹挟着酒劲又冲上头顶,气得一把摔了杯子,剔透的琉璃盏在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张才人「啊」了一声,停下舞姿。 夜钧天并不管她是跳是停,只是揽住陆小恰的身子在座椅扶手上一拍,便带着人上了龙床。 彩彻听到惊叫匆忙进来查看情况,夜钧天已经放下床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龙床内的光景。她略一思索,捂着嘴偷偷笑了笑,便要将张才人拽走。 龙床上并不是彩彻所想的春光旖旎,而是寒冬凛冽。 夜钧天双手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小恰,阴沉沉地问:「陆小恰,我太惯着你了是不是?现在告诉我,为什么闻不到?」 她被困在他双臂之间,被迫仰头与他对视,还没来得及想好,就听夜钧天咬着牙阴测测地说:「不说?很好。彩彻,带张才人过来。朕今天选秀,也讨个好事成双的彩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不行!」陆小恰顿时慌了「彩彻不许!」 夜钧天笑得非常危险:「不行?不许?陆小恰,你以为自己已经是皇后了?」 「我就是!你已经封我做皇后了!」她急着喊道。 这却是歪打正着。 夜钧天独坐饮酒,微醺之际,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仿佛什么时候,他也曾这样生气过。 他心思深沉,情绪极少外露,怒极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他慢慢回忆,是因为被夏琉璃骗了?不会。他当时震惊失望,却没有动怒。 是被祁北动了大刑?也不对。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坚持下去,日后怎么復仇,倒是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生气。 好像是,他曾经弄丢过什么珍贵的宝贝…… 有什么样的宝贝,能比陆小恰的安全更重要吗?他想了好半天,最后的答案也只能是:没有。 想通了这一关窍,夜钧天任命地嘆了口气。他要宠她,封她当个妃子已然足够。可是若他爱她,那么毫无疑问,他一定会给她最高的荣耀,给她与自己并肩而坐的资格。 彩彻带着张才人进来那一霎那,夜钧天心里已然有了决断:他不会封陆小恰坐妃子,他要封她为后。 因此陆小恰此时说出「我就是皇后」,夜钧天没觉得哪里奇怪,反而有一种隐秘心思被人戳破的难堪。 今日在经纬殿他飞身一救,已经充分证明,在他潜意识里,他的尊严,他的性命,都要排在陆小恰的后面。可恨这个丫头如此不知好歹,总想着算计他也就罢了,她竟然敢这么不珍惜自己!现在,她又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是恃宠而骄,肆无忌惮了? 难堪、怒意、妒火中烧,许多种激烈的情绪混杂一起,让他真正这个磨人精狠狠压倒在床上。 她清澈的眼睛,能不能只映出他的身影?她湿润的唇瓣间,能不能只叫着他的名字?还有,最最珍贵的那颗七窍玲珑心,能不能,让他住进去,不再分给别的人? 他摘下自己腰间一块玉佩,拨开床帐,使了巧劲儿朝着桌案上的酒壶一掷,酒壶受到冲力,竟直直飞向他手中。陆小恰看得呆了,他得意一笑,仰头灌下一大口酒。 然后便骤然俯身,精准地吻上她的嘴唇。 兇悍长舌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扫荡过两排编贝般的牙齿,不由分说渡了酒液过去,堵着她的嘴唇捏着她的下巴逼得她咽了下去,直到她喉咙吞咽了一下,被迫咽下那口烈酒。他才缠住她口腔里软软的小舌头。一开始只是勾着舌尖逗弄,后来便不管不顾地捲住她的舌头不住吮吸。 陆小恰尝到他口中醇香的酒液就觉得要遭,被强迫着咽下一口烈酒,她被呛得想咳嗽,又被他吻得喘不过气,软软地呜咽着推他的肩头。 夜钧天感到她快要窒息,才依依不捨地放开了她。陆小恰偏着头咳了两声,满眼水汽,两腮都晕上俏丽的红色。 怎么能生得这么漂亮……夜钧天捏着她柔软的小耳朵,再一次亲了下去。 从来没被人这么粗暴地对待过,陆小恰的泪珠子不断往下掉,他摸到她满脸潮湿,心头一酸,卷着她的舌尖咬了咬,便去舔她的上颚。 陆小恰被这种花样百出的玩法弄得直打激灵,他从前也喜欢亲她,但总是温温柔柔的,从没像今天这样,极尽霸道。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循着本能搂住他的脖子,向他寻求依赖和安全。 夜钧天心里因为这个小动作,慢慢涌上了柔情。他最后在她唇上啄了几下,作为结束。 陆小恰手脚发软,骨头都是酥的,迷迷濛蒙地抱着他抽噎。 他低嘆一声,揽着她的腰翻了个身。陆小恰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已经靠在了床头,而她被他托着腰臀一带,坐在他腿根处。 她已经显露出醉态,双颊红红,像个没长大的娃娃,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忽然皱起鼻子。 眼看着怀里被亲肿了嘴唇的小人儿又要开始哭,他赶紧将人往怀里一带,拍着她瘦瘦的嵴背哄:「乖,别哭了,下次不逼你喝酒了。」 她瘪着嘴哭得更凶,把头埋进他肩窝,小胳膊使劲勾住他的脖子:「天天,天天!天天不爱我了!」 「天天?越来越不像话……」夜钧天本想说她两句,可是怀里的小女孩显然已经醉的迷煳了,又哭得那样伤心,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里竟然没有丝毫不悦,而只有无尽的亲昵宠爱。 ☆、第六十一章 陆小恰哭够了,又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 夜钧天给她看得唿吸都急促了几分,刚刚消退的□□又烧了起来。他吻掉她睫毛上的泪珠,将手伸进她衣服里,游移在腰背一带,带着几分诱惑的暗示。 她的脑子一片迷煳,只觉得被他揉捏得很舒服,酒劲儿上来了,晕晕乎乎的,想要摊开身子打唿噜。 他轻轻笑,状似随意问道:「热了吧?」 陆小恰把自己因醉酒而变得发烫的脸贴到男人的胸膛上蹭了蹭,她贪图男人身上微凉的气息,烦躁地去拽自己的领口。 夜钧天受不了她磨磨蹭蹭的样子,从床头暗格里翻出一只精巧的郎窑红的小瓷瓶,哄着她道:「来,小恰,给你喝点儿醒酒的药。」 她果然毫不设防,乖乖爬过去一口气喝掉了。喝完了之后砸吧砸吧嘴,圆滚滚的大眼睛里一片天真:「这是酒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夜钧天「哎呀」一声:「对不住,拿错了。那咱们不喝醒酒汤了,睡觉吧。」 她喝过酒后也就最开始那一小会儿磨人,之后又很乖,听了他的话,很自觉地钻到了被子里闭上眼。 