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总是妖》 第1章 出家日常 这是法渡到玄济寺出家的第六个月。 今年的春天很短,满树梨花匆匆开了又匆匆衰败。 这时候的落花总是扫不胜扫,两个人沿着破落的山门一路清扫,还没等下到山脚,背后扫过的石阶上已经洒满了的白色花瓣。 法渡苦恼的盯着师兄无休止重复清扫动作的背影,忍不住吐槽:“师兄,我们这是要扫到地老天荒啊?” 法明抬头,满眼苍茫:“我们不是在扫阶,而是在扫心。你这么在意结果,就证明你的心还没扫干净。” 法渡夸张的倒吸一口凉气,跟着双手合十:“师兄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法明淡然笑笑,重新低下头专心清扫阶梯上的落花。 玄济寺大概是选址的时候太不讲究,在这种山明水秀背靠风景区的地方香火还能萧条成这样,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个香客。 不过萧条也有萧条的好处,寺庙里很清静,大家的话都很少。 年纪比较大的几个师兄都是被寺里收养的孤儿,从小在寺里长大,个个和蔼又有威仪,连人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法渡拜入寺里的时候师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师兄们负责给新入寺的师弟们讲经授业。 “为什么要到这种破庙来烧香?做功德在哪不都一样?”听到石阶下传来交谈的声音,法渡迅速抬起头来朝下眺望,然后望着拾级而上的一对杀马特小青年低声吐槽:“前方高能,洗剪吹迅速靠近中。” 法明疑惑:“什么叫洗剪吹?” 法渡看着他亮到反光的脑袋,轻轻摇头:“你是不会明白的。” 两个小青年迅速靠近,男的开口就不客气的问:“你们烧香的地方在哪?” 他的语气显然很不耐烦,嗓门也大得吓人,法渡这些日子习惯了清静,忽然听到这等分贝的音量,竟然觉得地动山摇。 “问你们呢!聋了啊?”男人枯草一样的头发下面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带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阴狠,显得有些狰狞。 女的上前一步硬把男的拽了回去:“哥哥……不,小师父,我们就是想拜拜菩萨,没别的意思。你们这的菩萨灵验吗?只要拜了就会实现愿望吧?” 法渡上下打量着这对男女,忽然觉得好笑。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他见多了,可临时去当佛祖的腿部挂件还要佛祖有求必应,你当那是自动售货机吗? “这几天敝寺闭门清修,恕不接待。下面岔路口朝前两公里处有座妙法寺……”法渡的话还没说完,法明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法渡,你先回禅房休息去吧。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法渡目送他们三人一路上行,阳光从斜上方照过来,有些年头的青石台阶泛着陈旧风化的灰白,三个人的影子前后参差,在背后拖得老长。 玄济寺后门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式拱桥,山上的溪水自桥下淙淙而过,坐在桥上吹风的感觉真是棒极了。 法渡没有忙着回禅房,而是拥着扫帚坐在桥头,顺手从怀里掏出了手机。 对,寺里并没有禁止僧人们携带手机,只要不在正当场合拿出来妨害庄严,师父和师兄们对这一点一向放得很宽。再说现在手机上出了自动念经app,只要打开就能字正腔圆的诵读《心经》《大藏经》《地藏经》《金刚经》《僧伽吒经》《妙法莲花经》各种经,外带高僧讲经释义。时代在进步,佛法也得与时俱进呐。 “本周新番上映,不来一发么骚年?” “深井病们速来领药么么哒!” “人生怎能被么么哒所束缚!” “待我长发及腰,把钱还我可好?” “苦逼的守夜人,你感觉到一股冷风了吗!” 法渡照例逛着微博和论坛,却始终没有回复一个字。 对他来说,无边佛法给予他的庇护不止是心灵的慰籍,更是逃避现实的法宝。 要知道,他最初出家的目的并不是真心想研修佛法,而是单纯的想逃避那噩梦一样无休止的相亲呐。 论坛私信里只多了一条信息。 梅莎:修身安神,最近你撞上水星逆行运势不佳,可能面对人生转折或者面临重大选择,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免得以后追悔莫及。 无论你曾经多么的光彩夺目,最终都被人们所淡忘。他们察觉不到你的离去,甚至也不会记得你曾经来过。 法渡礼貌的回了一句谢谢。 每天日升月落晨昏交替,时间是治疗一切神经病的良药。最初来的时候他也话痨得不行,逮着什么都要吐槽一番,可随着时间流逝,也不伤感了也不八卦了也不撕b了也不花痴了。只有用手机登陆熟悉的网站看着那些熟悉的言论时才会感觉到那些曾经熟悉的生活正在慢慢淡出他的人生,平静的脸上无怒无喜,看过去只隐隐约约写了一个“滚”字。 “我知道你心烦,宝贝儿别闹,别闹好吗?”刚才在山门外遇到的雄性杀马特迅速从后面闪出来,压着嗓子冲着电话里直腻歪,“这不是兔子又怀孕了,非要奔个破庙里给娃求平安……” 法渡背后立着一棵老松树,正好遮蔽了他的身影,杀马特当然也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他也没心思偷听人家的墙根秘事,站起来就想走,可那边的声音依旧明明白白的传进耳里。 “她说都做过俩孩子了,这次再做,以后可能都怀不上了……呸!哪能让她生啊,真生了老子不得被栓死一辈子?” “我知道你比兔子爱我,还比她多打过一个娃……好,要娶也是娶你啊。放心,我肯定能说服她把娃做了,做干净了我就跟她分手……对天发誓!到时候不跟她分就让老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啵啵啵亲你呢!拜拜!” 那边电话刚挂断,男人狠狠一泡浓痰吐在墙上,骂了句:“小婊砸!也不撒泡尿照照,娶你?下辈子都没戏!” 法渡在这边听得直犯恶心,眼看着那男人猫着腰朝寺里去了,微微佝偻的身形就像一只不经意间暴露在阳光下的野兽。他刚想跟过去就听见有人在后面招呼他,这一回头,不禁诧异万分:“师父?” 法渡的师父也就是玄济寺的住持方丈,法号无智。虽然已经是耄耋之年,却还身体健朗精神矍铄。偶尔师父心情大好的时候也是会出来陪大家做一堂早课或是解一段经文,最初法渡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慢慢就察觉出了问题。 法渡:师父,您老是背错经书且说经大开大合每一次解释都不一样是怎么回事啊? 师父:人生起伏命数无常,强求正解那就是着相了。 法渡:== 最初法渡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犯糊涂,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寺里的僧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偶尔还会捡到被遗弃在附近的婴儿。玄济寺香火这么清淡,也没有什么幕后老板来供养僧人们,可大家还是照旧修行念经,从来不曾真的为生计苦恼过。 有一天法渡终于忍不住对师父问起了这个问题:师父啊,本寺香火这么差真的养得起这么多僧人吗? 师父微微一笑:你听说过安利吗? 法渡:== 从那以后,法渡对师父的看法彻底改观。他曾经不止一次的觉得师父根本就不该叫无智,而是大智,或者太智,很显然他是聪明过度,连时代都跟不上他的步伐啊。 “师父,那两个人……” “你要开口说话时,你说的话必须比你的沉默更有价值才行。”无智一开口,法渡往往就什么也没得说了。 玄济寺并不大,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侧边进去,正好看见杀马特男在大雄宝殿外面不耐烦的徘徊踱步,不停的催促女的离开,而那个叫兔子的女孩双手合十,规规矩矩的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尽管她的造型和庄严威仪的大雄宝殿实在是不搭,不过姿态却虔诚真挚,眼里那点不肯熄灭的星火是新生命带来的灵魂之光。 太阳从他们背后斜射入殿门,兔子就被笼罩在那一片温暖的阳光当中,身上那层光雾就跟电影里马上就要飞升似的。 即使身在炼狱,只要你肯站在阳光下面,就有获得救赎的可能。 “法渡,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如果我对那个女施主说了实话,她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去做手术,那自然是造孽。”法渡拄着扫帚望着那两个人,还是觉得跟吃了个苍蝇似的难受,“我要是什么都不说,虽然可以暂时保住孩子的生命,但那个人渣以后还是会抛弃她们母子,一样是造孽。” 无智转过头看他,连连摇头。 “我说的不对吗?” 无智双手合十:“师父不是说你不对,而是叹你选错了路。到寺里半年,你的心性还是一派直率冲动,这种个性到底是做不了出世的苦行僧,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反而比较合适。这样吧,你带长得俊俏的师弟们到岔路那练个摊,把咱寺里剩下那批结缘铃和菩提手串都卖了吧。” “……既然如此,师父你不如别教我佛法了,来点实际的拳脚功夫,练摊也得有点练摊的样。”师父老不正经,法渡也乐得跟他逗乐耍贫。 “哦,为师的金刚降魔杵最近离家出走了我找不到它,学功夫的事情改天再说吧。” 法渡默然。 师父你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真的好吗? “走吧,去斋堂看看。”无智扭头就走,还真是没打算管那对杀马特的死活。 “师父,真不管……”法渡回头的瞬间,奇怪的景象从眼前一晃而过。 那时候太阳是斜着射过来的,所有花木连同兔子脚下的影子都被拉成了长长的一段,唯独那男人脚下却是无以名状的一片,就像是陷在黑糊糊的泥潭里。 法渡站定,狠狠的揉着眼睛。 那并不是泥潭,而是十多只小手。 它们紧紧攀附着男人的腿,就像泥塘里的蚂蝗叮在皮肉上。 第2章 妖形怪状 那个杀马特男来回踱步,那些小手就吸附着腿随着他的步子一同前进,他自己好像根本就没觉察到,而来往的僧人好像也根本没发现任何异样。杀马特男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那种气味阴沉而厚重,就像是能凝成实体,瞬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那一霎那,他就好像掉进了冰窟窿,手脚瞬间冻得发僵。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杀马特男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法渡忙不迭的退开一步,跟着就听到了杀马特哮喘似的夸张嘲笑声。 “法渡,你病了吗?”法渡向来胃口都不错,哪怕只是清淡的斋饭也能吃得兴高采烈,一大早起来看见他黑着眼圈一派茶饭不思的模样,到中午还是神不守舍,法明当然察觉到了异样。 “没,我只是……失眠。”法渡连笑都笑不出来,这一整晚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些小手在到处乱爬,每只手背上都长出了眼睛,这种惊悚的画面不是只应该出现在恐怖片里吗! 法明站起来收拾碗筷,法渡忍不住支支吾吾的问:“师兄,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怪吗?” “鬼怪之说自古就有,真的假的谁说得清。全寺上下读书最多的就是你,何必来问我?”法明笑道。 “这世界那么大,还有很多地方人类并没有探索,还有很多事情科学无法解释。”法渡挠着光头试图解释自己的意图,“我觉得,那些神仙精怪可能真的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 话音刚落,小师弟法清才忙忙慌慌冲进来寄到桌子面前。 “你上哪去了?敲云板吃饭了都不来?”法清当初也是被抛弃在后山的弃婴,现在也才六七岁。孩子始终是孩子,调皮任性是改不了的天性,既然管不住,寺里众僧干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开心就好。 “师兄,你没去看热闹啊?刚才摩天崖那边来了好多警察,说是昨天来咱们这上香的两个施主骑摩托车下山,结果从那盘山道上冲下去了。男的都摔碎了,女的挂在半山腰不上不下的,这会儿尸体还没弄上来。” 法渡懵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晒着太阳,整个人居然有种晃晃悠悠站不稳的感觉,差点直接糊地上去了。 有人从旁边扶了他一把,法渡一回头,就看见了慈眉善目的师父,心念一动:“师父……” 无智脸上笑意满满:“站在平地也会摔跤,看来你该补钙了。我这还有钙镁片,来一盒吧。” 法渡:== 无智的禅房非常干净,桌椅摆设简单明了,桌上是早已经被时代淘汰的笔墨纸砚。寺里早就用上了电灯,唯独这里还点着白烛,空气里交织着檀香和溶蜡的味道,就像被遗忘在时光之外。屋子里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就连佛像或是佛珠都不曾陈设,只是在蒲团对面的墙上贴着一张色彩纷杂混乱的画,比毕加索还要毕加索。 无智对于推销安利还真是有着无穷的热爱,一进屋还真直奔后面翻存货去了。法渡百无聊赖,于是一屁股坐上了蒲团。 就在这一瞬间,对面那幅无以名状的画却显现出了惊人的变化。 以前法渡只当那是张超审美的抽象画,这时候他无意中跪坐在蒲团上,才发现蜡烛点起来的时候,墙上那幅古怪的画里出现了一系列金色的线条。 那到底是什么? 最大的四个图案仿佛是长着肉冠能吞噬整架马车的巨蛇、直立行走身着华服的老虎、九条尾巴的狐狸,还有……一朵长着眼睛的菊花?在这四个图案以外还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图案,有的甚至像是生化实验的失败品,全都稀奇古怪难以名状。 法渡诧异的站起来,可只要视角以变化,那画里的图像便不复存在。从近处去触摸那副画,才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一幅画,而是被整幅揭下再固定在牛皮上的壁画。 “法渡,别动那幅画,那可关系着全寺上下的生死。”无智端着托盘出来,很意外的没当场祭出纽崔莱,而是一壶清茶。 法渡瞬间来了精神:“事关生死?这画里莫非有什么玄机?” “据说玄济寺第一任住持是个盗墓贼,这壁画是从墓室墙上揭下来的。一旦被发现了,要么被没收,要么被定个倒卖文物罪,自然是事关生死。” 法渡:== “师父,这画的究竟是什么?” 无智回答得倒是干净利索:“妖怪。” 法渡乐了,指着那朵菊花大笑:“菊花也能成精?” 无智缓缓啜了口茶:“法渡啊,那不是菊花,是北海巨妖。” 法渡:== “画上的四个最大的图案就是四方大妖的形象,白蛇、雷虎、九尾、北海巨妖。” 法渡心头猛地一跳:“师父,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魔鬼怪?如果有,为什么却没有任何科学解释和事实依据,如果没有,为什么从古到今一直被人提起?” “我不敢说有,却也不能断言没有。”无智答得极其玄妙,“如果非得用科学来解释也是可行的,达尔文的进化论证明猴子进化成了人,亿万年来走在进化进程上的并非只有猴子,何以断言人类就是这个星球唯一的高智慧种群?妖魔鬼怪只是人类对于不同生命体的称呼,人类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了恐惧,正因为了解得不够,所以才妖魔才被同化成了无恶不作的形象吧。” “那么鬼呢,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鬼或许只是一段思想波,因为在临死前有过剧烈的脑部活动,就是通常所说的执念。思想波实际上并不能对人类产生实质上的影响,而是通过干扰正常的脑部活动,令人们看到稀奇古怪的画面,也就是俗称的见鬼。” 听到这个解释,法渡心头的混乱立刻纾解了许多。明明天天躲在禅房里,可无智的见解另辟蹊径,竟然解决了他心头萦绕的所有问题,立刻对师父的智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多谢师父为我解惑。” 无智点头:“为什么忽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其实我昨天……”法渡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崩塌声从外面滚雷一样推过来,瞬间山摇地动,屋瓦哗啦啦的朝下滑,人在地上连站都站不稳,就像整个世界都在塌陷。 刚开始法渡还以为是地震,没想到那阵摇晃很快就过去了。 法渡扶着无智出了禅房大门,就看见西边一片浓浓的灰尘,顺着风向远远的散开,在逐渐下沉的日头下面铺成一片诡异的灰翳。 “师父,好像是西边的废殿塌了。幸好是废殿,应该没人受伤……” 无智没有答话,脸色却格外的难看。他这个年纪原本早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加上豁达乐观的天性,哪怕泰山在头顶崩塌估计他也还能再开几句玩笑,可此时他面色铁灰双唇颤抖,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法渡看他神色异样,便拽着他的胳膊使劲推了推:“师父?师父!” “法渡,速速召集全寺僧人到院子里,不要遗漏任何一个人。” 玄济寺一贯没什么大事,寺内梵钟只在早晚起床睡觉的时候才会敲响,西边的废殿塌陷,紧跟着就是梵钟,连法清都知道这事非同寻常,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快速集结到无智禅房面前。 “寺里出了大事,你们现在便速速散去,到山下躲避一阵。法明,我这里有一张□□,就当是你们的吃穿用度。切记马上动身,不要贪恋身外之物,阳光彻底消失之前务必要下山去。若三天之后寺内安然无事,你们才可以回来。” 无智说完,所有僧人面面相觑。 法渡好奇道:“师父,寺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无智回答得格外玄妙:“西边废殿忽然倒塌是大祸临头的征兆,因缘际会,吉凶难测。你们快走吧,但愿咱们师徒的缘分还没尽。” 法渡一阵无语,刚才他们腿脚快的几个师兄弟才去看过,那废殿早就摇摇欲坠,哪门子的大祸临头因缘际会,根本就是寺庙香火萧条年久失修地基塌陷吧! “下山还得一个多小时,大家走吧。”法明双手合十向无智行了礼,一手牵着法清一手拽着法渡就朝外走。师兄弟们心里虽然都莫名其妙,也没有再多问什么,纷纷跟在法明身后鱼贯而出。还没等大家都出门,无智已经走进禅房推紧了房门。 法清连连回头,十分不舍:“师父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师父自有安排,用不着我们操心。他说了让我们走,我们听话快走就是了。”法明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 法渡微微蹙眉:“师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师父会出意外吗?” “师父永远是正确的。”法明答道,“有一次寺里僧众集体摆摊卖艺筹集修缮款,师父忽然让我们迅速逃散,果不其然,不出一分钟城管就来了。还有一次大家正在吃饭,师父站起来说大难临头,让大家立刻躲避,过了一会……” 法清迅速抢过话头:“地震了?” “催缴景区管理费的来了。” 法渡:== 夕阳迅速下沉,僧人们双手合十沿着盘山路排成一行默默前行,金红色的余晖撒在深灰色的僧袍上,像一团跳动着的火。 法渡边走边犯嘀咕,哪怕只是催缴管理费,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一个老人全体撒丫子跑路吧? 路过摩天崖的时候警察仍然在忙碌,一个四十岁上下浓妆艳抹的女人不耐烦的吐着眼圈,嘴里不住的咕哝唠叨:“取不下来就算了嘛,等烂透了自然就掉下去了……是你们要弄,可不是老娘我,到时候别找老娘要钱晓得啵?” 法渡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玄济寺,破旧的屋顶在苍松翠柏之间只留下了黑糊糊的黯影,忍不住心生怀疑。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崩塌,哪怕没有人报警,这些警察就在这么近的地方,难道他们都没感觉到? 第3章 WalkingDead 站在玄济寺的大门口,法渡胸中涌动的好奇瞬间被浓重的恐惧淹没。 夕阳的最后一道影子笼罩在屋顶上,年头已久的屋瓦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 这会儿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寺里却没有一处开灯。大家走得匆忙,四处的屋子都没来得及关门,豁然洞开的门口就像是等着吞噬猎物的野兽。院子里原本有秋虫啼鸣,此时却是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迈步进院的瞬间,他只听到自己的血液流经耳膜的声音。 法渡原本只计划冲进寺里,带着无智原路出来,整个过程简单明了,十分钟内绝对可以搞定。 可现在事情好像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僧鞋走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他听起来却仿佛声若洪钟。仿佛有些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窃窃私语,好像它们就悄悄藏匿在黑暗的角落里,却又无形无质,难以分辨。 走过了两个院子,法渡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这个小庙好歹也呆了半年,就连地上有几块石砖转角有几级台阶他都记得,可今天就真跟撞邪了一样,跑起来不过一分钟的路今天居然这么长,绕来绕去好像比往常远了十倍似的。 沿途那些黑漆漆的门口,就像是通往异世的通道。 昨天梦里看见的情景不停在眼前萦绕,越是向前,那些惊悚莫名的景象就越是在心头盘旋。 法渡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给自己壮胆。 猫勒个咪的,就是真有什么古灵精怪也不至于跑到佛门清净地来闹腾吧,况且太阳也还没全部落下去呢。 到了无智的屋子面前,他直冲过去用力推开屋门,就在这一瞬间,最后一点阳光已经从天边彻底褪去。 屋内的白蜡依然亮着,却是绿莹莹的颜色,仿佛立刻就要熄灭。法渡冲进屋子闹出那么大响动,无智却端坐在蒲团正中,紧闭双眼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师父?”法渡战战兢兢去探他的呼吸,生怕摸到的是冰冷僵硬的躯体。幸好这一摸之下,尽管触摸到的是干枯褶皱的皮肤,在皮肤之下却还有一层温热的体温。 “师父,你还好吗……师……”接连两声呼噜声传进耳里,法渡不由的一脸黑线。这要演恐怖片的气氛,师父居然还能安然入睡,难道真的又是突击收取景区管理费? “你怎么回来了?”无智抬头看他,表情和蔼如常。 法渡有些尴尬:“要留就一起留下吧,这几天哪怕不出事也没人给你做斋饭呐。” 无智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淡然笑道:“法渡,我的大限就要到了,还惦记什么斋饭?” 法渡立马傻眼,哪怕他故作镇定,合十的双手却不住的发抖:“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现在说的话。”无智拍着他的手背权作安慰,他的眼神缓缓移向墙上那副画,“玄济寺原本不是佛寺,而是一座镇妖塔,塔下面压的就是这大妖白蛇。这塔立了千年之久,其间经常遭遇雷击,几番损毁几番修葺之后封印早已岌岌可危。玄济寺的存在原本就不图香火不为佛法,只是尽看守的职责。” “师父……你这是在开玩笑吧?” 无智答道:“你亲眼看到了缠在那位男施主身上的婴灵,为什么还怀疑这些超常生物的存在?” “师父,原来你也看得见!”法渡只觉得自己在看奇幻片,一点真实感都没有,“蛇被压在塔基下面,没吃又没喝的,真能活上千年吗?” “1972年夏天,下着大暴雨的天气,头顶上雷声不止。一道白影从西边废殿冲天而起,不料却被雷电劈中,随后空气里出现一股很难闻的焦味。那时候我还没到这寺里,不过目击者很多,我想那大概是白蛇企图逃跑才引动了封印。” “那……也许白蛇已经被劈死了呢?”法渡话才出口就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二,如果白蛇真的被劈死了,为什么还有人愿意供养那么多僧人在这里看守玄济寺? “原本我想把事情托付给法明,然而事出突然,你在此刻转回来,那就是你的机缘。”无智道,“现在只是白蛇撞击封印导致废殿塌陷,我在这里并没有危险,让大家撤离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只是我年纪大了,降妖捉怪这种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现在马上下山,到化生寺去找无真大师求救。封印松动,难免邪气外泄,周遭确实有些异样,你不必理会,径直出去就行,它们奈何不了你。这是化生寺的地址,不要耽搁,到了山下再看。” “这样就好,那我出发了。”既然没有这里危险又只是跑腿的差使,带上无智一路奔波确实没必要。 法渡大步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了底气,黑暗仍是黑暗,恐惧的感觉却淡了许多。 一路朝下到了山门外的景区管理处,前面已经是灯红酒绿的繁华尘世,一溜烟的素食铺子和农家菜馆排到了街角,左边一家网吧,右边一家kfc。 法渡狠狠地擦着额上的汗,喘得像只得了哮喘的狗,跟着顺手展开了写着化生寺地址的纸笺,跟着脚下一滑差点直接翻到石阶下面去。 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广西。 师父你这是存心耍我么!光写了这两个字,就是神也找不到啊! 幸亏法渡机灵,迅速掏出手机就地蹭上了肯德基的免费wifi。 一个和尚端着手机在肯德基门口蹭wifi本来就很扎眼,客人们进进出出的时候多半都用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他。法渡连肚子饿都顾不上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些。 网页刷过去几页,法渡越看越迷糊,网上非但没有关于化生寺的任何记载,就连整个中国地图上也搜索不到这个名字。 仰头再看山上,妙法寺那边灯火依旧,玄济寺这头却是无边的死寂。 无智是有大智慧的人,绝对不会忘记写下详细地址,他如果故意不写,要么是考验法渡,要么是调虎离山故意支开他! 法渡忽然醒过味来,噌的一下站起来扭头就往山上冲。 树木密集的地方总是昼夜温差极大,山上比下面冷很正常,可他这么一路跑上去,背上早已经被汗湿透,那种彻骨的深寒却随着夜风钻进他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面热得汗流浃背,一面冻得瑟瑟发抖。 路过摩天崖的时候,那里的警察已经收队了,但警戒线还没撤。 风从树木的缝隙里穿过来,松涛里那些细碎的杂音听起来就像女人低低呜咽的声音。 法渡加快速度冲过去,一直跑到寺门口才敢停下来喘气。 很奇怪的是,寺门大开着,门口的电灯却亮着。 那一盏孤零零的灯在漆黑的夜里执着的亮着,不像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指路。寺里就剩下了无智一个人,无智显然早就猜到他会再次跑回来,才刻意在门口亮了这一盏灯。 法渡定了定神,他不知道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定超越了他以往的所有认知。 “师父!师父你在哪?听到就应我一声!”他一个大步迈进去,立刻开亮了前院最前面的电灯。 院子被明亮的白光瞬间变成白昼,花木森然恰如平常,并没有想象当中的诡异恐怖的场面。 光源给了人莫名的安全感,也给了他继续前进的勇气。 他开亮沿途所有的电灯,原本并不大的玄济寺很快就亮了起来。到无智禅房的路上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顺利得让他觉得意外,亏他拿出勇闯夺命岛的架势,难道真是拿错了剧本走错了片场? 然而他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 黑暗无法超越光的边界,寒冷却可以。山上的夜固然很冷,却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呵气的时候居然能看见一团白烟。法渡扭头看了一眼旁边那株冬青,上面居然有逐渐结冰的痕迹。 刚才上山的时候月光明亮皎洁,此时却被乌云遮得只剩细细一弯,这一点光在一两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无智的禅房大门豁然洞开,屋里的火光仍在燃烧,那图画面前站着一个人,却不是无智。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个人才缓缓转过身来,血迹染满了机车皮衣和牛仔裤,就像一片诡异莫名的花纹,胸口那个血洞显然是被树枝刺穿留下的,勒骨上还卡着枝条和树叶。 兔子。 巨大的恐惧潮水般涌来,法渡怔怔的望着兔子,腿颤得连挪都挪不动。 我勒个去,这尼玛是《walkingdead》真人版呐! 兔子冲着法渡微笑,皮肤泛着温和的柔光,一头逆天的金色稻草变成了搭在肩头的柔顺黑发,嘴角那丝笑意透着几分睿智几许高傲,还有掩不住的阴郁邪气。 这种表情根本不属于那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兔子,更不属于一具几个小时前还卡在半山腰的尸体。 有那么一瞬间,法渡竟然觉得惊艳。 “你是谁?”兔子开口的时候,喉咙里冒出咝咝的杂音。 她已经走到了明亮的灯光下。 法渡清晰的看到,她的眼睛是明亮的金色,中间竖着一对菱形的瞳仁。 那是蛇的眼睛。 第4章 狂蟒之灾 兔子现在的状态当然不是诈尸更不是僵尸,已经死掉的躯壳居然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当然是有什么力量在驱动它。 法渡脑袋里迅速转过一个念头。 借尸化形。 “你就是被压在塔下的白蛇妖吧?我师父呢?”哪怕它是妖,只要能沟通就好,总比上来就要吃脑子的僵尸好对付。法渡迅速冷静下来,一面搜索无智的去处一面退到墙角。 “那个老和尚?”兔子微微眯起眼睛,如同染了血的唇冷冷的吐出几个字眼,“吃掉了。” 法渡用眼角余光来回扫了几遍,屋子里的摆设全都安然无恙。无智究竟有没有法力他也不知道,但人在生死存亡之际总会拼死反抗,这么干净根本不科学好吗? “好吧,我没问题了,再见。”法渡蹭着墙壁一直朝外挪,到了走廊上才回过头一溜烟的朝前窜。才走了两步就觉得像是有一股风暴从脚下忽然卷起,推得他摇晃了两下,森森的寒意涌进四肢百骸,手脚立刻就冻得发僵。 他刚抬起头,一道长长的黑影突然向他头顶激射而来。他顺手掀起旁边的花盆就势一挡,那黑影来得太快,这重重的一撞竟然把花盆都撞裂了,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那是一条长不及一米的蛇,因为来得凶猛,这一下撞击把它自己的脑袋也给撞碎了,落地之后仍未死绝,两半段蛇身在地上弯来弯去,血肉模糊的嘴仍是大张,从利齿中喷出毒液来。 法渡连忙闪避开来,只见那些毒液虽然喷不出多远,却像强酸似的瞬间在地板上腐蚀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 “唰”一声,从两侧又飞来两条黑蛇,他揪着盆里可怜的小树来回格挡,那两条蛇身子一扭就缠在了树上,呲着毒牙又来咬他。亏得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小树远远扔了出去。 周围响起了密集的沙沙声,像是下了一场暴雨。法渡借着灯光望过去,只见千万条蛇争先恐后的从四周的草木丛中涌来,把地面都盖住了。院子里冰冷的鳞光交织成一片灰黑,整块草地就像是由蛇组成的水面似的来回动荡起伏。 法渡看着来路一阵头皮发麻,也不管脚下到底踩爆了多少小蛇,一鼓作气撩起僧袍狂奔。他心里明白,这些蛇虽小却都有剧毒,他要是慢上那么几秒就有被咬中的可能,他能做的只有跑,拼命朝前跑。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寺门,心中飞快地打着主意,还不等他想出什么来,地面突然像是一池被狂风吹动的湖水般起伏不止。他被震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蛇堆里,定睛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两三米外的地面上无声无息地鼓起一块,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坟堆。那个土堆就像有生命似的,竟然快速朝他移动过来,周围的小蛇竟然也顾不上咬他,而是潮水一般朝四周褪去。到了近处,那土堆忽然裂开,一个足有篮球那么大的巨大蛇头飞快的朝他扑来,法悟大喊一声,忙不迭的爬起来一个飞纵,惊险的侧身而过,就着地下一滚窜进了最近的禅房,转身把门一把推上。 前几年稍微有几个闲钱的时候寺里做了改造,靠外面这排禅房都拆了门栓改成了锁,可惜木门始终是木门,他刚刚背转身子就听见门外“咚”一声响,就像是一头蛮牛撞了过来,屋顶上一阵土崩石落,大门都有了松动的迹象。第一波攻势过去,巨蛇似乎也明白现在的大门和以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聪明的在门口游走,似乎在思考更靠谱的破门方法。这条巨蛇通体纯白,脑袋顶上还长着龙角状鲜艳肉冠,灯光照耀下蛇鳞便反射着白光,简直就跟自带柔光效果似的。 法渡从缝隙里望着粗壮的蛇身欲哭无泪,《walkingdead》刚演完就来《狂蟒之灾》,难道这就是梅莎说的水星逆行? 刚消停了半分钟,他就听到屋顶上传来奇怪的响动。禅房虽然已经是水泥屋子,可后面的窗户还开着呢!法渡拼命朝窗户那边跑,希望还来得及锁上窗户。哪知他刚冲出两步,身后的门轰然作响,巨蛇已将门板撞塌,飞扑进屋内。 眼看着巨蛇水桶般粗的身子把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法渡心里一寒,迅速退到窗边,跨过窗台就想往下跳。他跑得虽快,巨蛇追得更快,粗壮的身体竟然弹纵起来直朝他扑去。 蛇的嘴本来就能张得很大,可以吞食几倍于自己脑袋的食物,这条巨蛇要是想吞了他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眼看着巨蛇袭来,法渡也吓懵了,身边也找不到其他的东西可以阻拦它,竟然扬手一扔把自己的手机给扔了出去。巨蛇大张着嘴不及闪避,价值一个肾的苹果就这么毫无意义的进了它的肚子。 就是这几秒的时间,法渡已经跳出窗外,沿着外面的小道一路朝寺外疯跑。这一晚上的惊魂经历加上没吃晚饭,法渡只觉得自己脚步发飘,整个人就像踩在云上,体力也在飞快的流逝,要不是那一股求生意志驱动双腿拼命奔跑,估计他早就趴下了。 “法渡!法渡!咳咳咳……法渡!” 忽然听到师父的呼唤,法渡还以为自己被吓出了幻觉。等他仔细看去,无智就站在大钟面前,身边地面上围着一道像是荧光粉画出来的圆圈,在夜幕中亮得耀眼。 “师父!”法渡就像拽住了救命稻草,几个大步冲了过去。 进入圈子的时候,他就好像从火堆上走过去似的,那种被火苗舔过的灼热一闪而逝,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而那些海潮般涌来的小蛇碰上圈子的时候却会爆发出一阵小火花之后弹飞出去,跟着就是呛人的焦臭。 “你总算来了……咳咳……”无智剧烈的咳嗽着,袈裟上同样站满了血迹,“师父差点就等不到你了。” “师父你别说话了,我打电话报警!咱们就试试是蛇皮糙还是枪子硬!尼玛……我的手机!”法渡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此刻正在巨蛇肚子里完成消化过程,整个人都不好了。 “法渡,师父真的没有时间了,快来……”无智颤颤巍巍的从袈裟里面拽出一把古怪的钥匙,反手在自己手心里重重的划了一道,血瞬间涌出来,然后焕发出那种耀目的荧光。 时至此刻法渡才算闹明白,原来地上那个圈并不是荧光粉所画,而是无智自己的血。 那些血一旦涌出就像无法止息似的,在地上点点滴滴溅开蔓延的时候,周围的蛇都拼命的朝旁边退开,好像生怕被沾上一样。 “师父,你这是干什么!师父!”法渡想去捂住他的伤口,却被无智拽过去,依照样子在他掌心里也划了一道,然后让两道伤口紧密相合。 无智的血像是有实体的活物,在血液接触的瞬间拼命的挤开伤口朝里渗透,法渡起初挣扎着想抗拒,可他的身体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正在贪婪的吸收那些外来的特殊物质。紧接着,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忽然刺破了他的心脏。 滚烫的血液争前恐后的从心脏的伤口里喷涌而出。 心脏剧烈的鼓动,血液疯狂的逆流。 法渡扯着嗓子拼尽全力嘶喊,仿佛只要一停下来,那一股气就会停滞在他喉咙里直到窒息。 思维逐渐陷入模糊混沌的状态,然后再慢慢清晰起来。 冰冷的空气就像直接冻着他的脑子,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细胞一个个死去然后再飞快的重生。 “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成为化生寺炼血宗的继承人。白蛇刚刚挣脱封印元气大伤,你逃命总是没有问题的。你现在没有一点修为,等到危机过去就先投奔化生寺修行,不要想着去对付白蛇。法渡,收好这把钥匙,一定要收好……你的血已经异于常人,但是常人是看不出来的,哪怕是用科学仪器也不容易检查出来。你今后或许会迎来许多变故,最好不要让旁人觉察出你和别人不一样……这些秘密一辈子都只能藏在你心里,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人……”无智的手掌重重的垂下去,身形枯槁了许多,不只是苍老,而是即将在一瞬间归于腐朽。 法渡惊诧的望着自己的手掌,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荧光被迅速生长的皮肤封闭起来,彻底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无智的手心里那道伤痕却还是触目惊心,他血液里耀目的荧光已经消退,只剩下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沙沙……蛇皮与地板摩擦的声音迅速逼近,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白蛇已经近在咫尺。 “那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想培养法明,可惜他后天勤奋天资不足,我就怕他担不起这付担子……你到寺里那天下着大雨,隔着雨幕仍能看到你身上灵光四溢。你能看到婴灵又在我大限之际两度转回寺内,冥冥中注定你就是我的继承人。可惜造化不由人,我们师徒的缘分已经尽了。”无智回过头与白蛇对视,眼里精光大盛,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小心,这金刚降魔圈挡得住小的,对白蛇却是毫无办法。” “师父!”无智摆的起手式分明是在邀战,自然是没打算活着走出去了,法渡看到白蛇摇着蛇信从阴影里现身出来,立刻朝前扑过去想替他挡上一挡,没想到面前忽然来了一阵大力,直把他推得退了好几步。 “法渡,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寺里的所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智手里竟多了一支降魔杵,他纵身飞起,居然到了大钟顶上。只听见“喀嚓”一声,横梁从中裂开,大钟直坠而下,“当”一声巨响扣下来,正好把法渡扣在里面。 这口大钟是真正流传千年的圣物,钟身内外都刻满了法咒,这一坠下便是声若雷鸣,裹着法咒的法力如奔雷般滚过,周围的蛇被震飞了一大半,就连白蛇都被震得飞出去一截,瘫软在地无法动弹。 可这一切被扣在钟内的法渡都已无从知晓了。 在钟外的事物尚且承受不住那振聋发聩的巨响,在钟内的法渡在听到那声巨响的时候就已经被震晕过去。 第5章 如影随形 过不了多久法渡就迷迷糊糊醒过来,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片漆黑,脑子里一瞬间的空白之后他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大钟内部并不算很宽敞,法渡晕倒之后扭着身子横在钟里,其实只是屈膝半跪,根本躺不下去也无法站直。他试着撞了两下,蛇群游动时的“嘶嘶”声立刻传来,即使隔着厚厚的钟壁,仍然能闻到一股腥膻之气。大钟砸下来的时候力道惊人,四围已经深深的陷入泥里,以人力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法渡刚喊了两声,忽然听到钟外一声古怪的轰鸣,四周忽然间沉寂下去。 此时他的感觉很奇怪,脚下的地面冷得刺骨,大钟外面却透着一股惊人的热力,像是正在被火烤着。 法渡周身疼得不行,黑暗当中却什么都看不见,只好盘腿坐下,小心不让自己靠上钟壁。温度逐渐升高,钟内的空气原本就不多,他如同置身于地狱当中,急促的喘息着,静静等待变故来临。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失去了意识,只是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大钟已经被掀开,眼前的玄济寺早已经变成一片焦黑的废墟,草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泡沫,搅合着烧焦的草叶木渣,却连条死蛇的影子都看不到。月亮还在半空,几个消防队员正在清理火场,灯光把周遭照得雪亮。 “你好,我是负责玄济寺火灾的调查员唐少磊,请你配合我的工作。”病床前面忽然多出一个穿便服的青年,他也不到旁边找椅子,而是拿出一个本子自顾自坐在床边。 “调查员……哦,唐警官。”这几天也始终没有无智的消息,法渡知道他生还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可只要还没见着尸体,他就始终不肯放弃那一分希望。 “不用喊什么警官,叫我小唐就行。我们这就开始吧。”唐少磊完全无视了他的咕哝,开口就直奔主题,“这场火灾的起因是什么?” 法渡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电线老化吧。” “有人看到你们寺的僧人大概六点半的时候集体下山,大概十分钟后你脱队独自返回。你回去干什么?” “忘了拿手机。”法渡实话实说。 “那你们为什么在吃饭时间忽然集体下山?” “师父说快要交景区管理费了,让我们下山拉赞助。” 唐少磊皱着眉头却没提出异议,只是低头在本子上做记录,想必是之前已经做过功课了。一个能靠安利和街头卖艺养活僧人的寺庙,拉个赞助也不算奇怪了。 “景区门口的监控拍到你大约9点的时候重新出现,在肯德基门口呆了一会儿之后再次上山。你上山干什么?” 法渡翕动嘴唇,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这种时候,无论什么借口都没办法令人信服,而大火已经消灭了所有关于那场浩劫的证据,哪怕他说真话也会被当成疯子。 “妙法寺那边发现着火打电话报警的时间是10点13分,景区消防员花了五分钟到达玄济寺,那时候整个寺庙都已经烧光了。这场火有很多疑点,第一、你应该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人,可你却没有报警;第二,这次火灾过火速度非常快,短短几分钟内连水泥建筑都被夷为平地,即使添加特殊助燃剂都难以做到;第三,因为横梁断裂大钟掉落才把你扣在里面,但你不可能同时完成这两件事,那么究竟是什么弄断了横梁?第四,你的师兄弟们都说你们的师父无智也在寺内,火灾之后他却不见踪影。能不能麻烦你为我解释一下?” 法渡在心里不住吐槽,这算什么疑点,挂在半山腰的女尸不翼而飞才是真的可疑好吗! “法渡,回答我。”唐少磊的态度咄咄逼人,一点也不像是在了解情况,而是在审问犯人。 法渡满肚子的不快,直接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不如让我来大胆推测一下。”唐少磊放下本子悠闲的靠着床头,“你以化缘借口支开了全寺僧人,然后自己脱队返回寺内谋杀了无智方丈。你把现场伪装成意外然后离开,到了山下才意识到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比如你的手机,遗落在了犯罪现场。于是你再次返回山上,发现老方丈并没有死,于是你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有漏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点火毁尸灭迹。这就解释了所有的疑点,你为什么没有报警,因为你的手机不在身边。你把自己扣在钟里也并不难做到,你只需要事先损坏横梁,然后钻入钟内不断摇晃大钟,横梁自然会断裂。无智为什么不在寺内,因为他的尸体已经被烧成灰烬。至于过火速度,大概你是提前在寺内藏了汽油之类的助燃剂。” 法渡只觉得好笑:“推理很精彩,但是证据呢?” “如果我有证据,你还会这么安稳的躺在病床上吗?”唐少磊也不着急,脸上还带着那么一点狡黠的笑意。 “慢走,我就不送了。”清者自清,法渡也懒得多做解释,直接背转身子躺下不再搭理他了。 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太不靠谱了,学了点刑侦看了几集动画片就当自己真是福尔摩斯了。他们以为他们的推理有多强大,实际上却根本够不上真相万分之一的震撼。 这些日子法渡确实困倦得不行,基本上一挨着枕头就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场换血的后遗症。迷迷糊糊睡了大概一个小时,就觉得有人摇着他的胳膊喊他,一睁眼就看见警服,禁不住有点发懵。 “你好,我是调查玄济寺火灾的调查员,这是我的证件。” “什么?”法渡哀叫一声,“小唐不是刚问完走了吗,怎么又来一个?” 警服帅哥一脸茫然:“小唐是谁?” “哦……没什么……”法渡眼前晃过小唐的样子,满肚子的疑惑豁然开朗,却又同时萌生了更多的问题。 警服帅哥问的问题远没有小唐那么奇葩,例行公事的让法渡回忆当晚发生的事情,多半都被他的“不清楚”“不明白”给忽悠过去,直到问话结束才把重头戏搬了出来:“还有件事情要通知你,无智大师的遗体已经找到了。大概是他在逃避火灾的时候过于慌乱从后面断崖摔下去,遗体残缺,全靠dna比对才能确定他的身份。你的师兄弟们已经去看过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事实证明警服帅哥的话实在是太委婉了。 无智的遗体不是残缺,而是只剩下了一堆残块,连人形都没了。 法渡浑身发颤,跪下对着无智磕了几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如果不是无智牺牲自己诱开白蛇,现在躺在白布下面的就是法渡自己。 “法渡!”法渡答应随时回应传唤之后打算转回医院,忽然觉得当面一阵劲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鼻子上已经挨了一拳。 “师……师兄?”法渡只觉得鼻子火辣辣,鼻血的味道瞬间呛上来,两只眼睛就冲下眼泪来,摇晃了半天才算看清楚揍自己的是谁。 “师父到底出了什么事?”法明扑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前襟,“你说清楚,你两次跑回寺里到底是为什么?寺里为什么会失火?师父为什么会圆寂?” 法渡只顾着捂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法明师兄,下山的时候你没有追问师父,所以现在你也不应该来追问我。” “那是我不知道师父会出事!”法明一拳砸过去,法渡连挡都没挡,又被砸了个结实。 “你打吧,打死我!我答应过师父,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说出来。”法渡挨了这么几下才算是知道师父的拳脚衣钵都传授给了谁。法明这拳拳到肉,认真起来搞不好真会揍死人的。 法明再次撩起拳头,法渡赶紧抱住脑袋,那拳头却最终狠狠落在墙上:“好,那别的我都不问了,我就问你一句,师父真是失足掉下山崖死的吗?” 法明是无智收养的第一个孤儿,对他来说无智除了是师长也是父兄,所以无智让他下山,他连问都没问一句。无智的突然离世,对他来说就是天塌地陷。 法明的指节在墙上砸出了明显的凹坑,血珠就这么沁出来,顺着手背一点点朝下蔓延。 法渡看出他眼圈发红,自己心底的哀痛也跟着沸腾,到了爆发的边缘却咬紧了牙故作冷淡:“师兄,你也不信我?” “师父圆寂的时候只有你在他身边,他走得那么蹊跷,换成你,你能受得住吗!”法明的肩头微微发颤,声音里多了一丝哽咽,“你要是还念着一点师父的好,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师父到底是怎么走的。” 法渡苦笑摇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师父什么都不说,就是不希望把你们都牵扯进去。就当是失足落下反而更好……” 话才说了一半,他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脚底下猛的升上来,那股熟悉的寒意忽然间再次包裹了他的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里布满了乌云,月亮被遮得几乎全部变黑,只剩了细细一线,周围更显黑暗。 法渡看到小巷对面站着一个白衣女人,哪怕在一片昏黑中,他也能清晰的分辨那女人周身围着的那层古怪的光。那是兔子没错,但她的脸已经逐渐变成了另一副相貌。这种天气还穿着薄薄的纱裙难免是要引人注目的,偏偏她还那么漂亮。 “你在看什么?”法明发现他的异常,跟着扭过头去,那个街角却已经空空如也。 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就像是瞬间融化在了空气里。 “师兄,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一步。”法渡一个大步冲过去,甚至来不及多看法明一眼,临走只来得及补了一句:“好好照顾大家,保重。” 在阴影里拼命朝前奔行的时候,法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白蛇跟着他。 第6章 Letitgo 白蛇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并没有选择马上去逍遥快活,而是悄悄的跟在法渡背后,这根本就不合逻辑。 可它一直跟着自己,到底是图什么? 法渡立刻想到了师父给他的那把钥匙。师父转交钥匙的时候太过仓促,他也来不及多看,这会儿掏出来才发现那柄钥匙上刻着很古怪的花纹,沉甸甸的非金非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质。明明是黑漆漆的颜色,月光照下来的时候,那把钥匙就发出银色的亮光。 如果这只是一个传承的信物,那做成什么样子都行,为什么非要做成钥匙? 有一把钥匙,那就一定有一扇对应的门。 法渡噌的一声站起来又要朝白龙山风景区那边跑,忽然一辆出租车进入了视线范围内。 对,上山何必总是跑上跑下,打车反而更方便快捷。 其实自从进了玄济寺,法渡基本上就和现代社会脱节了。偶尔出去办事需要打车,司机总是把他当成卖药或者化缘的直接一脚油门飞过。就算是打上车了,也会被路人当猴子一样围观,啧啧,和尚还挺会享受啊。甚至还有人很惊讶的问,和尚为什么要打车,你们不是都会轻功吗?每逢此时法渡只想吐槽他一脸,你们脑海里的僧人是不是都是一蹬地然后咻的一声飞出去赛过汽车赶超飞机那种?-_-# 法渡挥挥手,司机大叔居然很和善的停下,然后探头出来招呼:“小和尚,去哪啊?” “我上白龙山。” “上山可贵了,你有钱吗?” “有钱,有钱!”法渡挥着自己寄放在山下同学的姐夫的大姨那儿的□□,为自己的未雨绸缪感到了智商上的优越感。虽然他打算出家的时候这位大姨给他指了一条直通玄济寺的不归路,直接导致他背上杀人嫌犯的罪名同时还被妖怪追杀。 望着明显激动过度的法渡,司机大叔很和善的吐了一个烟圈:“小和尚,第一次打车吧?咱车里刷不了卡。” 法渡:== 多亏司机师父够义气,拖他上atm取了款,这才扭头直奔白龙山。事实证明九成出租车司机都是话唠属性,眼看着离目的地还远,法渡刚刚平定了心神打算闭目养神,就听到那边幽幽的传来一句:“你知道出租车司机很辛苦吗?” 法渡苦笑合十,打算装糊涂忽悠过去,没想到大叔马上就把话题发散开来:“我们真的很辛苦的,长期坐着对x功能不好。” 法渡瞬间就给震住了。 他无言以对,司机大叔也压根没打算给他插话的机会:“你知道吗,我们白天开车又闷又累,天气热的时候裤子从里到外都汗湿了。有时候实在找不着厕所,憋不住了就找个矿泉水瓶子塑料袋就地解决。这还没完,晚上回家还得陪老婆完事。” 法渡惊恐的看着他,双手合十连连念阿弥陀佛。 大哥你近视么,近视你就好好瞅两眼嗨!你看不出我是和尚吗!你跟和尚说这个和适吗!!! 然而大叔目光深邃表情严肃,显然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味:“你说是吧?” 法渡结结巴巴答道:“是挺辛苦……那……那你多休息啊。” 没料到大叔忽然勃然大怒:“休息什么,我们男人不怕累!” 法渡:== 他才刚刚痛苦的把视线转向窗外,就听到大叔再发大招:“我看你不是真和尚吧?” 法渡再度震惊。 “看你那一脸又是青又是血的,肯定挨揍了。你们这样的人叔见多了,这年头和尚尼姑都能开房,盖个破庙就能开佛文化传播公司了。你长得忒清秀,是不是悄悄会情人被人家老公揍了?” 法渡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不是啊,那就是吃霸王餐被老板轰出来了。上回看见一个和尚,在醉仙楼自己点了一桌,最后说给老板念经消灾抵饭钱,不也被揍个半死?” “不不不!” “那肯定是卖假药了。听说白龙山上的和尚见人就推销安利,你说这靠谱么?对了,我听说和尚们包小姐都包仨,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独家秘方?别藏着掖着,真货舍不得拿出来造福社会,成天卖假货有什么前途?听叔给你说……” 法渡悲痛的扭头望向窗外,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不见李太白唯见三山青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好不容易看到玄济寺的山门一闪而过,法渡连忙叫停,忙不迭的下了车。 “小和尚,你是不是找错了地儿?妙法寺还在上头,这里的和尚庙前几天刚被烧秃噜还死了人,你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多谢师傅送我,我就到这儿。这是我住的地方,没什么可怕的……”法渡付了车钱,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司机大叔坐在车里猛地打了个冷颤,一脚油门咻的一声消失在盘山道上。 玄济寺果然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正常的火灾过去地上总要留点东西,哪怕是烧塌了的房架子或者小半堵墙呢。可这里真就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夷为平地,地面建筑基本上全都没剩下,那一片焦黑的空地一直延伸到树林边上,却没引燃一棵树木,也没有半点死蛇的踪迹。 法渡靠着记忆里玄济寺的布局慢慢走向焦土中央。 那里是无智的禅房。 他本以为自己会发现什么,可惜火场已经被清理过了,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没能留下。他一步步在哪范围内踱步,抬头的瞬间忽然灵光一现。 那是无智窗户的位置,在房屋没有烧毁之前什么都看不出来,而现在顺着那窗口位置望过去,正好对着西边的废殿。 他快步朝废殿方向走过去,只听见耳朵里心跳的声音被放大到了极限,紧张得都快透不过气了。 被废弃的建筑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令人恐惧的传言,玄济寺这个废殿也一样。法渡曾经听几个师兄说殿内关着妖怪,用来吓唬那几个年幼的小师弟,可他从来没想到那处废殿里竟然真的藏着天大的秘密。 月亮从乌云顶上露出头来,虽然惨白得有点吓人,好歹也给他提供了一点光源。 那处废殿在大火之前已经崩塌,在大火之后同样也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焦黑一片,还真的找不出什么线索。 法渡摸着下巴来回转圈,不多时就看出了端倪。 无智说白蛇在1972年准备逃脱的时候引动了封印遭遇雷击,所以当时雷轰在地面上就留下了一片焦土,在这次火灾之后地面建筑都被烧光了,那片焦土也就露了出来。 因为受过两次高温,那一片土地都被烧结了,黑色当中泛着陶瓷一样细腻的光泽。 法渡忙不迭的用脚把地上的灰烬扒开,很快就在焦土中找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图案。掏出钥匙来一对比,恰好能两两对上。 他小心的把钥匙在图案是试探着,以绕圈的方式慢慢靠近图案中心。 只听见喀嗒一声,钥匙忽然没入土中,还没等他扭转钥匙,已经感受到脚下的地面正在朝四面退开。 地面上很快出现一个一米多宽的豁口。 他探头望去,才发现下面有一道石阶远远的延伸出去,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朝下前进的时候法渡心里闪过了各种恐怖的念头,一路紧张的四处张望,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哪里杀出来的怪物吞噬。 然而这一路有惊无险,十多分钟以后他就安全的来到了石阶的尽头。 这个地下石室其实并不算太大,墙壁上两支蜡烛正在平稳的燃烧,连一点黑烟也不见,却比电灯还要明亮。在石室正中有一个四五米宽的大水池,里面翻腾的液体鲜红浓稠,仿佛是一池子深不见底的血。四壁亮晶晶的好像嵌着不少金属圆钉,然后互相之间以金属丝联系在一起,就像一张胡乱织成的渔网把整个石室笼罩在内,只是在头顶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金属丝和圆钉就像蜘蛛网一样倒挂下来。法渡好奇的过去抠了抠其中一颗圆钉,忽然倒抽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渔网,这种精密的连接设计简直就像一块放大了的电路板!难怪白蛇引动封印会遭遇雷击,只要接触就会放电这种功能,和普通的防狼器原理根本就是一样的啊!这块电路板不但能把电能瞬间放出来,更能利用雷电给自己充电,这才是原来的镇妖塔频频被雷击的原因。白蛇被关了上千年,难道千年前的人类就有这么高超的智慧? 这块电路板如此精密,能实现的功能也应该远远不止是这样,可惜已经损坏得不成样子,法渡也就没再继续追究下去。 下到血池边上,他先看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白色物体,就像一堆杂乱堆放的编织袋。随手捡起一块,才发现那些东西大得吓人,轻轻一抖,上面鳞片一样的白色角质物哗啦啦的脱落。想到这应该是白蛇蜕皮的产物,他连忙把这玩意儿扔开,再也不敢去碰。 靠墙边的地方横着一口黑漆漆的盒子,看样子似乎之前就悬挂在顶上,被白蛇逃脱的时候撞了下来,哪怕盒子再怎么坚固也难以对抗岁月的侵袭,这一撞让它拦腰裂开,侧翻在地。 法渡口宣箴言念了半晌才敢过去推开盒盖朝里看,没想到那盒子里空空如也,只在底上有一层已经发黑的东西,似乎也是盛装了什么液体,在岁月流逝之中逐渐干涸消失。他刚想离开,却忽然发现盒子裂开的位置躺着一块小小的玉佩。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邪门,法渡不敢直接触碰,于是撕了一片衣服去裹它。天长日久,玉佩上的绳子早已经风化,刚提起来绳子就断了,他只好用放弃绳子,直接用布裹了收好。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音乐声忽然响起。 withthewindandsky!itgo,youcry…… 在这种快要窒息的气氛中忽然听到这个音乐,强烈的违和感逗乐了法渡。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他自己的手机铃声。 第7章 死要面子 法渡猛然抬起头,就看见兔子坐在那片明晃晃的烛光里,表情除了阴森之外也有些许迷茫。 withthewindandsky!itgo,youcry…… 电话铃声异常沉闷,就像是被蒙在厚厚的棉被里。 “你在本君身上下了什么法咒?是什么人在本君肚子里唱歌?”兔子开口的时候法渡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价值一个肾的小苹果还在白蛇肚子里。 虽然这不是乐呵的时候,可惜法渡还是忍不住笑崩了。 “你找死!”兔子的头发忽然间像过电似得全部直立起来,发丝之间噼噼啪啪的亮着电火花,两颗门牙迅速伸长变成了尖利蛇牙的形状。 法渡当然知道这是它打算攻击自己的表现,迅速后退以求自保。没想到才刚刚退开一步,兔子的身体忽然间就像充满气的气球忽然鼓胀起来,跟着砰一声彻底炸开!!! 法渡一声惊呼,只觉得那一片血肉就像暴雨一样迎面撒过来,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我勒个去,这根本就不是诈尸,是炸尸啊!!! 他忙不迭的躲避迎面而来的血雨,谁知血雨当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直奔他面门过来,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嗖的一下卷住他的身体,直接缠紧。法渡哪里承受得住巨蛇缠身的重量,直接就被压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被白蛇缠住了,只觉得那条粗壮的蛇身越缠越紧,身上的骨头嘎啦啦直响,别说是呼吸,就连内脏都快挤破了。即使右手还可以自由活动,但他推拒的力量和白蛇相比无异于蚂蚁撼树,一点用都没有。 “等一下!你勒死我也没有……没有用……咒是我下的……只有我自己能解!喂……你tm停下……肚子里一直有响动……就算有人形……咳咳……你也没办法在人间活动……做妖……你也得被耻笑到死……”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身上挤压的力道停了。 那果然不是错觉。 兔子的尸身最初那么不堪入目,白蛇借尸化形之后没有马上来追杀法渡,而是偷空先去洗澡换衣服,这就说明…… 这条白蛇要么有洁癖,要么就很好面子。 或者二者都是。 “解除法咒,马上。”之前借兔子的声音来说话已经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巨蛇能口吐人言当然更加惊悚。 “……那你得先放开我,勒成这样……怎么解?”法渡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很诚恳,但是那颗足以一口吞掉他脑袋的蛇头就在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除了诚恳以外,更多的是恐惧。 “人类都是忘恩负义之徒,本君信不过你。你若趁解咒的机会暗地里下手,本君岂不是着了你的道?” “那你就缠着我好了,我无所谓。”法渡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不住打鼓,蛇的消化过程一般都在几天到一个月左右,也不知道白蛇之前有没有吃东西,如果它肚子里只有那个手机……小苹果你可一定要挺住啊!(┬_┬) 白蛇没有吱声,全身的鳞片支棱起来,扎在身上略有点肉痛,但墙上的烛火映在上去泛出一片皎白的磷光,简直跟拍照用的反光板似的,随时自带柔光效果,臭美得不是一点点啊。 “你说谎。”白蛇的颈子柔弱无骨,一直在法渡面前来回摇晃,那一对金色的瞳仁盯得法渡浑身鸡皮疙瘩乱冒。 法渡心里哽噔一声,强装镇定:“我怎么说谎了?” “你不敢看本君的眼睛,就证明你心里有鬼。你解不掉,或者……这根本就不是法咒。” “你长得太好看,我无法直视行不行?”法渡厚着脸皮回答,这白蛇都被关了上千年,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不是应该越来越迟钝吗,你丫倒是越修越精了啊! 忽然间,他感觉到裹在自己身上的蛇体上凸出一块*的东西,即使隔着蛇皮都觉得顶得难受。还没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察觉到那块东西正在顺着蛇身慢慢朝上移动,然后再次落下,跟着重新移动朝上。下一秒他就回过神来了,蛇可以把吞下去的东西整个吐出来,它肯定试过不止一次,只是因为小苹果的外壳太滑才一直不能如愿。 “唉……你要吐就到一边吐去行不行?你在我身上折腾,连我也想吐了!”法渡原本只是顺口吐槽,没想到白蛇听到他要吐,嗖的一声放开他直接窜到一边去了。 我勒个大去,这货还真是有洁癖啊! 事不宜迟,法渡一撩僧袍拔腿就跑。才窜出去十几米就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倒推过来,他下意识的一回头,只见白蛇张着毒牙扑来,一口就咬在他肩头。 那两颗尖利的牙齿大得像两把匕首,法渡就像一瞬间被扎了两刀似的,整个人疼得发颤,只觉得肩膀上有黏糊糊的血快速涌出来。 白蛇忽然发出一阵吓人的嘶嘶声,一扭头把他狠狠甩到一边。 法渡定睛去看,只见自己的血就像最初看到无智用来画圈时那样爆发着耀目的荧光,白蛇嘴上沾染到血液的部分就像被泼了酸,皮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瞬间烧得能看见骨头。 “你是宗主?你是炼血宗的宗主!你竟然欺骗本君!人类都不是好东西!都不是好东西!”白蛇剧痛难忍,搅动着身子在石室内来回翻滚,撞得顶上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穹顶不住的土崩石落。 法渡也不敢再耽搁,顺着石阶一路朝上狂奔,万一等会儿石室真的塌了,白蛇还不一定死不死,他可以一定得栽里面了。 月光就从阶梯顶端的豁口投下来,斜斜的一块。 法渡大步冲过去,下面已经是一片火海,大概是白蛇乱翻乱撞的时候弄倒了墙上的蜡烛,可那火烧得也蹊跷,火势最大的并不是蜡烛坠落的地方,而是法渡刚才被白蛇咬伤的位置。那摊血明晃晃的淌在地上,火就笼罩在血液上方呼啦啦的燃烧,比浇了汽油还要猛烈。而他一路跑上来滴落的血也开始跟着燃烧,就像一条用火铺成的路。 法渡恍然大悟。 原来继承过来的血还能这么用,新技能get√ “你害死我师父,现在一命还一命,就当两清了。不用纠结,赶紧升天去吧!”法渡双手合十,冲着那火海里拜了一拜,扭头直窜出了豁口。 “你的肩膀是怎么伤的?” “蛇咬的。”重新躺到医院的床上,死里逃生的法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哪怕清创的时候疼得撕心裂肺,起码也是捡回了一条小命啊。 “蛇咬的?你看看这伤口,什么蛇能有这么大的嘴!和尚不是不能说谎吗?这么大的蛇还不直接把你给吞了啊?”小护士笑得前仰后合。 法渡苦笑一声,也不吱声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夜的奔逃太过疲惫还是白蛇的唾液里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他睡得异常沉稳香甜,连梦都没做过。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察觉到有人拉起他的手。最初他只觉得那是护士过来查房,可过了半分钟后他就隐约觉出不对,猛然睁开了眼睛。 月光已经收敛到了天边,屋子里依然是一片漆黑。 有一个人就坐在黑暗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而且一直凑到他肩头,像是一只准备啃他脖子吸血的恶鬼。 尽管病房里并没有开灯,那个人的脸就隐没在黑暗深处,他的眼睛却弥漫着深沉的水色,一种古怪的热望似乎能穿透空气,让法渡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小唐。 那是白天那个莫名其妙来了又走的假调查员。 这个点儿跑来,既不是查案又不是探病,为什么要拽着他的手一付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 法渡绷紧了肌肉,噌的一下子缩到了床角:“你到底是谁?” “你不用害怕,我是人类……货真价实的人类。”小唐此时的表情就像是面对着好不容易得手的珍宝。 夜里遭遇的白蛇虽然是妖,身上总有那么几分人味,这个小唐明明是人类,身上却总掺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你是不是想找化生寺?我知道在哪里。” 法渡瞪大了眼睛,这几天他虽然在住院可一直都没闲着,找人打听、上网、打114、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他都试过了,可化生寺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根本杳无音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小子不但知道化生寺,甚至还知道它的所在,对法渡来说简直是瞌睡捡到了枕头。来得正是时候啊。 “我不但知道在哪里,我还可以带你去。”哪怕法渡并没有说话,小唐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赶紧在逐渐倾斜的天平上又加上了最后的筹码。 “你以为我真那么蠢?连你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我凭什么信你?” “横山唐家。” “……没听说过。” “你还真是孤陋寡闻,连横山老唐家都不知道!”小唐居然给了他一个白眼,“从古到今都有妖魔鬼怪,和尚超度道士驱鬼,老唐家则是把这个当生意。我们抓鬼收妖然后把值钱的零件或者整只卖出去,这个行当放在现在,应该叫妖怪猎人吧。” “……居然有人买妖怪?” “少见多怪,哪怕是偷偷藏只小妖当宠物,也好过带什么猫猫狗狗吧。上个月才卖了一只狐妖出去,它晚上才化成美女,白天都是普通的宠物白狐狸,带在车上不是很拉风吗?” “妖怪就是妖怪,带在身边真的安全吗?” 小唐把手一摊:“那我们就管不着了。反正卖出去之前都给了说明书了,老唐家的信条从来都是管死不管埋。” 法渡:== “我都已经摊牌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法渡沉吟半晌:“那你带我去找化生寺,能捞到什么好处?” “化生寺藏着我要的东西,我要你进去给我取出来当作领路的酬金。” 法渡恍然大悟:“取出来?是偷出来吧?” “就算借吧。” “什么时候还?” 小唐恬着脸回答:“看我心情。” “这明明就是偷啊。”法渡忍不住吐槽,“先告诉我,你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对于化生寺来说根本无关痛痒,这会儿没准就跟垃圾似的堆在仓库里,我这就算废物利用了。不过无论我要的是什么,你现在都已经没有退路了。白蛇已经盯上你了……” 法渡立刻打断他的话:“白蛇已经被烧死了!” “如果你这个毫无法力的半吊子小和尚都能轻易的消灭白蛇,那当初设下封印的上师早就把它宰了。哪怕你能拖一时,白蛇终究还是会找上门来。” 法渡傻眼:“它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的血究竟能做些什么,看来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小唐半眯着眼睛,“很快白蛇就会再次出现,而其他妖物也会纷至沓来。除了我,没有人能保护你帮助你。如果你傻到向警察求助,要么就是被当成什么新型病毒携带者隔离,要么就是一辈子被当成疯子关在精神病院。” 法渡思考了片刻才开口:“要让我相信你,除非你能说出化生寺的位置。” “说出化生寺的位置?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告诉你也没用。哪怕给了你准确的坐标,没有人带路你也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法渡摇摇头:“哪怕要丢掉性命,出家人也有出家人的戒条,偷鸡摸狗的事情我绝对不干。”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化生寺那群人真是和尚吗?他们吃斋念佛,那是因为亏心事做多了怕遭报应吧。” “什么事能比唐家买卖妖怪还没底线毁三观?” 小唐也不理会他的讥讽,只是笑了笑:“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第8章 黑暗料理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满载野外用品的越野性能怪兽已经轰鸣着奔行在朝向西南的高速公路上。 出门之前法渡原本只想上个药顺便换换衣服,没想到自己肩头深深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了凸凹不平的创口。搞不好再过一两天,这个创口也将彻底消失。小唐给他准备的不是僧袍而是便服,出家这半年法渡极少下山,这会儿穿上t恤衫牛仔裤,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车子从天黑开到天亮,奔路边小店随便补充了点养分之后又从天亮跑到了天黑。 小唐不知疲倦的驾着车在夜色里疾驰,平均时速能跑到110公里以上,法渡一直觉得自己飘飘忽忽的,血都在朝脑袋上冲,今天原本也没吃什么东西,胃里却翻江倒海直冒酸水。闭上眼睛想睡觉,可后视镜上挂的那串锈迹斑斑的铃铛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那声音直朝脑瓜仁里挤,闹得他头晕脑胀。 “小唐,能把你的破铃铛摘了吗?” “久走夜路必见鬼,这个镇妖铃有趋吉避凶的作用,除了驱邪之外还能让头脑清静开车不走神。”握着方向盘的小唐斜瞟他一眼,嘴角带着点狡黠的坏笑,“你要是觉得这铃声让你难受,就证明你也是凶邪之物。” 法渡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滚。” 法渡本来皈依佛门的时间就很短,照无智的说法是红尘未断六根未尽,离开了那终日青灯古佛的环境,哪怕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可以往的习惯和说话的方式都在不经意间慢慢复苏。 路灯的光昏昏沉沉,夜里路上的车本来就少,自从进了这条道,开了大半个小时前后左右也就见过这么两三辆车。车子转了个弯,前面的路灯居然全都是坏的,车灯的范围内只能照见前方的路标,除此之外尽是一片漆黑。 “我们今晚住哪儿?你该不会打算通宵赶路吧?”法渡追问了一句,可小唐板着个脸也不回答,他讨了个没趣,于是转脸望向外面。 前面刚好有个休息站,一个穿着红色上衣的女人站在道口上冲他们招手要搭车,脚边放着一只旅行箱,看起来就像是大学生的模样。 小唐的越野车后排反正也没人坐,法渡还以为他会做个顺水人情载别人一程,没想到小唐到了面前非但没减速,反而一脚油门冲过去了。 “你真没有同情心,要不是有急事,谁会这个点儿在路边拦车?” 小唐冷哼一声:“这个时候孤身一人跑来拦车,还是个女的,你也不想想,那是人吗?” “你这是职业病吧,现在才八点多,鬼还没出来上班呢。那里明明就是个休息站,看她样子也是个大学生,估计是有急事要回家。” “休息站?你自己看看gps,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休息站。我们刚才路过的地方是个大水塘。” 话音刚落,法渡就看见前面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休息站,一模一样招手搭车的女人。 这一切就像是电影里的镜头,原原本本把刚才看见过的东西又重新播放了一遍。 法渡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整个人止不住的发颤:“还真是见鬼了。” 看他那副模样,小唐居然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来:“你怕鬼?化生寺炼血宗的宗主居然怕鬼?” “虽然只是思想波,但出场的方式也太吓人了。” “思想波?这是化生寺对鬼魂的解释吗?”小唐倒一点都不纠结,一脚油门照例飞驰而过,“鬼魂到底是什么其实到现在也没有个定论,不过老唐家也不在乎这个,只需要知道怎么对付它们就够了。” 景物在黑与白的界限中飞驰,两分钟后红衣女人第三次出现。 “又来!鬼打墙?”法渡低头看了一眼gps,上面显示他们一直在正常的道路上行驶,并没有绕圈子或者走岔路,那不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可那个女人却总是会出现在他们前方。 “这不是鬼打墙,而是那个女鬼一直跟着你。” “跟着我干什么!”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人死如灯灭,大多数的人死后都会一了百了。能留在人间的鬼魂大多都不聪明,要么是迟钝到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要么就是想不开所以不肯相信自己死了,大多数都会一直持续做生前在做的最后一件事。化生寺说它们是思想波还是满有道理的,它们的行为完全就是一条道跑到黑,没什么道理可言。你见过飞蛾扑火吧?你天生灵气丰沛,而炼血宗的血缘就像是增幅装置,在那些异类看来你就是那闪闪发光的灯火,鬼魂这种单细胞生物一样的东西当然会对你趋之若鹜。” 法渡欲哭无泪:“小唐,你说我现在去订做灯罩还来得及吗?” “你现在就是穿钢板也挡不住各路妖魔对你的热爱,尽快习惯吧。像这种搭车鬼其实很常见,他们多半都是在车祸里丧生的,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也会慢慢消散。反正它也做不了什么,继续开车不理它就完事了。” “小心!” 红衣女鬼这次并没有出现在路边,而是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从路中间直扑过来!小唐压根没理会,照例直冲过去,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前挡风玻璃发出了骇人的撞击声,就像是撞上了一块大石头,红色的身影居然就这么横飞出去,向后翻腾两周半转体一周半屈体接向前翻腾3周半抱膝再接托马斯全旋消失了。 法渡拍着胸口惊魂未定:“这种也很常见吗?!” “这些年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这个女鬼估计当时就是故意冲出来自杀被撞死的。有一次我还碰上撞飞之后横着脑袋爬回来跟我要钱的呢。” 法渡一脸黑线:“那是碰瓷的时候不慎被碾死的吧?” “第二次路过的时候我还特地奔香烛店给它买了个土豪金烧过去了……” “死了都不学好的家伙何必对它那么好?” “……然后把充电器扔了。” 法渡:== 女鬼消失之后周围的路灯忽然间全部都亮起来了,回头朝后看,那一整条路的灯其实全部都亮着,他们刚才那段黑漆漆的行程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 车子飞到快十点总算是拐下了高速,着陆在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小旅社门口。这里原本就偏僻,这么晚忽然来了客人,老板家里的四个孩子放弃了电视一窝蜂的拥出来围在车子旁边看热闹。 “我们真要住这里?”法渡倒不在乎什么档次,只是这上了年纪的老屋子看起来就跟凶案现场似的,这一天实在累得够呛,他也不愿意再撞上什么灵异事件了。 “这种地方住宿用不着登记。”小唐也不多说什么,搬着必须的行李下车了。 小旅社的门面陈旧破烂渗水严重,青苔把整个墙面爬得一片斑驳,通往二楼的小楼梯漆黑狭窄,穿堂风顺着上面穿流而过,法渡站在门外就都觉得阴风阵阵。他还在发愣,几个孩子已经赤脚爬上了车子前盖,跟打算演星球崛起似的来回蹦跳,老板也不理会,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他们傻乐。 “叔叔!”有个孩子来到脚边仰脸冲他笑,“你有没有吃的,我好饿!” 法渡看他圆嘟嘟的脸十分可爱,于是上车翻了块压缩饼干下来,孩子一把抢过去就朝嘴里塞,塞了两口忽然又扑啦啦的吐了一地:“呸呸呸,难吃死了,这是猪食吧!” “嗨!这熊孩子!”法渡装着要打他,那孩子却朝他做了个鬼脸,连谢谢都没说一句就忙着跟其他孩子一块儿玩去了。 老板娘的手艺不咋地,速度倒是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三四个汤菜就上桌了。 法渡一看,酸菜炒肉臊、青笋炒腊肉、紫菜虾皮汤,唯一一个麻婆豆腐还是用老干妈酱配猪油炒的,光闻着都油腻,怎么吃得下去? “小唐,能不能多加一个菜?” 小唐还没回答,老板娘先把脸一拉:“我们这里很少人来,平时就不用多买菜。这个点了还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剔什么?嫌弃老娘的手艺?呸!爱吃就吃,不吃拉倒!” 法渡连忙解释:“老板娘,我是和尚,不能吃荤腥……” “和尚?”老板娘瞬间来了兴致,“这年头的和尚据说都是高学历是吧?你们是不是也持证上岗啊?怕是可以结婚吧?你们是真的不能吃肉吗?你会不会功夫?达摩腿少林拳摩柯无量狮子吼,我在电视上看的,和尚大吼一声,前面房子倒了树也断了人也吹飞了……” 法渡一脸黑线,老板娘你在哪看的yy武侠神作,拔树倒屋吹飞人?信不信我当场表演7级地震给你看啊?! “后车厢里有青菜和素油,自己去炒。”小唐把车钥匙扔过来,法渡忙不迭的直奔后车厢找菜去了。 他这边找着,刚才那个跟他要饼干的孩子还跟着凑过来看热闹,发现是青菜之后又冲着空气呸呸呸了半天,直奔屋子里去了。 法渡在后厨忙活了半天才算是洗择完毕,把菜放下锅,然后开始奋力挥舞锅铲。 十几分钟之后,锅里只剩下了一团无以名状的黑色物体。 法渡鼓起勇气尝了一根,脑海里瞬间被清空,一片空茫茫的背景里出现了师父的笑脸和佛陀的感召…… “你炒的这是哪门子的黑暗料理?”小唐过来直接把一整锅都扣进了狗食盆,一面洗锅一面把他推到一边,“屋子里等着去。” 法渡看他卷起袖子,手脚利索的开始炒菜,居然还能跟星级大厨似的就着锅直接半空翻炒,连眼睛都看直了:“小唐,你还有这种本事?” 小唐也懒得答他,直接用锅铲为他指出了去路。 坐在饭桌上等菜的时候,老板娘照样脑洞大开天马行空的说个没完,法渡只好跟老板拉起了家常:“老板,你家有四个孩子,照顾起来可不容易啊。” 老板皱着眉头一脸狐疑:“我家只有三个娃仔,没有四个。” “坐在那看电视那个不是你家的?喏,在沙发上玩遥控器呢。” 法渡的话才说完,老板夫妇脸都绿了:“小和尚你别吓人,沙发上哪有人?那电视有问题,经常自己跳频道。”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其他三个孩子都已经去睡觉了,那个跟法渡要过饼干的孩子却依旧坐在沙发上,无意义的用遥控器来回调台。 啪啪啪。 屏幕上的内容不停变幻,映得孩子的脸格外阴森。 法渡的呼吸一紧。 又见鬼了。 第9章 残酷动机 “叔叔,今天的节目都不好看,你陪我玩好不好?”孩子跳下沙发,一步步朝法渡走过来。 法渡只觉得自己的双脚都被钉在了地上,浑身冷得发僵,根本挪不动半步。 孩子过来牵住他的手,他顿时觉得好像有人在他肩头压了颗大石头,瞬间压得肩头酸痛不已。 “我在这里好多年了,大家都不理我。只有你跟我玩,还给我吃东西……”小孩子的笑脸依旧可爱,只是承载了太多的落寞和孤寂,“你陪我玩吧……永远留下陪我玩吧……” 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动起来,法渡惊诧莫名,眼看着自己就这么直挺挺的朝外走,老板夫妇吓懵了,都不敢过来拦他。 你要拽我上哪去? 偏僻地方的农家睡得都很早,这个点儿早已经是万籁俱寂,除了公路边的几盏路灯以外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在黑沉沉的夜里,忽然有一片耀眼的水色漫上来,哗啦啦的水声不绝于耳。远处似乎矗立着一堵墙,上面斜斜的立着四个水泥牌子,黑沉沉的也看不清写着什么。 茂园水库! 那个孩子想把他拽进水库! 法渡的脑子都被那冷森森的寒意冻得发木,双腿一步步的迈向黑暗。 “哪里来的小鬼,快滚!”小唐的声音忽然传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拽住,火热的气息就像一道着火的沸泉从手心里流向四肢百骸,把寒意从毛孔里硬生生挤了出去。 “不要跟我抢!我的玩具,是我的玩具!”孩子忽然拽着法渡尖叫起来,身形暴涨开来,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人形气球,尖细的声音就像是能直接刺进脑子。 它的力量原本就大,变形之后更加惊人,竟然拖着两个人径直朝水库方向滑过去。 小唐拼命抱紧了法渡,冲着他大吼:“甩手!把它甩开!” “我被他控制了……动不了……”法渡欲哭无泪,眼看着水库越来越近,只能直着嗓子大喊,“快点想办法!小唐!” 说话的间隙,两个人已经被拽到了齐腰深的水里。水库里情况复杂,不像沙滩那样平缓逐渐变深,往往这边才到小腿肚,多走一步就是十几米深。两个人抱作一团拼命挣扎,远看就跟醉汉在扭打似的,怎么看怎么滑稽。 “抱着我!快点!抱紧!”小唐空出手来自后腰抽出一柄匕首样的东西,挥舞之间忽然暴涨成三倍有余的长剑,“千万别撒手,否则就再也出不来了!” 法渡死死抱住小唐,还以为他要像电视上的道士一样念咒做法,没想到他只是把手指从剑刃上抹过,挤上了几滴血珠,长剑上忽然爆出了数尺长的火焰,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却把那柄剑映得犹如一块烧红了的炭火。还不等法渡明白过来,就朝那挣扎尖叫的小鬼直劈下去,一剑斩断了它拽着法渡的手。 “吱吱!”小鬼的呼号已经不像是人类,挥舞着剩下的三爪拼命向小唐攻击,小唐被法渡死死抱住,猝不及防就挨了一爪,于是怒气冲天的朝法渡吼:“你还拽着我干什么,快放手!卧槽!裤子……老子裤子要掉了!” “哦……”法渡应声放手,站在一边看它们撕斗,千言万语汇集成一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到底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甩开了法渡这个大包袱,小唐只和小鬼缠斗了一两分钟,已然一剑把它自头顶劈成了两半。那个怪异的形体轰然爆开,化作无数光点,就像下了一阵急雨顷刻间洒满池面,波光滟潋间耀花了人的眼睛。 “小唐,你没事吧?嗷……”法渡想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结果一脚就踩进了深水。 小唐一脸疲色站在那里看他扑腾:“缠着你的小鬼已经消散,别tm给我装了。” “救命啊……咳咳咳……我不会游泳!小唐!救命啊……咕噜咕噜……” 小唐仰望苍天,无语泪千行:“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吗?” 一个小时之后,两人终于裹着大毛巾坐到了餐桌边上。 “小唐你的手艺不错,开家素菜馆子保证人气爆棚!”法渡死里逃生,吃起饭来自然更加香甜。 “赶紧吃,吃完了去洗澡。被几年道行的小鬼弄得那么狼狈,说出去真要倒了老唐家的牌子。从继承无智的血缘开始,你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法渡了,你怎么还一点警惕性都没有,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逗乐就算了还要供奉它让它成了气候,你怎么不干脆被它弄死算了?”法渡的光头一擦就完事,可小唐的头发还在不住的滴水,眼睛下面被重重的挠了一下,看着格外狼狈。 “对不住……我也不知道这样也会惹上麻烦……”法渡抱歉道,“以后我保证听话,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行不?” “这个世上未知的危险太多,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要靠心来感知。既然无法察觉危险,就尽量呆在我身边别成天瞎跑。算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才能记得一辈子,你这个性,就慢慢交学费吧。”小唐站起来揉着头发就朝里走,“你吃着,我去洗澡。” “等等!”法渡三口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粒,“一起洗吧。” 小唐皱眉:“啥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法渡面不改色心不跳,“既然无法察觉危险,就尽量呆在你身边呗。” 小唐把牙磨得咯咯直响:“洗澡你都要跟,我上厕所你跟不跟?” 法渡很认真的思考了几秒钟:“给个口罩就行,我能忍过去。” 小唐飞起一脚:“滚!” 刚刚从小鬼手上逃出生天,法渡当然不敢要求自己住一间,于是就只好和小唐住在一起。 二楼一共就五个标间,房间的隔音很差,基本上有人在隔壁干嘛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天刚好左右两边都住了人,一边是小夫妻情难自禁的嘿咻声,另外一边像对抗似的用广播般的声浪放着新闻联播。 房间虽然破旧,独立的洗澡间还是有的。 唯一的缺陷是,那洗澡间只有一道浴帘隔开,连扇门都没有。 小唐进了房间就直奔洗澡间,法渡坐在房间里想尽量无视隔壁的响动,可左右两边就跟故意搞对抗似的越来越大声,他在房间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尴尬得不行,干脆盘腿开始做晚课。 十几分钟之后小唐终于出来了。 他下边一条牛仔裤,赤着上身,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原本法渡还以为他弱不禁风,没想到他居然还是标准的倒三角型身材,该有的肌肉也都有,只是并不突兀。可他全身上下几乎全都是伤痕,像野兽爪子挠出来的撕裂伤,被利器穿刺的孔洞伤,乃至于像被腐蚀过一样成片的伤痕全都层叠在一起,估计还是用什么药调理过,否则就不会只是这么浅浅的浮在皮肤上了。 法渡看了半晌,连经也念不下去了,终于开口呼唤道:“小唐。” “什么事?”小唐正在冲着镜子起劲的擦头发。 “才这个年纪就弄得一身伤,你活得还真不容易。唐家到底只是做买卖的人,那就只当中间人好了,犯得着那么拼吗?”法渡好奇道。 “习惯了之后这就跟平常的生意没两样了。”小唐对于这个问题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回答的声音照例很平静:“那些兼职供货的很多都是为了钱铤而走险,他们连基本常识都没有,货源也保证不了,万一闹出人命还得老唐家背黑锅。” “唐家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吗?” “嗯,多数人都一样。” “你说过这世上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哪怕是唐家也做不到万无一失吧?抓捕妖怪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送命?” 小唐擦头发的动作稍微慢下来一点:“会。” “那唐家会给抚恤金不?或者葬入宗庙当成烈士供奉什么的……” “抚恤金?供奉?哈哈哈……”小唐笑得格外嘲讽,“唐家个个都是精英,能弄死唐家人的妖怪都是穷凶极恶,所以唐家人一旦失手,多半连片渣都找不回来。栽在妖怪手上的都是唐家的耻辱,唐家不可能供奉,甚至连收尸都不肯。” 法渡沉默半晌:“唐家也太残酷了。” “什么是残酷?什么是仁慈?”小唐转身套上t恤,顺手把毛巾挂在椅背上:“有一次唐家围剿蜘蛛精,有个族长直系的大叔不慎失手被掳走。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蜘蛛已经吃掉了他的手脚。大概蜘蛛是为了囤积新鲜的食物,每次进食完毕都会吐丝封堵伤口,所以那时候他还活着,一直朝我们求救,那种惊恐绝望的声音,我到现在还记得。” “你们就一直看着……没有过去救他?” “族长用□□打死了他。”小唐斩钉截铁的回答,“对唐家人来说,那就是最大的仁慈。” 想到那个场景和这一路上即将遇到的各种危险,法渡不寒而栗:“如果……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也会杀我吗?” 小唐再次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会竭尽所能来救你。” “谢谢。” “你的血在黑市上能卖出天价,哪怕只抢回一根手指,那点残血加工提纯之后也能买套三环以内的房子……” “滚!” 第10章 白蛇魂印 “我要报仇……” 法渡知道自己仍在睡梦中,却真切的听到耳边传来想要报仇的呢语,胸口逐渐变重,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他想要翻身挣脱,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他越是惊恐的挣扎,那种沉重的感觉就越是扼紧了他的呼吸。 “谁……不要压我……我喘不过气了……” 刚开始他以为这个屋子里还藏着别的鬼魂,下一秒他却忽然感觉到那种压力变成了裹挟,把他从头到脚紧紧缠绕,他分不清那种痛苦到底来自于身体还是灵魂,只觉得那股力道越收越紧,他浑身的骨头乃至内脏都快被挤碎了。 “我要报仇……站住……我需要你……”那个声音就在耳边回响,法渡努力扭动着发僵的脖子,然后看到了那颗巨大的头颅,鲜艳的肉冠,雪白的鳞光。 “法渡!起来!快起来!”不知从哪来的一阵地动山摇,硬把法渡从梦魇里拽了回来。 “……小唐?看见你……真好……”法渡一身的冷汗,几乎虚脱,哪怕用这种频率摇晃差点折了他的颈骨,他依然很感谢小唐能把他从无边的噩梦里拖回来。 法渡全身脱力,睡意还没完全散去,就这么迷迷糊糊面对面的靠在小唐肩上,那货倒也不介意,“你被魇住了?” 法渡满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被魇住了?” 小唐懒得回答他,反倒问道:“梦魇常常是灾难的先兆和预警,你梦见什么了?” “白蛇来了……它缠着我……”法渡回答他的声音越来越迷惑,然后伸手在自己身上到处摸索,如果那只是个梦,为什么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小唐微微皱眉,顺手三下五除二把他t恤扒了。 他的力气简直大得可怕,法渡也没力气反抗,只能被罩在衣服里咿哩哇啦鬼叫。等到衣服终于从脑袋上拽下来,法渡才看见自己身上被紧紧缠绕挤压过的红色瘀伤,从上到下盘曲扭转,就像刚刚真被缠过一样,立刻惊呆:“什么情况!白蛇真的进来过?” “不,这是白蛇的魂印。”小唐的表情格外严肃,“它已经知道你的所在了。” 法渡直接打了个冷颤:“那还不赶紧逃!” “逃?你往哪儿逃?它把自己的灵魂刻印在你身上,无论你走到哪里都逃不出它的掌控。” “我们开车走,它用爬的能比我们还快?” “魂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怕你在地球的另一头,它照样可以借魂印轻易的弄死你。但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小唐迟疑了片刻,“既然白蛇已经下了魂印,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 这会儿法渡已经缓过劲来了,没好气的抢过t恤朝身上套:“你很希望我现在就去见阎王吗?” “你以为阎王这么容易见?”小唐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我的意思是,化生寺囚禁白蛇千年,它理应恨你们入骨,如果有复仇的机会它绝对不会放过,可它三番两次放过你,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它也需要你为它做什么?” 法渡摊手:“你别瞪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睡吧,明天还不知道会遇上多少破事,睡够了才有精神。”小唐还真是心宽,哪怕知道白蛇正在追杀法渡,他还是照样能闭眼就睡。 经历了那一场恐怖的梦,法渡无论如何都不敢再睡了,只能坐在黑暗里发愣。 获得血缘之后,他知道自己已经和以往不同了,可又说不上到底有哪里不一样,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自己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在屋子重归寂静之后,连屋角小强路过的声音都变得那么刺耳。 “小唐……小唐!你睡着了没?” “唔……”小唐回答的声音蒙蒙胧胧,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 “我的血到底能做些什么?为什么妖魔鬼怪都会冲着我来?” 小唐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跟做梦似的回答:“《西游记》你看过吧,妖魔鬼怪都想吃唐僧肉,因为吃了就能长生不老……” 法渡恍然大悟,声音微微发颤:“所以我现在就是唐僧?” 小唐终于睁开了眼睛,跟着冷笑一声:“你算不上唐僧,充其量就是块肉,只是等着看被谁吃掉而已。” 法渡异想天开:“那我咬自己一口,不就能长生不老了?” “哈哈哈哈哈……”小唐笑得格外夸张,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你大爷,要是真那么灵验,我早就把你吃了!” 法渡一愣:“你也是妖怪?” 小唐把身份证朝他面前一扔:“这个世上人吃人的事情还少吗?有的人像妖怪,有的人还不如妖怪。” 那张身份证倒是让法渡安心了点:“那你倒是说说,我的血到底能干什么?” “它的功用你以后自然会慢慢知道,但你必需牢记,虽然它是妖魔鬼怪趋之若鹜的宝物,对你自己却没有多少帮助,你必需学会保护自己。” 法渡恬着脸笑:“这不是有你么?” “别套近乎,咱们不熟。”小唐不屑的回答:“我们的协议,只到你替我拿到那件东西为止。少废话,赶紧睡觉。” “你自己睡吧,我怕在被白蛇缠上。” 小唐恨得牙痒痒:“要发呆你也坐你那边去,你趴在我床边叫我怎么睡?” “方便你就近救我啊。”法渡理直气壮的回答,“你就当我不存在,我保证会很安静,很安静,完全没有存在感……” “……你跟个妖怪一样翻着白眼坐那儿,连我也会做噩梦的好吗!”小唐朝床里面挪了点,然后拽他躺下,跟着甩了半张被子给他,“闭嘴睡觉!” 感觉到小唐在被子下面握了他的手,法渡噌的一下直蹦了起来,然后又被拽了回去。 “保证你不会做噩梦,快睡。”小唐压根没理会他的别扭局促,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法渡在黑暗里呆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小唐身上有一股比较特殊的药味,像是山中的艾蒿伴着檀香,最初法渡还以为是香皂或者古龙水,后面才意识到那就是他身上的味道,也许是他们平常喝的什么药剂让那股味道直接渗入全身。他的体温好像也比寻常人高那么一点点,那股味道也就扩散得更远更强。那些小妖小怪会不会退避法渡不敢保证,但就连飞蛾蚊子之类的小飞虫都回远远的绕开,看起来也挺玄乎的。 法渡恍然大悟,这熏香加上自体加热,小唐根本就是个人形自走万用驱蚊器啊! 别说他出家久了已经不习惯肢体接触,两个男人手牵手入睡怎么看也都觉得不正常。他原本打算在黑暗里发呆到天亮,但是手心传来的那股暖劲就像是渗透了四肢百骸,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也跟着睡死过去了。 后半夜里法渡睡得实在香甜,不但没再被白蛇的魂印纠缠,就连梦都没做一个,就这么安稳的睡到了天亮。 等到他醒过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窗户上面的水汽正在褪去,阳光隔着老旧的窗棂洒落一地的温暖。 “小唐!你上哪去了!小唐!”法渡摸了摸裤兜,小唐的身份证还安稳的躺在兜里。 青海省海晏县横山唐家大坟13号。 法渡忍不住吐槽,这个地址不管怎么看都觉得邪门啊。 “老板!老……”洗漱完毕下了楼他才发现老板一家子居然都不在,外面倒是吵吵嚷嚷的,接连有人朝昨天水库的方向赶过去。 法渡按捺不住好奇也跟了过去。 有一只小铁船停在水边上,赶来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圈,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法渡绕过人堆,就看见地上铺着块塑料布,上边放着一具小小的尸体。因为已经有些年头了,缠满水草的身体已经严重*变形,肉已经被水库里的鱼啃光,连骨头都被浸酥了,放在地上立刻就没人形了。 “东子!我家东子……娘还以为你被拐走了,咋想你会在水库里哟……”一对夫妇跪在那个小小的尸身旁边哭成泪人,小唐则冷冰冰的提着一根竹竿,竹竿一头绑着一个古里古怪的器具,似乎是专门捞尸用的。 法渡看那对夫妇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不好受:“如果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还能当儿子还活着。昨天的事既然已经完事了,你何苦还得把他捞出来让他父母看着难受?” “自己骗自己有意思吗?那个小鬼沉在水里永远受苦就不难受?他挣脱不了,怨气就会越来越重,肯定会继续找人下去陪他。”小唐理直气壮的回答,“他们自己不看好孩子,哭一阵子也是活该。伤心一家造福一方,我这明明是行善积德。” 法渡双手合十:“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再次上路的时候,法渡看到小唐朝钱包里塞了厚厚一叠钱,忍不住疑窦丛生:“这钱哪来的?” “捞尸费。” “……你不是说行善积德吗?!” “收费行善,有偿积德,你有意见吗?” 法渡:== 第11章 疯狂学者 “……化生寺到底还有多远?”法渡眼睛下面顶着黑黑的眼圈,好像各路妖怪都喜欢到他梦里来大□□,这几天闭上眼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哪怕他睡着了也会很快被吓醒,根本没办法睡个好觉。好消息是只要握着小唐的手就能把噩梦驱走,坏消息是……握着他的手,小唐一般都睡不好。-_-! “这个速度走下去还得好几天吧。”车子早已经离开了高速公路,从二级公路到开放式公路再到盘山道,目前的时速能有四十公里就不错了。随着路况越来越差,很多地方都有塌方或者泥石流,这就更加拖慢了他们行进的速度。 “小唐,我撑不住了……我要睡觉,再不睡真的会死。”法渡迅速握住了小唐的手,然后被他光速甩开。 “你大爷,要睡靠边睡去,你拽着我胳膊我怎么开车?” “我也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好好睡一下……” 自从法渡发现小唐可以当驱蚊器加护身符使,这个类型的对话就以极高的频率被反复点播。 “小唐,要不今晚就陪我睡一晚吧,就一晚。” “滚!你tm睡姿太差了!” 法渡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么着吧,你做个自己造型的娃娃,上面弄上你的味道,只要能保我不做噩梦就行。” 小唐顺势给了他一个白眼:“所有人形的小玩意儿都很邪门,巫毒娃娃钉小人都不是闹着玩的,没事别瞎折腾那些玩意儿,怎么着的道都不知道。” 法渡痛苦万分的捂着脑袋:“睡着了做噩梦,睁开眼睛见鬼,闭着眼睛还能听见冤魂跟我聊天!我真想知道师父这些年都是怎么活过来的!” “你难道没想过吗,你师父为什么要住在离白蛇那么近的地方?妖魔的唯一的信条就是弱肉强食,白蛇足够强大,其他的杂鱼妖怪就不敢轻易靠近玄济寺。他守着白蛇,同时也就是在保护自己。除此以外……化生寺也许有能让自己不被干扰的办法吧。” “也许?”法渡苦笑连连,太阳穴突突的乱跳,眼睛里满是血丝,“也许就也许吧,先找到化生寺再说,再这么下去……我就快疯了……” 小唐瞥他一眼,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把车停到了路边,然后伸出胳膊:“过来吧。” “干嘛?哦……”法渡正想把脑袋朝车窗上蹭,中途被小唐扯了回来,枕在他肩膀上。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和图像就像被按了删除键,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小唐冷着脸:“睡一会儿再走,我可不想带个疯子去替我寻宝。” 法渡晃晃脑袋,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做到的?” “唐家人确实不容易被一般的妖魔鬼怪侵犯,以前我也觉得奇怪,后来也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虽然大家都不说破,不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唐家一定有妖的血脉,而且这个血缘代代相传也并没有减弱,我想那应该是很强大的妖怪,这样才能……靠!你干嘛用那种肉麻兮兮的眼神看着我?” 其实那些乱七八糟的景象褪去的瞬间法渡已经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脸上傻乎乎的笑完全是肌肉的自然反应:“……小唐,幸好……幸好还有你……” 法渡忽然被梦里袭来的厉魔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唐准备发动汽车。外面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只在远山那头留了最后一线光芒。 “这就醒了?难道又做噩梦了?”不止是法渡自己觉得诧异,连小唐自己都觉得意外,他只是刚刚把法渡推开靠在椅背上,那货马上就被噩梦缠上,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悲剧体质啊! “没……这是自然醒。”法渡坐直身子,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只要离开小唐,他就连活下去都困难,但他们的约定,只到取回那件东西为止。 “没事就好,天就要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出了事也不好对付。”小唐在gps上来回搜索着可以投宿的地址。 法渡忽然在一边问道:“小唐……化生寺到底在哪里?” “生死之境。”小唐那边连头都没抬一下。 法渡忍不住吐槽:“生死之境?那是什么鬼地方?” 小唐笑得没心没肺:“被你猜中了,那就是鬼住的地方。” “滚!”自从认识了小唐,法渡就越来越接地气了,多年不用的吐槽专用口头禅全部开始复苏。 沉默两分钟后法渡看他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心里越来越没底:“你不是说化生寺里就是一群和尚吗?” “化生寺多年之前遭了一场灾祸,活着的人都撤出去重新找地方安身了。现在化生寺里确实就是一群和尚,只不过是一群死掉的和尚而已。”小唐继续解释,“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们守着的,是天下最离奇最动人的宝物。” 法渡的脸色瞬间惨白:“……你并不是让我偷东西,而是盗墓?你为什么先前没有告诉我!” “那不是墓,充其量就是个废墟,你不用害怕。” “无论是墓还是废墟,死者为大,既然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你就不该再去打扰他们的安宁。” 小唐理直气壮的回答:“从活人手上拿东西你觉得有悖戒条,从死人手上拿东西还有什么问题?走进去,拿出来,就那么简单。” 法渡沉默一阵:“既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去?” “我曾经进去过。”小唐答道,“外围那些机关屏障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困难,但是深入腹地之后就再也不能前进半分,有些谜题我始终猜不透,或许答案就在化生寺传承的血缘里。” “我去了就会送命吧?” “不会。”小唐斩钉截铁的回答,“只要你完全照我的指示行动就不会。” 法渡的心里像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都冷透了。 车子依旧在泥泞中颠簸前行,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口:“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全都一起说了吧。” 小唐瞥他一眼,嘴角带着一点令他看不透的笑意:“从进入化生寺开始,一切都将脱离了你以往的认知。你即将看见的,是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奇迹。” 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覆盖着整个村落,浓郁的雾气从林间弥漫开来,能见度还不到五米。被浓雾遮蔽着的丛林即使是在夜里也热闹得很,夜鸟嘀啁,野虫欢唱,还有更多不知名的声音夹杂在海潮般的林涛当中。没有风的时候,雾气从树叶上滚过的声音细微而优柔,就像有实体的东西从叶面上轻轻溜过,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法渡张望着车窗外那个荒僻的小山村,早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家农户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车。车灯划开夜幕的时候,几个人从大门里鱼贯而出,一起朝这边翘首张望,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少磊。”首先迎上来的是个相貌普通的大叔,样貌还算年轻,头发却都白成了雪色,很难判断他的年纪。他穿着一件老式土布衫,里面露着建国初期那种暗蓝色的背心,一根粗银链子伸到兜里,也不知是连着怀表还是老花镜。那付装扮实在太独特,在这群穿着冲锋衣登山鞋的年轻人当中格外惹眼。 “忠义叔。”小唐难得的露出了孩子一样的微笑。 “这就是……炼血宗的新宗主?”忠义叔看见法渡的时候一脸诧异,“为什么这次选出的宗主这么……年轻?” 法渡默然,即使忠义叔已经很给面子的更改了措辞,他还是能听出忠义叔真正想说的是不靠谱。 小唐一脸嘲讽:“白蛇忽然挣脱封印出世,大概是事出突然,没得选了吧。” 法渡暗自发怒,狠狠给了他一肘:“小唐,不拆台你就浑身不舒坦是吗!” 这一肘打在腰上根本不痛不痒,小唐直接无视了他,扭头问忠义叔:“进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忠义叔只是点了点头,小唐也就不再追问了,明显是对他百分百的信任。 “小唐,这些人都是跟咱们一起去化生寺的?”法渡打量着团队配置,很诧异的发现竟然还有两个金发碧眼背着登山包的老外,忍不住追问:“为什么还有俩老外?” 小唐倒也不遮掩:“他们是买主。” “买主?他们是文物贩子?” “不,他们是科学家。” “太疯狂了!科学家为什么要参与盗墓?这根本就不科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科学家疯狂起来比很多疯子更加可怕。” “唐!”个子比较高的那个老外似乎和小唐相熟,居然凑过来和他脸贴脸来了个贴面礼,而且还发出了亲吻的声音,看得法渡眼睛都直了。后面跟着的那个小胖子也照样过来行礼,但是拘谨得多,他看着小唐的眼神很奇怪,除了好奇之外居然有几分畏惧。 “这是意大利人的见面礼,照着做。” 小唐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法渡朝前挪了半步,然后又惊恐的缩回来,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行,我是和尚。” 两个科学家都笑了,不过都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 “我们知道你是僧侣,每个宗教都有属于自己的信仰,我们尊重你们的信仰。我叫so,他叫diego,希望我们合作愉快。”高个子老外用生硬的中文进行自我介绍,法渡也就记了个谐音,一个叫阿方索,一个叫迭戈。 “我叫法渡,很高兴认识你们。” 法渡本来想上去握手,想了一想之后改成了双手合十对他们行礼。 两个老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迭戈差点都想掏相机了。 “大家都休息吧,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小唐拽着法渡朝屋子里走,“跟紧我,越靠近化生寺的地方就越危险。”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提醒,法渡也会老老实实跟着他。虽然他确实闹不清小唐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在协议达成之前小唐一定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他的安全。 第12章 兵分两路 天还没亮透法渡就醒过来了,昨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野菜虽然味道不错,但是他的肠胃似乎承受不住这种纯天然的洗礼,肚子里咕噜噜直响。 小唐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看得出他真的很疲倦。这个地方极不寻常,法渡总觉得有什么一直在盯着自己,半夜里实在瘆得慌,直接把小木床拖到小唐旁边,他先是满脸不爽的飞踹了一脚,后面就直接睡过去再也没动静了。 七点钟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已经有很多人在外面空地里开始忙活起来。忠义叔也不插嘴,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咂巴着老式的旱烟,那一点火星在黑暗里一明一暗,格外显眼。法渡注意到那些车子上清一色的印着“金唐影视股份有限公司”,他们一行装作上山取景拍电影,于是山民们也没对他们给予太多的好奇和关注。 回头看了看睡死在床上的小唐,别人全都在外面忙活,你一个人在这里睡懒觉真的好吗? 法渡推门出去的时候,正好有个年纪和小唐差不多的小伙子搬着一架古里古怪的器械朝下走。昨天吃饭的时候这个小伙子端了碗饭就一个人缩到墙角去吃,就因为他的古怪,让法渡对他特别的印象深刻。 “六顺!”法渡和小伙子打招呼的时候,居然把他吓了一跳。 “哎……法法……法渡上师,你……你叫我啊?”小伙子不知道是给吓的还是天生有点口吃,连一句话都磕磕巴巴说不顺溜。 “上……师?你叫我法渡就好,这种称呼听着别扭。”法渡也就是礼貌性的这么一喊,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自己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跟着下了楼梯:“这么大件东西你一个人搬?我帮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能行!”六顺忙着把东西往回抢,力气大得吓人。 见识过小唐的力气,法渡苦笑一声也就不再坚持了,只是在旁边跟着问话:“六顺,你们唐家真是大家族啊,这次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六顺看他一眼,居然憨厚的笑了:“这里只有忠义叔和少磊姓唐。”看到法渡不明所以才又加上了一句,“姓唐的才是唐家的直系子孙,咱们陶家和刘家都是旁系。” “直系和旁系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一样。”法渡更觉得奇怪,这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居然还保留着封建时代的家庭观念,真是挺奇葩的。 “不一样,少磊他们和我们不……不一样,他们很……很厉害,是我们的英……英雄。”六顺的眼神几乎是崇拜加羡慕,可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们在聊什么?”小唐顶着鸡窝乱发出来,嘴里叼着个牙刷,牙膏沫子满嘴乱冒。 六顺刚才还满怀激情的说着关于他的事,可是本尊一出现,他立刻就跟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法渡仰头打量着那个人,肚子里的嘲讽值瞬间爆表,贪财爱钱没责任感又没底线,这货和英雄两字有一毛钱关系没有? 出发的时候天气晴好,小唐在最前面开路,却把法渡塞到后面跟忠义叔和俩老外挤在一辆车里。忠义叔一直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两个老外倒是兴致高昂的一直在车上捣鼓着各种仪器,拿本子唰唰的记录着看不懂得数据。 这些日子习惯了小唐的存在,一旦他不在身边,法渡总觉得心悬在喉咙口,没着没落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偶尔会从脑海闪过,却又捕捉不到具体的信息,更让他觉得不安。 “你没事吧?”忠义叔很快就看出他脸色难看,于是凑过来问了一句。 法渡笑得勉强:“我大概是晕车吧。” “是不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法渡没点头也没摇头,就当是默认了。 “是的是的,这里的磁场非常奇怪,他感应到了,没错!我们的猜测是对的,人体真的可以感应到磁场异常!”后排两个老外对于这一发现表现得相当兴奋。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忠义叔拍拍他的肩头,“这一行非常凶险,我们这三四十号人的性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法渡一脸黑线:“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你们别这么信任我,我压力好大。” “你不用太担心,这里是整个车队最安全的地方,你的人身安全绝对可以保障。”忠义叔的话倒是很有说服力,看看这辆车上坐着的人就知道了。可惜宽心的话才说完,下面马上来了坏消息,“但你必须尽你所能做出预警,如果有什么变故,在最前面开路的少磊将第一个面临危险。” 法渡总算明白为什么小唐会让他到忠义叔的车上了。 一旦他有什么不测,后面的人还有机会趁机逃生,买主、法渡和忠义叔都在,这桩凶险的生意还能继续进行。 “忠义叔,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化生寺的废墟里到底有什么?”法渡问道,“我只想知道师父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到这个废墟来修行,和你们的生意无关。” 忠义叔望定了他,手指间反复摩梭着一个东西,直到这会儿法渡才看明白,原来那银链子上系的不是老花镜也不是怀表,而是一块随地都能捡到的黑色小石头。 “有些东西实在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好。” 法渡挠挠脑袋:“连你们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古物无非就是瓶瓶罐罐首饰布料,为什么说不好?” “就算是唐宋时期最杰出的学者看到了手机电脑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用,那些东西对我们来说也是这样,也许就连它们曾经的主人化生寺都说不清它们的用途和由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师父让你到废墟去究竟有什么用意,但是我相信你看到的时候一定会明白。” 忠义叔这句话说得那么玄乎,说了真和没说一样,反而更加增添了法渡的好奇心。 车子行进了很久,头顶上的密林犹如层层叠叠的华盖遮蔽了所有的阳光,眼前的路也越来越泥泞难行,这么磕磕绊绊继续前进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车子总算停了下来。 “前面没路了,从这里开始就需要步行了。”小唐拉开车门,伸手把忠义叔给扶了下去。 山间的天气瞬息万变,原本的大晴天突然之间就乌云密布了起来,乱风从树顶上呼呼的刮着,闪电后面伴随着闷雷,好像要有一场暴风雨降临一样,树下面黑漆漆的一片,几乎要分辨不清方向。 “天气似乎变了,要不要晚点再上山?”阿方索十分担忧,“我怕仪器受损。” 忠义叔也跟着帮腔:“是啊,现在也不早了,万一在山里迷路……” “这里的雨下不久,今天必须上山,我们从这里兵分两路,翻过面前这座大山,到那边积水潭会合。”小唐固执起来还真是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见他主意已定,大家也就不再说什么,立刻开始分头卸行李。法渡也觉得奇怪,就算小唐是直系,论辈分忠义叔也该在他之上,偏偏所有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甚至连一句反对意见都不提。 “小唐,究竟为什么要兵分两路?大家一起走不是更安全?” “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不能把所有鸡蛋都装在一个篮子里。林子里的事情很难说,你和忠义叔他们那边带着必须品慢慢走,我们轻装上阵先到那里去探清楚情况。”小唐说话永远都是那么理直气壮,哪怕他说的再没道理听上去都充满了说服力。 法渡心里多少有点没谱:“忠义叔年纪大了,其他人看上去也没什么战斗力,你确定安全吗?” 小唐只考虑了一秒钟就给出了回答:“比我这边安全。” 法渡:== “放心吧,前半段只不过是普通的密林,野兽毒虫什么的凭忠义叔的经验轻松就能对付。等过了鬼眼峡之后,冒险才算是真正开始。” 走进了树林法渡才算是感受到了大自然的伟大和可怕,那无边无际的林莽蔓延连绵根本看不见尽头,林子里终年潮湿,按理说这么多植物应该是个纯天然的大氧吧,实际上走进去的时候鼻子上喉咙里却都像堵着东西,无论是空气还是气氛都让人感觉压抑。这里人迹罕至,林间那些小路其实都是野兽踩出来的兽道,泥地上尽是野猪和麂子的蹄印,间或会出现几个豹子的脚印,大家赶着马背着沉重的行李低头赶路,几乎从不交谈,只听见鞋子踩在泥泞里那种带着胶感的噗噗声和马蹄踢踏声。 不到半个小时,大雨如约而至,然而那一场大雨兜头浇在高耸入云的古木上,到了下面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顶着一件雨衣已经足够了。这一走起来就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稍微开阔的地面,忠义叔才终于宣布原地休息。法渡一屁股坐到一根倒下的腐木上面,没想到那木头早已经被泡得软透了,轻轻一坐就断了,发出一声难听的咯吱声,不像是断了木头,倒像是断了骨头,几根比指头还粗的白色虫子从那断口伸出头来,似乎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强拆。 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即使停下来也都是轻手轻脚很少交谈,木头断裂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像是地震似的,那些在林间喧闹的声响忽然间完全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吓人。 就在此刻,法渡忽然听到了令他胆寒的音乐声。 withthewindandsky!itgo,youcry…… 白蛇又跟来了。 第13章 梦中端倪 这一路上有惊无险,在太阳下山之前忠义叔这一队已经安全的到达了会合地点。 那段手机铃声自然是让法渡吓得魂飞天外,可那音乐不过响了十几秒就停了,其他人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到底也只有法渡知道,那音乐声并不是来自于某人的包里,而是来自于白蛇的肚皮。 法渡全身心的戒备起来,还以为立马就要上演真人版《狂蟒之灾》,没想到就在那音乐声后一切归于沉寂,白蛇非但没有现身,甚至连准备过来拜访的迹象都没有。 营地里点起了篝火,小唐独自坐在火堆边上一边吃干粮一边研究膝盖上那块地图。 法渡在那杵着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你不是说你进去过吗,还研究这个有什么用?” “情况随时都在变化,既然带着大家来了,我就得对大家负责。”小唐连头都不抬,只管埋头啃压缩饼干。 “都到现在了,你还不愿意对我说实话?”法渡有些恼了,“这一趟大家是不是会有生命危险?” 小唐抬起头来,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哪一趟没有生命危险?” 法渡:== 法渡顺过他的手握紧在手心里:“小唐,如果我现在后悔了,你愿意就此放弃带大家出去吗?” 小唐警觉的放下了方便面碗:“你是不是看到什么异象了?” 法渡苦笑一声:“白蛇来了,它就跟在我们后面。” 他还以为小唐听到这个答案一定会改变计划,没想到他居然松了一口气:“不用理会,当它不存在就行了。” “为什么?你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没有主动出击就说明它有所忌惮,它喜欢跟就让它跟着呗。” “万一它看我们人多势众不好下手,一路跟着想要等到大家遇险再趁虚而入怎么办?” “你真是太小看它了,身为大妖,哪里会怕这么区区三四十个人。”小唐冷了脸,不耐烦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要走你就一个人走,反正白蛇认定了你,你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如果你死后有灵,千万不要来找我,老唐家管死不管埋,我不会去给你收尸的。” 法渡气得七窍生烟:“真没义气!” “我说过我能保护你。你信我就什么都别管放心的跟我走,你不信我,随你什么时候离开都行,我们就当没认识过,协议就此作废。” 这一晚上法渡生了满肚子的气,随便啃几口干粮就睡了。他们跋山涉水折腾了那么久才能到达这里,要是真让他一个人离开,哪怕不被白蛇吃掉,估计也会莫名在这山林里送命。就算他真的侥幸出了林子,难道真要靠一双脚走回去? 山林里的夜远比在村子里更加令人恐惧,营地中央的火堆虽然可以吓阻野兽,却给不了人多少温暖。夜里深寒,露水在帐篷顶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即使裹着睡袋都觉得浑身骨头针扎似的疼。为了防止意外,晚上有人轮换着站岗值班,营地里总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这倒是并不奇怪,法渡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扯他的睡袋。 为了赌一口气,他并没有和小唐睡在一起。这一天实在累得够呛,连噩梦都没给他吓醒,反倒是半夜里被这拉扯给弄醒了。他抬眼只看见对方穿了件普通的冲锋衣,那人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法渡就当是那人走错了帐篷,也没多心,翻个身继续睡了。 清晨的时候,营地里忽然乱起来,法渡听到那些杂乱的呼喊就知道出事了,连忙挣脱睡袋钻了出来。 堆放物资的那块空地上散落着杂乱的包装,用来防潮的塑料布被扯得稀巴烂,食水和应急食品散落一地,各种药品碎得七零八落,绷带脏兮兮的缠在周遭的灌木上,补给品起码损失了一半以上。 “地上没有留下脚印,可能是野兽干的。”说话的是麻子,昨天法渡闹脾气去和六顺住,麻子就和小唐住在一个帐篷里。 “如果真的有野兽,马匹绝不会这么安静。野兽的嗅觉灵敏得很,只会翻动食物,为什么要去动医疗药品?哪怕是被误撞,也不会全部都翻过一遍,更不会故意破坏最重要的药剂。这是人为破坏之后再布置成这样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觉得这是野兽干的。” “是谁要阻拦我们?”忠义叔冷着脸问。 “不知道。”小唐摇摇头:“昨天我们已经在周遭看过,能隐藏的地方不多,而且晚上点火驱逐野兽一定会有火光。对方既然能做得滴水不漏就证明他们不好对付,无论他们是什么目的,我们都一定要加倍小心。” 六顺担忧的问:“损失了那么多补给品,咱们还能走吗?” “走一线天过鬼眼峡需要六天,现在补给不足,只能走水碗子,这样只需要两天就能抵达鬼眼峡,在林子里大家尽量打猎不要消耗物资,那现在的补给应该能应付到那时候。”小唐在地图上重新规划着路线,“后面的事,等过了鬼眼峡再想办法。大家先分头准备,半小时后出发。” 法渡想起晚上发生的事,虽然肚子里气还没消,到底还是凑到小唐身边:“咱们当中会不会有内鬼?” 小唐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法渡把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挠挠自己亮光光的脑袋:“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但是……小心点总没坏处。” “这次任务非同一般,我们带出来的都是信得过的人。”小唐眉头深锁,视线扫过整个营地,“如果我们当中有内鬼,那这个人一定潜伏了很久,也就更不容易对付。” 法渡提醒道:“你在前边开路小心点,别老往前冲。” “该小心的是你。敌在暗我在明,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搞不好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干扰唐家,而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来?我孑然一身,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余额只有四位数,唯一的小苹果还被白蛇吞了,冲着我来到底是图什么?” 小唐思考了片刻:“难道是……劫色?” “滚!” 云南广西一带到处都是喀斯特地形,很多山内部都有被地下暗流冲蚀而成的钟乳石洞,地表上也有千奇百怪的石林,在那几万乃至几十万年之间,大自然打造出了最惊世绝伦鬼斧神工的作品。那些地下暗流四通八达,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从何而来又去向何处,多数暗流一直藏在地下,有的暗流在流经某些地方的时候会因为地质原因而出现在地面上形成泉水。这种泉水一般温度极低,有的甚至可以达到接近冰点,从远处看过去就是在郁郁葱葱之间亮汪汪的一点湛蓝,就像一只被放置在大地上的水碗。这种泉水在当地人口中就成为一碗水或者水碗子。 云山苍茫烟雾缭绕,这一块地区在地图上竟然还是一片盲区。很可笑的是,即使现在的科学技术如此发达,也只能用卫星测量出这一片无尽大山的范围,然后标注一个xx自然保护区的名头,在被广袤林木遮蔽之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却根本无人知晓。在喀斯特地形地区水碗子不计其数,而且从进入密林开始指南针就跟发了疯一样胡乱摆动,显然情形和阿方索他们说的一样,这里确实存在磁场异常的情况。 法渡跟随大家一同前进,越是深入密林心里就越是没谱,前面是未知的旅程,后面有白蛇追赶,身边还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的妨碍者,这到底算是个什么神设定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使在没有gps定位罗盘失灵补给也不足的情况下,小唐还是安全的把大家带到了水碗子的旁边。 这一路除了法渡以外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过能不能抵达目的地,那帮人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小唐凡事只说三分话臭脾气,什么都不管不问,只顾埋头赶路。正因为这样,法渡从这群人那里得到的信息也少得可怜,唯一有效的信息还是他自己无意中试出来的。 露宿林间的第二天晚上,法渡忽然梦见了以前从未见过的场景。 那是一间非常宽阔的石室,不知道哪来的火忽然从地底烧起来,上百僧侣翻滚哭嚎,然后慢慢被火海吞没,只有一只断臂死死抠在石壁上,就像是和石壁长在了一起。随着火苗越来越猛,那只手臂就像有了生命似的,随着烈焰烘烤逐渐焦黑变形。 法渡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习惯性的握着身边那个人的手。 躺在身边的是忠义叔,那时候他睡得正酣,连法渡死拽着他的手发抖都没能把他弄醒。 法渡坐在黑暗的帐篷里一身冷汗,喘息不定。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明白,能够让他逃避噩梦干扰的并不是唐家人的血缘,而是小唐本身。 第14章 水下群棺 水碗子这边是一块平坦的湖岸,对面却是屏障一样陡峭的山岭,法渡实在想不明白,若是不绕过那座山,要怎么样才能到达山背后的鬼眼峡。等到小唐从背包里取出氧气瓶,他这才明白这一行人是打算从水下的钟乳洞潜进去,于是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会有人破坏这次的行动?” 小唐照例没有抬头:“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猜到。” “那好好的走着旱路,为什么要背那么老重的氧气瓶?” “凡事总有个意外,先做好预备方案才能有备无患。既然na行不通,当然就换nb,你有意见吗?” 法渡直瞪着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蓄意破坏的人已经预先知道了你的计划,所以故意做那些事要引你走水碗子呢?” 小唐没理会他,而是顺手扔了一套潜水服给他:“去穿起来,一会儿六顺会教你用水下呼吸器。” 法渡一脸黑线:“你要不要这么武断?” “我的地盘我做主。”小唐居然冲他微微一笑,“人生就是这么炫酷。” 法渡:-_-! 法渡跟着六顺在浅滩里学潜水的时候,阿方索和迭戈正忙着用防水布包裹他们的器材。从旱路改道走水路,这就意味着有很多仪器都没办法带进去,看他俩的表情根本不是在选择带走哪些仪器,而是在和心爱的人生死诀别。 水碗子里的水温确实很低,即使穿着潜水服依旧冷得刺骨。法渡刚下到水里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器官都好像跟着消失了似的,习惯性的用鼻子吸了几下气,根本没吸到一点空气,只是让防水面罩更紧的压在了自己脸上,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只能在浅水里死命的扑腾。唐家带来的人就跟在特种部队训练过似的,简直十项全能,法渡在那边洋相百出,他们就站在水边七嘴八舌的指点他要领,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就在法渡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的时候,终于被六顺拽着后脖子硬拖上了岸。 小唐站在旁边一脸悲悯的看着他:“你基本已经到了笨的最高境界。” “我连游泳都不会,你让我学潜水!再给我点时间,一定……我一定能行……”法渡一动不动的趴在岸边,喘得像只得了哮喘的狗。 “没时间让你在这继续新手游泳课程了,现在我们就得出发。”小唐真是一点都不手软,直接拽着法渡就朝湖里走,其他的人也已经等候多时了,马上跟在背后下了水。 “等一下!小唐!等一下!佛祖救我!”眼看着要进入深水,法渡直接吓懵了,双手双脚齐上阵,就跟八爪鱼一样缠在小唐身上。 “下水之后用嘴呼吸,把鼻子忘了。你放松点,水面宽阔的地方我会带着你游泳,狭窄的地方你就得自己过去。有的钟乳石比刀锋还利,小心不要让呼吸管被割破。水下钟乳洞错综复杂,一定要跟紧队伍,万一被暗流冲走就再也回不来了。”小唐一点也不含糊,真就打算这么往里游。 “瓶子里的氧气可以撑多久?” “足够支撑你走过水下暗洞,但是一定不够你在水下迷路。” 法渡欲哭无泪。 小唐看他那副准备赴死的模样,居然没心没肺的笑了:“要是这次没有栽在化生寺,回来之后我就教你游泳。准备……” “等等等一下!我还没准备好!” 法渡还没吼完就察觉到小唐忽然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你有没有想过,最不想让我们找到化生寺的会是什么人?” “唐家的竞争对手?”法渡很傻很天真的猜测道。 “如果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那他们就应该全力配合让我们先得手,然后再从我们手上抢过去,坐收渔翁之利显然比他们自己冒险去寻宝轻松得多。所以最不想我们找到化生寺的应该就是……化生寺的人。” “什……唔……” 冰冷的水忽然没顶,法渡只觉得四肢百骸全都跟针扎似的疼,然后很快就冻得麻木了,只觉得有股力道一直拽着他朝前走。他挣扎了几下,终于想起用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耳朵里呼的一声,好像是穿破了水的屏蔽,忽然恢复了聆听的功能,紧接着呼吸便开始顺畅起来。身边有一些细小的白鳞鱼在来回穿梭,耳边汩汩的水声响个不停,尽管法渡紧张得不行,却还觉出了那么点观光旅游似的新奇感。 水越来越深,光线也跟着越来越暗,几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达了阳光无法企及的深度。这时候水下是一片漆黑,周围也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就好像传说中的宇宙黑洞一样,格外的瘆人。这里除了彼此的照明灯以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光源了,为了防止走散,大家都拽着一股安全绳。哪怕这里能见度趋近于零,一旦有人发生危险,只需要拽动绳子,其他人就都能迅速赶去支援。 小唐拽着法渡向着山壁的方向开始慢慢的前行,照明灯在深水的下的作用不是很大,能见度只有几米左右,在此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惧,哪怕是面对可怕的白蛇妖,至少你可以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东西,可这无边的黑暗里一切都是未知数,而未知,往往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存在。 咚!法渡的脚忽然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前面那一段都是跟漂浮在太空里似的,除了水的压力之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可这一下法渡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实体。 触摸到本不该出现的东西,那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举个不太贴切的例子,在游泳池里游泳的时候,如果你的手指忽然缠上几根半漂在水里的长头发,那一瞬间也会觉得惊悚,更何况是在这种空旷的天然水体里,那种漂在水里不上不下的到底会是什么! 法渡吓得差点把呼吸管吐出来,扑腾着手脚拼命想远离那东西,反而连续好几次撞了上去,脚趾和小腿都疼得不行。 小唐硬拽着他游开了一点,拍打着他的背似乎是想叫他冷静,然后用照明灯朝那边照过去。 无边的黑暗模糊了人的感官,法渡一直以为这个水碗子深不见底,实际上这里已经是水潭底部了。这里的水温远比水面更加寒冷,见不到一星半点的水草和水生物,只有沉积了千万年的淤泥,就像是一座沉在水底的荒漠。他这一搅合,倒把淤泥搅得到处乱飘,让水里的能见度变得更低。 看清楚这里是水潭底部之后法渡终于稍微平静了点,离得比较近的人纷纷游过来想看看出了什么情况,结果只看到法渡和小唐抱得跟个饭团似的,估计都各自笑岔了气。 法渡也是到这会儿才发现小唐紧紧抱着自己,居然有点不好意思,扭着身子想稍微拉开距离。 小唐拍拍他的肩头,跟着打了个手势指向下方。 因为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照明的范围也变得大了一些。在照明灯能照亮的范围里,他清楚的看到,淤泥里沉着无数口黑漆漆的棺材。它们乱七八糟的叠放在一起,因为水温极低,这里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冷柜,很多棺材就和刚刚沉下去的时候一样,光亮如新。近处有一个棺材盖子已经脱落,棺材里面的东西也跟着倾倒在一边,被刚刚沉淀下去的褐黄色的淤泥盖着,也分不出是什么东西。 法渡想明白了自己刚才踹到的是什么东西,瞬间呼吸紊乱汗毛倒竖,胳膊一紧又缠上了小唐。 小唐比了个手势,照样拽着他朝前面游去。 法渡跟着过去一看,顿时觉得不可思议。 那口棺木里并没有尸身,只是满满当当的装着各色陶罐器物。 法渡没敢伸手,只是伸出鸭脚蹼拍了拍水,倾倒出来的那团东西上面的淤泥再次漂起来,那团东西却还是亮眼的黄色。这回他总算是看明白了,那是几件金器相互缠在一起,虽然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料想应该是首饰之类的东西。 小唐好像早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奋,而是照样拽着法渡朝山壁那边游。水面上看对面的山壁下半部陡峭险峻,上半部则是郁郁葱葱古木参天,一池静水拥着它,秀丽非常。可从水下看去,那山壁竟然大部分都是由钟乳石结构组成,光照过去,那些锋利的切面熠熠生光,就像一整面用无数水晶拼成的巨型镜子。 绳子那头忽然传来重重的拉扯,小唐立刻拽着法渡游过去。 很快大家都聚集到了那边,只见面前是一个三四米宽的巨大豁口,有一股暗流自内而外奔涌,似乎就是这个水碗子的水脉所在。拉绳子的是忠义叔和麻子,两个人比着手势,似乎在向其他人讲解什么。法渡反正也看不懂,干脆就乖乖的等在一边无聊的用照明灯朝四边扫射。 突然,一个活动的身影从照明灯前一闪而过,把法渡和小唐同时吓了一跳。那东西速度非常快,根本看不清楚是个什么。法渡转头看了小唐一眼,小唐摇摇头,表示也没看清楚。他们都明白,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存在,即使是表层水域的生物也少得可怜,哪里能养活那么大的玩意儿? 法渡用力的摇摇小唐的手。 他能想到的东西,也只能是白蛇了。 小唐先是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法渡紧张的继续用照明灯四处乱照,忽然看到那豁口内不远处的地方居然有光,而且还是像高楼顶上警示灯那样一闪一闪的红光。 第15章 人面怪花 豁口里来的水流并不算平缓,那红光似乎随着水流不住的漂动,却始终都在同一块范围内移动,那种动态不像是动物,反倒像是水草一类的东西。法渡定了定神,一边拽着小唐的袖子,一边朝那边猛打手势。 实际上根本不用他提示,那道诡异的光在漆黑的水体里实在太过显眼,早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有几个人已经率先游向了那发光的东西。 逆流游泳本来就不容易,一旦进入了豁口,水流激荡的感觉更是就压得人胸口发痛,可那一点红光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不住的闪烁着,像是一盏指路的灯。 小唐犹豫了几秒,然后也拽着法渡朝那边游过去。法渡虽然不会游泳,被拽了这一路多少也能找着点感觉,就在小唐身边跟个人形挂件似的毫无意义的划着水。 等到游到面前,法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面前是一株蔓生在岩缝里的植物,就像一丛浓密碧绿的海草,中间簇拥着一朵脸盆大小的花骨朵,花瓣是白中泛红的色泽,就像是婴儿柔嫩的肌肤,而花朵下面与岩石相连的花茎异常粗壮,上面布满了像血管一样蓝紫相间的花纹。 它在黑暗里随水流不住的漂动,那摇晃的红光就来自于它的花瓣。那光芒好像有某种魔力一样,一旦你盯着它看,就会觉得一种莫名的吸力在诱使你过去。 来到近处,它的光芒更加鲜艳耀眼,竟然把大家的脸都映得通红。 这种状态令人想到栖息在深海中的鮟鏮鱼,它们头顶的背鳍在千万年的进化中变成了能发光的拟饵用来吸引猎物,就象竹竿上挑着的小灯笼,时明时暗,然后袭击被光吸引过来的各种生物。 虽然有近似的例子,但鮟鏮始终是生活在海底的动物,这里既不是海洋,它也不是动物,在这片根本没有生物存在的水底荒漠里,它的存在就显得格外奇怪了。 阿方索和迭戈到底是科学家,虽然这并不属于他们的研究领域,他们依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端着水下相机围着它拍个不停。奇怪的是,那朵花好像感知到了身边有生物存在,那一团乱七八糟的叶子竟然像鱼鳍一样轻轻拍动起来,一直朝向人的方向靠拢。 小唐上去狠狠的拽了拽阿方索,打手势示意必须离开。 这个团队里没有人会违背小唐的指示,两个人虽然遗憾却没有坚持,一前一后从上方游了过去。看到他俩过去了,小唐也拽着法渡朝那边游过去。大家依次通过,最后终于到了麻子和阿毛。 麻子手里拿着一件怪模怪样的东西,法渡虽然大概能猜到是防身用的,却怎么也看不明白它的用法。阿毛肩头托着老大一袋补给品,显得行动格外笨拙,也幸好是水的浮力帮了他的忙,要是在陆地上,哪怕他身材再怎么魁梧结实也拖不动这包东西。 豁口十分狭窄,阿毛的大个子加上大网兜想从那里通过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还要躲过那朵不知名的怪花。他使劲一挤,网兜就卡在了顶上锋利的钟乳石上,任他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跟在后面的麻子过去帮忙把网兜朝下拽,网兜一滑,里面忽然掉出一包用塑料布裹紧的压缩饼干。 麻子和阿毛俩人都看到了,同时忙着去捞,但水流已经把那包饼干推送出去,正好砸在那朵怪花上面。那朵怪花被砸得颤动了一下,闪动的红光忽然消失,水下只剩下了大家头顶照明灯发出的白色灯光。 忠义叔拼命打手势催促,似乎是让他俩放弃网兜马上离开。 小唐的反应更怪,他并没有和忠义叔那样催促两人,而是指挥着大家快速前进。小唐没动,法渡自然也没办法前进,只能半漂在水里等着。 没想到水底忽然爆发出了耀目的绿光,那朵怪花的花瓣竟然一点点开始伸展开来,中间的花盘一开始是对着其他的方向,等到它随着水流转过来,法渡才算是看清楚了。 那花朵的中央居然是一张人脸。 只是那一眼,吓得法渡的血液都要结冰了。 那张人脸的五官清晰可见,表情栩栩如生。它闭着眼睛,仿佛是在沉睡,而最令人恐怖的是——那张人脸居然是绿色的。 周围看清楚这一切的人全都身体僵直无法动弹,似乎全都吓傻了,法渡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知道小唐拽着他的胳膊拼命朝前游,虽然有心配合,身体却在过度的惊恐中变得不听使唤了。 就在这一刻,那张人脸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嘴也跟着慢慢张大,法渡清楚的听到从它那嘴里发出一种既痛苦又恐惧的声音。 嗷嗷…… 它的叫声在水底激荡,即使捂住耳朵,那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袭击着人的耳膜,好像来自地狱一般。整个暗流通道似乎都在随着这声音剧烈的摇晃崩塌,顶上的钟乳石莫名的崩裂下坠,搅出的气泡让视线一片模糊,就像无数寻宝电影里废墟最后即将崩塌的模样。 法渡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躲避,只能盲目的乱窜,忽然觉得脚下重重的一扯,想要向上却怎么都挣脱不了。他回过头发现是阿毛拽着他的腿,心里居然还暗自松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帮他。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些海草一样的东西缠住了阿毛的腿,而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朝上攀援。那些东西不但正在缠绕,甚至还生出一股相反的力拼命把他俩朝下拖,任凭法渡怎么用力都无法撼动分毫,反而一点点被拽了下去。 小唐从后腰里掏出那柄匕首,挥舞之间忽然暴涨成三倍有余的长剑,忽然朝着他们这边砍下来。 法渡以为他要砍的是那些海草,随后才意识到方向似乎有点不对。他的脑子在电光火石之间搭上了弦,终于明白过来,小唐要砍的并不是水草,而是阿毛的手臂! 法渡惊得打了个冷颤,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反手拽住了阿毛,企图挡住小唐的剑。幸亏人在水里的行动比较缓慢也使不上劲,小唐临时收了力道,这一剑下去只砍伤了阿毛的手,喷涌而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那一块水域。 拉扯之间阿毛的呼吸器早已经脱落,水草的缠绕,嚎叫声的侵袭加上窒息的痛苦一并到来,求生的意志却让阿毛更加抱紧了法渡的腿,脸上的表情痛苦而狰狞,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拖着他一起死。法渡居然没有一点要踢开他的意思,反倒是握着呼吸器朝他嘴里塞,拼了命的想要救他。 小唐怒极,却拿法渡毫无办法,只能重新用剑去割那些海草。 他这柄剑是特制的,平时收在腰上只是匕首形状,便于携带和掩人耳目,只需要按动机簧,里面隐藏的剑刃就会弹出来。按照兵器的用法,刀锋开在一侧,用于劈砍,剑为双刃,主要用来戳刺,小唐这把却是例外,两侧剑刃极其锋利,内里沉稳扎实,无论劈砍戳刺都相宜,法渡甚至还见他用匕首形态削过苹果。 这样一柄神器用来砍海草应该是大材小用了,剑锋过处,草丝齐刷刷应声而断。可他砍得快,那些草丝就更是疯长,瞬间已经把阿毛的腰部缠裹在内。只见他不停的扭动着全身,就像是过电一样抽搐,可无论怎样就是无法挣脱开。 法渡知道已经很难救他回来,可总想着能替他收个全尸入土为安,硬是拉着不肯撒手,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小唐居然飞快的朝那团海草冲过去,照着花盘中心就是一剑猛刺。 那朵怪花的尖叫声瞬间趋于疯狂,放弃了纠缠阿毛,转而拼命的摇着海草一样的叶子企图缠上小唐。 “唔!”法渡知道他这是调虎离山,心里担心小唐的安危,居然无意识的放开了手,只见小唐迅速回过头,利索的一剑斩断了缠着阿毛的那些海草,然后一手拽一个直迅速离开。 被小唐拽着一路前行的时候,法渡看到阿毛毫无生机的身体逐渐被绿色覆盖,他头顶上的照明灯在搏斗中被怪花卷走,那道白色的光线就在怪花愤怒的尖叫声中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于黑暗尽头。 看来那东西确实是植物,任凭它再怎么凶悍,依然没办法超越生长的区域追过来。 一个人拽两个人逆水游泳本来就辛苦,法渡只能扒着钟乳石的洞壁试图帮忙,那些突出的石柱石笋触手轻薄,晶莹生光不堪一击,实际上却是硬而脆。人撞上去很容易就能撞断,但却硬得要命,磕上一下就能被擦出一片乱七八糟的伤痕。 两个人艰难行进了不知多久,头顶上忽然射下一片杂乱的光束。 小唐拽着他径直向上快速游动,嘭一下自水面冒了出来。法渡的体力已经完全透支了,四肢百骸提不起一点力气,趴着岸边却怎么也没力气爬上去。 “法渡……你……你没事吧?”看他实在不行了,六顺连忙跳下水从背后硬把他推上去了。 “呼……呼……呼……咳咳咳……”法渡贪婪的呼吸着来自外界的空气,那一瞬间疲惫带着沉沉的睡意袭来,他真想就这么直接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小唐从另外一边拽着阿毛上了岸,也是啪的一声坐在岸上不停的喘息。大家立刻围了过去,低声的讨论着什么。看到阿方索靠近想看看阿毛的情况,小唐呼的一下子站起来,重重的把他推开,严厉的命令道:“不要碰他!” 第16章 审美奇葩 小唐的举动把阿方索也吓了一跳,连连做着手势:“rx,x,takeiteasy……我只是想看看他的状况,没有别的意思。” “没必要去看,他已经死了。” 小唐连看都不看阿毛一眼就做出了论断,这种态度显然很难令人信服,连忠义叔都觉得太草率,于是在旁边劝道:“还是让大家看一下吧,几个后生总是一起长大,就当是最后看一眼……”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麻子就扯着嗓子喊起来:“看……老叔……你快看!” 阿毛明明已经瞳孔放大身体僵直,可这会儿却忽然抽搐起来,嘴里不住的朝外吐着绿沫子,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怪味,就像是酸液泼上了瓷砖,却还带着烧头发似的臭味。大家纷纷后退,捂住鼻子不停的干呕。 法渡惊诧的紧盯着他,很快发现他被绿色水草裹着的部分居然开始腐烂了,接着他全身都开始冒出浓白色的烟雾,人体的形状就逐渐在白雾中消失,变成了莫名的一滩。过不了几分钟,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绿色的骨架,连橡胶的潜水服都跟着化了。 又过了几分钟,那些骨架也开始溶解,最后只剩下了飘散在空气里的浓烈腥臭味。 “那到底是什么……那朵发光的花到底是什么?”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法渡不住的发抖,那种超越了以往一切认知的恐惧就像排山倒海的巨浪把他吞噬。 “尸虫草。唐家老祖宗的典籍上记载过,在极寒极阴尸气浓重的地方才会滋生这种东西,它用发光的花盘吸引猎物,跟捕蝇草的生命机制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它的消化液是强酸性物质。因为它生长的地方一般都很难找到食物,所以一旦得手,就会用最快的速度把猎物消化然后转化为营养贮藏起来。你看过《鹿鼎记》吗?古代并没有能够制取酸液的技术,里面韦小宝用的化尸水其实就是尸虫草的消化液。” 法渡颓然坐下,虽然只是一面之词,但知道它的来历之后总会觉得舒服一点。 “你还撑得住吗?”小唐看他脸色实在难看,靠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前面应该不用再下水了,先去把衣服换了,你那脸色跟鬼一样。” 手心里传过来的温暖忽然给了他莫名的勇气:“我没事,就是累……小唐,你既然已经知道他没救了,为什么还要拼命把他带回来?这根本不像你的风格。” “我不把他带回来,你能死心吗?”小唐一脸鄙夷,“你这个人太死脑筋,至少让你看到他是怎么死的,省得你骂我冷血无情。” 法渡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二话不说就要砍别人的手,还不算冷血无情?” 小唐冷笑一声:“好,下一次我不砍别人的手,直接砍你的腿。” 法渡:== 洞穴里没有天光分不出晨昏,这里磁场怪异得不是一星半点,不但是罗盘失灵,连手机手表都不正常,只能靠生物钟大概的分辨此刻的时间。 尸体化去的毒雾已经逐渐扩散消失,但大家都不敢松懈,远远的撤出了几百米,然后才就着地面躺下休息。洞穴内的地面潮湿滑腻,沉积的淤泥里有很多天然黑硝,所以不能点火取暖,大家只能拼命裹紧睡袋抵抗寒冷。 因为温度太低,法渡躲在睡袋里抖个不停,尽管累得够呛,他却始终睡不踏实。 好不容易终于睡过去了,那个惊悚的梦立刻如约而至。 奔腾的地火,哭嚎着被火海吞噬的僧侣们,还有那只在烘烤下逐渐焦黑变形的断臂…… 法渡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那些恐怖的场景就好像还在眼前,眼皮沉重得不行,就好像是那冲天的怨气还没来得及倾吐,忙不迭的要扯着他重新回到梦里。 他张大嘴试图发出声来,可拼尽全力却无法如愿,反倒让呼吸也哽咽在胸口里,陷入了逐渐窒息的恐惧漩涡。 “法渡!法渡!你醒醒!”又是一阵熟悉的地动山摇,硬把法渡从梦魇里拽了回来。 “小唐……”法渡扯着嘴角似笑非笑,“下次叫醒我的时候,麻烦你温柔点……嗷……” 小唐哪里懂得什么温柔,看他醒了就直接放手让他摔在地上,跟着还不解气的踹了一脚之后才想起来追问他:“怎么回事,这次又是白蛇?” “不是。我看到一个漆黑的洞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发生了大火,里面的许多僧人都烧死了……这个梦已经出现第二次了,特别的真实。” “那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知道,看那里的内饰很像寺庙,整体看起来又像是山洞。那里面非常黑暗,点着很粗的蜡烛。至于是什么时候……千百年来僧侣的服饰变化都不大,我没办法确定。对了,他们的袈裟非常特别,即使在火光下面都亮得晃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 “连续出现两次,那就证明了这个梦非同寻常。一次你再梦见的时候不要总盯着那些画面看,你尝试着去看周围的环境。” “……人能够掌控梦境吗?” “其他人也许不行,你一定可以。” “你这么相信我?” “我只是相信化生寺的血缘不会坑爹。” “滚!” 为了节省电力,一共只亮着两盏照明灯。为了不妨碍大家,小唐顺势趴在法渡身边静静的听他叙述梦境,交谈的时候也极力压低了声音,一凉一暖的呼吸伴着说话的声音缭绕在耳边,忽然让法渡生出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翻了个身,忽然坐了起来:“小唐,我好像生病了。” 小唐听到这里,也跟着坐起来:“你哪里不舒服?” “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心跳很快,嗓子很干……”法渡说着,就觉察到小唐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小唐是在摸他的脉搏。 “好像没什么问题,听你的叙述大概是体力透支轻度脱水,喝点水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行了,睡吧,我守着你。” 小唐的保证比安眠药还有效,法渡这回居然一直睡到了再次出发的时候。 看到大家都已经整装待发,法渡立刻汗颜:“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难为那么多人都在这等我。” “我们大家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这点辛苦大家承受得住。倒是你体质虚弱,这几天又都睡得都不太好,所以才特意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忠义叔才说完,小唐就顺着那条漆黑的通道走了回来:“我们刚才探过,前面应该没什么危险,大家可以照原计划前进。” 法渡瞪着小唐,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小唐你是怪物吗?随时都是那么活蹦乱跳的,体力精力足得跟用不完似的。” “法渡,话可不能乱说。”原本就只是开玩笑的话,小唐也没什么反应,忠义叔却忽然拉下了脸,好像这是不能提起的话题。 “走吧,这条暗道不知道还有多远,我们得加快速度,否则补给就更加不够用了。”小唐照例过来拽了法渡就走。 前面这段暗道也不好走,钟乳洞的结构千奇百怪,常常会洞洞相扣连环叠加,他们的脚步踏在钟乳石上嘭嘭直响,想来脚下根本就是空的,应该还连接着其他的洞穴。正因为是这样他们才要加倍小心,一旦用力过大踏穿了洞壁就会摔进更深的未知空洞,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 法渡埋头走了一阵,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两个和昨天一样闪烁不停的红色光点。大概是这里的生物资源更加匮乏,这两棵尸虫草长得明显比昨天遇到的要小,花盘不过篮球那么大,海草一样的叶子在空气里无力的悬垂着,红光也暗淡许多。 法渡看到尸虫草就觉得不寒而栗:“你不是说前面没什么危险?” “只要你不去触动它,它就绝对不会醒过来。”小唐淡定的回答,“这种东西在这里是绝对的小儿科,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法渡压低了声音:“你以前来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有这种鬼玩意儿?” “尸虫草的信息我都是从古籍上看来的。以前我走的都是另外那条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当然选择大道,谁会没事朝水洞里钻?奇怪得很,尸虫草必须吸取养分才能迅速长大。你都看到了,这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可以喂养它们,它们却长得这么大,到底是哪来的养料?” 法渡哪里有心思去听小唐的自言自语,眼前那条暗道里几乎长满了尸虫草,它们在左右和墙壁上蔓生成了一整片,妖艳的红光照亮了整条暗道,就像一条挂满了彩灯的路。要是不知道它们的底细,或许还会觉得这副场景充满了喜气。 小唐也站住了,由衷的赞叹了一声:“真漂亮。” 要不是戒条在先,法渡很恨不得当场给他一拳。冲着这么可怕的场面点赞,小唐你的审美实在是太奇葩了吧! “你难道不觉得这些尸虫草长得很特别吗?” 法渡强忍着恶心问:“哪里特别?” “它们很规矩的长在两边和洞壁上,偏偏没有生在路中间,整齐得简直好像是什么人故意种植的花圃一样。” “你的意思是,这些鬼东西是人为种植的?”法渡问道,“那他们种植这些东西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阻挡外面的人进去?” 小唐摇摇头:“或者是阻拦里面的东西出来。” “里面的东西?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小唐高深莫测的笑着:“你玩过植物大战僵尸么?” 第17章 尸虫盛宴 胆战心惊的走过尸虫草蔓生的通道,前面却忽然出现一个斜着通向下方的台阶。前面的石洞暗流都是天然形成,而这些台阶显然就是人工所为了。台阶全都是由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棱角突兀满是当年被凿下来的时候留下的痕迹,就这么一直朝无边的黑暗里延伸下去。 小唐也是第一次走这条道,行事也就格外的小心。他从背包里抽出一根荧光棒用力掰了几下,荧光棒就慢慢的亮了起来。等到光线到了可以勉强照明的时候,他便把荧光棒朝着台阶下方抛了出去。 荧光棒翻滚着从台阶一路朝下,一直滚出了很远才停下来。大家全都屏住呼吸静静的等待着,那清脆的坠落声在无边的黑暗空间里居然出现了回声,这个地下空间显然大得惊人。 “没事了,准备出发。”大家等待了片刻并没有听到丝毫异常的动静,于是开始准备沿着台阶向下行进。 法渡站在台阶顶上朝下眺望,照明灯的光线只能照亮很有限的范围,而荧光棒那绿绿的一点,就像沉在深水当中的一颗珍珠,可望不可及。 “等一下!”忠义叔忽然吆喝了一声,“那是什么声音!”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 黑暗里确实传来微弱的吱吱声,像是老鼠的叫声,又像是风推着老式木门开合不住的声音。 法渡被那声音弄得鸡皮疙瘩乱冒,这音效明明就是恐怖片标配啊! 小唐望向台阶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法渡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那黑漆漆的台阶居然像蛇一样起伏扭曲起来。他不可思议的揉着眼睛,随后才意识到那并不是台阶在动,而是有东西正在台阶上飞快的行进。 “小心!”小唐拼命把站在边上的法渡和六顺往回拽,一大群古怪的生物已经顺着台阶潮水一样涌上来,飞快的把他们包围,瞬间就听到好几个人连声惨叫被咬了。 唐家人似乎个个都是高手,瞬间就变出了各式各样的器械与那堆东西战成一团。法渡眼睛都看直了,他们随身都带着家伙,平常搭车坐飞机的时候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小唐一个人站在队伍最前面抵挡攻势,就像一块巨石分开了激荡的流水。黑色生物从他身畔飞速经过,其余人跟着在旁边趁势补刀。可是那些生物根本不知道畏惧,一旦有同类死亡或者受伤,其他的就会一拥而上把它吃掉。人再怎么强悍体力总是有限的,而那些黑色的生物仿佛铺天盖地一般,哪怕你一刀能砍死三四只,马上就会有更多的扑上来。 法渡被小唐挡在身后,忽然感觉手指上一痛。还没等他看清楚是什么,六顺这边迅速出手,用扎枪直接把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扎了个对穿。 “点火!快点火!”长期生活在黑暗里得生物对光线一般都非常敏感,小唐的想法绝对值得一试,可惜大家都习惯了现代化的照明方式,打火机火柴都是有的,但是谁会随身带着火把这种东西? 法渡脑子里灵光一闪,就地蹲下在自己的包袱里胡乱翻找。 “法渡上师,你快站起来!一旦被扑倒……”法渡蹲在地上当然更容易被袭击,万一被扑倒后果不堪设想,六顺忙着去拉他,紧接着就听到他欢呼雀跃:“找到了!找到了!” 只见法渡一手打火机,一手喷雾花露水,呲的一声,花露水爆开一朵灿烂的花,就像火焰喷射器似的点着了面前的几只黑色生物。它们惊恐万状的四处乱撞乱跑,很快就点燃了更多的同类,空气里逐渐弥漫起一股烤鱼似的焦香。 “你瞄准点行不行!咋这么笨呢!”小唐抢过他的花露水和打火机,径直朝黑色生物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 法渡冲着他的背影不服气的吼:“这个办法是我想出来的!” 随着火焰的弥漫,黑色的生物就像来时那样飞快的退却,地上就剩下了一片缺胳膊断腿的残骸。 法渡低下头,刚才咬了他的那只生物还躺在那里,身体中央留下了个大窟窿,但基本形体还在。说是蝙蝠,偏偏长了老鼠一样的尾巴,说是老鼠,那颗占了身子一大半的脑袋偏偏又长得像鱼类。嘴的部位露着针一样的尖齿,前半部有两只肉爪,后面却还带着鱼的尾鳍。如果分开来看,那些零件根本不像是长在同一种生物身上,简直是老天开了莫大的玩笑,把几种生物全部拆散又胡乱拼起来的玩意儿。 法渡用脚拨弄着地上的古怪残骸:“这又是什么东西,长得跟闹着玩似的。” 小唐又赠送了一个少见多怪的眼神:“有尸虫草的地方当然有尸虫。” “尸虫?它们是虫?” “尸虫只是这么称呼罢了,你也读过那么多书了,你倒是告诉我,它们到底应该属于哪一类生物?” 法渡望着手指上的伤口无言以对。 “你被咬了?什么感觉,疼不疼?”小唐拽过他的伤口仔细查看,尸虫咬出来的伤口窄且深,才过了这一会儿就冒出不少白色的脓液。 “不疼,只是好像麻木了,感觉不到手指头的存在。”法渡试图弯曲手指,这才发现手指已经不听使唤了,那种麻木的感觉正在顺着指头朝着胳膊蔓延。 小唐翻了根止血带出来从他胳膊上方紧紧捆住,其他被咬的人也立刻照做。 “尸虫有毒吗?” “它们群集在阴邪之地,一般靠吃腐肉为生,我想应该是没有毒。不过古籍上记载有些达官显贵会在陵墓中饲养尸虫以防盗墓贼,被咬伤的人会陷入浑身麻痹状态成为尸虫的饲料。南美的吸血蝙蝠在吸血之前会先要出伤口然后注入唾液,被吸血的猎物就像被麻醉了一样毫无知觉。我猜测尸虫的唾液里应该也有类似能达到麻醉效果的物质,而且并不只是局部,而是能令猎物暂时失去对肢体的控制力,也就是说很多盗墓者被吃掉的时候应该还活着。” 哪怕止血带让那种麻木的感觉扩散变慢了,法渡仍然能感到身体正在逐渐冰冷僵硬,连舌头都开始不利索了:“那现在怎……怎么办?有……有……解么?” “等。”小唐直接踹飞了脚下几个残骸,然后扶着法渡坐下。 “等……等什么?” “如果这种唾液的效果和吸血蝙蝠一样,那么等个一天半天的麻醉总会失效。如果这种唾液和某些神经性蛇毒一样,那么恭喜你,就算不死,你这辈子都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滚……”法渡刚说了一个字,那种麻木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喉头,不但是说话,就连喘气都变得格外艰难。他惊恐的眨着眼睛,试图告诉小唐自己的感觉,眼前的光明忽然隐去,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知道这是尸虫的唾液侵蚀了他的视神经,很快也许连大脑皮层都会被彻底麻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浑身僵直感觉不到疼痛,皮肤却能清晰的察觉到外界的刺激。他能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肩头拼命摇晃,听得到自己的颈骨正在喀拉喀拉响个不停,知道有人在清洗他手上的伤口,偏偏就是感觉不到痛,就连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法渡忽然异想天开,如果这次侥幸不死,肯定能给人类的生物学和生命科学研究都提供最宝贵的资料! 脑子越来越麻木,似乎什么事都不能想。睡意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瞬间就夺走了他最后的意识。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时间到底维持了多久,在他脑子逐渐清醒起来的时候,跃入脑海的第一感觉竟然是——胸口好疼!鼻子好疼!嘴好疼! 在痛感回归的同时他终于察觉到有人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也就是通常所说的人工呼吸。 在很多电视剧里都把心肺复苏当成主角们感情升温的必要工具,实际上真正能救命的人工呼吸根本没有任何浪漫可言。按压胸口,捏鼻子,猛吹气,这一系列动作下来自然疼痛难忍,被摁断肋骨也是常有的事。 法渡的视觉还没恢复,看不到是什么人在给他做心肺复苏,但是就冲着那根本不知温柔为何物的手劲,他也能猜到那是小唐。 “……啊……小……小唐……”麻木的感觉就像最初那样慢慢的褪去,控制喉咙的肌肉也在慢慢复苏,法渡很努力才能吐出那么几个字,嘶哑扭曲得就像在吹一个破哨子。 “什么?你说什么?”那股特殊的药味传入鼻腔,哪怕看不见,法渡也知道小唐的脸就在他面前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轻……轻点……肋……肋骨……断……” “他醒过来了,没事了。”法渡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小唐照例把他朝地上一扔。 视觉恢复的瞬间,法渡一眼就看到小唐拽着他的手指对着一个小瓶子挤着残血,在这种缺乏光线的地方,那些血珠明显的闪射着耀目的荧光。 法渡疼得龇牙咧嘴:“这会儿毒液早就跑遍全身了,你挤伤口有什么用?” “谁说我是打算采取毒液了?你的血那么值钱,流掉了太浪费,还是收集起来比较好。”小唐晃动着瓶子底下浅浅的一层血珠,“走这么一趟要是能收齐一瓶,干完这一票我就能退休了。” “滚!” 第18章 异世之桥 小唐的瓶子里不知道是什么透明的液体,血液滴进去马上就分成了一颗颗珍珠大小的血球,另外一些非常微小的白色小球,应该是被分离出来尸虫的毒液。原本小唐打算把两种东西都留下来分别出售,没想到两种东西在瓶子里分开之后,红色的血球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吞噬白色的小球。 法渡看得目瞪口呆,哪怕最初液体分层和凝聚成小球的状况和苯萃取的时候类似,但血球吞噬毒液这个过程却很难用科学来解释。正因为有这个特质,法渡恢复得比其他人都快得多,他昏迷的时间其实仅仅是半个小时左右,而其他人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才陆陆续续苏醒。 没有日月晨昏也没有钟表,在这里时间已经不再具备意义。在这漆黑的广袤空间里,一切都是未知数,耽搁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可能发生意外。小唐当然也不会浪费时间,等到被咬的人全都苏醒以后,他们立刻就整装出发了。 法渡还以为既然目标是鬼眼峡,那么到了这里起码应该通向地面了,没想到那道阶梯一直斜向下方,荧光棒抛到下面总是一直朝下滚落,用灯光照下去黑漆漆的深不见底。越朝下走,温度反倒变得温暖起来,石壁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黄色物质,时不时还会有一道热泉喷涌出来,这么一直走下去,好像是可以直接走到地心似的。 热泉喷涌的地方形成了很多簇拥在一起的平台,就像是层层叠叠的蘑菇,平台上那一层薄薄的水里居然生活着一种古怪的小鱼。因为这里终年黑暗,它们的眼睛几乎都已经退化了,通体纯白,脑袋奇大,游泳的速度非常缓慢。 再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法渡盯着那些热得可以煮鸡蛋的水里来回游动的小鱼开始吐槽:“为什么这里的生物都长得那么难看?” 小唐啃着干粮回答:“反正这里那么黑,谁都看不见谁,那就随便长长算了。” 法渡:-_-! 阶梯一直向下,仿佛永无止境。为了节省能源,大家都关闭了照明灯,靠着荧光棒的光线默不作声的行进,耳边逐渐响起仿佛是在锅炉里熔炼钢铁的声音,呼呼的风响穿堂而过,气温也越来越高。 法渡忽然停下了脚步。 小唐看见他停下来,立刻追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有一股寒流扑过来,你感觉到了吗?” 小唐默默的摇头:“还有没有其他让你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我闻到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这里有很多硫磺泉,是不是硫磺的味道?” “我泡过温泉,这和硫磺的味道完全不一样。这个味道好像是死鱼的腥臭味一样,但是气味并不浓烈,一点也不刺鼻……这气味非常淡,不仔细闻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现。”法渡说话的时候略带迟疑,因为那种味道时有时无,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错觉。 法渡这话一说,大家全部面面相觑,显然这个气味除了他以外并没有第二个人闻到。 “也许是我的错觉吧。”这里虽有广袤的空间,内里的空气却沉滞了千万年,里面掺杂什么古怪的气味也并不奇怪,也许唐家人早就见惯不怪了,而他初次撞见才会觉得奇怪。 小唐在黑暗里思考了一秒就得出了结论:“继续前进,大家要加倍小心。” 法渡越朝下走,那股气味就变得越来越清晰。 周围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左边是深渊,右边是石壁,脚下粗糙的石阶上只有自己的影子,别的什么都没有。奇怪了,那么这个气味是从哪来的呢? 法渡扭头望向石壁,难道会是这石壁上散发的气味? 他伸手摸了一下右边的石壁,之前他见过石壁上的蘑菇石台和硫磺泉,触手潮湿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明明这里的气温那么高,石壁的温度却凉得惊人。他借着荧光棒的光看了一下手指,上面并没有血或者是黏液这一类的东西,试着放在鼻下闻一闻,可这一闻不要紧,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 他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催生了这种气味,但这确实引动了他心底的恐惧。 这条石阶到底通向哪里?在这条石阶的尽头,是不是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存在? “小唐,不能再朝下走了,你过来闻闻。”法渡又朝石壁上蹭了一下,然后直接凑到小唐鼻子面前。 没想到小唐的反应远比他预料的更加强烈,身体直接僵了一下,然后晕头转向的整个人就朝悬崖那边倒。法渡一下子懵了,手忙脚乱的抱住他,却被拽着也失去了平衡:“六顺,快来帮忙!” “哎!”其实根本不用他招呼,六顺已经飞窜过来,一把将他俩拽回来靠在石阶上。 “小唐……小唐这是怎么了?”法渡惊魂未定的望着下面的无敌深渊,再看看翻着白眼表情痛苦的小唐,又多了许多疑问。 忠义叔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手里依旧把玩着他的那颗小石头:“没事的,看状况应该是邪气入侵,你刚才给他闻什么了?” “石壁上的水……”法渡伸着手却不敢再冒冒然过去让他闻,小唐躺倒,这个团队里最靠得住的就是忠义叔,要是连他也躺下,那就真的罪过大了。 忠义叔的态度显然谨慎得多,只是远远的凑着用手扇着气味闻了闻,居然也跟着脸色煞白,干呕了好一阵。 “这是尸水……至邪之物,普通人沾染一滴也会重病缠身,哪怕唐家人一直用各种药物强化体质,也会像少磊那样难受一段时间……”忠义叔忽然停下来,眼神变得非常奇怪。 其实不止是忠义叔,整个团队上下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法渡染了满手的尸水却照样活蹦乱跳,显然化生寺炼血宗的血缘比尸水更加强大,他根本不受尸水邪气的影响。 那不是崇拜或者好奇,而是一种吓人的狂热,好像面对着好不容易得手的珍宝。那种眼神无端的让法渡觉得很恐惧。 “你大爷的,没事拿尸水来给我闻……你tm想害死我吗!”小唐刚刚恢复意识就是一声怒骂,却打破了此时诡异的气氛。 “尸水?不是石水么?”忠义叔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法渡一直就觉着那是石头上生出来的水,除了难闻点以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尸水!尸体的尸!” 小唐这么一说,法渡也差点吐出来:“尸……尸体上流出来的?” 小唐看他那副德行似乎非常解气,反倒是阿方索站出来给他解释:“尸水是中国民间的一种叫法,他们认为那是尸气凝聚产生的东西。他们所说的至阴至寒之地,比如陵墓和古老废弃的屋子,那些地方非常容易滋生病菌。尤其是陵墓,它们在地下封闭了很多年,密闭空间内也许埋藏着它们那个时候的病菌,也有可能是在长久的封闭状态下令病菌产生了变异,此外还有尸体*产生的病菌,这些病菌一旦被现代人接触到,结果可能会是致命的。所以在我们的研究里一般认为尸水致病的原理就是病菌,尸水的构成和尸体并没有直接关系……我这么说你有没有舒服一点?” 法渡痛苦的回答:“……并没有。” 邪气尸气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很玄乎的概念,但人对于这些东西或多或少都有着感应,自从墙壁上出现尸水开始,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没底。唐家人是习惯了刀头舔血出生入死的,这帮人都不知道进过多少大墓收拾过多少妖怪,一般的场面根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这个地方阴暗的厉害,弥漫着一种很强烈的死亡气息,但凡接触过死亡的人,就会对这种气息很熟悉,但是当成百上千的死亡气息汇成一道洪流铺天盖地朝你压过来,那又是怎么样的一种惊心动魄。 气温越来越高,法渡却在不住的发抖,那种森森的寒气深入骨髓,甚至冻得他浑身发僵。小唐一脸嫌弃的不肯靠近,法渡沾了满手的尸水又不好浪费有限的饮用水来洗手,只好傻乎乎的挤在队伍里行进。 “等一下。”这一次抛下去的荧光棒没有再朝下滚,而是被反弹着蹦了起来。下面已经不再是阶梯,而是一道径直朝前伸展的小路。直到真的踏足那条小路,法渡才发现那竟然是由一堆几乎完全透明的晶体相互拼砌而成。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那条通道就完美的融合在黑暗里,人踩上去就像走在云端,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实感。在有光线的情况下,那些石块却发出雾气似的荧光,一头搭在无边的黑暗里,像一座通往异世的桥梁。 “这到底是什么材料……牢靠吗?”法渡紧紧拽着小唐,虽然明明知道就算朝下看也看不到什么,他却根本连朝下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难怪有那么多人会在天门山玻璃栈道上吓破胆,云端站上一分钟,保你英雄变狗熊,哪怕你明知道脚下的承载不会轻易坍塌,真要你走上去还需要非常人的勇气才行。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类对自己的世界认知只不过万分之一,我哪能什么都认识。”小唐依旧一脸鄙视,“怂货,搭把手就行,别把脏东西揩我身上。” “这……这下面到底有多深?”恐高的人显然不止法渡一个,六顺平常胆子挺大,到了这里也是双腿发软,只能让忠义叔拽着朝前慢慢蹭。 “不要朝下看,越看越容易失去平衡。”麻子在后面加了一句。 “哟!小心……”六顺脚下滑了一下,用来照亮的荧光棒脱手而出,顺着通道边上飞了出去。下面的黑暗里显然并没有蒸汽或者是水雾一类的东西,视线范围也就格外的远,只见那道绿光不停的翻滚着朝下坠落,光点也越来越小,然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19章 一包钻石 “你们听到回音了吗?”良久以后忠义叔才开了口。 众人默然。 “要不要扔个重点的东西试试?” “不用,哪怕你扔一架大车下去,估计也听不到响动。”忠义叔摇摇头,脸上居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无漏底,这里就是古籍上记载的无漏底。我们冒险走水路被冲进岔道,想不到歪打正着找到了无漏底。” 直到这会儿法渡才醒过味来:“冲进岔道?难道一开始我们就走错了?这条路根本不在你们计划之内?” “从你继承了化生寺的血缘开始,还有什么事情在你计划之内?”小唐揶揄道,“即使你知道了,还是只能跟着我一步步走到这里,知不知道有区别吗?” 法渡苦笑着望他,小唐永远都选择对他隐瞒真相,后边还能把歪理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他还真是无言以对啊。 “从无漏底开始,后面画了一块很小的圆形。照比例来看,也许是个平台,也有可能是个石室。”忠义叔也是个人才,别人都是看地图,他显然是在背地图。 那条通道看似脆弱,一路走过来却非常牢靠,有惊无险。一行人继续前进,原以为那条看似无穷无尽的通道会延伸出很远,没想到摸索了半个小时之后已然来到了通道的尽头。 所有人同时傻眼。 通道就在那里彻底断开,前面虚迷雾气里虽然伸出一处断崖,但中间的断口足有几十米宽,也只有长了翅膀才能飞得过去。更惊人的是这座通道这头居然没有任何支撑物,就这么稳定的悬在半空里。 “磁场!这些矿物对磁场有特殊的感应!mamamia,他们把磁悬浮技术用到了极致!”迭戈大喊一声,兴奋得马上就要用锤子去敲下一片作为样本。 “不要乱动!”小唐沉声呵斥:“他们能成功架设这座浮空桥,肯定是经过了周密的演算和布置。哪怕你只是改变了一点点它的质量和状态,都有可能破坏磁力均衡让整座桥都坠入深渊!”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站定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法渡在一边嘟囔:“那我们怎么办?前面的路既然断了,也不能一直站在这里,我们还是先退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我们的补给越来越少,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面对绝境,小唐依然信心十足,“抓牢我。” “啥?妈呀!”法渡一声惨叫,小唐一把拽住他,直接从面前的断口跳了出去。两个人飞速下坠,法渡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佛祖救我! 风在耳边极速掠过,只见小唐抬起一只手,袖子里砰的响了一声,钢钉牵引着一道黑色的绳子朝着对面断崖极速射出去,两个人前进的方向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下一秒法渡才察觉到他俩正以极快的速度在虚空里滑行,不多时就跟壁虎似的糊在了对面的石壁上。法渡吓得浑身发僵,这身手就算放在古代也是一等一的飞贼啊。 “爬上去。” 这里的岩石呈现铁灰色,质地十分坚硬,钢钉在上面扎得并不是很深,看来已经十分凶险。 法渡瞪眼望着上面相距几米的断崖:“还不知道能不能扎稳你就朝下跳,万一钢钉没有扎牢靠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想啊。”挂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小唐居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你先爬,我跟在你背后。” “我又不像唐家人训练有素,这里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离开上面的断崖还有好几米……万一我手滑了怎么办?” 小唐摆出一脸决然:“死。” 法渡:-_-! 法渡好不容易爬上了崖顶,小唐从背后一个纵身就翻了上来,身手灵活矫健:“你朝后点,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我去接应其他人。” 石块的承重始终有限,站在那个突兀的巨石上确实不安全,法渡也就乖乖的朝后走了十几步。 这边与悬浮通道只隔着几十米,那边一片空明没有半点雾霾,这边却是烟云葱茏,只走出几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那些雾气除了遮蔽景物以外也阻隔了声音的传导,小唐与他相隔并不远,但他站在那里听着小唐招呼其他人的声音,远得像在几百米以外。 法渡刚刚平定了心神,忽然再次闻到了尸水的味道。这一次比在石阶上闻到的浓烈许多,仿佛铺天盖地一般,呛的他脑门都疼。他四处张望了半天,可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全是浓重的白雾,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他似乎觉得有什么就在附近转悠,却什么都看不到。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事没事,那是神经过敏,神经过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法渡越来越心慌,只是想到小唐他们实际上就在几米开外,也没什么好恐惧的,也就勉强靠着念经镇定心神。 “你怎么了?”小唐搬着一堆东西从浓雾里出来,一股脑的扔在他身边,后面还跟着两三个人。 “尸水的味道太浓了,我有点受不了。” “这里有尸水吗?我怎么没闻到?”小唐望向其他人,他们同时茫然的摇头,显然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那应该就不是尸水,而是你感受到了比较强大的邪气。” 法渡痛苦的捂着脑袋,太阳穴正在突突跳得发痛:“有没有办法能让我的感觉变得迟钝一点?” “没办法,不过传说童子尿可以驱邪,你洒点在身上试试?” “滚……”法渡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小唐身后的六顺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什么东西?” 法渡跟着回头,雾气里确实有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最初法渡还以为那是什么灌木,几秒钟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这里终年漆黑不见阳光,哪里会有什么灌木? 小唐靠过去用荧光棒一照,居然是一具血淋淋的尸骨,好像是身体的部位,上面连筋带肉一片血红,看着很是瘆人。 法渡吓得退了几步,差点就要吐出来。 这会儿忠义叔和阿方索等人已经都过来了,全都围过来查看个究竟。 “身体骨架看起来不像是人类,可能是大型犬,或者是其他犬科动物。”阿方索到底是行家,光看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肉块也能分辨出是什么物种。 法渡听到这个解释总算是舒服多了:“犬科动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一个可能性,这是盗贼或者和我们同样目的的人带进来的,但是要进来必须通过水道,这个可能性不大。第二个可能性,它可能是山里的野狗或者是豺狼,钟乳洞实际上会有很多入口,人类因为体形受限进不来,但犬科动物相对灵活嗅觉也灵敏,很有可能是循着气味钻进来觅食的。” “这里的气温那么高,血都给烤干了,也不好判断是什么时候的事,但它肯定是被什么东西给撕碎了,要不然绝对不会变成这样。”小唐居然还笑得出来,“只可惜它觅食不成,倒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生物的骨架结构经过亿万年的进化,都能够抵抗很强大的拉力和挤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把骨架直接撕开?”迭戈也紧张起来,不断的朝四周张望,似乎也担心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雾里扑过来。 法渡并没有参与学术讨论,而是等大家都静下来才加了一句:“我倒是想知道,它们到底是被什么吸引进来的。” 小唐没心没肺的继续笑着:“野狗和豺狼都是食腐动物,以前的乱葬岗上到处都是这种东西。能吸引它们下来的,当然是腐肉啊。” “腐肉?!” “别忙着腿软,再不走快点,没准你就是下一堆腐肉。” “少磊,你快过来看。”忠义叔他们已经朝前去了,似乎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哎呀我去!这有什么好看的!”法渡跟过去一看,只看到三四件残破的冲锋衣跟折断的登山杖破烂的钉鞋之类的东西搅合在一起,血肉模糊早已经看不出原形了。就算不用阿方索来鉴定,法渡也能肯定这次发现的尸骨毫无疑问是属于人类的。 “你看这些东西。”忠义叔戴着手套,还拿了一根登山杖在残骸里翻找,很快就找出了一个破烂的登山包。他轻轻一拽,那个包立刻歪倒在地,滚出来两三个白里带黄的石头,上面蒙着一层灰扑扑的东西,小的就像鸽子蛋,大的足有半个拳头那么大。 “这是什么?值钱吗?”法渡知道绝不会有人蠢到为了几颗不值钱的石头拼命,但是光看着那几颗貌不惊人的石头,荧光棒下面看去和铺地板的花岗岩大理石实在没什么区别。 “值钱?对珠宝商人来说,它们可是无价之宝。”忠义叔顺手捡起一块就着手套随便擦拭了一下,然后开亮了照明灯,光线接触到石头的瞬间,折射面上却忽然出现耀眼的火彩,瞬间晃得人眼花缭乱。 “钻石?” “身边没有鉴定设备,光凭肉眼判断,它们的净度应该都在if以上。它现在还只是未经切割的原石,这么大的个头,如果切割完毕,火彩应该更加惊人。”忠义叔说完,居然又把钻石扔了回去。 法渡觉得很奇怪:“你们不把钻石带走吗?” “我们又不是盗墓贼,要金银珠宝的话水碗子下面那些祭品棺材里已经足够一辈子享用不尽了。老唐家要的是真正的宝物,那些东西根本入不了我们的眼。”小唐稍微顿了顿,居然是松了一口气,“从这些尸骨的方向看来应该是在向外逃,他们应该只在外围捡了点油星,并没有进入腹地。” 法渡心里忽然一凉:“等一下!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呼呼……雾气当中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就像是野兽准备攻击时发出的喉音,虽然极其细微,却足以证明它的存在。 第20章 熔岩之井 众人被吓得愣了一阵,都不敢先开口说话,可是等了好一阵之后依然没有动静,麻子首先站不住了,开口质问:“你到底听到什么了?干嘛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我也说不明白,但是真的有东西在那!”法渡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他当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可是那种声音明明就存在,但是大家好像都察觉不到,白雾笼罩着周围的景物,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也就无法证实他说的话。 忠义叔摇摇头,举着那颗小石子给他看:“灵石没有一点反应,说明这里没有妖气也没有邪气,你大概是太紧张了。” “那不是我的幻觉,真的。” 麻子不屑:“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灵石一定会有反应。再说了,如果那东西想攻击我们,趁大家都在忙着渡过深涧的时候出手不是更好吗?” 法渡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官过度敏锐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觉得他像一个不断萌发幻想的疯子,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我相信你。”小唐拍拍他的肩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里太过凶险不能用常理判断,大家多注意一点。” 唐家人对小唐的话绝不会提出半点异议,连忠义叔都跟着谨慎起来,大家一路上高度紧张,可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从无止境的黑到无止境的白,那种强烈的视觉差异并没有给人放松的感觉,反倒比一开始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更加压抑。武器藏在身上背在背上总能省点力,一直拿在手里还要高度戒备,时间长了之后大家反而更加疲惫。 法渡跟在小唐身后,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谢谢。” 小唐也被他弄懵了:“谢什么?” “谢谢你肯相信我。” “你成天神神叨叨的,又是一根经脑子里经常堵死,要是连我都不相信你,估计你该怀疑自己的存在了。” 法渡一脸黑线:“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信我?” “信啊,为什么不信?万一真有什么就是个预警,万一是你的幻觉,我就把你暴捶一顿清清脑子。” 法渡:-_-! 此时此刻,法渡脑子里那些澎湃着的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他俩绝不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完全就是威震天与擎天柱喜羊羊与灰太狼,他以为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实际上根本是一个在地球一个在火星啊! “少磊,法渡!你们快过来看!”忠义叔大声招呼起来,大家立刻就围了过去。 面前显然就是地图上所绘的圆形的所在,但这里没有平台也没有石室,而是一口浑圆的“井”。走到近处观看,那口“井”直通地底,肉眼看过去井底翻沸的岩浆只比芝麻大了一点点,足以证明下面到底有多深。 因为地壳的压力,地底的岩浆经常从岩浆库穿过地下岩层经火山口或溢出口流出地面,这些用来排解岩浆的通道就叫做火山通道。火山通道的形状与火山喷发的类型有关,中心式喷发的常具有一个主要的通道,铅直方向,似圆筒状,一般称之为火山筒或火山管。裂隙式喷发型的通道常呈长条状或不规岩浆从岩浆库穿过地下岩层经火山口或溢出口流出地面。 眼前这个很明显就是一道天然形成由下自上的火山管。从这里可以很轻易的观测下方岩浆的活动,一旦有什么异动,上面的人立刻就可以得到预警并做出防范。 法渡叹为观止,化生寺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建立起来的,那时候的人居然已经想到靠火山管来监测地下岩浆的活动,简直是了不起的创举。 “不对,按照地图上来看,前面应该有一条通天之路,可是……”前面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就是真的在盗墓也该看到胜利的曙光了,可火山管前面明明白白就是一堵石壁,根本没有任何可以下手的空间。 “是不是有人故意把通道填埋了?” 忠义叔来回敲打着面前的石壁,边敲边摇着头,神情有几分沮丧:“实心的,所有的岩层都是一个整体,没有填埋的痕迹。” 法渡猜测道:“也许是岩浆曾经漫出来过,把整个通道都埋了,凝固之后就成了一个整体。” “有这个可能性,但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记载过这一带有强烈的地质活动,从现在的岩浆位置来看,很难达到溢流的程度。除非是人为……”小唐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我们想要的东西一定就在这堵石壁后面。” “哪怕这后面真的有什么,你打算怎么进去?” “既然是人为提升岩浆高度,岩层的厚度一定不会太大。”小唐摸着石壁,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地休息,我们找到合适位置之后再招呼大家开工。” 定好轮班站岗的顺序之后,很多人潦草的啃了点干粮就地躺下开始休息。就凭小唐妖怪似的精力哪里歇得住,一直和忠义叔在石壁那边敲敲打打,显然恨不得马上就开工。法渡很想提醒他一句,即使没有日夜晨昏,人的体力也总是有限的啊! 噼噼啪啪,阿方索迭戈那边围着几个人,似乎是在忙活着什么。法渡暂时睡不着,干脆凑过去想看个究竟,没想到他们竟然生了个小炉子,用空罐头盒煨着水。 “你们哪来的燃料?”法渡十分好奇。 “固体酒精啊。这么一小块就能煮一整锅面,折叠式酒精炉体积也很小,带过来很方便。”迭戈很开心,端起罐头盒给法渡倒了一小碗汤。 法渡接过来闻了一下,汤色倒是紫菜汤,晃了晃也没见着虾皮。 “放心吧,你是绝对素食主义者,我们没有放调料。”阿方索拍拍他的肩头。 自从进了水碗子,法渡每天都是压缩饼干和水泡米饭加白糖,现在终于吃到了稍微新鲜点的菜色,顿时感觉像是听到了佛陀的感召,浑身都舒坦。 紫菜汤暂时驱散了寒意,让法渡打从心底里觉得温暖。 正想和迭戈道谢,忽然看到酒精炉旁边还立着两三支钢叉,叉尖上竟然是之前在蘑菇平台上见到的那种眼睛退化了的大头鱼。那些鱼的眼睛上都蒙着一层白色皮膜,在火光下面就像瞪着白眼死盯着人看,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法渡连忙双手合十。那次让法明师兄带着在肯德基门口劝大家上天有好生之德,结果遭受了无数白眼,他也知道那些陈词滥调没有半点说服力,于是换了个方式:“这里的东西都那么怪异,你们确定那些鱼真的能吃吗?万一它们跟河豚一样呢?” “我们初步测试过,应该没有生物毒素。” “就算没有毒,万一携带什么病菌……” “唐说可以。”阿方索这么一说,法渡顿时无言以对。 火苗舔着小鱼,很快就烤得焦香四溢,就连睡着的人都被勾动了馋虫,纷纷爬起来讨吃的。阿方索他们抓的大头鱼挺多,大家这几天也确实没怎么沾新鲜的肉食,于是全部拥在一起,简直闹得跟小型的宴会似的。 哪怕没什么恶意,只要法渡杵在那里就会不断有人询问他要不要吃鱼,与其不停的拒绝,还不如早点躲开求个清静。 法渡直奔小唐那边,那两个人依旧围在一起埋头讨论砸开石壁的方法。 “你有什么事?”法渡坐在旁边等了半天,小唐才终于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小唐,他们都在吃那种怪鱼,你知道吗?” “知道啊,是我让他们吃的。”小唐无比诚实的回答,“那只是盲鳉鲈科的洞穴盲鲈,顶多是稍微变异的品种,无毒无害。” 法渡连连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他们那么听你的话,只要你说一句,他们立刻就会放弃那些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怕你能救几条鱼也是功德一件。” 小唐一脸嘲讽,那表情就像在望着外星人:“我告诉过你,化生寺里的根本就不是和尚,你还做的哪门子功德?”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哪怕他们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也要遵从师父的话一心向善。” “让大家放弃几条小鱼就是向善?我们做的生意本来就是在玩命,前一分钟得意下一分钟没命,哪有那么好讲究的。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现在剩下的食物和水已经不多了,进来的时候我们凑巧被暗流冲散才会到达这里,哪怕我们原路折返也很难在成百条水流岔道里找到正确的路。我们只能向前,不能退后。现在你不愿意吃鱼,往后还有没有得吃都成问题。” 小唐嘲讽也就算了,就连忠义叔居然也跟着逗乐:“是啊,咱走南闯北那么些年,什么东西没吃过,什么事没见过。人饿疯了什么都能吃,蛆虫蚂蚱蜈蚣蚯蚓,树皮苔藓仙人掌骆驼血臭胶鞋,哪怕是牛羊胃里没消化完的草,稍微煮煮拌上血和辣椒面,也是天下难得的美味。最极端的时候,牲畜粪尿死人肉都得吃。很多地方都有为了求生活人互相残杀而食而记录……” “呕……”忠义叔的话还没说完,法渡已经靠边干呕去了。 小唐在后面继续补刀:“你有空担忧那些鱼,还不如靠边睡觉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捷径能让咱们快速进去。不用有压力,万一咱们困死在这里,我保证最后一个吃你!” “滚!” 第21章 白蛇预警 法渡已经十分困倦,原本只想坐下稍做休息,没想到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这一次小唐不在身边,噩梦来得一点也不意外。 照例还是那个昏暗的场景,被火海吞没的僧侣们,被烘烤变形的断臂。第三次看见这一幕,法渡已经平静了很多,照着小唐所说的办法开始向其他的地方张望。一旦他转移注意力,画面真的跟随他的意识发生了变化,就像他脱离火海走了出去。 当他走进一条狭窄的甬道,前面的光线忽然变得五彩纷呈。那种玄妙的变化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虽然没有点蜡烛,可那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五彩斑斓的色彩。最初他以为那是外面熊熊燃烧的火光所致,但面前的钟乳石全都闪耀着迷人的光芒,不止是火焰的红,甚至还参杂着紫色蓝色绿色乃至各种无法形容的色彩,所有的一切都像蒙着一层梦的色彩。 他被彻底吸引住了,忍不住朝石壁靠过去。 就在那一刻,他清楚的看到石壁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突出石壁之外的钻石原矿。哪怕这里的光线那么弱,它们依然爆发出火焰般耀眼的色彩,如果是暴露在阳光之下,那强烈的火彩足以震撼所有人的灵魂! 什么地方能有那么多的天然钻石! 法渡重新调转视线朝前望去,似乎一切问题的答案就在这条甬道的深处。他着急的朝前方探望,忽然觉得呼吸一紧,耳畔又传来了那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不要再朝前走了,回去……马上回去……” 白蛇! 法渡知道自己又在梦里引动了白蛇魂印,那种紧紧缠绕的感觉令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越是惊恐的挣扎,那种沉重的感觉就越是越过了身体的真实感受,直接扼紧了他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再往前走?”既然无法甩开,法渡开始试着和白蛇交流,就算是死,起码也要当个明白鬼。 “相信本君……再往前走,你会……” “法渡!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这什么悲剧体质啊!醒醒!再不醒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扇你啊!”法渡这次的梦境显然很深沉,小唐也花了不少气力才能硬把他拖出来,所以语气难免有点气急败坏。 “小唐,你懂不懂……话说一半就跟追了几年的剧忽然宣布停播一样难受……你要是晚个半分钟弄醒我多好……”这一次白蛇那种丝丝作响的喉音戛然而止的时候,法渡居然觉得有点遗憾。 小唐挂了满脸的好奇:“白蛇在和你交流?你们怎么对接上的?” “你不是让我再做梦的时候就朝别的地方看看吗?我真的做到了,就跟神游似的进了一处狭窄的通道,可惜并没有走多远就被白蛇缠住了。它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不要再往前走。” “不要再往前走?”小唐沉吟片刻,“照这么来说,前面有可能是白蛇害怕的东西,或者是对它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法渡心里猛的一沉,无论真相是哪个,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因为他们此刻根本没有选择,只能前进无法后退。 小唐问道:“你害怕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它的语气似乎只是在给我一个忠告。是不是我们真的不该去干扰化生寺的沉眠?让它永远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之外可能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信白蛇,还是信我?”小唐的语气不是质问,但多少有点不高兴,“你难道没有想过,白蛇是你的敌人,也许它就是故意在误导你?” 法渡语塞。 小唐这一路救了他那么多次又总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而白蛇毁了玄济寺杀了他的师父还差点杀了他,提出这种问题确实挺伤感情。 “我不是不相信你……” “这不重要,你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反正你也没得选择。”小唐忽然打断他的话,“除了这些,你还得到什么新的信息?” “那条通道洞壁上有无数的钻石,跟那些尸骨身上一样……不对,比那些更大更多,就像结葡萄似的长在一起。” “钻石矿脉?”小唐眼里忽然一亮,“你知道什么地方才会形成那种高密度的钻石矿脉吗?” 法渡诚实的回答:“南非?” “……是最接近地心熔炉的地方——火山管。”小唐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我们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在这堵石壁后面,而是在火山管里。古人既然控制不了熔岩,观测又有什么用?我们完全想错了,这不是一个观测窗,而是化生寺的出入口。” “稳住,慢慢向下放。”六顺踩着陡峭的火山管壁向下滑,冷却的火山灰呈现深黑色,看起来板结成块十分坚硬,踩上去却不时地打滑或者直接碎裂噼里啪啦朝下掉落。大家慢慢地向下放着安全绳,每当六顺脚下一滑,所有人都跟着心惊胆颤。 “什么都没发现,再朝下放……”六顺的声音从火山管下面穿过来,就像是被闷在喉咙底下似的,听着特别憋闷难受。 这个火山管口直径只有五六米,要是真的有什么异状光靠肉眼马上就能发现。随着绳子越放越长,大家的心也跟着逐渐下沉。如果小唐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大家最终只能再次去挖掘那堵根本无从下手的石壁,哪怕石壁后面真的藏着通路,就凭现在的器具人手能不能找着也还是未知数。 “行了,六顺你先上来。”火山管里弥漫着玫瑰色和蓝色的滚滚浓烟,还有不时喷涌的硫磺泉,长时间留在下面,任何人都撑不住。 六顺上来的时候双眼通红眼泪直流,随便用胳膊抹了一把眼睛:“没事,我还行,休息一会就能下去。” “不用,你休息,换麻子下去。”小唐拍了拍他的肩头,算作鼓励,“辛苦。” 五大三粗的傻大个子红着眼睛咧嘴笑了:“不……不辛苦。” “下面明明什么都没有,这么不停的浪费体力精力有意义吗?还不如让大家好好休息一阵开始凿墙呢。”麻子嘴上咕哝着,到底还是没胆子质疑小唐的决定,由着大家朝他身上绑安全绳。 “算了,你们先休息,我下去看看。” 小唐当然是听到了他的嘀咕,不动声色的拽过安全绳就朝身上装。麻子先是一喜,正想顺水推舟撂担子,结果忠义叔从旁边瞅了他一眼,他脸上立马挂上了干巴巴的笑容:“少磊,我没别的意思,我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不用,就在上面替我看着那和尚。”小唐确实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想自己下去。 “那和尚?”法渡懵圈了三秒,跟着醒悟过来,这里不就他一个和尚吗?他知道小唐还为刚才的事情心里憋着气,拉下脸蹭过去低声说:“小唐,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 小唐抬头看他:“忽然说这干什么?” “不管是盗墓还是发掘废墟,都是佛家大忌,白蛇的话确实让我动摇了。我质疑你的做法,但我相信你的人品……哎?” 法渡正说着,忽然被小唐一把拽到了自己面前,伸胳膊揽住他的后颈。 “小唐,我知道你对我的信任无限感激,但是这种动作也忒出格了……” “你要是真的信我,就在上边给我看好那些人。”小唐横着胳膊正好挡住了自己的嘴,声音也压到了最低的限度,“上次搞破坏的人应该就混在我们中间,我信不过他们,只能靠你了。” 法渡恍然大悟:“你是怕你下去之后会有人趁机发难害你?” “不,你才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我怕那人会趁机发难害你。”小唐压低了声音,连嘴唇的开阖也非常小心,似乎是刻意防备不让人读出唇语。 “连六顺和忠义叔都信不过?” 小唐点了点头:“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小唐下去之后,法渡就趴在管口位置朝下看,红黑色的绝壁一眼望不到底,当熔岩池顶上的滚滚浓烟散开时,他就能看到那一小点浓艳的金红。他以前曾经在梦里梦到过在万丈峭壁上一脚踩空的感觉,而现在那种感觉居然在现实里重现了。小唐就悬在绳子那头,远得就剩下了一个小黑点,还一直吆喝着让人把绳子朝下放,远远超过了其他人探索的距离。 法渡心里很想吐槽,如果他是设计这个出入口的人,至多也就是在井口下沿五六米处做个隐蔽的翻板,绝对不会把自己每天进出的道路搞得那么危险。虽然小唐有时候真的是一根筋,但他的胆色和身手都确实令人钦佩,好像他永远都不畏恐惧不知疲惫,只知道一鼓作气拼杀在前。他自己倒是潇洒快意,总让看着他的人提心吊胆。 法渡朝下看的时候忠义叔也在旁边看着,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麻子站在一边陪着,神情似乎有些不耐烦。 “等一下,别动!把我朝上拽,快!再拽一下!停!”小唐忽然喊起来,似乎是有了什么发现。 没有参与拽绳子的人几乎同时都拥到了火山管旁边,法渡刚想站起来,却忽然听到了异常的声响。 那一阵阵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正是曾经出现在白雾里的那个声音。 第22章 Cerberus “拉!快把小唐拉上来!”有时候第六感远比视觉听觉来得更加灵敏,法渡心里一紧,强烈的恐惧感就像潮水一般飞快的冲上头顶。 这一次其实根本不用法渡提醒,所有人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忽然降了下来,刚才这边根本是一片空阔,此刻却忽然弥漫起了浓浓的白雾。 “小心,大家互相照应,雾里藏着东西……”法渡知道旁边那群人正在忙着把小唐朝上拽,所以看见麻子背后有影子在晃动的时候,第一时间并没觉得奇怪。麻子手上拿着武器,脸却朝向火山管下面。法渡看到他后面有一个黑影在慢慢的游动,忽然意识到那团黑影远比人类的身形大了许多,整个人都吓呆了。麻子看到法渡的脸色不太对,可能也意识到后面有什么东西了,刚想转身就被忠义叔狠狠一拽,跟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立马站住不敢动了。 法渡明白忠义叔的意思,这雾显然就是黑影带来的,既然黑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那么它的视觉也一定好不到哪去,只要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也许就不会被发现。 三个人默契的屏住呼吸,而那个黑影就在雾里慢慢的移动,似乎已经凑到了麻子面前。只是这么短的距离,法渡却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团,雾气时聚时散,光看背影似乎就是一只全身黑毛的巨大野兽。麻子倒应该是看清楚了,瞪大了眼睛,两腿不住的发抖,就跟筛糠似的。 那只野兽绕过麻子,很小心的靠过来,法渡只觉得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面门,连忙闭紧了眼睛,根本不敢去看它到底长什么样。他紧张得心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幸好忠义叔的猜测没错,它只是在旁边绕了一阵,终于扭头朝另一边去了。 法渡已经发出了警示,连对面拉绳子的都站定了,像一群失了魂的木偶。然而在雾气弥散之间,他却看到了几张因为惊恐而彻底扭曲的脸,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陡然发出骇人的惊叫,甩开绳子径自朝悬崖那边狂奔过去,那只野兽的反应更快,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飞快的朝他的后背扑了过去。转瞬之间,浓雾背后就响起了恐怖的兽吼和痛苦至极的叫喊声。 “不要跑!大黑!”那一瞬间连忠义叔都暂时失去了冷静,追出一步之后又忽然站定,“来不及了!快!你们几个快把少磊拉上来!” “小唐,救人啊!”那声音让人听得心惊肉跳,法渡虽然也怕得要命,第一反应却还是想要救他。 “跟紧我,走!”小唐离着一截就三下两下纵了上来,麻利的解了安全绳,展开那柄怪剑拽着法渡径直朝前冲,“你们看清楚没有?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那东西太恐怖了,根本……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麻子已经完全吓破胆了,只敢远远的跟在小唐背后。 一开始法渡还觉得大黑太鲁莽,明明是唐家人,这一辈子见过奇形怪状的妖魔真比普通人吃的饭还多,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忽然逃跑,但在它看清楚那怪物的外形之后,整个人都给吓懵了。 眼前的情景无比骇人,大黑的惨叫声还没有彻底停止,但短短几分钟时间身体已经被撕得四分五裂,趴在他身上大快朵颐的怪物足有两米多高,看身形就像一只巨大无比的狗,进食的时候晃着那条巨大的尾巴,还不断发出满足的吧嗒声。听到众人围堵过来的声音,它忽然回过头,法渡只觉得双腿一软,胃里跟着就翻腾起来。 它的身体与犬类无益,肩膀上却并排生者三个狗脑袋,更可怕的是,那狗的轮廓狗的耳朵却配了三张属于人类的脸!那三张染满鲜血的脸分别是一个老翁,一个妙龄女子,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脸上的表情都是居然不是野兽的凶残狰狞,而是属于人类的笑容!那种笑容如此令人胆寒,因为这种表情在人类身上太常见了,那是麻木的,冷漠的,残酷的。 法渡见过这种表情。 有个女人在山下遭遇抢劫,旁边一个路过的青年见义勇为,抢劫犯狗急跳墙捅了青年七刀之后逃离现场,青年在送医途中不治身亡,而被抢劫的女人居然也趁乱跟着跑了。那时候法渡和师兄刚好下山化缘经过,正好看到警察在勘察现场。 “真惨呐,遇上这种没良心的人,下回见这种事谁还敢去救,真是寒心。”“你也不能怪人家,没准人包里就没什么钱,结果这小伙子偏要跑出来挨了这么多刀,万一他要是落一残疾,还不得把他一辈子当菩萨供着?”“下回抢就让人抢了吧,反抗有什么用,乖乖给了就当折财免灾了。”“等我先发个微博啊,xx路见义勇为青年惨死,事主居然跑了。好可怜,愿逝者安息。” 法渡看到那些人的表情就是这样,虽然一样的愤怒惋惜,但若是易地以处,他很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关乎对错与否,但这就是人性。 也正因为这只野兽演绎了最真实的人性,所以才那么令人恐惧。 “天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显然之前遇到的那些破碎的尸骨就是这只怪物的杰作,法渡庆幸自己刚才闭着眼睛不敢看它,如果他那时候睁着眼睛,估计第一个承受不住拔腿逃命的就是他自己! “cerberus。”小唐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太漂亮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cerberus。” 法渡以前读过希腊神话,cerberus就是地狱三头犬,据说这个怪物为冥王哈迪斯看守冥界的大门,它允许每一个死者的灵魂进入冥界,但不让任何人出去。这种生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恶魔,它们嗜血、冷酷,来自比地狱更可怕的世界。它的外型已经被空间扭曲,没有视力,却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异样。当它的牙齿咬进你的*的时候,它并不是只是低级生物的撕咬,而是入侵你的精神,吸收你的灵魂,从而让你崩溃。地狱三头犬是恐惧和力量的象征,同时对主人也是绝对的忠诚。 妖怪猎人就是妖怪猎人,尽管这怪物如此可怕,但大多数唐家人除了恐惧之外也表现出了和小唐相同的兴奋。 法渡急了:“你们还看什么看!不救人啊?” “他已经死了。” “救救他,哪怕是试试也好。”法渡心里其实很清楚,大黑已经成了这个模样,哪怕是佛陀亲自驾临也无法救回他的性命,但是听着他垂死之前的哀号,法渡又实在是于心不忍,心里一急,改口问道,“你们就这么傻站看着,万一它吃完了再转过来攻击你们怎么办?” “难得你说句那么有道理的话。”小唐从靴筒里抽出一柄小匕首塞到法渡手里,“我去引开cerberus的注意力,你抽空上去给他个痛快。” “我?”法渡傻眼了,“你让我动手?” “你不是不忍心吗?”小唐拽着他的胳膊做了个示范,“从这个位置割过喉管,记得一定要稳准狠,一刀完事。” “我做不到!小唐,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怎能制造杀孽……” “你不是在杀他,而是在帮他。你晚一分钟下手,他就多受一分钟的罪,你自己看着办。”小唐的话音刚落,身影已经平地里跃起,从侧面飞快的冲向cerberus。 被那么多人围着,cerberus照例不紧不慢的埋头大吃,在这种情况下它的视力即使再差也绝不会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根本就没把这群蝼蚁一样的人类当成它的对手。小唐冲上去的时候,它根本就懒得躲开。这一剑重重的刺过去,只听到一阵突破皮肉的声音,那状况看起来就像被虱子盯了一口,根本是不痛不痒。cerberus只是不耐烦的扭头想咬小唐,小唐飞快的躲开了它的扑击,手下用劲掰动了剑柄上的机关,剑锋从肉里层层穿刺而入直扎内脏,只见绛红色的血液喷薄而出,紧接着就是一阵恐怖的嚎叫。 那种嚎叫完全突破了人类可以忍受的极限,老翁剧烈的咳嗽怒吼,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孩子撕心裂肺的啼哭,这些声音全部都掺杂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一家人突然遭受了无情的变故,集合了这世间最大的苦楚,听者发怵,闻者心惊。光是看着那三张痛苦扭曲的脸,已经让法渡冷汗直冒,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上!”唐家人对这种情况倒像是早已经见惯不怪了,看准时机一拥而上,纷纷用手中的古怪武器大肆招呼那只cerberus。唐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身手和经验都十分了得,cerberus因为轻敌而先受了伤,此时简直毫无还手之力,眼看着很快就要被击杀了。 法渡快步跑到大黑面前,心里却不住的犯嘀咕。这cerberus看起来这么可怕,实际上却这么好对付,未免也太对不起它在传说中的形象了吧。 “救……救命……”cerberus的力量如此可怕,轻松几下就能把坚固的骨骼结构扯散。大黑此刻已经没了人形,法渡就是想去扶他都没处下手,因为只要稍稍用力,只怕就会真的散成一地肉碎。 “我……我也想救你,但是……”大黑拽着法渡的腿,那胳膊上的肉已经被啃得七零八落露着白骨,法渡只感觉血从布料外面朝里渗,紧紧握着小唐给的匕首,只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 大黑脸上露出扭曲的神色:“疼……让我死……让我解脱……杀了我……杀!” 第23章 伪善慈悲 大黑的手其实早已经抓不稳东西,在他抓握的时候,那些尚能活动的肌肉就在没有皮肤包裹的情况下展示着最真实的动态。他亲眼看着自己逐渐走向死亡,那是一种最极致的恐惧。在痛苦和恐惧的双重折磨下,死对他来说确实是个解脱。 法渡站在一边手足无措,他目前这个境况按理说早就应该死了,可是却偏偏还能那么清醒,难道cerberus的唾液就像小唐说过的蜘蛛丝一样能够延缓猎物的死亡,用来保持食物新鲜? “快……杀了我……啊……”大黑的眼皮不住的抽搐,瞳孔里的黑色飞快退却,整只眼睛都只剩下了眼白,嘴里不住发出怵人的叫声。 法渡心里萌发出一阵深深的无力,双手合十念道:“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让他下手当然是做不到的,但他此刻却打从心底希望大黑赶紧断气。 佛云上天有好生之德,一直导人求生向善,法渡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期待一场死亡,心里又是痛苦又是矛盾,他所能做的只是念上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权当超度而已。 他才念了两句,背后忽然爆出一阵欢呼声,小唐飞身而起,手起刀落狠狠的切入cerberus的脖子,那老翁的头颅发出一声惨叫,溅着血横飞过来,咕咚一声落在法渡脚下。 cerberus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颈子里血流如注,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生动,恰似人类被斩落的头颅。 法渡被落在地上的头颅吓得退了一步,大黑躯体上本来已经不剩多少东西没多少重量了,他这一退,大黑的胳膊就这么和躯体分了开来,依旧牢牢抓在他的脚踝上。他被这胳膊绊了一下,正好扑倒在cerberus的脑袋面前。 他万万没想到cerberus的脑袋虽然已经离开了躯体,却依旧充满了攻击性,只是一个脑袋,居然还能蹦跶着试图去咬法渡。 嘶!剑尖自那头颅顶上猛然刺入,将它狠狠的钉入地面。 “你倒是躲啊!脑子进水了?!”小唐用力把法渡拽开,看到地上还没断气的大黑和蹦跶的头颅更是火冒三丈,“一刀就能解决的事情,你tm居然磨到现在?” 法渡攥着手心里的匕首,一脸的抗拒:“我做不到,那是杀人啊!” 小唐拽起他的胳膊,脸上带着怒气:“行,你做不到就滚一边去,我来。” 法渡以为他是要那把匕首,于是木然的把匕首递了过去,没想到小唐拽着他的胳膊顺势拽到面前,照准大黑的喉咙就是狠狠一记横拉。 大黑的血从喉咙的伤口里大量的涌出来,溅了法渡一脸。 他刚才被cerberus撕扯吞食的时候血已经流了不少,就在喉咙被切断的瞬间,血流争先恐后喷涌而出的声音变成了古怪的哨音,给人一种连灵魂也随之逃逸出来的感觉,很快就在地上铺成了浅浅的一汪。 法渡已经说不出话,身体无法控制的抖个不停,惊恐的呼号堵在嗓子眼,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只觉得小唐从背后抱着他,声音出奇的冷漠:“不用害怕,冷静下来。记住,就是这个位置。” 大黑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就那样横在地上,双眼死死的盯着法渡,脸上没有一丝解脱之后的畅快,而是恐惧。 法渡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没了魂似的,连小唐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等到他逐渐恢复过来的时候,cerberus的身躯已经被砍倒,大家正在忙着处理伤口收拾善后。 “杵在那干嘛,受伤没有?过来我看看……” “不用,我没事。”小唐过来拽他,法渡却毫不客气的把他的手甩开。 “死里逃生,居然还长脾气了?”小唐也不生气,反倒圈着手笑道,“说说看,你到底在气什么?” 法渡抬头看他:“你为什么非要借我的手杀大黑?” “我说过了,那不是杀人,是帮他解脱。” 法渡扯直的嗓子怒吼:“对我来说那就是杀人!” 小唐站定了:“我借你的手杀人是罪孽,你把匕首递给我让我杀人难道就不是罪孽?你没有阻止我,那就证明你赞同我的做法,你发火并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因为我借了你的手,让你良心不安。这不是慈悲,而是伪善。” 法渡瞪了他半晌:“强词夺理!你那么冷血无情,难道就没有想过因果善恶终有报,如果有一天你也走到那种境地的时候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我也落到了那个地步,麻烦你动手的时候痛快点。这就是我的道,我的理。”小唐顺手扔给他一卷绷带,“胳膊上的皮外伤自己裹裹。” 小唐这一说,法渡才意识到自己胳膊上多了一条斜斜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划的。 “法渡上师……我……我来帮你……”一只手包裹伤口确实很不方便,法渡笨手笨脚弄了半天也没折腾好,反倒是六顺先注意到他,提着药箱走过来,“直接裹不行的,得先用酒精消毒。” “没事……咦?”酒精洗去了表面的血污,他才发现这道伤口原本深可见骨,就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已经止血结痂,只剩下了一道深褐色的疤痕。 “这是旧伤吗?还是……刚才……”六顺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难以置信,“老天爷!化生寺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不愧是……” 六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赞了一半忽然住口,然后羞赧的笑笑,低头帮他清洗血渍。 “不愧是什么?”他话只说了一半,反倒更让法渡好奇。 “上……上师不知道吗?”六顺压低声音,“化生寺三个字在典籍里很少被提及,那是因为他们对外总是自称钦天行舍,也就是神……神的使者。” “神的使者?说这种话,真是佛陀都饶不了他们。”听了这话,连法渡都想笑,且不说这种妄自尊大的称呼不符合佛家的道义,就是普通人也得狂妄到什么地步才能把自己称为神的使者啊? “上师……化生寺确实崇佛,却又不是和尚。化生寺起源于五代十国,他们念佛又炼丹,非佛非道,据说第一代宗师还做过国师,是皇帝钦赐了他们钦天行舍的称号,外界干脆就把他们叫做神族。” “……神族?”法渡的话音未落,就听到那边又乱了起来。 两人快步过去,就看见小唐正在冲着麻子大发雷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麻子低头咕哝,“那会儿阿方索他们在烤鱼,我们就都过去了,谁注意过这堆东西啊?” 法渡看忠义叔眉头紧锁,凑过去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咱们最后的食物也没了。” 为了防止上次的事件再次发生,食物和水已经按分量分给了大家,可停在火山管旁边休息烤鱼的时候大家把背包全都堆在一起,这时候背包就剩下了几个,连还放在那里的也是大开着口子,里面的食物荡然无存。 六顺挠挠脑袋:“是不是被三头恶犬拖走了?” 忠义叔摇摇头:“不会,cerberus喜欢活食,连捕获的猎物都得活吃,绝对不会对那些肉罐头压缩饼干感兴趣。” “那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既然没有食物,大家都是一样危险。无论是什么人干的,他总得为自己留个退路。现在谁身上还有食物,谁就有嫌疑。”小唐扫视了周围的人一圈,视线最后停在麻子身上,“大家互相搜,仔细点。” 麻子也来了气:“你就是针对我是吧?来啊来啊,你亲自搜,搜个够!” 忠义叔冷了脸,低喝了一声:“麻子!” “我自然会搜,不会因为你是忠义叔的儿子就对你另眼相待。阿飞,去搜。” “好嘞。”忠义叔背后一个矮个子的小子点了头,立马奔麻子身边去了。 小唐这话让法渡惊诧莫名,忠义叔和麻子是父子,这一路却彼此都冷着脸。忠义叔对麻子的态度远比对小唐生分得多,小唐反而比麻子更像他亲生儿子。 法渡主动站到小唐面前:“来吧。” 小唐皱了皱眉:“干什么?” “你不是要搜吗?”法渡心里不痛快,回话也憋着一股气。 “不用了。”小唐转身就走,“就凭你这身手脑子,也干不了这么技术性的活。” 法渡:-_-! “本来就被困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居然还遇到这种事,我们不会全都死在这里吧?”这会儿阿飞已经搜完了麻子身上,又过来让六顺搜他自己。这会儿小唐不在跟前,他反倒可以发发牢骚了。 “没事,少磊一定能带我们出去。”六顺对小唐简直是盲目信任,法渡真想怒问一句你说这话的根据在哪? 那边搜得热火朝天,法渡只觉得额头上脸上黏糊糊的一片微微发痒,他还以为是汗,用袖子抹了一把之后才发现是血。 低头看着袖子上的血,法渡忽然发现那些血似乎在动。 对,那不是错觉,那些血就像无数个独立的小个体,正在布料面上微微蠕动。不止是这些,就连cerberus那个被斩下来的脑袋也正在用叉状的舌头朝身体的方向爬过去。 法渡忽然想起来了,刚才喷在他脸上的,除了大黑的血以外,还有cerberus的血。 希腊神话里记载过,cerberus体内的血液是逆流的,并非由心脏流向身体,而是由身体流回心脏,所以当血液溅到你身上的时候,血液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体内。 这就意味着……cerberus还会复活? 法渡迅速转身,正看到cerberus的身躯正在小唐背后慢慢耸动,立刻起身惊惶万分的大喊:“小唐!小唐!小心背后!” “什么事?”小唐回头的瞬间,cerberus已经纵身而起,那个女人的头颅带着怨毒的神情狠狠的咬住了他的脖子! 第24章 黑虎幻影 小唐面对任何危险都是那么淡然自若,好像他什么都能对付,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能难住他。法渡看惯了他那付骄傲的模样,看到他的血浸透胸口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正在做梦的恍惚感。“别过来!”小唐先前全凭速度和反应取胜,如果非要硬拼,人类的力量和cerberus相比根本微不足道。一旦喉咙被咬住,也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他挣扎的时候血液渗流的速度变得更快,法渡没头没脑的朝前冲了两步,又听到小唐朝着他大喊:“你过来送死吗!” 那一瞬间法渡才意识到自己赤手空拳面对cerberus,除了白送一道小菜之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实际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唐家人已经开始了对cerberus的反击。上一次cerberus吃了轻敌的亏,这一次学乖了,还没等大家包围过来就咬紧小唐的喉咙,嗖的一声朝远处飞纵而去。雾气飞快的扑过来,瞬间遮盖了一切。 法渡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有什么在脑子里轰然炸开,只剩下了空白一片。他根本来不及犹豫,身体已经自动朝着cerberus逃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茫茫的雾气遮蔽了一切,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朝什么地方走。前进了两三分钟之后他才意识到唐家人并没有跟上来,而雾里根本分不清方向,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小唐!小唐你在哪?赶紧回我一声!小唐!”即使知道自己境况危险,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扯着喉咙一直朝浓雾深处前行。他亲眼目睹过大黑的下场,小唐被cerberus叼走显然也是凶多吉少,只是这几分钟的时间已经足够它把一个人撕成碎片了。但在他心里却始终有着莫名的希翼,希望小唐可以绝处逢生逃过一劫,哪怕小唐真的死了,也要再见上一面。 嗷! 一阵兽吼声忽然从左前方传来,吓了法渡一个机灵。 然而cerberus并没有从浓雾里扑出来,那种惊人的兽吼声交织在一起,除此之外还有撞击和石块崩塌的声音,似乎是两只野兽正在厮打。 难道这里还有另外一只cerberus? 这个猜测令法渡的腿肚都跟着发抖,如果这里有两只或者更多的cerberus,那么他们这一群人根本就没有一点生还的机会。 厮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它们靠近了,法渡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侧着耳朵听着,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cerberus发出的是类似犬类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而另外一只野兽发出却发出猫科动物呼噜噜的喉音,从撞击和咆哮声听起来,cerberus攻击次数更多,嚎叫的次数也多,显然另外那只生物更加谨慎灵活,一旦出击必然奏效。 也许雾气是受cerberus的意志控制,一旦它全力对敌,雾气就变得越来越稀薄,几分钟之后,在法渡面前翻滚的两只野兽身形就已经清晰可见了。 法渡大着胆子凑过去看,那只和cerberus缠斗在一起的生物通身黑色没有斑纹,光线照上去就像是最高级的锦缎泛着华丽的微光,体型比cerberus略小一些,耳朵后面生了一圈狮子似的鬃毛,双肩和脊背上生着奇怪的骨肢,除此之外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豹。 法渡试图用照明灯看得更清楚一点,没想到那只生物却忽然转过脸来,他只从那一片漆黑里看到了两点黄灿灿的眼睛,就像是放置在黑色绸缎中央的宝石,眼里那一股莫名的怒火,就像随时都会化成实体扑出来。 法渡惊诧莫名,那只生物的体形和面孔不像是豹,倒像是老虎,一只黑色的老虎。更令人不解的是,那只黑虎居然像人类一样站立着,用两只前爪拍击cerberus。 趁着那边打得难分难解,法渡迅速绕开四处寻找小唐的身影。这会儿雾气已经散尽了,视野非常清晰,但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只有碎石和烟尘,别说是人,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法渡凑到断崖边上才发现了染血的衣服碎片,心里顿时重重的一沉,难道小唐是在挣扎的时候掉下去了? “嗷!”随着一阵清脆的骨裂声,cerberus甩着颈子拼命后退,那个女人的头颅耷拉在胸口不断发出凄厉的哀号,就像一根奇怪的项链,原来是被那只巨虎一爪打断了颈骨。 cerberus还没缓过劲来,黑虎已经重重一击把最后一个头颅连同身体掀翻在地,猛扑上去狠狠的咬住它的喉咙。 cerberus的踢打挣扎搅起了一片灰尘,折断的那个头颅也拼命弯折过来想要噬咬黑虎,但身体被它紧紧压制,骨头也已经变形,只能徒劳的开合着嘴,发出刺耳的哭嚎声。 随着血液涌进黑虎喉管的咕咕声,cerberus的挣扎越来越弱,慢慢的不再动弹了,只剩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cerberus的生命形式非常特别,哪怕它真的死亡了,依然能够靠着血液无数次复活。黑虎显然很清楚这一点,仰起身子狠狠一甩,cerberus的躯体从法渡身边飞过,急速坠入深渊。 法渡站定了,既然都是生长在黑暗中的生物,cerberus看不到他,那么黑虎的应该看不到他。然而下一秒黑虎已然扑到他面前,一掌就把他拍倒在地。 黑虎趴在法渡身上不住的低吼,而法渡的挣扎在它的爪下就跟挠痒似的,根本无法撼动分毫。黑虎嘴里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让他窒息了,从近距离看,那只黑虎就像夜一样黑,身上的长毛色泽柔润,全身刚劲有力,两点黄眼睛就像燃烧着的火。每次他踢打的时候,黑虎的肌肉就会忽然紧缩,毛皮上的黑色光泽像细碎的涟漪在肌肉上荡漾。 它代表着无法逾越的力量,简直是一架血肉组成的完美战斗机器。 法渡怔怔的看着它,感受它的呼吸在喷在自己脖颈上的感觉,只要轻轻一口,它就能咬碎他的脑袋。很奇怪,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空去仔细观看这只可怕的野兽。 他撑着黑虎的肩骨,从这么近的距离来看,他更确定这是虎而不是豹。 黑虎被认为是传说中的动物,但是据说在现实中有人亲眼目睹,不过至今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存在过这种动物。据推测,黑虎可能是像白虎一样是老虎的黑色变种。黑虎只有我国有记录,最早在《尔雅·释兽》中就有记载,以后又见于诸多古籍中,分布于湖北、河南、四川等地。 “呼呼……嗷!”黑虎似乎也在观察法渡,感觉到他在自己肩骨附近摸索,忽然暴怒,径直朝他脑袋上咬过去。 法渡拼命侧过脑袋,利齿刺入皮肉的痛楚传来的瞬间,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小唐!你是小唐!” 黑虎怔了怔,舌头吧嗒吧嗒舔舐着法渡的血,眼睛里属于野兽的残暴嗜血开始慢慢的消退。 “小唐……小唐……是我……”法渡摸着它脖子鬃毛里的伤口,那是刚才被cerberus袭击的时候留下的伤痕,只是它显然也有非常强的自愈能力,这会儿那个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只有表面还留着破损的创口。 黑虎退开几步,居然用人类的坐姿坐了下来。 转化的过程并不像小说里那样嘭一声就从野兽变成美人,那种速度是肉眼可见的,一点一点的向人类的外形转化,就像是把教科书上的进化图谱演示了一遍。 “你跟来干什么?”用野兽的外形口吐人言,其实是一种很诡异的场面,尤其在他还没转化完毕,身上还顶着鬃毛和骨肢的时候。 法渡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吐槽:“你那个样子被cerberus拖走了,我不是怕你被吃掉吗?” “起码你也回头找个什么防身吧?空手跑来有屁用?念经把cerberus念死,还是劝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事发突然,哪有时间想那么多?”法渡正说着,唐家人已经跟了过来。 小唐脖子上的鬃毛正在消褪,皮肤也逐渐现出了人类的模样,但那些人都只是远远的看着,连同六顺阿飞的表情都是又敬又怕,根本不敢靠过来。忠义叔沉着脸,似乎是在观望法渡的状况,同样没有马上靠过来查看小唐的伤势。 法渡忽然明白了刚才唐家人并没有赶过来救他的原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小唐,你是妖怪吗?” 小唐沉着声音回答:“我身份证都在你那儿,你还不相信我是人类?” “我也觉得……zf不至于也给妖怪发身份证吧?那你是基因突变?变种人?x战警?”法渡还想继续发挥,结果被小唐一个准备吃人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小唐瞪着他:“别指望我会跟你聊身世谈过去,知道我是人类就够了。” 法渡愤愤不平:“我像那么八卦的人吗?” “不是像,你根本就是。” 法渡:-_-! 法渡在沉重打击下沉默了一会儿,跟着从身上脱下外套披在小唐肩头,却被他一巴掌拍开了:“用不着你这么好心,下次别跟来给我添乱就行了。” “变回来了身上的毛也没了,你不冷啊?” 法渡悻悻的捡起衣服,忠义叔已经快步上前用厚毛毡裹住小唐,回头招呼法渡:“让六顺给你看看伤势,少磊这边有我招呼着,没事的。” “记着下次跑来之前先动动脑子,不然救人不成还得倒贴一条命。”小唐裹着毛毡站起来,径直朝火山管那边走,唐家人自动自发的分开两边给他让出了道。 法渡看他这种态度就来气:“这不是有你吗?连cerberus都能轻易对付,我还怕什么?” 小唐忽然站住脚,回过头看看他,喉咙里低沉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不担心你会被cerberus宰掉,只是担心我会失手杀了你。” 第25章 地狱通道 被cerberus这一闹,食物失窃事件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查就断了线。要知道这一来一回折腾了一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里足够那个内鬼消灭罪证了,于是这件事情只能就这么不了了之。 重新回到火山管旁边,一切好像都退回原点。 小唐回来之后胡乱套了件衣服倒头就睡,法渡过去看了几次都没什么动静,想必他是真的很累。只是这会儿没吃没喝,前边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大家难免心浮气躁。反倒是阿方索和迭戈显得很平静,一直忙着在对cerberus的唾液和血液做取样分析,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后面的行程。 法渡凑过去看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阿方索,万一我们再也走不出去,你们做的研究不也就永远不见天日了?” 阿方索抬头看他:“cerberus这种生物在学术界一直充满了争议,我们的研究证明了它的存在,就是学术界的第一手资料。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将来其他的学者发现我们的研究资料,也是非常有参考价值的。” 法渡打从心底里佩服他们的科研精神,想想也不该再打扰他们,于是又原路转了回来。这一看不要紧,小唐脑袋下面居然枕着一片血泊,直吓得他魂飞魄散,连忙冲过去拽起小唐拼命的摇:“小唐!醒醒!” “你要干什么?”小唐睡得迷迷糊糊硬被他摇醒,压着声音一脸的怒气。 法渡急匆匆的把手上染的血展示给他看:“血!你流血了!” 小唐跟着抹了一把血,露出了很怪异的表情,死机十几秒之后才开口:“哦,cerberus和你的血都是大补,流点鼻血很正常啊。没事了吧你?没事滚一边去,我要睡觉。” 法渡:-_-! 忠义叔把法渡拽到一边,语气听起来格外凝重:“法渡,忠义叔知道你俩交情好,平时打打闹闹无所谓,这会儿你就别去吵少磊了。” “但是……”此刻法渡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在盘旋,可是看到小唐那副死德性,哪里还问得出口。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忠义叔叹了口气,举着手里的灵石给他看,“少磊不是妖怪……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不是?你们唐家人都能变成那个样子吗?”法渡才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很可笑,如果唐家上下都是这样,那么这个种族的存在估计早就瞒不住了。 “不,能变成那样的只有少磊一个。”忠义叔压低了声音,“唐家世代和妖魔鬼怪打交道,我们一族最重视的就是血统。少磊的妈妈陶芳是旁系陶家人,是族长第四房老婆……” 法渡愕然:“忠义叔,重婚是犯法的。” 忠义叔不以为然:“为了保持血统纯正,唐家只和旁系两家通婚,自古血脉薄弱人丁难旺,到了最近几代真正姓唐的就剩下几个,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开枝散叶,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也就是说,唐家人只能和陶家刘家结婚?这……唐家的血统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法渡再次愕然,唐家不和外族通婚,这么几代人下去大家都有血缘关系了,产生畸形的概率奇高,人丁不旺一点也不奇怪,但是看小唐的模样,也并不像是畸形啊。 “有些事情就算不说大家心里其实都敞亮着,最初唐家的老祖宗一定是妖魔与人类通婚的后代,所以大凡保有唐家血脉的人多少有些不凡的本事。哪怕要冒着人丁灭绝畸胎频出的后果,唐家也不愿与外族通婚,就是怕那点血脉在传承中被越冲越淡。唐家每一代直系子孙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特别与众不同,这些孩子会被当做下一任族长进行培养。少磊是旁系所出,一开始和其他孩子并没有区别,可三四岁之后,只要他哭闹发火身体就会异变,每逢异变的时候,竟然和妖无异。唐家供奉的妖神便是虎,少磊化作黑虎模样,族长说是家神附体,于是族里上下敬他也怕他,几乎没有人敢与他亲近。” 法渡挠挠脑袋:“小唐活得也真不容易……他的父母都不管他吗?” “族长十几年前就过世了,现在是太奶奶代为主事。陶芳原本身体就不好,族长去了之后半年就病死了。少磊打小寄养在我家,我把他当亲生儿子照顾着。” 听到这种解释,法渡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既然是当做亲生儿子,他那一身的伤你就不心疼啊?” “心疼?人的命数原本就由不得人自己选择,少磊天赋异禀,就必须承担更多。”忠义叔笑了,“更何况做这档子生意就是在玩命,唐家人哪个不是满身伤痕。” 法渡默然,唐家本身就是一种畸形的存在,他们与世隔绝做着鲜为人知的买卖,想法难免离经叛道,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 “找到了!你们快来看!快来!”火山管那边一片欢呼声,似乎是有了重大发现。 法渡围过去一看,在井口下沿五六米处还真就有一个隐蔽的翻板。因为翻板是青铜所铸,天长日久和火山管壁锈蚀在了一起,外面又覆盖了层层的火山灰,能把它找出来还真是运气。 “少磊说得没错,这里果然藏着一条密道。”忠义叔也很高兴,连声指派麻子,“快点去叫醒少磊,准备出发。” 从火山管外看和身在其中完全是不同的感受,绳子朝下放的时候,法渡不禁想着自己是不是疯了,才会一步步走到这地狱似的火山管里来。 脚下的岩浆池翻滚不已,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魔在互相吞噬拼杀,浓烈的硫磺气味和炽热的风从下往上直冲而来,而他和小唐两人就像蜘蛛似的系在一根安全绳上,被气流推得来回乱撞。 “你又在做什么白日梦?快点集中精神。”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小唐得扯着嗓子大喊才能让法渡听见他在说什么。 被他一吼,法渡总算是回神了,可面对眼前那个被撬开的黑色洞口还是心里发虚:“那洞里有什么?” “我也没进去过,我哪知道?准备好,数三声之后我推你进去。” “等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往里跳?万一里面又有什么cerberus之类的怪兽,哪怕只是有毒气体,该怎么应付?” “怎么应付?到时候再想呗。”小唐一挑眉,“你要是害怕,那我先进去,你自己跳过来。” “等一下!这么远怎么跳过去!”法渡朝下望了一眼,连忙闭眼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平地里这么远的距离要他跳过去都困难,更何况还被拴在这么细细的一条绳子上! “有道理。走你!”小唐做事雷厉风行,他的词典里根本就没有犹豫两个字。话音未落就摇着绳子重重的一荡,一脚准确的把法渡顺进了洞里。 “嗷!”法渡只觉得眼前一黑迎面就撞破了什么东西,身体朝前翻滚了几圈之后就撞上了洞壁,疼得大叫一声,忙不迭的把脑袋上缠的东西朝下拽。 那些丝状物柔韧里带着粘性,总是缠着手指不好甩开,刚开始他还以为是人的头发,直到小唐进来点亮了照明灯,他才看明白那原来是一层厚厚的蜘蛛网。 随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的照明灯终于把这块尘封多年的地方彻底照亮。这就是出现在法渡梦里那条满是钻石的通道,但实际情况简直就是个地狱,整条通道全是人类的尸骨,堆积的跟小山差不多高,起码有上百具被残缺不全的尸体,那些骸骨上覆盖的衣物早已经腐坏,但从散落的兵器上来看,显然并不是出自同一个年代的手笔。 “你看这朝珠虽然都散了,翡翠背云还在……按清朝律令,凡文官五品、武官四品以上,军机处、侍卫、礼部、国子监、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等所属官,以及五品官命妇以上,才得挂用。”忠义叔皱着眉头神色肃穆,“这死的可不是一般的盗贼啊。” “薄铜软甲,啧啧,北宋的手工,绝了!”阿飞凑近了用匕首挑起一件甲胄仔细观看,嘴里赞叹不已。 麻子踢了一脚面前那颗骷髅头:“你看他戴的四方平定巾,明朝的。” “死者为大,对他们还是恭敬一点吧。”法渡看着那颗骷髅头翻滚着飞出去,只觉得头皮发麻,连连念着阿弥陀佛。 麻子不屑:“既然能找到这个地方,无非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既然本事不济死在这里,还要什么恭敬?” “古代加工工艺有限,加上中国传统只重金玉,直到明朝才有钻石首饰流入,而且钻石从来都不被重视。有这么多人死在这里,如果说是为了抢夺钻石根本就说不通。”忠义叔皱着眉头,“他们在这里一定遇上了什么意外。” “这地方入口那么小,cerberus肯定进不来。”小唐蹲下仔细审视着面前的一具骷髅,“你看他喉咙上的钩子是反着钩过来的,要么杀他的人是个左撇子,要么他就是自杀的。” “自杀?他们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明明大门就在前面,为什么要自杀?”那骷髅经历了数不尽的年月,身上早就覆盖满了灰尘,法渡想凑近了看个仔细,随口在那钩子上吹了一口气,没想到激起的灰尘呛进了喉咙,惹来了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了两三声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像惊雷当空劈下的声音,立时都站住了脚,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等着。 喀拉喀拉。 那种骨头相互拉扯摩擦的声音仿佛一阵雨从头顶掠过。 法渡背上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那些来自各个朝代的骷髅已经全部站了起来,而且纷纷捡起了自己生前的武器,就像一个亡灵军团把他们一行人围在了中央。 第26章 活动骷髅 那些骷髅明明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却还能站起来像活人一样行动已经够惊悚了,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武器。虽然法渡从小到大没少在电视电影里看见这些,可当它们真的出现在面前,那又是怎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体验。 明明情况如此危急,小唐却兴奋不已:“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好什么好!你脑子被cerberus打坏了?!”法渡躲在他背后怒吼。 “这里有力量来驱动骷髅,那就说明我们没有走错路。僵尸活骷髅跟鬼魂不一样,照化生寺的解释,鬼魂是遗留在世间的思想波,那它们到底是有思维能力的,僵尸活骷髅之类的存在只不过是被某种力量驱动的躯壳,你把他们当成机器人不就行了,有什么可怕的?” 法渡一脸黑线:“这样解释也行?” “照顾自己。”小唐飞身而出,径直朝面前一个提着斧头的骷髅冲过去,法渡还没来得及傻眼,唐家人已经和亡灵大军战成了一团。 法渡只能欲哭无泪:“我拿什么照顾自己啊!” “闭上眼睛念经!” 法渡也来不及研究他这话到底靠不靠谱,连忙盘腿坐下,闭目合十:“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他心里紧张,诵经全是无意识的行动,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只觉得耳边呼号击打声不断,有时候风声直接擦着脸过去,他也不敢妄动分毫。 “法渡,睁眼!” 忽然听到小唐召唤,法渡连忙睁开双眼,正好看到一具骷髅挥着重锤直朝他脑门上砸过来,整个人都吓傻了,口中急急念道:“我滴佛陀啊……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小唐飞身狠狠一踹,踢起一截断骨,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背后把重锤骷髅砸飞出两米开外,怒气冲天的朝法渡吼:“这种生死关头你念经顶个p用!” 法渡看着在地上不住的扭动骨节企图站起来的骷髅,直吓得双腿发颤,连走都走不动:“不是你叫我念的吗?” “让你念经是怕你到处乱闯反而更危险,看到敌人来了就要做出预判,该跑就跑,该躲就躲!”小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悔恨表情,法渡实在很想提醒他,企图在几分钟内把一个文官培养成武将就算是在游戏里也是做不到的好吗! “小心背后!”眼看着重锤骷髅已经爬起来了,小唐手边只剩下那柄怪剑,于是在手里掂着蓄了力,把剑柄反着朝法渡扔过去,“接住!” “什么?嗷!”法渡转过脸来,正好被剑柄重重的砸中脑门,顿时天旋地转仰天躺倒。 小唐无语望苍天:“靠,真tm百无一用是和尚啊……” 骷髅哪里管得了那些人是什么状态,撩起重锤照着法渡的脑袋就是一记重击。也是佛陀给面子,法渡虽然不擅长打斗,急智总是有的,就这么就地一滚,硬是给躲了过去。重锤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居然把坚硬的地面都砸出了一道裂痕。 法渡抱着脑袋爬起来,忙不迭的朝一边躲:“小唐!救命啊!小唐!” “被围成这样我怎么过去救你!”小唐深陷骷髅进攻的狂潮,一时之间实在是没办法脱身过来救人,纵身扫倒一个骷髅之后大喊道,“捡剑!快!” 重锤再次朝法渡后背砸过来,他笨拙的就地一滚,虽然把胳膊狠狠撞了一下,好歹是把那把剑攥在了手里。 那把剑在小唐手里使得出神入化,看起来轻得很,法渡自己拿在手里才发现它其实重得很。明明是中空且可以伸缩的,却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实在是精妙无比,颜色黑里掺着红,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铸成的。 骷髅再次挥过重锤,法渡连忙举剑迎上,没想到骨头架子的力量居然如此惊人,这一挡格直接把他扫倒在地,虎口震得发麻,生生多出一条裂口。在这种关头他也顾不上疼,顺着旁边狼狈一滚到了骷髅侧后方,举剑照着它颈骨的位置一记横砍。只听见咔嚓一声响,剑虽然砍在实处,骷髅骨头上明明已经留下了痕迹,那颗脑袋却歪在骨架上没有掉下来。因为没有发声器官,这一付枯骨当然是不会惨叫的,可没想到它居然空出了一只手去扶自己的脑袋,只用一只手握着重锤再次向法渡挥过来。 “你是猪啊!”小唐在远处大喊,“砍第二节颈椎!那是人类脊椎上最脆弱的位置!” 眼前那只骷髅一手扶脑袋一手提锤的动作虽然滑稽,一旦被打在实处,绝对能直接送它去见佛陀。法渡定了定神,一个侧滑步想冲到它后方故技重施,没想到它也换了招数,直接提锤横扫。法渡眼看着连逃都来不及,干脆五体投地状直接趴到地上,使出全身的劲照准骷髅的腿骨重重一剑。 这一剑虽然砍偏了,也多亏重锤骷髅的腿骨在岁月流逝当中早已经风化变脆,并不像颈骨那么牢实,才能让他一击得手。只见断了腿骨的骷髅张牙舞爪的倒在地上,胡乱的挥舞四肢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法渡刚松了口气,却发现那骷髅竟然拽着他的衣服,直接照喉咙咬过来,直吓得挥剑朝它乱砍,直着嗓子一股劲的大喊:“南无阿弥陀佛!我也不想毁你遗骨,完全是迫不得已的!善哉善哉!”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善哉!”小唐从背后硬拽着他的衣领朝后拖出一截,夺过剑去一记横斩,正砍在第二节颈椎上。 那颗骷髅头离开了身体,刚才还在胡乱挥舞的四肢骤然失去了控制,哗啦啦散成了一地的碎骨。 “记住了,人的脊椎骨一共有26节,其中一至七节是颈椎。七节颈椎里第一、第二和第七节形状最特殊,也就是最容易受伤的位置。你力量速度经验全都不行,攻击对手的时候就更要找准要害。”小唐把剑重新塞回他手里,“拿着,照顾自己!” 法渡哀嚎一声:“又来!” 实际上这时候大多数的活骷髅都已经被唐家人料理了,年轻力壮的几个唐家子弟围成一圈保护忠义叔、阿方索和迭戈,看来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根本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就跟吃饭似的稀松平常。 “法渡,你没事吧?”忠义叔先前躲闪不及挨了一下,法渡靠过去看他的伤势,反倒是忠义叔先来问他。 “我没事。”法渡摇摇头,才看了一眼忠义叔的胳膊就惊呼出声,“忠义叔,你的胳膊!” 忠义叔胳膊上的伤口并不大,不像是被骷髅的刀剑所伤,反倒只有两三点齿痕。就在这齿痕之外,他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溃烂并蔓延向肩头,整只胳膊的肌肉都在机械性的抽搐,似乎完全不受控制。 法渡想起刚才那活骷髅扑过来咬他的画面,立刻就明白了这伤口是从何而来。 六顺利索的用止血绷带自他肩头下方紧紧捆扎起来,忠义叔脸色惨白嘴唇发黑,显然是中毒的症状,可他脸上还带着笑,轻声宽慰法渡:“没事,我已经吃了药,骷髅的尸毒比腐尸僵尸都要弱,只要没到毒气攻心的地步,都还可以应付。” 阿方索拍拍法渡的肩头:“rx,虽然尸毒这个说法在医学上一直没有得到承认,但是它确实存在。动物在死亡的时候情绪会有巨大波动,血液中的激素尤其是肾上腺素分泌会亢进,因此大量的激素及毒质会留在肉内,随着血液循环的紧急加速,全身马上就会布满有毒的元素,令整个躯体充满了毒素。在*死亡之后,尸体中的蛋白质就会凝结并且产生自我分解的酵素。肉类腐坏过程中所产生了大量细菌,很多在高温、高压、低温、x光或紫外线处理后仍具有生物活性,这应该就是尸毒的致病原理。” 法渡依旧担忧:“可是这尸毒真的控制得住吗?” 周围几个年轻人居然都笑了起来,好像他这句话说得实在荒唐。 “唐家总跟这些玩意儿打交道,要是连点尸毒都对付不了,那老唐家早就没活人了。”小唐终于料理完了骷髅大军,这才转回来替忠义叔处理伤口,“滚一边去,你又帮不上忙,还总往前凑!”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法渡也没心思跟他拌嘴,干脆也就绕到外圈盯着墙壁发呆去了。除了忠义叔之外,还有三个人不同程度的受伤,也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处理救治。 法渡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勒骨上忽然挨了小唐一肘:“你在发什么愣?又有什么新发现?” 法渡仰头望着墙壁:“你说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被骷髅杀死的呗,先死的化成活骷髅又把后进来的入侵者杀死,这样活骷髅的数量自然会越来越多。” “不对,你还记得有一具骷髅维持着自杀的姿势吗?能走到这里,他们都是能人勇士,哪怕真的遇上活骷髅,宁可拼死一战也不至于选择自杀,除非他看到了什么可怕到极点又强大到无法对抗的东西……” 小唐扭头望向通道深处,唇角微微提起:“光在这里猜测有什么用,你想知道的真相就在那边。” 他头顶的照明灯破开黑暗,光圈中央照亮的是一对巨大的青铜门环。 第27章 滴血莲花 所有人都聚到那青铜门之前,看那门不过依着通道的大小只有三米多高五米多宽,但中间却是实心的,根本容不得人力撼动半分。中间嵌扣得极为精妙,没有一点缝隙,别说有生物能跑出来,估计连气都不透。在那种时代没有机器全靠手工的时代,做工居然能达到这种程度,足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 只见门上是两只青铜兽首咬合着脸盆大小的圆环,上面早已经长满了厚厚的锈迹。兽首外围从小到大围着几个圆圈,看起来像是装饰纹样,忠义叔拨弄了两下才开口:“看来这是一道天地锁。” “能解开吗?” “这个不好说,我可以先试试。”尸毒的影响还没完全褪去,忠义叔行走说话都受影响,要他解锁更是困难,但事到如今,只能拼着最后的希望勉力一试了。 “门完好无损,那些人却都死在门外,这根本不合逻辑。”法渡拽着小唐的袖子,“你好好想想,门里面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你不能轻易决定打开大门,大家的生死都着落在你身上,你得对大家负责。” “正是对大家负责,我才必须得进去。”小唐不以为然,“我知道,一定是门里面的东西出来杀了他们,然后再走回去把门锁好。它有智慧,也许是很难对付的怪物,但我有信心,既然我能杀了cerberus,也一定能料理它。” 小唐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看他信心十足的样子,法渡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是小唐先把他拽过去,把那柄剑塞到他手心里:“你也忒弱了,刚才是你运气好,下次要是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也许连我也来不及救你,何况内鬼还没找着,这把剑你就先带着。” 法渡忍不住嘟囔:“我又不会用,带着干嘛?” “我都说得那么清楚了还不会用,你真是猪啊!记住,我再说一遍。”小唐转到他身后,一指头戳到他脖子上,“这里是第一节颈椎,又叫寰椎,它没有椎体和棘突,由前后弓和侧块组成。侧块的外方有横突,能作为寰椎旋转运动的支点,比其他颈椎的横突既长且大,极易受损,但是位置太高不易攻击。” 他的手指顺着皮肤朝下移动了一段:“这里是第二节,又叫枢椎,椎体上方有齿状的隆突称为齿突,可视为寰椎的椎体,这里结构相对薄弱,也是最容易攻击的位置,古时候的侩子手都经过锻炼,只需目测就能找准这个位置,一刀就能准确的割下头颅。” 法渡只觉得他手指触摸的位置酥酥麻麻的痒,刚想躲开,小唐的手指已经顺着衣领滑了下去:“第七颈椎除了它伸向后方的棘突很长外,其余的结构和普通颈椎一样。由于其棘突很长,末端不分叉而呈结节状隆突于皮下,而被称为隆锥,它随着颈部的转动而转动,我们在低头时看到和摸到颈部最高突起的部位,就是第七颈椎。那个位置过于朝下不容易用刀剑攻击,但空手搏击的时候也可以用掌沿重击这个部位或者把对方拉倒用膝盖叩击,你自己低下头去摸摸……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我……我听着呢。”法渡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他们俩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之前他总被噩梦纠缠的时候还总是同床共枕来着,那会儿他只把小唐当成人形自走万用驱蚊器,也没什么过多的想法,为什么现在小唐在他背上戳那么几下,却会产生这么奇怪的感觉? “记住没?”小唐照例大大咧咧的圈着他的脖子,一付‘你敢说没记住我就宰了你’的表情,法渡哪里敢造次,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我先教你三招基本剑招。”小唐拽着他的手握住了剑柄,顺着他脖子上带了一圈,跟着一记直刺,“打斗无非虚虚实实,叫什么名字玩什么花样都不重要,关键是迷惑对手,瞅准机会一击得手。” 这个姿势一出,法渡就跟被小唐从背后抱着一样,整个人都不自在了。可小唐哪有那么细腻的心思,马上就拽着他原地转了一圈,从侧边来了一记横劈:“普通人出手强在出其不意,刀招剑招没那么多讲究,哪怕你拿的是棍子,怎么顺手怎么来,高手反而会对你束手无策。” “知道了。”法渡只觉得喉咙发干,“最后一招呢?” “最后一招更简单。”小唐从背后扶着他的手直接朝前一送,“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看到形势不对二话不说先动手。” “这样不好吧?万一冤枉了人怎么办?” “冤枉了人?长得居心叵测不是他的错,长得居心叵测还要出来晃悠那就是他的不对了。” 法渡:-_-! “有了这三招,虽然当不了高手,自保足够了。”小唐拍了拍手,“这把剑叫做滴血莲花,其实也是出自化生寺的东西。它本身就蕴含法力,遇到一般鬼怪可以随便料理,遇到法力镇不住的,直接开砍也很趁手。” 法渡终于回了神:“滴血莲花?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我哪知道?据说这是第一代化生寺宗主送给唐家先祖的东西,也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你别给我弄丢了。” “你把滴血莲花给我,那你自己拿什么防身?” 小唐满不在乎的把手指掰得喀拉喀拉响:“我有爪子,身上带不带武器都一样。” 法渡盯了他几秒,忽然开口:“你是人又不是妖怪,我宁可你毒舌又不讲道理的骂我是猪,也不想看你变成黑虎去和怪物拼命。” 小唐抬头看他,好半天没吭声。 法渡看小唐不吭声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干脆转到忠义叔那边看热闹去:“忠义叔,这锁到底有什么名堂?” “你看到兽首旁边的七圈花纹了吗?左右两边分别以天干地支配合方位,异常复杂,你看每个圈上那么多格子花纹,就像保险柜的密码盘。如果不得其法一点点去试,即使运气极好恐怕也要试上十几年。”忠义叔耳朵上挂着一付听诊器似的怪玩意儿,不时用一支筷子长的细针轻轻拨弄那两圈花纹,眉头紧锁着似乎是毫无进展。 “可是……” “法渡,你这一路也辛苦了,还是先休息去吧,有进展了我们再来叫你。”还没等法渡说完,麻子就下了逐客令。 法渡也明白,忠义叔的本事一定是唐家独有的技术,当然不愿让外人知晓。他讨了个没趣,扭头回来的时候,小唐居然靠着石壁闭上了眼睛。 “小唐,你睡着了?” “没有,坐。”小唐偏了偏头,就算是给他指了个可以坐的地方。 法渡挨着小唐坐下来,背后的石壁上突兀着各种大块小块的钻石,靠上去膈得慌,一点也不舒服,于是扭着身子寻找更舒服的姿势。 “你属蛆的吗?扭什么?”小唐扭头瞪他,“忠义叔这一辈子都在研究那些门啊锁啊奇门八卦什么的,他解不出来,其他人就更解不出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阿方索迭戈好歹是付钱的,我什么都不干又没钱可付,只好想办法给你们帮帮忙了。” “你老实呆着别再乱跑惹事就是最好的帮忙了,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吗?cerberus最初就是冲着你的气味来的,那活骷髅也是因为你的活动才苏醒过来。” 法渡傻了,老老实实的靠着石壁安静下来不敢再动分毫:“那尸虫草和尸虫……也是因为我?” 这次探险开始就有人故意搞破坏,进入地下水道后阿毛被尸虫草腐化,大家被逆流冲进岔道,跟着被尸虫侵袭,cerberus袭击大黑,失去所有的补给,再到被活骷髅围困,法渡一路上都受着大家的保护却基本没起过什么作用,唐家人一定都觉得他是个包袱。形势越不好,他们对待他的态度自然也会越来越差,而麻子这样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直性子人,对他的厌烦嫌弃自然表现得更直白。 小唐不愿意回答,法渡干脆问得更直接:“大家并不知道我会惹来那些麻烦,是吗?” 如果大家知道这些危险多半都是因为他的悲剧体质而来,估计不止是厌烦,而是会对他恨之入骨。 小唐在他的光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别tm胡思乱想庸人自扰。” 法渡捂着脑袋问:“那你敢说那些东西都与我无关?” 小唐叹了口气:“你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体质悲剧加上蠢而已。” 法渡苦笑:“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你是在安慰我?” “我本来就不是在安慰你。”小唐靠着石壁再次闭上眼睛,“阿方索、迭戈和唐家是一场交易,我们之间也是一场交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你完全不用过意不去。” 法渡沉默了半晌,仰望着洞壁上那些在单纯的照明灯光线下爆发出耀目火彩的钻石,轻轻的问:“小唐,到现在你还相信我有能力可以替你拿到那件东西吗?” 小唐嘴角带着笑:“从来都没怀疑过。” 第28章 真实噩梦 “上师?法渡……上师?” “有进展了?”法渡从梦中醒过来,却发现是六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头。稍稍扭过头,他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靠在了小唐身上,睡姿那叫一个豪迈奔放。 难怪能睡得那么踏实,连那个一直纠缠着他的噩梦都不曾前来拜访。 小唐也实在是太累了,这几天劳心劳力还受过重伤,被他压着枕着也没醒过来。 “稍……稍微有点眉目了,忠义叔让我拿……拿五显灵丹给你吃。”六顺压低了声音,似乎也不想吵醒小唐,“那扇青铜门严丝合缝的,也……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忠义叔就怕打开之后里面会有浊气外泄,先吃了药会保……保险一点。” 那个被封闭的空间可能残留了千百年前的细菌,也有可能尸体在腐化过程中产生了新品种的病毒,唐家常和那些东西打交道,研制出了能应对大多数异变的药也是有可能的。 法渡点点头,很合作的把药吞了,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六顺,里面会不会有僵尸之类的怪物?” 六顺居然笑了:“不知道……不过我们也希望没有啊。” “什么叫希望没有?你们不是经常和这类东西打交道吗?”听他这话,法渡顿时觉得心里很没底。 “我说过多少遍了,唐家不是盗墓贼也不是崂山道士。我们做正经生意的,哪会成天往坟墓里钻。僵尸鬼怪活骷髅只不过是走多了夜路总会遇上,顺道处理一下而已。”小唐睁开眼睛,一肘把法渡推开,“别压着我,重得跟猪一样。” “嗷……”法渡揉了揉睡到僵硬的腰,“小唐……” “干嘛吞吞吐吐,有事就说。” “大门就快打开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到底要让我替你找什么了吧。”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小唐其实早就应该告诉法渡到底要让他找的是什么,只是小唐不愿意提,法渡知道问了也没用,于是就憋到了现在。 小唐望了六顺一眼,六顺立刻会意走开,没有一点迟疑。法渡心里更是觉得奇怪,小唐要做的事情,难道连唐家人都不知道? “也好,其实我本来打算过了鬼眼峡就告诉你的,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错过了鬼眼峡,这一路惊险走过来就给忘了。” “忘了?”法渡一脸黑线,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也能忘? “我告诉过你,要去的地方是生死之境。”小唐伸了个懒腰,“我要让你找的东西就叫做生死门。” “生死门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 “僵尸会动,那是因为它还残存着对活着时候的机械记忆,所以才会毫无意义的走动进食。而骷髅只是一堆白骨,没有记忆没有灵魂,它能活动,必然是受到外力的驱使。”小唐回答,“生死门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就是能驱动那些活骷髅的力量。” “驱动活骷髅?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现代社会使用的能源无非煤炭、石油、天然气之类的常规能源,这些东西早晚都会用尽,而生死门经历了千年的时光仍然能驱动骷髅,你不觉得这种能源很有趣?如果能够把这种技术研究透彻然后推广开来,人类社会必然会前进一大步。” 法渡打从心底里佩服他的雄心壮志:“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觉悟,真是功德无量。” “人类社会进不进步跟我也没啥关系,唐家也没兴趣参与科学研究。这东西攥在手里,肯定会有无数科学家为之疯狂,没准还会倾举国之力买过去,正所谓奇货可居,卖出去老唐家十几辈人都不愁吃穿了……” 法渡:-_-! 咔哒! 因为大家都怕再惊扰什么怪物,一直压低声音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声机簧弹开的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大门开启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寒冷的气流从那门缝里穿流而过,就像是被封堵了千万年的洪流,在刹那之间崩溃决堤。 忠义叔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双手颓然垂下,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 大家都诚惶诚恐的静默着,似乎等待什么不知名的猛兽从门里扑出来。足足过了五六分钟,那扇青铜门依然像刚刚开启时那样开着一条缝,并没有其他异状。 法渡压低了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进去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小唐过去拉开那青铜门,法渡跟在他身边想去推门,却被小唐一脚踹开,“一边去,等确定没有危险了你再过来。” 法渡不服气的在一边吼:“不用刻意保护我,有什么危险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面对!” “是吗?行,你过来吧。”小唐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双手一推,那扇沉重的青铜门后面响着咔咔的机簧牵动声,在所有人面前豁然洞开。 在看清楚那一切的瞬间,法渡惊骇得无以复加。 大门以内是一条一直朝前延伸的阶梯,用来打造阶梯的那些巨大的石块居然通体透明,就像全都是由坚冰铸成,透明的阶梯之下黑暗的空间就像是无边的夜空,而夜空当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悠悠的闪烁着阴暗光芒。 忠义叔仰头望着石阶仿佛延伸到天际另一头,干裂的嘴唇艰难开阖,吐出了一个字眼:“通天之路。” “天呐,这是怎么做到的?”法渡踩在透明的地面上,着迷的望着下面,那种感觉就像是悬浮在宇宙空间里,脚下的群星璀璨,把人托举在天穹之上。脚踏上去的时候,下面那些星星一般的东西会变的更加闪亮,能把脚下周围的地方全给照亮。 小唐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反而十分骄傲:“我早就说过了,你即将看见的,是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奇迹。” “走吧,趁着那守门的怪物还没发现……快走。”忠义叔身上的尸毒还未清除,行动很不方便,六顺过来背上他就走,而麻子就站在边上看着,也没有任何关切的表示。 小唐过来拽了法渡:“从这里开始你就要加倍小心,越是靠近化生寺的中心就会越危险,那个内鬼也就更有可能趁机动手。” “我知道,我……我的佛陀啊!”出现在阶梯左右的影子彻底把法渡吓得魂飞天外,那东西像一只巨虎,身后有一条拖曳在地的长尾,全身长着青色长毛。最恐怖的是它居然长着一张人脸,表情穷凶极恶,比之前遇到的cerberus还要恐怖。 小唐从旁边扶了他一把:“怕什么,有点出息行不?全都是死的。” 法渡定睛去看,那东西果然只是直挺挺的站着,就像一座雕塑,并没有要扑过来的意思,才算是松了口气:“化生寺的审美真是异乎常人,用这么恐怖的东西当守门狮子用。” “没见识,这是梼杌!你自己摸摸,它们不是雕像,而是标本,这种生物曾经真实的存在过。” 法渡诧异的望着那巨大的生物,怎么也没勇气真的过去触摸它的皮肤。 “mamamia!aurus!”阿方索在对面激动的赞叹,法渡一眼就看到梼杌对面站着另外一只牛头人身的怪物,和希腊传说里的米诺陶洛斯的形象简直一模一样。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每走上大约一百个阶梯,就会在阶梯两侧出现一对怪物标本,哪怕经历了那么长久的岁月变迁,它们的形象仍然栩栩如生丰满如初。它们就像是最初在师父禅房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壁画,里面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事物,有的甚至像是生化实验的失败品,全都稀奇古怪难以名状。 阿方索迭戈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在忙着拍照取样,从那表情看来,让他俩在这住上一辈子估计都不会觉得腻味。 法渡满心的惊恐加疑惑,这条通天之路简直就像疯狂科学家开的重口味博物馆,那些本来应该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生物如今全都真实的呈现在他面前,他甚至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才会看到那么多恐怖的幻像。 “你还撑不撑得住?”小唐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干脆拽了他的胳膊大步向前,“如果受不了,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就行了。” 法渡哭丧着脸:“如果是噩梦,为什么我醒不过来?” 小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算醒不过来,不是还有我在吗?” 法渡心里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扭头去看小唐,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脚下一阵虚浮,虽然并没有真的坠落,可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棉花堆,身体里脑子里都是一片混沌。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有异物从他全身的细胞里滤过一遍,就像有一张无形的网罩在了他身上,而他自己变成了空气,变成了水,从那网眼里直接漏过去了。 等到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然又走进了梦里。 唐家人不见了,面前牵着他的小唐不见了,那陈列了无数怪物的通天之路也不见了。 面前是一间小小的石室,里面没有燃点烛火,整个石壁和通天之路的材质相同,在透明的石料后面,是那漫天群星一般的光球,把整间石室都照亮了。这件石室非常简朴,禅床蒲团,几案石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只觉得诧异莫名,这到底是产生幻觉还是他灵魂出窍了?这种时候他到底应该怎么办?试图寻找自己的躯体?还是揍自己两拳? 法渡刚想行动,在群星的光亮当中忽然瞥见桌上放着一册竹简,外面刻着四个大字——《化生寺志》。 第29章 锦襕袈裟 化生寺有炼血、蚀骨、化形、修神四宗,修行方式大相径庭而本源皆同。 其法一,吸取妖血以求与妖同化,将其妖力收为己用。长期修习之后其血异于常人,于暗处熠然生光,其色如萤。妖力附体之后气血流转加快,肌体复原神速,能延年长寿,血若妖神却多无自保之力,可以驱使妖邪以为己用,是为炼血。 其法二,取妖身上有用之物炼制法器。大凡妖物皆有特异,牙、骨、角、皮之类皆可使用,对使用者多有臂助。修习者借此诸般法器,可获一时鼎盛,于本体却无甚助益,是为蚀骨。 其法三,吞噬妖物强化自身,修行者可变幻诸般法相以应外敌,肌体堪与妖类相抗,却因频频催发自体潜能,盛极而衰,颇易夭亡,唤作化形。 其四之法,乃是禁忌,虽名为修神,却修以人入妖之法,凶险万般,难有能大成者。如若大成,其能勘比。 化生寺者,一时兴起而为之,逆天道而行,为神佛所弃。不敢妄言修佛,吃斋修行,只求心安。愿后辈好自为之,可杀伐惩恶,亦可为己牟利,唯独不可戕害无辜,否则黄泉之下吾亦不能安,切记。——易 法渡惊骇万分,虽然这一步步走来,他早已经料到化生寺和他的想象相去甚远,可他万万没想到化生寺居然是这样的存在。 炼血宗吸取妖血驱使妖物;蚀骨宗靠着从妖怪身上得到的材料制作法器;化形宗吞噬妖物获得能力,而修神宗更是惊人,以往那些的电视剧里小说里总是妖怪想法设法要修成人形,而他们修习的,却是从人变成妖物的能力。 卷册最后那个用刀刻下的易字,应该就是这化生寺的第一代宗主的名字。 竹简毕竟不像现在的纸张,一卷也写不了几个字,光这寥寥数百已经占去了一整卷的篇幅,旁边架子上堆叠的那些,估计就是那四种修行方式的具体法门。 法渡刚想去研究剩下的卷册上到底写了什么,忽然心头翻涌起一股难言的恶心,头晕目眩之间差点就要吐出来。 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他又从那一层网里穿了回来,只是这次过程来得太过猛烈,让他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被抽离的瞬间,他看到了竹简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法渡!法渡你醒醒!”那一阵熟悉的地动山摇忽然将法渡的神智唤了回来,他扭头一阵干呕,胃里却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 “你忽然就站住不走了,身体僵硬两眼发直,忠义叔还以为你中邪了,差点就要用惊魂针扎你人中……”小唐拍着他的背,可惜一点也没能缓解他的不适。 法渡瞥见忠义叔手上那根毛衣针粗细的古怪什物,又是一身冷汗:“那东西扎了会直接死人的吧!!!” “死不了。”小唐看他已经有力气吐槽了,那问题也就不大了,居然照例恶趣味的摸着他的光头,“最多只是毁容而已。” 法渡:-_-! 忠义叔来到近处仔细翻看他的双眼:“没有中蛊的迹象。法渡,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法渡揉着自己的脑袋:“没什么,只是好像忽然……灵魂出窍了。” “那你看到什么了?” “我……”法渡心里哽噔一声,“还是以前噩梦里看到的景象,没有新发现。” 小唐和忠义叔都是满脸的失望。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们都想不到忠厚老实的法渡居然会说谎骗他们吧。 法渡望着小唐苦笑。 你要我怎么说得出来,化生寺所做的事比妖魔还要邪恶,比任何一个疯子更加疯狂。 而现在,那邪恶疯狂的血液就在他身上流淌。 “没事就好,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快走吧。”小唐照例拽着法渡攀爬似乎没有尽头的通天之路,“你和这里可能会有特别的感应,路上可以多加留意,没准就能找到你师父要你找的东西。” 法渡没有吱声。 无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他已经都看到了。 难怪无智什么都不肯多说,他希望法渡亲眼看到这一切,然后自己来决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师父当初让我到化生寺修行,我想他是怕我无依无靠所以才找个信得过的地方收留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的安排其实另有深意。” “有什么深意?” “师父说过,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命中注定,走了那么多弯路,经历的那么多危难,其实都是有缘故的。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小唐瞪大了眼睛,伸手摸着他的光头问:“你是撞坏了脑袋还是真的中邪了?我看还是扎一针比较保险。” 法渡望着小唐苦笑摇头。 小唐,难道我所经历的这一切转折苦厄,就是为了遇见你? 朝上继续攀爬了半个小时,通天之路终于到了尽头,那一对又一对的怪物标本就像是演绎着万佛朝宗的盛况,但它们朝拜的到底是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 面前出现了第二扇青铜门,和先前遇见的几乎一模一样,门上的兽首形状一龙一虎,却没有上次那么复杂的天地盘。 “一龙一虎?”化生寺崇佛,使用的瑞兽不是白象大鹏,却是龙虎,确实显得奇怪。 “这不是龙,是蛇。”忠义叔摩挲着那颗像是龙一般的兽首,“只是蛇长着肉冠,看起来像是龙而已。” “镇守通天之路的怪物应该就快出现了。”小唐也有些按捺不住了,“这道锁难道又要破上几个小时?” “这把锁和刚才的天地锁不一样,似乎对应的是生辰八字,我先试试……”忠义叔照例拧着密码罗盘试验,可他还没拿出那套器具,大家就听到了熟悉的咔哒声,顿时对忠义叔的奇门技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次从门缝里出来的空气除了寒冷之外还有一股浓厚的焦臭味,让人闻着就想要呕吐。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情况。”小唐照例走在最前面,法渡想跟过去,却被忠义叔叫住了。 “法渡,你站住……我有话要对你说……咳咳……”忠义叔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有一股黑气正在顺着脖颈朝上蔓延。 法渡一看这阵势就知道不好,连忙抓住了他的胳膊:“忠义叔,是不是你身上的尸毒……” “没事,我没事……只是少磊……”忠义叔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无比严肃,“这门锁的密码不是佛诞也不是化生寺典籍上记载的任何重要时期,我刚刚只是漫无目的随便一试,没想到竟然对了……那密码竟然是少磊的生辰八字。我越想越是不对劲,化生寺建立于五代十国,千年之前的人为什么就能准确的知道千年之后的事?……我怕化生寺和少磊之间另有机缘……少磊不能出事,没了少磊,唐家也就完了……你是化生寺的人,我想你总该知道什么……” “小唐的生辰八字?”法渡也觉得邪门,压低了声音问他,“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小唐?” “少磊决定要做的事,谁又能拦得住?”忠义叔抓着法渡的手,“不瞒你说,虽然族里流传有化生寺内部的地图,可泱泱华夏那么大,谁都不知道化生寺的具体位置。这单生意我原本就觉得没底,那两个洋鬼子我也是第一次见,最初我是主张不接的,连太奶奶也不赞同。偏偏少磊和他俩像是以前就认识,匆匆聊了半个小时就拍板决定接单,我也是私下觉得放心不下才跟来的。” “是啊,少磊往常做什么打算总会和……和忠义叔说说,这次他却什么都不说,只……只说是帮助两个科学家进行研……研究,我们都给搞……搞糊涂了。你说唐家什么时候和科学家扯上关系了……唐家家训也说了,不盗墓不纳阴财,不涉政不……不侵神佛……也不知道少磊从哪得知化生寺废墟的所在,也不多做考虑就……就来了,谁知道进来之后才知道这里有那么多凶……凶险……”自从被尸毒侵袭之后,一直是六顺背着忠义叔,这会儿六顺也就在旁边陪着,他平常就有些口吃,这一着急就更说不清楚话了。 “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连唐家也不知道化生寺废墟的位置?那么小唐又是从哪里得知的?”法渡只觉得后背上猛地一凉,像有人朝他脑门上浇了一盆冷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如果化生寺的位置不是唐家祖传的知识,那么能告诉他的就只剩下了外人。 阿方索,迭戈。 连唐家这种专门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家族都不知道的冷门知识,为什么远在意大利的两个科学家却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小唐!”法渡也不顾其他人都是什么反应,直跳起来就朝青铜门里冲。 闯进青铜门的瞬间,法渡就像忽然闯进了自己的噩梦。 这里就是那个曾经燃起大火的石室,整间石室焦黑一片,四处都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形焦炭,全都维持着死前痛苦挣扎的姿态,身上缠裹的袈裟却明艳如新,上面缀满了佛教七宝,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亮得晃眼。上嵌七宝,水火不侵,可以防身趋祟,这不活脱脱就是《西游记》里的锦襕袈裟吗? “小唐!小唐你在哪?”率先进去的几个人踪影全无,法渡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阵阵发凉。 化生寺多年之前遭了一场灾祸,活着的人都撤出去重新找地方安身了。 如果那一场灾祸指的就是那场大火,那么那场大火又是从何而来?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这口棺材里?”小唐的声音悠悠的飘过来,就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一样,“好,你们站开点,我来开棺。” 法渡实在分不清那声音到底是从何而来,不管不顾的扯直了嗓子大喊:“小唐!不能开棺,绝对不能开棺!” 第30章 撒旦之棺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在这呢。”小唐的声音从右前方传来, “等着我!千万不要开棺!”法渡脚下好几次绊到了横在地上的焦尸,它们早已经彻底腐朽,轻轻一碰就随成了一地的渣滓。他也顾不上什么损毁遗骨的罪过,只是疯狂的朝着小唐声音发出的方向冲过去。 那边果然有一条隐藏的小道,只是藏在一座塑像后面,被挡住了而已。看那塑像是女子的形态,法渡最初还以为是观音,没想到冲到面前才发现那是高眉深目的形象,像是国外的圣母像,那表情却妖娆妩媚,并没有圣母的端庄慈祥。 法渡也来不及细看,迅速冲进了圣母像后面的小道。 在这间并不大的石室中央放置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小唐正抬着棺盖似乎准备要掀开,阿飞麻子等几个年轻人都围在旁边帮忙,阿方索和迭戈也都拿着照相机之类的器材等待着。看到法渡这么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家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小……小唐,不能开棺,不能……”法渡还没跑到面前,就听到一阵闷响,如同惊雷当空劈下。 和上次活骷髅发动之前所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大家屏息等着,好一阵子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哎,麻子你很害怕吗?抖什么?”阿飞忽然开口,反倒把大家吓了一跳。 麻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原本人就又高又瘦,侧过脸的时候,阴影落在高耸的颧骨上,更显得形销骨立面无人色:“你……你说什么?我没有抖啊?” 法渡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连忙说道:“放手,快放开那棺材!” 大家全部应声退开,这才发现那棺材正在不住的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朝上顶挤棺盖。 “怎么办?难道是尸变了?”阿飞一看这种阵势,顿时就没了主意。唐家毕竟不是专业道士,遇到这种状况大家都六神无主,全都傻望着小唐。 “没事,没事的。我们能对付它。”阿方索摆手平复大家的情绪,冲着迭戈说道,“diego,镇灵。” 迭戈迅速从脖颈里拽出一个银色的十字架,跟着把十字架按在棺盖上,喃喃地念道:“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神啊,请保佑我们这群罪人。” 十字架放在棺盖上之后,棺材忽然静止不动了。 阿方索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精巧的水晶瓶,来到棺材前面准备朝上泼。 法渡看他们弄出这套东西,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拽着小唐问:“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科学家吧?” 小唐摇摇头:“真是没见识,他们的主业是科学家,副业是驱魔人。” 法渡一脸黑线,虽然这年头流行混搭,可能把科学和玄学如此融会贯通,也算是独创了。 他停顿了几秒之后重新开口:“就算他们是驱魔人,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千万里之外的化生寺……” “嗷!”迭戈手中的十字架突然象烧红的铁块一样发亮,只听见他嘴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声,痛苦的朝后踉跄了两步。因为疼痛,他跪倒在地蜷缩起来不住的□□。他的右手掌心出现了一个十字形的印迹,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烙出来的,伤口发黑,深入肌里。 “我来!”阿方索捡起十字架,一手拧开水晶瓶朝棺材上泼过去,只听见哧哧的响声,那些滴在棺盖上的水滴马上就化成了白气,如同滴在一面烧得滚烫的铁板上。他没有半点迟疑,紧握十字架大声祈祷,“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他还没有念完,耳边突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一只手穿破棺盖伸了出来。那棺材明明是用一整块青石挖成,四周严丝合缝沉重无比,此时却如同纸糊的一般裂开了一道口子。那只手快速朝四周摸索,袖子顺着手肘滑落下去,上面布满了蚯蚓一样的青筋。看那胳膊的颜色和毛发,明显也是外国人的特征。 迭戈还蜷缩在棺材旁边,被这手一把抓住了胸前的衣服,拼命拖到棺材面前。他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嘴里不住的惨叫:“so!救救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圣光!快用圣光镇压它!” 事情至此已经明显脱离了它们的掌控,小唐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迭戈,可那只手的力道大得可怕,连小唐也无法和它抗衡,一起被拽着朝那棺材靠过去。 阿方索也慌了,在背包里狂乱的翻找了一阵,最后摸出一件像是中国降魔杵似的法器,这个时候迭戈已经有半个身子被拖进灵柩,阿方索抢上前去,将圣光重重压在了棺盖上,伸手抓住迭戈朝外拽。 “砰”一声,棺材立刻不再摇晃,但棺中伸出的那只手力道不减,已经把迭戈拖到了灵柩边。他的脸没入了棺盖的破口中,嘴里还在惨叫着,声音发闷,似乎是被什么蒙住了。周围的人都听到一阵碎裂声,也不知那是迭戈的骨节还是棺盖破碎时发出的,阿方索吓得魂飞魄散,只是拼命抓着迭戈的身体。 “小唐!中国的法器能不能对付外国怪物?” “我怎么知道!试试看啊!”小唐人形的时候力量上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优势,在这场力量战里处于绝对下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其他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冲上来也是白搭,于是都围在旁边随机应变。 “小心!”法渡看准了时机,用滴血莲花朝着那胳膊重重一刺。 哧! 滴血莲花的锋利自不用说,这一下去已经把那胳膊给捅了个对穿。 那胳膊忽然像蛇一样蜷缩起来,猛地从破口缩了回去。 阿方索和小唐都觉得棺材里的力道消失了,小唐手脚利索的闪开一边,阿方索却猛地坐倒在地上,迭戈重重地压在了他身上。 小唐过去拽着迭戈翻了个面:“迭戈!迭戈!” 法渡也想去帮忙,可才看了一眼马上倒吸一口凉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迭戈的脸仿佛被野兽咬过一样,整张脸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额头脸颊都露着骨头,已经没有呼吸了。 法渡胆寒的转向棺材,顶部的破口里什么都看不到,从里面却传来一些啃咬的声音,像是这棺材中有一头长着利齿的猛兽,正在咬嚼着什么。随着咬嚼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棺盖却重新开始朝上顶动,似乎就快要脱棺而出了。 小唐转身把阿方索拖起来:“说,棺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撒旦……撒旦……”阿方索还没把话说清楚,外面已经传来青铜大门重重锁闭的声音。 法渡和小唐对视一眼,同时做了决定:“走!”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没空去理会迭戈的尸身,扶了阿方索跌跌撞撞朝外走,才走出小道就看见六顺和忠义叔带着五六个人坐在大厅门口,而被锁闭的青铜门被撞得嘭嘭作响,就像被攻城锤重击一样,发出振聋发聩的轰鸣声。哪怕撞击时断时续,听到的人还是被震得耳膜胸口一起发痛。 “怎么回事?”小唐脸上掠过一丝惊愕,赶过去扶忠义叔,“门是你们关的?其他人呢!” “活了……外面的怪物全都活了,幸亏他们生前的记忆似乎还没清除干净,见了面就相互厮杀……其他人……其他人……”尸毒未清又受了惊吓,忠义叔的脸色已经是死灰色,不住摇着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他们浑身又是伤又是血,也就能猜到其他人的结局了。 小唐不说话了。 出来的时候那么浩浩荡荡三四十个人,如今就剩下了那么十来个,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现在总算是解开了盘桓在他们心底的谜团,那些前来寻宝的人之所以都死在外面,就是因为引动了复活的怪物。 小唐忽然转身朝里冲,法渡还以为他疯了,迅速从背后抱着他死死拽住:“你疯了!那棺材里的东西就要出来了,你还要进去送死吗!” “你记得刚才的雷声吗?外面的活骷髅也是听到那声音之后才开始活动的,我确信那就是生死门发动的征兆,棺材里的东西应该也是被生死门催动的。我们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待会儿青铜门如果被撞破,我们腹背受敌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我回去杀了棺材里的怪物,取走生死门,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法渡皱着眉不肯松手:“要杀棺材里的怪物,你有多少把握?” 小唐摇摇头:“一点也没有,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法渡无话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确实是他们此刻唯一的选择,但是棺材里的怪物作为守护生死门的最后boss,实力当然更加可怕,他实在不愿意小唐只身犯险。 “那座雕像后面有个机簧扳手,我进去之后你就把它扳下关闭石门,等我给你信号之后再开门。” “如果一直等不到信号呢?” “那估计是我死了,你们就自求多福吧。”小唐拽开他的手,“答应我,如果真的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先替我杀了忠义叔,别让他零碎受苦。” 法渡重新拽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小唐一脸不屑:“百无一用是和尚,免了。” 法渡没好气的吼:“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如果到时候我还是拖了你的后腿,你随时可以杀了我。和你一起死在怪物手里,也好过让我去杀了忠义叔吧!” “如果我顺利杀了怪物,却控制不住误伤了你……” “那我自认倒霉!”法渡怒吼一声,持着滴血莲花抢先朝里走,“够了没有,拖得越久就越没有机会了!” 才走了两步,法渡就被小唐拽住了,只听见背后一声叹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你可以用一切手段弄醒我,用不着手下留情。” 第31章 吸血恶魔 “你在这里看着,如果情况不妙,马上就把扳手扳下来。”进入小石室之前,小唐又对着六顺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说的话却和刚才和法渡说的不尽相同。 法渡皱眉:“不是我们一进去就先把扳手扳下来吗?” 小唐斜瞥他一眼,根本懒得搭理,顺手拍了拍六顺的肩头:“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事情就交给你料理。” 他那么信任六顺,六顺显然很高兴,连连点头答应:“行,交……交给我,你放……放心。” 小唐拔腿就走,法渡连忙跟在他背后,刚想说话半道里却被小唐抢了先:“机灵点,该跑就跑。开玩笑归开玩笑,你要是能活着就别主动找死,硬扛也没人给你发英雄奖章。” “滚,敢不敢说句好听的?”法渡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就那么一点却疼得钻心。 小唐其实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没有马上让六顺扳下扳手,那是想替法渡留着最后一个逃生的机会。 石室里的棺材早已经跟滚水上的一片叶子似的不住起伏颤动,轰轰有声。前边已经说了,这口棺材是由一整块青石挖成,四周严丝合缝沉重无比,可那棺内的力道推着,四角的榫卯竟然咯吱作声,不住的有石粉掉下来,眼看着马上就要松脱了。棺材里粗重的呼吸声让法渡心惊肉跳,手心早已被汗湿透了。 “想不到你还挺镇定,不害怕吗?”在这种当口小唐居然还有兴致开玩笑。 法渡双眼死盯着那口跳动的棺材:“我怕得要死。” “哈哈哈,怕有什么用,怕或者不怕反正都是要死的。”小唐一扬手把外套和t恤扒了,直接塞在法渡手里,跟着又开始脱牛仔裤。 法渡愣了愣:“你在干嘛?” “体型变大会撑破衣服。”小唐把裤子也塞到他手里,“拿好,这是我最后一套替换衣服了,万一再丢了我就只能果奔了。” 法渡有些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上前一步握住了小唐的手,压低了声音说:“小唐,别死。” “废话,谁好端端的想死啊?拿着我的衣服躲到一边去。”小唐慢慢弓下身子,法渡能感受到窝在掌心里那只手正在慢慢变成兽爪。 法渡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却再也说不出话。 小唐被cerberus叼走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忽然间又是一声巨响,那棺盖突然直飞了起来,轰隆一声砸在石壁上。一个人从棺材里坐起来,身材长相十足十是个老外,身上的衣服像是欧洲中世纪时期的贵族打扮,深棕色的卷发长到肩头,身上那些像蚯蚓一样的青筋已经消失无踪,皮肤白得像是用石头雕琢出来的一样,而不是属于人类的色泽。 这时候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就是个异形法渡也不会觉得意外,可从棺材里出来的却是个看起来如此“正常”的人,反倒让他觉得诧异。 那人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法渡和小唐的存在,慢慢站起来跨过棺材,动作温柔而优雅,走到迭戈面前,伸手扼住他的脖子象提着个玩偶一般拎了起来,凑上去咬住了他的喉咙。迭戈死了没多久,血液还没凝固,随着这个“人”喉结上下滚动,不时有余血从他嘴角滴落。 这个场面只令法渡觉得恶心,而真正让他觉得恐惧的,是身边的小唐喉咙里也跟着发出呼噜噜的喉音,那是最真实的嗜血*。 “哦,原来是血统最低下卑贱的半妖……”那人抛开迭戈的尸身,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正好,来觐见至高无上的vian爵士吧。” vian,迈卡维。 听到这个名字,法渡忽然想起当年渣剧时候看过的一部关于吸血鬼的片子。vian是吸血鬼中一支家族的名字,即使是其它吸血鬼也非常害怕vian成员。他们被诅咒的血液污染了他们的神志,这些家伙神经错乱的症状可谓多种多样,从狂大症到妄想症到多重人格都是很普遍的。vian通常被认为非常危险,由于他们常受突如其来的*和莫名其妙的幻觉所支配,有时甚至会把刀锋对准别的血族。由于他们的疯狂使他们失去了对疼痛和最终死亡的恐惧,所以要制服他们也非常的困难。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也被整个血族社会排斥。但实际上在癫狂的背后,vian成员往往有着过人的洞察力,甚至可以说是智慧。 而现在就有那么一个自称vian爵士的吸血鬼在化生寺最中心的棺材里沉睡,或者说是在替化生寺守卫这座废墟。 有那么一瞬间法渡忽然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和《关公大战外星人》,要不是现在真的很危急,他可能会当场放声大笑。 然而就在迈卡维说出半妖两个字的时候,小唐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吼,径直朝他扑了过去。他的身形犹如惊电一般闪到迈卡维面前,那一爪拍下去碎石飞溅,竟然把地面也给拍出一个凹坑。然而迈卡维的身形就像鬼魅一般,就在爪子拍下的瞬间忽然消失,然后再次出现在几米之外。小唐不可能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不断挥着爪子,很快石室地面上就留下了一片石屑,石壁上也多了无数深入石内的爪痕。 小唐化身黑虎的模样原本十分骇人,速度和爆发力也都强了数十倍,cerberus与它对阵也丝毫占不到便宜,唐家称其妖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可迈卡维就这么悠闲的消失再出现,就像逗弄着一只暴怒的大猫,小唐再怎么勇猛,打不到实处也是毫无办法。他当然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可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只能被动承受迈卡维的攻击,那显然是一种更加危险的策略。 法渡看不下去了,扯着嗓子冲他喊:“小唐,节省力气!” “嗷!”小唐转过身才冲他咆哮,咆哮的气流吹得头皮一阵发凉,法渡知道这是小唐在骂他多事,连忙朝后退了两步。 嗖,那个黑色的影子鬼魅一般出现在法渡面前,法渡吓了一跳,手里的滴血莲花嘭一声掉在地上。 “和尚?你是化生寺的传承者吗?没错,你的血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味道……有多久没有尝过这么极品的美食了?哦,太久了……”迈卡维冰凉的手触摸着法渡的颈项,像是在享受着温热的血流在皮肤下面奔流的感觉。 法渡看到迈卡维眼眶里两个眼珠象两点绿莹莹的烛火,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浸入一个冰窟中,冷得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开始他还想靠念经驱魔,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力道已然收紧,像是落在一把巨大的铁钳中,气都喘不上来,哪里还能念出半个字。 他说不出话,却听到迈卡维在他耳边吟诵:“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一个恶魔竟然念着主祷文,远比一个单纯的恶魔更加可怕。 就在法渡觉得自己即将小命玩完的时候,忽然觉察到一阵劲风当面扑来,仿佛要撕破空间一般,面前的黑影就像忽然被撕成两半,脖子上的压力忽然消失,空气冲进肺里,顿时呛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迈卡维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被料理掉,他的身影出现在几米开外,那套用料考究的燕尾服侧边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破口,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已经肚破肠流。可那道血口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一闪而过彻底消失,就连血都没流一滴。 法渡趴在地上连连咳嗽,刚想站起来就听到背后传来阿飞的声音:“上师,趴下!”紧接着就是砰砰两声枪响,迈卡维似乎也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闪避,当胸出现两个硕大的血洞,鲜血如箭直喷出来。“哦,你们有火铳?”迈卡维微微屈身捂住伤口,鲜血离体,他的脸立刻又开始显出尸青,诧异之外却没有半点慌乱。在《九国志郑璠传》里早有记载,唐昭宗天佑元年杨行密的军队围攻豫章,部将郑璠以所部发机飞火,烧龙沙门,带领壮士突火先登入城,焦灼被体。说明在唐朝的时候火器已经被用于军事,到了五代十国理应使用更加广泛,迈卡维生活在那个时代,当然是见过火铳的,但那时候的火铳又重又大,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填塞□□丸,阿飞手里那把轻巧的枪,自然吸引了迈卡维的注意力。 迈卡维尖啸一声朝阿飞扑过去,却被小唐扑倒在地,一口咬上他的脖子,迈卡维虽然偏头避开,可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大家刚想松上一口气,没想到迈卡维竟然硬生生撑住了小唐,伸手去钳他的脖子。兽类的颈项远比人类坚硬强韧,还有鬃毛和骨肢保护,迈卡维这种行动看起来简直可笑。没想到他的胳膊反圈过来,竟然就像钢圈一样勒紧了小唐的脖子,呲着牙齿猛咬过来,力量显然并不比小唐逊色。小唐两只眼睛都开始充血,却死死咬着迈卡维不肯松口。一只黑虎加一个吸血鬼就这么噬咬着在地上来回翻滚,似乎就在比谁的生命力更顽强,谁会比对方多活上一秒钟。 阿飞一看这个阵势心里也发急,找准迈卡维的脑袋嘭的又是一枪,可惜他俩滚来滚去,这一枪非但没有命中迈卡维,倒差点射中了小唐的肩膀。 法渡连忙冲过去阻拦他:“阿飞住手!枪对他没用,别打中小唐……”话还没说完,背后就猛地挨了一爪子,整个人朝着门口飞出一截,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回头看时正好对上了小唐的眼睛,通红的血丝已经布满了眼白,就连鼻孔耳朵里都在流血,那决然的眼神让法渡心里发凉。 那是诀别的眼神。 小唐想要和迈卡维同归于尽。 第32章 真相崩塌 “别看了,快出来!快!”看到小唐拼死推开法渡,六顺也知道小唐不想法渡给他陪葬,赶紧招呼着阿飞和法渡出来。 “放手!放手!”法渡以前死宅在宿舍,后来死宅在寺里,身体条件和这几个总在刀剑上滚打的少年根本没得比,别说是六顺,光是阿飞一个拽住他,他就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只能扯着嗓子喊,“阿飞!六顺!你们都不帮小唐吗?六顺!” “走!”阿飞把法渡拽到门口,六顺拎着他的衣服使劲一拽,直接把他拖了出来,跟着轰隆一声扳下了扳手。 “住手!阿飞!”看到石门落下来的时候法渡的脑子里轰隆一下炸了,闷着头就朝前冲,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剧痛排山倒海一般覆盖了他的呼吸,他踉跄两下,忽然趴倒在地。 “都别动,全都蹲下。谁再轻举妄动,我先毙了老家伙。”阿飞举枪指着忠义叔的头,满面得色。 “阿飞,你想干什么!快把枪放下!”唐家如此重视血缘和辈分,他这么做所有人都觉得愤怒不已,六顺更是马上就要冲过去跟他拼命。 砰!阿飞又是一枪,正打在六顺脚下。枪口本来就装了消声器,大厅里还堆积着厚厚一层烧焦的骨灰和袈裟,这一枪下去,子弹的力道被卸掉了大半,几乎是无声无息。 “别跟我玩花样,老实呆着。咱们都知道这格洛克18最大装弹量是33发,料理你们几个足够了。” “咳咳咳,我们不动,都不动。”忠义叔惨白着脸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阿飞……你也是族里的孩子,你说……你这么干到底是为什么?” 阿飞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对谁都是那么和气,没事脸上都带着笑。正是因为信任他,唐家人才会把枪放在他身上,所以谁也闹不明白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就为这唐家子孙能就此解脱啊。”阿飞回答,“身为唐家子孙,世世代代都要缩在那个坟墓一样的村子里,抬头低头就那么几个人,就连结婚也都找的是一起长大的女娃,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给族长卖命。就算是生了娃,也不过是为了多几个替族长卖命的人而已。” 忠义叔长叹一声:“阿飞,话可不能这么说……” “老家伙,闭嘴!听我说!”阿飞一声怒吼,“唐家的人心其实早就散了,谁天生活得不耐烦喜欢找死啊?年轻一辈心里早就活络了,都是你们这些老古董,守着一个唐少磊说是妖神转世,唬着大家不敢造反!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吗,唐少磊根本就不是什么妖神转世,而是陶芳不守妇道和妖怪私通……” “住口!你不能这么污蔑族长,不能这么污蔑少磊……”忠义叔大喊一声,脸都因为痛苦而皱缩起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别装清高了,你护的不是唐少磊,而是陶芳吧。芳姨当年在村里有名气得很,多少年青子弟都喜欢她。到现在我爹妈提起来都夸她漂亮,外乡人来旅游,见了她就不想走。那会儿芳姨才十*岁,和她谈恋爱的不就是你唐忠义吗?只可惜她嫁了族长,又怀了妖怪的种……” “够了,别说了。”忠义叔低垂着头,“够了。” “放心吧,唐忠义。这些年我们在村里学堂学了不少忠孝礼仪,你是老辈,我也不想真跟你过不去。只要你和他们都乖乖听话,完事之后您还是咱们老叔。”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飞眯起眼睛笑着:“只要唐少磊活着一天,这唐家就散不了。” “可是阿飞,少磊没罪,少磊不该死啊。” “这些年死在妖怪手里的叔伯兄弟们难道就该死吗?”阿飞冷笑,“唐少磊没罪,对,在你们眼里他简直是唐家的大功臣,可他天性凉薄,他不是人,是妖怪!这些年替那些死去的人送行,他都只是冷眼看着,就是他亲妈去世,他也没流一滴眼泪!” 这会儿大家都明白了,阿飞刚才开枪,原本就没存着想帮助小唐的心。无论伤的是谁,阿飞根本就不在乎。 忠义叔已然说不出话,麻子反倒开口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等什么?” “等唐少磊和吸血怪物两败俱伤。”阿飞回答,“到时候我们把这里袈裟上的珠宝分了,出去之后就各自开始各自的新生活去吧。当然,忠义叔你们早就过惯了被族长骑在脖子上的生活,你们要回去也是你们的自由。” 麻子说道:“你想得倒是挺美,他们都死在里面当然好,可你就没想过,万一吸血怪物把唐少磊杀了怎么办?外面还围着一堆怪物,咱们还是活不成。” “门口那一堆怪物相互拼杀,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只而已。我们这几个人合力,杀掉它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早就找好了退路,备用食物也已经提前藏好了,只要杀了那怪物,照着原路返回就能逃出生天。” “原来是你小子干的,居然让老子给你背黑锅。”麻子问道,“那万一唐少磊活着回来了呢?” 阿飞冷笑一声:“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麻子一抬下巴:“喏,你自己看啊。” 阿飞一扭头,正好就看见法渡挪着身子去够那扳手。 “你的命挺大,还没死啊?”阿飞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抢先一步握住了扳手,用抢指着法渡的光头,“你以为我会让那怪物出来救你吗?” “阿飞,阿飞……求你放小唐出来……求求你……” “你求我就得答应吗?”阿飞笑得格外畅快,手下用力,重重的一掰,“我就喜欢看别人失望的样子。” “不!阿飞你……”法渡眼看着那扳手就要齐根断在他手里,刚刚喊出声来,忽然看到阿飞手里的枪被打飞出去,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喷了一脸血。 阿飞望着肚子上穿透而过的钢爪,嘴里汩汩的冒着带气泡的血沫:“麻子……你……你……为什么……” “不为什么。”麻子重重的把钢爪□□,流里流气的回答,“看你不顺眼而已。” 阿飞踉跄着后退,嘭一声撞在石壁上,勉强站稳了身子:“你们……你们就是唐家的狗,一辈子都只能被拴在绳子上……我给你们自由,你们偏不要!好,好……你以为你们赢了?退路和食物……没有我……你们永远都找不到……大家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你真是想得太多了,我何必要找退路?”麻子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枪,一字一顿的说,“我和你们都不一样,你们的死路,却恰好是我的生路。” 忠义叔愣了愣,忍不住开口骂道:“麻子,你什么意思?” “爸,你知道化生寺为什么会被废弃吗?那是因为有一个吸血鬼追寻着世上最美味的血液找到了化生寺,而他恰好又是个疯子,他想把那些美味像牛羊一样放牧。有了牛羊就要有放牧的人,他封死了大门,先咬了几个人打算让他们成为自己的追随者。那些和尚不甘心变成食物也不肯让被咬的人进入人世成为新的祸根,就在这个大厅里*了。” 麻子转身握紧了扳手,朝上抬起来。 轰隆隆……石门开启的时候震得整个大厅都在发颤,一个黑色的影子已经等在门口,还没等大门开启就走了出来,血已经染透了他的鞋子和衣服,每一步都是一个血红色的脚印。 迈卡维还活着。 法渡的心朝下重重一坠,双手撑着地面拼命的喘息,胸口却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空落落的找不到边际。 迈卡维的眼睛变成了深红色,仿佛是刚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阿飞的血顺着指缝不住的流淌,温热的血液对于吸血鬼来说实在是绝大的诱惑。迈卡维飞身过去,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准确的捏住了阿飞的脖子。几乎还来不及呼号,阿飞的脖子就被掰成了诡异的角度,迈卡维的头凑近了他的喉咙,忘情的开始狂饮那些鲜活的血液。 阿飞的眼中蒙上了一片死灰色,嘴唇开阖着,茫然的喊着不知道属于谁的名字:“阿宁,等我……等我……” 迈卡维的嘴唇离开的时候,阿飞整个身躯都变得干枯晦暗,显然所有血液都已经被吸光了。 迈卡维脸上带着笑意,照例优雅的念着主祷文:“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麻子低头对着迈卡维行礼:“迈卡维爵士,我是你们家族请来的,我的任务就是给你自由。” 听到那句话,活着的人都觉得像被冷水兜头浇下,而忠义叔更是绝望,颤抖着嘴唇喃喃道:“麻子,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迈卡维眯眼看着麻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环视周围那些焦尸的时候眼里才流露出一丝不屑:“愚蠢。” “小唐呢?小唐在哪?”法渡冲着迈卡维喊了几声都没得到回应,于是硬撑着身子拼命朝里面爬,忽然觉得背后枪伤的位置又是一阵剧痛,麻子竟然用脚踩住了他的伤口。 “好啊,你那么喜欢那个妖怪,那就去给他陪葬吧。”麻子狠狠把他拖起来,咚一声扔到了黑暗的石室里,扳下扳手的时候,他的笑声显得异常刺耳。 第33章 死里逃生 其实在眼前的光线还没全部消失的时候,法渡已经被摔得晕了过去。 只要小唐不在身边,法渡一般都会很快被噩梦缠上,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他看到迈卡维封堵了青铜门把所有僧侣都困在大殿内,看到那些僧侣就像待宰的鸡鸭一样成为迈卡维的食物,看到穿着金红袍子的老僧把岩浆引入大殿,僧侣们最初只是静坐等待死亡,当痛苦已经盖过了理智之后便开始在火海里翻滚哭嚎。 他无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救他们,却什么都触摸不到,忽然觉得呼吸一紧,耳畔又传来了那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我已经说过不要朝前走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听到白蛇无奈的叹息,如果不是在梦里,法渡一定会苦笑出声:“你早就知道那里锁着一头疯子吸血鬼了是吗?” 白蛇长久的沉默,就当是默认了。 “既然知道,那你干嘛不痛快点直说,吞吞吐吐瞎断句能显得更有学问点吗!”法渡这一吼,好像连白蛇也给镇住了。 沉默一会儿之后白蛇的声音再度传来:“是你自己驽钝,怪不得别人。” 法渡简直要气炸了,直到那种紧紧缠绕的感觉令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才意识到跟自己对话的是四方大妖之一的白蛇,于是赶忙改口求饶:“别缠,我错了!我错了!” 缠在身上的痛楚马上减轻了,显然白蛇也没打算真要他的小命,而是低沉着嗓子提醒:“你最好快点醒过来。” “为什么?”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可能会被那只半妖吃掉。” 法渡猛然从梦中挣脱出来,才察觉到自己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温热的舌头正在自己肩头弹孔的位置不断舔舐着涌出来的血液。 “小……小唐?”法渡带在身上的荧光棒此时已经几乎起不到照明的功能了,他听到背后呼噜噜的喉音和搭到颈子上的鬃毛就知道小唐这会儿还是黑虎的模样。他想硬撑着转身,后腰上却多了一只爪子,重重的把他踩到地上。 野兽的呼吸喷在他颈项上,紧接着一声布料撕裂的响声。灵活的舌头从沿着弹孔往里钻,似乎想要舔舐到更多的血,而这个动作让弹孔处的痛楚被放大到了极致。黑虎的尖牙已经刺痛了皮肉,下一秒就会直接从他身上撕下肉来。 “小唐……是我……是我……”法渡疼得差点又要晕过去,小唐没死是件好事,但他的呼唤得不到丝毫的回应,难道他这回真的衰到会被小唐吃掉? 法渡猛的挣扎了一下,从小唐口下挣脱了些许,迅速翻过身来面对它。面前黑虎的状况显然也不是那么好,双眼充血,脑袋上脖子上留着好几个渗血的伤口,也许刚才连迈卡维都以为他死了,所以才让他逃过了死劫,但他确实太过衰弱,以至于根本无法恢复人形了。 “小唐,你看看我,我是法渡……我是法渡!”小唐一直在逼近,并没有一丝一毫恢复神智的征兆,法渡在绝望中居然很嘲讽的想到,幸亏小唐是猫科动物,才会那么谨慎的逗弄猎物,如果是白蛇那种不讲究的生物,估计早就把他整个活吞了。 “嗤!”小唐靠得太近,似乎被法渡身上的灰尘呛了一下,可把法渡吓得够呛,连忙朝后退了一截,手却忽然摸到了一件冰冷混圆的事物。 滴血莲花。 他心念一动,迅速把它握在手心里。 “小唐你醒醒,别再过来了……别过来!”法渡退后一截,小唐就逼近一截,慢慢的已经把他逼到了角落里,再也无法退却。 那种冰冷彻骨的感觉在手心里那么真实的存在着,就像最无情的嘲讽。 如果他不想死,唯一的方法就是用滴血莲花杀了小唐。 还没等到他想清楚,已然看到玩腻了的大猫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脑袋。 “小唐!”法渡一声嘶吼,滴血莲花从侧下方直扎进了小唐的脖颈,小唐忽然直立起身子挣扎起来,那嘶吼声仿佛令整个洞穴都跟着颤动了起来。按理说这时候小唐忙着为了受伤而暴怒,正是法渡下手最好的时机,可法渡却撇下滴血莲花,死死抱住了它的脖子:“小唐!不要叫!你的叫声会把迈卡维引回来!别叫了!小唐……清醒过来!你tm赶紧清醒过来啊!” 小唐吃痛,似乎根本听不到法渡的话,只是一股劲的在石室里上蹿下跳,法渡只能死死抱着它的脖子不敢撒手,肩头的伤口一阵接一阵的被撕扯,那种痛楚仿佛侵入了四肢百骸,渐渐的竟然连感觉都麻木了。 “小唐!小唐!”也不知过了多久,法渡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松开了小唐的脖子,连忙就着黑暗抓了几下,却忽然抱到了属于人类的躯体。 “我在这里。”黑暗里传来了小唐的声音,伴着疲惫的喘息在他耳畔幽幽的响起。 法渡浑身脱力,哑着嗓子笑起来:“小唐……我们是不是都死了?” “嗯,都死了。”黑暗里听到悉悉索索的摸索声,忽然间亮起了一道绿光,那是小唐掰亮了一根荧光棒,然后重新凑到法渡面前。 在这狭窄寒冷的空间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荧光棒只能照亮那么一个小小的光圈,就像把他俩包围在中间似的。那一块块绿色发亮的都是法渡的血,黑红色的全都是小唐的血,两种血液拌在一起糊得两人满身都是,全身上下擦伤淤青层层叠叠,早已狼狈得已经分不清彼此。 “你脖子后面这些伤口,都是我咬的。”小唐似乎想表达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法渡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那是迈卡维咬的。” 小唐忍不住笑了:“法渡,你是白痴吗?动物咬伤和吸血鬼能一样啊?” 法渡瞪着他蹙紧的眉头,心里好像有一根弦忽然松开了,无法抑制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小唐也不阻拦,由他扯着嗓子像疯子一样纵声大笑。一直到了他快背过气去,小唐才忽然伸手在他脸上狠狠的糊了两下:“笑就笑呗,哭什么?又哭又笑,怕别人不知道你精神分裂?” 他这一说,法渡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脖子上全都潮湿一片,早已经分不清是血是汗还是眼泪。“滚!走到绝境咱俩还能都活下来,我这是高兴,喜极而泣。”法渡撩起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擦,结果只能是把脸弄得更脏。 “是啊,你这个蠢货一点作用都没起,手里拿着滴血莲花却光在那瞎咋呼,哪怕我没有意识,耳朵里一直苍蝇似的吵着小唐小唐小唐……”小唐毫不客气的揶揄,“这种怂货居然还能活下来,老天真是给面子。” 法渡立刻针锋相对:“那是老天想让我来看看你有多没用。” “你再说一次?” “我说错了?刚进来的时候看你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多亏喝了我几口血才把命吊住了。这次是我救了你!”法渡难得能亏他一次,当然不能错失良机。 小唐把眼一眯,照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拉到面前:“哟呵,大难不死,嘲讽技能倒升级了啊。既然被你看到那种德行,看来我也只能杀人灭口了。” 法渡还以为他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啃了一口,被黑虎的尖牙咬和被人类的牙齿啃当然是两回事,法渡踢着腿不住挣扎,笑得都快岔气了:“滚!别咬……嗷,投降!我投降了!投降!你大爷!再来我要反咬你了!真咬了!啊……” “滚!”小唐甩手把他扔到一边,“你敢咬一口试试,当场宰了你!” 法渡被摔得眼前金星乱冒,肩头上的伤倒是没那么疼了,闷着声音又说:“你讲不讲道理,你差点把我咬死,还不准我还你一口?” 小唐瞥他一眼,冷冷回答:“不准!” 法渡:-_-! 小唐举着荧光棒四下张望了一阵,法渡还以为他是在寻找出路,没想到小唐忽然开口却质问道:“我的衣服呢?” 法渡顿时傻眼:“衣服……我想想……衣服……” “果然弄丢了是吧?”小唐很是无奈,好像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似的,凑近过来就掀法渡的t恤。 “你大爷的,姓唐的你要干嘛?” 小唐气定神闲:“随便脱一件给我,衣服还是裤子,你自己选吧。” 虽然小唐光溜溜的样子法渡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他这个造型到处跑到底还是不太好。法渡从上下两个方面脑补了自己的蠢样,最后无奈的作出了选择:“……还是衣服吧。” 等到小唐套好了衣服,法渡才忍不住问道:“之前你拼命咆哮的时候我还以为会把迈卡维引回来,可是到现在也没动静……也不知道忠义叔他们现在怎样了……” “迈卡维好不容易脱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离开这个困了他上千年的洞穴。他如果选择从正门出去,那里还守着一只复活的妖物。能在群妖乱战中胜利,那妖物一定不好对付,光是那一战已经够迈卡维受的了,哪还有空来理会我们。迈卡维知道前面凶险,应该不会那么快杀死忠义叔他们,一来是需要他们协助,二来也算是给自己储备的活食。” “这么说忠义叔他们还是很危险啊!” “他们再凶险,现在我们也帮不上忙了。这间石室只能从外面开启,迈卡维都被困在这里那么多年,我们在石室里面显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看很多电影和小说里都会提到,在藏宝的洞穴里一定会留下一条逃出去的密道。”法渡答道,“别忙着嘲笑我,迈卡维虽然在这里呆了那么久,但是他除了睡觉就是暴怒,应该没空去仔细研究这个地方。” 第34章 黑虎妖神 小唐连连摇头:“迈卡维是个疯子又不是个白痴,你这说法一点也不科学。” 法渡沉默了几秒:“不对啊,你想想,你说过生死门应该是一种特殊的动力装置,我们第一次引动了活骷髅的时候就听到了那种类似雷声的轰鸣,第二次迈卡维和那群标本苏醒过来之前也听到了相同的轰鸣。” “因为我们的行动才引动了生死门……”小唐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生死门就在附近?” “迈卡维占据化生寺为的是食物,估计并不知道和生死门有关的事情。”法渡点点头,“如果生死门就是操控整个化生寺的动力,只要找到生死门的所在,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 “那你觉得生死门会在哪里?” 法渡来回踱步,反复打量着这间并不算太大的石室。 这里的陈设少之又少,原本就没什么多余的物件,法渡的视线扫过烛台,扫过石阶,最后停在那棺材盖子上。 因为刚才被崩飞出去,它如今就靠在石壁上,中间破了一个大洞,边上还磕掉了一个角。法渡凑过去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却什么都没发现。 小唐嘲讽道:“别看了,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放在这种地方就是瞎子也能觉察到那东西不一般好吗?要是生死门就镶嵌在棺材盖上,迈卡维岂不是一眼就看见了?” “一眼就看见了?”法渡脑中灵光一线,“那迈卡维绝对不会去看的位置是哪?” 小唐眼里跟着一亮,纵身跳进了棺材里,在底板上不住的来回摸索。 “怎么样?找到了吗?”法渡的话音才落,就听到棺材内一阵机簧弹动的声音,连忙凑过头去看。 棺材底板和侧壁上原本都刻满了繁复的图案,上下左右全都连成一片,可现在一直被迈卡维枕着的位置凸起了一个圆环状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玉镯子。 “这只石头镯子……就是生死门?”法渡实在觉得难以置信,它的色泽平平无奇,跟周围的青石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它就这么紧密的卡在石槽里,用那么多精密的图案把它藏起来,必定是非同寻常的东西。 “没错,就是它。”小唐脸上挂着少见的欢畅笑容,“想不到你的脑子居然灵光起来了。” 法渡笑着揶揄:“为了不用再拿滴血莲花对付饿疯了的老虎,脑子必然要灵光啊。” 明明是困在这死局当中,可只要小唐在身边,他就会觉得安心,哪怕深陷绝境,也会觉得春暖花开。 小唐抓住了生死门,深呼吸了两下:“我要把它取出来了,你小心点,我也不知道把它取下来之后会有什么异变。” 看多了电影和小说,法渡觉得生死门一摘,这个奇迹一般的地宫就会地动山摇彻底崩塌。没想到小唐用力一掰,只听见嗤的一声响,好像是车胎漏了气似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法渡双手抱头,谨慎的问:“什么情况?” 小唐低头望着生死门:“这一次,化生寺是真的死了。” 法渡很快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从通过火山管进入通道之后,周遭的气温就一直很低,多亏小唐和法渡的体质都异于常人,所以对他们产生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种寒冷就像蛇一样直朝人骨头里钻,呆上十多分钟不动弹,整个人就像被冻僵了一样。实际上这里那么深入地下,附近又有火山地热活动,温度应该很高才对。 生死门被摘下之后,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但石室里的气温却在以人体能够察觉的速度迅速升高。 有个很形象的比喻,这就像是一幢大厦忽然停了电,中央空调不再运转之后,楼里的温度自然会慢慢与外界趋于一致,只是在这里这个过程变快了许多倍而已。 就算法渡没有看到外面的情形,他也能猜想此刻整个化生寺的废墟应该都陷入了黑暗之中,那些照亮空间的星河也都会在同一时间陨灭殆尽。 凉意就像游走的鱼儿从身边嗖嗖的掠过,彷佛是那些沉寂千年的灵魂从身边匆匆穿行着奔向来世。 狭小空间里阴森彻骨的黑色气息慢慢上升,好像是有无形的棍子在搅动着一池死水,让那些沉滞千年的空气开始龙卷风一样开始旋转着,很快就形成了一个漏斗状,却是反方向的朝上升。 法渡大喊道:“小唐,你看那些黑气!它们都溢出去了,那里一定有可以通往外界的空隙!” “我上去看看!”小唐纵身过去,竟然没有凭借任何工具徒手攀爬到了四五米高的石壁顶上,又让法渡看傻了眼,这个人哪怕维持着人形跟妖怪也没多少差别啊! 法渡还在发愣,就听见小唐的重重的捶打着上面的石块,顿时一脸黑线:“你是会使用工具的人类啊,你倒是下来拿块石头当工具再去敲啊!” 幸亏小唐是惯用爪子的虎妖,他要是野猪的后嗣岂不是当场就会拿头撞墙啊? 听到他的声音,小唐利索的爬下来捡了块趁手的棺盖碎片,狠狠的啐了口吐沫:“砸了半天洞口才拳头那么大,真tm坑!要是幻化成妖……” 法渡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人,不是妖怪。别再想着幻化,好好想点人用的办法。要是真撑不住了,就拽我上去跟你一起砸。” 小唐瞥他一眼:“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法渡一愣,连忙把视线挪开:“没有,都忙着对付疯子吸血鬼,谁有空跟我八卦啊。” “看着我!”小唐的低吼竟然带着野兽的余音,吓得法渡一个激灵,却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唐没有得到真实的答案,不怒反笑:“法渡,连善意的谎言都说得那么没底气,我就是想装作相信你都做不到啊。” 法渡定了定神:“我听到了什么不重要,但我希望你是人,不要成为黑虎妖神。” 小唐照着他肩头狠狠拍了两掌,跟着大笑:“你知不知道,我的父母,我的族人,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他们都希望我是妖,听话又好用,是能替唐家扫平一切障碍的杀人机器。” “哪怕全世界都希望你成为妖怪,我也希望你永远都是唐少磊,永远都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法渡疼得龇牙咧嘴,“说话就说话,别拍我伤口!” 小唐在手里掂了掂那块碎片,最终只冒出一句:“我希望你永远都那么愚蠢。” “你到底会不会聊天!”法渡无限心塞,瞅着他再次顺着墙壁爬了上去,“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小唐的声音从高处飘来:“不能。” 法渡彻底没了脾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最后一根荧光棒被小唐带上去,四周就只剩下了黑暗。 靠近化生寺之后就因为磁场异常而无法得知准确的时间,于是时间因素就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他甚至无法得知他们进来之后到底过了几天。自从在火山管边上失去了最后的补给,饥饿和干渴就开始折磨着每一个人,但就是因为不知道时间的流逝,那种感觉反而不如在外面的来得迫切。 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就像电影一样从法渡脑海里闪过,他以为那些记忆终将淡去,直到此时才发现哭的笑的惊恐的愤怒的原来都被刻在了心里,只是他没空停下来去思考而已。 只可惜,越是思考就越是疲惫。 就算生死门真的那么特别,可它能带给小唐的到底也只是钱而已。 只是为了钱,真的值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吗? 这件事本身似乎有不少疑点,可要深究,他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伴随着小唐敲打石壁的嘭嘭声,法渡几乎就要忘记一切,在黑暗当中沉沉睡去。 “法渡!别睡着了!”小唐听他半晌没有动静,居然也能猜到他是睡着了。 “哦……”法渡强打精神站起来,忽然意识到那棺底的花纹似乎不太对劲。他一个大步跨进棺材,跪在底部用手慢慢摩挲那个凸起的花纹,生死门被取走之后留下了一道圆滑的凹槽,在凹槽中央部分比凹槽略高一些,但又并不和外部花纹相契合,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 嘭!一阵沉重的闷响,石室里的空气流速明显加快了。 “法渡,上来!这里真的有出路!” 听到这个消息,法渡连忙站起来,扑到石壁上就准备朝上爬。忽然的冷热交替让石头表面蒙了一层水汽,踩上去不住打滑。他也算是服了,小唐那身手不是虎,根本就是壁虎吧! “你大爷,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发达,蠢死你算了。”小唐伸出手,硬把法渡拽了上去。 法渡肩膀吃痛,皱着眉头冲他吼:“不吐槽我你会死吗?小……小唐,前面真的有路,爬出去就是一条斜向上方的石阶!我们可以回到地面上去了!” “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通向地面?”小唐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示着他难以压抑的兴奋,只是习惯了高冷,在法渡面前总要绷着面子。 “就算不是通向地面,起码也比被困死在里面好啊!”法渡傻笑道,“快点爬出去!” 第35章 冷血背叛 这条石阶才像是真正的通天之路,所有的阶梯紧密的连接在一起,一直斜向上方,仿佛永远都到不了终点。荧光棒越来越微弱,渐渐的已经趋于陨灭,就像是奄奄一息的萤火虫。两人的体力已然透支,每一次停下来休息,法渡都想就此睡过去算了,可总是被小唐毫不留情的扯起来继续前进。 也多亏了那只无比坚定牵着他的手,他才觉得前面始终还有希望。 “法渡?法渡!你看,那是不是幻觉?光……有光……”小唐开口的时候,法渡才意识到其实他也已经到了彻底衰竭的边缘。 法渡抬起头,红肿的眼里映着远处那一点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光点,然后拼命揉了揉眼睛:“光?真的……真的有光!” 习惯白天活动的生物都对光有着特别的感应,阳光和灯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们得救了……小唐……我们出来了!我们活着出来了!”法渡激动得热泪盈眶,拽着小唐的胳膊笑得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哈哈哈!小唐,我好想亲你一下!” 小唐伸手挡住他的嘴,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少tm腻歪,恶心。” 法渡从裤袋里摸索出染血的身份证,放在嘴边亲了一下,而且特意嘬出了声音,然后得意的问小唐:“现在什么感觉?” 小唐一脸嫌弃:“想吐。” 法渡还没来得及反击,就听见六顺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少磊!法渡上师!” “六顺!你还活着!”法渡实在是喜出望外,六顺一定会用生命来保护忠义叔,既然六顺还活着,那其他人多半也没事,这消息对他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小唐忽然站住了脚,跟拽了法渡一把:“先站住,看看情况再说。” “为什么?”法渡舔着干裂的嘴唇,“难道你觉得眼前这个六顺……不是真的六顺?” 小唐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说不上是点头还是摇头,而六顺已经顺着那透着光的地方一路朝下跑过来。 “你们俩没事真是太好了,少磊……我就知道黑虎妖神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杀死的!”他跑到跟前站住,虽然表情激动,对小唐却还是恭敬有加。 小唐只是微微提了提嘴角算作回答,却没有半分表示。法渡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麻子总是对他冷嘲热讽,他拉着一张脸也就算了,六顺一直打从心底里崇拜爱护他,他却还是那一张臭脸,实在是过分了点。 法渡插到面前抢着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忠义叔,洋鬼子,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没事。” “那……麻子呢?” 六顺迟疑了几秒:“那只吸血怪物押着我们出……出了大厅,迎面就撞上存活下来的饕餮。饕餮毕竟是上古凶兽,吸血怪物打……打不过它,麻子就上去帮忙。吸血怪物受伤之后失血太多,麻子……麻子反而被那个吸血怪物给吃了。” 小唐忽然开口:“那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六顺眨眨眼睛:“我们趁着他们缠斗的工夫从岔道里进了一间石室,然……然后把门封死了。忠义叔的意思是宁可困……困死,也不想让那怪物重见天日。想……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居然找着了通风口,爬出来就是这条石阶。” “说谎。”小唐冷笑,“麻子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是向来都护着忠义叔。如果真的撞上了饕餮,麻子也会先保护忠义叔,而不是去帮迈卡维。如果麻子死了,只能是你们动的手。” 六顺沉默了一阵,终于老老实实的回答:“对,是太奶奶的意思。麻子既然早就勾结外人,就……就不能让他活着。” “可是麻子不是忠义叔的亲生儿子吗?忠义叔……忠义叔也知道你们要杀麻子?” 小唐答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身在唐家,谁能违抗那个女人的意思。” “那么阿飞……如果阿飞没有被迈卡维杀死,你们是不是也会杀了他?” 六顺默默点头的时候,法渡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唐家这群人已经不能用离经叛道来形容了,简直就是一帮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唐的表情更加肃杀:“那个女人还说了些什么?” “太奶奶吩咐了,此行万分凶险,务必要全力保护你。万一真的遭遇不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落在外人手上。” “还有呢?” “拿到生死门之后,带法渡一起回老宅。” “她还真是算无遗策,难怪一贯滴水不漏的她居然把化生寺的记录遗忘在书桌上……她那是故意要我看见,然后拼命替她去拿生死门。”小唐自嘲的笑着,眼光慢慢转向法渡,“原来连法渡也在她的计划当中?” 六顺并没有做出回应,而是改口催促:“快走吧,出……出了鬼眼峡,外面就有人接应我们。只要走出林莽之外,吸血怪物和饕餮无论是哪个存活下来都是鞭长莫及。” “走吧,先出去再说。”法渡对唐家的行事风格实在不敢苟同,但哪怕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得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这一次反倒是法渡和六顺走在前面,小唐沉默着一直跟在背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法渡,你在想什么?”小唐从背后拽了拽法渡的胳膊,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正在走神。 “我在想,出去之后该到什么地方去。”法渡挠了挠自己的光头,“跟着你们走了这一遭我实在是累了,也就不用再打扰唐家了。出去之后我就去找我的师兄弟们,或者找座寺庙隐居清修……对了,你说我的血缘会吸引妖魔,那我可以学习师父那样,找一座关着大妖的地方隐藏自己啊!除了白蛇,其他大妖都在哪里?小唐?小唐!” 小唐一直蹙眉听着他念叨,这一刻忽然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 “啥?你明白什么了?” “法渡啊,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需要你。”小唐眯起眼睛,手里紧紧攥着用生命换来的生死门。那一刻,他眼睛里的情感显得那么深不可测,那里面带着太多沉重而复杂的东西,让法渡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轰隆,脚下阶梯的震动让三个人同时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那一阵崩塌的声音由远及近,剧烈的颤抖就像是整座大山都在发出绝望的咆哮,冲着他们脚下推挤迸发,存心要置他们三个蝼蚁一般的生命于死地。 “走!快走!”小唐推了一把正在发愣的六顺,跟着拽起法渡就朝上去。 “我的佛陀,这是怎么回事!”法渡吓懵了,整座废墟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崩塌,从此以后化生寺就会彻底被淹没在地底,再也不会被发掘出来。可他们早已经拿走了生死门,为什么当时没有反应,隔了那么久之后才忽然开始崩塌? “还发什么愣!生死门被取走之后温度就迅速上升,一定是他们以前设置好的机关!一旦生死门被取走,熔岩的温度就会透入室内,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引发爆炸,重新让熔岩吞没整个废墟!” 小唐这么一说法渡就算是明白了,之所以没有当时崩塌,那是秉承了佛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宗旨,故意想留下一次逃生的机会。 “六顺,你一个人行动方便,先上去保护忠义叔他们!”六顺频频回头来观望他俩,小唐冲他这一声吼才算是给了他一条明路,六顺点点头,迅速那个光点方向跑去。 “对了,小唐!刚刚我在棺材里的时候……啊!”法渡的话刚说了一半,脚下的石阶忽然崩塌,他手忙脚乱的掰住了还没崩塌的石阶,大喊一声:“小唐!小唐救我!” 下坠的力道又撕裂了他肩头的伤,整个身子被激起的热风推得摇摇欲坠,脚下无边的黑暗仿佛是等着吞噬生命的巨口,法渡又疼又饿,身上的力气早已经不足以把自己拽回正路上去了,只能凭着最后的求生意志死撑。 “我快撑不住了!小唐……小唐?”法渡仰起头来,发现小唐脸上的表情陌生得令他胆寒。 小唐的反应那么快,如果真心想要救他,在他滑落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抓住他了。 “法渡,你还有什么心愿?”小唐弓下身子,笑得那么欢畅,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总会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我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法渡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一行如此凶险,他曾经设想过各种各种稀奇古怪的结局,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最后一刻被小唐背叛。 小唐伸出手,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动作扶住了法渡的肩头。 “小唐……不要……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法渡摇着头,声音全都被哽咽在喉咙里,只能更加用力的抓紧维系着他生命的石阶。 小唐狠狠一推,法渡的手立刻滑离了石阶,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朝黑暗里飞坠而下。 就在法渡丧失意识之前,他清楚的听到小唐带着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第36章 白蛇内丹 法渡以为自己会直接摔死在着火的炼狱里,或者是困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空间,死亡应该来得很突然,也许快得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痛苦。 然而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只有一片纯白的光芒,营造出雾蒙蒙的感觉,皮肤上的触感柔软冰凉,又似乎觉察不出重量,就像是飘在云朵里,还沾了满身雨水。 “我是在做梦……还是死了之后就是这样?”法渡试着举起手,可是四肢百骸里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以为死那么容易?”硕大的脑袋出现在法渡脸前面不到十公分的位置,彻底把法渡给吓醒了。 面前能够口吐人言的巨蛇通体纯白,脑袋顶上还长着龙角状鲜艳肉冠,灯光照耀下蛇鳞便反射着白光,简直就跟自带柔光效果似的。法渡此刻正被它盘绕在身上来回摩擦,柔软的当然是蛇的身体,而冰凉的,就是那蛇嘴里分泌出来的唾液。 法渡傻眼了,知道真相的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吃就直接吞了我算了,别朝我喷口水……” “人类果然都是忘恩负义之徒,我救了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裹在身上的蛇身忽然收紧,法渡再次听到骨头在咯咯作响,“还没落到底你已然被摔得浑身没有几根完好的骨头了,要不是我救你,哪怕饕餮和蝙蝠怪放得过你,你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法渡想起这条白蛇有洁癖,连忙喊道:“嗷!我错了!松开松开……你……你救了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蛇来回晃动着颈子:“本君已经说过了,本君需要你协助报仇。” “报仇?找谁报仇?”法渡也觉得奇怪,自己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和尚,白蛇居然一再找上门要他帮忙,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当年化生寺初立,宗主与本君相交甚笃引为知己,后来他被册封为国师,御赐钦天行舍,特意邀本君到府□□聚。然而他竟然把本君灌醉之后锁在镇妖塔下,用做他自己泽被苍生的功德。” “明白了,就是那个姓易的国师?”法渡总算是明白了,“可他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人,这会儿早就连骨头都没剩下了,你这仇要怎么报?” “你误会了,他虽然追逐名利困缚于本君,倒也情有可原。被锁了上千年,什么仇恨都会慢慢散去,恨着恨着也就淡了。”白蛇望定了他的双眼,似乎很高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本君要找的是虞天,四方大妖之中的九尾狐妖虞天。” 法渡傻了几秒,还没醒过神来,就听见白蛇继续说道:“事发前一天,虞天偷走了本君的金身,导致本君无力脱困,这才被困了千年之久。这些年虞天在外界快意纵横,本君却被困在方寸之间受尽磨难,此仇不能不报。” 法渡插嘴问道:“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虞天和易国师前后发难,想必是沆瀣一气。本君的金身非同寻常,虞天向来多疑,绝不会把金身托付他人。只要找到虞天,就能找到金身。” “找到金身之后呢?” “夺回金身之后,自然让虞天好好尝尝本君这些年受过的苦楚!” “哦,如果没有金身,你能不能对付虞天?” 白蛇仔细思考了片刻:“不知晓虞天这些年修炼的进境如何,他身上有自己和我两具金身,若是倾力修行,本君绝不是他的对手。” “明白了,有了金身你才能打赢虞天,打赢虞天你才能夺回金身。” “确实如此。” 法渡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的逻辑死循环呐,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好吗? “因为失却金身,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本君必须寻一个得力臂助。化生寺与本君也算有渊源,靠着你的感应,理应可以寻得虞天的行踪。” “等等!第一,你虽然救了我,却杀了我的师父,从道义上讲我即使不杀你也绝不该帮你。” “其一,无论你相不相信,你师父并非死于本君之手。” “想抵赖?我当初问你的时候,你明明亲口承认过!” “刚刚自塔下脱困而出,凶狠暴戾自是难平。”白蛇居然做出了嫌恶的表情,“天下百味之中,人根本算不上美味。若是能有其他选择,本君也不愿去吃那一肚子坏水的什物。” “那天玄济寺内除了师父就是你我,要不是你杀的,难道是我?” “化生寺的后人一辈不如一辈,你师父纵然有几分修为,可是那点微末本事还不值得本君杀了他。平日里作恶多端,哪怕一辈子吃斋念佛又怎能抵偿?别说是被杀,就是无端横死也是罪有应得。” 法渡大吼一声:“不准诋毁我师父!” 白蛇淡然:“是不是诋毁,你自己心里清楚。” 法渡望着它干瞪眼,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却被它白白损了一顿:“好吧,第二,你我之间相互并不认识,没有人情更没有交情,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难道不想找那只半妖报仇吗?以你之力,若想复仇简直难逾登天。”白蛇晃着颈子,“你若是答应替本君寻找虞天,本君可以替你杀了那只半妖。”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提到小唐,法渡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锥刺般的痛楚。 白蛇吐着蛇信,嘶嘶有声:“背信弃义者都该死,虞天如此,唐少磊亦然。” “我不会帮你的。不过我知道你没有皮囊借尸化形就无法在人间行走,这样吧,你杀了我,自然就可以顶着我的皮囊自由活动,我的血和异能,都会为你所用。”法渡顿了顿,心里的波澜一层高过一层,居然觉得其实死了反而更加舒坦。 “秃驴的皮囊如此丑陋,根本不堪一用。”白蛇冷哼一声,“现在的人世与千年之前大不一样,越是顶着皮囊在人世奔走就越是震惊,本君需要有一个人从旁协助,才能尽快适应现世的生活。” “现在和千年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你想要找人未必非要借助什么能人异士,千里眼顺风耳啦,千里之外取敌首级啦,缩地成寸啦,随便找个人都有通天彻地之能。你随便找一个人都行,何苦非要拽着我不放?”法渡火冒三丈,自己生无可恋一心求死才说出把皮囊借给它这种主意,没想到这只有洁癖又好面子的蛇居然还嫌弃! “本君挣脱封印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这就是天意。” 法渡傻眼,真恨不得马上去死一死。那天白蛇顶着兔子的皮囊演了一场walkingdead,差点当场把他吓死,可到白蛇这里它却说这就是天意!说这种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既然你还有迟疑,那本君给你机会想清楚,你走吧。”白蛇忽然放开了法渡,他啪的一声跌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法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愿意放我走?” “走吧,这是本君给你唯一的机会。”白蛇盘踞在一边,好像还真是人畜无伤毫无恶意的模样。 法渡双手合十冲他行了个礼算作答谢,扭头就往外走。 还没走出十步之外,一阵痛楚就像惊电一样忽然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连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就像用碎片拼成的瓷娃娃,乱七八糟的倒在地上。虽然只是痛楚,却如同排山倒海一般袭过来,瞬间淹没了他的呼吸。 “你浑身的骨头和经脉都断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有本君才能救你。”白蛇优雅的游动过来,“要么服从本君,要么就在这种痛楚里撑上三四天,然后慢慢衰竭而死。” “啊……”法渡此时此刻才明白了白蛇放他离开的用意。 为什么有那么多铁血勇士最后都熬不住酷刑投降或是求死?同样都是死,那种突如其来的死亡实在是太幸福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痛苦中慢慢等死,实在是一种最极致的恐怖。 “想好了吗?” “救……救我……” 白蛇游动着,飞快的把他卷缠起来,柔软冰凉的感觉回归的同时,痛苦几乎是转瞬之间就减轻了。 “我伤成这样……你……你真的能救我吗?” 白蛇不回答,却用居高临下的口吻问道:“你可以保证对本君绝对忠诚吗?” “……嗯。”法渡点着头,心里只剩下了懊恼。他想要活下去,就再也无法逃离白蛇的控制,可谁让他无法承受那种慢慢死去的折磨? 白蛇低下了头,紫黑色的蛇信在法渡脸面前伸缩,法渡多少有些恶心,可到底没那个胆量做出作呕的动作。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 法渡陡然瞪大双眼,因为那道蛇信已经在他喘息的间隙飞快的伸进了他嘴里,顺着喉咙直探而下,紧接着就有一点温热的东西顺着喉咙缓缓滑下。 “你……你喂我吃了什么东西?” “本君的内丹。”白蛇答道,“虽然金身不在,本君的内丹亦有千年道行,治愈你这一身碎骨断筋绰绰有余。” “内丹对妖来说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吗?你居然肯转渡给我?”要不是白蛇先对他使了一招欲擒故纵,法渡没准都要感动了。 “内丹不宜离体太久,这几天本君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清晨把内丹渡送给你,傍晚再取回来。”白蛇说得轻描淡写,法渡却已经面如死灰。 难道每天都要任那蛇信子在自己嘴里肚子里瞎折腾?而且还tm是两次! “麻烦问一句,我痊愈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你自身复原速度亦是远快于常人,加上内丹调理,十天之内应该可以痊愈。” 法渡泪流满面。 “小和尚……” “我不叫小和尚,嗯嗯……贫僧法号法渡。”法渡叹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好歹白蛇千里迢迢跟踪追缉外加救了他,既然避不开逃不掉,还是试试和白蛇和平共处吧。 “名字?” “是啊,难道你的名字就叫白蛇?” 白蛇金色的菱形瞳仁望定了法渡:“白夜,本君的名讳是白夜。” “白夜?”一条蛇居然取了这么文艺的名字,叫起来实在是不顺口啊。 法渡思考了几秒:“还是按我们这的规矩,以后就叫你小白吧。” 第37章 救命恩蛇 法渡还以为自己会过得度日如年,然而真实情况却远比他想得要好。蛇并不是聒噪的动物,很多时候小白都只是盘在他身上静静的睡觉,法渡百无聊赖也就跟着睡了。神奇的是,只要小白在身边,他同样可以远离那些莫名的噩梦,而且作用半径明显更宽些。怪不得师父要选择呆在小白附近,不仅是个自走万用驱蚊器,而且还是加强版的。 有时候他会忽然想起小唐,可真的要恨,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要是没有小唐,他可能早就死了。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恩怨也都算是了结了,只要小唐永远都不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 天各一方,无需再会。 “小白,我饿了。”最初法渡身体衰弱全靠内丹支撑着也没什么问题,身体逐渐恢复之后生理需要也跟着恢复了。人和妖毕竟生理构造不同,小白可以出去把肚子一次性塞成球状然后回来睡上好几天,人类总是做不到的。 小白拖着鼓鼓囊囊的肚子出去,半个小时后回来,一仰脖子,囫囵吐出了三四只裹满消化液的山鸡。 法渡连忙闭目口宣佛偈:“阿弥陀佛!你竟然妄造杀孽,罪过罪过!” 小白回答:“万物轮回,周而复始。现在活着的,终究都会死。送它们归西,远离人间苦厄,本是大功德。” 法渡欲哭无泪:“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向来只能吃素。” 小白撑起身子来回摇晃:“万物均等,花草树木皆有灵性,你们把它们去根断茎除叶拔蕊,远比吞噬这些鸡鸭凶残百倍,虚伪。” 法渡再次傻眼:“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本君且问你,你吃是不吃?” 法渡默默摇头。 “化生寺原本就不是和尚,你根本就没入空门,何必守什么清规戒律?” “我看过化生寺的典籍,他们确实干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化生寺众人不是和尚我知道,我继续吃斋念佛,是希望……如果师父真的曾经有过孽业,只求能替师父稍稍偿还罪业也好。” 小白瞪他一眼:“愚蠢。” 法渡在饥饿折磨下痛苦了一天,小白再次遛出去透气,好消息是他带回来的食物已然变成了了野果和野菜,坏消息是它照例是吞进肚子里然后吐出来的。 看着那一堆裹满消化液的野果野菜,法渡感受到了小白森森的恶意。 “似乎你的体质与本君相契,恢复速度异常迅速。”取走内丹之后,小白吐着蛇信凑到法渡面前,“如此这般,用不了十天你就可以痊愈。” “真是个好消息啊……”法渡捧着肚子直犯恶心,苍天啊,这真是有生以来最好的消息啊! “你为何面露苦痛之情?难道内丹于你尚有别的伤害?” “没……没有!小白,虞天到底长什么样子?”法渡连忙打岔。 “狐妖精通变化魅惑之术,虞天为九尾狐妖之首,更是百面千身,变幻无穷。” 法渡顿时绝望:“那还怎么找?” 小白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万变不离其宗,如果本君见到他,便一定能认出来。” “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国已经有十三亿人口了,你遇到虞天的机会简直无限趋近于零!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虞天出国了呢?全世界有70亿人口,你上哪找去!” “不,本君金身非常庞大,虞天一定无法走得太远。” 法渡好奇:“有多庞大?” 小白没有手可以比划,就朝这石洞的两头看了看,回应道:“很庞大,千年之前的车马绝对无法撼动。” 法渡很想放声大笑,可到底没那个胆量。 如果只是这石室的大小,一辆卡车就给车走了好吗! “小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金身再也找不回来怎么办?”法渡小心的试探,“你总不能跟我过一辈子是吧?” “人类的寿命对于本君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跟你过一辈子也无妨。”小白照例把身子盘起来准备睡觉,“传言炼血宗的人可以突破人类寿限,若你活了一两百年还找不到,本君自会差遣你的后嗣继续找。” 法渡冷汗都下来了,若是一两年倒也没什么,就当是养着条臭脾气的宠物蛇自我磨练算了,可要跟它缠在一起上百年,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从那一刻开始,法渡就动了要逃跑的心思。 小白一旦睡着就睡得非常沉,身边就算忽然响起炸雷也弄不醒它,法渡真的想逃跑的话机会实在是太多了。 他自身恢复的状态非常不错,到了第五天基本上已经复原了。小白白天离开洞穴出去晒太阳的时候,他就开始慢慢探索着地形,筹划逃生的路线。 第六天晚上等到小白睡熟了之后,法渡蹑手蹑脚的走出了那个狭窄的洞穴。外面月明星稀,正好是半夜时分,周围生长的林木极其茂密,成为了洞穴最完美的遮蔽物。法渡靠着微光四下张望,太久不曾接触外面的新鲜空气,他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大概是因为生物对于强大的东西都有着天生的畏惧,洞口附近非常安静,别说田鼠林蛙,就是平常夜里常见的蟋蟀飞蛾都见不到。 法渡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转身对着洞口拜了三拜。 无论如何洞里那条巨蛇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恩蛇,要不是它太过于霸道加死脑筋,法渡也不愿意把它撇下自己逃走。别的不说,小白每天这么逼他吃肉,要么破戒,要么饿死,都是悲剧。 他一步步行进在寂静的夜色里,身体竟然出奇的轻巧,不说脱胎换骨,起码比以前灵活多了。 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越来越远,月光如水般在叶片上漫溢,夜幕中的景物都变幻出了与平时不同的形态,就好像忽然迈入了另一个世界。野外静谧得可怕,夜风摇撼着枝丫哗啦哗啦直响,很像是混乱的掌声,听得人心惊肉跳。风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偶尔传来不知是什么鸟的低沉鸣叫或者是小动物钻过草丛时细微的声响就被放大到了极致,瞬间把人的联想力延伸成各种诡怪莫名的影子。 呜…… 远处忽然传来的轰鸣把法渡吓了一个趔趄,随即才反应过来。 那是大卡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法渡的心忽然雀跃起来,大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过去,连摔得狗啃泥都顾不上了。 半夜里行车的一般都是急着赶路的货车,一路上风风火火开得很快,哪怕赶不上其他车辆的速度,撞死个人已经绰绰有余了。走惯了夜路的司机也明白久走夜路必见鬼的道理,哪怕不是灵异事件,这个时间点载上搭车的人一般也没啥好事。 有车那就一定有路,有路就有生机。 这个论断原本是没错的,可惜法渡忘了自己现在的造型原本就是个巨大的悲剧。 “停车!停车!”法渡站在路边拼命挥手,可他那一身血污加上小白的唾液,去演僵尸都不用化妆了,光看一眼都吓破胆,谁敢停车载他?他也不敢硬着头皮站到路中间去,那根本不是挑战人品,而是自己找死。万一真被撞死了,在这种天不问地不管的深山老林里,只要司机把他朝公路边上一扔,基本上就可以静待自然分解了。 法渡无奈,只能迈动双脚沿着公路一路前行。 自从进入了林子,时间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哪怕后来被小白救回石洞里,依然是分不清晨昏黑白。他只顾埋头前进,渐渐的连行走都变成了机械运动,身体在疲惫之外逐渐麻木,一抬头,天竟然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这一夜到底走了多远,连法渡自己都不知道。 前面是一处极小的村寨,村口立着一排粉刷得很草率的□□墙,上面用红字刷着标语——培育文明新风,建设和谐农村。 法渡一瘸一拐的绕过了墙,不远处就是一家农户,那间屋子显然也都有了年头,门头门框上贴着的春联早就辩驳得看不出字,柱子和半壁在岁月的侵蚀和烟熏火燎的洗礼下积累了一层厚厚的黑油,可面朝村口的方向开着个窗户,就像电影里那样用破烂的木板一块块直着封住,窗户顶上用墨汁歪歪斜斜的写着三个大字——小卖部。 农户门口一般都会放着一口蓄水的大缸,法渡这会儿早就渴得不行,走过去掀开用作盖子的斗笠,捧了水就喝。放在门外的水冻了这一夜,喝下去真是透心凉,法渡也顾不得那么多,顾自喝了个痛快。 他正喝着,忽然听到背后吱呀一声门响,就听见有个女人扯着嗓子惊叫。 “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法渡极力想解释,可他刚靠近一步,那个女人连连退后,直挺挺的摔进门去,嘭一声把门关上了。虽然女人说的话乱七八糟根本听不懂,法渡大概也能猜到她是在喊当家男人出来。 法渡本想跟她解释,没想到语言完全不通,人还没等出来,就听到门外一阵狗吠,一只黑背大狗就从门口窜了进来! 第38章 那巴彝寨 农村的狗都是用来看家护院的,也不挑什么品种,要的就是一个强壮精悍。眼前这只狗有那么几分像以前见过的黑背大狼犬,可脑袋大鬃毛长,看着跟熊似的,也不知道是串了几个品种,飞扑过来的时候法渡已经开始抱头护脸了。 我滴佛陀,这年头的狂犬疫苗很贵啊! 大狗飞扑而下,眼看着就要咬到法渡了,却在毫厘之间忽然停了下来,低低的呜咽着缩到了门口的阴影里。 法渡傻眼了,可他一站起来,那只大狗居然就趴到地上去了,浑身不住的颤抖,夹着尾巴一付可怜相。法渡挠了挠脑袋,莫非自己的模样真有那么恐怖,连狗见了都害怕? 门再次打开了,女人拽着一个三四十岁的黑瘦汉子出来,指着法渡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法渡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连忙摇手:“不不,我不是坏人,我真不是坏人。” “你是哪点来呢?” 汉子居然懂得说汉话,法渡大喜过望,正想靠过去,才发现汉子手里握着一把黑漆漆的大柴刀,立刻就站定不敢动了。 “说!你是哪点来呢?蟊贼么是偷猪呢!不说老子砍死你!” 法渡把眼睛一闭,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此时事关生死,佛陀你就原谅我一次吧。 “大叔,帮帮我吧。我是来旅游的,在山里被抢劫了。” 这会儿法渡已经换了一身土布背心加不知道哪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大裆短裤坐在这家人的桌边。一晚稀饭就着酸菜腐乳下肚,他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哈哈哈,老子说大白天哪点来呢鬼……蟊贼么天亮早就跑球了……你说说你,旅游跑来酿几远呢地方,么么闪闪……” “哦,哈哈哈……”虽说大叔说的是汉话,但是地方口音实在很重,要想完全听明白确实不容易,很多时候法渡也只能陪着傻笑插不上话。 这座彝寨名叫那巴,黑瘦大叔阿加木嘎出去读过书,虽然只读完初中,已经是这村里剩下少有的文化人了。这里的年轻人成年后多半都会出去打工,村里就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基本上都只会说彝话不懂汉语。阿加木嘎很骄傲的说,连门口的标语都是村支书专程请他刷的。 “小阿黑,你说说,你咋个被抢的?”彝族对于小伙子一律叫阿黑哥,小姑娘一律叫阿诗玛,法渡多听几次也就习惯了。他俩说话的时候木噶嫂子一直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他家的大狗也一直趴在墙角动都不敢动。 “我自己一个人骑自行车旅游,对,就是带头盔那种。我想看看桂林阳朔,就照着地图骑来了。骑到山上忽然跑出来几个人,抢了东西还打我一顿。”山里民风淳朴,阿加木嘎大叔先招待了他才来追问缘由,实在是让法渡太感动了。 “是嘎,去年村里来了你说那个车队,男男女女十几个,还带着拍相的,说叫……叫采风!你给是也是采风的?” 法渡拼命点头。 “小阿黑胆子硬是大,这点是广西边边,过克就是云南,公路上有土匪抢劫呢。大车司机过都被抢,好呢时候么抢点货放你过克,不好呢时候么还杀人。你一个人晚上敢走公路,没遭杀你算走运啦。” 法渡继续拼命点头。 阿加木嘎大叔喝了一口焖锅甜米酒:“么你现在咋个打算?” 法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休息一下就去村口搭车,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会有车停下的。坐车进了县城我就去公安局报案,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回家。” “这几年土匪聪明了,先找个人装搭车,背地再联系土匪一起动手。经常路过的大车司机都怕得很,没人敢停车搭外人。你要找牌照远的,空车进云南拉水果的车。车空着,土匪也懒得抢呢。” 法渡再次点头:“嗯,我记住了。” “来了就是我家呢客人,吃完中午饭再走嘛。我家穷了没得哪样好东西,煮个岜夯鸡,喝了米酒,下回再来玩!” 法渡连忙摇头:“我不能再耽误了,丢了手机又不记得家里电话,家里人再联系不上我肯定要着急了。” 阿加木嘎大叔一拍脑门:“是呢,要赶紧回家了。搭上车么嘴甜点,身上没得钱不好走路,这点钱么你带着。” 法渡看着他手心里的五块钱,感动得几乎就要流泪了。要知道这里几乎是半隔绝状态,大家几乎都是自给自足,偶尔背着点菜去卖都得走一整天,卖个十几块换了点油盐回来,也就剩下那么一点了。五块钱在外面也就买根雪糕,在这里却是一家人手边全部的吃穿用度。 “不行,我不能要。”法渡还没说完,就看见木嘎嫂子扯大叔的袖子,还以为是木噶嫂子舍不得。没想到木噶嫂子转进厨房,不多时就用一个不太干净的塑料袋包着一袋花花绿绿的饭出来,送到法渡手上。 “给我的?”法渡诧异道,木嘎嫂子点点头,回了一句彝话,那一笑就露出八颗牙齿。 “我媳妇说这些五花米饭给你带在路上吃。”阿加木嘎大叔重重的拍着法渡的肩头,“小阿黑,下次在带爹妈来玩嘎,带媳妇也行!” 法渡红着眼睛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法渡提着一包五花米饭走在田垄上,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雾气全都被驱散,梯田层层叠叠的从山脚下直铺到眼底,五颜六色的作物就像被填在格子里的水彩,各自演绎着彼此的色彩,异常壮观。 阿加木嘎大叔一直把他送到了可以搭车的地方,恰好那里停着一辆卡车,车兜里用黑色篷布盖着的都是家具。司机正在正捧着一个大土碗刨饭,顺道等着路边修理店的小伙子加刹车水。 阿加木嘎大叔一眼就认出了司机,热络的冲他打招呼:“老常!从门过也不来家玩,看不起我噶!” “木嘎!”老常一回头也乐了:“你家焖锅酒老好喝了,我早就想去了。这段路最近闹得凶,天黑之前过到盘县,明天过了富源就安全了。” 看到司机居然认识阿加木嘎,法渡心里也就有了底。果然,根本用不着他装可怜,老常已经一拍胸脯答应把他捎上了。 上了车老常就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易勋。”法渡把俗家名字搬了出来,免得提起自己是和尚,那又是好一顿的神展开。 “哦,易勋呐,听木嘎说你是出来旅游被抢劫了?” “嗯。”法渡实在不想把那弥天大谎再重复一遍,赶忙扯开话题,“常叔,你这车货要送哪去啊?” “昆明。”老常问道,“你打算到哪里下车?如果小县城就行,今晚到了盘县我就可以把你放下。不想在盘县下呢,中间还路过曲靖。反正你也是出来玩的,要是闲着没事就跟老叔搭伴到昆明吧。” “好,那我就跟着去趟昆明吧。”法渡知道白蛇不会放过他,如果此时转回去找师兄师弟他们,只怕还要给他们带来危险。为了逃避相亲而出家做和尚,家里人早就对他心灰意冷,这半年几乎都没联系过,忽然跑回家也不是明智之举。横竖身上也没钱,还不如随缘,走到哪算哪吧。 跑长途的司机见多识广,要么就是闷嘴葫芦,要么就是话痨,老常显然是第二种,从法渡上车聊他家里闺女嫁得好儿子有出息,聊地方上过路费收得狠骗子满地跑,聊这些年生计艰难赚钱不容易,法渡也都陪着呵呵呵,说着说着就开始聊这些年跑车遇见的稀奇事。 “易勋呐,九几年那会儿老叔还年轻,接了活上西北拉羊皮发菜。那时候可没这国道省道高速公路,车子走得又慢,一路上都在石滩沟沟里绕,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个人影。那次在大石弯子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看那老人面色青白怕是病得很重,我以为是老人生病了要去县城治病,一好心就给搭上了。俩人上了车什么都不说,中途停车也不吃东西,年轻人光给老人喂药,自己啃馒头。我寻思着他俩是不是家里困难,可他俩每顿都坐在车里等我吃饭回来,这哪过意得去?晚上我带了个馍馍给那老人,老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伸手就接过去也没个谢,我还啥都没说呢,那年青人过来嘴里嘟哝了一句话,老人立马就把馍馍扔了,直挺挺的朝后跳了一步,那姿势特别恐怖。咱们活人要跳起来都得先弯下膝盖吧,可他那就像旱地拔葱一样,嗖一下跳过去了。我那会儿就吓呆了,年青人过来冲我笑,还从兜里掏了两张大团结给我说是车费,也没再坐车,带着老人就走了。后边我才明白过来,那是湘西人赶尸回家乡呢。尸体那么些天都没有腐烂,估计就是靠年青人那药撑着。魂走了,那身子就剩了空壳,早没必要吃喝了,它要是再吃了阳间的东西,身子立马就要腐烂的。” “常叔啊,这些故事还是别讲了,听着瘆得慌。”别的倒还罢了,法渡最怕的就是那些灵异事件,说起来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青天白日的,你又是个大小伙子,听个唠嗑还害怕?”常叔大笑,“没出息。” 法渡哭笑不得,俗话说越怕越挨,现在小唐已经不在身边了,那条巨蛇白夜更是躲都躲不及,这会儿要是真引来了什么妖魔鬼怪,那就不是玩笑了,是玩命啊! 第39章 惨白灵魂 “还有一次我路过青海海晏,刚好遇到出殡的队伍走在我前面,你说晦不晦气?我想摁喇叭,通行的当地哥们赶紧抓住我,说那些人招惹不得,只能跟着慢慢走。我仔细问了,他也不直接明说,先告诉我那些人住在一个叫唐家大坟的地方。” “唐家大坟?”常叔的故事和大多数行车的司机差不多,搭车红衣女鬼啦鬼打墙啦骑背鬼啦这类故事法渡早就没感觉了,正在恹恹欲睡,忽然听到唐家大坟四个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忽然来了精神。 “是啊,就因为名字奇怪,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地哥们说唐家大坟里住的是一个古怪的大家族,他们很少与外界接触,可是偏偏有钱得很。那家人好像会些很偏门的法子,得罪过他们的人全都死于非命。”法渡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常叔高兴得不行,讲起来更是眉飞色舞:“那场出殡怪得不得了,那么多人全都穿着黑衣服,谁都不哭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路,前边也没有炮仗唢呐。按当地的习惯,老人寿终正寝用的是黑棺材,年青人意外横死用得是红棺材,可是那口棺材居然是蓝色的,亮汪汪的会反光,也不像是涂了漆水。邪门的事还在后头呢,他们占了路不肯让,轻便的车子就都从旁绕着走,我们那大车载重本来就超限了,下了土路轮胎就打滑,当然不敢冒险,只好停在那里等着。可等了一会儿,忽然来了个四岁上下的孩子,敲着车门叫我。我一开门他就窜上来,灵活得不得了,我正准备赶他下车,他才抱着我的胳膊说话了。易勋呐,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 “他说啊,叔叔你救救我妈妈吧。我妈妈还活着,她是被活钉在棺材里的。” “……常叔,话可不能乱说啊。” “可不是,我心里也给吓了一跳,那孩子说的要是真话,那不得是杀人罪吗。”这时候夕阳正在顺着地平线下沉,金红色的暗影投在驾驶室里,常叔的语气就更显得阴森,“我那时候心想这孩子是不是死了娘心里难过才想要阻拦出殡,于是就问他想要我怎么救人。他居然回答我,你开车撞过去,把那些坏人全部撞死。他说话的表情还真是凶狠得不得了,一点不像在开玩笑。你想想,从一个四岁的孩子嘴里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比那次见到赶尸的还要恐怖。” “你把他赶下车了?” “没呢,那一大帮人很快就发现他不见了,挨着四周来寻他,连车底下都看了。那孩子一看有人来,立刻缩着身子藏在座位下面,可还是被找着了。一个年纪比我大点的男人过来抱走了他,还跟我客气了半天,说小孩子不懂事,他说的话都做不得数。他们走了之后,同车的当地哥们儿才开口,说那是唐家族长的小儿子。那我寻思着死的不就是族长老婆吗?那种身份的人怎么可能被活钉在棺材里,于是那孩子的话我就一个字都不信了。” “然后呢?” “我们等了大概半小时,他们才终于从路上拐出去了,大概是按惯例走完了死者生前走的路要上山安葬了。我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脚油门就蹿过去。就在那时候,我看见出殡队伍里有一匹高头大白马,上面骑着个女人,她那身衣服也不知道是哪个民族的,别人都是一身黑,唯独她花花绿绿的,我就多朝她看了那么一眼。就是那一眼,天呐,那哪里是人……” “她长得很恐怖?” “不,漂亮,那是真漂亮。老叔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俊俏姑娘了,那时候也不兴化妆,女人看起来已经是四十多岁了,可就是漂亮,长得跟仙女似的。每个男人走过都恨不得多看她两眼,看多了吧就恨不得把她娶回家。”常叔文化也不高,让他形容那女人的模样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毕竟是年轻时候的一场美丽的回忆,这么多年过去,难免也会有被美化过的痕迹。听见法渡不说话了,常叔却唤了他一声:“等走出了海晏,车上的哥们儿才又说,那死的是族长的四房小老婆,马上骑的呢,是族长的大老婆。虽说早已经实行一夫一妻了,但是那种山旮旯里的鸟不生蛋的地方谁管得着呢。” 法渡只觉得浑身发冷,那个相隔了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竟然如同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现出来。 根本用不着比对,所有的线索已经都契合起来了。那个凶狠的孩子就是小唐,而那个把他抱走的男人就是忠义叔。 车子依旧在盘山路上七拐八绕,常叔还说了些什么,法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鼻端忽然飘来一股浓厚馥郁的香味,跟平日里常见的玫瑰啊茉莉啊都不一样。那香气来得太过突然,就像毯子一眼人脸前面,浓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常叔,是不是你的车载香水倒了?”法渡一扭头,忽然看到窗外竟然趴着一张惨白的脸,猛的一个激灵跳起来,嘭的一声撞到了顶棚,顿时撞得头痛欲裂。 “哎!易勋你这是干什么?”常叔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减速,想把车靠边停了。 “没事,走……继续走,不要停车。”法渡捂着脑袋回答。 常叔掌着方向盘大笑:“哈哈哈,是被老叔的故事吓傻了吧?” “没……没有,我就是有点晕车。”刚才那张脸早已经消失无踪,从发黑的皮肉和来回爬动的蛆虫来看应该是个男人,大概是刚死了没多久的样子。他知道那是横死者在给他报讯,想让他帮忙报仇,可这世上横死的人那么多,他哪管得了那么多呢? “晕车啊,那可不好办,这里荒郊野外也没处买药去啊。再开几个小时才能到盘县,你闭眼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常叔话音才落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爆裂声,连忙踩了刹车。车子歪歪扭扭开出去一段,终于停下来了。 常叔推门下去看了一圈,然后骂骂咧咧回来了:“那个狗曰的那么缺德,在路上丢块钉子板板,把老子车胎都戳破两个!” 法渡问道:“那咱们还能往前走吗?” 常叔皱着眉头重新发动车子:“车子重了容易侧翻,还是不要冒险了,老叔慢慢开,到了下一个村子休息再说。” 常叔这回开得格外小心,再也不敢跟法渡唠嗑了。高速公路修起来以后,就没有客车愿意走这段老路了,也就是货车司机为了能省过路费才会从这绕行。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这种老乡村二级公路当然是没有路灯的,一路走过来全靠那两盏车灯,等到前面出现灯火的时候常叔穿着的小背心都汗湿了。 “行了,咱就在这歇一晚,明天再走。” 法渡跟着常叔下了车,马上听到了惊天动地的狗吠声。面前出现的并不是村子,就是一个挨着山脚盖起来的两层小楼,旁边还有一间敞着的小棚子,门头上挂了个牌子,写着‘加水加油欢迎住宿’。除了他们这辆车以外,旁边还停着另外一辆拉水果的大车。 “师傅,住宿哇?”里面有有个女人迎出来,看起来似乎已经快有五十岁的样子了,脸上画着浓妆,这种天气穿着低胸打底衫,露着半个胸,外面又披着一块乱蓬蓬的毛披肩。 “住宿。车胎破了,还找个人补补。” “你们跟我先进去看房间嘛,里面吃的喝的都有,洗澡热水也有。”女人热情的招呼常叔,压根没搭理法渡这茬,大概是他那一身土布背心大裆短裤看着就不像有钱人吧。 “不急,先补胎。”这辆大车就是常叔的生计,自然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好咧,老八,补胎切!”老板娘一招呼,里面就有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带着千斤顶和扳手出来了。 法渡原本想提醒老板娘给炒个素菜,可才走到老板娘面前,老八就从他面前穿了过去,险些撞到他。法渡连忙朝后闪了闪,老八抬头来看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老八脸上有一道很宽的伤口,即使现在愈合了,那只眼睛还是斜仰着一直翻朝上方,只看得到一线黑眼仁,其他全是眼白。 “他眼神不好,小阿黑你别生气啊。”老板娘看他穿的是彝族服饰,也就用了彝族的称呼,“你们开两间是不,把身份证给我一下。” “我出门太急,把身份证拿错了,用我朋友的登记可以吗?”法渡尽量笑得诚恳,他自己的身份证早就跟着玄济寺的大火付之一炬,现在包里剩下的也就是小唐的一张身份证了。 常叔过来把身份证递上:“登记我的身份证就行,咱俩住一个标间足够了。” 老板娘也不较真,拿着身份证在本子上匆匆登记之后就进去了:“行,下次出门记得带身份证啊,住哪都得要的。我去给你们炒菜,你们自个儿先玩啊。” 常叔答应了一声,跟着老八修车去了,门口就剩下了法渡一个人。 他打了个呵欠,鼻端忽然又飘来了那股奇异的花香,不过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并不是那种接连不断让人喘不过气的香,而是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飘过来。 法渡循着气味过去,才发现这栋房子四周都种满了一种尖叶子的花树。那些树不过两米多高,树冠却长得非常繁茂,枝丫顶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花,浓艳的粉和红交织在一起,灿烂得像是要烧起来,而那种特别的气味正是这些花的香味。 “唉!小阿黑,别摸!”背后忽然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 第40章 鬼灵来袭 老板娘的声音让法渡吓了一跳,可老板娘已经抢在了前头嘱咐他:“那是夹竹桃,整棵都有剧毒。哪怕你凑近闻闻那花,花粉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她这一说,法渡当然是不敢再靠过去了,只是远远的看着花问道:“老板娘,夹竹桃那么危险,你们还种了这么多,连山上都是啊?” “它开花好看又好养活,插几个条下去来年都都是小树了。你也不用那么害怕,它有毒,可它也是药,有药厂专门收购夹竹桃叶做强心剂呢。再说了,房子四周种上这树,蚊子苍蝇老鼠臭虫都不爱来光顾,省了不少麻烦。” 法渡仔细一看,水泥地上除了掉落的花瓣老叶之外确实有不少死掉的蚊子飞蛾,看来都是被夹竹桃毒死的。 “小阿黑,快别看了。”老板娘笑着招呼,“过来洗个手,一会儿饭菜就好了。” 饭菜也不是老板娘做的,有个精瘦精瘦的厨子从后边小门端进来,不一会儿就摆了六菜一汤,桌上除了常叔和法渡,就是一个叫刘壮的司机,也就是停在旁边那辆水果车的车主。这晚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住宿,也犯不着浪费饭菜,干脆拼了一桌,大家反而更热闹。 老常和刘壮遇上了真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人吃完了饭,就着花生米还能一杯杯不停的干。法渡吃饱了坐在一边也是没趣,干脆提前回房间洗澡。 没想到这里那么偏僻,楼顶却还装了太阳能,法渡在阿加木嘎大叔那里只是用井水擦了擦身,这会儿总算是好好洗了个澡。 水哗啦啦的从皮肤上溜过,后肩胛那个位置鼓着一个硬邦邦的包,按着还会隐隐作痛。那是在化生寺里被阿飞射入的子弹,一开始他没空去处理,后边因为愈合速度快,想要把子弹取出来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现在它就那么鲜明的潜在法渡的身体里,就像替他铭记着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 法渡抹了抹镜子上的水汽,如今的他还是那么瘦弱,只是皮肤因为太久不见天日而发白,脑袋有段时间没刮了,已经长出了指甲盖那么长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倒伏着,像一个理得太失败的板寸。 汪汪汪……嗷…… 楼后面又传来了狗吠声,直吵得法渡脑瓜仁疼。心里暗想,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人来住宿?冲击在皮肤上的水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冰寒刺骨,激得法渡噌一下跳了出来。 法渡探手过去试探,那水简直就像刚刚从冰层里融化出来似的,冻得骨头都发疼:“太阳能的热水用光了?这么坑……” 他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不对了。 水冲击在手上的感觉虽然冰寒刺骨,却冒着浓浓的白烟。 那些水明明是热的,只是他感觉不到。 夹竹桃的花香忽然间变得浓郁起来,就像第一次那样紧紧的扼住了法渡的呼吸。 “救救我……救命……”法渡站在那里,却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而另一只手则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你去找别人去吧……”法渡觉得脖颈上被什么滑腻的东西缠上了,冰凉濡湿得像条蛇。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镜子,但他能猜到缠绕自己脖子的要么是头发,要么就是舌头。 “缠住了……它缠住我了……我喘不过气……喘不过气……我好难受……救救我……” “别来找我啊……你找我也没用……”法渡被脖子上越勒越紧的力道弄得喘不上气,可想要甩开它却怎么也做不到,再这么下去连他自己也得没命了。 “挪开,让他们把它挪开……我的眼睛好疼,胸口也好疼……你跟他们说,跟他们说……” “易勋……易勋!快出来……憋不住了……老叔要吐……呕……”常叔在卫生间外面哇的一声做了现场直播,却像一道惊魂令忽然惊醒了法渡。 水瞬间就恢复了温度,楼下的狗也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吠叫。 法渡惊魂未定,飞快的套上衣裤推门出来。 常叔趴在门边呼呼大睡,地上被吐得一片狼藉,晚上吃的饭菜基本上都没留住,一屋子的臭秽肮脏,收拾起来当然很麻烦,可法渡却打心底里感激常叔。要不是常叔来了这一嗓子,估计他已经被鬼魂弄死了。 法渡连忙把常叔拖回床上躺好,跟着就下楼去找扫帚。这个点了楼底下依旧灯火通明,刘壮实在是海量,常叔都躺下了,他还能拉着老板娘喝酒。 “老板娘,哪里有扫帚簸箕?”法渡凑过去的时候,刘壮估计也是喝大了,搂着老板娘的肩膀,眼神直往那低胸衣领朝里瞄。 “老常吐了吗?扫帚簸箕就在厨房门口。”老板娘用眼睛示意了后门的方向,“先去外面弄点土回来盖盖,不然清理不干净。” 法渡点点头,扭头出去了。扫帚簸箕倒是好找,就是那后门面对着黑漆漆的夹竹桃林。整个林子除了风响之外就听不到鸟啼虫鸣,原本已经令人毛骨悚然,偏偏厨房的清洗池是露天的,平常杀鸡宰猪都是在这,不要的内脏血污都直接朝林子里倒,法渡一出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这股味道和夹竹桃的花香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阴森哀怨。 法渡不敢久留也不敢朝林子里去,就在门口匆匆铲了点土。 呼……一阵风从面前吹过,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一抬眼就发现对面竟然亮着三对绿色的光点。他先退开一步,才意识到那是旅店里养的大狼狗。 对,鬼魂出没的时候狼狗是会疯狂吠叫的。 它们不吱声,就说明现在很安全。 法渡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站在从屋内投射出的一小片光亮中,可是这次外头的黑暗似乎更贴近他了,它们压迫过来,他可以感觉到那森森的寒意,听到它们深沉的脉动和呼吸。 汪汪汪! 急促的狗吠声忽然响起,又吓了法渡一个激灵。猛然低下头,他便看到一只漆黑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试图抓他的脚踝。 法渡喉咙里发出一声仓皇而恐惧的喘息,迅速退了一步。他确实能看到那个黑色的人影,那并不是因为光线和气氛而产生的幻觉,它确实存在着,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是黑色的人形。 他第一次看到的脸是男人,第二次遇上的是女人,而这一次,他听到了叠加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从无限远的黑暗深处传来,充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凄厉和痛苦,寒冷和孤独,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 那个黑色的人影正在逐步占据光的领域,就像蚕在啃噬桑叶一样。 法渡知道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了,可整个人就像被大石头压住了,无法挪动半分。 “你站在这里看什么!”有人重重的拍上他的肩头,法渡一抬头就看到了老八扭曲的脸。就在这一瞬间,压在身上的压力忽然消失了,那黑色的人影也像潮水一样快速褪去,融在了树叶婆娑的阴影里。 “我老叔吐了,老板娘让我铲点土上去盖盖。”法渡觉得很无语,难道鬼魂也害怕长相凶恶的人? “你等着。”老八提着簸箕就大步进了林子,约莫过了一两分钟就端着一兜子土出来,“够了吧?” 法渡接过来连声道谢,可老八才不理会他的客套,转身就进了狗舍旁边的单间小屋。 法渡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八就住在林子边上,居然还能不被这里密集的鬼魂骚扰,如果不是像小唐似的天赋异禀,那就是命硬到连鬼神都不敢动他了。 “赶紧滚!别杵在这里碍眼!”老八又是一声怒吼,法渡连忙端了簸箕就回到店里。这一来可好,饭桌旁边的两个人已经腻歪在了一起,刘壮的手顺着领口滑到了里面,老板娘这个年纪居然也是羞红了脸欲拒还迎,法渡哪还敢多看一眼,立马低头过去爬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一看,常叔显然躺在床上又吐了一回,这次连床单被子都被吐了个彻底,外套钱包都甩到了床下。法渡给常叔揣回兜里,居然又被他掏出来扔了,真是哭笑不得,只好先塞在自己大裆裤的包里。 这一番清理足足花了近两个小时,等他收拾完地上的污物已经累得不行,哪里还管得着别的,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响动。 最初睡得迷迷糊糊,他只当是风吹树叶的哗啦声,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惊醒过来。 那哗啦啦响着的还真是水龙头里流水的声音。 狗没叫,那就说明不是鬼魂作祟,是人在活动。 法渡翻身起来,连灯也没开就凑在窗户上朝外看。他们的房间靠向前面,楼下停的是他们和刘壮的两辆大车。这会儿居然有两三个人正在从刘壮车上朝下搬水果,而正下方的位置有个棚子,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就听见哗啦啦的水响了。 法渡心里觉得奇怪,难道刘壮和老板娘看对了眼,明天不打算上路了?这店里又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帮工?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沉重的砍切声,就像用刀剁上了什么东西。第一下下去闷响了一声,第二下便利索了许多,似乎直接剁上了砧板。 晚上那个精瘦厨子的声音忽然传进法渡耳里:“格老子,真tm晦气,老子的刀都豁了!草!” 一颗头颅就着飞踹的力量像足球一样滴溜溜的转着圈飞到了棚子外面,双眼大睁直瞪着天空。 刘壮。 第41章 血肉森林 法渡怔怔的站在那里,脖子抻得发僵,一步也挪不动。按理说这么远的距离他本不该听到别人说话的内容,但是自从继承了化生寺的血缘,五感六识都变得非常灵敏,如果他有心去听去看,那就会感知得更多。 “别搞得到处都是血,留神被看见!拿着,上后面埋了去。”老板娘的声音传来,厨子一面答应着,端了一盆血淋淋的东西出来,把头颅捡起来朝盆里一扔,扭头进了屋子。 “姐,真太便宜这人渣了,要不是我们来得快,你还真要被他弄了。有老婆有儿子还敢出来找艳遇,我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身上就千把块钱还敢艳遇!再唾!” “行了,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呐,钥匙,把身子拖远点埋。” “这种人渣哪有入土为安的资格,朝箐沟里一扔就行,保管天王老子都找不着。” “要扔你就再扔远点,别跟上次那个扔在一起。” “知道了!”这回是个精瘦的小伙子拖着没脑袋的尸体出来了。刘壮的体格本来就彪悍,小伙子废了不少力气才把那身子塞进三轮摩托车的车斗,用黑色雨布盖好。因为血已经都放光了,那身子白花花的,还真像一条褪了毛的整猪。小三轮发动并没发出多少声音,很快就转上了公路消失在夜幕里。 法渡胃里不住的翻腾,似乎就要吐出来,可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难怪第一次看到的鬼魂只有脸,第二次遇到的鬼魂说它被缠住了,那都是被掩埋在那片夹竹桃林里的冤魂。鬼魂连番找他伸冤,却没有真的害他性命,反倒是这家黑店,居然明目张胆的做着杀人越货的买卖,显然早就没把国法人命放在心里了。 爱离别,贪嗔痴,人为了填满自己的*,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 世界上最可怕的并非是妖魔鬼怪,而是充满了欲念的人心。 这会儿刘壮车上的水果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一个染了黄毛的小伙子跳下车,亲热的扳住老板娘的肩膀:“妈,旁边那辆车上都是实木家具,比烂水果油水大多了,这么大的肥羊跑了真tm不划算。” “我知道,那个老货倒是好对付,但是他带着的小阿黑一点酒都没喝,怎么下手?去,把车子最外面的家具卸了,把中间的拿掉几样,再把外面的原样拼回去盖好。只要外面的东西一样,他多半不会仔细看的。” “万一要被发现了呢?” “要是没被发现,就饶他俩一条狗命。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估计是夜里被偷了。他俩要闹,就说陪他俩去县城报警,路上再把他们弄死。”老板娘虽然看起来庸俗不堪,脑子里的主意却堪比最高明的犯罪天才。 “易勋,你到底在看啥?”常叔的声音吓了法渡一跳,想必是他被尿憋醒立马就看见法渡杵在窗户那里发愣。这会儿楼下正卸着车上的家具呢,常叔凑过来一看,愣了愣神,忽然提起扫帚就往下冲。 法渡也愣了,一时间没闹明白他想干什么,跟着就听见常叔在楼梯拐角那里怒吼:“王八蛋,趁半夜偷老子的货!老子揍死你们!” 法渡忽然想明白了,常叔没有他的感知力,也没看见刚才刘壮的死状,只当是有蟊贼偷货,却根本没想到下面站着的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法渡追在常叔背后跑下楼梯,常叔那时候正在楼下对着黄毛破口大骂,老板娘从旁边拉着扫帚一脸逼真的歉意:“哎,别生气别生气,我刚才让他给刘壮卸车呢。你俩的车停得太近,他就给认错了,误会误会。” “怎么认错的?你倒是给我说说,就是车牌不记得,俩挂车的漆水还不是一个色呢,认错?你tm蒙谁呢!易勋,这tm是个黑店,咱们走!马上就走!”常叔这会酒劲还没过去,脑子倒还不算太糊涂,立马就拆穿了他们的谎言。 老板娘给黄毛使了个眼色,照样拉着常叔不肯撒手:“你要走也行,把今天的饭钱和住宿费都给我结了!” “怎么着?老子算是看明白了,这偷不着打算明抢是吧?我告诉你,惹毛了老子,老子就是拼着坐牢也要揍死你们!”几个年轻人已经包围过来,常叔还操着扫帚歪歪倒倒的乱挥,所谓酒壮人胆,他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危险的来临。 “常叔!背后!”法渡一声惊呼哽在嗓子里愣是没来得及喊出来。 老八从黑暗里出来,利索的照准常叔后脑就是一锤。这一下大概没砸在实处,常叔一个踉跄扑倒在地,那点酒胆终于烟消云散,翻过身冲着老八喊:“别……别杀我……货我不要了,车我也不要了!送给你们!都送给你们!别杀我!别……” 老八的锤子重重的落下去,咚的一声在常叔脑门上开出一个血洞,红的血白的脑浆溅了老八一脸。明知道这一下已经足以致命,老八依旧像疯了似的起劲的砸了好几下。法渡在他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光彩,只有野兽般嗜血的热望和彻底宣泄之后的痛快。 “哎!那不是跟着老常的小阿黑吗?大半夜的在这里躲猫猫啊?”厨子端着那个血淋淋的盆从后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藏在楼梯脚下的法渡。 厨子拿了刘壮的头去埋,也就没看见他们杀老常这段,这会儿的口气显然还没醒过味来。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看到形势不对二话不说先动手。 法渡脑子里飞速飘过小唐的话,拼尽全身的力气直朝厨子肚子上撞过去。“哎呦!妈呀!”这一下的力道直接把厨子撞得坐倒在墙角里,盆都扔出了几米开外。法渡拼命站起来的时候,厨子还想伸手拽他,他毫不犹豫的抬脚照那只手臂重重踩下,只听见一阵清脆的骨裂声,厨子就抱着胳膊缩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来抓他。 法渡大步蹿出了后门,直朝夹竹桃林深处跑去。夹竹桃林里满是冤魂,从踏足其中开始他就觉得像掉进了冰窟,哪怕他一直奔跑,身上却没能转化出一点热量,一边跑一边发颤。他已经拼尽全力奔跑,可背后一直有人跟着,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小阿黑,小阿黑你别跑了!这片林子是我们栽的,你能比我们熟悉啊?你站住,咱们谈谈!只要你保证不报警,我们就放你走,还把钱分你一份,好不好啊?”黄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带着一种玩弄猎物的戏谑。 法渡眼前反复出现刘壮和常叔死去的模样,整个脑子似乎都木了,只知道拼命朝前跑。越往深处跑夹竹桃就长得越茂盛,那一簇一簇的红花连成一片,就像在黑暗里燃烧着的火焰,那股香气铺天盖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汪汪!汪汪! 听到狗叫声那么近,法渡才意识到原来他们还带着狗。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又带着狗出来,按理说早就应该追上他了。 法渡忽然觉得很奇怪,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以前在论坛上看过的一个帖子。帖子上原本是讨论电视剧上的追捕镜头不靠谱,因为除非是训练有素的刑侦犬,一般的狗带出去巡山抓人都会因为兴奋和不安吠叫不止。它们一直都没叫,直到这会儿才忽然叫起来,难道…… “哎,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黄毛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旁边的蓝衬衣讪笑道:“下手的时候你都不怕,现在都成骨头了你还怕什么?” 法渡走了神,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尖锐的刺痛从左手掌心传来,茫茫然抬起手,才发现那是一截人的指骨。那根指骨大概已经有些年月了,早已经风化成惨白的颜色,锋利得像一把钢刀,直接把他的手掌刺了个对穿。 他试图把指骨□□,可它就那么牢牢的嵌在手掌中间,只是白白疼出了一头冷汗。 一阵风刮过,月亮忽然从乌云顶上露出头来。 这些地方的土质里含着很多碎石,稍不留神就会山体滑坡,所以在zf要求以外,村民也会自动自发的到山上植树。尽管如此,每一场大雨下来还是能从地表上刮下一层土来。 而此时此刻,法渡看到在眼前这片夹竹桃树下,横着十几具人类的尸骨。他们被埋下的时间并不相同,腐烂的程度当然也不一样,因为被雨冲去了表面的浮土,他们就像一具具恐怖的泥塑,摆着各式各样恐怖的造型。对面树下那个只有身体没有头颅,左前方那两具骨架已经散做了一堆分不清你我,而法渡脚下这具女尸只露着半个脑袋和右手,眼眶里脖子上全都是蔓生的夹竹桃树根,大张着的嘴里似乎还在痛苦的呼号:“它缠住我了……挪开,让他们把它挪开……我的眼睛好疼,胸口也好疼……你跟他们说,跟他们说……” 这完全就是罪恶的地狱,血肉的森林。 法渡颤抖着退了一步,才意识到扎进自己手心的正是这具女尸的中指。 第42章 白骨夫人 “小阿黑,你在哪?别躲了,前面可就是墓地啦,里边都是死人骨头,吓死你啦!”黄毛扯着嗓子喊着了一阵却听不到回音,忍不住又是一口唾沫,“草!邪了门了,你说这狗是不是傻了啊,这山都快搜完了,连叫都不叫一声!” “这山上埋的人太多了,狗都被臭晕了,哈哈哈!”蓝衬衣那个肆无忌惮的笑起来,一脚重重的踹上狗臀,“去!找不着人明天咱们就把你炖了!” 狗惨兮兮的呜呜了一阵,却还是只敢在附近无目的的徘徊,并不敢靠近。 法渡其实已经跑不动了,只能缩着身子藏在那堆尸骨旁边。听到他俩的话,他更是疑惑,这种呆在这里装死人的策略原本是不可行的,狗的嗅觉远比人类灵敏,活人的体味和尸体的腐臭它们哪里会分辨不出来,更何况他还在流血,那气味更是无法掩盖。 法渡仰头望着头顶的夹竹桃花,再低头望了望地上的女尸,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这林子里的冤魂在保护他? “不对啊,咱们不是朝埋肉那里去的吗,怎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两条狗一直带着他俩漫无目的的乱转,黄毛有些心虚,“还真是邪门了,这山头咱们从下转到大的,走了那么久,连山头都该翻过去了。怕不是鬼打墙了?” “有没有点出息了?要让那个阿黑跑掉报了警,咱们就全完了!你娶媳妇的彩礼哪来?你结婚的房子哪来?你小弟读书的钱哪来?平常就属你最贪最凶,现在倒知道怂了。老子告诉你,富贵险中求,做了亏心事,就是鬼敲门你也得出去跟它们拼!”蓝衬衣怒骂,“我们那么多人,最不该怕的tm就是你!” “可……可是今天这……” “得了吧,你没看电视上解密鬼打墙吗,都是环境加上你自己心里害怕闹的!走,再进去一次,老子就不信了!”哪怕狗不肯朝里进,蓝衬衣还是硬扯着狗绳朝这边了,扯开嗓门故意大声说,“小阿黑!我知道你没走远,这山就这么大,你还能跑到哪去?我跟你说啊,有一回也遇上这么个小伙子血气方刚的,抢了把菜刀跟咱们打。咱老八可是练过的,居然都挨他在面皮上划了一刀,险些眼珠子就废了。老八这个人吧恶得狠,割了脖子还把小伙子两个眼珠子都废了才拖上来埋。其实埋的时候还没死透,雨一下来就冲醒了,他就拼命朝上钻。泥水石头一下来就把他活埋了,啧啧,那叫一个惨呐。老板娘其实心善得很,你跟我们下去,跟老板娘说两句好话做个保证,我们一定放你走。出来吧,快出来吧!” 这会儿乌云已经再次遮蔽了月亮,法渡朝前奔行了几步,砰的一声似乎是踩断了什么东西。他也不敢去看那到底是骨头还是枯枝,只顾埋着头前行,脚下到底踩到什么都无暇再去理会了。 “哎!”黄毛忽然喊起来,“你来看这是什么?是鬼火还是萤火虫?” 法渡打了个冷颤,连忙回头一望,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似的傻了。他左手的伤口这一路都在不住的流血,血液一滴滴渗入泥土,在暗处也发出点点绿色的荧光。 听到那两人不在吱声,他就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被发现了,再也顾不得躲藏,只是埋着头朝前冲。 跑了没几步,忽然背后就挨了一棍,立刻扑倒在地。 “王八羔子,跑?你倒是跑啊!”黄毛和蓝衬衣一前一后把法渡围在中间,蓝衬衣笑得尤其猖狂,“大半夜的让爷爷们一通好找,让爷爷想想要怎么弄死你才解气啊?” 法渡只觉得天旋地转,黏糊糊的血顺着头顶伤口在头发根里流淌,顺着脖颈不住的朝地里渗。两只大狼狗平时估计没少就着主人宰人的机会开荤,闻到新鲜的血腥味都兴奋得发狂,两眼绿汪汪的像两团鬼火,可一直在原地蹦跳乱窜,就是不敢扑上来咬法渡。 蓝衬衣看着法渡,忽然狞笑着解开自己的皮带:“你长得细皮嫩肉得还满好看,过来给爷招呼招呼。伺候舒服了,爷爷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法渡捂着手上的伤口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早已经因为缺氧而麻木的脑袋反倒不怎么疼,只是疲惫,只要一闭眼就能睡过去。 “哎,棒哥你看这小阿黑身上都是什么?一闪一闪发荧光……”黄毛已经察觉到不太对劲了,接连提醒道,“棒哥,你看呐,那些不会是血吧?他的血发绿光呢,他不是人呐!” “得了吧,干这生意那么多年,你见过鬼没有?不就是出门的时候撞倒了咱家的荧光涂料吗,你怕个球!没出息的,一边望风去!”蓝衬衣真是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半跪下来,拽着法渡到了自己面前。 虽然没谈过恋爱,当和尚之前小伙子该明白的事法渡多少也还知道些,可是直到这会儿法渡才朦朦胧胧意识到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陡然瞪大了眼睛。 “瞪着眼睛干什么?笑笑,表情喜庆点。”蓝衬衣拍着法渡的脸,“看见旁边那个女人了吗?老子愿意上她是看她脸蛋还不错,tmd居然仗着会点花拳绣腿跟老子寻开心。老子割了她的喉咙,那血啊足足喷了好几分钟才缓了,老子趁着身子还没冷照样办了,所以反抗有什么用?” 乌云被风推开的时候,法渡忽然听到耳边的泥地里有细微的滋滋声,就像是春雨撒过嫩芽试图破土而出的声音。 有一股力量从后背不断的托举起伏,法渡察觉到异样,可他开阖着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棒……棒哥……”黄毛的声音开始发颤。 “你喊个p啊,没找见老子正在……”蓝衬衣的话还没说完,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变成了动荡起伏的水面,许多只仅剩下白骨或者仍沾着些许腐肉的手臂自地下伸出,用诡异的姿势拼命向外屈伸,像无数骷髅之花摇曳着缓缓绽放。 动物对于灾难有种特别的感知力,那两只大狼狗拼命吠叫着朝山下冲,猛烈的冲力把黄毛带了一个跟头,正摔在那具女尸面前。那一刻,他居然看到已经变成白骨的女人正在月光下咧着嘴对他笑。 “妈呀!鬼!鬼!”黄毛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追在两只狗背后哭爹叫娘的朝山下滚。 “草,老子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没有!这都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是不是!”蓝衬衣一把拽住法渡,狠狠的又是一个耳光。 其实法渡也吓呆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身边那些埋在地下的骷髅和腐尸都钻出了地面,那种奇异的姿势恰似破壳而出的蛇,说不出的诡异。蓝衬衣这一耳光来得太凶猛,他立时就背过气去,失去了知觉。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想必他只昏睡了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时间,然而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林子里仍然弥漫着浓郁的夹竹桃香。他坐起来,才发现那些泥塑一样的尸体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深深浅浅的土坑。而左手背上那根深深嵌在肉里的指骨也跟着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块暗褐色的伤疤,似乎是在很久之前被烟烫过似的。 法渡总算是明白了,那些冤魂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血。有了他的血,它们才可以再次拥有驱动肉身的能力,去为自己复仇。 无论那两个人和那群walkingdead去了哪里,那都只是它们之间的事情,法渡需要做的,只是另寻一条路下山,然后迅速去报警。 法渡本来就对此地情况不熟悉,上来的时候为了逃命只管朝高处跑,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要辨认清楚方向有多难。一路摸索着走了半个多小时,他脚下嘭的一声响,似乎是踩破了一个空罐子,可那黏糊糊的感觉又让他觉得毛骨悚然。拨开枝叶让月光透下来,他这才看清楚了,那是一颗几乎被掏空的头颅。因为脑子已经没了,整个脑袋已经是中空的,他这一脚下去便踩扁了,再也认不出面目。可是头颅上染的黄发和周围散落的那件几乎被撕成碎片的kappa运动服法渡却是认识的。 他倒头干呕了一阵,可到底跑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吃,根本也没有内容可吐。 继续朝前跑了一大截,前面忽然出现了一道铁栅栏,栅栏那头种的全都是果树,显然是别家的山头了。法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了栅栏,刚刚松了一口气,胳膊却被一阵大力往回一拽,重重的砸在栏杆上。 “嗷嗷……”浓烈的尸臭味迎面扑来,法渡根本来不及思考,拼命朝后拖曳着,只听见一阵撕裂声,整个人朝后仰倒。 他清楚的看到一具腐尸攀着栅栏,一只手上扯着他的衣服碎片,嘴里不住的嚼着什么,咔嘣咔嘣不住作响,从它嘴边渗流下来的液体来看,那应该是新鲜的血肉。 腐尸的智商显然是有限的,它并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翻越栅栏,但是法渡仍然吓得朝后退出了一大截。 经历了这一整晚的事情,这具腐尸带来的惊恐实际上算不上什么,但令他不寒而栗的是,它们借助他的血报了仇却还会攻击他,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第43章 白蛇圣君 这边的果园经常有人打理,走不了多远法渡就找到了下山的小路。一路朝下奔行,心里不住的打鼓,黄毛是先跑下来的,如果连他都没能逃脱厄运,那么蓝衬衣又上哪去了? 如果蓝衬衣也死了,其他人天亮之后可能会跟着上山寻找,法渡就有可能争取时间逃生;如果蓝衬衣没死,那些人肯定会向四面八方进行搜寻,他们开车法渡步行,到头来还是得栽到他们手里。 叮铃铃!晨曦中出现了一辆自行车,想必是果园的主人。法渡已经迈出去一步想向他求救,转念一想又迅速缩了回来。果园就紧靠着夹竹桃林,如果果园主人对隔壁的事情一无所知,法渡就等于是把他拉下了水,如果两家人根本就是沆瀣一气,那法渡这么干就更是自投罗网。 法渡站在清晨的浓雾里静静的等着骑车的身影远去才敢慢慢钻出来继续朝山下走。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不是他疑神疑鬼,而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不得不学会戒备。 连他全心信任的小唐都能在生死边缘背叛他,到底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呢? 法渡很庆幸自己这身土布衣服大裆短裤颜色都很深,他身上的几处伤痕也都愈合了,不走到近处也看不出他那一身都是血污。大清早跑在路上的都是拉菜去集市的农用车或者过路的私家车,法渡一路摇手搭车却没有车肯理会他,只能坚持走出了几公里远,后面并没有追赶的迹象,天倒是渐渐亮起来了。 后面忽然来了一辆大车,法渡警觉的查看了一遍,发现并不是常叔和刘壮的那两挂大车,连忙伸手朝那车摇晃示意,没想到开到面前还真停下来了。 “小阿黑,你要克哪点?” 开车的大叔是个本地人,和黑店里说着外乡话的那帮人全不一样,让法渡松了一口大气:“我要去县城,麻烦大叔你载我一程!” “县城?你赶集嘎?”大叔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怀疑他的身份。 “我家老叔……我家老叔病了,我上县城医院去看他。”法渡已经不敢再说实话了。 大叔点点头:“哦,那你上来嘛。” 法渡答应了一声,就朝副驾位置上爬,这种大车比常叔那种还大了不少,驾驶舱有两排座位,他才关上门就发现后面还坐着一个裹着头巾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汽车发动的瞬间,他忽然发现那头巾里露出来的眼睛竟然似曾相识,陡然瞪大眼睛惊呼:“老板娘!” 几乎是他喊出来的瞬间,老板娘已经再也顾不得伪装,直扑上来就掐住他的脖子:“小混蛋,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是不是被你杀了!老娘要你偿命!偿命!” 老板娘的握力倒不是很大,但是尖利的指甲扎进肉里,到底还是疼得钻心,司机显然跟那黑店是一伙的,马上就减了速打算过来对付他。 法渡飞起一脚踹中了司机的脑袋,转身就去开车门,老板娘扯着嗓子只喊:“锁门!锁门!别让他跑了!” 法渡朝前一倾,嗖的一声窜了下去,老板娘死拽着他不肯放手,愣是在脖子边上抓出了好几条深深的伤痕。也亏得车速不快,法渡就地滚了几圈之后便站起来。这一段路一边是山岭一边是悬崖,根本没有可以供人行走的路,只能是顺着公路朝前狂奔。才跑了不远就听到后面一阵轰鸣,那辆大车竟然风驰电掣般朝他后背撞过来。 嘭!被那架钢铁怪兽撞上的瞬间,法渡只觉得连内脏都要被撞出去了,整个人就像被撕破的娃娃一样顺着路边飞了出去。可就在那一瞬间,车子大概因为冲得太快轮胎打滑没能停住,也跟着从上百米高的悬崖上径直冲了出去。 法渡的脑子轰的一声,忽然间好像一切景物都静止下来,他看得到司机满脸惊恐无意义的打着方向盘,老板娘狰狞着脸又哭又笑,口中仍然喊着:“撞死他!撞死他!” 在此之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只有一片纯白的光芒,营造出雾蒙蒙的感觉,皮肤上的触感柔软冰凉,又似乎觉察不出重量,就像是飘在云朵里,还沾了满身雨水,就像是一场柔软至极的梦境。 “小和尚,本君又救了你一次。” 感受到肚子里那股慢慢升腾的暖意,法渡忽然明白过来,那是小白的内丹在他体内发生作用。想到这里,他不由的苦笑起来:“哎,为什么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你忘了吗,你身上有本君的魂印。”小白吐着蛇信出现在上方十几公分的地方,想不到这么几天不见,法渡居然觉得它的模样多了几分亲切。 法渡苦笑:“……所以我逃走的时候你根本就是知道的。” 小白摇晃着颈子,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视本君为异类,千方百计想要逃离本君身边。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人类当中也不乏穷凶极恶之辈,他们所做的事情比妖魔还要凶残狠毒,强行划分异类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 “不,那是你自己的命数。”小白答道,“时至今日,你应该相信本君的诚意了,若不是要你心甘情愿相助,至少有一千种以上的方法令你对本君绝对服从。” “如果你真有诚意,为什么不在我和常叔落难黑店的时候出来救我……为什么?至少还能救下常叔的性命……” “金身不在身边,妖界也有居心叵测之徒会对本君不利。本君不可能为了一个凡人暴露自己的行踪。” “那么那些坏人呢?他们坏事做尽,为什么没有遭到报应?” “报应也是老天要做的事情,与本君无关。反倒是你,你的血让那些冤魂获得了复仇的能力,你觉得它们原本该对你心怀感恩对吗?它们在复仇之后就会烟消云散,然而就是这一夜的复活让它们尝到了活着的滋味。枉死的人往往都还没活够,哪怕让它们回忆起一点点往日活着的感受,便会眷恋到发狂。你以为它们会知足,而它们却觉得不够。它们会想尽办法饕食你的血肉,企图获得长久的生命。” “我的血肉真的能让它们复活吗?” “死而复生乃是违逆轮回的事情,谁都做不到。哪怕它们把你活吃了,也无非是变成一具行尸而已,五感六识尽失,生存之乐全无,也不能再出现在阳光下。但即便是这样,它们还是会对你趋之若鹜。除了它们,将来还会有无数的妖魔纷至沓来。”小白答道,“能够保护你的,只有本君。” “我知道了……知道了……”法渡用胳膊捂着自己的眼睛大笑出声,“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本君远离尘世太久,知识已经远远跟不上如今的世道变迁了。首先本君需要一个安全清静的住所,重新学习关于现世的一切。”小白吐着蛇信一字一句的回答。 “你这第一点我就做不到。”法渡打断他的话,“第一,我乃方外之人身无长物,没钱给你买房子。第二,就算我可以投奔寺院暂时容身,也不会有哪家寺院能容许我带着这么大的宠物蛇入住。” “买房子需要多少银两?” “那得看你准备买在什么地方了。话说现在早就不用银两了,用的是钱,rmb,懂吗?你出来那么久了,总该见过其他人用纸币买东西吧?” “就是那些花花绿绿的纸片?”小白顿悟了,“需要多少纸片才能买下一幢房舍?” “一幢?现在能买得起一幢别墅的那都是土豪,是有钱人。很多人全家上下穷其一生也只能买得起一套房子而已。” “本君被关入镇妖塔下之时,国君鼓励庶人开垦荒田,还把中原无主的田地分给辽朝逃返的庄户耕种。大户人家权且不说,小户人家的房舍,邀约三五亲朋,请上几个泥瓦匠,不出十天半月就能完工。家里若在朝为官的,房产田舍皆有封赏,更是不必劳心劳力。”小白很是不齿,“时隔多年,你们碌碌一生居然就为了能在那蜂巢般的楼宇中求得一穴容身,何其可悲。” 法渡苦笑不止:“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啊。” “你还没回答本君,到底需要多少纸片才能买下一幢房舍?” “……你还真是跟别墅杠上了?”法渡仰头望天,“买个近郊的,少说也四五百万吧,加上装修更是天文数字。纸币最大的面值是一百,就按五百万来算,那也是五万张,差不多五十公斤。” 小白面露迷惑之色,显然千年之前的度量衡与现在极不相同。 “叠在一起大概这么……这么……这么大一堆。”法渡大致比划着那笔巨款,心里也觉得好笑,这种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数字到底有什么研究价值? 小白做恍然大悟状:“以汝之言,只要有这么大一堆钱,就可以置办一幢房舍?” “差不多吧。”法渡打从心底想笑,他居然那么严肃的跟一只千年之前的老妖怪讨论买别墅,他是不是已经快疯了? 第44章 幻化人形 旧伤未痊又添新伤,这一次法渡老老实实和小白呆足了十天。小白倒是找住处的能手,随便找个山洞就能暂时蜗居,而只要它出现的地方,周遭的野兽蚊虫都是避之不及。 这几天还算是相安无事,可到了出发的时候问题就来了,这么大一条蛇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在路上行走,只能潜在树丛里蜿蜒而行。法渡一路走着,就听见身边的树丛里不住沙沙作响,哪怕知道那是小白,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一人一蛇终于来到一处小县城郊县的小旅社。常叔的那个小小的钱夹还在他兜里,打开一看,除了身份证以外也就几百块钱外加几张卡,三四天的伙食住宿大致是够了。法渡长吁短叹,十天之前他还坐在常叔身边听他摆谱,可现在却是天人永隔,哪怕是想替他收尸超度都做不到。 法渡要的是最便宜的房间,窗外居然是一堵高墙,别说是景色,就连阳光都见不着。他向来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很快在床上盘起腿来,闭眼诵经:“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正念着,忽然听到窗户哗啦啦摇晃不止,就跟地震似的,吓得他立时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平静,别说是家具,就连饮水机里的水面都没有丝毫晃动,唯独是窗户哗啦啦直响,丝毫没有要停息的迹象。 法渡一怔,声音微微发颤:“小白,是不是你在外面?小白?” 呼唤几声之后听不到回音,法渡就越发觉得毛骨悚然,只能再次闭眼念经以求心安。 “别念了,你想把周围百里之内所有的冤魂都吸引过来吗?”小白的声音传来的瞬间,窗户的摇晃忽然止息,再无异动。 “小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法渡趴在床边一看,小白正盘成一团蜷缩在床底下,也亏得这是老式木床下边才有它容身的空隙,要是现在通用的矮床,小白就真的只能呆在卫生间里了。 “刚才。”小白吐着蛇信,把脑袋枕在自己身上,跟着闭上眼睛,“今时不同往日,你积累的修行越来越多,能力也会越来越强。你若是全心想着一件事,五感六识便会自动前去探究,很容易惹来麻烦。” 法渡摇头:“不明白。” “你替那姓常的枉死者念经超度,那人若还有执念没有立刻回归轮回,就会被你召到身边来。即使召来了,你也没有化解怨气的方法,只不过是徒增一个迷失的怨灵而已。你现在就像一个走路尚且不稳的孩童却握着天下的生杀大权,你的力量远在自己所能操控的范围之外,一旦召灵,周遭的冤魂怨灵孤魂野鬼都会被你吸引过来。” 法渡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真有这么恐怖?” “你最好多吃多睡,少说少想。有本君在,决计不会让你被那些游魂所侵。本君累了,你别再吵扰于我。” 法渡乖乖的静默下来,进了城镇之后必然没有在乡间那么自在,它要避开那么多人的眼睛遛进这房间,肯定比往常出去晒个太阳再爬回洞里费力得多。房间里原本就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地上还铺着冰凉的地砖,法渡思考片刻,还是爬下床到柜子里拿了床毯子盖在小白身上。 小白仰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倒头继续睡了。 不能念经又无法入睡,法渡只能开了电视,把音量调到极小,百无聊赖的用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摁过去。 恰好一个本地台正播着新闻,屏幕上正好滚动过一条字幕:警方成功破获重大杀人犯罪案件,抓获犯罪成员五名,涉案两起,涉案金额五十余万元。 屏幕上被押入警车的犯罪嫌疑人当然是蒙着脸看不清长相,但他们的身形穿着连同那片火一样的夹竹桃林早就深深的刻在法渡脑海里。 “据悉,这伙犯罪份子以餐饮住宿并提供修理服务为借口,抢劫并杀害进入店内的货车司机,然后拖至偏僻处抛弃或掩埋。xx日凌晨犯罪嫌疑人范某、李某某将受害人常某肢解后抛尸,被路过的放羊人发现并报警。在犯罪现场搜索到赃车两辆及货物若干,提取到指纹及犯罪证据……” 法渡怔怔的望着屏幕,不知什么时候眼睛里就蒙了一层水雾。 犯罪成员五名,涉案两起,涉案金额五十万余元,他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因为还有那么多人曾经被掩埋在那座香气馥郁的林子里。他们站起来走了,或许是在追逐阳光的瞬间化为灰烬,或许是奔走在黑暗当中奢求多一刻的生命,或许是在复仇之后终于痛快的得到了解脱,但那片林子,永远都铭记着那段恐怖和罪恶。 如果这就是报应,未免来的太迟太慢。 法渡揉着发红的眼睛摁动遥控器,试图掩饰自己的动容,稍稍一回头,却被吓得魂飞魄散。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床,仰着前半身越过法渡肩头紧盯着电视屏幕。 “小白!你这么忽然冒出来会吓死人的!” 电视上正播着自然类节目,一只松鼠正在努力的搬运着过冬的松果,解说员声情并茂的讲解着:“它已经为全家囤积了一冬的粮食,现在,它该回家了……” 小松鼠快速的顺着树木攀援,很快来到了树洞门口。就在它钻向洞内的瞬间,小白用恐怖的速度飞身而起,一口咬上了电视机!!!毒牙瞬间扎穿了屏幕,电视机爆出一片明亮的火花,响过嘭啪两声之后直接被小白从插座上拽了下来。纪录片上拍摄的松鼠当然比真正的尺寸当然大了不少,小白显然很高兴这只肥硕的巨型松鼠没怎么反抗就成为了自己的晚餐。 “小……小白!电视机不能吃!”望着脑袋被撑成长方形依旧在努力吞咽电视机的小白,法渡整个人都不好了。 蛇的下颌分为两块,吞咽东西的时候两块下颌会分别用力,像走路一样一步一步把食物吞下肚,这种吞咽过程被叫做颌步。而现在,法渡亲眼看着小白把颌步的过程倒过来努力的想把电视机吐出来。一般的猎物在进了喉咙之后会逐渐被肌肉压缩到最小,而电视机的体积却不会随之改变,小白吐了一会儿发现并不能如愿,于是开始在墙上床上翻滚摔打,试图借力把电视机甩出来。 不多时,隔壁邻居从窗户伸出头冲着这边破口大骂:“老子草你个仙人板板,大半夜的找小姐还搞那么凶,信不信老子提刀把你剁了?” 法渡当然不能真把邻居招过来,让人看见那么一条巨蛇在屋里还指不定得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小白,对不住了!”他飞身而起,一屁股坐在小白脖子上。小白的身体猛地一抽,有那么一瞬间法渡甚至看到它被坐得翻了白眼,紧接着就察觉到蛇身起了一阵抽搐,嘭的一声把电视机吐了出来。 “好了好了,吐出来了!”法渡拍着小白的脖子算是顺气,再看那电视机早已是千疮百孔,上面裹满小白肚子里的消化液,就是亲娘也认不出这堆垃圾十几分钟之前还是一架电视机了。 法渡正在庆贺,小白却呼啦啦顺着他的身体盘绕而上:“混账!你竟然以臀辱我!” “明明是你自己贪吃被电视机卡住,我那是在救你!你……嗷……”法渡听到身上的骨头全都在哀鸣,眼看着又要骨折,连忙改了口气,“我错了我错了!” 小白暂时停止了勒紧身子的过程,冷哼一声:“你何错之有?” “我不该坐你脖子……下次……下次我直接钻到你脖子里朝外掏……”法渡觉得自己真的就快要被勒死了,“饶了我吧,我绝对不会再犯了……” 嘭嘭嘭!门忽然被人敲响,外面是旅馆小老板的声音:“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直接掏钥匙开门进去了!” 法渡趁老板吸引了小白的注意力,手忙脚乱的挣脱出来,把那架破电视朝床下一推,跟着推着小白的头朝床下送:“快点!下去躲起来!” “大胆!你竟敢命令本君!你!” 小白显然对于他的冒犯非常不满,可法渡硬是抱着它的脑袋塞到了床底下,还用脚把它的尾巴朝里面踹了些许,跟着把食指竖在唇边:“嘘!安静!好好躲着千万别出来!” 法渡快速收拾了一下仪容,跟着跑去开门。 “老板,有什么事?” “隔壁的客人说你这边不停闹腾妨碍他们睡觉,你那么大动静,是拆屋呢还是装修啊?”法渡住的是最便宜的房间,又是一身寒碜,老板说话的语气相当不客气。 “好,好,我这就把电视关了。”法渡答应了一声,心叫一声好苦,电视机现在早就成了一堆废铁,哪怕今天挨过去了,明天又拿什么赔偿电视机? “电视机的声音?隔壁说是你叫了小姐。”老板直着眼睛朝里瞄,“别看我这店面小,我们这是合法经营安分守己,那些小姐别朝屋子里带。” 法渡连忙摇手:“我没带什么小姐进来,真的没有!你相信我!要不你……你上屋子里看去?” 老板压低了声音:“少跟我来这套!我跟你说,你要是真带了我也理解,不过你得把手续补齐,就是突击检查的来了我也好给你交代不是?” 法渡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还跟我装!非得我跟你说白了啊?床上不是还躺着一个人嘛!一会儿下来再补个加床费!”老板气呼呼的踩着拖鞋下楼去了。 法渡这会儿已经顾不得老板是不是故意讹钱乱收费了,迅速关了门。 他转身的瞬间,居然真的看见有个人躺在被子里。 “你……你是谁?”屋子里只看着壁灯,昏暗得照不出那个人的模样,只有昏暗的轮廓。法渡紧张得头皮发麻,难道又见鬼了? “你怕什么?本君在此,哪有妖魔鬼怪能近得你身。”那个人支起身子望定了法渡,嘴角微微一翘,演绎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法渡惊恐万状:“小白!” 第45章 生死之门 法渡此刻的感觉实在是复杂得难以言喻,一时间震撼得无以复加:“你……你从哪借来的尸首?” 小白眯眼冷笑:“连一介半妖都可以来回变化幻形,本君又何须再借助别人的皮囊?” 法渡立刻就想明白了,小白刚刚从塔下挣脱出来的时候原本就虚弱,又受了大钟的震击受伤,所以才借着兔子的尸体化形,如今他元气渐渐复元,自然可以随心变幻,无需再借助尸体了。也就是说,这是小白本来的模样。 “何以如此审视本君?”小白瞪视法渡,表情不悦。 “我只是在想……你……你竟然是公的……”法渡再次被震撼得说不出话,小白可以幻化人形倒并不算太意外,可它为什么是公蛇?! 小白仰脸看着他,好像他提出了什么愚蠢到极点的问题。他没穿衣服,身上的特征自然是一览无余。 所有的迹象都表示,它是雄性动物。 法渡难以置信的甩着头,最初它附身在兔子身上,导致法渡一直以为它是雌性,后来以本体相见,它喉咙里嘶嘶漏气一样的声音也听不出性别,现在陡然反转,给法渡带来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小白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笼着一层温和的白光,想必是蛇皮反光营造出的柔光效果。头发披散在肩头,嘴角那丝笑意透着几分睿智几许高傲,还有掩不住的阴郁邪气,就和法渡第一次看到诈尸的兔子时一样,哪怕现在知道它是公的,依旧有那么一瞬的惊艳。难怪老板晃眼一看就误以为他是法渡带进来的小姐了。 “小白,你为什么要长成这样?” 法渡问得太奇怪,就连小白一时间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是化形为人,那你现在的长相肯定不是遗传而是变化出来的,那你总得有个参照物才能照着变啊。” “你问得倒是有趣,本君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小白思索片刻,“生灵通过吸取灵气和修炼而成妖化形,各自的形象皆是自然而来的。若是修行再深数百年,才可以随意变换形貌。” “这没道理啊,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按照遗传学的原理,蛇哪怕是外形变作人形,本质上应该还是蛇,dna是不会改变的啊!凭空出现的人类相貌到底从何而来?全靠dna序列随机组合吗?”法渡瞬间被自己的推论雷焦了,难道妖怪的外形就像是游戏一样,随机得到初始外形,嫌弃外形不好看的通过练级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重新diy? “本君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过来。”小白招呼的时候,法渡的双脚忽然间不受控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了小白面前。 “什……什么事?”靠近之后法渡清晰的看到小白的眼睛依旧是明亮的金色,中间竖着一对菱形的瞳仁。 那是蛇的眼睛。 “听着,如今你与本君命运相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曾于镇妖塔密室下破我化形焚我身躯的仇,不听从我规劝一意孤行的笨,愚不可及趁我不备妄图出逃的蠢,连番对本君侮辱不敬不知死活的妄……”小白握起法渡的手,法渡还以为小白要和他握手言和,连忙反手配合,哪知小白的手猛的使力,嘭的一声掰得他的指骨脱了臼,然后又嘭的一声掰回原状,“就不与你计较了……” 法渡疼出了一头冷汗,却不敢哼出半声。他俩都明白,别说是脱臼,就是真的掰断了指骨对于法渡来说不消几天就能痊愈,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但是作为一条公蛇,小白有洁癖又好面子,睚眦必报又喜怒无常的个性真的大丈夫吗?! “当初进入化生寺救你之时,本君与吸血怪和饕餮都有过一番争斗,也因此再次损耗真元,目前维持人形的时间尚不能持久,所以本君更少不了你奔走打点。你若再起了背叛本君的心思,下一次本君必定不会再放过你。” “不会……不会了!”法渡连忙抢过话头,小白三番两次救他已经是莫大的恩情,哪怕知道它是另有所图,他到底也还是得有点报恩的表示才对。 “墙角有个包袱,你去打开。” 法渡答应着过去一看,果然有个打包整齐的古式包袱,也不知道小白是顺了哪家的床单,大红大绿土得掉渣。用一只手打开包袱实在不容易,他直接用上了牙齿才扯开了包袱,包袱打开的瞬间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放在最上面的是他那历尽艰辛的小苹果,小白也不知怎么做到的,竟然在屏幕上下各打了一个洞,然后串上布条,活像古时候挂在腰上的装饰玉佩!!! “这是当初你扔到本君肚里的玉佩,里面能发人声,想必内有玉灵,当属珍罕之物,如今原物奉还。” 法渡提着那个挂腊肠似的小苹果欲哭无泪:“原物奉还……呵呵呵……原物奉还……这是……滴血莲花……你居然把滴血莲花给找回来了……” 那柄黑里透红的匕首静静的躺在下面,竟然是滴血莲花。小白把它捡拾回来之后显然并没有清洗,上面交错的锈绿和黯红的斑块,正是在法渡和小唐的血。 小白继续说道:“那是化生寺的古物,与我倒有些渊源,不过既然你已经使得趁手了,也一并归还吧。” “谢……谢谢。”其实小白是根本没必要去把滴血莲花找回来的。看着它,法渡只能记起自己是怎么被背叛,又是怎么被小唐推下悬崖,这个谢谢也就说得格外纠结。 法渡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小白正在指间翻弄把玩一块玉佩一样的东西,晃眼一看竟然觉得十分眼熟,脑子里陡然接上了弦,在身上乱摸一气之后不禁怒火万丈:“你tm是强盗啊,居然把我身上所有东西都搜走!赶紧还我!” 小白抬眼看他,笑容满是轻蔑:“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自从法渡从关着小白的地宫里找到这块玉佩之后就一直带在身上,料子跟个石头似的,从头到尾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连街边卖20块一个玉镯的商贩都看不上,法渡干脆就加了个圈在上边当钥匙扣,要说它是个什么东西,还真说不上来。 于是法渡只能摇头。 “你难道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法渡还是摇头,摇了两下,脑子里忽然跟过电一样窜过了一幅场景。 那玉佩的料子他是见过的。 在化生寺里,他曾经跪在迈卡维的棺材里摸索过。生死门被取走之后留下了一道圆滑的凹槽,在凹槽中央部分比凹槽略高一些,但又并不和外部花纹相契合,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那个位置恰好与这块玉佩差不多大小。现在想起来,就连石料也是一模一样。 “你应该已经明白了,这块东西就是你们要找的生死门。” 法渡陡然睁大双眼,一脸的惊诧莫名:“那么小唐……唐少磊拿走的那块玉环又是什么?” 小白照样把玩着那块玉佩:“也是生死门。” 法渡再次被绕糊涂了。 “天地乾坤,万物有阴阳相生,有生有死才是天道轮回。生死门分为生死两块,外面的环为死门,内里的璧为生门,两物用处全不相同。当年易国师说过,如果生死门拼凑在一起,可以引起乾坤倒转天时混乱,必然会令天下大乱。那时候他以死门留守化生寺,而以生门作为阵眼封印本君……”小白忽然笑出声来,“看你此等表情,必然不知道生门其实一直都在你身上。也幸亏你愚笨迟钝,若是你再聪明一点,能当场想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如今生死门已经尽归那半妖所有了。” 法渡皱着眉头:“哪怕我想明白了,也未必会那么痛快的把生门交给唐少磊吧?” “你如此迷恋那只半妖,从头到尾不曾有过半点怀疑。若是你想明白了,也会对他和盘托出。” “迷恋?迷恋是个什么意思?”法渡一脸黑线,忙不迭的冲小白解释,“唐少磊救了我那么多次,我把他当成朋友,当成兄弟,当成亲人有什么错?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我,可他演技太好,实在防不胜防……” “好吧,不说迷恋,就说执着。朋友、兄弟、亲人,那都是缘,都是债,放不下的,与你而言便都是执着。”小白冷笑,“这一路走来,你自问唐少磊身上就没有任何疑点吗?你只是不肯去怀疑他罢了。” 法渡无语了一阵:“怪我喽?” “从今天开始你必须对本君言听计从,不能有丝毫违逆。”小白一字一句说得理直气壮,“你连自身的本事都用不好,生门放在你身上也是暴殄天物,以后就由本君代为保管。” 法渡挠着头想了想,生门对他来说好像真的没什么用,也就懒得去纠结这个问题了。 小白的蛇眼扫过柜子上摆设的方便面矿泉水:“这些可以吃吗?” “别。”法渡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哀嚎,此刻已经山穷水尽,他是再也拿不出钱来填塞小白无底洞一样的胃口了。 小白再次注意到了桌上的座机电话:“这个可以吃吗?” 法渡痛苦的捂脸:“不要……” 小白的视线扫视了一圈,最后盯上了放在床头的那一排五颜六色的套:“可以吃吗?” 法渡:…… “本君累了,睡吧。”看到法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小白对他表示了深深的鄙视,然后翻了个身准备睡过去了。 “等一下……”法渡望着床底下那堆废铜烂铁欲哭无泪,“睡之前你倒是先给我想想,明天用什么来赔偿别人的电视?” 第46章 元代青花 小白确实没有说谎,他目前能维持人形的时间并不长,还没等到离开小旅社,小白就已经恢复了蛇的外形。 此刻的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小县城里一片静谧,马路上一片空阔,法渡孤伶伶行走的身影反倒比在树荫下潜行的小白更加惹眼。 “看到那些杆子上的圆东西了吗?” 小白跟着抬头望向那个摄像头,似乎很感兴趣:“可以吃吗?” “……”法渡一脸黑线,“那些叫摄像头,你一定要躲开它们,不能出现在它们面前。” “为什么?” “如果被它们拍到……呃,看到,你的样子就会出现在刚才那个叫电视的大盒子里面。拍到这么一大条白蛇,很快就会来一堆人捕杀你,要么送去动物园,要么剥了做标本。” “动物园?标本?”小白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法渡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总之摄像头会把你的样子拍下来,然后很快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一天之内你就会被当作新闻传遍大江南北,如果虞天还在国内,那他立刻就会知道。你明不明白?” 他这解释原本就模模糊糊,小白居然听明白了:“以前本君也曾见过诸如窥天镜这类功效类似的法器。” “窥天镜?算了,就当是窥天镜吧。”法渡已经彻底放弃解释了,“但是……我们非得半夜三更跑到这种地方来吗?” 一人一蛇走了那么久,居然来到一处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院外面。 “越是半夜三更才越是好行事,快爬进去。” 法渡大惊:“你这是打算当小偷?” “本君从不*鸣狗盗之事,你若还有疑虑,大可不必跟来。”小白也不搭理他,顺着旁边的行道树利索的攀援而上,自院墙顶上越了过去。 这处小院已经上了年纪,墙壁上画着一个白色的拆字,左边那堵墙上半边已经倾颓,用水泥石灰随便抹抹了事,想必房主也是一心等着拆迁也没心思修葺房屋了。 虽然重修起来的院墙明显比其他的矮了一截,可真要翻过去对一般人来说还是挺需要技术的。法渡攀着墙头蓄力朝上翻,没想到这一下居然轻巧的腾起来了,他一个侧身顺着墙头直滚了过去,差点摔了个跟头。 小白扭头望了他一眼,不屑道:“过来,从墙角这里朝下挖。” “什么?”法渡望着院里静默在夜色里的古老小平房,“屋子里睡着人呢,你就在这明目张胆的挖人家墙角,万一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当成贼啊!” “你若不想被发现就赶快动手。”小白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你越快挖完我们就能越早离开。” “我连工具都没带,用什么挖?” “随你。” 法渡在身上摸了一阵,最后只找到了滴血莲花。 滴血莲花自唐家传世数百年,斩妖除魔立下无数功绩,如今却被用作铲子挖土,要是让唐家人看到了,只怕全族上下都要把法渡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剁了。 他企图挖得快点,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屋子里的人,没过多久就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朝着墙角挖下去半米深的样子,忽然听到滴血莲花嘭的一声撞上了什么东西。 小白冷冷的命令道:“下去把东西拿上来。” 法渡抹着额头上的汗:“你怎么不下去?” “此处地气污秽不堪,想来经常有人在此便溺,本君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法渡在心中怒吼,老天你赶紧打雷劈死这只洁癖蛇吧!!! 借着外面透进来微弱的灯光,法渡只看到坑底卧着两三个陶罐,以滴血莲花的锋利,那一剑下去已经扎破了一个,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黑乎乎的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他爬到坑里去捡拾那些东西,感觉都是金属一类,凉冰冰的锈在了一起。小白并没有说错,坑里的泥土一股冲鼻的尿味,法渡差点当场吐出来,于是放弃了那个破了的陶罐,把剩下两个完好的抱了出来。 “小白!小白!”他轻声招呼了两声,忽然发现小白正攀在别人窗口朝里面张望。 法渡凑过去一看,发现它看的竟然是一个喜羊羊玩偶。在月色映照之下,哪怕是再可爱的造型看起来都多了几分阴森,看得他心里不由得一紧:“怎么了?” “那个能吃吗?” 法渡:…… 法渡一路端着那两口陶罐,战战兢兢就跟做贼似的,一直走到了桥边才敢停下来稍微休息片刻。 “这罐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小白躲在桥栏的阴影下面,简直就跟隐形了一样。 两口罐子已经在泥地里沉睡了太长的岁月,瓶子上除了满是尿臊味的臭泥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法渡拧了一会儿也没能拧开,干脆在桥头狠狠一磕,把罐子摔了个粉碎。 这一下里面的东西倒是都显露出来了,在灯光下金灿灿的一片。 法渡之前只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因为他随便捡了一件放在灯下一看,竟然是一枚沉甸甸的纯金戒指,其他东西自然都不必说了,清一色全都是金器。 “小白,这都是你藏的东西?”法渡刚刚问出口就知道不对了,小白被压在镇妖塔下已经是上千年前的事情,而这堆东西里还掺杂了两三个银元,显然是民国前后的东西,于是改了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 “地下埋着东西,地气流向自然和其他地方不同。” 法渡傻了眼,难道这妖怪还能当成金属探测器用? “这堆金器,可够置办一处房舍?若是不够,便再换一处去挖。” “够不够置办房舍我不知道,不过用来赔偿电视机的钱总算是有着落了。”法渡迟疑片刻,“小白,这些东西到底是埋在人家老屋下面的,咱们私自挖出来用了不太好吧?” “这些房舍经历了诸多变迁,如今在屋子里住的未必是当初埋下东西的人家。哪怕真是他家所有,埋下这么多年也不曾取出使用,想必根本无人知晓那里埋着东西,纵是再深埋百年或许也无法再见天日。如今本君取走两罐还余下一罐,已然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你已经走投无路,若不是取得一笔横财,莫说本君报仇无望,你就连自己的生活也是无以为继。” 法渡摇头叹息:“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想通了就好,做人要懂得变通,不必如此顽固不化。”小白对他的妥协非常满意,“你端着罐子在路上走始终太惹眼,把罐子摔了,只留其中之物就够了。” 金饰终究只为了生存而取,法渡看那罐子上显露出来的花纹精巧细致,反倒有点舍不得,“这罐子挺好看的,留着做个纪念吧。” “这样拙劣的烧造工艺,昔年街边茶铺的摆设也要比这精巧许多,赶紧摔了。” 法渡想想也是,这要真是好东西就该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起来,哪能用来装东西朝地下埋,于是顺手摔了利索的收拾东西走人。 次日的本地新闻头条如下:流浪汉于本市西郊桥边发现名贵古瓷碎片,根据他的描述,本市文物保护工作者赶赴现场,发现了更多的碎片。这些碎片纹理清晰纹饰精美,疑似元代青花瓷器,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参考价值…… 那个时候,正在梦乡里幸福徜徉着的法渡并不知道他刚刚把一段历史亲手摔得粉碎。 他这边正睡得香,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伸手一摸才发现是小白的蛇身,噌的一下吓醒了。他现在身体已经逐渐恢复,不需要小白再时时缠绕涂抹粘液了,更何况他这会儿正安稳的窝在被子里,小白朝被子里一钻,被子上隆起的那一圈蛇身怎么看都惊悚,哪怕知道它没有恶意,还是忍不住害怕。 “小白,小白?”法渡推了它两下,这才想起小白一旦睡着就是打雷都不会醒。蛇是变温动物,体温会随着外界温度改变,如果呆在寒冷的地方太久就会冻僵。小白爬上床未必是它自己的意愿,而是床底下温度太低,它的身体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开始在屋子里寻找热源。 法渡无奈的望着天花板,看来今晚彻底不用睡觉了。 天还没亮,法渡就照着小白的安排找了家繁华路段回收金银的店铺卖了一件金饰,就说是家里祖传的下来的,想卖了娶媳妇,对方看他愣头愣脑一身土气,知道来了肥羊,把价钱压得极低成交了。 法渡买了衣服和日用品回来,一眼就看见小白披着被子坐在窗户边上。 “外面就是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小白变成人,但是屋子里忽然多出一个人,还是觉得不习惯。 小白摇摇头:“衣服买来了吗?” 法渡打开手提袋,拿了一套牛仔裤、t恤加外套给他,小白接过来就朝身上套,接过折腾了半天愣是没把拉链拉好。 法渡憋着气不敢笑,过去替小白折腾那身衣服:“拉链是这么用的,先把下面扣进去,然后拉起来。裤子上的直接拉起来,然后把顶上的扣子扣好。我勒个去,你腰居然这么细!” 法渡是按自己的尺码挑的裤子,小白穿上去已经成了九分裤,腰那一圈塞两个拳头还绰绰有余,法渡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形容美女都要说是水蛇腰了,小白本尊的腰还真是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啊!!! 法渡就这么半圈着小白提着他的裤子陷入沉思,小白终于忍无可忍:“去为本君找条腰带。” “哦!”法渡如梦初醒,脸盲放手朝外走,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要是真的打算在现世生活,很多习惯都得改掉。” “什么习惯?” “你不能自称本君,说话的习惯也不能再七拐八绕,也不能留着那么长的头发。” “对,现世的人似乎都不必纶巾挽发,如此确实不妥。”小白扯着自己的头发思索了片刻。 法渡眼睁睁看着他的发型迅速发生变化,成了一个乱七八糟的锅盖蘑菇头,瞬间笑岔了气:“这非主流见了也要落泪的发型是什么鬼!” 小白不解的望着他:“我是照着你的模样变的。” 法渡:== 第47章 零食大妖 法渡以为和小白在一起的日子一定会很难熬,没想到时光流逝得不着痕迹,还没等他察觉,三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悄悄的过去了。 小白确实还很虚弱,很难在白天长时间保持人类的模样,于是白天他就躺在阳台上慵懒的晒晒太阳,到了傍晚以后才会让法渡带他出去闲逛。 佛家云美丑都不过是表象,法渡以往从来没在意过谁的长相,对于人脸的辨识,仅仅在于认出这人是谁就够了。然而他会忽视,并不代表其他的人也会忽视。走在路上的时候小白的回头率高得不像话,这让在他身边跟着的法渡浑身都不自在。 融入社会的三个月,小白对一切事物都表现出了可怕的好奇心和……旺盛的食欲。 它们租住的公寓靠近城郊,楼顶有一户单身老太太霸占了房顶养鸡,某天法渡看到老太太在单元门外骂街说有人偷了她的鸡,法渡回到家一推开门就看见小白肚子鼓得跟孕妇一样躺在床上,简直当场就吓尿了好吗! 最初法渡还想全小白向善吃素不再杀生,被小白挤兑了几次以后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但是为了改掉小白什么食物都是一口吞下的习惯,法渡实在是尽力了。超市的出现最终拯救了濒临崩溃的法渡和老太太的鸡群,小白推着小推车从超市里走一圈下来,车里放的全是烤鸡、卤鸡、黄焖鸡、白斩鸡、***……法渡在屋子里给那些东西装盘的时候,总免不了一只只给它们都念一遍往生咒,心里几乎是崩溃的。 除了鸡,小白也是棉花糖方便面瓜子可乐薯条汉堡包这类垃圾食品的狂热拥趸,他的口头禅永远都是那句:可以吃吗? 自从那次企图吞掉电视机的惨剧发生后,小白总算知道了电视机的正确使用方式,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深深的爱上了这个法力无边的盒子。从那天开始,小白便时常抱着一堆零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法渡有时甚至觉得小白真正该担心的不是虞天,而是爆肥。 连法渡也承认小白确实摊上了一副挺好看的皮囊,况且如今小白的造型紧跟潮流,早已经把法渡给他的入门套装抛诸脑后,时常一觉醒来,小白已经又弄了一身新的行头,于是法渡不得不再次承认——除了死要面子和洁癖之外,这条蛇也是臭美界的一朵奇葩。除此之外,法渡其实也没什么好吐槽的了,因为小白平时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求知的*和学习的速度都让法渡叹为观止,而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小白安静得简直像座完美的雕塑。法渡就在旁边的书桌旁翻阅资料或者研读佛经,有时候看到小白就走了神,一看就是一晚上,无欲无求,只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然,那是在他看到小白看喜剧片的时候拍桌狂笑,直到把傍晚整吞进去的烧鸡囫囵吐出来之前。 不动美如画,一动疯似狗。 这就是法渡对小白的最终印象总结。 小白没有唐少磊那么毒舌,却是一样的不讲道理,比起舞刀弄棒,法渡显然更喜欢静静坐着参禅打坐,可是小白每天看够了电视睡够了美容觉之后却从来都不会忘记用两个小时来督促法渡练习剑招。三个月下来,虽然整体没什么长进,滴血莲花使起来倒是顺手多了。 除此之外法渡还发现,他的能力似乎在慢慢的成长。虽然他还是很容易惹上奇怪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幻象和乱七八糟的声音已经不像最初那样频繁了。即使小白并没有守在他身边,只要他自己有心抗拒,一般的异像和声音已经无法再肆无忌惮的侵扰他了。 这对法渡来说倒是件好事,至少现在他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不用24小时都跟小白混在一起了。 “法渡,随本君……随我出去走走。” 法渡望了一眼外面,斜风细雨一片阴霾,显然并不是个郊游放风的好天气:“我这是要去图书馆,不是去超市。” 他的心思立马就被小白看穿了:“你大可放心,本君……我自塔下逃脱之后受的伤基本上已经痊愈了,只要不在阳光下暴晒,都不会显露出原型。” 就算是现在,法渡之于小白的地位也就像是有求必应老妈子加上端茶送水小杂役,哪里有说不的权利,小白要出去,他当然也只能乖乖的伺候着。 两个人走在路上,小白低着眉步步前行,法渡打着伞跟在旁边。彼此隔着一段距离,雨点不住的从伞下飞逸而来,沾湿了小白的眉毛头发。其实小白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纷飞的雨滴,伞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存在,即使是这样,法渡还是不得不撑着这把伞。不是为了隔绝雨,而是为了在路人眼里不要显得过于2b。 “哎!你看!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明星啊?” “真的,好帅!那跟着他的那个人是助理吗?可惜穿得太土了,整理一下两人还满配的!” “大明星跟小助理的cp真是萌萌哒!” 法渡循声望去,只看见街角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捂着嘴低低笑着,只能摇头叹气,徒叹奈何。 五感六识过于敏感也不是好事,有时候哪怕你根本不想知道,别人那些见不得光的闲事还是会无意间打扰他的安宁。 “走啊。”他站下来的时候小白依旧不管不顾的朝前走,直到要过马路了才想起背后少了一个人,回过头来冷冰冰的朝法渡招呼。 “哦!”法渡应了一声,打着伞快步追上去。走到身边的时候小白立马抓住了法渡的胳膊,法渡耳边很清晰的响起了那两个女生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喜笑声,顿时满满的都是心塞。 小白忽然开口:“你只为自己而活,何苦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法渡愣了愣,跟着也是一笑:“对,是我着相了,我的错。” 他能听到的,小白当然也能听到。只不过那些流言走了法渡的心,却只走了小白的耳朵。 法渡早已经对小白解释过,只要是行人通道亮着绿灯就可以放心行走,然而在他做出保证后不到两天,电视上就播出了一则汽车闯红灯撞死行人的新闻。面对小白嘲讽的眼神,法渡实在是无言以对。人类就是这样,乐于建立规则,同时也乐于破坏规则。 到了现在,小白走在十字街头还是会有几分敬畏恐惧,明明亮着绿灯,他却扯着法渡亦步亦趋。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完全听从法渡的命令。 “小白,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汽车?”直到现在法渡还是不明白,小白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惟独害怕过马路,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那时候我顶着那个女子的皮囊行走于世上,见那路边亮着红灯,以为是驿馆投宿的标识,没想到来了一辆车将我撞伤了。” “那是你闯红灯了啊!是你自己的错。” “那具皮囊已经死了多时,驱动相当不易,司机下来看了一眼,大概以为我死了,于是不管不顾,再次上车离开了。” 法渡一脸黑线:“这……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肇事逃逸。” “第二次我便明白了,待我能够驱动身体,就等着变成绿灯的时候再走。谁知才到路中间又让另一辆车给撞了。” “那是他闯了红灯,应该要负全责的。” 小白摇摇头:“那人下来查看了我的伤势,然后照例上车逃离。不知他是不是车技太差,临走还朝我身上碾了一下。” 法渡:…… 这还真不能怪小白对人类充满了不信任,因为在遭遇了虞天的背叛和易国师的欺骗之后,他脱困的最初就感受到了人类满满的恶意。 自从知道小白这段坎坷经历之后,法渡也就欣然接受了这个设定,每次牵着小白过马路就像扶着老奶奶似的尽职尽责。 雨比刚才下得更加密集,交织成了一片白蒙蒙的雨帘。有个孩子蹲在路边玩耍,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小雨衣,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玩得正带劲。路上的行人匆匆走过,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等一下。”刚过了马路,小白就放开了法渡的手径直朝和图书馆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法渡连忙招呼他:“干什么去?” 小白扬着五十块钱的钞票,用一种有钱就是任性的语气回答:“买棉花糖。” 看着他的身影迅速在雨里远去,法渡只能是一脸黑线。回过头的时候那个孩子依然蹲在路边玩得开心,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法渡在他身后看了一阵,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小朋友,雨下大了,回家去玩吧。” 小孩子抬起头,看起来不过是四五岁的模样,满脸的稚气,眼里却满是委屈落寞:“我在等妈妈来接我。” “你跟妈妈走散了吗?” 小孩子茫然的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 依旧是茫然的摇头。 法渡问道:“不远处就有警察叔叔,你怎么不找叔叔求助呢?警察叔叔会帮你找到家的。” 小孩子摇摇头:“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我什么地方都不去。如果我走开了,她回来找不到我要着急的。” “好吧,那你可小心点,千万别跑到车道上去玩。”法渡寻思着也有道理,谁家大人丢了孩子不心急呢,就算是真的走散了,很快孩子的妈妈也会找来,也用不着他在这瞎操心。 小孩子敷衍似的点点头,显然一点也没把他的嘱咐放在心里。 法渡扭头走出好大一截,扭头看时那孩子还蹲在原地,离车道仅仅一步之遥。 我勒个去,这熊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法渡到底没能摁耐住一颗多管闲事的心,三步两步冲过去,一把拽了孩子起来:“跟我走!” “大哥哥你要带我去哪?我不去!我不去啦!”孩子显然已经在雨里呆了很久,手心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小白从雨里快步过来,怀里两包瓜子一包棉花糖,嘴里还咬着一个大号的棒棒糖。 “你敢不敢少买点零食?”法渡又是一脸黑线,难道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这些东西和他此刻的造型完全不搭吗? 小白的脚步忽然停在三米开外:“我已经告诫过你多少次了,做每件事之前都要三思而后行,勿要为自己惹麻烦。” 法渡答道:“眼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有危险却不管不顾,我实在做不出来。要是他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一定会内疚一世良心不安。” “内疚一世良心不安?”小白冷笑起来,“你倒是先看清楚,你牵着的是何物?” 第48章 探寻冥界 法渡回头那一瞬间,整个身体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他牵着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具佝偻的尸体,撕破的雨衣里面部和胸口的肉已经腐烂透了,整个身体畸形得不像话,干枯的小手扭曲得像一只猴爪,那一对眼睛像是燃动着的鬼火。 哪怕法渡已经熟悉了死亡见惯了尸体,此时此刻却也被吓得魂不附体。 他无意识的甩手想要放开那个小鬼,它却哀声叫着,反过来死死拽住了法渡。 它的力量如此可怕,法渡竟然挣脱不了,想到曾经试图把他拽进水库的那个小鬼,忍不住惊呼起来:“小白,怎么办?” 小白一脸嫌弃:“你自己惹上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 法渡只觉得小鬼的指甲正在慢慢的刺入皮肉,忍不住怒吼:“小白!如果它吸食了我的血液,变异成怪物不是更难对付吗!小白!” 小白咬着棒棒糖,显然很不情愿:“如果你真想一了百了,那就下定决心甩开它,满心只想着要让他灰飞烟灭。” 法渡觉察到手上传来的刺痛:“别开玩笑了行吗!” “我没有开玩笑,你还记不记得,在玄济寺地穴之下,你曾经以自己的血引燃火焰焚伤我。连我的修为也会为你所制,这只小鬼又怎会是你的对手。” 法渡忽然明白过来,难怪那次在玄济寺地穴他能把小白伤成那样,而后却只能任小白鱼肉,那是因为在地穴那次自己是真的动了杀心。 法渡集中精神望着小鬼,那小鬼陡然尖叫起来,嘴上喉咙里沾染到法渡血液的部分就像被泼了酸,皮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瞬间烧得能看见骨头。它的身形原本就不大,此刻更像是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渐渐的连人类的形体都消失了。 小白静静的看着法渡处置小鬼,就像在旁观一出乏味的电视剧。 忽然间,小鬼身上冒出了黑烟和不断鼓起的水泡都停止了。 法渡望着脚下不住哀鸣的小鬼,轻声说道:“小家伙你听着,只要你不再纠缠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小白皱着眉头,似乎是难以置信:“你为什么要放过它?” “它身上没有人血的气味,我想它应该从来也没害过人。毕竟是我先去招惹它的,哪怕它动了吃我的心思,也用不着让他魂飞魄散吧?” 听完法渡的话,小白居然完全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你果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毫无自觉。你把一个地缚灵从束缚地硬生生扯离,它的魂魄便再也没有凭依,只能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所以哪怕他自身并不愿意,从今往后也只能跟着你。” 法渡彻底傻眼了:“一辈子都跟着我?” “那倒也未必。”小白说了一半却不肯再说下去。 法渡看他吞吞吐吐,越等越急:“说啊!你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小白一扬手,手里那根棒棒糖棍划着完美的弧线飞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晚上我要吃牛。” 法渡顿时一脸黑线:“牛排?” “烤全牛。” 法渡:…… 看到法渡一脸崩溃,小白就当他是无条件妥协了,一字一句的回答:“只要你找到这只小鬼的生平死处,替他完成未完的夙愿,就能够化解执念超度往生。” 法渡低头看着脚下那滩黑糊糊的事物,重重叹了一口气:“在替你超度往生之前,我就叫你糊糊吧。” 糊糊是那种标准的地缚灵,它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依照生前最后的记忆永远被束缚在某个地方。你说它只是一段脑电波吧,似乎又不尽然,它和其他的鬼魂并不相同,它有简单的思想,还懂得察言观色。其实根本不用小白吐槽,直到六七天以后,法渡醒来看到那滩无以名状的东西还是会被吓个半死。 糊糊果然还是小孩子的脾气,被法渡解放之后它的活动范围也宽了许多,这一整栋公寓都成了它的乐园。它会大半夜里发出各种怪声引人出来看,会在不刮风的时候把别人阳台上的树摇得哗啦啦乱响,会趁人洗澡的时候故意把水阀拧来拧去,也会把东西从这里移动到那里,虽然都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是很快这栋房子闹鬼的消息就传得远近皆知,住客纷纷搬走,房租也是一落千丈。法渡对房东多少还有那么点抱歉,小白却很高兴在他化为蛇身晒太阳的时候再也不用拉着一层纱帘怕被人看见了。 糊糊平常在家里肆虐小白是不会管的,只有在糊糊惊扰了他的睡眠时,他才会带着无限的起床气一个扫尾把糊糊拍飞在墙上。 每逢这个时候,法渡的心里完全是崩溃的。 除了寻找虞天的线索,法渡同时也在寻找化生寺的渊源。从网上几百万条相关或者不相关的记录里和图书馆浩如烟海的书籍里寻找自己需要的信息实在是不容易,更何况那么多年以来化生寺好像根本无意在史书上留下痕迹,偶尔找到也不过是只字片语,根本无从追寻。但那些零散的记录全都拼凑起来,他反而更觉得困惑。随着时光推移,似乎四个分支之间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在那些晦涩难懂的叙述里,化生寺以各种不同的形象存在着,仁者、智者、疯子、恶棍、野心家、弄臣、出世者,它们并不像唐家那样集中在一起凝成一股力量,而是各自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前进。 现在除了虞天和化生寺,法渡又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寻找糊糊的生平死处。最初他以为这比寻找虞天的下落和探寻化生寺要来得简单,可事实上却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法渡以为糊糊既然被束缚在那个路口,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在路口玩耍时发生了意外。糊糊这么大的孩子发生了意外,在当地肯定是一出不小的新闻,哪怕那里发生过几十上百起事故,也总会有迹可循。当他从这这个方面着手查询资料的时候才奇怪的发现,那个路口原本就很偏僻,前面路况又很糟糕,来往的车速度都不快,发生事故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而在那些有限的记录里,根本没有和糊糊相关的记录。 线索莫名其妙的断了,这让法渡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这一天早晨,法渡一睁眼,又被黏在枕边上的糊糊吓了个半死。同样盘踞在床上的小白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把身子深深的埋进了被子。 法渡捂着脑袋哭笑不得,跟一条蛇和一只小鬼同床共枕,这到底算是什么生活! 小白显然没有领会到他抓狂的本意,于是说出了令一件令他更抓狂的事:“你既然那么害怕糊糊的模样,为什么不把它还原成最初的样子?” “什么?糊糊的模样还能还原?” “它早已经失去了*,现在的模样不过是它并不知道该维持什么样的样貌而已。你把它烧成这样,那它就维持这样的状态。它此刻大概还以为你是喜欢它这样呢。” 法渡悔恨得差点把床给掀了。 糊糊恢复原状之后,法渡总算告别了每天醒来都要受到惊吓的日子,虽然糊糊整个身体呈现半透明状而且可以随心所欲的穿墙飘浮,好歹比之前火化了一半没化完的样子好多了。可是关于糊糊的来历却一点进展都没有,交通事故,走失儿童,或者是在那附近发生的其他意外,都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看到法渡焦头烂额的模样,小白破天荒的开了口:“你想追查糊糊的来历,其实还有个更加简便的方法。地缚灵并不是完全没有记忆,而是无法整合那些记忆的碎片,也不知道那些碎片对自己的意义。你只需要以五感六识与糊糊结合,就可以通过它搜寻到与它生平相关的痕迹。” 法渡望着小白一脸黑线:“那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做法十分凶险,如果它还是一具尸体,你去探寻之时不过是读取他生前的记忆,多半没什么危险,而现在他已经是冥界的生物,你直接从灵魂侵入,无异于是干涉了冥界的事情窥探了冥界的秘密。所以你探寻的时候只能浅尝辄止,万万不可过于深入,一旦被冥界感知,你的魂魄就有可能被强行囚禁再也无法回归。” 法渡愣了愣:“囚禁?难道真有十殿阎罗、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小白冷笑一声,“你们不是时常做法事超度亡魂吗?你信世上有佛,为什么不信这世上也有冥界鬼神存在?” 法渡无言以对,最初只是为了逃避相亲而遁入空门,半年的清修到底只图了个清净,这世上有没有佛他不敢说,只不过他认识佛,佛却未必认识他。 “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说不通啊。现在的科学技术那么发达,如果真有阴曹地府,哪怕真的建在地底恐怕都早就被发现了。” “不必觉得荒诞虚妄,人类生存了那么多年,其未知的领域还多得很。冥界的存在,用你们的说法应该是叫做多维空间吧。它与人类生活的存在完全重叠在一起,但又互不干涉,如同表里。偶尔有人看见异状,有时是在冥界控制之外的游魂野鬼,有时却是两界偶尔发生交错而生。你说的十殿阎罗牛头马面,其实也不过是另一个空间的生命形式而已。” 法渡越听越觉得玄乎,大半天缓不过劲来。 “除此之外,哪怕你不被发现,幽冥之界错综复杂瞬息万变,一不小心你就会迷失,再也无法回归人间。” 法渡思索片刻:“既然你跟冥界那么熟,要不你去?” “冥界对于外力侵入十分敏感,我若是进去了,就像是掀起一场海啸,整个冥界都会察觉。” 法渡低下头细细思索:“小白,你觉得我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我觉得十有*能成。” 法渡大喜:“你对我那么有信心啊!” 小白毫无顾忌的在他心头补了一刀:“你进了冥界,效果大概跟飞进一只蛾子差不多,只要你行事谨慎些,或许冥界即使察觉到了也根本懒得理会你。” 法渡:…… 第49章 七只小鬼 “准备好了吗?”法渡干巴巴的问了一句,结果遭受了两记白眼。小白当然不用准备什么,而糊糊就更不用准备什么了,唯一需要做好心理建设的只有法渡自己。 小白叮嘱道:“你是在太弱,无法直接从糊糊的双眼入梦,只能借助镜子才行。你看着镜子里的景物,一旦映出了不属于这里的景致你就大步朝前走。” 法渡傻乎乎的追问:“走到哪儿去?”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小白总是这么遮遮掩掩说话只说半句,法渡纵然是火冒三丈,可对小白偏偏又无可奈何。 法渡抱着糊糊望定了镜子,半透明的糊糊在镜子里根本没有影像,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滑稽的抱着空气的假动作,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镜子面前。 十多分钟过去,镜子还是那面镜子,糊糊就跟睡着了似的没有反应,法渡坐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连他都觉得自己此刻傻得要命。 “小白,这方法行不通……”法渡一扭头,这才发现周围的景物似乎都淹没在水里,随着波光水影不断动荡扭曲。 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就已经进去了。 法渡连忙站起来茫然四顾,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 就在此刻,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白花花的亮光,而糊糊就和初见时那样,穿着蓝色的小雨衣,握着变形金刚在路边玩耍。 他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他该去的地方。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糊糊已经站起身来,径直跑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面前。糊糊的表现亲热中带着埋怨,似乎是怪她让自己等了太久,而那个女人并没有一般母亲安抚孩子的表现,只是牵着他的小手朝前走。 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糊糊的妈妈? 这只不过是一段记忆,所以法渡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存在,放心的大步跟在他们身后。 两个人走了很久,连法渡都感觉乏味了。这段毫无意义的路程却被记得那么清楚,它对于糊糊而言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 法渡走神的那么一瞬间,身边的景致忽然变了。 四周都是黑漆漆碎了玻璃的窗户,荒烟蔓草,断壁残垣,似乎是一个废弃已久的小村庄。 法渡焦急的走着,却始终看不到糊糊的身影。 连在冥界里也能把人跟丢,法渡对于自己的追踪本领也给了一个大大的差评。 “糊糊?糊糊你在哪?”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才算是惊扰了冥界,只敢小声的呼唤着糊糊,一路朝前行进。 前面是一间破落的瓦房,门口用胳膊粗的铁链紧紧锁住,门口是一处鹅塘,因为废弃多年,池水已经长满蓝藻,绿得像是一池油漆。 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踢到了一个黑色的东西。 那是一个圆形的镜头盖,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法渡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于是顺手把它塞进了裤兜里。 砰砰砰! 法渡忽然听到捶打大门的声音,骤然扭头四顾,可身边能发出响声的,也只有那座瓦房的大门而已。 他站在门口对着门锁思索了几秒,跟着恍然大悟。此刻他就像是侵入了电脑系统的小病毒,何必遵守系统的运行规则呢? 法渡大步向前,果然像糊糊平日里做的一样穿墙进入了瓦房。 进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刚才敲门的声音那么急促而混乱,他想这里一定关着什么人或者是动物。然而这座屋子空空如也,就连破落的家具也没有,只有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透下来,在地上画出一道七歪八扭的光斑。靠近最里面的地方还有一个池子,也不知道是加工什么用的,里面黑糊糊的一片,全都干涸在池底。 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包围。 法渡忽然回过头来。 他看到一双穿着红色小皮鞋的脚出现在无法被阳光照亮的地方,并着脚尖,显示出局促不安的姿态。 只有脚。 很快他就看到了更多的脚,更多不同的鞋子,它们以各自的姿态站在那里,就像一群孩子在围观让他们感兴趣的玩意儿。 一共七双鞋子,三女四男。 时至今日,法渡已经见过不少鬼魂了,但他们以这种姿态围着自己,依旧不会是一种令人愉悦的体验。 那双穿着红皮鞋的脚忽然间朝法渡靠近了一步。 红色的液体点点滴滴出现在鞋子附近,然后变成蜿蜒的血流,从那看不见的身体顺着鞋面不断径流,慢慢聚成一汪,带着一种丝绒一般低调而细腻的美丽。很快,其余的鞋子四周也开始流血。血液相互交织融合在一起,一直朝法渡脚下蔓延过来。 法渡朝后退了一步,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回应,只有血流蔓延的声音被放大到了极致,在他的耳鼓里被放大成了滴答的洪流,似乎连痛苦都被具象成为可以触摸得到的东西,恐惧就像无孔不入的蚂蝗朝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 七双鞋子正在慢慢的逼近。 “我想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回答我!回答……”法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阵阵银铃一样的笑声,身体似乎被无形的东西给拽住了,立刻像是被疯狂主人胡乱扯线的木偶四处旋转撞击起来,就像一场疯狂的舞蹈。 法渡被挤压撞击得上不来气,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这些小鬼也许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他玩耍。但即便是孩子的恶作剧,有时候也是会要人命的! “放开我!放开!”法渡集中精神开始反抗,只听见呲的一声脆响,就像是把鲜肉放上了滚烫的烤架,一个小小的形体尖叫一声,飞快的从他身上飞了出去。法渡努力平定了心神,试图和小鬼们讲道理:“我不能在这耽搁太久,也不想伤害你们,请你们想办法和我沟通,回答我的问题……” “姐姐,他不是来和我们玩的!” “他是坏人!和那些人一样是来折磨我们的!” “姐姐!我好痛,我不要再痛了!杀了他!” “杀!我要看他脑袋开花!哈哈哈哈……” 耳边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语都叠在一起,就像是一群小孩子在一块儿吵闹,但他们所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惊心动魄。用那么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那么凶狠恶毒的话,远比从大人嘴里听到的可怕百倍。 地上的血液就像有了生命一样飞快的凝结起来,变成一个几乎要分辨不出的人形。那个血人穿着那双红色的小皮鞋,抬头朝着法渡笑起来:“好,那我们杀了他吧!” 法渡被那幅恐怖的场景震得差点跌倒,那个血人却忽然扑到他身上,就像一块变了形的橡皮泥,从胸口开始扩散,就像一滴包住了蚊虫的松脂。 那一瞬间,法渡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如果死在了这里,那么他的肉身是不是也会跟着死亡呢? “愚不可及!”小白的骂声随着一股强大的力道忽然间自右边传来,法渡只觉得整个人就像是被一瞬间剥掉的香蕉皮似的被从原地扯离,在一片腾云驾雾般的飞翔感之后,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呼呼……法渡整个瘫在椅子上,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糊糊也瘫在他膝盖上,似乎也是筋疲力尽。 窗外透着真实的太阳光,暖暖的笼罩着整个屋子。 小白拉着一张臭脸站在面前,紧握着法渡的右手,那气势简直就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烤全牛。 “小白……”法渡虚弱的笑着,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干涩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你为什么这么蠢?你是炼血宗的宗主,想要那几个小鬼魂飞魄散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肯出手?你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想他们也是被人害了……只不过是几个孩子,他们原本并没有恶意……” “很多杀人犯原本也没有恶意。”小白皱着眉头,“本君……我要是不来救你,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他们杀了?” 法渡还是笑:“你不是来了吗?” 小白第一次被法渡挤兑得无言以对,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 法渡不解:“哎,差点被杀的是我,你生什么气?” 小白一字一顿的回答:“我有一种预感,从今往后我得为你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法渡乐了:“呐,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活得认真你就输了。” 小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别打哈哈,今后你若再做这种蠢事而落难,我不会再去救你。今天算是你欠我一场人情一条人命,早晚都得还给我。” “那……今天晚上吃牛排吧。” 小白眼里一亮:“全牛宴。” “行。”法渡一拍胸脯,“西大街那家素菜馆厉害得很,用豆腐和藕就能做出一桌子,牛排红烧牛肉烩牛腩烤牛腿应有尽有,今天我请客,随便吃!哎!小白,小白你上哪去!小白你听我说完啊!小白!” 法渡拄着椅背颤颤巍巍的起来,糊糊就跟一张纸似的轻飘飘的进了茶几底下。法渡低下头去找他,脚趾却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镜头盖。 很多人都在梦里捡到或者得到什么东西,但醒来之后必然是两手空空。而这个镜头盖,就像是法渡从梦里带回来的东西。就像是在梦里中了大奖,醒来后居然真的在数钱,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他来回翻看这个镜头盖,用湿毛巾仔细的擦拭上面堆积的灰尘,不多时就把它清理干净了。 镜头盖背后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的字早已经看不清了,但是手指触摸上去,还是能稍微感觉到不同的凹凸感。 法渡叹了口气,五感六识如此敏感原来也是有好处的。 他从抽屉里拿了铅笔,一只手仔细辨认标签上的细微凹凸,另一只手在白纸上跟着记录摸到的笔画。 标签上不过是十个字,全部描摹出来也并没有花掉法渡太长时间。 “走吧,出去吃牛。”小白在门口不耐烦的招呼。 “知……知道了……”法渡望着面前的白纸,浑身微微发抖。 白纸的中央写着一行字:金唐影视股份有限公司。 第50章 神通广大 这天晚上照例是平静的一天,糊糊在屋子里来回扔枕头玩,小白看电视,法渡查资料。 小白忽然开口:“糊糊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法渡微微一颤,跟着就是摇头:“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进展。” “你说谎。”小白的声音冰冷的像在审判,“按你那种爱管闲事的个性,哪怕你在那边得到了任何没有意义的线索都会忙着先去梳理一遍。直到现在你还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发呆,那就证明你已经有了答案。” “我有了答案那也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法渡已经违背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的禁忌,被当面戳穿的感觉更是糟透了,他也忍不住恼羞成怒。 “当初是你执意要查糊糊的事情,如今也是你不愿深究半途而废,当然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你能专心寻找虞天的下落,不要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发愣。事关唐家你就这么反常,唐少磊于你就那么重要?” “别胡扯了行吗?”法渡苦笑一声,小白神通广大,他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小白的眼睛。 小白冷笑一声:“你只是怕再查下去,就会发现唐家更多的不堪是吗?” “我知道唐家并非善类,但我无意再和他们扯上关系。糊糊的事情我会查下去,唐家……糊糊的事情也不一定就和唐家有关系,也许是巧合或者……你让我再想想。”法渡万万想不到一个在路边捡到的地缚灵小鬼竟然会牵扯到唐家,但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小白把头一转,再次注视着电视屏幕:“随你,我要的只是找回金身而已。” 法渡还想说什么,忽然间糊糊就像被电击了似的噌一下子跳起来,飞快的窜到法渡怀里。 “糊糊,怎么了?” “我害怕……害怕那个人……”糊糊在法渡怀里抖得像筛糠似的,虽然只是精神体,法渡依然感受到它时断时续的精神能量,那是它极度恐惧的表现。 法渡用手抚上糊糊脑袋的位置试图安抚他:“是什么人?在哪?” 糊糊抬起头,两只眼睛都在诡异的充血:“门……门外面……我痛……浑身都痛……” 法渡心里立刻窜过一个念头,糊糊已经是鬼魂了,当然不可能感觉到痛,哪怕差点被法渡烧得魂飞魄散,那也只是一种具象化的概念,而不是真的感觉到疼痛。那种植根在糊糊心里无法磨灭的痛,一定和它生前的遭遇有关。 法渡翻身起来到了门口,隔着门就能闻到外面悠悠的飘进来一股淡淡的香味。那股香味类似于礼佛的檀香,可偏偏掺杂了一股古怪的花香,扯着人的魂魄去探寻究竟一样。 老板为了自己的生计,时常会请些不着调的和尚道士到公寓楼里做法,这倒也不奇怪,只是这次既听不到诵经声也听不到开坛做法的铃响,反倒让人觉得费解。 法渡靠在门边通过猫眼朝外望。 只是一眼,他就被眼前的一切震得傻在了当场。 他看到了白发蓝背心,看到了那人手里发光的灵石。 忠义叔。 后面跟的是六顺和另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女孩子。 法渡就连做梦也想不到,他千方百计想要避开的唐家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门外的是唐家人?”小白问道。 法渡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的?” “唐家那些人做了太多不干净的事,每个人身上都染了妖血的味道,老远就能觉察出来。就算他们点了安魂香,也掩盖不了妖血的味道。”小白微微眯起双眼。 “刚刚查到他们身上,唐家人立刻就找上门来,这事也太巧了吧?” “对,世界上绝没有那么巧的事。看来他们一定监视着那个地方,一旦有人侵入就会被察觉。” “监视那个地方?”法渡心头一紧,“难道他们已经知道我还没死了?” 小白不慌不忙的回答:“你的力量太弱,被察觉的可能性不大。我想应该是我进去拉你出来的时候被发现了。” “那他们现在找上门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你慌什么,他们的秘密被发现了,该心慌的应该是他们。” “……难道他们还想杀你灭口?” “那也未必。”小白居然还笑得出来,“本君的蛇骨蛇涎在黑市上应该能卖上天价。” 法渡打量着他:“干嘛不买整条呢?完全是再生性永久资源啊。” 小白嘴角微微一翘:“只怕除了本君自己,别人还没胆子买。” “我勒个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法渡捂着脑袋,心里几乎是崩溃的。按照一般剧情来说,知道得太多肯定是要被杀人灭口的,这么一来,唐家要杀他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唐家人到底还是人类,他们拿不准我复原到什么程度之前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已经以法力屏蔽了灵石的感应,他们绝对无法探知我们准确的位置,你大可安心。”小白答得稀松平常,法渡却更添了一层不安。 唐家人身为人类居然可以监视冥界发生的事情,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 “算了,这地方不能呆了。我下午就去退房。” 忠义叔和两个年轻人在楼道里折腾了很久才离去,房东太太全程陪同,点头哈腰外加留客吃饭,热情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法渡去退房的时候,房东太太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舍:“我已经请了师父做法,很快屋子里就会干净哒,小伙子你就别搬了吧。” 法渡摇摇头:“要过年了,我得回老家去。” 这个城市里的打工者总是来来去去,就像候鸟一样随着气候冷暖四处迁徙,房东太太早已经见惯了,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他叹了口气,又追问了一句:“那你的室友也搬吗?” “嗯,也搬。” 房东太太脸上清晰地表现出了不舍与遗憾。 法渡哀伤的认识到,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回到屋子里,糊糊迎面扑过来冲法渡撒娇。所有的生灵都敬畏强者,小白就连开玩笑的时候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所以法渡不在的时候,糊糊只敢在房间里给自己找乐子,绝对不敢去干扰小白看电视,更别说用恶作剧作弄他了。 “又看电视,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小白抬眼看他,冷冷的丢出一句:“你倒是告诉我,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可收拾的?” 法渡无言以对,唯有泪千行。 一个人一条蛇一只小鬼,屋子里的家具摆设都极度简单,真的要走似乎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法渡扭头去提旅行箱的时候,小白终于把视线从电视机屏幕上转开:“你真的要走?你就这么害怕唐家人?” “不是害怕,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法渡打从心底里不想再和唐家扯上关系,更不愿意和唐家正面冲突。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有本君在此,你根本无需忌惮那些凡人。别说是一个唐少磊想要你的命,就是整个唐家倾巢而出,我也能保得住你的性命。”小白直愣愣的盯着法渡,平常出门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用黑色隐形眼镜遮盖眼睛的异状,而在家的时候当然就是不用戴了。被那一双金色的蛇目紧紧盯着,法渡总会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连灵魂都被盯穿了的错觉。 法渡顿了顿,声音里满是无奈:“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是凡人,你保得住我一时,能不能保我一世?查糊糊的事情只是为了替他超度往生,并不是为了惹上更大的麻烦。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妖,当然无需畏惧唐家,但是和他们正面冲突又有什么好处?除了打草惊蛇让虞天知道你的所在之外还有什么用?” 小白眯起眼睛:“说到底,你忙着搬家其实还是因为害怕唐少磊知道你还没死。” “……这只是其中的理由之一。” “你怕死?” 法渡为小白的逻辑所折服:“哪怕是不怕死也不用忙着去找死啊!” “怕死这个理由还算得上光明正大。”小白望着法渡的眼睛,“本君答应你,只要你能替本君找回金身,本君便会一世护你周全,决不食言。” 法渡叹口气,回头提上旅行箱:“走吧。” “你信不过本君?” “我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宗主,不想被各路妖魔鬼怪当成补品,不想一辈子都得藏着躲着。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玄济寺吃斋念佛混日子,等老了之后再像师父那样收几个徒弟解闷,就这样安稳平静的一直活到圆寂为止。哪怕我师父不是被你杀死,我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从你脱困而起。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也没有立场责怪你什么。我承诺过替你寻找金身,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但是在找到之后咱们就散了吧,真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要么是我被你逼死,要么是我把你烦死。” “你遭遇的这一切并非因为本君,而是你自己的命数。”小白嘴角依旧带着笑,“你注定会成为宗主,注定会遇到本君,如果我们真的缠在一起过了一世,那也是你的命数。” 法渡无奈:“这是什么道理?” “你根本离不开本君。身为炼血宗主,自然会有无数妖魔鬼怪环伺身边,你师父尚且需要借助本君求个安宁,凭你的修为更是无法正常生活。”小白的笑容带着几分得意,“你如果把血缘再传于他人,那就是让其落于性命岌岌可危之境,岂不是等同于谋财害命。” 法渡再次无奈:“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你时刻都要警醒,你能过得衣食无忧无需为生计奔忙,是因为本君;你可以免于被噩梦和妖物骚扰,是因为本君;你能几次逃离危难保住性命,还是因为本君。”小白顿了顿,“你所遭遇的一切痛苦磨难,都是因为你自己。” 法渡:…… 第51章 水星逆行 章老七在一个漆黑的雨夜忽然出现在法渡面前。 那一天法渡刚从典当铺出来,兜里揣着刚赎回来的一对金镯子。那是小白的主意,大量的古董首饰从他手上流出看起来就很可疑,有进有出才更像一个暂时遇上困难不得不拿传家宝出来救急的人。 章老七跟在法渡后面走了五六条街,一度让法渡以为这个瘦弱干瘪的小老头打算抢劫。就在法渡开始考虑打车逃走的时候,章老七终于叫住了他。 “小师父你别害怕,我只是个商人。我知道你手上有一批好货,我可以帮你出手。” 章老七一开口就震住了法渡。 “你怎么知道我是和尚?”法渡现在已经留了正常的发型,虽然在家的时候依旧穿着僧袍,出门的时候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会换成便装,而章老七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当然会让法渡觉得紧张。 “你身上的檀香味很重,脖子上有被太阳晒出来的佛珠痕迹,必然是长期佩戴佛珠留下的,我也就是猜猜而已。” “那你怎么知道我有……有些东西要卖?” “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你曾在我侄子的店里当过一个金杯,我看一眼就知道是深埋地下刚刚起出不久的东西,那时我就怀疑你是盗了墓……” 法渡急了,连忙打断他的话:“我没有盗墓!” 章老七摆摆手:“东西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和我无关,只是这些东西一旦出土就该是一整批,绝不可能只是零散的一两件。你看那金杯,必然有壶盏在内凑齐一套才算完美,被你这么拆散来卖实在太可惜了。我来找你不为别的,就是想把那批东西全部买下。” 法渡挠了挠头,最后居然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章老七连忙抓住他的胳膊:“我出得起价钱。” 法渡上下打量着这个小老头,然后摇摇头:“我又不缺钱。” “小师父,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那些东西来路不正,不然就不用东躲西藏分开典当了。看你也不是搞收藏的人,拿东西出来卖无非就是图换个现钱。你这么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实在太惹眼了,就算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起疑心,早晚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不如倒手给我一了百了。”章老七拽着法渡不肯撒手,好像一撒手他就会跑了似的。 法渡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看到法渡的态度终于松动了,章老七反倒不着急了,从衣兜里掏了张名片塞到法渡手里:“我叫章建国,人称章老七,只要你有货,我就能给你顺顺当当卖出去,保你万无一失。如果感兴趣的话,随时可以带着货到店里来找我。” 搬家之后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很快那张名片就被彻底被法渡遗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有一天糊糊企图把它当成废纸烧着玩的时候才被法渡抢救下来。 法渡和小白其实都觉得家里那堆金器放着碍眼,如果能一次出手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章建国靠得住吗?” 法渡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看他古里古怪,说的话倒也合情合理,不像个疯子。” “我的意思是,那个章建国到底是什么来头?”小白皱着眉头,“他怀疑你的东西来路不正还敢明目张胆的收购,背后一定得有给他撑腰的。以前也有做这档买卖的商贾,他们通常都是官商勾结,再不济的背后也是一方豪强。” “不会吧,这个老头如果真有那么悬乎的背景,大可以派个伙计跟着我,何必亲自出面拉生意?” “既然到现在还弄不清他的底细,我和你一起去吧。” 法渡无语:“对我有点信心行吗?我真就那么靠不住?” 小白对他的论断嗤之以鼻:“之前到底是谁随手拽走了地缚灵,又惊动了唐家暴露了行踪?” 法渡:…… “也罢,就是做个买卖而已,就算真是谁的阴谋,只要不是和虞天有关,我都能轻松应付。”小白的眼神掠过正在啃咬香烛的糊糊,“你把糊糊带上。” 法渡再次无语:“大白天带着一只小鬼上路,你不是认真的吧?” 小白无情的点头:“糊糊比你可靠。” 法渡:…… 今天没下雨,而法渡却拿着一把老式的长把黑伞,导致沿途众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糊糊倒是没有胡闹,而是在伞里安稳的呆着,想必在阳光强烈的时候,它这样的生物多少也会觉得不适。 糊糊的平静令压力山大的法渡稍感安慰,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远比带着一只小鬼上路更加令人震撼。 法渡瞪着名片上的光明街31号,然后困惑的抬起头来。 左边那栋三层老式宿舍楼口牌子上写着光明街30号,右边那家独门小院门口写着光明街32号。两栋房子之间是一条只有二十厘米宽的缝隙,就是小孩子侧着身子朝里挤都很困难。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就跟哈利波特里的凤凰社似的? 30号那边出来一个穿背心的小伙子,骑着一辆老式的破单车就朝巷子外走,法渡连忙赶上去,用地下党接头的语气问:“请问31号在哪?” 小伙子朝对面努努嘴:“路这边的门牌都是双数,对面的门牌都是单数。你找31号的话得去对面。” 法渡:…… 那家破破烂烂的小店出现的面前的时候,要不是它挂着“明堂”的招牌,法渡简直都不敢认它。看看那门窗上堆积的灰尘和掉了漆的老式柜台,这哪里是能一举买下所有存货的大老板,根本就是经营不善濒临倒闭的街头小店啊! 法渡一进门,迎面就看见章老七慵懒的靠在门口那片亮汪汪的阳光下抽旱烟。法渡心里松了口气,上去就和章老七打招呼:“章老……叔,我来了。” 章老七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鼻子里哼出一句颤音:“你谁啊?” 此时此刻法渡忽然想起了梅莎所说的水星逆行。 如果水星逆行就代表了人生的坎坷,那么他此刻的状态大概是全宇宙都在逆行。 “我……我是之前那个卖金杯的……” 法渡的话还没说完,章老七忽然睁开眼睛,热情的握住他的手:“我说这小师父怎么这么眼熟呢,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手了。” 法渡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卖给别家?” 章老七笑起来,右半边嘴里少了半颗门牙,黑洞洞的有些瘆人:“我这生意做得大,周边几个县市的店面都得尊我一声老叔,只要你出手了,要不了多久那些东西还都得到我这儿来。” 法渡挠挠头,这个章老七兴许还真是有些门道。 “货没全带来吧?”章老七磕了磕自己的烟锅,热情的牵着法渡朝里走,“没事,第一次从我这里走货,谨慎点是应该的。来来来,这边这边……” 说实话,法渡也实在不知道章老七到底要让他看什么,只是一路被拽着走,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了。 明堂外面的店面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进了第二扇门之后,法渡才发现这栋老宅子挺有意思。这座屋子中西合璧,借助了中式庭院的设计风格和西方建筑的布局方式,天井里不像一般人家留空或者造景,而是一尊古怪的仪器,和法渡以前读书的时候在书本上看到的日晷仪有几分相似,但远比日晷仪复杂得多,指针下面的石头刻面上层叠着三四种不同的标记,似乎是用作某种特殊的用途,而在那些标记之上覆盖着一大片杂乱的划痕,似乎是有人刻意想要抹去上面记载的东西。 章老七知道法渡对那台仪器感兴趣,于是笑嘻嘻的回答:“那东西一般人是用不上的,就当个摆设而已。” 法渡跟着章老七又走近两步,心里还是忍不住好奇:“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计时。” 法渡差点一跤跌倒,用铜壶滴漏或是烧香计时虽然费工费力,跟这个大家伙比起来顿时就显得机智多了。 “小师父可别小看它,它可不是一般的计时器。这是五代十国那会儿一位高人异士献给皇帝的神物,它所记载的不止是时间,还指示着整个国家的气运。据传这件仪器所测算出皇帝覆国的时间分毫不差,随后又测算了好几朝帝王的起落更迭,都无比准确。连年战乱中,这件仪器被一朝新皇所得,宫里的天师打算请出它来为新皇祈福,没想到却卜出大凶之兆,于是新皇命人毁了这件仪器,它就成了这副模样,也再没了卜算未来的功能。而这个皇帝的治世果然只维持了两年便连国都亡了。” 法渡回头又看了那件仪器一眼,摇头道:“我不信。” 章老七只是笑笑也不跟法渡争辩,带头迈进了第三道门。 迈进门的瞬间,寒冷就像是具象成了实体朝着法渡排山倒海而来,他几乎是立刻就被冻僵了。 他立刻就意识到这里藏着非同寻常的东西。 第52章 妖货鱼妇 “老屋子就是这样,出去再怎么热,进了屋子就是透心凉。”章老七催促道,“你带来的东西先让我看看。” 法渡掏出背包里的金盘放在章老七面前,趁他掏出放大镜细细检查的时候朝四面张望。这一间小厅就像是个中转间,而四周竟然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从中心延伸出去好几条道路,每一条道路沿途都是紧挨着的黑色柜子,应该是放置物件用的,每个柜子上都有密码盘。这更让法渡觉得惊讶,难道章老七一个人真能记下那么多不同的密码? “是了,这是飞燕盘!就是昔日承载赵飞燕在外国使节面前舞蹈的飞燕盘!史料记载飞燕盘是水晶所造,谁也想不到那盘子竟然是以黄金包镶的大托盘。民国时期飞燕盘曾落入一位官家太太之手,解放前此人外逃,飞燕盘也跟着流失海外不知所踪。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飞燕盘竟然到了我手里!”章老七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伸出一个巴掌在法渡面前晃悠,“小师父,我给你这个数,行不行?” 法渡望着那五根指头,心想这么小的盘子按五万卖出去应该是有赚了,转念又想小白嘱咐了要不动声色,免得又被别人乱压价。两个念头转过,法渡心里不住嘀咕,他根本就不是经商的材料,这盘子到底值多少钱他也说不准,要是小白有手机就好了,至少可以商量一下啊。 章老七看法渡没有明确的表示,还以为他是嫌少,咬咬牙说:“五百万你还不肯出手,真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啊!这么着,六百!不能再多了!” 以往拿东西去典当,店铺里一般都是直接称重论价,通常一件东西只能卖出两三万,法渡被章老七的豪气吓傻了眼,连连摇头摆手。 章老七发了狠:“店里也没那么多现钱了,要不……要不这里还押着着房产,你要是感兴趣,就随便挑一处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法渡有些好笑,忽然觉得手里的伞猛的抖动了一下,手感明显变轻了很多,顿时脸色就变了,忍不住唤了一声,“糊糊!” 糊糊半透明的身影从小厅里飞快掠过,朝着其中一条道路往前跑,嗖的一下消失了。 章老七虽然年纪大了,到底还不是瞎子,糊糊刚才从伞里跑出来,他肯定也看见了。没想到章老七并没被吓坏,而是在错愕了大半分钟之后忽然开口:“那是你饲养的小鬼?” 法渡浑身汗毛倒竖,憋着一口大气什么话都不敢说。 章老七就跟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紧紧握住了法渡的手:“既然是同道中人,做买卖就更好说话了不是。这店里有些东西是不能让一般人看到的,你要是看得上,咱们也可以交换……” “那些事待会儿再说,先帮我把糊糊找回来。”法渡有些着急了,糊糊对外面的世界多半有些畏惧,这一路过来都安静得很,要不是出了什么事,糊糊是绝对不会擅自跑出来的。 “好,找……找……”章老七嘴上答应着,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算了,我自己去找吧。”法渡没了耐性,朝着糊糊消失的方向径直追过去。 “等等!小师父你可别乱走!”章老七掂着小步跟在后面,哪里跟得上法渡的步伐。 法渡越朝里走,那种寒冷的感觉就越加厉害。通道深处已经不再有阳光,而是靠墙壁上的两盏白蜡作为光源。人走过的时候带起一阵风,烛火也跟着来回晃荡,把人的影子也拽得东倒西歪。 左右两侧已经不是柜子,而是黑色的铁门,也说不上更像精神病院的病房还是动物园的牢笼,铁门上面也都有密码盘。 “糊糊?糊糊!”法渡轻轻的呼唤了两声,通道里一片寂静,根本听不到任何回音。头顶的瓦片之外明明是艳阳高照,可这里面明显是阴冷阴冷的,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心里的紧张感立马就升华了起来。这会儿他已经开始后悔没多等等章老七了,要是他一个人迷失在这里,那是一件多愚蠢的事情! 极其细微的歌声忽然传入耳中,法渡陡然睁大了眼睛。 那歌声极小极低,断断续续的从左侧的门里传来,法渡也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曲子,就像是有人随口哼出的调子,偏偏空灵灵的,听着就觉得整个人心的心里都被清空了,只想坐下来一直听下去。 法渡大着胆子站起来,敲了敲那扇铁门,那种沉重的回响才令他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整堵铜墙铁壁,别说是靠人力,就是用炮弹也未必轰得开,也亏得法渡五感六识超越常人,才能够听到里面的歌声。 门上还有一处从外面锁闭的小窗,法渡推了推,竟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从那缝隙望进去,里面真有一个长头发女孩子背对门口坐着,穿着简单的粉色t恤和牛仔裤,脚上还穿着一双橘色的绒线袜子,歌声正是来自于她的口中。自从在化生寺看了那场怪物标本展览,法渡自以为看见什么怪物都不会觉得惊讶,没想到里面关的却是一个那么正常的女孩子,真是让他难以接受。 “小姑娘?小姑娘你是谁?”法渡问完,里面的歌声立刻就停止了,可是那个小姑娘却没有马上转过身来看他。一般人听到有人叫自己多半都是会马上回头的,除非是反应迟钝……法渡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所谓不能让一般人看到的东西,难道是章老七在做着人口买卖,倒卖那些智力有问题的孩子? “不要害怕!你回过头来!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那个小姑娘还是没有回头看法渡,只是冲着墙角默默的点头。 “是不是有人把你关在这里,还说要拿去卖给别人?” 小姑娘又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小姑娘还是点头。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章老七果然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但是这小姑娘的智力确实有问题,哪怕他把她救出去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但无法作证,甚至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 法渡知道自己此刻已经迷失在这里,必须先力求自保才有机会救人,于是冲着里面说:“我现在自身难保,等我逃出去,再想办法来救你……” 话音未落,小姑娘忽然转身,径直冲到门边,嘴里咿咿呀呀叫着,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脸庞还比较清秀,只是刘海太长,都快耷拉到鼻子尖上了。 “你别急,我会来救你的,会……”法渡的眼神忽然对上了那小姑娘的脸,直吓得他浑身一阵触电似的乱抖,噌一下子摔出去一大截。 她的脸靠上的地方横着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珠! “你……你……”极大的恐惧让法渡瘫坐在地上,双腿不住的抽筋。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就像是在本来该长眼睛的位置生生嵌入了一颗巨大的橄榄形宝石,而她没有眼皮,根本不会眨眼睛,那种可怕的瞪视,足以让人吓得魂飞魄散。 小姑娘忽然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了极尖极细的声音。 啊啊…… 那种叫声让法渡瞬间联想起了在水底看见过的尸虫草,但她的叫声并不像尸虫草那样对周遭的环境产生影响,而是像一根尖利的针,直直的对着人的脑子不断戳刺袭击。即使捂着耳朵,那种声音依旧在不断的袭击人的脑子,法渡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千疮百孔。 “小和尚你tm不要命了!”章老七飞快的捣着步子过来,举着手里一根红色的棒子朝栏杆上一碰,栏杆上立马爆发出了耀眼的金色电火花。小姑娘发出一阵凄厉的哀鸣,飞快的缩着身子躲到了墙角里。章老七眼疾手快的扯过小窗,砰的一声锁紧了。 “她……到底是什么?什么生物?”法渡痛苦的放开捂着耳朵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染了一手的鲜血,要不是章老七来得快,他这辈子都得当个聋子了。 “鱼妇。”章老七答道,“《山海经》中《大荒西经》曾经记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书里说它是死去的人和蛇、鱼结合而成的怪物,其实也只是一种少见的生物而已。以前的鱼妇的生活水域比较宽,和人类没多少交集,性格也温驯。现在的鱼妇在被污染的水域里呆久了,吃也没得吃,住也住不好,脾气都凶悍得狠,极度缺少食物的时候也会吃人的。” “它……它也是你的货物?” “当然,鱼妇的目珠是一味神药,哪怕是瞎子吃了也能重见光明。另外鱼妇唱歌也很好听,别看它现在只会怪叫,把它买回家养着,每天放歌给它听,一个月之后它就能学会无数首歌,比歌星唱得还好,而且还是现场版,就是那个……那个,对了,live!” 看章老七说得眉飞色舞,法渡简直欲哭无泪,买这么可怕的一只怪物回家就是为了每天能听现场演唱会? “你可别看不上,鱼妇现在可是极其稀缺的好货。那个老板早就订了一只,可惜一直缺货,就前几天唐家才给送来这么一只……” 法渡心头一紧:“唐家?横山唐家?” “是啊,你也知道唐家?一起来的货还有一只极乐鸟,你有没有兴趣?哎哎哎,唐家可是我家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们送的货,你还不放心?” 法渡连连摇头:“我……我要现钱,不要怪物。” 章老七用鄙夷的表情扫了法渡一眼:“真是不识货。” 呜呜呜…… “等等!”法渡忽然站住了。 那细微的哭声低微得就像是从地下传出来的,断断续续,却又绵延不止。 “奇怪了,这边只关了一只鱼妇,哪来的……” 还没等章老七奇怪完,法渡就明白过来,冲着前面大喊了一声:“糊糊!” 第53章 血鬼为降 法渡径直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前进,章老七上前阻拦可似乎也是没下定决心,法渡表现得坚决一点,他也就放他过去了。 白蜡烛的火焰不住的摇晃着,照亮了存放在最里面的几个柜子。这里的摆设几乎都是黑色,这几个柜子却是蓝色的,亮汪汪的会反光,也不像是涂了漆。法渡立刻就想起了常叔说起的那口为唐家夫人出殡的棺材。 法渡心里也有点发怵,但是糊糊的哭声分明就是从面前的柜子里的传出来的。他鼓起勇气伸手去摸那个诡异的蓝柜子,却被章老七拉住了:“这些柜子都是用定魂珠封住的,你冒冒失失就去打开,不要命了?我可告诉你,这些柜子里的东西都珍罕无比,也是要命得很,随便跑出一个来,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可是糊糊明明就进去了,既然他能进去,你怎么保证里面的东西不能跑出来?” 法渡的话把章老七吓住了,想了一阵之后终于到旁边墙壁上拍了三下,一个暗格应声打开,里面露出一双红色的手套、一片金色的织物和一颗拇指大小蓝幽幽的珠子。 “先把这捕仙网挂好。如果里面的东西还在,我手上有麒麟血染的火锦,那东西伤不了我,你可千万别傻乎乎凑过来白白送命。如果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在了,那咱们再做别的打算。” 法渡连忙照章老七所说的布置好,章老七才去拨动那密码盘,足足拨弄了好几分钟,才听到咔嗒一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机簧相互牵动的声音,好半天柜子的门才算是打开了。 柜子大概有一个人那么大,法渡还以为里面能跳出僵尸一类的东西,一直屏着呼吸,没想到大柜子一开,里面竟然是巴掌厚的钢层,而那厚厚的钢层上竟然也被挠得乱七八糟跟开了花似的。 在柜子最里面的阴影里窝着一只小小的生物,看起来还没睡醒的样子,身量和样子都像只秃了毛的小狗,细看却没有尾巴,脑袋和身体比起来实在是大得吓人。半透明的糊糊就跪在那东西身边撕心裂肺的嚎哭。 “这是什么东西?”法渡刚刚开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一瞬间,他就像是被一条湿毛巾捂住了鼻子,连呼吸都变得极度艰难。 法渡的心逐渐被恐惧所占据,他明白,这种痛苦的感觉来自于那只生物身上可怕的怨气。 从科学上很难定义怨气这种东西,但从他个人的感觉上来说,怨气应该也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它们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方式逐步累积,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通过视觉嗅觉等形式被人类所感知。 现在那只生物身上的怨气简直就像是凝聚成了实体,那该是多么可怕的能量! 糊糊的哭声在人耳听起来已经非常刺耳,那小东西蠕动着身子似乎正在苏醒,尖细的脚爪挠着古怪畸形的脑袋,就像是婴儿正在撒娇赖床,可看起来却越发丑恶恐怖。 “小鬼,不要吵醒它!”章老七对那小东西也是忌惮得很,伸手想去把糊糊抓出来,可惜糊糊根本没有实体,他的手只是从那半透明的影子里穿过,糊糊的影像晃动了几下,又恢复了原状。章老七急得直跺脚:“快点想办法把你的小鬼喊出来!” “糊糊你快出来!”法渡脑子里一热,明明知道抓不到什么却还是下意识的去拉糊糊,这一下竟然拽住了糊糊的手,嗖的一声把它拉出了柜子。就在这一瞬间,那只生物已经飞跃而起,照着法渡的正脸扑过来! 章老七眼疾手快的合上柜门,随着机簧牵动的声音,柜子门到底是锁好了,可整个柜子被撞得咣咣直响,似乎都要被摇得脱框而出似的。章老七迅速拿出那颗珠子,啪一声摔碎在柜门上,只见那一片蓝汪汪的亮光波光滟潋,正面望下去仿佛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而那蓝光就从破开的位置飞快蔓延,直到把整个柜子都包裹起来才停下,柜子又晃了两下,然后重新归于沉寂。 法渡整个人僵在墙边,两个腿肚子直发颤。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法渡根本还没来得及安慰怀里依旧在哭泣的糊糊,章老七跟鸡爪子一样枯瘦的手已经握了上来,眼里泛着激动的泪花:“我就知道你不是投机倒把养小鬼求富贵的俗人,你是能通鬼神的圣僧活佛!” 法渡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别说这么不靠谱的话,真是折煞我……” 还没等他说完,章老七啪的一声把一张合同拍在他面前:“这么着,等你圆寂之后就把佛骨舍利卖给我吧。” 法渡一脸黑线:“我才这个年纪你就咒着我死啊!” 章老七歪头一想:“对,人生无常,万一你熬不到功德圆满就死于非命,舍利的价钱就得打三折!” 法渡:…… 任凭章老七再三游说,法渡依然不肯签下出售舍利的合同,章老七又是一脸不识抬举的表情磕着烟锅准备下逐客令。 法渡这会儿才想起来追问:“刚才那柜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刚才那生物扑过来的时候法渡总算看清楚了,它身上四处都凸现着森森的白骨,黏附在它身上的皮肉看上去却如同婴儿一般白嫩柔软,只是每个破口露出新鲜的嫩肉之间没有一点血液流出来。它仰起头,脸上浮现出半是嘲弄半是贪婪的神情,仿佛是在看着一堆注定会成为丰盛美餐的猎物。 那种似人非人的表情远比任何怪物都要让人觉得惊恐,就像是曾经在化生寺遇见过的cerberus一样。 “血鬼降啊。怎么着,你有兴趣入手?” 法渡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就是问问。” “那可是最稀罕的玩意儿,要不是恰好被你看到,我可绝对舍不得出手。”只要和生意有关,章老七立刻就会变得格外热情,只要和生意无关,章老七的脸就跟翻书似的瞬间冷到冰点。 “你要让我买,总得说得出点门道啊。”法渡拐着弯打听,“这血鬼降到底有什么用处?” “血鬼降的用处大着呢,它行动迅速力大无比又不知疲倦疼痛,古时候的苗疆巫祭身边必然会悄悄养上一只,打探递送、明刺暗杀、行巫下毒、威慑教民,比狗好使多了。现在就给你打包?” “……别忙。你说的那是古时候的事,可我实在想不明白现在还会有什么人需要这玩意儿?” “一听你就是不懂行,现在多少生意人专程奔泰国去请小鬼啊?小鬼旺财,血鬼降更能聚财旺运,做生意的财源广进,做官的官运亨通。唯一的缺点只是怨气太强容易招来血光之灾,一般人家也就租去供奉一个月,只有你这么能通鬼神的圣僧活佛才能镇得住它。这么着,给你打个九折?” “慢着。我既不做生意又不当官,要它有什么用?” “你听说过五鬼搬运*吧,那也是血鬼降的强项。你要是想搬房子的时候,哪怕是从城东搬到城西,深夜里把这血鬼降放出去,几个小时之后你的家具就全在新家里了。” 法渡好奇:“为什么非要深夜放出去?” “你想啊,一来大白天阳气太足不宜血鬼降活动,二来血鬼降走街串巷会吓死人,三来……血鬼降本来就不好看,白天车子太多,它虽然撞不死碾不怕,可是回来你自己看着岂不是更吓人?” “哦……我就买了几件家具,确实得搬回家。”法渡恍然大悟,“那它能不能连装修也一并做了?” 章老七在鞋底磕干净烟锅里的灰:“过来,叔保证不揍死你。” “别别!”法渡厚着脸皮继续追问,“血鬼降到底是什么来历,章……老叔你就给我科普一下呗。” “炼血鬼降的方法起源于苗疆。史料上记载,血鬼降需要用一千个在母腹中成形的婴儿炼化身躯,一千个被无辜虐杀怨气冲天的生魂结成魂珠,还要用一千灵魂未离体的尸骸来喂养才能成熟。当然了,古人就喜欢小题大做,史料多半都有夸张的成分,炼制血鬼降其实只需要三女四男七个孩童就够了。” 法渡听得浑身发冷:“三女四男?死的……还是活的?他们用什么方法凝聚起那么强大的怨气?” 章老七白他一眼:“他们挑选孩童的条件极其严苛,炼制过程也有很多讲究,那些秘密只在巫祭之间传承,我们这些外人哪能知道那么多。”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进的货?”虽然章老七言语闪烁,糊糊也说不明白什么,可法渡心里隐隐觉得血鬼降和糊糊之间肯定有着什么联系,只是缺少一个能把它们串起来的线。 “你放心,来路绝对正规干净。我只是生意人,可不干那伤天害理的事情。” “你也承认炼制血鬼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法渡看章老七无言以对,紧接着就问,“这东西到底是哪来的?又是唐家的货?” 章老七马上警觉起来:“你这是想查我?还是想查唐家?” “我没那个意思,就是随口问问。”法渡连忙改口,“那它靠吃什么维生?真的要吃灵魂未离体的尸骸?” 章老七沉默片刻:“给你打个八折吧,超会杀价的。” “……不买。” 法渡被赶出来的时候,外面真的下起了大雨,刚才还让他显得像个2b的那把伞,现在却成了救急的东西。 明堂老旧的店面就在雨里沉默着,他手心里攥着六百万的支票,却总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撑开伞的瞬间,他看到糊糊真就像一滩糊糊一样黏在伞下面,低低的哭声仍然萦绕耳边,于是开口安慰它:“糊糊,没事了,糊糊……” “那只血鬼降……” “那只血鬼降?”法渡很少听到糊糊能准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连忙追问道,“那只血鬼降怎么了?它和你有关系吗?” “它……它是……” “它是什么?” “它是……”糊糊停顿了一会儿,“它是我。” 第54章 滴水不漏 从血鬼降出现开始,糊糊的记忆似乎逐渐开始恢复。有时候它会像孩子一样惊醒然后缩在角落惊恐的哭泣,有时候又像一个老人望着窗外发几个小时的呆,只是仍旧无法叙述自己的遭遇。 法渡这一次没有再把精力放在寻找失踪儿童上,而是开始搜索与唐家有关的信息。这些年来唐家也像化生寺一样对外封锁消息,在网络上能查询到的线索还不如在图书馆翻阅旧报纸来得多。 和唐家有关的报道一般都出现在那种社科娱乐版里,豆腐大小的一块。那些零零碎碎语焉不详的报道在常人看来自然是很诡异,法渡已经知道唐家在干买卖妖怪的营生,那些事情自然也就不奇怪了。倒是有一件事被当地一个读书人详细记录在了自己的书札里,在百八十年前,有个普通人家出身的青年从参军开始一直官运亨通,从督办一路升迁镇守使护军使,甚至一度坐上了督军的位置。然而他在刚刚年过三十就莫名被罢免外调,刚回到本地他就摆了兴师问罪的姿态直奔唐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唐家当时也没和他计较。第二天他就被人发现横死在自家屋里,胸口整齐的三个血洞,就像有人在很近的地方朝着他胸口上开了三枪,可是当晚没有任何人听到枪响,地上也没有任何火药和子弹壳的痕迹。最先发现尸首的仆人吓疯了,口口声声说是鬼胎索命,随后几天还时常有人听到出事的屋子里有翻动东西的声音。那一家子人怕是冤魂作祟,于是在屋子里做了法事又彻夜点着烛火,只求能让魂魄安息,没想到翻东西的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是越来越肆无忌惮,常常白天才收拾妥当,经过一晚上又是一地乱糟糟,入了夜之后就再没有人敢靠近。著札记这个读书人崇尚新学不信鬼神,跑到那家宅子借宿,晚上隔着窗户朝里望,只见灯影下分明没有半个人影,桌子椅子却在自行移动,也是吓破了胆。在此之后那一大家子人赶忙另寻新宅,老宅子就荒废了,成了著名的鬼宅。 看到这里,法渡心里也就明白了,唐家肯定一直有着饲养血鬼降的习惯。章老七说过,炼制血鬼降的方法只在苗疆巫祭之间传承,那么很有可能唐家内部就有苗疆巫祭的存在。 唐家的线索到此为止,法渡并没有多大收获,在他转而查询金唐影视的时候反而有了重大发现。 19年前金唐影视的拍摄地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那次的大火几乎烧毁了所有的场景,当时的调查结果说是剧组保卫晚上烤电炉取暖导致。但周围居住的村民却说听到了爆炸声、枪声和动物的吼声,有人还信誓旦旦的说看见一只巨大的黑老虎站在着火的道具仓库顶上。那一场意外并没有人员伤亡,有没有证据证明黑虎真的存在,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件无法查证的逸闻趣事,时间长了大家也都淡忘了。 法渡可以肯定,19年前小唐还没出生,如果真的有黑虎出现,那一定不会是他,反倒很有可能是他的生父。 再顺着那条脉络摸下去,15年前,金唐影视当时的法人代表唐本初逝世,庞大的家业并没有托付给自己的儿子,而是转到了一个叫刀美兰的女人名下。唐家有人大闹追悼会,说刀美兰这些年只是寄住唐家,和唐本初没有领证也没有真的成为夫妻,所以刀美兰没有资格成为遗产继承人。大闹追悼会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是无疾而终。这事要是放在现在也能弄上法制节目做上一期了,可那件事情到这儿却戛然而止,似乎再也没有人关心这件事的发展。 除此之外金唐影视的对外形象做得很成功,每年都会出产一些冷门纪录片,偶尔拍一部地方剧也是小场面小制作,看起来就像是不善商业运作行将倒闭的感觉,他们没有商业纠纷也从来没有对外招聘过员工,参与过的小演员都薪酬都非常满意,很少有人关注他们在做什么,又靠什么来支撑公司的开支。 窗外大雨滂沱,屋子里已经昏暗得看不清报纸上的字迹。 法渡转脸望向窗外密集的雨幕。 正因为唐家做得滴水不漏,反而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法渡一眼就看见小白站在窗户旁边,想想平常这会儿小白多半都窝在沙发里舒舒服服的看电视,特意跑到窗户这里,难道是在等他回来? 法渡仰脸冲小白一笑,没想到他完全不领情,转身就进去了。 虽然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但是法渡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哪怕他们两个根本是莫名其妙的缠在一起,谈不上有什么深情厚谊,但是只要有人还在等待他的归来,那个地方就不仅仅是房子,而是一个家。 “你是618的住客易先生吧?” 法渡大步进了一楼过道,却被门口的保安给叫住了。想想家里一没拖欠水电费二没噪音扰民,最近糊糊也没出来惹是生非,保安这一招呼倒让他有点发懵:“是的,有什么事吗?” “你的室友毁坏了主电梯,你去物管交一下赔偿金。” 法渡:…… 小白破天荒的站在窗户面前,敢情就是因为这茬? 以前租住的屋子只有8层,里面没有安装电梯,可是换到这边以后住的是三十几层高的大厦,电梯就成了必需品。小白一直都对电梯有着莫名的敌意,对他来说,那个钢铁箱子就像是在开门关门之间毫不费力就可以沟通两个空间的怪物,对他来说是一种不可掌控的力量,对修行千年才能获得的那种缩地成寸移形换影之类的本事是一种最大的亵渎。 法渡曾经试图给小白讲解电梯的运行原理,还带他去看过电梯行进时的状态,没想到小白知道在电梯上下的时候脚下还有一个直通一楼的幽暗空间,从此更加憎恨电梯了。每天出去散步的时候,总要法渡领路小白才肯迈进电梯,等到开门,他又总是第一个逃命似的挤出去。 现在保安说小白毁坏电梯,倒让法渡很是想不通。 “大哥,你确定是他弄坏的?” “憋装傻,你还不信是咋地?物管那边有监控,你自己去看。” 三十分钟后,法渡总算在物管办公室看到了事发的全过程。 六点半的时候小白带着一把伞进了电梯,在四五分钟的时间里,他一直呆在电梯的角落里没有什么异状,十分钟后电梯仍然没有开门,他终于开始紧张了,先是敲打墙壁,然后开始扒门,紧接着攻击电梯的控制板,最后画面一黑,监控摄像头也挂了。 物管大妈好奇的看着法渡:“小伙子,这人是你什么人呐?” “他是我……我亲戚。” “亲戚?”物管大妈做出了夸张的同情表情,“他该不是脑子有毛病吧?这发起病来可吓人了,你还是得把人看好喽,这次只是毁坏公物,下次要是伤了人你可就难办了……” “呵呵呵,是啊是啊……”法渡无意义的陪着笑,这算什么吓人,要是小白气急了在电梯里现原形才真得把你们都吓死。 “长这么好,偏偏脑子有毛病,这后生真是可惜了……” 法渡无语望苍天,他可以诚实的回答,其实小白完全不知道非得按了楼层电梯才会动吗?!电梯是机器又不是法宝,它哪能跟着你的脑电波活动?也亏得小白出门带衰,那个时间正好是饭点没有人上下,他才会被困在电梯里那么久。天可怜见的,每次法渡摁电梯的时候小白都不屑去看一眼,如今他居然连按一下开门按钮就可以开门都不知道啊! “大妈,要交多少赔偿款?”法渡知道放着大妈吐槽还不知道能聊到那个爪哇国去,连忙把话题扯回正轨。 “这电梯可不便宜……哎,小伙子你哪个单位的?有对象没有?电梯坏成这样,里里外外全都得修……小伙子你不怎么出门,还能养个吃白食的,你是中奖了还是富二代啊?我看你白白净净的,肯定是富二代!这电梯啊,维修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还得物管费心费力招呼……唉,你要是没对象,大妈的闺女还没男朋友呢,改天给你们介绍介绍……” 法渡大喘一口气:“大妈你别说了,我赔!多少我都赔!” 从货梯上楼之后,法渡心里几乎是崩溃的。 一进门他就看见小白又在看没营养的电视剧,糊糊趴在地毯上自己和自己玩,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狗。 法渡坐下,糊糊马上窜进他怀里,而小白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当他是空气。 “我说……” 小白理直气壮的开口:“那个电梯屡次冒犯不服教化,今天我必须教训它。” “它怎么冒犯你了,说说看?” 小白瞪着法渡,似乎是他才是受害者,可是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冷的回答:“我说它冒犯了,那它必然是冒犯了。” 法渡哭笑不得,你衷心的承认一句不会操作电梯会死吗? 小白很是不悦:“你的表情为何这么古怪?” “没……没什么。”虽然心里万马奔腾,法渡还是没胆子当面吐槽小白,心里灵机一动,“陪我下楼走走吧。” 第55章 白蛇传说 小白其实根本就不愿意出门,愣是被法渡给拽出去了。 走进货梯的时候,小白更是皱紧了眉头,主电梯好歹还显得干净些,已经时隔多年,货梯的墙壁上还糊着装修的时候贴上去的各种广告,层层叠叠斑驳脱落,就像牛皮藓一样,这对有洁癖的小白来说显然是更加残酷的挑战。一开始法渡还以为他会宁死不从,没想到他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进去了。 “小白,你看这些按钮。”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法渡更觉得欢欣鼓舞。 小白不屑的瞥了一眼,冷哼一声:“上面那些鬼画符到底是什么?” “……那是阿拉伯数字。” “阿拉伯是谁?” “……那个不是重点!”法渡试着循循善诱,“这个是1,这个是2,3,4,5,我们住在6楼,你以后直接按6,电梯就会运行到6楼,然后开门……” “我为什么要学这些东西?” “如果你又被困住了,就按这个开门按钮试试……” 小白低吼一声:“闭嘴!” “说不说是我的事,听不听是你的事。”法渡直接无视了他的炸毛,就跟自言自语似的讲解电梯的操作方法。 小白虽然一脸不屑,可眼睛还是望着电梯的操作盘,法渡知道小白的好奇心很强,学习的速度也非常惊人,只是抹不下面子而已。 法渡带着小白上上下□□验电梯的操作,小白却一直没有吭声,法渡当他还不明白,于是就跟教小孩子似的反复讲述操作方法,还有那几个鬼画符阿拉伯数字的意思。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犯得着那么啰嗦吗?”小白忍无可忍,过去按了个1,然后在一楼率先出去了。 “咳咳……学得真快,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随时都可以出去散心……”法渡咳嗽了两声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结果小白压根没搭理他。 外面还下着大雨,密集的雨丝铺天盖地,两个人都没带伞,只能坐在楼门的椅子上朝外望。平常那几个椅子都是专供老年人晒太阳闲摆龙门阵的,他俩这个点坐在那里多少有点突兀。幸亏晚班的保安已经换了,那个小伙子探头望了他俩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把头缩回去继续玩手机了。 法渡也不知道小白到底在看什么,只是他不说话,法渡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干脆陪着他一起沉默。就在他觉得自己都快入定的时候,却听到小白呼唤他。 “法渡。” “嗯,什么?”法渡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小白怔怔的望着他,哪怕戴了隐形眼镜遮蔽他那双菱形的蛇瞳,他紧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种慑人的穿透力。 “你跟他有那么一点相像。” “他?谁啊?哦……你说的是易国师?”法渡很快就反应过来,小白这种不合群的个性,千百年前身边的朋友也不会太多,除了虞天,他也只提过易国师一个人。 小白没回话,就当是默认了。 “我跟他哪里像?”法渡也充满了好奇,自从在化生寺看过了易国师的手卷,他总觉得这个人并不像小白所说的那么贪慕虚荣是非不分,而易国师所早就的奇迹即使到了现在也远远超越当世人的认知,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奇才。 “他也那么爱管闲事,顽固,不听劝诫。” 法渡乐了:“这么听起来,他和我还蛮像的,想必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 “正好相反,他杀伐决断,对作恶的众生从无怜悯,比你一味的妇人之仁痛快得多。” 法渡连连摇头:“这么做有违出家人的信条,罪过罪过。” “一味仁慈劝诫未必就能导人向善,有的时候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反而更加有效。若你杀一个人能够保护更多的人,那就是善举。” 法渡无奈:“你这明明就是强词夺理……” “那一天也是大雨,他从老远跑过来抓着我的手,仿佛是早就相熟的好友。” 法渡点头:“哪怕是他认错了人,也是一段善缘吧。” 小白答道:“没有,那时候我只当是来了个疯子。” 法渡:…… “我与虞天、云虎二人相约在洛水风雨亭欢饮共醉,那时云虎已然醉倒,身形半人半虎,我还以为那个和尚会吓破胆,没想到他看真切之后也没有一点惊讶,便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国师。”小白顿了顿,“相处越久,我才越是钦佩他的惊世之才。他明明只是凡人,却通晓天地数术奇门妙技,他一力建起的化生寺,成为了当世最惊人的奇迹。” 时隔那么多年,小白说起往事似乎依旧骄傲,被囚禁了千年,小白对于易国师的缅怀似乎还是远远超越了憎恨。 “那你又是为什么……被封在镇妖塔下?”法渡秉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追问,原以为小白压根不会搭理他,没想到小白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他这一笑来得诡异,顿时让法渡汗毛倒竖。 “你们的那个叫电视的东西上不是放过一出白娘子传奇吗?” 法渡挠挠自己的脑袋,完全不知道他忽然提起毫不相干的电视剧是什么用意。 “我曾有过一个妹妹,和那出戏里一样被人类所救。那个时候她刚有五百年道行,可以化作人形,于是她也和这里面的白蛇一样报恩去了。” “然后呢?” 小白低眉一笑,转脸望着外面的大雨:“妖族化形之后通常都颇为美貌,人类很容易被蛊惑。” 法渡仔细端详小白,然后肯定的点点头,小白身为雄性都长成这样,要是雌性在当时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倾国倾城了。 “前边那段和电视上没多少区别,只不过她嫁给的并不是书生,而是被流放远地的落魄王爷。最初王爷对她神魂颠倒宠爱有加,不久之后就怀了身孕。人妖结合违逆天道,胎气一直不稳几次濒临落胎,于是她来求我替她找寻能够保住孩子的方法。我一向都不赞同她擅自与人类结合,于是置之不理。没想到她又找上了易国师,终于以各种灵药把胎儿保住了,但自己的身体却因为虚耗真元而越来越弱。” 法渡的眉头越蹙越紧,这故事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 “蛇的孕期远短于人类,王爷门下早有风言风语说她不守妇道入门之前已有身孕,王爷心里也开始狐疑,可她偏偏不听,执意要把孩子产下。待临盆的时候,王爷听到稳婆惨叫带人进来探视,一望之下竟然吓得昏厥过去。” “难道……故事里的白蛇现形是在这个时候?” “不,那时候她的身体虽然已经被虚耗殆尽,却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可那个胎儿却是半妖之身,人头蛇身浑身白鳞,就连口中的舌头也是蛇信。” 法渡说不出话,光是脑补那个情形已经惊悚无比,要是亲眼看见,真是谁都受不了。 “王爷醒过来之后即刻下命把她投入大牢,大概她也没想到半妖生下来的时候竟然是这种模样,那时候她还寄望着王爷会顾念夫妻之情,一直抱着孩子静静等着。王爷派人来抱孩子的时候她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王爷亲手摔死孩子的消息。她心生绝望破牢而出想杀了王爷,没想到王爷再次求助于易国师,并且藏身于国师所在的化生寺内……” 法渡脑袋里电光石火般搭上了弦:“水漫金山寺也是真的?” “她那时候已经被耗得油尽灯枯,在她到我这里报讯之后就已经香消玉殒。泛起洪水淹没王爷属地七城十八邑的是我。” 法渡心里一凉。 每天看着小白吃零食看电视剧,他已经忘了眼前这个人到底还是异类。哪怕是事出有因,为了私怨兴起洪水制造灾难,他终究只能是个兴风作浪令人恐惧的妖怪。 “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道。”小白眯起眼睛,“心情逐渐平复之后塔下的岁月也变得不再难熬,睡一时醒一时,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那易国师再没有来看过你?” “别说是他,所有人都知道塔下压的是十恶不赦的妖怪,看守镇妖塔的和尚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有人敢靠近我。千百年来,我就一直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生活,直到无智出现……” “我师父?”法渡好奇道,“我师父做了什么?” 小白摇摇头,似乎也不愿意多提,但是嘴角却带着一丝冰冷轻蔑的笑。 法渡知道他不愿意再说无智,于是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被困塔底那么久,你真的一点都不恨易国师?”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恨早就淡了,连他的模样都淡了……”小白难得的感性,“我不知道他最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不过国家倾颓化生寺衰败,想必一定不得善终。不过有一点你确实应该引以为戒。” “什么事?” “多管闲事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法渡:…… “你不是一直在查糊糊的事吗?有头绪没有?”小白忽然开口。 法渡颓然摇头,哪怕已经查到了唐家头上,他所得到的线索还是少之又少,和糊糊更是没有半点关系,他的调查到目前为止应该算是极度失败的。 “你不用再查了。”小白微微翘起嘴角,“他是怎么死的,我已经知道了。” 第56章 七童血蛊 “你怎么知道的?”法渡才问出口就想起来了,小白平常连电梯都不愿意坐,今天居然在自己不在的情况下独自进了电梯,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难道是糊糊想起什么来了?” “所谓鬼降,就是用特殊的方法,对尸体或者*进行画符之类的方法进行束缚,让尸体听从施法人的命令。整个过程就是令被施法的尸体或者*痛苦,让灵魂充满了憎恨之情,从而形魂不灭,凶暴嗜血。如果施法者的道行不够,不但无法成功控制鬼降,而且还有可能因为被鬼降憎恨而被消灭,鬼降就成为了真正的祸害。据说最强的鬼降是用婴儿*制成,用血来做符咒,还得让婴儿在很长时间内存活,成功的话,培养出来的鬼降叫血鬼降。”小白答道,“实际上血鬼降的培养远没有这么简单,寻常的婴儿太过脆弱,很难熬过化体之痛。所以首先得寻找厉婴托世的婴儿……厉婴就是那种屡次投胎却都被父母打掉的胎儿,每一次丧失降生的机会,都会加深它的恨意。有些孩子天生残忍,对于伤害弱小情有独钟,或是刻意违逆父母,从小到大不服教化执意作恶,除去父母之过,多半都是厉婴托世。这种婴儿天生就怨气冲天,即使经历化体多半也能靠着怨气撑过去,而用来化体的就是七童血蛊。” “七童血蛊?”法渡一听这个名字胃里就涌起一阵难言的恶心。 “找七个八字彼此相冲的孩子的血肉,加上巫药熬制之后浸泡那个婴儿。一般人死了之后魂魄多半都悔很快散去,为了让他们的魂魄不散,终究也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折磨。”小白完全不理会法渡的反胃表情,径自朝下说,“这七个孩子原本就彼此相冲,即使已经死了,血肉还是在相互腐蚀侵吞,怨气层层加深。那个婴儿被浸泡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若是不死就会褪去外皮,变成你所见到的那个样子。” “炼制血鬼降的方法是不传之秘,你怎么会知道?糊糊告诉你的?” 小白点点头:“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炼制血鬼降的细节,我也可以说得更直白详细点。” “够了够了……”法渡此刻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曾通过糊糊看到的那个大池子,多半就是用来侵泡厉婴炼制血鬼降的场所,“我在那里见过七双鞋子,里面并没有糊糊,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糊糊自己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法渡心头一寒,对,糊糊早就对他说过,那只被关在柜子里的血鬼降是“我”。 “不……不可能!”糊糊虽然顽皮,却始终没有做出什么真正的坏事,别说是凶暴嗜血的血鬼降,就算说它是厉婴也没半点相像。 “鬼降和主人的关系十分特殊,越是强大的鬼降主人就越是要消耗心神来控制它,一位巫祭一辈子也只能驱使一只鬼降,为了防止主人被反噬,所以在他们死亡之前都会先杀死自己饲养的鬼降,绝不会交给他人,更不可能拿来出售。” “那在章老七那里的血鬼降……”法渡愣了愣,“难道是……” “对,它已经把自己的主人给吞噬了。”小白还真是一点都不肯照顾法渡的心情,有什么说什么,“反噬主人的鬼降实在不多,也没有多少资料可供考证。我认为糊糊在吞噬了主人之后仇恨也跟着烟消云散,他忘了自己是什么,也忘记了自己究竟该去哪里,所以魂灵才会脱体而出……或者说它本性里善良的部分逃出来了。” “那我通过糊糊看到的那段记忆又是什么?” “婴灵自出生起就被制成血鬼降,自然不会有什么记忆。你所看到的应该是它主人的记忆。” 法渡仔细想了想:“如果这是它主人记忆的碎片,那么怎么样才能让那段记忆变得完整些?” “这个简单,只要把它剩余的部分找回来就行了。” “剩余的部分是什么意思?”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微微发胖的女孩子打着伞冲进来,左手捏着一把烧烤串子,打伞的右手还提着一盒麻辣烫。她察觉到小白看着她,居然感觉到一阵窘迫,低头飞快的跑了过去,那股浓郁的烧烤肉香薰得法渡直念罪过,而小白却就这么目送她走进了电梯。 法渡心道想不到小白居然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哪怕别人长得好看你也别一直盯着她看,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小白转过脸来看他,淡淡的吐出几个字:“她手上提的东西……可以吃吗?” 法渡瞬间躺倒。 就因为小白一句话,法渡再次找上了章老七。 “咱们可先说好,血鬼降是特殊商品,一旦售出概不退货!万一你不幸身亡或是发生其他意外,我也不会为你承担任何丧葬和医疗费用!” 法渡一脸黑线:“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唐家把它送来的时候它就昏昏沉沉,指使它做事的时候也不太机灵,发起疯来谁都制不住,比发疯的大象还恐怖,全靠唐家的离魂香才能暂时让它睡过去。说句实话,我上次也是说说,想不到你这小师父居然真要买它。” 法渡一听就知道唐家一定没告诉章老七这只鬼降吞噬了主人,否则他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只血鬼降留下呢。他想了想之后才回答道:“你不是说这鬼降可以用五鬼大搬运给人搬家吗?我再教教它装潢设计,很快就可以开一家装修公司了!” 章老七鄙夷的看着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什么话?” “你当我老糊涂了,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有些事情我真不好说。”法渡哭笑不得:“我出钱,你发货,咱俩不就结了吗?” 章老七吧嗒着旱烟:“有什么不好说的,干这行的什么事没见过,说。” 法渡支支吾吾的回答:“这是我那只小鬼的肉身。” 章老七手里的旱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可不得了,这怪物还有魂儿呢?” “万物有灵,一草一木扫帚琵琶都能成精,血鬼降有魂怎么就不行?”法渡听得不太高兴。 章老七逗趣:“不是说建国后妖怪不许成精吗?” “别闹。”法渡一脸黑线,“我只是想把肉身和魂合在一起,没准可以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老七笑了:“你是跟唐家有仇呢?” 法渡也乐了:“没准儿。” “别傻了,唐家能在这世上绵延上千年,就不是你能动的主儿。”章老七叹了口气,“唐家那少主子唐少磊就不是个好惹的,才多大点年纪心就那么狠,栽在他手上的妖怪和人怕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法渡听到唐少磊三个字,笑声就像被硬生生掐断,再也笑不出来了,于是赶忙岔开话题:“哎,那只鱼妇卖出去了?” “卖了。” “养这种东西当宠物,有钱就是任性。” 章老七瞅他一眼:“还真不凑巧,这只是买去做药的。买去当天就剖了目珠做了药,前两天买主还派人送礼谢我呢。” “剖了目珠?那鱼妇呢?” “谁知道,剖了目珠鱼妇指定活不成,死只是早晚的事。” 法渡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自从继承了炼血宗的血缘,这些事情就一再出现在他面前,走得越远他就看得越透彻,看得越透彻就越觉得痛苦。 “很多事情犯不着较真,做人还是糊涂点好。”章老七照例旁边墙壁上拍了三下,从暗格里拿出了麒麟火锦手套、捕仙网和定魂珠,“小心点,我可要开箱了。” 随着机簧牵动的声音,柜子的门终于开启了。 这一次法渡看得真真切切,那只血鬼降缩在柜子角落里,这一次柜子里的隔层远比上次挠得还厉害,要不是它睡过去了,估计破柜而出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法渡试着做了个深呼吸,怨气凝成的浓重血腥味却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咙。 章老七皱紧了眉头:“小师父,你真降服得了它吗?” 法渡摇摇头:“我不知道。” 哗啦!闪电就像雪白的獠牙忽然撕裂天空,突如其来的炸雷吓了法渡一个激灵。 就在这一瞬间,血鬼降忽然凌空飞起,就像一只在黑夜里掠食的蝙蝠,径直朝法渡面门扑过来。法渡狼狈的朝后躲避,结果把自己绊了一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血鬼降就直从他脑袋顶上飞过去了。法渡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明明是头晕目眩却又害怕血鬼降再次扑过来,他不敢一直躺在地上,立刻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谁知血鬼降根本没再理会他,而是直接撞上了捕仙网。捕仙网挂在那里就像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然而血鬼降撞上去,它却像有了生命一样,主动朝它缠上去,乍眼看去不像是网缠上了血鬼降,反倒像是血鬼降身上长出了网。 章老七大喊一声:“捕仙网是发鬼的发丝浸染金菩提汁制成,血鬼降这种小妖肯定奈何不得!” 话音才落,只见血鬼降嘶声嚎叫,尖利的脚爪飞快的搅动穿刺,不多时地上就多了不少金色的碎片,眼看着血鬼降就要脱身而出了。 “说话要有根据!”法渡一脸黑线,“现在怎么办?” 章老七也不答话,扭头就迈着小步一溜烟的朝外跑:“救命啊~~~~~” 法渡大喊一声:“唉!血鬼降怎么办!” 章老七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安抚啊!镇灵啊!我怎么知道!货已经给你了,怎么带走那是你的事!” 法渡一回头,血鬼降已经脱网而出,直朝他扑过来。电光石火之间,法渡忽然被朝后拽了一截,一个人影飞速挡在他面前,把手里的那团荧光迎着血鬼降直抛过去。只见那团荧光像是忽然散开,就像水被沙吸收了似的飞快的钻进了血鬼降体内。 血鬼降哀嚎一声重重的跌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法渡一愣,血鬼降这个状态难道是死了吗?他刚想跪下去查看就被小白拽了回来:“你的头怎么了?被血鬼降伤了?” “没……没有。”小白专程赶来救场,实在让法渡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宽慰道,“我自己摔的,只是皮外伤。” 小白同情的看着他:“你如此驽钝,哪怕不管闲事,下场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法渡:…… 第57章 明月肥鸡 果不其然,小白放入血鬼降体内的那团荧光就是糊糊。身体和鬼魂再次合一之后,它就时睡时醒,每次清醒不过是几分钟时间,却和以往的糊糊完全不一样,尽管衰弱却充满了攻击性。 法渡望着在地上铺的小床上沉睡的那只血鬼降,心里涌起各种古怪的念头。糊糊的灵魂并不是最初的那个厉婴,炼制血蛊的七个孩子的灵魂都被困在了血池里,而它的记忆则来自于被他吞噬了的主人,那么面前躺着的这个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它曾经有一次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企图袭击小白,法渡还没来得及阻止,正在削苹果的小白手起刀落把它拦腰劈成了两半。法渡以为血鬼降这次应该是死定了,没想到小白把它的两半截身子放在小被子下面,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两半截长到了一起。 法渡已经找寻了很多有关血鬼降的资料,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只血鬼降已经血透全身还能自我复生,只怕手上染满了杀孽,寻常苗寨祭司根本不可能炼出这样的鬼降。他好几次想要侵入鬼降的思想去探寻结果,又怕已经十分衰弱的血鬼降会就此一命呜呼,只好一直等待着。 有炼血宗的血缘傍身,法渡后脑的伤倒是好得很快,只是那天他顶着一脑袋的绷带进大楼实在太惹眼,为了掩人耳目,哪怕是伤好了,那绷带也还得裹着。法渡自己并不觉得绷带碍事,小白却嫌弃得很,哪怕法渡只是从他身边走过,小白都要咕哝两句:“你多久没洗澡了,绷带都臭了!”。法渡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明明两天一洗澡,每天还要拆了绷带清洗血渍,这年头这么爱干净的室友都快绝种了好吗! “起来,陪我出去走走。”这天法渡正在翻阅佛经,小白却忽然杀了过来。 法渡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大晴天,气温35度以上,你确定你能出去吗?” “我的元气已经逐渐恢复,晒上一两个时辰理应没事。”小白立刻从兜里掏出墨镜戴上,显然没打算给法渡拒绝的机会。 法渡哀叹一声,跟着乖乖的站起来:“上哪去?” 小白又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传单,上面赫然写着:x月x日至x月x日,午餐时间福桂酒楼山药口水鸡五折相约,惠动全城。 法渡一脸黑线,虽然小白已经不像最初那时畏惧日间的阳光,但他还是不愿意白天出门。理由只有一个,紫外线太强会晒伤他雪白的皮肤啊!-_-! 能让小白顶着大太阳出门,除了虞天也就只剩下食物了。 法渡清了清嗓子:“我不吃荤。” 小白斜了他一眼:“没打算让你吃,我吃着你看着就行。” 法渡:……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法渡一眼就看到门口椅子上坐着个人,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天提着烧烤麻辣烫进门愣是被小白瞅红了脸的姑娘吗? “真巧,又遇见你们了。” “嗯,真巧。”法渡本想和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她却先迎了上来,倒让法渡感觉有些意外。这个女孩子应该是那种标准的宅女,跟人说话的时候其实很腼腆,看得出来她其实根本不善与人交流,却还要大着胆子过来打招呼,真是难为她了。 “你们这是要出去吃饭吗?”姑娘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瞅着小白,结果小白的表情完全是空白的,显然没打算要搭腔。“哦……那我先上去了。”姑娘脸上的表情很是失落,她今天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虽然照例戴着大黑框眼镜,却梳齐了头发,穿了一身挺有历史年代感的衣服。说是偶遇,倒很有可能是她刻意坐在这儿等他们呢。 法渡心中了然,只可惜汝本将心托明月,怎奈明月爱肥鸡。姑娘你要是只肥肥的烧鸡,根本用不着试探,小白早就凶残的朝你扑过去了啊…… “走吧。”小白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头也不回的朝外走,法渡连忙和姑娘随便哈啦道了个别,快速跟了上去。 法渡扭头看看那姑娘伤心的眼神,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小……” 小白迅速打断他的话:“以后别再和这个女人来往。” “为什么?” “她身上不干净。” 法渡一脸黑线,人家姑娘虽然长得不是倾国倾城,至少看上去还是干净整洁的,你这洁癖也太离谱了吧。 法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小白,你难道看不出那姑娘对你……” “那是她的事,和我无关。我对人类不感兴趣,对愚蠢的感情牵绊更是厌恶至极。” 法渡觉得他的态度多少来自于妹妹当年的际遇,于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小白,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妖?” “用你们的话来说,你这么八卦干什么?” 法渡傻眼片刻:“我哪里八卦了!” 小白扭头望他:“我的用词是八卦不是八婆,已经对你口下留情了。” 法渡:…… 法渡还没接话,小白继续发挥道:“你如果对我的事情感兴趣,大可直接问我,犯不着旁敲侧击。” “谁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了!” 小白冷笑一声:“你们人类实在是矫情得可以。” 法渡仰天长叹一声冤,小白你哪来的自信啊! “没有,本君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小白冷冷答道,“人类、妖灵、神佛,一切的感情于本君都是负累。” 福桂酒楼的山药口水鸡确实做得不错,大中午居然坐了满屋子的客人。所有人都在大快朵颐,法渡一个人坐在那儿闭目诵经,让来往的服务员和食客看他的时候都跟看个神经病似的。 “这菜是送你们的。”女服务员送上一盘炒猪肝,顺道多看了小白两眼,态度异常热情,“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法渡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偏偏这屋里又满是饭菜的香气,简直是在加倍磨练他的意志。好不容易给美味的口水鸡念完了往生咒,桌上居然多了一盘炒猪肝,法渡想到还要再给猪附送一遍往生咒的时候,内心基本上是崩溃的。 “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走吧。” 法渡才念了两句,就听见小白招呼他,这一睁眼差点吓趴到桌子下面。桌上的饭菜汤汁涓滴不剩,敢情小白全部都倒进肚子里去了? “小白!我说过多少遍了,人要有人样!你这么吃东西会吓死人……”看到包间门口不断有人路过,法渡望着小白怀孕似的肚子吓得冷汗都下来了。 “知道了,啰嗦!” 话音未落,法渡就看到刚刚被小白吞进去的鸡原封不动的被吐回了盘子里。 “……小……小白,你……你……”法渡哭笑不得,一时间震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看到他的表情,小白竟然有那么一丝的心虚,伸手把鸡脖子给掰扯了两下,尽量摆回原状之后坦然的望向法渡:“现在可以吃了吗?” 法渡:……我找个地方吐一会儿,你先吃别管我。 小白又是一声冷笑:“矫情。” 法渡:…… 等到小白吃饱喝足,法渡早已经没有了胃口。回程路上戴着墨镜的小白几次引起路人的注意,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法渡被迫听着那些压根就不愿意听见的窃窃私语,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法渡,那是什么小妖,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漂浮于凡人眼前?” 法渡闻声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孩子牵着巨大的叮当猫气球走过。-_-! “那不是小妖,是气球。”法渡试着给他解释气球的原理,“气球的外面是一层塑料纸或者橡胶……” 小白一脸不解:“塑料是什么?橡胶又是何物?” “就是一种……一种材料。用这种材料做成中空的袋子,中间填充了氦气,氦气比空气轻,所以可以漂浮在空中。不过氦气成本比较高,其实多数的商贩用的都是氢气。” “氦气?氢气?” “氦气……氦气的密度比空气小,化学性质不活泼。氢气……氢气是密度最小的气体,相对质量最小的物质,是宇宙中含量最高的元素……” “密度?化学性质……相对质量?元……素?” 法渡已经放弃解释了:“算了,你只要知道气球是小孩子的玩具就行。” 小白鄙夷道:“你何必解释得如此艰深,以前也有能飞入空中的孔明灯。” “孔明灯和气球完全是两回事,孔明灯借助的是热气带来的动力,而氢气球则是利用氢气比空气轻的原理……简单来说,孔明灯借火高飞,氢气遇火爆炸,明白了吗?” 小白微微颔首,面带恍然大悟的笑容:“何为爆炸?” 法渡瞬间崩溃。 居然跟个千年老妖讨论科学原理,法渡你到底是有多醉?认真你就输了啊少年! “法渡,那又是什么?” 法渡再一扭头,那个千年老妖显然正准备祸害街边的自动售货机。 “这……是可以自动卖东西的机器……”话音未落,正好来了两个小青年,朝机器里塞了几个硬币,买了两罐啤酒走了。 小白大感诧异:“这个铁箱子居然可以自行贩售物品,难道有人躲在这个里面?” “没有,这只是台机器。” “那它如何得知人们放入的货币是否正确?” “因为有感应器……”看到小白迷惑的眼神,法渡再次放弃了解释,“算了,它就是知道。” “哦,那么它也算是有灵性了。”小白指着自动售货机里的一罐啤酒:“法渡,你买一个给我。” 法渡摸了摸兜里:“我没有零钱,自动售货机也不能刷卡,改天再说吧。” 小白的表情很是失落,就像渴望得到糖果的孩子似的一直站在自动售货机面前。他那么热切的注视着售货机,要是那台售货机真的有灵,此刻估计都被盯得脸红了。 “小白,走吧。”小白的长相原本就很惹眼,又做出那么孩子气的举动,来往的行人纷纷对他侧目,引得法渡冷汗直冒。 “我想要这个。”小白的眼神依然不肯离开那罐啤酒。 “小白,我是真没有零钱……” 小白望定了自动售货机:“今天我们囊中羞涩,还请暂时赊欠,明天定会按数偿还。” “自动售货机听不懂的……”法渡无奈,只能试着哄小白离开那台可怜的自动售货机,“如果你真的想要,超市里也能买到,我们去超市买吧……” 有那么一瞬间,法渡看到小白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发出了异样的灵光。 下一秒,自动售货机忽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里面的饮料像下雨似的不断从出口飞出来! “小白!”法渡瞬间傻眼。 小白愤愤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该有此报!” 法渡迅速拉住小白的手:“报你的头啊!损坏公物要被处罚的!你想让人知道你没有身份证根本就不是人吗!快跑!” 第58章 啤酒与蛇 原本大晴的天气,忽然就是暴雨倾盆,一路奔逃的法渡实在是遭了老罪了,淋得像只落汤鸡,而小白恰恰很享受雨水淋在身上的凉爽,逃得悠哉游哉不紧不慢。 临到家了,小白忽然喘了一口大气:“啊……” 法渡一回头,只见小白身上升腾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就像是冷水浇上了炽热的炉火瞬间蒸发了似的,顿时吓了一个激灵,脱了外套迅速蒙在小白头上。 小白皱着眉头:“你在做什么?” 法渡应道:“你冒烟了自己不知道啊!” “我晒了太久太阳,皮肤太过干燥,借着雨水降降温也不行吗?” 法渡傻眼:“哦,我还以为你要现原形呢。” 小白居然笑出声来:“说你驽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要是真的现原形,你这一件衣服遮得住吗?” 法渡:…… 跑进一楼门厅的时候,法渡一眼就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姑娘还坐在那儿,看他们回来,显然是想过来打个招呼的,谁知小白压根就跟看不见她一样径直过去了,法渡也只好冲她点点头作罢。 等法渡换了干衣服出来,才发现小白坐在窗户面前,手里还拿着一罐啤酒。 法渡自己当然不可能去买啤酒,冰箱里也不会有存货,看见那罐啤酒的时候不禁一愣:“哪来的?” “刚才捡的。” 法渡一脸黑线,刚才那么紧急的状况,他竟然还有空跑去捡啤酒? 小白大大咧咧的把啤酒摇来摇去:“这个铁皮罐严丝合缝,也不知道该怎么打开。” 法渡正想过去教他怎么打开拉环,没想到小白手一挥,就用水果刀把易拉罐的顶给削掉了。 法渡望着那整齐漂亮的切口唯有无语对苍天,少侠真是好刀法啊…… 小白就着切口浅尝了一口,立刻蹙起眉头:“这是什么饮料,竟然酸涩中竟有几分酒气。” 法渡答道:“那本来就是酒啊。它叫啤酒,度数……酒精含量虽然不高,喝多了也是会醉的。” 小白嘭的一声把剩下的啤酒扔进了垃圾桶:“你们的酒味道实在太过拙劣,全比不上当年的酒水醇香甘洌。难道是酿酒技艺在千百年的传承中失传,导致你们把这种只配喂猪的东西称为酒?” 法渡无奈,小白除了对食物和洁癖的狂热追求之外一般很少计较,可一旦他计较起来,毒舌的功力也是挺惊人的。看看地上洒了几滴啤酒,他立刻自动自发的去找拖把清理,免得小白的洁癖发作起来又是一阵瞎折腾。 法渡拖完地放好拖把回来,却发现小白正盯着垃圾桶发愣。蛇是不会眨眼睛的,所以一旦他聚精会神的望着什么东西,都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你看什么呢?” 小白咂咂嘴:“那酒……似乎也没那么拙劣不堪。” “哦……”法渡应道。 “此酒初尝口感略带酸涩,过了一会儿之后竟有回甘,下肚倒也不觉得烧灼,更加顺口爽利。齿颊之间微有麦米清香,亦有浓郁泡沫,观之有趣。若是细细品尝,也许另有发现……” 法渡叹了口气:“有什么事,你直说吧。” “到超市去给我再买一个……不,十个。” 法渡也觉得好笑,相处那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小白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话,于是笑道:“刚才扔得那么痛快,现在后悔了吧?” “浅尝辄止自然不能领略酒中乾坤,此乃至理。你是出世的人,怎能不明白个中道理。刚才我抛弃酒瓶之时,你为何不拦住我?” “怪我喽?”法渡无奈,你衷心承认自己错了真的有那么难吗? 法渡出门给小白买酒,又在门厅里遇到了那个姑娘。她还跟法渡他们回来时那样,只是这次她望的不是大门,而是电梯门,脸色苍白,眼神似乎有些涣散。 “你没事吧?”法渡觉得这女孩子挺无辜的,出门买个烧烤被小白盯了一阵,居然变成了一段孽缘。这么冷的天气穿成这样坐在这里就为了让小白看上一眼,热脸贴了冷屁股不算,还被小白嫌弃了,实在是委屈。想到这里,他也就忍不住多加了一句:“你穿得那么少,天气又冷,快点回家去吧。” 姑娘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带着点羞赧的朝他笑笑。最初见面的时候这姑娘明明微微发胖,短短几天时间,她竟然瘦了一大圈,不知道是吃了什么减肥神药,只是脸色略差了点。姑娘站起来之后朝里走了几步,脚步忽然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法渡也来不及细想,马上就过去扶她。人是扶住了,但是她的手臂触手冰凉,吓了法渡一跳。 “谢谢。”姑娘回了一句,马上推开他,径直朝电梯去了。 法渡盯着她的背影,心里也不住的疑惑,这个姑娘虽然古怪但确实是人类,如果她真是异类,对自己的兴趣也该远大于对小白的兴趣吧? 法渡买了啤酒回来,居然看见大门口聚着一堆人,像是在看热闹,可凑过去又看不出个什么名堂。还是物管大妈先发现了他,主动冲过来分享情报:“小伙子,又是你啊!” 法渡应了一声之后问道:“大妈,门口为什么围着那么多人?” “哦,刚才有个姑娘在电梯里晕倒了,怎么掐人中都弄不醒。这不,120刚把人拉走抢救呢。” 法渡心里一动:“是不是这么高,戴个大黑眼镜框子,穿着个老大的长裙子?” 大妈一拍掌:“唉,你们认识啊?” 法渡诚实的回答:“也谈不上认识,就是这几天总遇上。” “哦,那姑娘住上面28楼,老大不小了也没个正经工作,天天在电脑上捣鼓捣鼓,也不爱出来见人。前段时间她妈妈还让我牵线给介绍个男朋友,可她自己也没答应,说自己一个人过得蛮好……” 法渡赶紧打断大妈的无限思维发散:“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啊?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她脸色不好。” “这姑娘虽然不爱活动,身体一直挺好的。可就最近,她老坐在门口像是在等人,跟犯了相思病似的,人也瘦了一圈。你说相思病减肥效果还真不错是吧……” “是啊是啊……”法渡打着哈哈,人就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逐渐变大,忽然间却嘭的颤动了一下,忽然下坠了一截,法渡的心也跟着噗通一下,差点吓得停拍。要知道电梯下坠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只是从二三楼直掉下去即使不死也能摔个半身不遂啊。 幸亏那种下落感只维持了几秒,很快电梯又开始稳步上升。 法渡望着电梯里再次变大的楼层读数,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随着钢缆牵动的声音,法渡逐渐开始不安起来。 他们住在6楼,平常从1楼上去只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然而这一次,电梯的读数到了5层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化,他却清晰的感觉到电梯仍在向上运行。他想说服自己电梯其实只是发生了故障,已经停在了5楼,电梯运行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他摁着其他楼层的按钮,想要让电梯停下来,可是其他的摁纽好像都失灵了,整个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读数显示在5,唯一亮着的按纽是6,电梯却一直在上升,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恐怖的感觉笼罩了法渡。 他无助的摁着开门按钮,然后是求救按钮,最后他试着去扒开电梯的门,都没有结果。电梯把他关闭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然后带着他一直运行向不知名的彼方。 他不能确定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因为电梯里没有讯号,而手机好像受到了某种干扰,屏幕一直在乱跳乱抖,按照电梯的上升速度,过去的时间已经足够把他运送到162层的哈利法塔顶了,然而上升却还在继续。 那种恐惧的感觉似乎就要把他逼疯了。他不住的叫喊着,不断敲打控制板,用力撞击电梯大门。这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去考虑这么做会不会导致电梯故障而坠落,他只想制造出响动来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直到他筋疲力尽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他心里越来越凉,哪怕保安没有注意到电梯监控里的异样,大厦里住了那么多人,难道谁都没有意识到电梯失控?或者……他根本就已经进入了异常的空间? 他忽然想到了在电梯里抓狂的小白,还有在电梯里晕倒的那个姑娘,他们是不是也曾经有过和自己一样的遭遇。 法渡知道自己的举动没有意义,于是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大着胆子问:“是谁……在和我开玩笑?”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异世尚有很多未知的存在,但世上多数的通灵却都是无稽之谈。他问这句话完全是无心的,压根没想过真的会得到回应。 然而就在他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忽然觉得脖子上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紧接着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了不受大脑支配的声音:“不要抢走……我最爱的……最爱的……” 那种声音生涩喑哑,就像是隔着水冒出来的,法渡几乎窒息了,最后的话一直被压在喉咙里,只发出溺水似的咯咯声。 “我说过那个女人身上不干净,你为何永远都不肯听从我的话?”小白的声音仿佛利刃破开了云雾,法渡只觉得喉咙上的压力忽然松开,新鲜空气涌入肺里的声音响得吓人。 法渡抱着小白,喘得像只刚刚被捞起来的落水狗:“小……小白……我知道了……知道了!在电梯里遭遇抢劫……抢劫谋杀……衣服!是那件衣服!” “这衣服是她最近才买的,是网上买的吧。我看着挺旧,里边还有一块污渍洗不掉,让她扔了她还说我不懂,那是古着,高雅还那什么……森……哦,森女!”28楼的大妈极力回忆着,“是了,还说收藏着以后能升值呢。” 法渡问道:“大妈,她就买了那一件吗?如果还有其他的,能不能让我们看看?” “嗯,好像还有一件,上面也有一块洗不掉的污渍。”大妈进屋找出了另外一件外套,“你看,上面还挂着看不懂的牌子,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呢。” 法渡伸手去接,却是小白先抢了过去。法渡扭头,竟然发现被称作污渍的部分明明就是一块血渍,而且正好在腹部。 “果然。”法渡倒吸一口凉气,他之前已经查过,有些标着古着或者外贸的衣服是洋垃圾,每款只有一件,全部都是孤品,款式布料都不同,有的来源于医院或者是坟场,口袋和内衬里会有各种首饰、字条或者血迹、消毒水味,甚至有传说在口袋里找到过遗书。除去怪力乱神之说,衣服上的病菌也是隐患。 大妈看他俩表情奇怪,于是追问:“怎么,这衣服有问题吗?” “这以后以后万万不能再穿,你把这件和你女儿身上那件都烧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事了。”小白把衣服还给大妈,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走。 法渡匆匆和大妈告别,立刻追在小白背后:“谢谢。” 小白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谢什么?” “谢谢你来救我啊。” 小白埋着头继续朝前走,明摆着压根不想搭理他,法渡倒也不介意,照例默默的跟在小白背后。 就这么走到电梯面前,小白忽然迟疑了一下,似乎对电梯还有抵触,最后却还是咬牙朝里走。法渡拽住小白的袖子笑道:“反正是下楼,咱们今天就走楼梯下去吧。” 小白鼻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走了两层楼之后小白忽然转过身来:“你总是如此奋不顾身的管闲事,是不是算准了我一定会来救你?” 法渡站定了脚步:“正是因为你一次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才能继续奋不顾身的管闲事啊。” 小白皱眉,学着法渡的语气反问道:“怪我喽?” “我们俩互为因果,就像被同一条线拴着谁也离不开谁。”法渡笑道,“小白,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我们相遇的目的。” 第59章 怪异宠物 听完法渡的话,小白沉默了一阵,忽然朝他低下头来,法渡正在疑惑这是哪门子的和解方式,就看到小白的手伸向了滚落在地上的啤酒罐子。-_-! 小白就是小白,任何烦恼在他几乎没有尽头的生命里都是微不足道的,哪怕再大的事,他一转眼也就淡忘了。 刚回到公寓,小白就抱着新宠宠幸电视机去了,只不过这几天他好像看腻了偶像剧,开始疯狂的看各种纪录片了。 法渡苦笑一声,好心的凑过去示范开罐的方法:“小白,啤酒罐子不是切开的,得这样打开。” 小白瞥了他一眼,似乎很不耐烦:“把酒器设计得如此繁复又毫无美感,现在的人实在是画蛇添足。” 法渡讨了个没趣,只好放下罐子扭头进了卧室。他打开台灯,血鬼降依然在温暖的黄色灯光包围中安睡,虽然外形依然可怕,看久了之后也就慢慢习惯了。反正斯芬克斯无毛猫看上去也跟外星生物似的,价格不照样贵得惊人吗。 法渡坐在灯下研读佛经,刚念了几句,就被外面传来的音乐声打断了。扭头一看,原来是门被风吹开了。 这套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门确实很难关严实。 法渡站起来去关门,正好看到小白正在全力对付啤酒的拉环。他无声的笑起来,明明就对这个时代的各种新玩意充满了好奇,却总是死要面子板着脸装作不屑一顾,这算是传说中的别扭傲娇吗? 关门转身的瞬间,法渡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了。 台灯还亮着,但那一团光芒被困在了小小的区域之内,它只是亮着,却不能照亮任何东西。法渡面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浓重的血腥味排山倒海而来,寒冷迅速侵入四肢百骸,似乎要把他身体里的血液全部冻结成冰。 他无法移动,无法发出声音,整个人就像是在做梦,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血鬼降站在黑暗的边缘,依旧是匍匐佝偻的姿态。 法渡低头去看,意外的发现血鬼降的眼神竟然能和他对上。他第一次发现,这只为了杀戮而生的小怪物眼睛里多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法渡。”血鬼降叫着法渡的名字,准确而清晰。 糊糊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哪怕和法渡如此亲近,他也只能用“阿达”或者“啊巴”这样模模糊糊的称呼来叫法渡,他能那么清晰的叫出法渡的名字,那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情。 “糊……糊?”身体的痛楚如此强烈,他却忽然意识到,这只血鬼降已经不再和初见时那样凶暴蒙昧,它拥有了灵魂,获得了理智和智慧。 血鬼降靠过来,用一种很诡异的姿势朝法渡伸出手,法渡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凑过去,牵起了它的手。 “糊糊……你要……带我去……哪里?”法渡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现在的血鬼降纵然已不是那个凶暴嗜血的怪物,却也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的鬼孩子。它要去哪,它到底想做什么,法渡根本无从得知。 血鬼降没再回答,而是牵着他一直朝黑暗深处走去,法渡无法抗拒,只能一直跟着它前进,忽然间周围的景物都鲜明起来,只是像淹没在水里似的,随着波光水影不断动荡扭曲。 法渡心里一阵疑惑,血鬼降居然借助镜子再次带他进入了昔日的幻境。 又是那一段记忆,糊糊就和初见时那样,穿着蓝色的小雨衣,握着变形金刚在路边玩耍。 法渡愣了愣,那不是糊糊,而是被糊糊吞噬掉的主人。 他再次看到糊糊站起身来,径直跑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面前。糊糊的表现亲热中带着埋怨,似乎是怪她让自己等了太久,而那个女人并没有一般母亲安抚孩子的表现,只是牵着他的小手朝前走。 他以为接下来就要进入那个废弃小村的画面,没想到这一次却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情形。 面前是一条亮汪汪的小河,月亮横在水中央,铺了一天一地的银辉。 有个孩子坐在河边,低着头轻轻呜咽。 “你是谁?为什么哭啊?”糊糊靠过去拍拍那孩子的肩头。 孩子浑身一颤,飞快的回过头来,眼神里一半恐惧一半无助,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泪水。 他的眉眼,他的神态,活脱脱的就是唐少磊,还是个孩子的唐少磊。 从相识开始,唐少磊总是那么一根筋的执拗,永远都不畏恐惧不知疲惫的拼杀在前。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唐少磊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唐,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唐,哪怕把法渡推下悬崖的时候,他都是那么理直气壮。 法渡心里居然很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糊糊忽然拍了拍手:“哦,我记得你!白天的葬礼上,妈妈说你是族长的小儿子。你的妈妈……是死了吧?” 唐少磊大叫一声:“你胡说!她没死!她没有死!” 糊糊被吓了一跳,居然朝后退了两步,然后不服气的回话:“如果没有死,怎么下葬了呢!” 唐少磊一听这话,全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最后蹲下来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却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糊糊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过了一阵才怯生生的开口:“喂,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是不是生病了?” 唐少磊也不答他,只是喑哑着声音回答:“你走吧,回家去。” “为什么?”糊糊问道,“这条河又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赶我走?” 唐少磊愣了愣,照样哑着嗓子说:“我是妖怪,会吃了你的。” “你别骗我,族长说你是黑虎家神,是保护我们的。”糊糊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明明就是妖怪,居然说成是神。”唐少磊居然冷笑一声:“他才是骗子,是天底下最大的大骗子。” 糊糊倒也真是多管闲事的个性,居然又凑了上去:“哎,其实白天我挤在人群里,听到好多关于你的事,他们说你不是族长亲生的儿子,说你的妈妈不守族规,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你妈妈没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流,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妖……妖怪。”糊糊迟疑了片刻,“你不难过吗,为什么不哭呢?” 唐少磊沉默了一阵:“在他们面前哭,只会被说得更难听吧。” 糊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所以你才会躲到河边偷偷的哭啊。” “你呢,我以前从没有见过你,你是陶家还是刘家的子弟?” 糊糊回答:“我叫陶家航。” “是陶家人,对,妈妈死了,总得再找个陶家人来做祭司饲养鬼降……” “什么意思?祭司是什么?鬼降又是什么?”糊糊莫名其妙的问。 “在外面长大的子弟,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啊。”唐少磊冷冷的说,“从今往后你就生活在这个村里,哪也去不了了。” “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只是和妈妈回来探亲,过两天就走的!”糊糊被他的神情语气吓到了,站起来扭头就想跑。 “你还想跑到哪去?你以后就是族里的祭司,你妈妈已经不要你了。”唐少磊一字一顿的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姐,名字叫陶家睿?” 糊糊忽然站住了脚:“姐姐?姐姐失踪了,已经失踪大半年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唐少磊不回答,只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阴郁表情看着他,糊糊似乎也给吓住了,也不理会他,扭头就跑。 唐少磊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间笑出声来:“你一定也不知道吧,七童血蛊的第一蛊,就是陶家睿。” 场景变换,似乎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糊糊一个人蹲在幽暗的房间里,灰蒙蒙的窗户上吊着一只灰蜘蛛,阳光把它的身影投在地上,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诡怪的影像。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糊糊已经非常衰弱,应该是几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这样的折磨对于一个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已经残忍到了极点。 “喂,你还没死啊?”窗户外面映出了唐少磊的脸,他在阳光下笑着,稚嫩的脸庞透着超越年纪的成熟和诡秘。 糊糊趴着窗户,腿都饿得发颤,想哭都已经哭不出眼泪:“我妈妈上哪去了……我要找我妈妈……” “你已经没有妈妈了,你和我一样了。”唐少磊端着一碗饭,上面放着满满的菜,还有一个硕大的鸡腿,“答应乖乖呆在这里,你就可以吃东西了。” 糊糊看着那碗饭不住的咽口水:“我看见了……看见你们杀人了……你们都是坏人……你们要让我干坏事。” “不用你干坏事,只要你替族里照顾一只宠物就行。” “宠物?狗还是猫?” “比较特别的宠物。”唐少磊回答,“你只要照看它,定时喂喂吃的,多简单啊。” 糊糊怀着最后一丝希翼问道:“养大了,我就能回家找妈妈吗?” “没有人能脱离唐家的控制,在你妈妈心里,你已经死了,不存在了。”唐少磊眯起眼睛笑了:“你还不明白吗,她不要你了,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糊糊摇着头:“不会!妈妈不会不要我!” “你听着,从今往后你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你再哭再喊也不会有人理你。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早,就好好的听话。”唐少磊顿了顿,“不是听唐家的话,而是听我的话。” 糊糊比唐少磊年长,此刻却完全被面前这个孩子镇住了。 “族长,我的兄弟姐妹,族里的叔伯,全都不能信任。我会保护你,而你也要帮我,信任我。”唐少磊带着点孩子独有的任性,但他的任性是精密的,有动机的,而非寻常的叛逆。 糊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窗外的唐少磊。 他背后笼着金灿灿的阳光,一字一句的说:“陶家航,你永远都要记住,你只是我一个人的祭司。” 第60章 灵魂归处 情景变换得很快,仿佛是时间在法渡面前飞快的流逝,两个孩子都在并行的空间里成长,可彼此有交集的时候却不多。唐少磊越来越频繁的化作黑虎去执行任务,而糊糊,不,那时候的糊糊还只是陶家航。他饲养着血鬼降,总是试图把自己藏在不显眼的角落里静静的看书。他人虽然留在这里,却和唐家的一切格格不入。他时常把血鬼降抱在怀里,即使大家知道血鬼降已经彻底被控制不会伤害他,可也很难理解他这种亲昵的举动。 从那些支离破碎的场景看来,陶家航的生命里除了唐少磊,就只剩下了血鬼降和堆积如山的各色书籍。 “少磊,你是不是又受伤了?”陶家航眉头紧皱,似乎鼻端那微微的血腥味令他非常反感。 唐少磊躺在老式的卧榻上,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没事,不用治疗也会好。上次让你处理的人,你都处理干净了吗?” “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陶家航应道,“但这件事情有损唐家的声誉,要是让族长知道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你是我一个人的祭司,唐家会怎样用不着你管。”唐少磊冷冷的答道。 这个时候,两个人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都还青涩得很。 陶家航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藤箱:“伤口就算不用缝合,起码也要清理干净。” 唐少磊睁开眼睛:“你没听到吗?我说不用。” “哪怕你是神仙也不能讳疾忌医,伤口里如果有毒液残渣,即使愈合了对身体也不好。”陶家航一点也不肯退让。 唐少磊瞪着眼睛:“啰嗦!” 陶家航毫不示弱的回了一句:“现在也就只有我敢对你啰嗦了。” 唐少磊在族里的地位虽然举足轻重,说好听点是敬重,说不好听就是害怕。族人们依仗他,同时也恐惧他的力量,哪怕是抚养他的忠义叔一家多少也保持着距离。陶家航没有朋友,唐少磊也许比他还要寂寞。 陶家航这句话无异于是讽刺,法渡还以为唐少磊会发火,没想到他却笑了。 “陶家航,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有时候还真想咬死你算了。” “过来。”陶家航自顾自的替他擦洗伤口,“要杀我有无数种办法,你可以随便挑。但你是人不是妖怪,不要选择会让自己万劫不复的那条路。” 唐少磊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不希望看你变成黑虎去和怪物拼命。”陶家航答道,“我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你变成妖怪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法渡苦笑一声,这番话似乎自己也曾在化生寺里对唐少磊说过。 唐少磊忽然笑得前仰后合:“陶家航,你知不知道你说话越来越像我妈了?” 陶家航沉默了一阵:“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我记得,永远都记得。”唐少磊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他压抑在心底那么多年从不曾对人提起的仇恨和愤怒。 “可是我不记得了……我已经忘了我妈妈的长相……忘记她怎么笑,怎么说话,怎么牵着我一直朝前走……”陶家航回答,“如果这辈子还有机会相见,我只想问问她,把姐姐和我送给唐家,到底有没有一丝后悔?” “后悔?哪怕她后悔又能怎样?她逃不过唐家的掌控,你,我,所有人都逃不过。”唐少磊笑着说,“你准备好娶我大姐了吗?” 陶家航一愣:“我?为什么?” “因为你姓陶,就得担起为族里繁衍血统的责任。刘家的六顺子还小,刘武又太莽撞,那个女人觉得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陶家航欲言又止,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少磊好像一直等着看他发火,没想到他却是这个反应,也觉得十分没趣:“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还能说什么?太奶奶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反对,哪怕我不娶你大姐,之后也还会逼我娶你其他的姊妹。” “那你喜欢我大姐吗?” 陶家航苦笑:“金娥姐那么漂亮,我每次见她都不敢抬头,话都没说过几句,喜欢……怎么喜欢?” 唐少磊压低了声音:“哦,实话告诉你,其实大姐读书的时候已经有相好的人了。” “什么?那……那怎么和我……” “你尽管放心,那个人姓王,是寄住在村子里的外姓人。唐家只能和陶、刘两家联姻,绝对不会和外姓通婚。” “可是那个人……” 唐少磊答道:“如果那个人有什么不轨,全族都容不下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磊,我……”陶家航连忙辩解道,“难道不能通融一下吗?棒打鸳鸯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了。” 唐少磊一皱眉:“那你是另有喜欢的人了?” 陶家航连连摇头:“我成天呆在屋子里,哪来喜欢的人呢。” “那就好,千万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白白给自己和别人惹麻烦。”唐少磊站起来,“行了,我回去了。” “少磊!”陶家航叫住了他,“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真的觉得……唐家这么做是正确的吗?” “这个问题何必来问我,你心里明白,唐家早已经是十恶不赦了,不过在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唐少磊笑道,“大姐是这些兄弟姐妹里待我最好的,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陶家航目送唐少磊的身影消失在外面亮汪汪的阳光地里,久久没有转回视线。 他的眼神让法渡觉得熟悉,同时又觉得难受。 在那些离开小唐就活不下去的日子里,法渡自己就曾用这样的眼光一路追随着他的身影,哪怕只是离开一瞬,也会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在那些日子里,唐少磊应该也是陶家航唯一的精神支柱和依靠吧。 “把血鬼降放出去。”这是幻境里第一次出现唐家族长的样貌。唐家每天游离在生死之间,族长却保养得不错,按理说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看上去还很精神,脸庞轮廓分明,竟然没有多少皱纹和白发。只是光看长相,他和唐少磊实在没有多少相似的地方,说是有血缘关系还真是很牵强。 陶家航摇着头:“族长,金娥也和那个王端平在一起,放出血鬼降,两个人都会被吃掉……” “血鬼降已经血透全身,这些年来替老唐家办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你以为自己的手还很干净吗?”族长冷着一张脸:“金娥和外姓人私奔,坏了老唐家的规矩,该死。” “金娥姐只是一时糊涂,早晚会回来的。其他人也就算了,可她是您的亲生女儿,你不能这么……” “用不着你废话,哪怕金娥真的被吃了,家里还有银娥秀娥,我自会赔你一个死心塌地的媳妇。”族长怒道,“私奔的先例不能开,否则老唐家的家法还有人听吗?” 陶家航的嘴唇微微发颤:“恳求族长让我亲自带着血鬼降去追他们。如果金娥姐肯回来,希望族长放他们一条生路。” “要是那丫头死活不肯回来呢?” 陶家航连连摇头:“不会的,我会劝他们回来的,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好,你去吧。别以为我好糊弄,这些年你背着老唐家替少磊做了那么多错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清楚得很。”族长冷笑一声,“如果他们不肯回来,你明白应该怎么做。你要是有一分一毫的徇私,我就都罚在少磊身上。” 陶家航跌跌撞撞朝外走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阵清亮的女声:“家航,你这孩子一向宅心仁厚,这次为什么主动要求去抓金娥回来呢?” 陶家航吓了一跳,法渡也跟着朝四处张望,只看见陶家航身边不远处有一扇开着一道缝隙的窗户,想必说话的人应该就藏在窗户后面。 “太奶奶,如果我不去,族长就会派少磊去抓金娥姐。”陶家航低着头回答,“他一向跟金娥姐最亲的,我不想他亲手去对付最后的亲人……啊,我说错话了,我……” “你没说错,这些兄弟姊妹里真正跟少磊亲近的还真的只有金娥。”藏在窗户后面的女人答道,“这么说来,你对少磊真是挺好的。” 陶家航低着头不敢再说话,明明这个女人的态度和语气都算和善,他偏偏一直在发颤,似乎比刚才见族长的时候还要害怕。 “你心里明白,金娥是一定不会回来的。金娥也一定明白,回来之后就算她可以免了死罪,那个男人也是一定活不成的。你打算怎么办,放他们走,然后自己回来受罚?” 陶家航摇摇头,大概他刚才只想暂时拖延时间,压根也就没考虑那么多。 “这傻孩子,你是家里的养鬼祭司,一般人确实动不得你,只是这次非同寻常,他们坏了规矩,谁都保不住他们。我要是你,我就在外边把他俩都杀了。” 陶家航又是一颤:“太奶奶……” “唐家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们回来了,也许比死了还惨。要是你放他们跑了,到底还是会被抓回来,你呢,还得被他们牵连替他们受过。” “不,不行……”陶家航摇着头:“太奶奶,我要是真的杀了他们,少磊……少磊会恨我的。” “你想想,如果你失手了,下一次被派出去的就是少磊,他不但得自己去抓金娥,还得亲手杀了他们,那不是更可悲?你来下手,那是在帮他,少磊肯定会明白的。家航,你说是不是?” 第61章 邪恶本性 那个女人的声音那么清亮,就像两块水晶碰得直响,听上去不过是豆蔻少女而已,偏偏听到陶家航管她叫太奶奶,法渡实在觉得蹊跷。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细看,场景已然变了。 “家航,你放我们走吧,求求你,求求你!” 地上躺着的男人浑身是血,连面目都已经分辨不清,血鬼降攀附在他身上,不断发出尖利的嚎叫声。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女跪在一边,牵着陶家航的衣角不住的哀求,想必就是一直被提起的唐金娥。 “别……金娥你快起来,金娥……”陶家航一直试图把她扶起来:“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族长会原谅你们的。” “我爹的脾气我比你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唐金娥连声哀求,“我只能求你,家航,求求你。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陶家航摇摇头:“金娥,无论你躲在哪里,唐家都会找到你们的。听我的,你现在找人送王端平去医院还来得及,送完了你就跟我回唐家,这样你俩都还能活着,再这么拖下去,他会死的。” 唐金娥的身形颤了颤,只迟疑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好……好,那你让血鬼降回来,我就跟你走。” 陶家航也没料到竟然那么顺利就说服了她,冲她点了点头:“我和族长说好了,没事的……只要你回去多说几句好话,以后别再和王端平见面,就会没事的。” “家航,你可真是个好人……我告诉你,我爹的话,你最好连一个字都别信。”唐金娥惨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意,“既然我敢跑,也就根本没打算回去了。” 陶家航只是这么一愣,唐金娥手里忽然递出一把蓝幽幽的柳叶匕首,从最近的距离直刺入了他侧腹。 “啊……金娥……你……”柳叶小匕首造成的伤口不宽却极深,侧腹传来的剧痛让陶家航跌倒在地,即使他捂着伤口,火热的血依旧从指缝里争先恐后的喷出来。 吱吱……吱吱……血鬼降在旁边狂乱的蹦跳嘶吼,好像没头苍蝇似的。 “快!端平!把刀拿出来,杀了他!快!”金娥跑到王端平身边不住的催促。 “金娥,真……真要杀了他吗?”王端平一是受伤不轻,二来似乎也是第一次做这档事,犹犹豫豫无法下手。 “他是族里的养鬼祭司,杀了他,族里就再没人能控制血鬼降了。血鬼降失控比我私奔可严重多了,等到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可是……可是……” “王端平你还是不是男人?”唐金娥尖着嗓子叫嚷起来,漂亮的脸蛋显得有些扭曲:“陶家航必须死,你要是爱我,就杀了他!” 陶家航的身体因为疼痛而衰竭,脑子里却清晰无比。 鬼降和主人的关系十分特殊,越是强大的鬼降主人就越是要消耗心神来控制它,一位巫祭一辈子也只能驱使一只鬼降。一旦主人无法压制鬼降,鬼降就会反过来反噬主人。相传反噬主人之后的鬼降会变得极其可怕,所以为了防止主人被反噬,在他们死亡之前都会先杀死自己饲养的鬼降,绝不会交给他人。陶家航知道自己此刻正在走向死亡,而他的血鬼降也在濒临失控,这个时候他所想的并不是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是想着先杀了自己的血鬼降。 “小鬼……你过来……过来……”陶家航试着用最后的理智来压制正在陷入狂暴的血鬼降,一边朝它轻声呼唤,一边握紧了那柄柳叶匕首。 “看见没有,他在叫小鬼了!他要来杀我们了!”唐金娥的叫喊声终于激起了王端平心底的恐惧,他终于攥着那把钢板磨成的土制菜刀朝着陶家航走过来。 “金娥,别……现在还不能杀我……”陶家航试着朝后挪动身体,“血鬼降……血鬼降……” “你别挣扎了,血鬼降也救不了你。”唐金娥脸上染着他伤口里喷出来的血,笑得那么灿烂,“对不住了,这辈子算是我欠着你,下辈子我再来还你的情。” 陶家航眼里只看见菜刀上映出来自己的影子,忽然心里一阵空荡荡的。他试图在唐金娥脸上找到一点最后的慰藉,却终于还是失望了。 唐金娥和唐少磊真的一点都不像啊。 菜刀砍下来的时候,他看到鲜血溅得老高,看到唐金娥带着笑的脸庞,看到蹲在他俩身后的血鬼降。 它缩着身子,眼睛被血烧得通红。它静静的,一声不吭。 那是即将扑向猎物的姿态。 那时候他在想,血鬼降最终一定会来吞噬他的,而到了最后他还会剩下些什么呢?等到唐少磊来的时候,是不是还能看到属于他的一滴血,一段骨头,一块碎肉?唐少磊照例也不会哭的,连一点伤心和痛苦都不会表露出来,就连来年上坟的时候,或许也只会冷笑一声:“啰嗦鬼,你可终于死了啊。” 唐少磊,我没有食言……陶家航到死都是你一个人的祭司。 属于陶家航的记忆到此为止,法渡以局外人的身份从头看到尾,血鬼降也蹲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似乎也在看着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原来我是这么死的,真……愚蠢。”血鬼降喉咙里朦朦胧胧的说着,神情里有那么一分狡黠,那不是糊糊惯常的表情,也不是属于陶家航的表情。 法渡问道:“你把我拖进来,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你还没察觉到,不是你借助我看到了过去,而是我借助你的力量找回了自己的过去。”血鬼降扭头看他,“引导幻境的人是你,不是我。” 法渡心里一阵茫然,他对自己所继承的血缘一无所知,对于他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也毫无概念。 “那么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糊糊……还是叫你陶家航?”法渡很明白,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血鬼降已经不再是糊糊,更不会是陶家航,它现在有了实体也有了独立的灵魂,正因为如此,他才更猜不透它的心思。 “随你,既然糊糊已经叫顺口了,那就继续叫我糊糊吧。至于我想干什么……”血鬼降低头望着自己的利爪,“我只想活着,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法渡苦笑一声,让一只血鬼降像常人一样活着,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比什么都难。 血鬼降忽然抬起头:“有人闯进来了。” 法渡也跟着转身,一眼就看见小白站在自己身后,不禁觉得很意外:“你进来干什么?”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多管闲事。你这么容易被妖魔鬼怪利用,有多少条命都不够你用。”小白一贯冷冰冰的脸透着气急败坏。 “这次不是我多管闲事,我是被硬扯进来的……”法渡辩解道。 话还没说完,小白已然望向血鬼降:“不过是几十年道行的异妖,也敢如此逾矩。若是下次再行造次,绝不轻饶。” 血鬼降还没回话,法渡先抢过了话头:“小白,其实它就是想探知自己的过去,也没对我怎样,让你担心了……” 小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要不是这会儿正在放广告,本君也懒得过来管你。” 法渡一脸黑线,敢情你早就知道我被扯进幻境,还一直看到放广告才舍得过来看看? “走吧。”小白望了一眼定格在最后一刻的陶家航的记忆,居然和血鬼降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原来是这么死的,真愚蠢。” 法渡扭头望向血鬼降,心里总有那么点不忍。 “你用不着用同情的眼神看我。”血鬼降居然笑了,“唐家族长说得没错,纵然唐家的恶行已经罄竹难书,陶家航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么些年过去,我为唐家和唐少磊做过多少事杀过多少人,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你以为陶家睿被当作为七童血蛊的原料很悲惨是吗?我也曾为唐家做过斩草除根的事情,也曾搜罗孩童为唐家炼制其他的凶蛊。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从没有父母报案说自家的孩子丢失么?那是因为有的孩童是族里献出来的,有的则是从超生的父母那里买来的。” 法渡愣了愣,他从陶家航的记忆里看到的都是他的隐忍他的包容他的痛楚,却从来没想过,在其他人的眼里,他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爱看书的陶家航看的都是什么呢?蛊毒集略,神州药典,巫行术……” “够了!”法渡大声喝道,越是前进他就看到了更多被掩盖在表相下的极恶,越是前进他就越是对人类的本性失望。 “哦……你也被唐少磊骗了是吗?”血鬼降凑到他耳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那时的陶家航太傻了,主动请缨去追捕唐金娥,就是为了阻止族长派唐少磊出马。唐少磊比多数唐家人更狠,如果他去追捕唐金娥,哪怕他心里再怎么不忍,也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们。可唐少磊又怎么会不忍,怎么会心疼呢?连陶家航死了,他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难过啊。” 第62章 千年人参 “重塑肉身?”章老七吧嗒着烟锅,倒没有法渡料想当中那么惊讶,“谁告诉你我这儿有那种东西?” “你这儿连走失的血鬼降都有,还有什么买不到的?” 法渡本意是夸他,没想到这么一说,章老七反而不高兴了:“什么叫走失的血鬼降,我章老七只做正当买卖!” “是是是,我嘴笨说错了,你别见怪。”法渡心里清楚得很,这只血鬼降吃了王端平唐金娥,最后还反噬了主人陶家航,唐家人是绝不可能容它再活在世上的。章老七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得来的私货,却混充是唐家的货来忽悠人。 “重塑肉身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只是起死人而肉白骨终归也是逆天而行,我怕你遭报应啊。”章老七斜眼看他,“你跟小鬼到底是什么交情,居然值得你冒这么大险?” “这……也许是投缘吧。”法渡也觉得无奈,他那时候冒冒失失把糊糊从路边拉走,怎么料想得到后面这种种的神展开? “那东西我可不敢轻易给你。你可得想好了,魂形合一之后小鬼就跟活人一样,可不会再像鬼降那么听话了。你再给了它人形,以后它要是动了反你的心思,你只怕要成了东郭先生,自食恶果。而且那东西得来不易,当初为了得到它花了多少心思,折损多少人手……” “……你开个价吧。” 章老七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老汉我从不差钱。” 法渡咬咬牙:“我死之后,要是真能析出舍利,就赠送给你。” 章老七眼里一亮:“免费?” 法渡默默点头:“不过你得答应我,如果转卖,绝不能给心术不正的人。” 章老七大笑:“你死都死了,我就是舂碎了调龟苓膏喝你也管不着啊。” 法渡无限心塞:“说句好听的不行吗?” “老汉我一向有事说事,懒得跟你拐弯抹角。” 法渡一脸黑线,平时没事都要绕上七八个弯子才说到主题的不就是你么! “这是什么东西!”看到章老七的货物,法渡整个人都不好了。 章老七还了他一个白眼:“不就是你要的仙药吗?” 法渡万万没想到,那个十多厘米见方的小笼子里关的居然是个巴掌大小的事物,你说它是虫子,它偏偏手脚俱存面目清晰,你说它是人,头顶上却冒着一穗青苗,开着指甲大小的白色花朵。 看着那东西,让法渡不寒而栗。 那到底像是什么东西? 对,像是冬虫夏草。 冬虫夏草是一种药物名,它的外形特别奇特,冬天是虫子,夏天却是草。夏天一种称为虫草菌的真菌孢子成熟散落后萌发成菌丝钻到蝠蛾的幼虫身体内,吸取幼虫体内的营养。蝠蛾的幼虫躲进土壤中,这时虫草菌长出很多丝状体,称为菌丝体。幼虫由于体内的营养物质被吸完,只剩下僵死的空壳,当然不能变成蝠蛾了。第二年春夏,气温和天气合适,菌丝体从幼虫的口器中长出,伸出地面,就变成了草。 而眼前的这个东西,活脱脱的像是从巴掌大的孩童脑门上长出了草,怎能不让人觉得恐惧? “你这没见识的,不给你吧,你口口声声的要,给你了吧,你又吓成那样。”章老七提着笼子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年人参。” “千年……人参?”法渡惊诧莫名,什么人参能长成这样? 章老七提醒道:“你可小心点,别看它这会儿动都不动,要是让它瞅了空,跑得可快了。” 法渡更加觉得奇怪:“这世上真有能跑的植物?” 章老七答道:“说你没见识还真是没见识,大家口口相传说是千年人参,那还不是为了让听的人舒服点吗?人参当然不会跑,可等到它吸收日月灵气修成了人参精,自然就会跑了呗。” 法渡顿时觉得讽刺,从古到今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到底都掺着妖魔的影子。传说中的妖魔兴风作浪吃人无数,可就连寻找千年人参拯救亲人的故事,抛却高尚的外表之后,到底还是人吃了妖怪啊。 “别发愣,你倒是要不要啊?现在环境那么差,能修成精的人参可太少了。”章老七追问,“这东西可是紧俏货,只看我乐不乐意出手了。你不要,老汉我自己养着玩。” “可别,这货我要了。” 法渡提着玻璃箱出门的时候,外面又是铺天盖地的大雨。箱子上覆盖着厚厚的黑布,就好像里面装的只是普通的蜥蜴或者宠物蛇。 现在他对于邪气的感知比以前更加灵敏,在路上走着,一股凉意直朝骨头里钻。 大雨天和天黑的时候其实都有共通点,没有太阳的时候原本就缺乏阳气,加上路上的人少,阴气就越发澎湃。很多灵异故事都发生在这种时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幸亏手上的人参精还算配合,安静的缩在箱子的角落里动也不动。对于这只妖怪,法渡心里始终是抱歉的,万物有灵,更何况是已经修成精的人参呢。哪怕它保持着植物一贯的模样安静的呆着,到底也还是一个鲜活的生灵啊。 “快,跑快点!就快到了!” “好……好,知……知道了。” 一男一女匆匆跑过,那一瞬间法渡就认出来了,前面那个就是曾经和忠义叔一起出现在闹鬼公寓里的姑娘,后面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男人,自然就是六顺了。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忽然出现在明堂附近,自然勾起了法渡的好奇心。 他压低了伞跟着那两个人走了一段,便看见他俩挤进了一处屋檐下面。 “哎,你靠得那么近干什么?离我远点,挤着我了!” 明明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和哗啦啦的雨声,法渡却把那两人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继承血缘那么久,这倒是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五感六识比常人敏锐。 躲雨的空间实在有限,小姑娘这一喊,六顺连忙朝外挪了一大截,结果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却还笑着问:“秀娥,你……你还好吧?” 法渡愣了一愣。 秀娥,那就该是唐家的三小姐,唐少磊的妹妹吧? “好什么好!都怨你,事先也不来探探路,在这一带都绕了几圈了还没找到章老头的店!” “章……章老头的店经常搬来搬去,谁……谁说得清呢?来之前我说……说了不好找,你还要跟过来……” “闭嘴!就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 “好……我……我的错。”六顺立刻就妥协了,“可……可是你想问什么,我替你问过就行,何苦非要自己跑一趟?” 秀娥的脾气就是标准的刁蛮小姐任性公主,六顺却偏偏低眉顺眼言听计从,足以看出他们俩的关系有那么点特别。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心里都向着我那个怪物哥哥唐少磊,都想他当族长。我就是要弄清楚你们最近在弄什么古怪,要立功也是我先,再不能让他抢风头了!”秀娥把嘴一撅,即使不施脂粉也是明眸皓齿娇俏可人。 “少……少磊哪能真当上族长。他的血脉到……到底不属于唐家。” 这话出自六顺的口中,着实让法渡觉得诧异,这真的是那个满怀着崇拜说着‘少磊是我们的英雄’的那个六顺吗? “呵,我还以为再没人敢说这句话了呢。”秀娥听得非常受用,反手在六顺脑门上戳了一指头,“我就是要抢在他前面,大哥继承也好,三哥继承也好,再不成,我自己主事也行!反正就是不能便宜了他唐少磊!” 六顺连忙伸手示意:“秀娥,这话可不能乱说,唐家几时有女人主事的?” “怎么没有了?就许那老女人一个外姓人在族里指手画脚,偏不准我唐家子弟自己做主?” 六顺停了一阵才说:“族……族里的人都听太奶奶的,只怕……只怕你的念想要落空了……” “哼,那个老女人……其实啊,她就是偏心唐少磊,咱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唐少磊做什么都是对的!”秀娥低声说,“她都那把年纪了,我们还怕她不成?要是再找不到药,过个几年之后她也就该死了……” 六顺连忙道:“秀娥,这些话可……可千万不能在人面前说……” “这不是只有你我两个人,我才把掏心窝的话跟你说吗?陶家子弟一个赛一个的蠢,刘武又死了,到头来我能嫁的人还不是你?” 秀娥这话说得六顺心花怒放,忍不住过去牵了她的手。秀娥想都不想就甩开了他的手,娇嗔道:“早晚都是你的,你急什么?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呢,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你要知道什么?” “你倒是老实告诉我,他让你来找章老头要什么?” 六顺迟疑了几秒:“五显灵丹,离魂香。” “还有呢?” “定……定风珠。” “要定风珠干什么?”秀娥眼前一亮,“沙海王陵?” 六顺没出声,就当是默认了。 秀娥皱眉:“好啊,你说!唐少磊躲在哪里?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再不老实招来,看我以后还能给你好脸色不!” 六顺立刻投降:“城……城北。在……在分公司那边。” 第63章 九尾妖狐 法渡上网一查,本市北边还真有金唐影视的分公司。他原本以为唐家这种邪门歪道住的地方不是深山老林就是下水道,没想到坐着出租车七歪八拐,最后却停在一幢摩天大楼前面。楼上横着一块气派的牌子:金唐国际拍卖有限公司。 法渡傻了眼,又是影视又是拍卖,唐家的庞大根系似乎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站在楼前面迟疑了好大一阵,法渡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本意是去找章老七买药的,偏偏就在遇到六顺和唐秀娥之后半路拐到这里来,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法渡摇摇头,才刚转过拐角,就听到汽车靠近之后急速刹车的声音。这声音他实在太熟悉了,那种不要命的开车方式,除了唐少磊还能是谁? 法渡忽然挪不动脚了。 他走不了,可又没办法转身去看。黑虎的感知力并不逊于他,哪怕他只是从旁看上一眼都会被发现吧。 法渡站在湿漉漉的雨巷里一心一意的发愁,失神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唐少磊身后。 “唐总,刀小姐在办公室等您很久了。”年轻漂亮的女秘书迎面过来,衬衫裹着尺寸惊人的胸器,扣子都快给崩飞了。 法渡大为窘迫,很想闭上眼睛念几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可这一低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异样。没有手脚,没有躯体,他就像一团无形的气浮在半空里,甚至连他都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法渡大骇,难道他又一次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灵魂出窍了? “知道了。”唐少磊点点头,完全无视了女秘书的殷勤,“她走之前,不许任何人上来。” 他进了电梯,眼看着电梯门关上了,法渡心里着急,可他才想着跟进去,竟然就再次出现在了唐少磊身后。 对,灵魂出窍突破了身体的限制,穿墙破壁随心转移自然也不奇怪。 法渡很高兴,没想到自己的能力竟然还能这么用,实在是方便极了。 “喂?”唐少磊接起电话,“他们果然去了。继续替我盯着,随时回报。” 法渡看惯了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唐,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唐,那个勇往直前不知疲倦的小唐,而眼前这个唐少磊,却忽然让他觉得陌生。 唐少磊一直望着电梯外面,电梯上升的时候,就好像面前的高楼大厦全部都在向他低头膜拜。他显然很享受这种感觉,而且乐此不疲。这种凌驾于一切的骄傲自负,就像他身上的邪气一样令法渡觉得危险。 就像一朵白罂粟,开到荼蘼,罪孽深重。 唐少磊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的坏太过深沉而精密。不冲动,不叛逆,他所做的坏事,全都不疾不徐的信手拈来,动表藏里,只到了某个瞬间,爆发片刻,然后立即收敛。他漫不经心的实施他的邪恶,于是那些坏似乎是无可奈何,有理有据,连恨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忆念的刻印。 “等!还要等多久!我已经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了!叫少磊来见我!马上!”电梯一直升到了大楼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法渡已经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就像魔音贯耳似的直刺耳膜。 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那个正在发怒的少女穿着一套华丽的民族服饰,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华丽的裙摆就像孔雀的尾羽一样拖曳在地面上,而她那么矮小的个子,却总是跳着脚去扇门口那两个保镖的耳光,两人脸上红肿的抓痕想必都是这么来的。 法渡肚子里对于长相的形容词实在是很贫乏的,如果硬要区分,大概只能分为好看、正常和对不起观众三类,而这个少女却恰巧成了他无法形容的第四类。看着她的时候,哪怕是方外之人也会觉得一阵窒息。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现在时代进步了,街上靠整容或者化妆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比比皆是,可这个少女脸上没有一点矫饰,却令人觉得惊艳。不,不止是惊艳,而是震撼。 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似乎已经脱离了现实的范畴,只属于传说,属于梦境,属于水中倒影中那个看得见却又无法触及的世界。任何的触碰,哪怕只是看得稍微用力了一些,她都会跟着化作烟云,化作雾气,化作纤尘浮沙,悄悄的藏进某个再也无法企及的梦境当中。只不过是眼神交会的一刹那,她就能虏去人的一切理智。她的声音如水晶碰撞般清亮冷淡,没有纠缠任何感情的思绪,纯粹纯净得几乎可以洞彻灵魂。惊心动魄的绝美容颜,表情却那么阴戾凶狠,简直就像一个满怀怨毒的妇人。 法渡忽然想起老常说过的那个让他过了那么多年还记忆犹新的女人。 可是老常多年之前见她就说是四十岁上下,时间多了那么多年,只怕早就入土了。这个少女,没准就是那人的后代吧。 看到唐少磊出现,那少女更是不客气,根本不在乎还有他人在场,蹬着漂亮的小布鞋过来起手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混账小子,你上哪去了!居然让我等你那么久!” 唐少磊不闪不避,硬挨了那一耳光,似乎是酝酿了很大的勇气才算喊出来三个字:“太奶奶。” 法渡被震撼得傻在当场。 太奶奶? 这个女人难道就是唐家背后主掌一切的那个太奶奶? 佛陀在上,这到底是辈分逆天还是天山童姥! “太奶奶,咱们进去再说吧。” 唐少磊转身朝办公室里走,少女却赶上两步,亲热的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前进,法渡在外面迟疑了一阵到底要不要跟进去,可到底还是没敌过好奇心的驱使,再次穿墙进去了。 进去的瞬间法渡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那两个人正在拥吻。唐少磊坐在椅子上,伸手轻扶着少女的腰,那个少女则攀在他腿上紧搂着他的肩头,显然是主动的一方。这样如胶似漆的亲昵,显然已经是情人之间的私密行为了。 这场面来得太突兀,震得法渡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少女问道:“现在才回来,是不是事情有变?” “嗯,被路人看到了,稍微耗了点时间。” “被看到了?那……处理干净了吗?” 唐少磊点点头:“万无一失。” “那我就放心了。他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竟敢与我唐家作对,也真是活腻了。”少女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千万朵繁花同时开放,灿烂得令人窒息。 唐少磊又说:“太奶奶,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明天我就出发。” “化生寺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毕竟小和尚是自己不慎掉下去的,不过……”少女轻轻啄着他的唇,声音绵软而温柔,“沙海王陵一行,绝不能再失手。” 唐少磊点点头:“我会全力以赴。” “沙海下面危机四伏,不要轻易涉险,务必活着回来。”少女低声道,“待你回来,我会为你安排继业仪式,唐家名下的产业也会一并转到你名下。” “知道了。”唐少磊点点头,似乎不是很热衷的样子。 “是了,按照祖制,你也该娶妻了。刘家有个叫刘英的孩子年纪差不多了,陶荣那一系美枝和美华也都不错,你看着喜欢就娶吧。唉……” 唐少磊忽然起身,主动吻了她:“还要别人干什么?有你就够了。” 法渡在旁边看着,心头好像忽然被刺了一下,滋啦啦的发痛。 那一瞬间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灵魂难道也能感觉到痛吗? “唉!站在大路中间干什么!傻了是不是!”凶猛的汽车喇叭声忽然窜入耳膜,法渡就像一条上了钩的鱼,被鱼线飞快的扯了回去,然后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哎哟,我可没撞你啊!想碰瓷是不是!赶紧给我滚!”一辆车子停在法渡前方不远处,车上一男一女横眉怒目。 法渡拼命喘着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似的,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哪怕他想挪到路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看他喘的,会不会真有什么病啊?”女人叫道,“算了算了,快退回去,万一真讹上咱们怎么办?” “晦气!呸!”男人吐了一口浓痰,发动汽车顺着原路倒了回去。 “你是不是疯了?在大街上灵魂出窍?” “……小白?” 法渡面前出现了一双脚,然后是熟悉的吐槽埋怨声:“下次要出窍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你这种人无欲无求,万一你的肉身死了,灵魂无所凭依,早晚也会魂飞魄散。” “无欲无求?小白,你真是太高估……咳咳咳……”法渡很想笑,没想到笑声出口却把自己呛了好几下。 他忽然想起了陶家航的话。 你也被唐少磊骗了是吗? “如果真的要死,麻烦你选择一个体面点的死法。起来,陪我去吃饭。” 咕噜咕噜,小白说着话,法渡耳边却意外的听到了宏大的水响。 他恍然四顾,这明明就是在大马路上,哪来的水? 咕噜咕噜,水声仍在继续,他很快分辨出来,那并不是水从水管里流出或者是溪流淙淙的声响,而是像沉在游泳池底似的,耳边传来汩汩的闷响。 一片莫名其妙的画面忽然窜进他脑子里,那些奔涌而来的东西就像是闯进了金库的贼,飞快的在他脑中肆虐,法渡只能捂着脑袋□□:“不!不!” 混乱当中法渡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重重的敲了一下,虽然脑袋痛得不行,那些纷乱繁杂的画面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等他逐渐恢复意识,才意识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的床上,而小白还抱着他。 “小白,你用什么东西敲我的头了是吧?”法渡回想了一下,那个小巷子空空荡荡,小白到底用什么敲的他? 小白望着屋顶自说自话:“你没事了就出来吃点东西。” 法渡忽然想起来:“等等!千年人参呢?” “跑了。”小白望他一眼,“你在那里呆站了那么久,人参要是还在才是意外。” “不对啊,我魂魄回体的时候它好像还在……”法渡一愣,然后哭笑不得,“难道……难道是……” 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那里没有可以借力之物,我看见那笼子,就用来敲晕了你。笼子坏了,人参精自然就跑了。” 法渡:……小白你过来,我保证不揍死你! 小白一点不带怕的,只是横了他一眼:“揍我?你倒是试试看?是自己驽钝在大街上灵魂出窍,若不是我敲晕你,此刻你已经是个疯子了。说起来你该谢我才对。” “你……你……”法渡纵然怒气冲天,可对小白却实在是毫无办法,他这一跳起来,脑子里却又是猛然一痛,差点又摔在床上。 小白冷哼一声:“灵魂出窍对身体的损耗很大,你这些天最好多休息,少出去跑动。” “是灵魂出窍的后遗症吗?”法渡捧着自己的脑袋,“出窍的时候还算正常,回来之后……对,你出现之后,我忽然听到了水响……” 小白蹙眉:“水响?还有呢?” “我看到了蓝色的水,像是在海底,那里有古怪的建筑物,对……是半圆形倒扣着,像是什么人的陵墓。巨大的鱼,深不见底的通道,还有……一幅壁画,金灿灿的,画着九根尾巴的狐狸。还有一团巨大的东西沉在水里,黑漆漆的一团,也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看我……” 小白忽然起身,微微眯起眼睛:“找到了。” 法渡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找到什么了?” “虞天。” 第64章 虚假身份 西行的火车上,一群驴友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各自交换着这些年东奔西跑的见闻,说来也奇怪,这些原本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却会在特殊的环境里放下各自的防备,飞快的彼此熟络起来。 sundialdreams的背景音乐伴随着介绍新疆地理的广播词在车厢里循环播放,窗外的景色千沟万壑无限荒凉,车内却是一片欢腾。 “哎,你们听到了么?哈哈哈,太好笑了!”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咯咯的笑起来,那声音跟银铃似的。在这群不修边幅的人当中,她精致的妆容一丝不乱的发型简直是鹤立鸡群,特别显眼。 “我的确是省科学院研究员,同时也是本地碧云观的道士,这次来新疆就是做地质考察的。”被他嘲笑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考究的眼镜,真没一点像野外工作者。 “研究员?道士?成泉你可真逗,噗哈哈哈……”旁边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也笑了,“你倒是说说看,你们道士平常都干什么呢?是不是学历要求特别高?工资多高?是不是不能结婚啊?” “道士的生活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清静一点而已。”被嘲笑的成泉也不生气,依旧是一付温文尔雅的模样,“道人里也有火居道士,照样可以娶妻生子的。” 两个女孩子还要起哄,邻座却有个年轻人抬起头来搭腔:“我也有个朋友既是电子工程研究生又是和尚,两件事之间其实也并不矛盾。” 他这一帮腔,两个女孩子似乎有些悻悻,转而找别人说笑去了。 成泉扭头对他友善的笑笑,和成泉同行的老王叔更是和气的冲他说了声谢谢。 和年轻人同座的人原本一直都低着头似乎在沉睡,这会儿却抬起了头,低声揶揄:“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只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帮腔解围,也算不算是多管闲事吧。”年轻人其实也知道自己刚才多嘴了,可是看到成泉一行二人向他道谢,心里又有了底气。 “我叫罗佳,那是我的好闺蜜小米。还有老古、骆驼、小于、棉花糖、李飞,都是一起来的朋友。来,这是我们刚刚停车的时候买的,尝尝呗!”刚才带头起哄的姑娘去而复返,竟然挤坐在了对面的位子上,热情的冲他俩打招呼。 “嗯,谢谢,我……我不饿。”年轻人望着被搁在鼻子下面的那把羊肉串,忍不住又在心里念了几遍阿弥陀佛。 “别这样嘛,我对你又没有恶意,你倒是抬头看我一眼呐!”罗佳似乎以为他是害羞了,于是眨巴着眼睛故意凑过来,“你的朋友怎么了?车厢里那么热你还裹得那么厚,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我朋友只是……只是怕生……”话才出口年轻人就后悔了,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怕生算是哪门子的借口?于是他又连忙改口:“不,他只是不怎么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他……” “我明白。”看到他越描越黑,罗佳反而笑了,“大家都是出来释放压力的,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啊?自闭症啊人际交往障碍什么的其实很常见,没有人会在意的。不过啊,他长得真帅,跟演员似的。” “哈哈哈……是……是啊。”年轻人干巴巴的应了一句。 “我们打算从喀什去莫尔佛塔和三仙洞,然后转向帕米尔高原三日游,看看火焰山和盖孜河峡谷,然后是高原流沙湖和白沙山,下面去公格尔峰、喀拉库勒湖,从塔合曼草原绕回来,走塔什库尔干看看石头城和金草滩。对了对了,还要从古驿站去祖母绿的产地达布达乡,最后从中巴红□□碑回来。如果有机会,还想去看看奥依塔格冰川……” 罗佳自顾自讲述着梦想中的旅游线路,年轻人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又怕罗佳提出想和他们同行,连忙插话去问成泉:“成泉,你们这次打算上哪去考察?” “我们的目的地是楼兰。”成泉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们打算先去喀什,然后去塔里木河的源头阿克苏,然后再过库车,从轮台过去,最后抵达楼兰。” “楼兰那光秃秃的遗址有什么好考察的?”和罗佳同行的男人老古在一边不屑的笑了,他也常跑南北疆线路,来去的次数多了,跟这边的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人都混得挺熟,也就成了团队里不挂牌的向导。他身材魁梧壮实,又被太阳晒得跟黑炭似的,反倒让大家觉得安心。 “地质考察还考虑什么条件,既然拿人工资,就得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呗。”老王叔回答得板板正正,倒让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的。 年轻人笑了:“巧了,我们的目的地一样。” “你们也要去楼兰?”老王叔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然后摇摇头,“你们这体质耐不住的,如果只是来旅游看风景,还是换个好走的线路吧。” 罗佳一听年轻人的话,也跟着插话:“小米,难得来一回,总得去点不一样的地方吧?要不咱们也改道楼兰好不好?” 小米还在犹豫,老王叔又连连摇头:“小姑娘不要开玩笑,你们什么准备都没有,到了野外可比不得旅游点,稍微出点意外都是要命的。” 罗佳还是不依不饶:“嗨,我们都有现成的装备嘛!” “恕我说句实话,你们的装备最多只能春游野营,离野外生存还差得远。”成泉说道,“你们这样贸然进了沙漠多半是回不来了,不止是害了自己,还要拖累别人。”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罗佳不乐意了,似乎想要冲上去跟成泉理论,却被老古拉了回去:“行了行了,人家说得也没错。再说行程都规划好了,忽然改行程我们确实是没准备。沙漠里又热又干燥,可伤皮肤了,你们几个小姑娘进去走一遭,出来脸都要干成枯树皮了。” 他这一说终于把几个小姑娘雀跃的心给震住了,再美的景色也扛不住姑娘们对美容的追求啊。 “那你们有没有电话啊?什么时候想起来也好联系一下。” 年轻人一脸为难:“这……沙漠里恐怕没有信号吧。” “就算沙漠里没有信号,回家之后联系也行啊。”罗佳掏出手机,直接用审讯的态度看着年轻人,“说吧,你俩的名字,还有电话。” “我……我叫易勋。他叫汪茂源。”年轻人终于不清不怨的说出了名字,然后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好,我现在给你拨一次试试。”罗佳拨通了电话,直到年轻人的手机铃声响起才满意的把他的手机拿过去自顾自的保存起来,“这就是我的号码,没事的时候也可以主动联系我啊。” 年轻人一愣,又傻乎乎的回答:“哦,可能……可能不太方便……” “你可真老实,现在先答应我,等会儿再把号码删了也行啊。”罗佳噗哧一声笑起来,忽然压低了声音,“易勋是吗?既是电子工程研究生又是和尚,你说的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年轻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再辩解,罗佳又已经抢过话头:“放心,只是做个朋友,何必在意皮相?呐,号码已经给你了,记得给我打电话啊。”她抓起桌上的羊肉串打算回自己的座位,临走又看了旁边的白夜一眼:“也可以带你朋友一起来玩啊,一回生二回熟,没准自闭症也给治好了呢,哈哈哈……” 罗佳终于走了,法渡才大大的喘了一口气,顺道愁苦的望了小白一眼:“下次出门你还是戴口罩吧,坐在旁边不吱声还是会被妹子看上……” 小白回了他豪气万千的一个白眼,照例闭上眼睛睡觉。要知道,他之所以裹得那么厚,就是因为要应对漫漫苦旅而提前朝肚子里塞了一只整鸡啊。蛇就是蛇,吃饱了之后就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睡觉顺便消化食物。 “易勋,你们真要进楼兰吗?”老王叔问道。 法渡点点头:“是啊。” “看你们人生地不熟,进了沙漠恐怕危险得很。如果你们不介意,干脆就跟我们搭个伙吧。”老王叔热情的提议,“我们到了喀什就去租车,4个人一辆越野车也就够了。住宿自理伙食均摊,油费呢,你们看着凑点。” “太好了!”法渡为了进沙漠的事情焦头烂额,现在居然瞌睡遇上了枕头,简直高兴得不得了,“就这么定了。” 法渡一回头就小白直愣愣的看着他,忍不住苦笑一声:“行了行了,你有完没完?” 小白瞪了他一阵,然后又一扭身趴到桌上:“别再用这个名字,我听着浑身都不自在。” 法渡一脸黑线,我真是躺着也中枪,易勋这名字又不是我取的,你冲我发什么火? 第65章 纯属巧合 事情还得从出发前说起。 自从法渡从幻境里看到了虞天的影子,小白就不依不饶的催促他去寻找幻境里出现的地点,天可怜见的,地球上海洋的面积远比陆地大得多,哪怕那个地方并不是海底,这世上的天然水体加上人工地穴那么多,一处处找过来只怕一辈子用完也找不到。 可小白就是那么凶残,硬抓着法渡天天在网上看图片找感觉。这明明是大海捞针的事情,想不到却还真让他歪打正着找着了。 那天小白正在电视上看纪录片,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这里只有那么大一片水面,颜色却是沁蓝无比。”法渡只朝电视上看了一眼,脑子里就跟过电似的闪过了那段幻境。 西北到四川的方言里都把大面积的湖称为海子,靠向四川的多半都是淡水湖,而靠向西北的就多数都是咸水了。康定就有一个叫做黑海子的地方,沿着跑马山一路向北就能找到。关于黑海子有很多传说,人类靠近黑海子吼一声天就乌云密布,甚至会水淹康定。传说以前有九个人的考察队前去考察,其中包括两个地质大学教授、五个战士和两个向导,最终无人生还。后来又有美国探险队前往,也是无一存活。白石海子忽然变红,猎塔湖水怪的传说,也都和当地的海子有关。青海湖里自古就有水怪传说,古籍《西域水道记》、林则徐《荷戈纪程》、清代诗人萧雄《赛喇木泊》、清代椿园氏《西域闻见录》和清代方士淦《东归日记》里都曾记载过新疆赛里木湖“青羊”和“海马”的存在。至于死亡之海罗布泊,更是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秘传说。 且不说那些传闻有多少真实性,在一些比较偏远的地方,更是隐藏着一些规模较小的海子,有的从水面上看不过是五六米见方,面积还不及一个储物室大,可水下却是深不见底四通八达,有的甚至可以深达数百米。 法渡从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海子正是如此。 那种特别的蓝色,法渡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了,幻境中的地方一定与那里有关,至于是不是那就另当别论了。 于是第二天他俩就登上了火车,一路直奔大西北而去。 法渡倒是通过章老七给小白倒腾了个身份证,上面叫汪茂源的人和小白的轮廓也确实有那么几分相像。法渡最初也觉得这身份证来的蹊跷,于是追问章老七:“这假证能用吗?” 章老七吧嗒着烟锅:“明明是真证,怎么就不能用了?” 法渡更是不解:“那这个汪茂源上哪去了?难道他……他已经不在世了?” 章老七瞪着眼睛吼:“呸呸呸!汪茂源是我家远房大外甥,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别咒人家!” “既然活着,为什么要卖?” “大活人谁能没个不小心,既然丢了一个就再办一个呗,反正身份证又不兴作废,两个证都是真的,都能用!” 法渡顿时无语,这不明摆着就是给不法分子钻空子的机会吗! 小白拿到身份证的时候一脸不屑:“汪茂源?这人丑成这样,和本君哪有一分相似?” 法渡思考了一阵:“要不你就说你整过容吧。” 小白到底是臭美得不行,听到法渡拐着弯夸他帅,这才冷哼一声收下了那张身份证。 那时候法渡自己的身份证也补来了,可小白的证到底不是那么名正言顺,法渡还没胆大到敢带他去坐飞机。时值旅游旺季,进新疆的车票紧缺,法渡想了不少办法,最后还是没买上去乌鲁木齐的票,只能搭上硬座先去喀什。 法渡知道此行也许比化生寺还要凶险,没想到人还没走多远,就差点出了岔子。然而这次并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意外,而是小白忽然发飙。 车子不是始发站,到站的时候正好是半夜。法渡和小白抵达火车站的时候时间还早,于是就近找了个小旅馆先住下休息。 “哦,汪茂源……易勋……”前台的小姑娘一边登记着身份证一边念念有词。 “什么?你再说一遍?”小白陡然瞪大了双眼,法渡立刻联想到了眼镜王蛇发怒时撑开颈部的恐怖场景。 “你你你……你们俩不是认识吗?”旅馆前台的小姑娘被他这阵势吓住了,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就连法渡也以为他要现原形了,连忙过去拉他:“你发什么神经?!” 小白死瞪着他,就像是打算把他活吞下肚:“你的俗家名字叫易勋?” “……我的身份证你看过多少次了,难道你现在才知道吗?你又不是不识字……”法渡忽然顿悟,平常小白都是听电视,偶尔看书看网页都找的是繁体,身份证上的汪茂源三字正好繁简相同,偏偏易勋在古时候是写作易勳的,难怪小白到这会儿才发现。 小姑娘还没回过神来:“你……你们到底……” 法渡试图解释小白的反常举动:“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毛病,时不时就会发作。” 小姑娘看着小白的长相,显然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什么病发作起来能这样啊?” “老年痴呆。”法渡把心一横,“房间在楼上吧,我们自己去找,谢谢。” 小姑娘嘴角抽搐,一付“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表情,目送他俩上了楼。 法渡才关上了门,小白就忽然重重的把他推在墙上:“你俗家的名字叫做易勋?” “你看不懂简体,连耳朵也不好使了吗?”法渡没好气的想推开他,推了两下才想起面前这可是妖怪啊,哪里有他反抗的余地? “功勋昭著之勋?” 小白死瞪着法渡,法渡也闹不明白他是发的哪门子神经,也就毫不示弱的仰头望着他一言不发。 对峙良久,小白终于开口:“你们口里唤的易国师,化生寺的创始者,帝赐的钦天行舍,他的名字就是易勋。” 这话一说,法渡也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禁不住好笑:“你就因为这个才那么失常?” 小白略略沉吟了一阵:“是了,难怪我觉得你像他。名字恰好相同又因缘际会再次拜入化生寺,莫非你……竟是他转世而来吗?” “转世?”法渡差点笑喷,“转世这种说法原本就没有根据,前后相隔一千几百年,还能恰好让你遇上,这比彩票中大奖的几率还低吧!再说这名字是爹妈给的,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我要真是易国师,明明知道你脱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麻烦,就是转世也不敢再取名叫易勋啊。” 这个理由似乎说服了小白,他略微思索之后便冷冷的放开了法渡:“也是,易国师满腹经纶风采卓著,胸中自有经世之才,岂会是你这等驽钝愚仁的模样。” 法渡一脸黑线,夸易国师就算了,何必还要顺带损我一顿? “你姓易……”小白慢悠悠的靠窗坐下,自顾自的说着,“或许你是他易家一脉的后人亦不可知。不对,他那时似是一心向学,并未有过成家的念想……你们相象……抑或只是巧合吧……” 看到小白自己都逻辑混乱了,法渡也是满肚子的牢骚,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连他的长相都不记得了,还说哪门子的像啊?” 小白连头都不回,自嘲般的笑起来:“确实如此……我真的已经不记得了。” 小白断绝亲缘又被易国师和虞天两位挚友先后背叛,独自被压在塔下千年,好不容易出来了,却还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实在是有些无奈。法渡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是小白心高气傲,无论他怎么安慰似乎都不妥当吧? “法渡。” “什么事?”法渡用了全付心神来发愁,小白忽然喊他,倒让他觉得意外。 “本君好得很,不用在腹中无谓的筹措说词来安抚于我。” 法渡肚子里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词全部烟消云散。小白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使用本君这个称呼了,一旦他再端起架子,多半就是真的介意了。这个时候要是说错一句话,那可真是自寻死路。 “那……我去放糊糊出来透口气。”法渡转身去拖放在门口的旅行箱,血鬼降此物虽然行动迅速,让他跟着火车跑上几千公里也实在太不人道了,反正它也不是真的需要呼吸,让它在旅行箱里沉眠反而更方便。至于它怎么隐藏自己通过安检,那又是糊糊自己的本事了。 “法渡。”小白又喊了一声,“从今往后不要再用易勋二字称呼自己,本君听不得。” 法渡:…… “还有,立刻出去找些吃食来,本君甚是饥饿。” 法渡:…… 法渡应声出去,很快从周边搜罗了两大包零食回来,他原意是想多准备些带上车打发时间,没想到在短短一小时内就被小白清扫一空。盛放着陶家航记忆的糊糊显然也很高兴,他那个年代还没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哪怕它并不需要进食来维持,还是凑在小白身边看了个热闹。 望着房内堆积如山的食品包装,法渡哀叹一声:你这是化悲愤为食量了么? 从那以后,易勋二字简直变成了条件反射,一旦有人提及,小白就必定会拉着脸瞪着法渡,就好像他犯了滔天大罪。对此法渡也是无奈至极,这算什么道理,就因为当年那个易勋对不起你,现在我就连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都不能用了? 当然这些吐槽法渡也只敢烂在肚子里,之后见着谁都要先打招呼只能叫法渡,再不唤作易勋了。 第66章 草率论断 当天一行人到了喀什之后就各自分道扬镳,老古罗佳一行继续去走他们的观光之旅,法渡和小白则跟着成泉和老王叔住进了喀什一家青年旅社。 青年旅舍确实和旅馆酒店比不了,年青的背包客来来往往,每人就那么大点地方,人朝上一躺就是家,人走了就是床。幸亏住进来的人多半也都好相处,彼此之间也没什么摩擦。 身边坐着小白,椅子下面藏着糊糊,法渡一路上都紧绷着神经,这会儿实在是太累了,挨着枕头几乎立刻就睡过去了。 等他被一阵吵闹声唤醒已经是夜里了,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有几个年青人正在门口大声的冲着店主质问:“大晚上居然停水了,让我们怎么洗漱休息!” 店主倒是很淡定:“我又不是供水的,我哪知道今天会停水?一天不洗脸也不会咋滴,随便对付一晚上算了。” 住客们议论纷纷,牢骚四起。 成泉低声道:“停水算什么,要是停电了才真不好过呢。” 话音才落,屋子里的灯全部熄灭,瞬间伸手不见五指。 法渡感叹不已,说什么中什么,难道成泉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一个女孩子追问:“你们店里就没有备用的发电机吗?” 店主答道:“就算是有了电也没水,有什么用?” “有电了,起码可以给手机充电啊!”“就是,哪是能用ipad看看电影也好!”“相机电池没电了,明天还怎么旅游啊?”这话一说,周围的年青人纷纷附和。 店主无奈回答:“第一,停电并不是经常出现的事情,所以小店没有准备备用发电机这种东西。第二,我年青的时候也是背包客,你要出门就别讲究那么多,想讲究啊,要么别出门,要么就花钱住大宾馆去啊。” 年青人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他得讥讽:“嗨,你什么态度你?你应急设施不全,还有理了是不是?我们那么多人全挤在这呢,收了钱你就啥都不管了?” 店主也不是个好惹的人:“嗨,想打架是不是?以为人多我就怕你啊?来啊,来啊!”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老王叔忽然从旁边床上起来,两手一分把当头的人分开:“谁出门在外都有遇上麻烦的时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停水停电确实不好过,可是打架也打不出电来,大家就暂时对付一晚,明早醒过来兴许就好了。” “可现在还早,睡又睡不着,怎么熬过去啊?” 老王叔古道热肠,有种很特别的江湖豪气,法渡说不出怎的就打从心里欣赏他,这会儿忍不住又出来帮腔:“反正有蜡烛,打打牌聊聊天也挺好。” 他这么一说,一个靠窗的床铺上忽然传出女孩子的声音:“好呀,大家既然都醒着,那就讲故事吧。”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打头的立马开口:“行,那我先讲讲在川北遇上的怪事吧。那时候我和七八个驴友一起顺着高速公路骑行,本来打算穿过映秀进卧龙自然保护区,然后走巴郎山进丹巴。那天天气晴好,谁知走着走着就下雨了,前面白雾茫茫,彼此只隔着三四米远都看不见。大家怕被车撞,就打着灯一个挨一个朝前挪。按理说这样总不能走丢了吧,可等咱们出了雾区,就真有一个驴友不见了。大家等了半天不见人,于是转回去找,可找来找去也没见着人,打电话也无法接通。就在我们打算报警的时候,那人却从前边骑回来了,一看见我们就差点从车上摔下来,脸色煞白的直喊自己见鬼了。” 他说得活灵活现,光是个开头已经把大家镇住了,整间屋子鸦雀无声,就等着他朝下说呢。 这人就跟故意卖关子似的停了停:“后来他才说,他明明是跟着咱们的队伍走的,前边后边都能模模糊糊见着车子,也就没大注意。中间有一会儿雾气太浓,他怕走丢就故意加速靠近了前边的人,大喊了一声‘哥们儿,等等我!’。那人明明就在近前,偏跟聋子似的理都不理他。他那个来气啊,连蹬了好几脚赶到前边,这会儿才发现那人的体格衣服都陌生,似乎不是队里的人。他凑到面前,顺手拍拍那个人的肩头,‘哥们,你不是咱们队里的吧?什么时候混进来的’?那人终于歪头看了他一眼,就那一眼,这个驴友差点给吓死,头盔里面空空荡荡,竟然什么都没有!他反应过来,立刻沿着路拼命朝前骑,连头也不敢回,生怕被那无面人追上,一直骑到了太阳地里才敢下来歇口气。他自己感觉不过是前后半小时的事情,却哪知道大家已经找了他一天。” “啧啧,这算什么?来听听咱们在加油站遇见鬼车的事……”这些人经常在外面跑,肚子里有的是故事,一旦有人打开了话匣子,一帮子人全都上去凑热闹了。 法渡苦着脸坐在黑暗里,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发怵。 哪怕是其他人讲鬼故事,可他若是全心想着一件事,五感六识便会自动前去探究,很容易招来麻烦,这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忽然间,微凉的手指攀上了法渡的手。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才意识到是小白。 “你安心睡,不会有事。”小白在黑暗里淡然道,“我曾应承过,只要你能替我找回金身,我便会一世护你周全,决不食言。” 法渡心里微微一暖,有小白在身边,起码能保证他不再被杂七杂八的游魂野鬼小妖小怪纠缠啊。 大家的故事有不少都是以讹传讹,只不过是版本稍微变化而已,法渡亲身经历过了那么多,多数的故事对他来说都已经不再带着令人恐惧的色彩。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招呼道:“老王叔,你们搞地质的总在外面跑,难道就没有什么稀奇见闻吗?” 老王叔笑笑:“我们是搞学术的人,一般不信这些。” “搞学术又怎么了,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呢。”窗户那边的女孩子又开口了。 “那是。”老王叔还是笑,“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你要说没点怪事也不可能,只是说出来玄乎,自己都觉得不靠谱。这样吧,我就不说自己的事,说个和楼兰有关的传说吧。” 女孩子又出来抢白:“楼兰?楼兰古尸还是罗布泊彭加木啊?那些故事咱们都听腻了。” “不,那是跟海子有关的故事。”老王叔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应该从哪开始讲,“我们的研究课题和沙漠环境有关,三不五时就得进沙海,楼兰也去了不少次了。那次我们的车在库车附近抛锚,幸好遇到了过路的考察队把我们拖了回去。那个队长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曾经在沙海深处听见过歌声。” “歌声?”这种说法立刻引来了讪笑,“沙海深处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哪来的歌声?八成是在沙漠里被憋出幻觉来了。” 他这一说,四处都响起了附和的笑声。 老王叔好像并不介意这些嘲笑,而是继续一本正经的讲述:“他还说,那是沙海下面的人鱼。” “噗!”“哇哈哈哈!”这回的笑声就更是肆无忌惮了。大家都知道人鱼只是幻想出来的生物,你要非得说它存在,那也得去大海里找,连大海里都找不到,这漫天黄沙的大漠里就更找不到了。 “人鱼到底有没有我也说不好,不过沙海里有盐湖,有泉水,也有会移动的海子。有的地方晚上还是沙丘,第二天却会变成一片规模惊人的海子。那种会移动的海子就跟变魔术一样来去无踪,没准里面真有我们没见过的生物呢。” 老王叔的推理大多数人都当做是胡扯,他倒也不计较,反正就是睡觉之前随便说几句,谁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人鱼?沙漠下面有人鱼?”别人过耳就算,法渡却听进去了,一直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 小白低声问道:“这么晚了不睡觉,你还在想什么?” “我在幻境里看见的陵墓是在水底下,那副金灿灿的九尾狐壁画……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法渡说道,“咸水海子不长水草,可是凡是沉在水下的东西,年代久远了之后都会锈蚀腐烂,但我所看见的却完好无损,或许……是有什么人在清理它。” 小白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真有人鱼的存在?” “也不一定是人鱼,现代科技那么发达,普通人背上潜水设备也可以在水下停留很久,也许就是有人在定期清理那里。” “既是说,有人听命于虞天,一直负责守护它。”小白蹙眉,“若是如此,要想靠近它只怕难上加难。” 法渡质疑:“我还想问你呢,九尾狐再怎么说也是陆地上的生物,他躲藏在水底,难道就不用呼吸吗?” “我也还没想明白,不过大妖与一般妖类总是不同,它若得了什么法宝修了避水之法也未可知。” 法渡顿时无语:“那么你怎么就能肯定那个躲藏在黑暗里红眼睛的生物就是虞天?” “你所见之物是否庞大且无以名状?” 法渡点头。 “那便一定是虞天。” 法渡一脸黑线,这世上庞大且无以名状的东西又不止是虞天一个,你这论断也太草率了吧! “我知你疑惑,但幻境不会平白而生,你那时靠近我才忽然看到了幻境,那些景致便一定与我有关。”小白冷冷道,“睡吧……哦,行李箱里可还有巧克力?” 法渡:…… 第67章 死亡之灯 第二天天亮大家才知道,头一天是喀什市的供电系统发生了故障,全市都停水停电,不管是大宾馆或是小旅店都是一样的遭了罪。法渡起床之后发现依旧是没电没水,无奈之下也只好垢面朝天走上征途了。可洁癖的小白哪受得了这个,居然跑到超市买了几大瓶矿泉水来洗脸。老王叔看着那一脸盆亮汪汪的水,震撼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在水是生命之源,一旦进了沙漠,水比金子还珍贵,看小白这么折腾不心疼才怪。 垢面朝天只是颜面上的问题,饭还是要吃饱的。当天的早餐其实很丰盛,大清早的就准备了油塔子、馕和水果,尤其是粥,既稠,还有种说不出的鲜味。大快朵颐之后,众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既然全市停水,煮粥的水从何而来?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突然有人发现,店里的鱼缸空了。-_-! 成泉和老王叔已经提前一天租好了车,看得出他们确实是经常在野外来去的人,捆扎行李装备的效率快得惊人,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已经驾车奔行在g3012吐和伊高速公路上了。喀什到库尔勒公路里程1006.7公里,到了库尔勒再去若羌县,楼兰遗址就已经很近了。可惜成泉他们到底是搞科研的,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经常得停下来取样记录,这一来也就浪费了好几天时间。前程茫茫,法渡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心里巴不得晚点抵达目的地,而小白则是心急如焚,越靠近楼兰,他就变得越没有耐性。 几天的风餐露宿,车子终于来到了库车老城区。库车地区古名龟兹,也是丝绸之路上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地方。 晚上的食物是喷香的羊羔肉,小白显然高兴过了头,要不是法渡极力拦着,还真怕吃了几天干粮的小白会直接连装肉的盆都吞进肚子里。而法渡自己就着烤馕和菜汤随便填饱了肚子,倒是在哪都没区别。 “这家店子不错吧?”老王叔喝着奶茶吃着馕包肉,显然兴致很高,“这就是那次救了我们的考察队长介绍的,饭菜好吃住宿平价,后边我们每次过来都住这儿。” 法渡心里微微一颤:“老王叔,你有没有问过那个队长,听到歌声的位置具体是在哪?” 老王叔还没回答,倒是成泉开口了:“你为什么会对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感兴趣?” “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成泉一阵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随口问问,那你也该先问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一开始就问位置?” 成泉的话很少,法渡一直觉得他就是那种古板的学者,没想到他一开口还真不好应付。他正在拼命想借口,小白居然□□来救场:“反正是来旅游的,千辛万苦来一次,我们想走点与众不同的线路。如果能收获点奇闻异事,以后和朋友聊天更有面子。” 法渡扭头看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小零食的小白居然跑来帮腔还说出这么有说服力的借口,今天他是被佛陀点化了还是被什么圣灵附身了? “如果是这样,我劝你们还是放弃吧。既然是来旅游的,跟着我们看看楼兰遗址,在大漠边缘走一圈就够了。他们听到歌声的位置深入沙漠腹地,你们绝对到不了那里。”成泉说完就自顾自朝房间走,中途叮嘱了小白一句,“羊羔肉好吃,但是吃多了不消化,当心晚上闹肚子。” 法渡心里一声哀叹,你面前站着的可是史上最固执最想不开的妖怪,哪怕你说破天,他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在沙漠里听到歌声?你们说的是虞城吧。”在一边喝茶的老板忽然开口。 法渡问道:“鱼城?人鱼的城?” “不不不,是虞姬的虞。虞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楼兰那边绿洲旁边的一个小村子,就那么几十户百十来号人。那边大多数的人都姓徐,只是口音重,外地人听了只当是姓虞,虞城的名字就叫开了。”老板回答,“这些年不是哪都在搞旅游开发吗?虞城附近能听到歌声的事情早几年就传开了,其实还不是吸引游客的噱头,都是为了赚钱呐。” 法渡不死心的追问:“那我们要怎么才能到虞城呢?” “虞城太远了,选择那条路线旅游的游客确实很少。你们不如先去楼兰,找那里的向导问问,里边总会有知道路的人。” 到了半夜,法渡听到小白在床上辗转反侧,于是关切道:“现在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吗?不用想得太多,走一步算一步吧。” 小白翻过身来:“这羊羔肉甚是肥腻,吃多了果然腹中不适。” 法渡:…… 有了老板的线索,法渡心里也有略微有了点底,第二天出发的时候也精神了许多。可惜这天的旅程却没那么顺利,先是因为取样兜了好几个圈子,直到第四次看到那个被成泉做过标记的树,他才诚实的表示他们真的迷路了。指南针这次倒不是发了疯一样胡乱摆动,而是不管开向什么方向,指南针都跟被钉死了似的指向北方。 法渡想到曾经在广西水碗子旁边遇到的状况多少有点担忧,成泉倒是很淡定:“大概是北边有座磁铁矿吧。现在只是在沙漠边缘,咱们的油还有不少,饮水和食物都很充足,除非遭遇意外事故,否则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好消息是,就在成泉作出保证不到一个小时以后,车子就进入了一片草滩。坏消息是,成泉验证了他乌鸦嘴的强悍功力,车子在草滩上开了不久就狠狠的朝下一沉,直接陷死了。 在折腾了半天毫无结果的情况下,成泉终于妥协了:“看样子今天走不了了,就先在这搭帐篷住一晚吧。”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法渡还是觉得没谱。 “感觉应该是轮台草湖附近了,明天只要能把轮胎挖出来,方圆一百公里之内一定有村镇。” 法渡朝那无边的草滩望过去,心中无限感概,随口吟道:“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小白挑挑眉:“你还会赋诗?” 法渡叹了口气,接着吐槽:“车陷草湖不能开,只好挥锹挖轮胎”。 小白:…… 老王叔从车后面提了一个大水桶过来:“行,那我去打水顺便拾点柴火,你们在这儿先搭帐篷。” “我去给你帮忙。”说是搭伙,其实这几天法渡和小白一直在白吃白喝,要是还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干,还真是不像话了。法渡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小白一眼:“要不要一起去?算了……你还是睡吧。” 这里白天气温接近四十度,晚上气温又降到零度左右,无论白天晚上对变温动物小白来说都是严酷的挑战,也难得日落时分气候稍微适合,他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抓住机会补眠。 临走了成泉补了一句:“沙漠情况复杂又经常有各种异象,如果实在找不着就折回来,别把自个儿赔进去。” 法渡跟着老王叔朝着太阳下落的方向走过去,草湖的泥地见不着水的影子,但脚下的泥土确实是湿润的。四周生长着二三十公分的乱草,也说不出是什么品种,密密匝匝的蔓生在一起。 “老王叔,这种地方哪里有柴火啊?”法渡狐疑。 “你留神看着,草滩上时常有人放牧滩羊和巴州牦牛,它们的干粪拣去垒在草里比柴火好烧多了,纯天然无污染。” “烧……粪?” “你别觉得恶心,以前的穷孩子没钱买鞋,大冷天的在滩上放牧脚都要冻掉,看见牦牛拉屎可高兴了,冲过去朝里一跳,那暖和劲儿!” 法渡:-_-! “看,前边有水了。走,舀水去!”老王叔这一说,法渡才看到不远处有一片亮汪汪的水面,虽然只有刚刚淹没草根那么高,起码还真是一摊水。 法渡正想吐槽,那么浅的水,得舀到何年何月才能装满水桶,忽然间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连忙冲老王叔喊了一声:“老王叔!” 实际上根本不用他喊,老王叔已经站定了。 他脚下的浅草里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外地背包客,脑袋被劈成了两半,鲜血和脑浆流得到处都是。仅剩的一只眼睛中写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里头映着落日的最后一线天光,仿佛是躺在自地狱深处仰望苍穹。 “看来咱们是遇上抢劫杀人的抛尸现场了。”老王叔警惕的朝四周张望。 法渡也拿不准这到底是普通的凶杀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还是点点头:“咱们得马上离开然后报警。” “报警?这里连个活人都见不着,上哪报警去?沙漠里其实常有无名尸,没头没脑的上哪查去,那怕报警多半也是不了了之。”老王叔说道,“先离开这里吧,如果真是杀人弃尸,万一罪犯还没走远,我们也会惹上麻烦的。” “等等。”法渡看着那个停留在旅途里再也回不了家的小伙子,“既然连替他入土为安都做不到,我就替他念几句往生咒吧。” “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法渡双手合十,身影在夕阳下拉成了长长的一道,仿佛是结了痂的伤口。 “法渡……法渡你先别念了。”老王叔一向沉着镇定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疑惑,“你看那是什么?” 法渡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然后也疑惑了。 空荡荡的水泊中间竖着一根三米多高的黑色旗杆,在那微微弯曲的杆顶,挂着一盏亮得晃眼的灯。 它的光芒和夕阳的金芒如此相像,乍眼望去,就好像天上同时出现了两颗太阳。 第68章 乌鸦大神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老王叔紧盯着那盏灯,脚步一点点朝那边挪过去。 “别过去!老王叔!”法渡喊了两声却没能停止他的脚步,干脆朝前冲了两步,硬把他拽住了。他这一拽按理说是可以拽住老王叔的,没想到他的力气忽然大得吓人,竟然把法渡扯得又往前走了两步。他一抬头就看到老王叔双眼里都亮着那盏灯,红艳艳的像两团不灭的鬼火。 他对于邪气的感知越来越灵敏,尽管他背对着那盏灯,却清晰的感觉到刺骨的寒气从后背滚滚而来,手脚瞬间都冻得发僵,远比他之前所遇到的各色小妖小怪强悍得多。 法渡已经用尽全力去拖拽老王叔,可他还是像失了魂似的一直走向那片凉汪汪的水面。还没等他想到对策,他已经感觉到从鞋子沁进来的潮湿的温暖。那片浅浅的水洼被炽热的太阳烤了一天,当然会是温暖的,可是那种突如其来近似于血液的温度和粘腻的感觉,却忽然让他联想到了很多很多令人反胃的东西。 因为他俩踩进水里,被拨动的涟漪一层层顺着草根蔓延开来,那股邪气忽然间变得更加强劲,好像是被靠近的猎物激起了捕猎的*。 “老王叔!”法渡惊骇的大叫一声,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那片水面轰然四溅,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从下面疯狂地蹿了上来,直向老王叔撞去!老王叔也不知道是被法渡的喊声惊醒还是被眼前的变故吓醒了,用尽全力朝旁边跳开,可是那黑影的动作更快,那么庞大的身躯竟然在半空里一个转身,狠狠的用尾巴朝他横扫过去! 老王叔就地翻滚了好几圈,那根鞭子似的尾巴就重重地抽打在潮湿的泥岸上,地上就像被锋利的巨犁犁过似的,瞬间多出一条深达几十厘米深的划痕。 法渡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背包客的脑袋竟然被劈成那样,必然就是这条尾巴的杰作。定神一看,那黑影竟然是一条硕大无朋的怪鱼。它并不像海里的鲨鱼倒更像鲶鱼,浑身披满厚厚的鳞甲,通身五六米长,就像一台全副武装的装甲车,而刚才看见的那根旗杆就长在它的脑袋中央,那盏灯就则是长在顶端的发光器官。攻击的时候,自然把放倒在背后,就像一根长得古怪的背鳍。 “乖乖,沙漠里哪来那么大的怪鱼!”老王叔一声大喊,“法渡,朝岸上跑!鱼离开水就不行了!” 法渡连忙回头就跑,湿透了的跑鞋重得不行,加上那片相互蔓生的乱草,虽然刚跑几步就绊了个跟头,可好歹是上了岸。他一回头,就看见那怪鱼竟然用两只巨大的胸鳍撑起身子,扭动着尾巴快速朝岸上扑来。 法渡欲哭无泪:“说话要有根据!” “这家伙怎么跟弹涂鱼似的,真能上岸呐!”老王叔大喊,“跑!快跑!” 法渡扭头就跑,只听到背后的草被划拉得稀里哗啦乱响,怪鱼牙齿相互咬合的咔嚓声简直像一台大型锄草机一路推进过来,然而它的目标不是草,而是前面拼命奔跑的那一小块鲜肉。 法渡一路狂奔,只觉得整个人都累得快蒸发了,眼看着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可背后的怪鱼还是生龙活虎,郁闷的简直要哭出来:“老王叔!说话真的要有根据啊!” “喂,这边!臭鱼!来这边!你tm倒是来追我啊!”老王叔又是踩水又是鬼吼鬼叫试图吸引怪鱼注意力,没想到怪鱼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照准法渡的后背死追不放。法渡心里奔腾着各种关键词,你倒是换个人追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渡!转身!”老王叔掏出腰间的猎刀,忽然间抢到怪鱼身边,照准它下腹就是一刀。没想到刀刃冒出一阵耀目的火星,就像是切上了石头,竟然嘭一声断了。 老王叔这一刀倒是让法渡忽然缓过神来了,从后腰拔出藏着的滴血莲花,跟着飞速伸展开来。其实法渡刺向怪鱼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滴血莲花很有可能就像老王叔的猎刀一样只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实在想不到其他的主意,还是照准近在眼前的怪鱼头颅重重的刺下。 很意外的,滴血莲花竟然刺破了怪鱼的皮肤,狠狠咬进它钢铁般的血肉,这硬生生的一刀下去,法渡立刻听到了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怪物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就像一颗地雷在脑里轰然炸响,把法渡的脑子都震得发懵。可就在那一瞬间,法渡看到怪鱼的尾巴狠狠的抽上了老王叔的脑袋,把他打得整个横飞出去。 “老王叔!”法渡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又看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跟着飞了出去,一开始还以为是老王叔的脑袋,心都快给吓停了。幸亏下一秒他就看清飞出去的只是水桶而已,但是老王叔毫无知觉的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额角滑下,很快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洼,也不知是死是活。 疼痛并没能让怪鱼退却,新鲜的血腥味对它来说显然又是一剂催动凶性的猛药,它似乎已经意识到眼前的猎物并不好对付,猛的一甩尾,竟然弹跳到了十多米高的地方,径直朝下扑来。 先不说怪鱼有多凶悍,它这样的体重砸下来就跟大卡车从天而降似的,足够把人压成肉饼了。 然而法渡冲到老王叔面前,仰头直视那条跃起的怪鱼。血从半空里纷纷扬扬落下来,仿佛一场大雨袭来。鱼血没有温度,落在身上却腾起冲天的腥味,熏得法渡直犯恶心。在那片血色当中,他依旧不动不摇,只是仰头盯着那从天而降的巨怪。 嗡嗡……手心里的滴血莲花忽然震动起来,发出那种燃炭一般的黑红光焰,就和唐少磊第一次在茂园水库和小鬼对阵时那样。惶惑片刻之后他就明白了,以往他都是为了自保而挣扎,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沙漠黄昏的西风掀动他的衣摆,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他很明白,此刻一切的仁慈和宽容都已经无济于事,要想守护老王叔,这条怪鱼就必须死在他手里。 怪鱼向下俯冲而来,法渡根本看不全它的形貌,只知道它完全挡住了天空,夕阳的余晖在它的皮肤上镀了一层金属色的光晕。 法渡扬起滴血莲花,尽管他站在黑暗和阴影之中,还是紧紧握着剑柄,试图靠身体来借力。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可笑,他原本只是一个为了逃避相亲而遁入玄济寺的废柴,他一路上被命运推着前进,他只能依靠唐少磊和小白一次次拯救他的性命,却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独自面对这么强大的怪物,他到底哪来的自信? 嗡嗡……滴血莲花的光焰明灭仿佛是呼吸一般,呼应着法渡的心跳。 对,滴血莲花是出自化生寺的东西。唐少磊说过,它本身就蕴含法力,遇到一般鬼怪可以随便料理,遇到法力镇不住的,直接开砍也很趁手。 冷静。 只要冷静他就有获胜的可能。 未知的挑战忽然令他觉得一阵燥热,心脏疯狂跃动起来的感觉竟然那么令人沉溺,带着一种迷离的渴望。 怪鱼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面对这庞然巨物,法渡手里的滴血莲花简直就像一根无用的火柴棍。 他稍稍退了半步,试图稳住身子,跟着无意识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舌尖传来一股陌生的味道,尖锐得像是铁器一样咸腥的味道,他失神了一瞬,然后意识到那是刚才纷扬落下的鱼血。 呸!法渡连忙把血朝外吐,可那股味道带着冰冷和凶暴,牵动了人类隐藏在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本性。就好像洪水击溃了堤坝,一切不知名的东西忽然在他体内嚣狂起来。他忽然发现在自己的灵魂里居然藏着一片自己都不曾到过的黑暗荒野。 他无意识的对着那片黑暗一剑挥出,眼前一片漆黑。 那一瞬间法渡还以为自己死了,或者是瞎了。 幸好那片黑暗很快退却了,他惊诧的发现那条怪鱼喷着血再次跃上了半空,然后重重的落在草丛里,扑腾着飞快的退向那片水洼。直到它啪的一声落进水里,激起一片亮汪汪的水花,法渡才算回过神来。 滴血莲花上带着血,血液甚至染到了剑柄上,证明刚才那一剑其实切得很深,可那条怪鱼还是活蹦乱跳的跑了。 法渡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扶起老王叔朝宿营地那边退走。人一旦没了知觉,拖起来的所耗费的力量会远远超过他本身的重量,老王叔长期在野外来去,体格也实在壮实,法渡这又是扛又是拖,早已经筋疲力尽。 那会儿成泉正在从车上朝下搬自热米饭,一看见两人这演恐怖片都不用化妆的造型,居然好死不死来了一句:“真把自己赔进去了?” 那一瞬间,法渡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第69章 师门秘密 怪鱼的尾鞭是棱状,上下锋利如刀,左右只是骨柄,也算老王叔命大,正好被侧边砸了一下,虽然免不了头破血流,起码把命保住了。 成泉给老王叔包扎完毕安置在帐篷里,才有空转回来询问法渡:“你们到底遇上什么了?” “遇上一个脑袋被劈成两半的死人,然后水洼里跑出一条卡车那么大的怪鱼一直追着我……” 成泉眉头一蹙:“沙漠里有鳄鱼吗?” “不是鳄鱼,我也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皮肤黑漆漆的像是石头,样子像鲶鱼,可以在陆地上跳来跳去……” 成泉一直不说话,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他显然觉得法渡是被沙漠上的太阳晒昏头了。 法渡急着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成泉,你要相信我,否则你看这一身的血哪来的?” “好吧,那鱼呢?” “它中了我一剑,然后跳回水里去了。” “中了一剑?”成泉大惊,“你该不是杀了牧民的牦牛吧?” 法渡急得都快吐血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我们是搞科学的,你说的这种生物我不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如果让我看见*,也许我还能相信,你说它跑了,这……”成泉摇了摇头,“我之前说过了沙漠环境特殊,很容易看见各种幻象,现在太阳下山光线又昏暗,你们把塘里休息的牦牛当成怪物也不奇怪……” “那就是怪鱼,不是牦牛。”法渡执拗的打断他的话。 “好好好,就当那是怪鱼。”成泉照例是一付不紧不慢的学者态度,“你告诉我,那塘有多大?” “直径有十米吧。” “有多深?” “刚……淹过草根。”法渡其实也说不明白,那么浅的水洼里怎么能藏得下那么巨大的怪物,停了片刻之后才说,“老王叔说那怪鱼的行动像弹涂鱼,没准就是从其他地方跳过来的呢?” 成泉笑了:“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法渡也放弃和他理论了,扭头望向小白:“你会相信我的吧。” 小白缓慢而坚定的摇头。 法渡憋了满肚子的不高兴,出了帐篷大步朝远处走去。 小白跟着出来,迅速拉住他的胳膊:“你这一身的血还想往哪去?不怕再引来其他的怪物?” 法渡皱着眉头,老大的不乐意:“为什么连你也不信我?” 小白压低了声音:“成泉所言有理,这么浅的水洼里不该有如此大的鱼怪,何况这还是在沙漠之中。” “可你应该明白,我绝对没有说谎……” “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可这正是此事奇怪之处。我事先已对周遭感应过,并未发现能够伤害你的精怪妖灵,所以才会容你独自行动。我在你身上下过魂印,你若有危难,我定会知晓,可刚才我却没有察觉分毫。” 法渡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那怪鱼不像寻常妖物,倒像是被招来的神使。” “神使又是什么东西?” “化生寺的东西。”小白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你还记不记得在易国师的遗命里写过,炼血宗吸取妖血以求与妖同化,将其妖力收为己用。长期修习之后其血异于常人,于暗处熠然生光,其色如萤。妖力附体之后气血流转加快,肌体复原神速,能延年长寿,血若妖神却多无自保之力,可以驱使妖邪以为己用。被驱使的妖邪,便是神使。神使存在为的是守护而非杀戮,身上多半没有邪气,所以我才感知不到。” 法渡一脸黑线:“你的意思是,我自己驱使妖邪来杀我自己?” “炼血宗修心为上,修身为下,在四宗之中当属最弱,化生寺的门人甚少选择此宗,但门人到底有多少,还是未知之数。” “那就是炼血宗的其他门人想杀我?” “有这个可能。虽然炼血宗较其他宗族为弱,但也毕竟是化生寺一支,也许他们并不愿让血缘流失在外人身上。” 法渡点点头,跟着又质疑:“等等,四宗之中当属最弱是什么意思?” 小白答道:“字面上的意思。” 法渡不甘心的低吼一声:“不可能!炼血宗明明是四宗当中最与世无争且洁身自好的一支,习练者又能延年长寿,为什么是最弱?” 小白淡然答道:“否则我为何大费周章跑去找你?” “……”法渡无语凝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友尽于此,再见。” 小白居然忽然改掉了惯常半文半白的口语,换成古文像模像样的还了他一句:“何须如此决绝,我俩从未交心为友,何谈友尽?” 法渡顿时泪流满面。 这不就是‘别跟我套近乎,咱俩不熟’的古文版吗? 小白思索片刻:“目前只是我的猜测,还不能确知。如果真是我无法察觉的神使打算杀你,你更要万分小心,不要轻易离开我身边。”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法渡还保留着光头那会儿挠头的习惯。 “不用着急,无论想杀你的是什么人,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出现的。” 法渡疑惑:“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尝到了妖血的味道。”小白微微一笑,“炼血宗吸取妖血以求与妖同化,那么多年积累在血缘中的妖力已经十分惊人。你身上藏着一座宝库,只是你找不到开启的钥匙而已。一旦你再次尝到妖血的味道,那些积蓄起来的妖力就会慢慢复苏,直至沸反盈天。你难道没察觉到,在你杀戮那一刻,心中其实痛快无比?” “不对。”法渡摇着头,“炼血宗的血缘,不该是这样。” “不该是这样?”小白居然低低的笑出声来,“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镇妖塔下那个池子原本只是供我休息的水池,而你师父无智则把它变成了血池。那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吸取我的血来供自己修炼。” 法渡愣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就因为他慈眉善目德高望重,对你们慈和仁爱关怀有加?”小白淡淡道,“也许他对你们是极好的,但妖魔对于化生寺来说永远都是异类。成为供他们驱使的奴仆也好,被剜心剔骨制成法器也罢,到底都只是工具。” 法渡追问:“那为什么那么久以来你从来没提过?” “有什么可说的?”小白依旧带着笑,好像说的是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殿顶上有引雷针,每逢雷雨便有闪电自殿顶劈下。被雷电击中,自然是通身焦黑皮开肉绽,好几天都动弹不得,他便在那时候下来取血。所幸只是破开体肤取点血而已,很快伤口就会愈合。等到蜕去旧皮,连伤痕都会荡然无存。” 法渡拽着小白的胳膊,依旧觉得难以置信:“被雷电击中,难道你就不觉得痛吗?” 小白一脸不在乎:“痛算得了什么,比起在蚀骨宗那些被制成法器的,我何其幸运。” 法渡犹豫了一阵才开口:“小白……对不起……” “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小白扬眉。 “我这是替我师父说的……” “行了,你明明从未拜入山门却一直遵守秃驴的规矩吃斋念佛,已经够倒霉了。”小白回答,“自古以来弱肉强食就是天道,树藤绞杀林木,虎豹吞吃牛羊,都是生存之必须,化生寺并非善类,但他们从心而行,我倒不觉得有甚可恨。” 法渡总算明白小白为什么那么恨虞天却不恨自家师父,炼血宗总要找妖血来修炼自身,如果不是小白,也会是其他妖物。易国师把小白困在镇妖塔下,却准备了水池供他度日,似乎也并不算太坏。 “别哭丧着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沙漠夜里酷寒,点起火堆才是当务之急。成泉已经找柴火去了,你就做那自热米饭吧,我早已经饿了。”每次一说到吃的,小白就会特别诚恳特别好说话。 这一餐算是草草了结,老王叔一直没醒过来,成泉在那边帐篷照顾着。夜风吹着营火噼里啪啦的爆燃,把周遭的浅草的影子投在帐篷外面,就像各色张牙舞爪的妖魔。 前半夜法渡睡得很不安稳,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看到了漫天纷纷扬扬的血雨,尔后是冲天的火光,惨叫和哭嚎的声音,他看到自己嘴唇上染着血,滴血莲花燃成一片黑色的浩渺星云,在手心里缓缓转动。他惊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还看到自己手心里握着一团黑暗,惊诧得浑身发抖。 “你干什么?” 耳边传来小白睡意朦胧的咕哝,法渡才意识到现在的气温那么低,小白肯定会紧靠他取暖,于是稍稍扭了扭身子重新躺下:“没事,做了个梦。” 小白顺着他躺下的姿势又靠近了些,依旧朦朦胧胧的说:“有我在,即便是神使也近不得你身,睡吧。” 然而法渡却再也无法入睡,只是盯着帐篷顶上发愣。 许久之后,法渡忽然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道:“小白,难道你就不担心有一天我会和我师父、易国师,还有化生寺的其他人一样?” “你早晚会和他们一样的。”小白的回答依旧那么淡然,“现在我需要你强大,但若有朝一日你于我不利,我必定会先杀了你。” 第70章 古怪导游 天还没大亮,成泉就爬起来挖轮胎,法渡听到声响,终于还是躺不住跟着起来了。小白在这种接近零度的夜里实在也受了不少罪,法渡一起来,他就一点不嫌弃的直接钻进了法渡的睡袋去汲取那一点余温。 法渡很是无奈,如果是其他人这么干,哪怕是个女孩子他也会觉得受不了,可是小白……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 “法渡,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法渡忽然觉出了点异样,“为什么这么问?” “天快亮的时候营地里来过两只胡狼,糟蹋了几包压缩干粮和两听罐头肉。” “……人没事就好。”法渡提着铁锹在旁边帮忙,“老王叔还好吧?” “没事,他身体硬朗,后半夜就缓过来了。我让他多睡一会儿,等车子脱困再去叫他。” 法渡还是有些不甘心:“哦,那他有没有提起怪鱼的事?” 成泉的铲子顿了顿,直起身来叹了口气:“我正想告诉你呢,他也说见着你说的怪鱼了。” 法渡松了口气:“我就说是吧,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怎么会信口开河呢?” “就当是真有那怪鱼吧,它这么大的体型又身覆硬甲,你是怎么刺伤它的?” 成泉一追问法渡就傻眼了,和他有关的事,无论滴血莲花还是化生寺,都不是可以向寻常人提起的事情,于是只能迅速岔开话题:“挖得差不多了,你去发动车子,我从后面撬两下试试。” 轰轰轰……随着发动机声嘶力竭的咆哮,车子终于从坑里爬了出来,也成功的惊醒了老王叔和小白。 奔波两天之后,他俩终于来到了楼兰遗址。这里一片荒凉,多数的游客都选择搭帐篷住宿,这么一来就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集的帐篷区。 法渡才刚下车就听到了招呼声:“易勋!你们终于来了!” “你们怎么也来了?”法渡扭头和罗佳打招呼,只觉得背后寒气直冒,当然是来自于小白无情的瞪视。天可怜见的,小白和这名字到底是有多大仇? “我们在那条线路玩了几天总觉得没意思,所以就中途改道楼兰了呗!”罗佳热情得不得了,“你们这是开车还是骑蜗牛啊,居然比我们拉家带口的走得还慢!” 法渡赔着笑脸耐心解释:“我们的车中途出了点状况,所以耽误了。” “出了状况?什么状况啊?”罗佳探头看了看老王叔脑袋上的绷带,“啊!你们该不会是遇到什么怪物了吧?” 法渡心头微微一跳,罗佳居然主动提到怪物,莫非她就是那个打算杀死自己的炼血宗门人? “你愣什么,电影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科考队老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跑,然后就遇上怪物啦!车在前边开,怪物在后边追,可惊险了!”罗佳说得眼睛里直发亮。 法渡摇摇头:“没那回事,只是陷在草滩上抛锚了而已。” “噗!”罗佳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我就是逗逗你,那么认真干什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怪物啊?” 她这么一说,法渡更是茫然。女人果然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来的生物,脑回路怎么和男人就是不一样呢? “你呀,我就喜欢看你傻乎乎发愁的样子。”罗佳上前一步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背上自己的小背包朝营地后边走,“你们先休息,等到游览的时候咱们一起出发。” 法渡捂着脸,就跟被雷劈了似的:“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老王叔笑道,“人家小姑娘对你有意思!” “她明明知道我是和尚啊?”法渡傻眼了,他一直以为罗佳看上的是小白,可没想到她有意的竟然是自己。就这么萍水相逢一面之缘,有意思算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小青年在想什么,谁又能搞得明白?”老王叔笑呵呵的说,“道士里有火居道士,和尚也有俗家弟子。你看那些报道,和尚们进了门是佛前信徒,出来了照样上网照样谈恋爱。这个年头,那些清规戒律谁还真守呢?” 法渡哑口无言。 安顿好了住处,老王叔就带着伤和成泉勘探去了,小白受不了下午毒辣的太阳,也缩在帐篷里不肯动弹,法渡看外面尽是游客,想必化生寺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神使弄出来,于是也就跟在旅行团后面走了一遭。 楼兰遗址略呈方形,依稀可见的城墙是由泥土、芦苇等材料搭建而成的,现在残留下来的只剩一座佛塔和几间房屋,说实在的还真没什么好看的。 一座座荒凉的佛塔,破碎的三间房,和看似乱糟糟的小河墓地都在向世人展示这座千年古城在风沙中经历的一切。在几千年前,楼兰古城曾是“丝绸之路”上一颗闪耀的明珠,它东通敦煌,西北到焉耆,西南到且末。古代“丝绸之路”的南、北两道从楼兰分道。现今这里大部分已被无情的流沙所湮没,只剩下古城遗址供后人凭吊。 在楼兰古城为数不多的景点中,太阳墓和楼兰佛塔算是比较为人所知的。太阳墓位于孔雀河古河道北岸,1979年冬被发现,古墓有数十座,外面用一尺多高的木桩围成7个圆圈,并组成若干条射线,呈太阳放射光芒状,距今已有3800年之久。楼兰佛塔位于楼兰古城的东北部的寺院区,为土坯和红柳枝夹筑而成,被视为楼兰古城的城徽,是古城的制高点。当年楼兰城的驿路就是从佛塔前经过,而如今它四周的地面已经被风切割成了一个高高的台地,孤高而落寞。 绿洲城邦对佛教的皈依,皆是为了今生,不是来世。如今残留下来的便只是昔日的纪念,不再是人们的寄托。看过往萧瑟荒芜的景色,感觉好似穿越在时间的轨道之中,从现代一步一步走入曾繁极一时的楼兰城。看黄沙漫天如历史画面的回放,听狂风呼啸似是物是人为的感叹,让自己沉溺在时间的流逝中。 临到参观结束,法渡才在别人的指点下找到了导游聚集的地方,询问有没有人能带路前往虞城。多半的导游都是一脸茫然,有那么一两个曾经听过虞城的名字,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法渡绕了一圈下来,得来的全是失望。 “虞城?你说的是布占吧?”一个裹着头巾在墙角抽烟的络腮胡男人忽然用并不标准的汉语问道。 法渡连忙走过去:“你知道虞城?” “你们汉人叫虞城,在我们的话里就叫做布占。”男人说道,“那里远在沙漠中心,也没什么景色好看,一般人都不会去的。” 法渡兴奋不已:“那你知道布占的准确位置吗?” “知道,但是从这里进去来回要走十多天,中途那段车子过不去,要租骆驼。到了布占附近,会有人来接。布占城里有租车的地方,周边旅游没有问题。” 法渡很是意外,那种地方的旅游设施竟然这么齐全,那还算什么不毛之地?虞天真会把小白的金身藏在那种地方吗? 男人看他犹豫,又接着说:“去了布占大半个月都做不了生意,哪怕就带你一个人也得按带团收费,外加租车租骆驼和准备食物饮水的钱,价格可不便宜。你想好了,到底去不去。” 法渡思考半分钟之后终于拍了板:“去!我们一共有两个人。” “行,那你先交一半,我好去给你准备行程。”男人说道,“明天早上9点你到这儿来找我就行,我叫salehibnabdzizibnarafatrahud。” 法渡瞬间风中凌乱,这么复杂的名字要怎么个记法! 男人显然看出了他的茫然:“如果你记不住,叫我saleh就行。” “萨利赫?我记住了。” 法渡回到宿营地的时候,成泉和老王叔也回来了。一说起找到向导去虞城的事情,他俩全都傻眼了。 “什么?你光见了一面,就白白给他那么大一笔钱?” 法渡笑笑:“我看他长得挺靠谱,不像是骗子啊。” “你这个傻子哟!”老王叔真是痛心疾首,“骗子难道都把骗子两个字写在脸上吗?” “不能吧,我查了一下,萨利赫是正直的意思,我觉得他不会骗我的。” 成泉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跟着去吧,被骗了钱还好,就怕你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 法渡吓了一跳,大喊一声:“啊!” “怎么啦?”成泉给吓住了。 “乌鸦嘴之神,你就给我留条活路吧。” 成泉:…… 老王叔思考了一阵:“楼兰到虞城这一线的数据确实很少,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反正已经搭伴到这儿了,也不在乎再多陪你们走一段。你们要是不嫌弃,咱们就搭伴继续走,你要是嫌弃呢,咱们也不勉强。” 法渡大喜:“你们要是能跟我们一起走可真是太好了!” “前提是你没被那个正直的人骗死。” 法渡:…… “你们可回来了!”罗佳不管不顾的低头就钻进帐篷,“我们那边点了篝火,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呗!” “这……不用了吧,我们在这吃方便面就行。”法渡连连摆手。 “你客气什么,一会儿估计整个营地的旅客都会过来凑热闹呢。”罗佳热情的邀请道,“咱们那边好吃的东西可多了,老古买了羊羔正烤呢,还有新鲜的手抓羊肉饭。” 一听这话法渡就知道要糟,小白果然翻身而起:“咱们这就过去吧。” 罗佳点着头笑嘻嘻的回答:“来吧来吧,老古的手艺可棒了!不用担心,你们是我的客人,不收你们的钱!” 第71章 神使来袭 于是乎,这一行四人就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了罗佳那帮驴友的烧烤晚会上。 艾曼克馕,烤羊羔肉,手抓饭,红烧羊脖,楼兰焚鸡,外加几箱子的啤酒。这一顿吃下来小白幸福得要死,法渡则憋屈的都快死了,一帮人大口吃肉大杯喝酒,他一个人在旁边水泡干馕,那是怎样的哀痛与幸福者。 “来,给你吃的。”罗佳从人群里绕出来,顺手塞给法渡一个小碗。 “不用不用……”法渡连连摇手,随后才发现她递过来的只是一小盒罐头梅干菜。 “这是我从一个浙江驴友那要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罗佳笑道,“你放心,我已经看过了,没有动物油脂。” 在这种时候送上一罐开胃咸菜实在是雪中送炭,法渡由衷的对罗佳点头合十:“谢谢。” “就一盒咸菜,谢什么啊。”罗佳在他身边坐下,好奇的盯着他手上干巴巴的馕饼,“你真的一点肉都不能吃吗?” 她那么近的坐在法渡身畔,明明同样是在沙漠里风吹日晒,她身上却还留着一股洗发水的幽香,随着夜风不住的朝法渡鼻子里钻。法渡这辈子都没这么和一个姑娘这么近过,窘迫得坐立不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听到她问话只能认真的点点头,然后就着梅干菜对付手里剩下的馕饼。 “我说句心里话,你可别生气。”罗佳说道,“你坚持不沾肉荤有什么意义,菜汤再怎么寡淡,总也会放些油腥提味,你怎么知道放的是植物油还是动物油?别的不说,光说这馕饼也是用油拌合烤出来的,里面还有鸡蛋呢,难道未成型的生命就不算是生命?” 法渡苦笑:“你这算是偷换概念强词夺理吧?” “我哪里强词夺理了?我哪里偷换概念了?”罗佳振振有词道,“罐头上没写有荤油你就吃得那么开心,究竟有没有谁说得清?那么执着于表相,那是你心里有染,自己放不下看不开。” 法渡捧着半个馕饼傻眼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说得是,我修为浅薄,确实又着相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深彻的见解,我真是佩服。” “噗!”罗佳忽然憋不住笑出声来,“好了,逗你玩呢。我哪说得出那么高深的话,只是和你们分开后我们路过了一处寺院,我见那里有位老禅师坐在树下参禅,于是过去请教了几句。” 法渡顿时无语,哪家的禅师这么离经叛道,竟然会劝弟子们放下执着喝酒吃肉? “我和他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是佛门中人,求他指点我该怎么做。禅师只回答了一句话,问我自己的心。哈哈,所以我马上决定改道来找你啦。” “咳咳……罗佳,你明明知道我是方外之人,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罗佳一点都不带拐弯,反倒让法渡觉得局促不安。 “喜欢你什么?”罗佳眯起眼睛,“就喜欢你是和尚呗!” 法渡傻眼了。 “哈哈哈,我就喜欢看你傻乎乎发愁的样子。”罗佳望着法渡,眼睛里就像装着清澈透亮的星星,“两个人遇上就是缘分,无论结局是好是坏,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一眼认准了你,那就是你了。” 和度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才开口辩解:“罗佳,我……” “不用那么快回答我,我知道你是出家人,也没指望凭几句话就能劝你还俗。这些话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现在说出来就舒服多了。”罗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晚上早点休息,明天见!” “哦,明天……”法渡想起第二天就要出发去虞城,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罗佳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人群当中。他也只能是一脸黑线,这些话你说出来就舒服了,可我就难受了啊! 在大漠孤城中安营扎寨,颇有古时出征的沧桑。大家围着篝火享受着食物,实际上都已经是满面尘灰疲惫不堪,吃喝的时候都是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用眼前的一片断壁残垣做背景,沙漠的夜晚一片死寂,来旅游的年轻人们在熊熊篝火的温暖下享受着自己的大好时光。哪怕气温骤降,现代食品和睡袋还是暖和了大家的胃和身体。小小的帐篷,橙黄的灯光,也只有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体会到生命的贵重。 法渡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转回帐篷,才掀开门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蛇头,差点就给吓晕在门口,过了两秒才想起来是小白,连忙进去把门的拉锁给关好:“小白,你疯了!居然在这种地方现原形!” 小白痛苦的扭动着,居然没有回答他。这次连他也慌神了,小白从来都是生龙活虎的,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状态。天可怜见的,谁知道蛇犯了毛病要怎么医啊! “法渡……” 法渡听到呼唤连忙低下头去,低声问道:“小白,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不用小题大做……我……”小白断断续续的说,“我只是吃得太饱,行动困难……” 法渡差点把整个帐篷都掀了,居然吃到现了原形,干脆撑死你一了百了可好!!! “法渡,小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他只是吃撑了……”成泉在帐篷外面一声呼唤,又吓得法渡出了一头冷汗,“消化消化就好了。” “吃撑了?我们什么都带了,可就是没带健胃消食片啊。”成泉答应道,“你要不要上罗佳那边问问,我记得老古那里药挺全的。” “哎,我知道了。”法渡答应了一声,小心的用睡袋把小白包好,幸好蛇身子软,多在睡袋里折上几折也就装下了。看着小白撑得圆滚滚的肚皮,他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从骨子里又看不惯谁受罪,犹豫了半天还是打开旅行箱推了推沉睡的糊糊,低声嘱咐道:“看着点小白,别让人发现。” 糊糊在箱子里的时候一直是睡眠状态,这会儿大概还不太清醒。他这会儿没作声,法渡也就当他默认了,出去之后重新关好了帐篷门。 前边的篝火晚会还没结束,法渡转了一圈也没看见老古,反倒是看见罗佳的闺蜜小米和他们队里那个叫李飞的小子躲在沙丘后面激情拥吻,半路上给吓了回来。 马后桃花马前雪,楼兰古城一派寂寥,面对那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人总是会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法渡呼吸着沙漠里冰冷的夜风,使劲的伸了个懒腰。 咕咕咕,宏大的水响突如其来,吓了他一跳。他顺着皎白的月亮地望过去,只见眼前连一滴水都没有的沙海里忽然涌出了一片亮汪汪的水面。 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忽然被从现实拽进了梦里。然而扑面而来略带咸味的水汽很快就让他清醒了,那是真正的水,而且还是咸水。那块水面一开始并不算非常大,但水势来得太汹涌,几乎只在几分钟之间就形成了,而且水面还在不断扩大。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会移动的海子? 法渡好奇的沿着沙丘一路朝那海子靠近,一时间甚至忘了自身的安危。靠近了之后法渡才发现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目睹了这一幕。可眼看着水面就在眼前了,那个人还坐在水边上直愣愣的一动不动。 法渡这回多留了个心眼,靠近的时候特意先喊了两声:“喂!你没事吧!” 那个人听到法渡喊他,还真回过头来了。 看到他的长相法渡就放心多了,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也是背包客的打扮,身边扔着一台价格不菲的单反,估计是看见海子忽然出现才跑过来拍照的。 可是拍照归拍照,难道为了艺术就不要命了? “你在干什么?水快淹上来了!快过来!”法渡急了,冲过去一把拽住那个小伙子想把他拽远,然而他马上就感觉不对劲了。按理说这么壮的小伙子,体重起码也得90公斤以上,法渡70多公斤的体重要硬拽他还真不容易,没想到他这一拽手感竟然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不是传说中鬼魂那样轻飘飘的,只是远低于应该有的重量,只跟半大的孩童差不多。 就着月光仔细一看,法渡也给惊呆了,小伙子的双腿竟然自□□不翼而飞,只剩下了两截破烂的布料,鲜血相互交错顺着倾斜的沙丘流淌成树根的模样,看上去惊悚无比。 “啊……”小伙子似乎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两只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框来,径直朝法渡嘶喊,“我的腿!我的腿呢!我的腿怎么不见了!” 连受害者都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就齐根断了,要不是血涌得跟喷泉似的,简直就像是用最精良的激光手术刀切割的一样。 法渡追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是什么东西弄断了你的腿?”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看到水就下来了……水里竖着一根旗杆,还有一盏灯……我坐在水边,就这么坐着……腿……腿就没了……” 小伙子才说到这里法渡就像是被冰水泼了一身。 那条怪鱼又出现了。 就因为咸水湖的气味完美的遮盖了血腥味,法渡才没能在远处就察觉到异样。 “救救我!救救我!”小伙子终于意识到命比腿重要,死死的抱着法渡的腿,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的哀嚎。 “你别紧张也别激动,尽量减缓失血速度,我会救你的。”法渡试图寻找一根可以用作止血带的东西,“对了,撕掉衣服拧起来就可以做止血带……你……” 小伙子失神的拽拽法渡的裤腿。 “怎么了?”法渡猛的一抬头。 水面已经平齐了小伙子的断腿,血染红了周遭的那一片水面。 黑色的旗杆和那盏炫目的鬼灯就停在两三米之外。 第72章 黑暗潜流 “别看那东西。”法渡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拽着小伙子,一手掏出滴血莲花。 这里离开宿营地毕竟还有一段距离,即使大声求救也未必能奏效,现在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防守,然后一步步后退。 怪鱼这一次比上次谨慎得多,水面上涨它也跟着移动,但一直保持在离法渡两三米的位置,仔细看过去,甚至能看到水下亮着的那两点鱼眼。 “它到底是什么怪物?是……是什么怪物?你说啊!你说啊!”小伙子浑身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失血过多造成的衰弱抽搐。 法渡很奇怪自己竟然不像以往那样恐惧了。 上次曾经感觉到妖血的气味似乎又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心里竟然充斥着古怪的兴奋,他知道那片藏在灵魂深处的黑暗正在慢慢溶入自己的身体。妖血开启那个未曾触碰过的黑暗荒原时,那条被封存的黑暗河脉也开始在他的身体里流转。 滴血莲花的光焰明灭仿佛是呼吸一般,呼应着他的心跳。 法渡紧盯着怪鱼,一字一句的说:“来对付我,不要伤及无辜。” 嗖!怪鱼的尾鞭从斜上方忽然破空而来,“小心!”法渡根本还来不及细想就把小伙子朝远处一推,自己顺势反方向一滚,巨尾扫在沙地里,被砸松的沙地顺着地势哗啦啦的下滑,发出刺耳的声响。 法渡被吓出一身冷汗,心里又暗自庆幸,每天被小白逼着赶着锻炼的成果可终于派上用场了。 “啊……救命!救命!”小伙子那边的惨叫忽然撕破了接连不断的鸣沙声。 法渡爬起来一看,那条怪鱼已经上了岸,用两根胸鳍支撑着快速朝小伙子靠近。他本来已经失去双腿加上失血过多,这会儿全靠求生的意志翻过身拼命用手划拉沙子企图离水远一点。可法渡明白得很,那条怪鱼即使是上了岸也比人跑得快啊! “别乱拨沙子,你跑得没它快!照着它眼睛里洒!”法渡大喊一声,小伙子这才缓过神来,回身把沙子朝怪鱼眼里刨。 怪物再次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叫,轰隆隆的尾音就像是在极近的距离内来了一记炸雷,法渡只觉得脑瓜仁都被震得发木。 不期然间鼻端就多了一丝腥气,法渡伸手一抹,竟然是被它的叫声震出了鼻血。 小伙子似乎看到了逃生的希望,更加用力的刨着沙子。法渡趁着这个当头冲过去揪住他的衣服就朝后拽:“别刨了,走!快走!” 怪鱼重重的一甩尾,竟然又跳起老高一头撞进水里,激起了老大一片水花。法渡扭头看去,鱼并没走远,依旧停在浅水里,用尾巴不断拍击沙岸,激起混着沙子的浑浊水花。 拍了十多下之后,怪鱼忽然没动静了。 法渡看到怪鱼退走,心里也不敢松懈,背转身对着小伙子:“你还能抓稳我吗?上来,我背你……”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重重的振颤了一下。 他站定了不动,可那种颤动感却越来越强,好像整座沙丘都变成了跳跳糖。怪转瞬之间,所有的沙子都开始顺着坡朝下滑。 法渡瞬间明白过来,怪鱼是在拍击沙丘底部,想让整座沙丘坍塌! “跑!”法渡大喊一声,扭头去抓小伙子的手,然后整座沙丘都已经开始滑落崩塌,小伙子无助的朝他伸着手,可身体已经顺着沙子的流向滑了下去,而怪鱼就静静的等候在那里。 “不!我还不想死!我不想死!”小伙子徒劳的刨着沙,却没能减缓下滑的速度。 “我会救你的!坚持住!”法渡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居然朝下跑了几步,然后趁着侧滑的势头从旁边一把抓住了小伙子的手。 法渡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受伤那么严重又没得到及时救治,哪怕真的能从怪鱼嘴里逃脱,存活的可能性也趋近于零,可是要他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死在眼前,法渡又实在是做不到。 抓住他手的时候,法渡心里似乎又涌起了一点希望:“抓住了!哈……”他还没哈哈出声,就感觉到手里的感觉又变轻了。 刚刚还被抓在手心里的活人,现在齐胸以下已经都不存在了。他就这么大张着嘴,用惊骇绝望的表情死死的瞪着法渡。法渡被吓得愣了愣,跟着就觉得又有一阵劲风扫过,连忙举起滴血莲花去挡,没想到竟被嘭的一声扫飞了。 法渡已经无暇再去顾全那具残肢,飞快的踏着滑动的沙流朝滴血莲花飞走的方向爬过去。眼看着滴血莲花就在月光里熠熠生光,可才刚刚伸手去捡就感觉到那尾鞭又照着他后脑甩过来。 啪!吱吱! 法渡扭头的瞬间只看到一个腾起的小身影迎上了怪鱼的尾鞭,一片血雨迎面泼下来,那个小小的身影即刻被劈成了两半。 法渡惊骇的大叫:“糊糊!” “我自己可以复原!你看前面!”糊糊尖着嗓子叫道。 法渡无意识的缩紧了肩胛,浑身的肌肉和皮肤都像是被调动起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照着来到近前的尾鞭一剑击出。 嘭!他听到了沉重的*坠落在沙地里的声音,喷溅的血液几乎把他全身都淋透了。怪鱼在浅水里痛苦的翻腾,没有了那根尾巴,它连在地面上爬行都无法保持平衡,也就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腾到半空中了。 法渡见状连忙裹着一身的血朝沙丘顶上跑,趁着这个机会把糊糊的两半身体都拣了回来。 “先去把那只怪鱼杀了!”法渡原以为糊糊会感谢他,没想到它却用血鬼降特有的可怕表情冲他吼叫,“难道你这个时候还会觉得不忍心?” “我……” “你饶过了它,下一次它还会来杀你。”糊糊催促道,“去,照着它左胸鳍下面三寸的位置扎下去。” 法渡望着那一整片仿佛是沸腾起来的海水:“它已经断了尾巴,应该不能再作恶……” 糊糊恶狠狠的喊道:“快去!等到痛楚稍微减少,它也许会在盛怒之下席卷那边的营地,难道你打算让那么多人为你的妇人之仁陪葬?” 法渡心头一震,猛的攥紧了滴血莲花。 “我去引开它的注意力。”糊糊的身体飞快的复原,然后趁着月光扑了出去,快到没给法渡留下任何一点犹豫的余地。 糊糊极速靠近,在怪鱼的右眼上来了一爪子。 “嗷!”哀嚎的怪鱼在月光下翻腾着,然而糊糊的动作又快又狠,在几秒钟之间就在它眼睛上开出了一个喷血的洞。糊糊用钩爪挂住怪鱼的眼眶,快速从右侧荡到了左侧,然后沿着沙地朝法渡跑过来,沙粒在它脚下哗啦啦的响,和沙丘坍塌的声音完全不同。 那头已经彻底愤怒的怪鱼扑着断尾,下意识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动手!现在!” 糊糊的叫声就像牵着法渡的灵魂,他知道自己准确的递出了滴血莲花。剑尖咬进肉里和刺入心脏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一刻,一些莫名的东西忽然从他的灵魂中跃了出来。 他第一次尝试到了杀戮的感觉。 怪鱼发出嘶哑的惨叫,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就和刚才被它吃掉的人那样惊骇绝望。然而从它胸鳍下面涌出来的血越来越弱,最后它终于挫败地静止了下来。 法渡站在那里,守望着它挣扎到死亡的过程,心头满是恐惧,直到它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 糊糊对着冰冷的夜风轻轻的说:“它死了,我们走吧。” 法渡怔怔的望着那只被死亡占据的眼睛。 要不是怪鱼的尸体还躺在他面前,他甚至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噩梦。 它庞大、丑陋,身体呈梭形,嘴里的牙齿就像一排锋利的剃刀。它嘴里传来鲜血和腐肉的恶臭,那是来自于死亡国度的气息。此刻它的身体正在飞快的塌陷变小,肉和骨头都在无声无息的溶化消失。 “它要消失了。”法渡恍恍惚惚的说。 “神使不是一般的妖怪,死后自然尘归尘土归土。其他妖怪的牙骨皮可能还能用用,神使身上的就什么都用不上了,因为它们连灵魂都卖给主人了。”糊糊对怪鱼的尸身并没有丝毫留恋,对那个小伙子的残肢却是情有独钟。 法渡大惊:“你在干什么?” “转过身去,别看。”糊糊依旧对着残肢大快朵颐,“难道你不知道血鬼降也是要吃东西的吗?他的魂魄还未离体,趁现在吃了正好。” “糊糊,人死为大,你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你倒是仔细想想,你打算怎么和其他人解释这残块的来历?”糊糊冷笑,“你看,水位已经退下去了,神使的尸体也将消失,你还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个人是被神使所杀?” “我……”法渡摇摇头,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湖水在最高位停了几分钟,然后又像忽然出现时那样迅速褪去,水退走的时候把沙粒之间残留的血迹也给清洗得一干二净。 “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出生,也每天都有人死亡,来来去去就那么匆匆几十年,人都不在了,皮囊还有什么重要?”糊糊吞噬残块的时候,法渡才忽然想起,当年的陶家航是不是也是这样彻底从人间消失的? 陶家航……唐少磊…… 每次一想到这个名字法渡就觉得疲惫得不行,脑子里沉甸甸的好像什么都装不下了。就在他恍恍惚惚的时候,忽然看到沙丘顶上站着一个人。他觉得那身形有几分熟悉,可又确实分不清是谁,于是低声呼唤道:“你……小白?是不是小白?” “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糊糊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小白啊,他不是站在……”法渡指着沙丘顶端。 银月洒了一地清辉,沙丘顶端空无一人。 第73章 钢针阴谋 血鬼降的五鬼大搬运确实了得,也不知道糊糊从哪弄来了几大桶矿泉水,愣是让法渡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彻底。 法渡换了干净的衣服,把染血的旧衣服点火烧了,那一股腾起的烟里也带着血腥味。他静静的站着,总觉得惆怅:“糊糊,我心里堵得慌。” “别想了。”糊糊坐在冰冷的沙地里满不在乎的回答,“你救不了那个人。” 法渡望了望手里那台单反相机,无声无息的刨了个沙坑,把相机埋了下去:“如果我早一点下定决心,他可能不会死……不会死得那么惨。” 糊糊提醒道:“你可别在这念往生咒超度亡魂,万一引来了其他怪物,我也保不住你。” 法渡苦笑一声,一起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别说是超度,他连那个小伙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啊。 糊糊一点也没顾念他的想法,扭头就沿着沙丘的坡面向上爬:“你与其为路人担忧,不如先去看看白蛇吧。” “你上哪去了?”才一进帐篷小白就开了口。 “你还没睡?”法渡看他既然已经可以恢复人形,多半也就没问题了,刚才糊糊那神神叨叨的表情,他还以为小白真要被撑死了呢。 小白凑近了一点点:“为何你身上有那么浓的血腥味?” “你刚才什么都没察觉到吗?”法渡也觉得奇怪,湖泊出现的位置并不算太远,整个沙丘几乎都快被怪鱼神使弄塌了,偏偏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是不是神使又来袭击你了?”小白皱着眉头,“神使呢?” 法渡吞吞吐吐的回答:“被我杀了。” 小白就跟听见中了五百万巨奖的表情看着他:“你?杀死了神使?” “嗯。”法渡老老实实的点头,看他仍旧不相信,于是又加了一句,“糊糊帮了我的忙。” 小白点点头:“若有血鬼降帮忙尚且说得过去。” 法渡不乐意了:“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就这么弱小这么靠不住吗?” “是。”小白居然笑了,“其实我一直以为你如此驽钝莽撞,也许早就会因为意外一命归西。你能活到现在,真乃天命护佑。” 法渡一脸黑线,你这就是在嘲讽我头顶主角光环的意思吗? “……小白,刚才你是不是到沙丘上……”法渡刚问了半句就觉得不对,按小白的个性既然到了沙丘顶上那就一定会下来嘲讽他的狼狈,难道他刚才看见的确实只是幻象? 小白追问道:“什么沙丘上?” “我杀了神使之后看到沙丘上好像有个人远远的看着我,那身形看着眼熟,可一晃眼又不见了,糊糊也说他什么都没看见。”法渡摇摇头,“也许我真的是太累了……” “连血鬼降也未曾察觉?”小白略微沉吟,“如果你没有看错,那此人殊不简单。” “咳咳……咳……”小白忽然咳嗽起来,法渡也觉得很意外。妖怪显然比人类强悍得多,哪怕是小白最初脱困时虚弱至极时,也只是很难长时间维持人形,从不见他犯个感冒头疼之类小毛病,现在忽然咳嗽起来就更显得反常。 “小白?小白你没事……”法渡过去想拍拍他的背,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反呕的声音,连续几下之后,他忽然闻到了奇怪的血腥味。 法渡摁亮了帐篷里的应急灯,小白这个有洁癖的人,啊不,是条有洁癖的蛇,早已经找了个塑料袋铺在自己面前,可那袋子里吐出来的却多半都是血。 法渡急着凑过去,却被小白避过,一巴掌把他推远:“无妨。” “认识你那么久,什么时候见你吐血?”法渡有些着急,硬把小白挤到一边去查看袋子,“你到底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小白瞬间惊诧之后就是一脸嫌弃。 法渡很想喷他一脸盐汽水,对自己的产物都嫌弃成这样,你这是病,得治! 糊糊悉悉索索的从帐篷门口钻进来,只朝那里瞥了一眼就笑了:“这哪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是有人想杀白蛇。” 法渡一头雾水的望着糊糊。 “那些血块当中都有银芒,应该是针吧。其他的菜都不好藏针,应该是有人把针藏在羊羔肉里,白蛇全部吞进肚里之后自然五脏六腑全部都会受损伤。” “往羊羔肉里藏针,难道其他人就不会发现吗?”法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早就藏好了针,很有可能会误伤他人,所以只能是在分割好了羊肉之后才下的手。还有,这么多针藏在肉里,无论他藏得再好,正常人都一定会发现,可他怎么就知道白蛇一定会囫囵朝下吞?” 小白捂着腹部,微微蹙着眉头:“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而且那个人就在眼前这群人当中。” “先埋针拖住白蛇,然后驱动神使来对付你。”糊糊笑道,“这回你们可真是摊上□□烦了。” 糊糊的话令法渡心里又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你不用愁眉苦脸,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明天我们照例出发无妨。”小白咳嗽了两声,法渡又闻到了血的味道。 “你不用死撑,如果真的不舒服……” “无妨。”小白侧着身子又躺下了,明摆着不想再搭理他。糊糊也伸了个懒腰,跟小狗似的钻进了旅行箱。 法渡也不好再说什么,悄悄的钻进了旁边那个睡袋。夜里的气温低得吓人,哪怕隔着垫子、帐篷和睡袋,那些冰冷的温度还是从沙子的缝隙里直透过来,就是随便说句话也能看到一片白气。也幸亏法渡有炼血宗的血缘傍身,缩着身子辗转了一会儿,刚才在沙丘后面用矿泉水洗澡之后冻僵了的身体就慢慢暖和起来了。小白平常哪怕是睡着了也一定会朝他靠过来汲取热量,可今天居然一动也不动,难道是因为受伤衰弱,直接冻僵了? 法渡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小白真的意外被冻死了,那这还真是一出嘲讽值爆表的黑色幽默啊。 他把胳膊探出睡袋想把小白的脑袋划拉过来,没想到小白却忽然开口了:“本君……我已经不能再等了。若是虞天察觉到我接近,意图破坏我的金身或是换了别处藏匿……每每想到此处,我便寝食难安。” 法渡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沙丘上看到的,或许就是神使的主人。” 法渡一愣:“神使的主人?就是想杀我……也想杀你的那个人?” “如果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自然知道凭几根针肯定杀不了我。”小白低声道,“那人的目的还未尽知,与其说是想杀你,倒更像是想试试你的本事,以确认你的进境如何。” 他这一说,法渡彻底睡不着了。 小白默不作声,其实也一直睡不安稳,一直在咳血,慢慢吐出腹中的钢针。 在黑暗里望着被风扯得哗啦作响的帐篷,法渡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小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听不出是“嗯”还是“哼”。 法渡思考了一会儿,把胳膊递给了小白:“来,啃我一口。” “你这是何意?”小白从睡袋里扭过身来。 法渡答道:“我和唐少磊陷身化生寺的时候,我的血救过他一次。我想,我的血对妖来说应该是灵药。” “这点小伤,用不着你的血。”小白伸手把他的胳膊拍开,“少废话,快些睡觉。” 帐篷里又静了下来,这一次小白没再吐出钢针,咳血的次数也少了,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可法渡还是辗转反侧无法安睡,不多时,忽然听到耳畔轻微的悉悉索索,刚想坐起来就听到了糊糊的声音:“不用紧张,是我。” 法渡定了定神:“糊糊,什么事?” “那一把钢针对于白蛇来说确实只是小伤,你不用太过紧张。”糊糊低声说,“不过你要是想他好得快点,也不用损耗你的血,只要靠他近点就行。你周身灵气充沛,对妖族的修行大有裨益,用作疗伤也是有效的。” 法渡心里欣慰许多:“糊糊,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这些就是陶家航的记忆里唯一对我有用的东西。”糊糊低笑,“况且你心烦意乱影响了周围的气息,我也睡不安稳。” 法渡一愣,原来血鬼降也会失眠? 糊糊钻回旅行箱之后,法渡大着胆子把小白朝自己划拉过来。小白这会儿是真的睡熟了,整个身体冷得发僵,法渡抱着他简直感觉自己抱着一块石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抱了多久,才慢慢感觉到了一丝活气。 法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似的,面前便出现了奇怪的景象。 “别……别杀我……救命!谁来救救我啊!”一个年轻女人披头散发的在潮湿的雨巷里奔逃,一边呼救一边不住的回头,似乎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逐。 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她发出一声惨叫,背上忽然多出三条极深的抓痕。 “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饶了我……饶了我……”女人跌倒在地上,然后拼命的缩向巷子的角落,眼里满是惊恐绝望。 眼前的画面太过真实细腻,让法渡都觉得茫然,这到底是梦境,还是他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灵魂出窍了? “你们私自逃离族内,已经是死罪。”黑色的影子慢慢化成人形,在阴影里,只看见一道冰冷的刀光。 “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我……” “不不不,你没错。你们逃得好,很好。就是因为你们逃了,我才有借口杀你啊。” “我跟你回去,我嫁给你……你别杀我……你别杀我……”听到他这么说,女人更加惊恐的瑟缩着身子,满脸都是泪水,“少磊,放过我……” “嫁给我?”那张如此熟悉的脸出现在明亮的月光下,法渡看到刀锋和他冰冷戏虐的笑语一起划破了女人的喉咙,“陶美华,我就是为了杀你才来的,因为……我一点都不想娶你。” 第74章 璀璨宝石 法渡从梦里醒来,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里所见的画面。 血从衣裙下面弥漫出来,缓缓的像四方伸展开,像一朵猩红的罂粟正在悄悄的开放。 他兀自喘息着试图分辨自己到底身在何方,然后就看到初升的阳光已经笼罩在帐篷顶上,暖融融的一片橙红。 “你怎么了?”身边小白的睡袋空了,糊糊却趴在他面前,像一只长得过于惊悚的小狗。 “没事,做了个噩梦。”法渡笑了笑,才发现身上的冷汗已经染上了睡袋。 糊糊脸上现出一个吓人的笑容:“什么噩梦能把你吓成这样?” “我看见一个叫陶美华的女人……” “陶美华?我记得陶家宗族里有一对双胞胎,一个叫陶美华,一个叫陶美枝。看来那不是梦,而是因为接近我所以才产生的感应。”糊糊说道,“以往她俩总是坐在学堂最右边的窗户下面打打闹闹,都扎着难看的冲天炮。这些年过去,她俩都应该长大了吧。” “真的是感应吗?”他这一说,法渡才忽然想起,美华美枝不正是那个美艳无比的少女提到准备给唐少磊做老婆的人选吗? 糊糊跟着问道:“你梦到她什么了?” “她被……被唐少磊杀了。” 糊糊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为什么?” 法渡想了一会儿:“私自逃离族内,大概……大概是不想嫁给唐少磊吧。” 糊糊居然又笑了:“居然为了这样的理由追杀一个女人,真不像唐少磊的风格。我以为他心里只有无上的野心,根本不会在乎任何人呢。” 法渡苦笑,陶家航对唐少磊的了解显然比他透彻多了。沉默片刻之后法渡才开口:“糊糊,也许他真的不喜欢陶美华,可是他确实有一个恋人。” “恋人?你见过?” “我见过。”法渡点头,“我明白世间诸般色相都是虚无,可是她的模样确实令人惊叹。” 糊糊没有说话,可法渡却感觉到它身上似乎透出一股恐惧的气息。 “糊糊,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法渡不死心的追问,“我记得唐少磊叫她太奶奶……” 糊糊忽然直立起来,嘶哑着声音尖叫了一声,低头钻进了旅行箱。 法渡也给吓了一跳,过去试图掀开箱子,低声呼唤着:“糊糊?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把你吓成这样?” 糊糊从黑暗的缝隙里呼了一口气:“恶鬼,疯子。” “你们还在磨叽什么?”老王叔在帐篷外面吆喝,“再不出发又要浪费一天了!时间就是金钱,小伙子们!” 法渡一脸黑线,老王叔你难道是地精吗? “来了!马上就来!”法渡一边快速收拾行李一边咕哝,“小白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话音才落小白就掀开帐篷进来了,浑身精神气爽简直跟复活重生了似的。 法渡看他气色不错,心里也轻松了许多:“一大早的你上哪去了?” “洗澡。”小白也不帮忙,就地坐下看法渡一个人忙活。 法渡想想也是,洁癖狂魔小白哪能忍受自己一身血的样子啊。他默默的朝背包里塞了一阵东西,忽然间又想起来:“洗澡?你上哪找的水?” 小白看了一眼糊糊躲藏的旅行箱:“血鬼降找来的。” “那你的衣服呢?洗了?” 小白答道:“找个地方扔了。” 法渡的嘴角不住抽筋,那么贵的衣服你说扔就扔,有钱就是任性啊。 一行人准时出现在了昨天约定好的地点,导游们一大早都在那里兜揽生意,眼看着好几个团都出发了,萨利赫还是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老王叔连连叹气:“你这傻小伙子,果然是被骗了。” 法渡倒是还对那个名字正直的混血导游充满了信心:“别那么早泄气,时间还早,没准是被耽搁了,遇上不可抗力谁都没办法不是?” 成泉跟着叹气:“要是天灾也就算了,万一是*……” 话音未落,萨利赫已经开着一辆越野吉普车出现在他们视野里,才下车就气喘吁吁的冲法渡解释:“也不知道是哪个该被诅咒的混蛋干的,我一大早起来就发现昨晚准备好的饮水全都不见了,只好临时又去城里补充了一批。” 法渡:…… 小白:…… 萨利赫载着法渡和小白,他的帮手哈桑领着老王叔和成泉的车子跟在后面,一行六个人就这么朝着茫茫的沙海大漠挺近。 在广袤无垠的荒漠里旅行,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路,全靠向导的直觉顺着沙丘的边缘绕着圈前进。路况本来就不好,萨利赫的车技更是堪忧,一路上就没有舒坦的时候,就像是小船被抛进了金色的大海,不住的起伏颠簸。很多时候法渡还以为要翻车了,没想到萨利赫猛打一阵方向盘,硬生生把车子给稳住了。法渡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哪怕车子颠得跟脱缰野马似的,他还是找条毯子把脑袋包了,硬是睡死过去了。 头一天的行程还算顺利,一路上有惊无险,等到晚上搭帐篷宿营的时候,法渡从腿到肩头已经都麻木得快没知觉了。 萨利赫不像老王叔那么健谈,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个阴郁的人,通常都是问一句答一句,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哈桑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的汉语比萨利赫还差,不过脸上总是带着诚恳热情的笑,做事勤快麻利讨人喜欢。 帐篷很快就搭好了,大家开始张罗晚饭。 出来的时候带了新鲜的瓜果和真空包装的手抓饭,至少头几天还用不着去消耗干粮。就着便携煤油炉把手抓饭翻热一下,香喷喷的味道就飘散开来。眼前的落日恢宏壮丽,新月形的沙丘都被映出了阴阳明暗,煤油炉的烟子直上云霄,颇有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味道。 肚子吃饱了,人心里也就有了底气,哈桑来了兴致,居然唱起了一首听不懂的民歌。新疆与八个国家接壤,种族和文化都在历史长河中产生了融合,所以这个区域的风土人情也就格外的丰富多彩。虽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是他歌里欢快的情绪感染了其他人,让大家都跟着拍掌敲饭盒外加瞎哼哼。老王叔听得兴起,居然爬起来也来了一出《智取威虎山》。 法渡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哈桑唱的是哪儿的歌,怪有意思的。” “那是塔吉克人的歌。塔吉克人接近突厥人和伊朗人混血。”成泉的知识量一点也不低于被继承了陶家航记忆的糊糊,“他们主要分布在塔什库尔干,阿富汗也有不少塔吉克人。” 哈桑很高兴:“是的,是的!我的祖先就是阿富汗人。现在的阿富汗,是以前的大月氏。” “阿富汗出产的手工挂毯和黑羊羔皮都是极品,还有青金石,现在可是翻倍的涨价啊……”听到大家夸赞阿富汗,萨利赫难得的插了一句话,字里行间满是骄傲。 法渡好奇的追问:“青金石是什么东西?” 哈桑想都不想就回答:“叔叔手上的戒指……” “哈桑!”萨利赫忽然叫了一声,然后把自己的手藏在了袖子下面。他的动作极快,法渡只依稀看到他食指上有一个深蓝色的戒指,中指和无名指上似乎也有东西。 “无白少金,成色能有6a了。这么好的石头居然拿铜来镶戒指,浪费。”成泉只看了一眼就说出那颗石头的品相,大概是搞地质的人对矿石一类的东西比较敏感吧。 萨利赫干巴巴的笑笑:“假的,地摊货,十块。” 成泉也不和他争辩,依旧慢悠悠的说:“中指上的是海蓝宝,无名指上是鸽血红。” 萨利赫也被震住了,笑得非常勉强:“都是在戈壁滩上的破石头,五颜六色的怪好看,我就捡来戴着玩。” 成泉居然笑出声来:“哪儿的戈壁滩上能出那么好的石头,也带我去捡点,以后我也就不用再东奔西跑,直接当土豪去了。” “哪捡的,时间太久,我都不记得了。”萨利赫显然不怎么高兴,可也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拈着烟丝靠边抽烟去了。哈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躲到一边默默的收拾东西。 一场挺高兴的饭后瞎侃不欢而散,法渡总觉得有点尴尬,凑近成泉问道:“萨利赫手上那几个戒指很值钱吗?看着也没太特别啊。” “都是没打磨过的原石,看着自然没什么,切割好了之后就是无价之宝。” “没准这东西在这里真是很常见吧?”法渡想了想,“没准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成泉把眼睛一眯:“也许他知道,只是不敢拿出去卖。” “什么意思?”法渡一愣。 “我说那些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很淡定,显然他早就知道那些石子是价值□□的宝石。他有那么多宝石,却用铜丝来镶嵌,要么就是不想被人注意到,要么就是真的没钱。既然随便卖出去一个都能让他一辈子生活无忧,干嘛还要干这个起早贪黑辛苦遭罪的向导呢?” 法渡心里有了点谱:“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盗了墓?” “我只是怀疑那些东西来路不正。”成泉一脸莫名其妙,“盗墓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才是你们寻找虞城的目的?” 法渡傻眼了,这到底要怪成泉实在太聪明了,还是他自己驽钝? 他正在肚子里筹措要怎么和成泉解释,忽然听到了一阵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和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终于赶上你们了!” 第75章 水底歌声 法渡望着面前多出来那三辆车外加一堆人,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罗佳直接一屁股坐到法渡身边,得意的凑到他面前:“你不辞而别,没想到我会跟过来吧?” 法渡哭笑不得:“你跟来干什么?” “我知道这次要是再错过,以后就再也没机会遇见你了。”罗佳笑眯眯的说,“我不想让你跑了,只好跟你一起走啦!” 罗佳大方的开口表白,他那边的旅伴又是拍手又是吹口哨的跟着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下面的旅程很危险,你们不能跟着。”法渡被这群人起哄闹得很尴尬,连忙扯开话题。 “危险?你们不是去旅游观光吗,有什么好危险的。”罗佳朝车上努努嘴,“呐,我们食物和水都带足了,野外生存设备也都有,用不着你们操心。你们前边走着,我们后边跟着还不行吗?” 法渡想起头天晚上那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伙子,严肃的摇摇头:“不行。” 罗佳被堵了这一句,就抿着嘴默不作声的望他,眼眶都红了。 老王叔看气氛不对劲,连忙过来帮腔:“是啊,我们这一路上还要做勘探考察,没准要在路上耽搁多久。你们这些小年轻吃不了苦的,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回去吧。” “不要,我就要跟着。”罗佳望定了法渡,好像非得逼出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你想跟就跟着吧,我不会理你的。”法渡把心一横,双手合十朝她行了个礼,扭头进了帐篷。 外面乱了一阵,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法渡用睡袋把自己蒙住,铁了心不去理会。大约个把小时之后外面终于安静下来,小白才掀开帐篷门钻进来。 法渡压根就没睡着,看他进来立马就追问:“外面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白看他一眼:“我不管别人的闲事。” “那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小白淡然道:“找了点活食。” 法渡惊诧,这连鸟的影子都见不着的沙海里,上哪去找新鲜的肉食? 小白显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毫不留情的开口:“沙鼠、蜥蜴、眼镜蛇。” “你离我远点,别过来!”法渡立刻扭头干呕去了。 “那个叫罗佳的姑娘自己一个人朝沙漠里跑,被他们那边的人劝回去了。”小白说道,“他们队里那个老古跟你有过节吗?” “老古?”法渡仔细想了一阵,“没有啊。” “那个人说了,罗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立马就过来砍死你。” 法渡:-_-! 小白这次确实是完全复原了,用包括同类在内的各种‘零食’填满了肚子,钻进睡袋很快就睡着了。感觉到小白和平常一样凑过来依偎他取暖,法渡反而感觉到很安心。这种感觉和当年他依赖唐少磊一样,现在他也逐渐接受了小白的存在,哪怕只是彼此习惯而已。 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耳边忽然又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响。 法渡几乎是立刻就被惊醒了。 他看到了水从沙丘底部飞快的涨满,从一块小小的水面涨成看不到边际的湖泊。那幽深的湛蓝仿佛是一块通透的宝石,迷离的波光水影交织在一起,剔透澄澈。而在那浪潮最汹涌的地方,矗立着一个非常庞大的事物。 法渡刚想要去看清楚,眼前的景物就像被用望远镜拉到了眼前。 那件庞大的事物并不是生物,而是一座半圆型建筑,像一只巨碗倒扣在地面上。靠近之后他看得更加真切,那建筑物是用巨大的石块堆砌而成,入口的两座巨鹰雕像足有十多米高,从建筑的体积来看,这早已经不是一间屋子或是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城池,一座被覆盖在圆形穹顶之下的宏伟城池。 他还想靠近,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歌声。 那首歌不止歌词是他未曾听过的语言,曲子也古怪得很。起先只是一个声音起头,很快就有其他的声音加入,那些高低不同的声音听起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汇成一道雄浑壮丽的大合唱。法渡听得浑身发冷,不是被那乐曲震撼,而是因为歌声传来的地方正是水下。 人类哪怕是带着呼吸器也没办法在水下这样唱歌吧? 法渡刚想靠近看个究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从后面狠拽了一把,立马就朝后摔下去。然而这一下他并没感觉到任何痛楚,反倒是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存在。 天还没亮,小白趴在旁边,手心里正握着他的手:“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异象了?” 法渡抹着额上的冷汗,低声抱怨:“你不是在我身边吗,为什么我还会做噩梦?” 小白冷哼一声:“做噩梦是被外物侵扰,灵魂出窍则是你自己的意愿。我能保护你不被妖灵精怪所侵,可拦不住你的魂魄自己出去惹是生非。” 法渡被他这句话呛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叹了口气:“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说说看,你这次又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那个半圆形的建筑……不,那不是一座陵寝,而是一整座城池,它被扣在半圆形的穹顶下面,门口有两座巨鹰。”法渡又停了一会儿,“然后我听见了歌声,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而且是从水下来的。” “等等。”小白忽然打断他,“你见到这些东西的位置是哪儿?” 法渡愣了愣:“门口。” 小白立刻把帐篷门一掀冲了出去,法渡也没有迟疑,立马跟着出去了。 这一天照例是晴天,月光从沙丘顶上越过来,照得遍地都像铺着一层银纱。法渡看到了梦里被水涨满的那块洼地,可那个位置只有沙子而已,半点水的影子都看不到。 小白蹲下,顺着地面朝下挖了几下:“上面是湿的,下面反而干燥。看来我们来晚了。” 法渡也觉得不可思议,沙子的状态证明那个湖泊确实出现过,可这边是他们的车子和三顶帐篷,隔着十多米的地方则是罗佳他们那帮人的帐篷,这么大的湖泊出现然后消失,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你们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老王叔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 小白朝法渡使了个眼色,法渡只能硬着头皮说:“他不敢一个人出来尿尿,非要我陪着。”话音才落,他就感觉到小白在背后踹了他一脚。 回到帐篷里之后,法渡不胜唏嘘:“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自打认识你开始,我为你说过多少谎,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小白理直气壮的说:“这世上谁能做到一世于人不欺,但求不要自欺欺人便足够了。” 法渡不悦:“我可以诚实的说我其实真不怎么喜欢你的处世之道吗?” “在你自己那里腹诽即可,用不着说出来。”小白答道,“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听的,多说无益。” 法渡:…… 一宿无话。 早上哈桑来愁容满面的跑来说罗佳那一帮人还是想随同前往虞城,多付一份向导费,食宿自理。反正都是跑这一趟,四个人是带二十几个人也是带,萨利赫显然是很想赚这笔钱的,可最初的团费全都被法渡一个人包了,带不带还得他来拍板。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一堆人肯定会拖慢行进速度的。”老王叔立刻摇头反对,“这会儿已经不是走风景区了,沙漠里复杂得很,多一个人多拖一个小时都可能搞出□□烦。” 法渡点点头:“嗯,我不会让他们同行的。” 成泉苦笑一声:“只怕天不从人愿,这档子事到底不是桃花缘而是桃花劫,她冲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也就没辙了。” 