他暗自勾唇,也躺到她身边,不像往常一样揽着她,而是规矩地平躺,静静地等着。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陆小恰烦躁地动了动身子,碰到他一只胳膊,立刻被微凉的温度吸引,把自己热熏熏的脸蛋紧紧地贴上去,无意识地蹭着。 夜钧天无声地笑了,面向她侧身,向她敞开一个舒适的怀抱。 她果然上钩,小猫儿似的抱住他撒娇磨蹭:「天天,我好热……」 「天天,天天……我难受……」陌生的感觉游走全身,陆小恰的指尖都泛着痒,只恨不得长在夜钧天怀里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肤白如雪的小娃娃化成了一汪春水,凑到她脖颈处亲了亲,果然尽是清甜干净的味道。陆小恰被他的嘴唇碰到脉搏,含混地呜咽着,扭着身子把自己往他怀里送。 夜钧天接住投怀送抱的小傢伙,热烫细腻的肌肤贴过来,终于让他冰冷的身子沾染上温度。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鼓譟着,他几乎能感觉到血液在体内窜行奔腾的声音。奇怪,明明服药的人是她,他反而是更激动的那一个。 夜钧天掌着她的腰,唿出一口气,缓缓道:「小恰,你跟了我,踏踏实实的,我封你做皇后。地位、权势、荣华富贵、鱼水之欢、包括孩子,我都会给你。」 这是第一次,在他失忆以后,向她表露心迹。 陆小恰的眼睛湿漉漉的,含着泪笑了,撅起嘴巴去亲他的喉结,边亲边问:「只爱我一个?只宠我一个?你拥有的一切,全都给我?」 夜钧天仰着头享受着她的讨好,温声答应:「只爱你,只宠你。我拥有的一切,全都给你。」 「天天!」她喜极而泣,眼睛里的快活和爱意毫不遮掩。这是他曾经许给她的承诺,他虽然忘了,却毫不犹豫地再次许下珍贵的诺言。 比起表白和许诺,他现在只想和他的小爱人尽情地欢爱。 他这么想着,也这样做了。 陆小恰正发愁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已经被他卡住腋窝腾空抱起,她茫然四顾,全无准备,被男人以蛮横的力道分开双腿,强硬的捅进了她体内。 撕裂的剧痛从身下清晰地传来,她睁大双眼,连叫都叫不出,生生忍着破身的痛楚,几乎把唿吸都屏住。 她的一点儿醉意早就在疼痛中消散了,泪水也落了满腮。 夜钧天深深吸了口气,手指在她腰间掐出了青紫的印子。他禁慾多年,她带给他的享受和冲击又远远超出他从前的感受,甚至超出他的想像,他几次深唿吸想要找回自控的能力,终于在她一声轻轻的哽咽中,彻底失败。 陆小恰被合欢酒催发的欲望早在剧痛中消散了,身下的落红和眼中的热泪同时滴落在龙床上。她疼出满身冷汗,亏得这三年修习内功才没背过气去,却要生生捱着这种酷刑。 他越战越勇,全然没发现小爱人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极致的舒爽间,如同置身仙境。 许多许多温柔甜蜜的事情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一一浮现,娇憨幼童长成明朗少女,她抬眼,她低眉,她莺莺软语,她懵懂举杯,她垂着头缓步而来,她背转身默然而去,她浅蹙眉,不经意遗落楚楚气韵,她轻轻笑,顾盼间流露风情万种…… 反反覆覆,来来回回,都是她,只是她。 陆小恰生受了一下又深又重的顶撞后,恍惚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噼成两半,他紧紧压着她不许她动,她疼得直打哆嗦,再受不住,运起内力一指点在男人的睡穴上。 夜钧天毫无防备,登时昏睡过去,失去对她的控制。而她也全无力气,撑不起自己的身子,歪歪斜斜地倒向一边。她咬破舌尖逼着自己自绝望的深渊中回神,随手卷了他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 门口值夜的彩彻见到她这副狼狈模样,大惊之下赶紧过来搀扶,被陆小恰一把推开:「别碰我!」 她小脸儿煞白,身形摇摇欲坠,眼睛里却空洞得可怕,像是毫无意识的木偶娃娃活过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未知的方向。 彩彻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紧紧看着她,在稍远的地方跟着。 陆小恰身心剧痛,举步维艰。仿佛一步步走在他们的过去和回忆里,鲜花满地,荆棘丛生。衡王府的花草荣了又枯,无终山的山顶青了又白。没有他陪着,她才发现这条路原来这么长,这么苦。 她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感到自己的心尖上被人剜掉了最重要的一块,极致的痛楚之后,空了…… 她走到了广乐宫。 推开宫门,熟悉的景致映入眼帘,她跑过的小石板路,她赏过的满池莲花,甚至还有几只被拔光了毛的白鹤自在地在花园内安睡,一切都是旧时风景,唯独少了一个陪她欢喜度日的人。 陆小恰轻车熟路地走进卧房,看到满屋子自己小时候的布偶玩具,小衣服小鞋子,忽然就忍不住,扑到床边,放声大哭。 彩彻听到她的哭声反而感到放了心。要是她再浑浑噩噩丢了魂儿似的,就是拼着一死,她也要把过去的事情和皇上说清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彩彻听到屋内的哭声渐渐小了,似乎她哭得累极了,睡了过去。她轻手轻脚地找来宫人和侍卫守住广乐宫,这才敢回到皇帝的寝殿。 彩彻冒着惊扰帝王的死罪撩开床帐看了一眼,映入眼帘满是斑驳的血迹与污渍,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顾不得许多,赶紧将昏睡中的帝王叫醒。 夜钧天的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一阵钝痛,他捏着自己的眉心试图压下疼痛,不耐烦道:「怎么是你来叫朕?小恰呢?」 彩彻见他神色疲惫混沌,一时猜不透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只诚实道:「去了广乐宫。」 想了想,又特意强调:「一直在哭,奴婢派了人守着。」 一直在哭? 夜钧天眉心拧得死紧,他千娇百宠的心尖子,谁敢惹她生气,让她哭?想到她正独自一人承受委屈,他立刻就待不住了,一边掀开被子一边四下张望寻找自己的轮椅:「赶紧带朕……」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了,看着自己身上锦被上的污浊狼藉,大片落红,一时心神剧震。他闭了闭眼,封存错乱的记忆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转瞬将他淹没。 「皇上,皇上?」彩彻见他神色有异,急忙唤道,「皇上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把新的轮椅推过来。」 