乌鸦嘴大神的诅咒很快就应验了。 法渡当然不想答应,结果罗佳居然跑过来了,劈头盖脸的就质问他:“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法渡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能连连摆手否认:“不是讨厌,只是沙漠里太危险,我不想你们那么一大帮人跟我们一起涉险。” 罗佳噗哧一声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法渡一脸黑线,我说的明明是“你们那么一大帮人”好吗?! “放心吧,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罗佳说道,“我们自己带够了食物和水,就跟在你们后面一起去虞城。平常赶路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来烦你,我只想中午晚上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能和你说说话,这样也不行吗?” 法渡摇摇头:“罗佳,明明知道没有结果,你何必一意孤行?” “谁说没有结果啦,我就这么天天跟着,你慢慢习惯了之后就不会那么排斥了,没准最后还觉得没我不行了呢。”罗佳跟着摇头,“不准再拒绝我了!不然我瞅空去把你们车轮子全扎了,看你还怎么走!” 法渡:…… 最后三辆车的小队变成一整个车队浩浩荡荡向虞城进发的时候,成泉对他送上了一个果然不出所料的同情眼神。 法渡心里无限郁卒,老天你能不能来个雷劈死那个乌鸦嘴啊? 第76章 胡杨古林 第二天上午的行进也很顺利,中午的时候竟然拐进了一片河滩,哪怕只是一片孤伶伶的胡杨,也给千篇一律的黄沙增添了几分不同的色彩。 “哎,快来给我照几张相!这景色太漂亮了!”“是啊是啊,多来几张!等等,我把墨镜戴上!”“这就是胡杨啊?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事实证明罗佳那一帮人就是来旅游观光的,还没等带头的发号施令,后边那一排越野车全部都跑到前面去了,自顾自就开始拍照的拍照,看风景的看风景。 萨利赫询问道:“就在这里休息吗?” 法渡苦笑点头,哪怕我说不行,这会儿还会有人听我的吗? “法渡,你那边还有多的咸菜吗?”停好车之后,成泉跑过来敲敲车门,“哈桑晕车了。” “还剩点儿,等我给你拿。”法渡对成泉佩服得五体投地,连专业向导也能整晕车了,你这车技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呐。他够了好几下都没够到自己的背包,只好拿手肘捅了捅小白,“小白,替我拿一下包!” 小白照例处于昏昏沉沉的半睡眠状态,身体还是灵活得不行,手一翻就把包拽出来塞到法渡手里。 “奇怪……”成泉这一说,法渡还以为他发现小白身体异常柔软了,顿时吓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成泉继续说:“他不是叫汪茂源吗?你为什么总管他叫小白?” “他……”法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绰号叫小白,汪小白,哈哈哈。” 小白微微睁了睁眼睛,一脚把他从车上踹了下来。 他拍拍灰站起来,这才看到胡杨林过去一点还有一汪亮蓝的水面,那帮号称驴友的人全都往那边凑过去了,还有人兴奋的想去戏水。 经过这么几次,法渡一看到那些亮汪汪的水面就觉得心惊肉跳,连忙加快了步子冲过去,冲着那些人大喊:“别下水!” “别下水!”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和他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法渡慌忙瞥了一眼,原来是萨利赫。 话音才落,他就听到人群那边发出惊叫声,心里猛的朝下一沉,扭头就朝他们冲了过去。他正想掏滴血莲花,忽然听到那边又发出带着笑的惊叫声:“怎么会这样?哈哈哈,这到底是什么水啊?” 法渡挤进去一看,刚刚伸手去戏水的那个叫做小米的姑娘手上覆了一层雪白的结晶,就像戴了一双白色的手套。 “不是在沙漠里见了水就是甘泉,沙海里水分蒸发量大,有时候一场雨下来把周围地里的盐分全都冲进来了,就变成了这么个咸水塘子。你们看看,连旁边的胡杨都死了,那可不是缺水旱死的,是被盐碱给齁死的。”老王叔在旁边数落小米,“下次别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下冲,这回只是盐水,下次万一遇上什么酸雨坑毒水坑,你没准连命都栽进去。”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小米一脸不高兴,掏出身边的水壶就用水冲洗手上的盐粒。 老王叔看得心疼:“沙漠里的水金贵成这样,你就这么糟践?” “水是我自己买的,我怎么糟践是我的事!你当你是谁啊,管得那么宽!”小米来了小脾气,故意把水朝地上倒。 老王叔气得脸都发颤,看那阵势真要冲上去跟小姑娘争个对错,法渡连忙过去,生拉硬拽才把两人分开了。 “这都什么人啊,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那么不要命的!要是有个万一,连自己的尿都没得喝的时候看她找谁哭去!”老王叔确实给气得够呛,被劝开了还是一路数落。 “没事没事,别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咱们赶紧休息休息,下午还得赶路呢。”法渡赔着笑脸,一个转身的工夫,忽然看见有个身影站在对面那棵枯死的胡杨树下面。他的心猛跳起来,接连几步朝那边冲过去,可那个影子的行动显然更快,闪电一般消失了。 法渡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到了那个人刚才站的位置,可是朝四面一看,除了枯树就是沙漠,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真是见鬼了。 他正打算跑进林子里,被一股大力朝后一拽,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白不耐烦的抓着他的手:“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多管闲事。” “我又看见那个人了。”法渡皱着眉头,“那个人的身形那么熟悉,我一定认识他!我肯定认识他!” “哪怕你真的认识吧。”小白冷笑一声,“他这么藏头露尾,显然不愿与你相认。” “他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神使来杀我的时候他也在附近,我就想弄明白他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且不论你这么做是打草惊蛇,他能在你身边来去自如,就证明他的修为远高于你。他若不想见你,你怕是绝无可能找到他。” 法渡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噎死。 “谋定而后动。”小白拍拍他的肩头,“既然他能跟到这里,那就说明我们这儿一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法渡脑子里闪过一道冷电:“难道是生死……” 小白迅速捂住他的嘴:“祸从口出,切勿妄言。” 法渡想想也是,生死门如今一分为二,生门被小白藏着,死门在唐少磊那儿,这东西真正的用途到现在还没完全弄明白,那人也未必就是冲着生死门来的。敌在暗我在明,按兵不动确实才是更好的处理方式。 法渡点头示意明白了,小白这才放了手。 不远处一阵悉悉索索,又把法渡吓了一跳,惊问一声:“什么人?” “……是,是我。”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端着速写本站起来,脸颊微微发红。 法渡认出来这是罗佳那边那个叫棉花糖的姑娘,也觉得尴尬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故意的,我来这里想画一副,刚坐下你们就来了……原来你们是那种关系,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棉花糖兴奋得不行,笑眯眯的端着速写本扭头跑了。 法渡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着急的冲过去想跟她解释:“你别走!不是这么回事!喂!” 刚跑了两步,小白就把他拽了回来:“由她误会吧,对你或许更有好处。” “什么意思?”法渡愣了愣。 “如果这不实之言传开,罗佳自然也会听到,这便是你摆脱纠缠的大好机会。”小白淡然答道,“除非你已经对她动心……” 法渡连连摇头:“我是方外之人,早已不为红尘俗务动心了。” 小白冷哼一声:“最好是如此,否则……” “否则怎样?” 小白又是一声冷笑,终究什么都没回答。 两个人转回车那边的时候成泉已经准备好了午餐,两人就着沙地坐下即便开吃。说实话,成泉也确实不怎么善于和别人交往。罗佳那一大帮人围在一起午餐,他也没有过去掺和的意思,就在自己车面前搁下饭食等着其他几个人过来吃。于是就形成了这么一个大圈一个小圈的状况,看着就不像一个团队的人。 法渡才吃了两口,罗佳就从那边跑过来挤到他身边,把自己饭盒里的咸菜夹了一份给他:“呐,专门给你带的。” 法渡看着铺在碎馕上的咸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哎,你别这么计较好吗?咸菜是刚刚倒出来的,这饭我也还一口没吃呢,饭盒早就洗得干干净净,保证没沾一点荤油,你放心了吧?”罗佳用哄小孩的口气笑眯眯的冲着法渡说,“吃一口吧,张嘴,啊~” 成泉在那边打了个冷颤,手里的馕都掉了。 罗佳不高兴的瞪他:“干什么你?” 成泉绷着脸没敢笑,捧着馕就上车了:“我肉麻。你们吃,我换地方。” “哎!你什么意思你!你回来!”罗佳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直性子居然也被他揶揄得有些脸红,偏偏冷性子的成泉关了门不应声,她也就没辙了,只好坐回法渡身边默默吃饭。 “这回走得还算顺利,晚上要是能到洛塔绿洲,明天换了骆驼再走一天半就能到布占。”萨利赫一边吃饭一边给大家说行程。 “车子呢?全都停在绿洲里?”老王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子,“车上有那么多数据和样品,那里靠得住吗?” 罗佳插嘴:“老王叔,你那些石头啊沙啊能值多少钱?送我都不要,丢了就丢了呗!” 老王叔眼看着又要发火,萨利赫赶紧出来息事宁人:“洛塔绿洲的人我都熟,都是诚实的好兄弟。车子停在那里几天没有问题,等我们从布占回来再去开走就行。” 他既然打了保票,大家也就不再问什么了,吃完饭之后各自上车,再次准备出发。沙漠里的水比黄金还贵,法渡当然不会再浪费水,只能用纸巾随便擦擦饭盒,无垠的大漠,确实生出一种苍凉的感觉。只不过是与世隔绝两天,居然就觉得压抑,如果只身在大漠行进,估计早就被逼疯了。 “法渡……你哼的歌为什么这么怪?” 听到成泉的声音,法渡才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意识的哼着在梦里听到的曲子,慌忙掩饰道:“我在哼歌?有吗?” 成泉也没计较他的拙劣演技,一本正经的擦着他自己的饭盒:“我听着像是蒙古语。” “你还懂蒙古语?”法渡扭过头,成泉一个搞地质的研究员,居然还懂那么冷僻的语言,真是想不到啊。 “就是因为听着像我才觉得奇怪,很多语法和用词说不过去。”成泉想了想,“是蒙古语系没错,但好像是早就失传的古蒙语。” 第77章 莫名嫁祸 成泉这一说,法渡才更觉得奇怪:“你连失传的语言都懂吗?” “走得远看得多,搞地质的时候也时常接触到发掘出来的东西,自然就知道一点,大半都是听不懂的。”成泉也同样觉得好奇,“倒是你,从哪学来那么怪的曲子?” 法渡挠挠头,诚实的回答:“我做梦梦到的。” “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别编派借口来忽悠人行不?”成泉一脸不屑的走了。 法渡欲哭无泪,说假话大家都信,说真话反倒被吐槽,还让不让人说真话了? “古蒙古语?”到了车上和小白一说,小白立马皱紧了眉头,“这个我也不懂,毕竟被关入塔下的时候,我还未曾听说这个民族。” 法渡也觉得失望:“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那也未必,成泉不知道的,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小白高深莫测的笑了。 法渡问道:“谁?” “陶家航。” 因为路上有一辆车抛锚,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来等着,这一等就把一下午的行程拖过去了。确信走不了之后,大家再次开始安营扎寨。法渡早就按捺不住了,帐篷才搭好久忙着钻进去把糊糊放了出来。对着糊糊哼了几分钟曲子之后,半睡半醒的糊糊终于不乐意了:“把我叫醒又对我哼催眠曲,这是让我再睡过去吗?” 法渡一脸黑线:“我只是想让你辨一下,这曲子到底是什么由来。” “古蒙语。”糊糊一点都没迟疑,“这种语言失传了那么久,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啊!你知道这歌到底在唱些什么吗?”法渡大喜过望,唐家的祭司真不愧是活生生的猎奇百科全书,从小蹲在藏书库里看书当宅男也是有大有用处滴。 “翱翔的大鹰沉睡在昆仑山下,黄金海洋里的水晶宫里,随着无尽的海水东飘西荡……穿过死亡的回廊,就是大鹰沉睡的地方……”糊糊回答,“你哼的句子很模糊,只有这几句稍微能分辨出来。” “翱翔的大鹰……对,那座被淹没在水里的城门口有两座巨大的鹰形雕塑。”法渡仔细回忆着,把梦中所见的都对糊糊说了一遍。 “鹰?”糊糊思索了很久之后才开口,“如果你所见是真的,也许就破解了历史上一桩巨大的悬案。” 法渡摇头不解。 “在整个中国历代帝王陵墓中,只有元代帝王的陵墓是未被世人找到确切位置的。在众多古代帝王陵中,如果说秦始皇陵墓的所在最为人们所期待的话,那么成吉思汗陵墓的所在更加神秘莫测。” “成吉思汗?”法渡惊诧莫名,“我记得鄂尔多斯就有一座成吉思汗陵啊。” “公元1937年,蒙奸德王投靠日本,想要将成吉思汗的陵帐盗往日占区归绥,就是现在的□□。消息被透露,并通过沙王立即上报到了重庆国民政府。国民政府很快便派傅作义、邓宝珊将军移灵,将宫帐不远千里护送到了甘肃榆林。此后,灵棺又迁往青海省塔尔寺。1954年4月,成吉思汗的灵柩被移回鄂尔多斯,在伊金霍洛旗重新修建了陵园,并将散落在各地的成吉思汗遗物逐步集中到了成吉思汗陵。”糊糊说道,“鄂尔多斯的成吉思汗陵,可以说是现今世界公认的一座权威的成吉思汗陵墓,但里面并没葬有成吉思汗的骸骨。他真正埋骨之地,成为数百年来考古学上的一大谜团。” 法渡沉吟一阵,半晌没有说话。 “如果说成吉思汗陵真的藏在那个移动的海子里,位置不断随之变化,那么它一直没有被人找到也是有道理的。” “不,我考虑的不是这个。”法渡摇头,“我们本来就不是为了发掘王陵而来,而是为了寻找小白的金身。这两件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最后居然归于同一个答案,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糊糊问道:“蹊跷,哪里蹊跷?”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你想想,神使追随那个移动的海子出现,不正表示化生寺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吗?水可以透过沙子发生移动,水里的陵寝规模那么大,它又是怎么随之移动的?水里唱歌的生物,神使,那个一直跟在我背后的怪人,这一切都超越了我的常识。我脑子都乱了,让我好好想想。” 老王叔的声音忽然从帐篷外面响起:“法渡,赶紧出来看看!” 法渡连忙用睡袋盖住糊糊,一边应声:“来了,什么事?” “快快快!出事了!出大事了!”老王叔快速凑过来,拽住他就走。 法渡一头雾水的被拽着走:“什么事啊?” “汪茂源。”老王叔一脸严肃,“他杀了人了。” 法渡彻底被这个消息整懵了:“什么!!!” 法渡跟着老王叔一路狂奔,很快就看见了前面吵吵嚷嚷的一堆人。 法渡挤进去一看,就看见有个姑娘趴在地上,血从断口里喷出来很快就被滚烫的沙地吸收,并没有形成很大面积的血泊。只是她脖子上的断口深得快到后颈,所以脑袋就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着挂在肩头,死状触目惊心。小白就站在她面前,脸上身上都染了血,手里还握着一把满是血污的猎刀。旁边的人们都在七嘴八舌的责问或是恫吓,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身边。 法渡大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搭帐篷的时候小棉说她有点晕车,所以她跑出去的时候我们都当只是出去透透气,等到吃饭还不见她回来我们才找出来。才走到这里就看见小棉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他就拿着刀站在跟前。”小米马上搭腔。 法渡继续追问:“目击者是谁?谁看见了?” “易勋,我们都看到了。不信你问他们,那时候我们几个人是一起走过来的。看到他的时候,小棉的血还没凝固,一直从刀上往下滴呢。”罗佳指着旁边的几个人,“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不相信吗?” “绝对不会是他杀的人,绝对不会。”法渡迅速拦在小白面前。 “你凭什么那么相信他?从我们看到他开始,他就是那副表情连一句话都不说。别说是摊上事了,一般人就算见着死人都得跟我们似的吓得语无伦次,他连一句辩白都没有,那不是认罪了吗?” “别胡扯,他和一般人不一样。”法渡心里暗暗叫苦,他知道小白是高傲到了骨子里,更何况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也就不算什么,他更是懒得去辩白。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法渡急得满头是汗,难道他还能跟其他人说你们眼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 “看你这德性,也不知道这事有没有你的份儿。”小米冷不丁来了一句,“小棉中午还说在胡杨林看见你俩在吵架,下午她就出事了!” 法渡这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小棉就是中午在胡杨林写生的那个绰号叫棉花糖的姑娘,也跟着傻眼了,可还没等他开口,罗佳就插了一句:“小米,别胡扯,我相信他和这事没关系。” 小米不高兴的呸了一声:“好啊,那你倒是让他开口,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估计他也是吓傻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法渡当然相信小白不会杀人,因为他如果真起了杀心,随便动动指头也能取人性命于无形,又怎么会蠢到拿把刀子动手又正好让那么多人撞见呢。 “吓傻了,那是你才干得出来的事。”小白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匕首,“我走到这里来就看到她趴在地上,我去扶她的时候,脑袋忽然断开,喷了我一身血。我吓得退了一步,踩到了这把匕首。我把它捡起来看的时候,你们就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嫁祸你喽?”小米的男友李飞嘲讽道,“你这是三流刑侦剧看多了是吧,编谎话也得编个靠谱的吧。” “我没说谁嫁祸我,只不过是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小白依旧淡然,“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就是那么句话,人不是我杀的,要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 法渡心里松了一口气,小白肯开口为自己辩解,无论其他人信不信,总也是件好事。 “走吧。”小白顺手扔了用来作为重要物证的匕首,冲着法渡做了个手势。他这么一折腾,别说是法渡,所有人都被他弄懵了。 法渡还没反应过来:“干嘛去?” “找点湿巾给我擦擦,恶心透了。” 法渡一脸黑线,现在是爆发洁癖的时候吗? 小白拽着法渡离开的时候,法渡还看到老古艰难的攀着沙坡去捡那把匕首,心里也想吐槽,这又是血又是沙的,还辗转了那么几个人的手,即使拿回来了,还能剩下什么线索? “这回遇上的敌人殊不简单。”小白忽然开口。 法渡扭头看他:“我实在想不明白,能割断死者的头颅却又不让血流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活着。”小白继续说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满脸惊恐的朝我喊了一句‘救命’,到了面前她才倒下去。我想那个想要嫁祸给我的人很聪明,他知道若是先杀了人再引我过去,被害者的血或许已经冷凝,所以非要我到了面前才下手。” “那你看清楚是什么人下的手吗?” “没有,沙丘上只站着她一个人,四周并没有异状,我也感觉不到丝毫妖气。”小白皱着眉头,“唯一的解释是,这件事不是妖物所为,而是人。” “人?人又怎么能做到在你面前下手又不被你发现?” “我想,这就是下马威吧。”小白微微眯起眼睛,“他就是要我们畏惧忌惮,这会儿真凶估计正得意着呢。” “你以后千万要小心了,上次在羊肉里放针,这次又设计嫁祸,看来那人是盯上你了。” “那也未必,上次放针的伎俩和这次相比太过于儿戏,实在不像一个人的手笔。”小白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多谢。” 小白也会谢人,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法渡高兴归高兴,还是追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事谢我?” “刚才你冒着被牵连的风险为我辩解,这一句谢,就为你仗义,就为你肯信我。” “哦,就这事啊。”法渡坦诚的回答,“我其实不是在保护你,而是在保护他们。万一把你逼急了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都灭了呢,是吧?” 小白沉吟一阵:滚吧。 第78章 无邪之地 小白的不屑还是有道理的,因为他的解释到底还是没什么用,在多数人心里他还是杀人嫌犯,除了法渡以外的人对他的态度都变得很别扭,这边的成泉、老王叔和两个向导还好,其他人不敢靠近他,却总是有意无意用审视排斥的态度看他。罗佳那帮驴友们甚至连晚上都不敢安睡,总要派两个人在帐篷外面守着。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谁都知道他们防的不是野兽,而是小白。 “这事还真是奇了怪了。”老王叔从帐篷外面探进一个脑袋,“你们知道不?那边又出事了。” “这回又是什么事?”法渡只觉得头大如斗,寻找金身的事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这边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实在让他不胜其烦。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总有人盯着小白,他也没办法再去找活食打牙祭,正好也就减少了他的嫌疑。 “他们准备把那死掉的小姑娘带回楼兰那边去报警,首先就要确定她的身份。结果呢,那个小姑娘是他们在上火车头一天认识的,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她是干什么的,她打哪儿来,就连她的名字也只知道棉花糖这么个绰号。” 法渡也觉得奇怪:“她身上难道就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吗?” “她身上有一张身份证,可证上的人和她根本一点都不像。谁知道她是整容了还是买了张证来用啊。” 老王叔这一说,法渡忽然觉得有点心虚,可那位替身“汪茂源”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照样在睡袋里懒洋洋的睡着。 “这还不是最怪的事,最怪的是……”老王叔压低声音,“死人跑了。” “什么意思?”法渡一脸黑线,老王叔本来就不是说故事的材料,语言措辞都粗糙得很,可这么令人费解的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王叔回答:“尸体不见了。” 法渡忽然想起曾经遇见过的尸虫草,心头一颤:“是不是……溶化了?变成绿色的粘液?” 老王叔瞪了他几秒:“你真是小说看多了吧,你当这个世界上真有化尸水啊?” 法渡干笑两声:“那你说不见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敢把尸体放在近处,就故意把车停远点,用两辆车一左一右围住。刚刚吃完晚饭,就有人发现裹尸用的睡袋还在,尸体没了。” 法渡挠挠头:“是不是被什么野兽拖走了?” “野兽拖走了也总会有脚印啊,那么重的尸体拖在沙地上也会有痕迹的。可是那周遭什么痕迹都没有,只有女人的脚印,你说她是不是自己起来跑了?”老王叔说得口干,他这一停顿,反倒更让气氛显得阴森。 法渡哑然失笑:“死人怎么起来跑啊,这不是胡扯吗?没准是有人过去把尸体背起来带走了呢?” 老王叔一拍大腿:“对呀!这还说得过去!我告诉他们去!” 老王叔前脚才走,法渡立马就发觉不对了,他过去冲那些人一说,要是真凶就在那群人当中,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法渡猛然起身,又被小白一把拽了回去:“什么都不用管,睡觉。” “可是……” “由他们乱去,他们互相猜忌,也就没空干扰我找活食了。”小白用标准姿势缠紧了法渡,顿时让他动弹不得。 法渡无语,你这理由说出来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果不其然,大家发挥柯南精神白折腾了一宿,连男人穿着女人的鞋子去背走尸体这种情节都脑补出来了,于是这一夜对面就在恐惧和互相猜忌当中过去了。早上起来大家都是熊猫眼,小白却是兴致大好,这一整天窝心郁闷的仇全都报了。 毕竟是出摊上了出人命尸体又消失的诡异事件,车子再上路的时候,有几个人提出想要返回楼兰,可惜这里只有萨利赫和哈桑两个向导,而他们都拒绝走回头路,那几个人闹腾了一阵无果,最后还是只能乖乖的跟在后面。 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萨利赫所说的洛塔绿洲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看腻了无边无际的金黄沙海,这一片忽然出现的绿色实在是令所有人欢呼雀跃。车子刨着黄沙轰鸣前进,不多时就钻进了绿荫当中。 看到地上涌出的清泉,不少人都忙着下车享受清凉。 萨利赫眉头紧锁坐在驾驶座上没动弹,法渡还以为他是太过疲劳,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头:“来接我们的人呢?怎么还没出来?” “是啊。”萨利赫也很迷惑,回答的声音并不是很确定。 法渡心里一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们的路线没有错,这里应该是洛塔,但是……”萨利赫反复审视周围的景致,“我实在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 他还在犹豫,哈桑已经下车跑了过来:“萨利赫叔叔,这里好像不是洛塔,和上回我们来的样子不一样。” 老王叔和成泉跟在哈桑背后:“前面路上草都长得老高,连车都过不去了,看着就不像有人住,是不是走错了?” “难道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绿洲吗?”萨利赫低头核对手上的罗盘,“不对,这个位置就是洛塔。哈桑,我们先去看看。” 小白翻身起来,用下巴给法渡指出了车门的位置:“一起去吧。” 下车的时候,另外那帮人早已经在泉水边上摊开了休息,一派野餐的气氛,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警觉。 几个人朝里走的时候,老古和那个叫骆驼的黑瘦小伙子站出来也跟在了后面。 这里确实已经荒废一段时间了,原本的道路被齐腰深的野草覆盖,别说是车,就连人都很难走进去。朝里面艰难行进了几分钟,前面就出现了一栋小屋,水泥加戈壁卵石砌成的外壁黑糊糊的一片,像是被烧过似得。屋子里的杂草早已经长得可以从窗户和门里伸出来,简单的桌椅家具都在,桌子上甚至还摆着一个搪瓷大口缸和两个巴掌大的土碗,显然这里住的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匆匆离开了。 法渡抬头看了一眼,靠门口的墙上挂着个板子,上面写着《洛塔游客接待登记表》,于是指着它给萨利赫看:“这里确实是洛塔绿洲。” 萨利赫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开阖着:“这里是洛塔,上次来大概是三个月之前,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忽然变成这样?” 屋子里不像是打斗过的样子,也没有看到血迹,但到处都是大片大片被火烧过似的痕迹。 “我们再往里头走走。”萨利赫说,“后面应该还住着三户人。” “等等,那里面好像有东西。”成泉一说,大家才发现床上那床灰扑扑的被子正在轻轻蠕动。 “到底是什么……是人吗?”哈桑问道。 那床被子依然在蠕动,没有人回答他。那床被子团做一团,但是下面的空间是肯定不够一个人藏身的。 也就是说,无论那是什么,都不会是人。 即将落山的太阳越过树梢投下金色的影子,大家无意识的屏住呼吸,一时间都被眼前这怪异的场景给震住了。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试试不就知道了!”老王叔捡了一块脱落的卵石照着那被子砸过去,只听见一阵尖利的叫声,几只老鼠从破洞里争先恐后的钻出来,把众人都吓得不轻。 “老王叔,记得下回做事之前先给我们点心理准备啊!”法渡心有余悸的抱怨。 老王叔倒是很镇定:“就是几只老鼠,准备什么啊?” “万一是什么奇怪的生物呢?”法渡不敢提妖物,就拿生物两个字代替了。 “生物?你都做好了看见怪物的准备,还怕几只老鼠?” 法渡顿时无语,上次差点被那怪鱼吃掉,这回还那么冲闯,老王叔还真是走惯了夜路不怕见鬼的人呐。 “走吧,上后面去。”老古早就不耐烦了,“看你们神神叨叨的,没事都要想出鬼来。这条线上本来就没多少人来旅游,没准就是干不下去走了呗。” 大家都没回答,只是一个跟一个鱼贯向前。 “你能感觉到什么吗?”小白赶上一步,低声问道。 “没有,这里很干净……但是……”现在的法渡对妖气的感知已经非常灵敏,甚至超越了小白,可是这一路走过来他都感受不到丝毫妖气,但是那种前所未有的清灵干净,却让他觉得更加不寻常。 小白点点头,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容易引来各种麻烦,而没有人居住的空屋,也很容易成为妖灵聚集的场所,因为那里残留着人气,却又缺乏阳气的补充。 这里已经荒废成这样,无论如何都会集聚一些小妖小怪,可这里比被护佑加持的寺院更加干净,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清明透亮的感觉。 后面的屋子情况和接待处差不多,都是杂草蔓生却见不着一个人影。 萨利赫转到了拴骆驼的地方,围栏里还堆积着干透了的骆驼粪,而骆驼却也不见踪影。 大家绕了一圈没有更多的发现,只好原路折返回到了泉水旁边。那堆人还真是万事不上心,早已经搭好了帐篷开始准备晚饭了。 “奇怪了,真是一个人都没有。”吃饭的时候,萨利赫还是愁容满面。 法渡看着他的表情就觉得难受,干脆端着饭盒到了小白身边。 成泉坐在篝火边上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饭盒里的东西快洒了都不知道。 “成泉,吃的都快洒了。”法渡好心提醒了一句。 “哦。”成泉连忙端好了饭盒,但是心思显然还没跟着回来。 法渡追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成泉终于扭过头来看他,“既然那些屋子并没着过火,墙上地上那些黑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第79章 恐怖黑影 “就在下面是吗?”唐少磊扭头看向这边,“在这里等我。” 法渡心头莫名的涌起一阵酸楚。 这个人总是那么一根筋的执拗,永远都不畏恐惧不知疲惫的拼杀在前。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但是这个叫做唐少磊的人,永远都不会为他停留。 “如果中央水道里的水流停止之前我还没出来,那就把这道门关上,别把它放出来了。”唐少磊认真的叮嘱着。 中央水道?他要干什么?它又是什么? 法渡恍恍惚惚的想着,唐少磊却把衣服塞到他手里:“拿好,这是我最后一套替换衣服了,万一再丢了我就只能果奔了。” 法渡真切的感觉到从手心里传过来衣服上残留的体温,忽然开口说:“小唐,别死。” 这段话为什么那么熟悉?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确实这么说过。 然而面前那个人没有一丝犹豫,纵身就跳进了面前幽深碧蓝的水里。 水?那是什么水? 法渡试图集中精神去看,那一片水面却忽然动荡起来,变成了黑色的火焰,熊熊的从地底下烧起来,然后不断旋转,变成一整个着火的漩涡。 他疯狂的大喊一声:“小唐!快上来!着火了!小唐!” “嗷!”黑虎带着满身的烈火嘶吼着,很快被烧得只剩下一具骨架,然后在一片焦黑的灰烬中轰然碎裂。 “啊!”法渡猛的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拼命朝前伸着手。 “你又做噩梦了?”小白翻身坐起来。 “嗯。”法渡慢慢收回胳膊,才刚刚意识到自己眼睛下面竟然是湿润的。 “你梦到什么了,鬼吼鬼叫的。”白天小白才听到老王叔这么吐槽罗佳,晚上他就完全掌握了鬼吼鬼叫这个词汇的用法。 法渡揉揉眼睛,故意装作睡意朦胧:“我……我说什么了?” 小白送上了一记鄙视的眼神:“你一直在喊小唐。” “是吗?”法渡苦笑一声,他刻意在入睡之前想了很多遍那座宏伟的水下陵寝,移动的海子,还有水下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他以为自己一定会梦到相关的线索,没想到这一次却看到了小唐。 法渡瞥了一眼放在枕边的滴血莲花,那一段在火里翻腾的场景太过真实,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痛,真恨不得切开看看里面到底是犯了什么毛病。 “小白,这个梦……是不是表示唐少磊快要死了。” “我不知道。”小白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嘴脸,“你现在时常灵魂出窍,梦和真实的边际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我又怎么能知道呢?” 法渡苦笑一声,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哪怕唐少磊真的死了也和他无关,可到底还是会觉得难过。 小白忽然开口:“唐少磊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做噩梦吗?” 法渡一愣,全没明白他这个问题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小白冷着一张脸,忽然握住他的手:“或许我到底是妖,没有半妖那样和人亲近的卑贱血缘,才会无法彻底隔绝噩梦对你的侵袭。” 法渡一脸黑线,明明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怎么还那么理直气壮? 小白停了几秒:“也有可能是你自己的法力越来越强,已经不能完全为我所控了。” 法渡大喜:“你这是在夸我吗?” “不是。”小白冷哼一声,“若是找回金身,你这点伎俩于我而言不过是儿戏罢了。” 法渡:…… 小白通常来说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这一夜却睡得不算安稳,时常辗转翻身。法渡则是一贯的睡得很浅,睡不着的时候,他只能望着帐篷顶上发呆。绿洲里的夜晚和沙漠里空荡荡的孤寂比起来热闹许多,不时能听到不知名的虫子在帐篷外面振翅鸣叫,空气干燥而明亮,干净得没有一点杂质。 法渡刚开始有了一点倦意,忽然感觉到脚下的旅行箱动了一下,于是半撑起身子喊了一声:“糊糊,怎么了?” “我很难受。”糊糊蜷缩着身子,发出痛苦的喘息声,就像是小狗在响亮的吸鼻子,“这个绿洲……让我觉得很难受。” 法渡忽然明白过来,血鬼降也是妖邪之物,在这个绝对纯净的地方当然会觉得不舒服。思考一阵之后他才低声道:“要不你去贴着小白睡吧,可能会舒服点。” “白蛇?你难道没发现白蛇的情况也不好吗?”糊糊趴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了古怪的咕哝声,“失去了金身,你以为他还是那条令群妖敬畏的白蛇吗?” 法渡愣了愣,小白明明是四方大妖之一,居然会被轻易被人谋害嫁祸,哪怕只是沙漠里正常的寒暑变化,他都很难抵受,这就足以证明他确实是大不如前了。 “他总是在你身边,不止是为了吸收热量那么简单。在吸收热量的同时,也吸取你身上的灵气。”糊糊低声说,“难道你感觉不到自己每天早晨醒来就会觉得浑身无力吗?” 法渡心里猛的一沉。 糊糊低声笑起来:“被白蛇利用,你觉得难过吗?” 法渡摇摇头:“他和我,都是不得已的。” 法渡这句话倒是真心的,他和小白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交换条件才呆在一起,或许小白并不能像他所承诺的那样保护自己,但他很庆幸身边还有一个能陪他说上几句话的人。 糊糊也没答应,扭头就朝帐篷外面钻。 法渡连忙问道:“糊糊,你要上哪去?” “离这个绿洲远点,放心,天亮之前我会回来。”糊糊的速度快得很,话才说完已经跑得没影了。 “糊糊,等等!”血鬼降的凶悍加上陶家航的头脑,哪怕是遇上神使也铁定不会吃亏,法渡不担心它会怎样,倒是怕它半夜跑出去,万一撞上谁,还不把别人吓得半死? 法渡拉开帐篷门出去,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从地面下涌出来,扯得他一个踉跄。 他在空地里站定了,很快就发现地面上有一层泛着白光的东西正在迅速向着绿洲深处汇集过去。蹲下去看的时候,那些白色的东西就好像是雾气却又没办法真正触摸到,只是浮在地表上薄薄的一层,流动起来的时候漂移流散不断变换,又像是水流在朝着同一个方向流过去。 法渡脑子里灵光一闪,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地气? 他能看到地气流向,不但证明他自己的法力有所提升,也证明了这里的地气异常丰沛,是个适合精怪修炼的好地方,那么就更不该是这样的干净纯粹。 法渡好奇的望向绿洲深处。 那么地气汇集的地方又有什么呢? 嘭!第二次吸力传来,法渡再一次被扯得几乎站立不稳。 那种感觉,好像是有一个黑洞正在有节奏的把周围的东西全都拉过去。 他朝周遭望了一眼,夜色宁谧树影深深,大家都在安稳的睡着,显然这种吸力对普通人和物件并不起作用。 “法渡!” 糊糊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脑中炸响,法渡被震得差点倒在地上。喉咙里有血的味道涌上来,脑仁像刚刚被重锤敲过似的不断抽痛。 “糊糊,你在哪?”法渡集中精神想去回应糊糊的呼唤,可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从来都是其他人用这种方式直接接触他的大脑,他却没有办法回应对方的信号。在这些方面,他需要学习的确实还很多。 “法渡!”糊糊的第二次呼唤比第一次急切得多,显然已经是在求救了。 他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东西能逼得那么凶悍的血鬼降要向他求救,但这一次他终于分清了呼唤传来的方向,竟然就是绿洲深处地气奔泻的位置。 “小白!小白!小……”法渡探头进帐篷叫了几声,这才发现小白现在的状态似乎不是熟睡而是昏迷。他还没来得及再查探清楚,就被第三次吸力打断了。 等他稳住身子才忽然想明白,小白和糊糊他们感觉不舒服,并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什么净化效果,而是这里有一只已经修成气候的精怪在吞噬地气的同时也吞噬了栖息在附近的所有魂灵精怪。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把滴血莲花紧攥在手里便朝绿洲深处跑去。 人毕竟比不上妖怪,夜晚的视野远比白天差了许多,法渡在深及腰间的草丛里朝前探,行进的速度异常缓慢。出来的时候虽然带了一把手电筒,可是在这种地方,手电光所照亮的那个小小光圈实在是非常有限,况且还会暴露他自己的位置。滴血莲花光焰明灭仿佛是呼吸一般,呼应着法渡的心跳,除了给他光源之外也安定了他的心。 刚蹭到了接待处面前,一股浓烈得让人窒息的血腥气味浮现了出来,他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正面对着地狱。 他看到糊糊的身体被撕开,那些血一样的粘液流了满地。法渡从来没见过这只血鬼降竟然破碎成这样,甚至怀疑它到底还能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糊糊!”法渡朝前走了一步,地面上奔涌的地气忽然像海潮一样激荡起来,在他面前形成一个庞大的漩涡。 漩涡的中央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没有实体的,站立着的影子。 第80章 影魔附身 法渡攥紧了滴血莲花,紧张得连呼吸都混乱起来。他紧盯着它,可是那团东西通体漆黑,余下的只是一个似像非像的人形。影子或许是一个比较贴切的比喻,但它根本说不上到底是什么生物,简直就像是黑暗本身,是一团本身就不会被任何光线照亮的邪恶,它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腐坏的恶臭熏得法渡头痛。 糊糊很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影魔。” “你没事吧?”糊糊还能说话,这让法渡觉得安心不少,“影魔是什么东西?” “枉死在沙漠里的人……身躯骨骸都会慢慢消失,痛苦的灵魂依附在影子里找不到冥界的入口……只能停在这个世界继续承受折磨,越来越多不同的影子纠结在一起……就成了影魔。它可以凭依在任何一个路过生物的影子里被带到其他地方……”糊糊的身体正在慢慢复原,说话也越来越顺畅,“这只影魔恰好附在某个人身上到了洛塔,发现这里有地气汇集的地眼……小心!” 影魔像闪电一般冲到了法渡面前,不,应该说是出现在法渡面前。它本来就是影子,它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法渡给吓了一跳,迅速朝着它挥出滴血莲花。他感觉就好像在切一块破布,不是剑锋划破了影魔,而是影魔主动分裂开来,顺着锋利的剑尖朝两边滑走了。 “小心点,影魔很麻烦,它是许多影子组成的,躯体可以迅速重组,不是实体也不是真正的影子,一旦贴上你就会致命。” 法渡这会儿才忽然想明白了成泉的问题,那些散布在屋子里地面上像被火烧过的黑色物质,就是影魔在白天的状态。 “又来了!” 影魔再次出现,法渡也只能盲目的挥剑自卫,可是这一次影魔滑过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刺痛,手臂上有热乎乎的东西顺着手肘流下来。 他退开两步,看到地面上那一小片发出绿色荧光的液体,正是他自己的血。 影魔没有丝毫的犹豫,在第一时间飞扑到那探血迹上,彻底发挥了它嗜血的本性。法渡听到一阵仿佛很多人同时吧咂嘴似的细碎响声,那种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十分恶心。 很快影魔就“站”起来了,地上的血迹涓滴不剩,被清扫得相当干净。 糊糊淡淡的说:“完了,它们已经发现你比正常人好吃多了。” 法渡一脸黑线,你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啊! “小……”糊糊的一句小心还没喊出口,影魔已经再次出现在法渡面前,这一次实在是快得连他都没看清楚,他还以为这次法渡肯定完蛋了,没想到法渡一个回身,剑锋飞快的从影魔身体里划过,把影魔破成了更多的碎片。 虽然影魔无论被破成多少片都能迅速重组,但被分出的片越多,恢复的时间也会相应的延长一点,哪怕只是多了几秒,对法渡来说都是难得的喘息时间。糊糊也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你是怎么想到的?谁给你的启发?” 法渡喘了一口大气:“你啊。” 碎成一地的糊糊:…… 法渡其实还是挺紧张的,但这一次感觉却比和神使对战的时候好了很多,小唐教的保命三招加上小白平常督促训练的结果,在实战中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影魔再次重组起来,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形状,而是一个巨大的脑袋,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只有一张比例大到可怕的嘴。它的‘嘴’里应该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因为从原本空洞的嘴里看不到对面的景象,却能看到堆积如山的尸骨和翻腾的血液。 法渡知道这一次就是绝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心里溢出的汗让他手里的剑柄有些打滑,他连忙在裤子上重重地揩了两下,重新攥紧了滴血莲花。 糊糊在后面给他加油:“放心吧,万一你被吃掉了,我会去通知白蛇让他快逃。” “敢不敢说句好听的!”影魔一闪而来,角度刁钻而迅速,法渡慌慌忙忙把剑劈出去,这看似根本没谱的一剑借着影魔冲过来的力量直劈在身体当中。就在糊糊以为这一次都是白搭的时候,他看到法渡忽然把自己的血洒上了滴血莲花。 他的手指从剑刃上抹过,挤上了几滴血珠,长剑上忽然爆出了数尺长的火焰,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却把那柄剑映得犹如一块烧红了的炭火。然后他追上了影魔的碎块,朝它重重的砍下去。 影魔并没有太多痛苦的反应,但剑锋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从破口的位置开始有尸骨连同血液滑落出来,就像一场血肉的洪水,朝着法渡铺天盖地的涌过来。影魔一时间似乎已经忘记了攻击,而是旋转着试图重新封堵自己的破口。 “有用的!我就知道是有用的!”法渡大笑两声,赶上两步,把滴血莲花对准地气漩涡的中央重重刺下,“没有了地气补给,我看你怎么耍横!” 嘭! 地面猛然亮了起来,就像是摔碎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地气全部被激荡到了半空中,然后纷纷扬扬的降下来,变成闪闪发光的碎屑,就像一场玻璃做的雪。 法渡在那片炫目的光雨中直身站着,脸颊微微发红,手里紧握着滴血莲花。 影魔依旧没有哀叫或者翻腾,只是试图再次拼合自己的身体,然而那两处破口贴合在一起却没有迅速融合,反倒有些黑色的气息不断的喷出然后迅速消散。 法渡想,那或许可以看作是影魔的血液吧。 糊糊在旁边催促:“还看什么看,快趁现在杀了它!” 从影魔腹中掉落的东西足以证明它罪大恶极,法渡并没有放过它的打算,只是他已经把自己所学到的招数全都用了一遍,再往下该怎么办他也是懵圈了。 “快啊!” “……我该怎么做啊?”法渡扭头追问糊糊,那两块碎片却忽然拐了个弯,朝他冲了过来。法渡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边,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就连再拔出滴血莲花的时间都没有,影魔就猛的冲进了他的身体。 法渡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站在那里,像被摄走了魂魄。那一瞬间滴血莲花上闪动的光焰也停止了,变得像一块安静燃烧的炭。他脚下踩着血肉,身上的白t恤牛仔裤却没有染上丝毫污秽,就连路过的风也沉滞下来,一切像被沾上了沉睡的色彩,瞬间凝固成了时光中的琥珀。 “你怎么这么蠢呢!快想办法把它逼出来!让它离开你的身体!”糊糊也着急了,刚刚它就是不慎让影魔附体,从体内把它撕得四分五裂。可它到底是能够复活再生的血鬼降,法渡却是结结实实的血肉之躯啊。 影魔最初进入法渡躯体的时候简直高兴得快疯了,这个人的血肉和其他人全都不一样,他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都有着令妖魔沉迷的味道,在他血管里奔流的那些力量,最终都会变成它绝美的食量。而且这具躯体并没有像其他人的身体一样拼命挣扎试图排斥它,而是非常顺服的和它融为一体了。 重新拥有躯体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组成它身体的每个影子都感受到了自己曾经活着的感觉,夜风拂过皮肤,空气涌入肺部,连胳膊上的刺痛都变得那么美好。 影魔忽然舍不得撕碎这个人的身体了。 “法渡?法渡!”糊糊试着呼唤他。 法渡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好像是被冷得打了个冷颤。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糊糊看到法渡的眼眶里只剩下纯粹的漆黑,所有的眼白都消失了。 完了,法渡被影魔附身了。 糊糊还没完全聚合身体,只能在一边看着他。它还以为影魔附身之后一定会逃走或者到绿洲外围去找那群人来打牙祭,没想到他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对,影魔受伤那么重,它此刻最紧迫的不是去猎食,而是撷取与地气类似的物质来弥补自身。血鬼降和普通人比起来,当然是更加合适的选择。 法渡已经来到了它面前,直接拽着爪子提到了半空中。 影魔是真的打算吃了它。 这么近的距离,糊糊完全可以一爪把他的双眼抓瞎,而它显然打算这么干了。 “法渡……法渡……”在糊糊挥爪之前,草丛忽然被推开,小白一步步走到了滴血莲花所能照亮的范围内。 法渡的身子僵直了一下,把糊糊无情的扔到地上,然后转身面对小白。 小白立刻就发现了法渡的异常,皱着眉头喊他:“法渡?” 法渡望着小白,脚步虚浮的朝他走过去。 “法渡,你又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小白皱着眉头问。尽管他知道情况不对,大妖始终有着大妖的气派,法渡直逼过来,他也并没有闪避。 “你小心点,是影魔。”糊糊觉得有些好笑,影魔居然打算去吞噬修行千年的大妖? “怪不得气味这么恶心……”小白抬起手,把手掌印上他的额头,掌心里亮起一团银芒,“小小影魔也敢造次,给本君滚……” 小白的话还没说完,法渡的嘴角忽然微微提起来,化出一个永远都不会属于他的狡黠表情。 下一秒,法渡猛的扑到小白身上,迅速附上了他的嘴唇。 第81章 红莲劫火 糊糊无意义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然而那绝对不是吻,因为小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脖颈和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糊糊能看到他身上的灵气像一道河流迅速顺着气息流通进入法渡的身体。 小白试图推开法渡,这时候的法渡却比他更像一条蛇,紧紧攀附在他身上,疯狂的汲取自己所需要的灵气。 糊糊的腿终于回到了身体,它飞快的跳起来,照着法渡腿上就是一爪。 “嘶!”真实的*最大的优点是感官,而最大的缺陷也是感官,早已经忘却疼痛的影魔忽然感受到了疼痛的侵袭,居然低吼了一声,放开了小白。 小白差不多是摔在地上的,因为丧失太多灵气,他变得更加虚弱,虽然还保持着人形,但是脸颊手臂上都开始出现属于蛇的鳞甲。 糊糊很悲哀的想,虽然这只影魔已经修成了气候,但是如今的白蛇竟然连被附身的法渡都敌不过,或许它已经不再可靠了。他想到这里,忽然窜到了一边,借着冲上墙壁的势头扑向法渡的后背。人体远不如影魔本身灵活,这大概也在影魔的预料之外,糊糊很轻松的就附上了他的背部,挥爪向法渡的喉咙切过去。 “不要杀法渡!”小白大喊一声,“你杀了他也没用,影魔还是可以操纵他的身体!” 就是迟疑了这么一秒,影魔已经回过身来,迅速拽住了糊糊,狠狠的摔向墙上,它的力道大得吓人,糊糊身上的骨头啪啪的脆响,也不知断了多少。 小白翻身起来,趁着影魔对付糊糊的空当冲到面前,再次把手摁上他的额头,厉喝一声:“出来!” 法渡的姿态就像是走在路上忽然一脚踩空了似的,忽然间踉跄了一下,然后跪倒在地上。他低垂着眼睛,浑身耷拉着,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得抬不起来了,只是重重的朝着地面垂着。 糊糊乱七八糟的横在地上,正好可以看到他眼睛里的黑白在不断的变换,像是他的体内正在经历一场风暴。 忽然,他体内开始发出各种古怪的哀嚎声、哭喊声、无以名状的吼叫声,声音并不大,但十分驳杂,就像成百上千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同时发出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连糊糊都觉得很不舒服,用肚腹营造异度空间来消化猎物是影魔的法力,而这种功能如今出现在人身上,那是一种多么诡异的景象。 “白蛇,还是趁现在杀了他吧……趁影魔还没彻底吞噬……” 小白低声道:“再等等。” 糊糊还想劝说,法渡却忽然抬起头来了,他躯体内部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慢慢的归于平静。 滴血莲花的光焰重新像呼吸一样开始明灭。 法渡的眼睛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满脸都是茫然无措的表情:“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可怕了……” 糊糊忍不住吐槽,你这是抢了影魔的台词吧。 “影魔呢?我到底怎么了?”法渡朝前走了两步,然后发出几声干呕,“我……好想吐,但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好恶心……呕……” “走吧,影魔已经不存在了。”小白拍着他的背,就像在安抚一个刚刚做了错事的孩子。 糊糊也顾不上聚合身体,直盯着小白追问:“影魔呢?” 小白的表情还是那么淡然:“被法渡吞噬了。” “吞噬了?人吞噬了妖魔?”糊糊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人类可以吃掉妖怪,就像吃掉人参精那样,但那种方式是非常野蛮而且浪费的,实际被使用的功效不过是其万一,只有妖魔们互相吞噬的方式才可以彻底化为己用。而现在法渡把影魔吞噬了,而且是一只修行到这种可怕进境的影魔。 “化生寺的血缘,到底是天地间的异数。”小白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表扬自家学业优秀的孩子,转身扶起法渡,“走吧,这里发生的事情不会惊动凡人,但是天亮之后总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见了。” “等……等一下……”法渡努力站直身子,“那些人……他们……” 小白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正是刚刚从影魔肚腹空间里漏出来的尸骨。 “也是,这里摊着那么多东西,万一被人看见还是会惹麻烦的。”糊糊轻声道,“地气已经恢复正常,这里留给我收拾就行了,你们先走。” 法渡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想给他们超度。” 小白皱紧了眉头,没有答应,可也没反对。 法渡就当他是默许了,双手合十,闭目开始念诵: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他闭着双眼,自然看不到眼前发生了什么,小白和糊糊却都看得真真切切。 随着他诵经的声音,那一片血肉之间摇曳着生出无数细长的叶片,不多时就结成花苞,灿然绽放成巴掌大小的莲花。那些莲花的茎叶花蕊全都是金红色泽,周围腾着熊熊火光,竟是一片从劫火绽放而生。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开成了铺天盖地的一大片。 “……我的佛陀,怎么回事!”法渡睁眼看见这场面也给吓了一跳,蹦跶着生怕被莲花上的火焰烧着衣服。 小白拽住他:“红莲劫火发自清净之地,不会伤着你的。” “这些红莲是哪来的?”法渡依然一脸茫然,“是你的法力吗?” 小白给了他一个白眼,懒得回答。 须臾之间,盛放的红莲悄然凋谢,那片血肉登时化为一地灰烬,许多黑色的影子从其中飞出来,如同漫天柳絮一般缓缓飞舞,逐渐变淡之后彻底消散。 法渡仰头看着它们,喃喃自语道:“这就是被超度了吗?” “吞噬妖魔,红莲劫火……”小白轻声低吟,“正邪原来尽在你一念之间。” 法渡忽然凑过头来,显然是发现了他脸颊上的鳞片:“小白,你怎么被整成这个德行了?影魔干的?” 小白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法渡又换了个角度直盯着小白的嘴唇:“这些伤口……怎么像是人的齿印?” 小白瞪视着他,如果眼光也可以杀人,那法渡这会儿已经找佛陀喝茶去了。小白瞪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扭头离去,只扔给法渡一个字:“滚!” 法渡一脸无辜:“干嘛那么凶,我又做错什么啦?” 绿洲的清晨十分凉爽,清新的空气里多了一丝沙土的独特腥气,那是地气正常流转的证明。早上出发的时候法渡精神气爽,行动都比往常轻松利落得多,小白却是一脸萎靡上车就睡,糊糊也几近衰竭,蹲到行李箱里养精蓄锐去了。 “萨利赫,你不是说中间有一段汽车开不过去吗?现在我们租不到骆驼,要怎么过去?”法渡对于前景还是不敢太过乐观。 “那是个大盐湖,表面被太阳晒结成块,人和骆驼是肯定可以过去的。汽车太重,我怕盐层承受不住。”萨利赫也同样表示担忧。 成泉说道:“这个季节太阳直射时间长,蒸发量应该更大,盐层也会更坚硬。如果一鼓作气快速过去,应该有成功的可能。” “那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一旦连人带车掉下去就很难找到盐层缺口出来,基本上就是死定了。”老王叔难得的反对了成泉的意见,“我觉得谨慎一点比较好,我们可以绕着湖边过去。” “这还不好办吗?”罗佳忽然插嘴。 法渡奇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万一车子沉下去了,就当成潜水艇继续开,到了对面再开上岸不就行啦!”罗佳继续异想天开。 法渡:…… “走吧,总在这里杵着也解决不了问题。”成泉皱着眉头,“万一……” 大家同时开口阻止了乌鸦嘴大神的再次发功:“没有万一!” 昨天大家都休息得不错,从绿洲出发之后仅仅两个小时就到达了盐湖边上。 远远的看见前面有一列车队也在通过盐湖,萨利赫忍不住探出脑袋:“奇怪了,平常去布占的游客一年也就摊上一两拨,怎么这两天会有这么多人?” 法渡开玩笑:“看来你可以申请独家线路了,我们走过之后回去一宣传,没准以后洛塔绿洲——盐湖——布占这条线就火了呢。” 萨利赫缓缓点头,居然开始认真的考虑法渡的提议了。 其实法渡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和他们同时前往虞城,于是趴着车窗一直往外看,眼看着对方的车队近了,小白忽然一把将法渡拽回来摁到了座位下面。 “你干什么!小白!”法渡被他摁得脖子都快断了,顿时憋了满肚子的火。 小白也不回答,只是淡淡应了一句:“闭嘴。” 话音刚落,法渡就听到车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大叔,这边被我们的车都压松了,你们朝前开一截再下湖吧,免得陷下去。” 法渡心里莫名的一揪。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遇上了唐少磊。 法渡苦笑起来,猜中了前头却怎么也猜不中结局,一开始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到了最后唐家要寻找的沙海王陵竟然和他们要寻找的目标是一样的。 萨利赫答应着,把车子调了头,顺着环湖的沙路朝前去了,等到下到湖面的时候还在称赞:“盐层确实还不够厚,能过一辆车就不错了。这个小伙子人真不错,万一咱们跟下去,可能真要栽里面了。” 法渡嘲讽的一笑:“不用谢他,他只是怕我们沉下去还要冲他们求救。” 虽然他很想探头再看小唐一眼,可到底还是没敢。 “你还真了解他。”小白冷冷的说,“虽然远了点,看个形还是可以的。趁着还能看见,你赶紧再看一眼吧。” 法渡一脸黑线:“你那是什么语气啊?” 小白扭头望向窗外:“他们寻找虞城的目的与我们很有可能是相同的,我只希望等到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时候,你不要再对他有一丝的犹豫姑息。” 第82章 读取情感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越不想遇上的人就越是会遇上。 晚上这一帮历经折腾的伪观光大队抵达虞城的时候,法渡望着旅店门口那一队写着‘金唐矿业勘探有限公司’的车子哑然失笑,唐家是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能开的不靠谱公司全都承包了吧。 “这家已经客满了,我们换一家吧。”萨利赫的话正合心意,作为这次‘旅游’的最大赞助商,法渡也就欣然点头了。 最后他们住下的地方离唐家所住的仅仅隔着两条街,虞城本来就不大,忽然间多了那么多人,光是停在路边的越野车几乎把路都堵死了,整个小城顿时挤得要命,谁的车要过路都得嘀嘀嘀的摁半天喇叭让别人出来挪车。 法渡草草吃完饭回来,房间的窗户开着,装着糊糊的旅行箱则大开着口,吓了他一跳。他刚想扭头去找小白,糊糊就顺着窗户爬进来了。 “糊糊,你上哪去了?” 糊糊非常利索的爬上床钻进了被子,瓮声瓮气的回答:“查探敌情。” “……唐家?他们要找的和我们要找的是同样的东西吗?”法渡问道。 “不,他们要找的是给大汗随葬的东西,听他们交谈,应该是一块玉佩。”糊糊回答,“可以反复生死,停驻时光的玉佩。” 法渡心里猛的一跳:“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糊糊回答:“我也不知道,不过传说多半都是神乎其神,或许那只是一件可以令尸身长久不腐的物件而已。” 法渡一听就知道唐家正在寻找的就是生门,必定是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误以为汗墓王陵中的某个类似物件是生门。也就是说,唐家这次本来是不必涉险的,因为那陵寝当中根本没有他们要的东西。 法渡又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噩梦。 如果他告诉小唐事实,那么小唐就不必再去涉险,可这么一来,带着生门的小白就会成为新的目标。如果他选择隐瞒,也许小唐就会和梦里一样死去。 “糊糊……” “什么事?” 法渡心里如同一团乱麻,很想找个人纾解,可开了口才想起来,糊糊也是无法和他一样置身事外就事论事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还有没有其他发现?其他……和水下陵寝有关的线索?” “没有。”糊糊答道,“不敢呆得太久,凭唐少磊的敏锐,我会被发现的。” 糊糊不再说话,像是睡了。时间毕竟还早,法渡在黑暗里躺了一阵也睡不着,干脆开门又出去了。 到了楼下大厅门口,他忽然发现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大厅里一片寂静,隔着大门都感受到一股寒意直透过来,让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怪了,难道在那么多人聚集的地方还能撞鬼?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才发现里面其实坐着不少人,只是关了灯在那讲鬼故事。 法渡一脸黑线的坐回小白身边,没想到那傲娇洁癖的妖怪居然正聚精会神听别人讲故事,真是够嘲讽的。 “这回又是谁起的头啊?难怪在门外就觉得不对劲……”法渡无奈,脑电波其实是一种很奇妙的能量,当你专心想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你的脑电波就会慢慢与异界相通,慢慢与鬼灵精怪同步。化生寺的血缘放大了这种功能,所以法渡才特别容易招惹麻烦,普通人的脑电波按理说不会有那么强的效果,然而那么多人集结在一起,当大家的脑电波完全同步之后就产生增幅效果。 “闭嘴。”小白完全不理会他的吐槽。 法渡叫不动小白,只好沉住气去关注现在正在讲故事的那个人。 “这事是我们刚刚上街买东西的时候听说的,前段时间城里出了离奇命案,来旅行的外乡人被碾死,下半身血肉模糊,车辙带着血朝沙漠深处去了。这案子蹊跷得很,肇事者好像和死者有仇似的,现场有反复碾压的痕迹,但是碾压全都集中在下半身。那辆车子进了沙漠之后就没能再出来,所以到现在也没能破案。”这会儿说故事的正好是老古。 小米忙着插嘴:“这算什么,那边酒吧的老板说城外有恐龙,没有星星的夜晚,城外会有黑影在地上爬,啃噬腐肉和骨头,有光线的时候就会飞快逃走,尾巴在地上扫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哪门子的恐龙啊,是食肉蜥蜴吧。”有人嘲讽道,“不是有报道说罗布泊核爆炸出了千条食肉巨蜥吗?” “哎,行了行了。”店主啪嗒一声摁亮了灯,“这些都是折腾出来忽悠旅游者的噱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睡吧。这里的电力全靠柴油发电机,下次送柴油的时间还早,你们就给我省点电吧,谢谢大家,谢谢。” 他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打着呵欠三三俩俩的散了。 小白站起来,径直到了店主面前:“听说你们这里附近能听到人鱼的歌声?” 店主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啊,是有这么个说法。” “听到歌声的位置是在哪里?”小白继续追问。 “是西边的柴火堆。”店主回答。 法渡挠着脑袋:“柴火堆?” “哦,西边有一处不知道哪个时候留下来的遗址,地上只留下了大腿高的墙,水漫上来的时候那里就长满了梭梭柴,我们都上那儿砍柴来烧火,所以叫做柴火堆。”店主回答,“是啊,你们都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会问起这事?” “哦,我们在楼兰旅游的时候听人说的,听着觉得有意思,就想来看看。”小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胡扯。 “嘁,你可别相信。说听见歌声那些人都是骗子,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也没谁听见过。那个泉眼里确实有可以吃的大白鱼,人鱼嘛,完全就是胡扯!”店主点点头,“你们早点休息,我也下去收拾了。” 店主匆匆忙忙走了,法渡才凑过来问:“看来他也不知道这事,咱们明天得去找别人问问看了。” “他说谎。”小白冷笑一声,“你看不出他是在急着掩饰什么吗?” 法渡摇摇头:“没有,我觉得他否认歌声的时候和之前否认杀人案跟食肉蜥蜴时候没多大区别。” “你已经可以察觉到人的情感波动了吗?” “这……好像……大概是吧。”法渡愣了愣,这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事,只是忽然间就察觉到别人情绪波动的时候周身会散发出不同的气场。 “之所以没有多大区别,那就是因为这些事全都是真的。”小白笑道,“杀人案、食肉蜥蜴、人鱼,他全都知道,只是有某些原因所以不能告诉我们真相。” 法渡大喜:“那要不要追过去问?” “不用着急,反正他也跑不了,明天看看情况再说。”小白淡然道。 小白天天在法渡耳边催着念着金身金身,法渡的耳朵都快被念出茧子来了,没想到第一次那么靠近真相,他却又不紧不慢了。法渡奇怪的看着小白,他这是转性了还是脑子坏了? 小白扭头就朝房间那边走:“法渡,上成泉那边拿几块巧克力来,我还没吃饱。” 法渡一脸黑线,零食比金身还重要吗??? 旅社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寒气,虽然照样是接近零度的低温,但这一夜远比在沙漠里渡过的那几个夜晚暖和很多。 法渡半夜里觉得喘不过气,惊醒过来之后才发现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蛇身,上半截是人,下半截粗壮的蛇身却习惯性的缠上了法渡,就是这一缠,差点把法渡给勒死在梦乡里。 法渡无奈的推推蛇身。 沙漠的天空繁星璀璨天河清明,月光星辉交缠在一起顺着窗户洒进来,正好落在床上。从床脚到床头,天空仿佛就是那么大的一块,却装满了整个世界的悲欢离合。 小白蹙着眉头,不时的挪动身子,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法渡感到很奇怪,小白这是什么状况,难道妖怪也会做噩梦吗? 他怕小白再在无意中再勒过来,连忙挪了挪身子,结果小白也跟着翻身,又把他缠得死紧。 “小白……勒死我了……小白……”法渡努力的喘息着去推小白的肩头,可推了半天也不见小白醒过来。他倒不愿意饶人清梦,但是再不扰他就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小白没醒,糊糊倒是被吵醒了,看到目前这纠结的情况之后出了个主意:“要不你给他一刀,准醒。” 法渡一脸黑线:“就不能出个靠谱的主意吗?” “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吗?”糊糊一字一顿的说,“影魔附身的时候,借用你的躯体吸取了他的灵气,所以他现在才会这么虚弱。” “吸取灵气?”法渡懵圈了,“我?” “嗯,嘴对嘴吸的。”糊糊完全发挥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优良品质。 法渡噌的一下连脑子都木了,虽说当年小白为了救他,每天都嘴对嘴把内丹吐给他疗伤,但是这回可是他的身体主动的。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无比尴尬,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之后总会觉得良心不安,好像是亏欠了小白似的。 法渡心虚的问:“他……他那时候什么反应?” 糊糊回答:“想宰了你。” 法渡瞬间做出了决定,这件事情就让他这么过去吧。 “嗯……”小白慢慢的睁开眼睛,那双金色的蛇瞳在黑暗里亮得就像两团火星。 法渡松了一口气:“小白,你终于醒啦?” 小白握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易勋……天可是还没亮吗?” 第83章 古怪魔磁 小白在虚弱之即把法渡错认为易国师,法渡还没觉得郁闷,小白却先黑了脸,一直不冷不热的都懒得跟他搭话。 天还没亮透,小白就忽然起了床,法渡感觉到被子下面的蛇身滑了出去,落到地面的时候又变成了双腿,忍不住多嘴:“小白,你已经恢复了吗?” 小白照例用招牌冷哼应对,然后穿了衣服就朝外走。 法渡连忙拽住他:“那么一大早的你上哪去?” “饿了,到厨房去找吃的,昨晚的烤鸡应该还有剩下。”小白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也想吃啊?我给你带一对鸡腿?” 法渡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好走不送。” 小白走了,法渡才意识到糊糊又不见踪影了。他还以为糊糊又跑出去探消息了,没想到一推开卫生间就看见它攀在窗户边上,把法渡给吓了一跳。 “糊糊,你在看什么呢?”法渡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对面居然是罗佳和小米的房间。这会儿小米正在卫生间里洗澡,卫生间的窗台很矮,窗户没关,晨曦降临之前的夜色笼着窗帘来回飘荡,热水腾起的雾气就顺着她的身体缭绕升腾。 “我的佛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法渡连忙闭眼,迅速把他们这边的窗帘给拉上了。 糊糊扭头看他一眼,慢慢的从窗台上爬了下来。 法渡对它这种行为非常不解,这种事在学校里很常见,以前他也听过不少男生宿舍买望远镜偷窥女生宿舍的事情。陶家航死的时候还是青年,对异性的身体感兴趣还算可以理解,可它现在已经成了这种模样,难道还有这方面的需求?小米确实已经迈入微胖界了,体形丰满骨架也大,确实算不上很好看,难道…… “糊糊,你喜欢那姑娘吗?” 糊糊利索的一个飞纵又上了床:“一点也不。” 法渡更觉得奇怪:“那你在那看什么?” “活生生的躯体。”糊糊的声音低得像在咕哝,“以前我从来没想过,活着的感觉会这么好。” 法渡忽然明白了,原来它还在介意重造躯体的事情。 “糊糊,对不住啊,我也没想到会让千年人参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我并不觉得遗憾,陶家航的生活我已经过腻了。” “不想重塑肉身?”法渡一愣,“你是想以附身的方式来夺取肉身?” 糊糊不回答,也就算是默认了。 法渡打了个冷颤,这家伙该不是受了影魔的启发吧! 糊糊不屑的答道:“放心,我对你的躯体不感兴趣,我可不想跟影魔一样蠢死。目前既然要涉险,还是血鬼降的身体更加合适。等到我什么时候真的打算夺取肉身了,也会选个青春靓丽的漂亮姑娘。” “姑……姑娘?”法渡大惊,他万万没想到糊糊腻了陶家航的生活之后居然打算以这种方式开始新生活,也是醉了啊! 天亮之后全部人都集中到大堂里吃早餐,这些日子在沙漠里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大家都吃得快崩溃了,难得见了点蔬菜,哪怕只是简单的青菜肉粥都抢得天昏地暗。 萨利赫正在和哈桑筹划今天的行程,法渡瞅了个空凑过去:“今天我们不想去景点,你们能不能带我们去西边的柴火堆看看?” 萨利赫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就不标准的汉话更是磕磕绊绊:“一个长梭梭柴的废涝地,有……有什么好看的?” 法渡照着昨天老板的描述回答:“听说那里有遗址,还有泉水。” 萨利赫坚决的摇头:“都是烂石头,看不出什么来,没意思,不要去了。我带你们去看大胡杨滩和镜子海。” “我们太累,今天想多休息一会儿,走走近处就行了。”法渡试图说服他。 哈桑跟着摇头:“那不是个好地方,不要去。” 他们两个人一起对着法渡讲了半天,法渡才算明白了他们不愿意去的原因。柴火堆那里的无名泉眼深得看不见底,涨起来的时候能把那片遗址和梭梭柴全部淹没,降下去的时候就连一滴水也见不着,只看见一道黑漆漆的泉眼直直的通向下方,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曾经有人在没水的时候扔石子想试试到底有多深,结果等了好几分钟都没听见声响;水涨起来的时候泉眼下面又时常传出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咕咚咕咚的拍水,节奏和泉水泛起的频率完全不一样,在那里放牧的牛羊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当地人说那泉眼里藏着水龙王,去砍梭梭柴的时候都是成群结队的去,生怕被水龙王拖去当水鬼,来旅游的人当然对那一口泉水几块石头更没什么兴趣,谁都不会去看。 “那就别带其他那些人,就我和我朋友汪茂源两个人去。”法渡和萨利赫商量,“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自己承担后果。” “我去过几次倒没见水龙王,应该不会真出什么事,就是那地方感觉很怪……” 萨利赫还想推诿,呆在后面的小白忽然插嘴:“带我们两个人去,算你今天全团的团费。” 听到这话,萨利赫立刻斩钉截铁的回答:“好!” 法渡:…… 难得说服了向导跟着去,可世事哪能那么顺心如意,凭成泉敏锐的第六感和老王叔的勤快马上就发现了他们的去向,既然他们知道了,常往他们那儿跑的罗佳当然也知道了,罗佳知道了也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于是出发的时候又是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惹得法渡头痛不已。 柴火堆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这片地方的沙质非常细腻,车子根本使不上劲,在沙地里的行进速度并不比人快多少,足足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算到了地方。 才下了车法渡就明白了萨利赫说的感觉很怪是什么意思。这会儿已经是上午十点,太阳热腾腾的烘烤着广袤的大漠,气温早就上升到了三十五度以上,人站在外面即便什么都不干也会大汗淋漓,可是从柴火堆的泉眼开始方圆五百米以内,气温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穿着短袖t恤甚至还会觉得有丝丝的寒意。 法渡一直以为梭梭柴和轮台那边见到的荒草差不多高,没想到竟然是七八米高的小乔木,长起来跟片小森林似的,不过最近显然是降水的时候,周围的沙地干透了,梭梭柴也都低垂枝叶透着濒死的干枯灰白,一片衰败的景象。 这地方确实没多少看头,那段遗址真就只有一堵大腿那么高的墙,长度不过两三米,旁边散落的碎石块经过了风沙日晒的侵蚀,最大的一块也不及拳头那么大,早已经没有什么花纹或者是字迹可供参考了。中间的泉眼大概只有一米见方,里面真和萨利赫所说的一样黑漆漆的直通地底,人站在上面只觉得有股冷风从泉眼里往外冒,却看不到一点水的影子。 “看来我们找错地方了,这里和大陵寝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早就知道此行多半是没有结果,法渡心里还是难免失望。 小白一直盯着那个泉眼:“那也未必。” “你觉得大陵寝会在这个泉眼下面?”法渡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口黑洞洞又参差不齐的泉眼就像一张贪婪的大嘴。 “大陵寝所在的那个海子会四处移动而且来去毫无规律,我们在茫茫沙海里追寻它的所在无异于大海捞针。”小白答道,“你想想,那海子每次都是怎么出现的?” 法渡仔细思考了一阵,在脑子里回放那个海子出现时的情景:“海子有涨落,这泉水也会升降。你认为两者之间有联系?” 小白点点头:“虞城附近能听到歌声的传言既然能传开,就证明那个移动海子在这附近出现过,而且还出现过不止一次。无论这个泉眼和海子有没有关系,都值得进去探究一二。” “这泉眼那么深,没有给力的工具你也下不去吧。” 小白根本不以为然:“待到没人的时候我便可独自下去,何须你们那些繁冗的设备。” 法渡很想提醒他如今他没有金身傍身,早已经不再是当年有通天彻地之能水淹七城十八邑的白蛇圣君了,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这话一说小白肯定炸毛,万一当场就现原形钻泉眼还不得把面前这些人都吓死?想到这里他才改口:“小白,别一个人逞英雄,晚上我再陪你过来。” 小白冷冷道:“不需要。” 法渡表示不服:“这次行程无比凶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小白也一点不肯退让:“就是因为凶险,我才必须心无旁骛。你如此驽钝,带在身边形同累赘,我还得费心护你周全。” 法渡气得七窍生烟,还没来得及再辩驳,老王叔和成泉就匆匆朝他们靠过来。 “你们快看!这地方不止是温度异常,连磁场也很奇怪。”老王叔把指南针拿给法渡他们看,它并不像上次遇上磁铁矿一样一直指着错误的方向,而是一圈一圈旋转个不停,而且旋转的节奏非常规则。 成泉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腕表:“指针旋转的节奏和手表指针完全相同。” 第84章 可怕祭品 法渡皱眉:“这说明什么?” “地球上有不少磁力异常的地方,但是这里的磁场与时间同步发生变化,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成泉答道,“据我推测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发现了一个能令全世界震惊的天然磁力异常点,二是或许有人在地下制造了一个不断运作的大型人工磁力仪。” “人工磁力?”法渡笑出声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读过电子工程研究生,对人工磁力也知道不少,无论是永磁体还是电生磁,要想达到这么精确的程度也必须通过现代科技的精密设计,而这个荒漠中的小泉眼下面居然存在一个可以运作成百上千年的大型人工磁力仪,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流动的金属也可以产生强力的磁场,有科学家做过实验:将融化的铁灌入球体,并使球体旋转,从而产生了巨大的磁力。据此推测,地球内部可能有一个液体的铁核,并在不停地转动,从而形成磁场。也给地球磁场强弱变化,甚至南北极历史上出现过的调换找到了依据。”成泉回答道,“我们先不去纠结这个问题,无论这规则变化的磁场究竟从何而来,我们应该先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它能做什么。” 几个人都不说话,想必都觉得困惑。 老王叔手里不断转动的指南针低声吐槽了一句:“真是邪了门了,真跟一块表似的。” 法渡脑中灵光一闪:“也许它就是用来计时用的。” 成泉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拧得更紧:“计时?为什么人计时?又为什么事情计时?” 小白把眼睛一眯:“泉水。” 三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他。 “它在为泉水的涨落计时。”小白淡然答道,“计时一个周天,泉水涨起;再一个周天,泉水落下。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先假设这是人为的,既然他们能设计出那么复杂的东西,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的仪器来计算泉水的涨落?”成泉顿了顿,“我的猜测是,泉水涨落和磁力变化确实有关系,但并不是简单的用磁力来计时。” 法渡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有人利用磁力变化来控制泉水的涨落。” “你们在说什么呢!”罗佳忽然跑过来,直接挽住法渡的胳膊,“你们说得眉飞色舞,也不说出来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罗佳来了,成泉立马就闪:“我去泉眼那里取样。” 老王叔也怕变成电灯泡,连忙答应:“我也去。” 罗佳满意的目送他俩远去,然后扭头望向小白,眼神里透着满满的嫌弃,显然是怪他太没眼色,居然还不主动闪人让他俩独处。 “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法渡只觉得难堪,连忙把胳膊朝回收。 “不,就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罗佳不依不饶的拉得更紧,顺道故意给他来了个娇嗔的媚眼,更让法渡尴尬得无地自容。 罗佳瞪着小白,小白还真就心安理得的任她瞪着,就是没有一点要挪窝的意思。 罗佳眉头一皱,故意放大了音量:“易勋你饿不饿,老古那边好像还带着些零食。” 小白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找老古去了。 法渡:…… “你得说说他,成天拉着个脸油盐不进的样子,跟大家又不亲近,真出了事谁都会怀疑他的。” 法渡看惯了生死,早就把小白牵涉进杀人案的事情淡忘了,罗佳这一说,法渡反倒觉得她挺懂事的,忍不住萌生了一点好感:“谢谢。” 罗佳笑起来:“谢什么,虽然我到现在还觉得他可疑,但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选择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法渡一脸黑线,虽说爱情使人盲目,可你也不能盲目到这个地步吧。 中午饭就在泉眼边上草草吃完了,其他人大概都觉得这是个天然空调,呆着这里就舒服得不想走,法渡却觉得越来越冷,整个人直哆嗦,只觉得寒气不住的朝骨头缝里钻,手脚脊背都冻得发僵。成泉注意到这种古怪的状况,法渡也没办法解释,只好说自己估计是一热一冷受寒感冒了,然后叫着萨利赫打算先行回虞城。 萨利赫还没走到跟前,法渡就忽然感受到一阵古怪的振颤,连忙稳住身子:“地震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接连摇头,显然都没察觉到。 “怎么会,那么强烈的震感……” 法渡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泉眼那边一片惊呼,大家全都一股脑的朝外跑,不住的喊着:“涨水了!涨水了!” 他还在发傻,小白冲过来一把拽住他:“看什么,还不快走!” 其实根本用不着靠近,他就能看到靠泉眼那边喷涌着巨大的水花,小白拽着法渡一路跑着,哗啦啦的水响撵着人的脚步不断上涨,几分钟之间就淹没了那段颓败的城墙,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大家全都跑到了沙丘上,一路被水势赶着走,还没忘记偷空拍下涨水时候的奇异景象。 一直到水面把梭梭柴都淹没了,涨水的势头才算是停下来了,刚刚还高耸如林的梭梭柴沉在水下,摇晃的枝叶就像一丛丛茂密的水草。 “糟糕!车!我们的车!”老古那边终于有人想起了这个问题。停车的时候萨利赫怕忽然涨水,特意把车停在远处了。那边的人觉得走得太累,又不信水真会涨得那么高,所以都把车停在那段断墙附近,水一上来就给彻底淹没,车上的补给和野外宿营设备也都阵亡了。 “这可怎么办?”罗佳急了,现在光剩下法渡他们两辆车,肯定不够坐那么多人,柴火堆虽说离虞城不远,可要是走起来也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罗盘饮水食物全都没有,怎么可能在烈日下行进? 老古也有点沉不住气了:“水什么时候才会退下去?” 萨利赫老老实实的回答:“不好说,有时候是十几分钟,有时候得大半个月。” 这下子大多数人都慌了神了,谁都不愿意在没有水和罗盘的情况下冒着永远迷失的风险走进沙漠,可谁又愿意傻坐在这里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退水? “tmd,与其站在那里干着急,还不如多想想怎么解决问题。”骆驼到底是血性汉子,把t恤一脱就要下水,“谁的水性好点,跟我一起下水试试,看看能不能捞点能用的东西上来。” “不能下水!”哈桑连忙拦住他。 “为什么?” 哈桑同样诚恳的回答:“水里有龙王。” 他这话一说,不少人都笑出声来。 这个年代从大城市出来的人真的很少还能对自然和未知事物保持敬畏。 法渡也过来帮忙劝说:“这里毕竟不是稳定的水域,刚才水涌出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万一水在突然退下去怎么办?” 骆驼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倒嘲讽:“退下去?退下去不是正好,车子不就都出来了?” “哎!你们快看呐,那是什么东西!”罗佳在一边叫道,瞬间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虽然水已经停了,但风推着水一层层的浪涌不止,沙丘上正好能被水淹过的地方多了不少白色的东西,被水推得不断来回翻转。 大家凑过去一看,登时头皮发麻。 那些灰白色的东西竟然全都是骨头,上面既没有肉也没有生出一点青苔,被流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在阳光下透着纯粹的惨白。如果只是一架两架就算了,可那些骨头层层叠叠垒在一起,数量庞大得惊人,足以让看到的人心惊肉跳。 小米尖叫一声:“啊!哪来那么多骨头!” “别慌,都是牛羊的骨头,也没什么可怕。”老古压低着嗓音:“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应该是被泉水冲出来的。” “冲出来?”罗佳打了个寒颤,“可泉眼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骨头?” 哈桑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我说过下面有龙王。” “能不能别再提龙王了?”小米不耐烦的问,“那种哄小孩子的玩意儿谁见过?你见过啊?” 哈桑瞬间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 罗佳大喊一声:“看,那边还有东西漂上来!” 这回漂上来的已经不再是被水浸酥了的骨架子,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碎肉,上面还缠绕着一些布料,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也都不敢靠近去看。 “走,我们过去看看。”老王叔率先大着胆子走过去,才算有几个人跟在了后面。 看清楚之后老王叔立刻松了一口气:“没事,是牛……牦牛。” 泉水的温度很低,那些碎肉就像放在冰箱里似的并没有腐坏变质,颜色质地都很新鲜,但是从肚子上的破口看进去,骨头和肉好像都碎得很,里里外外都有被啃过的痕迹。 “泉水里肯定有东西,可能是一种比较大的鱼。”成泉指着碎肉上的一个缺口,“看,它咬的力道还不小。” 法渡左右端详了一阵:“牛身上缠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又是什么?” “不知道。”成泉摇摇头,“我个人的意见,觉得那好像是一种显眼的标志,就像钓鱼的时候用彩色拟饵引诱鱼群似的。” 老古在后面说:“如果是吸引泉水里的大鱼过来吃,或许是一种祭祀仪式。” 大家面面相觑,如果真的有人在往泉水里扔祭品,那必定只能是虞城的人。也就证明柴火堆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85章 仰望星空 看到碎肉上的缺口之后,骆驼那一帮血性汉子也不敢急躁冒进,只好在岸上等着。 “这样吧,我们把车上的帐篷、食物和水都取出来留下。萨利赫和哈桑开车,把女孩子们都先送回虞城。明天你们在虞城租了新车之后再回来接我们。这一晚上可能艰苦点,也总比大家都去沙漠里碰运气的好,起码我们面前还有一潭可以喝的淡水。”成泉这么一说,众人都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定了。 两辆车里一共就两顶帐篷,加上成泉他们车上一顶备用的,对这么一堆大老爷们来说当然是不够用的。也亏得大家都年轻力壮熬得住苦,分个批次有人睡前半夜有人睡后半夜就算对付过去了。 这顿晚饭大家都吃得不算饱,对小白来说,肚子里空空的感觉更是一场噩梦。睡到半夜里法渡听到身边有响动,立刻跟着爬起来了,一路跟在小白后面。 他还以为小白是想去找点活食填饱肚子,没想到他绕了老远的路到了水边上,立刻就要朝下跳。 法渡眼疾手快拽住他:“你想干什么?” 小白拽开他的手:“我在水下可以闭气一两个时辰,用不着大动干戈,我自行下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我不是说了不要一个人逞英雄了吗!”法渡说着话,忍不住火气上涌,“你连我跟在你身后都没发现,还想一个人去寻找大陵寝?” “不要对我鬼吼鬼叫。”小白淡淡回答:“我早已发现你跟来了,只是我对你不曾有防备而已。” 法渡心里更堵:“老是那么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没有当我是你的队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单独行动的时候再有谁出事,不是又要怀疑到你头上吗?” 小白冷笑一声:“一群凡人,能奈我何?” 法渡皱紧了眉头:“小白,我坚信你和一般妖怪不一样,不要总以妖怪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小白久久不语。 因为蛇身上的鳞光,他的身影被沙漠的月光下围在中央的时候也要比别人亮一点,确实就跟自带柔光效果似的。 “水下情况难测,寻找金身的事急也是急不来的,我们还是先转回虞城做好准备再来比较好。走吧,万一等会儿被值夜的那班人发现了还得费力气解释。”法渡不得不承认,能修成人形的妖怪还真是漂亮得不要不要的。 眼看小白没动静,法渡只好上前去拽他。 小白没有躲闪,就让他牵住了。 法渡就这么拽着他前进,两个人一前一后,脚下的水浪拍击着岸边,把明晃晃的月影扯碎成一整片亮晶晶的斑驳。 “法渡。”小白忽然开口,“上一次被人板着脸训斥,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 “是易国师吧。”法渡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是谁,“他为了什么训斥你啊?” “我俩在国师府内下棋对弈,我无意间走错一子让他予我悔棋,他却坚决不允。” 法渡不解:“就这样?” “然后我把棋盘给掀了。” 法渡:…… 小白忽然站定了:“有时我真的觉得你很像他。” “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对不起易国师的事情?”法渡恬着脸笑,“如果你觉得还有遗憾,那就把欠他的份都补偿给我,稍稍合作点不要成天惹是生非吧。” 小白果断给了他一个白眼:“一直在惹是生非的好像是你吧。” 法渡:…… “你们俩上哪去了?”刚回到帐篷外面,老王叔已经裹着睡袋占据了他们刚才睡觉的位置,“大半夜的要谈心也告诉我一声,别让睡觉的位置空着浪费啊。” “不好意思,我们就是……上那边尿尿去了。”法渡拿出杯子喝水,企图模糊重点。 老王叔一脸同情:“尿尿也去那么久,你俩谁肾虚啊?有病要早治,不能马虎知道不?这么年轻肾就不行了,以后结婚了要被媳妇嫌弃的!” “噗!”法渡差点把水喷了他一脸。 “行,回来了就好,你们睡吧。”沙漠的夜温度本来就低,加上泉眼里来的寒气就更了不得,老王叔之前一直在外面值夜看样子也是冷得够呛,难得回睡袋里钻会儿也是好的。 法渡摆摆手:“你别起来了,就躺着吧。” 老王叔就是个实心眼的人:“还没到换岗的时间呢。” 法渡裹紧了衣服:“没事,反正我睡不着。如果我困了就再来换你。” “看!流星!又来了!”那边值夜的人忽然间叫起来,“流星雨!” 落难沙漠又刚好遇上流星雨,这对多数人来说是一辈子都只能遇上一次的稀奇事,于是睡觉的也不睡了值夜的也不值了,一窝蜂的全部涌到高处拿着各种手机相机狂拍。 小白仰头望着空阔广袤的夜空,低声叹道:“竟然遇上火星子了。” 法渡问道:“在你们那个时代,流星雨就叫做火星子吗?” “流星雨?”小白答道,“据说太上老君的丹炉时常开启关闭,炉内的火星溅出来的时候,就会变成漫天的火星子。” “流星其实只是许多石头而已,它们围绕太阳不停运转,在接近地球时由于受到地球引力的摄动而被地球吸引,从而进入地球大气层,并与大气摩擦燃烧产生光迹。”法渡停了停,“你其实压根听不明白是吧?” “我岂会不明白,我们所处的大地其实是个巨大的圆球,太阳、月亮也都是如此。”小白一脸鄙夷。 法渡相当意外:“这段时间你恶补纪录片还是挺见成效的啊!” 小白转眼望他:“不,这些事易国师在千年之前就曾对我说过,只不过我觉得太过虚妄无稽而已,直到现在我从电视上亲眼看到,才知道他并不是信口胡说。” “千年之前的易国师竟然就知道这些?”法渡惊诧莫名。 “我早已说过,易国师有惊世之才,他所创之物皆是神妙无比,每每所见,举国震憾。” 法渡想想也是,他能创立化生寺,设计了整个化生寺的机关布局,懂得以特殊药物控制通天之路上那一大帮妖魔鬼怪给他当活标本,用可以借助雷电充电的电子集成电路困住白蛇,这样的人物知道这些常识实在一点都不奇怪。 法渡忍不住感叹:“只可惜天纵英才却往往不得善终,这样的人物要是能活得久一点,没准人类的历史都要跟着提前好几百年吧。” 小白皱眉:“你何以知道他不得善终?”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法渡应道。 皎洁月色通透明净,流星恰似燃烧着的炉火不断坠落,燃出那一点亮眼的金红,留下了片刻美丽之后便归于永恒的沉寂。 小白一直仰望着星空,不再言语。 “你盯着我干什么?” 听到小白再次开口法渡才反应过来,刚才他看流星看到脖子发僵,本来想稍作休息,结果不经意间瞥了小白一眼,居然就看呆了。 漫天流星的璀璨,还及不上小白眼中淡漠的星光。 “咳咳……”法渡咳嗽了两声试图模糊重点,“你刚才的动作让我想到一道名菜。” “菜?”只要一提到吃的小白就来了精神,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忧郁症也不爆发了,“什么菜?好吃吗?” “仰望星空。”法渡答道,“那是一道英国名菜,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尝尝。” 很多年之后小白终于得偿所愿吃到了传说中的仰望星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叫什么仰望星空,明明就是死不瞑目!” 事实证明萨利赫还是很靠谱的,还没到十点他租来的车子就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因为城里能租的车子不够,回程路上显然比来的时候挤了点,但是大家精神都还很好。尤其是昨晚还见证了壮观的流星雨,刚回到虞城大家就忙着开始相互分享。 一见面李飞就忙着拿出单反想让小米看看他昨晚拍到的流星雨画面,没想到小米接过去就犯了嘀咕:“你这都拍的什么啊,黑漆麻乌的,哪里有流星雨?” “不可能啊。”李飞拿过来一看还果真和小米说的一样,所有画面都是一片漆黑。 老古在旁边提醒:“是不是相机坏了?昨天忙着跑上来的时候是不是磕在哪儿了?” “没有啊。”李飞举起相机随便来了一张,上面的画面却是清晰明朗,非常正常。 小米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该不是太激动了,拍的时候根本就忘了拿镜头盖吧!” “我可干不出那么迷糊的事,昨天晚上我绝对拍到了!”李飞气急败坏的摆弄着相机,再往前翻,“你看看,我们路上拍的所有照片都在,就昨晚拍的没了。喏,白天拍到泉眼涨水和水边白骨的画面也没了。” “什么呀,是不是你睡迷糊给删错了?”小米还是不相信。 “不对劲啊,我这里也是这样。”老古翻着自己的相机。 他们这一咋呼,很快其他人也都跟着发现自己拍摄到的画面全部变成了漆黑一片。用手机拍照的人更是觉得奇怪,因为除了照片不正常以外,手机所有的功能都是正常的。 “真是邪门了!”老古来回折腾着自己的相机,很难接受昨晚那些壮观的画面竟然全部消失的结果:“难道是因为流星雨的缘故?” “难道这是灵异故事里那种不能被拍下的地方?太刺激了!”罗佳激动得眼里放光,“以前咱们那都只是旅游,这才算是探险啊!” 法渡已经无力吐槽了:“咱们讲点科学吧,一场流星雨哪能把照片都给毁了,鬼故事都没这么离谱好么?” “流星雨当然不行,磁场可以。”成泉把罗盘拿给法渡的瞬间,法渡也跟着傻眼了,罗盘的指针居然歪歪扭扭的蜷曲起来,像一条丑陋的蚯蚓。 成泉一字一顿的说:“昨天晚上有一次大规模的磁场活动,更神奇的是,它只抹去了和柴火堆相关的资料。” 第86章 聚宝传说 他们的车队回来了,金唐的车队却在昨天离城,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城里拥挤的街道立刻显得冷清下来。 车子毕竟不便宜,那些被淹在柴火堆的车到底还是得捞上来的,老古和骆驼满城跑着去张罗能下水拖车的设备,其他人就百无聊赖的在城里呆了一天。 “法渡,你在发什么愁?你们的车子又没被淹,何必这么愁眉苦脸。”老王叔真是天生的乐天派,只要有吃有喝他就知足了,每天脸上都挂着万事不愁的笑容。 “成吉思汗?”成泉探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机,“你不是学电子的么,怎么对历史也有兴趣?” 法渡答道:“这不是哪都去不了吗,随便看看打发时间呗。” “你是学佛的,我是修道的,有些传说或许你并不清楚。成吉思汗戎马一生,史学家赞颂他开疆扩土,却很少提及他在西征路上曾经接见过长春真人丘处机。”看到法渡对他所说的那么感兴趣,成泉难得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在西征回军的路上,成吉思汗接见了中国北方道教全真派首领长春真人丘处机,日本学者称之为是为西征送去的一股清风。丘处机是道教全真龙门派掌教,成吉思汗待他也如师友。丘处机与成吉思汗的相会时间不长,但是在成吉思汗人生道路上起的作用却相当大,使其性格也发生了不小变化。丘处机清楚地告诉他,人是不能长生不老的,只能养生。还告诉他一条治国之道,劝他要清静无为,不要滥杀无辜。” 法渡心里猛地一跳,好像有些线索无意中被接上了。 “……既然你对成吉思汗那么感兴趣,那你有没有想过,成吉思汗的王陵在哪?” 成泉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法渡确实都没听进去,直到他这句话才让法渡回过神来。 法渡怔了怔,然后强装镇定:“那是千古之谜,我哪能知道?” 成泉一脸鄙夷的看着他:“胡说。” 法渡真诚的回答:“鄂尔多斯?” 成泉说道:“我知道你们在追寻一个移动的海子。” 法渡翻着白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再用这种态度我们就没办法谈下去了。”成泉皱紧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回老王叔也跟着沉不住气了:“时间不多了,来回打太极有意思吗?你们还能不能好好谈了?” 法渡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忽然恍然大悟:“我一开始总觉得能遇上你们实在太幸运了,老王叔身强体壮能打能扛,你又跟百科全书似的什么都知道,后来仔细一想,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也许我们是凑巧遇在一起,但是你们的目的也一定不是地质勘探那么简单。你一次次的给我线索,然后诱导我去推论,实际上都是在试探我。” 小白点点头:“到这会儿才想明白,说你驽钝真是一点也没错。” 法渡:…… 虽然都说破了,成泉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似乎根本也无意去隐瞒:“你和汪茂源这一路上不也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吗?既然各怀鬼胎,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法渡一脸黑线:“你这样让我还怎么接下去?” “没打算让你接。”成泉冷着脸,“我的确是省科学院研究员,同时也是碧云观的道士,老王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保镖,这些都是真的。而你的来历身份都是假的,汪茂源连身份证都是假的。” 法渡大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白在一边吐槽:“我早就说过上面那人太丑,一点都不像我。” 法渡:…… “虽然我们不确定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但是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都是成吉思汗的沙海王陵。”老王叔压低声音。 法渡追问道:“你们找王陵干什么?” “我们要找的是黄金之池,那是金银珠宝一个被珠宝填满的地方,就在王陵中央。”成泉答道。 “难道你们是盗墓贼?”法渡一点都不肯相信,这样两个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为求财而来,更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盗墓贼。 “古时候有雅盗,我们这就是为了科学而盗。”成泉回答,“我们要找的是传说中的聚宝盆。” “瞎扯什么?”法渡反问,“难道我看起来像傻瓜吗?” 老王叔沉吟了一会儿:“是有点像。” 法渡:…… “关于聚宝盆有四种传说,但无论哪一种,都说扔进盆里的东西会越变越多直至盈盆。在流传最广的传说里,是沈万三救了青蛙,所以青蛙半夜里拥盆报答,他不断从盆里抓出青蛙,却怎么也抓不完。你明白吗,那并不是生出了更多的青蛙,而是变出了更多的青蛙。” 法渡皱眉:“有什么区别?”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就没有两只相同的青蛙。聚宝盆里并不是生出了无数属于青蛙这个类别的生物,而是复制出了同一只青蛙,完全相同的青蛙。”成泉反问,“你想到了什么?” “复印机吗?”法渡恍然大悟,“还是3d打印技术?” “对,但聚宝盆的复制技术远比我们所知的更加精妙神奇,3d打印技术需要材料得到的只是形体,而它得到的却是物体本身。”成泉解释道,“这么说吧,你用3d打印技术打印了一件珠宝,你得到的仍然是有珠宝外形的快速成型材料,而聚宝盆则给了你一件真正的珠宝。聚宝盆不止可以复制无机物,还能复制青蛙这样的有机生命,这甚至会改变整个遗传学体系的内容!传说里它在晚上没有效用只在阳光下才会起效,那就证明它的动力不过是太阳能!你想想,它根本不需要任何材料,仅仅利用阳光和空气就完成了复制过程。你明白这是多么伟大的发现吗?” 法渡害怕他当场来个即兴演讲,连忙开口打断他:“好了好了,我暂且相信你。但是成吉思汗是元□□,而聚宝盆的传说是在明朝洪武年间,根本一点边都搭不上。” “傻小子,你也不想想,聚宝盆这样的宝物要是在民间流传,恐怕早就被你争我夺碎成渣渣了。它会被沈万三得到,除了青蛙报恩这种不靠谱的神话传说以外,最有可能的来路是什么?” 法渡马上答道:“难道是……盗墓?!” 老王叔哈哈一笑:“成吉思汗陵虽然随着移动海子不断变换位置,可千百年来并不是没有人接近过。那个海子不但会移动,水位也会循着一定的时间顺序变化起落。明朝曾有一个有名的盗墓贼名叫王盘,他与同伙在因缘际会下见到了陵墓,而且恰巧那时王陵完全露在水上。他们走到了陵墓深处,而后被黄金之池晃花了眼,忙着朝身上塞宝物的时候才发现一件古怪至极的物件。那东西看起来金光闪闪似金非铜,模样非常古怪,他一生盗过许多墓葬,却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他本来还想再看个仔细,没想到水忽然涨起来,眼看着陵墓又要被水淹没,他便摘取了那物件顶上盆子一样的部件匆匆逃离。那个盆子被带出来之后一直被王家严密收藏没有出手,直到后面王盘盗官墓失手被抓,整个王家也被牵连,家产被查抄的时候,这个盆子也跟着失落了,几经辗转之后才到了沈万三手上。王盘一辈子都在惦记着黄金之池和那件古怪的东西,所以把进入王陵的过程详细的记录下来留给后世子孙,而我就是王盘不知多少辈的后人。” 成泉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被叫做聚宝盆的那个部件只是整个装置的一个部分,虽然聚宝盆已经无迹可寻,但大部分的装置还在王陵里。” 法渡大张着嘴,真相来得太过突兀,倒让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王盘到底是个盗墓贼,他只能在极度巧合的情况下进入王陵,后来哪怕他几番前来,别说是王陵,连那海子都没遇上。很凑巧,正因为当年成吉思汗与丘处机的私交,才让教中留下了追寻海子的线索。”成泉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和老王两个人必须合作才能找到王陵的所在,可是就在这途中忽然多出了你们两个人。我之前好几次试探你,你对王陵知之甚少,对蒙古文化也几乎一窍不通,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到底是靠什么查到这里。不过你们既然能够找到这里,足以证明你们是值得合作的伙伴。” “所以呢?” 老王叔笑道:“我们打算和你们合作,共享目前所有的信息,然后一同寻找王陵。” 人多力量大,法渡当然觉得这是个好提议,只是这次行动关乎小白的金身,他也不敢随便答应,于是扭头看着小白。 小白微微一笑:“连我们的目的都不知道就敢提出合作,你们是不是太草率了?”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我发现你们吃穿用度都很随性,易勋更是随手就付了一整个团的团费,我想你们应该不是为钱而来。既然是这样,我想你们对聚宝盆也没什么兴趣。只要大家的目标并不冲突,就有可以合作的可能。从目前看来,我们所得的资料要远远多于你们,合作对你们来说有利无害。”成泉回答,“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合作?” 第87章 沙漠夜话 成泉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法渡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对于成吉思汗的王陵一直有一种传说。成吉思汗下葬时,为保密起见,曾经以上万匹战马在下葬处踏实土地,并以一棵独立的树作为墓碑。为了便于日后能够找到墓地,在成吉思汗的下葬处,当着一峰母骆驼的面,杀死其亲生的一峰小骆驼,将鲜血撒于墓地之上。等到第二年春天绿草发芽后,墓地已经与其它地方无任何异样。在这种情况下,后人在祭祀成吉思汗时,便牵着那峰母骆驼前往。母骆驼来到墓地后便会因想起被杀的小骆驼而哀鸣不已。祭祀者便在母骆驼哀鸣处进行隆重的祭奠。可是,等到那峰母骆驼死后,就再也没人能够找到成吉思汗的墓葬了。”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成泉就继续解释道,“据《蒙古秘史》记载,蒙古皇族下葬后,先用几百匹战马将墓上的地表踏平,再在上面种草植树,而后派人长期守陵,直到地表不露任何痕迹方可离开,知情者则会遭到杀戮。由此可见,这种传说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法渡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可是我们都知道成吉思汗的王陵是藏在移动海子底部,研究这些还有什么用?” “其他的信息也许都是用来迷惑人的,但有一个信息很重要,那就是王陵一直有人看守。” 法渡脑中灵光一闪:“沙海人鱼?” “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性。”成泉答道,“有人在装神弄鬼,用人鱼的说法模糊外界关注的视线。” 法渡摇摇头:“我曾经听见过水下传来的歌声,人类哪怕带着氧气瓶也很难在水下唱歌吧?更何况那声音很多,男女老少都有,上哪找那么多人来演这场戏?” “这就是疑点所在。”成泉压低声音,“我怀疑虞城的人有问题。” 法渡继续摇头:“不可能,我所听到的歌声宏大得很,远远超过虞城的居民人数。” 成泉皱眉:“我们照着记载一路追寻海子移动的轨迹,虽然几次遇上了,可从来都没机会接近,也从未听到歌声。你总是说听到歌声,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在哪听到的?” 法渡不敢吭声了,要是说在梦里听到又得去解释自己的梦为什么值得参考,一来二去没准把老底都掀了。 看他用这种方式拒绝回答,成泉也冷着脸没再说话,最后还是老王叔出来缓和气氛:“只是怀疑,也没说就是。不过话说回来,沙漠里的绿洲和半沙化地区的小村落都不少,可没有一个能像虞城这样形成规模。你想想,他们不耕种也不经商,就放牧几只牛羊意思意思,这些旅馆大半年才有一两拨游客,又能赚什么钱?正常来说他们应该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那这些屋子和现代化设施又是从哪来的?不管怎么说,咱们对虞城的人始终应该多留个心眼。” 法渡想了想:“所以柴火堆确实和沙海王陵有关系是吗?” “哎!你们在聊什么呢!”罗佳又是二话不说破门而入,把里面的人都吓得够呛,自己还挺得意,“哈哈哈,你们这都什么表情啊,跟见了鬼似的!” 法渡问道:“罗佳,你有什么事?” “店主说晚饭好了,叫你们下去吃饭啦!”罗佳拽了法渡,“走吧,咱们先下去!我和店主说你只吃素,他专门给你做了素八珍,一点都不比大城市里的饭店差!快点下去尝尝!” 法渡也不好拒绝,就这么被拽到了楼下。 罗佳刚想推门,法渡先把她拽住了:“罗佳,咱们谈谈好吗?” “好啊,你要和我说什么?”罗佳转身过来看他。 虞城全靠柴油发电机获得电力,电压时高时低,灯也跟着微微闪烁,罗佳的脸在灯光里忽明忽暗还带着笑,那眼神明摆着:要是敢惹我不高兴你就死定了。 法渡苦笑一声,这显然不是摊牌的气氛啊。 “你到底有什么事?” “罗佳,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从没有过那方面的心思,你再这么下去也是耽误了自己,我想……” “你用不着拐弯抹角的拒绝我,不就是觉得我这么亲近你让你觉得不自在吗?”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罗佳一口气把法渡的台词都说完了,倒让法渡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 “你不用觉得不自在,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法渡:…… 罗佳眯着眼睛笑得阳光灿烂:“走吧,菜都要凉了!” 罗佳照例过去拽着法渡的胳膊就朝里进,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得不得了,俨然已经变成习惯了。其他人看见他俩进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应该是也都习惯了,毕竟法渡现在已经是正常的发型,只要他自己不说,任何人都看不出端倪。倒是老古看到这个场面,不屑的哼了一声,端着碗挤到别的桌子上去了。 别人没什么,法渡却依旧觉得不自在,上了桌就埋头开吃,连自己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正在吃着,忽然听到罗佳问道:“老古他们已经找着下水的设备了,明天就上柴火堆去拖车,你们要一起去吗?” “这么快就找到潜水设备了?”法渡心里微微一动,在沙漠里能轻易的找到潜水设备,这就证明虞城的人确实有问题。 “一开始我也觉得奇怪,在沙漠城镇里居然准备着潜水设备根本就说不过去啊。”罗佳绘声绘色的说,“人家说了,这是之前来旅游的人留下的,也是去的柴火堆。” “来旅游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器具,说明他们早就知道会涨水。”法渡问道,“那些来旅游的人呢?” “还能上哪,走了呗。”罗佳笑起来,“你以为真和探险小说似的被水里的怪物吃了吗?” 法渡跟着傻笑两声:“萨利赫和哈桑都跟你们去了,我们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就跟着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吧。” 这边正说着,李飞匆匆走过来冲着罗佳问道:“看见小米了吗?她上哪去了?” “小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啦!”罗佳有点不耐烦的回答,“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她八成是在哪躲着让你干着急呢。每回都这样,你们烦不烦?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让着她点?呐,先吃饭吧,她哪怕再跟你过不去也不会跟吃的过不去,饿了肯定会自己出来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李飞苦笑一声,犹犹豫豫的坐下,端起桌上的碗先喝了一口,差点当场就给呛出来,“这不是奶茶啊!” 罗佳笑得前仰后合:“当然不是奶茶,是鱼汤。” “啧啧,看这颜色就跟奶茶似的……”李飞搅了搅碗里的汤,试着又喝了一口,“刚喝起来觉得呛口,这会儿觉出味道来了,肚子里暖烘烘的特别得劲。嗨,老板,这汤到底是怎么做的?” 店主听到他夸奖自己的手艺也非常高兴:“这是柴火堆泉眼里的大白鱼加上这里特有的沙椒、芫荽、肉蔻和小茴香,用泉水一调一煮就行,绝对纯天然。” 法渡悄悄搅了搅罗佳碗里的鱼汤,发现那些鱼肉质地细腻白嫩,也不像以前吃过的任何一种鱼类,微微呛鼻的香料味道盖过了鱼肉本身的腥气,浓香四溢。 成泉从旁边拽了拽他的胳膊:“别喝。” 法渡点点头,出家人不沾荤腥,哪怕是再好喝的鱼汤他也绝对不会去尝试的好吗? 老古吃着肉,嘴里还在赞叹:“这么大块鱼肉,鱼的个头还真不小。” “是啊,也是你们有福气,咱们沙漠地方平常也就能吃点羊肉,泉水涨起来的时候才能抓到大白鱼,平常想吃都吃不到。” “老板,咱们的车还淹在柴火堆呢,哪门子的福气啊?”这话一说,大家都跟着乐了。店主知道这些人也没什么恶意,也就跟着憨厚的笑着不搭话了。 法渡仔细留心着老板的反应,始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总觉得小白和成泉实在是太过神经过敏了。 老王叔忽然开口:“老板,大白鱼能钓到吗?” “你……要去钓大白鱼?”老板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是啊,这个鱼那么精贵,也不知道水什么时候涨什么时候落,干嘛不趁涨水多弄几条晒干呢?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吃到,旅客来了还能当成一道特色菜。”老王叔这一说,大家纷纷附和,还有人起意想弄点鱼干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不不不,不行。”老板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白鱼鬼得很,钓不着的,用网捞也得看运气。” “反正我们明天也要去拖车,老板你不如把网借给我们试试……” 老古的话还没说完,老板忽然变了脸色:“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当是你家养鱼塘啊?大白鱼是咱们虞城的神鱼,咱们每捞一条都要分给全城,吃完了还要去柴火堆烧香还神。这回是你们正好遇上才有这个口福,还真当这是土特产要多少有多少?我们这儿啥都能说,就是不能拿大白鱼开玩笑,想在这住就要遵守这儿的规矩,不想遵守就赶紧滚。” 老板端着空盆摔门出去,大家纷纷开始指责老王叔和老古多嘴,伤害了别人淳朴的信仰。 老王叔苦着一张脸:“我哪知道这种规矩啊?” 这一晚其他人都吃得格外开心,小白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成泉则拧着眉头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二百吊钱,老王叔几次想动那鱼汤,结果被成泉抢去倒了,只能唉声叹气了一晚上。 李飞吃饱有了力气,早早的就离席找小米去了,罗佳一脸鄙夷:“吵架的时候多解气啊,吵赢了又能咋滴?能得奖啊?真是一点都不懂女人,哄着点让着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会儿才来着急,活该的。” 门嘭的一声被撞开,李飞几乎是滚进来的。 “老……老古……罗佳……”他的声音发着颤,腿肚子抖得站都站不稳,“出事了!出事了!” 老古赶紧过去扶他:“你别慌,先说说出了什么事?” 李飞忽然哭出声来:“小米……小米她死了!” 第88章 魔鬼领域 从位置上来看,她就是从侧边窗户里跳下去的。那里紧挨着厨房,两堵墙中间只隔着一道窄缝,按理说这个高度是摔不死的,只是她从窗户跳下去之后就牢牢的卡住了,滑到地面之前前胸后背都被磨烂了,应该是流血过多而死。恰好三楼晒的衣服被吹落下来,那个姑娘伸头去看才发现了小米,那时候小米浑身是血,仰头朝上保持呼喊的动作,连眼睛都没闭上,那副模样差点把姑娘当场吓晕过去。 罗佳抱着小米嚎啕大哭,一会儿数落李飞和小米吵架才害死了她,一会儿责怪自己如果早点发现小米可能还有救,周围的人看着揪心,几个女的都跟着哭得一塌糊涂。李飞就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满脸痛苦自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王叔过去打听了一阵消息之后回来了:“老古说明天得处理小米的后事,去柴火堆拖车的事情得再缓一天。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可以出发了。” 成泉皱着眉头:“我总觉得这个小米死得很蹊跷。哪怕是真的因为吵架自杀,为什么不选正面的窗户?” 老王叔摇摇头:“嗨,那姑娘死得确实可惜,可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成泉摇摇头,却只是皱着眉没有说话。 法渡猜测道:“或许她本来就不想死,只是想吓吓李飞,所以故意找了一处不会摔死人的地方。” “如果只是这样,等李飞在场的时候做个要跳楼的假动作就够了,何必真跳下去。”成泉摇摇头,“她卡的那个位置那么隐蔽,死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发现她。如果不是恰好有衣服落下去,或许直到腐烂发臭才会被发现。” 法渡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觉得小米的死并不是意外?” “你想想,如果她的尸体并没有被发现,大家一定会以为她失踪了开始到处寻找,这样起码可以拖延好几天的时间。”成泉答道,“现在虽然有人提前发现了尸体,处理后事同样也可以拖延一到两天的时间。” “所以,那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在这个时间去柴火堆?” 成泉点点头:“我觉得是。” 法渡压低声音:“现在总可以给我个准信了吧,柴火堆和大陵寝到底有什么联系?” 成泉和老王叔对望了一眼,然后才慢悠悠的回答:“海子里的水会移动,但大陵寝是绝对不可能跟着移动的。” 法渡点点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困惑的事情。 “我的推论是,大陵寝的位置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只是它所在的那片海子下面有数十条地下水道通往不同的地方,水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周期性的随着水道出现。如果掌握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准确预估下一次海子出现的位置。”成泉答道,“很可惜,我们到现在仍然没有摸透这个规律。” 法渡一脸黑线:“这说了不和没说一样吗?” “地下水道很有可能是光滑的岩层,通过折射产生了和潜望镜类似的效果,其实通过海子看到的只是大陵寝的镜像投影。显然创建王陵的人根本没有打算再让任何人发现它而是只通过镜像让人瞻仰而已,王盘遇上真正的大陵寝实在是可以称为不可能事件。”成泉根本不理会他的吐槽,“既然追寻海子那么困难,就算遇上,我们也很难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寻到通往王陵的水道。其实我们并不是第一次来虞城,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就在柴火堆放置了探测器,而根据我们收集到的数据,柴火堆泉眼落水的时间恰好和我们几次遇上海子的时间相同。” 万事不上心的小白破天荒的皱着眉头:“也就是说,柴火堆的泉眼很有可能是和大陵寝相通的水道之一。” 成泉点点头:“泉眼里的水一旦退下去,进入水道就会难上加难,这就是他们拖延时间的目的。” “他们?”法渡追问道:“……用小米的死故意拖延时间的会不会就是虞城的人?” “我早就说过了,别说虞城的人有很多古怪,整个城都古怪。”老王叔说道。 “无论是不是虞城的人在作怪,做这件事的人肯定知道,水在一两天内就会退下去。”小白忽然站起来,“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必须动身去柴火堆。” 大半夜里被从被窝里拽出来领路,萨利赫和哈桑显然都觉得很意外。 哈桑还好,上了年纪的萨利赫拼命摇头反对:“晚上的沙漠是属于魔鬼的,我们行当里有个规矩,绝不在夜晚涉足沙漠,如果有谁不肯听从,魔鬼就会把这个人永远困在沙漠的怀抱里。” “要不我们再加一个全团团费。”成泉现在不用藏着掖着,开价爽快得多,显然也是不差钱的人。 “不,不行,我不愿意和魔鬼打交道,你们不要逼迫我,给我多少钱我也不愿意干。”萨利赫望了一眼外面的沙地,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法渡看得有些不忍心:“算了吧,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们靠着罗盘走应该不至于会迷路吧。” 老王叔摇摇头:“不行,晚上没有太阳做参照物,及时是专业的向导也很容易迷失,我们这几个人就更没谱了。” “我劝你们,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最好等到白天再去,晚上的沙漠实在太可怕了。”萨利赫摇着头,“魔鬼会牵着你们走向死亡的深渊,永远困在沙漠中央……” “我带你们去吧。”哈桑忽然开口。 萨利赫急了,大喊一声:“哈桑!你疯了!” “我需要钱,我要娶丽玛。”哈桑大声说,“夜晚是魔鬼的领地,那是古老的迷信。凭我的经验和罗盘,两个小时的路程绝对不可能会迷路的。” “不准去!你不可以去!”萨利赫气得够呛,后面已经改成他们民族的语言冲着哈桑怒吼,哈桑也一点不服软的跟他争吵,然而这一段对于法渡他们来说已然是乱码了一句也没听明白。 成泉扭头朝外走:“走吧,我们先下去准备吧。” 法渡心里依旧没谱:“萨利赫和哈桑真的不跟着我们吗?没有向导,我们自己能安全抵达柴火堆吗?” “不用担心,哈桑一定会跟来的。” 法渡一愣:“为什么?” “第六感。”成泉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哪怕他真的不来,我们也不至于会迷失在沙漠里,最多遇上点什么妖魔鬼怪吧。这么说你心里有没有踏实一点?” 法渡忧心忡忡:“并没有。” 成泉眉峰一挑:“为什么?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觉得今晚的行动已经被乌鸦嘴大神诅咒了。”法渡很认真地回答。 成泉:…… 半夜里出发的时候,哈桑果然悄悄从后门绕出来了,法渡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哈桑,萨利赫不生气了吗?” “萨利赫叔叔很生气,但是我已经是大人了,他无法左右我的想法。”哈桑笑呵呵的回答,“我要趁年轻多赚点钱,早点娶丽玛回家。” 老王叔拍拍哈桑的肩头:“小伙子,有志气!” 小米的死并没有带来多少恐怖气氛,夜晚的虞城依旧宁静祥和,整个小城都在温柔的月光下悠然沉睡。发动机撕破夜幕的声音实在是刺耳得不行,汽车开出去的时候,法渡看到好几个窗户都亮起了烛光,不由的开始担心:“这么一折腾,不是全城都知道咱们出去了吗?要不咱们在沙地上多绕几圈再去柴火堆吧?” “大半夜的还敢在沙漠上绕来绕去,你是怕我们不会迷路是吗?”老王叔没好气的说。 成泉跟着说:“放心,我晚上故意和老板攀谈很久,问了镜子海的位置,然后展示了不少拍摄星空的照片。戏已经都做足了,哪怕我们离开,他也只会认为是去镜子海夜拍,我们只需要朝镜子海方向前进两公里,然后再转向柴火堆。” 法渡心里佩服得不行,成泉做事确实谨慎缜密,有这样的队友,能省多少事啊! 自从进了沙漠,小白陷入睡眠的时间就越来越多,说话却越来越少。这会儿小白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法渡一回头,小白已经睡熟了,每次车子攀爬转弯,他的脑袋就会在车窗上碰得咚咚直响。 老王叔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开口:“法渡,你找个什么东西给小汪垫垫脑袋吧,再撞就得撞傻了。” “哦。”法渡答应了,可惜东西全塞在后备箱,身边确实是找不到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想了一阵之后,终于哀叹一声,把小白的脑袋顺到自己肩头靠着。小白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很沉,只是扭了扭身子让自己睡得更舒坦。 窗外的无边大漠褪去了白天的耀眼金纱,换成了银白色的晚装,沙丘的阴影犹如一弯又一弯冷月,构筑着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从车子的后视镜里法渡看到了小白依偎着自己的姿势,心头百感交集。 和小白相处那么久,除了彼此习惯以外似乎也生出了一点古怪的亲情。一个失去了金身的大妖,一个再也无法正常生活的小和尚,这个世界如此广阔,他俩却注定只能相互依偎。 嘭! 老王叔这一脚刹车,差点把后排的三个人都给倒出去。 小白顺势从法渡肩上栽下来,法渡眼疾手快迅速把他给托住了:“老王叔,出什么事了?” 老王叔大睁着眼睛:“刚才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所有人同时朝四方张望,除了被车灯照亮的那一片空地之外,只有被月光笼着的静谧沙海,并没有任何异样。 成泉皱着眉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法渡扭头望向小白,小白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也并没有感受到妖气。 “很大,直立着快速跑过去,我觉得应该是人……但是……我也说不清……”老王叔摇摇头,“难道是我眼花了?” 话音刚落,车子忽然被从侧面狠狠的撞击了一下。 第89章 嗜血蜥怪 车子嘭的一声被撞得倾斜然后重重落回原地,随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到底是什么撞了我们?”法渡左右环视了一圈,晴空下的沙地能见度很好,哪怕没有车灯照亮的地方也是一览无遗,附近除了沙子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存在。 “天啊,我看见了……看见它了!”坐在被掀起那一侧的哈桑脸色发青,嘴唇不住的颤抖。 成泉追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我回头的时候它就站在我旁边……”哈桑的眼睛发直,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那就是魔鬼吗?” 成泉那有耐性跟他讨论这些,立刻就直奔主题:“它长什么样?是动物吗?还是人?” “它不是动物……也不像人……魔鬼,它一定是魔鬼!萨利赫叔叔说的是对的,夜晚的沙漠里真的有魔鬼!”哈桑被吓得不轻,在这种情况下希望他能描述清楚也忒难为他了。 法渡一脸黑线,才出门不远就遇上妖魔鬼怪,乌鸦嘴大神的发挥真是一向都那么稳定啊…… “等了这么半天都没反应,不如下车去看看情况再说。”老王叔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不要下车。”成泉立刻阻止他,“我们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贸然出去可能会被袭击。” 法渡提议:“那我们什么都别管,直接开车走吧。” “不行,如果它是沙漠里的大型生物,可能是引擎的声音惊扰了它才引来了攻击。如果这里是它的活动范围,我们再次发动没准又会把它引过来。” 老王叔皱着眉头:“那到底该怎么办?我们老停在这里等不是个办法啊,这都大半夜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成泉仔细思索了一阵:“行,带上防身武器下车看看。” “我也去。”法渡把小白顺在座位上睡着,扭头叮嘱成泉,“有我和老王叔就行了,你去驾驶座上,万一有什么不对咱们还来得及撒丫子逃命。” 两个人下了车,慢慢绕到哈桑那一面。 沙地上那一长串杂乱的脚印在强力手电筒的光线下无所遁形。它的形状很像人类的脚印,同样是五个脚趾,但每个趾头都很长,在脚印附近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拖曳痕迹,也说不出是什么,就像是系着一块过长的腰布,一直在沙地上拖来拖去。 法渡用手丈量了一下:“这应该是人的脚印吧?只是脚比较大一点,趾头长一点而已。” “别胡扯了,谁大半夜一个人在沙漠里乱晃还不穿鞋?”老王叔说完,又把手电筒打向车的侧边,“看见这个,你还觉得这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吗?” 法渡顺着光亮望过去,刚才被掀起这边的车门上留下了两处抓痕,虽然各自都是五道痕迹,却不止是抓破了漆,而是深深的扎进铁皮当中,划拉出了十多公分长的可怕痕迹。 法渡猛咽了一下口水:“你觉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成泉这样活的百科全书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啊?”老王叔很诚实的回答,“我的意见是,不管那到底是什么,我们都只管朝前开,它也未必追得上我们。” “万一它追上了怎么办?”法渡又是一脸黑线,敢情你是忘了怎么被神使追杀的吧? 老王叔一拍胸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追上了再想办法呗。” 法渡看着车门上的抓痕,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等等,你还记不记得,小米说酒吧的老板告诉她城外有恐龙。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城外会有黑影在地上爬,啃噬腐肉和骨头,有光线的时候就会飞快逃走,尾巴在地上扫出弯弯曲曲的痕迹……” “尾巴的痕迹?那就是这些?我压根就不记得那丫头说过这些,你的记性倒是真好。”老王叔在足迹旁边蹲下仔细查看,“对,这能解释得通。” “恐龙,没有星星的夜晚,腐肉和骨头……”法渡念着这几个词,背后忽然闪过一阵凉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老王叔,老王叔!” “别吵,我还没看明白……” “老王叔,上车,快上车!”法渡再也不敢挪动脚步。 老王叔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也站着不敢动了:“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它害怕光,只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出现……”法渡的双腿也在打颤,“你想想,现在周围唯一没有光线的地方是哪?” 老王叔也颤了一下:“车底下。” “不要直接开门,会惊动它。”法渡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像蚊子叫似的。 老王叔也跟着哼哼:“那怎么办,绕回那边去?” 话音刚落,他俩同时听到了车底下传出来的沉重呼吸声。 “成泉,哈桑,打开门……它在车底下……”法渡也不敢大声吆喝,也亏得成泉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光凭口型就判断出了现在的形式,他也没有急躁,而是缓慢而谨慎的开了门,整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绣花。 哈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慢慢的把门打开,没想到这扇门刚刚被袭击过,车门都被挤得轻微变形,被推开的一刹那,车门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擦刮声。 吱! 这一声,差点让车外的两个人心脏停跳。 车底下的那只东西确实被惊动了,沉重的呼吸声已经变成了抽气声,那些气流不像是从肺里流过,而是从它的身体里直接进出。 “我数三声,想要命的就用最快的速度上车。1,2……”老王叔攥紧了强光手电筒。 “老王叔,你想……” 法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老王叔大喊一声“3!”,跟着用手里的强光手电筒朝车底下来回扫了几下。 车底下的那玩意儿发出惊人的怒吼,先是朝里面缩了一下,跟着就朝外飞扑出来。这时候两个人已经冲到了车上,前边的门倒是很顺畅的关好了,可后面变形的门死活都关不严。 老王叔在前座大喊:“关门!快关门!” “你以为我不想关啊!”法渡也跟着大喊,车门在框上重重的砸了一下,不但没关严,反而倒着弹回去了。 “呼呼!”那只东西虽然在沙地上扑了个空,但整个体形已经暴露在月光之下。 从背后看它净身长约有两米多,身后还有一条比大半个身子还要长得粗壮尾巴,体形确实有那么几分像人,可是浑身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绿色鳞片。刚才老王叔说过它可以站立并且快速奔跑,可现在它趴在地上行动似乎也并不显得笨拙。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所有人都被眼前看到的东西震撼住了。 也许是车灯让它觉得畏惧,它利索的转过身之后并没有急于攻击,而是慢慢的挪动身子,寻找一个它认为更加合适的位置。 法渡看到它覆满绿鳞的脸,那完完全全就是人类的轮廓,金色的瞳仁和蜥蜴十分近似,整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向前突出一些,一条黑色的长舌正在不断的吞吐摇晃。 直到法渡发现它眼睛里清晰的印出了自己的影子,才算是察觉到自己和怪物之间根本连一门之隔都没有。 “你傻了吗?关门!”小白忽然伸手过来,嘭的一声重重地把车门关上,这一下原本也是徒劳,怪物冲过来的势头很急,咚一声重重的砸在门上,反而把门砸得朝内凹,车窗玻璃虽然全都碎了,车门却死死的卡稳了。车子被这一下撞击推得侧着滑出去一截,开始顺着沙丘朝下滑过去。 “走!趁现在!”成泉猛轰了一脚油门,扭过车头朝向沙丘下方,接着地势和引擎,这一下速度远远超过了平常在沙地里行进的速度,瞬间就开出去好大一截。 “你们看,那东西趴在地上没动弹了。”惊魂未定的法渡趴着车窗朝外望。 “冷血爬虫就是冷血爬虫,一点脑子都没有!”老王叔望着车门外凹下的大坑和溅开的红色液体大笑,“那一下子这么狠,脑浆都得撞出来了吧!” 小白在旁边冷哼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满脸的不高兴。 法渡心里一阵感叹,老王叔你这么实诚,睚眦必报的小白将来肯定会报复你的,阿弥陀佛,先给你点个蜡吧。 “那真是不是魔鬼吗?”哈桑依旧是心有余悸,“它真的死了吗?” 老王叔继续大笑:“你不相信啊,那下车去看看就知道了!万一它只是撞晕了,没准我们还能活捉它!” 哈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用了,我不想再看到它,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了!” 成泉忽然开口:“要不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我还真想过去看看。” 法渡想到刚才的惊险一幕还觉得心惊肉跳:“有什么好看的?” “从外形来看那似乎是蜥蜴的特殊变种,它可以直立行走,身体结构兼具了人类和蜥蜴的特征,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成泉答道,“这个物种……暂且称它为蜥怪吧,它从来没有被记载过,如果我们掌握了第一手资料,在学术届肯定会引起轰动。” “你也不想想,虞城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被外界所知?”法渡说道,“或许是有人想隐藏这个秘密,又或许……” 小白跟着来了一句:“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 法渡顺手给了小白一肘子:“你能不能别跟着乌鸦嘴?” “他没说错。”成泉忽然一脚刹车把车停下了,“你们看看外面。” 在高低起伏的银白色沙丘上有不少小黑点正在移动,距离那么远还能清楚的分辨出它们在移动,那就说明它们的行动速度相当惊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小黑点的数量就多到了无法计数的地步,并且一直在朝越野车的方向靠近。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它们可能各自有各自生活的领地,平时是分散生活的。沙漠上食物非常短缺,一旦有进食的机会,它们都不会放过。就是刚刚那只不知是去见了阎王还是暂时晕过去的蜥怪,它留在车身上的血腥味把周围的蜥怪都引来了。” 第90章 鏖战蜥怪 “现在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法渡心里完全没底,那么多蜥怪铺天盖地的冲过来,任谁都会看得头皮发麻。蜥怪行动灵活又强壮,在沙漠上的奔行速度远快于汽车,无论是战士逃都没有任何胜算。 “先到沙丘顶上再说!”这会儿已经有蜥怪扑到了车旁边,成泉迅速调转方向,车轮扬起的沙尘泼了它们一头一脸,几只蜥怪连忙嘶吼着四散躲避。 成泉瞅准这个空档猛轰油门直接冲了出去,却听见哈桑大喊一声:“小心前面!” 他喊的时候蜥怪已经扑到了车子侧前方,成泉立刻稍微打侧了方向,车头直接和蜥怪迎面撞上,整个车子就像被古时候的攻城锤重重的砸了一下似的。蜥怪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被整个撞飞出几米开外,躺在地上不住的嘶吼挣扎,车头被撞出一个大坑,车上的人也都不好受。 “后面又来了!后面!”老王叔的喊声刚起,成泉已经果断的一个倒车加甩尾,把两只靠近的蜥怪全都带进了车轮底下。车上的人只感觉到两下颠动,皮开肉绽血肉分离的声音格外清晰,法渡听得几乎要吐出来。还没等他喘过气,成泉再次打正了方向,直往沙丘顶上冲过去,这一下来得太猛,法渡大半个身子都从破碎的窗户掉了出去,要不是小白眼疾手快把他拽了回来,他这辈子也就交代在蜥怪肚子里了。 “它们怎么没追上来?”车子朝上开了有十几米,却没再见到蜥怪冲过来,大家都觉得很意外。法渡更是攀着车窗想看个究竟,没想到小白居然捂住他的眼睛,低声说:“别看。” 然而在小白彻底遮住他的眼睛之前,他已经看到了那幅恐怖的画面。 刚才被撞飞和碾压的三只蜥怪并没有立刻死去,然而它们的同类却早已扑上去,争先恐后的争夺同类新鲜的血肉。它们明明还在挣扎,却已经被撕咬吞食了一大半,血肉内脏撒了一地,就是在月光下也显得触目惊心。在吃食的过程中,蜥怪们也在相互撕咬着,彼此争夺打斗不已,一旦有哪个受了伤,立刻就会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把空气都染成了血红色,从鼻腔里穿过的时候带着一种烧焚似的刺激感。法渡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喝下了一大口鲜血,整个胸腔里都填塞满了血腥的味道,终于忍无可忍的吐了。 “我已经说过让你别看了。”小白照例冷冷的翻着白眼。 法渡趴着车门艰难的问:“它们……这是疯了啊?” 成泉答道:“沙漠上食物紧缺,如果它们是食肉或者食腐动物,能吃的东西就更少,对它们来说应该没有种族的概念,只要是肉就都是食物。” 哈桑望着后面:“又来了!它们又来了!” 蜥怪的数量那么多,少量的食物当然满足不了它们的需求,在十分钟之内它们就解决完了面前的同类,连沙地上带血的沙子都给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次朝车子扑过来。 “tmd,真是没完没了!”老王叔迅速拽开座椅拖出一支黑漆漆的□□,“开车!” 车子再次发动,老王叔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冲着后面嘭嘭的放枪。他的枪法神准,车子不断的颠簸转向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发挥,每一颗子弹出膛都会有一只蜥怪倒下。显然他之前一直有所保留,到了现在才算是发挥出了自己的真实水平。 “老王叔!前面!”一只蜥怪从侧边直冲过来,老王叔猛地一抬身子让过它,顺手一枪托砸在脑袋上。蜥怪摔倒在地之后绊倒了两三只同类,倒在最上面的一个飞跃扒住了窗户,法渡险些就被它抓伤,老王叔迅速调转枪口,照着蜥怪的脑袋就是一枪。这么近的距离开枪,蜥怪的脑袋立刻就被轰出一个大窟窿,红的白的血液脑浆洒了满车。 小白一脸嫌恶的拖过背包开始翻东西,法渡扭头道:“找什么呢?滴血莲花我带着……”话音刚落,小白就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开始仔细擦拭身上脸上的血渍。 法渡顿时一脸黑线:现在是爆发洁癖的时候吗! 嘭! 一只蜥怪竟然从正面跃上了前盖,一记挥爪,瞬间把前面的挡风玻璃砸得粉碎。成泉低头躲避,跟着一记猛刹车,蜥怪站立不稳,咚的一声栽了下去,老王叔大半个身子还在窗外,这会儿也跟着摔了下去。 成泉撑起身子,立刻开车照着倒地的蜥怪压过去,兜着圈子开了出去。 “老王叔!老王叔还没上来呢!”法渡看他越开越远,整个人都吓呆了,成泉难道是打算放弃老王叔? 成泉急速打着方向盘,横着又扫倒了一只蜥怪:“他能保护自己。” “后面跟着那么多,他一个人怎么应付?!”法渡话音未落就听到了一阵接一阵的枪声,心里更是着急,“成泉!难道你不打算救他了!” 成泉冷着脸不断的调转车头,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每一分每一秒对身陷怪堆的老王叔来说都是生死攸关的契机,法渡再也忍不住了,从后面狠狠的扯住成泉的衣服:“成泉!你必须回去救他!” “别废话!回去坐好!他一个人死,总好过我们所有人陪葬!”成泉烦躁的甩开他的手,“就算真的到了最后关头,他也会留下一颗子弹给自己,绝对不会零碎受苦。” “成泉!”法渡大睁着眼睛,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冲到了头顶,虽说老王叔和成泉的关系不过是名义上的同事实际上的保镖和雇主,可真要这么冷血无情的抛下老王叔,成泉就真的不会有一点愧疚? 成泉一个倒车撞倒了一只蜥怪,侧边已经又攀上来一只,他迅速从座位下面掏出一柄小型□□,直接照蜥怪嘴里就是一枪。这把枪没有□□那么强大的威力,穿透力却也强得惊人,一枪过去蜥怪嘴里立刻喷出一股血泉,软塌塌的瘫软下去。 啪!靠另外一边的窗户被蜥怪嘭一声敲碎了,绿光粼粼的手臂探进来直接扣上了哈桑的脖子,几乎是瞬间哈桑的脸色就憋得发青,颈骨喀拉拉的响着似乎马上就要断裂,足以看出蜥怪的力量有多惊人,法渡也来不及再跟成泉理论,迅速一抬手,滴血莲花就像一道闪电将蜥怪的手臂齐着车窗边缘断下。 死里逃生的哈桑迅速把那段还在不断抽搐的肢体从脖子上扯下来想扔出窗外,没想到断臂才刚刚扔出去,另一只蜥怪已经飞快的接住了它,立刻回头大快朵颐。看到这一幕的哈桑绝望的抱着脑袋:“天啊!咳咳咳……魔鬼!这里到处都是魔鬼!” “别嚎了!像个男人一样想办法保护自己!”成泉反手照着右边窗户又是一枪,忽然调转车头迎着蜥怪扑来的方向直冲过去! “小白!你再不帮忙我们就都要死在这儿了!” “这群低等爬虫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我总不可能上去拼命吧?现在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小白用湿巾擦拭着血迹,一贯的冷漠淡定。 法渡怒吼一声:“小白!这么多蜥怪围着,如果我们都要死,你以为你能完好无损的走出去吗!” 小白斜挑着眉眼:“所以我才需要你保护我啊。” 法渡气得快疯了,围上来的蜥怪实在太多,小白就跟不关他的事似的,哈桑则紧闭着眼睛不停的恳求拯救,在这种时候,他已经再也顾不上什么慈悲,鲜血和嘶吼已经混成了疯狂的交响乐,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斩杀试图从窗户进入的蜥怪,如果不杀,结局就只有死。 车子在蜥怪的袭击下已经千疮百孔,表面都覆盖满了一层乱七八糟的血肉,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鸣,显然是濒临崩溃的前奏,如果再这么硬往里面冲,车子随时都有抛锚的可能。 “没办法了,蜥怪实在太多……我们真的救不了他。”成泉再次低下头,从座位下面拽出一颗鸡蛋那么大的物件,猛的扯开了尖端的引线,顺手塞进了面前的蜥怪肚子里。 哈桑尖着嗓子问:“那是什么东西?” “要命的东西!”成泉先赏了那只蜥怪一枪,紧接着迅速掉头把它甩了出去,然后一路碾压着血肉径直朝前突围。 那只蜥怪喷着血在地上蹦跶,顿时吸引了不少嗜血的同类。 “来不及了,车子在沙上的行进速度太慢了!”这时候车子原本是在上坡的,成泉忽然调转车头,顺着沙丘边上径直绕了过去。 法渡反手扎穿了一只蜥怪的脑袋,眼角里正好瞥见那只蹦跶的蜥怪肚皮正在迅速膨胀,就像一个充气过渡的气球,不由得惊愕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话之间,车子已经绕到了沙丘后面。 成泉大喊一声:“趴下!” 只听见嗡的一声,车子就象迎头遭遇了一个巨浪,被掀得重重的波动了一下,整个沙丘表面的沙子都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跳了起来。耳边的所有声响全部消失,变成了真空般的绝对寂静,有那么一瞬间法渡简直觉得自己聋了。 直到波动完全停止,成泉才从座位上爬起来:“你们都没事吧?” “没……没事……”靠近窗户的法渡虽然被泼了一脑袋的沙子,却也没受什么伤,“你放出去的那颗东西到底是什么?炸弹吗?” “是我设计的音波弹。”成泉似乎很得意,“有些人唱歌的时候可以震碎玻璃,音波弹使用的就是这个原理。它依靠的不是炸药而是高频音波,因为频段很高,对人类几乎没有影响,而对感觉器官灵敏的动物来说却是灾难。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被震动的外物伤害。” 哈桑感到很奇怪:“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拿出来用?” “因为音波弹一旦使用,就是一场灭绝种群的灾难。” 法渡点点头:“要不是万不得已,确实不该多造杀孽。” 成泉摇摇头,似乎感到非常遗憾:“蜥怪毕竟是个非常罕见又迷人的种群,全部都杀掉实在太可惜了。” 法渡:-_-! 第91章 移山填海 成泉说的没错,那一阵波动并不像寻常爆炸似的烟熏火燎血肉横飞,而是像一个涟漪在水中迅速扩散,蜥怪的尸体从爆炸中心层层叠叠的铺开,体表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一大半的脑袋和肚腹都是破裂的。 初升的太阳已经攀在天边,阳光笼罩着那一片浓重的血色,整个沙丘就像一个修罗场。 “这实在太……”法渡咬着嘴唇,实在是无法对眼前的一切做出形容,“成泉,以后不要再使用音波弹了。” “你以为音波弹是鸡蛋,想要多少有多少?它制作工序非常复杂,成功率也非常低,我身边也就只剩下了这一颗。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也绝对不会拿出来用。”成泉手里提着□□,在蜥怪的尸堆里径直朝里走。 法渡跟了两步,到底还是不忍心踏足其中,只能远远的喊:“你在找什么?” 成泉头都不回的喊了一声:“老王!”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满地绿色的蜥蜴当中如果有人应该会是很明显的。法渡心里知道老王叔这次一定是凶多吉少,却还是忍不住在外沿来回逡巡,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哈桑这一夜也是吓得够呛,这会儿才算是回过神来了,紧紧跟在法渡身边生怕走丢了。跟着走了一阵之后他忽然开口:“看,那里有件衣服!” 法渡照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半拉破碎的t恤衫,赶紧走过去想扯起来看看。他这一拽原以为只会把碎片扯出来,没想到却扯动的却是一只蜥怪的尸首。 “怪了,这件衣服……居然是穿在它身上的?”法渡觉得十分惊诧,经过训练的猴子猩猩穿着人的衣服倒是常见,其他动物尤其是像蜥怪这样可怕的动物居然也穿着衣服,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的怪事。 “天呐,它们果然是魔鬼……魔鬼!”这个发现再次吓住了哈桑,他猛的退开了一步,却被蜥怪的尸体绊倒在地。 “你不用害怕,可能是有人故意穿在它们身上用来吓唬人的。”法渡过去把哈桑拽起来,试着安抚他濒临崩溃的情绪,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个借口就是连他自己也忽悠不过去啊。 哈桑将信将疑,呆在那里筛糠一样的发抖。 法渡朝周遭看了一遍,多数的蜥怪身上什么都没有,但其中几个身上缠着陈旧的衣服碎片,有一只脚上甚至还有一只被脚爪刺穿了的靴子。 眼前的异像实在是非常难以解释,法渡用滴血莲花割下那件破烂的t恤衫朝小白招手:“你看,这些蜥怪身上居然穿着衣服!” 小白神色淡然,似乎是不想理会他,法渡只好提着t恤走回他身边:“小白,我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正在或者曾经饲养过这些蜥怪。” 小白仰头看他,皱着眉问:“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正在或者曾经饲养过这些蜥怪!”法渡大喊出声。 小白依然皱着眉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你聋了吗!我是说……”法渡深吸一口气准备朝着他的耳朵大喊,临出口了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迅速扔了手里的破布捧住小白的头查看他的耳朵:“你没事吧!你不会真的聋了吧?” 小白皱着眉,大声回答:“你在说什么?!” 法渡郁闷得想哭,这音波弹真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怎么好死不死把小白给震聋了! “法渡!从后备箱里把铲子拿出来!”成泉的身影已经变成了很小的一个黑点,幸亏这里天高地阔,声音能够传播得很远。 法渡取了铲子准备给成泉送过去,小白却一把拽住他:“上哪去?” “成泉!我先过去帮忙,你和哈桑在这里等一会儿!”法渡比划着挖地的动作,然后指着远处的成泉,小白的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好像丧失了听觉。 法渡提着铲子赶过去,经历了昨天一晚上的奔逃原本已经是身心俱疲,没想到这一跑起来,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急速运转,四肢百骸变得灵活起来,所有的疲惫也跟着一扫而空。自从继承了化生寺的血缘,这个变化其实就一直在缓慢的进行,只是遭遇影魔之后这个速度明显的加快了很多,法渡很清晰的感受到现在的身体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却又不知道这些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 成泉看他过来,立刻就接过铲子:“来,从这往下挖,小心点。” “挖?挖什么?”法渡看着面前光秃秃的沙地,实在想不出下面到底有什么值得挖掘的东西。 成泉飞快的掀起一锹沙子:“老王。” “老王在这下面?”法渡一听,手下也不敢闲着,连忙动手开挖。 这坑一挖就是两米多下去了,法渡都觉得腰酸背痛,成泉这种一贯动脑不动手的人更是累得气喘吁吁,满脑袋都是汗,可仍旧不住的挖着沙地,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法渡心里嘀咕,成泉说得那么无情,到底还是很关心老王叔的。只是老王叔就是真有能钻到沙地下面的逃生法,现在估计也已经窒息了,成泉再心焦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劝道:“成泉,你休息一下吧。” “不用。九尺三寸,也就是三米一,快了。”成泉又铲了一锹,“停,找到了。” 法渡也跟着跪下去,只看见坑中间冒着一丛乱七八糟的东西,伸手拨弄了两下,竟然是剃了板寸的头发。 哪怕沙子比泥地松软许多,两个人顺着头发小心的挖下去也足足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上半身给挖了出来。 “老王叔?老王叔!”老王叔满头满脸都是沙子,早已经没有呼吸了,整个身体都开始僵硬,法渡用力摇了他几下都没有得到任何反应,眼眶不知不觉的就潮了。虽然彼此没有什么过硬的交情,这一路上摸爬滚打过来,彼此之间总还是有情分在的。 “别装了,赶紧起来。”成泉毫不客气的冲着老王叔脑袋上就是一巴掌。 老王叔立刻从沙地里把手抽出来,抱着脑袋哼唧:“哎哟喂……有你这么救人的吗?起码也得来个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啥的吧……” 成泉没好气的吼:“再不起来,信不信我再给你埋下去?” “别别别,我起来了!”老王叔利索的从沙地里钻了出来,立刻蹦跶着开始擤鼻子挖耳朵清理沙子。 法渡看他居然毫发无损的活回来了,也跟着高兴得不行,上去帮忙拍打着沙粒:“老王叔,你怎么钻到下面去的?” “你想想老王家祖上是干什么的?这招叫移山填海,专门救命用的,不过下去了之后就得闭气假死,等到危险过去再钻出来。如果闭气时间太长身体就不听使唤了,得让别人给挖出来。”老王叔笑着回答,“人老了身子骨真是不行了,这回差点真栽进去。” “我把音波弹给用了,你没事吧?”成泉在边上不冷不热的来了一句。 老王叔一拍脑袋:“这就用了,那后边再遇上危险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想办法。”成泉扛起铁锹就走,“快点上车,已经耽误了一晚上,要是水退下去又得等到下一次了。” 一行人上了车,哈桑战战兢兢说着要回去,老王叔在边上劝了半天,最后成泉终于火了:“我们现在没空把你送回去,要么你就跟着我们去柴火堆,等事情了了就送你回来;要么你现在就下车,自己走回虞城。” 成泉这么一说,哈桑也不敢吭气了,晚上躲避蜥怪的时候已经偏离方向了,现在哪怕是没有迷失在沙漠里,全靠走路回到虞城也得是大半夜,他只身一人万一再遇上蜥怪肯定没法活着回来。 小白忽然凑上来:“你们在说什么?” 法渡连忙摆手,音波弹爆炸了,这一车的人都没事,偏偏小白聋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其他人他不是人类吗? 老王叔在副驾驶位上拿着酒精棉球折腾自己身上的擦伤,扭头看到成泉脸上被挠了一道,于是问道:“你脸被蜥怪挠了?消毒没有?” 成泉冷着脸摇头:“用不着,它们的爪子没有毒。” “是没有毒,但是脏啊。它们经常倒腾腐肉,比真有毒的还毒。你自己看,已经感染了。”老王叔指指镜子,“要不要给你弄弄?” 成泉抬胳膊蹭了蹭,表情也没什么变化:“行,你弄吧。” 老王叔利索的沾着酒精给他擦洗消毒,成泉也是专心驾驶连看都没看一眼,这两人想必经常相伴在外,早就习惯这样的相处。 法渡忍不住多了一句嘴:“老王叔,你们是不是经常出门冒险啊?” “工作需要,肯定得经常在外面跑。”老王叔回答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之前有没有动过其他的……其他的……嗯……” “虽说祖上是干这行的,我个人倒是没多大兴趣。你想想,那些瓶瓶罐罐金银珠宝有什么意思?”老王叔笑了笑,“我们想要的是真正的宝贝。” 法渡心里一跳,老王叔他们的想法竟然和唐家不谋而合。 小白再一次插嘴:“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说我们的,关你什么事?”自从失去了听觉,小白似乎就特别的没有安全感,法渡压低了声音,“反正你也听不到……嗷……” 小白这一肘子打得很用力,法渡的肋骨都差点折了,只能痛苦的哼唧:“这句怎么就听到了呢……” 老王叔听到响动转过头来:“你们怎么了?” 哈桑立刻接话:“汪茂源好像被震聋了。” 成泉一脚刹车停了下来:“他……聋了?” 第92章 磁力同化 “没有。”小白故作镇定的回答,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他虽然听不到,但肯定可以通过大家的嘴唇动作和情况大致猜到其他人在说什么。 老王叔又追问了一句:“汪茂源,你真的没事吗?” 小白摇摇头:“没事。” 成泉低着嗓子问:“你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坦诚相见?聋了就是聋了,大家朝夕相处,你还指望能瞒多久?” 小白照例是那张冷脸,也不知道是没打算回答还是说得太多实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 成泉和老王叔对视一眼,显然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于是转而盯住了法渡。 法渡心虚的不敢跟他们对视,小白立刻昧着良心开始编故事:“我刚才没来得及趴下,就被撞了一下。” “你倒是展示给我看看,你坐的那个方向怎么才能撞到耳朵?而且还一口气把两边都给撞了?”老王叔质问,“法渡你说,是不是这样?” 法渡犹犹豫豫的点头:“是……是。” 老王叔不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孩子嘴里怎么就没一句实话呢?” 法渡心里发虚,也就不敢再答应了。 老王叔从他这里找不到答案,转过来又去问小白:“汪茂源,你自己回答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白开口:“和你们无关。” 老王叔:…… 成泉忽然笑起来:“其实在人类当中也有一部分超常听力者,能够接收到正常听力范围以外的声音,你忙着编瞎话,反倒欲盖弥彰了。” 法渡郁闷的捂脸,心里奔腾过去一群动物,和唐少磊影帝级的表演比起来,小白的演技简直是low得无法直视啊! “现在已然没有退路可走,你们信我,就继续前进;你们不信,我们就各自行事互不相干。”小白淡然道,“有你们抑或没有你们,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成泉和老王叔都不说话,气氛立刻就僵了。 “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哈桑忽然警觉起来。 法渡莫名四顾:“声音?什么声音?” 哈桑迅速趴到沙地上侧耳细听:“水,是水在地底下流动的声音。” 成泉愣了愣,迅速转身上车:“水退了!走!快走!” 柴火堆其实就在不远处,车子行进了大约五分钟之后就来到了柴火堆旁边。之前那潭亮汪汪的水已经消逝殆尽,连同曾经被冲上岸的白骨和碎肉都无影无踪,只留下了被浸湿的沙地。之前被淹没的车队依旧围在中间,像一群沉默的坟冢。 几个人从那辆千疮百孔的车上下来,满心都是挫败感。 老王叔十分懊恼:“我们来晚了,水已经退下去了。” 话音刚落,地平线上就冒出了烟尘。 法渡挠挠脑袋:“奇怪,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跑来柴火堆?”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还离着老远罗佳就探出脑袋来和他们打招呼:“易勋!易勋!” 法渡:…… “你们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还把自己的车子弄成这个模样?”既然罗佳来了,那一帮驴友基本上也都跟来了,他们显然对这辆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的汽车充满了好奇心。 “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法渡苦笑摇头,“怎么没看见老古?” “他和其他三四个人大概是吃坏肚子了,今天全都上吐下泻起不来。” 法渡依旧不解:“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来了柴火堆?” “我们当然不知道啊,可今天本来就是要来拖车的,谁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法渡环视了一圈:“你们来了那么多人,其他人又都病倒了,那小米的后事呢?谁替她操办后事?” 罗佳一脸茫然:“小米是谁?” “和你一起来的姑娘,你的闺蜜啊!” 罗佳瞪着眼睛,伸手摸了摸法渡的额头:“你是不是晒昏头了?我的闺蜜叫小柳,那个人最讨厌出来了,成天都宅在家里,你应该没见过她吧。” “不对。”法渡指着队伍当中看热闹的李飞,“小米是你女朋友!你总该记得吧!” 李飞哈哈大笑:“哥们儿单身那么多年了,我倒是想要找个女朋友,可女朋友不想找我啊!” 法渡朝四周望了一遍,每个人的眼神都是诧异和茫然。 “成泉,老王叔!你们总该记得小米吧?” 那两个人也是一脸奇怪的望着他,似乎也觉得他是被晒昏了头。 “小白!小白你呢?你记不记得小米?”法渡喊了两声才想起来小白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于是抓起他的手,在手心里反复写着米字。 小白缓慢而坚决的摇着头:“我并不知道这个人。” 明明站在灿烂的阳光下,法渡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上一次,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所有有关柴火堆的影像,这一次,它再次抹去了所有人关于小米的记忆。 但为什么他自己还记得? 罗佳关切的说:“你是不是中暑了?还是坐在凉快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法渡疲惫的摇摇头,就地坐下了。 水退了,倒是省了下水捞车的麻烦事了,骆驼带着几个汉子就顺着沙丘边上朝泉眼那边溜过去。虽然被水淹过,车子的状况都还好,远远的听到他们在试着发动车子,似乎一切都很顺利。一堆人在场地上忙来忙去,法渡一行人却显得格外沮丧,小白更是一脸不耐烦的站在泉眼边上,法渡丝毫不怀疑,要是这会儿旁边没人,他很有可能会不管不顾的直接跳下去。 法渡蹙着眉头,忽然转过脸问罗佳:“那你还记得棉花糖吗?” “什么?你想吃棉花糖啊?”罗佳一脸诧异。 “棉花糖,就是跟你们一起旅行的姑娘,小棉。”法渡尽量仔细的叙述着,“她在胡杨林里被杀,脖子差点就断了。” 罗佳同情的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怎么尽说胡话呢?” 法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他不知道别人记忆里到底被清洗掉了些什么,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被清洗,但这一切之间,总该有个线索能够串联起一切吧? “你的脸色真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罗佳递来一个小瓶子,“我带着藿香正气水,你要不要喝点?” 法渡望着罗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杀死小米并不是为了拖延他们来柴火堆的时间呢? 他噌的一声直蹦起来。 从一开始他们的推论就错了,如果杀死小米并不是为了拖延他们来柴火堆的时间,那么就一定是小米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或者得到了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 罗佳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罗佳,小米这几天有没有和说过……不,你最近有没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听过什么奇怪的传言……唉,这到底得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在罗佳的记忆里小米根本不存在,法渡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来表述这件事,然而罗佳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奇怪的东西……我这里还真有一个奇怪的东西。”罗佳摸了摸外套的口袋,然后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件,“早上我醒过来觉得外套沉甸甸的,一摸口袋就发现了这个。” 法渡接过来,那东西外面是个不规则的六边形,中间还留着圆孔,也就一枚戒指那么大,颜色乌黑透亮,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压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你还记得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吗?” 罗佳的表情有些恍惚:“我不记得了,这东西那么怪,我应该有印象才对。好像是谁给我的,又好像不是……感觉就像是小精灵趁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我口袋里似的,忽然就出现了。” 法渡点了点头,这个东西很有可能就来自小米,无论是她提前预见到危险所以转交给罗佳,或者是昨天替小米收拾东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这东西和小米的死绝对有着不寻常的联系。 他反复摩梭着那件东西,除了觉得奇怪以外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去搬救兵:“成泉,你快过来。” “什么事?”成泉正开着那辆千疮百孔的车子给拖车让地方,这会儿也是满脸的阴云,可就在他靠过来的瞬间,那件东西就像忽然长了翅膀似的飞起来,咚一声吸附到了车身上。 “唉,怎么拿不来了?”罗佳见状连忙过去想把它拿下来,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了,那件东西却纹丝不动,就像和车子长到了一起。 成泉也听到了那一声脆响,推门下了车:“这是什么?磁铁?”话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以现有的技术手段,这么小的物件就算是再怎么加工也不可能得到这么强大的磁力。 成泉追问道:“你们上哪找到的?” 咯咯咯……整辆车子都开始摇晃,法渡惊愕的发现成泉刚才扔在地上的扳手起子全都跟疯了似的开始跳动,然后啪啪的吸附到车子的外壳上。 “趴下!”成泉大喊一声。 法渡拉着罗佳扑倒在地的瞬间就觉得有一件东西擦着头皮飞过去,炮弹一样打在车身上,等他定睛去看,才发现那居然是其他车上的车牌。 “那个玩意儿把整辆车都磁化了!”成泉大喊一声,话音未落隔得比较远的东西也接连飞来,钥匙、眼镜、小刀、工具,被吸附的东西越来越多,受磁力影响的范围也越来越大,似乎方圆几公里内的东西都被这恐怖的磁力操纵了。 法渡试着抬头,却发现下面几辆车正在快速朝这边靠近,一时间看懵了。 罗佳尖叫一声:“怎么可能!车上根本就没有驾驶员啊!” 就是这一声尖叫终于让法渡回过了神,这些车子根本也是被磁力吸过来的! 刚刚还是炎热干燥晒死人的天气,忽然间阴云密布,浓密的大雾从泉眼方向迅速弥漫开来,俨然是风暴即将降临的模样。 “天呐,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回事!”罗佳吓得失声大哭,恍惚之间一辆车子已经冲到了她面前! 第93章 地底空间 法渡迅速冲过去一把将罗佳推开,霎时间身体就被猛冲过来的汽车带了一下,伴随着两车相撞的轰隆声,左胳膊顿时钻心的疼。 小白拽着他没好气的大骂:“你疯了!不要命了!” 法渡托着自己的胳膊,里面的骨头显然断了,外面也多了一道很深的裂伤,血正顺着伤口不住的朝下淌。回想起来法渡也是后怕不已,要不是小白来得及时,这一下他就不止是断了胳膊,而是会被两辆车直接挤成肉饼。 “啊,易勋,易勋你没事吧!”罗佳想过来查看他的伤势,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感到了地面古怪的振颤,水流从泉眼那边奔涌而出,比上一次来得更加凶猛湍急。 成泉也看呆了,连有一把扳手正照着后脑飞过来都没察觉到,还是老王叔眼疾手快上去拿塑料桶硬挡了一下,然后大吼一声:“发什么愣呢你?啊?!” “我想明白了,我终于想明白了!”成泉居然在这一片恐怖的灾难气氛下大笑出声,“并不是水流在控制磁场,而是磁场在控制水流!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开启整个磁场的钥匙!” 成泉说到这里,法渡已经明白了小米之死的真正原因。 水再次漫上来的时候小白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一直扭头去看泉眼的方向。 “小白……小白你听着……不,你看着……你别急着下去,我总觉得……我觉得……还有哪里不对……这一切,就算是误打误撞也太巧了……”原本靠近泉眼之后法渡就会觉得寒冷,此时的血液流失则更让他觉得身体发僵,法渡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地底传来了一阵喀啦啦的牵动声。 “那是……那是什么?”哈桑的眼睛一向是最尖的,在他的惊呼之后,所有的人都接连惊叹出声。 在泉眼上方烟雾缭绕当中浮现着那座半圆型建筑,像一只巨碗倒扣在地面上。宏伟的巨鹰雕像托举着整座城池出现在人们眼前。它的恢弘壮丽足以盖过此行所见的一切美丽事物,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神秘气质。 萨利赫表现得却远没有其他人那么震惊,而是用赞叹的口气说道:“那是神的宫殿。” “通往大陵寝的门已经打开了。”出现在水面上的当然只是折射出来的镜像,然而小白眯着眼睛,表情显现出了一种莫名的狂热。 “小白!你别去!”法渡已经猜透了他的想法,然而在他拼命想要抓住小白的时候,他却已经飞快的朝着水面跑过去,纵身一跃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糊糊的声音忽然传来:“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声音,法渡心里忽然有了着落,急切的喊道:“糊糊,跟着小白,快去!” “我早就知道,按白蛇的脾气早晚会出事的。”糊糊的叹息一闪而过,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嗖一声跟着跃入了水中。 “那是什么东西!易勋,刚才和你说话的是什么东西?”糊糊跑得虽然够快,可血鬼降的外形对于常人来说都是难以言说的恐怖,罗佳只是晃眼看到它,已经吓得连声尖叫。 “血鬼降?”成泉居然一眼就认出了糊糊的身份,“易勋,难道你竟然是苗疆巫祭?” 法渡苦笑摇头,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忽然听到在远处的骆驼他们大声喊起来:“怎么回事?天呐,跑!快跑啊!” 法渡努力维持着意识,却发现在泉眼方向居然升起了一个巨大的水龙卷,一路疯狂的席卷而来。 那边的人一窝蜂的撒腿朝这边跑过来,老王叔迅速架起法渡,又伸手去拽成泉:“还看什么,走啊!” 成泉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只是神情恍惚的看着那个巨大的水龙卷,老王叔简直快要气炸了,顺手把法渡扔给哈桑,转身直接把成泉扛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赶去。 哈桑拖着法渡走了一段,忽然间喊起来:“叔叔!萨利赫叔叔上哪去了!” 大家一同回头,只见萨利赫五体投地状趴在地上,朝着水龙卷的方向深深跪拜。 哈桑放下法渡,快步跑回去拽他,萨利赫却捧着脸不肯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神的宫殿再次打开大门,我终于又遇上了,终于……神没有遗弃我,没有遗弃我……” 老王叔大喊:“走啊!真不想要命了!” 萨利赫失声狂笑:“走不掉,你们一个都走不掉!真神的惩罚就要到来了!” “真是要疯了,一个两个都选这时候精神失常!”老王叔气得七窍生烟,“他不走,也犯不着一堆人跟着找死,我们走!” 话音刚落,整座沙丘都颤抖起来,所有的沙砾都像跳起了疯狂的舞蹈,宏大的流沙声甚至超越了龙卷风的呼啸。 嘭! 地底发出了一阵惊人的爆裂声,整座沙丘居然在一瞬间猛然塌陷,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变故,就在沙子倾泻的轰鸣声中一起被卷进了沙砾的深渊! 法渡感觉到自己正在下坠,但那种下坠并不像平常那样猛烈,好像是被一种强劲的力量控制着时浮时沉,身体根本就不受任何控制,任凭自己在这黑暗的空间里穿梭,四周的情况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水里还是在沙子里。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已经晕过去了。 “小白……”法渡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才意识到小白已经不在身边了,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恐惧,所有的感觉也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复苏。 胳膊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很多,断骨似乎也在无声无息中开始愈合,在疼痛之外,最令他不安的就是眼前无边的黑暗。试着站起来之后,他开始朝前摸索,胳膊上残留的血迹很少,那一点微微的荧光并不能起到照明的效果。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并没有水,但是空气里透着浓浓的潮气,他以为这里或许会是地下水渗漏形成的天然孔隙,那么里面并不会非常宽敞,没想到朝前走出去十几步却依然没有碰到墙壁,紧接着转向左边前进了十几步,仍然没有任何结果。再次转向右边的时候,他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那东西居然就这么被踢得滑出去了,一路发出擦碰地面的轻响,一直消失在听觉所能触及的尽头。 法渡犹豫着再次踏出一步,然后在一根粗树枝一样的东西上滑了一下,无比狼狈的朝前栽倒,立刻听到一阵乱七八糟的碎裂声,就像是摔进了一个湿漉漉的树丛。 他费劲的爬起来,心想这该不会是上面生长的那些梭梭柴的根吧?在那一片滑腻潮湿的杂乱物件中,有一个冰凉的东西顶着他的后腰,不期然间一摸才意识到那是滴血莲花。 法渡心念一动,连忙用滴血莲花蹭了蹭胳膊上的残血。 仅仅是这点残血,滴血莲花上忽然爆出了数尺长的火焰,那道火光转瞬即逝,可滴血莲花依然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炭火,发出金红色的光焰,瞬间把面前的景致照得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法渡被眼前的情景震撼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地下水形成的孔隙,而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大广场。两三米长的青石在脚下铺成的路面光可鉴人,一直向着四周延伸开去,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大。而法渡刚才以为是树丛的东西,却是层层叠叠的白骨,其中大部分都是牛羊之类的牲畜,也有一些类似于人类或是分辨不出物种的动物。 架架白骨交错着支棱堆积,所有的声音都静默在无边的漆黑当中,仿佛是通往冥府的孤寂道路。 一些黑色的藤蔓缠绕满在枯骨上,没有任何的枝叶,却开放出了火红的花朵。这些花儿朵朵朝向上方开放,即使在这不见天日的漆黑地底,它们仍然固执的在时光交错的边缘化作一场梦魇般的劫火,瞬间烧遍天地。 花朵的香气冲淡了阴邪恐怖的气氛,反倒有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一直在渗透空气,浸入骨髓。 法渡嗅着萦绕在鼻端的芬芳,竟然和檀香有几分类似。 “法渡!想不到发光的居然是你!nnd,真是命大,哈哈哈!”老王叔架着萨利赫从黑暗里赶过来,后面还跟着那一堆莫名被卷进来的驴友,所有人都灰头土脸,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兵马俑。 “易勋!你没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罗佳大步冲过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拥抱,瞬间泣不成声。 “嗯,没……没事。”法渡依旧不习惯罗佳的亲昵,可是看她浑身泥沙又哭成个泪人的模样,又不忍心真的推开她,只能拍拍她的背算作安慰。 “刚才滑下来的时候我们就掉进了一个凹槽里,对,就是电视上古代用的那种引水渠。下来的时候我还抓着你,没想到在岔道那里竟然漏下去了,我还以为你死定了!”老王叔拍拍他的肩头,“哎,你胳膊不是断了吗?” 法渡强装镇定:“没有,只是擦伤,我已经处理过了。” 罗佳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易……易勋,你手里的那把小匕首为什么会发光呢?” “这……这其实是个匕首形状的荧光棒。”法渡很牵强的解释。 罗佳一脸怀疑的表情:“荧光棒?我看起来像是很好忽悠的人么?” 还是成泉出来替他解了围:“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多得很,无上光大佛法,诸家有些独特的法门法宝也不奇怪,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法渡冲成泉点点头算作答谢:“大家都还好吗?” 骆驼在后面没好气的低吼:“好个屁,这tm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第94章 骷髅之花 法渡摇摇头,实际上谁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四面八方都是看不到尽头的青石路面,也不知道这个广场究竟有多大,在它的尽头又有些什么东西。 骆驼继续不耐烦的吼:“那我们怎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我们摔下来的时候,水道顶端已经被刚才那场沙震破坏了。”老王叔摇摇头,“就算它没坏,这一路滑下来百八十公尺,水道滑得跟抹了油似的,就是壁虎也站不住脚,原路爬回去绝对不可能。” “那就只能朝前走了。”成泉皱着眉头,“大家都整理一下身上剩下的东西,看看能撑多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骆驼粗暴的打断:“身上能带什么,全都扔在车上了!吃的喝的,帐篷,照明灯,现在是要啥没啥,怎么撑下去?” 法渡心念一动:“刚才整座沙丘都塌陷了,难道就人掉下来,车呢?” 成泉回答:“沙丘塌了,多数的沙子都在第一次坠落到水道上之前就都不见了,我猜测那是一种被重量推动的装置,沙子达不到重量,就会在第一次坠落之前被分离出去。” 罗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那车子也会因为重量被自动分流到别的地方去?” “这是一种可能性,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车子和沙子一起被排除在外面了。”法渡无奈的回答,“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回头去找车子,要么就拼着运气继续前进。” “这两种选择不都是在赌博吗?”其余的人面面相觑,选择前进,在完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活着走出去的机会几乎等于零;选择转回去寻找车子,如果车子真的和沙子一起被排除在外面,不但是白跑一趟,还白白浪费了逃生的时间和机会。 “不行,这里面那么恐怖,还指不定会遇上什么。这么跟着你们东奔西跑,还不如在原地等待救援……”一个叫小于的姑娘怯生生的说。 成泉答道:“这下面手机根本没有讯号,上面也是大沙漠,谁会来救你?” 另一个叫卫东的小伙子心里还揣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沙漠崩塌就跟大地震似的,虞城离得也不远,总会有人发现的吧?” “不成,就算人家知道这里塌了,可人啊车啊全都不见了,谁知道是陷下来了?万一别人一想这肯定没救了,根本就懒得救援了啊!” “够了!这就是一场赌博,赌的就是命!赌或许是死,不想赌就是找死!”老王叔也烦透了他们毫无意义的牢骚,“想怎么走由你们自己选择。” 法渡问道:“那老王叔你是怎么打算的?” 老王叔看了一眼成泉:“听你的。” “我们现在已经困在这里了,前进和后退都是一样的危险,何况返回去找车也不一定就能找到,我更倾向于前进。” 老王叔拍了拍身上的沙尘:“行,那咱们就走吧。” 老王叔在这里最为年长,大家无形中就把他当成了主心骨,骆驼他们虽然更倾向于先去寻找补给,到底还是没勇气离队,只能一路发着牢骚跟着老王叔前进。 面前这条铺满白骨的道路仿佛无穷无尽,不管怎么走,前面总是重复着相同的景象,花朵的香气越来越馥郁,沉静的香气就像一首催眠曲萦绕在大家脑海里,困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法渡几次都想坐下来直接睡过去算了。 “不行,我走不动了……那花的味道,越闻越困……”罗佳被法渡拽着前行,也是一路打着呵欠,眼皮一直在打架。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骷髅花。”成泉从t恤下摆撕下一条布料捂在鼻子上,“快,把鼻子都捂上。” 大家忙不迭的照做,霎时间布料撕裂的声音响做一片。经过布料过滤之后花香已经淡了不少,但是那种味道却一直萦绕,仿佛已经钻进了脑袋里。 成泉说道:“骷髅花靠尸骨的养分和阴气生长,在传说里它是引领亡魂消弭因缘的宝物,孟婆汤里或许就有骷髅花的成分。” “孟婆汤?”罗佳噗嗤一声笑起来,“你就继续瞎扯吧。” 成泉照例冷着脸也不着恼:“猜测而已,只不过它的香气确实是最好的神经麻醉剂,如果你真的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样的死起码不会觉得痛苦,可以在花香当中做着美梦死去,只不过在你死之前就已经成为了骷髅花的宿主。” 罗佳打了个冷颤:“有那么恐怖?” “骷髅花算不上什么,前面肯定会有更恐怖的东西。”成泉在那块参差不齐的布料后面冷笑一声,连法渡都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老王叔开口安慰大家:“现在什么都别想,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向前走。” “走,往哪里走?我们都走了那么远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小于已经哭出来了,“你看看,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模样,到处都没有尽头,简直就跟噩梦一样!我们到底在往哪儿走,我们该往哪里走?” 法渡挠了挠头:“老王叔,其实我也觉得不对劲,人力总是有限的,总不可能真的开凿出这么大规模的广场,或许这根本就是……” “对,这是障眼法,就是利用光学效应制造出来的假象。”成泉立刻就明白了,“用两块镜面相对,中间放上物件,就能从视觉上制造出无穷无尽的空间。很可能这里就是用无数镜面拼成的迷阵。” “想明白了有什么用?幻境环环相扣,朝哪边走都找不到边际,这么胡乱找方向走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卫东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满脸都是濒临崩溃的神色。 成泉提议:“或许我们可以分头行动,这样找到边缘的机会会更大。” 骆驼立马就吼开了:“前面到底有什么都不知道,你tm还让我们到处乱走,是不是想把我们一个个都害死?” 成泉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老子就这个意思!”骆驼继续吼着,“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们几个不顺眼,成天神神叨叨的凑在一起。大半夜的撇开大家开车出来,一见面那车子烂成那样,又说不出是出了什么事。大家被沙崩陷到这里都慌了神,就数你们几个最镇定,这不明摆着就是你们搞的鬼吗!” 老王叔皱着眉头:“饭可以瞎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这话说得有根有据,普通人能知道什么引水渠啊骷髅花的鬼玩意儿?你现在还要我们分开,不正好一个个对付我们吗?” 骆驼这一说,大家心里多少都产生了疑虑,一脸困惑的彼此对视,也不知究竟该相信谁才好。 “我们确实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成泉一字一顿的回答,“这里是我们的目的地,你们只是被意外卷进来的。” “好家伙,你tm终于承认了是不是?!” “说实话,我根本不希望你们被卷进来,根本帮不上忙还成天瞎抱怨,根本就是一群无用的累赘。” “到现在还说风凉话,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骆驼一把拽住成泉的衣领,挥拳就要开揍。 “住手!” 老王叔伸手挡住骆驼的拳头,只听见啪嚓一声,骆驼立刻哀嚎着抱着胳膊跳了开来,简直就像是肉拳砸上了石头。 “这个时候互相埋怨还有什么用?”老王叔说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能齐心协力办点正事吗?” 罗佳瞪着眼睛:“那你得先告诉我们,这里到底是哪里?” 成泉和老王叔都不吭声,显然并不愿意把这个秘密与其他人分享,法渡想了想,还是朝大家和盘托出:“这里可能是传说中的成吉思汗陵。” 这话一出,大家全都惊呆了,好半天没人吱声。 罗佳愣了半晌,来回打量着面前这三个人:“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盗墓贼?倒卖文物的不法分子?还是……科学家?” 成泉和老王叔继续保持沉默,而法渡只能苦笑,明明他跟这三个行当一点都不搭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无视国法藐视纲常,只身征服伟大王陵的盗墓贼……”罗佳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一下子抱住法渡的胳膊,“实在是太帅了!” “你想错了,我们和那种盗墓贼完全不是一挂的……”法渡不由得一脸黑线,女英雄你的三观敢不敢再倾斜一点? “我明白了!《国家宝藏》!《夺宝奇兵》!《达芬奇密码》!”罗佳越说越来劲,眼睛都兴奋得发亮,“我最喜欢看这种电影了!里面找宝藏的过程实在太刺激了!” 随着罗佳一惊一乍的声音,其他人的情绪似乎也慢慢好转了,刚才几乎僵化的气氛开始慢慢解冻。 老王叔甚至笑出声来:“小姑娘,那你还记不记得,每次找宝藏的过程都要死掉多少个炮灰?” “我才不怕呢。”罗佳直望着法渡,脸颊微微发红,“有易勋在,我什么都不怕,他会保护我的。” 法渡很想痛苦的捂脸,你说这话到底有什么根据? 老王叔笑道:“你看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根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本事保护你?” “那我也不怕。”罗佳理直气壮的说,“反正女主角是一定不会死的。” 老王叔:…… “等等,那个老家伙上哪去了?”骆驼忽然喊起来。 法渡一时间也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老家伙?” 骆驼朝四处不断的眺望:“那个向导啊!他掉下来的时候崴了脚脖子,不是一路都让老王扶着走的吗!他人呢?” 老王想了想:“刚才停下来的时候他还和大家在一起,就说会儿话的工夫,怎么就不见了?” 哈桑连续经历从未遇见过的恐怖事件,体力早已经到了极限,一路昏昏沉沉被扶着拽着前进,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萨利赫不见了,惊恐的亮起嗓子大喊:“萨利赫叔叔!萨利赫叔叔!你在哪?” 他的声音在幽暗的地底回荡,激起无数回音混乱交织在一起,就像一阵压在嗓子里的邪恶讪笑,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四周静得连呼吸声都变得有些刺耳。 “等等,那是什么声音?”哈桑忽然来了精神,迅速趴到地上侧耳细听。 “tmd,又神神叨叨的吓人……” “别出声。”骆驼刚要开骂就被法渡制止了。 哈桑一向是众人当中听力最强的那个,每次变故多半也是他最先察觉。法渡打从心里觉得,哈桑或许就是他们脱困的希望。 哈桑站起来,伸手指向左前方:“是水的声音,那边有水流的声音……” 第95章 瀑布生途 一行人朝着哈桑指出的方向前进了一段,立刻就有了新的发现。在那一片白骨与骷髅花堆砌成的背景当中,缠绕着一条蓝色的绳子,简直不能更显眼了。 哈桑几步冲过去把它拽起来,蓝色的绳子那头是一张白色的塑料卡片,不由的喊起来:“这是萨利赫叔叔的导游证!” 骆驼又来了火气:“岂有此理,老家伙明明知道应该往哪儿走,偏偏把我们都撇下等死!” “不准你再污蔑萨利赫叔叔!”哈桑也来了气,差点冲过去揍他,幸亏被老王叔给拦住了。 骆驼从来都不是好惹的,立刻迎了上去:“来啊,老子怕你不成!” 多数人在绝境当中都很难保持冷静,暴躁易怒,绝望哭泣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有时候明明就在成功获救的边缘,却因为精神崩溃而丧失获救的机会。 “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也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如果萨利赫真的逃跑求生,肯定会带上哈桑一起去。”法渡试着给萨利赫的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王叔撇开两个人,率先前进:“现在与其消耗体力打架,不如赶紧跟过去。” 一开始法渡还以为那不过是水流渗漏的细微声响,没想到越往前进,水流的声音就越是宏大。他们顺着声音前进,明明那宏大的水流声就在面前,眼睛所能看到的景致却还是白骨和骷髅花。不期然间猛然一亮,就像是电影镜头一闪而过,眼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瀑布,足够有五六十米左右,宽幅大约二三十米,水流十分湍急,在瀑布底下的石滩上激起漫天的水花。 成泉松了一口气:“我们已经从迷阵里走出来了。” “天呐,这真是在地底下吗?”小于望着那条大瀑布惊叹连连,“这里好亮,真像是走出去了一样……” 法渡眺望着巨大的瀑布,的确很难想象这竟然是在深入地底的地方出现的奇景。瀑布的四周看上去是白昼一样的天空,等到仔细看的时候才辨认出来这根本不是天空,而是一种会发光的石头。它们集合在一起,明亮的白光就把四周映得有如白昼,仿佛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实际上却是冷光源,没有丝毫的热量。 “水,有水就是好事!”卫东高兴的朝着瀑布跑过去,从下面抄起一捧水来喝,才刚进了嘴就忙不迭的吐了出来,“呸!tmd居然是咸的!” 法渡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水显然和那个会移动的咸水海子同源。 “现在我们该往哪儿走?我可不想再往回走了!”罗佳环视四周,面前显然只有这一匹瀑布,身后则是他们刚刚走过的迷阵,想想那遍地白骨的景象,任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那还能怎么办,朝上爬呗。”骆驼朝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攀着石头想朝上爬。那些白色的石头被水冲刷得光洁铮亮,就跟涂了油似的,他好不容易爬了几块,却又站立不稳滑了下来。也亏得他身强体健,第二次挑战的时候干脆脱了鞋子,跟个壁虎似的硬攀上去了。 “哎,你先别忙啊,你自己是爬上去了,我们体力差的怎么办?”小于一着急起来就想哭,“万一攀到高处没力气了,还不得掉下来摔死?我……我还有恐高症呢!” “都到了这份儿上了,生死有命,谁顾得上谁?”骆驼连头也不回,剩下几个体力好的男人也开始准备脱鞋了。 罗佳愤愤道:“没胆子的怂货,没事的时候耀武扬威,一出事就抛下别人自己跑路!” 老王叔在一边笑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家也没错啊。” “笑!就知道笑!剩下我们这些人难道就在这等死吗?”罗佳没好气的说。 “你难道没发现萨利赫不在这里吗?”成泉冷笑一声,“连你都爬不上去,萨利赫崴了腿就更没本事爬上去了。” “那他还能去哪?”法渡挠着脑袋,斜眼望了一眼成泉,两个人同时说出来,“瀑布后面!” 来到瀑布面前,那宏大的水响更加惊人,水流卷起的风迎面冲过来,推得人站都站不稳。 “我们真的要下去吗?”别说是罗佳,就是几个男人也忍不住萌生退意。 “下吧,我们要啥啥没有,这里的水又不能喝,难道干坐在这里等死吗?”老王叔一卷袖子,把裤腿挽了挽,抢先下了水。有老王叔坐镇,大家心里也就安稳了点,先后跟着下了水,看他们那个阵势,有几个没来得及朝上爬的也犹犹豫豫的转回来了。 “法渡,走啊。”成泉看法渡没挪窝,扭头又催了一句。 法渡脸都绿了:“我……我不会游泳……” “没事,水没多深,犯不着游泳。”老王叔回来拽了他,“你抓紧我,别被水冲走就成。” 一开始水确实很浅,不过是淹过小腿肚的高度,只是底下的石头太滑,几个人都在里面摔了跤。越往里走水越深,很快漫过了腰,老王叔再往前探,一脚就踩进了深水里。 其实水虽然深多了但依然踩得到底,法渡慌得不行,就跟八爪鱼似的攀在老王叔身上。成泉看了一阵,忽然游朝前来牵住法渡:“我来带你,老王上前探路去。” “没事,多带个人也不耽误事……”老王叔话还没说完,被成泉一个冷眼噎回去了,只得对着法渡苦笑一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径直朝前游去。 瀑布水流非常湍急,阻力大到不可想象,有好几次他们都被冲了回来。小于个子小体重也轻,有一次直接给冲得翻了个底朝天,要不是老王叔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脑袋估计得直接在石头上撞开花。 “不行,水面上阻力太大,潜下水去才有希望!”老王叔扯着嗓子大喊,企图压过震耳欲聋的水声。 法渡又傻了:“我不会游泳!” “憋住气,我会拽着你游。”成泉不容分说一头扎进了水里,法渡也只来得及猛地吸了一口气,就觉得自己已经被拽到了水底。 下面的水流依然很急,但越往深处那阻力就越小,大家就这么你拽我我拽你,顺着水底下一路朝前钻。法渡实在憋不住了想朝上冒,人在求生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连成泉也压不住他,老王叔从背后过来狠狠给了他一下,法渡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都软了。 等他有了意识,才发现大家已经穿到了瀑布后面,所有人都在暂时小憩恢复体能,把他像抹布一样甩在了水边上。 “老王叔,你下手怎么那么狠呢?”法渡翻身爬起来,还觉得后颈隐隐作痛,幸亏是在水里,要是在岸上,这一下估计能把他颈椎都打折。 “你这小子,钻在瀑布下面还想往上冒,你知不知道那瀑布冲下来的力道有多大?你这一冒上去,立马就会被甩到滩上,保你死路一条。”老王叔闭着眼睛数落。 “那咱们前面……朝哪儿走?”周围都是狭长平整的石头,有的是从地下向上延伸,有的却是从顶部直垂向下,就像是即将咬合在一起的锋利兽齿。这些石头和外面圆滑的鹅卵石并不相同,却也发出相同的白光,借着那光线可以看到瀑布后面的景致,除了他们暂时落脚的这片浅滩之外就是一条狭长的水道,一直弯弯曲曲的朝前延伸,根本望不到尽头。 “看这些石头……”小于凑近了去看周围那些石头,然后在石头上蹭了一下,那洁白的光线就在她手指上闪动起来,不由惊喜的叫起来,“原来不是石头在发光,是一种小型苔藓……” “这里面好冷啊,明显比外面气温低多了。”冷风顺着深处横着吹过来,罗佳立刻打了个冷颤,脸上却还带着勉强的笑意:“你们说……这像不像凡尔纳的《地心游记》?” 这里面的气温确实比外面要冷一些,但并不是水冷,而是整个空间都在冷,是阴冷,就好像四面八方的石壁都在冒着寒气一样。 “这里有风就说明肯定有出口,走。”老王叔爬起来,用自己的衣服在石头上蹭下不少苔藓,就成了稳定的光源。其他人看见这种光景也立马照做,把苔藓裹满了衣服。 大家靠着墙边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挪,有时候会出现很大一片石滩,过一会儿又是深不见底的水洞,衣服就没有干的时候,脚下踩着的有时候是锋利的钟乳石,有时候又是柔软的腐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老王叔果然见多识广,用脚踢了踢那些黑乎乎的土:“这是硝土,见了火会爆炸的。” 卫东居然笑出声来:“还爆炸呢,咱们就是想爆炸也找不出半点火星来啊!” 他这一笑,空荡荡的洞穴里忽然起了一阵回音,听得人汗毛倒竖。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哈桑仰着头,似乎在仔细倾听什么。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听错了,于是全都安静下来。 之前也许只有哈桑这样听觉灵敏的人才能分辨,这一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嘭嘭声,就像一大群鸟正在闪动翅膀似的。 卫东仰望着洞顶,压低了声音问:“什么情况,这洞里难道还有鸽子?” “不好说,也许是蝙蝠。”老王叔摆开了架势,“别以为吸血蝙蝠只是幻想出来的,这个物种一直都存在,只是很少跟人接触。虽说吸血蝙蝠很难真把血吸光致死,它们携带的病菌进入人体也是一样会要命的。” 话音未落,大家都看到一大群黑压压的东西正顺着洞顶朝这边扑过来! 第96章 变异尸虫 “小心!”走在最前面的老王叔首先遭遇了那群东西。虽然它们飞行的速度非常迅速,可到底是数量太多施展不开,老王叔冲着它们使劲挥动着猎刀,每一刀过去总有那么一两只会被劈下来。 “哎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咬我呢!”小于尖叫着甩开咬住她胳膊的黑色小怪物,成泉眼疾手快的上去补了一刀,立刻就把它刺了个透心凉。短短几十秒时间,只听见几个人连声尖叫,似乎都被咬了。 法渡低头一看,那鱼和蝙蝠胡乱拼凑成的模样和曾经见过的尸虫非常类似,但是却多了一双肉翅,这也正是它们能飞起来的原因。 “什么蝙蝠长得那么奇怪啊!啊,来了!”罗佳身上也没有防身的东西,只能一直尖叫着朝法渡背后躲。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它们明明张着翅膀急速飞来,在法渡眼里却像是故意被拍成慢镜头的电影画面,一帧又一帧,清晰明了的在他眼前展现开来,甚至慢得让他有点不耐烦。法渡抽出滴血莲花,利索的一记横刺,正好把飞来的小怪物扎穿。 “又来了!左边!上面!你背后!”罗佳这边叫着,法渡噗噗噗的连续刺击,很快在剑尖上扎了好几只,活像一串等待上架的烧烤。 他这一招让罗佳看得眼都直了,满脸崇拜的喊着:“天呐,真就跟电影似的!你怎么做到的?啊!又来了又来了!” 成泉被她的尖叫折磨得没了耐性:“光叫有什么用?想办法保护自己!” “你凶什么凶!”罗佳大喊,“我手无寸铁的,怎么保护自己!?” 成泉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扔给她:“去!收拾这群怪物!” 小怪物还没有过完,刚刚扑过去的第一波已经涌到了瀑布下面,飞旋了一圈之后又顺着水道飞了回来,翅膀鼓起的风里带着一股腥味,从头顶上呼啦啦的扯着人的头发跟着乱飞。两股黑色的洪流在他们头顶上汇集在一起,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黑压压的直逼下来。 一只小怪物飞快的扑向小于的肩头,硬生生的撕下了一块软肉,迅速飞向同类当中,“啊!”小于尖叫一声,痛得跌倒在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嗜血的小东西争抢自己的血肉。有了血肉的刺激,小怪物们显然更加疯狂,除了飞扑下来袭击人以外,同类的尸体也被拽到半空中,在那些杂乱的吱吱声中,那些古怪形体飞快的消失,甚至有些只是身上沾了血,也被同类撕成了碎片。 “啊!”一只小怪物被撕得血肉模糊的小怪物忽然坠落在罗佳身上,她吓得跳开一大截,刚想上去补一刀,已经有三四只它的同类扑下来忙着撕扯它的身体,那种恐怖的尖叫瞬间侵入了每个人的耳膜。 “都看见了吗!”成泉冲着小于大喊,“想活命就都站起来!别给我愣着!再发愣就是死路一条!它们吃你的时候你还活着!” 这一场彼此杀戮的过程持续得太久,一开始法渡还有意避让,到了后面也和老王叔成泉他们一样杀红了眼,只知道提着滴血莲花飞快的完成杀戮。连女人们也都像疯了一样,尖叫着不住的砍杀,残肢和血肉不断下落,很快在地面和水面上堆积起了厚厚一层,完全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也许是他们的反抗起了作用,小怪物们轰然散开,迅速沿着刚才来的方向消失了。 它们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大家绷紧的神经一时间还没法反应过来,等到确定它们真的走了,几乎谁都站不住脚,纷纷跌坐在地上。 “天呐,我是不是在做噩梦……求你快点让我醒过来吧……老天爷,求求你……”小于双手攥着匕首,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谁都找不到我们……” “没事的,别哭……别哭……”罗佳在旁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我们会活着出去的,会活着出去的……” 极度紧张之后忽然放松,法渡也觉得身体机能已经发挥到了极限,胳膊腿都不受控制,根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 “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老王叔喘着大气,用猎刀挑了一下地上的残骸,“尸虫吗?” “不太像,它们的唾液好像没有麻痹效果,而且还长着翅膀……”成泉蹙着眉头,“或许这是变异了的尸虫吧。” 卫东踢了一脚残骸,忽然开口:“它……它们的肉能不能吃?有没有毒?” 他这句话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自从沙崩跌落之后,所有人都没能再补充一点食物或者饮水,现在的状态是又饥又渴,在和变异尸虫搏斗之后,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找到食物和水,是大家此刻最迫切的需要。 “应该是没有毒。”成泉摇摇头:“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尝试。”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不干净。”成泉言简意赅的回答。 “现在还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计较干净不干净?”卫东大大咧咧提起来一只,凑在面前仔细观察,“这玩意儿看着像蝙蝠又像鱼,没准还挺好吃。” 罗佳白了他一眼,满怀鄙视的说:“这里根本没有火,难道你要生吃啊?” “你没看过《荒野求生》吗?贝爷生吃了那么多东西,也没见他咋样。我不管了,吃了或许会死,再这么没吃没喝的,就非死不可!”卫东实在是渴了,用匕首划开它的喉咙就把尚未冷却的血液朝嘴里灌。 “你真是疯了!”老王叔一巴掌把那只变异尸虫扇到了水里,“它们通常在阴邪之地聚集,以腐肉作为食物,你这么喝下去哪怕不是阴邪入体变成活尸,也会因为细菌感染而组织坏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腐烂,比饿死渴死还要痛苦百倍!” 卫东被他这一吓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老王叔把猎刀插好在腰间:“走,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 几个人沿着水道一路前行,哈桑明显十分沮丧,而法渡也有些心不在焉。 在这条狭长水路尽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小白又上哪去了?他此刻究竟是困在了什么地方还是也在黑暗里继续找寻出路?又或者是已经找到了金身,就此离去,再也不会理会他的死活? 罗佳扯了扯法渡的袖子:“在想什么呢?” 法渡也不敢老实回答自己的担心小白,只能赶紧扯开话题:“没……我只是在想萨利赫。他的腿扭伤了,不可能和我们一样走得那么远,或许我们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或许他是装的呢?”罗佳猜测道。 “姑且就当他是装的吧,但他没有把哈桑带走这一点实在很奇怪。他俩的关系很好,没有理由会扔下哈桑在这里等死。”法渡继续说道,“他会这么做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他知道前面更危险,所以不愿意哈桑跟着冒险;第二,他太过兴奋急切,已经陷入了狂热状态,根本就忘了哈桑。” 罗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一种,萨利赫都知道前面有些什么,因为他以前曾经来过!” 法渡点点头,萨利赫手上那几块宝石的来路似乎也就找到了答案。 “停下,前面没路了。”老王叔举着自己沾满了发光苔藓的衣服来照亮这个空间,这里的光线暗了许多,似乎这里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苔藓类植物生存了,周围洞壁上只残留着零零星星的光点。 这个地方并不算太大,大概只有百十来个平方,水流到了这儿忽然转向朝下,不断发出汩汩的水声,就像有什么巨大的怪物在下面喝水似的。 法渡问道:“出路会不会就在这水口下面?” “那是地下暗流。”成泉摇摇头,“沙漠下的地下暗流有时候能绵延数千公里,然后水流逐渐渗透消失在地底,我不保证那边一定会出现地上河段。更何况暗流里水流湍急,哪怕你是条鱼估计都能被水流撕碎,一路过来,你见过这水里有生物存在吗?” “那我们怎么办?就呆在这里等死吗?”罗佳皱着眉头,“小于她发烧了,我怕她撑不下去。” 走到这里队伍里就剩下了三个女的,除了罗佳和一路上都不吭声的李姐,小于是所有人里体力最弱的。她刚刚被变异尸虫袭击,被撕掉皮肉的位置只能先用衣服的碎片简单扎住,伤口上沾染的盐水和变异尸虫的唾液都在侵蚀她的神经,这会儿她脸色白得跟纸似的,整个人不停的哆嗦,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剧痛难忍。 “你们先等着,我们去前面看看。”成泉蹙着眉头,虽然早就知道此行凶险,但刚开始就把所有装备都遗落了,对他们来说也是始料未及。 “我也跟去吧。”法渡站起身来跟在成泉背后,立刻就听到罗佳的尖叫:“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法渡照着罗佳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他刚刚蹲着的地方有一大片歪歪斜斜的足迹。 “萨利赫,肯定是萨利赫!”卫东也跟着叫起来,“咦,他这是干什么,为什么在原地乱转?” “这些足迹的深浅和大小并不相同,起码曾有两个人走过。”成泉皱着眉头,“真奇怪,萨利赫身边还带着其他人?哈桑在这,那还有谁……” 他眼眸中精光一闪:“汪茂源?是不是汪茂源?” “我……我不知道。”法渡咽了口吐沫,他其实已经猜到那行足迹是小白留下的,只是不敢吱声罢了。 “行了,那些事情稍后再说,先找出路。”老王叔顺着足迹找过去,最后仰起了头,“咱们的出路,就在那儿。” 第97章 奇异骨笛 在这段水道当中,洞壁上的钟乳石全都相互交错拼嵌在一起,其中其实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空隙,有的渗着水,有的则塞满了腐殖质或者硝土。就在萨利赫和小白的足迹消失的位置正上方,正好就有一个狭窄的洞口。 老王叔皱着眉头:“这么小的洞口,能钻得过得去吗?” “萨利赫的块头那么大都能过,咱们肯定也行,就是不知道洞口那头究竟是什么。”成泉仰头看着顶上的洞口,“要不我先上去看看,如果能走得通我再回来叫你们。” “我也去吧,老王叔你就在这保护大家。”法渡也急着想知道小白这会儿是什么状况,于是也主动请缨。 “行,那你俩小心点。”老王叔虽然说得豁达,其实也是说不出的担心,一直揪着眉头看成泉,“尤其是你,有事赶紧喊我。” 成泉点点头,率先攀上了石壁。 那个洞口看起来似乎不怎么高而且还有石头可以落脚,实际上石壁十分光滑,上面还附着些滑溜溜的发光苔藓,要想攀上去,没点真功夫还是很困难的。成泉的身手倒是出奇的灵活,脚踩稳一个位置后,腿一使劲,光凭胳膊的劲头在半空里转了半圈,正好让过了凸出来的石块,后背再一借力就攀上去了,大家都被这身手给镇住了。成泉这才叫真人不露相,老王叔虽然一身腱子肉,勇猛是勇猛了,身手却未必有他那么灵活。 “上来吧,我拽你一把。”成泉落稳了脚,再次把手伸下来。 法渡现在的身体远比以前轻盈许多,攀爬的时候动作虽然比成泉笨拙许多,可到底还是没费什么劲就爬上去了。 成泉叮嘱:“小心点,我走前面,如果有什么危险你就立刻躲开。” 法渡点点头,心里却不住的嘀咕,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就是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也没地方可以躲避吧。 洞口确实狭窄得很,有时候连手都使不上劲,只能用肩旁蹭着洞壁慢慢朝前挪。有一次法渡都给压得只有进气没出气了,满脑子都想着万一真被卡死在洞里可真是死得冤枉,然而挪着挪着还是挣脱出去了。在外面看着这个小洞似乎很深,没想到进来之后里面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弯,有的地方还有岔路,实在是弄得人晕头转向。 两个人七拐八绕的爬行,有时候还得把身体也和孔洞一样扭曲才能勉强挤过去,洞里沉滞的空气憋得法渡头晕脑胀,每次一个拐弯成泉身上的光线就消失了,他只得加紧速度朝前挪,生怕一不小心就跟丢了:“成泉你慢点,遇到岔道的时候做个标记,不然其他人一会儿没法跟来。” 成泉的声音憋在洞里,听着嗡声嗡气的:“没事,老王会跟来的。” 法渡哭笑不得,这里面的路那么曲折,就是土拨鼠都得迷路,你究竟哪来的信心啊? 成泉闷着头爬了一阵,忽然开口:“有了,前面应该就是出路。” 法渡努力抬头朝前看,可是前面的路被成泉的身体塞得满满的,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在这狭窄到极点的空间里就是神经再强悍的人都觉得难以忍受,尽管前路未卜,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 出口显然更加狭窄,成泉在前面悉悉索索一阵,忽然间发出一声大叫:“啊!” 法渡猛然抬头,面前的孔洞里空空荡荡,成泉竟然不见了! 这里的空间这么狭小,面前既没有岔道也没有其他异常的景象存在,为什么在一低头的间隙里成泉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原本法渡已经挤出了一身热汗,而此时此刻的情景就像一道冰风顺着他脊背上刮过,瞬间汗毛倒竖。 究竟是什么东西吞噬了成泉? 他惊恐的想到,如果那东西能够以那么快的速度在孔隙中前进,一旦他也遭遇到,能够逃生的几率将十分渺茫,如果它从脚那头过来,自己将毫无还手的余地! “成泉!成泉你在哪里!”法渡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努力从裤兜里掏出滴血莲花聊以壮胆,一面朝着前面一点点挪过去。 滴血莲花的光焰令他安心不少,钻过了最狭窄的那一小段,前面也变得开阔了一点。法渡试着舒展酸痛的身子,忽然间一把扑空,径直朝下摔了下去。 幸亏化生寺的血缘令他的身体变得比以前轻盈灵巧许多,摔下去的过程竟然变得像缓慢起来,他在半空里努力稳住身子,就地翻了一个跟头,然后一头撞在了石壁上。 “嗷!”猛力的撞击令他头晕目眩,过了好半天才慢慢恢复过来。他想到过出路可能在很诡异的地方,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个出口竟然会出现在下方。成泉就躺在那个洞口正下方,似乎是摔晕了。这一段跌落的高度大概有三米多,按理说也不算太高,只是这扑空的过程来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摔下来了。 “成泉!成泉你醒醒!没事吧你!”法渡托着他的脖子拍打他的脸颊,就在他开始考虑要不要来个心肺复苏的时候,成泉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昏迷了多久?” “没多久,十多二十分钟吧。”法渡松了口气,“我刚才大致看过一遍,那边有一个台阶,也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台阶?有人工雕琢的东西出现就证明我们没走错地方。” “可现在怎么叫其他人过来?”法渡仰望着摔下来那个小口,这么七拐八绕的才来到这里,如果冲着洞口喊,对面是肯定无法听到的,即使爬回去再钻一次,也很难再回到开头的地方。 成泉似乎还不是非常清醒,深深喘息了两下,从兜里摸出一根巴掌长的玩意儿。一开始法渡就觉得那灰扑扑骨头一样的东西可能什么食物,直到成泉把它放到唇边呜呜的吹响,他才意识到那居然是一支笛子。 这支笛子没有高低音阶之分,吹起来呜呜的声音雄浑低沉,总让人觉得心里憋闷。笛声并不算大,但那种声音在岩洞里似乎形成了共鸣,就像整个岩洞都在发出声音似的。 成泉吹了大概一分钟之后就停了下来,整个人累得几乎虚脱。 法渡看他那种状况,忍不住开口:“吹那笛子那么费劲?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用!”成泉大吼一声,迅速把笛子朝裤兜里一藏。 法渡愣了愣,成泉一向都冷静睿智,这一次还是法渡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失控的样子。 “你别介意。”成泉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勉强笑着朝法渡解释,“这支骨笛凝聚了邪气和怨气,常人触摸到可能会阴邪入体,我是怕你出事。” “哦。”法渡点点头,“骨笛,原来是骨头做的。羊骨还是狗骨?” 成泉淡然答道:“人骨。” “什么?!” “玄学里六是起始九为圆满,所以选的是六六三十六岁男人的肱骨。”成泉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孩子和女人的怨气更容易积聚,但是他们很少能熬得过炼器过程中的痛苦。36岁正值壮年,又能满怀着怨气和愤恨,这样炼制出来的骨笛才能够震慑神魂。” “肱骨只是上臂骨不是吗,取走骨头之后,那人还能活着吧?” “这我可不知道,这支骨笛是偶然所得,并不是我自己制作。”成泉抬头看他,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只是我想,经历了那样可怕的炼器过程,或许那人也就只剩下肱骨了吧。” 法渡胃里立刻窜过一阵寒流,有种快要吐出来的感觉:“那你还敢随身带着它,难道你就不怕阴邪入体?” “这些东西之所以被称为邪器自有它的原因,它们有灵性,懂得服从主人,有时候也会趁机噬主。你手上的剑,我看或许也是近似的东西。” “不是!”法渡连连摇头,“滴血莲花是佛宝,绝对不是邪器!” 成泉笑了笑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们跌下来的洞口忽然出现了老王叔的笑脸:“嗬,这么高掉下去,咋没摔死你们呢?”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成泉不咸不淡的刺他一句,“下来的时候注意点,没准脚一滑真就摔死了。” 法渡松了一口气,连忙过去给帮忙搭手:“这么难走的地方你们都给找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会迷路呢。” “那是,这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明明就是给虫走的!”老王叔同样是没吃没喝,但这会儿精神头显然是这帮人当中最好的,才落了地又忙着攀上去接其他人下来。 “老王叔,你精神头可真好,这一路没事的时候都笑呵呵的,也熬得住干渴。”法渡对他这点倒是由衷的佩服,他自己幸亏有化生寺的血缘在身,虽然同样觉得饥饿干渴,身体却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老王叔却是个普通人。 “熬不住能怎样?要是哭天抢地能救命我早带头哭了。要是我先倒了,你们这帮人没准早放弃了。”老王叔笑道,“人呐还是得相信自己,棺材还没见着何必浪费眼泪?” “老王以前是特种部队出身,体能跟韧性都锻炼出来了,现在这点麻烦还弄不倒他。”成泉冷冰冰的说着,法渡听着却总觉得有种炫耀的味道。 “行了,他撑得住我们可撑不住,赶紧找找出路在哪吧!”卫东歇了一会儿,算是暂时恢复了一点体力。 “那边有一道台阶,成泉说见着人工的东西就说明我们没走错,那边应该就是正确的出路。”法渡指了指台阶的方向。 这句话大大的激励了大家的求生意志,刚刚那一片绝望的气氛瞬间灰飞烟灭。 “易勋,易勋你等等我!”罗佳赶上两步再次拽住了法渡的袖子。 法渡扶了她一把:“你还好吗?” “好什么好啊,钻那些洞差点把腰折了。”罗佳绘声绘色的做着顺着孔洞扭曲身体的动作,把法渡也给逗乐了。 “幸亏你们来了,我还以为那笛声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罗佳眨巴着眼睛:“什么笛声?” “你没听到吗?成泉吹响了笛声,不是那笛声引你们来的?” 罗佳摇摇头:“没有,我什么都没听到,只是跟着老王一个劲的往前爬。” 法渡在哈桑和卫东那里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顿时觉得非常奇怪。按照声波的传播规律,就是再嘹亮的声音也会在那个百转千回的孔隙中消耗殆尽,难道那骨笛声只有老王叔听得到? 第98章 帝王之路 “小心别踩滑了,下面很深。”那段台阶既长且陡,每一节台阶都很大,每走一步都是大步,虽然级数不多,从上到下却是五六十米的高差。 台阶走得险象环生,可到底没遇上什么怪事,一行人安全的抵达了下面一层地穴。这里十分干燥,已经感觉不到水流的存在,墙壁上也不再生长发光苔藓,整个空间显得十分阴暗。老王叔也不敢冒然往里走,先把裹了苔藓的衣服朝里头一扔。白色的荧光划破黑暗,重重地坠落在地上,瞬间激起了一阵密集的拍翅声。 “小心!低头!”成泉飞快的把罗佳和法渡拽下来,只觉得头顶一阵混乱的风响,一大群变异尸虫就仿佛黑色的龙卷风顺着那道阶梯扑了出去。 “我x你大爷,真是进了蝙蝠窝了!”卫东闪避得狼狈,好不容易仰翻在地上躲过了尸虫大队,刚刚心有余悸的骂着爬起来,立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苔藓能照亮的范围内全是人类的尸骨,层层叠叠的交错在一起,连在其中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经历了那么多年,这些尸骨也早就被群集的尸虫啃得一干二净,但是那种来自于死亡的气息依旧弥漫在空气里,不止刺激着人的肠胃,也熏着人的眼睛。小于和罗佳几乎当时就吐了,连一贯冷静的李姐都没憋住。 卫东也站在那里傻了眼:“怎么死了那么多人……简直是一场屠杀……” 成泉下到尸骨堆旁边仔细查看了一阵,然后从其中抽出一把弯刀,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兴奋:“我们没有走错,这就是帝王之路!看,蒙古弯刀,七百多年前的蒙古弯刀!” 罗佳捂着鼻子:“帝王之路是什么?” “传说秦始皇陵建成之后,所有参与修建设计的工匠全部都被杀死。而在入葬途中也绝对的保密,每走一段就会更换送葬人手,在送葬途中遭遇到的无辜民众也都一并被处死。最后一批送葬人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活人殉,被永远封在墓内。负责封闭墓穴的都是特意挑出来不懂文字的人,他们被割去了舌头,以保证陵墓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泄露。这些人执行完了最后的任务,还以为就此可以一世无忧,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得被杀的下场。”成泉答道,“成吉思汗在历史上的评价高于本就赋予暴君称号的秦始皇,但在守护陵墓秘密这一点上似乎有着近似的考虑。真正通往陵墓的道路上铺满了工匠和送葬人的尸骨,那就是帝王的必经之路。” “也……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出来了,而是越走越深了?”罗佳连连作呕却没什么东西可吐,苍白着脸色站都站不稳。 卫东忽然来了火,一把揪住成泉的衣襟:“你tm耍我们是吗,走了那么远你才说我们走错方向了?” “是错了,也是没错。”成泉拽开他的手,“我们确实是靠近了陵墓,但这也正是脱困的方向。当时的工匠虽然是人为刀俎,他们也未必就乖乖的做鱼肉,在设计陵墓的时候也总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也就是俗话说的生门。而真正的墓门原本就设计为一次封闭永不开启,也就是俗话说的死门。既然死门可进不可出,如果在那里浪费时间,我们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你们信我就跟着走到底,啥废话也别说。不信,呆在这里或者走回去也悉听尊便。” “说什么漂亮话,都到了这里,还怎么走回去?”一向不开口的李姐也说话了,“如果站在这里不走,那些怪模怪样的蝙蝠回来肯定得把我们活吃了。” 其他人不说话,也就算是达成共识了。 “走吧,小心点。”罗佳拽着法渡,背后卫东扶着小于,大家就这么歪歪斜斜的在骨堆里一路摸索。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光磨砺,脚下的尸骨早已经腐朽殆尽,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直响,有的软得像踩上了橡胶轮胎,有的则干脆啪啦啦的碎成灰粉。法渡自己都觉得不舒服,罗佳更是害怕得要命,不停打着哆嗦,脚下不住的打滑。 这段路确实是可怕的煎熬,那段帝王之路就在脚下不断的铺开,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卫东忽然大叫一声:“看,前面有光!” 法渡抬头,确实看到了大约在几百米以外有个小小的亮点,那个亮点透进来的光和先前看到的发光苔藓并不一样,只是看着就能察觉到暖暖的温度。 那是阳光。 真实的阳光。 这个发现让大家都高兴得快要发疯,争先恐后的朝着那一寸明媚的阳光飞奔。 被阳光忽然笼罩的时候,习惯了黑暗的法渡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茫茫,好半天都看不清东西,就像是刚刚从一场噩梦里醒来,根本不知道此刻自己身在何地。 当他的眼睛还没适应光亮之前,已经听到了四周传来的惊呼声。 四周是一整片蔚蓝的水,它们“站立”着围住了左右两面和头顶,唯独留下了中间大约三米见方的空间,就像是在水族馆走过水下通道的感觉,只不过在水族馆里隔绝水的是玻璃而已。阳光透过明净剔透的水斜斜的投射下来,被撕成一片眩目的光斑。 “这些水为什么没有淹下来?”罗佳睁大了双眼,探出手去触摸水面。 “别动!如果这是被静态力场隔绝的,你的手就……”成泉还没喊完,就看到罗佳已经触摸到了水面,就像平常把手放进洗脸盆似的穿过了水面。 “什么?不能摸?”罗佳迅速缩回了手,在她的手离开水墙的时候,水墙上泛开了一道涟漪,而剩余的水滴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横着重新飞进了水墙里。 “你的手就没了……”成泉惊讶的看着这一切,表情从迷惑变成了惊喜,“这不是强化表面张力制造的静态立场,是利用磁力制造的引力异常带。” 法渡皱眉:“什么意思?” “我们之所以能在地面上站住而不会飞到宇宙里,就是因为地心引力。这里利用这一点,用人造磁力制造了一条足矣匹敌地心引力的异常带。” 卫东摇头:“你唬我们呢,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只有水被排开,我们怎么没跟着飞进水里?” “也许是因为分子结构或者是重量的区别,也有可能这道异常引力带原本就是指为了排开水设计的。”成泉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意,“圣经上摩西分海的故事,没准就是这么来的。” “行了行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了阳光就算是见到了希望。”罗佳倒是挺开心的,深舌头舔了舔手上的水,然后又呸的一声吐了出来,“是盐水,齁咸。” 法渡立刻想明白了,他们此刻就站在那个移动海子的源头! “哎,你们看,那边是什么?”眼尖的卫东忽然指着水墙当中的一个位置喊起来,“车?好像是车!” 法渡定睛朝那边望去,高盐度的盐水令这个海子里几乎成了生命的禁区,根本见不着一根水草一条鱼,视野里除了蓝宝石色的海水就是灰褐色的泥土。那堆东西的颜色和泥土非常近似,而且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要不是卫东眼尖,他也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些东西竟然是五六辆胡乱叠在一起的越野车。 “车!是咱们的车!”想到车上的食物和水,罗佳也兴奋的叫起来,“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那距离也不太远,游过去应该不成问题。”卫东把袖子挽了挽,“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先弄点水和食物过来,要不真得去见阎王了。” 法渡皱着眉头喊:“等一下!” “我们知道你不会游泳,行了,在这里等我们就行。”老王叔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不,我是怕那外面或许会有什么……什么怪物……” “怪物?这么高浓度的盐水都能腌咸菜了,就是海里的鱼也顶不住啊!” “嗯,水体能见度很高,连水藻都长不出来,草食性鱼类是无法生存的。”成泉也点点头,“没有草食性鱼类,食物链高等掠食者也无法生存。” 老王叔和成泉既然都同意这个提议,法渡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眼看着食物和水就在眼前却不去拿,那不等于活生生的给自己找死么? 老王叔率先去了一趟,他在水下游动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就带回了一包用塑料纸裹着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卫东跟着又拖回来几个便携储水壶。 他们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原本平静的水墙似乎是硬被撑开似的,有一阵法渡还以为会整堵墙朝他们倒下来,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发生,那堵水墙依然稳稳的立在他们面前。 卫东抢先喝了一口水,高兴得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淡水!咱们这回真的得救了!” 成泉提醒道:“一次少喝点,你的身体已经极度缺少水分了,就像完全被脱水似的,一次性摄入大量水分容易引起水中毒。” 也幸亏这一路多半都淹在水里,并不是完全在缺水的沙漠环境下行进,通过皮肤多少得到了一定的水分补给,大家的状态还不算很糟。 “行,大家先吃点喝点,就地休息一下,等身体恢复起来再过去搬东西。”这里明媚的阳光令大家的心情都跟着晴朗起来,食物和水更是安抚了大家绝望的情绪,一时间气氛又变得像在欢快的野餐了。 法渡犹豫了半天没敢说话,还是老王叔先看出了端倪:“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老王叔,你们下次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从后座上把念珠拿来?”法渡这话一说,老王叔和成泉面面相觑,跟着很夸张的笑起来。 “我知道这个要求挺过分的,可是那串念珠……”法渡不敢说那串念珠上的钥匙究竟有什么玄机,于是只好瞎掰,“那是我师父过世前留给我的遗物。” 老王叔还是止不住的笑:“我倒是想给你拿,如果念珠真的在那,拿过来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惜……” “可惜什么?是不是车门打不开?还是……弄丢了?”法渡也被他笑懵了,车子刚刚沉入水下的时候因为气压的问题确实会打不开车门,但是它们都沉下来几天里,车厢里灌满水之后内外压力相同的状况下打开车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车门打不开也不是弄丢了……”老王叔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法渡发急了才接着说,“那根本就不是咱们的车队。” “什么?” “你还记得比咱们早出发的那帮人吗?就是他们。”成泉看不下去了,终于揭开了这个谜团,“那些车子上全都写着金唐矿业勘探有限公司。” 第99章 无名怪鱼 听到这几个字,法渡只觉得脑袋轰然一阵炸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那么大,他和唐少磊偏偏再次凑到了一起。 这一顿干粮啃下来,法渡一点味都没尝出来,周围的人狼吞虎咽赞不绝口,在他这里却是味同嚼腊。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化生寺主曾经在竹简上写下的那行字。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千年之前的那个易勋,难道也曾经那么迷茫如此困扰? “行了,我们再去一趟,带点必需品过来。”老王叔吃饱了人就更有劲头了,原地做着拉伸运动准备大干一场。 “其实我觉得很奇怪,阳光能透到这里,说明水并不深……既然已经出去了,干嘛不直接浮到水面上走出去算了?”罗佳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出去呢?” 成泉答道:“皇陵藏的位置十分隐秘,如果离开了海子,或许要在沙漠里走数百公里才会有人烟。况且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卫东指指旁边颓丧的哈桑:“这不是有向导吗?” “不,我要找到萨利赫叔叔,我不能把他丢在这种地方。” “再往下走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万一他已经死……他遭遇了什么意外呢?”卫东耐着性子劝他。 哈桑倔强的摇着头:“不行,不见到他我绝对不会出去,哪怕是尸体,我也不会让他留在这里。” “那大家自己决定吧,走还是留。”成泉说道,“我和老王是一定要走到最后的,哈桑看来也是吧。” “真是一群疯子。”卫东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你俩都不走,向导也留下,那我们其他人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行了,还是先去把东西捞回来吧,免得一会儿天黑了更不好捞。” 既然定下来,大家还有能力潜水的都一个个潜出去了,异常带里就留下了罗佳、法渡和受伤的小于。这会儿日头逐渐偏西,水下的能见度变低了,然而面前那堵树立着的蓝色水墙简直就像是电视荧幕,还是能把他们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几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几圈,堆在地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眼看着维持一个星期左右应该是没问题了,甚至还捞回来一付潜水设备。 罗佳忽然凑过来:“易勋,你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我是赞成出去的。”法渡这句话确实是发自肺腑,唐少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段纠结到死的噩梦,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相见了。 “出去?那你不找汪茂源啦?”罗佳问道,“连那个一根筋的哈桑都要找他叔叔,你居然忙着要出去……我以为你和汪茂源的关系很好呢。” 罗佳这一说,法渡忽然像触电似的跳了起来。 小白身上带着生门,而唐少磊持有死门,这一相遇不得打得你死我活吗? 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因为角度变换,他忽然看到在那堆车子不远处多了一朵乌云。他看了一阵,那东西真就直挺挺的飘在水里,就那么灰黑色无以名状的一块,要不是出现在水里,真就像一朵乌云。 法渡实在看不出门道,于是拍了拍罗佳:“你看,那到底是什么?” “……乌云?”就连罗佳也觉得那东西像乌云,仔细看了一阵之后才开口,“唉,那是鱼吧?你看,长得虽然不怎么赏心悦目,可那明明就是鱼头啊!” “鱼?这么大的鱼?”法渡心里升起一股疑惑,“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罗佳这么说了法渡还是看不出那东西哪里像鱼,光看它的体形就远远大过了越野车,如果它发动攻击,肯定是致命的。 “放心吧,成泉都说了,这里没有草食性鱼类,所以肯定也没有高等掠食者嘛。”罗佳试着宽慰他,“或者它不是鱼,只是一块青苔什么的……” 就在这一瞬间,它忽然摆动起身体,游动的速度竟然快得像闪电,迅速从车子侧后方游过,袭击了低头朝网兜里塞东西的卫东。那边被车子挡着根本看不清具体情况,法渡拼命探着头,只能看到水里大团的血花和不断冒起来的气泡。 其他人似乎也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然而他们回头的时候,卫东和那条怪鱼已经不见了,能看见的只有逐渐散开的团团血雾。 老王叔打了个手势,应该是让大家返回,成泉点点头,扭头又往绳子上捆了两个水壶。而此时此刻,那个黑影已经再次出现在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地方!它这次牢牢的沉在水底,身体的颜色和周围的环境几乎一模一样,老王叔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 “快回来!东西别要了!有东西在你们后面!快回来!快!”法渡像个疯子似的朝着他们大喊大叫。 成泉忽然愣了一下,也不知是发现了怪鱼的存在还是看到了法渡,立刻加速朝着这边游过来。老王叔迅速下潜,硬拽着还在翻东西的李姐和贴近水底的哈桑往回游。 那团黑影一动不动的矗立在水底,确实很像一块无害的石头,然而这时日光已经变得昏暗,它的一双眼睛就在幽暗的水底发出了怵人的红光。也就是这两点红光,彻底暴露了它的存在。 几个人都在发疯的朝回游,它显然不会放过到口的鲜美猎物,只见它猛的闪动尾鳍,那庞大的身体就径直朝那几个扑腾的人影冲了过去。 老王叔的反应算是最快的,眼看着那一排锋利恐怖的尖牙奔着后背过来,立刻把李姐和哈桑推开,跟着一个侧身快速闪到一旁,那条巨大的怪鱼就正好从几个人当中穿了过去。没想到怪鱼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忽然摆尾转身又朝成泉冲了过去。 这一来就是老王叔也慌了神,竟然连续几下划水,猛然抱住了鱼尾。怪鱼的力道大得惊人,即使身上多挂了一个人对它来说似乎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丝毫不能阻拦它进攻的势头。 这时成泉已经到了水墙边上,靠着冲过来的力道猛地一冲,竟然一头从水墙当中飞跃出来。谁都以为怪鱼一定会停止攻势,没想到它用力过猛,竟然也跟着冲了进来。老王叔被它的力道一带,也跟着飞了出来,一头又撞进了另一面的水墙。 怪鱼身上噼里啪啦的爆出火花,一个劲的在异常带里胡乱蹦跶,简直就像是一场地震。罗佳和小于都尖叫着四处躲避,法渡掏出滴血莲花伺机想给它来一剑,没想到它似乎也很害怕,用尾巴重重的拍击着地面,三下两下就跳回了水墙里。 罗佳心有余悸:“这条异常带好像对人类以外的东西都有排斥?”刚才怪鱼身上一直爆出火花,简直就是一场生动的大烤活鱼,空气里多了一股烤肉的浓香,只不过是烤糊了而已。 老王叔好不容易爬了回来,一把先拽起成泉:“你没事吧?” 成泉摇摇头。 “那其他人呢,都回来了吧?” 李姐环视一圈:“都回来了……不,卫东没回来。” 小于刚才一直在昏睡,这会儿来意识到这一点,哑着嗓子追问:“卫东?卫东呢?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自从小于受伤,一直都是卫东和罗佳在轮流照顾她,或许就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难,飞快的催生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感情。 法渡看了一眼正在异常带外来回游动逡巡的怪鱼,轻轻摇了摇头:“卫东……刚才被那条怪鱼袭击了。” “袭击了?你们不是都在吗?你们为什么不救他?”小于歇斯底里的吼着,“你们这群懦夫!胆小鬼!” “小于,他们都尽力了,你看看那个怪物,刚才根本就没有救人的余地……”罗佳试着去安慰她,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 “我不相信你们!你们都是恶魔!你们串通好了带我们来到这个地狱,就是为了一个一个弄死我们!”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小于整个人都在发颤,发出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尖。 “你别胡说。”老王叔试着安慰她,“那是一场意外,我们都没想到外面会有这种怪物存在……” “闭嘴!闭嘴!”小于转过身望着那堵水墙,忽然间疯狂的大笑起来,“我才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哈哈哈……” “你想干什么?离那堵墙远点。”法渡想过去拽她,却被成泉拦住了。 成泉皱着眉头:“她的情况不对劲,你看她脸上。” 其实根本不用成泉提醒,小于再度转身的时候,大家都看到她的脖子上和脸上爬满了青紫色的尸斑。 “她的伤口里有尸虫的卵,现在尸虫孵化侵入人体,已经从脑部开始尸化了。”成泉抽出匕首,“我们必须趁现在杀了她,否则一旦变成活尸就很难对付了。” “等一下!”法渡迅速拦在成泉面前,“她现在没被异常带排斥,那就证明她还是人,你这就是妄造杀孽!你也是学道的人,难道一点慈悲心都没有吗?” “要是没有慈悲心,我就该丢下你们自己先走,等着你们被活尸吃掉!”成泉大喊一声,“让开!” “你们都是恶魔……都是恶魔……我早就知道你们想杀我……卫东死了,下一个就是我!”小于摇摇晃晃的站着,脸上的尸斑越来越多。就在大家僵持不下的时候,谁都没料到她会忽然扑向站得最近的法渡,法渡那时候背对着她,根本猝不及防,只觉得十根手指像钢钎一样牢牢的抠在身上,张口就朝他脖子咬下来! 第100章 行尸走肉 “法渡,低头!”老王叔大喊一声,法渡压低脑袋的瞬间,只觉得耳朵边擦过一阵风响,肩头立刻被喷了一层黏乎乎的东西。他也不敢再犹豫,迅速一个翻滚挣脱了小于的钳制。 罗家迅速拉住他,指着另外一边的水墙喊着:“快,说不定这些东西里也有尸虫呢,赶紧去洗洗!” 法渡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去洗,只见老王叔抛出的猎刀力道十足,只见猎刀飞旋着从嘴巴正面切进去,刀尖从后颈冒出来一大截,大量粘稠的绿色脓液就这样喷了法渡一身。或许她还有着属于人类的痛觉,刚开始还痛苦的跪倒在地上似乎是在垂死挣扎,仅仅半分钟之后,她忽然直挺挺的站起来,再次扑向了罗佳。 罗佳尖叫一声,拼命用手把她推开,然而小于不断张合着嘴,却被猎刀的柄卡着喉咙,只能无意义的嚎哭:“饿……我饿……救救我……” 法渡其实可以就近砍断小于的手,然而那眼睛里最后一丝乞求的光令他实在是不忍心再朝她下手,于是硬把罗佳拽出来,跟着就地一滚翻出一大截。 小于哪肯罢休,嚎叫着再次扑上来。 “愚蠢!”成泉赶上一步,挥起匕首从她后颈砍下,位置拿捏得相当准确,一刀下去,头颅便咕噜噜的滚落出去,而那身体依旧站立着,挥舞着双手没头苍蝇似的乱转。那幅场景,实在是在噩梦里也不曾看见的恐怖诡怪。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我勒个去,光剩一个身子也能伤人?” “救命,救命啊!神啊,快救我!”眼看着活尸的身子走过来,哈桑吓得浑身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 “求神还不如求自己!走你!”老王叔看准了时机,照着活尸的后背就是一脚。那具没头的身子失去了平衡,一头就栽进了水墙。 这会儿那颗头颅还在地上开合着嘴,来回挣扎个不停,成泉迅速过去就是一脚,把脑袋也踢进了水墙当中:“脑袋还你!” 脑袋在水里浮浮沉沉,大概是因为重量太轻,很快晃晃悠悠的漂向了水面。那具身体跌进水里之后居然没有摔倒,而是歪歪倒倒的挣扎了一阵,居然又扭头走回来了。 “老王叔!活尸又回来了!又回来了!”罗佳直着嗓子大喊。 这会儿离开活尸最近的是法渡,于是老王叔立刻大喊:“法渡,看准了,赶紧踹它一脚!” 法渡忙不迭的准备好姿势,刚刚提脚要踹,忽然感觉一个巨大的黑影飞快的压下来,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倒退了两步。怪鱼挨着水墙边上飞快的掠过,尾巴在水墙的边界爆出了巨大的火花,只不过是一刹那,活尸已经被拖出老远,迅速消失在视野能见范围之外。 这时候阳光已经彻底消失,水下变得一片昏暗,能见度极差。大家在黑暗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好半天说不出话。 罗佳开口的时候,嗓子里带着沙哑的哭声:“我们……我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补给应该是够了。”成泉掂了掂地上的便携水壶,“我觉得异常带里应该是安全的,我们可以先在这里休息,等到天亮再继续前进。” “那条怪鱼……它还会回来吗?”对于那条可怕的怪鱼哈桑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它晚上再来攻击我们怎么办?”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它能长到这么大,就说明这里一定有稳定的食物来源。能来到这个地方的人应该是非常稀少,人类一定不会是它的主要食物。” 此时怪鱼已经消失了,水里飘荡的绿色脓液红色血迹都逐渐变淡,可被扯碎的身体碎片和内脏还是漂得到处都是。 看到这种光景,成泉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防止它真的回来,咱们还是得轮番站岗。” 这一晚大家都尽量蜷缩在异常带中央,谁也不敢随便翻身,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胳膊腿伸到了外面去。在地下分不清晨昏,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黑暗的地下世界摸索了多久,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早就压垮了他们,哪怕是挨着坚硬的地面也能睡得十分香甜。 唯一一个睡不着的人,是法渡。 白天的残酷画面依旧盘旋在脑海里,始终让他无法安眠。 这条怪鱼和之前遇到的神使并不一样,神使的目的是杀戮,而那条怪鱼只是简单的在觅食而已,这或许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吧。 