是了,他的轮椅已经被百里绝一掌拍散了。即使恢復了浑厚内力,他仍然是个寸步难移的瘫子。 可笑,一个百无一用的残废,得苍天眷顾在她年纪尚幼时与她相识相守,却没能好好保护她,害的她饱受折磨,远离故土,有家不能回。又费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宝贝,何其有幸她心思纯稚,在心里仍然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他却忘了她……他怎么能忘了她,怎么敢忘了她?又凭什么被她爱惜,被她保护,无知无觉地挥霍着她珍贵的情意。 夜钧天心痛如绞,肝肠寸断,巨大的恐慌慑住他的心神,几乎要击垮这个不动如山的男人。 他哆嗦着抓住彩彻的肩膀,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焦躁:「你抱朕过去,快点!」 彩彻跟着夜钧天十几年,也只在三年前陆小恰失踪的时候在他脸上看到过这么慌乱的神情。她不敢耽搁,一把抱起夜钧天,一路疾驰将人送到了广乐宫。 「就到这。」夜钧天被彩彻抱到卧房门口,淡淡命令道。 「皇上,还有一段距离呢。」彩彻轻声提醒。进门后是厅堂,要再过一道门才是陆小恰所在的寝室。寻常人走上十几步就到了,并没什么。而夜钧天不是寻常人,他失去轮椅便寸步难移。 「就到这,放朕下来。」他很坚持,声音中已有不悦。 ☆、第六十二章 彩彻不敢再劝,四下看看,竟然连个石凳都没有,硬着头皮将皇帝陛下放到卧房门口的地上后,她立刻在他身后跪了下去。 「你去看看百里绝还在不在宫里,在就带过来。不在就去请御医。」夜钧天以手撑地,并未为自己的狼狈境地感到窘迫。 彩彻含泪而去,夜钧天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推开房门,尊无二上的帝王就这么拖着残废的身子,艰难地爬进了房门。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浅淡的月光透进来,给所有东西渡上一层薄薄的银霜。他看着歪斜的椅子,落在地上的书卷,几乎完全想像得出陆小恰是怎样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磕了这儿,又碰了那儿。 他沿着她走过的地方爬过去,根本不在意自己干瘦的废腿撞在桌椅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屈辱,只有铺天盖地的悔恨不断钻进他心里。 直到他看见那个和衣睡在床榻上的小身影,他心神骤然一松,仿佛自己死过一回,重回人世,有一剎那天地寂静,万籁清明。 他爬到床边,终于找回自己的唿吸和心跳。望着月光中她泪痕交错的小脸儿,哆哆嗦嗦地凑过去啄了一下。满怀虔诚。 陆小恰并未体会到夜钧天满心复杂纠乱的情绪,抱着她幼年时一只棉布缝制的小兔子玩具,唿吸匀浅,仍旧噘着嘴睡着。 夜钧天脱掉自己沾满灰尘的中衣,又仔细把磨破了的手掌擦干净,才捨得摸摸她的头髮,轻声唤她:「小恰,小恰。」 陆小恰眉心浅蹙,把怀里的小兔子抱得紧了些。 夜钧天想要揉开她的眉头,伸出手去又停下,正如近乡情怯,又似老大回家。他收回手按住自己怦然乱跳的心脏,声音温柔低哑,不像要叫醒她,倒像要哄睡她:「小恰,天天来了。」 她的睫羽轻轻颤动,缓慢抬起。 他的全部心神也跟着提到半空,看她眸光茫然,如风中烛火摇曳不定,他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 曾经她看着他,眼睛里藏不住万点星光。而今星辰坠落,流光飞逝,再不復从前。 他尽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对着她浅浅瞳水,又重复了一遍:「小恰,天天来了,天天回来了。」 陆小恰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听懂这句话,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头一次带了他看不懂的情绪,眉眼依旧,隐映在月光里,却仿佛广寒宫中遥不可及的虚幻。 夜钧天自有千百种方式可以为自己开脱辩解,可以将责任完全推给百里,可以怪罪一众侍卫联合欺瞒,甚至他可以利用她对他的情意,以极端手段求得她的原谅。 但他没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他半生不堪,自泥泞中负隅前行,而她是冰魂雪魄,白玉无瑕。她的灵透干净,让他无法再生出任何多余的算计,只能将一颗心全心捧出,任由裁决。 夜钧天心里七上八下,陆小恰心里却是骤然一定。 天天回来了,她不再是漂泊的浮萍,不再是无根的游子,不必再担忧他的宠爱只是一时镜花水月,她的世界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 「天天!」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叫出这个名字,抛开了身份之差,抛开了年纪之差,抛开了她所顾虑的一切一切,一头扎进他怀里。 夜钧天稳稳接住她,眼睛酸得厉害,怀中十七岁的小爱人,竟比她十三岁时还清瘦些,隔着衣衫,都能摸到骨头的形状了。 「笨丫头……」他哆哆嗦嗦地抱紧怀中的小身子,声音中满是艰涩,「怎么这么笨,我性子不好,你就不知道要离得远些,避一避。」 「不可以。」陆小恰撑着他的肩头,认认真真地回答,「不可以离开。」 「为什么?」他不解。他从前身虚体弱,她会担忧,但是他既然已经神完气足,她为何还是要寸步不离? 陆小恰望着他,轻轻说:「我宁可再种九根连天花,也不愿你离开我片刻——皇上说过的,我记得。」 「小恰……」夜钧天心头巨震,他无法否认,如果陆小恰真的因为他的失忆而暂且避开,那么他恢復记忆之后,一定会在自己身上再种九根连天花才去找她。 他有情深似海,亦有执念如渊。 但凡她对他有一点儿的喜欢,依赖,心疼,他都会想尽办法逼迫她留在自己身边。但他没有想过,她其实早就看透他的偏执。 他自以为偷走了稀世珍宝,将之据为己有的同时必然要承担日夜忐忑,但是现在他被告知,宝贝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 他抱着他小小的珍宝,感受到远比掌握玉玺时更纯粹的踏实和宁静。 他心里酸软,贴着她细嫩的脸颊蹭了蹭,勉强压下激动翻涌的情绪。 陆小恰偏头枕在他肩上,僵硬紧张的身子慢慢放软,撒娇道:「好疼哦……」这一阵子她的神经绷得太紧,现在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才感觉到疼,感觉到怕,放任了自己的软弱,咬着他的肩膀小声抽泣。 夜钧天在床边撑了一把,抱着她一起坐到床上:「御医已经等在门口了,我叫她进来给你诊脉。」 他知道她需要发泄情绪,摸着她柔软的长髮,低声哄了几句,便叫了御医进来。 