夜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黑,月亮出来之后,皎洁的白色月光透过水面投射下来,就像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纱帘,把水底世界装点得像一出奇幻的童话。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长相很甜美的女人在向他微笑。 法渡茫然了一阵,究竟是他忽然入了梦,还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再次灵魂出窍了? 他的视线稍微调转,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上了年头的旅馆,还有坐在那把老式木椅子上的唐少磊。 “少磊,我真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十分好看,眉眼弯弯的,像初升的新月。 唐少磊眯起眼睛:“美枝,你真的怀孕了?” “嗯,真的,我可以为你延续血缘了……”这个被叫做美枝的女人说话的时候似乎还有点害羞,“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不能……那些事情我不在乎,既是只是用这种方式,我也很高兴能替你孕育下一代。等到孩子出生,我们三个人就安安稳稳的把日子过下去,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唐少磊站起身来,慢慢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真傻……” “我……我不傻。虽然族里的女孩子们都把你当作妖怪,连姐姐都逃了,但我是真心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美枝红着脸,“太奶奶说让我和姐姐准备嫁给你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唐少磊看着她,脸上也带着笑。 他低下头,用从没有过的温柔扶住了美枝的肩头。 那个表情,法渡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那正是他每一次残忍的开端。 “跑啊!快跑啊!”在那一瞬间,法渡甚至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永远也无法介入其中的看客,冲着美枝使劲的喊叫着。 然而,美枝是根本不可能听见的。 唐少磊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那种巨大的幸福感令她脸颊绯红。 “美枝,你真的很傻……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想要孕育下一代?那个老妖婆早就想好了,她怕我逐渐独立起来之后会对她不利,所以她想要更多听话的怪物来替代我。如果你们的孩子都出生了,我对她来说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美枝陡然瞪大了眼睛:“不会,不会的,太奶奶那么器重你,她那么喜欢你!” “她谁都不喜欢,她只喜欢她自己。”唐少磊的身子压下来,声音变得低沉,“美枝,你应该逃走的,像美华一样……” 美枝打了个寒颤:“你……你要干什么?” “你也不想想,她把你们分开,一个个都藏得那么好,连我都瞒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唐少磊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我费了那么大工夫才找到你,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来看你?” “不!不是这样的!”美枝颤抖着,拼命缩向床头,“你不能这样,这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啊!它都快三个月大了,你不能……你不能!” “对我来说,他们只是无用的细胞。”唐少磊一点点靠近,就像一只逗弄着老鼠的猫。 “你别过来!别过来!”美枝尖叫着,“有没有人!快来个人!” “你在害怕什么?你不是喜欢我吗?”唐少磊笑得前仰后合,“别往床上蹭,血染了被褥很难洗干净。” “他们说得没错,你真的是怪物!怪物!”美枝抓过床头的花瓶朝他砸过去,唐少磊侧身一闪,花瓶就碎在了墙角。 美枝疯狂的冲向大门,却发现那头已经被用钥匙从外反锁了,只能再次冲进了卫生间。 唐少磊显然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跑到那里去干什么?你要用牙刷杀我吗?” 美枝嘭的一声把牙刷砸断在洗脸池上,把锋利的断面朝向他:“好歹我也是唐家人,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吗?有本事你就过来,我跟你拼了!” “唐家人,哈哈哈……你们口里的血统高贵的唐家人其实连怪物也不如啊。”唐少磊慢悠悠的脱着衣服。 “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你做这种事,太奶奶不会饶过你的!” “哦,作为忠心耿耿的唐家人,被家神黑虎吃掉应该是你的荣幸。我会一点一点全部处理干净,不会留下痕迹。”唐少磊慢慢弯下身子,双肩和脊背上的骨肢开始逐渐突出,脖子上慢慢长出了浓密的鬃毛,“真可惜,如果你没有受孕,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能见的画面定格在黑虎扑进卫生间的瞬间,法渡只能听到黑虎的嘶鸣和女人的尖叫,整个脑子都被愤怒和惊恐占满了,只能冲着那边大喊:“不!” “易勋,易勋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做了噩梦?梦见什么了?”罗佳轻轻的摇晃忽然把法渡从那一场恐怖电影一样的梦境里解放出来。 “没……没有……我也记不清了……”法渡把脑袋埋到臂弯里,莫名的头痛欲裂。他从来都知道唐少磊不是一个好人,他的坏总是那么深沉而精密。他所做的坏事,全都不疾不徐的信手拈来。他那些漫不经心的邪恶,却总是能把人伤到体无完肤。 就像一朵白罂粟,开到荼蘼,罪孽深重。 第101章 血肉献祭 罗佳还想追问,然而立刻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歌声。 那闻所未闻的古怪曲子和古怪的语言,立刻勾起了法渡的回忆。 对,就是这歌声。 起先只是一个声音起头,很快就有其他的声音加入,那些高低不同的声音听起来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汇成一道雄浑壮丽的大合唱。从这个位置远比上次从水面上听得更加真切,因为那些歌声从四面八方而来,简直形成了完美的环绕立体声。 罗佳睁大眼睛:“谁?是谁在唱歌?”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异样,纷纷从睡梦中醒来。 “这声音是……”法渡仰着头,忽然发现在白纱层叠一般的月光中多了很多细长的身影。它们层叠在一起,不时划着水保持身体平衡。 “鱼?会唱歌的鱼?看体型大概有一米五到两米,还算挺大的。”李姐凑近了水墙,“这些就是那种大怪鱼的食物来源吗?” 法渡没有答话,此刻他已经彻底被歌声迷住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正在逐渐靠近那堵水墙。 翱翔的大鹰沉睡在昆仑山下,黄金海洋里的水晶宫里,随着无尽的海水东飘西荡……穿过死亡的回廊,就是大鹰沉睡的地方…… “你们都离远点!”成泉飞快的过来冲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来了一泼凉水。 法渡打了个冷颤,猛然被激得跳起来:“成泉!成泉你搞什么,冷死了!” “清醒点没有?”成泉冷着脸,“不要听它们唱歌,很危险。” 哈桑摇着头,显然没搞明白他的意思:“那么美的歌声……有什么危险?” “歌声?难道它们是海妖?”罗佳作恍然大悟状,“传说中的海妖以甜美歌声来引诱海员把船驶进暗礁满布的海岸,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迷失方向、迷失心智,导致溺水而亡,航船触礁沉没。” “沙海人鱼……沙海人鱼的传说居然是真的!真是难以置信!”法渡仰头看着那些漂浮的生物,“传说中的美人鱼半人半鱼美艳无比,这些生物……长得比较像海牛或者海豹。” 罗佳点头赞同:“是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智慧生物,但是它们确实会唱海妖之歌。” “唉,它们开始游动了!它们这是要去哪?” 大家全部跟着仰头张望,水里漂浮的细长躯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它们就像无数银白色的光,慢慢朝着异常带平行的方向汇集过去。 “全都过去了,怎么跟要开大会似的?”老王叔一拍大腿,“要不我们跟过去看看?” 他这一说,大家迅速收拾好那堆补给,紧跟在沙海人鱼背后快速前进。 大概这个海子原本也不算太大,那条异常其实带不过就几百米,短短十多分钟就走到了尽头。 “前面怎么断了?”大家面面相觑,“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正前方异常带断开的地方有一股很强的暗流超这边推过来,水墙上不断涌动着巨大的水波,有时候简直像是要破墙而出似的。 人鱼都在头顶上源源不断的往前面游动,可前面的深水里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究竟有些什么。 前面的水流那么急,如果真的闯进去,有可能就会被马上卷走。至于究竟会被卷到哪里谁都说不清楚,也许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对于面前未知的危险,一向非常有主见的成泉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怎么办?过不过去?” “不过去又能怎么办?现在还有人鱼领路,万一等会儿它们都消失了,我们连朝哪走都不知道了。”老王叔挽了挽袖子,戴上了潜水设备,“设备只有一套,我先进去探探路,如果前面有出路,我再返回来找你们。万一我回不来,你们就别等我了,赶紧另找出路。” “那瓶子里的氧气不多,看见情况不对就马上回来。”成泉把自己的匕首扔给老王叔,“拿着,别不明不白把命送了。” 法渡连忙打断他的话:“乌鸦嘴之神你消停会儿行不!” 成泉:…… “不用担心,肯定没事!”老王叔冲他笑笑,把匕首朝腰带上一插,嘭的一声跳进了水墙。 哈桑看着老王叔的背影迅速消失,恍恍惚惚来了一句:“那我们呢?” 成泉原地坐下来,盘了个腿做冥思状:“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频频围着水墙转圈,都是心急如焚,而成泉还是那么平静,好像事不关己的模样。 法渡皱着眉头看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这是在想什么呢?”罗佳看着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看你那表情,就像是想跟成泉打一架似的。” “你难道没有觉得成泉这个人很冷血吗?”法渡答道,“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刚才砍下小于的头,老王叔屡次为他出生入死,他也那么心安理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就像小于那件事,成泉虽然显得不近人情,但出发点还是为了救我们。”罗佳停了停,脸上还带着笑,“老王叔的猎刀没了,成泉就把自己的给了他,万一再发生什么意外,成泉就只能赤手空拳上去拼命了。连最后的生命保障都给了老王叔,你还说成泉对他不好?” 法渡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你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罗佳答道:“积极向上与时俱进放之四海皆准的唯物主义辩证法。” 法渡:…… “有东西过来了!”哈桑踮着脚尖朝前边眺望,其他人也都跟着聚拢过来。 “是人吗?”成泉皱着眉头。 哈桑高兴的说:“是!他戴着潜水设备,应该是老王叔!” 那个游水的身影显然是人类,背后水流的推动让他游得非常迅速,然而他背后还跟着一个庞大的黑影,显然是白天遭遇过的那种恐怖的怪鱼。 怪鱼行动速度奇快,尽管这人拼命朝前游,离它恐怖的巨口也只差两三米的距离。 “快来!”眼看着那人来到近处,法渡和成泉迅速把手伸进水墙,拼命把那人拽了进来。怪鱼冲得也很快,到了水墙边缘还停不住,大半个脑袋都探了进来。霎那间空气里又爆出无数的火花,浓浓的肉香弥漫开来。怪鱼不敢再做停留,猛地一甩尾扎回到水里。 上次怪鱼进来就起劲蹦跶,谁也没看清它的长相,这一次近距离接触倒是看得清楚多了。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鱼啊,头部比身体大了许多,脑袋上坑坑洼洼的生满尖刺,就像戴着一顶带刺的钢盔。之所以看着像一团乌云,是因为它周身长着无数骨膜,就跟海里的狮子鱼似的。前方的鱼嘴反勾着,密密麻麻的长着筷子长的尖牙,被咬上一口全身都会被扎穿,就像是遭遇了酷刑,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刚刚死里逃生的男人就这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整个人似乎都累瘫了。 “老王叔,找到出路了没……”罗佳弯下腰去,紧接着大叫起来,“怎么不是老王叔呢!” “罗佳,是……是我。”地上的人艰难的坐起来,居然是当时选择攀爬瀑布的骆驼。 罗佳十分诧异:“你们也走到这里来了?那其他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你的潜水设备哪来的?” “我们顺着瀑布顶上一直走,顺着水流找到了源头。那里还停着几辆废弃的车……” 成泉皱起眉头:“是什么样的车?” 骆驼似乎根本就没听到成泉的质问,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我们在里面找到了食物、水和潜水设备。那里有一个淹水的深洞,我们决定顺着洞口潜进去试试……那个洞……那个洞……” 罗佳忍不住追问:“那个洞怎么了?” “地狱……里面简直是个地狱……”骆驼捂着脸不住的发颤,“洞里浅滩上有几十条那种鱼在休息,旁边堆满了腐烂的尸体,什么都有……还有穿着潜水服的人。里面的水都是浑浊的,还有上百条幼崽在抢食漂着内脏和肉……我们几个想退出来,那些幼崽已经扑上来了。我挤进石缝里,包子本来就跟在我后面,我听见他惨叫还以为他只是被岩石卡住了,等我把他拉进来,才发现只剩下了上半身,下面已经都被吃光了……” 呕!后面的李姐已经忍不住吐出来了。 其他人面面相觑,之前大家都想过怪鱼可能不止一条,然而谁也没料到居然会有那么多。 罗佳显然也觉得恶心,却还是强忍着:“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虽然它身上出现了更多的隐蔽物,而且可以在半水环境中生存,从外形来看还是近似于邓氏鱼。”成泉冷着脸,表情显然不容乐观,“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进化过程中产生的变异,但邓氏鱼在泥盆纪那会儿也是顶级掠食动物,我们跟它硬拼毫无胜算。” 话音刚落,哈桑就指着远处惊叫起来。 几个黑影在发光的沙海人鱼当中来回穿梭捕食,人鱼时而聚合时而分散,但都只是消极的躲避,这对它们来说简直就像一场血肉的献祭,好像它们已经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依旧按照原本的行进路线前进,就连歌声也不曾有过丝毫的混乱。黑影每一次游过,清明透亮的水里就会腾起一阵血雾,残碎的肢体在水里浮沉,诡异而悲壮。 罗佳问道:“那我们怎么办?过去?还是在这里等老王叔?” 成泉思考了片刻:“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人鱼的大队已经过去了,很快人鱼就会完全消失,那个时候我们的行动就会更加危险。趁现在变异邓氏鱼的注意力还在人鱼身上,我们必须赶紧寻找出路。” 法渡摇摇头:“那老王叔要是再回来找我们怎么办?” “瓶子里剩下的氧气大概只够维持半小时,现在早就超过了。”成泉平静的回答,“没必要自欺欺人,无论他是出了意外还是找到了出路,都已经回不来了。” 第102章 私心爆发 成泉再次证明了自己乌鸦嘴的深厚功力。 这个想法其实早已经萦绕在每个人心头,只不过没有人会像成泉那样直白的说出来罢了。老王叔的存在,对于这个本来就没有多少凝聚力的队伍来说实在是至关重要。成泉说完话之后,好大一阵都没人出声,对于未来和死亡的恐惧迅速弥漫了每个人的心头。 法渡试着宽慰大家:“别这么悲观,如果老王叔是找到了出路,我们顺着相同的方向前进,很有可能也会找到出路的。” “那我们要怎么过去?”哈桑望着地上的那一具潜水设备,“法渡不会游泳,罗佳的游泳技术也不好……” 话还没说完,骆驼飞快的把潜水设备抱进怀里:“这是我的,谁都别想拿走!” 几个人面面相觑,平常骆驼表现得特别有血性,虽然脾气暴躁,但凡有事一般都会冲在前头,谁也没想到他在这种关键时刻会变得那么自私。 “没有人会拿走你的东西。”法渡试着劝他,“这个气瓶里的氧气也不多了,哪怕你一直独占,最后还是会耗光的。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大家共享,谁撑不住了就吸一口,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我们走得更远。” 骆驼依旧紧抱着气瓶,眼睛里冒着凶光,半仰着的脸像一只即将扑击的野兽:“这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法渡还想劝,成泉却拦住了他:“你现在除了潜水设备之外并没有别的补给,撑也撑不了多久。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只要你愿意分享气瓶,我们也愿意给你一份水和食物。” 骆驼眼里亮了亮,呼吸也急促了几分:“我不要一份,我要一半!” 看他那样,罗佳先来了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大家都在生死边缘,你怎么还这么……” 罗佳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脖子上凉了一凉,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指在了喉咙上,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住手!”法渡皱着眉头试图安抚骆驼的情绪,“你别激动,别激动!” 骆驼用匕首的背轻轻划着罗佳脖颈的弧线:“别说我自私,我要是真的自私,完全可以把你们全都杀了,独占所有的资源。” “你要一半,那就给你一半。”成泉低声说,“先把潜水设备给我们。” 骆驼把匕首在罗佳脖子上有比划了一下:“先把食物和水给我。” 成泉还没有做出反应,法渡先低头分了一半食物和一个水壶准备朝他走过去,骆驼忽然大喊一声:“你别过来,东西让成泉给我送过来。” 成泉和法渡对视一眼,从他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 走到相距一米的位置,成泉忽然停下来:“把罗佳放开,大家心平气和才能继续谈下去。” 骆驼倒也没玩别的花招,很痛快的放开了罗佳,然后猛扑上去,冲着成泉就是一记重拳。成泉完全没料到这一招,咚一声被砸倒在地。骆驼冲过去扯着衣襟硬把他扯起来:“格老子,你以为你很了不起?老子一路上都看不惯你们,道士、和尚、保镖、科学院,都是什么狗p东西!谁不是从风里雨里混出来的,老子真tm想一刀宰了你!” 成泉嘴角带着血丝,照样肆无忌惮的笑出声来:“你用不着虚张声势,没有我们,你根本没本事走出去。” 骆驼举起拳头又是一拳:“放p!” 成泉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立刻就灵活的站起来,狠狠的擦去嘴角的血准备反扑,骆驼反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黑漆漆的枪管制止成泉的脑袋。 罗佳尖叫一声:“骆驼,你是不是疯了!” “你来啊,不管你有什么五花八门的鬼招数,老子手里有枪!你动一下,老子就崩你一枪,老子倒想看看你是不是打不死的妖怪!” “骆驼,你别犯傻!你怎么能杀人呢,杀人是犯法的!” 罗佳拦在成泉面前,却被成泉一把推开:“有本事你就开枪,你知道邓氏鱼的弱点是什么吗?你知道这座王陵的秘道是怎么分布的吗?你知道里面棺椁和各种机关的禁忌吗?” 骆驼气得脸皮发抖,可到底还是把水和食物挂到自己身上,恶狠狠地吼着:“老子现在暂时不杀你,但是你得记住这里谁说了算!要是再看到你们出什么幺蛾子,老子第一个崩了你!臭和尚,你背上东西。你!成泉,你第一个出去!” 法渡慢慢弯下腰把东西负在身上,抬眼看了骆驼一眼。就在这一刻,法渡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恶心得几乎当场吐出来。 “看什么看,给老子滚快点!”骆驼恶狠狠地把潜水器具扔给他,这时候法渡才意识到那股味道竟然来自于骆驼嘴里。 法渡低下头,想不到就连呼吸器接口上都弥漫了那股味道,立刻就被熏得连连作呕。 “你怎么了?”成泉一眼就看出了法渡的异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骆驼……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法渡捂着鼻子,“他嘴里有一股……有一股……” 成泉提起唇角冷笑出声:“死人的味道。” 法渡一愣:“什么意思?” “走。”成泉一只手拽了罗佳,一只手拽了法渡,嘭一声扑进了水墙。 法渡到这会儿游泳技术还是一点提高都没有,憋气的本事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成泉拽着他,他也就配合着划水,争取别拖后腿。 水温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高,反而冷得有些刺骨。变异邓氏鱼在他们头顶上来回游弋盘旋,大家的行动速度也不敢太快,生怕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大家交换着呼吸器,尽量减缓呼吸的次数,然而气瓶里的氧气还是在急剧减少。前路那个缺口里一片漆黑,那道逆流似乎并不能阻挡人鱼前进的信念,而那对于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挑战。那一股水流迎面扑过来,就像一场狂风,把水下的人也冲得东倒西歪。法渡使劲憋着气,然而水流推着胸膛,就像是一台压缩机,拼命挤压着人的肺部,有种整个人都快要炸开的错觉。在这种环境下,即使有氧气瓶的辅助也非常艰难,而接口上那股味道更让每次呼吸都变成了噩梦。 成泉的目的地显然也是那个黑色的缺口,几次朝里冲都被水流推了回来,李姐已经萌生了退意,打着手势让成泉撤退。 成泉最后吸了一口气,就地趴在水底,跟着做了个手势让大家照做。 这种姿势确实减少了水流的冲击,大家又朝缺口里推进了不少。成泉最先扒到了缺口的边缘,然后把罗佳推了进去。罗佳伸手拽住里面的岩石,没想到岩石滑腻而锋利,这一抓竟然滑开了,水里升起一道细细的血线。 成泉愣了愣,立刻加快速度把她往里推,罗佳努力回过头来摆了摆手,似乎是示意自己没事。然而就是这一回头,罗佳陡然瞪大了双眼,似乎在水里也要惊叫起来,嘴里冒出了一大串水泡。 法渡已然觉得不妙,稍稍一抬头,顿时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条巨大的变异邓氏鱼就悬停在他正上方,鱼鳍几乎就扫着他的后背。每一次划水,都有一股水流顺着他的脊背划过,那种恐怖的凉意,就像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然而邓氏鱼虽然在这么近的距离,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悬停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法渡恍然大悟,邓氏鱼的视野显然和其他鱼类是近似的,虽然鱼的视野比人类更为广阔,但是它们的眼睛没有复杂的折光系统,所有的鱼都是近视眼,很少有鱼能看清楚12米外的物体,它们的灵敏在于身体侧线对于水流磁场和周围环境的感知。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一直保持不动,变异邓氏鱼就很难感知他们的存在。 邓氏鱼没动,大家也都扒着沙地里的石块苦苦支撑。 这就成了一场人和鱼之间的耐力较量。 “嗯嗯!”靠后的李姐抓住的那块石头到底抵抗不了水流的强大冲力,整个被翻了个身,李姐手里一滑,整个人就要摔出去,慌乱之中一把拽住了骆驼的腿。 邓氏鱼立刻就有了反应,闪电一般朝着他俩冲过去。 成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把法渡和哈桑都给挤进了缺口。骆驼在那一刻已经快疯了,挥舞着匕首狠狠的刺进李姐的胳膊。 李姐猛地挣扎了几下,大睁着双眼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骆驼飞快的又给了她几刀,她无力的阻挡,也不知道刀都扎在什么位置,只见水里不断腾起血雾,更多的黑影被吸引了过来。 骆驼迅速拉稳缺口的岩石,狠狠一脚踹开她的手。 此时气瓶还在李姐手上,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骆驼竟然只想自保,根本没有尝试过去保护她。那一刻她似乎还想努力一下,邓氏鱼已经擦着她飞快的游过。 死亡来得太过突然,就连神经也还没能接收到大脑的信号就被彻底的切断了。她剩余的上半身在水里抽搐了几下,然后随着水流快速的远去。 这似乎是一场死神的邀请,黑影们纷纷追逐着那一块残肢极速离去。 法渡惊得浑身发冷,成泉哪里容得他再浪费时间,飞快的把几个人朝里面顶。骆驼根本不管刚才发生了什么,照样跟着挤进了缺口。 法渡被拽着浮浮沉沉,他忍不住的想要呼吸,水却越来越多的渗进肺部。 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忽然被一块坚硬的东西重重的磕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去触摸那东西,然后忽然清醒过来。 石阶,那是人工开凿出来规整无比的石阶。 第103章 黄金之池 这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长长的石阶一直朝水下延伸,法渡坐在石阶上,正好可以看到那些通身鳞光的人鱼绕开石阶飞快的游进下面的水道,从上方看下去简直像一座现代化的立交桥。 骆驼抢着上岸的时候把罗佳推了一个趔趄,差点又栽进水里,幸亏成泉眼疾手快给拽住了。罗佳也确实是个有什么说什么根本憋不住话的性子,才缓过劲来就冲着骆驼大吼:“你……你为什么要杀死李姐?” 骆驼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该死。” “你!”罗佳还想上去理论,又被成泉给拦了下来,“不用跟禽兽理论,否则下一个被咬死的就是你。” 罗佳扭过头:“骂得好!想不到你也有这么血性的时候!” “我不是骂,纯粹实话实说。”成泉一字一顿的说,“你也不想想,他来的时候身上什么补给都没有,得到了食物和水之后也不忙着吃喝,是为什么?” “因为他不饿不渴呗。”罗佳答道,“他不是说在废弃的车里找到食物、水和潜水设备了吗?” “我曾问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车子,他故意假装没听见回避了。说多错多,他是怕说得多了会露出马脚。”成泉说道,“或许他们真的找到过邓氏鱼的巢穴,也真的有过一场恐怖的遭遇战,但是我想……其他人应该并不是这么死的。” 哈桑惊诧的瞪大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成泉冷笑:“你该问问他,嘴里为什么会有死人的味道。” 骆驼在裤腿上擦拭着那柄□□,显然并没打算做出辩白。 罗佳脸色煞白:“骆……骆驼,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你们都猜到了,何必来问我?”骆驼半靠在台阶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对,这里边确实没有那种有吃有喝的天堂。我们沿着瀑布顶端前进,然后就摔进了那个劳什子怪鱼的老巢。那一天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噩梦,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其他人都被吃掉了,就我和小黄皮挤进了石缝,包子进来的时候真就给鱼吃得只剩下了半截。怪鱼堵在外面,我们无路可走,就泡在咸水里等死。我睡了一觉起来,就看见小黄皮在吃包子的尸体。反正也是最后一线生机,不如就分享吧……” 话才说到这里,罗佳已经忍无可忍的吐了起来。 “人在那种情况下还有什么不能干的?哪怕要出去跟怪鱼硬拼,也得先吃饱才有力气啊。”骆驼脸上还是带着笑,“我们困了不知道多久,小黄皮身体不济,很快开始发烧打摆子。那天睡到半夜,老子忽然被摩擦岩石的声音吓醒了。你们知道吗,那小杂碎也不知什么时候捡来的呼吸器,然后一直搁水下时缝里藏着,就等着晚上偷跑。看见我醒了,他就拿着匕首过来想杀我,倒先吃了我一颗枪子。等他死了,我才发现水下面有个小窟窿,他那小身板能过去,我的体型过不去。我忙着敲打窟窿扩宽出路,拖了好些时候。那时候包子身上已经生蛆不能吃了,我饿得不行,我就把小黄皮也吃了。你们想想,他宁可杀了我,也不愿意把呼吸器跟我共享,人啊,就得是这么自私才活得下去。” 成泉冷冷的答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来也没什么错。” 骆驼拿枪管朝成泉脑袋上晃晃:“哟,难得你跟我意见一致啊。” “别这么抬举我,我跟你完全不是同一类。” “那是,你觉得老子是禽兽,可老子觉得你根本就不是人。”骆驼半开玩笑的说,“走,前边开路去!” 成泉也不搭理他,一把拽起法渡,这边又拉起罗佳:“你俩还能走吗?” “行,我能行……”罗佳其实早已经吐得双腿发软,还是硬撑着不肯服软。连她都那么好强,法渡当然也不至于掉链子,上去扶了她,紧跟在了成泉背后。 几个人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前摸索,好不容易才爬完了那段台阶。 “易勋,你看!你快看……那是什么?” 罗佳这一喊,大家同时抬头。 此时大概正好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七彩的光线,仿佛是上帝忽然打翻了调色盘,把所有可以形容和无法形容的缤纷色彩铺满了人的眼睛。大家的身影被这道道五彩的光晕投射开来,变成了那一片华彩中最不和谐的暗影。 罗佳问道:“易勋,这是佛光吗?” 法渡摇摇头,虽然他也没见过佛光,但他打从心底里不觉得这种灿烂到近乎妖艳的光晕会是传说中的神圣佛光。 “神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哈桑边走边祈祷着,忽然间一个踉跄,顺着台阶顶端摔了下去。 法渡着急的喊着:“哈桑!哈桑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像被闷在嗓子眼里,氤氲了好久才算慢慢消逝了。就在他们都觉得哈桑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下面的回音…… “萨利赫叔叔说得没错,这里是神的宫殿!” 大家对于这种说法都觉得无比诧异,顺着台阶下行的时候速度也快了许多。 就在看清楚眼前景致的时候,法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罗佳愣了半晌才终于惊叹出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这是在做梦……不,就是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样的地方啊!” 成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黄金之池。我们没有从正门进来,而是从王陵的最底层进来的。” 法渡听到这四个字,顿时觉得成泉真是个骗子,或者根本就是一个词汇量贫乏到极点的人。尽管成泉早已经形容过黄金之池是一个被珠宝填满的地方,然而他预言描述所带来的震撼,根本及不上法渡此刻所见的万分之一。 法渡曾经在化生寺见过布满整个墙壁的巨大钻石和袈裟腐朽留下来的满地宝石,他自己也并不是个贪财的人,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足以令任何一个人变得狂热。 那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深坑,里面所堆放的全都是那个时代的玉器、金器、陶瓷、镶满了宝石的马鞍、弯刀,以及数也数不清的宝石。很多时候人们都习惯以颗来形容宝石的存在,然而这里的宝石就像是曾经被熔炼再聚合起来一样,整块整块的铺在石头表面。 罗佳兴奋的抓起面前两把大大小小的宝石,开心的朝空中撒开,那些五颜六色的宝石就欢快的砸在周围的珍宝上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彩色骤雨。 “宝石,萨利赫叔叔的宝石!”哈桑从地上抱起了一块砖头那么大的海蓝宝石,那剔透的蓝就像一整片大海,里面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杂质。 法渡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巨大的红宝石岩层上,他这一踩,竟然无意中把它踩裂了一块。 他把它托起来,才发现他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轻薄,它沉甸甸的压在手心里,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透过它望出去,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染成了血一样的鲜红。 “宝藏!我们发现了宝藏!哈哈哈……”骆驼疯狂的笑着,手里挥舞着一柄华丽的蒙古弯刀,他先是劈开了面前的一块石头,然后才发现露出来的切面很不寻常。 那种金属似乎比较柔软,黄灿灿的颜色在阳光下极为耀眼。 黄金。那是纯度极高的黄金。 骆驼愣了愣神,把弯刀丢在了一边,低下头去顺着那个切面试图把它整个掀起来。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因为那块黄金就像是融化的巧克力糖,从石头上一直延伸开来,似乎在坑底都铺了厚厚的一层,很多宝石嵌在里面,露出了锋利的棱角。 这一池子的珍宝,价值根本是无法估计的。 每个人都沉浸在找到宝藏的狂热当中,还是法渡首先意识到成泉不见了。 “罗佳,成泉呢?” 罗佳低着头把几颗宝石放在腿上排列,似乎是打算用它们镶嵌成一条精美的项链,听到法渡问她的时候连头也没抬,只是抬了抬胳膊朝下面指了指:“成泉?他刚从好像从这边爬下去了。” 法渡攀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宝石,一路上念着阿弥陀佛踩碎了不少精美的文物,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成泉。 那时候成泉就像没了魂似的傻站着,面前就是那台传说中的仪器。 他们原先的猜测没错,这台东西和现代仪器的外形非常类似,如果不是在这里看到,法渡甚至会以为这是哪个厂房里卸下来的旧机器。它通体黝黑,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只是摸上去特别凉。 法渡凑近了,发现这具东西甚至还有进料口和出货口,然而它顶上还有一段被扭断的连接件,应该就是那个聚宝盆原先所在的位置。 “你怎么了?”出生入死才走到这里,法渡还以为成泉会欢呼雀跃,没想到他却是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好像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我想错了,被带走的聚宝盆应该只是太阳能电池,只不过它也有自己的功能。就像现在的平板电脑,它可以自己运行,也可以接入键盘成为一个整体。”成泉答道,“可我要找的不是键盘,而是运转电脑的核心,我要的是cpu!” 法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侧边那个像蒸汽机车添煤的小口的位置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法渡指着那个小口,“原本放在那里面的才是你要找的东西?” 成泉就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发火:“难道那时候的人真的那么愚蠢,把它拿来含在嘴里镇棺?” 法渡心里跟过电似的陡然一亮,冷汗瞬间铺满了后背。 成泉要找的是能驱动这部仪器的动力,一种还没有被人类解读的能量。 他的目的和唐家的目的完全相同,他们想要寻找的,都是生门。 第104章 非常预兆 “易勋!易勋你们在看什么?”罗佳从后面攀了下来,后面还跟着哈桑,显然这两个人还算正常,很快就从发现宝藏的狂热里清醒过来了。事实就放在眼前,任凭你有再多的宝藏,带不出去又有什么用? “就是随便看看……”法渡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们……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向上。”成泉指了指上方,“我要去大陵寝的中央。” 罗佳眨巴着眼睛:“什么?你真要去动棺木,不怕他像电视剧啊小说里面一样诈尸啊?” “去不去,随你们。”成泉压根没打算理她。 法渡立刻表明立场:“我跟着成泉。” “这里就你一个人能认识这里的鬼玩意儿,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罗佳把衣服下摆又朝腰上系了系,“走吧。” “那个人怎么办?”哈桑指了指身后,骆驼依然在那无尽的财富当中狂欢。 成泉从鼻子里不屑的一声冷哼:“不用管他,我们走。” 法渡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留他一个人在这,不是等死吗?” “他现在正在疯狂的兴头上,你现在劝他放弃宝藏,就等于是在找死。”罗佳装了一口袋宝石,哈桑寻摸了一个漂亮的玉烟斗别在腰带上,而成泉对面前的宝藏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从脚下找了把称手的弯刀,跟着就把镶嵌满珠宝的华丽刀鞘给扔了。 几个人沿着坑边朝前寻找出路,然而制造黄金之池的人显然并不打算让人进入陵寝中央,坑的四壁都很光滑,也看不到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 “我们不是误入黄金之池,而是原本就只能进入黄金之池。”成泉用弯刀敲击着石壁,眉头越皱越紧:“这么轻松就找到了黄金之池,果然不是好兆头。” “什么意思?”罗佳听得一头雾水。 成泉解释道:“一般盗墓者的目标都是财宝,如果他们刚刚进入墓穴就找到了享用不尽的财宝,肯定不会再去寻找进入下一层的通路。墓主并不是刻意囤积财宝,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做法。使用这种筑造法建起的陵寝并不像普通墓穴一样从上到下逐渐深入,而是从外到内层层嵌套,这整座陵寝就是他的棺椁。” “棺椁?那么说每一层都是完整的。”罗佳恍然大悟,“这里也许根本就没有进入下一层的通路。” 成泉点头:“很有可能。” “如果真的没有其他通路,那我们为什么一直都没找到萨利赫?没找到小白?连老王叔都不见了?”法渡皱眉,“不可能。这里一定有其他的出路存在。” “这里的岩壁都是天然形成的,很难想象这种地方也能做翻板机关或者暗门。”成泉摇摇头,“也许我们的路线根本就是错的。” “对啊!我们确实走错了!”罗佳忽然惊喜的叫起来,“你们还记得那些人鱼吗?它们走的地下水道也是通向墓穴内部的!” 成泉一怔,随即大笑:“对!这些地下水道途径墓穴中央,整体棺椁再严密也肯定会留下溢水的通道。罗佳,想不到除了拖后腿之外,你还有那么点用。” “我什么时候拖后腿了!”罗佳立刻给了他一肘子,“别以为小说啊电影啊都是胡扯,关键时候有用着呢!” 几个人返回那段阶梯的时候人鱼已经彻底消失了,阳光顺着侧边的通光孔射过来,更显得水底漆黑幽暗,水下杂乱的水流相互融汇撞击,形成一团团漩涡。 成泉毫不犹豫的要往下跳,法渡连忙拽住他:“先看看变异邓氏鱼有没有跟进来。” “那个缺口不够宽,它们不可能进来。”成泉甩开他的手,纵身就要往下跳,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响,子弹擦着他的脚边飞过,在石阶上留下了一个凹坑,所幸没有伤到任何人。 罗佳扭头对着骆驼怒目相向:“骆驼,你又要干什么!” “你们要去哪里!”骆驼挥舞着枪,情绪异常激动,“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有问题,尤其是你!说!你们要去哪里!不然我把你们杀了!全杀了!” “我们能有什么问题?”成泉冷静的回答,“我们离开,所有的宝藏就全都是你的。” “你闭嘴!”骆驼把枪口朝向法渡,“你们和尚不是不准说谎吗,你说,你说!” 他腰上裹着一条金腰带,上面系满了各色金器和成串的珠宝,裤兜里也塞满了宝石,整个人都显得臃肿不堪,要不是此刻他的表情如此凶神恶煞,法渡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我们要去找墓主的棺木。” “棺木?对!棺木里肯定有更值钱的宝贝!”骆驼自作聪明的说着,“带路,快带路!” 成泉的表情冷得像一座冰山:“如果你真的要跟我们走,就把身上的珠宝扔掉,背上补给。” “把到手的珠宝全扔了?”骆驼狂笑出声,“你当我傻的吗?” 法渡终于忍不住了:“你要是背着珠宝放弃食物和水才是真的傻了。” “谁说我要放弃?”骆驼用枪口轮流指了指法渡和哈桑的脑袋,“你们俩来背,快点。” 骆驼虽然处于狂热当中,也还没彻底失去理智,他知道哈桑和法渡为了顾全其他人的安危肯定会乖乖听话,而成泉则是他最为忌惮的存在。 “别耷拉着个脸,我只想活着把这些东西带出去,乖乖合作,我手里的伙计自然会给你们面子。”法渡和哈桑的服从令骆驼非常满意,这似乎是确立了他在目前这个小团队里的地位。 “走。”成泉丝毫没打算跟他计较,一个漂亮的鱼跃扎进了水里。 “等等我!成泉!”法渡有些慌了神,其他人都是自身难保,他又打从心里排斥骆驼,现在这个光景只有成泉能带着他游水了。想到这里,他连想都没想就跟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下其实并不想想象当中那么黑暗,绕过了那道石阶之后就是人鱼通过的水道。想不到这里竟然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大约三四米见方的空间,水面离石顶还留着大概十多二十厘米恰好可供呼吸的空隙。 有那段空隙在,法渡便一路仰着头不肯埋进水里,也正因为是这样,他才第一个发现了石壁上那些斑驳的壁画:“这些是什么?” 手指可以触及的位置不算非常光滑,有的裂缝里还残存着水草的根茎,显然这里刚刚被清理过。 “我没猜错……人鱼……人鱼在清理这座王陵!咳咳!它们根本不管邓氏鱼的捕杀拼命往里面游,就是为了进入王陵!”法渡对自己的新发现十分兴奋,“有人利用它们类似大马哈鱼洄游产卵的习性来清理王陵!” 成泉仰头看着那些画面:“有人……重点是,什么人。” “这画的都是什么啊?你看那些长长的线条……是蛇吗?”罗佳靠近壁画,指着面前那幅说道,“蛇的身边有很多波纹,下面还有一堆小房子。你背后那幅,蛇缠在人身上……哦,是拿剑的和尚和蛇在搏斗呢!原来是水漫金山的故事。” “那确实是白蛇,不过真正水漫金山的故事和传说里相差远着呢,故事里所说的法海,也是杜撰的产物。”成泉指着壁画上的蛇,“看见没有,白蛇头顶刻意纂刻了一朵肉冠。” 罗佳不解:“肉冠……又能说明什么?” “肉冠,证明它是雄性。” “公蛇?”罗佳瞪大的眼睛,“白蛇是公的!!!” “你们在看什么,赶紧给老子走!”骆驼哪有那个耐性等他们猎奇,不住的在后面催促着。尽管水的浮力能抵消掉不少重量,那堆金器对他来说还是不小的挑战。 法渡被成泉的话说得心惊肉跳,难得跟骆驼达成了共识:“壁画什么的就不要再研究了,我们快走吧。” “哦……”罗佳点头,顺着水势朝前游了一截,忽然又说,“这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吗?白蛇把和尚给吃了?” 法渡朝那边一看,正看到半块壁画在水里淹着。前一幅壁画里和尚和白蛇纠缠在一起,正在进行最惨烈的厮杀,而这一副,白蛇紧贴在和尚身上,似乎正在将他吞噬。 法渡愣了愣。 他知道传说中的法海并不存在,那只能是化生寺的创始人,小白口中的易国师。从小白的态度来看,哪怕易国师尚在,他也绝不会将易国师置之死地。 “哎,不对……这不是在吃他……”罗佳一脸的惊诧,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这壁画看起来像是……在接吻呢……” 法渡心里像被什么猛地刺了一下。 原来小白和易国师之间是这种关系,之前小白那些怪异的表现也就都有了解释。 “唉!”罗佳再次叫道,“成泉你别踹我啊,我还没看完呢!” 成泉的身体猛地一僵:“我没有踹你。” 大家全都不说话了。 脚下暗蓝色的水域里多了一个黑影,正在罗佳和成泉脚下缓缓移动。 虽然没有在外面看到的那面巨大,也足以把水里这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 罗佳缓缓的踢着水,嗓子里带着哭音:“骗子!你不是说邓氏鱼进不来吗!!!” “估计它进来的时候还是幼崽,长大之后就出不去了。人鱼大概每年只有固定的时间才会进来,这里的食物来源不够,否则它会长得更大。”成泉也尽量放缓呼吸使自己悬垂在水中,“不要乱动,别吸引它的注意力。” 骆驼身上带着那么多金器,浮水的时候明显更加吃力:“我们还得在这里呆多久?” 成泉冷冷的回答:“它呆多久我们就得呆多久。” 黑影一直在众人脚下来回逡巡,骆驼惨白着脸忍了几分钟,忽然再次掏枪:“呸,老子撑不了那么久!要死就让你们先死!” 他下意识的想要对付成泉,然而临开枪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冲着离得最近的哈桑开了一枪! 第105章 猎杀怪鱼 枪声顺着水道远远的传开,哈桑疼得大叫起来,鲜血从肩头的弹孔里快速喷射出来,迅速把水染成了一片鲜红。 几乎是同时,水底黑色的影子飞快的朝着扭动挣扎的哈桑冲了过来,有那么一刻,它甚至冒到了水面之上,丛林般的尖牙和恶魔般的红眼完美的诠释了一具顶级杀戮机器的形象。 “游!快朝前游!”成泉拦在前面,照准邓氏鱼头顶就是一记猛劈。 邓氏鱼来得凶猛,这一刀正砍在它脑袋中央,强大的冲力把成泉重重的推上石壁,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清脆的骨裂声。撞上石壁的瞬间,因为它本身的推力让弯刀切得更深,邓氏鱼脑袋上立刻喷出了大量混合着脑液的绿色血液,跟着猛地一甩尾扎进了深水。 “成泉!”罗佳拼命拖着受伤的哈桑和不会游泳的法渡前进,这会儿一回头就看到成泉满脸又红又绿的漂在水里,差点心脏都要被吓停了。 “我没事!走……快走!”成泉很快游了过来,直接架起了哈桑,“骆驼呢?” “那个败类早就跑到前面去了!”罗佳哑着嗓子,“你觉得他开枪打哈桑是为了救他啊?” “走!前面应该就有可以上岸的地方!”成泉也来不及计较,迅速拽着他们朝前游。邓氏鱼虽然伤得不轻却一直没离开,眼看着那一股股的血花就在他们身后升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那简直是一种最恐怖的体验。 成泉猜得不错,走不了多远,前面确实出现了向上的阶梯,骆驼就瘫在阶梯最顶上拼命喘息,好像他才是刚才最危险的人。 几个人趟着水往岸上,哈桑的身体一直在抽搐,几次摔进水里,成泉那一头一脸的血,也不知道是伤在哪里,罗佳的体力也到了极限,脸色苍白迷茫,似乎随时都会昏过去。受伤的邓氏鱼依旧在后面跟着不肯离去,眼看着到口的猎物就要离去,邓氏鱼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几次冲到面前袭击。骆驼离得那么远,还是立马吓得站起来,又朝上爬了一大截。 “骆驼!赶紧来帮忙啊!你tm是不是男人!”罗佳冲着他破口大骂,“你怎么干得出这种下流龌龊的事!” “你知道什么!那是你没经历过!那么七八个大活人,瞬间就被撕碎了,什么都不剩了!你没见过,你没见过!否则你一定做得比我更狠!”骆驼的表情很扭曲,扯着嗓子冲她大吼,“要怪你就怪他!都是他,都是这个妖怪害的!是他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我能踩到地面了……”法渡这一段都在拖成泉他们的后腿,好不容易能踩到实处,立刻就转身面对邓氏鱼,“你们先走,走!” “易勋!”“法渡!”他忽然间这么勇猛,显然让其他人都以为他疯了。 嗡嗡……滴血莲花的光焰明灭仿佛是呼吸一般。法渡很清晰的意识到,滴血莲花此刻正渴望着鲜血。 邓氏鱼猛扑上来的时候,法渡条件反射似的刺出了一剑,它飞快的一甩尾,滴血莲花的剑锋从它脑袋上那个巨大的豁口上划过,法渡并没有占到便宜,还差点被它咬到胳膊。 才第一次交手,他就意识到自己之前受过的训练对目前的情景并没有丝毫的帮助。眼前的这条鱼不止是动物,而是有着相当高智商的生灵,无论比力量还是智力他似乎都占不到绝对的优势。 成泉急切的喊:“法渡,你在发什么愣!快上来!” 法渡迅速回头跑向岸上,只听到身后砰砰两声水响,那条邓氏鱼竟然跟着他一起跳上了岸。 “又来!为什么我遇上的鱼都会上岸,这不公平啊!”他扯着喉咙一声嘶吼,神使就罢了,为什么连这种远古怪鱼都能上岸捕食啊! “小心!”法渡还没来得及上岸,邓氏鱼已经扑到了面前,成泉想也不想,纵身就跳了下来。 法渡从来不觉得自己能从鱼类这样的动物眼里看出它的情绪,然而在此时此刻,他竟然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 它的眼里有一种阴谋得逞般的狡黠。 “你别下来!”法渡大喊出声的瞬间,邓氏鱼已经疯狂的朝成泉冲过去。法渡根本来不及再想什么,猛然一剑朝着它的侧面猛力刺出,直达心脏。 剑锋撕破血肉的瞬间好像被放慢了一千倍,每一秒都变成了极致的……享受。 手中的滴血莲花是燃炭一般的状态。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陌生。 法渡愣了愣,然后察觉到邓氏鱼蹦跶着,把血浇了他一身。 突破身体的创口在他这一面。 “我就知道,你们没我肯定得栽!”老王叔重重的把匕首扎进鱼眼,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不断挣扎的邓氏鱼。 “老王叔!”罗佳惊喜的大笑,“老王叔你没死啊!” “阎王嫌我事多,到了鬼门关就给遣返回来了!哈哈哈!”老王叔的招牌笑声此时简直就像是天外的救赎之音,瞬间赶走了所有的绝望。 邓氏鱼疯狂的扭动着退回水里,这样一具杀戮机器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光凭人力确实是无法改变的。老王叔也没勉强,顺手拔了匕首,又在鱼身上狠踹了一脚:“走你!” 法渡握着滴血莲花,双手不住的发抖。 在杀戮的瞬间,他总会感觉到明显的游离感,仿佛是在坐过山车或者是灵魂出窍,自己忽然变得不是自己了。他害怕那种沉湎,害怕那将会让他落入鲜血和杀戮里,而在灵魂最深处黑暗遥远的彼方,却有一种怪异的吸引力,推着他挤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行了行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就别死撑了,没人会怪你的。” 老王叔拍了拍他的肩头,法渡才算是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哦……是……是啊……” 成泉皱着眉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才出去就被一条鱼盯上了,差点就给它吃了。幸亏有一条受惊的人鱼从旁边经过,我干脆骑上去,直接就被带进来了。挤进来的时候呼吸器也挤掉了,我想回也回不去,只能呆在这里等你们。”老王叔轻描淡写的说着,但几个人都是从死神那儿走了一遭回来的,谁都明白那一段肯定是惊现无比。 骆驼坐在台阶上阴恻恻的说:“你还真是命大,这样都能让你逃了。” 成泉根本不理会他:“我们本来打算走水道进去,没想到这里也有邓氏鱼,那条路应该是不能走了。” “咱们根本就用不着走水路。”老王叔一点都不着急,满脸带着笑:“幸亏人鱼把我拖进来,才让我发现了进入上层的缺口。” 罗佳瞪大了眼睛:“成泉不是说整个墓穴应该是层层嵌套的,为什么会有缺口?难道……” 老王叔也没拐弯抹角,直接答道:“对,这座墓穴曾经被人盗过,上面的侧墙上留下了一个盗洞。” 成泉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主墓穴是不是也被盗了?” “不知道。”老王叔摇摇头,“这里离主墓穴应该还有好几层,但是那个盗洞里有浓重的尸气冒出来,我也不敢轻易进去,里面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那我们还要不要再朝里走?”听到尸气两个字,罗佳也给吓住了,“也许你要找的东西早就不在墓里面了。” 成泉立刻沉默了。 “我想进去。”法渡早就知道成泉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在这里,再朝里走也是白搭,但走到现在还没看见小白的影子,他始终还记挂着梦里出现过的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没有金身,小白未必比凡人厉害多少,如果这根本就是虞天事先设好的圈套,那小白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一向没什么立场的法渡忽然那么坚决,他的态度让大家都觉得意外。 老王叔也愣了:“法渡,我们进墓是为了宝物,你又是冲着什么来的?” “汪茂源。”法渡无奈的回答,“实话告诉你们,这里面有一只很可怕的怪物,你们可以选择不进去,但我一定要进去。” 小白确实浑身都是毛病,但他总不能看着小白去找死啊。 成泉追问道:“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一只很可怕的怪物?”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法渡回答得郁闷,总不能说是灵魂出窍的时候看见的吧。 老王叔望定了成泉:“进还是不进,我听你的。” 成泉问道:“要是真遇上怪物,你有几成把握?” “不好说,这墓里妖气冲天,还有白蛇的壁画。”老王叔照例带着笑,“要是遇上大妖,咱们铁定是死。” 成泉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那就走吧,进!” 法渡一脸黑线,你们这对话有一点逻辑性没有?! 才听到怪物两个字,骆驼已经吓得脸色都白了,直着嗓子喊:“要去你们去,别扯老子去送死!” 哈桑捂着自己肩头的伤,整个人不住的发颤:“我进去一定会拖累你们的,我……我留在这里,求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萨利赫叔叔……” 法渡说道:“罗佳,你也留在这里吧,正好照顾哈桑。” “我就知道你们嫌我拖后腿,求我去我都不想去呢!”罗佳不屑的哼了一声,“但是你得答应我,一定不要出事。” 法渡还是觉得不放心:“你能保护自己吗?还有哈桑……” “没事,这里有水有食物,只要我们不靠近水边,应该是安全的。”罗佳说道,“还是那句话,快去快回,万一真的找不到人,起码你得保证自己好好的回来。” “你们是没事,可他呢。”成泉抬头望着台阶顶上坐着的骆驼。 他的视线扫过,骆驼立刻紧张起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大喊:“看什么看!我绝对不会跟你们进去!” 老王叔立刻攥紧了腰后的匕首,压低声音说:“不跟?那我现在就宰了他。” 法渡大喊一声:“老王叔!别!” 骆驼给他的阵势吓得直朝后跳了好几步,指着他们的枪口不断发颤:“你你你你你们想干什么!信不信老子真的开枪了!” 法渡朝前拦了拦,挡在了两个人中间:“老王叔!” “我是保镖又不是杀手,起开起开。”老王叔摊摊手,把法渡推到了一边,“我就是开个玩笑,那么紧张干什么?” 老王叔领先顺着石阶前进,吓得骆驼不断后退,明明握着枪,气势却明显落了下风,直缩着身子喊:“别过来!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老王叔凑到面前,扯住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我一点也不想杀你,p大点事就怂成这样,杀你还脏了我的手。” “你……你tm真不信我会开枪啊!”骆驼气急败坏的想挣开,明明他的体格比老王叔还壮,可挣了半天愣是没挣开。 “别傻乎乎的瞎开枪,我知道你还剩下三颗子弹。子弹和枪给你留着,不是让你成天瞎比划,是让你用在刀刃上。万一再遇上什么,记得给自己留一颗,免得零碎受苦。”老王叔把他扔回到台阶上,大踏步朝上走,还真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在背后开黑枪。 法渡对老王叔的胆识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几步赶上去:“你真不怕他开枪啊?” 老王叔大笑:“怕啊,谁说不怕。我怕他老羞成怒打不着我把成泉给崩了。” 成泉:滚! 法渡:…… 第106章 残酷真相 阶梯并不算很长,约莫十分钟的时间三个人就爬到了顶端。 老王叔说得没错,在那堵石壁正面有一片明显是被重新填封过的痕迹,那显然应该是原来供修筑陵墓的工匠进出的墓道,而右下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三四十公分宽的孔洞。越是靠近气温就越低,那孔洞里旺盛的尸气简直就像是要化成实体,还离着一大截法渡就觉得浑身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走吧。”老王叔一低头就要朝里近,法渡连忙拦住了他,“下面那三个人……真就不管了吗?我的意思是……骆驼会不会对罗佳和哈桑不利?” 成泉居然笑起来了:“你也知道这种危险性,刚才为什么还要维护骆驼?” 法渡犹豫了半天:“我只是觉得,虽然老虎会吃人,但你总不能因为老虎会吃人就先把全世界的老虎都打死吧?” 老王叔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适合这个行当。” 法渡连忙摇头:“我早就说过,我本来就不是干这行的。” “骆驼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冒险当然是有企图的。如果我们回来了,他就坐收渔人之利,如果我们回不来,这里的哈桑罗佳一个伤员一个女人对他根本没有威胁性,不但可以抢走他们的食物,没准还能把他们当成食物。”成泉冷笑一声,“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 法渡当然也意识到了这种危险性,于是皱紧了眉头:“那我们该怎么办?刚才老王叔那样吓他,能起作用吗?” “他能开枪打伤哈桑保自己,那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老王叔说道,“我那就是拖他一时,在并不危急水和食物又都能保证的情况下,他还是会保护其他两个人的。只要我们及时回来就不会有事。” 老王叔说完,一个弯腰就猫进洞里去了。 盗洞并不算大,可也比之前那个弯弯曲曲的天然孔隙来得宽敞,就是整个盗洞斜向上方,爬起来比较费力。 因为洞里充满尸气,法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大概里面就是大片的积尸地。没想到爬进去之后,偌大的墓室里居然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别说棺木了,四周除了石壁以外,连一样陪葬品都没有。无边的漆黑当中有一股阴风的身边穿流,发出轻微的呜呜声,除此之外就只有刺骨的阴冷。 法渡沉默了半响,依然听不到其他两个人开口说话,于是忍不住问道:“这里是被盗墓贼搬空了吗?” “应该不是。”成泉压着嗓子回答,“整个墓室都搬空了,如果真有这么大规模的盗墓,为什么不直接搬外面那层的财宝?” 这会儿大家身上原本蹭下来的发光苔藓都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老王叔的衣服也只剩下了微弱的一点亮光。 成泉摸了摸靴筒,拽出来一根荧光棒:“前面还不知道有多深,照明得省着点用。” 这回法渡算是明白了,难怪成泉这一路上再狼狈都舍不得丢下他的靴子,原来里面还藏着些名堂啊。 老王叔把荧光棒掰亮,朝前面照了照:“最外面的幻境算是第一层,瀑布孔道算是第二层,帝王之路第三层,磁力异常带是第四层,堆珠宝那层是第五层。按理说咱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一层,主墓穴应该不远了。” 法渡一愣:“你不是说离主墓穴还有好几层吗?” “那都是说给那三个人听的。罗佳和哈桑都是无关的人,没必要被牵涉进来。至于骆驼,我还真怕他吓疯了反而误伤我们。”老王叔笑了,“不用东想西想,前面还有一个通道也许就是通往主墓的,这个墓室很可能就是个过道,空的也没什么奇怪。” “王陵地宫又不是咱们的商品房,没事弄个空空的大客厅显摆。”成泉说道,“墓室绝对不会是空的,还是小心点比较好。尤其是这里的尸气那么重,却又看不见积尸,更是说不过去。” “我总觉得……总觉得……它们就在这里。”法渡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随着化生寺的血缘与他融合得越来越深,他对于各种气息的感知就越来越强,面前确实看不到积尸,但那种浓重的尸气就像是无数潜藏于空气中的恶魔,实在让他无法前进一步。 老王叔忽然间像想起了什么,忽然把手上的荧光棒举高。 墓室虽然宽,顶上的空间却不多,绿莹莹的荧光棒照过去,那种恐怖的景象足以令任何人吓得失去理智。 墓穴顶端其实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矮,而是因为上面悬挂了无数的尸体,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墓穴的顶端。从下往上看的时候看不清那些尸体的脸面,只能看到它们的脚相互叠在一起,各色衣衫在阴风里不住的掀动,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人在这里晒满了衣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法渡惊得退开了一大截,头皮都惊得发木,“咱们走错了,这肯定是安放殉葬者的墓室。” “不是殉葬,你们仔细看看,这些尸体全部都是吊挂在上面。殉葬者哪有那么麻烦,一般都是直接被杀死后仍在墓室里,或者干脆在活的时候就被封死在墓穴里。那么多年过去,尸体也早就腐烂了,而这些尸体分明都是干尸,应该是经过处理的。”成泉答道。 “谁会干这种事?疯子吗?”法渡打从心里觉得,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显然是bt到了一定的境界了。 “当然不是疯子。”老王叔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像是在极力掩盖心里的恐惧,“这是古时候一种邪恶的阵法,叫做千尸镇灵。” 法渡忍不住吐槽:“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千尸镇灵传说要用一千个人的干尸,來守护墓主的大门入口,这些尸体已经被种了蛊,一旦被唤醒,他们就是不死之身,寻常方法根本杀不死他们。找到了千尸镇灵,就证明我们已经到了主墓的大门口了。”成泉还真是活的猎奇百科全书,连这种生僻知识都知道。 “行了,别说这些了,赶紧进去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法渡实在不明白这个世上为什么就是有那么多人会去钻研这些害人的邪法,换成他,就是连听都不屑去听。 “要想进去,还得看它们肯不肯。”成泉低声叮嘱,“我也不知道唤醒他们的方法是什么,这一路过去最好别乱摸东西也别吭声,如果可以,连呼吸也尽量憋住。活人的生气也有可能是发动阵法的引子。” 成泉在前面带路,老王叔和法渡就跟着他的步子一点点朝前挪,连大气也不敢喘。幸亏这一路上还算顺当,只有风推着干尸偶尔来回翻转,却始终没有引动这个恐怖的阵法。 三个人站在通道面前,眼看墓室大门就在通道那头,才算是松了口气。 “草!我就说呢,你们猴精猴精的,会故意顺着我的意?”后面忽然一声吼,真把法渡一行三人吓得够呛。 一回头,骆驼正举着枪在那儿耀武扬威的站着,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老王叔这回也给吓着了,没好气的冲他吼:“你疯了吗!赶紧闭嘴!” “闭嘴?你才该闭嘴!老东西,这还轮不到你来说话!”骆驼根本不管不顾,冲过来就冲着老王叔脸上砸,老王叔生怕引动了千尸镇灵,只敢稍稍躲了躲,这一拳下去砸了个实在,立刻把他砸得歪倒下去。 成泉像一只敏捷的豹子,立刻就朝他扑过去,骆驼这回还真就是疯了,想也不想就扣动了扳机。成泉的距离太近,子弹直接射穿了他的胳膊,然后重重的打在石壁上,响亮的枪声在寂静墓穴里回荡,简直就像是忽然掀起了一场风暴。 “糟糕!走!快走!”老王叔迅速背起成泉就朝墓道那边跑,“千尸镇灵要开始了!” 骆驼想不到老王叔根本不跟他计较,提着抢在原地傻了几秒。就在此时,原本在顶棚上吊着的这些干尸已经开始大批大批的往下掉。 骆驼原本也许根本就没注意到顶上的干尸,被砸了几下之后真是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发疯一样冲过来,一把推开法渡,径直朝前扑过去。 法渡稍稍一回头,那些干尸不停的往下掉,就像麻袋似的把之前进来的入口给封死了,这回是绝对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骆驼倒是提前跑进了墓道,然而层叠的干尸很快也把通往墓道的路给封死了。 “看什么看!走啊!”老王叔扛着成泉,居然还能灵活的躲避着掉落的干尸。 说话的工夫,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是倒在地上的尸体,居然一个一个的站了起來,它们不同于法渡之前所见的活尸和骷髅,尸体是直立着瞬间就起來了,一点缓冲都沒有,就跟安了弹簧似的。 忽然间,在墓道的方向穿来了砰砰两声枪响,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老王叔唾了一口吐沫:“这人怎么就是学不会呢,死都不会选个痛快点的死法。” 骆驼的惨叫声持续了好半天,法渡这回也急了,大喊道:“老王叔,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老王叔把成泉放下来,重重的喘了口气,“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 成泉捂着胳膊的伤口,脸色惨白得十分难看,也许是中枪的位置是胳膊,他的状态并没哈桑那么糟。 法渡以为他是要取出弯刀,没想到却是掏出了那支奇怪的骨笛。 “成泉,你……” 法渡想去扶他,忽然听到他低声的咒骂:“真是愚不可及,这种场面居然也要动用骨生花……” 这次的笛声并不像之前那样雄浑低沉,而是悠扬婉转得像是喉咙底下的呜咽。黑暗的空间里逐渐凝聚起三个白色的影子,像是幽灵似的漂浮在半空,并且越来越清晰。 笛声响起那一刻,法渡忽然明白过来。 他第一次被神使攻击的时候,除了小白之外,唯一不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成泉。 第107章 小唐回归 “成泉,你是化生寺的人!”法渡大喊的时候嗓音止不住的发抖。利用法器来驱动神使,不正是蚀骨宗的手段吗! 成泉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全神贯注的用骨生花驱动那三只幽灵。 这会儿干尸已经全部爬起來了,枯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它们摸索着向前走去,似乎并不是靠视觉在寻找猎物。嘴里发出一种很难形容的声音,仿佛喉咙被刺穿了,不断发出空气从喉管径流而过的声音。 “成泉!” “别吵!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是你的敌人,之后也会继续照顾你,跟紧我就行了。”成泉照例冷着脸,似乎这次意外的受伤令他觉得十分恼怒,否则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揭破这个秘密。 随着笛声的激扬,被召唤出来的幽灵忽然往四面八方奔突开来。幽灵穿过干尸的脑袋,原本就像是水从海绵里渗过,然而就在它脱离的那一刻,却像是在极近的距离对着干尸脑袋开了一枪,直接把整个脑袋都炸没了。干尸自然是没有血液的,只是干枯的皮肉和骨头,乱七八糟的崩了一地。 这时候已经成了非人类的对决,真的很难说究竟谁更可怕,究竟是干尸,还是成泉。 成泉驱动骨笛的时候显然必须全神贯注,老王叔就跟在他身边,为他解决掉靠得过近的干尸。法渡既不敢离他们太远,滴血莲花从那些干枯的皮肉里划过,不断发出摧枯拉朽般的撕裂声,有时候感觉简直就像是在撕扯着破抹布。血肉之躯就是血肉之躯,哪怕此刻他再强悍,也总有不济事的时候,加上干尸大军实在太多,他坚持了一阵之后身体就开始逐渐不听使唤了,几次差点被扑中。 老王叔看不下去了,亮着喉咙朝他喊:“你自己能撑多久,过来啊!” 法渡气喘吁吁的死撑:“我不知道……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相信你们!成泉……成泉派神使攻击过我!” 确实,如果老王叔明明知道成泉的身份还这么死心塌地的跟在他身边,那么他自己的身份也很值得怀疑。如果是的话,那么第一次和神使的遭遇,很可能根本就是成泉和老王叔联合起来演的一场戏。 成泉的笛声忽然又拔高了一个音阶,三只幽灵骤然集合在一起,然后嘭的一声分开,就像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箭,从墓室中央爆裂开来,就像是扔了一颗小型炸弹,整个墓室都被震得摇晃起来。 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不少过于靠近的干尸,其他的则全部都静止不动了,好像谁按下了暂停键,把时间定格在了爆炸之后的那一刻。 法渡趴在地上躲避爆炸产生的气流,却仍旧是和大量破碎的皮肉一起被推到了墙边。 “快过来!真是想找死吗!”老王叔冲着法渡大喊:“你傻了不是,派出神使不就是为了试试你的本事吗!” “可神使最后被我杀了!这样也值得?”法渡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的价值观。 “神使只是我的工具,它完成自己的使命就足够了。如果你的笔坏了,你会替它超度往生再风光大葬吗?”成泉冷冷道。 法渡大喊:“那么被神使吃掉的人呢!他们也是活该的吗?” 成泉淡然回答:“如果你饲养了一条蛇,自然也得找小白鼠给它当饲料。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本来就是如此。” 法渡傻在了当场。 除了师父,成泉是他所见过第一个来自化生寺的人。 聪明,冷血,自负。 果然很符合化生寺被记载下来的形象。 “过来。”成泉的语气已经不再是平等的祈使,而是居高临下的命令,“我需要你,化生寺也需要你。” 法渡摇了摇头:“我自由散漫惯了,并不打算投奔化生寺。” 成泉稍稍缓和了口气:“你是炼血宗唯一的传人,化生寺不会容你在外面游荡,一旦被妖邪利用,必定后患无穷。” “不被妖邪利用,而只能被化生寺利用是吧?”法渡忽然想明白了师父脱离宗族躲在玄济寺内的原因,守着一只远古大妖,或许还比和这群所谓的同类在一起更加舒坦。 成泉眼睛里闪过一道陌生的冷光:“别犯傻了,以你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和整个化生寺抗衡。”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法渡,你自己也知道,炼血宗的血缘本来就让各路妖怪眼馋,离开宗族,你又能活多久?”老王叔显然不愿意让气氛僵化下去,改了劝慰的口气,“等到这里的事情完了,你就跟我们回去吧。别的不说,至少能保住你的小命吧?你要是喜欢云游四方,也没人会阻拦你,没准还有人会陪你去呢。” “老王叔,想不到你的口才居然这么好。”法渡笑道,“你许诺得那么美好,谁能给我保证?” “成泉啊。”老王叔答道,“蚀骨宗继承人的许诺,还不够分量吗?” 法渡点点头,他早已经觉得成泉这个人非比寻常,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身份竟然比想象当中更加惊人。 “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成泉看着他的表情,嘴角逐渐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法渡在他眼里就是个呆呆傻傻的小和尚,比起当年脱离族群的无智,对付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快过来,千尸镇灵不是闹着玩的,等一会儿它们又要复活了!”老王叔催促道,“你还在犹豫什么?没有我们,你连现在这千尸镇灵都过不了!” 话音刚落,那些被气爆冲击飞出去的干尸已经闪电般的弹起来了,这一次它们爬起来的速度更快,行动也更加灵敏了。 法渡用滴血莲花刺向离得最近的那只干尸,之前明明还能轻松的撕裂它们的身体,这一次却像是砍上了朽木,只能稍稍砍进去几厘米,干尸便挥舞着爪子扑了过来。 成泉那边也再次吹响了骨生花,幽灵聚集起来冲向干尸群里,就像拳头砸上了沙袋,无法再炸开皮肉,只是把他们推远了而已。 老王叔在疯狂扑击的尸群当中挥舞着匕首,一面冲着法渡喊:“过来!快过来!” “你们真觉得我这么好骗?”法渡一击重踢把靠近的干尸踢远了一截,扭头冲着成泉微笑,“妖怪需要我的理由,就是你们需要我的理由。” 他迅速转身,借着尸群的阻挡飞快的远离。 “不能让他逃走!哪怕得不到生门也不能放他走!” 听到成泉的怒吼,法渡心里冷成一片,这一片尸群组成的汪洋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因为干尸全都站起来攻击目标,刚才被封堵起来的墓道口已经显露出来了。幸亏有化生寺的血缘,只要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扑击过来的干尸似乎都像是迟钝的玩具木偶,他可以很容易的躲避它们的攻击,然后快速向最后的墓道冲过去。 噗! 有什么东西从后背狠狠的击中了他,突如其来的剧痛令他差点跪倒在地。猝然回头,竟然看到一只幽灵正在啃噬他后背的血肉。 法渡忽然自嘲的笑起来。 大家刚刚还一起出生入死,如今成泉宁可冒着□□尸攻击的风险也要杀了他。 忍痛抬头,那个墓道口已经近在眼前。 法渡团紧身子就地朝里滚,而幽灵则紧紧地吸附在他身上,如影随形。那种痛楚并非只来自于身体,而是植根于灵魂,令他浑身如同正在被解离一般疼痛。 “松嘴啊!松开!”法渡试图用滴血莲花去攻击幽灵,然而它并不是实体,法渡的攻击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不能让他跑了!南无摩诃摩愉利!” 在滚进墓道的瞬间,法渡看到老王叔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神色,忽然站定了身子,双手平举,那把最后的匕首从他手心里砰然坠地。 法渡愣了,他完全没想明白成泉为什么忽然喊起了孔雀明王的圣号,更不明白一向最积极乐观的老王叔为什么忽然放弃了抵抗。然而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大量的干尸已经涌进了墓道。 骆驼的尸体就横在前面不远处,干尸的力道极大,几乎把那具尸体扯碎了。干尸当然是不需要进食的,他们啃噬也好吞咽也罢,都是生前遗留下来的习惯,即便是如此,那具尸体也几乎被啃噬殆尽,剩下的那颗骷髅头大张着嘴,就像在演绎临死前最后一声哀嚎。 浓重的尸气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法渡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整个身体都像要烧起来了。面前是汹涌而来的尸群,后背幽灵如附骨之蛆,他已经退无可退。 “师父,我对不起你了!”法渡掉转滴血莲花,重重的刺入自己的腹部! 还没有找到下一个人继承人,但凡还有一点办法,法渡都不愿意使用这玉石俱焚的办法。 滴血莲花的锋刃确实锋利,透骨而过竟然感觉不到一点阻碍,染血的剑尖从后背突出,正好穿过幽灵的头部。 嘭! 一道力场自法渡身上迅速张开,那种力量不像之前强横的爆炸,倒更像音波弹,那一道立场迅速推开,看似平淡无奇,但力场通过之处,就像是魔咒,把所有的干尸都变成了雕塑。而他背后的幽灵也在同一时刻砰然破碎,消泯于无形。 “又不动了?”法渡捂着自己的伤口,忽然间心情大好。 千尸镇灵都是不死之身,它们很快就会再次复活而且变得更加强大,而这一次,只怕连成泉也招架不住。 墓道口□□尸层层填塞,里面的光线也只剩下了法渡的血发出的荧光。 他撑着石壁站起来,一步步挪向大门。 最后走到主墓的人,到底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咔嚓。 墓穴大门开启的瞬间,法渡忽然感觉到一阵恍惚,整个人向后倒去。然而他才刚刚后仰,墓门内竟然伸出一只胳膊,忽然把他拽了进去。 “我以为是谁呢,那么强的灵气波动,竟然是因为你。” 法渡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有人搀着他扶着他,可是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竟然什么都看不到,耳朵里也轰隆作响,听也听不真切。 只是那种感觉无端的令他感到安心。 他抓住那人的胳膊,轻声喊道:“小白?” “小白?……看来是伤得太重,整个人都糊涂了。” 法渡愣了愣,有人把荧光棒举到了他面前,就像是风终于吹开了面前的乌云。 那个人从背后抱着他,一手捂着他的伤口。 “……小唐?” 第108章 孔雀明王 这或许是法渡始料未及的结果,在他们那群人艰难前进的时候,唐家已经打开了主墓穴的大门。 那个神采飞扬肆意妄为的小唐又再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旁边跟着六顺、忠义叔,还有好些没见过的唐家子弟。 “喂,你没事吧?说话,喂!”小唐照例没轻没重的拍着他的脸,一点没当他是刚刚才被滴血莲花刺穿的危重病人。 那张脸,忽然间让法渡的心再次皱缩成了一团。 那个人就像一朵白罂粟,开到荼蘼,罪孽深重。 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小唐皱起眉头:“忠义叔,尸毒会让人变傻吗?” “不会,化生寺的血缘应该是不会被这类低等尸毒影响的。”忠义叔靠过来,用发光的灵石靠近法渡的伤口,“你看,也没有被妖气浸染。” 六顺在旁边插嘴:“或……或许,是……是伤得太重,咱们让……让他休息一会儿。” “真是蠢透了,千尸镇灵那么低级的阵法也会引动,还用滴血莲花误伤了自己。”小唐站起来,满脸的鄙夷,“六顺照顾他,我们先去开棺。” 法渡听到这番言论,真是不死都快气死了,忽然直起身握住他的手。 小唐站定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法渡开阖着嘴唇,艰难的吐出那几个字:“我没死……你很失望吧?” 旁边的六顺居然先开口了:“上……上师……你没死,我们都高……高兴!我们那时候听说你失足掉下去,都……都难过了好久。” “什……什么?我失足掉下去?”法渡顿时傻眼,小唐居然能把事实歪曲成这样,而且让整个唐家的人深信不疑,这样的演技实在是太强捍了! “法渡,上次的事情我们都很抱歉,毕竟都在逃难,实在是对不住你了。这回我们一定保护好你,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忠义叔低声说道。 法渡一愣:“你们……你们早就知道我没……没死?” “在大盐湖旁边遇上的时候我们就发现你了。”一段时间没见,忠义叔明显又老了一截,精神已经大不如前了。 “那……那为什么……”法渡忽然聪明起来了,“你们装作先离开虞城,实际上……你……你们跟在我背后?” 小唐得意的大笑:“没想到你现在才明白过来。” 法渡更是恨得牙痒痒,他经历过的危险,他破解掉的谜题,他开辟出来的道路,都被面前这个人毫不费劲的利用了。 唐少磊明明知道他还活着却没有再来杀他,那是因为现在他是有利用价值的。每一次遇险,唐少磊都只是看着,根本没有出来救他的意思。 法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又输了,又输给了唐少磊。 心里的怒气和恨意莫名的翻沸,这一刻,法渡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滴血莲花陡然亮了起来。 法渡以为这是滴血莲花感应到了他的杀意,没想到忠义叔却举起了灵石:“有东西要进来了。” 那块灵石亮得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冰冷而璀璨。 墓室的大门已经被再次封闭,干尸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破门而入的。而且干尸没有多余的智商,就算突破也是能是依靠蛮力。 这时候石门底下多了一滩黑色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滩黑墨水。它慢慢渗进来然后迅速开始扩散,最初只是巴掌大的一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就铺满了好几个平方。 虽然状态很像墨水,但法渡很清楚那并不是,它并没有厚度,甚至也没有重量,只是在距离地面极近的地方飘了进来。它不是液体,不是气体,也不是目前所知的任何物质,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定义,或者说是影子会更加合适。 但影子本身肯定是不会飘的。 “那是……什么?”法渡努力撑起身子去看,然而根本不需要他费什么力气,那个影子已经拐了个弯直朝他冲过来。 “我还以为是来抢东西的,没想到居然是冲着你来的。”小唐扶着法渡后退了一截,反手自己手里的剑嘭一声插在面前。 黑影撞上了剑尖,就像海潮撞上礁石一样,瞬间激开了一片黑色的雾气,朝四面八方冲击开来,然后重新凝聚成了和人类似的巨大形体,甚至还有了看上去慈和的五官。然而黑气缭绕成一股冲天的邪气,竟然压得人浑身都疼。 小唐微微眯了眯眼睛,轻轻吐出三个字:“摩愉利。” 摩愉利即是孔雀的意思。《佛母大孔雀明王经》里说过:佛告阿难,我有摩呵摩瑜利佛母明王大陀罗尼,有大威力,能灭一切诸毒怖畏灾恼,摄受覆育一切有情,获得安乐。佛母大孔雀明王力,能除一切诸毒令毒入地,令我及诸眷属皆得安隐。人毒、人非人毒、药毒、咒毒,如是等一切诸毒,愿皆除灭。令我及诸眷属,悉除诸毒,获得安隐,寿命百年,愿见百秋。 他有别于一般明王威吓忿怒之相,而是显得慈悲、庄严、寂静、凝定,明王多现愤怒相是为了降服众生的烦恼习气是喝醒众生和吓退魔障,就像是父母对顽劣不化子女的一种□□方式,其真正含义则是对人的慈爱。而且他还能使一切侵拢众生的邪魔感到害怕而远离,使闻其名者断恶修善,从而使众生有菩提之心。孔雀大明王显慈悲相也是为了来保护众生,所以都是同样慈悲。 “摩愉利到底是什么?孔雀明王?”这是法渡今天第二次听到孔雀明王的圣号,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摩愉利和眼前这个邪气冲天的怪物有什么联系。 “这当然不是孔雀明王,而是巫妖,或者说是有灵性的巫妖。” “巫妖又是什么东西?” “用活人炼成的妖魔,专门供巫师驱使的。最合适的就是36岁正值壮年的男人,他们熬得过炼器过程中的痛苦又能满怀着怨气和愤恨,这样才能保证几百年形体都不会消散。” “那……不是和血鬼降差不多?” 小唐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但血鬼降有实体,巫妖则是虚影,所以被称为不死巫妖。” 摩愉利居然发出了声音:“原来你逃到这里来了……” 法渡的身体猛然一僵,眼前那只巫妖的语气忽然令他联想到了之前的异状,忽然喊道:“老王叔!” 巫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反应,也就算是默认了。 “为什么……老王叔是巫妖,是被成泉驱使的巫妖?”法渡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你明明是人,这一路走来……你明明是人啊!” “摩愉利是最强的巫妖,它的邪气太重,巫师也不方便总带着它到处走动,用人形化身作为容器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面对可怕的不死巫妖摩愉利,小唐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也就是……附身?” “可惜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找到一具合适的人形化身……”摩愉利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骨头里发出来似的,“为了你,现在也只好放弃了。” 法渡忽然颤抖起来,眼前莫名的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气。 成泉是化生寺蚀骨宗的继承人,老王叔则是受他驱使的杀人工具。 这些天来的生死与共相濡以沫,如今看起来都像是一场笑话。 他们不过是把他放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等着随时扑杀利用罢了,就像是养着一只最终会被送上餐桌的动物。 小唐照例是一脸鄙夷:“所以说你蠢呢,和摩愉利同行那么久,竟然连一丝警觉都没有。” “我一路都察觉到妖气,却总是无法准确感知你的存在。你身上有妖和人的气味。”摩愉利吸着鼻子,似乎是在分辨空气里的味道,“原来你是半妖。” 说到半妖的时候,摩愉利的语气竟然也有几许轻蔑。这不但令小唐极度不悦,唐家其他人也都变了脸色。 小唐扶着法渡,把剑抽出来横在面前,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摩愉利发出低沉的笑声:“你是想和我较量较量吗?” “我倒不介意跟你玩玩,只是现在你估计也没那个工夫跟我们纠缠了。”小唐笑起来,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些狡黠,“你是不死之身,你的主人可不是啊。只要我再陪你玩上十分钟,你的主人就会被千尸镇灵撕成碎片。对,你也可以不去救他,只要等到最后再去反噬主人,你就彻底自由了。” 这句话显然说到摩愉利心坎里去了,成泉让他放弃人形化身追来,大概是认为可以轻松的把法渡抓回去,并没料到唐家人会横插一脚,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巫妖的来源既然和血鬼降类似,那么它反噬主人之后也可以得到自由,这对它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法渡也明白了小唐的意思,赶紧在旁边煽风点火:“成泉受伤了,如果要反噬他,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 话音刚落,再次复活的干尸已经开始撞击墓门,很难想像他们全部聚合起来撞击墓门的声音竟然那么响亮,简直就像攻城锤砸上了厚重的城墙。 几乎是同时,摩愉利的身影就像潮水顺着门缝里飞快的褪却。 小唐没有一点迟疑,立刻命令道:“快,开棺!” 第109章 千尸镇灵 法渡这时才算是想起来这档子事来了,一回头就看到墓穴中央的拱台上放置着一具巨大的棺木。它通体黄澄澄的,从棺底到棺盖都篆刻着各种描绘墓主生前事迹的图案,征战、捕猎、游牧、射雕,一副一副栩栩如生。 “这是金棺吗?”法渡刚想靠过去,就被小唐给拽住了。这一拽扯动了伤口,疼出了他一脑袋的冷汗。 “嘶……唐少磊你疯了?!” “你才是疯了,肚子上插把剑还想上哪去?”小唐扶他坐在放置棺椁的台阶上,“你伤口的愈合速度那么快,再不□□,晚上估计就得开刀才能拿出来了。” 他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哪怕是滴血莲花透腹而过,此刻流血已经完全停止了,伤口附近自动的结起一层血膜,然后彼此牵引着迅速靠近。这么下去,几个小时之后滴血莲花真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法渡深吸了一口气:“真拔?” 小唐也不回话,靠近之后一手攥紧了剑柄:“忍着,别晕过去。” 法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到滴血莲花飞快的从身体里退了出去,肌肉皮肤受到感应自动开始愈合,在痛楚之外解离出一种全身血肉都在顺着伤口朝前冲的感觉,一声惨叫憋在喉咙里喊不出来,干脆把痛苦转化为怒气,狠狠的咬住了小唐的肩头。 他能感觉到小唐疼得收紧了肌肉,然而这一咬却让压在心头那么久的愤怒得到了纾解。 “你大爷!你不死我都要被你咬死了!”小唐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脚。 法渡蹭了蹭自己的嘴唇,嘴里弥漫的血腥味带着妖气,反而让他身上的灵气更加丰沛,恢复的速度又加快了许多。 “你用我的血来加快愈合速度?”小唐发现了这一点,竟然破天荒的露出了赞许的表情,“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你居然也学聪明了。” 法渡直盯着他的眼睛:“我……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杀我?真的就因为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然呢,你还想要什么理由?” 法渡憋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还想要什么理由,其实不过都是想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自己原谅小唐的借口。 然而面前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被原谅。 “少磊!” 忠义叔在那边一招呼,小唐立刻站起来把药箱扔给法渡:“里面有绷带和酒精,闲着没事就自己洗洗。” “不用了。”法渡撑着石阶站起来,抢先爬上了石阶。 靠近了看这具金棺的规模更加惊人,上下足有三米,左右也有一米多宽,这么大的棺椁,如果不是里面的随葬品多得放不下,就是墓主的身材确实高大得吓人。 这时棺木四角的楔子已经撬松了,跟在忠义叔旁边那个叫阿强的年轻人攀在棺边连连惊叹:“嗬,这身材得赶得上巨人了!” 忠义叔冷着脸呵斥:“阿强,离远点!” 墓主为了防盗想尽了各种办法,有的安装机关,有的下蛊,有的直接放养尸虫,甚至直接在尸内藏具有腐蚀性的液体,哪怕没有这些,千百年来尸体腐烂滋生的细菌本身也是致命的。 “准备,一、二、三!”年轻人们从棺木四角一同发力,竟然只能把棺盖推动了一点就重重的落回去了。 门外的千尸镇灵把门捣得咚咚直响,门似乎都有些变形了,看到棺盖久久不见动静,唐家比较年轻的子弟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 “没事,短时间内它们是进不来的。专心点,一起用力,再来!”忠义叔安抚着大家的情绪,随着一二三的呼声,棺盖终于被推动了一截。 几乎完全密封的棺木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风响,有经验的唐家子弟全都自动的撤开了一两米的距离,都屏声静气的等着。 法渡甚至都已经脑补了一会儿活人大战僵尸王的情景,然而两分多钟过去了,棺木中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 “我去看看。”小唐握剑在手,飞身就上了棺盖。那个位置是目前能看得最清晰也最安全的位置,只要有什么东西出来,他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反应。 他的表情一开始是谨慎的,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迷惑。 “少磊,怎么回事?” 小唐皱着眉头,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东西:“里面好像是空的,起码这个角里没有任何东西。” 也许这对所有盗墓者来说都是一样的,哪怕开棺之后遇到了可怕的血尸魔尸,也总比里面一无所有来得好。如果棺木里面没有东西,一种可能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另一种可能,则意味着更加不可预知的危险。 忠义叔似乎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挥挥手:“再来一次,棺盖起开之后马上就躲开。” 这次他们已经不再顾及这棺木的完好,拼了命一起朝同一个方向顶,这一次大家都憋足了劲,只听见轰隆一声,棺盖被掀翻到了地上,腾起了一大片呛人的烟尘,足足过了大半分钟才逐渐散去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跟着傻眼了,棺木当中确实是空空如也,别说是尸体,就连随葬品都没有一件。 因为棺盖被掀翻的巨响,外面的干尸就像是受到了感召,更加起劲的冲击着墓门,眼看着就要进来了。 阿强心急的攀着棺木朝里望:“尸体到底被藏在什么地方?这地方就这么大,尸体能藏到哪儿去!” 忠义叔望着即将被打破的墓门,忽然醒悟过来:“千尸镇灵是为守灵而存在的,绝对不可能冲进墓主的墓室!我们错了,这个墓穴本来就是假的!”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墓门竟然直接被撞倒在地,干尸们顺着冲击的势头扑了进来,最前面的几个重重的倒在地上,竟然把颈骨都折了,站起来之后矮了一截,脑袋就像兜帽似的背在背后,说不出的怪异恐怖。 “退!先朝后退!”唐家子弟纷纷护着忠义叔后退,然而这次干尸已经比之前更加强悍,就像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坚硬的岩石,刀剑砍上去溅起一串火花,却连砍都砍不进去。 六顺照着靠近的干尸轰了一枪,大口径的散弹枪火力强劲,一下就把它整个下半身给轰没了。干尸的上半身摔在地上,却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靠着两只手顺着地面向他们爬过来,喉咙里不断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流声。这些干尸已经比之前强悍了太多,刀剑砍上去很难奏效,只有大型的武器才能起到一点作用,却也不能彻底杀死它们。 “不行,他们复活强化过两次,已经没办法对付了。”忠义叔皱着眉头向后退,“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围死在这里。” “小心。”小唐站到忠义叔面前,那半具干尸似乎是感受到了活人的生气,忽然扬起脸来,冲着他嘶吼出声。那一瞬间,尸气竟然带出了喉咙里两条食肉的蛆虫,更恶心的是,连那两条蛆虫都干尸化了,一落地也跟那些干尸似的用僵直的姿态朝人爬过来。 后面一个面生的年轻后生估计也是第一次跟着出任务,看见这一幕竟然忍无可忍的吐了起来。 “不过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干尸,慌什么!”小唐回头冷冷的望着他,手中的剑一记横划,那半具干尸的头就这么齐肩而断,咕噜噜的横飞出去。 这一下来的凌厉强横又流畅无比,速度和力量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失去了头颅的躯体在地上漫无目的的乱爬,姿态就像是只有两只腿的螃蟹,说不出的诡异可怕。 小唐突然起脚,重重踩在了这具干尸的身上,一声脆响过后,这具干尸居然彻底粉碎了。 “在我眼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不死之身。”小唐一字一顿的说着,“千尸镇灵如此,摩愉利也是如此。” 他眼里的邪气和杀气如此兴盛,就像一柄出鞘的剑,仿佛稍微靠近就会被割裂成碎片。 法渡知道他是打算妖化,于是跟着朝后退了一步。 小唐的后背慢慢弯曲下去,鬃毛和骨肢很快从身体上开始凸现。他通常根本不需要妖化就能应付大多数的危机,这一幕想必是不常见的,从人转化为妖的过程不止令敌人胆寒,甚至也让这些与他并肩作战的唐家子弟感到恐惧。 黑虎的力量和人类当然不可以同日而语,哪怕是用散弹枪也只能把干尸的身躯轰飞一段,而它每次猛力拍击就像是巨槌一般,能把干尸砸得粉碎,再加上它的速度奇快,毛皮上的黑色光泽像细碎的涟漪在肌肉上荡漾,飞快的制造着毁坏和灭亡。即便干尸并不懂得恐惧和褪却,依然在这种不可逆转的力量下走向永恒的安眠。 唐家崇拜它,畏惧它,因为它代表着无法逾越的力量,是一架血肉组成的完美战斗机器。 “忠义叔!救……救我!啊!”忽然听见队伍后面传来一阵惨叫声,法渡跟着扭头去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干尸竟然从背后包抄过来,那个求救的年轻人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已然被尸群撕得粉碎! “怎么回事!后面怎么也有干尸进来了!”铺天盖地的血和内脏朝着大家泼过来,阿强几乎是哭出声来了,“忠义叔,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中计了,这不是千尸镇灵,而是尸蛊阵,推开棺盖,就把所有的囚尸笼都打开了!马上就会有成千上万的干尸涌过来!”忠义叔脸色煞白,嘴唇也在微微发颤,“快!快找出口!” 第110章 白骨生花 法渡站在那里,猎人忽然变成猎物的反转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忠义叔,这阵本来就是为了对付盗墓贼的,哪能还给盗墓贼留出路啊!”阿强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们出不去了,要死了!” 也不能怪他胆小,他所说的也正是许多人心里想过的事,只不过是怕灭了大家求生的意志所以不敢说出来而已,他这么一哭,不少人的心也就跟着沉下来了。 嘭! 一道黑气自墓门外冲进来,就像一颗小型的炸弹,瞬间粉碎了面前的几十具干尸。这道黑气显然来自于摩愉利,在干尸粉碎之后竟然像黑色的焰火一般炸开,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仿佛是一场最彻底的超度。 这一场震爆过去,干尸们又再次停止不动了。 法渡完全没想到,摩愉利竟然放弃了反噬的机会转而来保护成泉,这根本就说不过去啊! 在他愣神的瞬间,成泉已经握着骨生花一步步朝墓穴里走来。摩愉利的身躯弥散成一团黑雾,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成泉,形成了一道保护屏障。此时骨生花所能操纵的幽灵对干尸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摩愉利身上那一道道的黑气对付干尸还算是游刃有余,只是因为保护着成泉,同样不能把力量发挥到极致。 成泉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脸色十分难看,状态显然不乐观。蚀骨宗的血缘果然只善于制器,并不能快速愈合伤口复原身体。 这种情况当然是明摆着的,成泉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哪怕摩愉利再强,干尸一再强化复活,成泉最终还是熬不过去的。他们走进来已经不是为了夺宝,而是希望把干尸们的注意力引到唐家这边来。 “tmd!咱们已经自身难保了,那个王x蛋又引来一群!”唐家这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提起枪就要朝成泉开火。 摩愉利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在成泉发出命令之前抢先朝这边喷出一道黑气。 忠义叔哑着嗓子大喊:“闪开!宝子,快闪开!” 他到底是喊晚了一步,那道黑气看来没什么,却在碰到皮肉的瞬间爆发出一道火光,就像传说中来自于地狱的劫火,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吹过便吞噬了所有的血肉,只留下了一具焦黑的骷髅。 这样的境况令所有人都感到恐惧,一面是源源不绝的干尸,一面是无法战胜的摩愉利,同时面对两方可怕的敌人,除了恐惧之外就只剩下了无边的绝望。 “成泉!这样下去咱们谁都活不了!”法渡忽然冲着成泉大喊,“合作吧!我们合作!” “合作?你要和我合作?”成泉脸上带着点冷笑,“你刚刚还劝摩愉利反噬我,现在却要和我合作?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我们之间的事稍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摆脱千尸镇灵。”法渡答道,“哪怕是暂时合作……合作到脱险为止。” 成泉望向妖化的小唐,脸上掠过了一丝不明显的惊诧,然后又露出了平时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想不到唐家驯养妖魔之外又学会了饲养半妖,真是高招。” 小唐望定了他们,喉咙里发出暴怒的咆哮声,他虽然勇猛却还不至于鲁莽,成泉身边带着摩愉利,他是绝不会轻易冲上去硬碰硬的。 “半妖,我劝你还是早点找地方养老去吧,唐家最擅长的就是兔死狗烹过河拆桥啊。”成泉笑道,“当年成家旁系成伟国带着女儿出逃,千里迢迢投奔唐家。我只想问问,唐家有没有善待他们?” 一听这个名字,忠义叔的脸色更加难看,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成泉也不逼问他,而是一字一顿的说:“成家执掌化生寺蚀骨宗,历来管理典籍制器炼蛊,到了唐家理应是座上宾,结果只被唐家利用来饲养鬼降炼制药品,成伟国就是在炼器的时候不慎阴邪入体死的。我记得成伟国的女儿,好像叫……成芳是吧?对,他们是逃过去的,不敢用本名,就改了名字姓陶,那她的名字就该是叫陶芳了。” 成泉这句话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里扔下了一颗石子,不只是唐家人觉得诧异,连小唐都愣住了,鼻息里呼呼的喘息声就像是即将从天边盖过来的暴风雨。 “陶家人被你们利用来作养鬼祭司,那没什么,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可陶芳和妖魔私通生子之后,你们就把她钉进棺材沉了湖来掩盖事实,那就是不该。”成泉继续说道,“你们这群人里还有几个姓陶的?你们天赋异禀却被人当成看家犬,犯了事就任由他人处置,难道你们就没一点不甘心?” 唐家这边确实骚动了一阵,几个年轻人面色疑惑,显然就是陶家的后人。 看到这种情况,忠义叔终于被迫出来稳定军心了:“你说唐家对陶芳不仁不义,如果她是在化生寺本族内犯事,只怕下场比这还要惨。” 成泉冷笑:“下场再惨,那也是化生寺的事,轮不到外人来越俎代庖。” 商谈的气氛立刻就僵了,似乎这一场合作变成了绝对无法完成的挑战。那群疯狂的干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活,摩愉利也在成泉身边盘旋,现在的形势对唐家非常不利。 法渡做了个深呼吸:“成泉,只要这回的事情过去,我就跟你回化生寺。” “法渡,你别犯傻!”忠义叔急着拦他,“化生寺宗族之间并不和谐,蚀骨宗向来冷血无情,对自己人都赶尽杀绝,你去了只怕会被拆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知道。取妖身上有用之物炼制法器。大凡妖物皆有特异,牙、骨、角、皮之类皆可使用,对使用者多有臂助。修习者借此诸般法器,可获一时鼎盛,于本体却无甚助益,是为蚀骨。”法渡点点头,“别说是血肉和身体器官,连魂魄也可能炼成巫妖一类的东西供他们驱使。” “既然知道,你还敢答应他!” “我要是不答应,现在大家都得死在这。”法渡倒是出奇的冷静,“再说我只是跟他回去,又没说任他们宰割。没准这就是我的因缘,到底是要去走一遭的。” “这孩子……”忠义叔连连叹气,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彻底疯了。 法渡心里其实通透得很,化生寺是虎穴,唐家就是狼窝,无论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危险。哪怕是死在成泉手上,也比死在小唐手上来得舒服点。 “你以为我一定会答应你吗?”成泉答道,“只要把面前这些人全都杀了,你终究只能选择跟我走。” 喀啦。 骨头交错的轻微响声传来,大家都跟着心惊肉跳。干尸显然马上就要复活了。 “千尸镇灵是为守灵而存在的,绝对不可能冲进墓主的墓室!墓里是空的!这不是千尸镇灵,而是尸蛊阵!”这种时候法渡却忽然爆发出了急智,把忠义叔的话重复了一遍,“成泉,这里是一座假墓,你要的东西不在这里。即使你把这里的人全杀了,你依然得不到那件东西!” 法渡把目前的状况全都说了一遍,然后仔细的观察成泉的反应。 在某一瞬间,成泉确实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干尸都一起动起来,小唐张口咆哮的声音瞬间被这上千具干尸的嘶吼给掩埋了,整个墓室都充斥着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刺耳嘶吼,彷佛是置身地狱之底,再也看不到属于人世间的希望。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拼杀,不管有效无效,脑子里只剩下了保命一个念头。然而第三次复活的干尸比之前强悍了太多,只要有一点疏忽,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转瞬之间唐家就折损了好几个子弟,忠义叔被护在中间,表情无比悲痛。 法渡转头望向成泉,摩愉利护他躲在墙边,显然是在观望,打算就此袖手旁观。如果成泉和摩愉利不出手,这场人和干尸的战斗就会彻底沦为一场屠杀。 “成泉!”法渡忽然朝成泉扑过去,骤然从摩愉利身体里穿过,重重抱住了他。 摩愉利的恐怖大家都见识过,他敢这么扑过去实在是不要命的举动。法渡也不知道自己对于化生寺到底有多重要,这么拼命一搏,赌的就是摩愉利会不会对他动手。这么轻易的穿过去了,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在干什么!”成泉的眼睛里最初只是疑惑的扭身企图把他甩开,没想到甩开法渡的同时,手里的骨生花居然被他拽着一起脱手而出。 “果然是这支笛子,果然是……”法渡虽然摔得狼狈,却攥紧了抢来的骨生花连声大笑,“我终于想明白了,36岁男人的肱骨,哈哈哈!这就是摩愉利的骨头,也是操纵摩愉利的法器!” 这样的突发情况令得成泉也失去了冷静,眼里似乎就要喷出火来:“你这是在找死。” 法渡哪里理会他的威胁,迅速攥着骨生花后退:“摩愉利,帮我们对付干尸,快!” 摩愉利呼的一声直飞过去,就像一片乌云当头压下来,法渡看到那张藏在黑色组成的祥和面具之后的只不过是一个黑色的骷髅头,不期然间整个人都像被摩愉利吞了下去,周身都觉得火辣辣的刺痛。 他怎么也没想到,摩愉利的身体内部竟然会是另外一个空间。 黑色的骷髅头正开合着下颌。 “摩愉利只有一个主人,你把我原来的主人杀了,我才能听命于你。” 第111章 巫妖崩解 这句话几乎让法渡彻底放弃了,成泉虽然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类,但真要为了夺得摩愉利而杀他,法渡是绝对做不到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柄尖刀已经扎进了他的背后。法渡反应还算快,没等那一刀扎实了就迅速闪避,才算是受了点皮肉伤,否则这一刀估计能把心脏都捅穿。 “成泉!成泉……先别动手!”法渡急速后退,“我们好好谈谈。” 成泉冷着脸,失血过多之后惨白的脸色却掩盖不了他双眼里狼一样凶狠的神色:“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我把骨生花还给你……我只想救人,并不想永远夺取摩愉利,也不想杀你……”法渡退到了墓室边上,再也无路可退,于是把手上的骨生花高高地举起,“只要你答应帮助唐家人,我立刻就把骨生花还给你。”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就摔了它!”法渡喘息着,“你的肉身也只是凡人,如果失去了摩愉利,你也躲不过尸蛊阵,早晚也是个死!” 成泉愣了愣,跟着笑出声来:“法渡,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你也总算有点长进了。” “你别笑,行还是不行?”法渡高举着骨生花,作势要砸。 “我知道你不可能真砸,不用装腔作势了。”成泉答道,“老王叔一路上待你不薄,你不会愿意看到他就此魂飞魄散的。” 法渡心里像被狠狠的扎了一下:“到现在我也不愿意承认,老王叔居然会是一只不死巫妖。” “我从来都不觉得它是巫妖。它对我的意义,远远不止是主人和摩愉利。”成泉一字一顿的说,“如果你有兴趣,咱们真就好好聊聊。你大可放心,摩愉利体内的空间不受时间限制,我们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外面的时间也不会流逝一分一秒。” 法渡这时候是不想和他纠缠的,虽说摩愉利体内的空间或许已经突破了已知的时空界限,然而谁知道外面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 “你是不是很疑惑摩愉利为什么没有反噬我?哈哈哈,我的摩愉利是永远都不可能噬主的……”成泉惨白的脸上融着一线温情,“因为我是被它养大的。” 法渡惊愕的回过头来。 世上流传着不少人类养妖为患的故事,却很少有妖反过来养育人类的例子。 “宗族里的孩子都不愿意被选为继承人,因为一旦入选,就只能在深不见底的大石窟里背诵古籍钻研法器巫术,整个过程往往都长达十几二十年。”成泉直盯着法渡,“石窟里有各种被关押的妖物和被拆解开的妖体,那些法器制作的过程耸人听闻到你绝对不敢相信,有时候展现在你面前的除了妖,还有人类。你不但要亲眼目睹整个过程,还要参与其中,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折磨。” 法渡半晌才能出声:“我……我以为蚀骨宗的血缘原本就没什么特别,全靠脑子好使而已。” “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自从我发现和我一起入选的孩子竟然有二十个之多,心里就开始隐隐觉得不对。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因为三年满期决定继承人选的时候,二十个孩子就只剩下了我一个。巫毒反噬死的,被法器摄魂变成傻子的,忍受不了那一切变成疯子的,还有被出逃的妖物吃掉的。对,我记得还有一个从妖笼门口走过被拽住拖进去,生生的被栅栏挤成了碎肉。”成泉笑道,“然而蚀骨宗内最残酷的法则并不是这个,成家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成了宗族的工具,和父母之间再无瓜葛。如果天生蠢笨还有可能安稳的过完一生,否则宗族之内总能让你派上用场的时候。” 法渡立刻想起了陶家航和陶家睿。 无论是成为养鬼祭司还是被做成七童血蛊,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法逃避的结果。无论是呆在唐家还是返回蚀骨宗,都是一样悲惨的下场。 “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都是因为摩愉利。”成泉继续说道,“最初被送进石窟,我不是其中最弱的,也不是最优秀的。第一次看到水鬼地龙,很多孩子都吓哭了,争先恐后的逃命,也不知道是谁推了我一把,居然让我摔下了河。我被河水卷着冲出去老远,水鬼地龙也都跟在后面,大家都觉得我死定了,谁都没来救我。等我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我搁浅在一处积尸地里,三条水鬼地龙都在远处漂着不敢靠过来。那里有一处祭坛供奉着骨生花,四周的尸骨堆积如山,有人骨也有妖骨,地面又是黑又是红,就像是铺着一层被焚烧过的血。我拿起骨生花的时候摩愉利就出现了,我吓得哭喊父母的名字,到底没有一个人回答我,而它就守在我面前,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也不知道它从哪找来的一颗大白兔糖扔在我面前,我立刻就不哭了,小孩子眼里的世界是很简单的,摩愉利给我糖,我就当它是朋友。长大之后一想,它绝对不可能跑到正常的地方去拿东西,那颗糖肯定是从死人堆里来的。” 法渡习惯性的挠了挠头:“巫妖为什么要对你那么好?” “虽说巫妖是有灵性的,但是巫妖本身就是积蓄怨气和憎恨而生,绝对不可能与人亲近。也许是原本赋予孔雀明王名字的那一线善念,让摩愉利获得了非同寻常近似于人的温情。蚀骨宗多年以来先后炼制了数十个摩愉利,却都有缺陷,唯一一个完美无缺的,就是它。”成泉解释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他和人一样有感情,我们彼此相伴那么多年,即使骨生花在你手里,摩愉利也绝对不会为你所用。” 法渡心里总觉得有点疙瘩,却没有直说出来:“不管怎么说,我希望你能救救唐家的人。干尸越来越强,你终究是耗不起的,你需要他们。” 成泉根本不愿去思考什么理由,直接拒绝道:“我不需要。” “摩愉利的力量肯定不是无限,这么耗下去你确定它扛得住?” “这不重要。”成泉答道,“只要它能再抵挡三次复活,就足够我们逃出去了。” 成泉那么顽固,法渡几乎都已经绝望了,要说服这个人还不如去说服一块石头来得省力。想到这里,他立刻举起了骨生花,重重地朝腿上掰了一下。 灰白的骨笛发出了脆裂的啪嗒声,却没有断裂开来,料想得到,上面一定已经多了不少裂痕。 “法渡!”成泉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我已经说过了,无论你怎么做都是没用的!” “砸碎它到底是什么结果,就连你也不知道吧?有没有用……”法渡照准自己的膝盖又狠狠的掰了下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随着骨生花砰然断裂的声音,成泉简直就像一头复仇的豹子朝着他猛扑过来,如果说之前那一下不过是试试水,这一下简直就是拼尽了全力,每一刀都是致命杀招。 法渡只觉得一阵汗毛倒竖,成泉这回再也没留余力。 成泉是真的想杀了他。 法渡慌忙用滴血莲花招架,但成泉的刀又大又重,刀剑相交的时候连虎口都震得剧痛,想必是已经撕裂了。他也没料到成泉的反应会这么大,哪怕刚才法渡有可能杀了他来夺取摩愉利他都不过是意思意思,这次法渡伤害到摩愉利,他却真的发怒了。 法渡刚刚退开两步,忽然觉得脚下的空间颠倒过来,猛然栽倒在地上。紧接着整个黑色的空间就像变成了洗衣机里的滚筒来回翻搅,把他们两个人甩过来抛过去。成泉哪肯就此善罢甘休,两人稍微靠近的时候,他必定是一刀砍过来,几次险些就劈中了法渡。 就这么颠来倒去的翻转了一会儿,黑色的空间忽然急剧收缩,把他俩像倒垃圾似的倒了出来。成泉一落地立刻就再次飞扑过来,一刀砍向法渡的脖子。眼看着这次没有地方可以躲避,法渡吓得血液都要凝固了,傻傻的看着劈下来的刀锋。 下一秒,鲜血溅了他一脸。 黑色的巨虎挡在他面前,这一刀砍在胳膊上,深可见骨。 “小……小唐!”法渡大叫一声,黑虎已然朝成泉飞扑过去。成泉不得已之下还是利索的后退了几步,眼里满是愤怒绝望:“法渡!我不会放过你的!” 摩愉利化成了一团无以名状的黑气,内里不断的爆发出火花,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情况。 法渡心里其实也不好受,毕竟那团黑气组成的怪物在几小时之前还是慈眉善目的老王叔,现在却已经成了令世人恐惧的怪物。如果成泉答应合作,他原本也不愿去伤害它。法渡已经不指望他们可以帮忙,但他也不能让那一大帮人面对干尸的同时还要面对摩愉利的威胁。 摩愉利崩解的过程远比干尸进袭来得声势浩大,团团黑气弥散开来,就像无数个大小不一的炸弹,轰得周遭的沙土不断朝下崩落。 喀拉,喀拉…… 那种诡异的破裂声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干尸的呼嚎。不多时,墙面上已经爬满了蜘蛛网似的裂痕,并且越来越深,越来越多。 忠义叔忽然声嘶力竭的喊:“要塌了!地宫要塌了!边上去!全部靠边!” 话音未落,整个地宫已经朝着下方轰然崩塌! 第112章 妖者人心 法渡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朝下掉,整个墓室坍塌下来,足有成百上千吨砖石会跟着倾覆,连他也觉得自己这次肯定死定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苏醒过来。 抬起头,墓穴坍塌的位置竟然在十多米之上,跟着掉下来的干尸不计其数,人、石块和干尸全都搅合在一起,满地都是血和断肢,那种恐怖的情景简直就像是坠入了十八层地狱之下。 法渡挪了挪身子,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压住了。勉强撑起身子,他才发现那些大块的墓石全都顺着他身侧翻倒,只有腿部被压在石头下面,同样被压在那块石头下面的,还有一个人,小唐。 他立刻就明白了,小唐以妖化的身体挡住了石头,才算是保住了他一命。随后连小唐也失去了意识,跟着就恢复了人的外形,然后滑了下去。 “小……小唐!唐少磊!”法渡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小唐就保持匍匐的姿态趴在他和石头之间,满头满脸都是血。 法渡心里被猛然揪了一下,空荡荡的像是在漏风。心里郁积的愤恨瞬间烟消云散,瞬间痛得撕心裂肺。 和那次小唐被cerberus叼走的时候一样。 “小唐?小唐!你不是要杀我吗!还救我干什么!你还救我干什么!”法渡朝他使劲伸出手去,却总是差了一截怎么也够不到,急得都快要疯了。 法渡的嘶吼没能唤醒小唐,却唤醒了其他人。 六顺从墙角那边露出头来,三下两下刨开了覆盖在身上的干尸和碎石:“上……上师!你没事吧!我……我马上来救你!” “我没事!”法渡冲着他大喊,“先……先救小唐!先救他!” “哦。”六顺嘴上是答应了,但还是先来到法渡这边,“你的腿还……还能动吧?我先把石头掀……掀起来,你就趁机把腿往回收。” 那块墓石原本沉重无比,六顺过去掀着石头边上,浑身的腱子肉一鼓,竟然真的把它推动了些许:“收腿!想办法收……” “六顺,停手!”法渡忽然意识到不对,“如果我这一收,石头第二次压下去,不就全压在小唐身上了吗!” 六顺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没事的,他顶得住。先把你救……救出来。” 这个反应让法渡非常不解,小唐明明就是唐家的支柱,于情于理都该先保他才对,为什么六顺现在的态度却是完全相反? “六顺……救小唐。”法渡一字一顿的说,“无论唐秀娥是什么态度,唐家都不会希望小唐有什么意外。你们太奶奶不是嘱咐过了吗,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的安全……” 六顺忽然间变了脸色:“这些你……你都是怎……怎么知道的?” 法渡直盯着他,也不再说话了。 “救……我救……我救!”六顺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根本闹不清法渡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的,对于传说中化生寺的血缘就更多了一分畏惧。 要搬动小唐那边显然比只把法渡的腿拖出来更费劲,六顺拼了吃奶的力气才算是把石头顶了起来,法渡立刻就钻到下面使劲把小唐朝外拖。 “快啊!我撑……撑不住了!” 轰隆!那块墓石重重的坠落,瞬间把下面的干尸脑袋压得粉碎。 “没事……还有气……还有气……”法渡抱着小唐松了口气,只觉得后怕,要是小唐还压在下面,这一下肯定就没命了。 那轰隆一声过去也跟着惊醒了不少人,忠义叔也从层层碎石下面冒出头来,额角汩汩的血沾上了碎石,遮蔽了大半张脸。 “忠义叔!”六顺见状,立马过去帮忙,三下两下就把他刨了出来。 “其他人呢?去救人……快去救人!”忠义叔伤得不重,才一脱身就忙着叫六顺去救其他人。 这一役可谓惨烈,墓穴崩塌得太过突然,唐家人手几乎折损殆尽,六顺和忠义叔含着泪到处找寻然后再一一放弃,到最后竟然只找回了五六个人。 “法渡上师,你……你还好吗?” 法渡紧抱着小唐,茫然失措的摇头。 小唐身体表面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却一直昏迷,法渡心里明白,内里的伤远比那些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伤口更加危险。怀里的温度一度弱得几乎要感知不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知道紧紧的抱着他,就好像只要不放手就能把他的生命留住似的。 忠义叔靠过来:“法渡,你先放开……我看看少磊的伤。” 法渡再次摇头:“你们救不了他。” 六顺在旁边跟着劝:“那你抱着他也没……没用啊,还不如让忠义叔看看。” “有用的,他身上有妖族的血统……妖可以吸收我的灵气。”法渡自我催眠似的不断嘟囔,“小唐不能死……他不会死的……” 这种状况让忠义叔也觉得很棘手,虽然以前他俩的关系就不错,但法渡的表现在旁人看来也觉得有些怪异,“相信我,少磊以前受过更重的伤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会没事的。” “对,血……我的血!”法渡压根没管他在说些什么,忽然拽出滴血莲花就朝手腕上割。 锋刃还停在半空,他的胳膊就被人给抓住了。 “不用小题大做……我……没事。再过一会儿我就能缓过来。”小唐开阖着嘴唇,竟然还笑得出来,“你这个蠢货,能不能别在旁边苍蝇一样的吵?” 忠义叔也跟着松了口气:“干尸受到陷落的震撼暂时停下来了,不知道过多久之后又会复活,我们不能再耽搁了,必须马上寻找出路。” “出路……对,找出路。”法渡总算是缓过神来了,“成泉呢?摩愉利呢!” 六顺摇了摇头:“成泉可能是被压到最下面去了,摩愉利也没……没见着,可能已经崩解消散了。” 法渡打从心底不相信棘手的成泉和摩愉利居然就这么被对付了,但现在确实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下层这个空间并不是完整的墓室,而是一个简单的通道,上层塌陷之后把这里彻底堵死了,干尸与人的尸体间杂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是惊心动魄。几个人行走摸索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刻意想绕过那些干尸,都怕一不小心又把它们引动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都开始沉不住气了,如果再找不到出路,他们几个人依然逃不过死神的追捕。 忠义叔手执灵石沿着石壁敲敲打打,阿强则跟在他背后,警惕的观望着干尸的动向。 法渡对于这些确实是门外汉,也就只能跟在后面。一开始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他疲惫的闭了闭眼睛之后却忽然觉察出了异样:“不对啊!” 正在闭目休息的小唐睁开双眼:“你又在咋呼什么呢?” “前面那具干尸,他刚刚动了一下。”法渡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具干尸身上,然而他却和木雕一样斜躺着,没有丝毫动弹过的迹象。 六顺抹了抹额头的汗:“上师,你是不是眼……眼花看错了?” 法渡迟疑的摇摇头,他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干尸之前都是说复活就复活,没有一点缓冲的时间,如果它们真的复活了,难道还会故意躺在那里掩人耳目? 法渡不再说话,其他人也就都不再理会他了。小唐皱了皱眉头,稍稍翻身又躺下了。 就在这时,法渡清晰的看到另外一具干尸的手指动了动,原本是弯着的,这次却明明白白的是舒展开了。 一阵寒意从法渡脚底直冲脑门。 这些干尸明明就是已经复活了,却都躺着没动。 那只可能有一个原因——每次复活,被强化提升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智力。 法渡伸手,用力的攥紧了滴血莲花:“小唐,那些干尸已经复活了,只是他们变聪明了,全都躺着没动。” 这件事本来就匪夷所思,小唐蹙着眉思考了几秒:“好,我信你。” 法渡紧张的绷紧了肌肉,那些干尸发现自己败露之后会抢先发难:“那你打算怎么做?” “妖化,打破那堆塌陷的东西,带你们冲出去。”小唐趴着身子,立刻就开始妖化了。在外形变化的时候,他身上的伤痕也跟着开始快速的愈合恢复。 眼看着他身上生出鬃毛和骨肢,法渡心里一阵难受。有些事情以人的形态是绝对无法完成的,他希望小唐更趋近于人,可他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以妖的形态来拯救其他人。 每逢这种时候,法渡总是在想,如果他可以更强一点,哪怕只是和成泉一样,是不是可以改变很多人最终的命运呢? “嗷……”正在妖化的小唐像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大口大口的吐了几口鲜血,忽然倒了下去,妖化的过程就此中断。 “小唐!小唐你怎么回事?”法渡扶着他,亲眼看着小唐的身体重新恢复成人类的模样,“你到底怎么了?” 小唐根本不理会他,只是低头望着自己面前那滩血,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法渡急着摇了摇他的肩头:“小唐!” “我没事!”小唐重重的扭开头,“大概是我伤得太重,所以没办法凝聚妖力。你去帮忠义叔找出路吧,这一次……我也保护不了你们了。” 第113章 沙漠胡狼 几乎是小唐话音刚落的时候,干尸们就集体复活了。这时候大家都集中在被封堵的墓道一头,干尸如同潮水一般冲过来,连那些残肢断臂都在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朝他们靠近,形成了团团包围的阵势,再也无处可逃。 “跟它们拼了!”仅剩的几个人全都失去了理智,用刚刚找回来的枪械不住的狂轰滥炸,干尸的嘶吼人的喊叫枪弹横飞的声音汇成了一道疯狂的洪流。 “暗洞!墙后面有暗洞!”忠义叔忽然大喊起来,“快走!这里有出路!法渡!少磊!你们快走!” “走!”法渡扶着小唐站起来快步到了那堵石壁面前。 说实在的,那个暗洞造得非常特别,恰好藏在一块墓石后面,在离地约两米的位置,并不方便进出,也完全不符合墓穴设计的习惯和盗墓者的常识,正因为如此,忠义叔花了那么多时间才找到它。 法渡轻声问道:“那头……也不知道会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不都得走,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小唐回头拽住了忠义叔,“走!一起走!” 忠义叔着急的喊着:“六顺!阿强!快走!” “你……你们先走!”六顺边战边退,扶着忠义叔朝那洞里一推,“老叔,你先走!” “六顺,你也走啊!”法渡催促了一声,就觉察六顺把一个小盒子摔进他怀里。 六顺满脸憋得通红,那一句话竟然没再磕巴:“我要是没跟上来,麻烦你把这个东西转交给秀娥!” “别死在这。”小唐只朝六顺说了四个字,拽着法渡跳了进去。 里面是一条斜向下方光溜溜的滑道,里面长满了滑腻的水苔,根本站都站不住脚,一路翻滚着不知摔出多远,忽然听到后面一阵杂乱的枪响,跟着就是六顺的喊声:“秀娥!秀娥!” 法渡听得心惊肉跳,大声喊道:“出什么事了?” 小唐一直静默着,从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 黑暗里看不到那些滑道是如何纵横交错,法渡只知道风迎着脸不住的扑过来,人不住的朝下坠。也不知滑了多远,滑道才终于到了尽头。 刚刚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法渡几乎当场崩溃。 那漫无边际的珠宝和古物,不正是他们最初爬进来的黄金之池吗? “为什么我又到这里来了!法渡站起身的时候,周围几个摔得四仰八叉的年轻人也跟着爬起来了,想到刚才的枪声,他连忙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六顺呢?六顺呢!” “顺……顺哥没了。顺哥把我推下来,自己就□□尸抓住了!它们那么……那么一扯,马上就四分五裂……”阿强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忠义叔面如死灰,同样老泪纵横:“死局,这本来就是个死局。我们找不到正确的墓穴所在,却折损了那么多后生。” 原本法渡也知道六顺并非是什么好人,然而六顺的死就像一颗炸弹扔进了他心里:“你们疯了吗!明明知道这个行当那么危险,还总要往里凑!你们随便刨点东西出来都够养活全族上下,还总要为了那些空穴来风的东西前赴后继的去送死!为什么!” 他这一吼,其他几个人的情绪也都齐齐崩溃,都是年轻血性的小伙子,却都在失声痛哭。 小唐在一边冷冷的看着他们哭泣:“做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身为唐家人,很多时候都没有选择。” 法渡先是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 是啊,他们这些人都是如此。小唐如此,成泉也如此,为了想要的东西,他们可以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不过是赔上几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忠义叔听他笑,还以为他是太难过气糊涂了,反而倒过来安慰他:“法渡……你别难过……有你这么替他难过,他就算没白死。” 此时法渡并没有糊涂,脑子里反而出奇的清晰:“赔上那么多性命去找生死门,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 忠义叔一时语塞,显然法渡问的正好是他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原来你也知道我手上的生死门只是一半。”小唐脸上带着冷笑:“你呢?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同样也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吧。”法渡心里就像困着一头野兽,四处碰撞着想要找到出口,却只能把自己碰得遍体鳞伤。他知道自己对小唐怀着恨意,然而那些恨意永远也得不到纾解,因为哪怕是要他自己粉身碎骨,他也不想伤小唐半分。 “一二三四五六七,正好七个人。这么近的距离,一次就能全部崩死,哈哈哈……” 听到那阴森森的笑声,法渡一抬头就看到了哈桑,旁边则是从进来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萨利赫。 此时哈桑肩头扎着止血带,脸上的表情竟然是一种陌生的狂热和凶残,手里端的是之前在宝藏里找到的烟斗:“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不是烟斗,而是古时候的火龙铳,里面的枪子会爆炸,只要一下就能把你们全都送上天。” 法渡沉着嗓子说:“哈桑,你想干什么?” 哈桑脸上依旧带着笑:“把你们从墓里拿到的玩意儿交出来。” 法渡愣了愣,成泉和唐家是冲着生死门来的倒不奇怪,可哈桑又是什么来历,居然知道生死门的存在? 看到几个人都没反应,哈桑恶狠狠的吼:“你们还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要命了?” “萨利赫,你侄子哈桑这是怎么了?年轻人容易冲动,你还是劝劝他吧。”唐家一路跟在背后,忠义叔当然也知道这几个人的来头,立刻掺进去跟着劝。 “我也劝不了啊……”萨利赫笑着摇头,“他是咱们沙漠胡狼的首领,我听他的。” 这话一说,大家的心都朝下重重一沉。 沙漠胡狼,根本不用解释就能猜到那是沙匪团伙的名字。 成泉和老王叔的身份惊人也就罢了,就连哈桑和萨利赫的来历也不简单。要不是哈桑意外的被骆驼打伤,也许这整个过程就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法渡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仰头望着哈桑:“我可以把东西给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知道。”哈桑的答案远远出乎法渡的意料,“有个老外找上门来,让我们混进你们的队伍,跟着去找宝藏。只要拿到藏在棺材里的玉佩,他就给我六百万作为报酬。” 法渡追问道:“老外?什么老外?” “不知道,他说自己叫做雷克斯。”哈桑狠狠的唾了一口,“早知道那么危险,就是六千万我也不接这单买卖!” 法渡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萨利赫呢?” “他以前只是个向导,因为躲避黑风暴而意外来到这里的向导。出去之后他到处跟人说自己到过神的宫殿,就被当成了疯子,他拿出来证明自己的珠宝也被抢劫了。没有钱又丢了工作,他就当了沙匪。” “那么罗佳呢!罗佳上哪去了!” “不知道。” “什么叫做不知道!罗佳呢,你是不是连罗佳也杀了!” 哈桑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猫逗耗子的口气说:“和你一起进去的三个人都没回来,是不是被你杀了?” “我没有杀人!我……” 法渡还想问,却被小唐拦住:“别再问了。” 法渡不甘心的问:“为什么?” “知道得太多,一定会被杀人灭口。”小唐淡然说完,自己却转向萨利赫,“也就是说,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出路的人。” 萨利赫笑着不出声,也就算是默认了。 “你知道怎么出去,却不知道怎么进去。”小唐的话令萨利赫不安起来,“你故作神秘消失那么久,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等着最后再给哈桑带路离开这里。” “那又怎样?”哈桑照例笑着,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你本来就没打算留下任何活口。”小唐不动声色的挪过来握住了法渡的手,“我们只要把东西给你,你就会把我们全都杀掉。” 法渡有些嫌恶的想甩开,才发现他并不是在握手,而是悄悄的把手伸向了滴血莲花。 “把东西交出来!自己交出来,或者等我把你们都杀了再慢慢找!”哈桑到底是匪徒,不可能像成泉那样老谋深算,在这样的人眼里,暴力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途径。 “你别急,火龙铳的力道那么大,如果我们死了,那件东西也会跟着碎掉,那样你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了。不如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法渡会意,知道小唐打算和哈桑拼一场,顺势把收成匕首模样的滴血莲花塞到了他手里。 哈桑开始还着急,也不知道为什么福至心灵忽然间想通了:“蠢货,这里就是一个大宝藏,我只要能把它们带出去,六百万算什么!我要杀了你们!” 他点燃火龙铳的瞬间,小唐手里的滴血莲花已然出手。 火龙铳再怎么精良,到底也经历了几百年的沧桑岁月,引线还没燃烧完毕,哈桑看见一道寒光朝着这边飞来,吓得马上卧低身子。 “啊!”滴血莲花从萨利赫头顶直透而过,扎了个对穿。他大概死也没想到小唐这一记神准的飞刀竟然是冲着他来的,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仰天翻倒。 此时火龙铳的引线也烧完了,那颗爆弹出膛直朝人堆里来,小唐立刻把法渡和忠义叔都推开,大喊一声:“闪开!” 轰隆!那颗几百年前的爆弹终于引爆,气流带着被炸碎的粉末四处乱崩,多少精美的古物和完美的宝石就在这一声巨响当中彻底成为历史。 哈桑知道这一下估计很难一次把人全都炸死,连忙低着头朝铳里填充火药,忽然间肩头的伤口一阵痛得钻心,竟然被人硬踩着趴在了那堆珠宝上面。 小唐脚下踩着哈桑,手里握着刚刚拔回来的滴血莲花,混合着脑液的血水一滴滴的落在哈桑面前。事情发生得太快,小唐根本来不及完全妖化,所以他此刻的形态有几分像人,有几分则是黑虎。 “你……你是恶魔吗?”眼前的这一幕令得刀头舔血的哈桑都觉得心惊胆战。 小唐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咆哮:“现在萨利赫死了,你和我们都一样,谁都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了。” 哈桑点着头:“是……对,对!” “很好。”小唐重重的把滴血莲花插在哈桑面前,“现在咱们来好好谈谈吧。” 第114章 半妖秘密 小唐所谓的谈谈,依旧把哈桑吓得不轻,一直都在鬼哭狼嚎的氛围中平稳的进行。 法渡虽然在震撼之后又多了一层愤怒,到底还是凑了上去:“罗佳到底被你弄到哪去了?是不是被你杀了?” “没有……我没有……啊!别踩我的伤口!我没撒谎!”哈桑尖叫起来,“罗佳帮我处理完伤口就自己走下去了,她拿着一块布,大概是想去清洗自己的伤口……” “胡扯!”连法渡都觉得这种说法太过无稽,“她明明知道靠近水边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要靠过去?” “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那时候我在发烧,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我远远的看了,那块布还在水边上,人没了!大概是落水了,或者被那个怪鱼袭击了……” “你就没有过去仔细看看!” “为什么要看?”哈桑反问,“她被鱼吃了就算了,如果她回来了,我还得杀了她。” 法渡说不出话了,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就像一个行走的皮囊,再也提不起一点精神,拿不出一点力气。 这一路上的背叛和死亡实在是太多了。 够了,足够了。 小唐凑了过来:“你问完了没有?问完了就过来吃东西。” “不用,你们先吃吧。”法渡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却被小唐拦住了。 小唐问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法渡皱着眉:“虽然之前的情势紧急,可是到现在我也不认为必须杀了萨利赫。” 小唐理直气壮的回答:“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我选择杀哈桑,他手里的火龙铳失控爆炸之后也会波及萨利赫,没准连我们也要搭进去,我总不能为了敌人的性命冒险吧。” “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原本你也可以选择一个人都不杀。” 小唐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你是了解我的,那根本不是我的风格。” “我了解你。”法渡沉默了一阵,“你还记不记得大黑?那时候我就说过,我不恨你那种残酷的解脱方式,而是讨厌你借我的手去杀人。” “那时候我也说过,我借你的手杀人是罪孽,你把匕首递给我让我杀人难道就不是罪孽?你没有阻止我,那就证明你赞同我的做法,你发火并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因为我借了你的手,让你良心不安。这不是慈悲,而是伪善。”小唐居然把当时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法渡苦笑,也没力气再纠缠下去了。 人和人生来就不相同,而小唐和他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所有人都睡在那张用黄金和珠宝铺成的华丽床铺上,然而这些能带给人无上财富的东西睡起来却并不舒服。在这种时候,再多的无价之宝也比不上一床温暖的被褥来得幸福。 等到休息的时候法渡才有空打开六顺交给他的小盒子,里面就是一条黄灿灿的金链子,土里土气,却又承载着六顺对唐秀娥满满的心意。法渡料想他是打算拿来求婚用的,只是奇怪为什么六顺没有交给唐家人,而是扔给了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他。 这会儿法渡终于想明白了。 六顺其实也并不信任唐家人。 他们这帮人都是过命的交情,然而在命之外,所有人情却都单薄得像纸,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在这场搏杀之后法渡并不觉得饥饿,只是疲惫得眼睛都睁不开,他没有再到水边去清洗滴血莲花,就把它随便擦擦之后抱在怀里。血腥味钻进鼻端深入脑际,让他的梦境也染上了鲜红的色彩。 把他从梦中唤醒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法渡坐起来,就看到小唐一个人靠在墙边不住的咳嗽,背对着大家休息的方向。法渡原本不想理会,但那咳嗽声却一直没有停息,而且不断发出嗓子被呛住的声音。 法渡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走到他背后:“小唐,你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咳咳咳……别理我,你去睡……咳咳咳……”小唐连头也不回,只是冲着角落里一直咳嗽。 “你咳成这样,我怎么睡?”法渡低头拍着他的背,“你该不是得了什么肺病……” 法渡的话还没说完,鼻端弥漫的新鲜血腥味就飘进了鼻端。 他愣了愣。 那是妖血的味道。 法渡猛的把他扯过来面对自己,才发现他咳出来的全都是血,下巴、前襟、地面铺着的珠宝上全都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小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不是被砸伤了内脏……” “内脏你妹,我没事……有妖的血统,哪那么容易去找阎王喝茶。”小唐捂着嘴喘息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劲来,“别大惊小怪的把其他人给惊动了。” 法渡望着他,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可是……” “不关你的事,快去休息。”小唐站起来,身手利索的翻过了那些堆高的财宝,径自朝外面去了。 法渡刚想追过去,却被人给拦住了。 忠义叔摇了摇头:“别追了,让他自己静一静吧。” “可是……” “你别计较那么多,少磊其实是个好孩子,只是他过得太苦了,做事难免偏激一点。你看他好像没心没肺的,六顺去了,他其实难过着呢。”忠义叔说道,“他从小没有什么朋友,你俩玩得来,老叔挺高兴的,但是现在还是让他自己呆着吧。” “可是他的身体……”法渡指着地上的血迹,“你看他吐了那么多血,是不是救我的时候……” “不是不是。”忠义叔摆摆手,“你别多心,这是老毛病了。” 法渡立刻想起来,在化生寺那次小唐也曾枕在一片血泊当中,心里顿时向下一沉:“忠义叔,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别再说没事,正常人……哪怕是半……半妖也不至于这么胡乱吐血啊!” “就像马和驴生下骡子,狮子和老虎生出狮虎兽,后代保存了双亲的优势,但是都失去了繁育后代的能力。雌性偶尔还见到繁育后代的情况,雄性则是完全不可能的。妖其实也是一种稳定的种群,半妖……就是妖和人类产生的不稳定存在,其实也就和骡子和狮虎兽一样。” “什么?!”法渡无比惊诧,“如果小唐根本没有繁育后代的能力,那么陶美枝又是怎么怀孕的?” 忠义叔也愣了:“美枝,你怎么知道美枝怀孕的事?” “我……我……”法渡临时编瞎话也编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照实说了,“我在梦里见到的。” “梦里……或许是灵魂出窍吧,化生寺的血缘与众不同,就连梦里窥探异界也是有可能的。”忠义叔点点头,“太奶奶希望能让黑虎的血脉延续,所以用人工的办法来为他延续后代。提取精子之前并没有知会他,而是被麻醉的情况下强行提取,在那之后他气了很久……也许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吧。” 法渡一时间震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难怪小唐那样对陶美枝腹中的孩子,那不是感情的结晶,而是现代科学技术的产物。 “至于吐血……”忠义叔摇摇头,“妖只要有了足够的修为就能变幻外形,而半妖只能通过重组细胞来完成这个过程,对身体的损耗是非常巨大的。如果频繁妖化,损耗得更加严重。损耗身体,其实也就是在损耗寿命。” 法渡就像被雷当头劈中:“你的意思是……小唐根本就活不长?” “从过往典籍上的记载来看,半妖都很短命,很少有能活过三十岁的。”忠义叔点点头,“正因为如此,太奶奶才不得已想出了人工受孕的办法。” 法渡浑身都在颤抖,妖的寿命明明可以长达数千年,人类的寿命普遍也有六七十岁,而半妖,被人类恐惧被妖族蔑视的半妖,却只能拥有区区三十年不到的寿命。 刚刚他还只觉得小唐可怜,现在则是揪心的痛。 每天闭上眼睛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醒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法渡靠着那堆东西再次睡下,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竟然察觉不到背后被膈得生痛。他还以为这一夜肯定无法入睡,没想到才过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又灵魂出窍了。 那道蜿蜒的暗流在眼前波光滟涟,小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水面出神,不时咳嗽几声,然后再默默的擦去呛出来的血。 法渡忽然想起了曾经在幻境中见过的那段过往,那个孩子坐在亮汪汪的小河边低头呜咽。 那个孩子连失去了母亲也不敢在别人面前放声大哭。 那个孩子的眼神一半恐惧一半无助,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泪水。 从相识开始,唐少磊总是那么一根筋的执拗,永远都不畏恐惧不知疲惫的拼杀在前。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然而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唐家的养育更多的是一种利用。即使是忠义叔对他的关心也有那么点无奈的意思。难怪之前六顺会选择先救法渡,难怪唐家并没有想办法延长他的寿命,而是单纯的想要把黑虎的血缘延续下去。 这个人活得确实不容易。 法渡飘在他背后,忽然觉得自己能够灵魂出窍的属性还是挺有用的,至少在这个时候他还能这么默默的陪着他,哪怕只是几分钟都好。 小唐弯着腰,双手扶着自己的肩头,身体微微发颤。 法渡愣了愣,他该不是在哭吧? 飘到前面之后他才发现小唐并不是在哭,而是在笑。不管是哭还是笑,他都那么隐忍的把声音憋在喉咙里,每一声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那是倔强到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的脆弱。 法渡想都没想就飘了下来,用无形的手把他团团抱住。 小唐,哪怕全世界都要你死,我也要你活着。 第115章 人鱼之河 “法渡!法渡!醒醒!喂!”那代表性的残暴拍脸叫醒服务,除了小唐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为了防止腮帮子被拍肿,法渡立刻就翻身起来了。 因为原地躺了太久,全身的关节都僵硬了,靠在地上那面被硌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痕迹,疼得钻心,法渡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使劲的揉,才算是减轻了一些疼痛。 “别揉了,死不了。”小唐说道,“我们决定照原路再进去一次,你跟不跟?” 法渡傻眼了:“你们疯了吗,六顺都死在那儿了,你们还要进去干什么?” “我们仔细商量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就更加对不起死去的唐家子弟。”小唐答道,“我们一定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才会误入尸蛊阵,再进去一次或许会有所发现。” “生死门对你……对你们到底有什么意义?”法渡忍无可忍,“除了驱动死魂提供动力之外它还有什么用,为什么值得那么多人为它拼命?” 小唐望着他,淡淡答道:“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更多。”法渡难得的强硬,“唐家那个太奶奶,我不管她是驻颜有术还是天山童姥,她真的值得你为她拼命吗?” 小唐铁青着脸,每个字都像是在牙缝里狠狠的咬过才冒出来:“你是从哪听来的?” 法渡一点也不肯退让:“亲眼所见!我看见你俩在一起,她还脱你的衣服……” 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小唐捂住了,喉咙里一声低吼:“闭嘴!” “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蠢!她允诺给你的东西真的会兑现吗?”法渡越说越气,“唐家名下的产业和族长的位置,她真的会给你吗?唐家害死陶芳,又利用你来做他们的工具,以后还会利用你的下一代……” “够了!我说够了!”小唐愤怒的挥出一拳,法渡还以为是要打他,忙不迭的先闪开了,没想到那一拳只是重重的砸在了石壁上,嘭的一声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凹坑。 法渡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暴怒,也知道这次是真的把他惹毛了。 小唐低声问:“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法渡定了定神:“你为什么要杀死陶美华和陶美枝,她们都是无辜的。哪怕你不喜欢她们,也不该结束她们的生命。” 小唐抬眼望他,眼里波动着一丝危险的信号:“这也是你亲眼所见?” 法渡知道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却毫不示弱的直盯着他:“回答我,为什么?” “我不想世界上再多出一群我这样的怪物,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小唐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法渡低声问:“被唐家利用,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那是我自己的事。”小唐扭头离开,“我们马上就出发,愿不愿意跟来你自己决定。” 法渡赶忙拽住了他:“别再朝里去了,那并不是正确的路。” 小唐眼里似乎闪过一道灵光:“你还知道些什么?” 法渡本来想告诉他生门并不在墓里,然而比起那种萌动恶念即将动手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反倒更让法渡觉得恐惧,正要出口的话跟着就打了个折扣:“我在梦里见过,这座大陵寝深处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我想那才是真正藏宝的地方。你要的东西即使真的在里面,你也不是那只怪兽的对手。” 小唐抓着他的肩头:“你知道那只怪物在哪里,是不是?” “我不知道。”法渡迟疑了一会儿,“我只知道它在水里。” “水里……对,就是水里!为什么我们一直都没想到!”小唐望向远处那条蜿蜒的暗河,“人鱼最终到达的地方,就是我们真正要找的地方!” 法渡本想把他们吓住,让他们就此知难而退,没想到反而给他们提供了线索,找到了主墓穴的真正位置,连他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来到水边的时候法渡还觉得后怕:“那条邓氏鱼离开了吗?” “不知道,起码现在没见到。”阿强紧张的四处张望,“下水吧。” “你们自己下去吧,吃人的怪鱼在下面,我绝对不会下去送死!”哈桑捂着伤口一直摇头,“你们就放了我吧,我已经不想要那玩意儿了,给我再多钱都不去。” 哈桑的状况确实不好,子弹虽然挖出来了,却没有任何的药物辅助,只能撕衣服裹了裹,到后面确实感染了,一直高烧不退,不时的呕吐昏迷,状态也越来越差。 法渡一度觉得很讽刺,哈桑居然在那种骨节眼上发难,即使他真的成功把所有人都杀了,还没等他走出去就会因为败血症而一命呜呼。 小唐根本不理会他的哀求,用刀戳了戳他的后背:“起来,一起走。” 哈桑满脸绝望:“我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就别带我走了吧!” 萨利赫好歹还知道离开的办法,而沙匪头子哈桑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没什么用,带在身边不仅对哈桑是一种折磨,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隐患。 法渡看他那副模样也觉得不忍心,忍不住站出来替他说了句话:“我们几个人行动本来就不方便,要不就别带他走了吧。” 阿强立刻代替小唐回答:“不带他走?如果萨利赫已经把出去的通路告诉他,他出去之后把通路一封,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哈桑浑身打着颤:“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出去,真的……别让我下去送死……” “你呆在这里才是真的找死,走!”小唐不容分说就把他推下了水,回头拽了法渡一起跳了下去。 这一整个水道黝黑狭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应该刚刚被沙海人鱼清理过,墙壁上隐藏的壁画全都显露出来。 法渡一路被拽着朝前游,注意力却被那些壁画吸引过去。 壁画上的内容刚开始还只是亲吻或者相拥的画面,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各种姿势人蛇相交的不堪图景,最后才是易国师骗过白蛇将它封入镇妖塔的过程。 法渡心里一直嘀咕,这些壁画可千万别被小白看见,否则他肯定得当场气死,没准一怒之下连这整条水道都给掀了。 “小心。”小唐忽然停了下来,不远处的水面上冒着一段鱼身,显然是一条邓氏鱼。 法渡艰难的踩着水:“这条的体型这么小,应该还是幼崽。” 大家全都屏息等着应付它的攻击,没想到它的身子侧了侧,却慢慢的翻起了侧边的白肚皮。 哈桑的嗓音微微发颤:“死了吗?” 小唐果然胆大,过去朝那鱼身上踹了一脚。 庞大的鱼身在他的力道下开始翻转,畸形的脑袋浮到了水面上,恶魔般的红眼里只剩下了一片没有生命的死灰,脑门上被成泉劈开的伤口豁着,里面被水泡得发白。再翻过一半,大家才发现它的后半截身子没了,所以远看的时候才会觉得它的体型小。 望着它身体后面的可怕缺口,好半天都没人开口说话。 哈桑重重的吸着鼻子:“是什么东西能把这么恐怖的怪鱼也咬成这样?” 大家脸上都露出恐惧的神色,小唐脸上却露出了笑意:“走,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很近了。” 自从发现了邓氏鱼的尸体,哈桑的情绪几乎就处于崩溃状态,他几次想逃走都被拽了回来,他那种濒临崩溃的样子真让法渡看着都觉得难受。 “你们就别折磨哈桑了行吗?虽说他是沙匪,这一路上也做过什么坏事。”法渡想了想,“最后用火龙铳炸我们那次除外。” “坏人从来都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你要是知道他之前做过的事,估计连马上宰了他的心都有。”小唐淡定的划着水,“沙漠胡狼在这一带沙漠上很有名气,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 法渡想了想:“抢劫……盗窃?” “他们的生意包括活人,也包括死人。”小唐答道,“贩卖妇女、儿童,还有*器官。” 法渡肚子里立刻生出了翻江倒海的感觉,憋了好几次之后才重新开口:“你怎么知道?你和他们交易过吗?” 小唐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认了。 法渡又是一阵反胃。 陶家航其实早就承认过唐家曾购买孩子来练蛊,他并不该觉得意外的。 “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不仅仅是有需求才有市场,很多时候也是市场拉动了需求。”小唐淡定的回答,“有人愿意花光身家换来活下去的机会,有人愿意卖肾买手机,愿打愿挨,很合理啊。” 法渡追问:“如果不是自愿的呢?” 小唐笑了一声:“那就不是我可以插手的事情了。” 法渡把牙咬得咯咯作响,眼前这个人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恨,常常导致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你们快看!”阿强忽然喊了一声:“前面没路了!” 第116章 深黑活水 对于忽然无路可走这件事大家都感到茫然迷惑,而忠义叔反而笃定的说:“如果不具备功能,谁也不会单独修建这么一条延伸出来的水道,这里一定有名堂。况且那些人鱼一条都不见了,它们总得有地方去吧。大家都在墙上找找,也许会有什么翻板机关也说不定。” 他这一说大家都开始在石壁上敲打摸索起来,几个人逐渐散开,却都没有什么发现。 “等等!停下!”法渡忽然拽了拽小唐,“脚下刚刚似乎有一股不一样的水流。” “水流?”小唐皱了皱眉,“是不是有什么生物游过?” 法渡摇摇头:“应该不是,那就是一股寒流,从侧边冲出来。” 忠义叔问道:“寒流?少磊,你感觉到了吗?” 小唐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忠义叔想了几秒:“化生寺血缘对周围环境的感知特别敏感,也许那股水流只是比我们所在的水体温度低了零点几摄氏度,连少磊也感觉不出来。” “那我先潜下去看看。”小唐把法渡推向阿强,“替我看着他。” 小唐这一下去就是十几分钟,水面上只看见一串泡泡围着大家缓缓冒起来,却始终没看见他冒出水面。也亏得他体内有妖血的庇护,要是人下去,光淹都淹死了。 忽然间气泡里多了一片翻滚的血色,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法渡脑子一木,想都没想就要往下扎,被阿强给拦住了:“哎,上师你要干什么!你又不会游泳,下去也是添乱啊!” 话音刚落小唐就浮了起来:“找到了,墙上有个缺口,里面有邪气冒出来。” 法渡连忙追问:“哪来的血?你受伤了?” 小唐举了举胳膊:“没事,一开始找错地方,进了人鱼产崽的地方,被挠了一下。” “建立王陵的人果然聪明,他们利用人鱼洄游的习性,故意把王陵建在它们千百年来的产崽地,人鱼进来的时候为了补充生产的体力就把王陵水道也给清理干净了。”忠义叔赞叹道。 法渡哪里有心思管这些。 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就是老母鸡都敢和老鹰拼命,小唐闯入人鱼的产崽地,肯定是一场惊险的搏斗。哪怕恢复力惊人,他胳膊上横着的那三四道伤痕还是触目惊心,可想而知刚才一定是皮肉翻卷鲜血淋漓。而在那几道伤痕下面已经愈合的那道伤痕,正是妖化之后用胳膊给法渡挡刀留下的。 法渡皱着眉喊他:“小唐。” “别跟我说教,如果不杀掉两三条我也没办法出来。”小唐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哈桑追问:“那它们没有追出来吗?” 小唐答道:“我把出入口给砸塌了,应该暂时出不来了。” “你把人鱼千百年的产崽栖息地给封了?”法渡一愣,“它们要是真出不来了,那不是全都得死在里面?” 小唐答道:“没得选择,它们不死就是我们死。” 法渡再次无语,之前的愧疚和感激瞬间都憋在了肚子里。 只要下了水,法渡就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去向,只能被拽着一直前进。 小唐所说的那道缺口并不算太深,勉强只够一个人游过。 周围的水体非常清澈,虽然不深,却泛着清明透亮的蓝,纯净得连一丝杂质都没有。正因为外面这么干净,那道缺口就显得格外的不祥。 法渡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看到,在他眼里,那道缺口就像是魔鬼的獠牙横亘在通道壁上,里面冒出来的黑气足足延伸出几米开外,不断摇曳升腾。 左边不远处坍塌的地方水比较浑浊,应该是通往人鱼栖息地的出入口,原先这条水道的修筑多半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这个缺口却是从里面向外破开,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打破了似的。 小唐一点也不怯,拽着法渡就朝里进,压根不担心里面究竟会有什么危险。 刚刚走进去,幽蓝的水色瞬间就变得漆黑一片。 法渡只觉得浑身发冷,人就像是掉进了那个可怕的梦里,浑身都僵直起来,连动都动不了。 他眼前再次出现了巨大的鱼,深不见底的通道,还有……画着九尾狐的金色壁画。 那一团巨大的东西沉在水里,黑漆漆的一团,也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瞪着一双红色的眼睛看他…… 嘭!忽然从水里冒出来的瞬间,空气重新涌进肺里的感觉就像是家里闯进了一窝匪徒,在法渡身体里横冲直撞,从喉咙里呛咳出来的声音尖锐得像是在打枪。 小唐拍着法渡的后背帮他控水:“真没用。” 法渡昏昏沉沉的问:“我们在哪?” “应该已经在主墓室里面了。”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非常狭小,大家只能蜷缩在上面。法渡仔细看了看,这哪里是什么平台,而是一个巨型雕塑的顶部。 以前这个墓室应该是被水完全封闭的,只是随着岁月流逝水位下降,才让这些巨型雕塑的顶端露了出来。 从雕塑大小来看,水位约莫是二三十米。在这么清澈的水里看到十多米以下的东西应该并不难,可是下面的水体漆黑一片,竟然什么都看不到。那简直不像是水,而是墨汁。虽然水色那么深,依然能清晰的分辨水正在缓缓的回旋流动,那就说明下面是活水,而不是因为沉积了太久无法流动而发黑的腐水。 阿强奇怪的问:“明明是活水,为什么那么黑?” 法渡低头看了一眼,只觉得邪气冲得他头晕脑胀,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低声答道:“那个东西……那个吃掉邓氏鱼的东西应该就在下面。” 哈桑打着寒颤:“那它刚才为什么没有攻击我们?” 小唐答道:“睡着了,或者……吃饱了。” “你们疯了……”哈桑喃喃道,不像是说给其他人,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全疯了……那是怪物,能吃掉那条怪鱼的怪物……你们不走活路,非要去送死……” 法渡听着哈桑的自言自语,也觉得脊背上阵阵发寒:“我们有没有可能绕过去?” “不行。”小唐摇摇头,“你难道没发现吗,我们所在的雕像和那边露出来那几尊,正好是北斗七星的阵位,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现在其他的都在,唯独缺了天权。天权之所以不在,要么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所以刻意做得比较矮小,要么就是被什么外力弄塌了。墓主的真正棺椁应该就在那里,那只怪物很有可能也在那里。” 其他三个仅剩下的唐家子弟大彪、旺生和陶山,他们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显然都是习惯了听从命令,很少去质疑忠义叔和小唐的命令。直到这会儿陶山才问道:“它在水里行动肯定比我们利索,我们怎么对付它?” “是啊,我们现在没有潜水设备,下去了也是白费功夫。”阿强附和道。 小唐思索了一阵:“如果我们不能下去,就让它出来吧。” 法渡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让它出来?” 小唐把下巴一抬:“这墓穴修建的时候肯定不会是在水里,而是建好之后才把水放进来的。有地方进,自然就有地方出。我们只要找到控制水流的阀门就能把水排出去。” 阿强一脸茫然:“这个墓穴规模也不小了,谁知道那个阀门在哪?” “如果这只怪物就是放置在这里守护陵墓的,设计者一定预先给自己留了可以全身而退的方法。要是那道阀门设计在下面,一开闸水就先漫出来了,开关阀门的人还有可能被怪物攻击。”法渡说道,“阀门很可能在偏高的地方。” 大家立刻撑起身子来,在头顶的石壁上来回敲打摸索。 小唐嘴角一提:“不必找了,就在那儿。” 大家朝那边望过去,只见石顶上正好有七块对应下面石雕的巨大卵石,其中对应摇光那块与石顶几乎平齐,其他的却都显露在外,显然摇光是被按下激发的状态。很明显,那就是墓穴彻底关闭之前最后被按下的位置。 “我过去打开阀门,你们等在这里,什么都别动。”小唐嘱咐完就小心的下到了水里。没有法渡这个包袱,他游泳的速度快了许多,转眼之间就到了摇光石雕的顶上。 法渡这会儿满肚子都是疑惑,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并没有告诉小唐这里藏着的可能是小白的金身和虞天,然而到了这里之后法渡立刻就确定虞天不可能藏在这里。试想一下,这层层的机关和设置连这一帮人都没能困住,又怎么能困住一个以精明狡诈著称的大妖在这里守灵几百年? 既然是这样,那藏在这黑水之下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他又为什么会莫名的梦到这毫不相干的地方?小白又去了哪里? 法渡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想要的答案就在藏在这黑水之下。 第117章 恐怖海蛟 咔哒,随着卵石机关的掀动,沉寂了几百年的墓穴内发出了机簧牵动的轧轧声,黑色的水面随之慢慢降了下去。 “神啊!那……那是什么?”哈桑的耳朵和眼睛都是多年来做沙匪练出来的,每次都能先于别人发现情况,这一次也不例外。 黑水才下降了几米之后,就开始有东西出现在了水面上,那并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层层叠叠的尸骨。尸骨的种类全都一模一样,显然来自于沙海人鱼,可以想象,这里的怪物一定是借助那道缺口来捕猎洄游的人鱼,经历几百年之后也就形成了这样堆积如山的骨堆。它们外形近似海牛或者海豹,骨骼却有那么几分近似于人,尤其是那一圈肋骨和头骨的模样简直一模一样,而下半截却是鱼类那养分叉的骨骼,如果只看到骨骼,很容易联想到神话传说里美人鱼的形象。 虽然那些骨骸并不是人类,但它们这样密集的堆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汗毛倒竖。水不断的退下去,可那黑色却没有消弭,照明的手电光在那团黑色里所能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望过去只能看到尸骨和盘旋的黑气,简直像个活生生的地狱。 随着水流下降,一段粗壮的身躯逐渐显露到了水面上。 几个人都露出震撼莫名的表情,那段身躯粗壮得像最大号的油桶,身上滑溜溜的没有可以清晰分辨的鳞甲,外形明明像是巨蛇,但黄色的斑纹和扁平的尾巴却又像是鲶鱼或者鳗鱼。 又过了一阵,那只怪物的头部也露出了水面,它的头部似乎比蛇尖一些,头顶上同样也有着鲜艳的肉冠,脸侧还有两道可以支棱起来的骨肢。有那么一瞬间法渡还以为是找到了小白成天念叨的金身,然而它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那两道红线逐渐变成两眼半开着的火泉,里面燃烧着炽热的邪气。 “呼,呼……”它呼吸的声音就像是炼钢炉里钢水迸发似的,带着轰隆隆的鼻音,整个冰冷的空间似乎很快就变得温暖起来。蛇的嘴虽然看起来恐怖,实际上却没有撕碎猎物的能力,只能囫囵往里吞,而它张开的巨口里长满了尖牙,比之前所见的邓氏鱼还要惊人,显然可以轻易的把猎物撕成碎片! 哈桑瞪圆了眼睛:“这……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阿强的声音也紧张得发颤:“不知道……它怎么那么大,我们全部人加起来也不够它塞牙缝啊!” “难道这是龙?”小唐思考了一会儿,“看这东西的样子,显然比鳄鱼更接近传说中的龙。” 忠义叔摇了摇头:“这不是龙,而是海蛟。传说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也有传说头上没有角的龙就是蛟。实际上能在空中腾云驾雾的龙是臆想出来的,蛟这种生物却一直存在,重庆黄沙溪六十年代还发生过走蛟,可到了现在,要不是真见了活的还以为蛟已经绝种了。” 海蛟每呼吸一次,哈桑也就跟着打个冷颤:“你们别扯了,它是要醒过来了吗?” “海蛟的习性和蛇很像,只要吃饱了就会开始睡觉。看它肚子那么鼓,应该不会那么快清醒过来。”忠义叔答道,“唯一的危险在于,水退下去之后,这个空间很快就会因为它的鼻息而温度上升,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得比蒸锅还热。” 小唐眯了眯眼睛,把手朝海蛟盘虬的身躯中间指了指:“你们看它盘住的那颗摇光柱。” 法渡也跟着望过去,很快就看出了端倪。 那根本不是是什么石柱,而是一具直立的棺椁。 忠义叔倒吸一口凉气:“以前的人真是有本事,居然能抓住一条活的海蛟。这家伙显然就是被封在这里守墓的,几百年之间全靠洄游的人鱼活命。” 旺生显然害怕了,直勾勾的盯着沉睡的海蛟:“老叔,咱们这是要从它身上爬过去吗?万一它醒过来咋办?” “这种状况下硬要过去,那真是阎王爷开赌局——玩命呢!”大彪也在旁边附和。 陶山到底是陶家人,想得比其他人周全:“那海蛟咱先别说,就说那棺材吧。这么多年世面也见过不少了,却从来没见过这么邪门的站棺。咱们轻易把它开了,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这么一来,似乎只有忠义叔和小唐仍然坚持要开棺,而其他人都持反对意见。 小唐扭头问道:“法渡,你怎么说?” 法渡知道他这是在向自己寻求支援,但眼前的这一切都说不出的诡异,法渡自己都觉得心惊肉跳,显然也更倾向于放弃。 小唐一看他欲言又止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猛的皱了皱眉头:“用不着你们去拼命,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小唐根本用不着什么计划,身形利索的顺着石雕柱子顶上虚晃一圈就下去了,快得大家都来不及反应。 “小唐!”法渡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居然跟着三下两下纵了下去。 这会儿水已经下去得差不多了,法渡下去正好淹到胸口,只是脚下全都是滑溜溜的尸骨,让他很难站稳脚跟。 小唐下去的时候其他人还在迟疑,而法渡这一下去,其他人却几乎都跟来了。法渡也来不及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小唐直奔海蛟过去,三下两下就攀了上去。 “小唐!你能不能有点集体观念?就不能等大家商量好了再行动吗!”法渡好不容易才挪到了海蛟身边,手搭上海蛟皮肤的时候,一股难言的恐惧就顺着指尖朝着浑身乱窜起来。 海蛟果然和蛇类似,手感冰凉细滑,却透着一股水生物的浓烈腥气。 法渡立刻就把手收了回来。 把头稍稍一偏,那双睁圆了的血红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自己,里面根本看不到一丝感情。 海蛟已经醒了。 直到这会儿法渡才忽然想明白了,海蛟确实吃饱了,但小唐和他自己的血缘都那么特殊,哪怕再懒的妖物都得被惊醒了,更何况是时常被当成龙的海蛟! 海蛟并没有给他更多发愣的时间,嗖的一声松开了盘曲的身子,直朝法渡这边冲过来! 法渡亮开嗓门大喊了一声:“小唐小心!” 海蛟之前一直盘着身子,很难看清楚它的全貌,这会儿把身子打开了,视觉上大了几倍,简直像一列呼啸的小火车直碾过来。 幸好这一切在法渡眼里都慢得像慢镜头,他只要加速疾跑两步就躲了过去。然而海蛟身上遍生骨肢,即使他躲得快,脸颊上还是给划开了一道血痕。 海蛟的身体一松开,小唐也跟着摔下来,法渡第一时间只想到他的安危,结果那家伙根本用不着他的关心,几乎一着地就再次朝站棺的方向飞纵过去,连头也没回。 法渡的心朝下坠了坠,到底是不太高兴,然而后面立刻就传来了大彪的惨叫声。 他这一回头,正看见海蛟横咬着大彪的身子快速前进,大彪在它嘴里使尽了浑身解数拼死挣扎,然而血却从那些尖牙刺穿的孔洞里拼命的迸流,只留下一路绝望的惨嚎。 “少磊!大彪让海蛟咬住了!”陶山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小唐,然而他的连声呼唤却并没有得到回应,这个快四十岁的汉子只能一路踏着血泊追逐着海蛟,大声呼喊着,“大彪,撑住!我们会救你的!我们这就来救你!” 海蛟显然觉得这个绕在身边跑来跑去的家伙很烦人,甩着尾巴狠狠一抽,差点就把陶山拍死当场。陶山倒是眼疾手快的闪开了,可海蛟却狠狠一甩头,把口中的猎物朝天上甩了一下再重新叼住。 “啊!”大彪的惨叫比刚才更加惨烈,其他人也都跟着赶了上来。 法渡从侧边冲过去,本想吸引海蛟的吸引力,结果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跟着重重一滑,扑倒在血水里。 这会儿他才看清楚,刚才滑倒他的竟然是大彪的断臂。 还没等他稍稍平复心里的震撼,就听到阿强那边边哭边喊:“陶山叔,回来吧!彪子救不了啦!腿掉在这儿呢!半个身子都碎了,救不了啦!” 法渡也知道大彪肯定没救了,可他偏偏还在海蛟嘴里不住的哀嚎。 法渡曾经几次走到了生死的边界,在他看来,死亡或许并不是那么痛苦,相反死亡前的痛苦和恐惧才是真正的折磨。 此时的大彪如果真的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 听到阿强的声音,陶山的脚步已经慢了下来,法渡反倒加速朝前冲了过去。 海蛟冲到缺口附近,似乎想趁机把嘴里的猎物吞下去,然而法渡已经跟上,朝着它的脑袋侧边拼命一刺。海蛟已经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迅速偏头躲开,滴血莲花的剑锋顺着脸侧擦过,冒起了一串火光,竟然是毫发无伤。 只是缓了这一下,大彪已经被吞吃入腹,海蛟并没有停留,马上就掉头朝法渡冲过来。法渡连忙就地一滚,就觉得海蛟跟火车似的从旁边碾过,尾巴险些扫到他。海蛟的力量那么强大,哪怕不是近距离对上,就是被尾巴这么一扫都足以致命! 就在这时,法渡只觉得心里重重的一沉,似乎有什么在他胸口重重锤了一记,就听到哈桑在扯着嗓子喊:“棺材开了!” 第118章 造化弄人 听到这一嗓子,法渡才明白过来,海蛟根本不是放过了他,而是忙着去守护那站棺里的东西。 海蛟来得快,小唐躲得也快,他飞快的从摇光石柱上飞跃开来,冲着其他几个人喊:“快!躲起来!”他这一离开,棺盖失去了支撑,咣当一声滑落下来,整个墓室都好像被震动了。海蛟对那个站棺的兴趣显然超越了对食物的兴趣,飞快的窜回去,三下两下把它重新缠绕起来,虎视眈眈的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正因为这样,大家才有机会重新聚在了一起。 “大家都没事吧?”忠义叔是这帮人的大脑,体力活基本上都是不参与的,所以一直蹲在天权等着。 陶山红着眼眶说:“没事,只是大彪没了。” 一时间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开始僵化起来。 终于还是陶山先憋不住了,红着眼睛质问:“唐少磊,刚刚我们喊你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呢!” 旺生冷着脸阴阳怪气的嘲讽:“他只顾开棺,哪有那个闲工夫来管我们的死活。” “明明知道没救了,何必还浪费时间去救?”小唐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不忙着开棺,大彪就真的白死了。” 旺生立刻不屑的接话:“听听,妖怪就是妖怪,他懂什么情义懂什么人性啊。连亲妈死了都不哭一声,更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 忠义叔冷了脸:“旺生,你这么说就真过了。” “我说错了?”旺生不依不饶的质问,“你倒是说说,如果我们遇险了,你会不会救我们?” 小唐冷笑一声:“那要看你们值不值得我救。” 这一句话彻底把旺生惹怒了:“唐少磊,你真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家神啊!族里谁不知道你是陶芳和妖怪私通生的怪物,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小唐终于也变了脸色,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行了行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忠义叔拽着旺生,“别说了,现在正事要紧……” “老叔,你让我把话说完!这些话憋在心里那么多年,现在再不说,以后没准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旺生咬着牙,简直想立刻冲上来和他打一架,“唐少磊我告诉你,你亲妈就是老妖婆弄死的,你跟老妖婆亲热的时候就不觉得有愧吗!来这个鬼地方也是为了老妖婆,让我们白白死了那么多人,你心里真就一点都不愧?我告诉你,你就是将来死了去了阴曹地府,你亲妈和那么多枉死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小唐瞪着旺生,法渡甚至都冲上去想拦架了,结果他却放下了拳头:“休息一会,等你们冷静了再来讨论怎么对付海蛟。” 法渡直接傻眼了,小唐这是转性了么? 小唐扭头自己坐到一边,法渡也立刻跟着过去了。两个人静静的坐了几分钟之后,法渡才敢开口:“你没事吧?” “你不生我的气?” 法渡一愣:“生什么气?” “见死不救。” 法渡咬着牙回答:“本来我是生气的,看见那么多人都恨你,我也就算了。” 小唐压低声音笑起来:“是不是忠义叔和你说了什么,总觉得你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法渡瞪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接才好,就听到他接着往下说:“别和我说什么因果,也别可怜我,我就是个坏人。将来真的去了阴曹地府我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因为我从来都没觉得自己有错。” 法渡实在很想当脸给他一拳,把他打醒。 然而那并没有什么用。 他无动于衷的外貌下藏匿的灵魂是绝对属于地狱的,而且他从来没打算得到救赎。 法渡心中几乎是崩溃的——这什么人呐! “行了,废话少说赶紧行动,免得夜长梦多。”小唐站起来走向忠义叔,“有没有想到对付海蛟的办法?” 忠义叔摇摇头:“海蛟在古代都是作为龙被崇拜,哪那么好对付。” “我背包里还有炸药。”陶山终于提出了一个方案,“我们可以先放置好炸药,然后把它引过来炸死。” 忠义叔接着摇头:“不行,我们没有定时引爆装置,容易误伤自己人。它的速度那么快,也许在引它过来的途中负责吸引它的人就已经遭遇危险了。更何况它把那站棺看得那么紧,也未必真能按计划把它引过来,万一炸毁了站棺就更不值得了。” 旺生还没完全消气:“那站棺里到底是什么?别咱们出生入死弄死了海蛟,最后又换来一个空棺!” “少磊,你看清楚没有,那站棺里究竟有没有东西?” 小唐点了点头:“里面有尸身,我确定。” 法渡伸着脑袋朝那边张望,整个站棺被海蛟盘在身体中央护卫着,实在是看不出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也只能选择相信小唐了。 小唐低声和忠义叔耳语几句,忠义叔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犹豫着点点头:“准备准备,咱们这就下去。” “老叔,我们也不是胆小……”旺生掂着手里的猎刀:“可咱们就拿着这些不经事的东西去跟海蛟干,那不是等于送死吗?” 小唐扯过陶山的背包:“我们有炸药。” “说了不能用炸药,刚刚讨论的话你全都没听见?” 小唐答道:“别让炸药从外面爆炸,从它肚子里往外炸。” 阿强皱着眉头凑过去:“行不行啊?海蛟会傻的自己把炸药吞进去?” “它不吞,咱们就塞。”小唐把炸药塞到阿强手里,“我记得你以前玩甩链子捉野鸡的时候是扔得最准的,炸药就交给你了。我先把海蛟引开,你找机会放炸药,其他人会全力配合你的。” 阿强的手抖了抖,炸药居然从手里滑了出来,幸亏小唐眼疾手快捞了回来:“爷们点,这也没什么难的,找准机会朝它嘴里一扔就行,小心别再失手把自己给坑了。” “不……我不行!我真的不行!”阿强到底年纪小,这一包炸药牵系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哪有童年捉野鸡那么轻松。 忠义叔扭过头:“那旺生你来。” “凭什么?”旺生老大的不乐意,“扔偏了手滑了都是自己死,就算真成功了,炸药爆炸之前没准就让海蛟吃了,这送死的事谁爱去谁去!” 法渡不愿杀生,哈桑有伤,陶山腿脚不灵便,阿强胆小,旺生闹脾气,那这里能去塞炸药的就只剩下了忠义叔。 忠义叔气得发抖:“行,那老叔亲自去。” 法渡上前一步,从小唐手里接过了炸药:“我来。” 小唐眯了眯眼睛:“你不是说众生有灵,不愿杀生吗?” 法渡叹了口气,也懒得再跟他贫嘴。现在的情况是明摆着的,既然谁都不能去,忠义叔那么大年纪了,真的冲上去那就是结结实实的送死。他自己死了先不说,白瞎了炸药之后这群人连最后的一线生机都没有了。要让这些人活着,就不得不杀死海蛟。 法渡曾经听过那么一句话,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那时候他只觉得无比可笑,结果眼前的一切,却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简直可叹一句造化弄人。 小唐点了点头:“你准备好了没有?” 法渡定了定神之后苦笑起来:“你相信我吗?” “虽然你蠢,但是我确定你不想让我死。”小唐纵身跳了下去,“出发!” 法渡紧跟在他背后,心里却一片乱七八糟,根本静不下来。 小唐虽然看透了他的情绪,却到底没猜透他的心。其实有时候法渡还真想朝他后背狠狠一剑,就此了却烦恼的根源,一了百了。 他俩一靠近,海蛟立刻就活跃起来了,立刻松了身体做出攻击的姿势。 法渡朝后看了一眼,嘲讽的说道:“他们都没有跟上来。” “我早就料到了,这送死的事情谁都不愿意干,活着那么好,谁不惜命呢。”小唐倒是一点都不觉得难受。 听他这么说,难受的反而是法渡了,他吸了口气:“至少还有我陪着你死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小唐摆开架势,“如果情况真的不对,你立马就逃。我看你最近大长进了,海蛟应该弄不死你。” 法渡一愣:“也不要我救你?” “用不着。”小唐头也不回,“你要是真陪葬了,以后别人说起来还得说这俩货蠢到一块儿去了,丢人。” 法渡:……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阵,海蛟就用鲜红的双眼瞪着他俩,却一直没有扑过来。那站棺里的东西隐藏在蛇身的阴影里看不真切,法渡只觉得有冲天的妖气从那缝隙里冒出来,所以更加觉得奇怪,如果站棺里藏的是人类的尸身,怎么会拥有超越小白的恐怖妖气?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法渡终于开了口:“你在想什么?” “海蛟对你有所忌惮,大概你之前杀过什么比较厉害的妖物,身上的妖血气味被它察觉到了。”小唐答道,“你又在想什么?” 法渡深呼吸了一下:“想揍你一顿。” 小唐一听,居然夸张的笑出声来:“法渡,你怎么这么逗呢?” 话音刚落,一声可怕的嘶吼传来,那花海蛟竟然先奔着法渡冲了过来! 第119章 真假生门 因为距离太近,法渡只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呼啸而来,甚至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逃命,而是把那炸药往海蛟嘴里送。 炸药上没有定时装置,就只能全靠那根引线来控制了,法渡忙不迭的点着了引线,海蛟却忽然掉了个头,用脑袋侧面重重的撞上了法渡的身子。 这一下撞击不啻于被当年被大货车撞到的感觉,法渡只觉得自己立刻就飞了出去,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连三魂七魄都要离体了。化生寺的血缘在此时发挥了更加神奇的效果,他躺在那里,竟然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骨头正在一根根复原,很快就缓过劲来了。 眼前的黑晕褪去,就看见那包炸药就在面前,引线还在嗤嗤的冒着火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被海蛟撞了还能复原,被炸得稀烂可就绝对没命了! 法渡连忙跳起来,拼命的去踩灭那要命的小火花。 “先保护自己,别忙着点火!”小唐显然也觉得他蠢透了,一边遛着海蛟一边大喊。 “你闭嘴!”法渡没好气的吼着,重新抱着炸药朝海蛟挥手,“过来!朝我这儿来!” 海蛟果然对‘唐僧肉’口味的法渡更感兴趣,立马就调转脑袋冲了过来,小唐利索的抓住了它颈边的骨肢,一个纵跃就到了它背上。 海蛟来到面前又要玩急转弯那一招,法渡连忙闪避过了它的攻击,正看准了机会想从侧面切入,没想到它却利用那一身无所不能的柔软骨骼支起了半身,顺着墙边直接登上了墓穴顶部。 法渡傻眼了,这招和腾云驾雾又有什么区别?! 换了个视角之后,呆在天权顶上的那几个人就进入了海蛟的眼帘,它立刻就顺着墓穴顶部飞快的扑向他们。 小唐大喊:“法渡你在干什么!” 法渡一面大步朝回赶一面喊:“它跑得太快,根本来不及点炸药啊!” 话音才落,他就听到了黑虎的吼声。 形势太过危急,逼得小唐不得不妖化来阻挡海蛟对那几个人攻击。 原先小唐对于海蛟来说简直和蚂蚁没什么区别,它根本就没有在意,然而妖化之后的黑虎每一爪都能抓穿鳞甲,它一扬爪,那巴掌大的鳞甲就像冰雹似的从头顶直砸下来。这一下海蛟终于注意到了他,发疯了一样在墓穴里翻滚挣扎,试图把身上的小唐甩掉。它发狂的时候显然更加恐怖,墓穴里的骨堆被搅合得乱七八糟,灰粉和水被翻溅得盈天,一时之间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小唐妖化的身躯虽然强悍,但比起海蛟这种非自然的生物实在是不值一提,海蛟每次翻卷法渡都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一坠。那么强的力道,小唐只要躲避不及在石壁上撞那一下就足够被碾成一堆碎肉了! “小唐,你没事吧!”法渡想往那烟尘里冲,猛的就听见黑虎的咆哮声。 法渡苦笑一声,小唐这是在怪他多事。 他扭头望向天权上面,同样被烟尘掩盖着什么都看不到。 刚刚那些唐家人还在对小唐冷嘲热讽,现在小唐却拼了命来救他们。 唐少磊这个人,到底应该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此刻海蛟正在忙着和小唐纠缠,根本顾不上护卫站棺,法渡灵机一动,迅速转身朝那边跑了过去。 厚重的棺盖已经在地面上碎成了两截,然而棺内还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里面妖气兴盛,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法渡靠得越近就越觉得恐惧,那黑沉沉的棺材就像一道不知会通向哪里的门,在那一头就蛰伏着一匹足以吞噬众生的巨兽。 等他再靠近一些,这才发现那棺材里正在往外冒着黑气。之前他们一直以为墓室里的黑水是因为海蛟产生的,直到这会儿法渡才闹明白,原来这站棺里的东西才是黑水的源头。 他顺着底座飞快的攀上去,站棺的内部终于呈现在他面前。 小唐说的没错,那站棺内部确实有一具尸身,而且也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按理说尸身哪怕已经彻底干燥也很难保持站立的姿势维持几百年,而那尸身并没有显出半分的佝偻变形,肢体形态甚至还很柔和,好像就是站在那里睡着了似的。它脸上罩着一个光滑的黑色面具,面具上没有刻画任何的五官和表情,头发披散在面具旁边,把仅剩的皮肤也遮蔽了。 看到这幅光景,法渡心里的不安和恐惧又加深了几分。这具尸身从身材来看应该是个男人,肢体柔软得像是女子,但无论它是男是女,和传说中的成吉思汗都是绝对联系不上的。 现在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们再次走进了错误的墓室,要么这座墓穴的主人根本就另有其人。 “法渡……法渡……”脑子里忽然响起来的声音把法渡吓了一跳,等他稍稍平复心情才意识到那是小白在呼唤他。 “小白!你在哪!”法渡试着回应,脑子里却空荡荡的,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法渡这一路都在寻找小白,然而一直都没有音讯。他曾经仔细思考过,结论是现在他和小白的力量都太弱,或者是大陵寝内有什么神秘的力量隔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现在忽然搭上了线,只有一种可能,他或者是小白的力量获得了短时间的加强。 法渡心头涌上一阵烦恼,视线掠过尸身的时候,他忽然看到尸身的颈部挂着一块玉佩。之前见过那么多珍宝,忽然见到这块大青石似的破石头,任何一个盗墓贼肯定都是看不上的。 然而在看到玉佩的那一瞬间法渡差点惊讶的叫出声来。 任他想破头也闹不明白,原本在小白手上的生门居然会出现在这具经历几百年的古尸身上。 玉佩上闪耀着清凌凌的波光,就好像变成了一团跳跃着的水。 引动柴火堆的泉水涨落,维持地底瀑布,支撑水底通道的力场,驱动尸蛊阵,作为万能复制机‘聚宝盆’的核心。 这确实符合生死门的特性。 难道刚才也是它短暂增强了他的力量? 法渡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一下玉佩表面,立刻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酥麻感,就像是触电似的。 那种陌生的触感立刻就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生门,而是一个几百年前的仿制品。尽管是仿制品,它不但有着足以以假乱真的外表,甚至比生门的效果还要强大。法渡之前把生门戴在身上这么久,它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非凡的力量,而这块仿制品却在接触到法渡的瞬间展现出了它的神奇功效。 然而最大的区别在于,真正的生门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上面连一丝灵气都感觉不到,而这块却聚集着恐怖的妖气。 法渡也迷茫了,到底拿还是不拿? 嗖!一道黑影从背后直扑过来,法渡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被推到了一边。黑虎飞快的扯住那块玉佩朝外扯,连那具尸身也被带着直挺挺的朝前倒下,几乎是同时,整个墓穴都震颤起来,顶上震松了的石头噼里啪啦直往下掉,水也顺着地面再次漫上来。 “阿弥陀佛,得罪了!得罪了!”法渡看到那尸身就这么趴着,只觉得亵渎的别人的尸骨,心里就跟压了个秤砣似的,那重重的一摔估计把脊椎都摔断了。 “法渡,快过来!墓穴要塌了!”忠义叔一喊,法渡才发现唐家仅剩的三个人都挂在小唐身上。刚朝前赶了两步,水已经淹过了小腿的位置,仰头朝上看,天枢的位置确实有一个不甚明显的小洞口。 就在这时候,小唐慢慢的恢复了人形。 法渡愣了愣:“你变回来干什么?” 小唐答道:“上面的出口太小,妖化之后钻不出去。” “海蛟呢?” “爬虫就是爬虫,多绕几圈就把自己困住了。” 法渡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水和落石乱七八糟的遮蔽了视线,也不知道海蛟现在到底在哪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朝小唐走近了一步:“你有没有……” 他这一靠近,小唐却猛地退开一步,迅速把那块玉佩系到了自己脖子上。 法渡原本只是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结果他的反应瞬间让法渡心里凉透了。 小唐根本一点也不信任他。 “来,游起来,等水涨到顶上我们就能逃出去了。”看到小唐和法渡两个人之间僵住了,忠义叔连忙出来打圆场,伸手来牵法渡,“来,我牵着你游。” “不用。”小唐迅速拦在了两个人中间,率先抓住了法渡的胳膊。 法渡皱着眉头,语气难免带了嘲讽的味道:“你不怕我抢你的玉佩?” “不怕。”小唐侧过头看他一眼,“你根本用不上这种东西。” 法渡一听这话差点给气笑了:“用不用得上那是我的事,如果我真抢呢?” 小唐连头也不回:“那我就杀了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点点的犹豫,那就证明他这句话发自肺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哈桑呢?”法渡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哈桑为什么没有跟来?” 唐家几个人都没开口,小唐也不说话,大家就在沉默中随着水流逐渐上升。 法渡扭头朝远处望了一阵,忽然开口:“唐少磊,你说谎。哈桑受了伤又是沙匪,带在身边根本是没有用处的。你非要把哈桑带上,一开始就是为了拿他来作为诱饵引开未知的怪物。” 小唐嘴角微微提起,现出一个得意的笑意:“你真的变聪明了。” 法渡心里猛地一抽:“你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吗!” “在他被吃掉之前,我已经亲自了结了他。”小唐答道,“他死得没有一点痛苦,足够了。” 第120章 两个小白 “糟糕!海蛟跟来了!”整个墓穴里的水面都在噗噗的翻滚,而从水里翻腾接近的海蛟却掀起了盈天的水花,随着它的前进,水里还明显的冒出血色,整个前进轨迹一览无遗。 法渡抬头望了一眼,水面离顶上的水洞还差两三米的距离,要逃走肯定是来不及的。 “来,叠起来,先把忠义叔送出去!”小唐朝水里一扎,率先把忠义叔托了起来,陶山也立马接上,踩着水把他朝上托举,即使是这样离那个洞口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陶山急了,冲着旺生连声大喊:“快!旺生你在干什么!旺生!赶紧搭把手!” 旺生这才意识到这么下去自己只能被叠在最下面,眼看着海蛟越来越近,脸色都惨白了,他游过去拽住了陶山,却没有朝上顶,而是把他朝下一摁,顺着人梯迅速朝上攀:“让我出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陶山下沉,上面的两个人肯定也会跟着下沉,旺生哪管得了那么多,拼命的踩着两个人就朝上够,只是始终差着那么一截,怎么也够不到。 下面的三个人虽然被他抢先了,却都没有什么表示,而是合力把他朝上顶,小唐伸手想推他一把,然而旺生似乎是怕小唐把他拽下去,这会儿早就顾不上什么辈分了,迅速踩上了忠义叔的头顶,重重的朝上纵跃起来。 眼看着他就要够到洞口的位置,只听见陶山大喊了一声:“小心!” 海蛟的脑袋猛的从水面上冒出来,竟然纵离了水面,就像海豚似的鱼跃出水,把半空里的旺生咬了个正着! 小唐托着忠义叔迅速一避,整个人梯跟着倾倒,几个人全都掉进水里。 海蛟重重的砸进水里,水面迅速产生了巨大的波浪,水面好像瞬间被抬高了一两米,小唐的反应异常的迅速,趁着那一阵浪头把忠义叔重重一推,终于攀上了那个洞口。 “法渡!来!”陶山回过头来接法渡,然而水浪撞上墙壁之后涌回来,一下子就把他给推出了老远,一头就闷到了水下。 法渡不会游泳,原本就只能在一边漂着帮不上忙,眼看着陶山一直没有浮上来,这一下子简直急上了火,小唐游过来拽住他:“该你了,上去!” 法渡扭过头追问:“陶山!陶山呢!他怎么没浮起来?!” 小唐只是拽着他朝前游:“你先上去,我回头再找他。” 法渡还没回答,就看见海蛟的脑袋直冲着他们过来了,猛的把小唐推开了一截:“快躲开!” 海蛟从两个人之间急速冲过,法渡被水流带着转了好几个圈之后才撞上墙壁上,幸亏那里有块凸出来的石雕,才算把自己稳住了。就在此时他忽然觉得腿被绊了一下,第一时间还以为是被海蛟咬了,低头下去才发现缠住他腿腕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 他顺手把那件衣服解了下来。 衣服几乎被血染透了,分明就是陶山的衣服,里面还留着一段被咬碎的躯体。 几秒钟前还鲜活的生命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碎肉,法渡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搅得发痛。 “你还在看什么,快扔了!”小唐抢过那块残躯使劲朝远处扔过去,海蛟随着那段抛物线破水而出,半空里硬把它叼住,然后重重的的摔进水里。 没想到这次海蛟入水的位置太近,水面并没有抬高,法渡只觉得白茫茫的一片水花劈头盖脸的掀了过来,整个人就被压到了水下,任凭他怎么挣扎,就是抓不住任何可以凭依。 随着灌进口鼻的水越来越多,他的神智也越来越不清醒,整个人沉在水下的时候居然依稀看见有一个影子在缓缓朝自己游过来。 法渡在水底挣扎着,拼命仰头朝那边看。 从上面看下来的时候,水面黑漆漆的似乎什么都看不清,而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在动荡的水面上却透着斑驳迷离的华彩,水下的世界似乎变得晶莹剔透,水面上的崩塌和毁灭,恐怖的海蛟,都像被隔离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不是幻影,而是小唐正在朝他游过来。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也像染着海水般的深蓝,交织最唯美绮丽的的虚象与所有被洞穿了的真实之后,像一个空寂冷漠的躯壳忽然有了会哭会笑的灵魂。 小唐拽住他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在那一片深沉的寒冷之外唯一真实的温暖。 曾经拯救过他无数次,交缠了无数感激和愤恨的温暖。 这段过程变得非常缓慢,连海蛟从远处靠近的过程也变得像一帧一帧缓慢跳动的幻灯片。 那一瞬间,他几乎困倦得马上就要睡着了。 然而牵系在指间的温暖忽然消失。 法渡猛的睁大双眼。 小唐弓下身子,笑得那么欢畅,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总会让人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他伸出手,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动作扶住了法渡的肩头。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法渡张开嘴想喊,却什么都喊不出来,只有一串白色的水泡乱七八糟的飘向水面。 下一秒,小唐按着他的肩头朝海蛟重重一推。 法渡只觉得自己似乎再一次朝着无底的深渊迅速沉落,只觉得胸口像被捅了一刀,只觉得比死了还难受。 他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小唐摇着手向他告别。 如果小唐原本就想杀他,那根本就冒着生命危险潜下来,只要他在这里,海蛟自然会被拖住,小唐肯定可以脱险。也就是说小唐原本是想救他的,却在最后关头再次把他放弃了。 为什么?最终选择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是再一次觉得法渡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海蛟,法渡也觉得自己很好笑,马上就要被海蛟吃掉了,居然还有闲心去计较这些。 那张巨口越来越近,在他看来倒没多少恐怖的意思,反倒像是一场红莲劫火,正好可以彻彻底底的终结他心底的业障。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法渡,你还真是一辈子也脱不了执着。 海蛟的巨口咬合下来的瞬间,法渡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道托着他朝上冲,那种不可抑止的推力,似乎比水底的压力更加强大,几乎要把他扯得四分五裂。 脑子里短暂的空白之后,身体于大脑更早的恢复了对外界的感觉。 法渡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水面上,而他抱着的那件东西正托着他在水面上四处漂浮。等到视觉回归他才终于发现救了自己一命的竟然是那具站棺里的古尸。 法渡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猛的一放手,人接着又往下沉,他连忙乱刨几下,把那漂浮的古尸弄得原地滚了好几圈才又抓牢了。 更神奇的是海蛟并没有靠过来,而是一直在几米外的水面上漂浮着,似乎是舍不得离开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这种情景更令法渡想不明白。 他一直以为海蛟之前守护的是那块仿制的生门,没想到它真正在意的却是这具尸身。 水一直在上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势头,只是有了水的填充,整个崩塌的过程似乎就变得平缓了许多,照这个速度,法渡很快就能靠着水面上升从那个小洞口逃出生天。 法渡一开始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能逃命就算是造化了,没想到刚才古尸骨碌了几下,脸上那个没有面目的面具已经逐渐滑脱下来。 法渡还以为自己会看到干尸什么的,然而那露出来的部分却和常人的皮肤没有任何区别,真就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巨大的好奇心驱使着他,忍不住漂到面前掀掉了古尸的面具。 看到它真面目的瞬间,法渡差点吓得又撒了手。 那张脸不是别人,活脱脱的就是小白! “小白?小白!”法渡试着探手去触摸他的脸,觉察不出一点温度,而那具躯体就这么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简直像个1比1的等身手办!发现这一点之后法渡更是吓得连魂都快飞了,那么长时间找不到他,难道就是因为他被弄到这里做成了古尸木乃伊! “醒醒!小白,你醒醒!小白!”法渡越喊越急,忍不住使劲拍打他的脸,如果小白真就这样死了,那才是这一路最恐怖的遭遇好吗! “别拍了!” 法渡忽然觉得有人拽着他的腰朝后拖了一截,立刻失去了平衡,赶紧用愚蠢的树袋熊姿势转身把那人团团抱住。 小白的头发*的贴在脸上,却掩不住那一脸的嫌弃。 法渡也懵圈了,看着眼前的小白,再看看漂浮的古尸:“怎么会……有两个你?” 小白嘴角浮起一点笑意:“那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法渡瞬间就明白了,那具像小白1比1手办似的东西竟然就是小白的金身! 第121章 异界通道 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其他的线索立刻就清晰了。 成精化妖总是要吸取天地灵气的,海蛟被困在这里,哪怕它原本就是灵物,到底也只能是一只生物,无法更进一步。而小白的金身就成为了它唯一的灵气来源,只要贴附在金身附近,它就能够逐渐提升自己的修为。那一块仿制的生门,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维系整个大陵寝的运行,更是为了压制金身本身的灵气,让它不要轻易被发现。而金身被压制之后溢出的灵气也会减少许多,这就避免了海蛟快速成精脱困而出。 终于找到了小白的金身,到底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法渡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想不通:“那这么长时间你都上哪去了?” 小白轻描淡写的回答:“虞天算无遗策,一进来就用壁画把我引进了岔道。” 一想起那些壁画,法渡立刻就觉得脸红心跳,只能稍稍别开视线,然后立刻就发现小白的下半截居然是蛇尾的状态。他说得那么轻松,实际上肯定是万分凶险,才会伤到无法维持完整的人形。 “耳朵,你的耳朵能听见啦?” “蛇本来就没有耳朵,即使听不真切,我还能靠其他器官感知。” 法渡皱眉:“那你的腿……” “没事,只要夺回了金身,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恢复灵气。”小白冷着脸,“虞天老谋深算,我真是小瞧他了。” 小白能走的路肯定和常人不同,如果虞天真的算无遗策,估计从小白进来开始就看到了更多惹它生气的内容,然后一路怒气冲天的照着虞天规划好的路线踏入陷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虞天还真不算是算无遗策老谋深算,只不过是对小白的脾性了解得透彻罢了。 当然这种话法渡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 小白倒是没注意他的心思,照例朝下说:“墓穴内错综复杂,一直到你找到了我的金身,我才感应到了你的存在。” “你从哪进来的?” “侧面墙上那个洞口。” 法渡立刻追问:“那糊糊呢?我不是让糊糊跟着你吗?” “实在是多此一举。”小白淡淡的答道,“它一路上帮不上忙却又连番阻挠我,烦都快烦死了。” “就是怕你太冲动才让糊糊跟着你的。”法渡皱着眉头,“糊糊呢?” 小白答道:“在外面等着。” 法渡立刻松了一口气。 小白显然很不爽他的反应:“怎么?你怕那海蛟把它吃了?” 法渡摇摇头:“我只是怕你把它吃了。” 小白立刻递上了一个白眼:“那个半妖上哪去了?” “你知道唐少磊跟我在一起?”这回换成法渡吃惊了。 “半妖的妖气与众不同,很好辨认。”小白答道,“这里就剩你一个人在等死,想必是又被他骗了吧?” 法渡尴尬的笑笑:“能换个话题吗?” 小白却是不依不饶:“我早就提醒过你,等到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时候,千万不要再对他有一丝犹豫姑息,结果你还是着了道。” 法渡连忙打岔:“别说了,先逃出去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 小白照例冷着脸:“也就是说,你还是不后悔。” “能别再说了吗!”小白连连说中他的心事,让法渡忍不住吼了起来,吼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道歉,“小白,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 骨碌骨碌,水下接连冒了几个大泡泡之后,上涌的势头忽然停了,连头顶土石崩塌的过程都全部停止,好像有人忽然按了暂停键。 “怎么回事?”法渡觉得万分怪异,此时不止是崩塌和涌水止息了,连那只海蛟都不知上哪去了。 小白蹙着眉头朝四周观望,却没有回到他。 他心想大概原本外面的水面就已经比最初设计时有所下降,现在墓穴内外的水面已经持平,所以水就不再往里灌了。而墓穴内残留的空气被水面压紧之后形成了一个气垫层,撑住了崩塌的石顶。水位不再上升,离顶上的洞口就足足差了一人多高,哪怕他真能像海豚一样跳离水面抓住洞口,可小白的金身又该怎么弄上去? “小白,你倒是赶紧回到金身里去啊!这么沉的玩意儿带着不费劲吗?” “金身又不是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小白答道,“若要与金身合二为一,需要心无旁骛,在那段时间内什么都做不了,要是蛟龙趁机偷袭,我便毫无还手之力。” 法渡正在发愁,小白忽然一头潜到了水下。法渡以为小白打算潜水从洞口离开,赶忙拽住了他。小白的力道一带,他也被拖到了水下。 才一下去法渡迎面就看到了海蛟的巨大头颅正自下而上迅速扑来,吓得他连续扑腾了几下。原来海蛟根本就没有走远,而是潜到了他们下方伺机袭击! 海蛟从下而上的势头并不啻于攻城锤,它这么迎面冲过来,带起了汹涌的水流,瞬间把法渡卷出去一大截,手里拽着的金身更是被冲出去老远。法渡一时间居然没想起自己不会游泳,拼命朝着那金身扑过去。 海蛟靠着金身维系了数百年,它对海蛟的意义也是非同寻常,哪里容得其他人把它夺走。法渡扑得快,海蛟的速度更快,只是它故意避着小白,连续绕了三个圈子之后才从侧边扑了过来。 法渡满以为自己就要够着了,没想到被海蛟一带,竟然给冲得更远,四下居然都没有小白的影子,忍不住大喊:“小白你在干什么!你的金身……” 法渡还没喊完又被掀起的巨浪直压到了水底下。这回他算是学聪明了,哪怕他怎么刨也无法露出水面,暂时闭住呼吸之后呆在水下也比惊慌失措让水呛进肺里能撑的时间更久。 他看到水底下的站棺附近黑气缭绕,仿佛是一只长了无数触手的章鱼正在张牙舞爪。 法渡懵圈了几秒之后就意识到情况不对,那黑气不是来自于仿制的生门,现在连小白的金身也取出来了,那黑气却扔在升腾。 一阵凉意从脑门顶上直灌下来。 那具站棺内里竟然还有夹层! 小白游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脚踝就往外拖,似乎是让他先离开这里。 “呜呜呜……”法渡以为他并没有意识到金身已经漂走了,连忙打着手势告诉他金身的去向,然而小白并没有多做停留,依然拽着他向外去。 法渡还从来没在小白脸上看到那种古怪的神色,好像是准备舍生取义杀生成仁似的。 在那一瞬间,站棺那边忽然爆出一阵黑气,法渡只觉得整个空间似乎都被急剧压缩起来,水都变成了活物,先朝上重重的推举,紧接着就是一阵巨大的吸力。那种过程和一般爆炸的过程正好相反,效果却和爆炸非常近似。 在爆炸的中心那团无以名状的黑色不停的聚散盘旋,产生无法抗拒的吸力。法渡只觉得自己正在被飞快的扯过去,它的吸力连同光和声音都一同被剥夺,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黑洞,然而周遭的水体却并不受影响。 小白迅速顺着他的腿攀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只见小白捏起一个古怪的手诀,两个人就像被钉子钉住一样静止在了水体中央。 “呜呜!”法渡看到那只海蛟正叼着小白的金身一步步被拖向那团黑色的物质。 它拼命的挣扎抗拒,但周遭的水却仿佛凝成了胶水,无论它怎么折腾都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它就这么一点点的消失,或者说是被吞噬。 法渡能感觉到它的痛苦正在一点点扩大,它的挣扎过程是多么的惊心动魄,然而整个过程却那么安静,就像一出精心安排的戏剧。 那具金身终于从海蛟口中脱出,先朝上漂了短暂的距离,然后同样被那黑色物质吸了下去。 法渡快急疯了,挣扎着拼命指着小白的金身。 小白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选择了视而不见,后面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任凭法渡如何挣扎,小白都横下一条心只是紧抱着他。 那具金身就这么一点点的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在金身消失的瞬间,那团黑色的物质猛的膨胀起来,然后彻底消弭于无形。 直到法渡终于被拽出水面,立刻开口追问小白:“为什么?” 小白不咸不淡的答道:“什么为什么?” “你的金身明明就在眼前,你为什么不追?”法渡只觉得满肚子的不甘心,“明明金身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拿到……” 小白直盯着他:“虞天早就算准了这一点,一旦我的金身离开原地,棺底夹层内的符咒就会发动,打开一条通往异界的道路。” 法渡一愣:“异界?在哪?” 小白答道:“那个地方容不下有生命的事物,只有死亡后的永寂,连我也无法抗拒。” 虽然这说法十分文艺,也和法渡之前觉得它类似黑洞的猜测差不多,只是多少还觉得可惜:“那你刚才也可以追啊!” “我如果放手,刚才被异界通道吞噬的就是你。你想死吗?” 法渡立马傻眼,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才说:“你成天念叨着金身金身,现在明明近在咫尺,你却让它就此毁于一旦,你傻不傻。” “它并没有毁灭。所谓不灭金身,正是因为它是真正的永恒,即使是异界通道也无法消弭。” “那异界通道会送它去哪?” “不知道。”小白还是那么淡然,“但只要金身不灭,无论异界通道把它送到哪里,总还是能找回来的。” 一阵汩汩的水声自脚下传来,就像有一头看不见的巨兽正在喝水。 法渡皱着眉头:“不会吧!这回又有什么事!” 话音刚落,只觉得整个水体迅速朝下降,法渡只觉得成吨的水从头顶上压下来,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第122章 旁观者清 眼前的景物从一片昏黑变成铺天盖地的金黄,有那么一瞬法渡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踏上了佛陀的极乐净土。 法渡强忍着疼痛爬起来,面前不过是无边的沙漠,头顶上有十多只秃鹰正在盘旋,期待着死亡的来临。 小白就躺在不远处,身上的伤痕明显比法渡身上更深更多。法渡眼前忽然浮现起一副画面,那是小白用身体把他团团围住,两个人从地下水道径直撞出来的情景。 这么死要面子又有洁癖的妖怪,居然把自己弄成这样。 法渡挠了挠脑袋,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伸手去揩了揩小白脸上的伤痕,谁知道他自己手上也粘着一层盐粒,这一擦反倒让小白疼得苏醒过来。 “易……”小白睁眼的那一瞬间,眼里仿佛闪耀着灿烂的星火。 法渡知道他眼里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连忙摇摇手:“我是法渡。” 小白没说话,眼里跃动的光却在霎那间归于寂灭。 “看来最后那一场震爆让墓穴和地下暗流联通了,我们才会被冲到这里。”他的失落让法渡也觉得很难受,连忙岔开话题。 “虞天不会容我追索异界通道的去向,自然会安排下面的好戏。”小白淡淡道:“他连这一步也算到了。” 那道水流显然是一次性的,把他们冲出来之后,水流会在沙漠里随机的径流,也不知最后会漫到哪里。等到水流被沙子逐渐吸干,最后可以寻找墓穴的线索也将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以后,那个墓穴将再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开启。 法渡伸手把小白拽起来,心里还是略微带着遗憾:“可惜我们和金身失之交臂,也没弄明白那墓的主人到底是不是成吉思汗。我们到底是错进了另一座被历史湮灭的大陵寝,还是根本就没找到真正的墓室?” 小白淡淡答道:“是或者不是,很重要吗?” 这句话算是彻底的点醒了法渡。 是或者不是,原本就没什么关系,只因为他走进去了,所见所闻所经历的,全都是他的因缘。 在很久之后法渡才看到了一段文献: 按照记载,成吉思汗去世时,拿白色公驼的顶鬃,放在成吉思汗的嘴上和鼻子上,如果不喘气了,说明灵魂已经附着在这片白色驼毛上,这时遗体就可以处理掉,而把这团驼毛保存在衣冠冢里。据学者潘照东介绍,上世纪50年代成陵落成时,曾经打开过银棺,发现了这团驼毛。 按照蒙古族的传统,成吉思汗是“密葬”,不希望让后人发现,对于后人来讲,应该尊重祖先,而且蒙古族子孙也不希望成吉思汗墓被发掘。 潘照东更是语出惊人,“我们以后也很可能找不到确凿的埋葬地点,也许成吉思汗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们的思路一直是错误的。”当时蒙古人没有肉身崇拜的传统,认为人的肉身来自于大自然,去世了也应该回归大自然。早日安葬,灵魂方可升天。因此,成吉思汗陵供奉的银棺灵枢中,保存的是成吉思汗逝世时的灵魂吸附物———白公驼顶鬃,而不是成吉思汗的遗骸。 潘照东不赞成大规模挖掘成陵,按照蒙古族传统,打搅死者灵魂,是对死者的不敬,遗体没有保存价值,关键是灵魂不灭。大规模的考古,已经违反了草原祭祀文化,遭到反对,实际证明,一直也没有弄出什么来。 “也许我们后来者一直思路有问题,总是希望挖掘出什么东西,而实际上根本没有。” 法渡与小白在沙海当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三天,幸亏两个人都不是普通体质才算是撑了过来,即便是这样,获救的时候两个人的状态也相当不好。如果再这么晃悠一天,只怕小白的皮都要晒爆了。 当法渡发现在晨昏交替的沙丘尽头有两点越野车车头灯发出的亮光,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然而那一场梦却终于成为了现实。 法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又是夕阳西下,窗外的小城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余晖,街边小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来往的游客们熙来攘往,十分热闹。他张口想喊小白,出口的瞬间却演变成了一阵凶猛的咳嗽。 “你醒了?”推门进来的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满脸带着笑容。 “你……你是……”法渡哑着嗓子追问,“我……我朋友……” “我叫拉古,这里是我的诊所,三天之前你才被送到这里抢救。你朋友早就醒了,他身体可比你棒多了,连针水都没挂,昏睡了半天就活蹦乱跳了。” 法渡也跟着提起嘴角,小白那家伙只要有吃的就能活得有声有色,其实比大多数的人都来得简单自在。 “你们运气还真好,要不是那天有一队游客去冲沙,你们就从城边上错过了。”拉古大叔冲着法渡感叹道,“错过了布占,你们再走几百公里也找不到第二个绿洲了。” “布占?你说这里是……布占?”法渡噌的一下坐起来,“虞……城?” 拉古大叔点点头:“虞城这个名字我并没听说过,不过这里确实是布占。” 窗外的小城四处遍布绿茵,摇曳的椰枣树颇有几分阿拉伯的韵味,和之前所见那种古丝绸之路的苍凉完全不同,整个城市的布局也有着很大的差异。 法渡拼命摇着头:“不,这里不是布占,肯定不是布占!” “这里就是布占,我从小就出生在这里。你看这本旅游地图,这里在省图上都有标记。”拉古大叔一脸的同情,大概以为面前这个人被沙漠里的太阳晒昏了头。 法渡只觉得脑袋里装满了浆糊,太多的问题一股脑的塞在里面,太多的谜团盘根错节根本理不清头绪。 “你终于醒了。”小白终于推门进来,一看就是吃饱喝足的模样。 法渡直愣愣的看着小白:“小白……这里是布占……” 拉古大叔转身朝向小白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遗憾的摇摇头,开门走了出去。 法渡哪管得了那么多,直起身来拉住小白的手:“这里是布占!” “我知道这里是布占,所以呢?”小白照例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法渡追问道:“如果这里是布占,那么当初萨利赫带我们去的布占,又是哪里?” 小白淡淡的回答:“当然是假的。” 法渡愣了一阵,最初的震撼逐渐消散之后,真相就会逐渐变得清晰。 萨利赫和哈桑的身份既然有问题,当初他们自然就是故意误导这些人到了一个假的布占小城。或者说,那里是假布占,却是真虞城,是那个传说中的大陵寝真正存在的地方。主导这一切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雷克斯。 现在萨利赫死了,大陵寝是否彻底崩塌也成为了一个永久的谜团。 坐在回家的列车上,一群驴友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各自交换着这次出游的稀奇见闻。sundialdreams的背景音乐伴随着介绍新疆地理的广播词在车厢里循环播放,欢迎天南地北的旅客们下次再来。窗外的景色千沟万壑无限荒凉,车内照旧是一片欢腾。 那一场水流震爆之后糊糊也跟着失踪了。 糊糊到底不是猫猫狗狗,总不能到处贴启事说丢了血鬼降吧?他们俩曾经在迷失地附近寻找,也曾在布占等待了好几天,可糊糊到底是没有回来。 法渡望着车窗外面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不。”小白闭着双眼,“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法渡扭头望他:“小白,你就不能说点让人开心的话吗?” 小白答道:“让人开心的话多半都没用,有用的话多半都会让人不开心。” 法渡苦笑:“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想听点有用的话吗?” 法渡捂脸:“并不想。”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法渡怕气氛继续冷场下去,于是岔开了话题:“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比如什么?” “一个假的虞城……整个城市的存在难道就为了演戏给我们几个人看?”法渡猜测道,“我想了很久,唯一的解释是那个城市就是沙漠胡狼的据点。” 小白侧目看他:“想不到你居然变聪明了。” 难得得到小白的夸奖,法渡也难免有点小得意:“那是。” “如果那是沙漠胡狼的据点,那么那天因为拉肚子没有跟来的人都哪去了?大白鱼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城附近穿着衣服的蜥怪到底是谁饲养的?” 法渡傻眼了:“这我还真不知道。” “我看过你们那些所谓美人鱼的传说,实际上那种半人半鱼的生物并不存在……” 法渡立刻就打断了小白的话头:“我们进入大陵寝之前明明见过活的沙海人鱼。” 小白送上了一记白眼:“它们会唱歌,可它们的样子和传说中的人鱼有哪一点相似?”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人鱼另有其人?”法渡明白了他的意思,可马上有产生了新的疑惑,“那你又说那种半人半鱼的生物并不存在?” 小白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真正的人鱼外形根本就和人类相差无几?成泉曾经说过,王陵有人看守,而那帮海豹一样只管锄草唱歌的生物显然没有那么高的智商。” 法渡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虞城里生活的人就是人鱼?怎……怎么可能?” “如果他们是生物确实很难以置信,如果你把人鱼当成妖来看待呢?” 塞壬在希腊神话中是人首鱼身的怪物,经常游荡在礁石和孤岛之间来蛊惑人心,又被称为海妖。塞壬用自己的歌喉使得过往的水手倾听失神,航船触礁沉没。海妖塞壬海妖塞壬塞壬来源自古老的爱琴海(aegeansea)地区的神话和民间故事传说,她被塑造成一名人首鱼身的人鱼,经常以美丽的女人摸样出现,娇艳、美丽、可信、歌声等等来吸引航船的水手蛊惑他们,使得他们坠入人鱼的血盆大口。 这样的记载,与其说是生物,倒不如把它们当作是妖更为贴切。 “很久之前,我曾听易国师说起,西国沙海里生活着和人类一般外貌的鲛人,它们长生不老,外形娇美。最初他们肋骨上生着鲛鲨一般的腮,后来遭遇人类扑杀,渐渐变得稀少。因为存活下来的几乎都是雌性,失去了维系族群的能力,所以它们演化出了更加奇异的繁殖方式。” “奇异?怎么个奇异法?” 小白答道:“让普通人类吃下它们的肉。” 法渡的脸色登时惨白:“难道是……大白鱼?!” 然而小白根本没有接茬,只是继续朝下说道:“有些人吃下鲛人肉后达成了同化,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但是从今往后再也无法离开那片繁育自己生命的沙海。如果同化失败,就会成为一种不可名状的怪物。” “蜥怪……那些穿着衣服的蜥怪!”法渡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诡异。 “我一直在想他是谁。在羊肉中放钢针的人,在胡杨林里杀人的人,把小米推下阳台的人,他到底是谁。” 法渡一愣:“你想起来了?” “那不过是一种幻术,对于凡人来说能维持一辈子,对我来说却不过如此。靠近金身之后能力提升,很容易就破解了。” 小白不再说话,法渡反倒急了:“你怀疑谁?成泉?摩愉利?还是……” “我们一直都忽视了他的存在。”小白的笑容显得那么高深莫测,“仔细想想,成泉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而沙海中的人只是想永远保护他们的秘密,只有做这三件事的人,几乎是抱着玩闹的心态,只是一种单纯的炫技。” 法渡没了耐心:“到底是谁?” 小白斩钉截铁的回答:“罗佳。” “罗佳不是死了吗?” “她不是死了,而是消失了。”小白答道,“你仔细想想这一路上罗佳的表现,难道就真的没有破绽吗?” 法渡摇摇头,跟着又点点头:“还有那个我感觉很熟悉的人,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呢……难道真的是我的幻觉?” “不是他不想出现,而是他无法出现吧。”小白答道,“自从进了沙海王陵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对不对?” “还有成泉和摩愉利,他们是真的死在王陵里了吗?”法渡挠了挠头,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不对,关于罗佳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唐少磊的事,你……” 法渡忽然间火冒三丈:“你窥探了我的记忆?” 太多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忽然被揭破,那一瞬间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何须去窥探,很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需问不用说,旁人都能猜到。”小白神色如常,根本不理会他的炸毛,而是一字一顿的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法渡一愣,小白居然念起了佛偈,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小白说道,“别再惦记着那个人,他与你而言,永远都是求不得。” 法渡满心的怒火只化成了一声苦笑,他的执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最后却还得小白来点醒他。 虽然心头还萦绕着无数的谜团,但是对于法渡和小白来说,他们的旅行确实已经结束了。 第123章 新的□□ 浦江路大概是这个城市最另类的代名词。因为附近有一所电影制品厂,也就成了文艺青年的批发市场。文艺青年永远是过剩的,而幸运儿不过是少之又少的特例。 每当夜幕降临,这里就会成为那些无所凭依的年轻人暂时气息的港湾。大量所谓追求艺术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狂乱而麻木,酒精和烟草的味道伴随着荷尔蒙拼命燃烧,把灯光下年轻的面庞染成各种妖异鬼魅的模样。 他们欢饮达旦,彻夜不眠,永远迷茫的不知道明天该去向何方。 eva就是这样的女孩。 她年轻漂亮,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会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她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在袅袅盘旋的烟雾中不时轻轻的哼唱:“坚强像谎言一样,不过是一种伪装……我只希望有个机会能被你爱上……” “小姐,一个人吗?” eva从来不缺少这样的搭讪,对于她来说,那些轻浮的*或许已经成了对自己魅力的认可,如果有一天身边少了这些苍蝇一样的男人,她大概空虚寂寞到死的。 eva站起来推开那个荷尔蒙水平过高的男人,轻轻地吐出一个烟圈:“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她优雅的绕过面前的桌子,踩着红色的高跟鞋,一步步来到对面的桌子边,很熟络的坐下去,猩红色的开叉短裙立刻绽放出了最诱惑的曲线:“先生,借你这里暂时避难可以吗?” 她注意那个男人已经很久了。 来到这里的男人,眼睛里一般只有两种东西,女人和酒。 而他的眼神却一直在来回搜索着什么,在那一片混合着酒意的迷乱中,他的眼睛明亮得像一颗熠熠生光的晨星,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魔力。 eva相信,他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男人。 “你说的男朋友,是指我吗?”男人笑起来,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eva觉得,哪怕他只是一个偶尔来这买醉的家伙,起码他还很帅不是吗? 男人握住她的手,她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大概是他一直握着冰啤酒杯的缘故,那只手掌并没有预想当中火热的温度。 那只手十分宽厚,手指纤长而干净,eva看着自己被烟草薰过的手指,竟然有些自惭形秽。 男人靠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比酒还要醇厚几分:“你要跟我走吗?” eva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男人居然一本正经的说。 eva忍不住笑起来,凑在他面前一字一顿的回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呐。” 两个人相拥走在漆黑的小巷子里,尽管两个人都默默无语,eva的心却莫名的跳跃着。很多时候那些男人在这里已经急不可耐的开始吻她了,然而这个人却还是不疾不徐的走着,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eva忽然生出一阵想把他牢牢抓住的冲动,于是她就这么干了。 那一个吻是从她开始的,然而在那野火般的冲动燃烧过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被紧紧抱住,几乎动弹不得。他的吻那么狠,似乎带着点鲜血的味道。 “好了……我喘不过气了……”eva觉得很意外,这样的男人肯定不会缺少女人,可他的表现却出奇的鲁莽,只能说他要么就对女人一窍不通,要么就是彻头彻尾的爱情暴君。 然而这两种类型,对eva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的脖子很漂亮……”男人细细的吻着她的颈项,有时候重得发痛。 “对了……”eva当然对他感兴趣,但她想要的却并不只是一夜的欢愉,“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低低的笑着,声音依旧迷人:“你不用知道。” “为什么……啊……”eva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正在顺着颈项流淌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竟然不是痛或者是恐惧,而是失望。抬头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男人变得尖利的牙和在黑暗中发光的双目,她发自本能的挣扎却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干脆就放弃了,只是怀着那么点希翼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你究竟是不是人……你是吸血鬼吗?” 那时候eva很单纯的想,如果成为了吸血鬼的晚餐,也是一种很艺术的死法不是吗? 血汩汩的径流,月光越过房屋的顶端投射下一片虚迷。 eva被紧紧抱着,为了更方便吸血,她的脖子被极大限度的拉伸,简直就快要被掰断了。然而就在那一刻,她看到在那片迷蒙的月光里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身上套着普通的牛仔裤和t恤,脸被笼罩在黑暗里。 “嗬……”抱着eva的吸血鬼发出了类似动物告诫敌人不要靠近的呵气声,声音也粗重得更近似于野兽,“你是谁?” eva从他的声音里居然听出了害怕和戒备的意味。 那个人上前一步,声音听起来不过是个少年:“我饿了。” 吸血鬼似乎瞬间就放松了:“哦,那这个猎物我们分享,怎么样?” 当时eva心里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被一只吸血鬼吃掉或者被两只吸血鬼吃掉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然而站在月光下的人摇着头。 eva发现他顶着滑稽的光头,竟然不合时宜的笑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她听到那个人用年轻的声音说着:“人类,你走吧。妖才是我的食物。” eva陡然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那个人背上忽然展开了一对一米多长的翅翼,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飞快的朝他俩扑过来。 “王队,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在垃圾桶发现残肢了。” 7号那天,清早倾倒垃圾的清洁工清扫垃圾箱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段残肢。在经过鉴定之后,那条胳膊竟然被啃食过,这一发现令所有警务人员大为震惊。在他们试图通过断臂确定受害人身份的时候,更多属于不同受害者的肢体开始陆续出现。后面的调查结果更让他们觉得意外,最开始发现的是已经开始*的自然死亡个体,简而言之就是挖坟盗来的,后面发现的则越来越新鲜,最近这次推断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十个小时。 法医邓川在一边啧啧有声:“你看看,这还是个美食家。” “何以见得?”刑侦队长王坤头痛欲裂,这个罪犯手段凶残,似乎也有着极强的反侦察能力,他们这一队人连续奋战了近一个月,这一连串的案子却没有丝毫进展。 邓川如数家珍:“你看,胳膊,脚,手指,他扔掉的全都是比较难以食用和消化的部分,一开始还是乱啃,最近这次刀法简直精妙绝伦……” 王坤听到后面发出一阵反胃的呕吐声,自己也差点绷不住,赶紧制止邓川再自由发挥:“够了!别扯那些没用的!肢体上又没有提取到新的线索?血液、指纹、衣物纤维、土壤灰尘,什么都好!” “有啊。”邓川举起装着证物的透明袋,“凶手家一定养着一只巨大的宠物,每次的残肢上都能找到这样的毛发。” 王坤仔细看了半天:“应该是长毛的大型犬,藏獒或者金毛。本市饲养大型犬的人应该都有报备,应该可以查到。” 后面的实习小女警插话:“万一要是偷养没报备的呢?货物总有个源头,我觉得宠物市场之类的地方也应该查查。” 王坤点点头:“有道理。” 邓川摇晃着手里的袋子:“别费那劲了,肯定找不到的。” 王坤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我之前就分析过了,这些毛发里的dna和犬类并不相同,甚至和现有的常见物种dna序列都完全不同。” “你的意思是那是稀有物种?”小女警尖叫一声:“我明白了!那就是有人倒卖具有攻击性的大型野生动物,然后偷偷饲养?” 王坤的眉头皱得更深:“在刑事案件之外又扯出了非法倒卖珍惜野生动物?” 邓川摊摊手:“这就是我最初的推论,但有一点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如果主人并不想被人发现他的宠物,那么完全可以到市场去买猪肉牛肉来饲养,为什么非要吃人?” 王坤摇摇头:“这年头心理变态的人多得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报告王队,我有个想法。”小女警怯生生的说,“邓川说凶手刀法精妙,我觉得或许是从事医学方面工作或者学医的人,一开始盗尸应该是为了搞研究,研究完了之后没地方处理于是只好扔给宠物当作食物了。” 王坤点点头,心想着这小姑娘头脑活络,在第一时间推论出了最合理的情况,看来也是个人才,等到实习期结束之后确实可以提拔一下。 照着推论,刑侦队很快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然而那并不是个医生,而是个屠夫。 刑侦队破门而入的时候,屠夫所居住的小屋子里鲜血横流,屋角有个巨大的铁笼,上面粘着无数之前发现那种细长的毛发,而铁笼本身却空空如也。 屠夫本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被吓得不清,整个人都疯疯癫癫,根本说不出发生了什么事。 刑侦队在屠夫屋子里找到了残尸,可以确认屠夫就是那个凶手。 然而屠夫到底饲养了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根据同事的供述,屠夫原本为野味餐厅宰杀动物,有一次不知道从哪进来一只古怪的动物,他看着不忍心就当宠物养起来了。见过的人都说那东西最初不过巴掌大小,身子像野猫,还长着个白脑袋,叫声软绵绵的像是婴儿在啼哭。屠夫当它是狸猫,没想到它越长越大而且只吃肉,周遭的人都知道他每天都在为了这东西的吃食奔忙。有人劝他放生,他却跟着了魔似的,怎么也不肯。 后来那一屋子的血,只能解释为屠夫幡然悔悟,终于把那只可怕的宠物宰了。 邓川一听那供述就脑洞大开说是天狗,并且翻出《山海经》上的记录来给大家看。 阴山,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 当然,这种说法是永远不可能被官方采信的。 那么大的生物即使是被杀了也总会留下遗体,然而刑侦队在周遭搜索了很久也没有丝毫进展。有人说屠夫把它吃了,有人说它已经回归山林,无论如何,那只神奇的生物就像蒸发在空气里似的,彻底变成了无解的悬案。 因为当时的事件太过诡异,多年之后王坤还记得那个吓疯了的屠夫当时的供述。 问: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答:怪物……有怪物……怪物进来了…… 问:我们知道你非法饲养大型攻击性生物,现在它在哪里?是不是被你杀了?还是放生了? 答:死了……被吃掉了…… 问:你把它吃掉了?那么剩下的尸体在哪里? 答:不是我!不是我!是吃掉了,被他吃掉了。 问:它是谁? 答:不认识……怪物。 (长时间的思索。) 补充:怪物,大猴子,黑毛……吃了它,没吃我…… 问:什么样的大猴子,你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再次思索。) 答:像人……很大……没……没有头发…… 第124章 妖怪购 雨季过去,这个灰蒙蒙的城市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大晴天。 法渡闲极无事的时候,就会跑到章老七那里闲坐,时常读几本古籍帮点小忙,打发百无聊赖的世间之外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在很多记载中都有关于孔雀明王的记载,然而它们的记载多半也只是这样:于莲华胎上画佛母大孔雀明王菩萨。头向东方,白色,着白缯轻衣。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种种庄严,乘金色孔雀王,结跏趺坐白莲华上或青绿花上,住慈悲相。有四臂,右边第一手执开敷莲华,第二手持俱缘果,左边第一手当心掌持吉祥果,第二手执三、五茎孔雀尾。 四种持物中,莲华表敬爱,俱缘果表调伏,吉祥果表增益,孔雀尾表息灾。白莲座表摄取慈悲的本誓,青莲座表降伏之意。据密教相传,此明王是毗卢遮那如来的等流身,具摄取、折伏二德,故有上述二种莲座。此莲座谓之为‘孔雀座’。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从沙海王陵回来之后,法渡心里一直萦绕着关于摩愉利的疑问,终于在章老七收藏的《巫行术》里找到了答案。 《巫行术》云:古有巫蛊,借摩愉利之名以行。取六六之岁盛年男,需得历经血劫、灾劫、情劫,六亲断绝,方内缘灭,方有无上戾气汇集。于九阴之期生取肱骨一对,是为阴阳,阴笛骨生花,阳笛血娑婆。摩愉利大成,怀人情而嘱人命,为其余巫妖所不及。骨笛破碎需防备反噬,摩愉利其身不死不灭。 看到这里法渡就明白了,摩愉利确实是绝对不会消弭的存在。如果成泉也活着,他们总有一天会再次找上门来的。 “你怎么又刮了光头?”章老七吧嗒着烟袋,对着法渡亮得反光的脑袋不住的揶揄,“打点蜡上去都能给老汉我当镜子使了。” 法渡傻乎乎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凉快。” “再过个把月就入冬了,还要哪门子的凉快。”章老七吐出一个呛人的眼圈,“你不是人不净而是心不净,干嘛跟头发过不去。” 法渡一下子就给章老七看透了,只能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他心里很清楚,小唐就是他生命里的求不得,然而却怎么也放不下。 小时候跟小姑娘手牵手去郊游就不算了,哪怕是大学那会儿本院女神给了他一个飞吻也从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同宿舍哥们全部膜拜苍老师的时候,他居然也能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就是这一切让他坚定了他出家的信念,那会儿只是跟小唐牵了牵手,居然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了。 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或许当时走投无路的境遇让他对小唐产生了更多的依赖和眷恋。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一张白纸,跟着师父就在佛法渡化下越来越纯净,遇到小唐却像被魔鬼牵着步步踏向深渊。 当时他所经历的这一切转折苦厄,就是为了遇见小唐,为了成就那一段纠结得要死的缘分。 小白说得很对,即使小唐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一次谋杀,一次放任,早该让法渡彻底死心了,然而他却并不后悔。 就是这样的求之不得和执迷不悟,成为了法渡难解的心魔。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章老七倒没他那么多的心思,接着往下说:“这两天你就别往我这跑了,拿几本书回去慢慢看吧。” 法渡愣了愣:“店里有事?” 章老七敲着烟锅:“我得出趟远门去接货。” 法渡追问:“唐家不是会定时送货吗?这回怎么还得你自己出去?” “唐家上下都在忙着在张罗喜事,最近没空。” “喜事?”法渡只觉得心里猛地一揪,“谁的喜事?” 章老七答道:“唐家三闺女,秀娥。” 法渡这时候的震惊一点也不亚于刚才听说唐家有喜事的时候,傻了半晌才问:“唐秀娥要嫁人了?嫁给谁?” “不是姓陶的就是姓刘的,还能是谁?看你那反应,跟秀娥那闺女很熟啊?” “不……不熟,就是顺口问问。” 六顺这会儿大概算是尸骨未寒,他让法渡代为转交的金链子还没机会送出去,唐秀娥却已经嫁作他人妇。 章老七冷着脸一字一顿的说:“别怪老汉没劝过你,唐家那帮人你招惹不起。虽然族长那几个闺女个顶个的漂亮,你也别有什么想法。” “我是和尚,哪能有什么想法?” “唐家大闺女唐金娥跟人私奔,后面就失踪了,听人传言是被血鬼降吃了。那血鬼降是什么来路,还不是唐家?二闺女唐银娥,铁了心非要喜欢一个外姓小伙子,结果小伙子就给做成了飞头降,银娥一看见就疯了。这三闺女……唉,八成也没个什么好下场。” “七爷,你就不觉得这唐家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什么叫不可理喻。”章老七冷笑,“根本就是一帮疯子。” 法渡傻眼:“那你还和他们来往?!” 章老七把脸一横:“人是人,生意是生意。跟唐家闹掰了,难道还得我老汉自己去抓妖怪?” 法渡开阖着嘴唇,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章老七说得好有道理,他实在是无言以对啊。 法渡搬着几本勘验考据一类的珍本古籍出了门,章老七反复念叨着它们有多值钱,闹得法渡也紧张兮兮的。 随着他的修为越来越强,不需要到阴气汇聚之时就能清晰的看到各种鬼魅妖灵的存在。见得多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 在过街十字路口的位置有一个外貌苍老的地缚灵,或许是在某次交通事故里丧生的。它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人们路过的时候反复转向他们,像是想询问该往哪儿走。 有了上次糊糊的教训,法渡是不敢轻易靠近它了,只不过在每次路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多看它两眼。 然而此刻那里什么都没有,来往的人潮熙熙攘攘,却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 法渡疑惑了一阵,这是它附在谁身上离开了,还是无意间有人达成了它的愿望而被净化掉了? 好不容易到了公寓门口,法渡整个人都傻眼了。 只见大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子,把整个大厅都挤得水泄不通,来往住户进出都得侧着身,嘴里多半都是嘀咕和抱怨。 法渡挨着盒子边上挤过去,刚想上电梯就听见物管大妈大声喊他:“姓易的!” 平常多半没人会用易勋这个名字叫他,法渡也是愣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大妈是在喊他,这才凑过去问:“大妈,什么事?” 大妈怒气冲天的吼:“什么事,我还想问你什么事呢!你们买这么多东西大妈是管不着,可你们全堆在大堂里算怎么回事?你当这一栋楼都是你家的?” 法渡顿时傻眼:“我……我没有买东西啊?” “你没有买东西?那些快递箱子上全都是你的名字,你当我不识字啊?” 法渡还是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我真的……” “得,别跟我解释。”大妈斜着眼满脸的鄙视,“你要是真没买,搞不好是和你同住的小子呢?” 大妈此话一出,法渡恍然大悟。 “小白!小白!小……”法渡刚拧开门,里面的盒子就像崩塌的雪堆似的稀里哗啦全部倒了下来,差点把他给埋了。 小白从快递的漩涡里探出一个脑袋,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驽钝。” 法渡差点气得背过气去:“小白你这是干什么?买那么多的东西,你这是要开店还是开店还是开店呢?” 小白兴致盎然的拆着快递盒子:“你们这个时代真有趣,点一下按钮就有人送东西来,连钱都不用付。” “谁告诉你不用付钱的!钱都直接从卡上扣走了!”法渡大吼,直接冲到了电脑面前,“你都买了些什么!牛肉干……五十斤?鱼片……五十斤?果干……三箱?零食大礼包……一百个?瓜子十箱!养乐多十箱!棉花糖五百包!板鸭三百只!巧克力一百盒!” 小白照例十分淡然:“吼什么,反正你有钱。” 法渡的嘴角不停的抽搐,每看一条记录就有一群神兽从内心跑过,这么长时间以来隐忍修行的道行全部毁于一旦:“买零食就算了,卫生巾、充气娃娃和……和ox道具是干嘛使的!!!” 小白望着他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不知道。” 法渡大吼:“不知道你还买!” 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买来弄清楚是干嘛的。” “那这个跑车模型呢?” “好看啊。” 法渡叹了口气:“还好只是模型,要是真的……” 小白立刻奉献出了会心一击:“我订了一辆真的,下周三提车,登记用的是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证。” 法渡彻底傻眼,所有的怒气直冲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头顶,然后彻底烟消云散:“算了,把桌子刨出来,准备吃饭。” 小白对于他此刻的表现感到十分不解:“你怎么不生气了?” 法渡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恣意揉着自己的光头:“我已经放弃治疗了。” 小白立刻伸出一根指头:“我知道,这个叫头皮按摩!” 法渡心里再次跑过去一群神兽:“这不叫头皮按摩,这叫替我问候你大爷!” 