御医提着药箱坐到床头,跟着进来的彩彻看见帝后两人抱在一起,未见什么隔阂,大大地松了口气。 哪知当御医的手指搭上陆小恰的手腕时,陆小恰的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勐然抽回了自己的胳膊,缩手缩脚地往夜钧天怀里躲:「不要,不要碰!」 「小恰?」夜钧天按住她的小身子以免动作间再扯到伤口,低声询问,「怎么了?是御医来了,给你诊脉的。」 「不要……」她嘤咛一声,愈发娇缠,揪着他乌黑的头髮,扯下了他的发冠。 夜钧天猜到她大抵是受了惊吓,害怕与人接触。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她却仍然对他全心信任,他心里一阵酸疼,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稍稍仰头,避开那只乱抓的小爪子,柔声哄着:「我拉着你的手好不好?就给御医摸一下脉,很快就好了。小恰要勇敢一点,之前不是说过要当陆大侠保护我吗?大侠不能害怕诊脉。」 陆小恰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被做大侠的梦想激发了勇气,枕在夜钧天肩上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稍松一口气,拉着她瘦瘦的手腕,示意御医动作快些。 御医屏气凝神诊过脉,神色略有迟疑:「皇后娘娘,有没有觉得眼睛干涩?」 夜钧天狠狠皱眉,周身温度瞬间低了许多:「小恰?」 她最怕他这个样子,不敢隐瞒,小小声说:「眼睛那里热热的,睁不开。」 御医收回手,正色道:「这便是了,娘娘受的伤并无大碍,按时涂药就好。可是娘娘最近忧伤过度,怕是把眼睛哭坏了。」 夜钧天心头大恸,放在陆小恰手背的手掌都在发抖,颤颤巍巍地抚着她的头髮,仿佛稍微用些力气,就会碰坏了怀里脆弱的小人儿。 御医从自己的药箱里拿出两盒药膏递给夜钧天:「白色盒子里是特制的伤药,青色盒子里是治眼睛的药。娘娘最近不能见光,把药膏涂在眼周之后以纱布蒙住眼睛,更利于修养。每日早晚更换即可,大约半月便可痊癒。」 夜钧天接下药瓶,疲惫地挥挥手:「都下去吧。」 陆小恰听出他语气中的自责与悲痛,分外不忍,扯着他的头髮说:「一点点儿疼,没关系的。不是说很快就好了吗?」 他没有说破自己的担忧,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小屁股:「恩,很快就好了。你乖一点,我现在给你涂药。」 陆小恰羞答答的哼唧了两声,还算听话的配合他脱掉外衫,忍着奇怪的感觉让他把药膏涂到秘处。 夜钧天感受到她的紧张,出声询问:「很疼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伤口自是热辣辣的疼,但是当他修长的手指沾着清凉药膏涂上时,又有点儿酥酥麻麻的痒意窜行全身各处,手指尖儿都是酸的,没力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夜钧天轻声哄着她,就好像以前哄她睡觉那样。他在她窄窄的后背上摩挲,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陆小兔无助地忍着奇怪的感觉,被夜钧天一下下亲着脖子上脉搏跳动的地方,愈发不知如何是好,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夜钧天倒是懂得她的反应,细緻地涂过药膏之后,长指灵活地拨弄了几下,就让小兔子哭着攀了顶。 他等她慢慢安静下来,抽出手指擦干净了,把沾了血丝和香汁的帕子珍而重之的放好,又叫人端了热水到床头,亲自绞了布巾给她擦脸。 她很乖地仰着小脸儿,让他给擦干净满脸泪痕,又在眼睛上涂了一层凉丝丝的药膏。 ☆、第六十三章 等到夜钧天取了黑金绫蒙在她眼前,她才觉出怕来,声线不稳地叫他:「皇上……」 他就知道会这样。 她自幼怕黑,睡觉时都要留着烛光才能安稳,要蒙住眼睛修养十几天,只怕对她来说时时刻刻都是残忍的煎熬吧。 「小恰,为什么怕黑?」说实话,夜钧天并不太理解这种小女儿心思,他以为她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结。 可是对于小姑娘来说,怕黑,怕苦,怕疼,不吃莼菜,讨厌小虫,哪儿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陆小恰摇摇头,一个劲儿地只往他怀里躲:「就害怕!」 夜钧天听出她在闹脾气,不由得嘆了口气,这么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跟在自己身边,无端端受了多少磨难,多少委屈。 他按住她的后背,薄唇凑到她一只柔软的小耳朵上亲了亲:「别怕。你听,宫女们在外面洒扫呢,天快亮了。」 陆小恰本就失了嗅觉,再被蒙住眼睛,听觉就变得比平日敏锐许多,凝神细听,果然听到院子里窸窸窣窣扫地和泼水的声音。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用耳朵去感知世界,顿觉新奇,揪着夜钧天的衣襟听得饶有趣味。夜钧天看着她支棱起来的小耳朵,不禁微笑,继续指点:「静神固思,怀抱崑崙;阴阳分化,百脉调匀……」 他的声音低沉,循循善诱,陆小恰不自觉的跟着他的话运起了内力游走周身经脉。她心思本就纯稚无垢,此刻五感中失去其二,更是空前专注,在夜钧天的有意指引下,原本不过作为游戏修习的内功竟然就这样入了门径。 她唿吸吐纳间逐渐变得规律匀浅,最后安静地伏在他怀里睡着了。 夜钧天慢慢拍着她哄她睡熟,才敲了敲桌子传唤彩彻进来。 彩彻无声无息地跪到床头,等待吩咐。 「去请太子和丞相来广乐宫。」夜钧天捂着陆小恰的耳朵,轻声下令。 彩彻心里隐约猜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不敢多嘴,规规矩矩地领命去传人进宫。 太子和丞相进到广乐宫内殿,便见皇帝随意穿着寝衣坐在床边一张楠木椅子上,和以往端肃规整的样子大相迳庭。 他一只手臂还搁在床上,床帐放下,遮盖的严严实实。 但是床上睡的是谁,已经很明了。除了那位能够让皇帝一统四海的皇后,不做他人之想。 「朕年事已高,又是重残之身,国事操劳间颇感力不从心,着太子处理朝政吧。」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吩咐早膳的菜色。 丞相支起身子,张嘴欲劝,夜钧天的眼神瞬间凌厉,声音却压得低:「皇后才睡下,若吵了她,就拿你的命庆贺新皇登基。」 丞相喉头吞咽了一下,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夜钧天自怀中掏出玉玺,随意扔给了夜清干:「皇太子夜清干即皇帝位,躬领宝玺,朕移居广乐宫,可称太上皇帝。更改年号,普免地丁钱粮之事,余等自去商议。」 野麓朝第一次的皇权交替,就这样突如其来却又平淡无事的发生了。不在养心殿,不在议事厅,在广乐宫里,在陆小恰床边,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男人干脆利落地放开了手中的国玺,两只手一起将她的小手包在掌心。 帐内,陆小恰翻了个身,睡得酣甜。 野麓朝建元四年,帝自请为上皇,移居广乐。 太子夜清干即位,改年号为元兴,普免地丁钱粮三年,百姓莫不称善。 「清干比我更适合当皇帝,他心里装着天下,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史书上的东西终究是给后人看的,野麓朝的太上皇殿下此刻正忙着哄自己的小爱人呢。 事情还得从陆小恰一觉睡醒说起,她本来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在床上滚了一圈儿,要睁眼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觉出点儿害怕,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一把,就被一只大手握住小手捏了捏。 原来夜钧天一直守在一边,她初醒娇憨玩闹,他便没做声,见她精神清明了似乎有惧意,才主动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我在。 陆小恰自然认得夜钧天的手,马上就放了心,顺着他的手掌摸到腕骨,胳膊,最后按住男人的肩膀,顽皮地扑了上去:「抓到天天了!」 他托着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轻轻斥了一句:「别碰着伤口了,一会儿又哭。」 陆小恰看不到他满脸温柔,只觉得这话有些冷淡,别着小性子使坏,顺着他的肩头又摸到下巴,磨了磨一口小白牙就上了嘴。 夜钧天无奈的笑了笑,把她的身子往上又託了托,好让她咬着方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她本来也不是刁蛮的性子,只是被他宠出几分孩子脾气,闹着玩儿似的咬了几口之后就放开了,小声嘟囔:「干嘛一大早就凶我。」 他也不反驳她的「诬陷」,只是捏捏她的小脸,笑道:「哪里是一大早,你快天明才睡下,现在已经是晌午啦。快起来洗漱,该吃午饭了。」 陆小恰被黑金绫蒙着眼,分辨不出时辰,便以为夜钧天是早朝下朝后回来的,没多纠结,在他的帮忙下穿好了衣服,洗了脸换了新药敷上。 直到彩彻进来摆膳,听彩彻对夜钧天的称唿都变了,她大感惊奇,刨根究底地问出来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舍了皇位,和他生起闷气来。 无论夜钧天怎么解释,她始终扁着嘴,不说话,也不愿张嘴吃饭。他大抵明白她在介意什么,但是心里的那道坎,最终还是只能由她自己迈过去。 他们两人不说话,底下伺候的人自然更不敢开口。饭菜都凉了,彩彻就指挥着人又换了新的过来,屋内一时只听到除了纷纷杂杂的脚步声。 夜钧天嘆了口气,端起一碗白玉羹:「小恰,听话,吃过饭我们再谈这件事。」 陆小恰抿着嘴,倔强地不发一言。 他舀起一勺羹汤吹了吹,餵到她唇边,她似乎被温热的勺子吓到,勐地一躲,手上胡乱推了一下。夜钧天怕伤到她,只得将瓷碗翻向自己这一边,一碗热烫的羹汤就全洒在了他身上。 在一众下人的惊唿中,夜钧天的声线仍然镇定而温和:「小恰别怕,是我没拿稳,洒在床榻间了。你乖乖的别动,我让他们给清理了。」 陆小恰咬了咬嘴唇,听话的没有动,只是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你伤到没有?」 「一点点。」她此刻本就没有安全感,夜钧天自然不能骗她,拉着她的小手放到自己腕间摸了摸那块被烫得红肿的皮肉,「洒在手腕上了,不过汤已经不烫了,红了一块,小恰帮我涂点药?」 她又沉默了很久,才软软地「恩」了一声。 夜钧天从彩彻手里接过小瓷瓶,放到了陆小恰的手心。 说是要陆小恰帮忙,其实不过是夜钧天「借」了她一根手指用,沾取药膏在自己腕间抹匀,见她畏手畏脚的不敢乱动,心里一疼,将人拉进了怀里。 「饿不饿?」他摸摸她的肚子。 陆小恰摇头,仍然不肯说话。 两个人又不出声的拥了一会儿,她忽然问:「登基大典,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后,那时候你的眼睛应该已经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夜钧天声线懒懒,他自幼家风甚严,直到少年时代掌兵权后,就更没有过一天的清闲日子,骤然闲下来,倒是觉得新奇,「吃过饭带你去捉小鱼好不好?太液池里养了近千尾锦鲤,都不怕人。」 「不要。」陆小恰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又看不到漂亮的小鱼,摸到一手湿哒哒光熘熘的鱼鳞,怪吓人的。我要去捉小兔子。」 夜钧天看着她粉□□白的小耳朵,忍着笑应了:「好,带你去摸小兔子的长耳朵。」 可巧陆小恰听得认真,不自觉的动了动耳朵,夜钧天顿时绷不住,放声大笑。她不明白他笑什么,但也能猜到是笑自己,气唿唿的捏着小拳头打他。 闹了一阵子,先前因为他贸然退位的冷战自然消弭。 陆小恰被夜钧天哄着吃饭,她看不见又不想被他一勺一勺的喂,就自己端了小碗拿着小勺子让他给夹菜拌在米饭里吃。 吃着吃着,不自觉就皱了小脸儿:今日怎么这么多萝蔔…… 夜钧天含笑看着她的小表情,不动声色的又夹了一筷子萝蔔到她碗里。小兔子嘛,就该多吃点,长得胖乎乎的被人抱在怀里揪耳朵。 吃饱喝足,彩彻推来了新打好的轮椅过来。 夜钧天已经完全能够很轻松地把自己搬上去,放好自己腿脚后又来帮陆小恰穿鞋袜。收拾停当,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自己摇着轮椅带她出去散步消食。 为了照顾她的感受,他行进的速度极慢,陆小恰甚至完全没觉出害怕或者不便,只是很自然的扶着他的肩慢慢踱步。脚下踩着的是皇宫内平坦光洁的京砖,耳畔听到他的轮椅轧过地面的声音,她的心里感到安定和踏实。 那些因为暂时失去视力蜂拥而来的焦虑烦躁,也消弭了。 跟着夜钧天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轮椅,握住了她的手:「小恰,蹲下来。」 陆小恰听话的蹲下身子,被他握着小手摸到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她动了动手指,摸到一双又薄又软的耳朵:「是小兔子吗?」 夜钧天摸着她的耳朵,温声答道:「恩,是我养的小兔子。」 ☆、完结章 陆小恰眼睛不方便,捉着小兔子玩儿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缠着夜钧天要去摘果子。 