此时此刻,物管大妈正在认真的品鉴装充气娃娃的大盒子,当她把外盒的说明看完三遍之后终于心领神会,口中啧啧有声:“怪不得找不着对象呢,你们年轻人可真会玩。” 第125章 吞噬妖怪 晚上法渡原本想多看一会儿书,没想到一沾枕头就困得不行,很快就睡过去了。 梦境里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他被无形的力量推得东倒西歪,就像是被举到浪尖上的小船,身不由己的四处颠簸。周身被可怕的寒意包围着,手脚似乎都冻僵了。 紧接着他只觉得脚下猛地一阵陷落,然后从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他居然站在公寓大楼顶层的边缘,稍稍再前进一点就会摔下去。屋顶的强风顺着墙面不断的推着他,那就是他在梦里来回摇晃的原因。 法渡赶紧退后了两步,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上来的? 他惊魂未定的看着登上屋顶的小门,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小门并没有强行突破的痕迹,显然是用钥匙开的门。睡觉之前他明明换了睡衣,可现在身上却穿戴得整整齐齐。 难道他这是得了梦游症? 这一推论让他自己觉得不寒而栗,在他根本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居然穿好了衣服到物管拿了钥匙然后站上了天台,要是他在不经意间踩空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法渡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难不成以后睡觉都得把自己绑起来? 月色清明,皎洁的月光把整个天台都映得一片银白,仿佛铺着一层看不见的雪。 他背转身准备沿着小门回去,忽然听到背后一阵哗啦啦的拍翅声。 猛地一回头,只见一整群黑色的鸟儿扑着翅膀朝他直飞过来。法渡迅速抱着头蹲下来,幸亏鸟儿的目标并不是他,只是从他头顶飞掠而过。 鸟儿的身影遮天蔽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连一丝月光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交错在一起相互拍打的羽翼。 有一只鸟儿似乎是被同伴撞得跌了一下,然后再快速的回到队伍里。 就在那一刻法渡才看清了它通身漆身的羽翼和在黑暗中发出明显红光的眼睛。 乌鸦,那是一群红色眼睛的乌鸦。 “你在这里干什么?” 法渡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正看到小白靠在门边冷着脸看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儿了。”法渡诚恳的摇着头,“那些乌鸦是怎么回事?” 小白沉着声音答道:“乌鸦对死亡气息的感知非常灵敏。” 法渡一愣:“这么多的乌鸦一起迁徙,难道是有什么灾难发生了?” “没准。”小白的视线追随着那群乌鸦的身影,“预示灾难,躲避灾难,或者……也有可能是在追逐灾难呢。” 法渡早上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感觉好像以前大学军训那会儿被扯去野外急行军拉练了几十公里似的。 小白照例是压着他睡的,通常来说法渡起床的时候只要把他推开,小白一般都会继续睡下去,可这一天他才一动小白就跟着醒来了。 “你要上哪去?” 法渡指了指床头指向早晨6点的时钟:“该做早课了。” 小白没有说话,法渡笑着摇摇头,照例爬起来洗漱完毕坐上了被快递箱子包围中的蒲团。 他还没开始诵经,小白忽然开口:“这几天你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或者遭遇?” 法渡想都不想就回答:“最奇怪的遭遇不就是半夜爬上了天台么?” “还有呢?” “还有什么?”法渡想了想,“最近好像特别累,睡得特别沉,晚上连噩梦都不做了,这算不算?” 小白蹙紧了眉头,站起来一把拽住法渡:“你过来。” 法渡一脸茫然的被他抱在怀里,实在是一头雾水:“什么事?” 背后似乎有一团热气在来回移动,法渡仔细感知了一下,才知道那热气来自于小白的掌心。那团热气就像做体检似的顺着后背来回游移,只要停下来就会有种难忍的烧灼感。 法渡忍无可忍的把小白推开:“你到底在闹什么妖?!” 小白答道:“我想试试看你体内的灵气有没有增加。” “结果呢?” “你本身就是灵气丰沛的体质,加上炼血宗的血缘之后应该是更加充裕才对,没想到两相混合之后反而像是泥牛入海,无法探知。” “泥牛入海?消失了?” “不是消失,而是藏起来了。以海之博大,无论什么样的巨物入海,都会隐藏得无影无踪。” 法渡也被他弄糊涂了:“先不论我的灵气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来试探我的灵气有没有增加?” “你难道没觉得最近周围特别干净么?” 法渡抬头环视了一圈周围乱七八糟的快递箱子,诚实的回答:“并没有。” “周遭的妖气和邪气消失了,有害的天狗血妖,无害的鼠精地灵……”小白答道,“连同正常的游魂鬼灵全都没了。” 法渡问道:“或许是来了道行高深的人,在这附近超度净化?” “让异类消失并不是只有超度一种方法,也可以以吞噬之法,直接把妖灵当作食物来强化自身的修为。” 法渡挠了挠脑袋:“你到底想说什么?” “乌鸦们说,最近出现了吃妖怪的妖怪。” 法渡一愣:“什么叫做吃妖怪的妖怪?” 小白根本不理会他的打岔,直接往下说道:“那只妖怪会变化身形,但平常化作人形的时候……没有头发。” 法渡总算醒过味来了,摸着自己的光头说道:“你是在怀疑我?别开玩笑了,哪怕梦游我也只是上天台站着发呆,哪能干出那种惊天动地的事情……” “凭你的驽钝自然做不到。”小白立刻打断他,“我是怕你□□纵了。” “我□□纵了?”法渡傻傻地摇着头,“操纵什么的哪怕真的可行,我始终不相信活人也能□□纵。” “操纵活人的方式岂止上百种,降头、蛊术、牵机药、傀儡线、妖魇、招魂离体之类的招数应有尽有。”小白回答,“那些都算好对付,我最担心的是你被人直接上身。” “直接上身……很可怕?” “其他方式多半都有解,而上身却是任由他人直接支配,即使你自己有意识也无法抗拒……现在还只是开始,你最初进入一处处所自然陌生来回碰壁,等到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就变得像自己家里一样了若指掌。到那个时候,或许你只能沦为这个身体的附属,任由他人操纵。” “我……我的身体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有人要做这件事?” 小白答道:“这是我想知道的。” “影魔!是不是影魔?!”法渡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影魔是他记忆里唯一被吞噬掉的妖魔,如果影魔并没有就此消逝,而是附在他身上了呢? 小白摇摇头:“我无法探知你身上的灵气,也无法确认到底是什么。” 法渡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那怎么办?我就任由它操纵我的身体去到处吞噬妖魔?” “你不用着急。影魔是一种单纯的妖物,哪怕附身也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来回奔忙而已,并不会产生特别大的危害。” 法渡皱着眉头:“万一它想就近吃了你呢?” 法渡这话一说,两个人同时都想起了当时法渡被影魔附身之后强吻小白吸取灵气那时候的事情,气氛顿时尴尬了。 “当我没说……”法渡心虚的摆摆手,“今晚把我反锁在卧室里好了,免得真的出现什么意外。” 小白完全没把法渡所说的当回事,法渡自己反而很紧张,天才黑就把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再把钥匙顺着门缝下面塞了出去。 这一晚他照例睡得很早,一夜都沉在乱七八糟的梦境里,他知道自己再做梦却怎么都无法苏醒。 那个梦又回来了。 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看到了漫天纷纷扬扬的血雨,尔后是冲天的火光,惨叫和哭嚎的声音,他看到自己嘴唇上染着血,滴血莲花燃成一片黑色的浩渺星云,在手心里缓缓转动。直到阳光破开晨曦投射进窗户,他才苏醒过来。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他再次看到自己手心里握着一团黑暗,惊诧得浑身发抖。 等到幻想消退,感觉回归的瞬间,他已经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血,从前胸到裤腿几乎都被浸透了。 整个口腔里都弥漫着尖锐得像是铁器一样咸腥的味道,那股味道带着冰冷和凶暴,牵动了他隐藏在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本性。就好像洪水击溃了堤坝,不知名的东西忽然在他体内嚣狂起来。 那是妖血的味道。 法渡猛地站起来然后又失控的栽倒在地上,身体里的猛兽在血液里横冲直撞,似乎立刻就要把他撕得粉碎。他痛苦的趴在地上来回翻滚,不断胡乱喊叫着,好像这样可以稍微排遣身体里郁积的戾气。 接下来他就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 第126章 人形化身 “你在干什么,大清早就在鬼吼鬼叫……”小白踏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然后嫌恶的捂住了鼻子,显然那冲天的妖血气味连小白也觉得难以承受。 法渡连忙朝他吼:“小白,你别过来……别过来……” 小白仔细打量着他,眉头慢慢蹙在了一起:“在附近吞噬妖怪的人真的是你?你是怎么出去的?为什么连我都未曾察觉?” 法渡痛苦的圈着自己连连摇头,小白的问题也是他自己的问题,门明明还锁着,钥匙也在外面,他到底是怎么出去的? 小白的视线慢慢转向大开着的窗户,表情里多了一分戏虐:“如果你真是从窗户出去的,确实是大有长进啊。” 法渡扯着嗓子冲他继续喊:“怎么可能,也不看看这是几楼?!” 小白也不答话,只是慢慢矮下身子:“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我感觉身体都快炸开了!比……比死还难受!”法渡痛苦不已,脾气也跟着暴躁了许多。 “一夜之间吸取了过多的妖血,各种不同的妖气在你体内相互排斥融汇,自然会很难受。妖、魔、鬼、灵之间各有不同,来自于它们的妖气自然也不相同,原本就不想容的东西要想并存一处,若不是融合就是吞噬。于妖气互冲时,这应该是正常的反应。若你挺过去了,对你自身或许大有裨益。” 法渡低吼一声:“长话短说!我到底是怎么了?” “简单的来说……”小白斩钉截铁道,“就是吃撑了。” 法渡无语了片刻:“那……我该怎么化解?” “难得你居然一晚上吞噬了那么多妖怪,妖气得来不易,化解掉岂不是浪费了。” 法渡没好气的吼:“我……我一整晚根本就没有意识!我只想作为人类安安静静活下去,别再说什么吞噬妖怪了,那些妖气我用不着!” 小白淡然道:“好吧,既是如此,就把妖气给我。” 法渡愣了愣,只觉得小白飞快的附身下来,微微发凉的嘴唇就落在自己唇上。 双唇相接的瞬间,法渡体内的妖气就像一股决堤的洪流奔腾而去,飞快的汇入小白的身体。小白的模样也被丰沛的妖气激发,满脸的鳞甲和金色的蛇目遮蔽了人类本身的外形,要是普通人看见,估计当场就能被吓晕过去。 妖气汇入小白的身体,恰似百川归海,哪怕水流再怎么汹涌,不过只能引起一阵波涛而已。但很快法渡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奔涌过去的妖气太过湍急,法渡只觉得体内的三魂七魄都被搅动了,立刻重重的推开他:“小白!小白!” 小白被推开之后撞在墙壁上,一开始只是粗重的喘息着,似乎还想扑上来,法渡也被那种模样吓住了,快速转身把滴血莲花握在手心里。 那一瞬间法渡才忽然清晰的感觉到,小白是妖,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冰凉的剑尖抵在小白喉咙上的瞬间就划出一道细细的血口,然后飞快的消弭于无形。 小白愣了愣,然后退开一步。 他的身影藏在黑暗里,但法渡依然能感觉到妖气是怎么在他体内激荡,然后慢慢平复。等他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时候,以及又恢复成了人的模样。 “……小白,你没事吧?” “你到底从哪吞噬的妖怪,里面不但有妖气,还有……妖毒。”小白的神情异常疲惫。 “妖毒是什么东西?” “会引动妖气的东西。幸亏你把妖气给了我,妖毒于妖族来说不算什么,至多不过妖性大发伤害几个人类,但对于人类而言,却是至毒。” “……如果刚才我没把妖气给你,我会怎么样?变成妖怪?” 小白提了提嘴角:“你不会变成妖怪,只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怪物,只懂得杀戮的怪物。” “小白,你昨晚并没有察觉我□□纵了。” 小白并没有答话,也就算是默认了。 “那就是我已经不受控制了。你曾经说过,炼血宗吸取妖血以求与妖同化,那么多年积累在血缘中的妖力已经十分惊人。一旦我再次尝到妖血的味道,那些积蓄起来的妖力就会慢慢复苏,直至沸反盈天。”法渡捂住了自己的脸,“你快点离开吧,再这么下去,我早晚有一天会把你也吃了。” “那倒未必。”小白答道,“若你吞噬来的只是妖气,我反倒不会多想,但妖气当中混杂了妖毒,那就大有问题了。” 法渡直起身来问:“什么问题?” 就在这一瞬间,窗外忽然掠过了一整群乌鸦,黑压压的影子瞬间遮蔽了晨曦中金红的阳光。 小白上前一步,法渡无意识的跟着退了一步,就觉得手被他牵住了。 “今晚我守着你,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面前的女人满脸惊惧,不住的朝后退缩。 法渡感觉到自己慢慢靠近了她,近得似乎能听到她的心跳和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他察觉到死亡的阴影忽然笼罩了那个女人,看到女人尖叫着化出了一身狐狸的皮毛,看到了那凶残野蛮的吞噬过程。 妖和人类到底不同,即使几乎被吞噬殆尽,它仍然挣扎着向他求饶:“放了我吧,我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只想活着,像个人类一样活着……” 在那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声音:“我饿了。” “啊!”法渡大吼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得眼前的黑暗就像是无边的凶兽之潮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他只想喊想叫想撕碎它们想脱离它们的包围。 就在他跳起来的瞬间,才感觉到有人紧抱着他,狠狠挣了几下就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在说话:“冷静下来,否则我就打晕你。” “……小白?”法渡在黑暗中猛烈的喘息着,卷在身上那种微微冰凉的温度并非温暖得令人眷恋,却是他已经习惯了的,不可或缺的记忆。 “你梦到什么了?” “我吃了一只狐妖……狐妖……”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小白没有开灯,只是坐在黑暗里,一字一句的说,“不是你,那不是你。” “不可能,是我!是我!”法渡痛苦的垂下脑袋,狐妖被吞噬的恐怖过程反复在眼前萦绕,他平素就是连蚂蚁都舍不得伤害的人,现在竟然亲手毁灭了那么多生灵,任他神经再强悍也扛不住了。 “一整晚我都握着你的手,你什么地方都没去。”小白扶着他的肩头,“或许你灵魂出窍看到了那一切,但那一定不是你所为。” “我不知道是不是灵魂出窍……”法渡摇着头,“但我能闻到自己身上妖血的味道,那是真实存在的……” “我并不觉得灵魂可以自行吞噬妖魔,这里头一定有问题。”小白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立刻就来了一句,“你的玉佩又唱歌了。” 法渡一阵无语:“说过多少遍了,那不是玉佩,那叫手机。” 此时不过是凌晨四点左右,手机铃声一遍一遍的在屋子里回荡,显然并不是打错了电话,而是确实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法渡犹犹豫豫的按下接听键,就听到对面陌生的男子声音:“出来,一小时后明堂见。”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听到明堂法渡就知道和章老七有关系,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冒出来就要约见自己,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就更加让他觉得奇怪。 “成泉想见你。”男子说道,“你不来见我们,我们就去见你。” 这个名字一出口,法渡立刻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你是老王叔……不,摩愉利?” 对方不吭声,也就是默认了,最后加了一句:“你自己来,不要带白蛇。” 法渡愣了愣:“你知道他是……” 法渡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对面穿来挂断电话的忙音。 小白追问道:“什么事?” “摩愉利约我见面,而且他们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小白也觉得不解:“摩愉利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城市里?” “那声音听起来是人类,大概是找到了新的人形化身吧。”法渡揣测道,“巫妖还真是方便,找具合适的躯壳就可以收为己用,损坏了扔掉就行。” “巫妖的人形化身哪有那么好找,哪怕是凡人的躯壳之间都有很大区别,与巫妖越是契合使用的时间也能更久一些,如果随意找一个,躯壳会在算时间内飞快的毁坏腐朽,而巫妖本身也会受到一定的损害。”小白说道,“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成泉再次带着摩愉利找上门来,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或许……”法渡沉吟了两秒,“或许摩愉利是想用我的身体来作为它新的躯壳?” 小白点点头:“经历了那么多事,你可算是聪明点了。” “那我要不要赴约?” 小白反问:“明摆着是个陷阱,你若赴约就真是傻了。” 法渡仔细思索了一阵:“我还是去吧。” “为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哪怕我不去他们早晚也会找上门来。成泉,摩愉利,我和他们之间的过节早晚都得了断,躲又能躲多久?”法渡深吸了一口气,“放心吧,我也没那么蠢,如果他们真的对我不利,我也不会束手待毙。” 第127章 转移魂魄 这还是法渡第一次在半夜来到明堂,黑漆漆的小门面里点着一盏被灰尘盖满了的蜡黄日光灯,里面的陈设都被映得鬼气森森。 法渡还以为既然在明堂见面必然是要经过章老七安排,好歹也算有个最低保障,没想到刚踏进大门一个陌生的男人就迎了过来,在他背后快速把门关上。 法渡警觉转身,就听那男人说道:“你放心,我们对你没有什么恶意。” 一听那人说话的声音法渡就知道这是给他打电话的人,也就是摩愉利新找的人形化身。 这具化身同样是三四十岁的模样,身体魁梧有力,和之前的老王叔基本上是同一个类型。法渡几乎可以肯定,摩愉利的原型一定也是这样类型的男人,所以它才会留下了这样的记忆,反反复复选择相同类型的躯体,这或许也就是他最像人类的地方。 执念,脱不开放不下的执念。 “老王叔,或者该喊你摩愉利?” 法渡试探性的开口喊了他一声,他却笑了起来:“老王叔就老王叔吧,听着亲切。” 他脸上照例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自然会让人感觉亲切。 “别,还是喊你摩愉利吧,对着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总感觉怪怪的。”法渡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苦笑一声:“章老七呢?” “不知道。” 法渡愣了:“你们占了他的屋子,居然不知道主人上哪去了?” 摩愉利答道:“明堂是三界六道中的行道堂,和人类的黑市是一个意思,所有人都可以在明堂自由交易,无需知会主人,只要交易完毕后留下相应的报酬就行。” 法渡真觉得三观都碎了一地。章老七明明就是个凡人,还让各路妖魔都在自家店铺里闲逛,也不知道该说他是神通广大还是财迷心窍。 事已至此,法渡也是骑虎难下,只好认命了:“好吧,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先带你去见成泉,走吧。”说到成泉,摩愉利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法渡也说不清楚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摩愉利对成泉确实有情义在,可它分明暗示过法渡杀死成泉;如果说摩愉利对这个主人并没有任何的情分,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它却都没有选择反噬成泉。 摩愉利径直带着法渡往里走,沿途都笼罩着那种昏黄的灯光,法渡看不到灯盏的存在,光却一直如影随形,就好像那么光是被困在这个空间里似的。 明堂白日里尽管四通八达,可到底就只有那么大,这一晚他俩走了足足十分钟才终于来到了一处小屋面前。法渡试着想分辨自己的位置,然而整个明堂里的屋子似乎都是这个德行,想要知道自己在哪真是比登天还难。 摩愉利指了指门口:“进去吧。” 法渡迈进门的瞬间就觉得浑身一冷,屋子里的温度并不低,那种阴冷则是来自于超越寻常感官的另一种感觉。 法渡觉得自己好像一头扎进了死亡的漩涡。 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床,成泉躺在上面,脸色死灰,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简直就跟尸体没有任何差别。 “成泉怎么了?”法渡惊诧莫名,他还以为成泉会和以往一样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损他一顿,没想到先前无所不知又不可一世的成泉居然变成了这种模样。 “地宫塌陷的时候他被墓石砸中,躯壳毁损……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脑死亡。” 法渡一阵愕然,成泉聪明绝顶机关算尽,到头来居然得了个脑死亡的终局,简直算是最高端的黑色幽默了。思考一阵之后他忽然缓过神来:“对你们来说躯壳根本不算什么,只要魂魄还在,你随时都可以为成泉更换一个新的躯壳。” 摩愉利没答话,法渡脑中立刻作出了最坏的设想:“现在你是想把他的魂魄转移到我身体里是吗?” “曾经那么想过,不过终究不是最好的方法。”摩愉利倒是十分诚实,“你不用担心,我确实需要借用你的身体,但保证不会伤害你。” 法渡满脸疑惑:“不明白。” 摩愉利上前两步靠近床头,这时候法渡才看到原来床头的阴影里还藏着一只齐腰高的笼子,上面覆盖着一层黑布。 摩愉利掀起黑布的时候,法渡忍不住喊起来:“糊糊!” 笼子里那个佝偻畸形的血鬼降确实是糊糊,只是它看起来无比衰弱,似乎也是奄奄一息。法渡一直没有寻找到糊糊的踪迹,还以为它是迷失在沙海王陵里了,却没想到居然落在了成泉和摩愉利手里。 摩愉利拦在法渡面前:“现在它是我的猎物。” “它在沙海王陵里攻击你们了?”法渡觉得不可思议,成泉聪明现在的糊糊也不笨,明明摩愉利与它实力悬殊,它怎么也不可能主动上去送死的。 摩愉利摇摇头:“我只是在偶然之间发现了它。” “难道你就是随手把它捉来玩玩?”法渡实在是没闹明白摩愉利的逻辑。 “它是现在至关重要的东西。”摩愉利说道,“我打听过,他是出逃投奔唐家那个成伟国的旁系子孙,曾经做过唐家的养鬼祭司。也就是说,这只鬼降身体里的魂魄属于蚀骨宗一系。” 法渡恍然大悟,它一直披着糊糊的外壳,总让人忽略它其实继承了自蚀骨宗而来的特殊血缘。 摩愉利继续说道:“蚀骨宗不能没有主人,成泉变成这样,必须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他确实有继承的资格,但成伟国本来就是出逃的,成芳哪怕被唐家那么残忍的对待也不肯再回去,蚀骨宗肯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你硬把糊糊带回去,违背了他自己的意愿。” 摩愉利一字一顿的说:“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选择接受或者……灰飞烟灭。” “蚀骨宗肯定会有其他的继承人,你何必非要强迫糊糊?” “我并不愿意让其他人成为新的宗主。”摩愉利停了停,“我所承认的人,只有成泉。” “那你干嘛不直接为成泉寻找躯壳?” “成泉说过,他想要自由。”摩愉利脸上带着笑,“只要身为蚀骨宗的人,就永远都没有自由。” 法渡彻底给震住了,愣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蚀骨宗的人一辈子都在算计,也都诚惶诚恐的害怕被算计,其他人只想窝在那个巢穴一样的地方呆一辈子,而成泉不一样。他读的书多,心也比任何人都大,从小他就在对我说这个世界有多大,除了我们住的洞穴,还有雪山、沙漠、大海。继承宗族之后他就找了个借口去了科学院,还为我寻找到了合适的躯壳,然后带着我走遍了大江南北。”摩愉利其实很乐意于和人交流,所以恢复人形的时候多半都那么话唠,就像是想弥补那么多年来的寂寞,“他想申请去国外的研究所,然而族人是不可能放过他的。这次寻找生门算是他人生最大的赌注,成功取得生门交给族内长老,他就可以卸任离去,如果失败从今往后就只能呆在族里,直到终老。” 法渡总算是明白了,成泉原本就温文尔雅并不像具有攻击性的模样,要不是为了获得自由,他也绝不会做得那么狠辣绝情。 两人沉默了一阵,法渡忽然开口:“如果真的成功获得生门,蚀骨宗真的会放他卸任远去吗?” 摩愉利苦笑着摇头:“他们会杀了他,比唐家所做的残忍百倍。” 法渡跟着苦笑:“猜到了。” “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摩愉利接着说,“我不愿意让其他人成为新宗主,成泉就必须活着,但对他来说,活着反而是一种折磨。最合适的方法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灵魂进入成泉的躯壳,彻底取代他,成为他。” 法渡依旧不解:“那你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为我交换两个人的魂魄。” 法渡挠了挠头:“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我连灵魂出窍都无法控制,哪能干这么复杂的事情?” “你身体里有着无限的潜能,你却丝毫不会使用,实在是可惜了。”摩愉利叹了口气,“交换灵魂的事情我自己来做,只要你不要极力排斥我就行。” 摩愉利靠近一步,法渡却跟着退后一步:“等等,毕竟代价是他一辈子的自由,无论如何我都要问问糊糊自己的意见。” “他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已经彻底摧毁了鬼降的躯壳,他要活下去只能选择移魂。”摩愉利说道,“陶家航想活下去,我希望蚀骨宗不要易主,成泉想要自由,求仁得仁,并没有什么不好。” 法渡苦笑不得:“你这和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只见那个男人的身体忽然仰天倒下,一股黑气如同潮水一般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几乎在一瞬间那具躯壳就彻底腐坏了,整个屋子都蔓延着难闻的恶臭。 “等一下!等……”法渡只觉得像是一盆冷水从头顶灌了下来,瞬间渗透了四肢百骸,身体立刻就不听使唤了,自行动了起来。 第128章 国师替身 他走到了铁笼面前,体内隐藏的力量像一条黑色的河流川流过每个细胞,然后缓缓伸出手放在那只奄奄一息的血鬼降身上。 那一瞬间法渡几乎恶心得吐出来。 血鬼降原本就可以聚合身体再次复生,而眼前的糊糊几乎是支离破碎的,满身遍布焦糊的痕迹,想必摩愉利之前已经做过了各种尝试,实在无法可想才选择来找法渡帮忙。 手心里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他把手举起来的时候,手心里亮着一团白色的物质,无形无相触摸不到,却真实的被握在手心里。 法渡只觉得好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魂? 他把手放在成泉头顶的时候动作显然温柔得多,法渡看到那团白色的物质慢慢凝聚起来,被他小心的握在手心里,然后再把糊糊的灵魂安置到那具已经只剩下呼吸的躯壳里。 他好像并不在乎那具躯壳接下来会怎么样,只是握着成泉的灵魂慢慢来到窗边。 他放开了手,成泉的灵魂立刻像脱手的气球一样缓缓上升。那一瞬间他忽然伸手想要把它抓回来,在快要触碰到的一刹那,他却收回了手指,任它缓缓上升,然后慢慢变淡,直至消散。 法渡听到自己的声音被压在喉咙里,难言的孤寂冷落:“走吧。我得不到的,给你了。” 摩愉利被两支笛子所控制,骨生花断了,还有血娑婆,自由正是它求而不得的东西。 它和成泉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相似的,所以它才会顾念到成泉的意愿,很多时候,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杀他还是救他才会是真正的解脱。 现在成泉终于自由了,而它还将继续被蚀骨宗所驱使,永远不得解脱。 糊糊身上触目惊心的一切足以证明摩愉利的凶狠,它最后一线属于人类的温情,只为成泉一个人而已。 他把成泉的身体抱起来,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不要再提。” 法渡心里一着急,原本以为没办法说出来的,却经由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声音:“糊糊到底不是成泉,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不会。”摩愉利答道,“他能当上唐家的养鬼祭司,自然远比你想象得聪明。” “等等……” “我会离开你的身体,短时间内会有不适反应,不过对你并没有伤害。”摩愉利说道,“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如果再见,可能就是你死我活的一场厮杀。” 法渡急着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摩愉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以为自己是猎物蚀骨宗是猎手,实际上他们也只是猎物而已。” “猎物?那谁才是猎手?摩愉利,谁才是猎手?” 摩愉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绕着弯子回答:“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摩愉利!摩愉利!”法渡喊了两声,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摩愉利和自己都在同一个躯体里说话,旁人看来肯定觉得他疯了。脑子里只觉得猛地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挤了出来,紧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法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公寓的床上,小白照例抱着一袋子爆米花在看科教片。看到他醒过来,小白冷着脸说了句:“桌上还有粥,饿了就自己热热吃吧。” 法渡揉着麻木的头皮,试探性的问:“我怎么回来了?小白?小白!” 小白背过身去没理他,法渡便嘟囔了一句:“怎么听不见?难道是上次被震聋了之后还没完全复原?” 小白立刻接话:“我没聋,你的耳朵倒是真有问题。” 法渡傻乎乎的回答:“我的听力没什么问题啊。” 小白拿出了兴师问罪的气势:“如果没问题,我一再告诫你不要去,为什么你还是去了?” 他这么一说,法渡也知道自己理亏,陪着笑说:“我只是帮帮忙,他们确实也没伤害我。” 好说歹说小白还是拉着一张臭脸,法渡也没辙,睡了许久肚子确实饿得不行,翻身下床想去热热粥来填肚子,没想到一落地就重重地摔了下去。 “怎……怎么回事?”法渡只觉得腿软得像塞满了棉花,一点力也使不上,稍微动作就觉得筋疲力尽,直折腾得浑身是汗也没能爬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没有伤害,现在你明白了吧。驽钝到这种地步,往后恐怕还有无数的苦头要吃。”小白出现在面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给他制造着莫名的压迫感。 法渡抬头看着不可一世的小白,恬着脸回答:“你不是答应过要护我一世周全吗?” 小白答道:“没有金身,本君也无计可施。你这样成天胡来不听规劝,要是因此无端丧命,我还可以去寻找其他宗族的继承人。” 小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自称本君了,法渡知道他有些恼怒,反而更肆无忌惮的开始挑衅:“你不会的。” “为什么?” “蚀骨宗把妖怪当成工具,他们看不起你,你也不待见他们。其他宗族就算不一样也差不了多少。”法渡乐呵呵的回答,“你都说我驽钝了,要是他们靠得住,你估计早就投奔过去了,哪还会成天陪我找死呢。” 小白瞪着眼睛,好半天没说话。 法渡继续说:“这次冒险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我知道被附身的感觉和平日里的那种疲惫脱力并不一样。虽然我也说不清那些妖气和浑身的妖血到底是怎么回事,至少排除了我被附身的可能。” 小白又皱起了眉:“你喜欢怎么做是你的事,但我并不希望你为了莫名奇妙的杂事送命。” “小白,你要相信我。我答应了替你找金身就一定会办到。”法渡说道,“佛家教人向善,我本性也总爱管闲事惹麻烦,你说驽钝就驽钝吧,但我并不蠢。” 小白叹了口气:“对敌人心慈手软,往往就是致命的弱点。若你能像易勋当年那样杀伐决断,我反而不用这么替你操心了。” “我是我,易国师是易国师,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人,为人处世的方式当然不一样,强求我和他一样杀伐决断是不可能的。”法渡有些恼火,“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成为易国师的替身?”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小白的软肋,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脸色却骤然铁青。 法渡的火气瞬间就烟消云散,满心都是歉疚:“对不住,我在沙海王陵里看到那些壁画,说的就是你和易国师之间……有暧昧……” 小白的脸色更加阴沉:“那是虞天用来引我入局的东西,不值一哂。” “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法渡答道,“哪怕真是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很多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龌龊不堪,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什么的很正常……” “你有立场说这种话吗?”小白忽然打断他。 法渡愣了愣:“什么意思?” “那只半妖,唐少磊。”小白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最初我刚刚继承了师父的血缘,整个世界好像天翻地覆,要不是他出现,我可能当时就疯了。我知道他一次谋杀一次见死不救已经足够抵消当时对我的恩情,就连带着我去寻找化生寺也就是冲着利用我来的,但是……” “行了。”小白再次冷着脸打断他的话,“你没必要什么都和我说。” 法渡答道:“因为我相信你。” “别和我说。”小白再一次加重了语气,“你和唐少磊的过节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只希望你下次再见的时候聪明点,要是第三次着了他的道,就是大罗神仙也帮不了你了。” 小白冷着脸朝外走,连最爱的电视都不看了,显然真是动了气。 “你在生什么气?我又说错话啦?”法渡大喊一声,“要走可以,好歹你也先把我扶起来啊!” 小白根本不理会他,把门在他面前嘭一声关上。 法渡悻悻的叹了口气,开始了努力把自己弄上床的艰难征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法渡才意识到自己完全脱力,直接在床下面昏睡过去了。窗帘虚掩着,一线月光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身上盖着一床毯子,手边放着一碗粥,伸手就可以够到。 小白在床上睡着,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故意回避他。 粥又已经凉透了,也不知道是小白曾经拿去热过还是重新去买了一碗。 法渡觉得感动的同时也是彻底无语——你既然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拖回床上算了? 摩愉利一再保证附身并不会对法渡产生危害,实际上法渡却实实在在的脱力了三天,除了偶尔起来上个厕所之外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 小白一直冷着脸懒得搭理他,直到第三天才忍不住质问:“你不好好休息,成天抱着电脑干什么?” “你不是要找金身吗?”法渡把笔记本屏幕转过来面向小白,“你看这些记录。” 小白照例冷着脸:“你知道我看不懂你们这个年代的文字。” “不好意思,忘了。”法渡抱歉的笑笑,“上次找到你的金身纯属侥幸……” 小白并没有他那么乐观,上来就泼冷水:“并不是侥幸,而是虞天原本就想让你发现金身的所在。他一步步引我入局,从一开始的壁画到最后的异界通道,全都是他的算计。” 法渡完全不理会他的拆台:“大海捞针一样四处乱找注定没有结果,等待灵光一现忽然搭上弦很有可能就像上次那样被虞天算计。上次遇上你的金身,我才忽然明白我们一直以来的搜索方法都有问题。其实金身和我的体质很类似,上面的丰沛灵气极易吸引妖物,它存在的地方一定会有怪异的事情发生。” “所以?” “所以我只要在网上搜寻近期发生怪事就行了。” “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忙这些?”小白沉默了几秒,“以后不要再做了,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什么意思?”法渡皱眉,“不是你成天催着我寻找金身吗?” “异世通道很有可能也在虞天的算计之内,我们这么找过去无非是第二次落入他的圈套。” 法渡反问道:“那怎么办?不找了?” 小白冷冰冰的开口:“以后寻找金身的事情我自己看着办,不需你插手。” 法渡也跟着一愣,之前明明是小白强迫他帮忙寻找金身,现在他好不容易摸到了门道,小白却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这叫什么事啊! 小白忽然伸过手来,轻轻搭在法渡肩头。 法渡一开始还没觉察到什么怪异,片刻之后才意识到他是在触摸自己肩胛上那颗再也无法取出的子弹。 它已经成为了法渡身上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为了保护小唐而留下的伤痕。 法渡瞬间领悟了,小白很有可能是在顾虑小唐的存在会再一次成为寻找金身路途上的绊脚石。 他刚想开口解释,就听见小白说道:“别说了!我不会再让你参与其中,金身之事我自会妥善处理。” 小白扭头就走,剩下法渡无语望苍天:“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第129章 奇怪少年 即使小白喜怒无常一会儿一个主意跟闹着玩似的,法渡依然在寻找着可能和金身有关的线索。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刻意寻找,他所需要的信息已经出现在新闻当中。 12月7日,台风海兔登陆广东沿海一带,台风生成于外海,迁徙过程中并没有减弱而是越来越强大。台风一般发生在夏秋之间,最早在5月,最晚在11月,所以海兔来得特别蹊跷,也造成了更大的损失。 12月19日,蓬莱海域附近出现了海市蜃楼,持续时间长达两小时。 12月21日,一股高温洋流忽然改道流入近海,导致洋面爆发大规模赤潮,造成鱼虾等大量生物死亡。 这些事件几乎都是逆时节发生的,而且非常密集的出现在法渡和小白从沙海王陵回来之后。 法渡觉得这些奇怪事件的发生多多少少应该和金身有关,然而小白却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吃吃睡睡,好像彻底把金身的事忘了,法渡也只能是徒叹奈何。 周五晚上法渡照例去超市采购,小白照例毫不客气的发话:“烧鸡!卤鸡!烤鸡!白斩鸡!” 法渡一脸黑线,你这是和鸡有仇么? 提着一袋子素菜外加一袋子鸡走在路上,法渡也没忘了为每只鸡念上一遍往生咒。 有一次法渡规劝小白改吃素菜,反而被小白揶揄一遍假慈悲外加自欺欺人,鸡是法渡买回来的,要论罪责,两个人原本就是同罪。 法渡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小白振振有词:“你若不买就等于杀害。” 法渡:“我杀害了谁?” 小白:“我。” “你上千年饿着肚子都挺过来了,现在就是让你改成素菜,总不会死吧?” 小白答道:“我不会死,只是会生不如死。” 法渡:…… 面对小白神一般的逻辑,法渡当场就给跪了。 后面法渡就想开了,自欺欺人也好,假慈悲也罢,就算不能抵消小白和自己的罪孽,只要能求个心安也是好事。 这天才走出超市法渡就觉得有人跟在背后,几次回头虽然都没见到可疑的人,那种奇怪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淡去。 拐过一个拐角之后,法渡迅速藏在墙角的阴影里,几乎是同时有个个子和他差不多高的影子飞快的转了过来。 法渡并没有把滴血莲花带在身上,这会儿习惯性的伸出了一只脚,这一招就是对付小蟊贼都很难奏效,没想到那人居然没反应过来,被绊得一头栽倒在地上。 法渡定睛一卡,只见趴在地上的是个十□□岁的少年,常见的卫衣加板鞋,头发是耀眼的金黄色,外形完全是常在街头出现那些玩滑板或者跳街舞的少年。 法渡下意识的就觉得是找错人了,连忙弯腰去拉他:“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在跟……跟着我……” 看这少年没什么恶意,法渡临出口了才连忙把跟踪改成了跟着。 少年揉着自己的胳膊,脸上带着笑:“我就是在跟着你啊。” “你跟着我……有事么?”少年一抬头,高鼻深目明显有着国外的血统,一开口却是东北大碴子味,法渡都给绕蒙了。 “我看你身上的气场有异样,身边一定有不寻常的事物存在。” 法渡心里猛的一跳:“什么叫不寻常的事物?” “你不要害怕,我是职业驱魔人。”少年从怀里摸出一个十字架放在法渡手心里,目光满是诚恳,“要不要让我替你做一场驱魔仪式?” “不用了,我很好。”法渡连连摇头,上回碰上的成泉是个道士,这回居然遇上了驱魔人,再这么下去,估计他很快就得把这个世界上的非常职业全都见识过一遍了。 “你不好,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的恶魔气息……相信我,正常人身上不可能有那么浓重的气息,简直就像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少年顿了顿,“或许恶魔并不在你身边,而是来自于你的身体里。” 这几句话每一句都正中要害,听得法渡心惊肉跳,他也闹不准这家伙是什么来头,但他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往家里带吧?别说他会不会对小白产生危害,万一小白一个不爽把他吃了咋办?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少年拽着法渡的衣袖不放手,脸上的表情诚恳得不得了。 法渡使劲把他的手推开:“我真的不需要……你缠着我也没用啊……”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同意为止。”少年马上又缠了上来,简直恨不得化身八爪鱼把他团团抱住。 法渡哭笑不得,摊上这么一个顽固的家伙,甩又甩不掉,劝又劝不听,“你到底怎么才能放过我?” 少年脸上顿时展开了灿烂的笑容:“我这里有独家出产的圣水和十字架,要来一套么?” 法渡:…… 少年看他脸色变了就估计有戏,连忙接着推销:“圣水和十字架最近买最划算了,搭配马修爵士手抄圣经,效果加倍,我还能额外给你打八折!” 法渡叫道:“等等!手抄?” “手抄本……”少年乐呵呵的接下去,“……的影印本吶!” 法渡真想当场喷他一脸血。 少年看他没有任何表示,立刻换了另外一种战术:“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真的很需要一笔钱。帮帮我可以吗,愿全能的的天主圣父、圣子、圣神降福予你,阿门。” 法渡立刻捂脸:“行了,我买,我买还不行吗?” “谢谢,谢谢你!”少年高兴的把整套东西送到法渡手上,“大蒜和银钉要吗?绝对折上折!相信我,我是一定不会坑你的!” 法渡:…… 少年一脸关切和好奇:“你怎么啦?是不是恶魔已经开始蚕食你的灵魂了?” “不,你让我缓缓。”法渡已经彻底屈服了,这种师父复生玄济寺重现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法渡最终还是掏钱买下了一整套道具,告别了这个忽然出现的奇怪少年。 才刚进门小白就皱着眉头过来了:“你遇上什么事了?” 法渡一愣:“我……我就是上超市买了点东西,没遇上什么事啊。” 小白站在几米之外,显然不愿意再靠过来:“不对,你身上多了一股很特殊的气,肯定带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来。” 法渡老老实实的掏出那包东西:“这个算吗?” 看到袋子最上面的十字架,小白立刻嫌弃的退出了一大截,“那是西洋人带在身上的法器。” 法渡顿觉稀奇:“你连这都认识?!” “那两个和你们一起寻找化生寺的西洋人身上就带着这样的东西。”小白翻了个白眼,“那一串大蒜又是干什么用的?我不爱吃,扔出去。” 法渡还真怕他顺手把整包都扔出去,连忙阻拦:“可别,那也是法器。” “大蒜?法器?”小白也迷惑了,“这多半是以讹传讹吧,你倒是解释解释,什么妖物能被大蒜降服?” 法渡把大蒜拿在手里冲着小白得意的笑:“不爱吃大蒜的妖怪。” 小白又是一个白眼:“快扔出去,它不滚你滚。” 法渡:…… 大蒜可以不要,其他的东西总还是有一定价值的。法渡心里想着悄悄把东西收起来,捧起圣经的瞬间里面却飘出了一张小纸片。 “什么东西?”法渡低下头。 眼尖的小白蹙着眉头:“那好像是你们叫做名片的东西。” 法渡把它捡起来一看,那东西还真是名片。只见上面简单的印了教堂的名字和地址,名字的位置印了一个英文名字:rex 法渡正想把名片放回圣经里,小白却指着名片问:“卖东西给你的那个人或许有问题。” “你真是神经过敏了,他就是拦住我推销东西,看到我兴趣不大也没强行向我宣传。这个世界那么大,哪能什么事都让我碰上?” 小白指着名片中间问:“这是他的名字吗?” 法渡点点头。 “我不懂这种文字,这几个应该怎么读?” 法渡老老实实的回答:“rex” 小白猛然扭头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线冷笑:“等了那么久,他总算出现了。” “什么意思?rex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rex……”念了两遍之后法渡也醒过味来了,“你认为他就是在沙漠里指使沙匪来抢夺生门的那个雷克斯?不会那么巧吧?” 小白冷笑:“当然不可能是巧合,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又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呢。他主动来找你,必有图谋。” 法渡挠着头:“图谋什么呢?他以为沙海王陵里的就是真品,要抢也是去找唐家,找上我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知道那是赝品了。”小白断然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在唐家也布置了内应?”法渡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以前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上网,为了逃避相亲拜入玄济寺之后更是过得简单通透,可自从摊上了炼血宗的血缘,所见所闻都是尔虞我诈相互算计,虚虚实实来来回回之后,他真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智商已经欠费了。 第130章 夙世强敌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坐了一阵,还是法渡先开了口:“那下一步该怎么做?需要去找这个rex吗?” “他主动出现,很有可能就是想逼你去找他。”小白答道:“敌不动我不动,现在还弄不清楚他的来路,我们最好静观其变。” “小白,其实猜也能猜到,这个人是冲着生门来的,很有可能和化生寺有关。” 小白不答话,坐在黑暗里若有所思。 法渡也不管他是有反应还是没反应,照样朝下说着:“我们两个都有麻烦在身,你不愿意我再寻找金身,那么rex的事情你也别管了。” 小白冷冷的翻了个白眼,法渡顿时感概万千。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识过那么多人,还真的只有小白能把这个动作演绎得入骨三分。 “被影魔附体,被成泉和摩愉利欺骗,被唐少磊耍得团团转,现在却要自己去了结未知的敌手,谁给你的自信?” 法渡皱眉,却用了恳求的口气:“能不能不提唐少磊?” 小白抬眼看他,好半天才重重的叹了口气:“你要是再这个模样,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之前他明明知道我还活着却没有赶尽杀绝,也算是放了我一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行,用不着非得你死我活吧?”说这话的时候法渡自己都没有底气。 “你肯既往不咎,他却早晚都会杀了你。”小白缓缓低下头,用手指戳着法渡的胸膛,“你没有别的选择,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得到他。” “小白!你在胡扯些什么!”法渡顿时面红耳赤,尴尬得都快炸了,迅速倒退了一步。 小白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动作,无所谓的摊摊手:“实话实说。” 法渡愣了一秒,居然没再和小白争辩,扭头就冲到阳台上去了。 这个动作根本没经过脑子,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回避的选择,他不愿意和小白正面交锋,尤其是为了这个问题纠缠不休。 城市永远灯红酒绿,即便是深夜,外面还是一片流光溢彩,只是在那一派繁华之外就更显得冷寂。 每逢这个时候,人就会显得特别渺小。不知道所来所往,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那千万个亮着灯的窗户里,你是谁,我又是谁? 法渡攀着阳台边上静静朝外望着,冷风一吹,脑子立刻就冷却下来。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不愿意去想唐少磊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即使想也想不明白。 小白靠在通往阳台的门框上,轻轻吟哦:“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 法渡回头看他一脸,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小白,放过我行吗?” “我只是希望你过得痛快点。逃避根本没有意义,人生苦短,你每天这么纠缠于心魔,实在是在浪费生命。”小白答道。 法渡无奈的问:“说说看,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小白立刻答道:“我已经说过了,若你要杀他,我可以替你动手。若你想得到他也有数种摄心之术可行,只是他是半妖,法术能否成功还有待商榷……” “当我没说。”法渡顿时一脸黑线。 “怎么,又想逃避?” 法渡摇摇手:“我的心魔终究只能靠我自己堪破,你就别添乱了……小白!” 话音未落,小白忽然冲着他直扑上来,那一瞬间法渡还以为他是要把自己推下阳台,没想到小白的双眼却越过他的肩头直盯着远处:“那是什么?!是什么!” 法渡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对街那幢房屋正面有个巨大的广告牌,之前一直挂着某品牌洗衣粉的广告,大概是这两天刚刚换过,变成了一个某某明星代言的手表。 “这就是个广告牌啊,怎么了?” 小白大睁着眼睛,呼吸似乎都变得有些紊乱:“广告上那个人……是谁?” “我想想……那个人叫……齐什么……对,叫齐江。在我拜入山门之前演了不少电视剧啊广告什么的,后面好像淡出娱乐圈了,最近都没见过这人的新作品。”法渡顿了顿,“难道你认识他?” 齐江虽然短时间内爆红,实际上出道时间并不长,法渡估计他年纪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可身为千年老妖的小白居然会认识他,那才真是怪谈。 “当然认识,虽然模样不同了……”小白一声冷笑,“就算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他到底是谁?” 小白一字一顿的说着,恨不得把每个字都细细的咬成碎片:“虞天。” 自从发现了虞天的踪迹,小白就发疯似的寻找着他的所在。明星有明星的好处,不管他去到哪里行踪几乎都没有秘密可言,追踪他远比追踪普通人方便。可明星也有明星的麻烦,那就是不管去到哪里他身边总是围满了人,想要单独靠近他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小白的脾气就是这样,他决定的事情就算有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法渡生怕他自己头脑一热就迎着万千目击者直接奔演唱会上去了。那可好,到时候就是同步直播巨蛇大战当红艺人,每当想到这个画面,法渡整个人都不好了。 带着小白潜入虞天公寓的时候,法渡真觉得自己疯了。 两个人站在那幢别墅的后墙外面,一株秃枝玉兰花从墙顶探出来,显得格外冷寂孤傲。 法渡仰头看着,总觉得心里没谱:“小白,咱们还是别进去了……虞天有那么多去处,并不一定会回到这里。” “你难道感觉不到这里妖气鼎盛吗?”小白冷笑,“也许白天需要和其他人接触,虞天刻意隐藏着自己的妖气,回到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无所顾忌。” “虞天老谋深算,妖气又不是赘肉憋着难受,白天他可以刻意隐藏妖气,晚上为什么就要释放出来?”法渡摇摇头,“或许这是他再次引你上钩的诱饵。上一次你侥幸躲过,这一次或许就是赶尽杀绝。” “你也说了,虞天老谋深算,如果他真的想杀我,在沙海王陵原本可以布下更加精密的杀局。”小白答道,“虞天并不想杀我,但是却想让我先遭受重创。” “为什么?” “想必我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还不能杀了我。”小白又是一声冷笑,“若不先重创我,我就一定会杀了他。” 法渡叹了口气:“难道四方大妖之间的关系都是这么相互算计吗?” 小白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纯善的妖么?” 法渡思考了一阵:“这个世界上总有好人,好妖应该……也有吧。” “好妖不是没有,只是好妖永远都成不了大妖。”小白笑道,“它们早就在残酷的修行道路上成为了别人的垫脚石。” 法渡问道:“那你是真打算杀了虞天么?” “不会,毕竟我的金身还在他手里。”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等找回了金身,我自然会让他把欠我的十倍百倍偿还于我。” 法渡扭头望着他:“比如?” “找一座镇妖塔,困他一万年。” 法渡一脸黑线,照葫芦画瓢乘以十,你报复的方法能不能稍微有创意点? 小白不满的看着他:“你有意见么?” “你开心就好。”法渡深深一叹,攀着外墙就想朝上翻,却被小白扯住了。 小白指了指墙顶上:“上面有摄像头。” 法渡犯了难:“连后墙上都有摄像头,正面侧面的摄像头和安保设施应该更多。咱们用什么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 小白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本君自有办法。”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终于出现在了虞天的别墅内部。 法渡浑身污水,一脸的生无可恋:“爬下水道进花园,然后匍匐前进从花坛里溜窗户进门,真有你的!” “这条道路是我事先探听好的,沿途都是摄像头的死角,保证万无一失。”小白答道。 法渡立刻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会那么高科技的东西,难道你黑进了别墅的安保系统?” “何必这么麻烦。”小白翻了个白眼,“我找到了护卫这幢屋子的保镖之一,然后给了他一笔钱。” 法渡:…… 小白对于现代社会的适应性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照这么下去,很快就能把整个社会的规则玩透了。 “走吧,屋子里没有摄像头,一楼二楼各有一个浴室,自己进去洗洗。记得别开灯,免得引起怀疑。” “小白,这是别人的屋子,你这么大摇大摆登堂入室不好吧!现在不是你爆发洁癖的时候啊!” “如果不是虞天算计我,现在也未必能过得那么舒心得意。这些原本就是他欠我的。”小白头也不回的朝楼上走去,每一步都在华丽的土耳其地摊上留下一个漆黑的脚印,哪怕法渡已经脱离贫困线很久了,依然隐隐觉得肉疼心疼。 虞天现在的身份很特殊,窝在这里蹲守和守株待兔差不多,法渡也确实受不了身上的臭味,干脆溜进了一楼的浴室。 温水哗啦啦的从头顶洒遍全身,从下水道带出来的味道立刻淡了不少。 毕竟是进了别人的地盘,心虚之下法渡洗得很快,明知道不会有人进来还是怵得不行。 才刚洗了几分钟,忽然听到浴室门咔嚓一声打开了。 “齐江,回家了怎么不开灯?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灯啪的一声亮了。 跟着就是女子的尖叫声:“你是谁!” 第131章 不宜久留 法渡彻底傻眼了,忙不迭的把t恤往身上套。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齐江家里!”女人尖叫的时候,法渡终于想起来她叫雪莉,是曾经和齐江一起演过偶像剧的女明星。 “我……我是……是齐江的朋友。”法渡彻底词穷,如果她是妖反而比较好处理,然而眼前的女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妖气,这就更加难以解释。 “齐江的朋友,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过?”雪莉疑惑的盯着他的光头,满脸的嫌恶。 小白从雪莉背后冒出来:“我们是他家乡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 “哦,是发小啊。”雪莉看了小白一眼,似乎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说法,“齐江的家乡真是好地方,随便来个发小也长得那么帅。” 法渡真是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雪莉扭头朝外走,一路开亮沿途的灯:“那你们怎么不开灯呢?非要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法渡求救的望着小白,你倒是说话啊,根据颜值定律,只要你开口,哪怕是再瞎的借口她也会相信的! 小白一脸淡漠的看着别处,根本没打算搭上这茬。 “我们是乡下来的,还不习惯用电灯。”法渡白眼望天满腹无奈,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自从摊上小白,他真把这辈子可以撒的谎都用完了。 “真的?”雪莉上下打量着小白,然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们那是什么乡下啊,全身都是名牌?” 雪莉说得无意,法渡却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行了,齐江从来不准我过问他的出身,你们这些人也是奇奇怪怪的,好像谁真稀罕知道一样。”雪莉顾自从包里掏出电话开始拨号,“齐江也真是,明明约我见面又把你们安置在这里,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 法渡迅速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雪莉给吓了一跳,声音磕磕巴巴的回答:“给齐江打电话。” 这个电话一打,整个局都会暴露,所有的安排都回前功尽弃。 法渡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抢电话,雪莉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紧握着电话大喊:“不对,你们是贼!你们是贼!” 在那一瞬间,法渡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杀意。 随着力量的积累,他对这些无形物质的感知正在不断提升,杀意这种东西很难具象化,但它就像是泼进水里的血,即使被水冲得再淡,也能吸引无数的鲨鱼。 法渡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迅速拦在了雪莉面前,大喊一声:“小白!” 小白的身形就停在法渡面前,两个人几乎撞在一起。 法渡看到他眼里明亮的金色,中间竖着一对菱形的瞳仁。 雪莉疯狂的尖叫着拼命朝门外冲,小白立刻就朝着她的背影追过去。法渡忙不迭的抱住小白:“小白,不要杀她!她只是个普通人,不要杀她!” “滚开!”小白根本不理会他的阻拦,把他用力的甩开,法渡嘭的一声直撞在墙上,后背的骨头估计都给摔断了。 法渡也顾不上疼,马上又扑上去抱住了小白:“你看地上!电话摔下去的时候已经通了,虞天知道我们来了,你再杀她也没用了!” “救命!救命!齐江!救……”雪莉不住的大喊着,然而她的步伐却越来越慢,好像被切换到了慢镜头,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忽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变白。 法渡惊惧的喘息着,眼前的一切令他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回事?她……她那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就老了?” “不是老了,而是有东西长出来了。” 小白这一提点,法渡也看出了端倪,有无数白色的丝状物正在从雪莉的每个毛孔里朝外飞速的生长,短短几十秒钟之内她整个人几乎已经被那些东西包住了。她惊恐的大睁着眼睛,喉咙里冒着断断续续的喉音:“救……救命……救救……我……” “她身上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法渡问道。 “你还想救她?”小白扭头望着法渡,“来不及了,那是白木菟丝子。” “菟丝子不就是那些缠在树上靠寄生来存活的黄色细藤吗?” “白木菟丝子来自异界,同样靠寄生来获得养料。只不过它寄生的并不是树木,而是任何可以活动的生物。它不像一般菟丝子那样满足于寄生,而是要彻底替代宿主。”小白答道,“她还有意识,但已经跟一棵树没什么区别了。” 法渡傻眼了:“你是说她……她已经变成了植物?”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小白冷冷道,“狐狸本来就擅长这些花样。” 雪莉静静的站在月光里,姿态婀娜。身上蔓生出的白色细丝就像一条洁白的晚礼服铺垂于地,把她牢牢的困在原地,表情微微带着入梦般的困倦。 整个人就像一尊美丽的冰雕。 “白夜,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雪莉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虐的味道,似乎是在期待着小白的反应。 小白冷冷答道:“千年未见,你还是这么俗不可耐。” “过了那么久,外界早已天翻地覆,你却还是一点都没变。”虞天在电话那头一字一顿的说着,“有些时候,还真是挺想你的。” 法渡已经醒过味来了,用胳膊肘捅了捅小白:“咱们这里闹成这样也没人来管,肯定安保措施已经全撤了。那个透露信息给你的人肯定也是虞天事先就安排好的。雪莉来这里,甚至她会选择首先拨电话给他,都在虞天的算计之内。对了,他之前销声匿迹那么久,最近那么高调的复出,把广告贴的到处都是,就是在忽悠我们主动来找他啊!” 小白冷了脸:“我知道,不用你再给我解释一遍。” 法渡连忙噤声,生怕又要被小白吼上一顿。原本是他们的局,绕了一圈却再次跌进了虞天的圈套,小白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虞天还真就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说:“把炼血宗主带在身边,你也没能比千年之前过得更通透啊。” 小白根本不理会虞天的挖苦,直截了当的说:“把金身还给我。” “好啊,我可以把金身还给你。如今我已经跳脱化境,那金身于我已经毫无裨益。” 小白冷笑:“你这只千年老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居然那么痛快的答应交出金身,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白夜好友果然懂我,亏本的生意我是不做的。”虞天停了停,话音里夹杂着明显的笑意,“你把这位宗主给我,金身即刻送还。” “这位宗主?宗主?”法渡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小白,“我……我啊?” 小白紧紧握住法渡的手:“不可能,你无需再痴心妄想。” “你心里还盘算着能靠这位宗主替你找金身,是吗?”虞天笑道,“你也知道我擅长何物,上次若不是我故意为之,你们也不可能找到沙海王陵。若我真心要藏,只怕你手握三代宗主也不可能找到它的所在。” 小白问道:“那么你又为什么需要法渡?” “那是我的事,无需你来过问。”虞天答道,“用一个对你无用的宗主来换金身,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我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小白蹙着眉,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你为什么需要法渡?” “他是化生寺一宗之主,此外还需要什么理由?” “凭你的本事,其余三宗之主也非不可得。一定有什么事非得法渡来做不可。”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金身?” “金身不灭,你想毁了它只怕也是白费工夫。”小白脸上居然露出了笑意,“只要法渡在我身边,你就只能受制于我。” 虞天不再说话,不知道是又在谋划什么。 小白拽着法渡:“此地不宜久留,走。” 两人快步走过站在院子里的雪莉身边,法渡耳畔依旧传来她求救的声音:“救……命……救命……” 法渡忽然站住脚。 “干什么?”小白皱着眉头,“到了这种时候,就收起你无谓的同情心可好?” 法渡连连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明明是你和虞天之间的恩怨,他为什么要把一个毫无关系的凡人牵扯进来?如果说是为了给咱们一个下马威,这个招数也没什么特别,最多只是吓我一跳,对你更没什么用处。” 话音刚落,雪莉身上的白木菟丝子忽然同时支棱起来,她整个人瞬间从冰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白毛球,转瞬之间每根白丝顶端又炸开无数分支,变成了一朵朵洁白似雪的蒲公英。 小白仰头望着那诡怪又绮丽的画面,轻声冷笑:“虞天这些年果然也没闲着,看来他又找到新玩意儿了……” “这东西看来虽然无害,可是我总觉得凶险……”法渡正说着,只听到小白喊了一声“小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小白推得摔出老远。 这一下的力道一点也不比刚才摔在墙上轻,法渡疼得差点站不起来。 忽然有一股热流从地面向上升腾起来,空气中突然透出奇异的寒意,一抹苍白的火焰围绕在他身边,但它并不像寻常火焰一样激烈,反倒显得很平静。那不像是燃烧,反倒更像是一种单纯的变化过程。 法渡看到小白被火焰围绕在中央,火舌像有了生命似的紧紧裹在他身上,脸颊和身体上都被火焰烧得现出了骨头。被灼烧的痛苦让他的表情变得扭曲,嘴里却还在喊着:“走……法渡……快走!” 第132章 出奇制胜 看到那种情景,法渡脑子都木了,然而小白越是喊他走,他却反而一步步走进火海。身上的衣服很快就烧着了,火焰灼烧着皮肉,有一种惊人的炽热感,却感觉不到真正的痛楚。 小白抓住他就朝外推,疼得浑身都在颤抖:“你为何如此驽钝,让你逃走……你进来干什么?” “你才驽钝!你难道没发现这场火只是针对你来的,对我根本没有伤害?”法渡反手抓住他,“走!” 任凭法渡怎么拖拽,那些火焰就像胶水一样牢牢困住了小白,根本没有一丝效果。 “不要白费力气了。”小白摇着头,“那一丛白木菟丝子已经吸取了九百九十九个生灵的血肉,这是最后一个……白木菟丝子集齐千灵就可以飞升灵界,那是灵界魂火……现在我身上灵气更强,它们自然会全力吞噬我,等我死了……你就危险了。快走,走吧……” “不……我不走!”法渡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小白,“设下这样的陷阱就证明虞天不想杀我,最后他一定会出来救我,一定会!只要你撑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有翻盘的机会……” “如果我撑不到那个时候呢?”小白居然艰难的笑了笑,“答应我……替我杀了虞天,一定要杀了虞天。” 法渡扯着嗓子吼:“这个时候还说什么杀不杀的?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不行吗!” “你不杀虞天,他早晚都会找上你……别和他做交易,别被他骗了……” 想到摩愉利送走成泉那时的表情,法渡忽然感到了无边的恐惧。 从今往后这个世上又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小白的声音越来越低,法渡只觉得怀里的形体变得越来越可怕,嘶哑的喊着:“别死啊,小白!小白!别丢下我一个人……你走了,我家那一大堆零食怎么办?” 小白依旧没有回应,法渡只能拼命收紧身体,用尽全力抱紧他。魂火围着小白在他怀里不住的燃烧,法渡知道自己根本无力阻止,只能闭上双眼不住念诵: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缠绕周身的寒意如同潮水般飞快的退却。 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是一整片金红色的火光,苍白的魂火已经被压在了下面。火光当中摇曳着无数细长的莲叶,灿然绽放成巴掌大小的莲花。它们相互蔓生茎叶相交,全都是金红色泽,周围腾着熊熊火光,仿佛它们本身就是一片劫火,转瞬之间烧得铺天盖地。 法渡惊喜的摇着小白:“小白,咱们得救了,你的法力救了咱们……” “不,这不是白夜的法力,而是来自于你……” 听到这个声音,法渡几乎是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立刻抬起头来。 一个身影飘在红莲劫火之上,热气升腾推得他的发丝飞舞不止。 法渡看到了齐江的脸,眉眼轮廓远比电视上看起来更加精致,眼角有一道被精心修饰过的疤痕,像一滴干涸的眼泪。 “虞天?你就是虞天?” “是啊,我就是虞天。”他飘在半空,笑意盈盈。 大隐隐于世,这些年他在人间混得风生水起,竟然还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异样,实在是聪明得很。 虞天不怕魂火也不畏惧红莲劫火,法渡简直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他,只能抱紧了小白:“你别过来!”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白夜。” “我不相信你,别过来!”法渡这会儿终于想起了滴血莲花,从腰间把它抽出来,直指着虞天。 “滴血莲花也在你手上……怪不得白夜哪怕放弃金身也要守着你,你和他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虞天笑道,“我没有骗你,你看着我的眼睛,有哪一点像是在说谎?” 虞天靠近的时候,法渡才发现他的双瞳一黑一蓝,一边是无底深渊,一边却是温柔的海洋。 只是那一眼,法渡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跟我走吧。”虞天低下头来,法渡根本毫无意识的抬起手来去摸他的脸,手里的滴血莲花嘭一声掉在地上。 你要带我去哪…… 法渡开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灵魂都被虞天牵引着,根本无从抗拒。 忽然间他觉得后背一凉,似乎有什么顺着脊椎瞬间渗透到了四肢百骸,刚开始他还以为那是虞天的把戏,尽全力的去抗拒它,下一秒,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虞天,你真以为自己赢了吗?” 法渡脑子里轰然回响起小白的声音:“不要抗拒,我要暂时附身在你身上。” “你想用我的身体干什么?小……”法渡还来不及惊骇,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这一次被小白附身和上次被摩愉利附身的感觉并不一样,法渡一直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实处,等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家的床上。 月光越过窗棂的边界,把月光投满了一屋子,小白背对他躺着,安稳得像初生的婴儿。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瞬间烟消云散。 法渡很想伸手摸摸眼前的小白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身体里的力气却像是被全部抽空了似的,只好扯着嗓子喊:“小白?小白!” 小白缓缓翻过身来望着他:“大晚上的,鬼吼鬼叫什么?” “你没事吧?被魂火烧过的伤……没事吗?”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小白窝在被子里,但是被子顶上明显凸出一个鼓包,看样子起码也是吞了一两只整鸡。 “……应该是没事了。”看到小白安然无恙,法渡立刻就松了口气,跟着又觉得不对,“那时候你忽然附了我的身,那么虞天呢?” 小白轻描淡写的答道:“重伤,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 法渡疑惑的问:“你怎么做到的?” 小白脸上显现出了明显的轻蔑和得意:“我早就说过,你体内潜藏的力量就像是一座宝藏,摩愉利所调动的不过是万分之一,这些力量若为我所用,即使虞天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么虞天呢?逃走了吗?” “虞天那厮如此难对付,这次胜在出奇制胜,下一次就未必还能奏效,我岂会再给他休养生息的机会。” 法渡皱着眉问:“所以呢?” “他在客房。” “客房?!”法渡很想跳起来,结果还是没能挪动身体,只能冲着小白吼,“你难道就不怕他再……” “他还能再怎么样?”小白冷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现在我已经完全复原,你也未因这一战而油尽灯枯吗?” 法渡恍然大悟:“你吸走了虞天的灵气来弥补自身?” 小白冷笑不语,就当是默认了。 法渡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过了几秒之后又觉得不对:“哎,嘴对嘴吸的?” 小白冷冷的横了他一眼:“与你何干?就寝!” “小白,那你是怎么把虞天带回来的?” “该怎么带就怎么带,何须过问。” “虞天现在是个公众人物,他忽然消失了,难道不会引起凡人的关注怀疑吗?”法渡喊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扛着虞天出来,就不怕被摄像头拍到吗?” “那又如何?”小白理直气壮的看着答道,“你尽管放心,我已经处理干净,未留一丝破绽。” “你怎么处理的?” “我把他那间大屋通通付之一炬了。” 法渡:…… 英雄啊,你这么一烧,本来没惊动的人不都被惊动了吗!!! 果然,齐江别墅神秘大火的消息就像野火燎原一样烧遍了各种媒体的头条,别墅虽然毁了,里面却只找到了一具女性遗体,经过dna比对竟然是齐江的绯闻女友雪莉。这么一来,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各种猜测和怀疑更是如同滔天巨浪一般。牵涉到了命案,把虞天藏起来这件事就变得更有压力了。 法渡第一次悄悄潜入物管中心查看监控记录的时候居然看到小白毫无遮掩的扛着虞天回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抹去那些证据,起码花费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即使只有一墙之隔,因为法渡一直都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等他终于见到虞天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了。 这时的虞天十分衰弱,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看见法渡进来,居然弯起唇角冲他微笑:“小宗主,你好啊。” 法渡愣了愣,然后傻乎乎的回答:“你不用喊我宗主,我叫法渡。” 虞天抬眼望着法渡,颜色不一样的双瞳里翻沸着太多难以解读的秘密,法渡一看见就觉得挪不开眼睛,总想上去看个仔细。 小白直接捂住法渡的眼睛:“九尾狐擅长变化魅惑之术,不要看他。” “哦,知道了。”法渡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我现在根本无力施展魅惑之术,护食也不用护成这样吧。”虞天笑道,“现在外面为了寻找我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你们藏又能藏得了多久?与其这么耗下去,还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 小白冷笑:“阶下之囚还有什么资格谈条件?交出金身,否则我们之间没有丝毫商榷回旋的余地。” “交出金身,你就一定会杀了我,只要手握金身一天,你非但不能杀我,反而还要庇护于我。”虞天笑道,“这么下去,难道你打算养我一世么?” 小白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这么僵持下去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还不如找个于大家都有利的方法,彼此合作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 法渡点点头:“小白,他说得有道理啊。” “虞天说的话,你最好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小白又是一声冷笑,居然用了一句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段子,然后转向虞天,“给你三天期限,若你还是不肯说出金身所在,我就杀了你,然后自行寻找。” 第133章 从心所向 小白向来不是那种很有幽默感的人,他所说的话显然并不是为了恫吓虞天。法渡曾无意中见过虞天身上的伤,显然小白对他恨之入骨,根本不可能手下留情,说要杀了他还真不是在开玩笑。正因为如此,法渡就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虞天还能成天那么优哉游哉,活像是在度假。 “法渡,法渡!” 法渡每次经过客房虞天都要喊他一遍,走过三四次之后他终于没办法再装作没听见,只好垂着眼睛问:“什……什么事?”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虞天的声音里带着笑,“难道你害怕我?” 法渡摇摇头。 法渡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害怕当然谈不上,但是虞天一说话,法渡就觉得脸红心跳,更别说是跟他面对面了。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但我不会替你说好话的。” 虞天在屋子里笑得一塌糊涂:“这小和尚真有意思!” “笑什么?”法渡有些尴尬,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一点惹得虞天这么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心里一阵虚,干脆扭头走开。 “别走别走!”虞天赶紧喊住他,“晚上加个菜吧。” “加菜?加什么菜?”法渡怎么也没想到虞天会和他说这个,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菲力牛排,七成熟。还有82年的。” 法渡傻眼了:“我上哪去找那些东西?牛排西餐厅里有,可是82年的……” “北城那里还有一间别墅,下面酒窖里有。” 法渡连连摇头:“不用千方百计骗我,你一定事先就在那里安排好了陷阱,我不会上当的。” 虞天摊摊手:“别把我想得无所不能好吗?如果我真的算无遗策,现在怎么会被你们困在这里天天吃素喝粥?” “别说了,我不相信你。”法渡坚决的摇头。 “聪明人常常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一根筋的人却往往更难对付。”虞天叹了口气,“好吧,档次放低点,你去超市买点菜回来就行。” 法渡想了想:“好吧,你要吃什么?” 虞天优雅的笑着,眼角微微上翘,真实的演绎了狐狸的魅惑:“烧鸡,卤鸡,烤鸡,白斩鸡。” 法渡一脸黑线,怪不得小白和虞天曾经是好友呢,连食谱都高度一致啊! 吃完饭的时候法渡彻底惊呆了。 虞天在他们面前不用再掩饰本性,于是那几只鸡被啃得一干二净,每一根骨头都十分完整,简直能再拼回一只整鸡的骨架。法渡叹为观止,那根本不是在吃鸡,而是在塑造艺术品吶! 回头再看那头,小白面前的几只鸡早已经在法渡盯着虞天看的几分钟内全部囫囵吞了下去。 望着小白仿佛有足月身孕的肚子,法渡欲哭无泪,扭头抱起碗筷进了厨房。 水哗啦啦的涌进水槽,带着油渍打着漩涡慢慢流向下水道。 法渡叹了口气,太多的事情仿佛海潮一般压得他几乎快要窒息了。现在的他再也无法心无旁骛,每次早晚课静修或者诵经的时候脑子里都翻腾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越是想静反而越是静不下来。反倒是像洗碗或者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心里反而更加清净。 所以法渡选择什么都不想,而是用各式各样的杂事把自己的生活填满。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小白照例在看电视,而虞天则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仰躺在沙发上听音乐。两个人距离很近,却像是分别处在两个世界,丝毫没有交流。他们之间不像朋友,也没有敌人那种剑拔弩张。法渡走不进小白的世界也不敢理虞天,只好傻乎乎的坐在一边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法渡,我知道原本你师父无智选择的继承人是你的大师兄法明,全是因为白夜忽然破塔而出你才在因缘际会下继承宗主之位。” 法渡第一反应是虞天想挑拨他和小白的关系,赶紧摇摇头:“以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虞天并不在乎法渡的反应:“那你还记得你师父是怎么死的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并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当时玄济寺内只有法渡自己和无智两个人,除此之外就是小白。法渡最后看到师父的时候他确实正在和小白缠斗,这么说来他的死和小白肯定脱不了干系。后面逐渐了解了小白的个性,又知道师父曾经用小白的血来修炼,心里更倾向于同情小白,只要小白否认,他就不愿再去怀疑他。 即便如此,师父的死仍旧残留着无数谜团。 虞天忽然提起这件事,法渡心里一紧:“我知道师父是绝对不可能失足掉下断崖的。你是不是知道……知道谁杀了我师父?” 虞天嘴角微微翘起,斜挑的眼角似乎无意的扫了一下小白:“大概你不会想知道的。” 法渡答道:“你不用刻意误导我,我知道不是小白。” “你这么相信白夜?”虞天笑出声来,“你凭什么?第六感?” 法渡一时语塞,虞天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扎着肉带着血,除了心头对小白的愧疚之外,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小白和无智的死无关。 明明小白每个字都听得到,偏偏就是不出声,好像现在他们谈论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你不是不怀疑而是不敢怀疑,因为白夜已经成了你现在唯一的依靠。” 虞天笑起来的时候,法渡的心却被揪成了一团:“行了,你别说了!” “吃饱了多聊聊,先加深彼此了解,往后才好相处啊。”虞天站起来走回客房,“这家的鸡肉太老了,明天换一家超市买吧。” 法渡:…… 法渡知道自己很没出息,明明知道虞天是在挑拨离间,心里还是忍不住动摇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夜,最后终于坐了起来:“小白,你睡了没?小白?小白!” 小白背对着他:“就算睡着了,现在也被你吵醒了。” 法渡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小白,我师父不是你杀的,对吗?” 小白慢慢翻过身来,眼睛里亮着一点薄薄的光:“如果是我……你会和虞天一起对付我吗?” 法渡做了个深呼吸:“小白,我真不希望我师父是你杀的。在我心里始终觉得你和其他的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小白冷笑,“无论如何我都是妖。” “小白,我信任你,所以不要骗我。”小白这句话差点把法渡当场憋死,这根本就不是他想得到的答案。 “如果你信任我,就不会找我再问一遍。”小白答道,“信或不信,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 小白翻身回去,很快后背呼吸起伏的频率就变得均匀,显然是真的睡着了。 法渡一夜无眠。 直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进窗棂,他忽然想明白了。 虞天真正的可怕不在于力量或者是幻术,而是区区几句话就把人心里最阴暗的东西放大到了极致。 真正让他崩溃的不是虞天,而是法渡自己。 “法渡!法渡!”第二天虞天再喊法渡的时候,他干脆铁了心再也不予理会。 虞天也真执着,法渡不回答,他就真不停的喊。直到法渡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说……你已经朝那锅菜汤里放过三次盐了。”虞天摊了摊手,“虽然我不用吃,可你把自己齁死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法渡傻了一阵:“算我求你,你别再和我说话了。” “明天白夜就要杀我了,你还不许我说话?之前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白夜被封入镇妖塔后云虎也失踪了,归溯和咱们本来就不是一路,千百年来能和我聊两句话的人寥寥无几。白夜被困远离凡尘反倒清净,我却得东躲西藏隐姓埋名。每过几十年我就得诈死脱身,过往的妻儿亲友全部都要了断,颠沛流离上千年,依旧找不到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这些年想到白夜也总觉得愧疚,要是当时我没有带走金身,今时今日我或许会过得更潇洒自在。” 虞天的语气如同娓娓而谈,字里行间却把郁积千百年的孤旅演绎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法渡忍不住开口:“你也不必难过,人世中总有种种苦楚,既然你已经后悔了,只要你交出金身,小白肯定也不会和你计较……” 小白忽然开口:“不用当真,他骗你的。” “骗我?骗我什么?”法渡愣了愣。 “当时如果不带走金身,他自己也避不过当年举国覆灭之祸。他自己也有金身,金身不灭,只要金身不离体,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他。如今他自己已经跳脱化境,即使我借你的躯壳重伤他,他仍在快速恢复。一旦他稍稍恢复,即将罹难的就是我们。至于每过几十年就要诈死脱身,他如此谨慎,又怎会让自己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他肯定不会有什么朋友,更不会有妻儿。我早就说过,虞天的话,你最好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虞天遗憾的直奔饭桌去了:“白夜,我和法渡开个玩笑,你也不必这么快拆穿吧。” 法渡一脑门子的黑线,就凭虞天这演技,影帝早晚也是他的囊中物啊。 第134章 虞天秘密 不管什么样爆炸性的新闻都总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淡去,齐江失踪的消息在各种媒体上翻来覆去炒透了之后,各种没谱的花边新闻小道消息又开始尘嚣甚上,非但没有消停反而变得更热闹了。 面对这一切,每天都要在外面跑腿的法渡觉得压力巨大,而引发这一切的人此刻正窝在沙发上没心没肺的大笑。 小白感情内敛,很少见他把情绪展示在脸上,更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大笑。很多时候虞天和小白的个性都是两个极端,法渡实在想不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成为朋友。 笑了好一阵,虞天的脸色忽然转阴,直接把平板一扔,狠狠的骂了一句:“放p!” 法渡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探头问了一句:“虞天,你到底在看什么?” 虞天抬眼看了法渡一眼:“哦,小说。” “小说?”法渡更是摸不着头脑,过去把倒霉的平板捡起来。 上面无非就是最近对齐江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爆料,有的是对他过往的起底,从小家境贫寒,为母亲筹治疗费曾经偷窃之类的黑历史。有的是回顾他之前的作品,顺便赞扬一下他每年为慈善事业做出的贡献。更多地则是铺天盖地的绯闻,之前和他传过绯闻或者有关系没关系的女星都要跳出来蹭一蹭热度,争先恐后的想和他搭上关系。很多叙述都是无中生有,说是小说实在一点都不过分。 法渡翻到最前面那篇说齐江与某女星举止亲密疑似恋爱的爆料,照片十分模糊,根本说是谁都行啊。 显然这就是刚才惹怒虞天的根源。 法渡想了想:“这报道……确实挺胡扯的。虚构出子虚乌有的东西来炒作自己,确实让人不舒服。” 虞天望着法渡,居然笑眯眯的凑上来,跟熟识多年的老朋友似的摸着他的光头叹气:“法渡啊,你还真是单纯得感人啊。” 法渡赶紧退开一步,揉着脑袋问:“什么意思?” “那报道是真的。” “那你还发什么火?!”法渡一脸黑线。 “放着让他们拍还拍得这么丑,简直不能忍!” 法渡当场就给跪了,疑惑了这么久,虞天和小白之间的共同点总算是找到了。 虞天趴在沙发上喊:“法渡,法渡你怎么了?” “别和我说话,我只想静静。”法渡一脸崩溃,一抬头正看见虞天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很莫名的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子,瞬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式的跳出去一大截。 虞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还是不敢看我。” 法渡喘了几下大气:“你的眼睛……古籍上说那是摄魂的阴阳眼,我当然不敢看你。” “阴阳眼……”虞天噗一声笑出声来,右手抚在脸颊上,那只蓝色的眼睛从指缝里望出来,更显得邪气,“你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是这样吗?” 法渡连忙摇头,就跟屁股着火了似的朝外赶:“你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哪怕你非要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 “我是半妖……或者说我曾经是半妖。” 法渡猛地站住,然后万分惊骇的回过头来。 “我的父亲是人类,母亲是妖。黑色这只眼睛来源于人类的血统,青色这只则是狐族的象征。”虞天笑眯眯的望着他,“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生命短暂的半妖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法渡莫名奇妙的颤抖起来,因为虞天真的看透了他心底最想要的东西。 虞天一步步来到法渡面前,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声絮语:“知道了这个秘密,唐少磊就可以彻底结束短命的宿命,陪着你……继续活下去。” 法渡故作镇定的笑笑:“这……这么有价值的消息,你应该去和唐少磊交易才对。” 虞天眯起眼睛:“我一直关注着你的事,在我面前说谎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把他最想要的的东西握在你手里,你才可以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法渡拼命摇着头,好像这样就能抗拒虞天的诱惑:“你别来骗我,我不会相信你……我绝对不会相信你!” “我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信?”虞天笑道,“只要你和我合作,就可以很轻松的完成这件事。” “法渡。”小白忽然推门走进来,一看到两人的阵势,原本就停留在冬天的表情立刻就结了冰,“你们在谈什么?” 虞天若无其事的招呼他:“哦,聊些八卦,你也感兴趣吗,一起啊。” “我对你的风月之事从来都不感兴趣。”小白转向失魂落魄的法渡,“饭做好了没有?” 法渡这才回神:“忘了,我现在就去买。”他急匆匆的从小白身边走过,迅速出发去超市,临出门的时候小白却在门口忽然截住他:“虞天又和你说什么了?” 法渡急着去按电梯,生怕小白再开口问他:“没……没说什么,我先走了。” 小白站在他背后,也没再逼问他具体细节,直到他走进电梯的瞬间才忽然开口:“我说过多少遍了,你如此驽钝,就不要试图去做个骗子。” 法渡愧疚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对……” 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已经在法渡面前完全闭合。看到那双眼睛里的质疑,法渡伸手想打开门,在触摸到按键之前却停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而小白最不需要听的就是对不起。 法渡望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无声的苦笑。 且破心头一点痴,十方何处不加持,圆明佛眼常相照,只是当人不自知。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无法堪破而已。 法渡一直保持一个动作装睡,直到确定小白睡熟了才敢翻身起来,明明只是从卧室到客房,却像万里长征似的艰难。 “我知道你会想明白的。” 虞天的声音差点把法渡三魂七魄都给吓飞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虞天用最享受的姿势仰躺在沙发里,因为背着光,他的表情全都隐藏在黑暗当中,法渡只能看到那只发出青光的狐眼。 法渡说道:“我还没有答应你……我只想先听听你的交换条件,值不值得我去冒险。” “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虞天低声笑着,“唐少磊最近几年在唐家风头正盛,他越是频繁妖化消耗就越大,按这样的频率,他的死期应该不远了。” “小点声。”法渡重重的叹了口气,“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你要让我替你找什么东西?” “何必这么偷偷摸摸,你以为你的这点伎俩能瞒得过白夜吗?更何况我要说的事情和他也有关联。”虞天笑道,“老友,既然你想知道,何不干脆出来一起聊聊?” 小白一脸阴沉的走出来,远远的挑了靠边的椅子坐下,法渡原本就心虚,一看见这阵势,立刻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缩在一边。 “今日看你和法渡私下相谈,我才忽然醒悟。你已经跳脱化境,哪怕我附身法渡出其不意也未必能伤你至此。法渡对你没有丝毫信任,你要法渡尽心帮你,就必须亲近法渡,再找机会把你白天那场戏唱毕。”小白冷笑,“你要法渡亲近你,怜悯你,有求于你。” 虞天笑道:“你重伤我,至少毁我数百年道行。老友,我心甘情愿受你这一击,多年的积怨总该了结了吧。” 小白冷哼一声,并没有明确的表示。 法渡和小白呆久了,知道他这是不打算再计较了,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笑意。无论小白嘴里说得多么冷血绝情,骨子里却始终是个重情重义的家伙。这也就是一直以来法渡信任他的原因,相处得越久法渡越觉得他亲切,很多时候都忘了面前这个人是震慑群妖的四方大妖之一。 法渡发现自己走神,连忙把注意力转回来。 虞天看了他一眼:“别板着个脸,说着说着肚子也饿了,去泡个面来再说吧。” 法渡一脸黑线。 面前这个家伙又有哪一点像是传说中可怕的四方大妖? 法渡望向小白,用眼神示意他现在并不是开半夜赏月茶话会的机会。 小白看看虞天,又看看法渡,平静而坚决的点了点头。 法渡:-_-! 泡面的味道随着水汽氤氲起来,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变得温暖暧昧。 “小白也叫来了,面也泡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要让我替你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钓胃口钓了那么久,法渡早就忍不住了。 虞天答道:“你不用那么着急,那东西对你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没有任何难度。” 小白立刻接话:“虞天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他舍得下数百年的道行,所图必然是更加有价值的东西。” “千年未见,老友还是知我如昔。”虞天低头吃了一口泡面,“我想要的东西,是血舍利。” 这话一说,小白的脸色剧变。 法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小白会是这种反应,于是低声问:“血舍利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白冷冷道:“不该去碰的东西。” 第135章 佛血舍利 “也不必说得那么凶险。”虞天悠闲的吃着面,“血舍利到底只是一件法器,你们连生死门都敢动,血舍利又算得了什么。” 小白冷笑:“如果血舍利真的算不了什么,你又何必找法渡来帮你。” 法渡也是一脸无奈:“说了半天,血舍利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呢。麻烦你们把话说完再斗嘴行不行?” “你听说过徐福吧?”虞天如愿的收获了法渡惊诧莫名的眼神,“对,就是那个率领三千童男女东渡为秦始皇求仙药的徐福。” 法渡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上一次扯上了成吉思汗,这一次又摊上了秦始皇,看来他这辈子注定是要和陵墓打交道了。 “实际上在秦始皇到泰山封禅完后,东巡路过龙口——当时还叫作黄县,在当地一把手的安排下,方士徐福以地方名流的身份晋见了皇上,并随团前行。到了琅琊的时候,徐福正式上书说渤海中有三神山,里面住着神仙,吃了山里的仙药,个个长生不老,他愿意赴汤蹈火,为皇上取仙药。秦始皇很高兴,给了他很多金银财宝,命他入海求仙。但没多久徐福就回来了,表示自己见到了神仙,但是神仙嫌礼薄,需要美好的童男女和各种工匠用具作为献礼才能得到仙药,秦始皇遂派五百童男女随徐福再次出海。第二年,泰始皇再次东巡,顺便来找徐福,虽然路上遇到了刺客张良用大铁锤袭击,但躲过一劫的他仍按原计划到达琅琊,可惜却没如愿见到徐福。他再见到徐福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后,秦始皇第三次东巡之时。那时候徐福依然没有找到仙药,只好说自己本来就要拿到仙药了,但是海上有大鱼护卫仙山,功败垂成。于是秦始皇亲目率领弓箭手到海上与大蛟鱼搏斗,击杀一尾巨鲨之后兴冲冲的回去,心想这次徐福终于可以拿到仙药了。然而他还是没有等到仙药,在返回咸阳的路上就病死了,他的手下为了篡位,密不发丧,全国上下无人知晓。没有了借口的徐福一时也骑虎难下,于是在公元前210年,他带着浩浩荡荡的求仙团队漂洋过海,寻找虚无缥缈的三神山和灵丹妙药,从此,再未回到中原。” 法渡挠着脑袋:“徐福莫非根本就没有找到什么三神山,而是一直都在欺骗秦始皇和世人?” 虞天笑了笑:“你说呢?” 法渡也猜不透虞天的心思,只好老老实实的说:“两千多年前的事,我哪说得清楚。” “如果这世上真有可以长生不死的仙药,但仙药只有一枚,你觉得徐福会怎么做?”虞天继续问道,“是把仙药献给帝王以表忠心,还是让自己千秋万世?” “那仙药……被徐福自己留下了?”法渡恍然大悟,片刻之后又摇摇头,“不对啊,如果仙药真的有长生不死的奇效,徐福岂不是到现在还活着?” 虞天摇摇头:“这回你倒是猜错了。徐福倒也不是个贪心的人,得到仙药之后原本也想要交予帝王,然而始皇残暴民怨丛生,让他动了藏药的心思。秦始皇死后,仙药虽然留在他手里,他却没有独自享用,而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了。” 法渡还是想不明白:“这没道理啊,人生苦短,常人……尤其是那个年代的古人,谁不想长生不死?” “徐福早就看透了,草木有枯荣,人亦有生死。”虞天答道,“眼看着亲人一个个苍老死去,一个人独活于世,岂不是太孤独了。” 想到摩愉利送走成泉那一幕,法渡忍不住点了点头。 “那颗仙药被凡人称为不死药,实际上那却并不是药,而是一件法器。”虞天说道,“在妖界之中,那件法器就被叫做血舍利。” “明白了。”法渡点头,“那血舍利究竟被徐福藏在什么地方?” 虞天说道:“《史记》中有记载,“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那徐福最终去了哪里呢徐福东渡是否到了日本,这是诸谜中争论最为激烈的一个。有学者认为,三神山一般是指日本国。日本还保存有很多有关徐福的遗迹,如徐福登陆地、徐福祠、徐福冢、徐福井等。其佐贺市、新宫市等地都被传为是徐福当年登陆日本的地方。但也有学者认为徐福最终的目的地是韩国。因为韩国也有有关三神山和徐福东渡的传说和曾活动的遗迹。此外,还有说去了南洋的,也有说到了海南岛的,更有说到了美洲的。” 法渡一脸黑线:“你这是要环游世界的节奏啊!” “哈哈哈……”虞天大笑出声,“用不了跑那么远,血舍利其实早就被找出来了。” “这么厉害!在哪找到的?” “在哪找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被谁找到的。” 法渡傻乎乎的追问:“那究竟是被谁找到的?” 虞天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易国师。” 这句话一说,法渡立刻就明白了小白露出那种可怕表情的原因,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所以血舍利应该是在化生寺后人手中?” “你也不必苦着脸,我没打算让你上化生寺后人那里去偷血舍利。”虞天望向小白,“因为血舍利早就被白夜偷出来了,这也正是白夜和易国师彻底交恶的原因。” 法渡震惊的望着小白。 他一直以为小白和易国师闹翻的原因是水漫金山,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别的缘由。 “小白,你偷血舍利干什么?” 小白皱着眉头不肯回答,显然并不愿意提及这段过往。 “那时候我与白夜各有所图,于是趁夜潜入化生寺窃取珍宝。化生寺自然很快就发现珍宝失窃,我独自离开逃避化生寺的追缉,白夜却以为易国师尚能念及之前的恩情,独自赴约……” “是吗?”小白冷冷道,“似乎是你起了独占两件珍宝的邪念,才故意出手伤我夺取宝物吧,否则金身怎会离体,我又怎会被困镇妖塔下?” 法渡立刻想明白了:“这么说血舍利不是已经在你手里了吗?” “血舍利事关重大,易国师怎会容它流失。”虞天叹了口气,“那时候若不是我交还血舍利,只怕已经被易国师打得魂飞魄散了。” 法渡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才说道:“你是在怀疑……血舍利成了易国师的随葬品?” 如果血舍利真的成为了易国师的随葬品,那他们势必要去寻找易国师的陵墓,搅扰他的安眠。 这种事情,就是打死小白也不会去做的。 “我不能帮你。”法渡摇摇头,“易国师非同凡人,先不提陵墓内有多凶险,天地之大,又要上哪去找那小小一座陵墓?” “我们根本不必去找易国师的陵墓。”虞天笑道,“这个易国师也是个怪人,他和徐福一样不肯使用血舍利,又怕血舍利会被心术不正的人利用,所以离世之前一定会另寻他处藏好,不会带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法渡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从何而来,从何而往。血舍利一定是送回去了……送回徐福身边去了。” 虞天点点头:“对,这些年来我一直准寻徐福陵墓的消息,却进展缓慢,直到最近才算稍有起色。易国师藏东西的本事远比徐福更高明,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也只能来寻找化生寺后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找其他宗族的人呢?” “其他宗族皆是集群而居,哪里能容我随意掳走宗主。先前我见过蚀骨宗宗主,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血舍利如此重要,取得之后万一他强行占去,那我岂不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是想说成泉没我那么好糊弄是吗?”法渡哭笑不得,“那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帮你呢?” “血舍利是世间至强至邪妖气凝聚而成,它可以吸取妖气净化身心,亦能让妖气充盈改变本体。” 法渡终于明白了:“有了血舍利,半妖就能彻底成为妖,或者……变成人?” “没错,我正是靠血舍利才获得了完整的妖体。”虞天一字一顿的说道,“有了血舍利,唐少磊化妖做人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他起码可以享有凡人的寿命,不再早夭短寿。” 法渡问道:“既然血舍利那么重要,你又凭什么要给我?” “血舍利不过借你做一场渡血之法,完成之后血舍利归我。” 法渡看了一眼小白:“容我再想想。” 虞天微微皱眉:“这个交易对你来说很划算,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我一点也不信任你。你也说了,小白是我现在唯一的依靠。”法渡直盯着虞天,“起码你得先把小白的金身交出来,否则你再玩什么花样,我岂不是只能任你戏耍忽悠?”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法渡一脸黑线:“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我已经把金身送到了其他地方,现在即使真心想交也拿不出来。” “那更坏的消息呢?” “更坏的消息是……我将金身放置在徐福墓附近,想要取得金身,就必须先前去陵墓。不过你大可放心,金身我保管得很好,不会再被其他妖物所趁。” 小白冷笑:“怪不得,你之所以态度大变,是想逼着我非要给你卖命不可啊。” “千年未见之挚友,说什么卖命呢。我与法渡前去寻找血舍利,你可以不必一同前往。我也是讲信义之人,只要血舍利到手,你的金身我一定会双手奉上。”虞天眯起眼睛,“只不过此行诸多凶险,我不保证法渡能活着回来。” 第136章 一世周全 小白忽然开口:“茫茫天下,即便你知道徐福陵墓的大概位置,可要找到具体所在只怕比登天还难。” “等等,既然金身被送到了徐福陵墓附近,那么对血舍利是不是也有增幅作用?”法渡挠了挠脑袋。 虞天缓缓点头:“正是这样,通过金身与血舍利的相互作用,就能暴露出血舍利的位置。” 法渡恍然大悟:“那么墓穴的位置就是……” 虞天与法渡同时说两个字:“渤海!” 小白微微眯缝眼睛看着法渡:“你怎么知道?” 法渡无意间堪破真相,兴奋得难以自已:“我就知道!我知道我是对的!小白!小白你听见了没有!我说了你还不相信!” 小白横了他一眼:“行了,坐下。” 法渡满心的得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只能悻悻的坐下了。 “有典籍记载徐福殁于北海,而古时候的渤海就称为北海。”虞天说道,“金身与血舍利相互感应发生的异像也印证了这一点。” 法渡忽然说道:“不对啊!那金身在你手上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早些去找?” 小白淡淡说道:“你忘了我们在沙海王陵经历过什么了?虞天当初一定只想藏好金身,却没料到后面还有用得着它的时候。他故意引我们去寻找王陵,最后启动异界通道,这样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回金身。” “老友,你真是冤枉我了,原本我在金身上放置仿制的生门来统御陵寝中的机关,后来不过假意透露了消息,诱使那蚀骨宗宗主和唐家前去寻找。墓中壁画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拖你一时,让你不至于自己找上那巨海蛟。谁知道你们技高一筹,还是抢在了前面。说到底还得赞一句,老友果然了得。” “仿制的生门是你放的!生门在墓里的消息也是你透露出去的!!!你真是……真是……有你的!”法渡真想当场喷他一脸血,老谋深算这个词用在虞天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虞天笑道:“不用这么崇拜我,虽然你说的是事实。” 法渡沉痛的捂脸:“你够了没有?” 虞天答道:“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要你们准备就绪,我们随时都可以出海。” 答案来得那么快,反倒令法渡有点措手不及,沉默了好一阵才答道:“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虞天摊摊手:“你只管想,反正我们都有的是时间。只不过金身与血舍利相互感应会越来越强,异状也会越加频繁,拖得越久就会越麻烦。如果引发大规模的海洋活动,血舍利固然保不住,金身或许也将永远失落……” “行了。”小白忽然打断他的话,“不要左右他的想法,让他自己想清楚。” 法渡明白时间紧迫,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发不能做出决定。虞天的话不尽不实,此行必将比之前更加凶险,这也逼得他不得不再三考虑此行的必要性。 纠结到了晚上,法渡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傍晚的晚霞还未褪尽,小白一个人窝在阳台上静静的吹着凉风。 “小白。” 法渡心虚的喊了一声,小白连脸都没转过来,只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嗯。 法渡缓缓来到他身边,大半天没说话。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会读心术。”小白转过脸来看着法渡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在沙漠里的那个夜晚。 漫天流星的璀璨,还及不上小白眼中淡漠的星光。 “我……我们到底该不该去?”法渡轻声问道,“这或许又是虞天的圈套。” 小白淡然答道:“即使这是圈套,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有啊。”法渡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了金身的大致去向,我们也可以不理会虞天,自行去寻找。反正虞天被困在这里,也没办法再筹划什么别的圈套让咱们钻……” 小白淡淡一笑:“你放得下唐少磊吗?你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吗?” 法渡愣了一阵,最后终于苦笑出声:“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只寻找金身,然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瓜葛了。” “唐少磊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是个威胁,我并不希望你冒险去救他。但无论我说什么,你始终都会选择救他。”小白说道,“既然答应要护你一世周全,我必说到做到。至于你要不要救唐少磊,那确实是你自己的事。” 小白这么一说,法渡就更觉得羞愧:“小白……” “行了。”小白转身就走,压根就没给法渡任何解释的机会,“我早就说过,你没必要什么都和我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法渡伸手去拉小白,“小……小白?” 话还没出口,他只觉得自己伸出的右手灼痛无比,整个人就像被撕扯成千万片,眼前的一切好像全都颠倒过来,黑色迅速占据了他的世界。 “法渡!法渡!” 法渡感觉到小白抱着自己,可是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拼命咬牙忍住身体几乎被解离的痛楚,伸着手不住的晃着,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寻找能够救命的那根稻草:“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了?是不是……是不是我又要失控了?你快走,快离开我……快……” 他乱挥的手忽然被抓住了。 “你别乱动。”小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的手心里有一个十字灼痕,正在弥漫妖气。” “十字……灼痕?我手上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法渡咬着牙,脑子里却清明起来,“rex,是我曾经从rex手上拿到过的那个十字架。” “十字架,就是那件西洋人用的法器?那件东西怎么使用?有解吗?” “你别走!别走……这……这就是rex想要的……他在等我去见他。”感觉到小白似乎想要离开,法渡连忙抓牢他的手,“那张名片在抽屉最下面,上面有教堂的地址……” 紧接着法渡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 “好,你忍住,我这就带你去。” 法渡的知觉随着水泼上眼睛的微微刺痛得到了恢复,很快就有光线射入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些摇曳着的昏黄光晕是一整片的蜡烛。管风琴低沉浑厚的音乐当中,似乎有不少人正在低声的念着祝祈词。 法渡整个人都飘飘忽忽,唯一能确认的就是手心里属于小白的那一点凉薄的存在感。小白的体温总是这样,所以蛇才被称为冷血动物。法渡时常觉得是自己的温暖了小白,然而小白的存在却温暖了他的心。 “小白……我们……我们在哪?” 小白似乎松了口气:“圣约翰大教堂。” “rex呢?他在哪……” “不知道,我刚送你进来,这里穿黑大褂的人就开始用水给你清洗。我看你好一点,就在这里守着你,还没空去管那个rex……” 一位修士快步走过来:“先生,您要找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法渡就听到一声热情的招呼:“你可总算是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好久了!” 今天的rex穿了一身正儿八经的教堂装束,法渡简直没能认出本尊来,全靠那一口东北大碴子味的口语才辨认出了他。 小白原本也被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口语给震住了,直到rex快速扑过来,他才一个转身挡在了法渡面前:“你想干什么?” rex眼前一亮:“啊,这是你的神使吗?天呐,oh!太了不起了!能化为人形的神使,还如此的美丽。” 法渡似乎看到小白头顶的怒气槽正在迅速升高,连忙解释:“他不是神使……” “不是神使?不是神使那就更好了!上帝呀,oh!真漂亮,我真是太羡慕你了,竟然有那么漂亮的伴侣!”rex的语速很快,如果不是他主动停下来,法渡根本就接不上茬。 法渡一脸黑线:“你误会了,他……他也不是我的伴侣。” “是吗?是吗!”rex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扑向了猎物,冲上去就搂住了小白。 可以想象,这个时候法渡已经傻眼了,紧接着就听到小白低低的闷哼了一声,居然抬手就给了rex一拳。 法渡没想到小白的反应居然这么大,连忙解释道:“怎么回事?小白,西洋人打招呼的方式跟咱们不太一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小白转过头来冲着他怒吼:“胡扯!什么人打招呼能到处乱摸!” rex笑得十分诚恳:“sorry,对不起,我以为他是女士,所以情不自禁摸了一下……嗷,腰非常漂亮,臀部线条也很优美。” “闭嘴!”小白黑着脸退到法渡面前,生怕rex再对他情不自禁。 法渡也傻了,这是什么神逻辑,难道是女士就可以任意上下其手? “行了,rex,我知道你是谁……”法渡也不知道自己哪来满肚子的不乐意,无意识的把小白拽到了背后,“你用那个十字烙印把我们引来,到底想干什么?”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这样就好办多了,我也省了自我介绍的力气。”rex满脸堆着笑意,“是这样的,要真正继承化形宗宗主的位置,我必须通过试炼。而试炼的内容,和你有关。” 第137章 北海王座 法渡惊诧的看着rex,成泉虽说是道士,至少也还说得过去,就连小说里不还说张三丰原本出身少林吗。可眼前这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rex竟然也是化生寺的继承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们不相信?”rex很快读出了他们表情里的含义,“这么说吧,这一支血缘会流传到我这里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情。” 法渡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的名字叫rex,族姓则是vian。” vian,迈卡维。 法渡立刻想起了被困在化生寺石棺里的疯子吸血鬼。 “你不要紧张,我并不是吸血鬼。”rex连忙解释道,“vian家族起源于中世纪,一直都遵循神的旨意为世人指引方向,同时也在斩杀魔鬼。是的,我们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驱魔人,我们追逐鬼魂、恶魔,也追逐吸血鬼。这份事业是神圣的,同时也是危险的。很久之前,我们的祖先追寻着一只自称vian爵士的吸血鬼来到了东方。疯狂的vian找到了化生寺的所在,他把里面的僧侣当作食物,同时准备同化其中的一部分人企图杀死vian的时候失败了,反而被咬伤。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吸血鬼同化,所以打算在身体变异之前自杀。就在他自杀之前,其中一位僧侣告诉他,他很高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他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却并不希望得到救赎,因为那里的人都不希望成为魔鬼的帮凶,所以他打算陪着他的同伴们集体殉法。” 法渡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人就是当时的化形宗宗主。” rex点点头:“是的,他把化形宗的血缘传给了。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神奇的血缘压制住了吸血鬼的邪恶因子并没有成为吸血鬼,但他也能清晰的感知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改变很感激这位僧侣给了他重生的机会,然而却连僧侣的姓名都不知道,于是他把族姓改为vian,只是为了纪念这件事情。” 法渡追问道:“那你又是从哪得知我的存在?”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叔叔so曾经和你们一起勘探过化生寺。因为亲眼见证化生寺最后历史的人,所以so叔叔才会清晰的知道化生寺遗址的位置。”rex脸上再次出现了灿烂的笑容,每逢他做出这个动作,就会显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 “阿方索?难怪……”法渡笑着摇摇头,这个世界可真小,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却都会撞在一起。 “叔叔成功的消灭了vian,完成了先祖多年来的愿望,然而却拒绝继承宗主的血缘。” “为什么?” rex天真无邪的笑着:“这股特别的力量就像是双刃剑,你可以利用它对付敌人,但也要随时小心它会伤害自己。大多数族人对它都是尊敬的,崇拜的,甚至是恐惧的。” 法渡愣了愣:“那么……你为什么愿意继承它?” “随着后代的繁衍生息,族人中大多数应该都混有这种血统,但它的奇妙却只显现在很少的几个人身上,恰好我就是其中之一。上一位宗主是我父亲,我想我有责任让它延续下去。”rex答道。 法渡喘了口大气:“在沙漠里让沙匪来抢夺生门的人是不是你?” rex一脸坦诚,好像刚刚法渡狠狠的表扬了他:“对,是我,是我!” “我并没有打算夸奖你。”法渡说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实际上我有点幽闭恐惧症,虽然向往那座沙漠中的王陵,我却并没有自己进去的打算。”rex回答道,“我付给他们佣金,他们替我去寻找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只是雇佣关系,并没有错啊。” 这句话说得好有道理,法渡实在是无言以对。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找上我?” “的手札里记载过,炼血宗是化生寺的本源,所以我很想知道你有什么神奇之处。”rex停了停,“另外我的试练也与你有关。” “试练?什么试练?” “的手札里记录过部分失落的圣器,长老们认为我至少要找回一件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圣器?包括生门?” rex点点头:“不过很遗憾,那件物品居然是一件极其精妙的仿制品。” 法渡心头猛的一跳,立刻与小白对视了一眼,rex果然早已经知道唐家得到的只是一件赝品,难道他的目标是小白身上那件真的生门? “rx,rx,takeiteasy!我并不想伤害你。”rex连连摆手,“我知道炼血宗对于圣器会有特别的感应,寻找起来应该会更加容易。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替我寻找其他的圣器,并没有别的企图。” 法渡苦笑连连,一个虞天就够了,现在又来一个rex,再这么下去他都快变成珍宝探测仪了好吗! “我非常希望你能帮助我,我在这里已经逗留很久了。”rex苦着一张脸,“我真的很想回家。” 法渡一听这话就心软,几乎立刻就要点头答应了。 小白立刻拽住他:“你先动用沙匪袭击我们,之后又用烙印逼迫法渡来见你,从你身上根本看不到一丝诚意。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你?” 法渡没说话,但还是注意到这时候小白用的词汇是“我们”,而不是“我”。 起码这个词汇令他觉得十分安心。 “用十字印的方法确实伤害了法渡,我向你们道歉,但如果不这么做,你们绝对不可能主动来找我。”rex连忙说道:“这样吧,只要你们肯帮忙,我可以付给你们对应的报酬。” “我们并不是要钱不要命的沙匪。”小白冷冷答道。 “不不,我知道你们不会缺钱。”rex摆摆手,“你们替我寻找圣器,同时我也可以给予你们一些东西当做报酬,稀有物品、材料、器具,什么都行。哪怕你们要一只活的火龙,只要你们提出来,我会尽力而为。” 法渡摇摇头:“我们并不需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白打断了:“我们不需要什么东西,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rex奇怪的看着小白:“我能帮你们什么忙?” “随我们的船出海,一起去寻找一处海上墓葬。” 小白这么一说,法渡才恍然大悟,人多力量大,就算rex年纪还小,带在身边怎么说也多了一分保障。 “oh,太好了!我答应你们!”rex直接喊了起来,“我要找寻的东西也在海里!” 法渡条件反射的望了望小白,难道他要寻找的东西也是血舍利?该不会真这么巧吧? 小白问道:“你究竟要让法渡为你寻找什么东西?” “怎么说呢,那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东西,我并不知道它在中国被称为什么,我只知道它藏在深海里,有着将一切事物冰封的魔力。直接从意大利文翻译过来应该是海中巨怪的宝藏……” 小白忽然开口:“北海王座。”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名字。”rex连连点头,“北海王座,就是北海王座。” “又和北海有关?”法渡愣了愣神,“小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很好,合作愉快。”小白并没有回答法渡,而是很痛快的伸出手去和rex握手。 没想到rex的速度极快,冲上去就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没想到能和你们一起出发,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小白恶狠狠的盯着死抱着他不肯放手的rex:“你又情不自禁了?” rex的手掌正在小白后背上游移:“真遗憾,我已经尽全力忍住了自己心里对你无限的爱意。” “结果呢?” rex一脸遗憾的在他臀部摩挲:“我彻底的失败了。” “滚!”小白豪不吝啬的送上了他的愤怒之拳。 两人步出教堂的时候已近深夜。 没有那一片亮晃晃的烛光,头顶上的繁星却显得格外璀璨。 小白一路走在前面,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正好落在法渡脚下。法渡原本紧紧的跟着他,可每逢靠近了两个人的影子就像是依偎在一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立刻捣着小步和他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小白忽然开口。 法渡笑了笑,试图缓解尴尬:“我在想,你的金身总算有着落了,恭喜你。” “有什么好恭喜的。”小白一点没打算给他面子,“这么些年过去,我早已经习惯了。” “哈哈,是啊。”法渡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口中冒出的气竟然发白,现在正是隆冬,只不过南方的天气比较温和,再怎么寒冷也很少看见雪。他自己有炼血宗的血缘傍身,并不觉得十分寒冷,但寻常人早已经是毛衣大衣羽绒服的节奏了。小白出来得太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t恤。蛇是冷血动物,这会儿肯定是冷得够呛,再过一会儿他的体温下降到极限估计走着路都能睡着了。 法渡上前一步,习惯性的想去抱他,小白却忽然闪开了,用一付见鬼的表情看着他:“干什么?” 法渡的手僵在半空:“你不冷吗?” 小白鄙夷的看着他:“再冷也不能在路上这么干啊,两个大男人在路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法渡挠挠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是哦。” “你有空担心我,还是先去买顶帽子吧。那秃噜顶,看着都觉得冻得慌。” “什么叫秃噜顶,我这是四大皆空。”法渡满肚子的不高兴,小白这家伙确实很不近人情,明明是好心过去关心他,结果还白白遭了一顿讽刺挖苦。 法渡埋着头走出好大一截,猛然一回头,小白居然还站在原地没动弹。 “怎么了?走啊!” 小白站在无边的夜色里,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苦涩:“你要真是四大皆空了,或许倒是一件好事。” 第138章 故意添堵 法渡和小白回到公寓的时候,虞天正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法渡随口打了个招呼:“虞天,我们准备明天就出发。” “哟,怎么忽然相通了?”虞天爬起来,“你们去见了什么人?” 法渡刚想回答,小白就坚决的打断了他:“与你无关。去联系你的人,安排好出发的事宜,尽快动身。” 虞天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小白已经拽着法渡直接回了卧室:“就寝吧,已经很晚了。” “小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rex的事?”法渡挠了挠脑袋,反正虞天很快会见到rex,现在瞒着他又有什么意义? 小白早就溜进了被子:“虞天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算计,明明有事却瞒着他,光是猜忌已经足够让他几天都睡不安稳了。” 法渡:…… 第二天一大早法渡准备出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把脸看得比天塌下来还严重的虞天坐在沙发上顶着两轮黑眼圈,忍不住偷偷的乐了半天。 晚上刚刚入睡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法渡只觉得缠在身上的蛇身忽然收紧,差点勒断了他的肋骨,赶紧摇着小白喊:“小白……你干什么……又要勒死我了……” 小白终于睁开了眼睛,那两点金光在黑暗中像两汪动荡的金色池水,动荡着少见的情感涟漪。 法渡立刻开口:“我是法渡,不是易国师。” 小白没有理会他,而是翻身下了床。 法渡听到蛇身在地板上滑过的声音,然后是开门的声音,似乎是去了阳台。 鞭炮声已经停了,又有人开始放起了烟花,那种热闹的嘭嘭声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这么冷的天气,连虞天都裹得严严实实不爱动弹,小白居然跑到阳台上去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法渡叹了口气,还是跟了出去:“这个德性跑出来,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小白,小白!你在看什么?” “花炮。”小白望着外面,“我很久没有见过花炮了。” “花炮?你说的是烟花吗?”法渡扭头看着小白,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孩子一般欣喜的表情,只是在欣喜之外却有一分完全相反的冷寂。 “上一次看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太久了……那是易国师平定西疆叛乱得胜凯旋的日子,都城彩灯满市花炮盈天,比岁首的灯会还要热闹。”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演绎着五彩缤纷的色彩,落在小白眼底却沉淀成难以言说的落寞。 难得小白主动提起易国师,法渡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平定叛乱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归将军管吗?连这事也让易国师一人包圆了?” “我到府上与他共叙,没想到他却被皇帝召去陪同游河赏景去了。”小白根本不理会他的吐槽,时隔千年之后说起当年的事情小白仍然能够说得那么清晰,仿佛那些事情不过就发生在昨天,“我扑了个空,便回去和云虎归溯二人彻夜痛饮,大醉一场。” “归溯是谁?” “就是你们口中的北海巨妖。” “哦。”法渡点头,“然后呢?” “易国师回来不久之后便被封为钦天行舍。”小白不肯再往下说,法渡也已经知道在那之后不久两人便彻底翻脸,小白被封入了镇妖塔下。那对易国师来说也是大功一件,也许那一夜同样也是烟花倾城,小白却必定是看不到了。 “你们俩大半夜的不睡觉,都在阳台上干什么?”虞天裹着毯子出现在了阳台门口,“哦,放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小白被困了上千年,虞天则在这上千年间游走于人世繁华,烟花当然早就看腻了。 法渡怕引得小白不高兴,连忙打岔:“那虞天那时候在干什么?” 小白横了虞天一眼:“在和他的情人缠绵床榻。” 虞天打了个哈欠:“这话说得并不准确,不是情人,而是情人们。” 法渡:-_-! “这个时候居然有人放烟花……”虞天顿了顿,“也许是快过年了。” 法渡仔细算了算日子,没想到再过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于是转头问虞天:“什么时候出发?” “船早就等着了,正在准备物资,三天内应该就可以出发。”虞天答道,“怎么,事情有变?” “这次看来比以往两次还要凶险。那一船的人,这一去还不一定能不能回来,好歹让他们过完年再走吧。”法渡答道。 “我给过他们很多钱,无论什么时候出发他们都不会有怨言。”虞天笑道,“不过既然你大发慈悲,总要给你点面子啊。” 法渡一愣:“这么好说话?” 虞天无奈叹气:“有求于人,必然要好说话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法渡双手合十,“你这辈子做的坏事够多了,容他们和家人一起过个年,就当是给自己积福积德了。” 大年三十还没到,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寒风之后降临了。 桌上的两只火锅都在沸腾,不断喷薄着浓浓的水气,一只是为两只肉食动物准备的香浓鸡汤,另一只则是清冽的白菜豆腐。 虞天伸筷子在这边搅了搅,一脸的嫌弃:“这清汤寡水的,狗都不吃!” 躺着也中枪的法渡郁卒的抬起头:“食物也是有尊严的,你有不吃的权利,但不要侮辱它们。” “我没有侮辱它们,我侮辱的是你极度失衡的食谱。”虞天继续在锅里搅动,“除了白菜就是豆腐条、豆腐块、豆腐卷、豆腐皮、豆腐丝、豆腐丸子,你这么吃下去真的不会营养不良吗?” “不会。”法渡伸筷子在锅里搅了搅,“里面还有海带丝。” 虞天:“快别和我说了,光听着都快吐了。” 法渡:…… “可以吃了吧?”小白没有虞天那么嘴刁,只要是吃的,他基本都是来者不拒,只要是肉,哪怕什么调料都不放他也能吃得兴高采烈。 “等一下小白!”法渡大喊一声,“菜还没……熟……” “什么事?”小白揉着鼓胀的肚皮,面前是已经见底的汤锅。 法渡沉痛的捂脸:“当我没说。” 话音刚落,小白已经把那锅豆腐倒进了肚子:“我吃饱了,看电视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蛇就是蛇,小白的外表跟他的吃相真的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虞天倒也不着急,悠闲的把锅清空,端着进厨房里折腾了一阵,再端出来的时候,整锅菜从色香味上都有了质的飞跃。 法渡尝了一块,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虞天,你的厨艺真是……绝了!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 虞天斜挑着眼角看他,竟然还有一丝得意:“没有人肯对我好,我当然得学会对自己好点。” 法渡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你这玩笑也开得太离谱了吧!” “我明明很认真,说实话居然也没人信。”虞天无奈摊手。 法渡埋头吃着改良版的青菜:“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以前你就有那么多情人,现在更是轻而易举就能成为明星,无数人听到你的名字就发狂,你还想怎样?” 虞天嘴角带着笑:“因为不被人簇拥着,我就会觉得寂寞。天地之大,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温暖我的人。” 法渡老老实实的回答:“为什么要觉得寂寞?只要你愿意,有的是人等着温暖你。” “你这是在变相夸我好看吗?”虞天伸手就揪了揪法渡的脸,微微眯起的眼睛媚态横生,“那你呢?” “噗!咳咳咳……”法渡毫无形象的把菜喷了一桌子,就在他咳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忽然被小白扯着后颈拽了起来。 小白的声音简直就像是零下十几度的寒风:“我说过多少次了,一定要小心虞天对你使媚术。你怎么那么蠢,你看不出虞天在勾引你?” “用媚术有什么意思?如果我真对法渡感兴趣,就会让他对我死心塌地。”虞天伸了个懒腰,好像眼前的场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我……他……他……”法渡欲哭无泪,为什么这两个妖怪不和,牺牲品却是他? “过来,离虞天远点。”小白加重了语气,“越远越好。” 虞天笑眯眯的朝他挥手告别:“白夜犯轴的时候你千万别和他对着干,否则结果一定很惨烈。” “等一下!我还没吃饭呢!”法渡硬被拽着迅速远离饭桌,手里只剩下了一个空碗一双筷子,遥望火锅,唯有泪千行。 等到虞天吃完,小白才终于网开一面把法渡放出去吃饭了,刚吃了几口就听到旁边搬凳子的声音,一回头,小白果然冷着脸坐在了他身边。 法渡陪着笑脸问:“君上,还有什么事?” 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不放心,为防万一还是守着你为好。” 法渡当场就给跪了:“你看不出虞天对我根本没兴趣,他之所以来招惹我就是故意给你添堵吗?” 小白照例冷着脸:“无需多言,吃你的饭。” 法渡乖乖的低头,刚想把食物送进嘴,小白忽然伸过勺子捞走了一块豆腐:“我先替你尝尝,以防虞天又耍什么手段。” 法渡一脸黑线,找这么大义凛然的借口来偷吃你也是满拼的,想吃你就衷心的说出来吧! 小白冷着脸看他:“你看什么?吃。” 法渡哭笑不得的望望面前的食物:“小白,我知道你是蛇,可你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能斯文点吗?” 小白看了他一眼:“你尝试过上千年没有进食的感觉吗?” 法渡心里微微一酸,把碗送到了小白面前。 “干什么?”小白皱着眉头满脸不悦,“我说这话,并不是要你可怜我。” 法渡诚恳的说道:“我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再让你身陷囹圄,去受饥饿煎熬。” “说得轻巧,你先保护自己就够了。”小白说完,一仰脖,整碗食物全都滑进了嘴里。 法渡顿时傻眼:“你倒是给我留点!我还饿着呢!” 第139章 妖怪血缘 法渡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两只妖怪一起过年。 法渡原本想上超市买个速冻饺子,没想到虞天竟然主动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照例是一半荤一半素,那手艺简直堪称名厨,唬得法渡一愣一愣的。 除夕那天的烟花灿烂整个夜空的时候,小白早已经趴在阳台上等着了。 雪纷纷扬扬落得一天一地,四野俱寂,烟花在天空绽放的声音鼓动着人的心跳。 法渡抓着一条毯子出去,顺手披在小白肩头:“看一会儿就进去,别冻僵了。” 小白连头也不回,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淡淡的鼻音:“嗯。” 虞天从后面冒出来:“给让个地方,谢谢。” 对面的阳台上也站着人,法渡也来不及细想,立马一脚把他踹了回去:“你不是看腻了吗,还跑出来干什么?” 这一脚来得突然,虞天也没想到法渡居然那么不留情面,正中这一脚,立刻在沙发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原本和虞天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法渡也觉得自己刚刚稍微过分了点,连忙冲他解释道:“你身份特殊,最好别出来掺和。万一让人看到就不好办了。” “法渡,这么多年以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对我动粗的人。”虞天虽然笑着,法渡却觉出了阴森的味道。 法渡连连道歉:“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 “用不着对他道歉,你越是退让,他越是起劲。”小白冷冷答道。 法渡刚想点头就听到有人在摁门铃,立刻警觉起来:“刚才有人摁门铃?” 小白点点头。 从他们入住以来,家里就从来没来过任何客人,小白脾气古怪在这幢公寓里都出名了,物管真有什么事也会先打电话通知,不可能擅自找来。更何况现在还是除夕大年夜,更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话音刚落,门铃再次响起来。 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靠得最近的虞天已经走过去,唰一声打开了大门。 人还没看清楚,法渡已经听到了代表性的东北大碴子普通话:“上帝呀,oh!法渡,你身边居然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神使,我真是太羡慕你了,太完美了!” 虞天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哪里来的小鬼!你说谁是神使?” 虞天转身的时候,法渡才看到rex就跟八爪鱼似的牢牢抱在虞天身上,连忙冲着他解释道:“他不是神使,他是……” 话音未落就听到虞天哼了一声,然后低头看着rex,脸上带着无比妩媚的微笑:“请问你的手在干什么?” rex依旧摩挲着虞天的臀部,笑得十分灿烂:“你不是神使……原来你是狐妖……嗯,九尾狐妖啊。” 虽然rex的做法不怎么正派,法渡依然很好奇他是怎么辨认出来的:“rex,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rex严肃的回答:“凭他身上的妖气。” “也就是说……不用摸着我也能知道吧。”虞天依旧笑着,拽住他的胳膊迅速反身就是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rex一声哀嚎。 小白:活该。 法渡:阿弥陀佛,虞天你手下留情,他还是个孩子。 虞天蹲在rex面前,脸上带着笑:“原来他就是你们一直在藏匿的人……他身上的妖气很奇怪,不是妖,与半妖也不相同。” “你好,我是化生寺化形宗的继承人,我叫……叫rex。”rex被摔得表情都失去管理了,整个脸上写满了痛苦和茫然。 “化形宗的继承人?”虞天立刻就意识到了面前这个人的利用价值,“很高兴认识你……” rex已经狂风一般的冲向了小白,树袋熊一般热情的抱住了他。 “干什么?唔……”小白咬着下唇对着rex怒目而视,“你又情不自禁了?” rex同样热情的抚摸着小白的臀部:“上次我摸到你的尾椎骨有点歪斜,所以这次只是单纯的确认一下情况有没有恶化。” “是吗?谢谢。”小白撇下了毯子。 “哦,不必客气。”rex诚恳的笑着,“这是我应该做的。” 骨头发出的咔嚓声和rex的惨叫瞬间震动了整个屋子。 虞天:死有余辜。 法渡:阿弥陀佛,小白你请便,记得给留口气,别弄死就行。 法渡给rex正骨的时候,他的哀嚎远比被小白掰折的时候更加惨烈。 “早知道这些妖怪不好惹,你何苦对他们动手动脚?”法渡苦笑连连。 rex一脸严肃,表情压根不像是在开玩笑:“我要找一个合适的妖怪。” 法渡一时间闹不明白他那是什么意思,于是再次追问:“什么合适的妖怪?” rex理直气壮的回答:“可以给我繁衍后代的妖怪啊。” “先不说种族不同,哪怕就是真能繁衍,你看不出他俩是雄性吗?”法渡当场就给跪了。 “修为足够的妖可以随意化形,性别这种问题并不重要,只要他愿意,马上就可以化为雌性……至少身体机能化为雌性了。化形宗和其他宗族都不一样,我们的繁衍非常困难,很少有人类能承受这样的痛苦,所以我们必须寻找到其他种族来为我们延续宗族。” 过了好半天法渡才憋出一句:“你的意思是……化形宗的人都有妖怪的血缘?那你们岂不是都是……半妖?” rex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我们和普通的半妖不一样。一般的半妖身体里妖怪的血缘比较强,整体表现会倾向于妖,在我们身体里化生寺的血缘比妖血更强,所以更倾向于人类吧。” “那你们是不是……也会短命?” “对,我们的寿命也不长。”rex笑眯眯的回答,“从十六岁开始,我们就要为了寻找妖怪繁衍后代而努力。这是我们的使命,每个人都是这么干的。” rex的话让法渡彻底震惊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用同情我们,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一直都是这么生存的,得到力量的同时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rex回答得十分洒脱。 法渡一脸黑线:“我很同情你,但是你可不可以把手拿开,我并不是妖怪。” “啊,不好意思,习惯了。”rex刚刚接驳回去的手在法渡后臀艰难的游移,“骨盆宽大肌肉弹性好,恢复力也强。真遗憾,你要是妖怪,就是为我繁衍后代最适合的选择……” 法渡:滚! rex迅速抱头:“你不要打我,我是真的有事才会上门来找你的!” 法渡听着窗外纷繁热闹的烟花爆燃声,双手合十平定了怒气:“你有什么事,说吧。” “据我所知,你们准备的那艘船只失踪了,对此我表示遗憾。”rex摊了摊手,“之前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出海的船只,上面有最精密的仪器和最专业的水手,你知道的……我们要做的事情非常特别,普通的渔船和水手是无法应付的。我不明白你们要找那样的船先去勘测,那种行为并不理智……” “等等!”法渡只觉得心猛的沉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船只失踪了?” “抱歉,我其实并不想监视你们的动向。”rex解释道,“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法渡根本无心去纠结rex的动机,只是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船只失踪了?” “对,据我所知是这样。”rex点点头。 法渡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之前原本已经说好要推迟出海,哪怕虞天阳奉阴违提前派出了船只,可他如此老谋深算,居然找了一艘那么外行的船去探路,那不等于是找死吗? “船只行进的时候被浓雾遮蔽,等到浓雾散去,船只就不见了,我们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失踪是一种比较好的措辞,在广阔的大海上失去联系那么久,有理由认为它们肯定已经遇难了。” 法渡慢慢坐了下来,全身都在发冷。 怪不得虞天轻易的答应了延迟出海的计划,那是因为他趁这几天的时间,已经先派出了先头队伍去勘察情况做好布局。选择这样的船只,那是因为他早已经知道此行多半有去无回。他放出一个诱饵却并不期待鱼儿上钩,只是试试看水里会有什么样的大鱼而已。 虞天原本就打算让那帮人去送死。 rex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法渡合上眼睛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要救小唐就必须得到血舍利,现在绝对不值得为其他的事情和虞天翻脸。 法渡再次睁开眼睛:“你准备的船只什么时候可以出海?” rex认真的回答:“物资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这两天风浪太大,海面时常有大雾,我想还是稍微推迟两天比较好。” 法渡点点头:“刚才我们所说的话题到此为止,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 rex一脸疑惑,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法渡送走rex再次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虞天正躺在沙发上,隔着玻璃欣赏天空中绽放的烟花,表情安静而温柔。即使不使用媚术,这样一张脸对于常人来说也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难怪可以让那么多人为他疯狂。 “rex愿意提供帮助,我觉得他们的设备应该更加精良。”法渡说道,“我们就乘他提供的船只出海吧。” 法渡这么说,对虞天来说应该是正中下怀,他理应顺水推舟,不该有任何异议。 虞天转过头来看他,眼瞳里流转着深邃的笑意:“忽然改变主意,是rex和你说了什么吧。” 法渡摇摇头,然后保持沉默。 在虞天面前,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如果不说反而没错。 “此行你是主角,日常事务自然由你决断,不必征求我的意见。”虞天嘴角微微一提:“既然你更信任他,那么换乘他的船只也一样。” 法渡心里一沉,知道虞天瞬间就看透了他心底的不快,立刻解释道:“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觉得rex为人直白,应该不会欺骗我们。” 虞天转头重新看着天空的烟花,并没有再吭声。 小白依然在阳台上顶着寒风出神的望着,法渡也没打扰他,只是站在旁边静静的陪着。 过了许久小白才忽然开口:“怎么了?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法渡摇摇头:“小白,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找不着方向了。” 第140章 孤帆远航 法渡再次从血红色的噩梦里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在书房里睡着了。窗户显然是开着的,掀着窗帘漫无目的的翻飞,阳光就从窗帘的缝隙里投射进来。目所能及的范围内全都是血,一时间让他觉得自己还陷在那个噩梦里面。 法渡迅速站起来,唰的一声拉开窗帘。 阳光像浪潮一般排山倒海的灌进来,那些血液就像被烧得沸腾蒸发起来,冒出一阵灰白色的烟雾然后彻底消失殆尽。 法渡捧着自己的脑袋,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嘴里满是妖血的味道,牵引着他灵魂里那道漆黑的河流在四肢百骸里奔流。 看到被桌子遮蔽的地方有一段巨大的蜈蚣腿似的妖物残肢,法渡忽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他又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自动出去吞噬妖物了。 他还记得在那些古籍晦涩难懂的叙述里,化生寺以各种疯狂的形象存在着,仁者、智者、疯子、恶棍、野心家、弄臣、出世者,各自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前进。 也许到了最后,他也终究会被这疯狂的血缘吞没。 出发那天的天气难得的晴好,上午的阳光笼罩在水面上,把海水映得一片沁蓝,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法渡!你们终于来了!”还隔着老远的距离rex就朝这边挥舞着红色的遮阳帽,那一身打扮就跟准备去远足似的,可背后那两个老外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凝重。 法渡迎面走过去,rex立刻朝他张开了双臂。法渡想想,人家那么热情,他也不好扫人面子,于是跟着张开了双臂。 rex雀跃着冲过来,然后利索的绕开了法渡,热情的拥抱了虞天:“那天我感觉到你身上的妖气不对劲,应该是受伤了,现在看见你没事,我很欣慰。” 虞天依旧笑眯眯的扯开他的爪子:“再不放手,你就要有事了。” rex遗憾的退开一步,然后转向小白。 小白冷着脸:“你要是敢再冲过来抱我,我就让你的手再也接不上。” “准备出发。”rex一脸沉痛的宣布,背后的两个老外立刻恭敬的退开,搬着后面的两个大箱子上船了。 法渡问道:“他们是谁?” “个子高的那个叫in,矮的那个rry。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昆廷和拉里。” 法渡摇摇头:“我指的是他们的身份……” “哦,他们是教堂里的教士,我们族里的驱魔师。”rex笑着回答,“当然,也是科学家。” 法渡点点头,有了阿方索和迭戈在前,这两个人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 虞天仰头望着那艘船:“我们需要那么大的船吗?” rex准备的船大约五十多米长,按照这个长度推断的话,船宽最少要十米,甲板也得九米,这么大个渔船,马力怎么也得六百以上,吃水深度应该在四米左右,算是一艘很大的船了。它只是用来近海作业,确实显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中国人有句俗话叫有备无患。”rex对于自己的安排显然很有信心,“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那艘小船从外表来看不过是艘普通的渔船,虽然跟着rex从甲板到船舱全走了一遍,法渡这样的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反倒是虞天的眉头越拧越紧。 法渡忍不住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艘船的架构非常紧凑,并不是普通的渔船,而是专用于远洋的船。”虞天说道,“可如果用于远洋,这艘船的大小似乎又不太够。你看这船的吃水线,它的负载量远远达不到远洋的程度。” “对,这是一艘特制的船。”rex十分得意。 法渡追问道:“特制?用来干什么的?” “大海里藏着无穷的宝藏,人们想要得到他们就必须造出一艘最适合挖掘宝藏的船只。它必须要轻快,有专门存放武器弹药的底部夹层,收藏财宝的空间和最紧凑的结构,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 “什么意思?”法渡挠了挠脑袋,“寻宝船?科考船?小型驱逐舰?” 虞天淡淡的吐出三个字:“海盗船。” 法渡傻眼了:“海盗船也能这么明目张胆开到港口来吗?” “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啊?”虞天凑近摸着他的光头,“海盗船难道就一定要把名字写在脸上吗?只要外表是渔船,进了公海之后它去做了什么,谁还管得着?” 法渡继续问道:“那船上的人都是海盗?” rex摇摇头:“当然不是。” 法渡跟着摇头,显然是彻底迷糊了。 虞天说道:“想得到一件东西,无非就是买、偷、抢、骗、送,现在船已经在你面前了,还纠结那些干什么?” “对!就是这样!”rex点头,显得十分兴奋。 虞天望向rex:“别抱上来,我欣赏你的决断,但我并不接受你的情不自禁。” 渤海是中国最北的近海,亦为中国最浅的半封闭性内海。三面环陆,与辽、冀、津、鲁相邻,东有渤海海峡与黄海相通。海峡的南北两侧,有山东半岛、辽东半岛钳形扼守。渤海南北长约556公里,东西宽约236公里,总面积7.7万平方公里。由辽东湾、渤海湾、莱州湾和中央海盆组成,平均深度约18米,最深处约85米。 也就是说,这一路都不过在浅海当中行进,搜寻东西也远比在深海当中来得轻松容易。 头一天的行进非常顺利,一路上风平浪静,船上大约有三十个人左右,除了法渡、小白、虞天、rex和随行的两个老外,其他的都是船上的船员。 当太阳渐渐落山的时候,夕阳照射在海面上,往远处去看去是一片的金黄色,海风有点大了,独处在海洋的中间,四周除了茫茫大海,什么都没有,这一望无际的海洋,让人心里难免会有一丝的紧张,天空中偶尔会有一些海鸟飞过,船也在悠悠的晃荡着。 rex睡了个悠长的午觉起来就看到法渡一个人坐在甲板边上看日落,于是问道:“法渡,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们呢?” 法渡苦笑一声:“晕船,都躺着呢。” 虞天从中午开始就出现了晕船的症状,吃的东西全吐了,跟着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小白一开始还对虞天报以了诚挚的鄙视,到了下午也逐渐开始晕了,幸亏他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否则整只鸡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的画面一定不会令人感到愉快。 rex再次雀跃起来:“哦,那我去看看他们!” 法渡眼疾手快的扯住他的衣领:“他们这会儿都在休息,你就不要过去打扰了。” “就是睡着了才好啊,如果他们醒着,一定会揍我的。”rex理直气壮的回答。 听到这种答案,法渡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觉得替你繁衍后代这事总得你情我愿,否则他们也不会主动变为雌性不是吗?”法渡试着以别的方式来说服rex。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能在不变幻性别的情况下受孕,在我们的遗传研究上又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样我们以后的选择范围就会更加自由了。”rex显然理解歪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法渡无奈,“那么……为你们繁衍后代之后,那些妖怪都上哪去了?放走了吗?” “它们知道了太多关于我们的秘密……总不可能任由它们离开。”rex把手一摊,“它们的结局都不怎么好,有的被吞噬了,有的在生产之后耗尽了力量而死去。” 法渡苦笑一声。 《化生寺志》当中记载过:吞噬妖物强化自身,修行者可变幻诸般法相以应外敌,肌体堪与妖类相抗,却因频频催发自体潜能,盛极而衰,颇易夭亡,唤作化形。 这么说来,化生寺上下还真的没有什么纯善之人了。 “rex,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达预定的地点?” “从虞天给我们的信息来看应该不算太远了,我们现在航速10节,也就是时速18公里左右,如果通宵前进,明天上午应该就可以抵达。”rex说道,“厨房已经在准备晚餐了,过一会儿就有吃的啦!你放心,我尊重你的饮食习惯,上船之前已经准备好了素食。” 法渡点点头:“多谢你的照顾。” “你不用客气,我们现在都是朋友。”rex眯眼一笑,“对了,我先去船舱里问问他们两个要不要吃!” “等……”法渡还来不及阻拦,rex已经迅速冲了过去。 过不了几分钟,船舱里就传来了rex的哀嚎。 法渡忍不住扭过头对着大海苦笑连连,却听到侧船舷那边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跳上了甲板。 第141章 饥饿回归 法渡转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个人正在右后边钓鱼。那人个子并不高,身材精瘦精瘦的,皮肤不像寻常水手那样黝黑,而是久居室内营造出的苍白。他刚刚拽上来一条灰色的石斑鱼,这会儿鱼正在甲板上欢快的蹦跶。 “这么大的鱼!”法渡以前看过有关海钓的书籍,海鱼的力量非常惊人,即使有最精良的钓具,人要应付鱼上钩时企图挣脱的冲劲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有时候渔民甚至会被那一瞬间的力道拖下水。法渡打量着地上的鱼,想不到那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竟然能拽起起码五六十公斤的大鱼,证明这人有些本事,要么天生神力,要么机灵过人。 “这算什么大鱼,在海里这只能算是小号。”那人抬头看法渡,脸上先带了笑容,“我先把鱼料理掉,不然一会儿不好收拾。” 甲板上的石斑鱼虽然已经消停了,一旦有人靠近还是会猛地纵起来,虽然它没有鲨鱼一样的攻击性,被尾巴扫上一下也够呛。 那人从兜里取出一把刀,一个大步到了石斑鱼旁边,从它后脊骨的位置迅速切进去,大鱼立刻就失去了活动能力,只能躺在地上艰难的开阖着嘴。 那把刀小而锋利,显然并不是惯常用来处理食材用的,这种处理鱼的方式,法渡也是第一次看到。 法渡试探着问:“你是船上的水手吗?” “算是,也不算是。”他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邓川。虽然随着船队出发,不过我的身份是医生,偶尔也给厨房打打杂。” “医生?”法渡低头望着他手上的鱼血,迟疑着没有马上伸出手。 “哦,不好意思,飘在海上的人一般都不怎么讲究。”邓川以为法渡是嫌弃他手上太脏,只是笑了笑,也不计较。 “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这个。”法渡苦笑,“只是你的手……你身上有一股很浓的尸气,那并不寻常。” 邓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特别,法渡却从他身上察觉到了特别的情绪波动。 “你挺神的,尸气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过了一阵邓川才回答,“你说得没错,我曾经是法医。” “法医?”法渡大感意外,法医和渔船上的随队医生之间实在是差了太多信息量了啊。 邓川冲他笑了笑,显然不准备再解释什么,拖着石斑鱼径直下船舱去了,甲板上留下了一条混合着海水和血水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忽然令法渡萌生了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猛冲到船边上朝下干呕了一阵,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就在这一刻,夕阳最后一丝余辉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 浓雾就像是幽灵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把船体彻底包裹在其中。法渡站在甲板上竟然无法分辨桅杆的存在,浓雾中那个亮着昏黄灯光的船舱口成了唯一指引方向的目标。 森森的寒意涌进四肢百骸,手脚立刻就冻得发僵。 呜…… 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汽笛,就像是一艘行驶的航船正朝这边过来。 法渡立刻就想起了虞天之前派出去却在浓雾中失踪的那艘船。 雾气就像是被船头推开似的朝两边涌着,整艘船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这艘船远比想象中大得多,别说不是寻常的渔船,就连船体造型也不是现代的造型。 “船!有船过来了!要撞上了!让开!快让开!”法渡迅速转身朝驾驶室那边跑,现代的船只上都有雷达,两只船距离近到几乎要撞上了,连肉眼都能看见,雷达为什么还没有预警? 呜!汽笛声再次破开了浓雾。 这种距离已经无法再避让了,法渡惊恐的回过头,正看到那艘巨大的船只朝着船侧直碾了过来。他看到了船头中世纪的华丽装饰,看到被岁月侵蚀的厚重船身,看到老式的桅塔上还站着一个瞭望员。 “喂!不要再过来了!这里有船!”法渡疯狂的喊着,试图让对方注意到他的存在。 就在两艘船撞上的瞬间,他才惊恐的发现桅塔上站着的并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具枯朽发黑的骷髅,被尖利的长剑钉在桅塔上,做着永恒的瞭望姿势。 法渡猛地退开一步,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大船的倾轧。 “你在干什么?” 在那一片深寒的雾气里,握着自己手掌的凉薄体温竟然也显得温暖起来。法渡迅速抓住他的手,惊恐的追问:“小白?” 小白照例淡淡的答道:“嗯。” “船呢?”预想当中的碰撞并没有到来,雾气渐渐淡去,月光穿过最稀薄的雾投射出一片清辉。 小白皱着眉头问:“什么船?” “大船啊,刚才差点撞上我们……你难道没有看到?”法渡忙着朝他比划。 “没有。”小白摇摇头,“我听到你大喊大叫才出来的,甲板上只有你一个人。虽然雾气很浓,但我确定附近并没有什么你说的大船。” “怎么会没有?它离得那么近,船头有一个天使像,桅顶上还有一具骷髅……”法渡急切的想让人知道他并不是疯了,然而这时候甲板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数人都用迷惑或者恐惧的眼光望着他。 “是不是看见鬼船了?”船上的二副杜伟插了句嘴。 大副赵晓波摇摇头:“被抛弃在海上到处漂的才是鬼船,他看见的只是幻影,雷达上也没有显示,或许只是因为浓雾产生的幻觉。” rex说道:“对,有时候被磁场影响形成的电磁雾会产生类似录影的功能,在特定情况下被激发就会把当时发生过的事情重新播放一遍。” “可是刚才我们并没有检测到奇怪的磁场波动。”昆廷和拉里都是满脸疑惑。 才厨房里跑出来的胖厨子连手上的面盆都忘了放下:“他说的那么真,咱船上不是真的在闹鬼吧?” “行了,别瞎扯些没用的。我走船三十年了,就没遇上一次这种荒唐事。都没亲眼见着,何必大惊小怪?!都回去,准备吃饭。”船长老普手指间还夹着一段短短的烟蒂,满脸都是岁月刻下的深沉印记。 “你还好吧?”邓川凑到面前问道。 “哦,我没事。”即使被那么多人围绕,法渡依然觉得无比寒冷,刚才那艘船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强烈,到现在他还在无法遏止的拼命发抖。其他人都在讨论那个可怕的幻影,只有邓川过来关心他,这倒是很难得的让他觉得心头发暖。 “传说有些人对灵异物体的感知力比其他人高,所以更容易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邓川眯着眼睛,“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听到这话,法渡忍不住微微一愣,结果小白却不容分说把他直接拽走了:“走,吃饭。” “哦。”法渡应了一声,“你不是晕船吗?” “我没胃口,但是你得吃。”小白拽着他大步踏进船舱,然后忽然站住了。 他猛然站住,法渡才算回过神来:“什么事?” 小白面对半开着门的厨房仓库,望着里面码放整齐的火腿罐头和真空包装的应急食品久久驻足:“可以吃吗?” 法渡:…… 小白嘴上说着没胃口,这顿晚餐却实在没少吃。虞天真是晕得厉害,直接躺在床上没起来过,rex很高兴这让他再次有了接近大妖的机会,立刻端着食物兴匆匆的奔虞天住的船舱去了。 法渡随便吃了几口,只觉得浑身都在冒冷汗,握着勺子怎么都没法送进嘴里。 邓川来收盘子的时候看到他几乎没怎么动,于是问道:“罐头土豆泥的味道大概不怎么好,那你多喝些海带汤吧。” 法渡摇摇头,冲他礼貌的笑笑。 邓川凑近了些:“或者这些不合你的胃口?” “我大概是晕船了,好像没什么胃口。”法渡再次摇了摇头,饥饿的感觉正撕扯着他的胃,可是惯常最喜欢的食物进了口,却像是在咀嚼草料一样索然无味,根本咽不下去。 “晕船吗,我那里有药,需不需要给你一份?” “不用,我回去躺一躺就行,反正很快就到了。”邓川的话令法渡觉得恐惧,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的身体机能正在悄悄发生改变。 法渡一路回到船舱,脚步软绵绵的像踩着棉花,寒冷的感觉充斥在四肢百骸,找不着一点温暖的迹象,那实在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痛苦。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rex一脸郁卒的蹲在走廊里,于是法渡忍不住凑了过去:“rex,你在这里干什么?” rex此刻连表情都错乱了:“嗷,你来得正好,我的胳膊脱臼了。” “……虞天怎么下了那么狠的手?你对他做了什么?”法渡给他正骨的时候觉得十分诡异,rex的两条胳膊真的给掰脱臼了。他年纪小,平常小白发火也还留着三分力,虞天知道他还有利用价值,就更不可能下这么狠的手。 rex诚实的回答:“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探讨一下妖族在不变幻性别的情况下能不能受孕……” 法渡叹了口气:“虞天没当场宰了你还真是好修为。” “嗷!谢……谢。”rex的胳膊终于正回来了,他站起来的时候,立刻发现法渡的脸色非常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还是……” “没什么,我很好。”法渡迅速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快步回到了自己的船舱。 他把门嘭的一声关上,黑暗里传来了小白的声音:“关门关得那么粗鲁,你是在逃命吗?” “没有,我……我只是……”法渡尽力平复着嗓音里的焦躁,脑子里难耐的饥饿却忽然爆发开来,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陌生的语调,“小白,我饿了。” 第142章 北海巨妖 妖血在喉咙里激荡的感觉就像一股炽热的洪流,让法渡四肢百骸都充盈了热量,与此同时理智也开始逐渐复苏。 即使周围漆黑一片,他还是能清晰的看到小白被扯开的衣襟和正在流血的伤口,那双金色的蛇眼却依旧怔怔的望定了他。 愧疚和惊诧瞬间唤回了他所有的理智。 法渡快速退开,嘭的一声撞在舱壁上。 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却不知道它来得那么突然,竟然连一点防备都没有。 舱内一片沉寂,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气流声。 “你没事了吧?”小白的说话声反倒把法渡惊得几乎要跳起来。 法渡伸手摸着小白渗血的伤口,在黑暗中默默摇头:“我还是伤害你了。” “你不必自责,不过是丧失些许气血,随后就会自动愈合。”小白的语气很平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以前……易国师也是这样?”法渡问出口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该被提起的名字,连忙改口,“小白,对不起。” “初识易国师之时,他已然超脱造化,当然不会出现这类嗜饮妖血的行为,但我从未见过炼血宗血缘转化的过程。这支血缘经过千百年传承仍如此特殊,确实很难预测会出现什么异变。” 法渡仍然满心都是自责:“小白……我原以为能帮上你的忙,最后却……” “行了。”小白打断他的话,“你饱了没有?” “饱……饱了……”法渡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小白多少血,但此刻洋溢在体内的温暖却带来了无比的充实感。 “饱了就行,只要你别睡着睡着再来袭击我就够了。”小白把脸转向里面,似乎并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 法渡趴回床边:“小白,你为什么不推开我?就是给我一刀也行,起码能保护自己……” “我倒是想啊,你难道不知道你刚才的力道有多可怕?我就是想给你一刀,也得能先把胳膊抽出来啊!”小白闭着眼睛回答,“少废话,快睡。” 法渡在黑暗里呆了半晌:“你好好休息,我上外面去。” “你还能去哪?”小白冷冷的答道,“这船上体内有妖血的就那么三个人,你在外面发作,找上的不是虞天就是rex,你的秘密将会全船皆知。” 他这么一说,法渡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爬回床上盘腿打坐,寄望于能靠禅修克制内心的黑暗潮涌。 法渡很想彻底净空心灵,然而灵识在混沌当中漂浮着,各种幻像却纷至沓来,根本无法真正清静下来,反倒像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最终唤回神智的,还是小白手指凉薄的温度。 “你又想到唐少磊了?”小白就站在跟前,并不是握着他的手,而是捧着他的脸。 这么亲昵的动作让法渡下意识的回避了一下:“……我还想到了好多人,师父、师兄、糊糊、摩愉利、成泉、哈桑、唐忠义、六顺……” 小白轻轻一叹:“你若要成佛,终需六根清净,四大皆空。” “我从没想过成佛,然而这么下去,却很有很能堕入魔道。”法渡苦笑一声。 小白沉默了一阵才又开口:“哪怕你真的堕入魔道,我亦会遵守约定,护你一世周全。” “谢……”法渡的话还没说出口,整个船体发生了剧烈的震动,两个人同时滚倒在地,直接翻到船舱边上才停了下来。所幸接下来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冲撞,而是重归于平静。 舱门被推开,rex探了个脑袋进来:“你们没事吧!” “没事……”法渡拽着小白爬起来,“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触礁?” rex摇摇头:“不知道,要是真的触礁就麻烦大了。” 小白用眼神指了指门口:“在这里讨论有什么意义,出去看看啊。” 那一下震动几乎把全船的人都惊醒了,大家全都一窝蜂的朝外跑。 法渡时常觉得好笑,科幻片恐怖片里总是有那么一群人,明明知道危险在即却总是要凑到前面找死。然而这还真是人类的共性,不管是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总会有一堆人不顾一切的趴在一边围观,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 不过这一次却没什么好看的,船仍然在前行,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浓雾又已经把整艘船只完全围住,站在甲板上,相互即使只隔着四五米远也看不清彼此的眉目。 “怎么回事?”法渡追问早就站在甲板上的二副杜伟。 “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刚才是不是撞上了?船漏水了吗?”根本用不着法渡追问,有的是比他性子更急的人。 杜伟摇着头,脸色煞白,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不知道。” “你解释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片海域深度在五十米左右,而且船是迎着水流方向前行,刚才的撞击却是横向的。”杜伟继续摇头,“我们肯定撞上了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礁石。赵晓波说雷达上并没有探测到任何大型目标,而且发生碰撞之后它就消失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 船长老普从侧后方转过来,面色十分凝重:“现在是雾天,雷达波部分能量被水分吸收,物标发现距离可缩短15%~20%,也不至于到了这么近的距离还发现不了。要么就是它的速度快得惊人,要么它原本就呆在雷达不可探测的深度,直到我们靠近才冒出来的。” rex立刻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刚刚撞上的是生物?” “对。”老普点点头,“或许不应该说是撞上,而是它攻击了我们。” 昆廷紧皱眉头:“会主动攻击行进中的船只,难道是鲨鱼?” 杜伟摇着头:“能把这么大的船给撞得侧移,那得是多大的鲨鱼?” “按刚才的撞击力来推测,它的体形绝对超过十米,目前所知只有鲸鲨能长成这样的体形,而鲸鲨的食物是浮游生物,并没有攻击我们的必要。”昆廷点头表示赞同。 胖厨子早就沉不住气了:“说来说去,刚才撞船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即使雾气笼罩了整个海面,邓川还是一直趴在船舷上好奇的紧盯着,直到这时候才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听说过北海巨妖吗?” 邓川不过是随口一说,北海巨妖几个字出口,却让周围的人脸色大变。 大家都不说话,法渡只好挨个审视着他们的表情,心里暗自嘀咕:敢情这几位仁兄是在比赛变脸吗? rex到底年轻,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还敢开玩笑:“我看过电影,北海巨妖说的是一只大章鱼吗?” 小白居然跟着开口了:“北海巨妖眼里岂会看得上这区区一只小船。” 胖厨子唾了一口唾沫:“说得这么真,就跟你认识他似的。” 法渡忍不住笑了,想不到还真被胖厨子说中了,同为四方大妖,小白真就认识北海巨妖啊。 “我也看过加勒比海盗,上面的章鱼都大得没边了,十米长的体形哪够格当北海巨妖啊。”邓川居然也笑了,“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别都板着脸啊。” “先是见鬼,跟着就撞上怪东西,我早就说不该跑这趟船的。”杜伟苦着脸说。 “别胡扯,闹得全船都人心惶惶。要是没事就都散了吧,天亮还要下水,都争取时间多休息一会儿。”老普依旧抽着烟,深深的皱纹几乎遮蔽了他所有的情绪。 大家的表情或许都可以解释,面对未知的东西,人总会觉得恐惧和茫然。小白自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一直都能说会道的虞天却一直呆在众人背后不曾开口。 返回船舱路上法渡才用胳膊肘捅了捅小白:“你觉不觉得虞天很怪?晕船能晕到脾气都变了吗?” “当然不会。”小白冷笑,“这世上总归是一物降一物,身为大妖也未必就能天下无敌。提到归溯,虞天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法渡实在想不明白,于是追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归溯就是北海巨妖的名字。都是大妖,虞天为什么要害怕归溯?” “害怕?你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了?”小白答道,“害怕还不至于,但归溯是我们四人当中最早修为大妖的,比我早了近千年之久,后面才是云虎,虞天是我们当中修为最浅的……在归溯看来,他不过是投机取巧的黄口小儿,更何况他曾是半妖,归溯自然看不起他。” “那你怎么还会被虞天骗呢?” 小白忽然站住:“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法渡连忙改口,“你们都说我们撞上的不是归溯,那现在归溯在什么地方?” 小白冷哼一声:“归溯修为高于我们太多,若他不想被找到,我们绝无找到他的可能。” 法渡想了想:“也就是说,归溯即使就藏在我们身边,我们也无法辨认出来?” “归溯为何要藏在我们身边?”小白答道,“对他来说,我们身上并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怎么没有,你的金身啊。” 小白居然笑出声来:“虞天取得我的金身尚且还能辅助修为,归溯要我的金身又有何用?” “那血舍利呢?” “归溯想要得到的东西就必然要得手,否则便会寝食难安,必得之而后快,如果他真的想要血舍利,哪怕是杀了易国师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他不是得不到,而是根本不想要。” “那北海王座……” “不要妄自揣测。”小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无论如何我们要做的事情都和归溯无关。”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 “不是相信,而是不想惹上麻烦。”小白眼睛里亮着一点悠悠的光,“无论虞天抑或是我,在归溯面前都不堪匹敌。如果这件事真的和归溯有关,必定不会是个好消息。” 法渡愣了愣,“归溯真的这么可怕?他的脾气很差?” “岂止是可怕。”小白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说,“阴郁,霸道,反复无常,生杀予夺不过一念而已。” 法渡:“……那不就是个疯子吗?” “疯子?”小白摇摇头,“他通常都认为自己是个暴君。” 第143章 深海沉船 法渡一直认为目的地起码会是一座小岛,没想到阳光冲破浓雾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景致依旧是汪洋大海。 看到水手们下锚,法渡不禁觉得奇怪:“怎么回事?我们要找的地方……就是这里?” 老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在海上走船那么几十年,难道连航海图都不会看?” 法渡摇摇头:“我们停在海中间,那我们要找的东西……” 他迟疑了一阵,他们要搜寻的东西毕竟是机密,他也拿不准这些普通人到底知道多少,所以更不敢轻易露底。 “你们要找的东西不是沉船吗?”杜伟顺着船舷攀过来,“别神经兮兮的,在海面上偷捞沉船的人多的是。反正找着的几率跟彩票中头奖似的,最多能捞几个碎瓷片,大家心照不宣,没人来管这破事。” 水手们正在把潜水设备往外搬,rex正在和昆廷、拉里在甲板上安装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器,其他帮不上忙的人只好站在一边等着,法渡越看心里越是觉得不对劲。 “虞天,我们现在要找的不是小白的金身吗?” 虞天抬头一笑:“当然不是。白夜那么恨我,要是现在交还金身,岂不是等于把命都交出去了?你尽管放心,我早已经说过了,等找到血舍利,金身我自然双手奉上。” 法渡挠了挠脑袋:“我实在想不明白,小白没有金身护体,所以和寻常人几乎没有差别,可你呢?既然已经找到了地方,把血舍利取出来不是和探囊取物一样容易吗?” “噗哈哈哈……”虞天笑得形象全无,“你真以为大妖就能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吗?你那真是电视剧看多了。” 法渡摇摇头,显然并不明白虞天的意思。 “妖也是一种生灵,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才能修为人形,不过是刚刚和人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而已。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刚刚能化形的妖都很傻很天真,到底斗不过人类的谋算。”虞天笑道,“大妖再强,力量也是有限的。我们拥有无尽的寿命,拥有不死不灭的金身,然而千年之前震慑天下的异能,到了今天实在算不上什么了。千里传音有电话,缩地成寸有地铁飞机磁悬浮,要用妖力来寻找血舍利,也远比用现代科技来寻找艰难得多,既然如此,何苦白白耗费妖力?别的不说,当年白夜水漫金山,也几乎耗尽修为,衰弱到了极致。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我早已经把白夜的金身取回来了,何苦费心安排那么多事。” 法渡傻了好半天:“这么说大妖还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虞天说的话,你最好别太当真。大妖能令妖界拜服,自然各有非常的本事,还记得庭院里的白木菟丝子吗?”小白冷冷开口,“即使虞天失却所有妖力,仅凭脑子你也玩不过他。” 法渡问道:“那是不是真的有大家都不必涉险就能取回血舍利的方法?” 小白淡然看着他:“那却是真的做不到。” 法渡:…… 赵晓波在船舷那头朝他们打着手势,示意已经做好了下水的准备,已经穿戴好潜水服的水手们都开始朝那边聚集过去。 法渡问道:“虞天,你有没有告诉他们即将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都认为要找的是沉船?万一他们找错了目标,你这不是耽误事吗?” “我并没有说谎啊。”虞天答道,“我们要寻找的本来就是一艘沉船。” 法渡愣了愣:“沉船?难道不是一座海底墓葬吗?” “你真是小说看多了,目前世界记录上的无装备潜水的最深距离是162米,憋气时间最长的是13分42.5秒,在这种水深条件下也就够挖一两锹泥吧?古时候的潜水技术远不如今天,光靠工匠憋气下潜,要在海底开辟一处墓葬根本不可能。现在出现在海里的墓葬几乎都是先修建好之后才在地质变迁中被淹没的。”虞天满脸都是对外行人的嘲讽,“如果先把墓建立在大船之上,开到深海处再直接凿穿船底让大船沉没,不就成了最完美的海底墓葬吗?” “确实是这样,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佩服佩服。”法渡听得心服口服,“那我们要寻找的沉船就在下面这片水域里?” “那可不好说。”虞天答道,“虽然靠着血舍利和金身的增幅作用找到了大致的位置,但是海水层能阻碍很多力量的传导,洋流和风也能造成偏差。” “偏差能有多大?” “上百平方公里。” 法渡当场就给跪了,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物资,隔着这么深的海水,在上百平方公里之内寻找一艘上千年的沉船,而且年代久远之后沉船或许已经腐朽得和珊瑚礁融为一体,即使看到也很难分辨,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不用担心,现代科技的效率远远超过你的想象。”虞天指了指船舱的方向,“他们有最先进的水下声纳设备,不用潜到水底一寸寸搜索。” 话音刚落,背着潜水设备的水手们已经利索的跳下了水。 这会儿天气晴好,太阳明晃晃的照在水面上,水下五六米深的地方都像是玻璃似的清明透亮,在那以下就是无边的沁蓝,其中游弋的各色小鱼一览无余,感觉不到任何紧张诡异的气氛。 水下通讯器里不断传来水手们的消息,除此之外都是电波被海水干涉的沙沙声。 压缩空气瓶在潜水中作业可以维持一个小时左右,考虑到水深造成的压力差别,估算在四十分钟左右比较安全。半个小时之后潜下去的水手便开始逐渐回到船上,七八十米以下能见度已经很低,水温也会跟着下降,再加上寒冷洋流的作用,几乎每个人上来之后都在拼命发抖。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也都毫无例外的是没有任何发现。 大家在船上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个多小时,第二轮水下搜索又开始了。 水手们纷纷下水,老普这时候就坐在船头不住的抽烟。 法渡那会儿正在外面坐着透气,看到老普的表情,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个深度作业对体力的消耗特别大,从深水里上下也容易得减压病。”老普吐了个烟圈,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减压病是什么?” “高气压条件急剧地回到常压,原来溶解在血里面的氮气就会气泡,栓塞血管。气泡在血管里堆积起来,脑子就会因为缺血缺氧晕眩昏迷,有时候整个人直接就报销了。”老普回答,“人越疲惫,精神越紧张,就更容易发病。”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们下水?”法渡不解,“要不我去和rex说说,水下探测的事情稍微往后拖拖,起码让大家多休息一会儿。” “不用,干这行的大家心里都有数,谁没上阎王面前走几遭?”老普说道,“我担心的是别的事……” “什么?” “这附近以前开渔船的时候我就走过,那时候下面就有一道水温接近冰点的古怪洋流,到了现在居然还有。” 法渡听得一头雾水。 老普叹了口气:“水底下有不少洋流,老道的船长都知道借着洋流的力可以节省燃油,洋流形成水障的地方会出现天然渔场……说了你也听不明白。这些洋流总是汇成一大股向固定方向流,咱们下面这个却是一股,或者说就是一块。” 法渡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觉得这道洋流并不是自然形成的。” 老普点点头:“这种洋流交汇的地方应该有不少鱼才对,结果除了水面上这一片,下面全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就觉着不对劲,这水下面一定有不寻常的东西。” “原来你来过这里。”法渡终于明白了rex会找上他们的原因,却还是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找得那么尽心,简直比虞天还要积极,于是又追问了一句,“那时候你是不是看到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老普把烟蒂噗的一声摁灭:“能看到什么东西,上边除了水还是水,下边除了沙还是沙。别说沉船了,连珊瑚礁都见不着。你别说,我也好奇你们到底能从这里寻摸出什么东西来。” 老普自以为表现得滴水不漏,法渡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他先说水下一定有不寻常的东西,转过头来又全盘否认,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法渡还想追问,老普显然不愿意把对话进行下去,扭头回了船长室。 深水作业对氧气的消耗确实很快,第二次水手们返回的时间变得更短,上船之后邓川立刻忙碌着开始检查大家的情况。 十多分钟之后基本上下水的水手都回来了,横七竖八的躺在甲板上晒太阳休息。 老普终于从船长室里钻了出来:“都回来了吗?” “都回来了。”杜伟清点着甲板上的水手,“不对,大孟还没回来。” 老普扯着嗓子喊:“谁见着大孟了?大孟上哪去了?” 底下的筋疲力尽的水手喊着:“没见着,兴许是早回舱里休息去了。饿死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老普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低着嗓子喊赵晓波:“你上舱里看看。” 这会儿水面上依旧是阳光灿烂风平浪静,除了法渡,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三个人的紧张神色。 法渡赶过去堵住了老普:“怎么,出事了?” 老普没好气的吼:“没你的事,回去等着吃饭。” “坏了!”赵晓波从下面快速攀上来,“大孟不在船舱里,他肯定还在水里!压缩空气早该用完了,他还没上来!” 老普倒吸一口凉气:“大孟是跟谁一起下水的,问去!快!” 第144章 尸气纵横 这一闹起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么一个大活人就像溶化在水里似的,说没就没了。 老普急了,冲着那帮水手大吼:“谁见着人了,快说!” 一个叫豹子的小伙子站起来:“下水的时候大孟跟在我背后呢,后来就分开了。” 杜伟追问:“为什么分开?” “那边水底下很浑,大孟给我比手势说要分开搜索,我俩就各走各的……我还以为他早就上来了。” 赵晓波皱着眉头:“该不是被暗流卷进去了?” “不会,大孟是这船上数一数二的猛子,刀山火海都过了,不会犯这种错误。”杜伟摇摇头,“那会儿在西沙淘货……” 老普立刻打断他的话:“大伟!” 杜伟这才意识到还有法渡这个外人,立刻就住了口。 猛子是他们的行话,也就是在海上打捞东西的水手,对外的说法当然是打捞海参海胆这类海货,实际上在做什么就不好说了。之前虞天就说这艘船来路不正,海盗船联系上西沙淘货四个字,基本上也能猜到他们是什么来路了。 法渡也顾不上那么多,只顾催促:“你们还愣什么,不下去救人吗?” 老普保持沉默,下面那一片水手也没人吭声,过了好一阵才听到老普叹了口气:“充好气瓶,都下去找找。” 水手们把装压缩空气的大气瓶拿出来给其他的小气瓶充气,老普就沉着脸一直看着水面,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夹死蚊子。 法渡看着都替他们着急:“你们快点行不?再这么下去还能救人吗?” “救什么人,他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赵晓波苦笑着摇摇头:“知道大家为什么都没什么动静吗?水底下的洋流那么急,尸首也不知道冲到哪儿去了,就算去找也是白搭。就算万幸找着了,最后也是扔下去海葬,你说捞不捞有区别吗?” 法渡愣了愣:“那他的家人那里你们要怎么解释?” “这船上十有*都是没家的人,孤儿,弃婴,福利院里长大的,哪还有什么家人。”赵晓波的答案让法渡大吃一惊。 “那你们……都不成家?” “干这一行朝不保夕,成什么家。”赵晓波只是苦笑,“我们就指望着有一天能发上一笔大财,从此就上岸找个老婆成个家,再也不朝海上去了。结果呢……你看看老普,这年纪了还在海上漂着,偶尔就捡点小漏,横财是什么样子,谁见过?” 法渡跟着笑了笑,化生寺外的钻石矿和焚骨窟,沙漠王陵里的黄金之池,世上有的是无尽的珍宝,只是见过它们的人都死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清贫反而是种好事。 “行了,下海了。”杜伟那边一招呼,累瘫的水手们都骂骂咧咧的起来,穿戴好装备准备朝水里蹦。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日头斜着射到水面上,波光水影之间剔透的湛蓝已经变成了深邃的幽蓝,水面之下的世界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这一次下水的气氛就凝重得多,出发之前老普已经给各队都配备了鱼枪和水下照明灯。 法渡趴在船舷边上一直望着,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因为水的深度足以隔绝照明灯的光线,水手们刚下水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头顶上那一线光亮,随着下潜深度增加,这一点光线也跟着慢慢归于黑暗。 相距不过七八十米,却偏偏不知道下面正在发生什么事。 “法渡,你在干什么?” 小白的声音令法渡忽然打了个冷颤,然后不尴不尬的回了一句:“没什么,就是看看。” 小白上来就不客气的掰过他的脸:“你的反应怎么这么怪?” 这一下法渡更觉得难为情,想到之前袭击小白的画面,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你不用胡思乱想。”小白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人原本就驽钝,还成天思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你的脑子装得下吗?” 法渡当场就给跪了,英雄,你是上天派来整我的吗? 小白压低了声音:“别的可以不想,但你一定要提防虞天。” “虞天?”法渡不解,“虞天身上的伤还没好,这船上还有rex坐镇,你怕他什么?” “我总觉得虞天的话不尽不实,似乎是想隐瞒什么。这个地方绝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不可掉以轻心。”小白停顿下来,“此外,你确定rex真的站在我们这边吗?” 小白的话令法渡愣了愣:“rex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既然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不早些挑明身份?他全力帮助我们,却又并不觊觎我们寻找的东西,他所说的理由对我们来说有绝大的诱惑力。寻宝试炼,继承宗族,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并没有人能加以证明。在他单纯无害的外表之下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你是觉得rex的身份有问题?” “不。”小白摇摇头,“我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有问题。” 法渡正想答话,心头却忽然涌起一阵透骨的寒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小白仰头看他:“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到……不,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 小白皱起眉头:“从上了这艘船开始我就一直忍受着臭烘烘的鱼腥味。” “不是鱼腥味,那股味道……对,是尸气。”法渡打着颤,那股寒意在他身上游走,带走了所有的温度。 小白朝水面上望了一眼:“你的感觉比我敏锐,想必是水下出事了。” 果不其然,水下的水手在短时间内全都冒了上来,一出水面就疯狂的朝船上爬,嘴里乱七八糟的喊叫着,也听不出究竟在喊些什么。 法渡连忙伸头去看,只见正在冒上来的水手下方十几米的地方亮着一团绿幽幽的光,虽然上面的光芒远比水底照明灯更亮,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人背后,似乎是在逗弄猎物的猫。一直跟着到了水面附近才又忽然转向朝水下沉去,很快消失在黑暗当中。 “上来,快上来!”船上的人正帮着把水手们往船上拽,上了船的水手面色苍白,全都瘫倒在甲板上,好半天没人说话。 老普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船。”豹子抖得像筛糠似的,伸手直指着法渡,“船头有一个天使像,桅顶上还有一具骷髅……是他见过的鬼船……” 杜伟追问道:“这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我们还看见……看见……”豹子变得犹豫了,似乎无法确定亲眼所见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于是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叫板爷的水手。 板爷年纪大些,也是水手当中比较经验丰富沉着冷静的主儿,这会儿也苍白了脸,甚至也顾不上身上的水,只知道哆哆嗦嗦的给自己点烟,好半天才开了口:“俺们看见大孟了。” “见着尸体了?怎么不带回来?” “不……不是尸体……他……他活着……”板爷打了个颤,再也说不下去了。 豹子咽了咽口水:“他站在船头冲我们笑……连呼吸器都没戴,身边有好多一团团的光,说不出是什么……” “胡扯!”老普打断了他的话,“大孟跟船一年多了,明明就是大活人一个。你见过人能连呼吸器都不戴在那深水下面呆那么久,还能冲着你笑?” “我没瞎说……是真的!不信你问其他人!那光亮的,离着老远都能见着!”豹子不服气的叫起来,“早些年就听说鬼船会抓人上去当水手,这回真见着了!” 老普根本不相信他们的话:“不可能,那是你们都太疲惫又一直神经紧张才会出现幻觉。” 豹子大喊起来:“那么多人都一起出现幻觉?” 甲板上闹成这样,原本没被惊动的人也都被惊动了。rex从后边冒出来:“一群人集体出现幻觉也是有可能的,在那样昏暗又紧张的情况下,如果有人发出暗示,其他人很有可能会得到相同的判断,就好像大型的催眠表演一样。” 邓川跟着点头:“也有可能是一种力量,直接作用到了人的大脑皮层,所以产生了相同的幻觉。” “不,不可能。”板爷却摇着头,“俺离得近,看得也真切。是活人还是发癔症俺自己拎得清。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下去看。” 他这么一说,整个甲板上的人都不说话了,只听见白浪拍在船头哗啦啦的响声,那幽深的水底显得更加神秘可怕。 “行了,都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老普终于叹了口气,扭头回去了。 那顿晚饭吃得十分沉闷,大家各怀心事,几乎都没怎么说话。 海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睡得很早。小白安稳的躺着,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法渡先躺下来,接着又爬起来开始打坐禅修。 小白忽然开口:“还不休息,你不累?” “原来你没睡着啊。”法渡苦笑一声,“没事的,你睡吧。” 小白再次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你的行为根本不受思维控制,你企图用修行压制自己是没用的。” 法渡立时泄气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 “你原本就无需照拂于我,即使没有金身,我也不可能会栽在你手里。”小白说道。 法渡望着小白苍白的脸颊,忽然笑出声来:“我这会儿就想到一句话,死要面子活……” 小白的眼神看起来冷得像要杀人,法渡愣是没敢把话说下去。 沉寂了好一阵子,小白忽然在黑暗里幽幽的说:“法渡,我后悔了。” 法渡迷迷糊糊的答道:“嗯?什么?” “明知道这是虞天的陷阱,我还是让你跟着一步步踏了进来。自从提起归溯,我就更觉得此行危险,或许……我并不该带你涉险。”小白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种少见的动容。 法渡连连摇头:“是我自己想来,和你没关系。只是我非但没能帮上忙,反而给你拖后腿了。” 小白的语气立刻变成了惯常的刻薄冷漠:“也对,你之所以对这趟差使如此上心,也并非是为了我的金身,而是为了给唐少磊续命。” 法渡:…… 法渡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到外面砰砰的敲门声。 rex用东北大碴子味的普通话扯着嗓子大喊:“糟糕了,那些水手不干了,都说明天要返航!” 第145章 宝藏地 果不其然,船上那一大帮人都没睡,就围在餐厅里吵吵嚷嚷。在海上见鬼对走船的人来说确实是不祥的征兆,尤其是下过水亲眼见过那荒诞一幕的水手们就更坚定了这个信念,一门心思想着返航。 “别呀,报酬的事情好商量,你们别就这么走了啊。”哪怕rex一再加码,还是没能改变他们返航的决心。 板爷带头表明了态度:“你开的工钱确实仁义,可钱再多也得俺们有命花才行啊。你呀,就省着那钱另请高明吧。” 豹子在后面附和:“就是,钱在银行,人在天堂,有什么意思?” “再商量一下啊,商量商量!船长,你也帮帮忙啊!”rex无计可施,只能拦在餐厅门口。水手们动摇也就罢了,老普也一言不发的坐着,看不出到底在盘算什么。 “不用再商量了,我们明天天一亮就返航。”板爷根本不为所动,“你硬拦着我们也没用,出了这么邪门的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再下海了。” “哎!你们……” “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吧。”一直没怎么露面的虞天忽然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弄来一卷像是碎牛皮拼起来的卷轴。 大妖就是大妖,哪怕他平时再怎么不正经,此时他的气度却远远凌驾于这群为了钱每天不得不跟老天爷赌命的人。 虞天走到老普面前,缓缓的展开了卷轴。 那一瞬间,老普的神色变得十分怪异,所有的皱纹几乎都纠结起来,眉头微微颤抖。 “船长,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吧。” “传说是真的……是真的?”老普站起来,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传家之宝。”虞天哗的一声又把卷轴收了起来,“这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 其他人被拦着看不真切,但这一下几乎又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给勾起来了。 豹子率先挤到虞天身边:“哎,你藏什么藏,有什么东西至于这么神神叨叨的不让大家看?” 他这一问,其他人也连声附和。 “你们听说过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求仙的故事吗?”虞天一字一顿的答道,虞天和小白出门的时候都会戴隐形眼镜隐藏瞳孔的颜色,但法渡此刻却能明显的察觉他那只青色狐眼里的光焰流转。 法渡拽了拽小白:“难道虞天真要把真相全揭出来?” 小白冷冷一笑:“何须真相,虞天自有本事把假话编得比真话更像真话。” 法渡:…… “海外仙山并不存在,长生不死的仙药也是杜撰,但徐福渡海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他之所以在历史中销声匿迹,那是因为船只在归途中就沉没了。”虞天用手指点了点桌面,“七八十米之下的那艘沉船,就和那艘传说中的寻仙船有关。” 众人听得发愣,却总有人会提出异议:“你糊弄小孩呢,几千年前的东西,到现在还能保存得那么完好?” “这正是我要说的,徐福没有找到仙药,也知道难逃罪责,所以搜罗了各种奇珍异宝藏在船上,希望找到一个更加合适的栖身之所。那时候也有真正有本事的方士和能工巧匠随同出海,他们在船上设下层层关卡,既是为了收藏珍宝,也是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危。”虞天说道,“这并不是寻常的沉船,而是一座机关重重的墓葬。我从典籍里面读到过一种叫做魇术的古法,可以令人看见异像,你们所见很有可能就是这种法术。” 邓川激动的跳起来:“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 水手们面面相觑,大半天都没人说话。 “既然是这么一座神奇的墓葬,上面自然会有奇异的事情发生,危险肯定是有的。但只为看见少许幻象就被吓跑,也未免太遗憾了。沉船到底不是地宫,我们只要下到船舱里,就能得到这一辈子都吃穿不尽的宝藏。”虞天紧抱着那个卷轴,“说到这个份儿上,你们还想退出吗?” 豹子忽然插话:“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执意返航我也没意见,大不了上了岸重新找一队人来打捞。”虞天一脸的不在乎。 赵晓波忽然笑起来:“你什么都说出来了,就不怕我们到时候捷足先登?” 虞天微微一笑:“这艘船能在近海的地方藏那么久不被人发掘,自然有它的道理。你们都是出色的水手,却都不懂法术机关这些玩意儿。哪怕再让你们找着了,或许也连门道都摸不着。” 水手们依旧不说话,但是气氛明显和刚才不一样了。 老普沉着脸开了口:“既然你能找到,为什么不早点去取宝?” “我派过船。”虞天答道,“但他们消失了,整艘船都消失了。” 法渡愣了愣,压低声音问小白:“连这种话都说出来,谁还敢替他卖命?” 小白冷笑一声:“用不着担心,只管放心去睡觉。” 这一夜法渡睡得不怎么安心,时常担心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回到岸边了,然而外面只有惯常的潮音,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响动。 天亮时分甲板上热闹了起来,法渡出去一看,才发现老普正在组织水手们下海。这一次水手们似乎再没有什么怨言,虽然此刻他们都明白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堆碎瓷片,态度却明显主动得多。 一次冒险就可以得到一辈子安逸的生活,对这群水手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法渡总算明白了,虞天对人性的了解,或许比人类自己还要透彻。 看到rex也在一边穿戴着潜水器具,法渡不禁十分意外:“你也要下水?” rex点点头:“是啊,他们说的幻影太迷人了,我想亲自下去看个究竟。” 小白的话昨天说过的话忽然从法渡脑中闪过,他忍不住冒出一句:“我也下去。” rex点点头:“行啊,你去问问老普,舱里肯定还有备用的设备。对了,你受过深潜训练吗?” “我会用呼吸器。”法渡憨厚的笑了,“只是不太会游泳而已。” rex:…… “你真要下水的话一定要小心呐。”虞天在后面冷不丁来了一句。 法渡有点发懵:“你不下水吗?” “你知道的,我晕船。”虞天故作虚弱状,“而且现在的状况还不必我亲自出马。” “如果你不下水,你说的那些法阵啊机关啊谁来解?”法渡还是不明白。 “这正是我要说的。”虞天答道,“如果你要下去,记得跟紧rex,其他人没有一个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法渡恍然大悟:“你让rex替你去送死!”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送死呢。”虞天摇了摇手指,“这叫能者多劳。” rex连连点头:“我对于中国古老和神秘的事情真的非常感兴趣。” 法渡顿时一脸黑线,这么一晚上的功夫,虞天到底是给rex灌了什么迷汤,忽然让他这么听话? 潜水设备很快就找来了,有了前面的经验,这一次他使用设备顺利多了。临下水之前,他望了一眼船舱:“小白还没醒过来?” “白夜再次损伤元气,自然会进入休眠状态。” 虞天这一说,法渡立刻想起之前在船舱里的那一幕,莫名的觉得尴尬万分:“我的意思是……反正四十分钟就能上来,不用惊动小白了。” 虞天笑起来:“现在要下水的人是你,你反倒担心安安稳稳睡在舱里的白夜?” 法渡连忙解释:“我是怕他起来之后又要唧唧歪歪不让我下水了。” 翻入水中之前,法渡忽然听到虞天在一边冷笑:“即使失却金身被困千年,能换得一个人真心为他着想,也算不亏。” 最初入水的时候总有一阵不适应,无边无际的海水把自己包围的时候,同时袭来的还有未知的恐惧。 海水中的浮力大于淡水,需要在腰带上装上大量的铅块才能顺利下潜。法渡横着蹬了几下,鸭脚蹼借力游出去好大一截,可就是不向下沉。rex也不帮忙,看了好一阵热闹才过来硬把他拽了下去。 表层近三十米内的水温都很正常,不时看见鱼类在附近游动,偶尔几个比较大的影子,也都是无害的水生大鱼,随便转悠几圈之后就离开了。 温度的变化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站在那条水线上就能清晰的感觉到,上面是相对舒适的温水,下面却是接近冰点的冻水。 下面的水并不是因为水深隔绝了光线,而是忽然一下子变黑变冷,很像当时在沙海王陵花海蛟栖身地的状态,只是那里的水黑得像漆,而这里却像是笼罩着一层黑雾。 为了防止潜水员病,下潜十几米之后大家都要停下来慢慢适应,从潜水镜里望出去,目所能及的范围内什么都没有,别说是鱼虾,连发光的浮游生物都见不着。 这里确实和老普所说的一样,简直是一片空白。 再往下潜了一阵,rex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比划着手势传递讯息。过了十几秒之后rex就彻底放弃了,因为他终于意识到法渡看不懂潜水员的手势,只好直接朝右下方伸出一根手指。 法渡朝那边一看,当场就愣住了。 一艘巨大的沉船横在光秃秃的水底淤泥里,整个倾向左方,像一条正在海底栖伏休息的巨兽。 他看到了船头中世纪的华丽装饰,看到被岁月侵蚀的厚重船身,看到老式的桅塔上还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一场噩梦般的幻影,再次被活生生的搬到了眼前。 第146章 颜值征服 rex拽着法渡向沉船靠近,每靠近一点寒冷的感觉就越加强烈,法渡甚至觉得那股寒冷根本不是从水里透进来,而是根本就藏在他自己的四肢百骸当中,连指尖都冻得发僵。然而这种彻骨的深寒对不同人的影响也不尽相同,起码对rex是这样,光从他利落的动作上就能看出它对rex并没有任何作用。 不知道是因为水下的温度不适宜生物生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虽然船身已经严重锈蚀,上面却没有生长常见的蛤蜊和海藻。沉船静静的侧卧在海底,就像刚刚沉没不久一样。 周围的水流很平静,似乎也看不到任何危险的迹象,rex也不等其他人,率先朝沉船游了过去。 之前板爷他们说过,失踪的大孟就站在船头冲着他们笑,而现在rex和法渡已经站在了船头的甲板上,其他人见没有异状发生,也都跟着登上了船头。这次下来的人多,照明设备也充足,几乎把船头照得跟在太阳地里一样,别说是妖魔鬼怪,就是小鱼小虾也无所遁形。rex回头朝其他人打了手势,率先朝船舱那边游过去。 船舱的门紧闭着,也许是水浸发了木头,让门框与门彻底的封死到了一起,rex拽了几下也不见动静,立刻有两三个水手上去帮忙。 法渡被挤到后面,一时间也看不到前面到底是什么状况,只看见呼吸器里冒出大串大串的气泡。以前的木门毕竟不比现在的密封舱门,几个人一起使力,半分钟之后那门就硬生生被合力拽开了。 舱门开启的瞬间,水流忽然混乱起来,前面的水手们立刻四散躲开,生怕会有什么从里面扑出来。实际上那只是因为舱门的隔绝令内外的压力有轻微的不同,在短短十几秒的乱流之后,内外的压力达到了平衡,水流也就再次归于平静了。 rex用照明灯往里面扫了扫,只能看见一条幽深的走廊倾斜着朝内延伸。 水手们都在犹豫,谁都不敢走在最前面,到底还是rex胆子最大,率先迈进了那条不知道通往何方的走廊。 最前面的几个船舱都很普通,想必是当年水手的居所,千年过去,尸骨当然已经不存在了,地面上只散落着一些器皿碎片,没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再前进一段,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点闪动的红光,靠近了看才发现那东西像一丛浓密碧绿的海草,中间簇拥着一朵脸盆大小的花骨朵,上面布满了像血管一样蓝紫相间的花纹。 水手们大多都是第一次看见这类奇异的生物,而法渡对这尸虫草早就不陌生了,立刻拦在大家面前,不住的打着手势不让大家靠近,可才前进不远就又发现了更多的尸虫草。尸虫草极其罕见,在化生寺中所见那一群已经十分惊人了,在这艘沉船内的尸虫草却更多更大,每每所见都是惊心动魄。 这也解释了这片水域为什么没有生灵存在——即使有的话,也早就被尸虫草吃光了。 好不容易从尸虫草丛生的地方挤过去,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前面那一排舱房多半都关着,推开一两个看看,只有腐朽的床架和一些破败的竹木陈设,依旧没有任何意义。 rex摇了摇头示意这些舱房没有再进一步搜索的意义,可那些水手见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意外,胆子也跟着大了,索性各自推开了别的舱门搜索物件去了。 他们本来就是为利益而来,谁都不好拦着。法渡本意是想在走廊上等着,可rex哪里是能呆着不动的主,早就一马当先冲到前面去了。 走廊尽头照例是一扇门,但它并没有被关死,而是一推就开了。 里面空荡荡的,地上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絮状物,似乎原来是堆放粮食谷物的仓库,再靠里面还有一处金属镶边的木门。rex粗略的扫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正想朝里进的时候却被法渡拦住了。 其实那时候法渡什么都还没看到,只是心里有那么一种古怪的预感,让他无法迈出那一步。 rex端着照明灯又仔细从上到下扫着舱内的每个角落,这一回却有其他的东西出现在了光柱当中。 那是一条腿,漂浮在靠在舱顶的位置。 随着光柱移动,他们很快又发现了新的肢体。它们相互挤压在一起,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也浮肿得看不清面目,但仍然可以判断出起码有七八个人。他们身上是现代的潜水设备,身上还带着鱼枪匕首之类的防身设备,可这些东西都没能挽救他们的生命。 就是这一瞬间,法渡忽然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这种水温条件下尸体腐烂的速度很缓慢,很难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栽在这儿的,可这足以证明两件事情: 一、还有其他人打着沉船的主意。 对方的来意还不明确,身份也还是个谜,如果是冲着财宝来的还有得商量,如果是为其他目的,应付起来就更加麻烦。 二、这下面有可怕的东西存在。 这一点毋庸置疑,那几个人总不会自己碎掉吧! 这两个存在,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 法渡还在原地犹豫不决,rex已经游了上去,不多时就游了下来,手里还拽着一个残块,径直递到法渡跟前。 法渡仔细一看,才算是明白了rex的意思。 那段肢体并不只是碎了,上面还有被啃噬过的痕迹。那伤口撕裂得很整齐,想必被咬的时候几乎是一击致命,并没有多少痛苦。 但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时候其他水手已经三三俩俩的跟过来了,看到这付光景几乎都吓傻了,谁也没有胆子穿过去开启里面那扇门。 可这时候呼吸器里剩余的氧气已经不多了,板爷连连做着手势催促大家回船,rex犹豫了一阵,到底还是拗不过大家,只能跟着返回了。 船舱的空间并不大,大家按照进来的顺序依次返回,法渡和rex就排在了最后面。 就在离开船舱的最后一刹那,法渡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恐惧感,猛地那么一回头。这时候所有人的照明灯都朝向前方,他自己这盏只能照亮有限的一块地方。在黄白色的光圈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法渡猛地朝后退开,正好撞在rex身上。rex转过脸来,似乎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法渡乱七八糟的比划了半天,rex虽然没闹明白他想表达什么,起码知道他是在害怕,反身把他推到了前面。 大家小心的绕过尸虫草,从船舱里鱼贯而出,也算是有惊无险。 就在大家准备上浮的时候,法渡忽然感到了冲天的尸气。 漆黑的水底能见度很差,原本只有大家的照明灯是唯一的光源,然而就在此刻,一团团绿幽幽的光从船的方向不住飞逸而出,从四面八方把大家包围在中央。 rex打着手势,显然是叫大家什么都别管,按正常的程序上浮。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有几个水手已经不管不顾的开始拼命朝水面上冲,其他人连忙过去拉住他们,一时间就像是在水下扭打成一团。在这种水深条件下,人如果要上浮也必须每隔一段距离就停顿一会儿适应气压的变化,如果什么都不管径直冲上去,很有可能会爆发减压病或者内脏受损。 rex很坚决的让法渡望向水面,其实法渡这时候还没有看到任何异像,也就不明白水手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反常。最后一次停留减压的时候,离开水面已经大概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了。此时水体已经变得清澈,水面上投下来的光亮给了人莫名的安全感。法渡松了口气,无意间低头瞥了一眼沉船的方向。 无边的黑暗背景当中,他只看到一团绿幽幽的亮光附在自己脚下。 在那绿油油的亮光里托着一张脸,整张脸扭曲残破,就像被撕碎了,凸出的双眼死死的瞪着他。 法渡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大脑,甚至忘了自己还在水里,猛地大喊道:“师父!” 他这一喊,咸腥的海水争先恐后的涌进口腔呛进肺部,引得他疯狂的挣扎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更可怕的画面。 师父正拖着残碎的身体,慢慢顺着他的腿朝上爬,姿态像是一条长相怪异的蛆虫。 “啊!”法渡早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疯狂踢着水想要摆脱眼前可怕的景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上升还是在下降,就在一片混沌当中,忽然觉得后颈挨了一下,跟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法渡的身体恢复速度很快,当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大概过了还不到二十分钟。 rex瞪着眼睛看他:“你醒了?我还寻思要给你做人工呼吸呢。” 法渡摇了摇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扭头先呕了几口海水,跟着就是一顿疯狂的咳嗽。幸亏有人帮他拍着后背,好半天总算是缓过来了。 “rex,多谢……”法渡一抬头,却看见了冷着一张脸的小白。 小白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的口气,手上却还是没闲着:“你为何要瞒着我只身犯险?” “我没瞒着你,只是……你最近太辛苦了。”法渡苦笑,“行……行了,不用拍了,已经顺过气了。”小白要么就是啥事都不管,要么就是喊打喊杀,今天忽然温柔起来,反而让法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行了,你在水下发现了什么?为什么就跟见了鬼似的?” “一开始还好,尸虫草,浮尸……最后,我……我看见了师父。”法渡低下了头,“我看到师父,就是死时那样,整个身子都碎了,简直就像冤魂……” 小白冷笑一声:“无智身为炼血宗宗主,死后即使登不得极乐,起码也能落得个神魂清明,怎么可能沦为冤魂厉鬼?” rex跟着连连点头:“我想刚才所见的光球应该就是虞天所说的魇术。” “魇来自梦境,梦由心生。所以你看见的是无智,其他人看见的是那个叫大孟的水手。” 法渡点点头,再次追问rex:“你什么都没看到?” rex苦笑一声:“看到了,不过虞天已经和我说过这种可能性。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无论看到什么都不会发慌。” 法渡不解的望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这么信任虞天?” “他用颜值征服了我。”rex眨了眨眼睛,“这么好看的人,哪怕他真的骗我我也认了。” 法渡:…… 第147章 朱漆古棺 幻觉的再次出现印证了魇术的存在,可从登船开始明明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谁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发动了魇术,也不知道这魇术的源头何在。 这次遭遇让众人受了惊吓,然而所有的恐惧和抱怨,都在豹子拿出一尊铜像之后彻底消散。 “这是我在舱房床板下面发现的,估计沉船那会儿船体倾斜滚进去的。” 赵晓波凑近了一看:“这玩意儿好像是青铜的,我在倒货贩子刘大馒头那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杜伟立刻对他的判断嗤之以鼻:“刘大馒头那里全是假货,哪能信了他的邪。” “你还别不信,造假也得有模子,没准他就真见过这种东西呢。”板爷上去摸了摸,“上面的包浆是自然形成的,肯定是老物件了。” 豹子把铜像攥在手里:“我们这里不是有能人吗,值钱不值钱让他们给鉴定一下不就知道了?” 拉里和昆廷两个人捣鼓了一阵,依旧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我们无法肯定这是不是秦朝的东西,但上面锈斑的形成也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我们不是专业的文物学家,价格无法确定,但是在去年的国际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出现过类似的东西,成交价十三万。” 这句话就像给水手们打了兴奋剂,一时间全都不淡定了,都抢着想挤上前去看个明白。 豹子忙不迭的把铜像攥在手心里:“这是我找到的,谁都别想跟我抢!” “谁稀罕,咱们现在就光在上层转悠,下面的船舱还没进去过呢。你那肯定是当年水手带在身边的护身佛,破铜烂铁能值几个钱?”后面那个年轻的娃娃脸后生酸了他一句,“你没听虞天说吗,那沉船里藏的是徐福的宝藏,等淘摸出来了够咱们一辈子吃穿不尽!” 豹子立马顶了回去:“淘摸出来?你忘了那船舱里的死人了?想要淘摸出来,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福分了。” 老普迅速的摁灭了烟头:“行了,都别扯了,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明天再安排下水捞沉船。” 法渡一回头,正对上小白的眼睛,居然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明天还要跟着下水?” 法渡先是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不害怕?你明白自己体质特殊,但凡有妖魔鬼怪都会把你当做第一攻击对象。你明明都清楚,为什么还要拼死涉险?”小白皱着眉头,“你这么做值得吗?” “你不是不信任rex吗?既然你怕他为虞天卖命,那我就替你下去看着他。”法渡老老实实的回答,“如果有了发现,起码不会再让虞天抢在前面。” 听到这话,小白沉默了一阵:“那明天我与你一同下海。” 法渡问道:“你会用水下呼吸器吗?” “我可以在水下闭气一两个时辰,不需要那些冗物累赘。” “你自己是没事,别人发现你连呼吸器都不戴也能在水下活动那么久,还不得把人吓死。”法渡叹了口气,“况且到目前为止我们最该堤防的人还是虞天,你若跟我下水,谁来看着虞天?” 小白不说话,也就算是默认了。 可法渡也不知道小白到底是在闹哪门子的别扭,一整晚低着头闷闷不乐。深水作业确实令人极度疲倦,法渡难得的一挨枕头就睡了,连自己入睡后可能会袭击小白都忘了。等到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刻就被吓醒了。 那时候有一线月光铺在黑漆漆的船舱里。 小白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就响在法渡耳朵边上:“法渡,我始终都在利用你,而你却从未要过回报。” 小白忽然换了一付悲天悯人伤春悲秋的姿态,那和他平常刻薄冷漠的个性简直一点都搭不上弦,惹得法渡差点笑起来,小白这是脑子进水还是鬼上身了? “法渡,你希望得到什么回报?” “我不是什么忙都没帮上吗?”法渡挠了挠脑袋,“虽然找到了虞天,可到现在你的金身也还没找到,血舍利的事情也还八字没一撇呢。” 小白没有理会,而是又重复了一遍:“法渡,你希望得到什么回报?” “我不要什么回报,你完全不用过意不去,就当是我替师父向你赎罪了。” “法渡,你希望得到什么回报?”小白第三次问这个问题,最后又加了一句,“和唐少磊有关的我绝不应承。” 法渡想都没想,冲着小白眯起眼睛:“小白,我只要你好好的。快睡吧。” 夜晚寒气透骨小白又一直辗转反侧,导致后半夜法渡都没睡好,黎明时分才迷迷糊糊入睡,然后一直昏睡到rex来敲门的时候。 rex一看见他就给吓了一跳:“ohmygod!你的脸色这么差,今天还能下水吗?” “能,我没事。”法渡点点头,“走吧。” rex迅速转身拖长声音呼唤:“小白~~~~~” 小白冷冰冰的横了他一眼:“我腰不酸腿不痛尾椎骨安好肚子也不饿,快滚。” rex泪流满面。 两人一同走出船舱,水手们早已经做好了下水的准备,法渡一回头,小白居然也跟出来了。 法渡冲他咧了咧嘴:“你也没睡好,犯不着在这陪着,回去再休息会儿吧。” 小白冷冷的瞪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法渡:…… “昨天晚上我就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小白又是一声冷笑,“到现在还没能帮我找回金身,当真驽钝得紧,还想要什么报答?你要是真没本事,赶紧把血缘传给别人,别白白便宜了水下的鬼灵。” “就冲你这句话,我也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法渡忍不住气结,衷心的说句‘小心保重’会死吗? 虞天趴在船舷边看着,明明整个探险皆是因他而起,其他人都一脸严肃,唯独他一脸悠闲超脱,好像成败都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法渡坐在侧边抬头望着他,心里不由的犯嘀咕,虞天心里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呢? 虞天忽然转过脸笑眯眯的回答:“我什么都没盘算,只是在发呆而已。” 法渡震惊的举起一根颤抖手指:“不要窥探我的想法!” “窥探人心之术太过复杂且耗费心神,我总不用大费周章去探知你那些无聊的想法吧?”虞天笑道,“你坐在那里望着我发愣已经超过一分钟了,不是在揣测我的心思就是看上我了,这很难猜吗?” 法渡叹了口气,也难怪虞天三番四次说自己寂寞,他能把人心看得那么通透,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还有谁敢接近他? rex穿戴好装备,一抬头就看到了虞天,立刻开心的张开双臂扑过来:“虞天~~~” “我懒得和你说话。”虞天也不客气,笑眯眯的一脚把他踹下了水。 rex从水里冒出头来,一脸哀怨:“懒得说就不要说嘛,为什么踹我呢?” 虞天从船舷上探出一个脑袋:“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必要时候能救你的命。” “行了,我也该下水了。”法渡做了个深呼吸,扭头冲小白叮嘱道,“小心虞天。”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下水就顺利得多,尸虫草的光亮依然在原地照亮着黑暗的空间,之前已经搜索过的船舱也没必要再看了,大家只用了上次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来到了那个空旷的房间。 上一次被浮尸吓过,法渡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rex却已经游了进去。等法渡做好心理准备跟进去的时候,却发现rex站在原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才靠过去,rex就拽了拽他的手,然后用手里的照明灯四处乱扫。 法渡的目光跟随那照明灯来回扫了一遍,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整个舱房顶部都是空荡荡的,上次所见那些乱七八糟的浮尸全都不见了。 法渡的第一直觉是他们走错了房间。 这条走廊明明就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沿途也没有别的岔道,怎么可能会走错? 紧接着法渡就想到了上次那个从光圈里闪过的黑影。 那肯定不是幻影,但法渡还是很难定义它是生物还是妖灵。 理智到底还是敌不过财宝的诱惑力,他俩还在犹豫,水手们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三三俩俩的靠过去开始撬那扇关闭的舱门。那时候的工艺水平到底受时代所限,哪怕舱门闭合得很紧密,到底还比不上现代的密封舱,大家合力拽了一阵,那扇大门终于被拉开了。 不出所料,里面是一条通向下层船舱的阶梯。 尘封多年的黑暗空间豁然洞开,就像一张等待吞噬猎物的兽口。 rex拍了拍法渡的肩头示意他在原地等着,举着照明灯又率先游了进去。法渡却抬手拽住了他的胳膊,跟着潜了下去。 rex太过年轻而且从来没有展露过作为化形宗宗主继承人的力量,法渡也拿不准他到底有多少分量,不过却十分钦佩rex的胆量。每次涉险他总是冲在最前面,这一点很像小唐。就是这一点相似,这让他莫名的信任rex。 那一道阶梯并不长,斜着游出去几十米之后,rex忽然停了下来。 法渡抬起头的时候,背后跟着的水手们手里的照明灯已经把狭窄的走道照得如同白昼。 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汹涌而来的尸气卷入了无底漩涡。 无数残缺的尸骨层层叠叠的铺满了船舱,船舱尽头摆着一口朱红色的大棺材。 第148章 好生之德 那一瞬间所有人几乎都给震住了,那层层叠叠的尸骨也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来头,有现代的潜水设备,也有古时候用的水靠、飞鱼甲和各种用来当做气囊使用的潜水器具。这就像一个大型的乱葬岗,唯一的区别是因为水温接近冰点,尸体的*非常缓慢,几乎完美的保存了这些尸身。看上去他们都像是在几天之内相继死去似的,完全悖逆了时间所营造出的空间差距。 如果说这些尸骨令人胆寒,那口朱红色的大棺材就显得更加诡异恐怖。那些横死的尸骨不得安眠固然是怨气冲天,那口棺材却更是尸气鼎盛,远远凌驾于尸骨所造成的冲天怨气。 rex从尸骨当中灵巧的朝棺材靠近,法渡连忙拽住他的腿,拼命挥手制止。 这里的人都死得蹊跷,法渡还记得以前老常说过,老人寿终正寝用的是黑棺材,年青人意外横死用的是红棺材,这口棺材既然是这种颜色,那就更不该去触碰。然而他不懂潜水员通用的手语,只能胡乱比划着,谁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棺材后面已经没有任何舱门的存在,显然这就是最后的船舱,财宝的所在也只能和这棺材有关。眼看着徐福的财宝就在眼前,谁又有心思去理会法渡的阻拦,豹子那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早已经绕到前面去了,顶着那棺盖就要掀开。 法渡心里一直悬着,那棺材原本就邪门,里面要是僵尸什么的或许还好,万一要不是该怎么办? 豹子他们起劲的顶,rex凑上去看了一眼,却被蛮横了推了回来,只得对法渡无奈的摊摊手,然后用照明灯朝地上照了照。 法渡立刻就看明白了,那棺材四角的钉子早就已经被起开,显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可豹子他们顶了半天那棺盖还是纹丝不动,又不像是已经开启过的样子。 rex显然也觉得不对劲,可几次催促大家返回都被无视,始终没法让大家从狂热中恢复理智。 又是推又是撬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直到氧气告急那群水手才终于意识到棺材无法用蛮力开启,终于想到了要回船去取更趁手的工具。 这一次返回的时候并没有再产生幻象,一行人平安的回到了船上。 法渡从水面冒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小白坐在船头烤着太阳。 通常小白都很讨厌那种毒辣的日头,因为那会晒伤他的皮肤。每逢这种时候,他多半都在阴凉的地方趴着睡回笼觉,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坐在那儿烤太阳,就说明他真是在担心了。 法渡恬着脸朝他笑:“小白,我回来了。” 小白抬了抬眼角,吐出了两片瓜子皮:“瓜子都磕了两包你才回来。” 法渡疲惫得懒得回应他的毒舌,带着一身水坐到小白身边,想了想又举起手给他挡住了阳光,不管怎么说总是聊胜于无啊。 小白扫了他一眼,又吐出两片瓜子皮:“你在干什么?” 法渡笑了笑:“怕你热。” 小白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两只手,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你身上染了尸气,多晒一会儿于你有益。” 法渡咧嘴笑了,虽然嘴上不肯说上一句好话,小白到底还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你们在下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法渡言简意赅的把水下所见说了一遍:“幸亏棺盖没能打开,否则很难说还有什么变数。” “听你说来确实诡怪。区区一具邪棺的邪气竟然凌驾于枉死者众多的积尸地,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我也难以预料。” 话音刚落rex就瘫坐在了旁边:“我只是想不通,如果那棺材原本就打不开,何必再多此一举把棺材钉死?如果那棺材可以打开,那捷足先登那帮人为什么不直接打开,而是只把四角的钉子□□?” 法渡皱着眉:“你想说什么?” “有三种可能,第一,他们可能刚刚把钉子起出来你们就出现了,他们只好匆匆离去。第二,他们和你们一样打不开那棺盖。第三,他们开启棺材时遭遇了不可知的危险,于是放弃了开棺。”虞天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悠悠闲闲的摇着扇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小白淡然答道:“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故意等着其他人先来送死。” “到底是什么人?”原本面对那艘诡异的沉船就令人非常头痛,现在又多出了无形的竞争对手,不啻于是腹背受敌,法渡自然是忧心忡忡。 rex摊了摊手:“管他是什么人呢,我更关心那棺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法渡追问道:“虞天,那棺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们身临其境也无法分辨,我哪里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虞天笑眯眯的回答。 法渡真是要给虞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给跪了:“明明是你带我们来搜索徐福的海底墓,怎么可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贸然打开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你总是遮遮掩掩半真半假,万一前功尽弃……” 话音未落,甲板前端已经响起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法渡还没站起来,rex已经顺着侧舷横翻了一圈,直接绕过桅杆闪电一般窜了出去。rex平时都是一付大大咧咧不正经的样子,这还是法渡第一次见识到他真正的本事。法渡在原地愣了愣,rex的模样再一次让他联想到了小唐。 rex很快就回来了:“那些水手真是疯了,才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拿着水下切割设备又下去了。” “全都下去了?”法渡探出头去,正看到照明灯的光线迅速变暗然后彻底被黑暗吞没。 “也不是全部,就是板爷牵头,带着豹子那几个人下去了,大概七八个人。”rex皱着眉,“他们忽然撇下我们单独行动,到底是想干什么?” 法渡急了:“我得去问问老普,这么干太危险了,明摆着是去送死啊!” 小白微微一抬眼:“人家去送死,与你何干?” 法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见着了就不能不管。” 法渡找了一大圈才发现老普其实就站在后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于是上去就劈头盖脸的问:“老普,你让水手们赶着下水干什么?” 老普瞥了他一眼:“不是我的主意。” “他们现在下去,到船舱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打开棺材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天黑之后可能还有未知的变数,你得把他们叫回来。” “要是能拦住我早就拦了。”老普皱着眉,“他们就跟中邪了似的,全都冲着那影子都没有的徐福宝藏,怎么都不听我劝。” rex在后面插了一句:“这么不要命的赶着去开棺,他们这是想独吞吶?” 邓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甲板上,同样是站着看热闹:“想独吞也要吞得下去啊。管他棺材里是有财宝还是有妖怪,他们这么不仁义,咱们干脆把船开走算了。三天之后再回来,他们拿命拼来的财宝也就成咱们的了。” 法渡一脸黑线,你还真是看热闹的不嫌情大啊。 老普摇摇头:“反正他们已经下去了,是福是祸也不好说,只能在这等他们的信儿。” 法渡也是无奈,老普身上感觉不到明显的情绪波动,那就说明他说的确实是实话,那帮水手非要去开棺,那就等于是非要和阎王爷赌命,谁还拦得住? 法渡转回船舷上不见小白只好回了船舱,小白果然就坐在那里嗑瓜子。 “上次你不是说瓜子嗑多了嘴疼吗,怎么还嗑?”法渡也算是服了他了。 “你早就知道自己拦不住人家去送死,还不是每次都冲上去拦?”小白回了他一记白眼。 法渡苦笑一声:“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我真希望你多长点私心,少给自己招惹些麻烦。多管闲事、顽固、不听劝诫,当年易勋如此,现在你也是这样。易勋的结局你已经知道了,我不希望你再重蹈覆辙。” 法渡愣了愣:“我倒是也想啊,可每次眼看着有人死在我面前,总是不忍心的。” “人各有命,强行违逆天命必遭天谴。” 法渡忍不住乐了:“我的个性注定了我的命运,你却偏要我冷血绝情,这算不算违逆天命?” 小白不屑的冷哼一声:“哪怕再遭天谴,只要能换你一世安枕,我也认了。” “小……小白……”法渡简直都快要被感动了。 小白把瓜子递到法渡面前:“嘴疼得厉害,这包瓜子帮我嗑了,晚上把瓜子仁给我。” 法渡:…… rex再次出现在船舱外面的时候,瞅着使劲嗑瓜子的法渡一愣一愣的:“我当你在休息,结果你就嗑了几个小时的瓜子?” “这就过了几个小时了?”法渡望了一眼面前的瓜子壳山和瓜子仁山,脑子里忽然搭上了弦,“那些水手回来了没有?” “回来老半天了。”rex点点头,“但是……” “但是什么?”法渡心里哽噔一声,“水底下出事了?” rex摇摇头:“水底下没事,但是他们切割了好半天那棺材都纹丝不动,最后干脆把整口棺材都起了。这会儿已经用塔吊弄上船,就放在甲板上呢。” 第149章 虞天形 那口棺材横在甲板上,已经没有了在水里时看着那么邪门,可朱红色的漆水亮得能映出人的影子,被落日的红霞映得更加妖冶夺目。这时候围着看热闹的水手们已经散了,就留下那么两三个人在原地看守。 赵晓波一看到他们就先招呼上了:“这玩意儿真是邪门得紧,那切割器切起过寸的钢板来跟切豆腐似的,可切这个……喏,你们自己看。” 棺材头上有一块破损的新印子,切入不过十厘米左右,很难想象这就是他们切割了一下午的成果。 邓川趴着那条细细的缝朝里面看:“黑糊糊的,里面到底有什么?” 法渡上去拽了他一把:“你小心点。” “小心什么?”邓川脸上依旧带着笑,“难道里面藏着灯神,会变成一股烟从缝隙里飘出来吃了我?” 拉里从正在捣鼓的仪器上抬起头来:“里面如果真的有尸体,经过那么多年的腐化之后也会产生致命的病菌,最好不要去碰。” 他这么一说,法渡的注意力反而被吸引了过去:“你们刚才在调试的是什么设备?” “便携x光,我们打算先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昆廷拿出一张x光片,表情显得很困惑。 法渡仔细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这一整片到底是什么?” 拉里认真的回答:“里面装满了液体,或者是棺内有金属铅层,隔绝了x光。” “也就是说还是无法确定里面是什么东西?”法渡皱紧了眉头,“下水的人呢,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 赵晓波摇头:“不知道,他们今天深水作业的时间太长了,上来之后都累瘫了,这会儿全都休息去了。” “休息去了?”法渡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连命都不顾也要赶在今天下水开棺,棺材捞出来了反而全都休息去了?” “不去休息又能怎么办?反正棺材也打不开,人总不能不休息吧。”杜伟在旁边不冷不热的说完,扭头奔餐厅去了。 邓川站起来拍拍法渡的肩头:“发生什么事有船长担着,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个通道……放棺材的通道里满是残缺的尸体,我不认为他们都是自然死亡。”法渡摇摇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兴许是为了抢夺宝藏自相残杀呢?” 法渡摇摇头:“就算是自相残杀,也总得有让他们自相残杀的理由吧?如果以前上船寻宝的人全都自相残杀而死,今天他们却那么顺利的把棺材取出来,这根本说不通。” 邓川忽然笑出声来:“按你的意思……是这棺材自己想要被带走的喽?”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总之你离那棺材远点。”法渡有些窘迫,虽然他一直有种古怪的预感,可被邓川这么一解说,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谬。 邓川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兴奋的神色:“我最喜欢这些超自然的东西了,如果它真的那么玄乎,那我更得仔细看看那棺材里到底有什么玄机。” 法渡:…… “你们都小心点,让开让开。”杜伟带着几个水手过来就朝棺材上捆绳子。 法渡看着觉得奇怪,忍不住追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杜伟答道:“船长的命令,把它先拖到底舱去。” “你们不打算开棺了吗?” “这不是打不开吗?”杜伟也很无奈,“既然打不开,总不能一直放在甲板上啊。看着发怵,人来人往也不方便,万一遇上海警更是说不清。” “那……我去看看下海打捞那些人。”法渡点点头,扭头又望向邓川,“你和我一起去吧,你毕竟是学医的。” “看他们干嘛?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有什么好看?” “走吧走吧,就当陪我行吗?”邓川对于棺材的兴趣显然远高于对人的兴趣,却被法渡生拉硬拽的拖回了船舱。 板爷他们几个都住在右弦梯下面的舱房里,法渡拽着邓川下去,却发现几个舱房的大门都开着,只有一间的门关着。要说他们是在睡觉吧,又都不在舱房里,要说他们是凑在一起商量事情,那间关着门的舱房里却又没亮着灯,在门口听着也没有人声。 “搞什么名堂,人都不在?”邓川大大咧咧的敲着门,半天也没有回应。 法渡也想不通:“这船就这么大,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话音刚落,舱门忽然开了,板爷从里面探出半张脸:“有什么事?” “人都在这儿吗?”邓川也算反应快,懵了两秒之后接上了弦,“你们今天水下作业时间太长,我……船长让我替你们检查一下。” 板爷直愣愣的回答:“我们没事。” “你们说没事就没事啊?有事没事得我说了算。”邓川侧了身子,“让我进去。” 