夜钧天看着她身上沾的草叶和污渍,无声地骂了句「小坏蛋。」 七拐八拐找到一棵老桃树,他让她脱了鞋子站到自己腿上去摘低枝的桃子。 陆小恰颤巍巍地站着,虽然被他扶着双腿,但是她不能视物,伸出手摸到一片叶子也被吓了一跳,还是扑倒在他身上。 「怎么了?」夜钧天摸摸她苍白的小脸。 「毛乎乎的,有虫子!」陆小恰无赖的紧紧抱着他,把刚刚摸到树叶的手使劲在他的衣服上蹭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夜钧天哭笑不得:「桃子不都是毛绒绒的?」 她使劲摇头,扯着他的袖子要回去。他无奈只得将人又带回卧房,吩咐下人打水过来给她洗手。看她又嘟着嘴,好声好气地哄了许久,才把人哄上床准备睡个午觉。 陆小恰还不消停,不肯好好躺着,非要扒在夜钧天胸口去听他的心跳,他自己倒无所谓,就怕她这个姿势睡不舒服,醒了腰疼。劝了几次,没劝动,也只能由着她去。 这一觉睡下去,陆小恰醒在了夜钧天之前。她听到他均匀的唿吸,便没有吵,又侧耳去听屋子外面的动静。 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屋外并无一丝响动,万籁俱寂。 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她和她身边睡着的男人。 不需要去看他的样子,不需要去听他的声音,也不需要去闻他的味道,只要他在,她自然而然就能认出他。 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样子她看在眼里,他的样子她记在心上。 陆小恰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索他的眉眼,他唿吸的节奏一变,她也不理,仍然固执地用手指描画他的样子。摸到唇边,用两只手指抵住他的唇角,向上勾去,弄出个大笑的表情。 她在心里想着夜钧天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嘻嘻的俯下身子要亲他。 第一下没找好位置,亲在了鼻子上,夜钧天稍稍仰头,让她把唇瓣贴过来主动讨好,惬意的享受着。 陆小恰亲了一会儿,又不高兴,撑着他的肩膀支起身子:「天天都不回应我……」 夜钧天心里酸胀,压下她的身子又细细密密地吻了上去,极致温柔的在她唇齿间缠绵,勾着她的上颚舔了几下,在她娇哼出声时,适时的停了下来。 她搂着他的脖子不许他退开,温软的气息让他愈发动情也愈发自持,两个人的唇齿再次碰在一起,他吻得投入,但始终稳稳的抱着她,不越雷池一步。 陆小恰的两只小爪子倒很不安分,顺着男人的胸膛一路摸到蓄势待发的欲望,忍着害羞叫了声「天天」,却被男人抓住手腕拉开双臂。 他在她发间亲了一下,四平八稳的嗓音完美的隐藏起躁动:「小恰,别闹,不做这个。」 不做吗?明明唿吸的频率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陆小恰歪歪头,有点儿奇怪:「为什么?」 「你会怕。」夜钧天看着她毫无防备地露出天真的表情,心里软的一塌煳涂。 真是的,眼睛被蒙住之后就完全没了公主架势,彻底变成了黏人的小孩子了啊……如果这是她生命中曾经缺失的那一部分,那么,就由他来弥补她。 不等她说出「我才不怕」这种逞强的话,他掐住她腰间的软肉,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 陆小恰惊叫一声,马上手软脚软的倒向一侧,又被夜钧天托着腰背拉回怀里,再一次捏住她的痒痒肉。 「天天!」她左右乱挣,因为眼睛看不见,好几次都因为动作的幅度太大而撞到床柱,都被夜钧天不动声色的护住了。她无知无觉,只以为自己被欺负得狠了,最后闹了脾气,运起内力掰开他的手掌,脱出身来之后一脚踢向了他的肩头。 他哈哈一笑,接住那只顽皮的小脚丫,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又呵她脚心的痒。 陆小恰彻底软了骨头也没了脾气,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求饶了。 「陆大侠,认输了吗?叫一声好听的,就放过你。」夜钧天握着她的脚腕,「恶狠狠」的威胁。 「哼!大坏蛋!」她一听到大侠两个字,又燃起了熊熊的胜负欲,「就不叫!」 夜钧天剑眉一挑,却没再为难她,只在腻白的脚背上亲了一下,就放了手,跟着躺到她身边,松松的搂住了她:「那好吧,我认输了,陆大侠罚我吧。」 陆小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慢慢说:「那我要把你抢回寨子,做压寨相公。」 这小傢伙,莫不是真的想过去当大侠吧。夜钧天试着想像了一下身边的小人儿配长剑走江湖与人比武的样子,又摇了摇头。 她没等到回答,有点儿慌了:「天天?天天要是不愿意,就不抢……」 「我愿意。」他止住她的话头,「山大王长得这么好看,倒是我占了便宜,所以太高兴了。」 「山大王看不见闻不到的,你也不嫌弃。」她不知怎么,低低念叨这么一句。 夜钧天的眉眼沉静下来,轻轻抚过蒙在她眼前的黑金绫,想起那双杏眼里潋滟的波光,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气:「还是怕?」 陆小恰沉默片刻,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如果,如果我以后也看不到了,那怎么办?」 「小恰,」男人的声线低沉笃定,萦绕耳畔,仿佛划下一道保护圈,不许任何人,任何事的入侵,「你会好的,很快就可以好起来,再次看到我,所以不要怕。」 他对她一向认真,但极少流露出这样不容辩驳的霸道,她不由自主的全心信任,无法反驳。 这就对了。小恰,要学着相信我,慢慢地学。 陆小恰得了夜钧天的保证,便把刚刚的烦恼抛到了脑后。不过,她摸索着伸出一根手指摸到他的胸口,感受到那里沉稳的节奏,小声说:「治不好也没关系,你在这里,我就不怕。」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夜钧天楞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遮掩不住的温柔和笑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陆小恰可以摘下眼前遮挡物的日子是登基大典前一天。御医请了脉确定没问题之后,夜钧天亲自动手帮她解下了黑金绫。 屋内的光线很暗,但一直沉浸在黑暗中的陆小恰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她眯着眼,慢慢适应着。 她低着头,最先看清的,其实是夜钧天身上穿的素色常服。 他向来不讲排场,却重尊卑。她见过他九珠加冠,玄色官服纹绣金蟒,她见过他头戴十二旒冠冕,龙袍加身,像今天这样穿着只绣了暗纹的常服,却是少见。 