板爷朝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我们没事。” 因为多走了这一步,走廊上的灯光映照到他脸上,他的脸色变得非常怪异,那不是极度疲惫和缺氧之后的惨白,而是泛着古怪的青光。 “邓……邓川。”法渡拽了拽邓川的胳膊,他看不透板爷双眼里的情绪,只觉得那不是单纯的疲惫和淡漠,而是一片空白。 他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完全消失了。 “来都来了,还不看个所以然?”邓川似乎也感觉到了异样,可他对于超自然事件的热爱早已经超越了恐惧,硬顶着门一个大步迈了进去。 法渡被拽进去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极度的寒冷。 屋子里没有开灯,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光线,他看到下水打捞棺材的其余7个水手全都在舱里整齐的坐成一排,确实像是在开会。 他俩走进去,那7个人同时扭过头来看他们。这狭小的空间里挤着那么多人原本就很怪异,而他们更是诡异的紧紧挤在一起。表情一致,眼神一致,脖子扭转的弧度也完全一致,这种机械性的高度统一形成了一种古怪的恐怖感。 “既然都没事,为什么不开灯?”邓川也被盯得发毛,刚想伸手去开灯就给滑得一个趔趄,也多亏法渡扶住了他,“我勒个去,什么东西这么……滑?” 法渡直盯着地板:“水。” 地板上湿漉漉的积着一层水,但那并不像是渗漏进来均匀的一层,而是点点滴滴泼溅在地上形成的。 “你们在干什么?搞卫生也不用洒那么多水……” “你是船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我已经说过没事了,大家都很好,你赶紧走吧。”板爷冷冰冰的说着,扭头把他俩推了出去。 两人一直走到了甲板上,邓川才终于说出话来:“法渡,这不对劲。” “我知道不对劲啊。”法渡苦笑,“可是哪不对劲呢?” “板爷是个实诚人,虽然文化不高,但是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的。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板着脸,而且……”邓川倒吸一口凉气,“他刚才伸手推我的时候手特别凉,人的体温如果处于这个水平线上,早就……早就……” “你是想说……他们已经死了?”法渡立刻就想起了之前所见过的各种僵尸行尸。 “不……不是……我没觉得他们变成了僵尸,只是……”邓川打着颤,“我觉得他们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法渡心里猛地一跳:“被附身了?” “对,就是这意思。”邓川连连点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法渡顿时哭笑不得,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刚才所做的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算是信了,这世上还真就有那么邪门的事情……看着好玩,遇上了真tm吓人。”邓川急了,“怎么办?你发什么愣,你倒是赶紧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法渡思考了一阵,附在他们身上的东西必然和那棺材有关,可又确实找不着他们的来历,暂时无从下手。既然已经打草惊蛇,现在唯有先求自保了:“这样吧,你去找rex,在他身边应该是安全的。” “rex?那个小鬼?”邓川显然信不过看起来战斗力只有5的rex。 “相信我,rex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法渡立刻给他打了包票。 邓川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你呢?” 法渡想都没想:“放心,我自有去处。” 小白:“法渡,你拽我来这里干什么?” 虞天:“你们俩来我这里干什么?” 法渡自顾自的在船板上展开了两条睡袋:“没事,你睡你的,我们就是过来观摩学习的。” “学习什么?”虞天眯起眼睛,“学习怎么优雅又不伤和气的把不速之客赶出门?” 小白冷冰冰的回了一句:“起码他应该不会对狐狸是怎么勾引人的媚术感兴趣。” “哦。”虞天笑起来的时候法渡总会有种耳朵怀孕的错觉,“小和尚,如果要对付那条死要面子的老蛇,根本用不着媚术这种高阶技巧。你只要学学易国师那套,板着脸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自然会对你感兴趣。” “住口!你根本不配提他!”一提到易国师,小白果然立刻就炸毛了。 “还有……”虞□□法渡勾了勾手指,“蛇的夹窝对热度非常敏感,你只要碰一碰,白夜立刻就对你……” 法渡只听到嘭一声,小白竟然化为原形,猛地朝床上的虞天撞过去。虞天的速度更快,嗖的从床上腾起来,从顶壁上翻了一周落在地上。小白这一扑把床栏都撞断了,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撑着上半截身子再次扑了过来。 “小白!虞天!我只是想来避难的,你们就别打了行不?”法渡顿时吓懵了,小白没有金身虞天也受了伤,他原以为把两个人都聚集在一起可以集中力量,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见面就打,他根本连劝的机会都没有啊! 船舱到底太小了,小白这一翻腾,虞天躲闪的空间也有限,腾挪之间被蛇尾狠狠扫中,咚的一声砸在舱壁上。虞天还没爬起来,小白已经趁势而上,迅速把他死死缠住。 “你们别打了!一会儿要把别人惊动了!算我求你们了!”虞天金身没有离体,当然是不会被小白勒死的,但这么一折腾要是让其他人看见了,法渡要怎么解释这么一条巨蛇的来历!!! 小白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是拼命缠紧身子,简直像是真要置虞天于死地,紧接着就听到嘭的一声,蛇身中央忽然冒出一团白气,法渡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像有一团巨大的白云飞落到他面前,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巨大的白狐狸。 法渡看到它两只色泽不同的双眸,身后九条长尾围绕着身子,一团团炽热的烟气正在周身飞旋不止,而它脚下的地板,正在高温烈焰中无声无息的溶化。 “有小白一个还不够啊,你怎么也跟着现原形了!”法渡简直想给这两位大爷跪了。 巨大的白蛇口吐人言:“这事与你无关,滚开!” “这次可不是我先挑事的,他不仁我不义,难道他屡屡进犯,我还要坐以待毙?”狐狸一张嘴,里面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货。 “上帝啊,我求你不要缠着我了行不行!谁告诉你我可以保护你的!”rex一脚揣开了舱门,“虞天,救命呐,这个人快烦死我……whatareyou弄啥咧?” “你别跑啊,就是一起睡,我也不会对你怎样……啊!!!”邓川跟着冲了进来,两只非常尺寸的动物同时扭头望他。 三秒钟后,邓川口吐白沫仰天而倒。 第150章 双标狂魔 rex和邓川的到来,总算是暂时停止了两只大妖之间的争斗。 “就算要打架也别用原形呐。”rex的反应倒是够快,立刻回头把舱门锁上,又找了快枕巾盖住了透光的舷窗,“快变回来,一会儿其他人都要赶过来了!” 法渡赶上一步,飞快的脱下外套包在小白身上:“快变回来!小白!” 小白的眼睛被盖住了,还一直在法渡怀里扭头,可到底没有把他使劲甩开,否则凭他的力气,法渡区区一介肉身又怎么抱得住他。 “要打架你可以约上虞天改天打个痛快,今天不行。”法渡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才管用,只好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轻声喊着,“小白,乖。” 小白忽然停止了扭动,法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恢复过来了。 老普在外面敲着门:“开门!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有人摔下床了!”法渡再回头看那边,虞天也已经变回来了。 “啧,脸都肿了。”rex拽着块纸巾擦拭虞天唇角的血,满脸都是心疼,“这么美的脸应该用来爱护,怎么能用来打架?” “什么叫没事?摔下床能弄得跟地震一样!开门!我让你们开门!”老普可没有那么好糊弄,刚刚弄出那么大动静,他哪能那么容易相信法渡的托词。 小白点点头:“我没事了,开门去吧。” 法渡应声开了门,rex大喊一声:“等……算了”,飞快的扯下床上的被子披在虞天身上。 老普带着几个水手进来了,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原本看不出表情的脸现在写满了震惊:“打架了?” 法渡心虚的点点头。 “谁和谁打?” “他……他俩。”法渡这次连头都不敢抬了,“你别觉得奇怪,别看他们弱不禁风,实际上都是天生神力啊。” 老普依旧瞪着眼睛:“天生神力不好说,可……打架怎么能把衣服全都撕光了?!” 法渡:…… “走吧。”小白朝法渡挥挥手,法渡回头看了虞天一眼,“可是我还有正事没说……” 虞天没好气的吼着:“没事跑我这里来秀恩爱,赶紧滚!” 法渡吓了一激灵,赶紧拽起小白就走。法渡的外衣到底还是短,小白披着只是聊胜于无。法渡知道水手们上下打量小白多半只是出于好奇,可那眼神却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 “你等等!” 小白发现法渡又朝他脑袋上罩了一床毯子,顿时吸了吸鼻子,一脸嫌恶:“为什么拿虞天的东西?” “闭嘴,快走!”法渡也懒得再跟小白纠缠,拽着他回到了自己的舱房,然后奔行李里去给他找替换的衣服,“你为什么就不能冷静点,我刚有了发现,原本想让你和虞天一起参详一下,结果你们居然打起来了。” 小白静静的听着他唠叨,忽然冒出一句:“你在生什么气?” 法渡连头也没回:“我没有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转过头来看我?” 法渡愣了愣,把找好的衣服从背后递了过去:“你先穿好衣服再说。” 小白忽然笑出声来:“你干什么,我又不是姑娘,我们之间大可坦诚相见,何必害臊成这样。” 法渡心里就像有根线头被拽着扯了扯,有着说不出的滋味:“让你穿你就穿,别那么多话!” 感觉到小白把衣服接了过去,法渡莫名的松了口气,可那口气还没吐出来,小白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法渡迅速扭过了头:“小白!你跑过来干什么?” “法渡,你看着我。看着我!”法渡不肯回头,小白居然掰着脑袋硬把他掰了过来。 法渡又好笑又好奇,望着那对金色的蛇眼无奈道:“你干什么?” 小白停了停:“法渡,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法渡绝对是从精神层面上被吓了一跟头,怎么也没想到小白居然会把他的表现理解为喜欢。 “别把虞天说的放在心上。”小白一字一顿,郑重的像是在发誓,“世间蝇营狗苟从来入不了本君的眼,我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易国师,此生不负。” 一听本君两个字,法渡就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说吧,你拉上虞天到底想参详什么?”绕了一大圈,小白可算是找到了重点。 法渡连忙打起精神把之前所见朝着小白讲解了一遍。 “确实很像是被附身了。你觉得是什么东西附在他们身上?”小白微微皱起眉头。 “我不能确定,但那肯定和水有关系。”法渡思考了一阵,“对,他们皮肤上的光,很像是鱼身上的鳞光。” “鱼?”小白的表情显得很奇怪,“鱼类灵根有限,能够修成妖灵的更是少之又少,这不可能。” “万事没有绝对,古时候不是还有鱼美人的故事吗?一条鲤鱼也能成精,更何况是在汪洋大海里呢?” 小白还是摇头:“就算他们是被鱼妖附身,那总也要有理由啊,平白无故为什么要附在那些人身上?” 法渡没辙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们找上门来可怎么办?” “这就对了,既然他们附身必有缘由,那我们何必费力探求,只管等着看看他们会怎么行动不就行了?”小白打了个呵欠,“睡吧。” “等等。”法渡终于想起来桌子上那一堆嗑好的瓜子仁,全都拿出来递给小白。 小白来了个*的白眼:“几个小时就嗑了那么一点?” “我的牙都快掉了好吗?”法渡无奈。 小白一脸嫌弃:“早不拿出来,这会儿沾了霉味和鱼腥气,怎么吃得下去?” “你不吃了是吧?那我吃……” 话音刚落,小白已经把整堆瓜子仁倒进了嘴里,然后冷冰冰的抬起自己的胳膊闻了闻,跟着站起来朝外走。 法渡跟着站起来:“你上哪去?” “洗澡。” “你昨晚不是刚洗过吗?船上淡水很精贵,你就别……” “你扔到我头上的毯子,那是虞天的东西。身上一股狐臊味,让我怎么睡觉?”小白想了想,“要不我化成原形下海去游一会儿也行。” “免了,你还是去洗澡吧,不送。”法渡彻底无语,这会儿爆发什么洁癖,那瓜子仁上还有我的口水你怎么不嫌弃啊? 这一天到底是折腾得太累了,小白出去不久法渡就直接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察身体像被重物压住了,呼吸似乎被哽在喉咙里,每一次呼吸嗓子眼里都像着火了一样灼痛。 他努力睁开双眼,只觉得胸口很重,有一个黑影盘踞在那个位置,团着身子像一只巨大的黑狗。 法渡知道自己的悲剧体质又引来了非自然的东西,但在那个时候整个身体却都失去了控制,根本不听使唤,更无法抗拒那团黑影的重压。 “你……是谁?” “不要碰我们的东西,不要……碰……”黑影一说话法渡才发现他只是佝偻着身子,等他伸展开来,那完全就是人类啊! “你是……人?下……快下来!我都快被你压死了……”法渡哭笑不得,原本以为是鬼压床,这么一个大活人居然用那种姿态蹲在别人胸口,这算怎么回事? “不要碰我们的东西……”那人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慢弯下腰来。 他凑近的瞬间,法渡陡然睁大了双眼。 豹子。 他的状态确实是人类,却又不完全是人类了。因为他的皮肤泛着水生物特有的鳞光,眼睛里没有半点眼白,舌头也变成了蜥蜴似的两叉。 “你……究竟……”法渡的话还没说完,那冰凉的舌头陡然伸长,顺着脖颈开始慢慢舔舐他的颈窝,似乎是在探寻着鲜血径流的方向。那种滑腻惊悚的感觉还没过去,法渡就清醒的意识到不对劲了,难道人类被附身之后,也会对炼血宗奇特的血缘感兴趣吗? 然而尖利的牙齿扎进皮肤的刺痛立刻就应证了他的猜想。 法渡咬着牙拼命挣扎起来,飞快的伸手握住了枕头下面的滴血莲花。然而豹子的动作快得惊人,尽管法渡已经拿到了滴血莲花,他却猛地一巴掌跟着袭到,只听嘭的一声,滴血莲花竟然被打得横飞出去,整个刀刃都没入了船舱的板壁之中。 法渡立刻傻眼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真是人生的顶级智慧啊! “嗷!”豹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再次把他扑倒在床上。那一下力道惊人,法渡只觉得自己被重重扑倒,几乎都要被摁得陷进床板里去了。 “小白……小……救我……”拼力气从来都不是法渡的强项,尽管他努力挣扎,只听到气流从喉管中不停的冒出来,却始终无法大叫出声。 “ohmygod!这是个什么东西!”门被猛力扯开的瞬间,rex的声音首先进入了法渡的脑海,“虞天说的没错,他们肯定按捺不住,今晚就会开始行动!” 邓川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明明就是我说的……” “你们小心!”法渡才喊完就感觉到又液体喷溅到他脸上,紧压着他的豹子嗖的一声飞了起来,蜘蛛一般倒挂在了顶棚上。 “还想跑!”rex抽空追问了一句,“法渡,你没事吧!” rex下手狠辣一点也不输于唐少磊,那一刀根本没留任何余地,瞬间就斩下了那颗头颅。这会儿那颗头颅就像是刚刚从鱼缸里捞出来的鱼,横在地上不断开合着嘴,脖子的断口不断冒着青黑色的污血。 “没……没事。”法渡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拼命喘着粗气,要不是rex来得及时,他今天就真要报销在这儿了。 “法渡!小心啊!” “什么?这是什么鬼!”这一抬头把法渡吓得够呛,那被斩下头颅的躯体顺着舱壁跑了一圈,竟然迎面再次冲了过来,脖子被斩断的位置裂开两半变成了新的巨嘴,开合的利齿简直可以一口吞下他的脑袋! 第151章 怪物刑天 法渡习惯性的又去摸滴血莲花,这才想起刚才滴血莲花就被打飞了,仓促之间手边竟然只有枕头可以使用,连忙冲着它飞快的挥了出去。 嘭!枕头几乎立刻就被撕成了碎片,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怪物面前爆开一阵白光,就像在平地里起了一道逆向的旋风,忽然自那嘴当中把它撕成了两半。 “枕头……这么厉害?”法渡傻眼了。 “哪里来的怪物,敢在这里撒野。”小白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是不可一世的骄傲。地上的两半边残骸还在抽搐不止,小白冷冷的踏上一只脚,敕了一声:“散!” 那怪异的形体嘭的一声轰然爆开,化作无数光点,如同一场雪飞旋着散去,快速泯灭于众人眼中。 法渡还在发愣:“这……就完了?” 小白一脸的不屑:“难道你还舍不得,想陪他玩会儿?” 法渡摇摇头:“我不是舍不得,可是……起码要先弄明白它的来路啊?” 小白冷笑:“杀了就行,它是什么妖物与我何干?” rex喘了一口大气:“我最欣赏妖族处理问题的方式,快准狠!” 法渡苦笑:“我不是又在妇人之仁。豹子变成这样,其他人几个人估计也是。如果能找到它们的弱点和来历,想个万全之策,既能驱除怪物又能保住大家的性命,这不是更好?” “说实话,我从未在典籍上见过这样的怪物。”rex满脸困惑,“每一段破损的躯体都能单独存活,真是匪夷所思的生命形式。” 法渡只好转向小白:“小白,你呢?” 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如此恶心卑下的物种,本君为何要认识?” 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蚊子叫似的声音:“我……我知道。” 三人一同转身,终于看见了一直被遗忘的邓川。 rex奇怪的看着他:“你知道?” “我真的知道啊!”邓川不服气的望着他,“上古神话里不是有刑天吗?刑天和黄帝在争夺神位,帝砍断了他的头,并把他葬在常羊山。刑天竟然用两乳为双目,用肚脐作口,操持干戚来舞动。先别忙笑,你们自己想想,刚才那东西的状态,不是和刑天很像吗?” “可刑天是神,那东西却……”法渡实在无法接受这个设定,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啊! rex想了想:“这么说也有道理,如果刑天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独个体而是一个物种呢?神话总有其由来,或许先民曾经见过这样奇异的物种,所以后来才产生了神话故事。” “就算刑天是一个物种,难道豹子原本就是刑天?” “不可能。”邓川摇着头,“出发之前我给每个人都做过检查,我以人格保证,他们绝对都是正常人。” 法渡沉吟:“那么……是因为什么特殊情况才产生的后天异变?”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那具棺材!”邓川大喊一声,几乎把大家吓了一跳。 “那具棺材,居然在短短几小时内把人变成了……那种怪物?”法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究竟是什么样可怕的神秘力量啊! “救命啊!妈呀!”凄厉的喊声忽然间撕开了沉寂的夜幕。 “如果每一段躯体都可以进化出器官单独存活……”法渡猛然反应过来,“头!他的头呢!” 他这一说,大家都醒过味来了,全都跟着冲出了船舱。 甲板上空前的热闹,几乎所有人都到了甲板上,一个圆球在他们之间快速移动,跑远的时候大家都追过去,等它迎过来的时候又都惨叫着跑开,谁也不敢上去对付它。这时候那颗头颅已经不再是头颅了,从那脖子的断口里居然长出八只脚,用蜘蛛的前进方式不断的兜着圈子,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邓川脸色煞白:“娘啊,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 rex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现在敢晕过去,我就敢把你扔在这里等着喂人头。” 邓川的身子晃了晃,赶紧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楞是没敢晕过去。 “小白……小……”法渡也无法直视那副画面,原本想喊小白代劳,可这一回头才发现小白的脸色也很不好。小白金身离体已经很久了,脱困之后一再损伤修为,到现在到底还剩下多少本事实在不好说。他刚才那么一下子看起来轻描淡写,实际上肯定又折损了不少力量。 小白抬眼看他:“什么事?” “让你看看我有多厉害。”法渡很庆幸刚才把滴血莲花给拿回来了,做了两下深呼吸之后猛地冲了上去。 他一动,rex也跟着冲了上去。 “其他人都让开!”先前法渡拼力量拼不过,可现在光凭速度还能略胜一筹,只是人头的行进轨迹毫无章法实在无法预料,只能被动的跟着追赶。 “这么追下去不是办法,把它赶到我这儿来!我们包抄它!”rex大声吆喝。 法渡应声驱赶着人头朝那边过去,只见rex提起猎刀照准目标猛劈下去,没想到它拐了个弯,居然从腿旁边溜了过去。rex一个收势不及,差点砍在法渡身上。 “你小心点!”法渡见识过rex从并不准确的位置一刀砍掉脑袋的本事,足以证明他的力量和爆发力都十分惊人,这一刀要是落在他身上还得了! rex一脸悔恨:“我忘了他还有耳朵!” “快追!拦住他!”法渡绕过rex一剑横撩,那人头灵活得不像话,顺着剑锋绕了半圈,愣是留下一条腿飞快的跑了出去。 地上的断腿不断的抽搐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分裂,很快就在断口尖端出现了类似眼睛的器官,像一条怪异的蚯蚓。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这么下去岂不是要没完没了? “你别乱砍!砍得越多片,最后越难收拾!”rex眼疾手快,冲过去狠狠一脚,“追,要么直接砸碎它,要不就用火烧!” rex一抬脚,法渡就看到他踩过的位置竟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不止那条腿被踩得粉碎,坚硬的船甲板也被踩得凹陷下去,其他地方却毫发无伤,那显然不是光靠体重和力量可以做到的,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和精准的控制力恐怕连妖魔也难以企及。 “你在发什么愣!它过来了!” 听到rex的喊声,法渡才意识到人头正在飞快的向他逼近,同时张大了嘴。看着那非人类的表情的动作,法渡忽然醒过味来了——难道人头是打算攻击他?! 法渡后退一步,正踩上了甲板上湿漉漉的水渍,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滴血莲花脱手飞出,竟然正从人头中央刺了进去,生生把他穿在了甲板上。 rex连声大喊:“快!快把它按住!” 法渡连忙上前攥住了剑柄,可那人头挣扎的力道十分惊人,光凭力量已经很难控制,而它居然左右挣扎着想把自己剖成两半。 “怎么办?快!他要跑了!打碎它!”法渡彻底没辙了,“等它变成两半就更不好抓了!” rex跺了几次脚,人头却来来回回的躲闪,怎么也踩不结实。 法渡忍不住吐槽:“你踩准点,不然我们这块的船板就要塌了!” “我也想啊,它动来动去我怎么办?”rex吼叫着,“凑得太近我的脚就没了!” “这些又是什么东西!”法渡忽然察觉有些东西跑过脚背,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堆花生似的肉粒。 rex瞪着眼睛:“这是刚才被踩碎的肉!” “这样没办法消灭它!”法渡头大如斗,“要不用火试试……跑了!它又跑了!” 靠在船舷边看热闹的虞天终于开口了:“你们何必追得满船乱跑,它到底是邪物,寻常办法必定无效。” “那要用什么方法?” 虞天不紧不慢的回答:“我怎么知道,自己想去。” 法渡望着正在到处乱窜的两半人头彻底无语:“敢情你就真不怕……”话音未落,他心头微微一颤,“rex,先截住它!无论如何都要截住它!” rex朝着半拉脑袋追过去:“你说得简单!跑得这么快,怎么截住它!” “妈呀,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另外半拉脑袋爬上了舷窗,胖厨子从里面看到,只发出一声惨叫,飞快的撇了一个笸箩出来,正把它扣在其中。 “就你了!”法渡敢上一步把笸箩踩住,里面的东西正在疯狂的挣扎,力道一点也不逊于一个大活人。 小白来到旁边,蹙着眉头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试试……”法渡双手合十,“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刚开始念的时候,那笸箩还在疯狂的挣扎,过了一会儿里面便开始冒出青色白色的烟气,仿佛变成了一只蒸笼。 rex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样也行?!” 说实话法渡心里也压根没底,但是念经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只能闭着眼睛念下去。 “成了,别念了。”小白从背后拍拍法渡的肩头。 法渡睁开眼睛的时候,脚下的笸箩已经没有动静了。他低下头谨慎的用滴血莲花挑开,下面只剩下了一堆白色的灰粉,终于松了一口气:“它是被超度了吗?” “别光愣着,这里还有半拉呢!”rex学着用饭盆盖住了另一只,扯着喉咙朝法渡大喊。 法渡连忙起身:“来了!” “等等。”小白忽然沉下了脸,“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法渡被他问懵了。 “当时下水的人并不止豹子一个人,而是八个。” 法渡只觉得好像被一盆冰水浇了个透,慌忙四处张望。 剩下那七个人正混在追逐碎片的队伍里,从四面八方紧盯着他,皮肤上的鳞光在夜色里也亮得晃眼。 法渡愣了愣:“快躲开!怪物就混在你们当中!” 第152章 无路可退 法渡才喊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那几个人原本就混在人群当中,现在人群一乱,他们也跟着乱跑,抓捕他们的难度也就跟着提高了。 “见鬼!快追!”rex骂了一句,飞身纵了过去。 法渡刚想跟上就被小白拦住了:“你就别追了,呆在这里。” “现在只有我能超度它们,我不去,谁还能……” 小白冷冷的回答道:“只有你才能完全消灭他们,那么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们会远离你,要么他们就会集中精神来攻击你。” “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法渡摇了摇头,“他们的目的如果是消灭所有觊觎那口棺材的人或许还可以理解,但我到现在还没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感染的……” 小白一字一顿的回答:“你不是说过吗,放置棺材的走廊里全都是残肢。” “对,残肢!那些残肢全都是……”法渡立刻就想到了当时在舱外漂浮后来却不知所踪的浮尸,它们之所以会消失,就是因为它们根本已经成为了独立的生命体。想到那一整舱数量恐怖的残肢,法渡顿时不寒而栗。 “小心!”听到rex呼唤的时候,法渡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寒气,忙不迭低头的瞬间已经被一具沉重的躯体直撞在了地上。还没等他顺过气来,那条分叉的舌头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被重重撕裂。 “孽畜!” “别!小白……我自己能应付!”法渡想到了收付糊糊的办法,就着脖子上的伤口抹了一把血,硬摁在那只刑天头顶,跟着念起了往生咒。 刑天飞快的蹦起来,三下两下就窜进了阴影里。被血染到的位置就像被泼了酸,迅速朝下腐蚀,腾起阵阵焦臭的白烟。 法渡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拼命喘息,没错,只要他真的动了杀心,他的血就会成为诛灭妖魔的利器。 rex顺着桅杆滑下来,望向刑天消失的方向:“他已经逃了。” “你追的那只呢?” rex愤愤道:“别提了,才拐了个弯就追丢了。” “先不管了,全力对付这只!”法渡做了个深呼吸,“快,不然船舱里躲避的人都要遭殃了。” “你脖子上还在流血,哦……炼血宗的血缘真神奇……”此时法渡伤口里涌出来的血在夜色里发出明显的荧光,rex望向他的表情显露出一种陌生的狂热。 “先止血。”小白把他的外套扔了过来,“把伤口捂住。” “没事,过一会儿伤口就自然愈合了。” 小白冷冷道:“不是为你,是怕你的血被其他妖怪惦记上。” 法渡愣了愣,一时间没明白他指的到底是什么,船舱里已经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声。还没等他们追进去,已经有一个畸形的影子从舱口跳了出来。 法渡定睛一看,从被烧灼过的伤口还能认出就是刚才攻击他的那只刑天,可它现在的样子又发生了变化,脑袋只剩了半个,有只胳膊却从背后长了出来,腿部则多出了半个带脑袋的身子,简直像一堆肢体乱七八糟的组合在一起,模样更加诡异恐怖。 “这是怎么回事!”陡然看到这一幕,rex也傻了,“难道它还在不断生长进化?” “不是生长……”小白皱着眉头,“这种状况倒是更像吞噬。” 法渡简直不能更同意这种说法了,刑天这种生命形式实在太过诡异,被无限分离之后的每一块肢体都能单独存活,如果到了需要的时候还能够无序聚合,根本就是常人无法匹敌的对手。 “不对啊,之前我们见到的刑天并没有聚合的本事,全都成块漂着呢。难道……是你的血?他刚刚先舔了你的血……”rex忽然大喊一声,“别发愣,快闪开!” 刑天的身形臃肿畸形,行动速度却一点都不慢,法渡还在发傻,它已经像出膛的炮弹似的飞快的冲了过来。 发出警告的是rex,可他冲过来的时候到底是晚了一步,幸亏小白先把法渡拽开,不然即使不被撞进大海,也会被那半个脑袋上的巨嘴撕成碎片。 rex朝着刑天后背飞起一脚,看似轻巧,却把那具臃肿的身体直踹出了几米远。刑天摔得很重,一只胳膊恰巧被卡在了栏杆上,只见他挣扎着要爬起来,转瞬之间就把栏杆给拉变形了,仿佛那只是几根面条而已。 法渡从脖子上抹了一把残血,直朝刑天冲过去,一把按在胸口大声念咒。最初只听见刑天惨叫着大冒青烟,紧接着就听到嘭一声响,那躯体竟然像气球一样爆裂开来,再次分作几块四散而逃。 rex嘴里骂了一句听不懂的意大利文,跟着才说:“这不是要没完没了啦!” “救人!快来救人啊!”杜伟从船舱口里踉踉跄跄出来,背上背着另外一个水手,“医生呢?邓川那瓜娃子上哪去了?” 法渡立刻迎了上去:“怎么回事?” “我们看到板爷冲进来,还以为也是来躲那妖怪的,没想到他咬了大柱子一口就跑了。大柱子就这么倒下了,叫也叫不答应,掐人中也不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见船舱里都乱套了,才赶紧背着大柱子上来。” 那个叫大柱子的水手确实脸色惨白,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连忙蹲下想用那件衣服给他止血,却被小白拽住:“那件衣服上有你的血。” 法渡摇摇头:“可这个人并没有变成刑天……” “这妖物诡怪难测,小心为好。”小白依然摇头。 rex也点头同意:“这么大的裂伤必须马上缝合,否则还是无法止血。你又不懂医术,只会摁着伤口并不懂缝合。” 法渡朝四周望了一遍:“邓川也不知道逃到哪去了,刚才不还粘着你吗?” “我哪知道?”rex答道,“我忙着追怪物,哪有时间管他的死活,八成找地方躲起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眼睁睁看他死吗?” “对了!背上他跟我走!”rex忽然灵光一现,“昆廷和拉里随身带着急救设备,或许还能有点作用!” 昆廷和拉里的舱房靠近船尾,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要穿过船舱。此时也不知有多少刑天进了舱内,贸然进去显然是在玩命。 面对黑漆漆的舱口,rex先停下了脚步,杜伟跟着发怵:“我才刚出来,现在还得进去?” rex问道:“那你还想不想救人?” “想!救不了的人咱们没办法,这能救的为什么不救?可就算要救人,我们也得先顾及自己的安全啊!” rex想了想:“我走在最前面,一旦情况不对你们立马就撤回去。” 小白淡淡的来了一句:“只怕等到想撤的时候,已经无路可退了。” 法渡抬头看了一眼靠在远处船舷上悠然自得的虞天:“你不跟我们去吗?” “我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买卖。”虞天摇摇手,完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玩得开心。” 现在每次rex遇上虞天都是一副要齁死人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无法直视:“虞天能保护自己,我们走。” 法渡顿时无语凝咽,唯有泪千行,谁担心虞天的安危了,你难道看不出我只是想拉上他提高一点安全系数吗? “走吧。”rex带头进了船舱,法渡跟着迈进去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浓重的尸气,比之前遇上千尸镇灵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乎立刻就觉得呼吸不畅,后背冷汗直冒。 小白忽然赶上一步,法渡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嘴唇上传来了尖锐的铁器味道,灵魂深处干渴的恶魔忽然兴奋起来,身体先于意识狠狠的汲取了几下那种醉人的液体。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整个人像触电似的打了个颤:“小白?” 小白的手指正凑在他唇边:“再喝点,哪怕不能救人,起码能保自己周全。” 属于大妖的纯正妖血在落入肚腹的瞬间就开始沸腾,温暖了身体,却烧痛了心脏。 “用不着,我还撑得住。”法渡执拗的把他的手推开,小白的力量用一点就少一点,无论如何法渡也不愿他再虚耗自己仅剩的力量。 “……你身上……怎么发光了?”杜伟在后面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明显在发颤,“你不……不是人类?” 法渡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昏暗的地方他身上残血的荧光就会更加明显,而刚才小白那几滴血,却令得他周身都在发出一种近似于金色的光芒,无论怎么看都不正常。 “哎,怪了,人都到哪里去了?”周围的舱门全都关闭着,也不知道是没人还是全都关着门躲避灾难,整个船舱寂静无声,就像是夜晚的坟场。 法渡扭头想从船舱的小窗户往里望,就在这时,一串冰凉的东西忽然落在了他脖颈里。 “怎么……”法渡习惯性的想向上看,却被小白一把拽住。 小白的声音忽然在脑海里响起:“不要抬头也不要回头,一直向前走。” 第153章 极致净化 小白这么一说,法渡也不敢再扭头去看,低着头径直往前,然而第二串东西已经顺着脸颊划过。法渡伸手摸了摸,发现是一滩浓稠的粘液,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在脑海里试图作出回应:“小白,舱顶上……有东西在舱顶上跟着我们……” “你身上现在有佛光护体,它碰不了你。”小白马上应道,“什么都不用管,快走。” “那其他人……” “只要靠在你身边,那怪物就有所忌惮,不会随便扑过来。”在脑海里传递过来的声音显得比说话更加清晰,“你不要大惊小怪,其他人如果受到惊吓四处乱跑,更容易被攻击。” 法渡点点头,立刻加快了脚步。 “到了。”一对人终于来到了昆廷和拉里的舱房门口。这里的房间并不像前面的一样有舷窗,rex在铁门上长短不一的敲击着,似乎是他们种族特有的通信方式。 过了十几秒,铁门终于拉开了一条缝。昆廷确认了rex的身份之后立刻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感谢上帝,你们都没事,快进来。主教大人,快进来。” “主教?”之前从教堂里的教士们对rex的恭敬态度就能看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可法渡怎么也想不通他年纪轻轻居然坐上了主教的位置。 “进去再说。”rex推开门,先把大家都让了进去。 法渡想到了小白之前所说的话,立刻把rex先推了进去:“你们先进去,我断后。” 在迈进大门的瞬间,法渡终于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事实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舱顶上并没有一只流着哈喇子的怪物,而是整个舱顶布满了血管一样的网络,怪异莫名的肢体正在上面攀援移动,如果说那张血管组成的东西是网,这些东西就像是藏匿在其中的蜘蛛。而那张血管网似乎也有着独立的生命,总是从某个触点搏动起来,涟漪一般传导到每个末梢,上面包裹的粘液就像是脑脊液一样,把这些精密的部分全都包裹在其中。 神经网,这就像是一张完美的神经网,把整艘船都同化成了它的一部分。 法渡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好了,快关门,不要把那些恶魔放进来。”拉里飞快的把门关上,然后把十字架挂在了门把手上。 “你们都没事吧?”rex抢先问道,虽然他平时似乎很不耐烦这两人的唠叨和劝诫,实际上心里却还是有他们的。 “没事。”拉里摇摇头,“我们看到舱里的十字架变黑了,立刻用圣水镇灵封住了门口。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邪气,实在太可怕了。” “这应该是一种从来没被科学定义过的邪恶物种。”rex也知道一言难尽,“不管怎么说,先救人吧。” 这段路程走得心惊肉跳,总让人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实际上从杜伟把大柱子带出来也不过就三四分钟的时间。 “他还在呼吸,但脉搏很弱,我无法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拉里触摸着大柱子颈侧的脉搏,“给我听诊器,我测试一下他的心跳。” 昆廷从药箱里取出听诊器,拉里顺手接了过去,拉开衣服放在胸膛上心脏的位置,接触到冰凉的听诊器瞬间,大柱子的身体跟着微微颤了颤,和普通人忽然接触到冰冷物体的反应完全相同。 就是这一下令法渡总觉得不对,忽然上前一步:“等等!” “什么事?”拉里抬起头来。 “他对听诊器有反应,你们都不明白吗?他对听诊器有反应,那和普通人完全一样……这不对劲,完全不对!”法渡极力想说明自己的意思,可越急反而越是说不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几秒还是rex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极度虚弱而且处于昏迷状态,只应该有最简单的应激反应而不会主动躲避外来的刺激?” 法渡连连点头:“对!” 听到这话,拉里立刻把听诊器收了回来。就在他离开的瞬间,大柱子腹部忽然豁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形成了一张巨嘴,陡然把拉里的双手都咬住了。 那咬合的力量大得可怕,拉里的双手齐腕断开,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拼命退了两步之后直倒在地上不住的惨叫抽搐。 那时候杜伟离他们最近,对整个过程也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掉头呕吐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大柱子早已经化为刑天,却一直装作正常人的样子混在他们当中。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站在那儿,而是一堆堆砌起来的碎肉。 “小心,都躲开!”rex大声喊着,可惜在这么狭窄的船舱里想要躲避这么巨大的目标实在是很困难的事情。 法渡一边躲避一边试图靠近刑天:“rex,你控制住他,或许我……” 小白迅速拽住法渡:“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快出去。” “我们如果走了,其他人怎么办?”这时候拉里流血不止,杜伟也被堵在了最里面,如果他们离开,无异于把其他人扔下等死。 “我只保你周全,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小白硬把法渡拽到门口,“快走!” 大门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浓烈尸气把法渡即将出口的话都给硬生生压回了胸膛里。 法渡摔在门口,眼前一片漆黑,沉重的尸气压得他无法正常行动,几乎就要晕过去了。小白拉住他的手不住的催促:“不要闭眼,快跑,什么都别想……跑!” 背后一直都脚步声,法渡知道肯定有人跟着逃出来,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到后来法渡的脑子已经完全麻木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跑,直到无边无际的大海出现在面前,法渡才仰天一跤跌倒在地,喘得像从水里捞起来的鱼。 rex跟在后面,一只手拽着杜伟,肩头扛着拉里,昆廷背着一件古怪的仪器跑在最后面。 “给你,帮忙照顾一下。”rex把拉里放下,法渡赶紧伸手接住。拉里虽然矮体格却很健壮,那一身腱子肉少说也有□□十公斤,法渡接到手里几乎沉得顶不住,所以更加佩服看起来瘦弱的rex竟然能扛着这么个大汉健步如飞。 “小心!”昆廷把那仪器的长杆伸进黑暗里,只见一阵噼里啪啦的电火花,空气里就飘起一股难闻的焦臭,看来应该是高压放电装置。在那短暂的亮光当中,已经很难说追在后面的到底是什么,已经彻底变成了无以名状的一团。 然而这电击设备只是令里面怪物的追击延缓了几秒,很快就再次扑了出来。 法渡一仰头,正好看见了在远处看热闹的虞天,他那时候正全神贯注的看着这边的情况,而他背后的阴影里正站着一只准备扑击的刑天。 “虞天,你背后……”那时候法渡并没有思考一直看热闹不帮忙的虞天到底值不值得救,而在他喊出来的瞬间,rex手里那把唯一能救命的匕首已经飞了出去,深深的扎进了刑天的脑门。而这种行为无疑是致命的,舱房这边的怪物冲出来他正是首当其冲,立刻被咬住了肩头! “rex!”这一口咬掉了一大块肉,rex却趁着翻滚的势头硬翻到上面摆脱了控制,也幸亏他反应够快,否则连脑袋都没了。 法渡无计可施,只能冲着虞天大喊,“虞天!快帮忙!帮忙啊!” 这时候rex正和那团东西在地上来回翻滚,甲板上血迹斑斑,而那团东西一直把身体延展开来,似乎就要把rex彻底包住了。 而虞天只是静静的看着,依旧是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怪物的撕咬无疑是可怕的,法渡脸上也被溅了rex的血液。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舌头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舔舐沾染到嘴唇上的血,喉结不住的滚动着,似乎在渴求更多的甘甜血液,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迈出一步。 小白迅速拦住他:“你别傻,已经救不了……” 法渡的视线慢慢的扫过小白的脖子:“我能救,只要你帮我。” 小白不着痕迹的退开半步,然后是深深的叹息,似乎是一种无声的妥协和纵容。 法渡朝他走近了一步,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陌生的狡黠笑容:“对呀,这船上的大妖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小白的眉峰微微一颤,法渡的身形已经如同巨大的蝙蝠飘了起来。 虞天仰头望着他:“你不想办法对付刑天,来找我干什么?” 法渡一字一顿的说:“帮我救人。” 虞天微微一愣,法渡已经猛扑到他身上。大妖的血与一般小妖确实不同,几乎每一滴都凝炼着丰厚澎湃的妖力,从咬破皮肤的那一瞬间开始,法渡灵魂中那一道漆黑的河流忽然汹涌,如同海潮般不住的上涌,而吸取血液的过程也变成了无上的享受,香醇得无法停止。 “够了。”法渡以为是虞天把他踹开的,没想到最后拉开他的居然会是小白。 小白望着法渡,脸色铁青:“虞天虽然罪无可恕,现在咱们还用得着他。真的杀死了他的肉身,咱们接下来也不好办。” 法渡抹了抹嘴唇上的血,意犹未尽的点点头,顺手把那一抹血摁在地板上,喉咙里悠悠的念道:“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红莲劫火应声而起,转瞬之间铺满了整个海面,金红色的光焰就像涟漪一般层层泛开,就像是太阳重新出现一般。只是此刻的太阳并不在天上,而在法渡身上。 第154章 鲨鱼追击 花开花谢之间,好像连时间都被冻结起来,那些诡怪莫名的刑天全都停止了行动,血肉逐渐变成烧焦一般的黑色,海风一吹皆尽破碎成灰。一时间纷纷扬扬洒满海面,像一场黑色的细雪。 法渡翻了个白眼仰天而倒,幸亏小白赶忙把他接在怀里,否则这一摔估计能直接摔成脑震荡。 rex从那堆灰烬中费力的爬出来,满身都是血污,都快看不出人形了。原本就狼狈不堪,又被那些黑灰呛得直打喷嚏:“啊嚏!这都是什么东西?” “劫灰。经云:‘天地大劫将尽,则劫烧。’此劫烧之余也。”虞天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眼睛却直盯着法渡,“看来这位宗主远比我所预计的有用得多。” “劫灰……”小白伸出手掌,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易勋,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小白……你在喊我啊?成……成了吗?”法渡这会儿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脑子里什么东西也没有,连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都闹不明白。 小白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居然点了点头:“是,我是在喊你。” “小白,我是法渡。”法渡脸上露出了一副傻乎乎的笑容,跟着就昏睡过去了。 法渡醒来的时候,天空中的劫灰已经落尽了,而法渡的记忆也随之而消失殆尽。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一整船的刑天上哪去了?” 小白深深的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反正怪物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何必计较那么多?” “rex说是我消灭了刑天,我有那本事吗?” 小白给了他一记白眼:“别说你,到现在我也还不相信呢。” “……”法渡沉默了几秒之后终于成功的戳到了小白的爆点,“拉里的胳膊是怎么伤的我还有印象,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始终没想明白,虞天怎么会伤成那样?” 小白起身就走,压根没给他一点缓冲的余地。 法渡摸着光头莫名其妙:“我又说错什么啦?喂!” 船上的刑天全部化为劫灰,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那段可怕的遭遇就像是一场噩梦,就此梦醒无痕。整船三十多个人,经过这么一折腾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人。剩下的人基本都是在舱房里躲过了一劫,后来又在储藏间里找到了邓川。虽然谁都不吱声,可总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在幸存的人当中弥漫。 法渡走过豹子的舱房,就看见老普坐在舱里,攥着那尊打捞上来的铜像默默的抹泪。昨天还生龙活虎的一群小伙子,转眼间说没就没了,他们所希望的安稳富足,到底是变成了一剂催命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老普把剩余的人都叫到了餐厅里。 “船上人手已经不够了,咱们预备的食物淡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依我的意思该回航了。”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跳出来反对了:“徐福宝藏还没找着呢,反正死的人也活不回来,就这么走了,他们不是白死了吗?” “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连我们也会死。”那时候大家都朝舱房里躲着,可杜伟亲眼见了大柱子异变的过程,也就成了他一辈子也抹不掉的噩梦。 那个叫舢板的水手立刻应道:“怪物不是已经被消灭光了吗?” 赵晓波摇摇头:“即使我们还想继续寻宝,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我们还能怎么查下去?” “怪物从那沉船上来,宝藏肯定还是得着落在那沉船里。” “上次下水的时候那沉船的通道里全是刑天,这么下去完全是找死。”法渡也跟着应和,“就算我们要找的东西还在沉船里也千万不能冒险。” 他这么一说,先前有意见的水手也不吱声了,毕竟小命只有一条,谁能不惜命呢。 老普摁灭了烟蒂:“好吧,既然说定了,那就起锚回航。” 人始终是属于陆地的生物,哪怕怀着遗憾,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星期之后还是会想念起坚实的陆地。 “这就要回去了。”法渡望着蓝幽幽的海面叹气。 虞天脸色苍白,却还能笑得那么没心没肺:“怎么,我都不觉得遗憾,你还觉得舍不得?” 法渡皱了皱眉:“我早就觉得奇怪,那艘船根本就只有两层,无论规模还是船体造型,根本都和徐福的寻仙船队一点边都搭不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虞天答道:“我只说过下面的沉船和传说中徐福的海底墓葬有关,什么时候说过那就是徐福墓?” 法渡顿时傻眼了。 “你也不用失望,沉船虽然不是徐福墓,但里面确实有能开启墓葬的钥匙。” “钥匙?”法渡更觉得奇怪,“钥匙在哪?” 虞天摊了摊手:“不知道。” “你那么急着找血舍利,连几百年修为都能轻易舍弃,现在钥匙还没到手,你甘心就这么走了?” 起锚机嘎嘎嘎的起着铰链,忽然嘭的一声,整艘船上的人几乎都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法渡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怎么回事?” 赵晓波气喘吁吁的从旁边跑过:“似乎是铁锚挂住礁石了,幸亏起锚机停得快,要不咱们这一船人都要去见海龙王了。”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看看船体有没有受损,等会儿再下水去把锚起出来。”赵晓波答道。 法渡愣了愣之后回过头来看虞天:“难怪老普说要走你连拦都不拦,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 “你可太抬举我了,我可没做任何手脚。”虞天笑道,“我只是知道我们肯定走不掉。” “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你若再玩花样,自己也难免要受牵连。”小白冷冷道。 虞天笑道:“眼下沉船上的未知所在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们为什么对我如此忌惮?” “你这个人满肚子都是鬼主意,既然猜不透,就只能防着你。”法渡回答道,“血舍利原本就神秘莫测,我劝你最好不要耍花招,遮遮掩掩半真半假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你们想找血舍利,我也想找血舍利。就目前而言,我所知道的和你所知道的完全一样。”虞天大笑出声,“况且我们已经达成协议,隐瞒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虞天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法渡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反倒是小白忽然开了口:“我不管你到底在谋算些什么,若是伤及法渡,休怪我手下无情。” 虞天眯起眼睛,话语里带着嘲讽的味道:“这个小和尚和当年的易国师确实相像,若不是他如此优柔寡断,我都要以为是易国师重生……” “住口!你根本不配提起这个名字。”小白忽然发怒,扭头就走。 船体那一下巨震倒也没发生什么损伤,老普操纵船只来回挪动,铁锚却一直挂在礁石上纹丝不动,水手们倒也没含糊,很快穿好了潜水服打算下水去取船锚。 “等等!”就在水手下水之前,法渡眼角的余光瞥见水面上的一道白浪,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只好指着那个方向追问赵晓波,“那……是什么?” 赵晓波站在船头看了一阵:“别一惊一乍的,让大家跟着你一起紧张。” 老普问道:“你究竟看到什么了?” “我说不好……很大的黑影子……”法渡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走了眼,那边的水波下面有个黑影子……” “你没有看错……”老普倒吸一口凉气,“鲨鱼。” 那个青黑色的影子就隐藏在波浪中央,背鳍在波峰时隐时现,必须从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楚它的存在。 “应该是条牛鲨,个子还真大。”杜伟用望远镜瞭望了一阵,“怪了,这么冷的水域哪来这么大的鲨鱼?” “谁知道呢。”赵晓波摇摇头,“船上经常抛弃生活垃圾,没准鲨鱼是跟着我们来的。” 一看到这种阵势,水手们纷纷撂挑子,水里有鲨鱼,谁还敢下去逗趣呢。 邓川趴在船舷上开玩笑:“要不咱拿块鱼出来试试把它钓上来?” 话音未落,法渡就听见一片惊呼:“鲨鱼!鲨鱼!” 法渡凑过去一看,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在船附近的水域里还有更多幽灵一样的黑影,它们始终在周围来回游动,而且越聚越多。 “见鬼了!”老普狠狠的把烟摁灭,“走船那么多年,还真没见过那么多鲨鱼全堆在一起,你就是冲海里灌几公斤血也引不来这么多……” “它们……它们是冲咱们来的。”杜伟的声音带着颤,“它们啥地方也没去,直奔咱们的小船来的,咱们的船真是撞邪了!” 赵晓波努力平复大家的情绪:“喊什么,咱们的船大,只要不下水,还能怕它们不成?”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震颤,用锯子锯铁片,声音听得人浑身鸡皮疙瘩乱冒。 这一下几乎把全船的人都惊动了,连原本在舱里休息的虞天和小白都来到了甲板上。 杜伟大喊:“不好!鲨鱼在咬船底!” 所有人面面相觑,鲨鱼能有这样的智慧,简直是闻所未闻。 老普大喊一声:“这里不能再呆了!把锚扣卸了,走!快走!” 几个人忙着从法渡身边冲过去,把他带了一个趔趄,幸亏小白站得近,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法渡忽然抓住小白的肩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鲨鱼在追逐的不是我们,而是船底那具打不开的红棺!” 第155章 我欣赏你 刑天化为劫灰之后大家都忙着收拾善后,根本没有人去理会底舱里放着的那具怪异的棺材。 法渡才推开舱门就感觉到一阵深深的寒意,即使不开灯也能看见那棺材已经被撞出一个豁口,里面不住的冒着奇异的雾气。船锚被抛弃之后到船被完全发动起来还需要一些时间,鲨鱼还在不断咬着舱底的木料,显然这就是让它们彻底疯狂的缘由。 他走近两步,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暗处朝他直扑过来,立刻条件反射式的狠狠一踹,返身把滴血莲花攥在手里。 剑还没扎在实处,就听到那黑影大声喊起来:“别动手!我不想死!饶命!饶了我吧……” 法渡啪一声开亮了电灯,那蜷缩在墙角的影子居然是之前被感染的板爷。 “板爷?!” “是……是我。”此时他身上化为刑天的部分已经消失了,从右肩到脖子的位置空缺着,那缺口无比完整光滑,好像原本就没有长过胳膊一样。他颤抖着瑟缩在角落里,思维显然还很清晰。 邓川跟着在背后大呼小叫:“哎!板爷没死!你怎么没死啊!” “我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自己变成这样,隐约只记得杜伟还……还要砍我。我怕被他找着,就……就躲到这里来了。”板爷断断续续的说着,多少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那你记不记得杜伟为什么要砍你?” 板爷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找宝藏,跟着豹子他们下水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法渡正想上前,却被小白拦住了:“不要轻信。” 法渡指了指板爷身上缺损的部分:“你看,被刑天感染的部分已经不在了,他应该是真的恢复正常了。” “刑天原本就善于伪装,之前的刑天也狡猾得很,混在我们身边那么久也没被人察觉。”小白摇摇头,“他若还是刑天的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法渡也迟疑了。 “那还不好办?”虞天笑道,“既然你们都怀疑他,那就杀了扔下海,一了百了。” “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杀我……”板爷惊恐的叫着想要后退,似乎又不敢太靠近那棺材,只能缩在同一个角落里挪来挪去,“宝藏我不要了,都分给你们,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我有刀,借你们。”邓川从裤包里掏出一把手术刀。 rex对他送上了鄙视的白眼:“既然有刀,你干嘛不直接动手?你不是法医吗,人都能大卸八块,切上两刀还有难度吗?” “那不一样。”邓川连连摇头,“法医面对的都是死人,可没一个会在下刀之前喊疼的。你行你上啊!” “杀妖还好,杀人……我也没经验。”rex也有些犹豫,“板爷,要不你自杀好不好?” 法渡一脸黑线:“行了,现在我们没空和他纠缠。我记得船上有能反锁的舱房,先把他关起来,等咱们对付了鲨鱼再回来处理他。” 几个人面面相觑,也就算是都同意了这个做法。 板爷被拖走的这段时间鲨鱼也没闲着,虽然船已经开动了,它们仍旧跟在后面,找准机会就冲着船底狠狠来一口。 棺材上破开的豁口正是在上次被切割开的浅口位置,rex冲着那道缺口小心的看了看,依旧是毫无眉目:“除了烟雾之外什么也看不到,要不再找工具撬撬试试?” 法渡想了想:“能不能分析出这烟雾是什么成分?” “这个简单,昆廷它们那里有分析仪。不过……”rex挠了挠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烟雾或许就是把那些水手变成刑天的感染源?” 虞天摇摇头:“最初棺木被切割开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去看过,如果真是这样,这船上的人早就全都被感染了。” 法渡低头思考了一阵:“如果感染源不在这金棺上,那就应该……” 下一秒,邓川和rex同时喊起来:“发现金棺的地方!” 法渡挠挠头:“得了,感染源的事情先放放,还是把鲨鱼给应付过去再说。” “要应付那些蠢物还不简单?”小白望着邓川,“你把衣服脱了。” 邓川迅速双手环胸:“你想干什么,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小白哪里有心思跟他搅合,竟然直接动了手,邓川还在哭诉小白简单粗暴的时候,他已经利索的用那件衣服堵住了洞口的雾气。 众人:…… 小白这招虽然简单粗暴却很有效,这些鲨鱼到底不习惯生活在温度那么低的海水里,失去了追逐的目标之后,它们很快就散去了。 鲨鱼散了虽然是好消息,同时却还有一个坏消息传来——因为强行抛锚发动,船只的发动机熄了火,需要用几小时的时间进行检修。 也就是说,这几小时内没有船锚定点也没有发动机的推动,船只只能在海上随波逐流。会漂到哪里,谁都说不清楚。 法渡坐在船头沐浴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的时候,rex一脸兴奋的冲了过来:“上帝啊,我万能的主啊,难以置信,你绝对难以置信!” “说人话。”法渡诚恳的建议道。 “气体成分的分析结果出来了。”rex故作神秘的在胸口比划着十字,“你绝对猜不到那棺材里冒出来的气体是什么。” “二氧化硫?二氧化碳?硫化氢?胺?甲烷?”从化生寺回来法渡就恶补了不少相关知识,这些都是尸体腐化后产生的常见气体,可他每说一个词,rex都在不遗余力的摇头。 法渡终于没耐性了:“卖关子也要有个分寸,你还有完没完?” rex得意的一扬下巴:“氮气,氧气……” “氧气?”法渡噌的一声站起来。 “对,还有各种稀有气体。”rex笑着回答,“难以置信吧,除了氧气的成分特别高以外,其他成分全都和空气很近似。” 法渡彻底给震住了。 一具沉在水底几百上千年的棺材,无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腐化之后产生的物质绝对不会是氧气。这不只是难以置信,简直是骇人听闻。 “难道……里面的东西是某种植物?” “这么大的氧气含量,哪怕整个棺材装满植物也做不到啊。”rex答道,“这种氧气浓度,除非里面有一整座森林。” 法渡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彻底的勾起来了。此时此刻,他实在很想立刻就掀开盖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呐!你们绝对想不到!绝对想不到!”这回主动上门的人又换成了邓川。 “这回又怎么了?” “你们知道这船没有动力,一直在随水流和风向自由漂浮吧?”邓川说话倒是很痛快,“我们又回来了。” “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就是我们抛弃船锚的位置。从声纳上看,那艘沉船就在我们正下方,不偏不倚。”邓川回答道,“虞天没说错,咱们真的走不了。” 法渡忽然很想逃避现实。 那艘沉船就像一只幽灵紧紧徘徊在他们身边,摸不到,驱不走。 “rex,你能和船长协调一下,准备几套潜水设备吗?”法渡忽然开口。 “设备是没问题。”rex一头雾水,“但是你想干嘛?” “我要下去。”法渡指了指下方,“到沉船里去。” 每次都掐着点儿出现的小白果然又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了:“你脑子是不是又出问题了?你自己也知道上面很危险,为什么还要冒死登船?” 法渡看了一眼邓川:“以前我就猜测,那棺材似乎是自己想要被打捞上来的。这个说法当然滑稽荒诞,但如果有人想要我们把它打捞上来呢?我总觉得我们肯定遗漏了什么,只有回到那个地方才能找到答案。” 邓川问道:“可那里就是刑天产生的地方,你不怕啊?” “既然我能渡化满船的刑天,下面的……”法渡做了个深呼吸,“应该也没问题。” 邓川拍拍法渡的肩头:“有种!我欣赏你!” 小白瞪了他半晌,终于冷冰冰的开口:“你真是活腻了。连记忆都保不住的人,居然还想去做英雄,谁给你的自信?” “除了我,谁都不能彻底消灭刑天。我不去,谁还能全身而退?”法渡苦笑连连,“你既然要我长进,就不要在一边泼冷水了吧。” 小白又是一阵沉默:“我陪你去。” “你……你要陪我去啊?”法渡回过神来,连忙摇着手往外走,“不用,有rex就行了。” “rex身上有伤。如果他再次下水,我怕他自身难保,根本没有能力来保护你。”小白一把拽住他,“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犹豫什么?” 法渡抬头看他:“我只是不希望你冒险,毕竟金身离体,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消耗你最后的力量。” 小白忽然笑出声来:“本君好歹也是修行千年的大妖,何时需要一介凡人来体恤我。” 法渡瞪了他一阵,最后却跟着笑起来:“你这是不屑我的关心,还是在吐槽千百年来没人关心你呢?” 第156章 可爱之人 再次下水的时候法渡立刻就觉察出水温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水中的生物也远比上次多了许多。随着下潜的速度,水体的颜色也跟着变暗,很快沉船就出现在法渡面前,只是前两次所见包围着船体的黑雾全都消失了,短短一两天的功夫,船身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绿色的海藻,之前的邪气尸气也消散殆尽。 法渡调整腰带上的铅块准备下降,小白却扯了扯他,率先落在甲板上。法渡忍不住很想吐槽,你从来没下来过,走在前面又有什么用,你认识路吗? 小白回头看了他一眼,非常利落的抬腿踹了他一脚。 法渡一愣,难到他真的可以用思维和小白沟通吗? “不要胡思乱想,专心应对。”小白的声音立刻就在脑海里响起来,“如今你已今非昔比,只要你有心与我联系,无论多远我都能收悉。” 听到这话,法渡心里居然涌出一阵没来由的高兴:“那以后咱们就再也不怕走散了。” 小白莫名的愣了愣,法渡趁机抢到了前面,顺手拽了小白,沿着船舱口游了下去。里面的陈设一切如旧,只是沿途的尸虫草全都不见了踪影。没有了它们发出的光,船舱里显得格外漆黑,光束照过去,幽深得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法渡正在奇怪,小白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必大惊小怪,尸虫草也是邪气凝聚而生,你超度了那一整船的刑天,这里的尸虫草应该也是被净化了。” “这里那么深,我的力量也能对这里产生影响?”法渡仔细思索了一阵,“那底舱里的刑天是不是也会被净化?” 小白摇了摇头:“有这个可能,但凡事都有万一,你亦要加倍小心。” 上次浩浩荡荡来了那么多人,这沉船还显得那么怵人,这一次只有法渡和小白两个人,孤单的两束灯光照在倾斜向下的楼梯上,法渡忽然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你只管走,不必害怕。”小白的声音说道,“哪怕没有金身,我亦会倾尽全力保你周全无虞。” 底舱的黑暗像一张黑色的天罗地网把他俩吞没,法渡每一步都像踩上了棉花,云里雾里的走着。周遭那些摇曳的影子根本辨不出形貌,法渡根本无法区分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过于紧张产生的幻觉,他只知道手心里那一点凉薄的温暖是真实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散。 法渡无意识的握了握小白的手:“小白,谢谢。” “谢什么?” “小白,只要有你在,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会觉得孤单。” 小白没有回话,法渡自己觉得那大概就像是电器接触不良吧,反正也没什么要紧,听不听见也都无所谓了。 实际上整个底舱比他想象的还要干净。 原本堆积如山的残肢和冲天的尸气全都消弭殆尽,舱里同样长出了海藻和常见的海生物,木板皲裂,铁器锈蚀。这艘船上停滞的时间好像终于被开启了,然后在短时间之内快速腐朽。 如果说之前这艘沉船是有生命的,那么现在它就是真正的死去了。 在原本放置棺材的位置依旧还残留着原本的痕迹,在那个并不算大的方形区域内什么东西都不长,似乎还残存着什么不息的怨念。 可除此之外,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了。 法渡来回走了几遍,越走越是懊恼,这里居然什么都没留下,根本不科学好吗?! 小白忽然拽住他,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 在漆黑的墙角里有一块黑色的东西,几乎与黑暗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光看外形很像一个放在门后的门吸,法渡是见惯了不觉得奇怪,反倒是小白先发现了它。其实法渡只要一想就能明白,这上千年前的沉船,哪来的门吸? 法渡伸手去取,小白却又抢在了前面:“我本是妖,妖邪之物多半对我不起作用。” 那东西放在小白手心里就看得更加清楚明白,它上半截是非虎非豹的动物兽首,下半截却是一道旋钮,显然原本是和什么东西连接在一起的。 法渡心头猛地一颤,拽了拽小白的胳膊示意浮上去。小白点点头,两人就照原路退了出来,沿途漆黑而寂静,再也没有任何异状。 两人一出水,法渡脱掉呼吸器就冲着等在船舷边上的rex大喊:“找到了,这就是那棺材上缺损的东西!” rex戴着手套把那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依然是一脸茫然:“这是做什么用的?难道冠盖打开之后还需要用门吸吸住?” 法渡当场就给rex的脑洞跪了。 rex说道:“看质地和年代,这东西应该与那口棺材有联系,或许是当时被起出来的时候不慎掉落的。” 小白忽然开口:“我反倒觉得这东西的来历蹊跷,水手们下水时应该还未被刑天影响,如果这东西还在棺材上,他们绝不可能发现不了。或许这东西早已经掉落,至于它究竟有什么功能却无人可解。” 法渡叹了口气:“要是成泉在这,或许就能知道它的来历。” rex抬头看了他一眼:“成泉是谁,居然知道这么冷僻的知识?” “他是蚀骨宗宗主,你居然不认识他?”法渡觉得不可思议。 “我还是宗主继承人呢,在我主动来找你之前,你认识我吗?”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法渡摊摊手,“照你这么说,化生寺宗族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互相之间很有可能彼此都不认识?” “化生寺宗族之间差异巨大,我们从小就知道蚀骨宗那群人都是顽固的书呆子,炼血宗除了血缘正统之外没什么本事,唉,我不是在讽刺你……其他宗族估计也视我们为异类,相互之间当然不会亲近。”rex答道,“不过在四宗当中,唯有修神宗最神秘莫测,力量也最为强大。” “强大到什么地步?”法渡忍不住好奇。 rex犹豫了一阵:“到底有多强大谁也说不清,毕竟我们已经有六七百年没见过修神宗的人了。只是我听说他们无所不能,虽然不是神,离神的境界也不远了。” 三人下到底舱,法渡找到了那个不断泄露气体的缺口,顺着一路摸下去,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螺旋状的凹口。比划一下大小,正和那门吸一样的东西差不多。 “等等,先别急。”法渡还没来得及把那东西拧进去,小白又一次拽住了他,“如果这东西归位之后棺盖真的打开了,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还是预先做好应对措施以策万全。” 法渡点点头,不得不承认小白被虞天坑了之后也是大有长进,以前有金身护体什么都不怕,现在不死buff也开始知道进退谨慎了。 十分钟之后,虞天被叫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个好事的邓川。 法渡傻眼了:“这就是你的万全之策?” 小白回答得理直气壮:“此事全因虞天而起,只要他在场,如果开棺后有什么意外,虞天也无法独善其身。” 然而虞天已经看穿了一切:“老友无非是想找个人垫背而已,何需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小白冷笑一声:“若你真有不测,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法渡一脸黑线,这两只妖怪都那么孤傲又毒舌,当年要不是都有金身互相制衡,只怕早就把彼此掐死一万次了。 “有你和我一起面对,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rex热情的糊在虞天身边,照例习惯性的上下其手。 虞天直接一巴掌把他糊到了墙上:“起开,要死你自己死。” 虽然rex救了虞天,可虞天对他的态度并没有丝毫好转,每次动手都是货真价实,也亏得化形宗血缘足够强悍,普通骨折错位短时间之内就能复原,否则早就被虞天打死了。 “嗨,我说什么来着。”邓川站在一边同情的望着rex,“可爱之人必有可怕之处。” “你走开!”rex迅速爬了起来,“我们做事,你跟来干什么?” “你们可以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你看看这里有一个正常人没有?红衣主教、不死妖僧外加大妖怪,有你什么事?”rex瞪着眼睛问,“也不看看什么事你就瞎掺和,不要命了?” “不死妖僧是什么意思?”躺着也中枪的法渡一脸血的望着rex。 “我就看看,保证不插手。”邓川举手做发誓状,“有什么意外我扭头就跑,绝对不回头!” 虞天点点头:“他是医生,平素也看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书籍,即便赶不上蚀骨宗,多少也还有点用处。” 法渡做了个深呼吸:“那……我就开始了?” 虞天点点头:“我已经和船长照应好了,一旦出事,马上锁闭底舱。” 法渡低头开始把那物件往凹槽里拧。邓川好奇的凑过来,rex立刻挡在了他面前:“后面老实呆着,冲到前面去谁也保不住你。” 邓川愣了愣:“我真是太感动了,你居然主动保护我?” rex点点头:“诱饵也总要到最后一刻扔出去,牺牲才有价值。起码不能让你白死了。” 邓川:…… 第157章 无解心魔 那个物件放进凹槽的瞬间,即使隔着手套,寒气依旧像流水一样顺着手指涌入了四肢百骸,法渡不得不立刻把手甩开。 接下来的一刻,简直就像把他活生生的拖进了地狱,绿油油的光点如同巨大的萤火虫飞逸而出,法渡眼前乱七八糟的出现了尸虫草、活骷髅、通天之路上的怪物、恐怖的迈卡维、沙海的蜥怪、黑水中的海蛟,还有雾气中的鬼船、桅杆顶上发黑的骷髅、垂死挣扎的水手。那些画面真实得就像再次身临其境,他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那些连自己也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他忽然觉察到自己的腿重得就像灌了铅,而师父就这么躺在他面前,整张脸扭曲残破,就像被撕碎了,凸出的双眼死死的瞪着他。 “师父……”法渡无声的喊着,哽咽在胸口的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恐惧。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信,这全都是幻觉,利用的是你自己脑子里原本的记忆。”凉薄的体温顺着手掌传过来,无形中变成一股强大的吸力,脚下跟着升起了一股热流,即使再怎么惊恐无状,总觉得自己还不至于绝望。 “小白……小白?”法渡在无边的浓雾中四处搜寻着,始终寻找不到自己的目标,蓦然回首,却在浓雾当中看到了小白的脸。 小白脸上浮现出一线温和的笑意:“我在。” 那一瞬间,云开雾散。 他果然没有被拖到什么不可知的地方,而是依旧站在底舱里,周围几个人似乎都有些惊慌无措,在昏暗的灯光里相互瞪视着,都没有开口说话。 小白直望着他:“你没事了吧?” 法渡摇摇头:“那你呢……你没事吗?” 小白冷笑一声:“这种幻术不过是读取你自己的记忆,读取过程本身玄妙无比,实际上却产生不了什么危害。只要你能意识到这是幻象,就很难被它迷惑。” 法渡望着小白冷冰冰的脸,跟着甩了甩头,小白这种人怎么可能露出那种腻得死人的笑容?刚才果然也是幻象吧…… “这就是虞天所说的魇术吗?好可怕。”rex喘了口粗气。 邓川看他脸色煞白,忍不住好奇:“你看到了什么,居然怕成这样?” “小时候一起学习的亚瑟……把蚯蚓放进我后背,跳了好久才把它抖出来……”rex打了个冷颤,“我刚才看见了铺天盖地的蚯蚓,全都缠着我……软绵绵……滑溜溜……” 邓川:…… 法渡追问道:“这法术虽然精妙,但它又怎么能保证来寻宝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吓跑?” 小白冷冷答道:“人生在世,总有诸般心魔。活上几十年,心里总会堆积一些灰尘,爱恨嗔痴,都是缘起。” 法渡点点头,心中忍不住嘟囔,想不到小白这上千年的大妖,都快活成化石了心里竟然还如此干净。 小白忽然回过头来:“我也并不是没有心魔。” “啊?”法渡恍恍惚惚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无意识的把脑海里的想法传达给了小白。 小白微微沉吟:“只是我的心魔……已经不在了。” 法渡知道他是在说易国师,因为每次提及,小白的表情总是那么落寞。越是这样法渡对易国师就越是好奇,小白心淡到连被困千年的痛苦都能忘却,为什么却总忘不了那个早已经被尘封的名字呢? rex忽然大喊起来:“看呐,棺材真的打开了!” 法渡循声望去,那朱红的棺盖果然已经挪开,里面那种白色的烟气变得更加浓郁,虽然潮湿却并不寒冷。 “奇……奇怪?”法渡微微沉吟,“开棺之前分明是尸气冲天,可现在打开了无比纯净,连一点点的邪气都感觉不到,像是……像是……” 小白答道:“像我们曾经到过的洛塔绿洲。” 法渡点点头:“难道这棺材里也有吸收邪气为己所用的影魔?” “我曾见过影魔,无非是怨念聚集的生物而已。”rex摇摇头,“再说影魔即使能吞噬邪气,也总不能放出那么多氧气吧?” 虞天冷笑一声:“要真是影魔那种低级货色就罢了,只怕是根本不曾被记载过的奇异存在。” 邓川在旁边探头探脑却不敢靠过去:“你们别忙着拌嘴,里头该不会有比刑天更邪门的东西跳出来吧?” “试试不就知道了?”rex永远都是行动派,冲出去几分钟就弄来一根两三米长小孩手臂那么粗的铁钎子。 法渡追问道:“哪来的?” “锅炉房烧炭用的。”rex把袖子一卷,“有这东西,咱们也不必靠得近,顺着边上一路戳过去,有什么怪物保管都把它扎成肉串!” “这法子可行,但是……” 法渡还没但是完,rex已经动了手,可从那铁钎子伸进去之后,rex的表情就变得越来越怪异。 邓川的好奇心早就爆表了,越看rex的表情就越觉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催促:“怎么回事?你说啊,到底里面有什么?” “吵什么?我也想知道里面有什么啊。”rex答道。 邓川一脸茫然:“什么意思?你没碰到东西?棺材里是空的?” “说是空的……也不准确。”rex又扎了几下,“里面好像没有底。” 他的表述把法渡也弄糊涂了:“什么叫做没有底?” “很难说明,你们自己看吧。”rex忽然靠近的棺材,把手中的铁钎子直戳了下去,最初大家还不觉得怪异。直到他把手一方,那铁钎子就跟掉落下去似的,立刻就消失了踪影。 这一来大家都面面相觑,他们想过了各种可能性,却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rex忽然雀跃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棺材里面根本没有东西,而是藏着一个世界!” 邓川依旧茫然:“你能不能别那么抽象?” “咱们发现这棺材的时候,它原本就微微倾斜着,那时候大家都以为那是船体沉降把它弄歪了。实际上……实际上它就是这么使用的!”rex的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它不是棺材,而是一道门!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入口!” 这一夜老普派人看着底舱,大家也算是获得了一个难得的安稳夜晚。rex的判断匪夷所思到了极点,任凭法渡躺在床上,却总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法渡忽而听到隔壁似乎有响动,转出去一看,rex的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他敲了敲门,轻唤了一声:“rex。” “来,快进来。”rex很快就来开门了,“我这么小声,居然还是把你吵醒了?” “不,是我自己睡不着。”法渡轻声道,“我就不进去了……只是关于那口棺……那扇门……虞天是怎么说的?” 虞天在房间里笑出声来:“你明明知道我在,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法渡尴尬透了,五感六识越来越灵敏,对于他来说也未必是什么好事。有些时候,明明知道别人的说长道短,真的不知道远比装作不知道要轻松多了。 “你想知道的无非那扇门到底通向哪里,里面又有什么东西。”虞天笑道,“很可惜,这些问题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法渡皱着眉头:“你真的一无所知?” “你说一无所知吧,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虞天又露出了那种高深莫测的表情,那只青色的狐眼在黑暗中幽幽的亮着,“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前来搜寻徐福宝藏的不止是你我,却为什么从没有人找到过?” 法渡诚实的摇着头:“我不知道。” “据我推想,因为它根本就不在我们的世界之内。我们都在这里……”虞天用手指在床铺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又在旁边画了另外一个圈,“而它,在这儿。” 法渡恍然大悟:“多维空间,以前曾有人对我说过,冥界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总算明白了。”虞天满意的点点头,“孺子可教。” “好,就当徐福墓是真的藏在里面吧。”法渡依旧疑惑,“可说了半天,我们还是无法确定那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虞天用手指慢慢敲击着他画出的圆圈:“你想想,徐福是在哪取得血舍利的?” “蓬莱仙山啊……”法渡忽然傻眼了,“你的意思是……那扇门通往蓬莱仙山?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幽默感,哪有那工夫和你开玩笑。”虞天摇头,“既然有冥界,为什么不可以有神界?你自己想想,如果世上本没有神仙,又哪来那么多绘声绘色的传说和故事?那些流传于世的神话虽然多半荒诞不经,可你仔细推敲,里面总有可信的成分。” “我也很想相信,可是……”法渡忍不住想笑,“神仙?三头六臂长生不老的神仙?这……你叫我怎么相信?” “如果你并不把它们当做神仙呢?刑天既然可以是一种独特的物种,那其他神仙也可以是相同的存在,只是和通常所见的生命形态不太一样罢了。” 这一番论证简直滴水不漏,法渡也提不出任何意见来反驳他,总算是服了:“依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打算进去?” “不是打算进去……而是非进去不可。”虞天摇摇头,“血舍利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就此放弃,那么多的人岂不是白死了?” 第158章 来者不善 既然决定了要进入棺内,接下来就必须开始筹划人选和行动方案。 那棺内弥漫出的气息如此清净,就像洛塔绿洲那样不利于妖族行动,法渡也不愿几乎油尽灯枯的小白再去涉险,能够下去的人也就剩下了法渡和rex。 老普不住的抽着烟:“就你们两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这一次要动用的装备太多,动静也大,指望不惊动水手们是不可能的,于是rex干脆就跟老普和盘托出了。正因为如此,这次商议整个船上的人都被叫过来了。 昆廷站起来:“主教大人,只有两个人确实不够保险,我可以跟着去。” “大家都生里死里走了几遭,再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带怕的。”杜伟也跟着应和,“咱们也跟着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rex摇摇头:“下面的状况不是普通人可以应付的,何况我们只是先去探路,就不必做无谓的冒险了。” 拉里苍白着脸坐在一边:“设备要不要调试?” “不用,我们什么设备都不带,毕竟这次只是探路,你安心休息。”rex平常都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到了关键的时候反应速度却极快,第六感也敏锐得惊人。 rex这么一说,拉里也没再反驳,只是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自从他的双手被刑天齐腕咬断,他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现在伤口虽然已经逐渐愈合,却只剩下了两根光秃秃的骨头棒子。 “那咱们到底怎么进去?”法渡皱着眉头,“总不能就这么跳进去吧?” “我已经想好了。”rex点点头,“咱们不知道下面有多深,还是谨慎一点,在身上拴上安全绳朝下放比较稳妥。” 法渡想了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点头应允了。 赵晓波问道:“那武器呢?船上带着强力鱼枪,对付个几百斤的玩意儿应该没问题。看不上的话咱们还有霰弹枪,小点的东西来一下保管轰得脑袋开花。” 法渡连连摇头,指了指腰间的滴血莲花:“我们这是去探路又不是为了杀生,带着这个足够了。” 赵晓波一脸鄙夷:“你这匕首确实不错,只是遇上大家伙的时候未必能用得上吧?” 法渡笑笑,也无心再去解释了。 赵晓波转向rex:“你呢?你也不用?” “鱼枪太笨重,霰弹枪也不行……这些东西也就能对付一般的生物,在对付刑天的时候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吗?”rex摊摊手,“那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谁都不知道,带了多半也没用,还不如轻便点。” 筹备那些装备花不了多少时间,半小时后船上闲着的人已经全都聚集到了底舱。 rex在原地热了热身:“准备好了没有?” 法度跟着做了个深呼吸:“行了,走吧。” “不成!”胖厨子有点发急:“这回就你们俩进去,万一你俩串通好把宝贝私吞了怎么办?” rex直接笑出声来:“好吧,那你跟着去监督我们?” 他这么一说,胖厨子吓得连连摆手:“我这点本事顶天了也就是做做饭,搏命的事情就让给你们年轻人吧。” 法渡拍拍他的肩头:“放心,这里就一个出口,我们私吞了东西也跑不了啊。” “法渡。”小白忽然拽住法渡身上的绳子,“真不要我陪你下去?” 他拽得太突然,差点把法渡拽了个跟头。 “……不用,你快撒手。我们不会走远,就是看看情况。”法渡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下面那个状况,我怕你一下去就趴下了,我还得倒过来照顾……哈哈哈,我什么都没说。” 如果眼神也可以杀人,小白此刻的眼光已经足够把法渡大卸八块了。 两人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小白才终于叹了口气,“你自己小心,务必活着回来。” rex转身黏上了虞天:“你看小白对法渡多好,你就算不想陪我下去,好歹你也该真心诚意的嘱咐我、安慰我、关心我……” “小白这个称呼不是你叫的,我们不熟。”小白横了他一眼。 rex顿时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邓川迅速抱住rex:“来来来,想哭就到我怀里哭……” rex一脸嫌恶的送上一只脚:“起开!” 虞天同时不动声色的飞起一脚:“你起开!” “虞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啊啊啊啊啊……”rex根本不是自己迈进棺材,而是被虞天踹进去的。随着他的声音快速远去,绞盘上的安全绳哗啦啦的朝下放,竟然一直没有停下来。 法渡心里哽噔一声。 里边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深,幸亏rex想到在身上拴上安全绳,要是冒冒失失走进去,按这速度掉下去不是跟从天下掉下去没什么区别吗? 眼看着两百米的绳子快要到尽头了,那绞盘轮轴才忽然停了下来,过了好一阵,那头才传来了两下扯动。 “rex没事。”法渡松了口气,“行了,我这就下去。” 法渡才迈步,小白又拽住了他身上的绳子:“不要逞强,遇到任何不利的情况马上返回,即使被困也要马上喊我。” 法渡无声的点头,心里奔跑着久违的神兽。 英雄你能不能别用这种忽然拽人的方式和人打招呼啊啊啊啊啊啊! 老普先前一直站在一边,直到这时才凑到面前。法渡还以为他是想看热闹,没想到他却忽然开口:“我算是想明白了,之前一直以为你们是什么能人异士,实际上你们根本就不是人吧。” 法渡一时间错愕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见老普噗一声摁灭了烟蒂:“你们到底是什么,和我原本也没什么关系。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只求你们不要再给船上带来灾难。这一票干完,大家也就各自上岸讨生活,再也不用来往了。” 法渡苦笑,老普这么说的意思很明白,那是怕他们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迈进棺材升腾的雾气当中,那一瞬间法渡忽然有种被彻底净化的感觉,身体深处蛰伏的漆黑河流被拼命的搅动着,但却没有就此被压抑,而是激发了更强的抵抗。身体里翻江倒海,法渡自己也非常不好受,好像什么东西就要撕裂身体冲出来似的。 他原以为按rex刚才跌落的深度,起码要到百八十米才会停下来,没想到才下落了七八米,脚下却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 白雾的浓度很高,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法渡忍耐着身体的不适,慢慢蹲下身来触摸脚下的事物,显然那确实是地面,但上面蒙着一层湿滑的东西,也许是地衣或者苔藓之类的东西。 法渡被眼前的状况迷惑了,他和rex下落的距离不到半米,下降深度怎么可能相差那么多?难道rex是碰巧掉到山豁里去了? “rex!rex!”他喊了两声,可浓雾似乎也能阻隔声音的传播,丝毫听不到任何回音。同样的,他现在距离入口不过七八米,可外面的人也一样听不到他的呼唤,显然只要过了那个口,里面和外面的空间已经完全被隔开了。 咔嚓。 法渡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响声,似乎是小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也多亏他五感六识变得极度灵敏才会察觉到,否则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细小的声音。 他瞪大眼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浓雾足以彻底遮蔽任何事物的存在。 雾……到处都是雾…… 法渡小心的朝前迈了一步。 他本以为面前哪怕不是平地也就是山地上的土丘,没想到这一迈脚下却是空的,跟着一头栽下去。中途几次伸手试图抓住什么,没想到能摸到的还是只有那滑腻腻湿漉漉的苔藓,根本无法借力,就这么顺着山势咕噜噜的一直滚了下去。 这样的跌落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身上的安全绳忽然扯紧,身上的骨头全都被这反作用力狠狠的扯了一下,那阵剧烈的疼痛引得法渡大喊了一声,意识也跟着慢慢回归了。 “法渡!你在哪?”rex得声音就在不远处,显然他也有着相同的遭遇。 意识虽然逐渐清醒,身体的恢复速度却还跟不上,法渡无力的开阖着嘴唇,却无法做出回应。 过了几分钟之后,法渡感觉到身上的安全绳颤了几下,应该是rex顺着绳子找过来了。 “你真倒霉,怎么滚得那么远?”随着rex的声音,法渡感觉他的双手按上了自己的肋骨,“啧啧,肋骨断了好几根,内脏……内脏应该没事。怎么样,需要做个人工呼吸吗?” “不……不用……”法渡说这句话的时候真是拼了老命了,明知道肋骨断了还要做什么人工呼吸,哪怕不被摔死也要被疼死。 “行,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恢复。” 有同伴在身边,法渡心里立刻觉得平静了许多。身体的恢复速度似乎跟随他的心境加快,过了几分钟之后说话就变得顺畅起来:“rex,你没事吧?” 浓雾里传来rex的声音:“还好。” “雾气里有东西……从我进来它就跟着。我摔下来的时候……它也一直在不远处……我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是生物吗?还是妖灵?” “不知道,这里太干净,真的有邪气也被掩盖了……我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法渡做了个深呼吸,“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原路返回,还是……” “走,继续走。”法渡借着rex扶他的力气站起来,顺手解开了腰上拴着的安全绳,“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 “等等。”rex忽然蹲下身子,“我刚才就在想,这地面怎么这么滑呢?” “地衣苔藓加上雾气,地面湿滑也很正常。”法渡跟着蹲下,“在上面我就仔细摸过,地面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有没有想过,这泥土这么肥沃,为什么只长苔藓地衣,连根小灌木都不长?”rex顿了顿,“因为那只是一层浮土,土层下面……” 他的指节在土表轻轻扣着,法渡却清晰的听到了下面沉重的回音。 咚,咚咚。 “下面确实是中空的……”rex持续敲着,“但这声音到底像是什么?” “甲板!船!”法渡陡然瞪大了眼睛,“这就是徐福的寻仙船!” 第159章 蓬莱仙岛 rex跟着目瞪口呆:“如果这就是徐福的寻仙船,规模也未免太大了吧?” “我比较疑惑的是……那入口那么小,这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法渡蹲下仔细的刨开甲板表面的浮土,这里的空气确实十分纯净,上千年来不过累积了不过一个巴掌那么深。明明空气潮湿得像是身处森林之内,可刨开浮土之后下面的甲板依旧光洁如新,连防水的清漆都还十分完好。 “走吧,找找这船的入口在哪。”rex跺了跺脚,“咱们又不是来探险的,血舍利才是我们的目标。” 法渡正想回话,心里却忽然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等等……” “什么?” “那东西又来了……”法渡谨慎的望着面前无边的雾气,“敌在暗我在明,实在不好对付,咱们撤?” “这么长的坡咱们爬上去都得花不少时间,如果它真的有恶意,哪会老老实实看着咱们逃跑。”rex慢慢退到法渡身边,“它既然不主动攻击,那我们该干嘛就干嘛,当它不存在就行了。你先走,我断后。” rex确实年轻,可他身上表现的特质总是会让人觉得安心,有时候法渡也觉得很无奈,也许就因为他与小唐的相似,有时候明明知道那是不知死活的冒险行为,法渡还是脑子一热就点头了。 “雾气太浓,你别走得太快。”rex忍不住低低的咒骂了一句,“这该死的雾,难道永远都不会散吗?” 法渡立刻想到了生活在浓雾里的cerberus。 这种猜想简直要把他逼疯了,化生寺本来就是易国师的地盘,而易国师早就来过这里。如果说化生寺的cerberus就是来自于这里,完全符合逻辑。 “rex,那东西……我在化生寺曾经见过cerberus……如果那就是易国师从这儿带出去的……” “cerberus?”没想到rex居然忽然欢呼雀跃,“我只听过关于它的传说,没想到它真的存在!太好了,这回终于遇上活的了!” 法渡一脸黑线:“相信我,遇上cerberus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真是cerberus那就好办了,硬拼的话我也不会输给他。”rex答道,“你别离我太远,如果真的走散了你就在原地等我,别一个人瞎跑。” “我肯定不会瞎跑,但是你知道路吗?”法渡满满的都是无奈,到底是谁给这小子的自信? “当然不知道,不过咱们可以试啊。”rex说道,“咱们别急着往下,就朝两边摸。只要能找到甲板边缘的栏杆,咱们就能大概确认这艘船的大小。” 法渡总觉得这办法不怎么靠谱,rex已经朝着侧边迈了出去。只是这么一踩,法渡就听到rex高喊了一声,接着就是摔倒滑落的声音。法渡的反应根本没过脑子,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猛扑过去,正好抓住了rex的胳膊。 甲板的坡度原本就很陡,上面又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树丛灌木,这一摔两个人立时滚成一团,天旋地转的翻了下来。 有那么一段时间法渡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灵台清明却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能想。过了一阵他才意识到刚才一定是受伤太重,身体陷入了昏迷状态,灵魂就在无意识之间出窍了。 灵魂完全游离于身体之外,那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试图进行思考,才忽然觉察到身边笼罩的不再是雾气,而是一种比月光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冷光。 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棵火红色的树。 法渡心念才动,视野已经被拉近到了那棵诡异的树木面前。 那棵树远远看去不过是颜色诡异,靠近之后才发现那棵树不过三四米高度,树干树枝全都是骨头那般坚硬灰白的质地,树梢之间只有稀疏的红色树叶和一个个拳头般大小的果实,根根青蓝与殷红的细管子从骨枝之间交缠通向那些果实,仿佛是人体的静脉与动脉。就这么看上去,那些果实甚至就像心脏藏在胸膛之内似的微微搏动。 “法渡!法渡!你在干什么?” 灵魂被拉回身体的瞬间,即使是经历过好几次了,那种感觉依然令人非常难以忍受。法渡从天旋地转的眩晕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趴在rex身上。rex脖子上有血,满脸都是震惊和恐慌。 法渡飞快的蹦了起来,口腔里依然弥漫着那股醉人的妖血气息。可就因为那血里掺杂着人类的味道,那种感觉令他既舒畅又不住的犯着恶心,牵扯着身体深处的暗流越来越汹涌激荡。 “rex,对不起……我……”实际上这会儿法渡比rex还要震惊,在他灵魂出窍身体失去掌控的情况下,那具躯壳居然主动的去吸取妖血修复自身,那简直比任何非常事件更令他觉得惊骇恐慌。 “你咬我干什么?” “炼血宗血缘特殊,我也没想到我的身体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攻击你……”法渡十分愧疚,“你……你没事吧?” 法渡靠近了一步,rex却跟着退后了一步:“你先别过来。炼血宗的血缘确实很奇怪,但吸取血液修复自身,那是吸血鬼才做得到的事。” “rex,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并不愿意伤害你……”刚刚还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下一秒却变得相互防备和敌对,法渡只能拼命解释来证明自己,“我们从上面摔下来,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们被困。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们必须信任彼此。” rex沉默了一阵:“这我得想想……现在我并不能完全相信你,不过你说的没错,咱们目前确实必须合作。” “我刚才看到了树……摔下来的时候看到了树……”法渡指了指之前灵魂出窍时发现树木的方向,“就在那边。” 法渡不敢再提灵魂出窍,现在每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对rex来说都会增加他不信任的因素。 rex抬头望了望法渡所指的方向:“走吧。还是老规矩,你走前面,我断后。” rex的态度让法渡心里像扎了一根刺。他心里明白得很,之前这么安排是rex在保护他,此刻一模一样的安排,却是要防止他从背后偷袭。 所幸这里几乎没有雾气,寻找那棵树的过程也变得顺利许多。 “这棵树……长得很怪……”rex仔细端详着它,然后伸出手去摸了摸其中一颗古怪的果子。果子在被触摸的瞬间猛然搐缩,简直就像含羞草一样,直到几十秒钟之后才重新伸展开来。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你看它到底像什么?心脏?” “心脏是动物才有的器官,虽然看起来很像心脏,但它不是动物的脏器,类似于心脏搏动只是活动只是错觉。说明白了,它只不过是一种长得奇特的植物而已。”rex把手指伸到鼻端,“这味道……更像是一种水果,你来闻闻。” 法渡过去闻了闻,脑子里立刻升起一个念头:“桃子?” 在说出桃子二字的时候,两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蟠桃园!这就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蓬莱仙岛,西王母峰,蟠桃园,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它们就活生生的存在于世界尽头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样惊人的真相让法渡有些发懵:“如果蟠桃园是真的,那西王母和七仙女……会不会也是真的?rex?rex!” rex紧盯着树枝上的果实,显然是被那些长相诡异得近乎恐怖的蟠桃迷住了。他的眼光里包含着一种迷离而恍惚的东西,如果不是法渡上前阻拦,他可能已经把其中一个摘下来了。 “rex,你想干什么?” “在你们的神话传说里,蟠桃不是可以让人长生不死吗?”rex扭过头来看他,“如果我吃了,是不是也可以延长寿命?” “我不知道。”法渡摇头,“你还记得我们的推论吗?如果神真的存在,他们的生命形态可能完全和我们不一样。我觉得这蟠桃很可能只对他们有用,你最好不要冒险去试。rex!” 话音未落,rex忽然伸手把一个蟠桃拽了下来。 那一瞬间实在不像是摘下了一个水果,而是更像拽下了一只胳膊。那整个果实搐缩着,断开的地方喷着殷红的汁液,断口处连筋带肉,仿佛一个骇人的伤口。 rex反应够快,在汁液喷溅的瞬间飞快的躲开了。那些汁液洒在地上,在浓重的血腥味之外还混合着属于桃子的甜香。 法渡冲过去拽住他的胳膊:“rex,不能吃。你要相信我,吃下这东西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好。万一连你也变成刑天那样的怪物……” 说到刑天确实令rex犹豫了,但那种犹豫显然没有敌过他对于生命延续的渴望。 rex把果实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先带在身上,有备无患,吃不吃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们两人同时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 那些掉落的骨状枯枝灰白而干燥,断裂的声音也仿佛是多年的枯骨,沉闷而诡异。 两个人同时站定了,不敢再妄动分毫。 浓雾在他们周围弥漫,很快就看不清相隔半米外的蟠桃树了。 法渡一抬头,正看到rex无比震惊的表情。 沉重的鼻息从背后落在法渡的颈项里,带着浓重的腐臭气息,仿佛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第160章 妖气盈天 法渡站定了,根本不用他刻意憋住呼吸,天生的恐惧本能早已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他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脸。 那确实不是转过来,而是忽然出现的。 那张脸从侧上方忽然冒出来,用绝对的俯视角度望着法渡。最初隔着雾气,法渡依稀能从清秀的五官辨认出那应该是个女人。她能从那个角度俯视法渡,身高应该已经在两米五以上,简直算得上是巨人了。 这时他已经确认出现在面前的物种并不是cerberus,尽管cerberus有人脸和智慧,可它到底更像是狗,而面前出现的却分明有着和人类近似或者是超越人类的思维能力。 法渡的心跳得像擂鼓似的。 七仙女?难道所谓的仙女就是一群身高惊人的人种? 法渡站着不敢动,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张脸,可对面rex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那张脸猛的降下来,下落速度之快,如果是普通人,估计颈骨都折了。可她真就那么降下来,开始用仰角打量法渡。这时候再看,又会觉得她只是个小侏儒。 她的眼睛是聚光的,并不像cerberus那样茫然,这就说明她具备视力。 如果她具备视力和思维能力,是不是也能和她沟通? 法渡喉咙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字:“你……” 那个音节很短,却明显的惊吓到了那个女人。她嗖的一下伸直了身子,忽然出现在了两米开外。她的速度实在太快,确实就像神话传说里神仙来无影去无踪的模样,但那种姿态实在太过机械和诡异,不像是躲开了,而像是身体忽然散开了再重组起来一样。 “你……是什么人?”法渡大着胆子朝她靠近。 她嘴里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再一次后退。 这次法渡算是看清楚了,她的身体就像一只白布口袋,里面装了一袋子骨头。她每一次活动,那些骨头就按照她的需要重新拼合在一起。在浓雾当中,不可以变换外形的脸就变成了唯一的标志,远远看去只看得清一张脸和被雾气包围的身体,加上她诡秘难测的行动,远远看去恰似是神女站在云端一般。 “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法渡试着和她交流,“你是不是守护蟠桃园的仙女?” “法渡,你疯了?”rex拽住法渡,“你居然试图和怪物交流?” “她不是仙女吗?如果她真的是神族……哪怕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起码也该是智慧生物。很多问题与其乱猜,直接问她们不是更好?” 他话音刚落,那个仙女再次尖叫起来。她的叫声说不清更像是鹤还是海豚,虽然不大却直刺得脑瓜仁疼,在能阻隔声音的雾气中远远的飘开。 法渡连忙举起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武器:“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真是天真……”rex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们不会伤害她,可她们想伤害我们啊!” 法渡环视一周,无边的浓雾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具体起来,那些大大小小的气团仿佛忽然活了起来,上百个脑袋从四面八方望着他们。每个脑袋都大张着嘴,口中全是鲨鱼那样尖利的白牙,只是暂时没有冲上来而已。 那一股森森而来的弑杀之气,甚至比在沙海中被蜥怪包围还要恐怖。如果说蜥怪的杀意如同洪流,那这群家伙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就是愤怒的海潮。 “跑……跑!快跑!”面对这么数量庞大而可怕的敌人,rex已经彻底忘了对法渡的戒备。 法渡有些发懵:“朝哪跑啊?” “随便!”rex大喊,“别跑散了就行!” 眼看着那一大群怪物,法渡简直找不到任何可以突破的地方:“撞上他们怎么办?跑这么快我躲不开啊!” “躲不开就不用躲,他们会躲开你!闭着眼睛冲!” 也许这真是这辈子里最惊险的奔逃,法渡确实是闭着眼睛朝前冲,幸亏那群东西和人类很像,有热闹的时候全都围着看,有危险的时候却没有一个站出来阻拦。因为骨头可以随意活动,哪怕冲到了面前,它们总会飞快的挪开骨头让他俩冲过去。 “小心!” rex的声音才响起,法渡就觉察到脑门上一阵剧痛,黑暗中金星乱冒,好一阵看不清东西,差点摔倒在地。 rex一声哀嚎:“随便跑也要看着树啊!” 听到他喊,法渡这才知道自己是撞上了一棵蟠桃树。 正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后背忽然一阵剧痛,猛的一回头才发现竟然是被一只怪物咬住了。明明它身在两三米之外,就因为它的骨骼和外形可以随意伸展,脖子硬生生被拉伸得像只长颈鹿,利齿深深的嵌入了他的后背。法渡抽出滴血莲花想回击,没想到还没砍到实处,那怪物却忽然把他甩开了,嘶吼着不断扭动身体。 法渡的血涌进它的喉咙,几乎是在一瞬间它的身形就变大了不少,后颈支楞出了突兀的骨肢,原本柔若无骨的身体变成了臌胀的肌肉。 法渡瞪大了眼睛:“它……它是怎么了?” “你的血!”rex大喊,“你的血瞬间提升了它的修为!妖力增加太快,它这会儿还没适应过来,等其他怪物发现你就完了!” 其实根本用不着rex提醒,法渡已经觉察到其它怪物对他的态度已经变了。 之前如果是试探和恫吓,现在已经变成了由衷的狂热。 “还愣什么?跑啊!快跑!”rex猛扑上来,拽着法渡就朝前冲,“你这身血缘真麻烦!随随便便都能招来怪物!” 眼前不断晃动着畸形的嘴和长颈,法渡惊骇之外也是欲哭无泪:“怪我喽?” 雾气时散时聚,浓雾中也很难分清楚方向,法渡胡乱的跟着rex跑着,跌跌撞撞不知道到底撞上些什么东西,好几次险些被咬中。最近的一次怪物甚至已经咬上了皮肉,也多亏rex身手敏捷外加力气惊人,上去一脚狠踹,生生把那脑袋踩扁在了树干上。 “有怪莫怪,阿弥陀佛!”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比起妖来说更像是人类,看着它们这么脑浆迸发血流遍地法渡实在是说不出的恐惧。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径直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rex的手已经拽住了他的袖子。还没等法渡松口气,只听见嘶啦一声响,整只袖子居然被拽了下来,他也跟着再次滑了下去。 这次远比上次摔得更远,他只觉得五感六识都给撞飞了,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知道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在他意识回归之前,身体却先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热流。 仅仅过了很短的时间之后,他开始意识到那并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力量。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那种力量就开始对他产生影响。离得远的时候,只能感觉到极强的净化力,可现在靠近了,却觉得莫名的妖气盈天。那种力量不再是和他对抗,而是与他合为一体推着他不断的前进。 法渡猛然睁开眼睛,出现在面前的首先是焦黑的土地。 虽然意识里并不缺乏空气,身体却很诚实的拼命呼吸着空气,试图在短时间内把呼吸骤停那段时间内失去的氧气都补回来。 这里像是一条巨大的断裂带,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面上刨过,留下一条十多米宽的伤痕,而站在其中,就像是置身于一个狭长的山谷。雾气被隔绝在外面,只有少量雾气从断口顶上慢慢的飞逸而下。 这地方的地面和山壁都是黑乎乎的,就像是被烧过,但也看不到很明显的灰烬,显然这火是在很久之前烧的。而被高温焚烧过的地面硬邦邦滑溜溜,表情闪着一种很古怪的冷光,仿佛是陶瓷一样。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红色的物质,就像是新长出来的苔藓,在黑色背景里格外明显。 法渡从侧边的山壁上蹭了一下那些红色的东西,这才发现那并不是植物,而是类似染料一类的粉末。 他捏着粉末端详了一阵,忽然间明白过来,迅速朝后退开一截。 站在近处视线受到限制,站远之后果然看得更加清晰,那果然就是一副壁画。虽然用来绘画的材料十分粗劣,却是线条流畅神态生动,绝不是乡野之间的胡乱涂鸦。 这一幅画的是一群人从大船上下来,在林木之间生火煮食的模样,看那些人物身上的甲胄和发式,明明白白就是秦时的模样。画面右边有一位身着袍服的人,从柴草之间捧出一块红色的石头。 法渡的心不住的乱跳,这显然说的就是徐福船队的遭遇。没想到他误打误撞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方,既然这里有壁画,是不是也会有存活到现在的徐福后人? 第161章 众神之神 “喂!有没有人?” 法渡这一喊,声音顺着狭长的裂谷一路远去,然后如泣如诉的消失,听起来叫人心惊肉跳,却听不到任何的回应。 这么一来他也不敢再喊,只好专心去看那壁画。 顺着壁画朝右走,看到的都是船队在海上遇险的画面,整个船队在海中央穿过了一个巨大的红点,然后才搁浅在了这西王母封顶上。显然这么大的船队并不可能穿过那朱棺当中那么小的入口,那红点的存在就更加令人疑惑。他无法确认那个红点究竟是什么,但从海中央忽然出现在山顶,这肯定是突破了空间所致。 法渡回到一开始出发的壁画前面再朝左走,那副壁画上的人正围做一圈膜拜那块石头,旁边站着的依旧是那个发现了石头的人,那必然就是徐福了。石头之上画着诸般升腾线条,就算是古代画作里的特效吧,足以看出那是一件异宝。这幅壁画里出现了蟠桃树的模样,几个人正悠然自得的从树上摘取果实。从这里开始再也见不到煮食生火的场面,显然这些果实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食,而且也因此再也无需生火御寒了。 法渡以为这些人既然再也不为吃穿和寒冷发愁,也没有任何关于野兽袭击的痕迹,那必然是过得和神仙一样了。下一幅壁画里的人物依旧很清秀,整幅画里没有任何一个老人,显然这些人已经长生不老了,他们根本不是过得像神仙,而是根本就已经成了神仙。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比长生不老更加令人惊骇,那些人物的线条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最初的壁画里能很清晰的分出男女,到这里已经开始慢慢同化,肢体也开始变得柔软,四肢和躯体正在慢慢消失,而徐福则重新登上了一只小船,离开了这个地方。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他觉得那些可以随意变换外形的怪物更像是人,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人类在这个特殊环境里变异进化而成的产物! 事实证明了他的推论完全正确,下面一副壁画上,徐福驾船回到了这里,他看来并没有老去,只是身体略有异变,而这里留下的人,已经完全变成了之前法渡和rex遇见的怪物。这个时候怪物似乎已经失却了原本的人性,每天活得浑浑噩噩。徐福挖开一个大洞,把那石头和自己藏了进去,所有变异的人们都在洞外徘徊却进不了洞。 法渡还想往后看,可接下来的壁画已经变得斑驳,和其他的状态全不相同,显然是被什么刻意破坏过。 他原地坐下来,试图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古怪的空间到底是怎么形成的?那块石头几乎在每张壁画上都会提到,足见它的地位十分重要。可那到底是一块什么样的石头,有什么样的功能?那些变异的树和果实,居然能令得原本正常的人类全都变异成那种可怖的模样,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存在?这里是徐福等人苦苦寻找的蓬莱仙山,那么徐福为什么要独自离去,后来为什么又要再次回来? 法渡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光一瞥,正好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一切的问题好像在一瞬间全都有了答案。 血舍利!那就是虞天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血舍利! 地表的焦黑和瓷化,并不是一场大火可以造就的状态。这里的地貌形态,活脱脱就是陨石掉落形成的。如果血舍利原本就是一块陨石,它在掉落时与大气摩擦被烧掉了大部分,坠落地面之后强大的冲击力与地面形成摩擦再次消耗掉了一部分,剩下来巴掌大的一块,就成了徐福所得的血舍利,秦始皇疯狂索求的长生不老药。 桃树和那些人的变异,除了基本形态的进化和退变之外,更像是受到强辐射的产物,所以那块被称为血舍利的陨石本身很有可能有着堪比□□引爆的辐射强度。陨石有时候是星体互相撞击产生的碎片,所以陨石上也有可能原本就携带着未知的细菌和种子,由此产生了形态与地球生物完全不同的刑天和植物。变异后的人类之所以能存活下来,则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一直以那些“蟠桃”为食,而“蟠桃”恰恰就是在原本陨石所载的强辐射环境下生存,令他们也逐渐适应了这种强辐射的环境,甚至再也无法在正常的环境下生活。 这就是他们再也无法离开这里的原因,或许也就是徐福再次回到这里的原因。 猜想到这里,困扰着法渡的问题基本上都可以解决了,只有一点还令他不解。刑天或许可以附在进入这里的人身上,从那朱棺异界之门中出去,这才形成了一整个船舱的恐怖场面。只是刑天如果原本就是一个种群,应该在门外门内都会存在。它连门外完全不同的环境都适应了,那门内的刑天又上哪儿去了?难道刑天和这些“仙女”,原本就是互不相容的种群,相互存在猎杀和竞争关系? 法渡再度审视着最后那一副被破坏了的壁画。 虽然被蓄意破坏过,仍旧能够大致辨识出壁画左边的线条还是画的那些变形的“仙女”,而右边却分不清形象,只是一块巨大的红色部分。 法渡伸出手指慢慢触摸着那一块红色的东西,心头忽然涌出一阵恐惧。 画这些壁画的人总是用密集的红色来表示非同寻常的存在,海中央的门和血舍利都是如此,而现在这个红点已经是巨大的一块,那到底代表着什么东西? 啊! 尖叫声忽然从裂谷之外传来,法渡能分辨出那正是那些“仙女”的叫声,可这一次并不像之前那样单独的嘶叫,而是上百只一同尖叫,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然震得整个裂谷隆隆作响。法渡连忙捂住了耳朵,可那种声音还在朝脑子里钻,但那种叫声并没有攻击性,更像是一种发泄惊骇情绪的声音。 法渡仰着脸,仙山之内除了自己剩下的就是rex,难道rex能把那群“仙女”吓成这样? 他正在发懵,忽然听到一阵闷响,仿佛是什么东西从裂谷顶上跌落下来。循声朝那边一路摸索过去,只见地上有一汪浓稠的血迹,中间则是半块属于“仙女”的尸骨。 法渡在那滩血旁边跪了下来,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仔细查看那块尸骸。只见它满脸恐惧神色,从腰腹之间断开两截,中间的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猛力撕裂的。这些“仙女”固然形态诡异,可到底是从人类变异而来,五脏六腑总该是有的。它身上的伤口已经足够诡异,而断口之内的内脏却已经荡然无存,就像半截空空的口袋。 这让他更加想不明白,如果这真是rex所为,他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呼……轰隆隆…… 法渡看得入神,起初还觉得这闷雷怎么老也不停,几秒钟之后才终于醒悟过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雷声,而是某种生物的鼻息。 那生物就站在裂口顶上,审视着掉下来的半截猎物。 幸亏陨石撞击的时候把地面掀了起来,就像波浪翻卷一样遮蔽了视线,而法渡恰好就站在被遮挡的位置。从那个位置看不清头顶上站得到底是什么,只能从地上那滩亮汪汪的血里依稀分辨出那只生物硕大无朋的体格,身形类似虎或是豹,满头乱蓬蓬的白毛,又像是一只巨狮。猫科动物虽然偶尔也会直立起来,可总归是匍匐在地上行进的,而它却一直用近似于人的形态直立着。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焰炬,周身的皮毛更是发出一种亮红的微光。 法渡紧贴着山壁不敢动弹,生生的连呼吸都给憋住了。 怪物脚下原本还踩着一只“仙女”,“仙女”大概已经受伤过重精疲力尽,软软的瘫在地上没有反抗。怪物看了一阵,到底没有下来追回猎物,而是低头开始撕扯脚下这只猎物。那只“仙女”被撕碎吞食的时候还活着,不断发出骇人的尖叫声,血就从崖顶上不断的渗流下来,形成一道红色的溪流。 法渡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任何可能吸引怪物的声响。 这绝对不可能是rex,而是“仙女”这个种群原本的天敌。刑天很有可能原本正是它的食物,但这空间内种群数量很难得以繁衍,慢慢的就灭绝了,偶尔随着入侵者被带到外界的反而存活下来。原本徐福带来的人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逐渐繁衍变异,成为了它新的食物来源。 它显然也就是那壁画上的那个巨大的红点。 “仙女”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慢慢的再也听不到了,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闷雷一般的鼻息也跟着远去了。 法渡腿一软坐倒在地,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 这里有一种极度纯净的净化力,身在其中的“仙女”们甚至连身上属于人类的情感都跟着淡化了。唯有那只生物,它好像已经与这种净化力融为一体。它是这里唯一的肉食动物,按理说身上总该累积一定的怨气和尸气,可它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利用这种特性净化了自身。那怪物实在太可怕,它本身就是死亡的化身,代表着绝对无法逾越的力量。小白虞天这些大妖纵使再怎么强大也绝对不会造成这么可怕的压力,而它早已经超越了那种境界。 扭头再去看地上那“仙女”的尸骸,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融化了,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外皮。再过半个小时,只怕就会像冰雪融化一样彻底消失。就连这种死亡后消失的方式,也和神话传说中如出一辙,足以证明它们就是传说中一直被提及的神仙。 如果那些变异后的人类是神仙,那么那只怪物就是众神之神。神仙的存在被口口相传至今,足以证明曾经有人到过这个世界并且活着出去了,那么神话传说里也应该有关于那只巨怪的记载。 法渡猛然瞪大眼睛。 《山海经》里早就记载过:“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第162章 异宝舍利 西王母在传说当中原本就是掌管瘟疫、疾病、死亡和刑杀之神,还拥有着能使人长生不老的灵药。 这一切线索串起来,已经足以解释现在所遭遇到的一切。 真相太过于震撼,法渡拼命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身体却不住的打着颤,先前那一股把他唤醒的诡异热流再一次出现了。 那股妖气沸反盈天,仿佛野火瞬间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法渡顺着裂谷两端不住的张望。 这股力量和西王母凭借的净化力正好相反,强大程度却还凌驾于西王母之上。正因为如此,刚才西王母才没有下到裂谷当中来捡回猎物。也幸亏是这样,法渡才没有跟着变成西王母口中的开胃菜。 这裂谷中必然有着令西王母忌惮的东西。 法渡站起来试图感应那力量的来源,然而那力量好像有灵性,根本不用他感应,就那么直白的牵引着他一直来到了裂谷尽头。 那里有一个焦黑的坑洞,显然就是陨石最后停驻的地方。 法渡远远的看着只觉得是个陨石坑,没想到走过去之后才发现中心坑口竟然是从里面封死了的。他小心的站在上面跳了两下,砰砰的响声证明下面确实另有玄机。按照以往的经历,他绕着周围转来转去找了大半个小时,结果却没有找到任何缝隙和可以扳动的位置,只好重新回到最初的地方。 法渡把手放在坑口石板上,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东西砸几下试试,心念才动,脚下的石板却忽然间朝旁边挪开了。 封闭多年的洞口豁然洞开,那一瞬间沉寂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搅动了一阵灰尘,恍惚之间就像一只灰色的怪影朝自己扑过来。法渡下意识的想退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迎着它走了下去。 在法渡踏足的瞬间,那漆黑寂静的空间里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顺着阶梯一直铺向看不见尽头的彼方。 法渡猛然打了个寒颤。 他对这个地方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曾经来过一样。 他又朝前迈了一步,右边墙壁后面发出机簧牵动的咔嚓声,却再没有箭射出来。扭头再看左边,果然有一堵被射成刺猬的墙壁和一整片早已经锈蚀得看不清本色的箭。 左三步,右一步,转向东南。 一条细细的火苗顺着墙壁细槽里连通的灯油快速前行,很快把整条甬道都照得犹如白昼。甬道左右的石壁上雕刻着诸般神灵的造像,形体全都古怪非常,表情或是威严或是惊惧,他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明晃晃的石壁上映着他的影子,迈步的时候孤单却笃定。 法渡更加觉得恐惧。 他从来没来过这里,更不懂任何阴阳八卦奇门遁甲,但身体却像是有意识一样,飞快的顺着那条甬道前进。机关机簧不时的咔擦作响,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引动机关,可这一路走来却没有遭遇到任何危险。 前面并没有层层嵌套的墓穴棺椁,而是简简单单的一间石室。一具枯骨盘腿坐着,身形明显已经与常人不同,双手之间护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红色石块。 看那尸骨上的衣服正和壁画上徐福的尸骨相同,胸骨之间还卡着一柄青铜匕首。 法渡仔细审视那骨骸,上面多处都有相同的伤痕,几乎每一刀都竭尽全力,而最后的致命伤却在喉咙,从前面切过去,已经把颈骨都切断了。壁画上并没有提及有其他人随徐福一同进入了石穴,所以这只能是他自己所为。血舍利能够令人长生,想必也提高了人体的耐受能力。虽然不至于真的不死,却能够很大程度上强化了人体,以至于徐福做到这个份上才能真正的了结一切。其他人受着层层隔绝依旧变异到了这种程度,徐福与血舍利如此接近,和其他人的变异程度相比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他先了结了自己的生命,继续下去究竟能到什么程度,实在是不可想象。 法渡又凑近了一些去看那颈骨上的伤痕,那一刀如此决绝,想必那时候脑袋就已经掉下来了,却又被后人拼接复原了。徐福的后人必然不敢侵扰圣地,等到他们的思维理智跟随变异退化之后就更没有本事能进来了。 能做这件事的,到底就剩下了易国师一个人。 法渡不由的心生敬佩,易国师虽然杀伐决断手段狠辣,到底也还留着和善温情的一面。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仔细去看那被世人传颂千百年的异宝血舍利。那东西就放在徐福手心里,不过鸡蛋大小,表面坑坑洼洼并不惹眼,其中光焰明灭,看上去像是心脏搏动一般,莫名的诡怪。 法渡盯着看了片刻,终于伸出手去碰了碰血舍利。在指尖接触的瞬间,血舍利陡然亮起来,搏动的速度也加快了。那股诡异的热流再也不是一种感应,而是顺着指尖直接流进了体内。 法渡猛然退开一步:“原来是你在呼唤我……你……在等我?” 还没等他嘟囔完,只觉得背后来了一阵寒风,身体立刻下意识的闪开了。那道黑影飞快的抢到前面,手一挥就把血舍利攥在了手里。 “你……你是大孟?!”法渡惊骇无比,眼前站着的正是第一次下海就失踪了的那个水手大孟!法渡最初上船的时候对那帮水手都不熟悉,这个人似乎非常阴郁内向,除了吃饭时间平常都呆在舱房里,法渡和他也就见过那么一两面,大概记得相貌而已。大孟下水之后就消失了,谁都觉得凶多吉少,所以后面在朱棺幻象中再见到他,才让水手们吓破了胆。 此刻面前的大孟显然是活着的,但脸上的皮都皲裂爆开,似乎都快融化了,怎么看都觉得惊悚。 “法渡。”大孟一开口,那声音就像是穿越了时光中的记忆,忽然来到了法渡面前。 法渡只觉得喉咙里一阵发干:“唐少磊,又是你。” “唐少磊?”小唐三下两下撕掉了脸上的伪装面具,冲着他笑起来,“都认识多久的老朋友了,怎么这么见外?想不到你们还挺厉害,我把开启棺材的机钮都扔了,你们居然还能找回来。” 小唐还是那样,永远神采飞扬,永远肆意妄为,永远勇往直前不知疲倦。 “同船好几天,我居然也没能认出你来……唐少磊,我又被你利用了。”法渡看不见的时候心里总会时不时的想起他,心里像扎着刺一样难受,看见了,却又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说什么利用呢,这东西在你手里也没什么用,在我手里却能派上大用场。”小唐在手心里掂了掂,眯起眼睛笑的阳光灿烂,“你就当是送我的,没准我还会感激你。” 法渡心里又是狠狠一刺,小唐这么说,明摆着他并不知道自己寻找血舍利,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能延长寿命。他狠狠咬了咬牙,冲着小唐伸出手:“还给我。” 小唐眨了眨眼睛,对于他强硬的态度显然非常意外:“你还不明白吗?这东西在你手里只会把你变成怪物,没有丝毫的用处。” 法渡冷冷答道:“在你手里,它就能让你彻底妖化,摆脱短命的宿命。” 小唐愣了愣,然后又笑起来:“原来你都知道啊,那你就更不该和我争抢。” “你的死活与我何干?”法渡靠近了一步,“血舍利对你有用,对其他妖灵自然也有用。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才走到这里,绝不会让你捡了便宜。” 小唐冷笑一声:“你找血舍利,原来是为了白蛇?” “对。”法渡干脆把心一横,“把血舍利还给我。” “时隔那么久,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天真。哪怕你得到了血舍利,就真能安全交到白蛇手上吗?” 法渡忽然醒过味来,从出发之前小唐就混进船队顶替了大孟的身份,唐家的消息这么灵通,肯定是有人透露了消息。能走漏风声的人很多,可知道血舍利能令半妖转化为妖的却只有一个人。 “虞天!是虞天故意把消息透露给唐家的!” 虞天表面上和法渡一行人合作,实际上却串通了唐家。难怪他总是悠闲淡定,实际上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那一船人全都折在海里,还有唐家的力量做后备。 小唐答道:“你总算想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却不一定明白。”法渡直盯着他,“你以为唐家是虞天的后备,实际上如果唐家一败涂地,我们就成了他保全自己的后备。对虞天来说,无论失败的是我们还是唐家,最后赢的人都是他。血舍利在我手上未必真能安全交给小白,血舍利在你手上,虞天要是不告诉你怎么施妖化之法,你又有什么办法?到最后还不是得乖乖的把血舍利交给虞天?” 小唐应道:“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法渡的心猛然绞痛起来:“你宁可相信虞天,也不肯相信我?” “我是商人,他给得起对等的报酬和承诺,我自然信他。”小唐并没有避开法渡的视线,依旧笑着,“法渡,我可是害过你两次了,我怎么敢信你?” “是啊,我早就想找你报仇了。”法渡跟着笑起来,“既然你自己来了,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法渡扑上去的时候,小唐最初根本没有躲闪,直到胸口险些挨了一剑,才微微皱起眉头:“来真的?” 法渡攥着滴血莲花不住的进攻,只是喊着:“把血舍利还给我!” 小唐快速的躲避着他的攻击,居然还有空出言嘲讽:“别犯傻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全是我教的,你不是我的对手。住手,听到没有!我不想跟你无谓的消耗精力……住手!” 小唐一把攥住了法渡的手腕,猛的一捏,法渡只觉得腕骨剧痛,滴血莲花嘭一声落在地上,显然腕骨已经被捏碎了。 “行了,这点伤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过几个小时就恢复了。”小唐依旧攥着他的手腕,捏着碎骨咯咯作响,“你没本事从我这拿走血舍利,别跟自己过不去。” 法渡强忍着疼痛抬起头:“你以为你赢了吗?” 小唐微微一愣,只觉得有一股力量顺着法渡的胳膊传了过来,就像被高压电击中一样,猛的被打得飞出去,狠狠撞在石壁上。 血舍利跟着脱手而出的瞬间,法渡赶忙就地滚了半圈想去接住它,没想到却又被撞了一下,猝不及防间被撞了一个趔趄,等他回过神,血舍利已经又落在别人手里了。 血舍利的光焰在那个人手中明灭不止,法渡只听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法渡,好久不见。” 第163章 夺取血缘 法渡望着那张久违的面孔,如同被雷劈傻了,大半天才喊出声来:“师兄?法明……师兄?” 法渡对于法明的记忆,原本只剩下了那个在梨花凋零的日子里埋头扫着落花的背影。法明走在前面,法渡跟在后面,时常就只看得到师兄的宽阔的后背和孤单的扫帚,脚下的落花顺着台阶一直铺向远方。法渡总是会浮躁,而法明总是默默的重复着清扫的工作,仿佛真的要扫到地老天荒。 “师兄……为什么连你也……” “多亏我及时赶到,否则这佛宝真要落在妖怪手里了。”法明笑着扶起法渡,“那妖怪怎么没动静了,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法术?” “我借用了血舍利的力量,他……大概是晕过去了。”法明把小唐称为妖怪,这让法渡心里多少有点难受,不过到底是一直尊敬有加的师兄,也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悦:“师兄,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父早有安排,先前他就想把炼血宗血缘传给我,所以私下传授了我不少异术。那天我打了你,晚上师父的魂魄却在西归之前来嘱托我暗中保护你。” 提到无智,法渡顿时觉得眼底发酸,忍不住喊了一声:“师父……我对不起师父。” 法明拍拍法渡的肩头:“你能找回血舍利,也不枉师父对你的栽培和寄望。”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法渡惶惑的摇头,“自从继承了血缘,我一直在东奔西跑。虽然我亲眼去见证了化生寺的存在,但……我真的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把血缘传给我。他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希望我往哪儿走?” “师父既然把血缘传给了你,那就自然有他的打算。”法明没有回答法渡的问题,而是追问道,“师父交给你的东西非同小可,你都保管好了吗?” “那把钥匙吗?”法渡点点头,“我一直都小心收着。” 法明的眼睛亮了亮,表情却依旧淡然:“在哪?拿出来让我看看。” 按理说法明的表现已经滴水不漏,可法渡让小唐影帝级的表演忽悠了好几次,这时候却忽然多了一个心眼:“放心吧,师父早就交代过,我必定会把它保管妥当。” “好吧,那是炼血宗代代传承的信物,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法明笑了笑,然后把血舍利也递给了法渡,“这血舍利也是至宝,你也要小心收好,等我们回到寺里便把它供奉起来。有异宝坐镇寺内,以后我们也不必担心香火钱了。” 法渡稍稍迟疑,并没有伸手去接:“师兄,当年易国师明明已经取走了血舍利却又把它送回来,总归是有原因的,常人把它带在身边绝没有好处。这里的生物如果没了它,也许在数十年之内就会全部灭绝。我来找它,不过就是借用一下,并不想独占。” “上天有好生之德,师兄支持你的决定。”法明微微颔首,“不过你借用它,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救我一个……朋友。”法渡越说心里越酸,要不是今天无意中被提醒了,他从来没想过,不止是小唐需要血舍利,就连小白其实也可以用血舍利来维持妖力啊。 法明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朋友?是那害死师父的白蛇吗?” “不,师父并不是被他杀死的。”法渡连忙摇头。 “你凭什么相信他?” 法渡笃定的回答:“相处那么久,我了解他的脾气。平常哪怕被栽赃他都不屑辩白,所以只要他肯开口,那就一定不是他。” “法渡啊……”法明摇摇苦笑,“你到寺里那天正下着大雨,你躲在屋檐下多时,隔着雨幕也灵光毕现。师父让我请你进来,这才知道你想拜入寺内。师父早就知道你身上尘缘难断,原本只想收你做个俗家弟子,没想到你开口就是要当和尚,师父也就不提俗家弟子这事了。” 法渡一愣:“俗家弟子?寺内不是没有俗家弟子吗?” “没有并不代表不收啊,只是寺内香火清稀,没人愿意而已。”法明立刻又在他心上补了一刀,“你最初不过是为了躲避相亲而来,要想躲避,这世上还有千万种法子,哪怕再去读书进修也是个简易的方法。何苦非要当和尚,闹得和家里断绝关系?” 法渡哭笑连连:“师兄,你这也是在吐槽我驽钝吗?” “不,这恰恰是师父看重你的原因。”法明摇摇头,“你原本底子不差,机缘又特别好。最重要的是……那时你心眼里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偏偏又迷茫的找不着方向。无论朝哪边推一把,你就会一条道走到黑。善恶难分,爱恨两难。菩提修罗,尽在你一念之间。” “师兄,我……时至今日,我依旧找不到方向。往往我本是善念,最后却会结成恶果。与人无益,自己也身受困顿,不得解脱。”法渡苦笑,“师父让我先强化自身再找白蛇报仇,我自然做不到。可直到现在我仍找不到杀死师父的真凶……我愧对师父。” “好了,我想师父在天有灵,也希望你得到解脱。”法明拍了拍法渡的肩头,“好了,我们这就出去吧。” “嗯……咦?我们是从那棺材里的界门进来,你又是从哪进来的?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入口?师……法明师兄?”法渡一开始只觉得脖颈后面微微发凉,就跟落枕了似的扭不动脖子,紧接着就连手脚也不听使唤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法渡啊,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法明低头捡起滚落在地的血舍利,“无智这只老狐狸,我自幼跟随他整整二十年,他仍然不肯彻底信任我。即便我故意破坏封印放出白蛇,他宁可一人独守寺内等死,也不肯先把血缘传给我。我以为只要等他和白蛇斗得两败俱伤,我便可以回去捡个便宜,没想到竟被你抢先一步。” “师兄……你……你为什么……不对,你绝对不是普通人。”法渡刚才如同遭遇雷击,彻底给震傻了。 “无智背叛宗族出逃多年,借着白蛇的力量护卫自己,族人竟拿他没办法。族人不得不出此下策,让我潜伏到无智身边,就等他自己把血缘交回我手里。” 法渡艰难的提起嘴角:“师兄……你是炼血宗的人……” “对。”法明在法渡面前蹲下,“我们俩的身份其实完全一样。炼血宗的血缘在你身上,我却是族人推选出的新宗主,是全族承认的继承人。” “我明白了,小唐开启大门之后就把机钮扔了,我们第二次下海之所以会发现那只机钮……那根本就是你故意找回来放在那儿引我们发现的。在沙海当中,那个一直跟着我却又从不肯露面的人……也是你!”法渡心头萦绕的最后一线谜团彻底的被解开了。 法明点点头:“想想你也不容易。这么轻信别人,要不是我一直保护你,你多半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你保护我?你是在保护这身血缘吧?!”法渡凄厉的大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万一我莫名其妙死了,你又来不及继承血缘,那炼血宗的血缘就会从我这里彻底消失。你之所以一直没动手,你在寻找那把钥匙……继承血缘的钥匙。” “没想到你被骗了那么多次,也终于有点长进了。”法明笑道,“别做无谓的抵抗了,把钥匙交出来。别害怕,渡血之后你虽然会衰竭而死,起码不会有太多的痛苦。总好过被蚀骨宗拆成零碎做法器,或者是被化形宗吞噬掉。” “现在该害怕的是你。”法渡居然还笑得出来,“血缘在我身上,就是我最重要的筹码。血缘在身一天,族人就不敢对我做什么,而你却必须继承血缘,才会真正成为继承人。按照化生寺一贯的风格,如果你没办法从我这里夺走血缘,最后会被杀掉的是你。” “不要自作聪明,你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了?”法明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跟着显露出毒蛇般的阴霾狠毒,“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放任你去找血舍利?就算你不肯交出钥匙,血舍利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提升我的能力,照样可以施行渡血之术。” 法渡心里微微一紧:“师兄,你别傻……血舍利对常人来说确实不是好东西,它应该是强辐射的陨石,甚至能令周围的生物发生变异。” “你居然也学会骗人了。”法明大笑,“如果血舍利真的有副作用,你刚刚借助血舍利之力对付那妖怪的时候,为什么无所顾忌?” 法渡苦笑一声,无言以对,那时候他满心都是对小唐的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副作用? 法明也不再和他说话,从腰间抽出匕首,和无智渡血那样在自己掌心里划开一道血口,跟着又在法渡掌心里如法炮制,然后把血舍利放到中间。 两道血口之间很快产生了感应,血液并不是在朝外流,而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拼命拖曳着离开身体。那种被尖锐的东西忽然刺破心脏的感觉又来了,他能感觉到滚烫的血液争前恐后的从心脏的伤口里喷涌而出。 心脏剧烈的鼓动,血液疯狂的逆流。 同样的痛苦,只是好像把之前无智渡血的过程反过来,那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从死亡中重生,这一次却是清晰的走向死亡。 法渡扯着嗓子拼尽全力嘶喊,仿佛只要一停下来,那一股气就会停滞在他喉咙里直到窒息。 思维逐渐陷入模糊混沌的状态,却没有再次变得清晰。 有那么一阵,眼前的人影晃动了一阵,法渡觉得自己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眼前的事物已经很难聚集成像,法渡觉得应该是渡血结束,自己对法明来说已经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在死之前,你还有什么心愿?” 那声音不像是传到耳朵里,反倒更像是传进了脑子里。 法渡开阖着嘴唇,试图把手伸向之前小唐躺着的方向:“我死……无所谓……求你……放过他……他是我……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164章 被困异界 理智再次回归身体令法渡自己都觉得意外,鼻端传来的血腥味浓得几乎令人作呕。身体是温暖的,但那不是血舍利的感应,而是真真切切的被人抱着。睽违已久的体温和艾蒿伴着檀香的味道,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赎和依靠。 法渡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小唐长长的睫毛。 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体已经腾的一声爬了起来。 “你醒了?”小唐跟着睁开眼睛,“要我说你才像是妖怪,我还以为你这次死定了,没想到才过了几个小时居然又醒过来了。” 法渡一时间还没缓过神来:“我……我师兄呢?” 小唐立刻嗤之以鼻:“那样无情无义的人,你还管他叫师兄?” 法渡心里像被狠狠戳了一刀,冷冰冰的应了一声:“你那么无情无义的人,我也还拿你当朋友。” 他这么说,小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居然破天荒的岔开了话题:“渡血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他太过急躁,竟然忘了我的存在。在那时候攻击他,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那他人呢?死了?” “跑了。”小唐满脸遗憾,“我还以为他这样的高手总该和我过上几招再走,没想到他拔腿就走,居然没拦住。” “那血舍利呢?” 小唐把手一摊:“被他带走了。” “那你怎么不追?”法渡满腔怒火陡然爆发,“你费尽心思想活下去,血舍利就是你唯一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追?!” “你以为我不想追?你借着血舍利重伤我,你师兄又是绝顶高手,刚才偷袭得手已经是运气,等他缓过神来,我追过去不是等于送死吗。”小唐跟着站起来,原本想装作毫不在意,却疼得皱紧了眉头,“再说了,我是生意人,拼死抢回血舍利最后却便宜了你,这买卖不合算。” 法渡也懒得和他解释,只是蹭了蹭嘴唇上的血:“……是你救了我?” 小唐点点头:“是不是很感动啊?” 法渡瞥了一眼地上不远处的水渍:“这血不是你的,你当我没看见铺在外面还没化完那两张皮吗?” 谎言立马被拆穿,小唐脸上还是带着笑:“被骗得多了,果然发生了智商飞跃啊。” 法渡试着爬起来,身体却像是别人的一样,只是晃了晃又坐了下去,看来这一次确实损耗不轻,即使小唐杀了两只“仙女”保住了他的性命,短时间内也难以彻底复原了。 小唐语气里满是调侃:“怎么?这次怎么不骂我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了?” 法渡淡淡的答道:“不骂了。” 小唐一脸新奇:“为什么?” 法渡也不回答,只是转脸审视对面徐福的枯骨:“你们唐家的后援快到了吧?” “不知道。”小唐答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神话传说里都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就证明这里的时间维和外面完全不同。有可能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天,外面已经是十天半个月;也有可能我们在这里困了大半年,外面却不过抽一支烟的时间而已。”小唐答道,“这里怪得很,声音传不出去,无线电之类的通讯工具也完全失效,根本无法告知外界我们的位置。” 法渡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唐觉得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难怪你没有抛下我,因为我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法渡笑起来,就像用一柄利刃慢慢剖开自己的伤口。 小唐果断往火上浇了一勺油:“别忙着吐槽,你师兄从你身上到底夺走了多少力量?” 法渡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明明法明几乎已经完成了渡血,那么他的力量原本应该所剩无几了,身体里空空荡荡的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外壳,按理说他应该会就这么死去,可他现在却还是好好的活着。 “算了,还能活下来也是好事。”看到这种反应,小唐当然知道他的力量已经完全消失了。 法渡又是一声冷笑:“那我现在对你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吗?” “有啊,万一我们真的出不去了,我还能杀了你开几顿洋荤。” 法渡自嘲的笑起来:“现在血缘已经没了,你吃了我也提升不了妖力,你还是省省吧。” 小唐抬眼看他:“你的幽默感哪去了?” 法渡疲惫的摇摇头:“总是遇上你们这种人,我哪里还幽默得起来。” 小唐、成泉、摩愉利、陶家航、罗佳、萨利赫、虞天、rex,还有许许多多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的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费尽心思来回算计,师父原本也利用小白的血来提升修为,算不得什么纯善之人,现在连敬爱有加的师兄也成了他的敌人。 “你力气恢复点了吧?这里到底不宜久呆,能走了咱们就先出去。” 小唐过来扛法渡,法渡顺手推了他一把,扶着墙壁站稳了:“我自己可以走。” “行,你自己悠着点。”小唐倒也不觉得尴尬,利索的赶到前面去了。 法渡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几次差点绊倒在地,小唐的背影就在前面不紧不慢,虽然没有走远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等他,两个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好像一伸手就能握在手心,却永远也无法触及。 “下雨了?这样要想回到出口就更不容易了。”小唐站在洞口仰脸望着天空,那灰蒙蒙的雾气当中有细密的雨丝飘进来,很快在他头发上铺了薄薄一层,像是亮晶晶的糖霜。 法渡疲惫的跌坐在地上,只是静静的望着他的侧脸,后面干脆闭上了眼睛。 还没过几分钟,法渡就被独有的凶残拍脸方式叫醒了:“喂喂喂,我费那么大劲才保住你的命,你可别这么不争气,要死也别死在这儿!” 法渡艰难的睁开眼睛:“你不是很希望我死吗?” 小唐居然被他问懵了,过了几秒才开口:“你现在还没空死,先试试看和外面的人联系。” 法渡摇摇头:“无线电都没有用,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和白蛇之间不是有感应吗?”小唐答道,“你就试着召唤他,没准有用呢。” 法渡忽然笑起来:“连炼血宗的血缘都被师兄夺走了,还能有什么感应?” “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试试又不会死。”小唐发现法渡直盯着他,立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力量没了人也傻了?看着我干什么?快和白蛇联系啊!” 法渡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喊着小白。以往每次试图和小白联系,无论怎么样都会有细微的感应,最多是类似于信号不良而已,可这次真就像是彻底溶进了虚空,再也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法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小唐正急切的看着他,不住的追问:“怎么样?” 法渡望着小唐,咬着下唇轻轻摇头。 小唐丝毫没有掩饰他的心思,满脸都写着失望。 “你走吧,我已经什么利用价值都没有了。”法渡淡淡的说着,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微笑,“你一个人走,也许还能活下去。” 小唐微微蹙眉:“你是真想死在这里啊?” “师兄说过……力量被传渡给他人之后,原来的宿主很快就会衰竭而死……就像我师父……我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法渡摇摇头,“你走吧。” 小唐望着他,脚下却没挪窝。 法渡实在没有精力再和他说什么,尝试和小白联系之后身上的力量已经油尽灯枯,再也控制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真的很想就此沉眠再也不要醒来,可到底还是醒过来了。 “水……水……” 一滴温暖的液体滴在嘴唇上,浓郁的腥甜顺着口腔蔓延开来,但这次他并没有主动去汲取里面的香甜,胃里反而翻腾起一股极度的恶心,立刻半翻过身呕吐起来。 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很久,胃里早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了,法渡干呕半天,只是把自己的胃扯得剧痛无比,到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怪了,这血上一次对你还有点用,怎么这次完全不行了?” 法渡听到小唐的声音,同时感觉到他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背,等到呼吸稍微平复,才断断续续的问:“你还没走?” 血舍利被带走了,那股热力也跟着消失,地下洞窟就显得格外寒冷。天空依旧是灰蒙蒙一片,分不清究竟是黎明还是傍晚。 “那个西王母就在外面到处徘徊,我这么走出去不是送死吗?你……很冷吗?”小唐其实就趴在法渡身边,说话的时候也极力压低了声音,一凉一暖的呼吸伴着说话的声音缭绕在耳边,就像最初带着法渡走进化生寺的模样。 “冷……好冷……”法渡打着颤,“为什么不点篝火?” 小唐答道:“篝火太扎眼,万一把别的什么怪物吸引过来怎么办?” 法渡抬了抬头,立刻看到了被扔在洞外的那张透明的皮,喉咙里忽然憋出几声自嘲的笑声:“别再猎杀它们了……没用的……我已经不能吸收妖血的力量……” 小唐忽然直起身来,在自己手心上划了一下,把伤口放到法渡嘴边:“用我的血试试。” 血才滴下来,法渡就狠狠的把他的胳膊推开:“你听不懂吗?我说了没用!你别再浪费力气……” 小唐把他直拽过去把伤口直朝他嘴边送,法渡也不知哪来的倔脾气,硬是扭头挣扎着不肯就范,小唐只能硬箍着他的胳膊拼命的喂:“能不能有出息点?被你师兄摆了一道就真不想活了?” “我还能怎么办?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还能怎么办?” “他能夺走你的血缘,你就不能再抢回来吗?”小唐怒吼一声,“只要活着你就还有翻盘的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法渡猛然从小唐怀里挣脱出来,几乎要笑出眼泪:“活着有什么意思?一次一次被你们欺骗,被你们愚弄,被你们利用!” 话音才落,法渡忽然察觉到后颈一阵剧痛,整个人忽然腾空飞了起来。他挥舞着胳膊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结果却扯下了一撮白毛。 天空稀薄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虚迷浅淡的暗影。 西王母。 法渡立刻反应过来,血舍利已经被法明取走,这条裂谷已经不再具备抗拒西王母的力量,和其他地方一样成了它的猎食范围。 小唐的身形微微一动,法渡已经判断出他是打算要出击了。面对强大到不可战胜的西王母,硬碰硬绝对不是理智的选择,这时候唯一的选择就是逃! “你疯了吗?走!快走啊!”法渡拼命朝他挥手,“西王母要吃掉我还得花点时间,你快走!” 第165章 失魂落魄 有那么一段时间,法渡只觉得自己是在腾云驾雾。后颈的疼痛始终那么鲜明,痛得他根本无法晕过去,周围的景物哗啦啦的飞快闪过,就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西王母仍旧叼着他奔跑,却不知究竟要去哪里。 西王母和小唐短兵相接那段法渡迷迷糊糊,根本无法确定小唐到底是逃掉了还是已经被撕碎了。他试图扭头去再看小唐一眼,却终于力不从心。 法渡在心里冲着自己苦笑。 到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还有……小白…… “你自己小心,务必活着回来。” 法渡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只觉得血液正在顺着后颈的伤口逐渐浸透后背的衣服。 到底……我还是回不来了…… 嗷!忽然听到背后一阵震耳欲聋的嘶吼,法渡猛地被摔了出去,因为去势太猛,硬生生翻滚出十多米才停下来。 法渡硬撑着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围着白色的西王母来回腾挪躲闪。 小唐为了救他,居然在和西王母正面对抗?! 这到底是小唐疯了,还是他马上就快死了,所以产生了幻觉? 法渡忽然很想笑,你这是图什么呢?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何必还要拼命救我? 眼前的一切纷繁芜杂,他很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前的光线终究越来越暗,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法渡!醒醒!法渡!” 恍恍惚惚之间觉察到有人在拍着自己的脸颊,那种力道瞬间就让法渡清醒过来,猛的伸开双臂抱了上去:“小唐……小唐!” 对方浑身的肌肉忽然僵硬了一阵,然后淡淡的答道:“是我。” “小白?”法渡甩了甩头,然而眼前的人脸开始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只能小白这会儿背着光,只能朦朦胧胧看到轮廓。法渡抓住他的肩头急切的问,“小唐呢?西王母呢?小唐有没有事?” 小白沉默着没有回答,法渡只觉得一颗心直朝下沉,不住的催促着:“小唐呢?还活着吗?你说啊!说啊!” 小白轻轻摇摇头,眉目之间竟然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我们只找到了你,并不知道唐家的半妖也在这里。” 邓川的脸忽然冒出来:“你能活下来就算老天给面子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话说那西王母又是什么?你真的遇到神仙了?” 法渡忽然坐起来,茫然的望着四周,浓郁的白雾之间早已经没有了西王母和小唐的影子,虞天搂着遍体鳞伤的rex靠在树下,旁边站着邓川。只要没见着尸体,起码他还有活着的可能,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个好消息。 虞天看见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立刻出言讥讽:“老友啊,你这么眼巴巴的赶来救他,小和尚所想见的人却不是你啊。” 小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闭嘴。” “小……小白……你们怎么来了?”法渡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扭头看着小白,“我之前呼唤你,根本完全没有回应,难道你还是感应到了?” 小白照例冷着脸:“我没有听到你呼唤,只是觉得你会有危险,所以就来了。” “rex没事吧?”法渡艰难的爬起来,“他身上的伤……” “没事,那些都是些断骨破皮的伤,他年纪轻轻身上又有特殊血缘,成天挨虞天的揍都没死,就那么点伤哪能有事?”邓川摇了摇手,满脸兴奋的说个不停,“我还是第一次看到rex化形,原来人还能变成那样,真是太惊人了,完全就是魔幻大片呐!我简直想把他拆成一个个零件慢慢研究……” “你们两个明明是一起进来的,为什么却在不同的位置?”虞天打断了邓川的絮叨,“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逼得rex必须化形不可?” “我们进来不久之后就遇上了一堆可以自动变形的怪物,之后就走散了。”法渡把遭遇到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却刻意没有提到血舍利的存在。 “你师兄潜藏多年,难道就是为了夺走你的力量?你们的世界真是复杂,身边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邓川又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说到法明的时候法渡难免又是一阵难过,只能苦涩的笑笑:“是啊。” “仙女和西王母?实在是匪夷所思。”邓川啧啧叹道,“这些神话里的人物居然全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和徐福寻仙的传说大有关联,只可惜我们进来居然一只都没遇上。” 法渡摇摇头,疲惫的靠上了树干。 “那你现在岂不是变成普通人了?”邓川跪坐到旁边仔细的观察了一阵,“算了,我本来还想等你死后借你遗体来研究研究,现在还是专心等rex的遗体吧。” 小白在旁边冷冷的来了一句:“滚。” 邓川打了个冷颤,忙不迭的躲到一边去了。 “是唐家的半妖救了你?”小白的关注点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法渡点点头。 “他的目标也是血舍利?” 法渡再次点头。 “他为什么要救你?” 法渡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只能摇头,深呼吸好几次之后才终于又有了说话的力气:“小白,我想去找他……哪怕是只能收尸……也是好事……” 小白忽然站起来:“你自己都成这个模样了,还想着要找他?你找他干什么?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我……”法渡缓缓闭上眼睛,“你说对了,我好像真是喜欢他吧……是我自己太傻,直到现在才明白……” 小白的脸色阴晴不定,实在很难说清楚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小白……算我求你……帮帮我,这次是我伤他在先,他又是为了救我才和西王母正面对上……哪怕是找到尸体,我就是死也能安心了……” 小白冷冰冰的拒绝道:“我不答应,你无须再言。” “小白……你听我说……小白……” 邓川在一边插嘴:“你这是中邪了吧?痴情到这种地步,你说的那个半妖是不是个绝色美人?” “闭嘴!”小白怒吼的时候,脸颊上忽然出现了层叠的鳞片,身上迸溅出几道白色的火花。 不止是邓川,连法渡都被吼懵了。小白的性子一贯是冷冰冰的,虽然偶尔也会发火,可从来没有一次让他觉得如此恐惧。 “行了,都跟白夜在一起呆了那么久,他那死脑筋,你还不了解吗?他认定的事情,任凭你说破了天他也不会改变。这么大的地方要找一个人原本就不容易,现在是夜晚,雾气太大辨不清方向,rex也没醒过来,这样强行出发找人等于是把大家的命都搭上去了。”虞天忽然开口,“你自己也冷静一下,即使要救人也要寻找一个更加周全的策略。” “你别说话,尽量保存体力。等到天亮了我们就原路回去。” 法渡执拗的摇头:“你们带rex先走,我还不能回去。” “你是真想和唐家的半妖死在一起是吗?”小白的语气照例冰冷,却有一种说不出怒意,“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放手,你就不能死。” 法渡忽然垂下了头,却从喉咙里憋出一阵凄凉的笑意:“小白,血缘引渡他人,我很快也会死的。” 小白沉默了一阵:“你若是想活,我会想尽办法帮你。你若寻死,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法渡摇头苦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小白慢慢坐在了法渡身边,法渡能感觉到他身上凉薄的温度透过来。在这种地方小白必定比法渡更冷,以往都是他来温暖小白,如今他却连自己都无力去温暖了。 小白也不再说话,在手指上划开一个口子,凑到了法渡面前。 法渡愣了愣,跟着又是摇头:“没用了,这个法子小唐已经试过了。” “半妖的血和我的血岂能相提并论。”小白照例把手指伸给他,“试试总没有坏处,起码也多一分希望。” 法渡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只觉得血液在顺着手心缓缓朝下蔓延,温度依旧那么凉薄。他微笑着摇摇头:“小白,没用了……” “唐少磊到底把你怎么了?为何一脸的生无可恋?”小白微微蹙眉,“或者……你是因为你师兄?” 法渡只是疲惫的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我只是累了……小白……我好累啊……” 眼皮好像有千斤重,法渡几乎立刻就睡着了,后面迷迷糊糊的听到似乎是小白在说话:“这世上的人事原本就是真假交错善恶难辨,你身负炼血宗的血缘,更是要习惯尔虞我诈。欺骗,利用,互相倾轧,就是你生活的全部。你若想活得简单一点,放弃血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候法渡的神智并不清晰,甚至分辨不出这句话究竟是不是自己问的:“小白……你也会骗我吗?” 小白沉默了一阵,最终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无法应承你此生绝不相欺,但我绝不会伤害你。” 法渡忽然间笑出声来:“那就是说……你也骗我了是吗?” 雾气氤氲,仿佛一条*的毯子把人裹在里面,连呼吸也变得沉滞压抑。 法渡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等来小白的答案,只感觉到那双体温凉薄的手把他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第166章 食妖植物 “吃吧。”法渡才睁开眼,小白已经把一把药片送到了他手里。 “……不用了,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疾病。”法渡依旧非常疲惫,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居然就这么枕着小白的肩头睡了一夜。看得出来小白一夜没能安睡,而他自己的体力也没得到任何的恢复,看来整个人已经彻底油尽灯枯,离开大限之期不远了。 小白的态度依旧强硬:“无论如何先试试再说,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过。” “生血宁?阿胶补血颗粒?你当他是来了大姨妈啊?”邓川一开口,众人都给他的直白和小白的神逻辑跪了。 法渡跟着一脸黑线:“小白……你给我补血药干嘛?” 小白耿直的回答:“看你气色太差。” 法渡苦笑两声,到底还是说了声:“谢谢。” 话音未落,那一把药片已经被虞天接了过去:“药只对活人有效,何苦浪费在死人身上?” 邓川追问道:“你拿这药有什么用?你自己用得上啊?” 虞天潇洒的一挥手:“我用不上,也可以喂给那小鬼吃啊。” “嗨,我怎么忘了这茬!”邓川一听,立马抢到了前面:“我来喂!我来喂!” 那边rex一阵疯狂的咳嗽,生生被药丸和水给呛醒了:“圣母玛利亚啊,你们跟我什么仇什么怨?这是要活活呛死我吗!!!” “rex……rex醒了。”法渡连忙朝小白招手,“扶我一把,我要去看他……” 小白冷冷开口:“有什么好看的,坐在这里一样能看到。” 法渡只觉得好笑,小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居然变得那么不可理喻,好像这世上每个人都欠他钱似的。 小白不肯帮忙,法渡也无可奈何,只能远远的喊着:“rex!” 法渡一喊,rex倒是立刻就听见了,三下两下飞窜过来:“ohmygod!你没死啊?你实在是太幸运了!” 法渡笑着点点头:“离死也不远了。倒是你……分开之后你遇见了什么?怎么会闹得那么狼狈,是被那些仙女围攻了吗?” rex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那倒不算什么,它们移动速度不快,我真跑起来它们也追不上。可后来它们忽然尖叫着开始逃跑,我还没闹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一只巨大的怪物……浑身白毛,像豹又像虎,更恐怖的是行动方式更像是人类……” 法渡倒吸一口凉气:“西王母。你果然遇上西王母了。” “它的身份我倒是很快也想明白了,可到底也不是它的对手。”rex说起那段经历来也是不禁后怕,“脖子被它咬住,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那时候我晕过去了,它大概察觉不到我的呼吸,所以把我带到一个古怪的地方。那里堆积着无数尸骨,多半都是鱼类和人类的。” “那一定是西王母的巢穴。”法渡陡然瞪大了眼睛,“它是在为自己囤积食物……仙女的身体会溶化,并不适合囤积,所以它的目标只是穿越了异界之门过来的人类和鱼类。” “幸亏我没真死,不然……”rex又是一阵寒颤。 法渡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撑着爬起来,直冲过去握住他的肩头:“你还记得那巢穴在哪吗?记得吗?” “大概还有点印象……你想干嘛?”rex问道,“难道你们要找的血舍利就在那里?” 法渡咬了咬下唇,违心的点了点头。 虞天微微眯起眼睛:“你能确定吗?” 法渡再次点了点头,直视着虞天的眼睛,不敢有丝毫闪避,生怕被这老狐狸看出他的心虚。 法渡自己已经无能无力了,小白没有金身原本就很危险,哪怕真的说服了他,两个人面对西王母依旧十分凶险。虞天的目标是血舍利,哪怕唐家是他的盟友,他也绝不可能为了确定小唐的死活而涉险,只有血舍利的出现才能令他参与其中。只要虞天愿意同行,rex就必定相陪。至于邓川……也就勉强算凑个人数吧。 “好,那我们就到巢穴去看看。”虞天终于点了头。 “雾气虽然小了,还是分不清方向,咱们还怎么寻找来路啊?”邓川一脸愁苦,顺手捏着rex的鼻子,“你能闻到不?” rex提脚就是一记飞踹:“滚!你当我是狗啊!” 邓川委委屈屈的爬回来:“那我们怎么找?” “我努力回忆一下吧,应该……也许……大概……”rex显然也是心里没谱。 “用不着,你们跟我走。”虞天站起身来,走向旁边的一棵灰色的植物。 这棵植物灰扑扑的并不起眼,大约有一人多高,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灌木。之前法渡并没有注意过这棵植物,这回一细想才觉得奇怪,这里的植物除了地衣苔藓就是蟠桃树,什么时候长过灌木? 邓川也跟在后面看热闹:“神了,昨天才播下种子,今天就长得那么大?它到底是什么?” “食妖槲。”虞天微微一笑,“要不是有它保护,昨夜我们怎么可能过得那么安稳?” “食妖?它能吃妖怪?”rex比划着它的高度,“我不信,ohmygod!” rex才靠近,食妖槲就像活了似的,忽然间从尖端炸裂开来,变成一张三米多长的巨口,消化液裹着舌头一样的触角,在下面那个袋子状的消化器官里横躺着两个正在抽搐的“仙女”,因为还未死去,所以还没化成水,而消化过程已经从外皮开始,把它们腐蚀得面目全非。 法渡朝四周望了一眼,果然在每棵蟠桃树之间都长了一棵食妖槲,把他们几个人团团围在其中。 虞天伸手触摸着食妖槲的树枝,就像抚摸着宠物狗的颈项:“你别乱动,它察觉到杀意就会自动攻击你。”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看着那么恶心?”rex一脸嫌恶的贴近虞天,顺手摸上了他的腰,“还是让我多看看美好的东西吧,压压惊……” 话音才落,食妖槲已经冲着他直扑过去,rex大叫一声,忙不迭的跑开了:“我又没什么恶意,为什么攻击我呀!” “这是捕蝇草的远房亲戚,只是我放在妖界培养了一段时间,让它一代比一代更加凶猛庞大而已。”虞天的嘴角微微翘起,青色的狐眼里流转着笑意,“忘了告诉你,它对妖气也有反应。” 法渡早已经心急如焚,不住的催促:“食妖槲能帮我们找到西王母的巢穴吗?” 虞天再次拍了拍食妖槲的树枝:“去!” 那一堆食妖槲立刻钻入了地下,互相绞缠着飞快的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就像一群搜寻猎物的猎犬。小白早就说过,虞天自身的力量本不是很强,却精于变化魅惑之术。这一路走来,虞天甚少展现实力,可一旦展现出来,每每都让人惊叹无比。 “找到了。”仅仅过了三分钟左右,虞天便回过身来。 法渡大为惊诧:“这么快?!” “你最好记得我们之间的盟约。”虞天脸上依然带着笑意,语气却格外阴森,“如果我发现你对我说了谎,就算是白夜也保不住你。” “各位大爷,你们全都不是人,到哪都能耍横,可得考虑考虑我这个普通人啊!”邓川朝四周望着,神色格外紧张,“别杵在这儿聊天了,尽早出发吧。” rex白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这事不适合普通人,谁让你没事跑来瞎掺和?” 邓川委委屈屈的看着他:“……还不是为了你呀。” “走吧。” 小白在法渡面前低下身子,倒让法渡一时间有点懵圈:“什么?” “上来,我背你。”小白答道。 法渡连忙摇头:“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连说话都费劲,这么走下去得走到什么时候。”小白不容分说把他拽到了背上,“抓稳。” 小白背着法渡,rex背着邓川,虞天自己则是闲庭信步一样跟在旁边。 法渡还是第一次让人这么背着,总是觉得很不自在,忽然听到小白对他说话:“你无须考虑太多,我早已发誓护你一世周全,绝不会让虞天对你不利。” 法渡立刻把脸埋到小白脖颈里,他这么说,自然是已经猜到法渡故意误导利用了虞天。虞天得不到血舍利,小白也就得不到金身,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利用了虞天,等于就是间接的逼着小白走上了这条危险的道路。 “对不起。” 法渡并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但他很明白,小白最不需要听的就是对不起。 小白淡淡答道:“你心里对是非善恶看得通透得很,只不过一遇上唐少磊,你心里的边界就彻底模糊了。唐少磊是你的心魔,是能把你拉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心魔。” “小白,我知道我心魔丛生,早就无法心静如水……我一直都知道唐少磊不是什么好人,偏偏就是放不下他。”法渡缓缓的说着,几乎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谁让我这辈子遇上了他……” 小白忽然开口:“你无须过于痛苦,我会帮你到底。” 法渡陡然睁大双眼:“什……什么?” “我早已经说过了,既然无法摒除心魔,你索性就随性而行吧。人间善恶原本难断,你又何必非要去走那世人眼中的正道。”小白答道,“若唐少磊没死,你便把那份心思和他了断清楚,也省得你心心念念非要克制感情,反而让自己落于苦境无法解脱。” 法渡摇摇头:“小白,我真的没有什么奢望,我……”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之前无论怎么尝试救你,你始终是心如死灰,毫无求生的意愿,可听到了rex带来的消息,你眼里才终于有了活气。” “小白……我……” “行了。”小白再次打断他的话,“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第167章 血缘回归 分散在各处的食妖槲聚集在一起,顺着地表之下的浅层快速前进,偶尔出现的“仙女”还来不及看清楚面貌便被吞噬殆尽,只花了大约半小时,一行人就来到了一处洞穴之外。 说是洞穴其实也不准确,因为那只是因为当时的陨石冲撞而形成的巨大裂口。 “对,就是这里……我就是从这里爬出来的。”rex指着那漆黑的裂隙,怪异的是明明在洞外就能闻到一股冲天的腐臭气息,却感受不到任何的邪气,依旧干净得惊人。 邓川捂着鼻子问:“你们说的那个怪物……西王母,它现在到底在不在里面?” 大家都不说话,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走,都小心些。”洞里全是焦黑的石块而没有土壤,食妖槲都被挡在了洞外。虞天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星灯火,托举着直朝洞穴里走去。 法渡以为最心急的应该是自己,没想到虞天却冲在了前面。法渡的谎言能轻易被小白拆穿,又怎能骗得过老奸巨猾的虞天,只是虞天太过渴望血舍利,哪怕为了这一线渺茫的希望也要去试。 “虞天,等等我啊!”rex忙不迭的跟着,几次想抢到前面,却都被虞天拦了回来。 洞内有一条斜坡一直伸向下方,借着虞天手心里的光焰只能看到道路两旁层层叠叠的尸骨,而那条路依然向前延伸,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 法渡急切的用眼神搜索着尸骨堆里,寄望着能有什么发现,虞天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前面有东西。” 所有人都跟着停下来,面面相觑:“哪里有东西?在哪?” 连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异样,失去了感知力量的法渡光靠视觉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瞪着眼睛朝黑暗里不住的张望。 虞天慢慢的举高了手心里的灯火,直到这时候法渡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灯火,而是一株巴掌大的植物,直从虞天衣袖里长出来,枝头挑着一个灯笼状的果实,那一点耀眼的灯火正是从它身上发出来的。 在那无边的黑暗里,有一个物体猛的动了一下,就像是被灯火惊吓了的兽类。在它躲避的瞬间,一个红色的光点忽然跃出来,叮叮咚咚的滚落到了一米开外。“啊!”它大叫了一声,疯狂的猛扑过去,但动作却并不见得迅速,而是发出了一阵笨重肢体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法渡骤然觉得头皮发麻,那红色的光点不是别的,正是血舍利! “你……是人吗?”它大致还有着人类的体形,和徐福后人化成的“仙女”并不相同,可从体型大小来判断,又绝对不会是个成人。法渡很难想象,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到底是怎么进入这里的,他非但没成为西王母的食物,甚至还得到了血舍利,他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法渡……你……还是找来了……”那一段说话的声音拖着浑浊的尾音,如泣如诉的顺着石洞消失。 法渡猛然一颤:“师兄?” “我终究还是输了,连老天都站在你那边……”黑暗里藏着的人慢慢抬起头来,法渡这才看清楚,法明的身体已经齐着腰部断开,脏器全都顺着破口暴露在外,下半截早已经被啃噬得面目全非,他几乎整个人都躺在血泊里。 “师兄,你撞上西王母了?”法明是绝顶高手,同时又夺取了法渡的血缘,除了西王母,法渡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把他伤成这样。 “那只半妖……他居然把西王母引来了……我躲避到一旁……等着看他怎么引火*把自己害死,没想到……没想到西王母却忽然转而攻击我……”法明凄凉的笑着,“你看……连老天都在帮你……” “西王母上千年来都进不了那道裂谷,正是因为血舍利镇住了徐福陵墓,这两道力量完全相反,西王母畏惧血舍利,同时也愤恨它的存在。你夺得血舍利,西王母自然会转而攻击你。如果你放弃它,或许反而会有逃生的机会。师兄,你实在是太贪心了。血缘到手,你就不该再奢求血舍利。”知道小唐还安好,法渡心里悬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虽然疲惫,脸上却还带着苦涩的笑意,“不是老天在帮我,害你的人就是你自己。” “你闭嘴!就因为你资质好,师父偏心常悄悄授你法门;就因为你运气好,我筹划了一辈子,最后却被你捡了便宜!你……” “师兄……”法渡缓缓摇头,“你还记得师父常说的话吗?一切随缘,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不是你故意放出白蛇引来那场灭顶之灾,再过几年,师父的血缘一定会安稳的传给你。” 法明陡然瞪大了眼睛。 法渡轻声道:“把血舍利给我。” “给你?你还想把炼血宗的血缘抢回去吗?”法明纵声大笑,“不,我死了……就让这血缘随我一起消失。你也别想活下去,黄泉路上……咱们也好做个伴。” 法渡苦笑着摇摇头:“血缘原本就不在你身上,何必去抢?血缘还在我这里,只是躲起来了而已。” 法明再次拔尖了声音:“什么!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我也以为血缘已经被你抢走了,所以一直很奇怪我衰弱到这种程度,却为什么还死不掉。刚刚看到血舍利的时候,我对它的感应忽然就恢复了。”法渡答道,“炼血宗的血缘真是奇妙,你抢夺血缘的时候,我心里对你有所抗拒,它就躲起来了。” “我不信!你骗我!”法明使劲攥着血舍利,“血缘在我这里,明明我的力量提升了许多……伤到这种地步也还不死……” “你硬撑着一口气,是想等着化生寺的血缘为你治愈伤势是吗?如果血缘在你身上,那你的血是会发出荧光的,恢复过程的用不了这么久。”法渡摇摇头,“你的力量提升,不是因为血缘,而是因为血舍利。我早已经说过,血舍利对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此刻不死,正是在慢慢化为和刑天近似的怪物吗?” 法明拼命颤抖着,眼里连最后那一点活气都没有了。 “他是不是真的就要化为刑天了?得了,那东西对付一次就够够的了。”rex上前一步,“还是趁着他还没转化完毕,给他个痛快吧。”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法明用双手撑着身体不断后退,直到刚才他还在等待着炼血宗的血缘能为他修复身体,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真的会死。死亡对他来说,那是根本就没想过的恐怖词汇。 “rex,等等。”法渡忽然开口。 “法渡,你不会是又要放过他吧!”rex扯着嗓子抱怨,“他马上就要化为刑天了,就这最后一点时间,你还要……” “不。”法渡从腰间抽出滴血莲花,“我来。” 法明忽然抬起头来,视线仿佛穿越到了那个下着雨的夜晚。 那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摸着刚刚剃度后的光头,咧着嘴直朝自己微笑:“师兄,想不到我刮了光头还挺帅!” 大雨稀里哗啦的扑着窗棂,那个少年身上确实灵光毕现。 而现在,他手里攥着滴血莲花,身上沉郁的杀气好像汇成了一道黑色的河流。 法明的声音微微发颤:“法渡……你是真的要杀我吗?法渡!不要!法渡!” 法渡并没有答话,而是攥紧手中的滴血莲花,自他头顶猛刺下去。 法明猛然抽搐起来,开阖着嘴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那一道血线从头顶蔓延出来,慢慢划过脸庞,颈项,浸透胸口的衣衫。 “行了,你本就不是这样的人,用不着为难自己。你只是想替他解脱罢了,这种事情,我替你去做。”小白察觉到法渡正在微微发颤,便从旁边伸手去想握住他的手。 法渡冷冷的推开他的手:“不,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去做。” “法渡……放过我……我不想死……”法明的嘴唇依旧在开阖,属于刑天的那一部分异力正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不想再被欺骗,也不想再被利用。法渡……这个名字自你们开始,也由你们而终止,从今往后我已不再是法渡,只是我自己……”法渡狠狠的一刺,把滴血莲花彻底刺入了他的顶心,“易勋。” 站在最近处的小白忽然间睁大双眼,惊诧的望着法渡的脸。 “师兄,走好。”法渡缓缓闭上眼睛,口中轻轻念着,“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红莲劫火自他脚下烧开,逐渐蔓延到了整个山洞,那震撼人心的花开花落之间,仿佛整个山洞都被烧成了地底的火狱。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想死……要是还有来世……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法明在烈火的劫烧中哭嚎扭动,逐渐化成了一具着火的骷髅,最后终于化为劫灰,彻底飞散而去。 法渡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小白轻声唤着:“法渡?” 法渡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从地上慢慢拾起了血舍利。 第168章 佛光普照 法渡把血舍利紧紧攥在手心里,上一次不过是轻轻触碰,法渡体内已经对它产生了强烈的感应,而现在血舍利已经被攥在手里,火红光焰明灭不止,像心脏在手心里搏动,每一次的明灭似乎都会产生一阵波动,不断搅动他体内那道漆黑的暗流。 这一次他更加肯定,血舍利确实和他产生了共鸣,那是等待,更是召唤。 他觉得所有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在四肢百骸里飞快的游走,眼前不断变幻着的残影,每每都是他心底最想藏匿的不堪。 “法渡……你……”rex瞪大眼睛,“你怎么回事?这是佛光吗?” 法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洞穴里的异样,往常他身上也产生过近似佛光的淡淡金芒,而现在那种光焰亮得像是日光,把他彻底笼罩在其中,似乎有着净化一切的力量。但这仅仅是看上去而已,只有身处其中的法渡才知道血舍利所含有的是多么强大而妖异的力量,轻易的攫取人心里最黑暗的内容然后放大到极致,同时又舍不得放开它。它代表着邪恶,甚至可以说它就是邪恶本身。 法渡努力的控制它,只觉得它无形无质无法被控制,可那力量却又被法渡限制住,无法彻底控制他的心神。血舍利与他完全契合,简直像是他的第二颗心脏。 小白和虞天都曾经接触过血舍利,血舍利的力量原本就强大无比,但那种力量居然能和法渡彻底契合在一起,似乎彻底融为一体,形成一种可怕的压迫感。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先把血舍利给我。”虞天抢先一步,伸手去抢法渡手里的血舍利。 法渡猛的抬起头:“让开!” 那股异样的热流排山倒海般直扑过来,虞天居然也被那股异力推开,他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却因为与生俱来趋避危险的本能而避开了。虞天迅速寻找攻击力较为薄弱的地方,然而那道洪流却如同密集的大网,竟然没有一处疏漏。惊骇之际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剧痛,落地之后几乎站立不稳。 “法渡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rex也抱着脑袋紧紧蹙着眉头,“这股力量是怎么回事?不对啊……我感受不到任何的力量波动,但是……”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杀之力,这种力量来自于他的精神力……”虞天皱着眉头,“这种力量无形无质,却可以直接攻击对方的心神。任何形式的攻击都可以被避开或是化解,而精神力却根本无从应付。” rex问道:“即使有炼血宗的血缘作为助力,法渡才这么短时间的修为,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没理由强大到这个地步啊!难道……是被血舍利控制了?” “他和血舍利之间产生了不可知的共鸣,也不知是血舍利控制了他,还是他的感情借助血舍利彻底爆发了。”虞天微微眯起眼睛,“思维并不受时空的限制,能够想到便能触及,这会儿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神杀?这么玄乎?”邓川揉着太阳穴跟着哼唧,“老天爷,光是脑子里想一想就能杀敌于千里之外,这不瞬间无敌了吗?” 小白轻声呼唤他:“法渡。” 法渡直愣愣的看着他,毫无反应。 小白微微皱眉,朝他靠近了些许。 “别过来!” 法渡一声怒吼,rex连忙抱头蹲下:“小白,你快别再惹他了!神杀啊!一不小心就玩大了!” “法渡,是我。”小白慢悠悠的说着,始终盯着法渡的眼睛,“放下血舍利,我们回家吧。” 法渡只是望着他,眼睛里的亮着一点诡异的星火,把手心里的血舍利攥得更紧。 “小白,你和他说话好像没什么用啊……他不是喜欢那个半妖吗?你倒是扯点有用的,没准他能清醒过来……”rex还没说完,就察觉到了从小白那边传来的杀气,连忙躲到了虞天背后,“我说错什么啦?难道我们要呆在这里等着西王母回来看他俩火拼?” 小白根本不理会他的吐槽,而是依旧紧盯着法渡,轻轻唤了一声:“易勋。” 听到这个名字,法渡的身体猛的颤抖了一下。 邓川立刻喊道:“有戏哎有戏!继续!不要停!” 这样的反应却显然令小白更加惊诧,居然大半天回不过神来。 “你们这一个看一个的要僵持到什么时候?”rex咬牙大喊,“易勋易勋易勋啊啊啊啊啊!” 法渡退开两步,手心里的血舍利嘭一声滚落在地上,可它却并没有黯淡下去,依旧在地面上明灭不止。 “易勋,你醒醒。”小白的声音微微发颤,过了好一阵法渡才慢慢转过身来,眼睛里带着潮湿的泪意。 小白看到他的神情,忽然间又把称呼改了回去:“你怎么了?法渡?你是不是已经清醒了?快回答……” “小白,我已经不是法渡了,我是易勋。”法渡笑着摇头,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你以为我是为杀了他而难过吗?不,我杀掉的不是师兄,而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最后的那一点愚蠢的仁慈。” “别说傻话了,走吧,一切已经都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法渡冲着他笑起来,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会倒下。 虞天根本就不关心法渡究竟会怎么样,在血舍利滚落的第一时间,他手中那个长成灯笼模样的古怪植物忽然以枝干当成四肢,直朝它飞扑过去。法渡猛然扭转,直盯着那只扑过来的玩意儿,周遭的人只觉得似乎有一阵风猛的从平地里升腾起来,如同涟漪一般绕着法渡周身飞快的荡开,那扑在半空的玩意儿忽然一声尖叫,砰然化为灰粉。 “虞天,我们说好的……你先告诉我彻底妖化的方法,还有……交出小白的金身。只要你遵守承诺,我一定会把血舍利给你,但我不给你的时候,你不能抢。”法渡脸上的表情依旧恍惚而疲惫,终究还是坐倒在地。 刚才这一下甚至远在虞天意料之外,血舍利已经离开了法渡,按理说他的意识就不会再受血舍利干扰,也不可以再借助血舍利的力量,但那股可怕的力量却没有因此有一丝一毫的衰减。似乎它已经被法渡收服,彻底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不过是想先替你收藏而已。这么重要的东西,总归是该认真收好。”虞天脸上带着笑,“即使要归还金身也要先离开这地方才行,你尽管放心,我更喜欢用脑子做事,硬抢不是我的风格。” “你最好说话算话。”法渡试着站起来,却始终是力不从心。 “还是我背着你吧。”小白把他拽了起来,硬背到了背上。 “小白……”法渡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压低声音呼唤着,“你要小心虞天……现在血舍利到手,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怕他掉过头来对付我们……” “你别说话,只管休息就行。”小白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有了前车之鉴,虞天绝不会愚蠢到要亲自来尝试神杀的厉害。” 虞天摊摊手:“老友这是难得的押对了宝,要急着冲我炫耀么?” 小白横了他一眼,照例一言不发,从地上捡起血舍利准备塞进裤兜。法渡瞥了一眼虞天,忽然开口:“小白,把血舍利给我。” 小白的身形微微僵硬了一下,到底还是把血舍利给了法渡。 法渡原本只是觉得既然虞天一直觊觎血舍利,小白又没有金身,血舍利放在他身上或许会遭虞天算计,放在自己身上反倒能让小白更加安全,然而小白的反应显然是想岔了。 “小白,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 法渡连忙冲他解释,小白却冷冰冰的开口:“血舍利关乎唐少磊的性命,自然不能有任何闪失。血舍利是你拼命得来的东西,你要怎么处置都随你,无需向我解释。” 法渡苦笑一声,就算想解释也实在不知从何开始,只能闭上了眼睛。 小白背着法渡径直前行,很快就来到了洞口,食妖槲感觉到妖气,立刻就朝他们聚拢过来,纷纷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小白抬眼看了一眼:“虞天,管好你这群玩意儿。” 法渡跟着抬起头,离得最近的那一只食妖槲已经冲着面门俯冲下来,如果只是被妖气引动过来试探,这已经远远超过的试探的距离。小白似乎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招,立刻闪身躲避,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却忽然嘭的一声炸裂开来,上半截彻底化为灰粉。其他的食妖槲就像是受惊的小兽,瞬间四散开来,全部钻入了泥土之下。 小白的声音带着一线肃杀之意:“你这是要打算和当年一样暗下毒手么?” “食妖槲也有自己的意识,纵然是我养的,也未必能完全由我控制。”虞天在后边不紧不慢的答道,“我哪敢和你们过不去,法渡如今有神杀在手,再多的尝试都是徒劳,我何苦还要用辛苦养出来的宝贝去送死?” 法渡知道他这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谋算些什么,虞天……信不过。” 小白淡然答道:“我知道虞天信不过,但我们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 虞天笑眯眯的望着法渡:“如果你真的如此忌惮,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小白的金身和妖化的秘密在你手里,你知道我绝不会杀你,所以才有恃无恐。”法渡艰难的喘息着,“别再玩花招,现在大家都被困在这里,你真的暗算我们,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呼……呼…… 雷鸣般的鼻息在雾气中来回滚动,瞬间让所有的生灵为之静默。 邓川惊恐的望着虚迷雾气当中那个巨大的黑影,说话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西王母?这就是西王母?” 还是rex最先回过神来:“都愣着干什么?跑啊!” 第169章 神杀之境 “别跑,没用。”法渡想到了与西王母第一次遭遇的情形,它的速度和力量都根本已经超越了生命的极限,和它赛跑完全是在送死。 不用虞天命令,食妖槲首先就被吸引了过去,然而行进到西王母身边两米距离左右却又全部静止,就像一丛用水泥雕塑出来的花篱。 西王母踏近一步,只听见一阵低沉的闷响,不像是踏碎了植物的藤蔓,反倒像是踩断了动物的骨骼,血肉哭嚎着分崩离析。 在那些仙女面前不可一世的食肉妖植,在西王母脚下不过是一丛根本入不了眼的荆棘。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食妖槲全部调转矛头,朝向了法渡一行人所在的方向。 “虞天,你的食妖槲好像是要攻击咱们?”rex着急的追问。 “它们到底还是植物,灵性有限,更多遵循自己的本能。西王母到底是神,是它们永远无法逾越的力量。”虞天飞快的答道,“它们停止行动,就是因为已经彻底臣服于西王母了。” rex骂道:“发现对手更强就迅速躺平投敌,你这些宠物也太没节操了!” “现在咱们对付西王母不说,还要对付那堆吃肉的妖怪植物!”邓川跟着傻眼:“跑又不能跑,打又打不过,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呐?” 法渡脑中灵光一现:“回洞里去!进去,都进去!” 食妖槲无法离开土壤,回到洞里起码可以躲避食妖槲的攻击,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 邓川依旧在发愣:“进去?洞里是可以躲避食妖槲,那西王母怎么办?要是我们全被堵在洞里,不是只能等死?” “这是唯一的办法,进去!快!”法渡推了一把小白,“你也进去!” 法渡紧紧攥着血舍利回过头来,西王母已经来到了洞口,双方不过相距六七米,西王母的庞大体型把那种压迫感扩大到了极致,它身上那种足以压倒一切的气势足够强横霸道,那并不是一种纯净的净化之力,万物在它面前都形同蝼蚁一般,根本不足相较,更无法存在。 万籁俱寂之中滚动着西王母的鼻息,法渡却还能清晰的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西王母眼中的那一片焰炬不断燃烧着,法渡仰头直视着它,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丝畏惧,视线对上的瞬间,法渡忽然觉得好像恍惚,身边的景致居然全都变了,朦朦胧胧就像是飘在云层当中。 “你是打算和我对抗吗?” 在那一片白茫茫的背景当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妇人。 法渡忽然间明白了,神话传说中总把西王母的形象化作妇人,那根本就是它在人类脑子里产生的具象化形象。小白虞天这类的妖怪都能幻化人形,西王母却一直以兽身出现,那是因为它根本不需要真的变化外形去让自己被人类所接受,只需要在精神世界中相互交流就够了。她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因为它出现在人类脑海中的形象,可以是人类在生命中遇见或是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形象。 法渡不敢随意回答它,它却先笑了起来:“留下血舍利,我放你们安然离开。” 西王母的语气非常轻柔,并不同于虞天之前对他施术时的蛊惑,可说话的时候却仿佛带着魔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他。法渡狠狠的摇了摇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交出来。”西王母一步步靠近,浑身散发着无法抗拒的气势。 法渡早已经感知不到任何关于外物的信息,却只记得拼命攥着手心里的血舍利,喉咙里哽得发痛,却还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那一个字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眼前的幻境就像白纸被忽然揉做一团般迅速褪去,法渡早已经气喘吁吁,浑身都是冷汗。 西王母已经站在他面前,滚烫的鼻息直接落在脸上,却没有真的袭击他。法渡也不明白西王母为什么放过了他,如果西王母刚才忽然发难,大概在他还无知无觉的时候脑袋就没了。 法渡低头望着手心里的血舍利。 粗糙的石头表面磨伤了他的手掌,发着荧光的血迹裹着心脏搏动般明灭的红光,妖艳得近乎刺眼。 西王母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给我吧。” 法渡拼命咬紧牙关,仰头怒吼:“不!” 眼前的景致就像是电影胶片里的场景忽然间从蓬莱仙山重新回到了那一片白茫茫的虚迷,法渡看到那美艳的妇人惊诧的神情,然后把手里的东西猛然刺入它的胸膛。 “嗷!”从那样美艳的妇人口中发出的居然是震耳欲聋的兽吼,仿佛把人间的所有苦难都凝聚在一起,悲苦仇恶交汇在一起,仿佛要把人的耳膜和胸膛一起撕裂。 法渡无意识的想要躲开,没想到却就此退出了幻境。之前是西王母把法渡拽进了幻境,而此刻却是法渡主动冲进了幻境,就好像西王母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梦境并且在梦境当中直接杀死敌人,而法渡却是硬生生的冲入了她的梦境当中,这远远超出了西王母的预料之外。他的那一剑也不过是具象化的伤害而已,那就是一场神杀,是他与西王母在精神界面里的生死搏杀。 也就是在他想明白这一瞬间,西王母的爪子已经准确的抓入了前胸,猛然把他甩飞出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都几乎要被扯出来了,一口腥甜的血直从嘴里喷出来,血舍利也跟着横飞出去,直滚到树丛当中。 这场搏杀的主角是西王母和法渡,其他人都成了配角,而那群食妖槲更是再也无人在意。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原本雕塑一样的食妖槲却忽然活了起来,迅速把血舍利裹进了树藤当中。 法渡猛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身边有人冲了出去,跟着就是rex飘天的喊叫:“虞天!” 那一瞬间法渡面前的事物好像都已经定格,西王母的巨爪已经跟着拍击下来,而虞天的影子已经和那片灰蒙蒙的食妖槲一起消失在了无边的雾气当中。 那食妖槲根本就不曾背叛,更不曾臣服于西王母,那根本就是虞天自导自演的戏码,他不仅骗过了这群人,更骗过了西王母! 虞天这么做就是一场凶险的赌博,如果西王母选择追击他,那么他就会一个人面对恐怖的西王母;如果暴怒的西王母选择继续对付这帮人,那么他无疑是把剩下的人亲手送上了黄泉路。 西王母的利爪挥下,这一下来得格外实在,法渡才刚刚感觉到有人抢到了自己前面,跟着就看到了满眼的血色,听到了清脆的断骨声。 “快!神杀!” 法渡听到小白的声音,连忙凝聚心神试图再一次攻击西王母,然而还没等他再次动手,西王母已经咆哮着跃起,地面似乎都在随着它的咆哮而瑟瑟发抖。它果断放弃和这帮人缠斗,一路朝着虞天消失的方向快速奔去,身形就像一朵飘忽不定的乌云。血舍利于西王母来说应该是一种威胁,西王母应该很希望有人把它带走才对,可它却依旧在全力守护血舍利的存在。这种现象原本就解释不通,但之前谁也没去注意这个问题。现在仔细一想,这里的环境和整个食物链都是由血舍利维持,没了血舍利西王母就会失去食物来源。显然西王母忌惮血舍利的力量,却又不能没有它。 “rex,醒醒!喂!别死啊嗨!”rex胸口的裂伤就像差点进了绞肉机,全靠邓川用自己的外套给他捂着,否则估计就要和法明一样脏器横流了。 “rex?你怎么会……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西王母?”法渡以为会是小白跑出来保护他,却没想到刚才替他挨了那一下的居然会是rex。 “废话,拼速度拼力气……都是妥妥的输,咱们这帮人里……唯一可以和西王母拼命的只有你,你要是死了……其他人不是都得栽进去?我要是不给你缓缓,就……就只能让邓川去送死了。” 邓川抹了满身满脸的血,愤愤的问道:“那你怎么不让小白上去顶啊?” “小白长得那么好看,死了可惜。”rex诚恳的回答,“就算不死……咳咳,脸弄伤了也是颜值界的一大损失。” 邓川叹了口气:“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小白冷哼一声,也看不出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身上也带着伤,想必他刚才确实是想为法渡挡下西王母的,没想到被rex顶下了大部分的伤害,只受了点轻伤。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是存着一分感激。 rex不住咳着血:“法渡……能不能替我……找回虞天?” “你是不是疯了?”邓川直瞪着他,“他三分钟前才扔下你在这等死!” rex艰难的说:“你得倒过来想……万一他是故意想把西王母引走,保护我们呢?” “你这是想骗我们,还是想骗你自己?”邓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你被他灌了什么迷汤?咱们打个赌,他刚才抢走血舍利要是为了救我们,我脑袋都揪给你!” “你闭嘴,没人问你意见。”rex说道,“他那么聪明,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我不信他会死……他一定能逃走,他一定能活着……” 小白又是一声冷笑:“活久了真是什么人都能见着,我还以为法渡是这世上最愚仁驽钝的人,今天可算开了眼界了。” 法渡点点头:“好。” “什么?”邓川也是一脸活久见的表情,“rex傻了,你也跟着疯了?” 小白倒是立刻就明白了法渡的用意:“你还不肯放弃血舍利?” 法渡说道:“除了血舍利,你的金身也还在虞天手上,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回虞天。” 小白脸上带着凉薄的微笑:“好,如果我就此放弃金身,你愿意放弃血舍利吗?” 第170章 黑暗腐朽 小白这一句话,足以彻底困住法渡。 他赌的不是金身和血舍利孰轻孰重,而是唐少磊的性命在法渡心里的重量。 法渡摇摇头:“没有金身,你早晚会衰竭而死的!” “无论修行多深也总会有归于尘土的一天,无非是早晚而已。”小白望定了法渡的眼睛,“即便衰竭而死,唐少磊也会走在我前面。” 法渡蹙着眉头:“你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小白并不答话,甚至也不去看他,简直是一种近乎幼稚的赌气行为。 “我已经缓过来了,这就去找虞天,你们三个先去出口附近等我。”法渡触摸胸口的伤口,刚才差点连心脏都被生拽出来,可现在那处可怕的伤口却已经彻底愈合,只剩下了浅浅的疤痕。 邓川直瞪着法渡,回头又看了看rex的恢复情况,不由的感叹:“我原本觉得rex这个打不死的小强已经够逆天了,可你这恢复力就是妖怪也要甘拜下风啊……” 话音未落,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剧烈的震荡波似乎快要把整个山头都掀翻过来。紧接着被搁浅在峰顶的寻仙船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整个滑落到蟠桃林当中,瞬间烟尘涨天。整个蟠桃林中的‘仙女’似乎都被惊动了,那种惊恐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比原本的爆炸和崩塌声还要惊心动魄。 法渡的脑子还来不及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已经快速朝那边飞掠而去。 虽然血舍利不在了,可那股熔岩般滚烫的热力却一直在他身体里燃烧,逐渐把那条漆黑的河流全部点燃。法渡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无比的清晰,身体比以前更加轻盈,速度和力量也都今非昔比。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活过来了,而是根本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转瞬之间那爆炸的烟尘已经来到了面前,甚至快得连法渡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法渡,你来得还真快。”听到虞天的呼唤声,法渡立刻停下脚步。这一回头,不仅看见了虞天,还看见了小唐和忠义叔,后面还有两三个唐家子弟。最近几次冒险都折损不少人手,想必唐家也是没多少人可用了。 这场爆炸来得蹊跷,但显然是来自人为。西王母一直紧跟着虞天,他很难抽手去谋划反扑,他所能依靠的,当然就只剩下了唐家。 虞天和小唐显然对这场意外的会面都十分意外,反倒是忠义叔惊喜万分:“法渡,实在没想到还能在这遇见你……” “西王母是被你们引进雷区炸死了吗?”法渡没有回答他,而是扭头望向虞天,“血舍利呢?” “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完成,你何必再紧追不放?”虞天淡然答道,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 “你聪明我也不傻,最初我们的赢面远胜唐家,可你最终选择唐家而不是我们,唯一的可能性是你的筹码已经不在了。”法渡直盯着他,“小白的金身已经不在你手上了,或者……小白的金身从来都不在你手上。” 虞天的表情带着些许戏谑玩味:“易勋果然比法渡聪明多了。” “之前我有没想明白,利用金身来引动自然异变找到沉船的位置是肯定的,归溯你动不了,小白的金身不在你手上,你也不至于用自己的金身来冒险,那你用的到底是谁的金身?现在我才算想明白了,想要血舍利的只是你和小唐,唐家之所以帮你,为的就是你手上那具真的金身。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云虎的金身吧?”法渡平静的说道,“云虎,也就是小唐的亲生父亲吧。” 法渡这几句话说起来波澜不惊,唐家几个人的表情却是阴晴不定各有所思,想必各自所知未必相同,却都有被隐瞒的地方。 “易勋,你这是赶着来拆台的吗?”其他人仍旧保持着法渡的称呼,反倒是虞天最先用虞天这个名字来称呼他。 “我已经说过,只要你遵守承诺,血舍利就是你的。但我不给你的时候,你不能抢。”法渡一字一顿的答道,“你知不知道你忽然夺走血舍利,差点让我们一帮人全部丧命?我们几个先不说,rex的死活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吗?” “巧了,你知道吗?千年之前的易国师居然说过和你一模一样的话,然后……”虞天忽然笑起来,表情却变得越来越阴森,借着天空灰蒙蒙的光,那张漂亮的脸慢慢化去了原本的精致五官,堕入阎罗轮回之外最深沉的噩梦,除了眼睛之外,只剩下了一片分不清形状的焦黑血肉,“从那时候开始我的脸就成了这样,所以每一个夸我容颜的都是假话,每说一次就是刺伤我一分。我有多恨易国师,就有多恨rex。” 法渡仔细审视着那张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的脸,却忍不住笑出声来:“邓川所说的还真一点没错,可爱之人必有可怕之处。仔细想想,易国师还真没做错,一个人的心如此黑暗腐朽,也只有这样的脸才配得上。” 虞天脸上的焦黑血肉牵动着,逐渐恢复成了惯常的模样,那一番诡异可怕的牵扯化成了魅惑的微笑:“你最好想明白,你最想要的到底还得着落在我手上,与我敌对并没有什么好处。” 法渡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我何必要与你敌对?自然有人会比我更恨你。” 呼……呼…… 雷鸣般的鼻息在雾气中来回滚动,瞬间让所有的生灵为之静默。 还未散尽的烟尘之中兀自伫立着一个庞大的黑影。 尽管它身上满是疮痍,有些地方被炸得只剩下了骨头,更缺损了右前爪,但那些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断肢也在飞快的重生。 西王母终归是神,它站在众神之巅强横了千年之久,又怎么会被炸弹轻易消灭。 “走!快走!”忠义叔迅速作出了反应,推攮着几个看呆了的后生,“等西王母恢复过来,咱们谁也走不了!少磊,你也走!” 小唐随着忠义叔走了几步,再次回过头来:“虞天!” 忠义叔再次推了他一把:“别管了!走!” 虞天根本没有尝试逃走,依旧站在原地:“你别妄想西王母会和你站在一边,你用神杀伤它在先,即使我们全都覆灭在此,它最终也不会放过你。” “那就到时候再说啊。”法渡微笑着回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不是你教我的吗?” 虞天微微提起嘴角:“说得好。” 法渡看到他指缝里有几点金芒撒进土里,就知道他是打算以命相拼了,于是很干脆的扭头离开:“西王母绝不会放弃血舍利,既然你不肯交出血舍利,那就在这慢慢陪它玩吧。” 庞大的黑影从法渡头上越过,直接扑向虞天。 法渡径直前行迅速离开,这场生死较量的胜负原本就毫无悬念,只是西王母的性子谁也说不准,如果再不离开,西王母确实也有再次攻击他的可能。 他前行了半分钟,已然追上了刚才逃走的唐家子弟。 小唐转过身来看他,微微蹙起眉头:“你怎么赶上来了?虞天呢?” “我这次又没死成,让你失望了。”法渡冷笑的答了他一句,轻松的闪身越到前面去了。 小唐在原地愣了愣,忽然间转身朝来路跑了回去。 法渡微微皱眉,身体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他回头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人形了,只看到那只巨大的黑虎像闪电一样跃入浓雾之间。 老唐家的信条一向是管死不管埋,法渡不信小唐和虞天之间会有什么情谊,他会这么拼命的跑回去,无非是为了血舍利。 法渡轻轻一叹,唐少磊又骗了他一次,他为何还要在乎这个人的死活呢?没有了唐少磊,血舍利对他来说也并非是那么必要,小白逐渐衰竭也还有些时日,他还可以寻找别的方法来救小白。 法渡转身想走,忠义叔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法渡,你别走!叔求求你,你去救救少磊,你救救他!法渡,现在只有你能救他!” “唐少磊的戏演得确实漂亮,两次三番杀我骗我还能瞒住你们。退一步说,你们唐家上下对我也没有任何恩惠,我有什么义务去救他?”法渡冷笑,“西王母有多可怕你们都见识到了,我去救他,也许死的就是我。” “法渡,他的作为其实我都知道,可那都是迫不得已……”忠义叔拼命拽着法渡不肯松手,“唐家太奶奶得了病,她的药需要一副药引,那就是你!你见过血鬼降和摩愉利吧?少磊如果不杀你而是把你带到唐家,你所遭受的将是你无法想象的折磨!” 法渡忽然大笑起来:“他杀我反倒是为了保护我,这种逻辑你信吗?” 忠义叔猛地打了个冷颤,扑通一声冲他跪下了:“法渡,忠义叔求求你,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不管不顾,等你想明白了就来不及了!要是少磊不在了,你就真的不会后悔吗?” 法渡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立刻攥紧了拳头。 他心底那份拼命隐藏的不堪,其实早就被唐忠义看透了。 “好,那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个太奶奶,唐少磊已经死了。从今往后,你唐家再也没有唐少磊这个人。无论死还是活,他都是我的。” 第171章 仙境浩劫 蓬莱的净化之力异常强大,要追踪小唐的气息着实不容易,但要找西王母就容易多了。神杀之力原本虚无缥缈,可自从他强行突入西王母营造的神杀之境,却忽然领会到了神杀的用法,一出一进,似乎也在无形中给他留下了一条可以行走的道路。 一路追寻过去,还隔着一大截法渡就听到了震天的吼叫,一白一黑两只虎型生物加上虞天的几只巨型食肉植物,简直打得跟年度魔幻大片似的。 法渡靠近了才发现虞天已经被逼出了原形,原本小唐是回去救他,而此时虞天却是在外围游走,并没有真的和西王母硬拼,反倒是小唐在跟西王母拼命,身上已经挨了好几下,即使妖化之后足够强悍,那一道道伤痕里的皮肉也全都翻出来,浑身都是血。 小唐当然是无暇顾及其他,相反倒是西王母先发现了他,喉中不住的发出轰隆隆的咆哮,攻击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法渡觉得十分意外,这是在警告我不要插手吗? 虞天当然立刻觉察出西王母对法渡的忌惮,原本法渡在他看来不过是被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工具,即使翻脸也无所谓,可此后法渡忽然阴差阳错的获得了神杀之力,就不再那么好对付了。法渡一直站在一边并不插手,在他看来必然是在等着双方损耗殆尽的时候再来捡便宜。 “不用看我,你们慢慢打。”法渡干脆就地坐了下来。 法渡其实真的只是想等着打得差不多偷个空把小唐带走,没想到那血舍利顺着云气升起,忽然骨碌碌的滚落到了他面前。 这当然不是意外,而是虞天有意为之。只要他动了夺取血舍利的念头就会成为西王母的攻击对象,也就不得不被拉入战圈。 “虞天,老用这招有意思吗?”法渡根本坐着没动。法明就是因此而死,虞天居然还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真当他傻吗? 法渡坐着没动,小唐却忽然跃起来,迅速冲向血舍利。 也不怪小唐心急,虞天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比法渡更清楚,如果西王母得胜血舍利固然是不保,如果虞天得胜,也未必真会遵守约定。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血舍利攥在自己手里。可那一瞬间他居然没想到,如果把血舍利攥在手里,他就会同时成为西王母和虞天的攻击对象! 法渡猛然站起来,集聚心神对西王母发出神杀,与此同时,地面之上忽然钻出十几株古怪的植物,如同尖钉一般扎穿了西王母的身体,把它牢牢捆束在地面之上,然后开始了疯狂的绞杀。 小唐并没有停下来,血舍利得手,他立刻就飞身而起直朝雾气中飞跃而去,根本没有为法渡停留一秒,虞天居然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任由他逃走。 这时候法渡便忽然明白过来,小唐刚才根本不是一时糊涂,而是和虞天串通好了,刚才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逼法渡去对付西王母而已。 虞天有虞天的打算,如果自己带走血舍利,法渡必然也不会放过他,可小唐带走血舍利,法渡绝不会对他下手。小唐的打算正好相反,如果他去抢血舍利,法渡不会袖手旁观,如果虞天趁机对他下手,那么法渡也一定会保护他。 法渡不由的感叹,这两个人真是不相伯仲,一个比一个心机深沉。 西王母发出的怒吼震彻天际,拼命绞杀的树藤吸收着它的血液变得越来越强悍,好像要把它活活勒成十七八块,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藤枝都被崩断,树藤里的血红色汁液如同一场红色的大雨直泼下来。 红色的雨幕中飞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几个起落就飞到了黑色的巨虎前面。 虞天不仅仅是放弃了自己的盟友,也舍弃了血舍利。 西王母的身形从天而降,就像死神的翅翼迅速覆盖在小唐身上。 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画面都定格了,小唐仰着头,似乎在等待着那个并不意外的结局。 刹那之间,法渡已经再次发出了神杀。 “法渡!你!”虞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法渡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下手,巨大的九尾白狐顺着山势滚落下去,挣扎着撞上了山下的石堆,发出轰然巨响。 法渡飞快的扑到小唐身边,把血舍利抢到了手里:“够了!” 小唐似乎愣了,还没等他挥起利爪,法渡已经飞快的把血舍利扔向虞天。 小唐身上的伤原本已经很重了,血舍利一离体,他甚至无法保持黑虎的形态,可即便是这样,还是维持着半人半虎的姿态朝血舍利冲过去:“法渡!你想干什么?你……” 法渡干净利索的朝他颈项里狠狠一砸:“走。” 小唐昏昏沉沉的被法渡拖着,明明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却还是狠狠的把他推开:“我不能没有血舍利,不能……” “别再纠缠了,我们绝对赢不了西王母!”法渡硬抱着他,小唐失血过多又精疲力尽,挣扎几下之后就彻底晕过去了。 法渡赶紧把他背起来迅速离开,迎面撞上了rex和邓川。 邓川才见面就扯着嗓子喊:“法渡,这就是你说的半妖啊?他这是怎么了?” 法渡笑了笑:“不听话,只能打晕了。” rex焦急的追问:“不对……虞天呢?虞天呢?” 法渡原原本本的答道:“在西王母那儿。” “就你们俩跑出来了?”rex瞪着眼睛,脸上现出几分怒意,“你把虞天扔在那儿,自己跑出来了?” “虞天有不灭金身,至多不过损耗修为,死不了。”法渡答道,“我劝你还是冷静点,你伤得那么重,西王母又正在气头上,你去了只能是送死。” “虽然有不灭金身,可万一修为耗光了再也无法恢复人形……”rex皱着眉头,“不行,我要去看看,我还是得去……” 眼看着rex不听劝,法渡只得搬出了最狠的一招:“你想方设法去救他,难道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其实恨你入骨?” rex果然回头:“什么?我做错了什么让他恨我……” 邓川手起掌落,狠狠给了rex一下,结果力道不够,只把他砸了一个趔趄,恶狠狠的冲着邓川吼:“邓川你想干什么?” 法渡迅速上去补了一下,rex一脸错愕,终于软倒在地。 邓川伸出大拇指:“这招绝了,百试百灵!” “背上他快走!”法渡追问道,“小白呢?小白为什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rex非要跟来,小白冷着脸扭头就走,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我觉得应该是回到出口去了。”邓川答道,“咱们这就……” 法渡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忽然间倒竖起来,大喊了一声:“趴下!” 话音未落,只觉得一阵炽热的焚风从远处席卷而来,周遭的蟠桃树都发出被火焚烧时噼噼啪啪的响声,明明没见到明火,树上的枝叶蟠桃几乎都在一瞬间付之一炬,连树皮都生生褪去了一层,变得焦黑枯朽。那简直不是风,而是一片炽热而无形的火浪,转瞬之间袭击了周遭所有的生灵。 “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邓川趴在地上紧急避险,无意识的把rex护在下面,“刚才那一阵太恐怖了,难道是核弹爆炸吗?” “不……”法渡望向热浪袭来的方向,“那是虞天和血舍利同化了。” 邓川恍然大悟:“哦,跟那块陨石同化就能打得赢西王母?” 法渡心里明白,血舍利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太过诡异,虞天走下这一步险棋实在是无奈之举,他和西王母之间的输赢尚且难料,到底血舍利能够彻底融合为他所用,还是反过来俘虏他的心神也是未知之数。与血舍利同化必定会触及金身,万一金身有个什么闪失,或许连命都保不住了。 “不好说。”法渡轻轻摇头,“他们之间的输赢已经与我们无关,我们赶快去出口和小白回合。” rex原本就是个头还没长足的少年,体型也不健壮,邓川背着他倒也还算轻松。整个蓬莱仙境都在发出轰隆隆土崩瓦解的声音,两个人一前一后拼命朝前赶,路上遇到不少被刚才的火浪炸碎的“仙女”,却没见到一只活物,这一场争夺,到底还是给这神妙无比的仙境带来了灭顶之灾。 “小白在那!找着了!”邓川大老远的望见那一点白色,兴奋得都快泪流满面了,“嗨,幸亏咱们运气好,那寻仙大船滑下去了,绳子还没给跟着挂下去!” 小白站在还未平息的炽热焚风当中,白色的t恤,洗水的牛仔裤都那么显眼,飘飞的发丝带着难言的苍凉。 法渡觉得有些意外:“小白,你没遇上唐家人吗?” “遇上了,我放他们走了。”小白淡淡的答道,“我知道你不想杀他们,留着也没什么用,就放了吧。” 法渡微微一笑:“行了,快上去,这地方再也不能呆了。小白……小白?” 小白依旧望着远方,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你们先走,我最后一个上去。” 法渡感到不解:“为什么?” “我再站一会儿……送送多年的旧友……”小白的声音淡得像水,听不出过多的哀伤愁绪,可只是看着他,法渡依然能觉察出他发自内心的伤痛。 在他被困塔下的日子里,归溯不知所踪,云虎留下金身崩解死去,如今虞天也行将覆灭,昔日的四方大妖如今就剩下了他独自存活于世了。 虽然千年以来小白曾是这样的恨着虞天,如今到了诀别之时,他的心底还是如此凄怆孤寂。 “别看了,蓬莱即将覆灭,你多呆一分一秒都可能会有危险。”法渡忍不住拽住小白的手:“你别难过,还有我。” 小白抬眼看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一阵咯咯的土层断裂声,灰蒙蒙的沙土遮天蔽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土崩瓦解,地面瞬息之间裂成碎块! 第172章 生死有门 法渡只觉得忽然间坠落下去,一只手搂住小唐,小白已经从裂缝滑了下去。法渡拼命伸手抓了几下,也幸亏他现在反应敏捷,居然硬生生拽住了。还没等他稳住身子,他自己脚下所站的土石也跟着崩裂,几个人一同朝着石缝里摔了下去。 法渡拼命拽着他们,颠倒不知滚落了多远,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把手松开。因为*太过痛苦,恍惚之间灵魂再次出窍,可他立刻就强迫自己回到了身体里。 知觉恢复的瞬间,他猛然攥紧了双手,所幸两个人都还在他身边,并没有被崩落的沙土掩埋。 “小唐?小白……小白?”法渡轻声唤着,借着从石缝里透下来的微光摸索着两个人的脸,试图确认他们的呼吸。 “行了,我没事,放手。”小唐依然在昏迷,可摸到小白的时候,却被他冷冰冰的甩开了。 法渡忽然看到对面有一双亮汪汪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于是问道:“邓川,rex没事吧?” 邓川立刻回答:“没事,这小子命大,死不了。” 邓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令法渡觉得格外别扭,忍不住再次追问:“那你盯着我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邓川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你这左拥右抱虽然累得慌,好歹两个都是真绝色,不亏。” 法渡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也说不上是惊诧还是羞愧,立刻咬了咬牙,干脆不去理会他的揶揄,反倒是小白冷冷的来了一句:“滚。” “哎,我就开个玩笑,别炸毛啊。”邓川连忙改口,“咱们这回都掉下来了,现在怎么办?难道要背着人往上爬?” 法渡摇摇头:“整个山顶都崩裂了,就算爬上去估计绳子也都挂在半空中,没有翅膀是上不去了。” “那怎么办?就坐在这里等死啊?”邓川开始着急了,他身为普通人却有勇气跟着这帮非人类出生入死,一路上虽然手忙脚乱却没真添乱,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那时候法渡心里完全是混乱的,各种无关的事情在心底横冲直撞,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来想逃生的方法。 黑暗里忽然亮起一点白芒,洁白得如同月光却在须臾之间亮得刺眼,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水波一般静静的朝四周铺展,把热浪造就的酷热迅速冲散。 小白手心里托着一块白色的物体,那白芒正是从其中冒出来。 法渡猛的一颤,怎么也想不到小白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生门拿出来。 “生死之门,出生入死,由死而生。”小白轻声念着,那道白芒就像是有了生命,慢慢从他面前延伸出去,从那嶙峋的山壁上映出了一道白色的门。 “门?”邓川探着头朝里面看,却只看到了虚迷的雾气,不由的发怯,“小白,那门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该不会又冒出什么怪物来吧?” 小白淡然道:“生门所连接的,自然是求生之途。” 邓川瞪着眼睛:“真的假的?这么玄乎?” “生死门的力量丝毫不逊于血舍利,打开生途不过是最普通的用处。”小白答道,“你若是不信,可以一个人留在这里。” “信啊!我当然信啊!”邓川连忙点头,“有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法渡太了解小白了,如果小白还能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生门这么便捷的东西自然早就拿出来用了。现在小白已经越来越衰弱,强行用剩余的力量来启动生门,对他来说已经是无法承受的损耗,可他偏要死撑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法渡朝他伸出手:“小白,我来吧。” 小白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你会吗?” 法渡愣了愣:“我可以试试。” “稍有差池,所有进入的人都会迷失在异界。”小白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还维持着那种高傲得难以接近的表情,“背上唐少磊,快走。” 法渡微微蹙眉:“可是……” 话音未落,已经分开的山豁忽然发出嘎嘎的声响,居然再次震动着逐渐合拢起来。头顶上的石块沙土纷如雨下,就连那最后一线天光也在迅速消失。 “可是你的头啊!废话少说,快走!”邓川甚至来不及背起rex,直接生拉硬拽把他拽了进去。 法渡迅速背起小唐,回头喊道:“小白,快过来!” 小白的表情依旧冷漠,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摇摇欲坠,那扇门也跟着晃了晃,变得时隐时现,不复稳定。 “你还在等什么!快来!”法渡伸手拽住小白,一同迈进了那扇大门之内。 那一瞬间并不像之间穿越棺材里的界门一样震撼,而是就像推开了自家的大门,瞬间就到了另一个空间里。 邓川抬头四顾:“嗨!这是船长室!咱们回来了!” 法渡终于松了口气,就在这一瞬间,背上的小唐忽然间如闪电一般扑向小白。 法渡忽然意识到腰间的滴血莲花跟着小唐的行动离开了自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大喊了一声:“小唐!不!” 小唐的身影已经扑到了小白面前,挺起滴血莲花直朝他刺过去。 也许小白是太过疲惫,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反应,剑尖越是靠近,生门的光圈就随之变得越来越小,似乎是在保护着小白,可终究也没快过小唐的速度,须臾之间滴血莲花的剑尖已然穿破光圈,猛然刺进小白的前胸! 小白脸颊上瞬间化成了覆满鳞甲的状态,金色的瞳孔陡然扩大,被压缩到极致的光圈忽然扩大然后分崩离析,轰然炸开。法渡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好像整个世界都进入了电影的慢镜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白的血勃然喷洒,如同开了满地的繁花,这场震爆的威力丝毫不逊于炸弹引爆,小唐站得最近,立刻就被卷了起来,几乎就要被撕成碎片! “不!”法渡跟着被震爆的力道推得飞了出去,他飞快的抓了几下,到底是谁也没能抓住。死里逃生的轻松愉悦转瞬间烟消云散,他的整个世界都在顷刻之间沦陷,彻底推入了漆黑的深渊。 法渡的精神在无感无识的境界中飘了不知多久,他其实并不想晕过去,可是每当他想返回身体的时候却总是被弹出来,或许连续使用神杀加上体力透支严重,到底还是扛不住了。 “你到底在研究些什么?”rex的声音进入脑海的时候,法渡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回到了身体里。 “神杀这种力量实在太玄乎,西王母那种神级的玩意儿就算了,法渡看着跟常人没什么区别,神杀的力量到底打哪来的?”邓川翻弄着法渡的眼皮,“我简直太好奇了,法渡要是就这么死了,我一定要给他来一场彻彻底底的解剖!” rex立刻展现出了神一般的吐槽功力:“行了,神杀又不是肿瘤,你就算把他拆成细胞也找不到啊!” 法渡动了动,哑着嗓子喊:“rex……” “你醒了啊?”rex立刻虎起脸,彻底收起了刚才嬉皮笑脸的德行,“你别和我说话,虽然你救了我,虞天的事情我还没原谅你呢。” 法渡冲他笑笑:“不原谅就不原谅吧,邓川……他们……他们呢?” 邓川望了望rex,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法渡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是不是已经……” “没事没事,两个都活着呢,姓唐的意识还清醒只是非常虚弱,小白……”邓川摆了摆手,“得了,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法渡翻身爬起来:“小白在哪?” “在船尾的舱房……”邓川望着他飞速消失的背影大声喊着,“你不打算先去看姓唐的半妖吗?” 滴血莲花造成的伤痕早已经彻底愈合,但小白依旧沉睡着,发丝在枕头上乱糟糟的铺开一片,表情难得的安稳平和。刀剑外伤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害,真正令他无法苏醒的原因是他耗尽法力来启动生门,却在必须心无旁骛的最后时刻遭遇了暗算。 “小白……生门一直都是小唐的目标,如果我多一分防备,或许……对不起。”法渡望着小白没有血色的脸,心里猛然抽痛了一下,“是啊,你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句对不起。” 法渡攥着小白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额头。 比起对小唐的迷恋,对小白的感情更多的时候都是一种彼此的习惯,在无数个夜晚里蛇身冰凉的缠绕,最后都会在记忆里沉淀成温暖的陪伴,有时候甚至让他忘了他们最初为什么会纠缠在一起。 失去小唐的感觉每次都会令法渡痛不欲生,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白也在他心里牢牢的占据了一块,那一瞬间的天塌地陷,仿佛是对他最极端的讽刺。小白所作出的牺牲已经远远超越了原本的约定,如果没有那些彼此贴近的过往,没有那些嬉笑怒骂的陪伴,小白的日子或许根本不必过得那么狼狈。 小白的眉眼总是这么好看,可近在咫尺,法渡却永远都看不清他的心。 法渡也不是不懂,小白每次把他错认为易国师时眼里那一点难掩的动容,每次认清现实之后锥心刺骨的绝望。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易国师所说的简直句句都都刺进法渡心里,是不是当年易国师也有着和法渡一样的困惑,他和小白之间到底谁是谁的因缘,谁是谁的劫难? “小白,你快醒过来……”法渡轻声说着,“等你醒了,我就远远的离开,只替你找金身……我再也不会拖累你了,再也不会混乱你的心,干扰你的忆念。小白,好不好?” 第173章 锅里碗里 这艘船从法渡等人回到船上开始启航返回,受尽折磨的引擎痛苦的嘶吼着,摇摇晃晃几天之后总算是回到了岸边。法渡在蓬莱不过只呆了短短半天,实际上外界却已经过了十几天,那些日子船上风平浪静啥事没有,老普认为进入界门的人早就死光了,主张把界门重新沉入水中,也就全靠着昆廷和拉里一再坚持,他们才在海面上毫无意义的漂了近半个月。 徐福寻仙船上的财宝到底是没指望了,rex曾经背着大家强行进入界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里面就像黑洞一样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线,联通异界的门已经彻底消失,再也无法联通蓬莱仙境了。 rex难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慢慢释然了。 看到他心情好转,法渡忍不住追问:“rex,我一直想问你……虞天从来都对你很冷淡,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听虞天的话?” rex诚实的回答:“嗷,他答应我了,如果我能替他找回血舍利,他就化形为我繁育后代。” 法渡满脸黑线,虞天为达目的不仅仅是不择手段,简直连底线都不要了。 “那你每天都到这里来守着干什么?”法渡忽然觉得不对劲。 rex理直气壮的回答:“虞天不在了,我总得再寻找新目标啊,眼下不就只剩小白了么?” 法渡飞起一脚:“滚!” rex揉了揉屁股,带着几分委屈开了口:“好,那你把那个唐少磊给我总行了吧。” 法渡又好气又好笑:“你疯了!连半妖都不放过!” “哎,我是外貌协会的荣誉会长,脸好看就行了。”rex不知死活的回答,“哪怕不能生孩子,试试总行吧。” 法渡被雷得直接扭头:“闭嘴。” “你不能这么霸道啊,反正你都懒得去见他,困着也没意思不是?” 这段时间小白一直在沉睡,小唐虽然恢复缓慢,可已经能慢慢坐起来了。法渡换了一处比较大的公寓,每天都会守在小白身边,却从来没去看过小唐。在法渡心里始终绞着一根弦,哪怕小唐再怎么辜负他欺骗他总还是他自己的事,但小唐伤害了小白,却令他怎么也无法释怀。 rex这么一说,法渡居然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来拒绝他,只能毫无说服力的回答:“你别想多了,我只是在等着他身体恢复。” “身体恢复之后呢?”rex继续追问,“我知道唐少磊帅气小白也好看,你两个都舍不得,可你终究只有一个人,总不能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没事占着两个人吧?” 法渡生生的被雷到脆,再次飞起一脚:“快滚!” “这些日子都没出现,我还以为你把自己给玩脱了,白白浪费了佛骨舍利。”章老七大半夜里被从被子里拽出来,怀里抱着个暖袋,还是硬生生被冷得直打颤。 “你能不能说句吉利的?”法渡也是无奈。 章老七把脖子缩了缩:“行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半夜的来找老汉,有什么要紧事啊?” “我想求你一件事……” “慢着。”章老七把脖子一抻,“章老七是生意人,从来不做慈善家。你的酬劳要是那些烂大街的东西也趁早算了,老汉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法渡微微一笑,顺手指了指门口的大黑箱子:“这是给你的酬劳。” “棺材?!”章老七立刻拉长了脸,“你这个天杀的玩意儿,老汉这些年没亏你吧!大半夜的把老头子拽起来就够受了,还要触霉头!” “我知道你这里看不上寻常的玩意儿,特意给你送好东西来了。”法渡望了一眼那黑箱子,“这货包你满意,全天下只此一件,从今往后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件了。” “嗨,这可稀奇了。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玄乎。”章老七蹬着鞋子起来,刚想去掀开那棺盖,整个棺材却忽然砰砰的晃动起来。 “你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章老七被吓得倒退好几步,要不是法渡扶得快,这一下肯定摔个实在。 “刑天。” “刑天?”短短两个字,听得章老七眼里直冒绿光,“里边真是刑天?” 法渡微微一笑:“你果真知道。” 章老七愣了愣:“这天下章老七那是天上一半地上全知,你这是有意在考我?刑天哪是那么容易得来的东西,你小子不会是弄个猫猫狗狗来糊弄我吧?” “里面是货真价实的刑天。”法渡立刻打了保票,“与其怀疑我,你还不如想个万全之策,该怎么养活它。” 章老七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脸上的笑意简直掩饰都掩饰不住:“你打哪弄来的?” “那就与你无关了,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这刑天就是你的。”法渡平静的回答道。 那黑箱子被撞得砰砰作响,当时法渡留下板爷一命,最初也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如今板爷已经彻底被刑天同化,却成了这全天下最后一只刑天。 章老七立即拍了板:“行,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到底用什么东西才能替代大妖的金身。” 章老七一听这话就傻了眼:“你要找个东西来代替大妖的金身?你那么能耐,咋不上天呢?” 法渡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大妖修行多少年才能换来一具不灭金身,除了要有年头还要有悟性,除了悟性还要有运气。要是金身能被其他物件替代,这世上不早就妖魔横行了?”章老七答道。 法渡只觉得心重重的朝下一坠:“那大妖失却金身又耗光了法力,最后会怎么样?” “能怎么样?油尽灯枯无非是死,大妖小妖都是一样。有灵性成了气候呢,可能还能留着一点魂魄。” “魂魄?魂魄是不是可以转世?” “魂魄转世之说虚无缥缈,世上总有人在传说,反正老汉自己没见过。就我觉得,那一点魂魄不过是容留在世上的执念,附身还实际点。附身又能怎样,魂魄都不全,早晚也是魂飞魄散啥都留不下。” 法渡猛然攥紧了拳头:“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章老七坚决的摇头:“没有。” 法渡颓然退了一步,这回反而是章老七过来扶他:“你大半夜的扯这些干什么?” “没事。”法渡摇摇头,跟着招呼那两个伙计,“抬走吧。” “哎哎,抬哪儿去!”章老七连忙横在黑箱子面前,“我的伙计那么大老远给你抬过来,现在还要给你抬回去啊?” “你帮不上我的忙,这笔交易做不成,我自然还得带回去。”法渡答道,“抬走吧。” “哎哎,站住站住!才个把月不见,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跟老汉耍起脾气来了。”章老七拦着黑箱子不肯退让,“我帮不了你,还有其他人能帮你啊。” 法渡立刻追问:“什么人?” “你听没听说过,这世上有个叫化生寺?” 法渡不吭声,心中却是无限惊骇。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转了那么一大圈,兜来兜去却又回到了原地。 “就知道你没听过,那是个古怪的教派,里边的人呢,说是人也不是,说不是人也是。那帮人行踪诡秘东躲西藏,都有着大能耐。”章老七神神秘秘的说道,“那化生寺里有一宗叫做蚀骨,那些人专门研究这些古古怪怪的事情,老汉不知道的那一半啊,他们铁定有人知道。” 法渡微微一皱眉:“我该上哪去找他们?” “那我哪知道,要是满大街人都知道还算什么行踪诡秘?消息我给你了,找不着得着是你自己的事。”章老七连忙护住黑箱子,“我只管给你消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别赖皮。” 法渡忍不住笑了:“那玩意儿也就你喜欢,换个人早就吓死了。” 从明堂出来,法渡一路都在苦苦思索,当时遇上成泉和老王叔真就从来没纠结过他们的来历,也从来没问过蚀骨宗的所在地,现在真心想找,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艰难。 成泉曾经说过那是个大石洞,可这世上石洞那么多,又该从何找起?法渡对着地图研究了很久,始终没有头绪,身体过于疲倦,神思也就跟着恍恍惚惚。 不其然间忽然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你是在找我们吗?” 法渡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拼命摇着头努力维持清醒,直到他发现四周又是那一片白茫茫的虚迷,而摩愉利就站在前面,冲天的邪气来回缭绕着,凝聚成一具巨大的人形物质。 “摩愉利!”法渡这才明白自己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阴差阳错的侵入了摩愉利的意识当中。 摩愉利答道:“你的力量为何突然变得那么强大?遁入神杀之境就是大妖也做不到,你一介凡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那不重要,你们所在的位置究竟是哪里?我要见成泉。” “经历了上次的事,族中的长老一致决定让族长专心族中事务,不再面见外人。” 法渡立刻回答:“既然能从神杀之境找到你,我自然也能找到成泉,无非是多费一点力气而已。” 摩愉利答道:“你应该明白,现在的成泉已经不再是成泉了。” “别兜圈子,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不会再来找你们。”法渡拧着眉头,“我不管他到底是成泉还是陶家航,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摩愉利沉默了一阵,最后终于开口:“你不必来找我们,我会带他来见你。” 第174章 师门仇怨 “真是有意思,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找上门来。”成泉走进屋子的时候,外面正下着朦朦细雨,他披着的外套上沾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后面跟着的男人虽然是全新的相貌却还是老王叔那个调调,必然是摩愉利新的人形化身。 陶家航当年想必也是个很讲究格调的人。成泉以往说话温文尔雅没多少攻击性,到了大漠里就越来越奔放,行事也随性点,绝没有现在这么优雅。 “我也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还会找上你们。”法渡微微一笑,“糊糊,这些日子以来没有演砸吧?” 成泉微微一笑:“还好。” 他不用细说法渡也能明白,即使真的有人看出什么端倪也一定不会说出来,只要还有一个人尽职尽责的坐在族长位置上为整个族群效力,谁在乎他到底是谁呢。 摩愉利谨慎的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幕:“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你们交谈还是称呼族长为成泉吧。” “好,成泉。”法渡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除了血舍利,这世上还有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异宝?” 成泉答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古往今来每一出传奇故事都有源头,血舍利之外自然还有无数异宝,只是看你究竟想用来做什么。” “我要找可以代替大妖金身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成泉笑道,“我以为白蛇就那么不死不活还过得有滋有味,现在终于熬不下去了吗?” 法渡微微皱眉:“事关重大,我没空和你开玩笑。” “你倒大可不必着急,既然能和你开玩笑,我就有把握可以救他。”成泉说道,“但我也不能白白帮你,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法渡松了一口气:“说吧,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替你办到。” 成泉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茶:“唐少磊是不是在你手上?” 法渡并没有着急回话,忠义叔确实把话给带回去了,关于唐家大局变动的消息在行间来回流传,成泉会知道并不奇怪,可他居然知道小唐在法渡手上,自然是有备而来了。 成泉搁下杯子:“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唐家寻找他还说得过去,你找他干什么?”法渡问道。 “那是我的事。”成泉答道,“把他交给我,你就能救活白蛇。” 法渡的心猛然揪成一块:“我不明白,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快死了,白蛇也快死了。如果答应我的条件,起码你还能保全一个人。”成泉淡然道,“我是不着急,可你再这么下去,估计一个都活不了。” 那句话就像利剑直刺心头,法渡只能选择沉默。 “时间大概还有个把月,你慢慢考虑。”成泉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上面是我的电话,下次直接电话联系就行,别动不动就用神杀那么大的阵仗。” 细雨一层层的洒在伞面上,法渡站在红绿灯前等过了大半个小时,他却始终没有走过去。明灭的红绿来回交错,恰如他此刻复杂的心境。 法渡也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rex说得雷人,到底就是这么个道理,小唐为了夺取生门可以不择手段,小白一旦醒来也绝饶不过小唐,纵使他再拖延下去,终归不可能两全。对小唐的迷恋对小白的感激都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即使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可哪怕是这样关着一个躺着一个,法渡仍然会觉得把整个世界的美好都攥在手心里。 绿灯再次亮起,法渡如同从梦中醒来,恍惚之间迈出一步,忽然觉得有一股炽热的气流顺着腿一路纠缠着扑上来,竟然灼痛了他的皮肤。 以前法渡总是小心的避免在晚上出门,而现在走在夜晚对法渡来说却更加安心。他的特殊体质加上夜晚阴气汇聚,着实是容易遇见东西,可凭他现在的修为却已然可以全当看戏,再也不受鬼魂妖灵所侵。 法渡正在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妖灵居然敢冒着彻底消散的风险主动找上他,然而很快就分辨出了那股独特的妖气。 “虞天,你是来找我报仇吗?” 缠绕到身上的不过是一股带着执念的怨气,法渡也无法确定虞天究竟是魂魄消散前的怨念还是从异界传达过来的信息,但这股力量对他来说实在太弱,根本伤不了他分毫。 那股热力在空气中不断变化凝聚,慢慢化为狐狸的模样,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你到底想干嘛?不会无聊到想把我推到车轮下面去吧?”