这个人,脱掉了一身尊贵。不再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仅仅是她的丈夫。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避开那道紧紧锁住自己的视线,打量起这间屋子。 一切都是旧日里衡王府她熟悉的样子。彩彻守在门口,站得笔直。流丹姑姑坐在绣榻前。绿竹和彭泽分立两侧,躬身垂首。 还有,最重要的,他端端正正的坐在轮椅上。 她终于对上他的眼睛,在他的眸光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天天。」她叫他。 「我在。」他答应,张开双臂,「小恰,过来,来我这里。」 她没有犹豫,扑进他怀里。不够,用眼睛看到这个人也觉得不够,还要用手臂抱住他的身体,用耳朵听到他的心跳,最后,她的目光停在那双勾起的薄唇上,还要尝到他的味道。 不等夜钧天低下头亲她,她就主动勾着他的脖子迎了上去。 她毫无章法,有时候咬到他的舌尖,有时候又撞到他的牙齿,他步步为营,等她闹腾完了,才接过主动权,让这个吻变得绵密悠长。 直到陆小恰快要喘不过气,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她理顺了唿吸,糯糯道:「天天,我好想你。」 夜钧天失笑:「不是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么?」 「可是……」她用微肿的唇瓣又凑过去在他唇上贴了一下,退开一些,看着他的眼睛笑嘻嘻的说,「可是有好久没看到你啦!」 陆小恰说完情话,后知后觉地想起屋内还有别人,脸蛋儿红红的转移了话题:「彭泽的身体好了?」 「蒙娘娘惦记,都好了。」彭泽笑着答道。 「彭泽和绿竹在一起了?」陆小恰偏过头,这次是对着绿竹问。 绿竹和陆小恰的交情更深,她又是女子,也不必如彭泽那样刻意保持距离,因此说话间就比较轻松,带了几分玩笑之意:「还没,等着您和上皇批准呢。」 陆小恰戳戳夜钧天的肩膀,示意他答应。 夜钧天略一思索:「明天吧,登基大典之后,讨个好彩头。」 这就是会有额外赏赐的意思了,绿竹和彭泽赶紧跪下谢恩。 陆小恰又和流丹彩彻分别闲聊了几句之后,雀跃的推着夜钧天出了屋子。 暮色四合,天地笼统,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悄然消散,灰蓝的夜色已经降临,浸透万物。在这样苍凉的景色中,她仰起头,看见天空中千万点细碎晶莹的星光,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夜钧天的手掌:「天天,星星好多哦。」 夜钧天看着她眼中的星芒,应道:「恩,很美。」 他曾傲立山巅俯视苍生,也曾跌落谷底备受□□,他匍匐挣扎又东山再起,他位居天之中,他曾是四方主……而他从未好好的看过自己所执掌的江山天下。 现在,她正要带他去认识夜色缱绻,星空浩大,以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 生而为人,何其有幸。 ☆、外一章 明月未歇,天河高悬。 夜清干彻夜不眠,他身姿笔挺的站在窗前,遥望东方——他在等待着启明星升起。在他身后,明黄色的衮服熠熠生辉。 「皇上,您醒了么?」太监总管的声音不轻不重,是恰到好处的恭谨。 他收回自己的思绪,走到床边坐下,应道:「进吧。」 总管太监领着一众宫人进来,帮他穿上龙袍。屋内足有十数人,但夜清干未出声,便连一声咳嗽也听不到,除了无法掩盖的唿吸声,只有他头上垂下的玉旒偶尔会发出清脆的碰撞。 启明星跃出天幕,年轻的帝王站起身,由宫人抚平龙袍上的褶皱后,迈着平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天子仪仗缓缓而行,经过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停在太和殿前的台阶下。夜清干停轿步行,一步一步走上汉白玉的台阶,威仪沉着,直到在龙椅上坐定,都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急躁。 这种表现终于让朝臣心中因为夜钧天突然退位产生的不安淡了一些。百官依照官阶低头走进大殿站好,太监总管展开捲轴,开始宣读诏书。 浑厚的钟声响彻天际,盘桓在九重宫阙,经久不绝。 陆小恰站在广乐宫的最高处,隔着廊腰檐牙看向太和殿的方向。 夜钧天摇着轮椅到她身边,从袖袋里捏出一块精巧的小点心,餵到她唇边:「想去看吗?」 新皇登基,他原是该去观礼的,但是这小傢伙一大早就慢吞吞的磨蹭不肯配合,一会儿说衣裳尺寸不合一会儿说珠钗样式不美,把满屋子婢女使唤的团团转,绝口不提去观礼的事。 莫说是夜清干登基,就是夜钧天自己登基的时候陆小恰有心要拖,他也会纵容。他打定了主意,坐在一边闲闲喝茶。彭泽本欲提醒一声,被他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也带着绿竹下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陆小恰就着他的手浅浅咬了一口玫瑰豆沙馅的小点心,甜得眯眼,喜欢得不得了,就握着他的手腕把剩下的一大半送到他唇边。夜钧天素来不爱甜食,被她闹着,无奈张了嘴。 她最后还是坐到了他的膝上,小小的一个蜷在他怀里,忍不住好奇:「皇帝现在该做什么呢?」 「大赦天下。」夜钧天略略回忆了一下登基大典的流程后,肯定的说。 她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描画着他锦袍上的纹样,纠结了一会儿,轻声问:「所有的人都赦免了吗?」 秦景焕呢?夏琉璃呢?夜一仪呢? 他听出她话中隐藏的试探,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所有的人都赦免。小恰,这是我的意思。」 「秦景焕暴尸荒野,夏琉璃沉尸沙河,夜一仪永困寒潭……我失去你,」夜钧天突然将她抱得紧紧,心头的杀意骤然翻滚,他忽然意识到,那些所谓的赦免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笑话,「我失去你,曾经想过要天下缟素。」 他眸中的阴鸷仍未散去,她却不觉得怕,只是张开双臂用力回抱住他,柔声安慰:「天天没有失去我,从来没有。」 他低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暖暖香气,轻轻嘆了口气,没说话。 「既然大赦天下,允许把他们两个人的尸体找回来下葬吗?」陆小恰又问。 夜钧天沉吟片刻,阴测测的说:「我现在后悔了。」 三年分别,每一天都是提心弔胆,日日夜夜无片刻安宁。就算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可是她腿上的伤痕,她失去的嗅觉,她所经受过的磨难,是他心尖上终生不愈的伤,稍一记起,便要痛彻心扉。 陆小恰生性温柔纯善,并不是会记仇的性子,尤其是,她更不愿意见到他陷入无止境的仇恨和痛苦的泥沼中去,便软软劝道:「人都死了,何必再和他们多纠缠。好好葬了吧,以后再也不管他们了。」 她这么说了,夜钧天虽不情愿,也不会再反对。 「那个人怎么办?」夜钧天搂着陆小恰,阴阳怪气的问。 陆小恰忍俊不禁,扯扯他的袖子:「学小孩子似的赌气,羞不羞?夜一仪是你侄子呀,就放了他,好不好?」 夜钧天不高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不看她:「他敢伤你,就不是我侄子。」虽然明白她只是善良心软,但是他真的忍不住去猜,她是不是,对每一个人都这么温柔宽容,给他的这些情意,其实也可以转交别人。 人都说身残之人往往性子也扭曲,他重残至此而能驰骋天下,心思旷达是被写进史书里的。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把所有的偏执都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都给了他,他却只能给她自己的猜疑,牢牢的控制欲,深深的占有欲…… 陆小恰一看他眉眼深沉就知道要遭,赶紧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骨肉相残,不好。夜氏本就人丁不旺,咱们两个又不易生养,留他一命罢,也算给夜氏多留一条血脉。」 夜钧天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来几个字:「你是不是嫌我……」实在忍不住气愤,低头在她脖子上的嫩肉狠狠的亲了一下,留下一块深红色的印子,又有点儿捨不得,「小坏蛋,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会怕,我现在就把你吃了,看看咱们好不好生养。」 陆小恰被他的兇狠劲儿亲得直求饶:「小恰错了,再也不乱说了,咱们以后慢慢养很多小娃娃。」 想到以后可以养几个小小恰,夜钧天才算消了气。 陆小恰不愿去登基大典,其实是怕夜钧天看了失落,看着曾经朝拜自己的群臣对新皇俯首,那感觉她没体会过但也知道肯定不会好,因此才一直故意磨蹭。 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养小娃娃上,她就放心多了,高高兴兴地打扮了起来,拽着他去参加了晚上的宫宴。 夜一仪和夜钧天的桌案并排摆在台上,群臣与使臣依照身份尊卑分列台下。 月离派来的果然是固伦,陆小恰见着姐姐,想要说几句话,可是那位风华绝代的六公主根本没空搭理自己的幼妹,只顾着不断给自己的影卫灌酒。 这个坏木头,明明喜欢她,却总是一本正经的说自己身份低配不上,固伦公主琢磨着,喝醉了应该就好办多了。一醉解千愁,古人诚不欺我。 原来选秀进宫的少女新皇都一一给了位份,纳入后宫。 夜清干低头啜了一口酒液,漫无边际的想,这样也好。纳了这么多妃子,就再也没有去肖想她的资格了,正该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江山社稷上。 但他还是忍不住隐蔽的朝自己身侧的桌案投去一瞥,夜钧天正给陆小恰夹了一颗酒酿丸子,她啊呜一口吞下去,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宫宴自然要有舞乐助兴,陆小恰向来不太感兴趣,只是在一个舞姬提剑走来时,觉得台下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舞姬才一起手她就认出来了,那种招式,那种身法,不是别人,却是无端消失了好一阵子的百里绝。 她舞的自然不是普通舞姬所学的剑舞,但也不是她自己的成名绝技惊天引,而是她教给陆小恰的一套落云剑。陆小恰学成之后只觉得这套剑法颇为飘逸灵动,今日百里使来,才让她真正认识到精妙之处。 百里绝身着舞姬的一身红装,也以寻常舞姬般以红纱覆面,遮住艷绝天下的容颜,但是随着她身形飘动,剑走轻灵,一拧腰,一沉腕,都是寻常胭脂望尘莫及的万千风情。待到乐停舞歇时,大殿中鸦雀无声,众人仿佛都沉浸在一场美梦中,不敢去惊扰了误入尘世的仙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百里绝随意扯下面纱,随意在一个官员桌上拿了未用的酒杯,她一步步登上高台,在夜钧天桌前站定,似笑非笑地朝陆小恰说:「小恰,和我喝一杯?」 这本是大逆不道的以下犯上,但陆小恰不说什么,夜钧天自然也不会反对。夜钧天不反对,全天下便无人敢说反对。 因着两次救命之恩,陆小恰对百里绝还是很亲近很喜欢的,马上端起了杯子:「百里又要去闯荡江湖了吗?」 百里绝嘴角的坏笑一闪而逝,她动作奇快,执杯的手臂绕过陆小恰的胳膊,竟是摆出了喝交杯酒的姿势,夜钧天反应过来时,她已将酒液一饮而尽,大笑道:「不去了。我的江湖,已经在你我杯中。」 她说完,也不管陆小恰一脸茫然,也不管夜钧天勃然变色,也不管群臣满座譁然,自顾自的运起轻功,便如飞星般直上九重。 出了这么一个插曲,宫宴接下来的部分陆小恰就没有心思再去关注了,只说了无数软话好话去哄身边一直黑着脸的男人,又允诺以后每天都与他喝交杯酒,才换来他眉心稍稍的松动:「现在就兑现。」 陆小恰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和夜钧天连饮了好几次交杯酒,小脸儿红透,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醉的,只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躲。 夜钧天搂住突然变得黏人的小爱人,示意彭泽推自己离席。她酒醉的样子,还是只给他一个人看到比较好。 和以往撒娇胡闹的样子不同,许是这次的酒喝得太多,陆小恰竟完全没闹,十分乖顺的窝在他怀里,就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夜钧天一手抱着她腰背,一手护着她踢出轮椅扶手的小腿,试探着叫了一声:「小恰?」 陆小恰不说话,仍然灼灼的盯着他。 直到彭泽推二人进了卧房,夜钧天亲自给她收拾了,将她塞进被子里,她才叫了声「天天」。 「恩?」夜钧天认真听着,她又不说话了。 等他给自己也收拾好,撑着床沿坐上床,又将一双废腿捞上来摆好,躺到她身边,她又伸出胳膊抱住他蹭了两下,咕哝道:「遇见你,真好。」 夜钧天拍着她后背的手顿了顿,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乖,睡吧。」 此刻,万籁俱寂,星辉月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