法渡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预想当中惊天动地的报复,也开始觉得无聊了,“你到底动不动手?还没准备好我就先回家了,咱们改天再约。” “易勋。”狐狸的幻影慢慢的变幻着模样,显然这股力量时断时续极不稳定,似乎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似乎被困在异界的可能性更大。 法渡沉声答道:“虞天,这次我对你确实下了狠手,但我无愧于心。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放弃你。” “蓬莱已经崩毁,我与血舍利彻底融为一体,不死不灭,都是拜你所赐。” 法渡答道:“你不是想要血舍利吗?求仁得仁,还有什么遗憾?” “通路已断,我再也无法回归,只能在着荒芜之地永远和西王母搏杀……”虞天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恨意,“我不过困白夜千年,你却困我一世,永远不得解脱!”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法渡轻轻提起嘴角,“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通俗的来说叫做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好,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虞天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你就好好看着你的因果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知道你师父到底是被谁杀死的吗?” 法渡皱着眉:“为什么又提这件事?我早已说过了,我信任小白……” “你仔细想想,和白夜同时出现在你面前的是谁?”虞天畅快的笑起来,“杀死你师父的,就是你最迷恋的那个人。” 法渡一路摇摇晃晃都像踩在棉花上,每每掂量虞天的话都觉得无稽,可又像是拼命揭开了伤疤,让他看到了里面模糊的血肉。 这种感觉简直快把他逼疯了。 推开自家大门,rex居然正悠闲的坐在客厅里玩游戏,看见法渡回来只是大大咧咧的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你怎么又来了?”法渡皱着眉头,“今天我没心情和你闹,马上离开这里。” “发生什么事啦?”rex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看你脸色好像要杀人似的。” “你再不走,被杀的可能就是你。”这些日子以来,法渡第一次推开了小唐的房间。rex好奇的跟着想挤进来,然后被法渡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小唐躺在那里看电视,双手靠在脑后,依然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哟,终于想起这茬来了。我之前还在想,没准你想起来的时候我已经变成木乃伊了。” 关着他却又不见他,那原本就是一种逃避,而此时时刻,法渡已经再也无法逃避。 “你还好吗?”法渡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小唐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好还是不好?” 法渡拼命攥紧拳头:“你为什么要攻击小白?” “敢情今天是来翻旧账了?”小唐脸上依旧带着笑,“生门在他手上,还需要解释吗?” “那时候他正在救我们!” 小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他想救的只有你。” “好,哪怕是这样……”法渡拼命压抑着上涌的怒气,连声音也变得干涩低沉,“你把小白伤成这样,自己也差点死在那儿,值得吗?” “没能拿到生门,当然不值得。”小唐把脸转向窗外,就像在谈论明天要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别大惊小怪,大妖没你想象那么脆弱,他早晚都会醒过来。” 法渡的声音变得嘶哑:“小白会醒来,那我师父呢?” 小唐的背影忽然僵硬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天玄济寺除了我和小白之外还有一个人。小白伤我师父之后离开,他便趁机上去逼问生死门的信息。师父不肯说,他就动手杀了他,然后把残躯扔下了断崖。” “哦?居然那么曲折,你是在说故事吗?” “我一直在想,摔下断崖也不至于会摔得支离破碎。他的尸身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他早已经被撕咬过……”悲伤扼住了法渡的喉咙,他觉得自己几乎立刻就要窒息了,“那个人……他明明策划了所有的事,却在第二天装作调查员来接近我套取信息……唐少磊,是你杀了我师父。” 小唐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屋子里一时间无比寂静,连呼吸声都变得那么清晰。 法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回答我,回答我!是不是你杀了我师父!” 小唐终于慢慢转过了身子,脸上依旧是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你既然已经确定了,又何必来问我。” 法渡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绞紧了,然后一点点开始窒息,连脑子都痛得发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吶。”小唐望着他微笑,“坏人做坏事,不对吗?” 对,唐少磊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但他的坏太过深沉而精密。不冲动,不叛逆,他所做的坏事,全都不疾不徐的信手拈来,动表藏里,只到了某个瞬间,爆发片刻,然后立即收敛。他漫不经心的实施他的邪恶,于是那些坏似乎是无可奈何,有理有据,连恨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忆念的刻印。 就像一朵白罂粟,开到荼蘼,罪孽深重。 第175章 幽暗境地 法渡很想把心里积蓄已久的疑问平静的和他做个了断,最终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愤怒的低吼:“你杀了我师父,却还若无其事的骗我替你去找生死门!你亲近我,照顾我,关心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小唐笑着仰起脸来:“所以白蛇才一直说你驽钝啊。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要是没有企图,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对你好?” 法渡踏前一步:“那你几次三番骗我杀我,真和忠义叔说的那样,是不想让我成为唐家太奶奶的药?” “这句话倒是真的。老妖婆千秋万载的活下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小唐笑起来,“至于杀你……你凭什么相信一个想杀你的人是为你好?这种借口也只有你会相信……” “够了!”法渡像暴怒的狮子一样猛扑上去的时候,小唐仍然在没心没肺的大笑,直到脖子被扼紧,咚的一声被摁在墙上,后背冰冷的触感和从喉咙艰难涌出的气流忽然让他意识到了一丝恐惧。 平常光凭力气和搏击技巧,法渡当然是无法和他抗衡的,这次他几乎丧命,身体也衰弱到了极限,法渡紧紧扼住他的时候一时间竟然无法反抗。 小唐心里猛地一震,这回真是闹崩了,法渡是真的想杀他。 他猛地翻身积蓄全身力气猛地甩开法渡,法渡没能躲开,被推得横摔出去,直接把墙角的柜子砸得粉碎。 “疯子!”小唐哪里会坐以待毙,飞快的从他身边越过,想夺门而出。才刚刚跳起来就听到背后一阵利器破空飞来的声音,习惯性的回身躲避,滴血莲花锋利的剑尖却已经自肩窝里透肉而过,把他扎了个对穿,简直像是被钉在了墙上。 小唐反手攥住剑锋想□□,法渡却飞快扑上去,攥着滴血莲花朝他身体里又狠狠的扎进一段:“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好吧……比速度,我比不过你。”小唐捂着肩头,脸庞因为痛楚而微微搐缩起来,“你……真的要杀我?” 法渡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断了骨头,更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飞速复原的过程。 “位置偏了……心脏……”小唐脸上浮出一线笑意,染血的手指慢慢的移动着,“在这。” 小唐脸上的笑意飘飘浮浮的落不到实处,就像隔着一层纱,一片雾,怎么都无法触碰。即使落在最不利的局面,他依旧能够笑得那么自得,好像全世界都被攥在手里,所有人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就是这样的笑容,让法渡爱得如此癫狂,就此万劫不复。 “我是想杀你……真想。”法渡攥着滴血莲花,感觉滚烫的热血带着小唐的生命顺着自己的手指慢慢流失,一字一顿的琢磨着每个字眼,用力得像是想把它们都细细的撕碎。 法渡的手指移到了他胸口的位置,隔着染血的衣服,感受着他心脏跳动的节奏。层层上涌的怒气和绝望不断推攘着他的理智,就像洪水最终溃决了堤坝。 法渡猛地撕开了那件衣服,就像是撕开了面前那个人的心脏。可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只是低下头,朝着心脏的位置吻了下去。 小唐皱着眉,看得出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侵犯,但他也根本不觉得害怕也压根没有躲闪。 “你不害怕吗?”法渡顺着他胸口吻着,口中全是妖血的美妙滋味。 “怕什么?嘶……我想过会有这一天……只要不死,什么我都无所谓。”法渡的吻谈不上什么技巧,愤怒和仇恨带来的动力,不过是让他下口更狠一点而已,没有任何诱惑挑逗,只是疼痛而已。 “你知道我喜欢你,你早就知道……”法渡很想放声大笑,这件事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偏偏他自己却自欺欺人的把这段孽缘拉扯到了现在。 “知道,要不是这样……我早就被你宰了。”小唐举起手来,表现得异常温顺,“这样你也不舒服,到床上去。” 法渡直盯着他,似乎觉得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何必露出这种表情,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小唐扶着他的手,一点点把他的手指扯开,然后慢慢伸开双手,像是要拥抱他的模样。 法渡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接受,身体却没有拒绝他的亲近。 就在他失神的时候,小唐的手指已经落到了肩胛上,下一秒,疼痛忽然像海潮一样卷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嘭! 法渡再一次被踹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小唐是在攻击他背后那颗永远也无法取出的子弹。 “小唐!”法渡翻倒在地上,朝背后摸了一把,只看见了满眼的血色,“那是我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你居然用它来对付我?!” “你疯了,难道要我陪着你一起疯吗?!啊!”小唐攥紧滴血莲花,咬牙从肩头硬拔了出来,因为极度的疼痛发出了一阵嘶吼。 “法渡!你们是在闹什么这么大动静?!”外面传来rex急促的敲门声,“你不会真要杀了他吧?” “闭嘴!别来吵我!别来烦我!”法渡知道心底那股黑色的暗流正在奔涌,但这一次他根本不在乎它会怎么样,只想任它在四肢百骸里狂乱的奔流。 “法渡……够了……”小唐喘息着,语调里多了一线冰冷的杀意。 “你以为妖化有用吗!”法渡察觉到他的体型正在慢慢变化,心头忽然爆发出难以遏制的愤怒。那股怒气就像一道洪流从脑子里流过,法渡并没有意识到它到底是什么,小唐就像被什么击中了,妖化过程彻底停止,整个人都瘫软下来,靠在柜子边上拼命喘息。 门外的rex发出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然而法渡此刻根本顾不上其他,猛扑上去再次扼住了小唐的脖颈。 这一次来得太狠,小唐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混乱颠倒,只听到耳边传来法渡用喑哑苦涩的嗓音反复说着:“那是我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你居然用它来对付我?!” 小唐根本已经说不出话,忽然感觉脖子上的力道松了,新鲜的空气涌入身体的瞬间,他忍不住拼命地汲取属于生命的气息,就在拱起身体那一瞬间,已经被猛地推到了枕头上。嘴唇迎上来再次封堵住他的呼吸,那生涩的进攻不像是吻,而是疯狂的啃咬,想要把他撕碎了吃掉。在小唐看来,这种陌生的侵犯远比要杀了他更加惊悚。 法渡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然而在触碰到他的瞬间,脑子里的理智几乎瞬间就被抽空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诡异梦境里的人,此刻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明明知道自己的作为有多疯狂,却忍不住为之深陷:“你有恃无恐,你肆无忌惮的利用我、支配我、操纵我……你很得意是吧?你看着我,看着我!” 小唐努力回避着他,却又被强行捏着下巴转过脸来。无法挣脱,无法妖化,甚至不能转过脸自欺欺人的逃避,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法渡所拥有的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抗衡的力量,在生理上的抗拒之外多了一种无法泯灭的绝望:“法渡,你别傻……再这么下去,你和我就都回不了头……” “你还想回头吗?”法渡纵声大笑,猛然按住他的双手再次吻了上去,“你不是很想看我坠入地狱的模样吗?好,咱们一起去!哪怕我永堕地狱,你也别想独自逃出去!” “法渡!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小唐激烈的喘息着,“再这么犯蠢……别逼我恶心你一辈子!” “够了,我受够了……求不得有多苦,你从来都不知道。哪怕我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法渡把小唐紧紧抱在怀里,疯狂的吻着他的身体,每一道疤每一道伤痕,都是几乎要把他逼疯了的欲念,“一次次的纵容,一次次的原谅,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法渡……” “闭嘴!”积蓄的怒气再次爆发,法渡怒吼的瞬间,在小唐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凶狠,充满着仇恨,眼睛里闪着一丝幽暗的光。 那是他最恐惧的模样,最害怕走到的境地。 法渡在身上肆虐的时候,小唐的表情像是在做梦,无力的瘫软在枕头上,没有说话没有抗拒,只有殷红的血色从眼底慢慢涌上来。 法渡从来没想过占有一个人的滋味会那么的美妙,兴奋和痴迷正在血管里沸腾,长久以来,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肆意拥抱,明明就在身边却要极力压抑,现在都化成了在体内疯狂流窜的甘愉。 汗水从额头一滴滴迸出来,小唐口中模模糊糊发出声野兽受伤时的嘶吼,引得法渡扣紧他胳膊的双手倏然收紧。往昔的记忆和身体的节奏来回撕扯着,在无限极乐之外,法渡依旧觉得自己后肩胛那颗永远也无法取出的子弹附近痛得钻心。 最开心的记忆是他,最痛苦的记忆还是他,世界的每个角落里都是关于他的喜怒哀乐。 “小唐,我喜欢你……明明知道你坏得无可救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明知道小唐不会回应,法渡仍旧反复的问着,好像这样可以平复他心中那些乱七八糟又相互矛盾的欲念。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以前的关系,他明白今夜之后小唐将会有多么恨他。 身体正享受前所未有的快感,但一颗心直沉谷底。 小唐眼底的血点已经凝成了血流,从脸颊上径流而过,像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他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可法渡依旧能察觉到他眼里的光正在逐渐黯淡。 “小唐?回答我……回答我……”反复的占有并不能给他真正拥有的感觉,巨大的恐惧迅速袭遍全身,那一瞬间他颤栗着想停止,但身体仿佛有自己意识般犹自贪婪需索最深处的甘美,那股黑色的暗流直到被推至极乐的巅峰才终于慢慢归于平静。 法渡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沉沉睡去,只知道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已经又是夕阳西下。 小唐在他怀里安静的睡着,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姿态。 他看到小唐脖颈胸膛上的杂乱痕迹,看到了他眼角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一切都是得到,也都是得不到。 法渡心里猛的抽痛起来,转过身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吻着他的脸颊:“小唐,对不起……哪怕你真的会恨我一辈子,我也还是想拥有你……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小唐依旧沉沉睡着,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极度困倦之后的虚无茫然,生命的气息也弱得几乎就要感知不到了。 法渡心里哽噔一声:“小唐!你回答我!小唐,你到底怎么了?!” 第176章 万不得已 法渡拨通了成泉的电话,仅仅两个小时之后,成泉和摩愉利就出现在了法渡面前。 时隔那么久再一次看到小唐,成泉眼底里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把当年属于陶家航的所有情愫全部都宣泄出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法渡麻木的望着小唐,思索了很久仍然找不出一句话来回答他的问题。 陶家航死时很年轻,变成成泉之后和其他人更没有什么往来,他虽然不明所以,摩愉利却是明白的。 “脉搏和心跳都正常……滴血莲花的刺伤已经愈合,并不严重。”任凭摩愉利上千年的脸皮,面对这事的时候也支支吾吾,免不了尴尬,“至于醒不过来,应该是你放出的那股力量。” 法渡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力量?什么力量?” “你当时放出了一道很强的力量,我们还以为你要杀了他。不止是唐少磊,我在门外都晕了过去,这屋子方圆十里内的异类连同昏迷的小白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rex连忙抢答,“啧啧,你该不会是对他用了神杀吧!” 法渡愣了一阵才想起来昨晚他阻止小唐妖化的时候放出的那股力量。虽然那时候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能肯定自己绝不会用神杀来对付小唐。 “不会,那并不是神杀。”法渡摇头,“我只不过在脑子里想了想,就有这么强的力量?” “你没看新闻吗?这附近的医院在一夜之间爆满,很多人出现头疼呕吐的现象,甚至昏厥。zf正在加紧调查是否是因为地下水源污染导致中毒,到现在还没找到病症的源头。”摩愉利脸上带着一抹苦笑,“你所影响的不止是异类,连人类也无法幸免。”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现在的你已经今非昔比,我们这些人要取人性命起码还得费点手脚,而你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幸亏你那时候没动神杀,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给唐少磊垫背了。”rex苦着一张脸,“真是的,霸王硬上弓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吗?下次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摁住他!” rex一出,哪怕是城墙那么厚的脸皮也给击穿了。 整个屋子陷入了谜一般的尴尬。 成泉望着法渡的目光纠结着痛苦愤怒以及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啻于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养在缸里的鱼被猫叼了最宝贵的珍宝锁在保险箱里却被贼连保险箱一起端走了。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法渡终于开口,不去理会成泉复杂的目光。 “他本身已经非常衰弱,最先承受那道力量的人也是他,能不能醒过来只能看造化了。”摩愉利答道。 成泉皱着眉头,忽然拽起小唐的手。 法渡迅速拦在他面前:“你想干什么?” 成泉答道:“你没能力救活他,我来救。”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他眼睛里真实的动容,让法渡想起了那条亮汪汪的小河,月亮横在水中央,铺了一天一地的银辉。 有个孩子坐在河边,低着头轻轻呜咽。 在那些黑暗不堪日子里,陶家航和小唐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这样的眼神忽然激起了法渡内心刚刚平息的波澜:“我早就说过,唐少磊这个人从今往后就算是死了,唐家无权插手,你也不可以。” 成泉还想坚持,摩愉利却在后面冷冰冰的提醒:“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已经不是陶家航了,你是成泉。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由不得你。” 成泉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放了手。 “随后我会让摩愉利送魂珠过来,你喂他吞下,应该可以恢复部分元气。能维持多久,我也不敢肯定。” 成泉的表情显然是不舍的,但他终究无法违逆自己的命运。 “别走。”法渡忽然开口,“算我求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救小白。” “你既要救唐少磊,还想救白蛇?”成泉忽然笑出声来,“这两个人无法同存,救了一个就等于杀了另一个。世上没有双全法,做人不能那么贪心,当心到时候一个也留不住。” 法渡哑着嗓子:“你只要把方法告诉我,哪怕豁出命去我也会做到。” “行了,我也懒得跟你绕弯子。白蛇到底是大妖,即使你什么也不做,他自身也会逐渐复苏。妖族可以相互吞噬来取得妖力,起码能保证性命无虞。如果他再和上次那样几乎耗尽修为,那就不好说了。”成泉答道,“可要想恢复大妖之身,到底还是只能着落在金身之上。白蛇的金身不知所踪,找起来犹如大海捞针。妖族的金身可以相互替代,虞天手上不是还有云虎的金身吗?” “这个办法我并不是没想过。”法渡不禁蹙眉,“虞天被困在异界,况且他恨我入骨,绝不可能交出云虎的金身。” “被困在异界?”rex立刻跳了起来,“虞天还活着?他还活着!” “那小唐呢?”法渡根本不理会rex的瞎咋呼,继续追问道,“你之前让我把小唐交给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的办法只是权宜之计。”成泉摇摇头,“你听说过生物冷冻技术吧?用这种方法可以令身体进入完全休眠状态,等我找到了可以救他的办法再把他解冻……” “那解冻之后他是不是一定会安全无虞?” 成泉答道:“那就不好说了,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的先例。” “那你不是在拿他的生命开玩笑吗?”法渡怒吼一声,“那金身呢?金身对他难道一点效果都没有吗?” 成泉答道:“白蛇是妖,有了金身就能呼风唤雨,而唐少磊不一样,半妖既有人类的弱点又有妖的弱点,令他衰弱的不止是伤也有无法抗拒的短命宿命。金身只对妖族有用,如果他妖化同时又得到了金身自然瞬间如臻神境,如果不能成妖,金身对他来说没有半点意义。” 法渡只觉得无限绝望:“那这世上除了血舍利,就没有第二件能令他妖化的异宝?神话传说里不是有不少人类成仙或者化妖的例子吗?” “感染妖毒容易得很,可你想他变成没有意识只懂得吞噬的妖物吗?我劝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专心研究怎么让虞天交出金身。”成泉摇摇头,就算是最后的回答。 在那一瞬间,法渡只觉得整个世界彻底崩塌,只剩下了黑白两种颜色。 法渡茫然的在屋子里来回跺步,忽然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来到了小白的屋子面前,终于推门进去。 小白的梦境显然平静安宁得多,即使是沉睡,嘴角也带着一丝笑意,不像小唐那样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苍白麻木。 “小白,我又做错事了。”法渡低声说着,不像是说给小白听,倒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按理说法渡更应该陪在小唐身边,但他却更愿意对着小白。只有在小白面前,他才不必再掩饰自己的痛苦和脆弱,才能过得更像自己。 “知道他是杀死师父的真凶,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我那么恨他,那么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抱着他一起去地狱……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得到他了,结果才发现……”法渡喉咙里忽然呛出了笑声,“得到他,就是永远失去他。” 小白的表情平静无波,嘴角那一丝笑意依旧在那个触摸不到的世界明媚。 “电视剧上那些和杀亲仇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偶像剧看着那么可笑,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只有无奈。我对不起师父,可要杀了小唐,我做不到……”法渡靠在床边,低声的呢喃着:“小白,我累了……真累。” 耳畔忽然间响起摩愉利的声音:“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你怎么进来的?”法渡回过头,“难道你的肉身也有穿墙而过的本事?” 摩愉利答道:“rex给我开的门。” 法渡微微皱眉:“他还在我家里?” “你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居然连家里还有个大活人在乱窜都没觉察到吗?”摩愉利嘲讽的一笑,“成泉交代的魂珠给你送来了。” 法渡回头望了一眼小白,顺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出去说话。” 两人走到庭院中央,摩愉利才摊开了手心。 青色的珠子在月光下蒙着一层莹白色的亮光,就像一轮被收敛在指间的月华。 “魂珠得来不易,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法渡苦涩一笑:“我这一辈子全是被人逼着前行,步步皆是万不得已。” 摩愉利面无表情的答道:“你身处其位,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选择。不想被人算计便要抢先一步算计别人,选择做一个坏人,往往比做个好人轻松得多。” 法渡伸手接过魂珠:“无论如何,还是要对你们说一声谢谢。” “魂珠都是成泉炼的,炼取魂珠需用修行足够的妖物配以各种手段焙炼,极其消耗心神。我什么都没做,充其量就是跑跑腿而已。说实话,我真愿那半妖早死,免得白白虚耗成泉的心血。” 法渡微微一笑:“你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是成泉了,却还是那么关心他。” “虽然不再是他,我看着总觉得放不下。”摩愉利答道,“认识他的时候才那么丁点大,族里忌讳他的身份,没一个孩子和他亲近玩耍,说起来还真是我一点点带大的。” 法渡问道:“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亲自送走他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心痛?” “哈哈,你用不着拐弯抹角的试探。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多事情根本不用点破,你其实全都明白。”摩愉利笑起来,“对,他是骗了你。想救唐少磊还有别的办法。” “真让我蒙对了。我不肯放走唐少磊,成泉不能和我正面敌对也不舍得唐少磊就这么死去,只能一直用魂珠延续他的寿命,也就是在消耗自己的心神,这么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如果我救活了唐少磊,我保证他不会再出现在成泉面前,从此也不会再找上你蚀骨宗。”法渡慢慢弯起嘴角,“说吧。” “痛快!”摩愉利答道:“你听说过生死门吗?” 第177章 生杀予夺 “rex,出来。”法渡把魂珠递给了rex,“帮我个忙,去喂小唐吃下。” rex掂着魂珠一脸不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他不会想看见我的。”法渡淡然一笑,“如果他醒了,就让他吃饭。” “你这是拿我当佣人使唤呐?”rex拉着脸来劲了,“那我要是不愿意呢?” “你成天死乞白赖蹲在我家探听消息,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用意,既然你非要呆下去,总得有点用处。”法渡答道,“我不和你计较,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 rex吐了吐舌头:“大爷你赢了,我这就去!去还不行吗?” 法渡望着他一溜烟消失的背影,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rex是个聪明人,之前在蓬莱被吸血的时候看得出他确实对法渡产生了警惕畏惧,可后来再见他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亲近如常,要不是他真的心大到百无禁忌,就是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图谋。现在他每天想尽方法往这里跑,虽然也有探听虞天消息的成分,但法渡更觉得他像是在躲避什么。 这世上的人事原本就是真假交错善恶难辨,你身负炼血宗的血缘,更是要习惯尔虞我诈。欺骗,利用,互相倾轧,就是你生活的全部。 小白,这样真的会活得比较轻松一点吗? 很快rex就回来了,边跑边抖着衣服上的汤汁:“嗷,好大的脾气!” 法渡皱着眉头:“怎么回事?他醒过来了?” “人是醒了,也说饿了要吃饭……”rex苦着脸回答,“我不就好心提醒他脖子上的瘀伤要冷敷,他直接把吃的给掀了,呜呜呜……” “行了,不用管他。”法渡叹了口气,“他是惜命的人,很快会自己想通的。” rex再次把雷功发挥到了极致:“哦,你这是要他接受和你发生关系的现实?” 法渡立刻皱紧了眉头。 rex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立刻打了个寒颤:“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去睡觉了!拜拜!” “等等。”看到rex在往楼上跑,法渡忽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不回教堂去?” “你都拿我当佣人了,还不准我住家里啊?要我说啊,你从章老七那里雇来的只不过是懂点皮毛法术的凡人,关键时候屁用都没有,留我一个比他们有用多了!”rex摆出祈祷的手势,“万能的天主会保佑你的,阿门!” rex把脑袋一缩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法渡也懒得搭理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饮料出来,刚往喉咙里一灌才发现那是为小白准备的啤酒。自从小白爱上了啤酒,冰箱冷藏室里五分之四以上的面积都塞满了啤酒,法渡的凉茶通常都惨兮兮的挤在角落里,今天他这么心不在焉的过来,居然拿错了。 啤酒的味道弥漫在舌尖,似乎把他的思绪给拽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 第一次见到大师兄的时候,他就这么淡然的站在雨幕里,双手合十,站得稳健而庄严。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和蔼又有威仪,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当时刚刚拜入玄济寺的法渡被他这种气度震慑住了,忍不住盯着他的光头眼波流转试图在眼神中传达各种意念:师兄啊你不是常说一山一水皆俱禅意吗我懂的也不多啊什么都看不出来啊你干脆就跟我交流一下啊今天天气不错啊早上过堂的时候我稍稍有点吃多了其实有点撑寺里有没有健胃消食片晚饭还吃这些吗能不能让做斋菜的师兄多给点辣椒面南方人实在吃不惯啊!师兄,你能感受到我汹涌的脑电波吗师兄? 法渡猛然笑起来,那些事情明明还历历在目,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想死……要是还有来世……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法明在烈火的劫烧中哭嚎扭动,逐渐化成了一具着火的骷髅,最后终于化为劫灰,彻底飞散而去。 嘭的一声响连同托盘摔在地上嗡嗡乱滚的声音如同针一般扎进脑海,法渡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放在扶手上的啤酒罐子已经空了。 不多时,从章老七那儿雇来的哑大婶就用托盘端着一堆狼藉的玩意儿下来了。 法渡望了一眼:“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哑大婶比划的手语法渡看不懂,却能从表情里看出小唐的抗拒。 “嗨!这暴脾气!大清早的闹这动静!”rex穿着宽大的睡衣站在楼梯那头揉着眼睛,显然还没睡醒,回头看见法渡之后忽然来了精神,“要不我去试试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不会听你的。”法渡从他身边走过去,“我自己去吧。” 屋子里的狼藉已经打扫过了,但空气里还是有一股白粥的清香。 法渡没往里走,就停在了门口的位置:“为什么不吃饭?” 小唐看着窗外,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他说话。 “小唐!”法渡来到他面前,“你看着我,你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由不得你再折磨自己了。” 小唐的脸颊明显的瘦削下去,连笑容都变得苍白无力:“我身体里也有妖族的血液,那么几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死。” 法渡直接抓住他的肩头:“你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 小唐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笑:“如果你真的会觉得愧疚,那我所做的还真值。” 法渡的手不由自主的握得更紧:“小唐,你杀了我师父。” “那你就杀了我。”小唐微微仰起脸,嘲讽的表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恨意,“何必这样来恶心我?” “你知道我不可能杀了你……小唐,我确实对不起你。”法渡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做什么才可以弥补……只要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啊。”小唐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意味,“我想要你死。” 法渡心里顿时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你就这么讨厌我?” “好,如果你不想死,那就杀了我。” “小唐……” “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是女人,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你,起码你的力量和身份对我来说很有利用价值。但你是男人,那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小唐一点也没掩饰自己心里的嫌弃和厌恶,“那一切……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想吐。” 法渡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接受我。” “就因为我杀了你师父,攻击了白蛇,三番四次算计你,你以为我欠了你,所以就必须做出偿还?”小唐冷笑一声,“你想得偿所愿,要么就这么彼此仇恨的过下去,要么就彻底洗去我的记忆……你能阻止我妖化,那么洗去记忆对你来说也并不难。” “洗去你的记忆,那么我所喜欢的那个人也就消失了。”法渡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我宁愿你恨我,就这么一辈子也好。”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认死理。”小唐扭过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轻蔑,“也怪我失算,早知你将来会变成这样,我就该早点亲手杀了你。” 这句话像是往法渡心里猛扎了一刀,可他依旧只是低声说道:“不要试图激怒我,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放你走。”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守着我干什么?”小唐忽然间站起来抓住法渡的衣襟,却因为极度衰弱几乎站不稳。 法渡过去扶他,却被狠狠的推了一个趔趄。 “你滚!”小唐摔在床上,依旧喘息着冲他吼,“我的寿命原本就不长,你还打算要困着我一直到死吗?” “你欠我的太多,我有多喜欢你,就有多恨你。”法渡直盯着他,“只要你活着,一天,一个小时,一分,一秒,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唐嘶声狂笑起来,慢慢抬手按上自己的脖颈:“你以为你困得住我?身不由己,可命还是我自己的。” 这句话简直就像点燃了一颗炸弹,法渡心里埋藏已久的情感几乎在一瞬间崩溃决堤。他猛扑上床,忽然把小唐按在枕头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我死了,对你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小唐放肆的笑起来,“即使你跳脱生死,不老不朽,你能对天下生灵生杀予夺,这个世上也再没有……” “你觉得死就能一了百了?哪怕你终有一天化为碎片腐朽于尘土,也只能属于我!”法渡猛地俯下身去,吻上小唐上下起伏的喉结,他的吻带着风暴肆虐一般的怒气,小唐立刻就收紧了身上的肌肉来对抗脖子上传来的痛楚,然而很快他就不再反抗,而是放松了身体任由法渡作为了。 过了一会儿,法渡也意识到了他的反常,终于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放心……我舍不得死,你知道,我是最惜命的。我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做完,哪里舍得去死呢。”小唐低声笑着,“既然反抗不了,还不如闭上眼睛享受。你轻点,别再像上次那样……再来一次,没准我就真去见阎王了。” “小唐!”小唐的话就像一根钢针不断刺在法渡心里,表面看不见任何伤痕,却疼得撕心裂肺。 “我忽然想明白了,其实你喜欢我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小唐伸手捧着他的脸,“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法渡咬着牙:“说说看,你打算和我做什么交易。” “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并不冲突,你帮我得到唐家族长的位置,我也会给你对等的报酬。当然,你还得保证我能活下去。” 法渡想笑,发出的声音却像是在呜咽:“你的筹码,就是你自己?” 小唐摇摇头:“我的筹码,不过是你喜欢我而已。” “哈哈哈,好!公平,很公平!”法渡一字一顿的说着,然后如愿的看到小唐脸上无法掩饰的屈辱表情,“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在我享受够你的滋味之前,我不会让你有解脱的机会。” 法渡从来没有这样的凶狠任性,小唐更没有这样的温和顺从。 两个人都在扮演着对方最讨厌的自己,在刺伤对方的同时也把自己残忍的解离。 男人的身体是诚实的,彼此的体温和汗水在寒冷的夜里暧昧的融合,无论最初怀着怎样的情绪,都会在最后相互纠缠着攀上极乐的巅峰。 那一瞬间极致的满足和极致的痛苦全都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泡泡越升越高,然后砰然炸裂。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对,就像用自己的血肉混合着最致命的毒液,一口口喝下。 小唐已经非常衰弱,每次疯狂过后无一例外都是昏睡。只有这个时候,法渡才能紧紧抱着他,数着他时有时无的心跳,愧疚得难以自己。 每次得到,都是亲手把小唐推得更远。 无论他再怎么强大,最想要的东西却永远都得不到。 第178章 一世无忧 就在法渡身陷痛苦的深渊与自己交战的时候,小白却毫无征兆的醒了。 法渡以为小白看见眼前的一切,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杀了小唐,然而他只说了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法渡,我要吃鸡。” 法渡:…… 法渡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亲自下厨给小白折腾食物了,难得这天小白开了口,他拽上rex跑了一趟超市,好好的置办了一桌。温暖的热气氤氲起来,忽然让屋子里有了家的气氛。 “酒?你要喝酒啊?”rex看到法渡在给自己杯子里倒酒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你们和尚不是不让喝酒吗?” “杀戒色~~戒都破了,还在乎这点酒吗?”法渡默默的把酒倒进喉咙,心里思绪万千,却怎么也理不清楚。 “停停停,要喝上桌去喝。”rex把杯子抢过来,顺手把法渡推出了厨房,“你也真是心大啊,你就不怕桌上那两个打起来吗?” 法渡苦笑一声,在门口踯躅了一阵,最后终于还是推开了门。 就那么一张长桌,小唐坐在左边,小白坐在右边,遥遥相对。这段时间两个人都频频受伤折损真元,都瘦得脱形,小唐肩背的骨头隔着衣服都能显出形状,小白的腰简直细得都不成样子了。难得两个人能平静的坐在一起,眉眼里看不到仇恨,只有时光荏苒的光晕。 酒杯里摇晃的光阴,定格成了最唯美的刹那。 法渡心里重重的一痛。 “干嘛愁眉苦脸的,怕我跟他动手啊?”小白很难得的翻了个白眼,“放心,在大妖之中,当属云虎与我交情最好。他是云虎之子,我看在他父亲的份上也不会跟他计较。” 小唐举着杯子微笑:“那还真是祖上积德惠及子孙了。” 法渡在旁边坐下来,自顾自到了一杯,然后默默的灌进喉咙。 两个人同时扭过头看他,就像看见了小行星撞击地球如来佛祖显圣超人从头顶飞过。 法渡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看着他们,两个人都能活下来,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吃饭啦!”rex端着一大盘子煎火腿出来,一看这阵势就愣了,“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坐吧,这件事也需要和你商量。”法渡忽然开口,“我打算去找北海王座。” 小白立刻皱起眉头:“为什么要去找那种不相干的东西?” “我在蓬莱仙境的壁画上见过,徐福的船队进入仙境的方法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穿过的是一个出现在海面上的巨大光点,那就是北海王座。”法渡答道,“传闻中冰封一切,或许只是它的用途之一。” 小唐微微眯起眼睛:“你要去找虞天?现在他已经与血舍利合二为一,未必会比西王母好对付。” “虞天不是易予之辈,他恨透了你,你再进入蓬莱仙境也是于事无补。”小白显然也不赞成。 “我从来没打算进入蓬莱仙境,我要的只是北海王座本身。”法渡说道,“北海王座有能力连通异界,说明它本身就有不逊于血舍利的力量。” rex立刻明白了:“也就是说有了北海王座,那这两个人都有救啦?” 法渡点点头:“这一次我只打算带上rex。小唐,小白,你们都在这里等我。” 小唐咬着叉子上的烤肉:“有意思,你果然已经不是以往那个法渡了。” 小白一脸不屑:“本君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何时还要听你的差遣?” “他是怕我们去拖他的后腿啊。”小唐笑道,“不去就不去吧。” 法渡再次转向小白:“小白,答应我。” 小白叹了口气:“知道了,何须啰嗦。” rex依旧不明所以:“把他们都留下了,为什么单单带上我啊?是因为我能力强能帮得上忙吗?” “你真是想多了。”小唐顺手扔了块肉给他,脸上依旧带着笑,“他只是不在乎你的死活而已。” rex:…… 小白的身体还在缓慢恢复,朝喉咙里痛快的塞了一只鸡之后爬回被窝里慢慢消化去了。法渡眼看着他盖好被子,却站在一边没有离开。 “你看什么?没见过我吃鸡啊?”以往小白把肚子吃成球之后都有一种成就感,从来也不在乎法渡的碎碎念,今天看见法渡直盯着被窝里凸起的球,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迅速侧过身把球藏了起来。 法渡摇摇头:“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小白的身体僵了僵:“这种肉麻话你对唐少磊说就行了,我不需要。” “有些话再不说,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法渡望着小白的后脑勺,脸上浮现出一阵苦涩的笑,“我知道你最不爱听对不起,但我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小白冷哼一声:“你和唐少磊之间的事情无需向我解释。” “我不是易国师,你的那个易勋千年之前就已经不在了。我心里明白,因为你总把我错认成他,才总是对我这么好。”法渡压低了声音说得十分缓慢,“我心里只能系着一个人,你对我的好,我回报不了。” 小白没有说话,但法渡知道自己此刻的每个字他都认真听着。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你就安心在这里修养。等我找到金身,会第一时间送回来给你。”法渡说道。 小白淡然开口:“之前我沉睡的时候并不是什么知觉都没有,你现在说的我全都听过,不需要再说一遍。” 法渡并不理会他的揶揄:“我不想再成为你的累赘,更不愿你再为我的事情一再折损修为。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一世安乐无忧。” 床上的小白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法渡便接着说:“你的身体还没恢复,我就不再唠叨了。” 小白忽然翻过身:“你知道吗,你总说自己不是易国师,可你的所作所为言谈举止却越来越像他。” “即使我再像,可也终究不是他。”法渡微微一笑,在小白面前躬下腰,“你看清楚,这个驽钝的和尚真的是你喜欢的那个易国师吗?” 金色的蛇目在黑暗里闪耀着妖异的金芒,法渡看到那一片迷茫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一点明艳的星火却逐渐黯淡下来。 小白轻轻的答道:“你不是。” “好好休息。”法渡笑着回头,慢慢关上了大门。 他就是要断了小白对他最后的憧憬,因为他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杀伐决断的易国师。 法渡回到小唐那边,里面没有声音,他还以为小唐已经睡了,推开门才发现他站在窗子边上,出神的望着外面无边的夜幕。 “你在看什么?小唐?怎么回事?小唐!”法渡走过去想抱他,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小唐的衣服前襟上全都是血,表情却淡然如常:“没事,习惯了。” 法渡拼命抱紧了他,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凉得可怕。 小唐平静的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法渡什么都没说,却成了对他最残酷的回答。 “我的寿命很短,没时间和你们一样去玩来回试探的游戏。”小唐把纽扣一颗颗解开,把手垂下的时候,衬衫就直接跌在了地上。身体上的伤疤就像是记忆着过往的烙印,鲜明而丑陋。 “来啊。” 法渡彻底傻了:“干什么?” “都忍了一个星期了,你不想要我吗?” “那……也不是非要不可……血缘所致,一旦暴怒起来我才会控制不住去伤害你。”法渡想喷他一脸血的同时也有点想喷鼻血,“我只想要你在身边,并不需要多余的条件。” “你从来就不是和尚,装什么清心寡欲。”小唐一脸鄙夷,翻身上了床,“不要算了,正好睡觉。” “小唐,你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小唐态度大变,法渡简直怀疑他是被鬼上身了,“我帮你看看,是不是rex给你吃了什么怪东西,还是摩愉利对你下了咒?” 小唐拍开他的手:“你这点出息吧,非要我对你横眉怒目你才高兴是吧?” “不不不……”法渡连连摇头,“只是你忽然这样,我实在很害怕……” “害怕什么?” 法渡认真的看着他:“如果你又有什么算计最好省了吧,论心计我永远玩不过你,但我也不会容你再去作恶。哪怕以后不再和你亲近,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驴?我都躺这儿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小唐……”法渡只觉得喉咙发干,干脆闭上眼睛朝后退了一步。 小唐猛地伸手拽他,法渡猝不及防,一头就栽到了床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唐已经猛地翻到了上面,法渡只觉得脖颈上一凉,紧跟着就有热乎乎的液体涌出来。 小唐手里有一把断掉的汤匙,一头已经磨得比刀片还要锋利。 这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唐,那个肆意妄为的小唐,那个永远理直气壮的做着坏事的小唐。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法渡只觉得心都跟着跳跃起来。 是的,他从来都知道小唐不是什么好人,却总是情不自禁的喜欢他。也许令法渡深深着迷的,正好是他骨子里透出来的坏。 “你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吧?”法渡叹了口气然后笑起来,“果然,美梦总是醒得很快。” “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想杀你……”小唐又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刀,力道已经足够致命了,然而那个刀口照例溢出了几滴血珠之后重新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法渡苦笑:“你知道这样杀不了我。” “你的血缘那么特别,我一直都在想,要是把整个脑袋都切掉了,还能不能长回去?”小唐忽然一抬手,把那把汤匙扔到了墙角。 “小唐?”法渡愣了,“什么意思?” “后来我再一想,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上好像还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小唐的表情黯淡下来,俯身下来轻轻吻住了法渡,“在我看来,留下你比杀了你更有价值。” 他的吻技远比法渡好得多,一点火星飞快的烧成了盈天大火,几乎把法渡的理智燃烧殆尽,两具身体彻底绞缠在一起的时候,法渡艰难的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忽然……” “去蓬莱仙境之前,我已经因为心跳骤停被抢救过两次了……我的寿命已经快到头了。”小唐喘息着答道,“如果我就这么死了……起码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记得我……随便是谁都好。” 这句话就像一把尖刀直刺法渡的心脏,身体烫得快要烧起来,心却像是被放在冰窖里,冻得发僵,痛得锥心刺骨。 法渡轻轻吻着小唐的唇,一字一句郑重得像是在发誓:“小唐,我不会让你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小唐低低的笑着,听起来总有几分莫名的凄凉凛冽。 法渡知道怀里这人心思无常的很,却极端依恋着他的体温,忍不住搂着他吻个没完。 第179章 唐家末路 在一切平静之后,小唐忽然开了口:“法渡,我要回唐家。” 听到这句话,法渡的脑袋顿时就清醒了。唐少磊从来都是个商人,他从来都是精密的,有动机的。没有足够的利益,他绝对不会做出那么反常的举动。 过了好一阵法渡才答道:“你要回去干什么?” “我的身体状态,根本等不及你远航归来。”小唐答道,“我要你先兑现你的承诺,帮我当上族长。” “我一定会兑现承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你的命。”法渡望着小唐,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延长寿命一直以来都是他最渴望的事情,可到头来他却做了最自暴自弃的打算。 “你不用再演了,我知道你真正的目标是唐家。”法渡还在思考,小唐却忽然翻过身来吻他,“你演的戏挺像那么回事,却没能骗过我。我猜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北海王座,而是在刀美兰手里的死门。” 法渡苦笑一声:“我哪里露了陷?” “因为你一定选最省时间的方案来救我。你并没有再把生门交给白蛇,看似是怕我再因为生门攻击他,而那时候我就猜到你可能是想到集齐生死门。”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在小白面前揭穿?” “白蛇对你的态度很特别,即使他看穿了你的心思,也会给你面子。他对我来说是不可控的因素,如果把他牵涉进来,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法渡叹了一口气,小唐这个人对人性看得如此通透,在他面前玩心计还真是艰难。 小唐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只要你杀掉刀美兰,族长之位就会是我的。” 法渡忽然想起了六顺原本打算送给唐秀娥的那条金链子:“族长之位,真的那么重要?” 小唐答道:“对我来说,重于一切。” “刀美兰的性命对你来说,就真的没有一点意义?”法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你们毕竟曾经……曾经那么亲密。” “*关系永远都不代表爱情。”小唐回答得十分平静,“对我来说,她只是一段噩梦。” 法渡从来都知道眼前这个人感情凉薄,这样的答案并不让他觉得意外。小唐这样的人眼里只放得下利益,任何的感情都会成为他的羁绊。*关系对比起复杂的感情,则更可以变成一种可以量化和计算的交易。 小唐扭过头来望着他:“我还以为你会追问,你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的答案,何必再问?”法渡微微一笑,“不说出来,我还能假装不知道,骗自己说你其实也喜欢我。” 小唐低着头笑出声来。 “爱情这种虚妄的东西我早就看透了,我想要的东西,你根本就没有。既然你的承诺你的情意都是假的,我何必再执着。”法渡低头吻着他的眉峰,“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看到rex站在冰箱旁边喝牛奶,法渡开口就是一句:“小唐已经猜到了我想集齐生死门。” “这话听起来怎么一点都不惋惜,反而有点得意呢?唐少磊确实聪明,玩脑子咱们实在不是他的对手。”rex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那现在怎么办,你要带他回唐家吗?” 法渡摇摇头:“我还在考虑。”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唐家那个太奶奶身上藏着太多变数,连唐家人自己都弄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来头。”法渡说道,“小唐的身体经不住任何伤害,我不能再用他的命去冒险。” rex眨着眼睛:“那怎么办?如果撇开唐少磊,你的胜算只怕更低。” 法渡想了一阵,忽然开口:“我要去一趟明堂。” “你如果想打听唐家太奶奶的事,找成泉不是更好?”rex一脸不解,“那货一介凡人,知道的事情哪能比蚀骨宗的书呆子更多?” “小唐说得有道理,做生意远比讲情面来得更加简单有效。”法渡仰头把水灌下喉咙,“今天我未必能准时回来,劳烦你照顾小唐和小白。” rex苦着一张脸哀嚎:“你真把我当成免费保姆了?” “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听唐家那个女人的事?”章老七磕着烟锅,“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吃得好不如活得好,没事别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法渡泯了一口茶:“我必须知道刀美兰的来历,你只管把所知的全都告诉我,条件随你提。” “刀美兰这个女人的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行,犯不着拿什么东西来换。”章老七答道,“你知道她对外的身份是唐家族长唐本初的媳妇吧?实际上她是每一任唐家族长的媳妇。” 法渡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这还不明白啊?谁都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唐家的,她就是这么活着,谁都不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到底有多大岁数。唐家总不能说自己家供着个老不死的妖怪,于是每一辈都给她个主母的身份……”章老七压低声音,“实际上有没有那层关系,咱们外人就不好说道了。” 法渡点点头:“对唐家来说,她到底有什么用处?” “唐家供奉她就像供奉神仙似的,我想唐家做这档子生意能发展到鼎盛,或许真是这个女人的功劳。但是从唐本初死后,这个女人的性子忽然变了。她跑出来争夺唐家的产业,甚至自己做了唐家的主事人。这几年她频繁派人去找那些没谱的东西,折损了不少人手,这事唐家上下早已经诸多不满,却没人敢明着和她作对。有传言说她那是寿数将尽,在想招儿延寿呢。”章老七越说越诡秘,“要说这个女人真是邪门,多年之前我曾经见过她一次,虽然年岁快四十了,看着漂亮得不像人,听旁人说她少说也七八十岁了,我还当她是驻颜有术;时隔二十多年,手下的伙计过去送货偶然碰见,居然只不过三十来岁的样貌了;近些年有人见着,看着不过十来岁。” 这些叙述和之前所知完全相符,法渡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正在逆生长,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章老七点点头:“可不是,别人都是老死的,她这可是小死的。” 虽然解除了不少疑惑,可对于刀美兰的来历始终还是毫无头绪,法渡只能继续追问:“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除了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要说她的来历,她活的年岁比我还久,老汉是真不知道。”章老七吐了个烟圈,“你真要想追查,估计得到阴曹地府去问唐家先辈了。” “那她这么折腾唐家的祖业,为什么就没一个人敢和她作对?” 章老七答道:“听说那女人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能未卜先知读出人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未卜先知读出人心?”法渡也觉得荒谬,“这种事情连妖怪都做不到,你确定她真的是个普通人?” “那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唐家一直把她当成神供奉着。” 法渡思考了一阵:“关于唐家的黑虎家神,你又知道多少?” 章老七撇撇嘴:“这是唐家的禁忌,可千万别在他们面前提起。” “我没心思去挖别人的*,只是有传言二十多年前有一只巨大的黑虎出现在唐家一个仓库的顶上,后来不知所踪了。”法渡问道,“我只是好奇这只黑虎是不是和唐家的家神有关系。” “这我倒知道一些……”章老七又压低了声音,“听说那只老虎原先是刀美兰的宠物,老一辈有不少人见过,说是乖得像只猫,很得她喜欢。后来不知怎么的,那老虎忽然发狂,伤了刀美兰逃出去。那女人也没手软,用尽了所有力气抓它,最后愣是炸得连一根毛都不剩了。” 法渡点点头,刚想再问就看见一男一女两个人进了门。 他瞥了一眼,左边那个女人居然是唐秀娥,右边则是之前没见过的男人。唐秀娥高挺着肚子,约莫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男人毕恭毕敬的搀扶着她,远比当时六顺的态度更加卑微恭顺。 看到法渡的时候,唐秀娥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法渡一开始还以为唐秀娥根本不认识他,然而那个男人却无意识的朝边上让了一步。那个微小的动作便让法渡觉察到,这个男人不仅认识他,而且还害怕他。 法渡终于开口:“唐三小姐。” 唐秀娥站住了脚,表情依旧平静。比起和六顺在一起的时候,她变得更加深沉内敛,所有的锋芒都被藏到了心底。就像棉花里藏着针,表面上那么柔软,稍微靠近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章老七的表情有些古怪:“原来你们认识?” “认识。”法渡答道,“只是不熟。” “你……你有什么事?”比起唐秀娥的深藏不露,这个男人的表现显然太沉不住气了。 “看来你们知道我是谁。”法渡笑道,“你们不用紧张,不过是有位故人托付了一件东西给我,要我转交给唐三小姐。” “用不着这么客气,叫我唐秀娥就行。”唐秀娥的态度还算温婉,说话却犀利得很,“既然已经是故人,那物件也就不必转交了,由你随意处置就好。斯人已逝,何苦为活人徒增烦恼。” 法渡微微一笑:“说得也是。” 唐家来到明堂多半是为了生意,唐秀娥大着肚子还要亲自出来招呼生意,足以证明这几次唐家大量折损人手,如今几乎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也就是说,唐家已经快完蛋了。 法渡实在想不明白,小唐为什么还是那么执着的要成为唐家的族长? 法渡点了点头想告辞,唐秀娥却再次开口:“唐少磊在你那里吧?” 法渡也不急着回话,就站在那里等着看她究竟想说什么。 “要是他还没死,你就替我带句话。”唐秀娥的眉眼带着冰冷的微笑,“唐家几百年的基业就快被那个老女人败光了。灵湖很快就要干了,他再这么磨磨蹭蹭,陶芳永远都只能被困在湖底,再也见不了天日。” 法渡微微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秀娥淡淡答道:“你只管原话告诉他就行了。” 第180章 灵湖秘密 法渡回到公寓已经是深夜,屋子里一片静寂。 推开小唐的卧室,有种古怪的气息缭绕在身边,尽管细微却鲜明的存在着。 小唐听到推门的声音便警觉的醒了过来,缓缓抬眼看着他:“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他来过。”法渡用的是陈述句,反正问了能听到的也只是谎言,他根本没打算听小唐辩解。 小唐脸上照例带着笑:“谁?” “成泉。”法渡顿了顿,又换了一种说法,“陶家航。” 小唐轻轻的笑出声来:“不过就是老朋友聚聚,何必拉着脸,活像我给你戴了绿帽子。” 法渡缓缓走过去,伸手捧起他的脸:“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陶家航对你的心思。” “知道或是不知道,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小唐答道,“为了达到目的,我不在乎是用什么手段。” 法渡冷笑一声:“我今天遇见唐秀娥了。” “哦。”小唐答得很平静,但法渡还是捕捉到了他身上轻微的情绪波动。 “她托我给你带句话,我想你应该很想听……她提到了灵湖的事情。” 小唐抬起头来的瞬间,法渡忽然俯身,肆无忌惮的吻了上去,强横的掳掠他带着血腥味的气息:“你知道该用什么来交换。” 小唐似乎永远都不习惯这种侵犯,不管是表情还是肢体都充满了抗拒。 两张不同的脸孔在法渡心里来回交替,一张为了永远无法得到的情感撕心裂肺,一张却为了此刻的占有笑得张狂无忌。 “不要再见陶家航,别再想着谋求退路。”法渡听到自己的喉咙里低低的冒出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字句,“你再见他,我就杀了他。” 小唐被推到枕头上,几乎立刻就放弃了抵抗:“你告诉我……唐秀娥到底说了什么?” 法渡觉得有些意外,小唐根本不在乎陶家航,甚至也不在乎自己会怎样,却那么在意唐秀娥一句莫名其妙没来由的话。 “唐秀娥说灵湖快要干了。”法渡只是说完这几个字,忽然感觉怀里的人拼命的颤抖起来。 法渡试图把他抱紧,却并没能缓解他的颤抖,此刻小唐的眼睛里只剩下了破碎和绝望。 就在这一瞬间,法渡忽然听到了门扉轻微推动的声音,立刻问了一句:“谁!” “你忘了关门。”小白站在门口,明明目睹了眼前这一切,神色倒是平静得像是在观摩动物园里的麋鹿吃草。 “走。”那一瞬间法渡忽然觉得无地自容,不仅仅是因为被小白撞见了他们亲热的场面,更是因为让小白目睹了那个连他都觉得不堪的自己。 小白倒是什么也没说,走得十分干脆。 “法渡,灵湖要干了。”小唐攥住他的肩头,法渡的心立刻就被牵了过来,根本无暇再去思考小白的表情。 “告诉我,灵湖和陶芳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小唐无力的摇摇头,似乎想要开口,血却比即将出口的话更早的涌了出来。 法渡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忽然间变得僵硬,呼吸、心跳、脉搏,血管里留存的最后一点生命,都在转瞬之间飞快的流逝。 坐在抢救室外面等待的时候,法渡感觉到那颗永远无法取出的子弹正在随着血流一阵阵的激荡,就像撕扯着他的心脏。 他的心里真的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有了小唐,就必须把小白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救是救回来了,但是……”邓川压低了声音,“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带着他上医院,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体和一般人不一样?要不是我路子广,别说救回来,就是死了他也免不了被当成怪物解剖啊。” “事出突然,我这也是迫不得已。”法渡松了一口气,“多谢你。” “咱们这出生入死的交情,还说什么谢谢。”邓川挥挥手,“以后要再这样,你就带他来这个诊所。这里都是我朋友,信得过。” 法渡点点头,都说关心则乱,小唐忽然间没了心跳,他除了直奔医院之外居然想不出任何的法子。 拥有了无上的力量如何,手握生杀予夺的神杀又怎样,在那个时刻,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挽救小唐的能力。 “说真的,他这德行危险得很,没准什么时候就挂了。”邓川说道,“这样治标不治本,你还真是得想想要怎么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啊。” 法渡沉默了一阵才忽然开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一趟吗?” 邓川睁大了眼睛,神色之间满是兴奋和期待:“这回又是上哪冒险去?” 法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算什么答案?”邓川皱了皱眉头,“听着咋这么没劲呢?” 法渡淡淡的吐出几个字:“rex也去,你去吗?” “去啊!当然去!”邓川立刻欢呼雀跃。 “放我出去,我害怕……我好害怕……” 黑暗里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一股烟,一段梦境。与此同时就是拼命用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只是那声音似乎被什么隔绝了,听起来不太真切。 法渡压低了声音:“你是谁?” “救救我……我好痛苦……”黑影当中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 那只手并不像想象当中那么枯瘦恐怖,细腻,匀称,手腕上戴着一只老式的金镯子。 法渡很想后退,这才觉察到手里还牵着另一个人的手。 小唐。 小唐在他身边安稳的睡着,十指相扣。 看来是他刚刚守着小唐的时候睡着了。 法渡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被梦魇侵袭,这一次的噩梦来得太过蹊跷,也太过真实可怖。 黑暗里出现了一张脸,五官皮肤都那么精致,和小唐的眉眼有那么几分相似,但那表情狰狞而扭曲,就像沉沦在地狱深处的恶鬼。 “小磊……救我……小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法渡噌的一声坐起来,惊得浑身都是冷汗。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确实扣着小唐的手,而此时小唐并没有苏醒过来,而是在梦中痛苦的挣扎,显然还沉在梦魇当中。 法渡忽然明白了,他刚才所看见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梦境,而是小唐的梦。 那个女人就是小唐的母亲,陶芳。 “小唐?小唐你醒醒。”法渡轻轻摇晃着他的肩头,“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小唐睁开眼睛的时候,表情依然十分恍惚:“那不是梦,是我妈妈……我妈妈还活着,她是被活钉在棺材里的……” 那一瞬间法渡所有思绪都像是被搅成了一团乱麻,就因为他在不经意间忽然窥探到了小唐心底唯一的脆弱。 小唐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紧紧攥着法渡的肩头:“法渡,灵湖要干了,我要回去……必须回去……” “你别激动,之前你的呼吸心跳全都停了,好不容易才抢救回来。”法渡紧握着他的手,就好像只要轻轻一松,他的生命就会随之烟消云散。 “我不会死的……救她出来之前,我不会死的……”小唐颤抖着挤出一丝微笑,“我妈妈……陶芳她就在那个灵湖底下……一直都在灵湖底下。” 法渡点点头:“我听说过,她被钉在棺材里沉了湖。” “她是被沉了湖,但她没有死。”小唐的语气轻飘飘的,无端生出了一分难解的诡秘,“你知道吗?她还活着,一直活着。” 法渡皱着眉头,陶芳被沉湖已经那么多年了,小唐现在却说她还没死,那简直比刀美兰逆生长还要匪夷所思。 “你不信?”小唐依旧轻飘飘的说着,“我告诉你,刀美兰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怪物,她到唐家的时候,身边就带着我父亲。那时候他就像是被摄走了魂魄,一直在替刀美兰卖命。唐家只知道家里有只黑虎家神,却都不知道他可以幻化人形。有那么一次,陶芳误打误撞发现关在笼子里的黑虎变成了人,还在不住的朝她求救。后面的事情你也能猜到了,他俩私奔出去又被刀美兰抓住。那时候陶芳已经怀孕了,刀美兰就用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逼他回来。他终究是回来了,见过刀美兰之后,他自己叼着炸弹被炸得粉身碎骨。那时候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死亡,而且死得那么惨烈……” 小唐停了一阵,最后喉咙里却化出了最凄凉的哽咽:“刀美兰第一次抱着我的时候对我说……我那么爱你,你却背叛我。也亏你死得干净,不然就算死了我也会剥了你的皮,枕着睡上一辈子。那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他。” 法渡在黑暗里沉默着,并没有去打扰他的叙述。从那一条条线索中剥离出多年之前的爱恨情仇,到如今听起来依然充满了血腥和疯狂。 “陶芳生下我之后,就被刀美兰安上私奔叛族的罪名沉了湖,那时候她本想连我一起沉下去的……就因为我身上有几分父亲的影子才躲过了那一劫。她在陶芳身上下了蛊,把她的血变得冰冷。她所有的生命活动全部停止,甚至连呼吸都不需要。她虽然还有意识,却怎么也死不掉。这就是刀美兰对她的恨,永远也弥补不了的恨……” 法渡还什么都没说,小唐已经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你是不是想问我,难道就没想过把她悄悄救出来吗?她什么也不需要,却不能没有灵湖的水。如果灵湖的水干了,她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法渡皱着眉头,这绕来绕去始终是个死局,然而这在小唐看来,甚至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他看不懂小唐,更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能杀死刀美兰的机会。” “赶在灵湖干涸之前杀死刀美兰,陶芳身上的诅咒就能解除?”法渡问道,“是不是和你要做族长有关?” “以前我想过很多方法,最后只是验证了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现在你有了神杀,或许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小唐望定了他,却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帮帮我,只要你能杀了刀美兰,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181章 镜花水月 “你到底还是答应他了?”rex一看法渡的脸色便猜到了昨晚发生的事,“行了行了,你喜欢他喜欢得都快疯了,别说去找老妖婆拼命,哪怕是再去和西王母拼命你都心甘情愿,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法渡答道:“既然你都猜到了,尽快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 “喂喂!”rex傻眼了:“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陪你去?” “原本我还想把你的事放一放,今天恰好说起来,咱们就谈谈吧。”法渡问道,“摩愉利说过他们不是猎人而是猎物,我一直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你也跟着东躲西藏,咱们好好谈谈吧,你到底在躲避些什么?” rex缩了缩脖子,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我没有躲避什么啊。” “不想回答也无所谓,既然你觉得我身边更安全,那就只能跟着我。虞天被困在异界,如今除了我,这世上再也没有别的力量护得住你。” rex愣了一阵,最后不得不伸出大拇指:“服了,什么时候出发?” “等我先和邓川商量一下。” “邓川?连他也要去啊?”rex苦着一张脸,“别的我就不说了,邓川就是个普通人,你带着他除了给自己添堵以外还有什么用?要我说你还不如说服成泉一起走呢,摩愉利打起架来多给力啊!” “普通人吗?”法渡微微一笑,“到最后这个普通人对我们的用处很可能远超过成泉和摩愉利。” rex一脸茫然:“你在开玩笑吧?” “你先收拾,我去看看小白。”法渡心里明白,这一去生死难料,即使决定不带小白,起码也要认认真真道个别,否则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白一旦吃饱就会躺在床上开始消化食物,这个过程有时候会长达几天。法渡为小唐来回奔忙,到了这时候才想起来小白之前撞见的场景。推开门之前,法渡在心里筹措了几分钟台词,最后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小白……你还在睡?”法渡打开了灯。 雪白的灯光忽然把黑暗的空间全部点亮,床上的被子乱七八糟的卷着,小白却已经不见踪影。 “小白!”法渡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他并没有大呼小叫的到处搜寻小白的去向,而是第一时间从脑海里试图和小白取得联系。 思维的线抛出去,好像一个永远也无法打通的电话,无论他怎么尝试,对面永远都是忙音。 法渡足足用了半分钟来平静自己的心神,拼命思索着一个问题:小白的身体衰弱到那个地步,到底还能去什么地方? 就在他打算遁入神杀之境的时候,脑海里忽然传来了小白的声音:“找我何事?” 法渡听到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平静淡漠,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你上哪儿去了?” “我在什么地方,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小白冷笑着,“你的决定不过是带着唐少磊去面对唐家的杀伐,把我困在这里等待而已。” 法渡愣了愣:“我的决定也是为了保护你。” “本君何曾需要你的保护?”小白的口气变得越来越冷漠,“我们之间无需介怀谁拖累了谁。你想要的,我给你。我想要的,我自己去拿。” 法渡猛然皱起眉头:“你想干什么?难道想自己去找金身?” 小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之后才重新开口:“从今往后勿要与我联系,更不要尝试遁入神杀之境。此次我连内丹都受到重创,你再妄入神杀,可能灵识就要涣散了。” 法渡苦笑一声,小白这么说不止是诀别,更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和他了断过往。沉默一阵之后,他才终于送出了那句话:“小白,保重。” 这句话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小白真的走了?”rex秉承着雷不死人不罢休的天雷神功大声吼着,“我早就说过嘛,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哪行,这不就是吃醋啦?” “闭嘴。”法渡皱着眉头,“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不想让小唐听见。” “听不听见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根本不在乎。”rex说道,“你对唐少磊根本就是一厢情愿,我就没觉得他有一丝一毫的喜欢你。反倒是小白,长得那么好看又和你出生入死走过来,你反倒对他……” “够了。”法渡冷冷的打断他。 他从来都看不清小白的心思,但他很清楚,小白心里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小白早就说过。 世间蝇营狗苟从来入不了本君的眼,我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易国师,此生不负。 他没资格去介怀小白的反应,更没资格去干扰小白的未来。 rex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小白啊?” 法渡摇摇头。 “什么意思?不喜欢?” “我和小白之间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我们是朋友,在危难里聚在一起互相扶持的朋友。”法渡答道,“我现在已经没空再为那些事情所牵绊,既然选了小唐,这一辈子都是小唐。” 晚上拉着小唐一起收拾行装,小唐一直显得很疲惫。除了望向窗外,便是闭着眼睛休憩。看到他这副模样,法渡总忍不住去抓着他的手晃一晃,或是没事找事喊他两声。 “绳子要带吗?” “不用……又不是要下大墓。” “氧气瓶呢?” “不用。” “小唐……” “你在害怕什么?”小唐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不会死……我不舍得死的。” 法渡摇了摇头。 从相识到现在,小唐有那么多次消失在他面前,可都不及这次那么恐怖。 明明抱在怀里,法渡却只能看着他一点点步向死亡。 那种真实的恐惧流窜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就好像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空气,让他几乎要窒息过去。 “要带些零食路上吃吗?” 小唐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我们不是去春游踏青。” 法渡微微一愣,又听到他补了一句:“背着一堆零食到处跑,那是白蛇的习惯,不是我。” “是啊。”法渡苦笑一声,把背包里的瓜子棉花糖扔了出来。 扭头望着堆在柜子里满当当的零食,法渡心里忽然像被掏空了似的难受。 他对小白从来没有对小唐那样的占有欲和冲动,但长久以来的彼此习惯,已经成为了骨血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法渡知道那更像是习惯而不是爱,只是没有他在,总觉得生命好像残缺了一块。 “法渡,你在想什么?” 小唐忽然的呼唤扯回了他的思绪,法渡惶惑之间回过头:“没什么。” 视线相错的瞬间,小唐脸上忽然浮现出了那种熟悉的微笑:“你在说谎。” 他的笑意飘飘浮浮的落不到实处,就像隔着一层纱,一片雾,怎么都无法触碰。即使落在最不利的局面,他依旧能够笑得那么自得,好像全世界都被攥在手里,所有人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那一瞬间,法渡知道自己心里所有想隐藏的秘密早已经无所遁形。 “你不用觉得难过。我知道门开着,也知道白蛇看见了。”小唐微微眯起眼睛。 法渡的嘴角微微提起来,他不可能吃醋,他赶走小白,不过是为了不让他干扰接下来的计划。小唐的心比任何人都要通透,即使他此刻仿佛已经彻底被困住了,却永远都没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上。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就像一朵白罂粟,开到荼蘼,罪孽深重。 法渡捧着他的脸,然后慢慢吻着他的额角,脸颊,下巴,喉结,小唐皱着眉头,姿态顺从,身体却一如既往的僵硬和抗拒。 法渡知道这个人根本没有爱情,可每逢这种时候,总会生出一种近乎拥有的错觉。 尽管紧抱着这个人,如果你的心仍然是空的,低头看到自己的胃知道自己是渴的,那么你怎样,都还没有得到。 小唐很顺从,眼神落在空白的天花板上。 法渡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不切实际的梦。绮丽缤纷,怪诞乖张。 月光透过灯红酒绿的都市把明媚的光晕投射到两个人身上,好像浓缩了整个纷繁芜杂的世界。 “小唐,我爱你。” 小唐笑着,笑声里充满了嘲讽,没有一丝真正的温情。 这个人的身影永远只在那些充满的血腥杀伐的过去,痛苦,撕裂,决杀。 法渡甚至不记得最初是怎么样懵懂的喜欢上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一线虚假的温情。他是真的没有察觉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察觉? 或者,他爱的原本就是小唐身上无法救赎的罪孽。 佛心,菩提,古佛,青灯。 一切都在须臾之间碎得毫无痕迹。 什么样的执着,都不及他此刻在镜花水月之外那一团触不可及的梦境。 即使他只是蝴蝶身后的一团空气。 法渡俯身吻他,清晰的知道自己每前进一点,都是不会被原谅的侵犯。用真实的臂弯抱紧他,哪怕那是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奢望。 “哪怕全世界都要你死,我也要你活着。” 第182章 唐家大坟 高原上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平常风清云淡的时候漫步草场,总觉得这个世界很小,抬头就是天堂。无边的青绿铺开,就像是展开了一条灵魂归乡的道路。转瞬之间冷风过来,天堂就溶成了炼狱。 大学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的时候,大量的车子堵在拉鸡山垭口。越野车相互簇拥着,就像一群相互依偎着取暖的绵羊。此时早已经入夏,高原上的天气再怎么多变,这样极端的天气变化还是非常少见的。因为堵的时候太久,不少有经验的司机已经在车外面支起各种炉子准备晚餐。后面旅游车上下来一群游客,顶着几乎要冻掉耳朵鼻子的寒风站在垭口上摆着各种剪刀手拍照。 “预备,茄子!再来一张!行了,快让我看看,拍得好不好!” 几个女孩子相互拍照之后便忙着从其中挑选自己满意的照片,其中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子揉着自己被冻得发红的脸:“好冷,咱们还是先回车上去吧,没准一会儿能走了呢。” “你看堵成这样,一时半会肯定走不了,咱们多拍几张。”旁边粉衣服的女孩子满脸兴奋,显然恶劣的气候并没有影响她们初次登上高原的好心情。 马尾女孩再次拽了拽她的胳膊:“我忘了戴围巾,你陪我回去拿了再来好不好?” “哎,这么近的距离,你怕什么?你真是看那些神神叨叨的书看傻了,难道你还怕来个雪人把你抓走当媳妇儿?”粉衣女孩笑得前仰后合。 “在这种地方别开玩笑。”马尾女孩的声音压得更低,“你有没有听说这里的石头会走路啊?” 粉衣女孩眨了眨眼睛:“什么叫石头会走路啊?” “我听过一个传说,这里的石头有灵性。猪那么大的石头,晚上还在垭口边上,第二天就出现在几百米之外了。” “噗!”粉衣女孩笑得越来越夸张,“敢情是它长了脚,趁着没人自己跑了?” “石头走路是真事。”司机大叔提着铁通在一边舀了一桶干净的雪,“草场上拦不住风,风刮到这里被山挡住没处去,就都从垭口里挤出来,那风刮起来一点不比台风逊色。别说是大石头,有时候山豁都吹开了,第二天看着简直就像变了一个地方。” 马尾女孩连忙追问:“大叔,那这山里有雪人吗?” “雪人?你说的是藏民口中的也梯吧?那种东西传得那么玄乎,实际上哪有人见过?”司机大叔提着雪站起来,“你要是问呐,这地方有的是比那有意思的传说。” “大叔,什么有意思的传说?”马尾女孩不依不饶的追问。 “这里翻过去的横山下面有一处村子,叫做唐家大坟。名字这茬还不算怪,里面的人与世隔绝,按理说应该是穷得掉渣吧,可他们偏偏富得流油。天晴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见他们的一座塔,通身金灿灿的特别扎眼。檐角那大铃铛风大了都吹不动,全都是纯金的呐。”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在那守护远古宝藏?” “这地方能上身份证,就证明它确实存在,可外人去了根本就找不到。就说那塔,见过的人不少,可怎么绕也绕不到面前。你们要是感兴趣,明天路过的时候可以看看……” 啊啾! 响亮的喷嚏声从远处传来,直把这个满怀猎奇热情的小姑娘吓了一跳。 “你能不能小点声,吓死我了!”邓川反复搓着手,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白瓶子扔给rex,“打喷嚏跟开炮似的,也不怕脑浆喷出来!” “我这不是感冒了吗?你这是对病人的态度吗!你有本事吐槽我,你有种治好我啊!”rex从进了青海开始就感冒了,一路咳嗽加喷嚏好几天,丝毫没有要好转的迹象。 法渡皱着眉头:“行了,把口罩戴起来,要吵架出去吵。” “你也嫌弃我?”rex满脸悲愤。 法渡指了指车门的方向:“小点声,别吵醒小唐。” rex悲愤的吸了吸鼻子。 邓川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脑浆真喷出来了?” rex翻了个白眼:“我闻到了恋爱的酸臭味。” 邓川:…… “说真的,你不是有神杀吗?何必眼巴巴的跑这么远?”rex说道,“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老妖婆杀了,等唐家办丧事的时候咱们再回去,多省事啊。” 法渡轻轻的摇摇头,这些日子他也在钻研神杀,越是深入他就越觉得不可思议。每个人在现实中的存在到了精神界面上就会幻化成各种形态,其复杂诡怪程度远远超越了法渡原本的想象,再加上鬼魂妖灵这一类存在,神杀之境就变得更加神秘莫测。在这些之外,神杀之境还有大片的空白,法渡虽然没有去触碰,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些地方隐藏着更多不可预测的东西。 局外人觉得神杀是一件极其便利的武器,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神杀本是一把双刃剑。 诡秘难测,无法掌控。 不到万不得已,法渡绝不会去选择这种方法。 等了半天不见法渡回话,rex再次开口:“要不,我去替你把事办了?” 法渡依旧摇头:“不要轻举妄动。” “这一下雪就要封路,我们总不至于在这里呆上个十天半个月吧?”rex脸上写满了绝望。 法渡淡定的回答:“如果明天还继续下雪,咱们就先转回县城去。” 他这一抬头,忽然看见车窗外面站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正隔着玻璃轻轻叩着车窗。 法渡摁下车窗,脸上带着笑容:“有事么?” “我听到有人特别大声的打喷嚏,你们需要感冒药吗?”女孩子递过来一瓶感冒药,“这是特效药,你们可以试试。” “我们带着呢,谢谢。”法渡拍了拍身边的药箱,婉拒了女孩的好意。 “大家都被堵在这里也算有缘,不用客气。”女孩子的脸被冻得发红,“刚才看见车外面的炉子和我们的一样,我们的燃料没了,可以借用一点吗?” 法渡点点头:“rex,倒点白汽油给她。” rex接着打了一个喷嚏:“邓川好手好脚的你不使唤他,老拿我当不要钱的男佣,啊啾!” 马尾女孩刚端着汽油离开,粉衣女孩马上就凑了过来:“小敏,平时看你都不爱吱声,搭讪还挺有一套啊!车上那几个都挺帅,要到电话号码了吗?” 小敏摇摇头:“我不是在搭讪,只是想靠近一点看清他们的脸。” 粉衣女孩一脸鄙夷:“这有什么区别啊?” 小敏微微侧着头,发丝在裹着雪的风里不住摇曳:“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窗外层层堆积,屋里升着炭火,古老而沉郁的木料气味萦绕在空气里,粘腻得仿佛是裹着糖浆。 “来了,少磊回来了。”少女坐在古旧的花梨木椅子中间,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小了,身上华丽的民族服饰就更加显得宽大,华丽的裙摆就像孔雀的尾羽一样拖曳在地面上,浓郁的黑发从肩头直披着,漂亮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漂亮得惊人,活像是一个精雕细刻的洋娃娃。 忠义叔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显得更加苍老。 “起来吧,你年纪也大了,地下凉。”少女笑起来,笑厣美好得像是每个人童年都曾经拥有过的梦境,“忠义啊,我知道少磊贪玩,从小就这样。小时候和养鬼祭司一块儿,现在又跟个小和尚闹起来了。这么不听话,你说怎么办呢?” 忠义叔听到这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战战兢兢的低着头:“太奶奶,太奶奶……” “我容着他惯着他,他现在却要带人来杀我。他看着我的时候脑子里心里全都是恨,表面上却还那么温情脉脉,我还以为他会一直那么聪明……”少女低低的笑着,温柔的摩挲着手腕上那块黑色的毛皮,“可惜,他和云虎实在太像了,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识抬举。” “太奶奶,求你放过少磊吧……唐家的血脉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忠义叔微微发颤,“少磊死了,唐家的血脉真的就断了……” “他从来就不是你唐家的血脉,是云虎和那个贱人的孽种。”少女笑着,嘴唇上明明并没有涂什么东西,看上去却仿佛抹着明油,“放心,唐家对我的恩义我还记着,老唐家的血脉不会在这一辈上断绝,哪怕杀了唐少磊,不是还有秀娥吗?” 忠义叔陡然瞪大了眼睛:“秀娥……秀娥不是已经……” 少女答道:“你尽管放心,再过五个月,我必定会还你唐家一个血脉正统的孩子。” “是……是……”忠义叔咬了咬牙,“可是少磊……” “你用不着替他求情。”少女眯着眼睛,“我让他死,他活不了。我要他活,他想死也死不了。” 少女转过脸望着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不会动的洋娃娃。 忠义叔依旧跪着,她没说让他离开,那他便只敢跪在那里,哪怕冰冷的寒意正在顺着膝头让双腿都变得僵硬麻木。 “忠义,好大的雪啊。”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忽然开了口,“雪停了之后,少磊就会来杀我吧?” 陡然听到这句话,忠义叔先是愣了愣,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你想知道雪什么时候会停吗?”少女轻声笑着,“只要我不让它停,那它永远都不会停。” 忠义叔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面前坐的到底是什么? 她不像人,可也不是妖怪。 她悖逆时光生长,她预知未来,她堪破人心。 而现在,她让早已经入夏的天气飘起了漫天大雪。 第183章 不可共存 法渡被寒冷唤醒的时候,车窗上已经铺了满满一层坚冰。这样的极寒就是有炼血宗血缘的自己都觉得寒冷,确实显得诡异。 身边的小唐睡得还算安稳,听到他虽然微弱却分明存在着的呼吸,法渡就觉得这个世界还算圆满。 车里被改装过,两个后座可以放下来当作睡床,法渡和小唐就睡在这里。邓川蜷缩在中间的座位,流着口水睡得形象全无。顶上挂着一张吊床,那是rex的专属位置。 周遭的呼吸声只有两个,rex并不在吊床上。 法渡看了一眼车里的夜光计时钟,现在正好是凌晨三点半。 这个时间,rex能去哪里?这么冷的天,他就算跑出去方便,最多三分钟也就回来了,难道还能冒着极寒在外面赏雪? 他慢慢的翻身起来,用最轻的动作推开车门。 邓川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的问:“尿尿啊?” 法渡点了点头,低头钻了出去。大雪早已经把车埋过了一半,他这一步就踩进了及腰深的雪里。 四周被堵住的车辆都在大雪中静默着,白茫茫的雪把它们变成了各种无法辨识形象的雪团。雪地上看不到任何的脚印,随便一次呼吸都像有结冰的刀子在切割着人的咽喉和肺部。 在这样的大雪里,任何踪迹都会在短时间内消弭于无形。但要彻底掩盖一个人的足迹,起码也要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rex起码已经出去半小时以上了。 这种时候光凭人力寻找绝对是自杀行为。 法渡立刻闭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段日子没有遁入神杀之境,忽然间回来的感觉就像是刚学会游泳的人下了水,心里有些恐惧但又觉得雀跃。 因为这种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操控的。 在那一片空白当中,法渡忽然察觉到了血的气息,一抬头,不远处便是一座金灿灿的飞檐宝塔。 法渡找到rex的时候,他在一处背风的石头后面傻愣愣的站着,似乎望着手心里的什么东西,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 “rex。”平常rex的感知力都很强,这时候却连法渡到了他身后都没发现。 “大半夜的,吓死我了!”rex回头望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转过身来。 法渡并没有给他打哈哈的时间,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上哪去了?” rex马上回答:“我能上哪,上个厕所不用跟你们报告吧。” “就算上厕所需要半个小时,需要脱光衣服吗?”法渡继续追问,“你化形去了哪里?是不是自己去了唐家?” “我替你们先去探路,你应该感谢我啊……咳咳……”rex一直藏在黑暗里,试图用巨石的阴影掩盖自己的身影。 那种咳嗽声对法渡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和小唐简直一模一样。那并不是感冒,而是身体衰竭即将到来的讯号。 法渡忽然伸手拽住了rex的胳膊。 果然,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干嘛露出这种表情,反正早晚都会有这一天,没必要摆出一付现在就想给我超度的表情。”rex摆摆手,“得了,真到了那天我也自己去见耶稣,用不着你送。” 法渡皱着眉头:“你这样多久了?” rex没有回话,而是直接扯开了话题:“你要是真担心,麻烦快点帮我找个漂亮的妖来帮我生孩子吧。” 法渡直接没搭理他。 小唐的血统更倾向于妖,而rex更倾向于人,之前小唐频繁妖化所以现在的症状才表现得那么严重,rex从相识以来那么久除了被西王母逼得必须化形之外,其他时候都没有动过要化形的心思,照这样推算,rex就算开始衰竭,也就是最近的事而已。 “说真的,我在唐家绕了一圈,别的倒没发现,就看见那个金塔下面有个古怪的大水缸。”rex说道,“外面到处都被雪盖住了,偏偏那个水缸一直冒着热气,足有……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也不知道是养着什么东西。” 法渡问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被发现?” “没有,半夜三更的,哪有人出来到处晃荡。”rex摇摇头,“要不叫醒唐少磊咱们就一路杀过去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家。” 法渡摇摇头:“你已经打草惊蛇了,我们接下来行事更要加倍小心。” “打草惊蛇?我什么时候打草惊蛇了?”rex依旧不明所以。 法渡抬起头,在漫天飘飞的雪花中间,稳稳的立着一个发出红光的纸娃娃。 rex瞪大了眼睛:“这又是什么邪术?” 纸娃娃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终于被发现了。” 法渡心头微微的往下一沉,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你是刀美兰?” “那一次你虽然是灵魂出窍,但我们确实见过。”纸娃娃依旧笑着,“让你陪着我家孩子千里迢迢跑来,真是辛苦你了。” 法渡什么也没说,如果刀美兰真的可以未卜先知读出人心,那么他们的来意她早就知道了,再拐弯抹角也没有任何意义。 “闻道有先后,谅你也是机缘巧合得来不易,我无意去惹你,你最好也不要来找麻烦。”纸娃娃的嗓子传达着来自于刀美兰的信息。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法渡平静的答道,“我们之间做不了生意。” 叽叽!纸娃娃忽然冒出一阵火焰,噼啪爆燃的火焰声中裹着惨烈的嘶叫声。 rex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法渡的表情才忽然醒悟:“你通过这个纸人对它的主人发动神杀?” 法渡没有回话,挺直的脊梁逆着风雪,仿佛出鞘的剑,闪耀着慑人的锋芒。 只有这个时候,rex才分明的意识到眼前的法渡已经不一样了。 rex还记得最初遇见的法渡,单纯,隐忍,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透过眼睛就能看透他的心。而现在的法渡却在为了自己所想要的无所顾忌的杀伐,狠辣而决绝。 法渡没时间去管rex,顺着纸娃娃猛冲进去,面前就像铺着一条漆黑的道路。 他看到刀美兰站在道路尽头,华丽的裙摆就像孔雀的尾羽一样拖曳在地面上。那个刀美兰并不是上次所见小姑娘的模样,而是和老常所说的一样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眉眼长相漂亮得不像是人。 法渡来到她面前的时候,清晰的看到她幽深的瞳孔里涌出了真实的惊诧和恐惧。 但那只是一刹那,在法渡发出神杀的瞬间,刀美兰的身形忽然像烟一样消弭,瞬间隐去了踪影。就像炸弹在面前砰然炸裂,直接把他推出了那个漆黑的境界。 纸人化为纸灰的瞬间法渡也跟着踉跄了两步,几乎就要摔倒在雪地里。 “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刀美兰咯咯的笑声在风中迂回着消散,无端的邪气横生,“也对,这世上有我便不能再有你,我们不可能共存,呵呵呵……” rex扶住法渡:“你还撑得住吧?” 法渡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她远比我们想的更强大。” “她躲过了你的神杀?”rex顿了顿,“你也够狠的,还没说两句就动手了。” 法渡努力直起自己的脊梁:“对错善恶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能让小唐活着,就是我最后的信仰。” 邓川裹着睡袋坐在门口,不住的打着哈欠:“你们大半夜的上哪去了?打怪还是刷副本呐?” rex没好气的回了句:“怪来了第一个也是先吃你!” 法渡望了一眼沉睡的小唐,没来由的来了一句:“谢谢。” 邓川也给谢懵了,莫名其妙的问道:“谢我干什么?” “谢你替我守着小唐。” 提起这事显然点燃了邓川的火气:“你不说还好,说起来就觉得来气。你们还真是心大,把我们撇这儿就走了,也不怕真来个什么把你们老窝端了。” 法渡微微一笑:“这不是有你吗?” 邓川愣了愣,rex抢先叫起来:“你倒是说说,不能打不能扛脑子也不算太好使,真遇上事的时候这货能顶什么用?” 法渡也不回答,低头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邓川还坐在原地,冲着rex直皱眉头:“哪来的血?你受伤了?” “关你p事。”rex把手往睡袋上蹭了几下,翻身爬回了吊床。 “下来。”邓川吼了一声,态度前所未有的严肃。 rex直接装死动都不动,邓川干脆抬脚朝着他屁股就是狠狠一踹。rex大喊一声,直接头朝下狠摔下来。 “哎,你是想打架是不是!”rex怒火冲天的爬起来,结果又被邓川踹了一脚。 平常邓川都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平常也被rex欺负挤兑惯了,这么突如其来的两脚着实把rex踹晕了。 “今天真是撞邪了,一个个都变大爷……行行行,你到底想干嘛?” 邓川拽起他的手看了一阵上面的残血:“年纪轻轻的,别忙着死。” “废话,活得好好的谁会想死?先祖继承的血缘还得怪我喽?”rex没好气的顶了回去。 邓川把他的手甩开,直接闭上了眼睛:“睡吧。” rex顿时气得七窍生烟:“那你把我踹下来干嘛?喂!说话!” 第184章 生则为神 法渡提着一兜食物进门的时候,小唐正坐在床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极度虚弱之后,他脸上反而出现了一种明艳的白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演化成了难得的好气色。 法渡心头微微一痛:“要看也坐在被窝里看吧。” “这里是哪儿?”小唐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那一句话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县城。”法渡答道,“大雪封了路,再不退回来,我们会被困死在山口上。” “雪?”小唐微微一笑:“她招来的。” 法渡没有回话,那一场雪来得那么诡异,再加上和刀美兰在神杀之境里的头一次对决,多少已经让他有了心理准备。 “她说刮风就刮风,她说下雪就下雪,小时候我以为她灵的跟天气预报似的……后来我才知道,附近小范围的天气突变从来都不取决于天气预报,而是她的心情。” “连天气也要受她操纵,难怪她能避过神杀。” “避过了神杀?”小唐缓缓转过头来,“那么多年了,老妖婆居然还藏着不少新招。” 法渡听不出小唐话里的惋惜,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场短兵相接的胜负,终于也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很失望。” “失望?从来都没有希望的人,哪有资格说什么失望。只不过以后你就要小心了,如果她认为你很危险,那么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杀了你。”小唐的笑意飘飘浮浮的落不到实处,就像隔着一层纱,一片雾,怎么都无法触碰。即使落在最不利的局面,他依旧能够笑得那么自得,好像全世界都被攥在手里,所有人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法渡认真的望着他的脸,恨不得把每一秒都变成永恒。 “看着我干什么?”小唐依旧在笑,“你这么看着我,我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 法渡慢慢坐到他身边,习惯性的拥抱他。 小唐忽然开口:“法渡,你有多喜欢我?” 法渡默默的摇头。 连法渡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喜欢小唐,又能用什么样的字眼来形容? 小唐低低的笑了一声:“喜欢到可以为我去死吗?” 法渡愣了愣,过了一阵才找到了最合适的答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应该把赌注押在谁的身上。”小唐微微低着头,呼吸的时候温暖的气息就落在法渡颈项里。 法渡忽然攥紧了他腰间的衣服:“小唐,你真的没有爱情吗?” 小唐沉默着,久许没有回答。 法渡苦笑一声,终于还是放开了他:“睡吧,我去和rex他们商量一下怎么进唐家大坟。” 法渡站起来的时候,小唐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 “小唐?”法渡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两颗心脏隔着衣服和肋骨并行跳动,似乎把全身的血液都变得疯狂。 “你来晚了。”小唐笑起来的时候,法渡听到了某种破碎和绝望的味道。 法渡原本想转过身,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开始犹豫,转身之后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小唐的脆弱? “你来的时候,我早就不再是我了。”实际上小唐并没有表现出他期许的动容和脆弱,只是平淡的陈述着好像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如果我死了,记得帮我好好念几遍往生咒,来世……起码也能干干净净。” 屋子里一片静谧,小唐沉沉的睡着,法渡却忽然坐了起来。 闭眼,集中精神,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精神脱离了身体,以漂浮的姿态出现在天花板下面。 被动的灵魂出窍有过那么多次,如今他也逐渐掌握了这个窍门。神杀的到来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很多原本不会的不懂的,都在短时间内被他发现和掌握。 灵魂原本就只是一股凝聚不散的思想,并不需要真的顺着山路跑上那么上百公里。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到达的位置,须臾之间就能出现在那个地方。 无边的白雪让他觉得冰寒刺骨,但那仅仅是*的习惯而已,因为灵魂本身压根就不会觉察到寒冷。 法渡一眼就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飞檐宝塔。 周围的风雪依旧肆虐,无数的小房子在冰冷黑暗中静默着。所有的房顶都填着土种着草,修筑成了半圆的形状,望过去就像是一整片的坟塚。也难怪外人找不到,这样的设计即使是航拍也很难拍出村子的形貌,唯一显眼的,就真的只有那座金塔。 这就是唐家大坟,活人住的死地。 法渡并不指望这种方式可以瞒过刀美兰,所以他倍加戒备,在村子里慢慢搜索着刀美兰的气息。 他很快就发现了那口冒着热气的玻璃缸。那缸的模样太过怪异,足以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法渡来到水缸面前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惯常饲养鱼类所用的水藻和石块。 难道唐家居然是养着一缸水? 须臾之间,有个黑影忽然冲黑沉沉的角落里冲了出来。 法渡很庆幸自己是灵魂体的状态,否则很难预料在那一刻会不会被吓得摔倒在地。 那个黑影慢慢的贴到了玻璃缸壁上。 她的皮肤发出鱼一般的鳞光,披散的头发随着水波缓缓飘荡,要不是她身上裹的长裙当中依旧是双腿而不是鱼尾,法渡简直以为那真是一条人鱼。 法渡一直等着,却始终没等到她露出水面换气。 她不需要换气,她并不是人类。可那身形模样又是熟悉的。 法渡围着玻璃缸转了半圈,试图看清楚她的脸。 接着白雪亮汪汪的反光,他首先看到了她高挺着的肚子,然后才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唐秀娥。 她贴着缸壁,那双眼睛一直瞪着,仿佛鱼类一眨不眨,穿越过*的界限,直愣愣的盯着法渡。 没有感情,没有知觉,她只是像鱼一样简单的活着。 法渡忽然间明白了刀美兰这么做的意义。她要唐秀娥活着,同时又要让唐家上下看见她处置唐秀娥的手段。 那一瞬间的惊骇之后,法渡却像忽然走进了电影里的倒放镜头,周围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地上倒着飘向天空。 刀美兰站在他面前,嘴唇上像染着一层明油。 “你终于来了。”她笑起来,将手里那一片辨不清形貌的东西飞快的刺入法渡的胸口。 明明是灵魂体,那种疼痛却几乎要把他整个撕裂开来。 灵魂不会觉得冷,当然也不会觉得疼,那只不过是灵魂受创之后的具象化表现而已。 “神杀?”法渡瞬间明白过来,刚刚刀美兰对他发出了神杀!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对少磊着迷吗?”刀美兰和法渡的距离那么近,法渡甚至能看到她眼底燃烧的那一点鬼火般的光晕,“因为你得不到他,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像隔着玻璃望着迷人的珍宝。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法渡望着她那张绝美的脸:“我得不到的,你也得不到。” “你去死吧!”刀美兰瞳孔里那一点光晕忽然燃成了炽热的火焰,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法渡的身形忽然像烟一样消弭,瞬间隐去了踪影。 “太奶奶!太奶奶你没事吧?”忠义叔扶着那个表情气急败坏的少女,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恐惧。 “他躲过了神杀!他学会了!看一次就学会了!我真是小看他了!”娃娃一样的少女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可恶!到灵湖里把陶芳的棺材拽到浅水里!” 忠义叔猛地打了个冷颤:“太奶奶,你答应过不会动她。” 少女忽然笑起来,所有的怒气都在瞬间消弭:“你放心,我不会动她。只要少磊别傻到和小和尚一起来对付我,我永远都不会动她。” “法渡?醒醒!” 法渡很庆幸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小唐的脸,而他眼睛里那一线关切是真实的。 “法渡,你怎么回事啊?”rex揉着眼睛,“大半夜叫得那么惨,我还以为你被唐少磊宰了……” 邓川打断了rex的吐槽:“你没事吧?” 法渡笑了笑:“没事,我避过了她的神杀。” “她的神杀?”rex大叫一声,“难道她和你一样?” “应该不是。”法渡轻轻摇头:“我能感觉到她的肉身是人,但她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却说不清。” “说起这个就觉得玄乎……”rex望着外面的大雪,“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居然还会神杀,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邓川,你说呢。”法渡转向坐在一边恹恹欲睡的邓川。 “问我?”邓川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满是玩味,“你们的事情什么时候居然还要和我商量了?真是太荣幸了!” 法渡问道:“上次是你辨认出了刑天,这次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邓川微微一笑:“她都能呼风唤雨了,在神话里不就是神仙吗?”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 “有啊,你不是亲眼见过西王母吗?”邓川马上回答,“神或许也就是一种说法,不管是什么样的存在,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被称为神。” “那么这样的神到底有多少?” 邓川沉默了好一阵:“中国外国都有那么多神话传说,光这个数目都不少。你再算上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妖怪,那简直数不清了。” “你应该知道四方大妖吧?” 邓川眉头微微一挑:“志怪小说里提过,白蛇、雷虎、九尾、北海巨妖。” “小白就是白蛇,小唐的生父就是雷虎,虞天则是九尾。” 邓川瞪大了眼睛:“神马?就他们几个啊?” “你觉得他们能称得上是神么?” “哎呦喂,这你比我清楚啊,你觉得他们称得上是神吗?”邓川忍不住吐槽,“哪怕虞天和血舍利同化了,修为离西王母也还差得远呢。” 法渡问道:“那么北海巨妖呢?小白曾经说过,北海巨妖归溯的修为比他们高得太多。” 邓川停了一阵,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许算吧。” 法渡点点头:“那我就安心了。” rex在旁边揉脸不止:“你们这都是在扯什么?和老妖婆又有什么关系啊?!” 小唐跟着微微一笑:“多想少问,你自然就明白了。” “啥?” 法渡答道:“你还不明白吗?刀美兰不是人也不是妖灵,她是神。” 第185章 万物轮回 法渡踏着厚厚的雪堆走在街上,手里提着刚买的盒饭。 因为他们彼此都向对方发出过神杀,也都知道躲避神杀的方法,所以法渡并不害怕刀美兰再忽然发难。 他唯一畏惧的,不过是怕刀美兰对小唐下手而已。 这些日子小唐频繁的梦见陶芳,或许就是一种印证。刀美兰在利用陶芳,一步步摧毁小唐的意志力。 “救命!救命啊!” 那是一条狭窄的巷子,两个青年围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姑娘盯着那两把明晃晃的匕首满脸都是绝望,死死捂着自己的挎包。 这里很偏僻,灰败的老墙里住的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姑娘的求救声在巷子里凄厉的扩散,一个大妈逃避瘟疫一样快速躲开。有个孩子趴在窗户上好奇的看着,被大人的手拧着耳朵扯了回去。 “别喊了,没用。把钱和手机交出来!放手!信不信老子杀了你!” 抢劫。 就像乞丐和拥堵一样,抢劫也是城市永远都不会缺少的元素。 法渡提着盒饭缓缓走过去,两个青年拽着姑娘的包飞快的跑过来。 姑娘忽然喊起来:“是你!是你!拦住他们!快帮我拦住他们!” 法渡感觉到其中一个青年正在向他挥刀,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先后滚落在雪地里,姑娘的包被甩飞出去老远。 “谢谢!谢谢!”姑娘赶上来的时候,两个抢劫的青年正捂着胸口在雪地里痛苦的打滚。她慌慌忙忙捡回自己的包,“他们这是怎么了?” 法渡笑了笑:“不知道,也许是心脏病吧。” “两个人都有心脏病?”姑娘一脸诧异,显然并不打算接受这个说法。如果法渡和他们动手了也许还说得过去,实际上她明明就看到法渡只是站在那里,连动都没动一下。 法渡笑了笑:“别报警了。” 姑娘皱着眉头:“他们是坏人,难道不该受到惩罚吗?” “你报了警,他们会得救的。”法渡说道,“你什么都不做,他们就会死在雪地里。” 姑娘还在发愣,法渡已经顾自走到了前面。 “等等,你……你还记得我吗?”姑娘赶了上来,“我们在拉鸡山垭口见过。” 法渡轻轻点头。 要不是她喊的那句话,这两个倒霉鬼也不至于冲他挥刀啊。 “我就说看着眼熟,终于找到了!”姑娘飞快的打开背包,从里面拽出一张纸,“我是k*医鉴定专业毕业的,你们车上那个人应该是我的学长邓川,但那不可能,他……” 法渡望了一眼那张纸,立刻打断了姑娘的话:“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明明就长得一模一样,怎可能……” 法渡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的说着:“你认错人了。” 姑娘的眼神变得迷茫,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法渡走了之后又过了好大一阵,她才忽然回过神来:“咦?我站在这里干嘛?” 法渡走进电梯的时候,忽然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随着电梯楼层逐渐升高,那种感觉也变得越来越强烈。不远不近,持续不断,充满了压迫感。 无端的令他觉得危险。 电梯门打开,法渡提着盒饭迈进了走廊。 这是临时租住的屋子,并不是宾馆,监控只在电梯里才有。 屋子已经有些年月了,即使是大白天走廊里也显得十分黑暗,接触不良的电灯不断闪烁着,就像所有恐怖电影里的桥段。 法渡慢慢的走着,每一步都迈得格外谨慎。 窗户忽然被呼啸的北风撞了一下,几片雪花打着圈子扑入室内。 法渡扭头去看的瞬间,面前忽然就多了一个人影。 “小白?”他想过各种可能性,甚至想过会是刀美兰亲自上门,可怎么也没想到出现的人会是小白。 小白就那么站在他面前,照例是白t恤加洗水的牛仔裤,一双金色的蛇眸在黑暗里熠熠生光。 虽然小白还是那个小白,但直觉告诉法渡,他已经不一样了。 “小白,多日不见,你的气色好多了。”法渡想到妖族依靠相互吞噬来强化自身的法门,小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成这样,如果不是另有奇遇,那就是一场极度血腥的杀伐。 小白的唇角微微提起来:“能避过神杀,你也大有长进了。” 法渡立刻明白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在小白眼里,即使他不在,自己身边也有他的眼线。他跟着一笑:“你用什么买通了rex?该不是答应献身吧?” 空气里的压迫感瞬间变强,法渡能感觉到小白的情绪就像平静的海面上瞬间涌起了惊涛骇浪。 法渡举起手,正好触到了小白的胸口。 “金身回来了。”法渡感觉到自己指尖波动起来的力量,自嘲的笑起来,“你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金身,除非这金身早就找到了,只是你一直没有让它归位而已。一开始你拼命催着我找金身,在蓬莱仙境的时候你却那么痛快的放弃了金身,那不是为了呕气,而是因为金身已经在你手里了。” 小白没有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你一直在我身边,不可能单独出去寻找……我想那应该是一场交易。”法渡微微沉吟,“你的金身脱离了虞天的掌控,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且来和你交易的,就只剩下归溯了。” 小白微微一笑:“你其实很聪明。” “纯善的妖永远都成不了大妖。”法渡笑道,“以前我把所有人都看做好人,自然总是被蒙在鼓里;现在我把所有人都当成坏人,反而把人看透了。” “这件事上我确实骗了你,但我也承诺过……”小白应道,“我无法应承你此生绝不相欺,但我绝不会伤害你。” “不用解释,我没打算计较。”法渡答道,“金身找回来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找个地方继续清修,还是……” 小白忽然开口:“易勋。” 小白居然用这个名字叫他,法渡还是点了点头:“嗯。” 小白没有说话,冰凉滑腻的手指抚着法渡的颈项,像是一条蛇正在缓缓的游走。几秒钟之后他才意识到小白并不是对他的脖子感兴趣,而是在审视小唐昨晚留下的吻痕。 法渡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尴尬,立刻退开一步,不期然间却被小白狠狠推到了墙上。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固然冷得刺骨,小白忽然吻上来的时候,却激得他浑身发颤。 小白的嘴唇几乎没有温度,只有排山倒海般的情感。 法渡没有抗拒,倒不是真的抗拒不了,而是小白取回金身之后情感波动变得十分剧烈,这对五感六识极度灵敏的法渡来说不啻于一种灾难。 “听到了吗?我不在乎你和谁在一起,你又做了些什么,但……”小白的嘴唇缓缓的离开,“我不希望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法渡还没从那剧烈的精神冲击中回过神来,过了一阵才喘息着问:“什么?” “你无须计较以后该怎么对我,只是要小心唐少磊……”小白的脸依旧凑在法渡颈窝里,“偶然撞见你们亲热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表情……全都是绝望和抵抗。” 法渡微微一笑:“我知道。” 小白就是这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无须理由更不需要回报。 “集齐生死门,确实可以让唐少磊长生。但你一定要仔细筹谋,生死门是你最后一件能制住他的武器。我不肯定他与虞天之间是否还有约定,如果云虎的金身已经在他手上,化妖之后他就能立即成为大妖,到那个时候你不仅再也制不住他,甚至有可能身受其害。” “我知道。”法渡点点头,“我不能强令老虎不杀生,却可以控制它什么时候吃肉。” “唐少磊毕竟有云虎的血统,纵然衰弱也不至于变得只能缠绵于病榻之间。”小白忽然醒悟过来,“是你做了手脚。” 法渡点点头,并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你不允许他与成泉相见,也并不是因为吃醋。”小白说道,“你要把魂珠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控制唐少磊的同时也削弱成泉的力量。” 法渡答道:“既然要把恶魔留在身边,自然要先建好可以困住恶魔的囚牢。” “你比我想象得更聪明。”小白跟着笑起来,“只是要以一己之力与那个妖妇相抗,未必就是明智之举。” 法渡答道:“如今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纵使我不杀刀美兰,她也会杀了我。” “万物轮回,各安其命,我本不想再过问凡尘,却总是无法如愿。以前我时常在想,如果一切皆如所愿,我得回金身,而你能得偿所愿,那个时候我该把自己置于何地?”小白慢悠悠的说道,“后来我又想,如果未能如愿,你终究还是死于非命,那我……又该何去何从?” 法渡总算是领悟了他这番话的意思。 虽然嘴上不肯说上一句好话,小白到底还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小白,你不需要这么担心我。”法渡答道,“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我,如何处置唐少磊,如何对付刀美兰,那都是我的事。” 小白微微蹙起眉头。 窗外白雪皑皑,那种安静的苍凉感,原本就是一种倔强无声的倾诉。 “小白,诡计谋算每个人都会。”法渡微笑着,“真正难的,是一颗能把*凌驾于感情之上的心。” 第186章 双刃之剑 法渡推开大门的时候,rex正裹着毯子发抖,邓川微微抬眼:“怎么回来得那么晚,差点要饿死人了。” 法渡把盒饭放到茶几上:“路上遇到了朋友。” 邓川好奇的问:“这种地方也能遇上朋友?谁啊?” “小白。”法渡望着迅速撕开袋子望嘴里扒饭的rex,“rex,这么久没见了,你不想小白吗?” 噗!rex华丽的呛住了。 法渡微笑着没说话,如果rex和小白之间有联系,他的反应不会那么奇怪。 和小白有所关联的人并不是rex,而是另有其人。 邓川忽然仰起头:“怎么回事,楼上漏水啊?” 法渡抬起头,天花板上果然多了一滩黑色的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滩黑墨水。它慢慢渗进来然后迅速开始扩散,像是墨水又像是影子。 法渡说道:“又有老朋友来了。” 那一团黑气忽然从天花板上降了下来,涌动的黑色物质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然后重新凝聚成了和人类似的巨大形体,缭绕成一股冲天的邪气。 邓川吓得直蹦起来:“什么玩意儿!” “摩愉利。”法渡答道,“或者说,摩愉利的真身。” rex一边顺气一边吐槽:“摩愉利的真身实在是太恐怖了!” 摩愉利寻找合适的人形化身并不容易,如果它离开人身,那么那具人形化身就会飞快腐朽。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摩愉利是不可能脱离人形化身的。 摩愉利开阖着黑气凝聚成的嘴唇:“成泉呢?” 法渡微微皱眉:“你上我这儿来找成泉?” “他忽然失踪,除了来找唐少磊,我想不出别的去处。” “你找错地方啦。”rex抢先说道,“这几天我们压根就没见过成泉。” 法渡慢慢站起来:“你的意思是,成泉失踪了?” 摩愉利直接把沉默当成了回答,过了好一阵才开口:“我已经找遍了,并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来找你们不过是碰碰运气,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摩愉利的找和普通人的找并不一样,他说找遍了自然不仅仅是人可以去到的地方,或许连很多非人类的地方都找遍了。 如果摩愉利说找不到,成泉就是真的消失了。 邓川微微挑着眉:“要查失踪案起码也要有点线索吧,难道就没有别的线索吗?比如他有什么仇人,和谁有过过节?” 摩愉利答道:“你应该知道,化生寺内有一支叫做修神宗。” 乃是禁忌,虽名为修神,却修以人入妖之法,凶险万般,难有能大成者。如若大成,其能勘比。 法渡立刻注意到,rex脸上忽然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 “修神宗修炼的法门极其古怪,成功几率极低,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为了能到达神境,每一代宗族数量都会锐减。听闻到了现在人数不会过百,真正达成神境的只有宗主一人。修神宗还有一项怪异的地方,每一任宗主都是女人。”摩愉利说道,“宗主代代相传,因为生长速度缓慢,接近百年身体才会成年。这时候宗主就会开始寻求配偶繁衍后代,因为本族繁衍易出畸胎,一般都是到其他三宗当中寻找血统纯正能力强大的合适人选。” “血统纯正能力强大?得咧,这不就法渡、成泉和rex吗?”邓川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rex你也不用费心去找妖给你生孩子了,直接自荐去修神宗吧。” “我呸!”rex大喊一声,“你知不知道修神宗生孩子的方式有多恐怖?我宁可娶只老鼠!” 摩愉利接着说:“因为修神宗的力量会代代相继,修神宗宗主繁育后代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这个时候为了保全自己,她的丈夫就会成为相应的牺牲品。” 邓川恍然大悟:“明白了,就是把自家老公当成产后补品吃掉?那不是和螳螂一样?打听一下,是真就一口口吃掉,还是像妖怪那样吞噬掉啊?” “你闭嘴!”rex都快哭了。 摩愉利答道:“新生的胎儿会被放入父亲的躯壳,而躯壳会成为胎儿和母亲两个人的养料。自身的能力会被母亲逐渐吸取,而肉身会被胎儿最终啃噬干净。在这段时间之内父亲都不会死,至少在灵识涣散之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是怎么被慢慢吃掉。” 摩愉利所说骇人听闻,大半天都没人吱声。 “现在,正是百年之期。宗族让成泉禁足,其实也有保护他的成分。”摩愉利说道,“按现在的状况,成泉很有可能已经落在修神宗手里了。” 法渡点点头:“修神宗就是你们一直恐惧的猎手。” rex吼道:“什么叫你们,你以为不关你的事吗?” “所以你想方设法留在我身边,就是希望让修神宗转而注意我,忽略你,是吗?”法渡笑道,“在蓬莱仙境你明明害怕我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拼命保护我,为的就是保住我的命,等修神宗的人到来,你还能多一条活路。” rex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足足过了好一阵,rex才轻轻的说道:“我不想死,尤其不想死的那么恐怖。” 法渡笑了笑,之前他就意识到rex的亲近是另有所图,听到这样的回答,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笑什么?你不害怕吗?”rex觉得十分意外。 “为捉摸不清的未来担忧,还不如先想想现在。”法渡答道,“摩愉利你也不用到处走了,呆在这里等着吧。” 邓川忽然插嘴:“等什么?” “如果我和rex是修神宗的目标,他们早晚都会找上门来,何必费力去找他们?先吃饭……”法渡慢慢脱下外套,却觉得衣领后面有一件硬邦邦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摘出来的时候,rex立马凑了过来:“这什么啊?窃听器?” 法渡忽然蹙紧了眉头。 习惯了靠能力去感知异动,他居然没意识到现代的科学同样可以完成这些事。 “是谁放的?”邓川快速举起手,“先声明一句,绝对不是我啊!” 法渡猛然抬头。 这些日子那一点淡淡的温情,都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推开门的时候,法渡看到小唐坐在窗台上,单薄的身体裹着寒风和雪花。 “小唐,你想干什么?”法渡试着一步步朝他靠近,“过来,这里是28楼。” 小唐坐在窗台上朝远处眺望,侧脸上浮现着一个苍白的笑容:“外面是什么样子,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一天睡二十多个小时,其实也挺累。” “这里是28楼,不小心摔下去会粉身碎骨的。”法渡朝他伸出手,“最近你身体很差,我才让让你多休息。你要是觉得憋得慌,等天气好点我就陪你出去走走。” “你还想演下去吗?”小唐抬手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如果我再不表现得顺从一点,你是不是打算让我从此一直睡到死为止?” 法渡微微一笑:“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用不着放窃听器吧。” “假的。”小唐直盯着他,“我对你来说不过是满足占有欲而已,你从来没有真心帮我,你答应过我的……全都是假的。” “我答应过不会让你死,也会替你杀了刀美兰。”法渡忽然意识到,小白仔细看他脖子的时候,除了看见吻痕,同样也看到了窃听器。 小白故意引他说了那些话,就是为了让小唐听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法渡很想笑。 真要玩起心计来,小白真的也是一把好手。 “游戏规则是你订的,你用身体来作为交换,我也并没有违背对你的承诺。”法渡答道,“我所做的,无非是防着你再咬我一口而已。” “可惜啊,我差点就要真的相信你了。”小唐翻身面对法渡,背后则是都市穹顶上的璀璨群星。 “哪怕我还像以前那样对你,你依旧会一次次在利用完了之后把我一脚踢开。我已经懂了,永远都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法渡依旧笑着,“你不爱我无所谓,属于我也行。” 人总是这样,脸上开花心里长牙,手里握着一把剑,伤敌七分再自伤三分。 小唐淡淡的说:“你到底还是为了报复我。” 法渡知道面前这个人极度自负,他认准的事情根本容不得人解释,所以他只是笑笑,并没有任何辩解。 “时间也过了这么久,你该玩够了吧。”小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去走动了,额头和两颊长得太长没有整理的碎发被风扯着狂乱的舞动,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法渡,咱们来赌一把怎么样?” 法渡皱了皱眉:“你想赌什么?” “我从这里跳下去,如果我没死,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不要找我,也不要再干涉我想做的事。如果我死了,那这具躯壳就属于你,哪怕你挫骨扬灰都行,我绝对不拦着。” “别胡扯,我绝不会拿你的性命来开玩笑。”法渡实在没有搞笑的心思,试图悄悄地朝他再踏近一步,按这个距离,他完全来得及在小唐跳下去之前把他拉住。 “我没有开玩笑,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我舍不得死。但我如果不死,就永远逃不出你的手心……”小唐躺平身子,从窗户里直翻了下去,下坠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意明媚了夜晚的晨星。 “小唐!小唐!”法渡猛扑过去,只感觉到他的手指从自己手里滑落出去,那一线体温还残留在手心,身体却已经飞坠进了无边的夜幕当中。 第187章 逆转神迹 法渡站在树丛之间,周身围绕着淡淡的金芒。那种光焰亮得像是日光,把他彻底笼罩在其中,在覆盖着雪的漆黑深夜依旧亮得耀眼。 “法渡,你冷静点,要是被人看到还以为是外星人入侵了嗨!”邓川想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他身上的亮光,但很快就发现并没有什么用。 “小唐!小唐你在哪!小唐!”法渡望着手心里的血,身体里那道漆黑的浪潮正在拼命的嘶吼咆哮。 困住小唐的这段时间他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从来没想过小唐会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从他身边逃离。 “血的附近有虎爪印,肯定是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妖化了,至多重伤,肯定不会死的。”rex迅速拽住他,“附近居民密集,你是不是打算惊动所有人?” 法渡沉着嗓子:“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他在哪里,我都要把他找回来。” rex也来了脾气,猛扑上来抓住他的肩头:“他拼死也要从你身边逃开,你还要找他干什么?” 法渡只觉得眼前的景物都来疯狂的来回颠倒,那股漆黑的恶浪在身体里来回乱窜不得纾解:“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他!” rex跟着吼:“那是得到吗?你根本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他!” “无所谓……我不能放他走,绝对不能放他走。” 摩愉利的声音慢悠悠的飘过来:“你再坚持,得到的或许只能是一具尸体。” 法渡慢慢回过头,眼睛里烧着愤怒的邪焰:“哪怕变成碎片,唐少磊也只能属于我。” rex倒吸一口凉气:“被你这种执着的人爱上,唐少磊还真是满可怜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邓川在这种时候反而比其他人都显得冷静,“既然唐少磊还没死,你不如想想他究竟会去哪里?” 法渡微微眯起眼睛,愤怒的邪焰仿佛涟漪层层凝聚:“唐家。” 他身上的金芒越来越亮,仰头望着天空,头顶上乌黑的雪云当中慢慢的透出了皎洁的月光,仿佛有无形的利刃把月光撕成了碎片。 “你在干嘛?”rex想去喊他,没想到却被邓川给拽住了。 “还没看明白吗?”邓川用下巴指了指法渡,“雪停了。” rex望着逐渐晴开的天空,陡然瞪大了眼睛。 刀美兰招来的漫天大雪,已经被法渡驱散了。 有摩愉利跟着,寻找唐家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只不过这次摩愉利再也不能顾及自己的喜好了,当他顶着一个五十来岁大婶的人形化身出现的时候,rex甚至连吐槽都不知该从哪开始吐。 气温在半天之间迅速回升,村口矗立着那座金塔在耀眼的阳光之下静默着,房屋顶上被雪压倒了的草木都开始泛出青色。 村口站的那一行人的表情几乎都带着恐惧,除了少量几个年轻人之外全都是老弱妇孺。 忠义叔站在最前面,佝偻的身子已经撑不起那件老旧的蓝棉袄。 “唐少磊是不是回来了?” 法渡的声音在屋子的墙壁之间空洞的回荡,好像这原本就只是一座空荡荡的荒坟。 那些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法渡,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法渡,老叔没打算拦你。你有什么怨气就冲我来。”忠义叔的声音透着极度的疲惫,“唐家和你没仇怨,只求你不要祸及其他人。” “如果你真心求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但死之前你还是得告诉我……”法渡望着忠义叔,“唐少磊到底在哪?” “谁都没看到少磊回来。”忠义叔摇摇头,“我没有骗你,任你再怎么问,我们都不知道。” rex迅速在旁边帮腔:“你们这些普通人就别跟着掺和了,你们难道都甘心为了刀美兰那个老妖婆去送死吗?” “没有人想帮刀美兰。这几年唐家为她的差使白白死了多少人,谁会相帮她?你看看秀娥姐被弄成那样困在鱼缸里,我们谁不恨她?”忠义叔背后的一个男人站出来,“只是她不见了。” rex瞪着眼睛:“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法渡仔细看着,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之前见过的人,唐秀娥的丈夫。 “我们这里有一座地下灵湖。”男人答道,“她昨夜就从入口下去了,也不准人跟着。后半夜也不知怎么的,整个入口都塌了,她也被封在里面了,到这会儿也没动静。就算没死,里面没吃没喝,困到最后还是个死。” “还以为来了就是你死我活,结果她先把自个儿埋了。”rex松了口气,“她八成是觉得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啊。” 法渡微微皱着眉头。 刀美兰是神,即使法渡真的逆转了她唤来的大雪,那并不能成为刀美兰放弃的理由。 “走,带我去灵湖入口。”看到忠义叔还在犹豫,法渡压低了声音,“你放心,杀了刀美兰之后,陶芳就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忠义叔的身体忽然筛糠一样的颤抖起来,他的眼睛里满是压抑了多年的怆痛和最后一线微小的冀望。 感觉到他身上的情绪波动,法渡立刻就知道他已经彻底俘获了忠义叔的弱点。 他忽然明白了刀美兰的感觉。 把别人的命运操纵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瞬间膨胀成了巨大的肥皂泡,里面有着不可一世的甘愉。 灵湖的入口在村子背后,就像一座普通的小房子,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门口已经完全塌陷下去,陷进地面一大截。 法渡打量着那些残碎的石砖:“入口是什么模样?大概有多深?” 忠义叔答道:“地面上二三十个平方,供着唐家祖宗的牌位……牌位后面有个暗门直通灵湖,最上面这一段大概五六十个石阶,二十来米深。下去了就是百把米的通道,直达地下灵湖。” rex愣了愣:“你难道还要把入口炸开?万一唐少磊不在里面呢?” “无论他在不在里面,我都要进去。” “好吧,那你要怎么炸?”邓川蹲在一边啧啧有声,“石头全都陷下去了,起码得先把表面的刨出来吧?下面既然是空的,随便乱炸很危险。我们还是找个专家来拟个方案,找个合适的爆破点。” 法渡摇摇头:“我等不了那么久。” 摩愉利沉着嗓子:“要不我先放弃人形化身,进灵湖里去看看。” 法渡还没回话,就看到大婶忽然歪倒在地,身上脱离出巨大的黑色形体,直朝那废墟里钻了下去。 几乎是摩愉利消失的瞬间,属于它的那种特有的邪气也在忽然间消弭殆尽。就像水滴进了海绵,瞬间杳无痕迹。 “法渡!摩愉利不见了!”rex大喊起来。 连rex都能意识到这一点,法渡更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 不死巫妖摩愉利的可怕根本不需要再加累述,刀美兰纵然厉害却也不可能在须臾之间便让它崩解。它的气息能在瞬间被吞噬,足以证明下面还藏着更加可怕的东西。 “那是蚀骨宗的化身摩愉利吗?”忠义叔居然特认出了它的身份,但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撼,“灵湖上面罩着一层灵气,摩愉利这种至邪的不死巫妖强行靠近,很有可能会被净化掉。” 法渡迅速把手掌放到了地面上,澎湃的地气立刻就开始朝他手心里聚集,就像影魔曾经做过的一样。周遭有灵性的东西几乎都受到了波及,那就像一场看不见的异界震爆,瞬间震撼了周遭的生灵。 “法渡,你这是要干嘛?”邓川皱着眉头,“我们还是应该谨慎一点,强行打开灵湖入口,万一又冒出什么玩意儿来呢?” “入口突然崩塌,只能是刀美兰自己的手笔。我不信刀美兰真的会选这种方式来了结自己。”法渡依旧按着地面,“忠义叔,你从小看着刀美兰展示神迹,有没有见过她能让雪倒着飘向天空?” 忠义叔恍恍惚惚的摇着头,显然还没从他刚才展露的力量中回过神来。 “那今天你就见着了。”法渡眼里的火焰瞬间凝聚起来,整个场景就像进入了倒放镜头,已经彻底坍塌的石块倒着飘起来,那并不是一场爆炸,而是逆转时光逐渐恢复成它原本的模样。 法渡站在正在被飞快构筑起来的大门外,脸上依旧带着微笑。 刀美兰有死门,他有生门。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走进入口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灵气就从幽深的地底飞快的漫上来。那种气息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和曾经在蓬莱仙境遇到的非常相似,却也明显强横许多。被彻底净化的感觉牵引着法渡身体深处蛰伏的漆黑河流被拼命的搅动着,激发着更加剧烈的抵抗。 “怎么回事……这股净化力比蓬莱仙境的还厉害……”rex的反应不如法渡那么剧烈,可尽管他身体里的人类血统占据了主要地位,那股灵气还是令他不住的发颤。相反对邓川和忠义叔这样的普通人却没有多大影响。 地下灵湖的位置远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深,足足沿着天然形成的漏斗台攀爬了好一阵,就在快要失去方向的时候,却忽然冒出一片清凌凌的水光,就像灵湖自己跑到了人跟前。 灵湖的水透明得像玻璃,冰冷的水下闪着星星点点绿幽幽的磷光。 朦胧的烟雾笼罩着整个湖面,有一阵低低的歌声正在顺着寂静的湖面扩散开来。 “小心。”邓川忽然开口,“前面有人。” 翱翔的大鹰沉睡在昆仑山下,黄金海洋里的水晶宫里,随着无尽的海水东飘西荡……穿过死亡的回廊,就是大鹰沉睡的地方…… 少女坐在浅水中的大木箱上哼着歌,现在的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身材在短时间内急剧缩小,身上的民族服饰几乎就要撑不住了,华丽的裙摆就像孔雀的尾羽裹在身上,长得像一条被子。人变小了,浓郁的黑发却还是那么长,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漂亮的眉眼活像是一个精雕细刻的洋娃娃。即使只是孩子的年纪,她依旧保持着超越凡人的美貌。 “刀美兰。” “你终于来了。”刀美兰稍稍转过身,周遭的人才算看清楚,她坐着的并不是什么木箱,而是一口蓝汪汪的棺木。 对法渡来说,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她哼的曲子。 因为那曲子正和沙海王陵中的人鱼之歌一模一样。 第188章 巫妖大军 看到棺木的瞬间忠义叔便哑着嗓子喊了起来:“太奶奶,你答应过不会动她!” “我没动她,不过就是闲着没事找她叙叙旧。”刀美兰斜挑着眼梢,“忠义啊,真是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你说是吗?” 刀美兰问的是忠义叔,可在场的人都听到那棺木里发出了砰砰的拍击声。 “你别急啊,还得再等等。少磊还没回来呢。”刀美兰笑着抚摸棺木,像是在安抚着不肯睡觉的孩童,“你的少磊长得特别像他爹,发火的时候就这么皱着眉头,特别……特别像。” 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似乎已经脱离了现实的范畴,只属于传说,属于梦境,属于水中倒影中那个看得见却又无法触及的世界。任何的触碰,哪怕只是看得稍微用力了一些,她都会跟着化作烟云,化作雾气,化作纤尘浮沙,悄悄的藏进某个再也无法企及的梦境当中。只不过是眼神交会的一刹那,她就能虏去人的一切理智。她的声音如水晶碰撞般清亮冷淡,没有纠缠任何感情的思绪,纯粹纯净得几乎可以洞彻灵魂。 这样的绝美对比她的行为,也就越发显得可怕。 “刀美兰,你就是修神宗的宗主吧。”法渡忽然开口,“或者说……你是叛离修神宗的前宗主。” “什么?嗷,你放手!快放手!”rex一听这话扭头就要跑,结果硬被邓川拽了回来。 “跑什么,我对你们这帮毛孩子不感兴趣。”刀美兰托着腮,脸上满是不屑,“小和尚,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在你侵入神杀之境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可能是神,但你却谋求停止肉身逆生长的方法,足以证明你对肉身的重视。一个抛不开肉身的神,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修神宗以人修成的妖神了。”法渡答道,“说你是前宗主,倒是你刚刚的歌声提醒了我……那是沙海王陵中的人鱼之歌。” 刀美兰微微一笑,却没有做出任何辩解。 “之前我时常在想那沙海王陵主墓中藏着小白的金身却没有墓主的尸身,那到底会是谁的陵墓。今天这又恰好解开了之前一直困扰我的谜团。人鱼之歌十分难得,如果不是时常听到,又怎么能够唱得那么清晰准确。那陵墓并不是为了死人建立,而是活人的居所。那里从来就不是什么王陵,而是你们修神宗生活的地方。”法渡继续说道,“身为修神宗的宗主,你除了修神之外就是为族群繁衍新宗主,而你带着云虎出现在唐家,只能是叛逃。之前许多年你的表现都很正常,因为那时候你身体正常而且族人也没有追来,你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安全了。后来因为某种原因,你失去了保持形体的能力,从那以后就开始了逆生长……修神宗只能与其他三宗通婚的习俗应该不是脑袋发热的决定,我猜测应该是你和云虎有过关系之后失去了某些作为宗主的神力。” 刀美兰猛的一挥袖子:“够了,住口!” 法渡不由的笑起来,他感受到了刀美兰身上强烈的情绪波动。她的愤怒不是因为他揭破了作为前宗主叛逃的往事,而是他提到了云虎。 时至今日,她仍放不下云虎。 “修神宗有了新宗主,你已经被他们抛弃了。”法渡一字一句的说着,狠决程度远远超过在精神境界里那一场真正的神杀,“你放弃了有可能可以永恒的生命,你用仅剩的神力来控制云虎的精神,可惜……云虎根本就不爱你。” 刀美兰抬起头来,眼底燃烧的那一点鬼火般的光晕。 “喂,她这是要开大招啊!”rex抱着脑袋朝后躲,“你别再激怒她了!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唐少磊不是云虎。”法渡直盯着刀美兰的眼睛,“从来都不是。” 刀美兰忽然站起来:“唐少磊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他!” “你不必动用神杀,现在你和我都有神杀也都知道躲避的方法,势均力敌的战斗没有意义。除此之外任何的力量都可以改变我们之间的胜负……”法渡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带唐忠义来了吗?” “啊!”刀美兰发出一声尖叫,声波顺着湖面荡漾开来的瞬间,湖面忽然迸发出耀眼的冷光。她的声音就像是抛入了干枯柴草堆的一星火种,瞬间揭开了了水下隐藏的惊世秘密。涌动的水面之下,几乎铺满了发出磷光的绿色晶石,即使隔着几米深的水面,那些水晶多年来相互打磨而出的浑圆轮廓还是清晰可见,立柱、雕像、台阶、墙垣,那是一个沉默在历史当中的废墟。璀璨的光相互离合嵌错,合着水纹变化出华丽而神奇的图案,幻化出勾魂摄魄般的妖冶美感。 而在晶石之间,放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红色棺木,就像是散落在湖底的无数棋子。 “你说得对,除了神杀之外任何的力量都可以改变我们之间的胜负。”刀美兰蜷着腿坐在棺木上肆无忌惮的笑着,“这……就是我的力量。” “她这是要干嘛?”邓川伸着脖子看了一阵,忽然间煞白了脸,拽着rex准备撤退,“这回真的闹大了!法渡,你还看什么,快跑啊!” 根本用不着邓川提醒,法渡已经清晰的看到,在那些棺木上方都冒出了黑色的烟气,就像一团团墨汁在水里弥漫但速度又远不如墨汁扩散得那么快。 不死巫妖。 刀美兰造出了上千只不死巫妖。 尽管这些巫妖并没有摩愉利那么强大,但光是数量就已经足以成为可以横扫一切生灵的武器。 “法渡!快跑啊!你傻了?喂!”rex站在远处大喊。 法渡没有回话,直面着那一整片黑压压的巫妖,仿佛出鞘的剑,闪耀着慑人的锋芒。 “不打算跑了么?”刀美兰低低的笑着,“我会如你所愿,让你死得安详一点。” “我从来就没打算死。”法渡嘴角依旧带着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底牌而已。” 刀美兰冷笑一声:“好啊,那你试试。” 不死巫妖如同听到的战争的号角,顺着湖面一齐朝这边涌来,仿佛水面之下攒动着无数的鱼,每一道黑气推出的水波都是一段带着浓重血腥气味的过往。 法渡并没有后退,那一瞬间第一只赶到的巫妖已经咬住了他的肩头。 哧! 巫妖陡然尖叫起来,飞快的把法渡甩开。沾染到法渡血液的部分就像被泼了酸,无形的身体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黑气混乱缭绕,竟然无法再次凝聚起身形。它的嘴离开的时候硬生生地扯出了一片皮肉,飞溅开来的血液散落在他身边,瞬间亮起了点点绿幽幽的小火苗,彷佛一个生灵献祭的法阵。 法渡拼命撑着身体没有跌倒,但在巫妖混乱崩解那一瞬间,他忽然看到了它被制作成巫妖的过程。绝望、恐惧、血色的疯狂,那种剧烈的感情带来的痛苦早已凌驾于*的痛苦之上。 “差点就忘了……你是炼血宗的宗主啊。只要你动了杀心,你的血就是克制邪物的至毒。”刀美兰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好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少血肉可以用来对付巫妖!” 法渡没有回答,因为在说话的间隙,已经有三四只巫妖同时扑了上来。 现在扑上来的巫妖数量还少,但他并不敢凝聚心神发出神杀,如果这时候他分心,一旦刀美兰发出神杀,他必然来不及躲避。 “你疯了啊,还不跑!”rex出现在他身边,拼命替他抵挡着扑上来的巫妖,“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这身皮肉能顶几只巫妖啊,一会儿就被吃光了!” “我这是在赌。”法渡捂住自己的伤口,清晰的感觉到血肉复生的速度。 “你赌什么啊?明明是在找死!”rex直着嗓子大喊,一回头看见邓川还跟着,不由的更是火冒三丈,“你跟着跑回来干什么?快滚!” “赌你们不会抛下我逃命。”法渡脸上浮现出笑意,“攻击巫妖没用,操纵它们的人是刀美兰,直接攻击她!” rex的身形慢慢佝偻下来,凌乱的毛发从颈边生长出来,像是一只长相古怪的猴子。只听见呼啦啦一声,他背上忽然展开了一对一米多长的翅翼,像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直向刀美兰扑了过去。 rex尖刀一样的脚爪几乎就要刺入刀美兰的喉咙,然而那一瞬间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被定格在半空中,无法再近半分更无法退开一步。 “化形宗的小猴子,永远都不要相信别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长着慈悲的心肠,迷惑众生的皮相……法渡是在利用你,他是让你来送死呢……”刀美兰的声音就像冰冷的尖刀,残忍的把所有的温情全部解离,让你看到里面鲜血淋漓的不堪。 rex拼命甩着头想要摆脱这噩梦一样的幻境,却只觉得刀美兰的笑靥如同暗夜里最唯美的精灵,一点点靠近他,仔细审视着他的恐惧。 那种剧烈的疼痛来自脑际,无法形容,无处逃避。 他第一次经历了真实的神杀。 那是血腥的赞颂,死亡的献祭。 忽然间他被拽着从半空里跌下来,身体的皮肤感受到了真实的温度。 那是灵湖的水,冰冷彻骨。 法渡在远处朝他喊了一声:“rex,你还好吗?” “我居然避过了神杀?”rex立刻翻了起来,迅速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身体还是真实的,疼痛也是真实的。 他还活着。 刀美兰抱着脑袋,绝美的脸上纵横着混乱的血流,生动的演绎着七孔流血这个词语,身体团着不住的抽搐。巫妖仿佛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变成了一团团胡乱旋转的黑气。 神杀。 在刀美兰分心对付rex的时候,法渡硬顶着巫妖的撕扯吞噬对刀美兰发动了神杀。 “法渡,亏你还有点义气,知道及时救我!”rex一个飞纵,踏着水跑回法渡身边,“我差点就要信她了,以为你真是让我去送死呢!” “我是利用了你。”法渡身上的血已经染透了衣服,两只眼睛满是血丝,邪焰仿佛是支撑着他的最后动力,否则身体就会在瞬间彻底崩溃,“我刚才确实对刀美兰发出了神杀,但救你的人不是我。” rex愣了愣:“我不明白。” “一直保护着你的从来都不是我。”法渡望着rex身后的人,“是他。” 邓川站在那里,表情依旧是那么的不正经,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开着最荒诞不经的玩笑:“骗rex去送死逼我出手,你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第189章 白骨夫人 “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rex猜不透邓川的身份,但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强大,立刻引发了他身体里属于妖的本能。 对于强者的畏惧,是妖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邓川确实是人,他身上可怕的妖气也并没有被灵湖本身的净化力所压制。他的力量不仅仅是凌驾于法渡和这一整片的巫妖,甚至连刀美兰也难以企及。 rex有些傻眼,条件反射式的朝法渡背后躲:“他这是开挂了?” “是你……是你!”刀美兰再次抬起头来,满脸写满了血与杀伐的暴虐,“你也和我作对!你也要杀我!” “你只管杀你想杀的人,做你想做的事。”邓川轻轻的说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当我不在就好。” 刀美兰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多了撕心裂肺的疯狂:“你也阻挠不了我!我要你们全部去死!” 巫妖们似乎重新找到了方向,这一次它们不再如同鱼群一般分头行进,而是连成一片,如同一整片漆黑的潮水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它们所略过的地方升腾起炽热的白雾,仿佛是一道跨越生死的狂潮,连空气都变得多余。无论是什么被卷进去,都会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喉咙里已经呛满了血,法渡努力的呼吸着,听着自己的肺精疲力竭的哀嚎,脸上显出破碎的微笑:“帮我。” rex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疼痛。 那种疼痛发自脑际,无法形容,无处逃避,让人恐惧到发疯。 他以为法渡会尽全力来应付扑过来的巫妖狂潮,没想到法渡居然会对他动手。 rex抱着脑袋,眼前的事物混乱颠倒,只能哑着嗓子喊:“为什么!” “帮我。”法渡直盯着邓川,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到了尽头,根本无法应付刀美兰这倾尽全力的一搏,用rex来威胁邓川,是他唯一的选择。 如果邓川转而对付他,那么他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是一场赌博,就赌这个人心里,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温情。 “我很不喜欢被人威胁,不过……”邓川微微挑着眉峰望着近在咫尺的巫妖,“我已经很久没被人威胁过了,新鲜。” 那一股力量从邓川身边散发出来,像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变成了与巫妖完全相反的力量。肉眼看不清那力量的攻击方式,但在两道潮水相碰的瞬间,立刻引发了剧烈的震爆,最前面辨不清形状的黑色物质转瞬之间被撕成碎片,明明没有实体却漫溢出血红色的气息。转瞬之间绿幽幽的灵湖就被染成了血红色,仿佛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血海。不断的震爆令得地面也一起跟着震颤不止,相互搏杀的两道力量来回翻滚,让湖面也像翻沸了似的来回动荡。 这是一场神级的搏杀,这个沉寂几百年的奇迹之湖正在哀鸣着迎接崩塌。 法渡早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他几乎是跪在地上在朝湖边爬。还没愈合的伤口里裹上沙子,痛得钻心。 自从猜到了邓川的身份,法渡就深深的意识到这个人的可怕。 小白早就说过,这人阴郁,霸道,反复无常,生杀予夺不过一念而已。 邓川暂时抵抗了刀美兰的攻击,但他并不会真的受到控制,而是带着玩乐的心思。一旦邓川掉过头来对付自己,其可怕程度将远超过刀美兰。 冰冷的湖水浸没膝头,法渡只觉得一阵恍惚。 在分不清日夜晨昏的幽暗世界里,一切相互厮杀的形体都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彷佛都在咆哮着一种低沉诡异的歌曲。 时间如同谱写史诗般静静流逝,翻腾着的血色带着对过往的回忆,像灿烂的烟花一样凄艳的迎接熄灭。 那口蓝色的棺木沉在浅水里,上面坐着的少女却不见了踪影。 “呵呵呵……”那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同鬼魅一般在耳边响起,“你是在找我吗?” 锋利的匕首突入心脏的感觉来得突然,血流突然冲出来的感觉撞在眼底,像是忽然开起了一朵艳丽的昙花。 有那么一瞬间,法渡无意识的摸索着腰间,这才发现滴血莲花已经早已经遗落不知所踪了。 有了便利的神杀,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原。 法渡忽然笑起来。 一花花生,一花花灭。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法渡似乎看到自己的生平迅速在眼前走了一遭。 虚幻,荒诞,可笑。 “你很聪明……如果放任下去,你或许真能成神……”刀美兰慢慢弯下腰,脸上横流的血液凝聚成了诡异莫名的网,罗织着属于人间的罪孽,“我不能让你活着,绝对不能……” 法渡感觉到匕首正在慢慢旋转,把伤口逐渐撕裂成无法弥补的空洞,而刀美兰则沉迷的欣赏着这种残酷的死亡过程。 忽然有滚烫的东西飞溅到法渡脸上。 直到血腥味在恍惚之间闯入鼻端,他才意识到那是血。 刀美兰大睁着双眼,脸上写满了惊诧。从后背直透胸口的,是滴血莲花的剑尖。 小唐站在她身后,衣衫上同样染满了血。力量几近衰竭,他已经很难再像往常那样快速愈合伤口。他身上坠楼的伤势几乎都还在,那一次妖化更是用尽了他最后的力量。这一次他显然是以人形慢慢爬下来的,呛出来的血液早已经铺满了衣襟。 那注定是他最后一次妖化。 “你杀我……你真的要杀我……”刀美兰的声音像是在哭嚎,而不是怒吼。 她的感情终究不像自己所想象那么收放自如,无论是对死在她手里的云虎,还是即将死去的唐少磊。 神的血,居然和人类一样滚烫。 “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做到了……”小唐笑起来,“我终于亲手杀了你。” “少磊……少磊……”刀美兰的声音微微发颤,里面满溢着不舍的深情,“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小唐冷笑着:“你是为了自己。” 刀美兰试图回过头来,她徒劳的伸着手,却怎么都够不到他。就像她永远也得不到的,云虎的幻影。 “够了,你已经活得够久了。”小唐顺着滴血莲花探进她的伤口,他忽然下手发力的时候,法渡还以为他拽出了刀美兰的心脏。 然而在小唐鲜血淋漓的手心里安然躺着的不是心脏,而是一个外形普普通通的玉环。 死门。 刀美兰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活气,颓然倒进了水里。血液缓缓铺开,映着水底的磷光,仿佛是一条金丝绒的华毯。最后剩下的巫妖震颤着,飞快的在空气中崩解开来,仿佛烟花寂灭。 法渡从来不知道一个神祗最终消亡的时候居然会是这么平静而安详,好像那一生所有的爱恨情仇罪孽因缘瞬间烟消云散。 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小唐站在那里,神色恍惚得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他离得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握在手心。 法渡朝他伸出手去,小唐却在那一瞬间忽然回过头,跌跌撞撞的走向浅水里的蓝色棺木。 小唐终究是得偿所愿,一切都结束了。 “你原来在这里。” 忽然被人拽起来的力道扯着伤口,紧接着胸口的匕首就被拔了出来。法渡恍惚了一阵之后才察觉到rex用衣服替他按着伤口,邓川跟在后面,脸上透着不可一世的骄傲,除此之外,也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老妖婆死了,你这回总满意了吧?”rex嘴里念叨着,很明显,虽然法渡利用了他,但是从感情上来说他还是更倾向于法渡。对于救了他的邓川,他却怀着未知的恐惧。 “rex……”法渡擦拭着嘴边的血迹,“你从来不曾在我面前化形……因为那时候在附近吞噬妖魔然后嫁祸给我的人,就是你。” rex愣了愣:“我那是万不得已啊,我吃了一只天狗,没想到惊动了jc。” “那时候这个案子归属东城分局,而那个警队的法医就是邓川。” rex恍然大悟:“原来你早就在怀疑我。” “无意中查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觉得难以置信,但很快我就有了新的进展。”法渡笑道,“前些日子我们遇到的那个小姑娘是邓川的学妹,也是曾经爱慕他的人。我想应该没人会不记得自己真心爱慕的人长什么样子吧?而她给我看了一纸死亡证明。邓川执行公务的时候发生意外,当场身亡。当时明明是晴天却遭遇滑坡,同车七人全部罹难。我想,那应该是rex的手笔。” “那是我干的没错。”rex皱紧了眉头,伸手指着邓川,“难道这个家伙是阴魂不散跑来找我报仇的吗?” “只是附身而已。”法渡答道,“站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邓川的躯壳。” “人形化身?”rex瞪大眼睛,“难道他也是不死巫妖?” “你还不明白吗?”法渡叹了口气,“在我某次尝试的时候,意识偶然走岔了,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邓川。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后来在神杀之境和刀美兰交手之后我才意识到,神杀之境也有层级之分。我能在那里遇到的,必然是同级别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也是神。” “他是神?你说他神经我倒信。”rex瞪着眼睛,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北海巨妖归溯。”法渡一字一顿的说着,“他当然是神。” 邓川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的船才出海就撞上了东西,当时谁都没意识到究竟是什么。那时候,是你首先说起了北海巨妖。”法渡答道,“你那是在炫耀,因为你的力量超越其他人太多,即使你混迹其中,也没有一个人会认出你的身份。” “他……真的是北海巨妖?”rex大概是想起来之前肆无忌惮涮着邓川玩的日子,顿时脸都白了。 嘭! 那口棺木的盖子终于被掀进了水里,精疲力竭的小唐颤抖着伏了上去:“妈!” 棺木当中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 那只手并不像想象当中那么枯瘦恐怖,细腻,匀称,手腕上戴着一只老式的金镯子。 就像是法渡曾经在噩梦里见过的情景。 话音未落,那只手上的皮肤忽然间崩裂开来,皮肉就像泥水一般稀里哗啦得下落,转瞬之间就只剩下了白骨。 “妈妈!”映在小唐眼睛里那个记忆里的陶芳大概就维持了那么一分钟,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变成了真实的噩梦。 棺木里的女人尖叫着,变成了一具不断挣扎扑腾的白骨。 也许刀美兰早就算准了会有这一天,所以才苦心安排了这个局。 小唐此时绝望的表情,或许就是刀美兰最想看见的场景。 她要小唐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在眼前化为白骨。 她要小唐生不如死。 在那一瞬间,法渡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恐惧:“小唐!躲开!快躲开!” 陶芳化作白骨,原本钉在身上的钢钉已经无法再限制她的行动,还没等到法渡的呼喊从湖面上消失,她已经猛然扑出来,飞快的咬住了小唐的肩头。 第190章 缘生缘灭 那具白骨转瞬之间贴在了小唐身上,骨头与身体接触之后就像吃彻底长在了一起,两个完全不同的躯体就在不断腾起的烟气当中渐渐同化。 法渡拼命的朝小唐扑过去,却被小唐拼尽全力推开:“你别过来!滚!快滚!快……” 他的声音立刻被女人满怀怨毒的哭嚎给盖过了:“我要活下去……我好痛苦……救救我……” “法渡,你小心点,这东西看着太恐怖了!喂!”rex想冲上来阻拦他,可法渡已经重新扑过去。 就在他的手快抓到小唐的瞬间,小唐却拼命朝后退去,狠狠的栽进灵湖的水里。他身体里镶嵌的白骨就像是被雨露滋润的种子,瞬间冒出灰白色的枝节,相互缠绕着蔓生起来,把小唐牢牢困在了其中。 就像一具白骨夫人紧紧的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小唐!”法渡伸手过去的时候,灰白色的藤蔓明显有反应,如同蟒蛇一般试图把他也卷进去。 “你别过来……别……别傻……”小唐喉咙里呛出含着血的字眼,一字一句都撕碎了法渡最后的希冀,“你……救不了我,别把自己也搭进来。” 法渡飞快的转过身,一把拽住邓川的衣襟:“救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 邓川冷冷的看着他:“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求你。”法渡想也不想,噗通一声跪下,“只要你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条件开得不错,只可惜我也没办法啊。”邓川已经不再掩饰自己北海巨妖的身份,玩味戏谑之下藏着的情绪全都带着冷兵器的青寒,“这是杀神血蛊,层级最高也最毒的蛊术。它必须用至亲的骨血来下,因为母子骨血相连,相互之间会飞快的融合在一起,而且需要用来作为蛊母的一方积蓄极深的怨恨才能最终成型。一旦融合便再也不可能分开,蛊子注定会被同化吞噬。” “生死门,我已经拿到生死门了,难道还不能救他?!” “在他完成妖化之前就会被蛊母吞噬,他那身体也根本承受不住妖化的过程。”邓川脸上带着微笑,“刀美兰费尽了心思,从那么久之前就开始为今天的一切算计,你觉得她会给你任何可以化解的机会吗?” 前一秒还是云开雾散,刹那间却是天昏地暗。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法渡觉得自己的眼眶不住的发烫,他以为冒出来的是眼泪,没想到用手背一擦,却是血。 带着青色磷光的血。 “别哭丧着脸……我这一辈子死过那么多次,这命……原本就是赚来的……”小唐脸上的笑意飘飘浮浮的落不到实处,就像隔着一层纱,一片雾,怎么都无法触碰。即使落在最不利的局面,他依旧能够笑得那么自得,好像全世界都被攥在手里,所有人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面对这样的笑容,法渡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他马上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我会救你的,小唐……我一定会救你的……”法渡恍恍惚惚的重复着,拼命揉着自己的眼睛,生怕鲜血遮挡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小唐最后的模样。 “别靠过来,站在那里听我说……”小唐的声音显得十分平静,“我身在黑暗,就从来没奢望过阳光……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救我,连我自己也不能……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哪怕死了也去不了什么好地方,哈哈哈……” 这就是小唐。 他无动于衷的外貌下藏匿的灵魂天生就属于地狱的,而且他从来没打算得到救赎。 法渡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小唐的手。 白骨缠卷过来,护身金光明灭了一阵,虽然挡住了致命的绞杀,法渡身上还是多了几个深深的创口。 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愿意放弃执着。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想当族长……”小唐望着法渡苦笑,“忠义叔……你过来……” 小唐这一说,法渡注意到忠义叔跪倒在沙地里,他眼里的绝望丝毫不啻于小唐,陶芳化为白骨的瞬间,也毁灭了他自少年以来沉溺而不肯清醒的梦境。 “忠义叔……现在我已经是族长了吧……” 忠义叔点点头,脸上难掩的怆痛和凄惶。 “你听着……唐家从此解散,各家可以自行散去,以后不再受族规约束。”小唐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好像丝毫察觉不到被逐渐蚕食的痛楚,“年轻人可以自由求学,通婚也不再有禁忌……” “是……是……族长。”忠义叔重重的跪下,老泪纵横。 “这些年我为族里囤下的财物……你都分给大家……起码这辈子吃穿不愁,不用再去做卖命的买卖……秀娥你们务必要养着,等她生下孩子,为唐家留下一条血脉。她已经不再是人了,长留下去只怕危险,你们记着……孩子生下之后就杀了她。” 法渡攥着小唐的手微微一颤。 小唐这个人不是真正的冷血绝情,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其他人。 刀美兰是神,她的力量常人根本无从抗拒。 看到那些巫妖殒灭崩解之前最后的记忆,法渡才更觉得心如刀绞。 或许小唐对法渡的残忍和放任里有着牵制刀美兰的成分,但他真的在避免让法渡成为刀美兰的药引。 小唐不是没有爱,而是根本就不懂爱的方式。 “你放手吧……你现在那么衰弱,护身佛光撑不了多久……”小唐把视线慢慢转向法渡,“别看了,被吞噬的过程一定很让人倒胃口。” 法渡摇摇头,攥紧了手心里最后那一线凉薄的体温。 “这个世界尔虞我诈,没有一个人是真实的……但你是真的。我抗拒你的靠近,害怕你习惯了我的存在之后……没了我会活不下去……”小唐的表情逐渐变得麻木而僵硬,“我恐惧死亡,更害怕……我死了之后,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法渡使劲的摇着头,整个世界好像都在眼前蒸发。 “可惜啊,有那么一阵我甚至傻缺到想着……把妈妈救出来之后可以安安静静陪你过一阵……”小唐低低的呢喃,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情,“算了,你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过去了……你就当是做了一场梦,醒过来就什么都忘了。” 法渡感觉到血在脸上横流,所有的感情哽咽在胸膛,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唐的手指慢慢覆上他的眼睛:“下次你要来早一点,来生……不要错过我。” “小唐……小唐?”法渡感觉到覆盖着眼睛的手再也感受不到一点温度,立刻摇着头拼命睁开双眼。 眼前只剩下了一株白骨结成的树。 繁茂的枝叶交错在他眼前然后默默的开出灰白色的花朵,再也分辨不出小唐的模样。 “不!”法渡怒吼出声,花朵尽开的瞬间,整株骨树忽然龟裂破碎,一片片剥落粉化,砰然化为灰粉。 法渡徒劳的去抓那些散开的粉尘,就像追逐着注定会在指尖融化的雪花。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小唐终究是他的求不得。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法渡就像被抽走了魂魄,跪在冰冷的湖水中久久不曾动弹。 “怎么办?他不会是傻了吧?”rex说道,“他这样看着真可怜,要不把他拖回去吧?” 他的提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一回头,他才意识到背后只剩下了邓川。 邓川的眼神让rex莫名的打了个冷颤。 “你想让我救他?”邓川问道。 rex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他的一切情绪都带着冷兵器的青寒,即使脸上带着笑,依旧令人不寒而栗。 “好,我答应你。”邓川来到法渡面前,忽然伸出手就像钢铁钳住了他的喉咙。 法渡毫无反应,好像不止是灵魂,连最后一点支持他呼吸的力气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rex大步冲过来:“你这是在救他啊?!” “是啊,他都这样了,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邓川答道,“取走他的佛骨舍利,也算是物尽其用。” rex瞪大了眼睛,惊愕之外更多的是恐惧。 “这眼神我看着真喜欢……”邓川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调调,“跟着你们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好不容易能让他成神。你以为我真那么无聊,跟着你们寻开心?” 线索一串起来,rex立刻就理清了逻辑顺序。 每个神灵都有自己的神力,传说中就形象的称为法宝。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来自于那个神灵本身,对他们来说,那件东西等同于自己的生命,即使彻底毁灭也不肯交付给别人。 刀美兰死了,属于她的那件法宝已经灰飞烟灭。 这足以证明即使是神也很难夺取其他神灵的法宝。 归溯深知夺取不易,所以选择推着法渡成神,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夺取属于他的法宝。 他要的是法渡的佛骨舍利。 第191章 生死交易 rex发愣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骨头错位气息破碎的声音。他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扑了出去,然而他所看到的,却是法渡完全空洞的眼神。 法渡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也不希望自己被拯救。 “我想取舍利的时候应该不会太疼,不过……谁知道呢?去了那边记得跑快点,没准还能追上唐少磊。”邓川攥着法渡的脖子,声音柔和而缓慢,“哦,我忘了,你已经成神……你去的地方没有唐少磊,只有刀美兰,哈哈哈……” “够了。”飘散的雾气里出现了一个影子,“能不能把你的恶趣味收敛一下?” “我以为你真忍得住不插手这件事呢……”邓川扭过头来,“怎么样,你现在不会是想毁约吧?你可别忘了,我把金身交还给你的时候,你可是亲口答应在小和尚成神之后会把佛骨舍利交给我。” 法渡空荡荡的脑海里就像被人忽然扔进了一颗小石子,却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小白的生死不离并不是发自情感,而是一场交易。 “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小白站在那里,读不出脸上真实的表情,“如果要毁约,你刚才全力对付巫妖的时候我就下手了。” “别老挎着脸,开个玩笑而已。如今你已经取回金身,再修炼个百八十年必然能堪入神境。”邓川脸上带着笑,“云虎为了一个女人断送性命,虞天落入魔障不得解脱,千年过去,到底只剩下了你我二人。” “我并不是来找你叙旧的。”小白冷着脸,“我只是想看看,这个人最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迎接永恒寂灭。” 邓川微笑着,一团火焰就这么凭空从法渡脚下冒出来。 四方大妖的力量也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就好像虞天所使用的力量总是火,而北海巨妖——归属于深海中的霸主,他的力量无论以什么形式展现,实际上却都是水。 法渡知道自己被熊熊火焰包围,却感觉不到烧灼皮肤的怆痛,只有一股彻骨的寒冷飞快的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不像是被焚烧,却像是在急速冻结。 这个过程其实非常迅速,可在法渡看来却觉得太慢了。当死亡变成一种解脱,神祗的身份反而变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等一下,等等!”rex忽然拽住了邓川,微微皱着眉头,“邓川……不,归溯,你还不能杀他。” 邓川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充满的戏谑:“不能杀他的理由是什么,说说看。” “刀美兰死了,但化生寺还在,修神宗也还在……万一她们找上门来,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rex的表情有些慌乱,显然为了编造一个能让法渡活下去的理由,他早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修神宗不过是一群怨妇,在我眼里甚至及不上一窝蝼蚁。”邓川立刻就看穿了他的企图,“想个更有趣的理由,没准我会考虑让他多活几分钟。” rex立刻望向小白,在这种时候,或许只有小白才是法渡唯一活下去的契机。 然而小白什么都没说,甚至看着法渡身上的冰焰时眼睛里也看不到一丝情感的波动。 “你不必看白夜,我不怕他背叛我,因为即使你们俩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邓川脸上带着笑,“云虎感情用事,虞天自作聪明,说起来反倒白夜才是最聪明的一个。就算他要动手,也会是在佛骨舍利离体之后。” 小白冷笑一声:“你倒是很了解我。” 邓川回过头来看着rex:“既然你想不到什么借口,不如求我啊。” rex瞪大眼睛:“只要我求你,你就会放过法渡?” “不会。”邓川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但是我听着高兴。” rex心里几乎是崩溃的,这个人的心思根本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来揣测,他一切的情绪都带着冷兵器的青寒。 没有动机,没有目的,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是非标准。 “那就算了,你杀了他吧。”rex慢慢低下头,他猜不透眼前这个人的想法,更不知道下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一场赌注。 邓川悻悻的撇了撇嘴:“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会拼命求我不要杀他。” “剧情要是都让你猜到了,还有什么意思?法渡真倒霉,唐少磊死了,小白也背叛了他。要是换成我,我也不想活了啊。”rex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是终归人死缘灭,要是就这么死了,就算真的等到了轮回转世,擦肩而过的时候你也认不出来啊……” 法渡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 邓川的眉峰微微挑起来。 他听到法渡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一个个颤抖的余音:“我不能死。” 耳边传来咯咯的响声,最初他以为是岸边砂砾相互摩擦的声音,很快他便意识到,那竟然是他自己手臂的骨骼发出的哀鸣。手上原本可以被轻易举起来的躯体,重得像是一座山。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法渡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眼底燃烧的火焰,变成了几乎可以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虚无。 邓川忽然觉得有股力量忽然扑过来,那一瞬间他竟然无法抵抗。 归溯看到那一片白雾缥缈的境界时,几乎要笑出声来。 法渡居然把他推进了神杀之境。 人有人境,神有神格。 神的世界也像金字塔一样,在那些享有非凡生命的神体之上,还有着一层层的位面。归溯自妖界出身,论及名气远不如西王母那样的正统神灵,然而他也有着足以站在众神之巅的强大力量。 可现在,他却被法渡推进了神杀之境。 rex很聪明,他知道无论是他还是白夜,都无法左右法渡的生死。能够拯救法渡的,只有他自己。 其实他不怎么诧异,却无端的觉得有些开心。 rex很聪明。rex很有趣。rex就像一个很特别的玩具。 这一切的特质都让归溯想要把他一点点撕成碎片。 “法渡,出来吧。”说话的时候,归溯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咱们谈谈。”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原来……你的本体是这个模样。”法渡漂浮在半空中,身上笼罩着耀眼的金光,似乎是身在无法企及的虚空当中,或者说他本身即是虚空。 “法渡,你就别垂死挣扎了。”归溯笑道,“唐少磊死了,你的唐少磊已经死了啊,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法渡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死。” 归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然后重新笑了起来。 说什么都没用,不能就是不能。 法渡一辈子都脱不了执着,而这种看似愚蠢的执着,有时候却是一种无往不利的力量。 “那你打算怎么办?”归溯淡然问道,“你现在是想让我放过你?” “我……”法渡抬头望着他,“我要杀了你。” 归溯立刻笑得前仰后合,就好像平时端着ipad看那些荒诞喜剧时的模样。 法渡静静的等着他笑完,脸上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久许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忽然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说说看?” 法渡一字一顿的回答:“你的力量那么强大,又为什么需要我的佛骨舍利?” 神杀之境内的搏杀再怎么残酷,外面的人是丝毫感受不到的。 面前的两个人都直挺挺的站着,身体的姿态僵硬而呆滞,就像是栩栩如生的石雕。 rex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使法渡和归溯两个人真能斗个旗鼓相当,他也说不好小白到底会站在哪一边。 过了好一阵他才开口:“我可以走了么?” 小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如果法渡赢了,他并不会感谢你。如果归溯赢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rex忍不住捂脸,救法渡实在是一场非常不划算的赌博,赢了一无所获,输了就得赔命。 “你为什么帮法渡?” rex愣了愣:“你也看到唐少磊的下场了。他的结局,将来或许也会是我的结局。” “所以你是在同情他?没想到一向冷血无情的化生寺,居然出了你这么个对人讲情义的宗主。”小白几乎要笑出声来,“只可惜你这次应该是押错宝了,归溯肯出手救你,你要是站在他那边,或许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你相信归溯吗?”rex摇了摇头,“我记得你说过,北海巨妖阴郁,霸道,反复无常,生杀予夺不过一念而已。我不信他会容忍我到这个地步,同样我也不信他真会顾念旧情。杀了法渡之后,很快也会杀了你。” “你没必要试探我,更不必挑拨离间。”小白微微挑起嘴角,笑容也像是凝练着冰冷的锋芒,“你想了这么多,为何不曾细想,北海巨妖如此强大,为什么会需要初化为神的法渡身上化出的法宝?” rex脑子里的弦就像竹签穿过肉片一样,忽然把之前所有的异样都串了起来:“我明白了!现在的邓川并不是归溯!” 第192章 修神宗主 “对,现在的他并不完整。”小白淡然答道,“他的金身被封住了。” “归溯没有金身都强到这种地步,如果取回金身,岂不是能和西王母相提并论了?”rex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完了,法渡这次肯定凶多吉少……你……真就这么看着?” 小白毫不犹豫的回答:“即使没有金身,我依旧不是归溯的对手。” 这句话就是最好的答案,rex几乎绝望了。就在他认真的想怎么逃走的时候,小白忽然踏进了冰冷的湖水里,一步步踏向深水当中。 “小白,你想干什么?”rex想不明白,这种时候最应该关注的应该是神杀之境的输赢胜负,小白却做着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小白并没有回答,而是把手探进湖水,浓重的血色立刻绕着他层层荡漾开来。 巫妖大军已经彻底消失,被刀美兰激发出来的磷光也跟着殒灭殆尽。 小白的血液在水中飞快的渗开,这一次水下晶石被激发的状态显然更加强烈,立柱、雕像、台阶、墙垣,整个废墟都焕发出绮丽的光彩。璀璨的光相互离合嵌错,动荡着的波光水影之间,仿佛沉寂的历史正在清晰而缓慢的苏醒过来。 小白弯下身子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rex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直到小白转身,他才看清楚那一颗玉石般温润的珠子。 小白的内丹。 rex震撼得无法自已,对妖族来说,金身固然是锦上添花,没有却也没多大问题,而内丹对妖族的意义却完全不一样。一旦内丹受损,轻则所有修为毁于一旦,重则就此魂飞魄散。 小白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你来不来?”小白抬眼望他,“这是你最后一次下注的机会,也是杀死归溯唯一的机会。” rex跟着迈进水里。 小白给他的选择根本没有意义,杀死归溯,也是他现在活下去的唯一选择。 把流血的胳膊放进冰冷的水里,那一瞬间混合着灵气的湖水就像获得了生命,拼命把他身体里的血液连同力量一起抽离出来。 在痛苦和极度疲惫之外,rex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杀死归溯……杀死那个成天在他背后瞎吐槽又死不正经的邓川? 非杀他不可吗? rex望向小白,发现他正在止不住的颤抖,内丹被蚕食的痛苦显然远在*的折磨之上。 “小白,我们这样到底……”rex的话还没问完,空气里忽然迸发出耀眼的金光,须臾之间凝聚成了人形。 “法渡!”rex瞪着眼睛来回扫视着法渡的肉身和那个金色的形体,忽然意识到小白是借用灵湖下面灵石的力量把法渡硬从神杀之境拽了回来。 “就是现在。”小白的话就像一道魔咒,rex并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眼前的邓川忽然间消失了,连同脸上僵硬的笑容一起被撕裂成了鲜血淋漓的碎片。 没有了支撑,法渡立刻重重的倒进水里,然后*的被小白捞在怀里。 “小白……小白……”法渡开阖着嘴唇,伸手攥住了他掌心里的内丹,“收起来……收起来……你不能死……你不能有事……” 内丹被啃噬得不复光滑,那每一道坑洼,都是真实的存在。 “不管不顾就把归溯推进神杀之境,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说过的……你无法应承我此生绝不相欺,但你绝不会伤害我。”法渡缓缓的说着,“我信你。” 小白笑起来,仿佛万里冰城在须臾之间开作万千花海。 须臾刹那,镜花水月,菩提青莲。 rex还在发懵:“归溯呢?归溯……就这么死了?” 法渡摇了摇头:“不知道。” 归溯本就是神,把他的灵识困在神杀之境到底能有多大用处谁都不知道,这也是一场赌注,就赌没有金身的归溯到底还有多少分量。 “那……那我们走?”rex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一阵明显的震颤,差点把他掀翻在水里。 湖底的灵石依旧亮得耀眼,并且一明一暗,仿佛是心跳的节奏。 “是归溯吗?归溯……”rex只觉得脚下猛的一沉,整个人就像矮了一截,最初他还以为是流沙,低下头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紧紧绞住他裤腿的是许多只雪白的手臂,在手臂交缠的中央,是一道看不到尽头的黑色深渊。 法渡紧皱着眉头,那些手臂就像橡皮泥,绕着他层层缠紧不断拖拽,扯不断甩不开,而且这些东西并没有去纠缠小白,明显就是冲着他和rex来的。 他挣扎了两下,连续的恶战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脚下这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应付了。他望了一眼脚下似乎永无止境的黑色深渊,轻轻的苦笑起来:“这不是归溯的力量……该来的总归要来……终于还是把她们牵扯出来了……” “你在胡扯什么!为了救你我几乎搭上了性命,你不能死得那么不值!”小白忽然直起身子,身上亮起一道耀眼的白芒。 “小白……小白!你想干什么!小白!”rex还以为他是要和那帮莫名其妙的怪手拼命,没想到那一道力量却是从正面侵袭过来,直接把他推进了深渊。那无边的黑暗深渊好像并不是虚空,而是类似于半凝固的液面,感觉到猎物到来的瞬间,黑色的表面猛然被压得收缩起来,然后迅速把他吞噬进去。 法渡眼睁睁看着rex坠落,脸上浮现出一阵苦笑。 小白冷着脸:“你别对我说教,如果你们俩非得死一个,只能是他。” “我没打算说教啊。”法渡说道,“你放手。” 小白皱着眉头:“活下去,纵使这世上已经没有唐少磊,你也要活下去。” “我不会死……这道灵咒的主人也不会让我死。”法渡答道,“恩怨纠葛到现在,能冲着我和rex来的还能是谁?” “你知道修神宗会对你们做什么事吗?” “不知道。但该来的总是会来,躲避没有任何意义。”法渡摇着头,“出生入死,由死而生。” 小白的眉头皱得更紧:“你到底想干什么?” 法渡仰着脸冲他微笑,猛然甩开了他的手。 坠落于黑暗虚空的瞬间,法渡喃喃的重复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语句。 刀美兰源于化生寺,无智来源于化生寺,生死门的纠葛来源于化生寺,那些死的活的来的去的,一切从化生寺开始,到底也该由化生寺了结。 “我要结束一切……我要化生寺……永远从历史上消失……” 跌入黑暗的虚空,那些黑色的物质就像海绵里的水珠,从四肢百骸里飞快的穿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黑色之外是一望无际的血红,仿佛深藏在地底的鲜血熔炉,尽管实际上的温度并没有高到无法忍受的地步,那种颜色却无端让空气也侵染了滚烫的错觉。 就在那一瞬间,法渡看到了成泉的脸,紧接着rex就扑了过来。 “法渡!小白把我推下来!”rex脸上满是惊诧和恐惧,几乎是在咆哮,“他把我推下来!” 法渡应道:“你先冷静一下。” “你知道我们在哪吗?冷静,我怎么冷静!”rex直着嗓子,显然小白刚才把他推下来的举动对他的刺激太大了。 “第一次随着小唐去找化生寺,得到死门之后,他就亲手把我推下了悬崖。”法渡答道,“邓川说过,可爱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喜欢他是你的事,怎么回应你的感情,却是他的自由。” rex愣了愣:“你还真想得开。” 一直闭着眼睛的成泉忽然睁开了眼睛:“如果真的想得开,怎么会逼着最爱的人踏上万劫不复的路?” 法渡提了提嘴角,并没和他争辩,而是平静的坐了下来。 rex追问道:“你怎么坐下来了,想到怎么脱身了吗?” “成泉失踪了那么久还被困在这里,你再怎么着急也是于事无补。”法渡答道。 “我们和他不一样。”rex撇了撇嘴,“蚀骨宗除了拆妖怪炼器就是死读书,没有摩愉利在身边差遣,他和普通人类还有什么区别?” “但我们总可以寿终正寝。”成泉短短几个字,瞬间就撕碎了rex的优越感。 法渡无心去参与他们的口舌之争,只是闭着眼睛试图在有限的时间里最大限度的恢复自己的力量。 灵识恍惚之间,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争吵了多久又吵了些什么,只觉得似乎是rex在耳边问道:“你怎么了?” 法渡淡然应道:“我累了。” “你是神啊,神也会累吗?” 彻底化神之后,身体的恢复速度应该是相当惊人的。世上总流传着人与神抗争的故事,然而真的要让一个神祗陨灭,哪怕是手握生死门这样的神器也难以做到。要不是刀美兰失去了神格,哪怕法渡能胜过她,却也无法令她就此陨灭。 长生不死,是所有神话里对神灵的共同描述。 法渡知道自己不会死甚至也不会累,那种极度疲惫的感觉或许只不过是来自于以往习惯的错觉,但那种错觉却如同汪洋大海,无法悖逆,不可抗拒,连死亡也无法止息。 “神不该觉得累吗……可是我很累……我真的……好累……” “呵呵呵……你一直都那么有趣……三个人当中,我最喜欢你了。” 法渡猛然睁开眼睛。 银铃一般的笑声如同扯着记忆的丝线,瞬间系起了那么一些被遗忘的过去。 无边的大漠风沙,隐藏在水底的古城,光怪陆离的黄金之池。 “是你。”法渡轻声道,“你就是修神宗的新宗主。” 罗佳眯着眼睛笑得无比畅快:“易勋,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想我么?” 第193章 异界死城 罗佳浅笑盈盈,仿佛是当初在沙漠中第一次邂逅的模样,就连装束都没有变化,要不是她自己承认了,谁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是修神宗的宗主。 修神宗的宗主,原本就是神。 “是她!”rex瞪着眼睛,“就是她告诉我沙海王陵的所在,然后诱导我去寻找……” “可你最后不是没去么?”罗佳轻轻笑着,“你自己逃过一劫,就让两个沙匪当了你的替死鬼,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找到生死门便可以卸任族长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能说服族里那帮老顽固,你也挺值得佩服。” “对他们来说,生命不过是可以量化的物件,区区一个宗主就能换回一件神物,谁会拒绝?”罗佳显然很得意。 法渡问道:“罗佳,你谋划了那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把你们找来陪我玩啊。”罗佳笑眯眯的回答,“另外我的名字也不叫罗佳,我叫罗迦,迦南的迦。” 迦南即沉香。 金碧辉煌,羽衣霓裳。人间天上,唯你无双。耀眼光芒,无尽惆怅。长安六梦,迦南遥香。 知道了她的身份,最后萦绕在法渡心里的谜团也跟着解开了。 沙海王陵的一路相伴,食物里的针,两个女伴的莫名惨死,没有动机也没有意义,她只是在玩,只是炫技。 根本不需要再做什么解释,她不在乎她的小心机恶作剧带来的会是什么后果,刀美兰乖戾无常,而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寻开心。 罗迦刚靠近了一步,rex就像触电似的飞快的跳起来闪到法渡背后:“玩?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用怕,我不会借用你们生孩子。被用作男偶生完了孩子人就死了,那多没意思。更何况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年纪轻轻要什么孩子。”罗迦背转身,“跟我走。” rex无意义的嘟囔:“年轻?既然已经生长成熟,少说也已经一百多岁了吧!” 法渡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嘴,修神宗的事情外人很难理解,罗迦虽然活过了那么长久的岁月,她在外界行走,有着非凡的阅历和心机,但心性依旧是个孩子。 成泉答道:“你最好先说清楚到底有什么企图,否则我们大概也没必要配合你吧。” 罗迦眼波流转,满是孩子的俏皮:“随你们来不来,反正出不去也死不了,绕上十天半个月还是得回来找我。” 法渡抬起头朝四面张望,这并不像蓬莱仙岛那样独立的空间,它是真实存在的,但又诡异得无法形容,就像是梦境和现实嵌错在一起,堆叠成了古怪的夹缝。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罗迦回过头,“唐少磊死了,虞天永困蓬莱,摩愉利崩解……我想你们似乎都没有什么牵挂了吧。” 成泉的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摩愉利崩解?” “谁让它和我动手啦?”罗迦看了他一眼,“摩愉利这样的巫妖,你要多少我重新做给你就是了。” rex很不自然的看了法渡一眼,成泉一直被困在这里,并不知道摩愉利已经崩解了。之前他们都以为是灵湖净化了摩愉利,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摩愉利之所以在悄无声息之间消失于无形,是因为遇上了罗迦。 成泉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身体却还是不住的发抖。 “行啦,有什么好难过的,反正都已经没了,还能怎么样啊。”罗迦愉快的迈着步子,“快点,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啦!” 她的话语听起来十分愉悦而自然,实际上却把我们这两个字咬得非常重,貌似孩子气的话里却能分明的听得出威胁的意味。 摩愉利的崩解不会是偶然,很有可能原本就在她的计划之内。 包括虞天被困和小唐的死。 罗迦是在玩游戏,但她的游戏却是精密而残酷的。 rex再次望向法渡。 罗迦是神,这里是她的领域,rex和成泉都无法和她的力量抗衡,刚刚迈入神境的法渡就成了他唯一的冀望。 法渡轻轻的摇摇头:“什么都别做,跟她走。” “你慢点,等着我。”rex忙不迭的跟在法渡背后。 “走吧……你怎么了?”法渡试图把成泉拽起来的瞬间发现了一些异样,紧接着就被他毫不领情的推开。 “和你无关。”成泉站起来的时候依旧用手捂着胸口,似乎呼吸非常困难,这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和表情已经很平稳了,但双眼里却不住的涌出泪水。 rex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问道:“你在哭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成泉呆滞的望着前方,好像眼泪并不是发自于感情,而是身体本身的记忆,“停不下来。” 成泉的灵魂早已经解脱,摩愉利最后亦崩解为虚无。 那一段在黑暗里相依相伴的往事,最后终于烟消云散,再也没人能够记起。 刚才明明看不到任何出路,然而罗迦的脚步踏下去的时候,光影开始交叠的铺开,那些交错在现实和梦魇当中的诡怪景象,好像一个世界从她脚下盛放。 法渡走在最前面,rex寸步不离的紧贴在他身边,成泉则远远的跟在后面,一直保持着不会走丢也不肯靠近的距离。 “到了。”罗迦忽然转身,脸上的笑容像是从黑暗里开出的血色花朵。 这里是一个巨大建筑物的内部,建筑黑色的墙壁像是一个巨大的碗倒扣在地上,内部面积十分庞大,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高塔四围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建筑,但都很矮小,因为不需要遮蔽风雨,所有的建筑屋顶都是用一块块平整的灰白色岩石直接搭建在墙壁上垒搭而成,远远看去恰似是现代都市的微缩版景观。建筑内壁由下向上螺旋状层层挖出孔洞,再用石块砌出入口,里边便是供人居住的小屋。四下十分昏暗,小屋之中亮着盈盈的白光,举目四望,仿佛是身处在璀璨星河当中。拼命抬头,高塔尖端正对着一个圆形的空隙,空隙之中虽然有着明亮的白光,分不清是阳光还是月光,只是如纱般淡淡的覆盖在黑色琉璃铺就的塔尖上。 “这里看起来很亲切吧?易勋,你来过的。”罗迦指着黑色的墙壁说道,“成泉的身体也来过。” “这是处于不同空间内的同一个位置。”法渡立刻就明白了,这里就是沙海王陵。在正常的空间里,这里就是那处神秘莫测的王陵,而在这个空间内,它却只是修神宗的居住地。 “修神宗的族人这么多?他们……他们居然能让你出去到处乱走?”rex感到不可思议,化生寺血缘特殊,无论哪一个宗族都注定不会人丁兴旺。更何况修神宗主身份特殊,于情于理都不该让罗迦只身一人在外界游荡。 “这里太黑了,我喜欢点着灯。”罗迦挥了挥手,所有的灯火都在一瞬间熄灭。在一片漆黑当中,整个空间充斥着属于坟墓的气息,叫人有种被活埋般的压抑感。空气本身就像一道黑色的河流,在这个广阔的空间内安静的流淌。 法渡皱起眉头,他的五感六识极度灵敏,如果还有一丝人气,这里都不会是这样的空荡压抑。 灯火重新亮了起来。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rex的声音微微发颤,“一个人都没有。” “也不知从哪一辈上族里就没男人了,剩下的女人根本不想繁育后代,只想着怎么修神长生。修神宗和外界隔绝得太久,到后来连男人是什么东西都没人记得了。我出生的时候这里还有百十来个人,不过全都是女人,很老很老的女人,老到根本生不了孩子那种老。那时候的宗主是刀美兰,她先遵从祖训找了个炼血宗的长老生下了我,后来喜欢上一个妖怪,干脆带着他私奔了。”罗迦叙述这段过往的时候非常平静,刀美兰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并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rex怕她忽然为刀美兰的陨灭发飙,赶紧扯开话题:“后来呢?” “后来?死了呗,全都死了。”罗迦答道,“能够修神的只有宗主一个人,其他人哪怕真的长命百岁百病不侵,到底还是会老死的。” 刀美兰叛离族里之后根本没被打扰,那是因为族里只剩下了一群老人和幼小的罗迦。 “一开始还有人去埋葬死者,到后来连埋都埋不动了,干脆就都躺在原处得了。我以为她们修不了神起码也算个半神吧,结果躯壳那么不顶事,十几二十年就全化为灰粉了。”罗迦笑着说道,“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了。对,以后还有你们。” rex打了个冷颤:“我很短命的,我的开心日子还没过够,你就放我出去吧。” “我知道化形宗不长命,可是也无所谓啊,只要你不妖化,我至少可以维持你百年的寿命。蚀骨宗接近凡人的体质虽然麻烦一点,维持个百八十年也没问题。易勋呢……我们会在一起……”罗迦兴奋的说着,就像是在安置自己刚刚买到的洋娃娃,“永远都在一起。” rex又打了个冷颤。 被当做产后补品吃掉纵然可怕,用整个余生来陪伴这样一个不太正常又极度聪明的姑娘,也许更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你们看,姥姥在这等我们呢。”罗迦重新转身,“姥姥今天特别高兴,她可喜欢你们了。” 道路尽头有一具裹着红衣的干尸,她维持着倚靠的姿势,干枯的眼窝直直的眺望着远方,满头的发丝还是黑色,披在肩头像一件华丽的蓑衣。 rex愣了愣:“疯了,她根本就已经疯了。” 第194章 时光之巢 法渡觉得自己的身体其实根本不用休息,然而多年来的必须已经成了深入骨血的习惯,躺在漆黑的空间里,除了身体的静止之外灵识也能得到最好的净化。 很奇怪的,即使身为神也还是会做梦。 他看到师父坐在禅房里静静的敲着木鱼诵经,看到大师兄握着扫帚沿着石阶清扫落花,看到成泉和老王叔在沙地里并肩啃着干粮,看到陶家航坐在昏暗的书库里低头查看典籍……看到神采飞扬的小唐,看到永远冷冷的翻着白眼的小白。 醒过来的时候法渡无意识的摸了摸身边,冰冷的被褥裹着沉寂了数十年的过往,没有一点真实的温度。 那一瞬间他清晰的意识到,小唐已经死了,而被隔绝在空间之外的小白……或许这一世都再也无缘相见了。 到底还是一场空。 法渡翻身起来,慢慢走出小屋门外。 中央高塔顶上的圆洞里依旧是那种不分晨昏的白光,螺旋小屋子照例亮着光,仿佛璀璨不息的星河。从入睡到醒来,时光似乎完全凝固,感觉不到一点流逝的痕迹。 法渡看中这里,无非是因为后院里有一棵菩提树,但是在这个属于罗迦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鲜活的生命,那棵树只剩下了虬曲的枝干和死灰色的叶片。 树下坐着一具盘膝而坐的枯尸,身形早已经颓败的看不出形貌,身上的衣衫却依稀是袈裟的模样。这具枯尸的身份绝对不平凡,不止是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男性残骸,更是因为他的身上还系着一条漆黑锈蚀得枷锁。 法渡靠过去那一瞬间,罗迦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易勋,你醒了啊!” 法渡点点头。 “哦,原来你在看他。”罗迦欢快的指着那具枯尸,“那是我爸爸。” 看到法渡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罗迦赶紧解释道:“按照你们外界的说法,男偶是会被婴儿吃完的吧?不过我没吃完,我想要他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法渡忽然想起罗迦在沙海中一路追到楼兰的时候所说的话。 和你们分开后我们路过了一处寺院,我见那里有位老禅师坐在树下参禅,于是过去请教了几句……我和他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是佛门中人,求他指点我该怎么做。禅师只回答了一句话,问我自己的心。 法渡苦笑一声:“是他告诉你要问自己的心么?” 罗迦连连点头:“你不要觉得他已经死了,但我能感觉到他。他没有离开,他一直都在这里,我还可以和他说话呢。” 如果换一个人说出这种话,法渡一定会认为她疯了。但眼前的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孩是神,无所不能的神。 “我记得你说过,他是炼血宗的长老。” “对,他是你师父无智的师兄,名字叫无真。” 无真? 法渡忍不住笑起来。 师父圆寂之时就让他到化生寺找无真大师求救,可他肯定没想到,无真那时候早已经是一具枯尸了。 世间的事情兜兜转转,到了最后却总会在不经意间重新回到原点。 法渡慢慢坐下来,仔细望着无真此时的模样。大概他死前力量确实已经被刀美兰吸收,再也没有了挣脱枷锁的力量,而那副身躯也确实几乎是被吃空了。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这么对你的。”罗迦说道,“我们俩都有无尽的生命,没必要再去生什么孩子。” 法渡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追问:“罗迦,外面的世界比这里精彩得多,既然你可以自由出入,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外面的世界有多迷人就有多可怕。”罗迦答道,“这个……你比我更明白。” “你和我不一样。”法渡微微皱眉:“以前的我不过是个凡人,而你有不老不死的躯壳和无所不能的神力,外界的一切应该都伤害不了你。” “伤害……对身体的伤害算什么,最怕的是伤心啊……那种把心挖出来一样的痛,血淋淋的连自己都不敢再去回想。”罗迦答道,“一开始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但是在他们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之后都想方设法的想离开我摆脱我杀了我,哈哈哈……在这一点上,人类的选择倒是挺一致的。” 根本不需要去问具体的过程,法渡也可以大概猜想到罗迦这些年经历过的事情会是多么的残酷。 “这么多年了,爱也淡了恨也没了,对时间来说一切都是可以抹去的。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我无法融入正常人类的生活,还是去找我的同类吧。”罗迦眯着眼睛笑起来,试着握住法渡的手,“虽然把你们带进来,但是我不爱你们也没打算再去掏心掏肺的折磨自己。我只是寂寞,只是想在无聊的时候能有人和我说说话。” 法渡望着罗迦的眼睛,那双眼睛经历了人世间的磨难,看透了人情冷暖,天真稚嫩的表象不过是为了粉饰早已经枯朽的内心。 那时候法渡忽然开始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疑惑。 化生寺原本就是悖逆常理的存在,而修神宗更是导致这一切灾厄的元凶,那时候他只想要让化生寺从此消失,却从没想过修神宗只剩下了一个人,只剩下了罗迦。 罗迦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你还想要杀我吗?” 刀美兰就有读心术,罗迦能直接说出法渡心中所想并不令他感到意外。法渡也没有再掩饰的意思,直白的回答:“我想让化生寺消失。” 罗迦是可怜,但这个可怜的姑娘亲手制造了太多的死亡游戏。 “也对。那是你的执念,你的恨。”罗迦说道,“你恨的并不是刀美兰夺走了唐少磊,而是你自己……是你自己与众不同的血缘。” 法渡轻轻点了点头。 “让化生寺消失实在太简单了。”罗迦声音比指尖的温度更加冰冷,“化生寺的中心血缘就那么几个人,为了避免畸胎总是要与外族通婚来往,血缘被冲淡的同时,原本的那些血缘中心也逐渐老去死亡。化生寺早已经名存实亡,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时光也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 “是啊。”法渡答道,“其实我不确定到底会不会有轮回转世,我只是想创造一个地方,再也不会被世间征伐纷扰打扰的安宁之地。” 话音未落,塔顶穹窿之上忽然传来崩塌爆炸的巨响。 那并不像平常的爆炸一般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是一场看不见的异界震爆,就连爆炸的声音也在短短几秒钟之间完全消弭于无形,然而那看不见的冲击却从中央蔓延开来,仿佛是水面之下涌动的洪流,袭击了所有曾经有过生命的物质。 头顶上的菩提树就像变戏法似的忽然碎作尘埃,紧接着无真的干尸就像接触到滚烫铁板的水珠,半边身子瞬间蒸发到了另一个虚空。 那条枷锁失去了凭依,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 “爸爸……姥姥!不要!不要!”罗迦忽然站起来,尖着嗓子大喊着,身上陡然发出雪白的亮光。 法渡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在意识到她竟然是在用神力和那场爆炸相抗的时候,也意识到了那场爆炸并不单纯。 爆炸本身的力量并不算太强,但那股力量原本就是针对这里所有的有机物,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在罗迦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枯尸,所以罗迦不得不和爆炸的力量正面对抗,没有任何回避的余地。 罗迦的力量虽然强大,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无真的干尸在爆炸的震颤中倒下,同样化成了一地灰粉。 “是谁!到底是谁!”罗迦仰天怒吼着,嘴唇上染了猩红的血色,“啊!” 这里是罗迦的领域,从外面撕裂空间制造这场爆炸的可能性接近于零,能够制造这一切的,只能是置身于其中的人。 rex,成泉。 眼前的一切无论是谁的杰作,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成功的骗过罗迦,然后侵入了这里。 法渡明白过来的时候,罗迦当然也明白过来了。 她的身形飞快的在法渡眼前消失之后,法渡离开了那个小屋,用和罗迦同样诡怪的方式。 法渡的目标不是高塔之上的穹庐,而是高塔的顶端。 从高塔之下望过来整座塔似乎都是黑色的,从内部看来那些石块却是通体透明,就像全都是由坚冰铸成,透明的阶梯之下黑暗的空间就像是无边的夜空,而夜空当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悠悠的闪烁着阴暗光芒。 踩在透明的地面上,感觉就像是悬浮在宇宙空间里,脚下的群星璀璨,把人托举在天穹之上。脚踏上去的时候,下面那些星星一般的东西会变的更加闪亮,能把脚下周围的地方全给照亮。 这所有的设置都像是曾经在化生寺见过的通天之路。 塔顶的圆形空隙之中露着璀璨的光,呈现的都是星空中出现的星座,而塔内正中却有一个水晶制作的光球,其中透射出点点星光,幻化出前所未见的星图,正好与真正的星空相接,组成了一副完整而诡怪莫名的星空图。 有个人正站在星空的对面,轻轻的喊了一声:“谁?!” 法渡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极度的惊恐不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你,rex。” 第195章 诸般菩提 看到法渡进来,rex的表情反而稍微平静了点,他飞快的倒退一步,显然是试图遮挡身后的东西:“你已经猜到是我了?” “单论演技,你已经演得滴水不漏。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单纯的法渡,估计早就被你感动了吧。只可惜我早已经看破了,你身为化生寺宗主继承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感情用事鲁莽冲动的普通少年呢?”法渡微微一笑,“你不顾一切的保护我甚至不惜与归溯反目必然有所图谋,甚至就连被罗迦带到这里,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rex笑了笑:“我也是逼不得已,起码我所做的并没有伤害到你。” “罗迦到现在还没找过来,肯定是被什么拖住了吧……能拖住罗迦的至少也是同等级的神灵……”法渡并没有去接话,脸上带着悠闲的笑意,“你向归溯求救说你被罗迦抓住了,然后筹划这场爆炸,给他一个可以进入的缺口来救你,对吗?” “无论我用了什么手段,只不过是想逃出去而已。”rex护着背后的东西,试图显得更加从容淡定,“我既不想成为生孩子的工具,也不想陪那个疯丫头过上一辈子。” “如果你老老实实等着归溯来救你,那我就信了你的说辞。”法渡答道,“你所做的谋划太过冒险,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风格。你知不知道虞天教你的做法,原本就是死路一条?” rex猛然打了个冷颤。 他的反应更加证实了法渡的猜测,推理的脉络就变得更加清晰:“连通蓬莱的道路已经消失,虞天也就永远被困在蓬莱仙境里。我想,你背后藏的应该就是可以重新修复崩塌的通道,把虞天带回来的异宝。” rex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之前这么迷恋虞天,甚至连命都能给他,后来却在短短月余之内就能忘得一干二净。换成你,你会相信吗?虞天找上我的时候那股灵力已经非常微弱,我一直觉得他的怨恨绝不该是这么微弱,后来仔细一想,在找到我之前他应该是先去找过你。”法渡说道,“按虞天的老谋深算,他应该早就看穿了邓川的身份。他让你继续呆在邓川身边却又不告诉你邓川的真实身份,一是怕你露馅,二是怕归溯提前腻了这个猫逗老鼠的游戏。你以为自己是帮着虞天在算计归溯,实际上虞天是在算计着所有人。” rex摇摇头:“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重新打开异界通道,把虞天带回来。” “你凭什么这么相信他?”法渡觉得有些好笑,“归溯是神,虞天与血舍利同化之后也堪入神境,归溯冰冷残酷,虞天心机深沉,无论哪个你都玩不过。” “我有选择吗?我已经得罪了归溯,无论如何他都会杀了我。在虞天这里,我起码还有条活路。”rex脸上带着苦笑,“即使虞天真的骗了我,我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那就只好抱歉了。”法渡站在那里,周身却充斥着似乎能够撕裂一切的锋芒。 “你不该阻拦我的……我以为你是不会阻拦我的……”法渡还以为rex被逼急了会疯狂反扑,然而他却还站在原地,喉咙里压抑着彻骨的怆痛,“我吃了从蓬莱仙境里带出来的蟠桃……它真的缓解了身体衰竭的速度。虞天懂得培育那些异界生物的办法,我只要打开通道,他就会把蟠桃树带过来。只要一直能吃到蟠桃,我也可以长命的。” “你吃了蟠桃?”法渡微微皱眉,“你难道不知道它会把你变成怪物?” rex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或许不会呢?也许蟠桃对半妖来说正好可以治疗短命又可以不被副作用干扰呢?” 法渡叹了口气:“rex,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你也看见了,唐少磊死得那么惨。”rex摇着头,“我不想和他一样,我要活下去……什么神力什么化形都见鬼去吧,我只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rex的手猛然攥紧的时候,他背后忽然发出了一道白光,头顶上的星图就像是从中间被撕成了两半,裂口相互拖曳撕扯着,就像一道渗血的伤,支棱着的獠牙。 “原来是你们!你们都背叛了我!”罗迦的身形从半空里闪现出来的时候几乎浑身都是血,真和之前刀美兰七孔流血的模样相差无几。神之间的争斗用不着动粗,精神被撕裂,*又算得了什么? rex没料到罗迦竟然会在归溯和虞天之前出现,快速退后一步:“我没有背叛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你……原来是你?”罗迦连背都直不起来,泪水混着鲜血顺着脸颊潸然而下,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rex推卸责任的手法太过拙劣,按罗迦的聪明原本不至于被蒙蔽。这次爆炸来得突然,姥姥和无真的干尸在一夕之间化为尘土,就像是瞬间让她失去了两个亲人,精神上已经遭受重创。强行抵抗了爆炸的力量之后紧接着归溯到来,这几项叠加在一起,已经把她推上了绝路,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真假。 在她心里法渡的位置远重于rex,法渡的背叛对她的打击自然也就更大。 rex把黑锅推给法渡自然是为了让罗迦受到更深的刺激,可他也没想到,法渡居然也没有否认,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罗迦的怒火。 “你们背叛我!我要你们死!你们全都去死吧!”罗迦尖叫着,周围的透明晶石就像破裂的冰面炸开无数冰花,在裂开的瞬间迸发出一阵绿幽幽的荧光,七零八落的崩塌下去,地面上渗出一层冰冷彻骨的水,很快就到了可以淹过小腿的高度。 法渡忽然醒悟过来,这些石块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生命,而躺下灵湖下面的废墟,就是它们死亡之后的状态。这一层水并不是冰块融化造就的水,而是这种生命的血液,一种独特的鲜活着的血液。 罗迦的尖叫蕴含着一种可怕的精神穿透力,虽然不及神杀的强度,却影响得更加广泛。rex捂着耳朵想要减低声音对他的影响,实际上却完全是徒劳的,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尖叫就像是直接撕扯着脑细胞,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来回颠倒,血液从所有可以流通的地方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他甚至不敢开口喘息,生怕这一开口,心脏就会跟着被挤出来。 这种叫声对于法渡的影响力并没有那么强,哪怕他已经可以躲避神杀,但是这种攻击方式对他来说也是陌生的,他只能被动的抵御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正在恍惚之间忽然被拽了一下,整个人就被拽出了高塔之外。 rex原本还指望法渡能稍微挡上一挡,没想到法渡的身形却忽然消失,惊骇之下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荡起一圈强大的力场,把周遭的水面全部压得凹陷下去,耳边忽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我是不是这段时间玩得太投入,让你误以为无论怎么胡闹我都会原谅你?” “你还在发什么愣?” “归溯的本体居然是那副模样,要是他早点以那副模样出现在rex面前,估计rex早就扑上去了。”法渡连头也没回,只是反手攥着那只箍在腰间的手:“你不用使那么大劲,我不会掉下去的。” “归溯的人身就是在妖魔当中也是难得的好皮相,对他谄媚示好的女妖女魔数不胜数。越是得不到才越想要,rex要是一开始就对虞天的态度来对归溯,归溯大概早就把他杀了。” 法渡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不懂呢。” 小白立刻针锋相对:“你以为我不懂而已。” 法渡无声的笑着。 凉薄的体温被攥在手心里,心里却有一种被填满的错觉。 “你真是驽钝,竟然想要亲手了结化生寺的过往。”小白忍不住吐槽,“连个解释都没有就来了,谁给你的自信啊?” 法渡忍不住笑出声来,无论他再怎么强大,在小白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单纯隐忍愚仁驽钝的小和尚。 “你在笑什么?” “我什么也不用说,反正你都懂。”法渡笑道,“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你不还是拐着归溯杀进来了吗。” “你知不知道归溯差点要和我翻脸了?” “归溯反复无常,所以是不是和你翻脸,并不取决于你做了什么,而是他的心情。”法渡答道,“你这样的脾气当年都没被归溯干掉,如今归溯就更不会对你动手。更何况rex还在向他求救,他也没空跟你计较。” “你以为你真的什么都能算得准?” “我只是没算到,修神宗居然只剩下罗迦一个人。”法渡答道。 “下不了手?”小白冷哼一声,“你就没想过,万一归溯没来,你要怎么面对那个修神宗的丫头?” 法渡跟着苦笑一声:“如果归溯没来,我就势必要亲手对付她。至于能不能下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我不想做这个假设。” 小白沉默了一阵之后忽然开口:“那你有没有设想过,万一我真的没来,你该怎么收场?” “我信你。”法渡笑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会出现在我身边。” 小白对他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早已经脱离了情感和本身的欲念,喜欢不喜欢都显得肤浅,他们只是相互陪伴,只是岁月里不可或缺的那个唯一。 法渡忽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小白和他之间就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总是如此奋不顾身的管闲事,是不是算准了我一定会来救你?” “正是因为你一次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才能继续奋不顾身的管闲事啊。” “怪我喽?” “我们俩互为因果,就像被同一条线拴着谁也离不开谁。小白,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我们相遇的目的。” 第196章 安宁之地 小白的性子没有多少曲曲折折的思考过程,他当然不知道法渡在想什么,或者他知道了也根本不想去计较。 “那个丫头接二连三受创,她不会是归溯的对手。”小白直白的说,“那个丫头死后,rex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法渡摇摇头:“那也未必,连通蓬莱的通道已经打开了,虞天很快也会回来。归溯金身被封,虞天和血舍利同化的程度也还不好说,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你如果想救rex,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法渡轻轻的摇着头。 “为什么?”小白觉得奇怪,“你一直容忍他,我还以为你很在乎他,毕竟化形宗的血统算起来也是半妖。” “他是他,小唐是小唐,他们之间的共性并不能成为我再三让步的理由。”法渡答道,“rex的下场是他自己的命运,任何人都改变不了。” “那你真不救他了?” 法渡坚决的摇头:“不救。” 小白忽然笑出声来:“你是算准了归溯不会杀他吧。” “rex对我的需要就像我对他的需要一样,在修神宗覆灭之后,一切就全都结束了。”法渡说道。 “然后呢?” “然后?”法渡望定了小白的脸。 法渡衷心的承认小白人形的长相一直都很好看,此时此刻两个人飘在半空里,小白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中带着讥诮,但法渡依然能看到他的灵魂带着喜悦的色彩。 法渡忽然想起了在沙漠中遇见流星的那一夜。 漫天流星的璀璨,还及不上小白眼中淡漠的星光。 “你盯着我干什么?” 法渡忽然开口:“咱们的钱还有多少?” “不知道。”小白皱眉望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我要买一栋别墅……嗯,大屋。” 小白的表情活像是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回去招呼以前的师兄弟重建玄济寺。” 法渡轻轻摇头。 小唐临走之前说过,想要安安静静陪他一阵。 生死难离爱恨相缠,今后的一切,只想是无灾无梦,无死无生。 “我哪儿都不去了,将来就在屋子里终老。”法渡笑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一直住下去。哪怕你想去山里修炼个百八十年再回来也无妨,属于你的屋子,永远都在。” “我哪儿都不去。”小白轻声唤着,“法渡,你看着我。” 小白忽然贴过来,法渡一回头,就正碰在他嘴唇上。 法渡看到小白眼里那一点微微动摇的水汽,忽然就攥住了他的胳膊:“小白,你到底……” 话音未落,地底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城内剧烈摇晃起来,爆炸声四起,炽热的蒸汽突破地表从各处喷薄而出,将地面上的建筑直接喷到了半空,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穹庐。龟裂的地面摇摇欲坠,从裂缝中间望下去,流动着红色凝滞的液体缠着奔腾的火焰,活像是传说中锁着百万冤魂的血池炎狱。尖塔比其余的小房子重了很多,沉降的速度也最快。它很快慢慢倾斜,慢慢向那着火的深渊里滑落。 没有哭喊,没有祈告,随着神祗的陨落,这一场尘世之外的奇迹就在沉默中缓缓走向永恒的沉眠。 “罗迦死了。”小白淡淡的说着。 法渡回头的瞬间,尖塔的方向正爆出一阵灿烂耀眼的金红狐火,紧接着狐火中央便爆发出蓝色的冰焰,如同蓝色的巨龙与狐火相互绞缠争斗,把原本已经动荡不安的空间撕扯得不断颠倒翻覆,他们已经很难在半空中稳住身形。 虞天回来了。 虞天第一个要对付的是归溯,但他最恨的显然是法渡。 法渡推了推小白:“小白,虞天回来了……你走吧。” “我何必要走?”小白扬了扬眉,“虞天恨的是你,又不会和我过不去。” “如果我真的敌不过虞天,你能袖手旁观看我去死吗?”法渡苦笑一声,“如果可以,那你就在这呆着。” 小白脸上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微笑:“不会,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替你杀了虞天。” “别开玩笑,你不是虞天的对手。”法渡又是一声苦笑:“走吧,小唐已经走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也……你走吧……快走。” “即使想走我也走不了啊。”小白笑起来,忽然间就像把岁月倒回了最初相遇的时光。 在漆黑的夜幕下,兔子冲着法渡微笑,皮肤泛着温和的柔光,一头逆天的金色稻草变成了搭在肩头的柔顺黑发,嘴角那丝笑意透着几分睿智几许高傲,还有掩不住的阴郁邪气。 那是小白在兔子的皮相之下第一次展露他真实的情绪。 法渡感觉到自己的心猛的搐缩起来,抓着小白的手问道:“小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小白轻轻的吟哦,慢慢捧住他的脸,“到底脱不开执着的还是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小白越是说着不相干的事,表现得越是淡定超脱,法渡心里的不祥预感就越是强烈。 “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小白笑着回答,“这个地方是被历代的修神宗宗主的思维塑造起来的地方,上一任宗主用神力构筑起这个世界,在里面生活的下一任宗主就拥有了对这里的印象,就这么一直绵延下去。所以这里既是真实又是虚空,或许我们可以借用内部的爆炸撕裂虚空进来,但在罗迦死后,这里就再也没有能够维持这个空间的力量。” 法渡攥紧了手掌:“你早就知道,这里根本就出不去。” “你不仅出不去,而且你的力量会被困在这方寸之内,跟着这个世界一起崩塌陨灭。”小白笑着点头,“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 法渡微微发颤:“你到底图什么?进来陪我一起死吗?” “我,归溯,虞天,rex,成泉,罗迦,所有出现在你身边纠缠你不得解脱的存在现在都在这里了……从今往后你便再无牵挂……”小白一字一顿的说着,顺手把一个物件塞到他怀里,“我要还你一个再也不受凡世侵扰的安宁之地。” 被送到怀里的东西正在发出耀眼的白光,玉佩和玉环精密的嵌套在一起,生死之门,此刻已经合二为一。 法渡忽然间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决绝,拼命伸手想抓牢小白,然而手指从他衣服外面滑过,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法渡快速坠向冰火迸溅的地面,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小白身后的穹顶正在飞快的消失,不像城池崩毁一般土崩瓦解,而是像一块巨大的橡皮飞快的把一切都化为乌有。小白的身影立在半空里,眼眸里滟潋着法渡的凄惶,然后逐渐疏离成再也触摸不到的影子。 “小白!小白!”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小白轻声吟哦,“我以为你是我的求不得,没想到……你却终是我的放不下。” “小白!不!小白!” 法渡拼命的喊着,却始终无法止息自己下落的趋势。 然而他还有着最后的理智,刚才虽然是飞在半空里,距离地面的距离也不会超过八百米,然而下坠的时间那么久,早就已经超越了下坠到地面需要的时间。 地面已经不存在了,整个世界都已经消失了。 法渡迷茫的张望着四周呼啸着而过的灰色烟云,其中匆匆掠过的到底是景致还是人,他根本无从分辨也来不及去分辨。 那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法渡拼命稳住身子学习小白飘浮在半空里的方法,连续翻了几个跟头之后下落的势头便逐渐缓慢下来。 这令他觉得欢欣鼓舞,可再试着朝上飞的时候却怎么也做不到。 他只能缓慢的下落,像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越是飘拂,越是迷茫。 就在他彻底放弃准备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有一片湿气迎面扑来,很快便有点点水滴打在了脸颊和额头上。 法渡伸手摸了摸,难道这是雨吗?从地面往天空飞的雨? 很快有一片白茫茫的银光迎着眼睛来了,就像是湖水忽然来到了他面前。 法渡扑腾了两下,居然把身形稳住了。 在他回过神来之前,已经稳稳的站在了水面上,就像是踩着坚实的地面一样。 灵湖?是灵湖吗?我回来了? 鱼儿在脚下玻璃一样透亮的水里来回游曳,这显然不是那个死气沉沉诡异莫名的地底灵湖。 他突破了那个没有出路的世界,应该是生死门的功劳。 “你是谁?你……你是神仙吗?” 法渡抬起头,只看见岸边站着一个衣着古怪的少年,此时正瞪圆了眼睛,身体因为惊诧和兴奋微微发颤。 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法渡只觉得一阵晕眩。 一个奇怪的影视剧拍摄基地,一个不上道的临时古装剧演员。 这些都不重要,他要回去。 马上回去。 “生死门!”法渡朝胸口一摸,只觉得脑袋里轰然炸响,扭头便循着自己落下来的轨迹在湖面来回搜寻生死门的踪迹。 少年沿着湖岸一路跟在背后:“哎!仙师!你等等我!等等我!” 第197章 番外:无死无生(上) 神的世界也像金字塔一样,在那些享有非凡生命的神体之上,还有着一层层的位面。归溯自妖界出身,论及名气远不如西王母那样的正统神灵,然而他也有着足以站在众神之巅的强大力量。 只是越往上他就越觉得寂寞。 什么都可以被轻易的抓在手心里,得到,然后飞快的厌倦。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追求希望,却又看不到希望。 他在无尽的生命里疯狂的掠夺,女人、权利……他的灵魂永远处于燃烧状态,但他通常像春风一样和煦。 阴郁,霸道,反复无常,生杀予夺不过一念而已。 白夜时常把他喻为疯子,实际上他却乐意于把自己当做暴君。 归溯,北海巨妖。 “归溯。” 明明知道有人站在面前,归溯连眼皮都没抬,依旧慵懒的享受着在深海里永远享受不到到的暖阳。 “归溯,我需要北海王座。借我一用,事毕之后立刻奉还。” 归溯微微一笑:“你这是在求我吗?” “只要我求你,你就会答应借出北海王座?” 秋天的枫红层层叠叠,把万里晨昏浸染成了血与火的色彩。 阳光被树梢撕成一丝一缕的碎片,把面前少年的脸勾勒出了纤细精致的轮廓,左眼黑得如同漆黑色暮夜,右眼却是海一般的沁蓝。眼角那一道被精心修饰过的疤痕,就像一滴干涸的眼泪。 归溯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他,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面前的少年沉默了一阵,终于咬着牙开口:“求你将北海王座借给我。” 归溯缓缓摇头:“不借。” 少年眼里的希望忽然变成了愤恨:“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我求你?” “我听着高兴啊。”归溯弯着嘴角,“行了,你走吧。” 即使少年眼里涌动着的愤恨和怒气,依然掩盖不住那彻骨的绝望。 归溯安静的等着,等着看他到底会愤怒的和自己动手,还是直接拂袖而去。 结果少年站了很久,终于什么都没做。 归溯早就厌倦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坚持,干脆站了起来:“杵在这里干什么?你不走,那我走了。” “除了北海王座,我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保住白灵的性命。”少年跟了一步,“归溯,求你。” 归溯答道:“白灵是白夜的亲妹妹,连白夜都不求我,你何必跑来越俎代庖。” 看到归溯要走,少年终于伸手拽住他的衣袍:“如果是白夜来求你,你就会答应借出北海王座?” 归溯扭头望他:“到时候再说呗。” “归溯,人命关天,不要再开玩笑了。” “开玩笑?你倾慕白灵,愿意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不惜一切,可对我来说,白灵的性命和世间蝇营狗苟没有任何区别,我为什么要救她?”归溯的视线落到被拽住的衣角上,“放手。” 少年咬着牙:“如果白灵就这么死了,总有一天,我要你也尝尝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 归溯脚下生出一道冰焰,猛的把他推开,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好啊,我等着。” “归溯,我这一生都会牢记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少年的身形化作一团金红色的狐火消失在秋天的暮霭当中。 归溯撇了撇嘴,少年的所有反应都在他的预料当中,他只觉得厌倦。 “云虎,出来吧。戏都完了,你还躲着干什么?” 归溯开口,枫红的阴影里才走出一个黑衣男人:“虞天跟你也没什么仇怨,你何苦这么折磨他?” “折磨?”归溯环抱着双手,“我只是在逗他玩啊。” 云虎直接无视了他的自嘲:“你就这么看不起他的半妖血统?” “我倒真不在乎他到底是血统低卑的半妖还是纯血大妖,我只知道他一点都不好玩。”归溯叹了口气,“真可惜,我还以为他会比你和白夜有趣些。” “我没空和你耍嘴皮子,你北海之下囤积了无数珍宝,北海王座不过是其中一件玩物而已。”云虎皱着眉头,“即使不想答应虞天的请求,念在与白夜的同修之谊,无论如何都该帮上一帮。” “同修?你们还没成形的时候我便已经是大妖了,如今你们这群后辈总算修出了大妖金身,我已然快要堪入神境,这算哪门子的同修?更何况白灵自己被迷昏了头错付真心,到现在她嘴里还没有一个悔字,何须你们跟着着急上火?” 云虎知晓归溯的脾气,他根本就不是在纠结那些细枝末节,而是在变着法子和他逗乐子,不由得冷下了脸:“用白灵的性命来逗乐,你也真狠得下心。” “狠心?说我狠心那你就错了。”归溯提了提嘴角,“我根本就没有心。” 云虎瞪了他一阵:“你这样的家伙居然也能成神,真是苍天无眼。” “话可不能这样说。”归溯连连摇头:“就是因为我不为这些凡尘俗事操心,所以才能成神啊。”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如今你不过半神之体,如果你多些人性,或许早就成神了。”云虎冷笑一声,“你对同修亦是如此冷酷无情,只怕总有一日你会遭报应的。” 云虎终究拂袖而去,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风风火火。 “云虎,你居然咒我。”归溯对着逐渐西沉的落日苦笑,托着腮自言自语,“你们谁都不知道,北海王座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灵到底没能熬过冬天的酷寒。 听到白灵死讯的时候,归溯还躺在常山女妖的床榻上。虽然早已经想不起那个姑娘的长相,他还是沉默了一会儿,算作对故人的凭吊。 “听说白家娘子葬在西湖那边,和白夜圣君有些交情的都过去凭吊过了。”常山女妖小心翼翼的问,“君上要不要去看看?” 归溯笑起来:“不用,反正他们都怪我不肯借出北海王座,去了没准还失了彼此的体面。” 常山女妖掩着嘴低声笑着:“君上其实根本不在乎什么体面,不过是怕白夜圣君见了你会难过而已。” 归溯笑着把常山女妖搂进怀里:“常山女妖天资聪明心思缜密,只是但愿这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常山女妖打了个寒颤,脸上还努力维持着妩媚甜美的微笑:“是,君上说的是。” 常山女妖这小半年都在后悔,如果她真的这么聪明,当初就不该去招惹这个可怕的男人。 当初她真是被归溯的好皮相和无上神力给迷住了,后来她才意识到归溯有多么可怕。 阴郁,霸道,反复无常,生杀予夺不过一念而已。 他笑得有多温柔动人,就有多冷血无情。 “君上……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血舍利失窃引得易国师震怒,那窃宝的人好像是白夜圣君与虞天圣君。” 归溯微微皱眉。 水漫金山倒也罢了,这次居然盗取血舍利,易勋那和尚势必不会再这么轻易放过他。 “君上?”常山女妖看见归溯站起来,一边披衣一边走了出去,从那天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归溯走进她的巢穴。 归溯找到白夜的时候,他已经被困在了镇妖塔下。 “白夜,我给你带了酒菜,出来与我对饮两杯可好?”归溯明知道白夜不可能脱塔而出,却故意在外面扯着嗓子逗他。 然而白夜并没有吭声。 “白夜,你恨虞天吗?”归溯带着笑问道,“他欺你骗你又夺走你的金身,你要是恨,不如我替你把他打得魂飞魄散怎么样?” 白夜还是不吭声。 “唉,那你恨那秃驴易国师吗?”归溯继续追问,“枉你对他一片赤诚,他却把你困在塔下,也不知要被压到何年何月。怎么样,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白夜终于出声:“那是我的事,无需你越俎代庖。” “好吧好吧,那你恨这些和尚吗?要不我把他们全都收拾了,虽然不能救你脱困,起码也能讨个清静,不让他们烦你……” “归溯,够了。”白夜打断了他的话,“我在此静心多日,心中悲愤也淡去不少。若无要事,就请你离开吧。” 归溯慢慢弯下腰,似乎是凑在他耳边的模样:“白夜,那你恨我吗?” 塔下的白夜沉吟了很久:“不,你根本不值得我恨。” 归溯忽然间笑得前仰后合:“你们这些人,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白夜被封入镇妖塔后不久,朝堂动荡政局不稳,易国师也在篡权夺位的浩劫中不知所踪,多半也是不得善终。 虞天以血舍利换来了真正的妖身,结果被易国师打成重伤几乎丧命,在那之后就彻底销声匿迹,再也无迹可寻。 云虎直接去了西北之地清修,从此也没了音讯,料想大概是冰封了自己不问世事了。 归溯从来就不是这么悲观的人,他不想逃避更没有从此沉寂。那时候的北海简直是热闹非凡,珍宝、女人、权力填满了他的生活,他甚至抽出那么几十年的时间化作人形跑到人家去做了一次帝王。 而短暂的兴奋之后,又是无尽的空虚和厌倦。 很多时候归溯甚至渴望能出现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敌人,他期待那种浑身绷紧了等着和人拼死一搏的感觉——只可惜能给他那种感觉的人,早已经都死光了。 随后的一两百年归溯过得十分平淡,平淡到他几乎都快要把自己给杀了。 那种疯狂和压抑,一直持续到了虞天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为止。 那时候归溯已经是妖界的无冕之王,然而他的修神之路并没有什么进展,就凭着好皮相和无上神力,主动示好的妖魔之外也多了初有仙体的女仙。 在归溯看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女仙似乎比那些直来直去的妖魔更有趣一点,因为即使早已经对他倾慕有加,依然会维持着无聊的矜持,和他玩上好长一段时间的游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起码有个人陪着玩也还不错不是吗? 归溯花了大概七十年的时间来追求上华女仙,然而在上华终于投入他怀抱那天,他就彻底的腻了。 第二天上华办了一个盛大的集宴,要向天下昭告自己与归溯的关系。 归溯站起来的时候,原本只是想说一句好聚好散,没想到上华却忽然被带刺的藤蔓彻底刺穿,满堂宾客一哄而散。 在上华的哀嚎祈求声中,归溯似乎看到了虞天复仇之后畅快淋漓的笑脸。 上华有仙体,无论藤蔓怎么侵蚀她的身体,她只会痛不欲生而绝不会死。 绿叶围绕着绝美的女仙,像一朵永恒不败的娇艳牡丹。 归溯心里忽然雀跃起来:“有意思。” “救我……救救我……”上华女仙朝他伸出手,不断发出虚弱的呢喃,“归溯,救救我……” 归溯站在她面前微笑:“痛吗?” 上华蹙着眉头,脸上却浮现出一道惨烈的微笑:“七十年了……我还以为你真的爱我……结果我只不过比其他被你抛弃的人稍微有趣一点而已……他说的没错……你根本就没有心……” 花枝飞舞过来绞缠归溯的时候,他站在原地,连躲都没躲。荆棘刺入皮肉的瞬间,上华忽然凄厉的笑起来:“就算是崩解我也要拽着你,你休想再去别人身边!休想!” 仙体崩解那一瞬间的力量忽然释放到了极致,就在同一时间,另一股力道自后背猛的撞过来,整个人就像踩空了一样,所有的神志都跌入了万丈深渊。 天翻地覆的晕眩过去,归溯才分辨出站在面前那个人的脸。 “你来了?” “旧友重逢,你开心吗?”虞天微微弯下身子,“你就知道你绝不会躲避,因为你就是这么愚蠢自大。” 归溯脸上还带着笑:“我要是躲了,你还会现身出来吗?” 虞天狠狠的咬了咬牙:“现在你的金身已经被封住了。” “我知道啊。”归溯点点头,“能够说服一个女仙不惜崩解来帮你,我都忍不住想夸你了。” 虞天冷笑一声,缓缓退开几步。 “不打算杀我?”归溯觉得有些意外。 “我不想杀你,也不会杀你。死实在太容易了,我只想让你也尝尝这种痛不欲生的滋味。”虞天淡然答道,“金身被封,从此以后你便没有不灭的形体可以凭依,每一次更换肉体,都等于是把前尘往事全部了结,没有人会记得你。” 归溯挑了挑眉,虞天还真的挺会给他找乐子,这玩法新鲜啊。 “很开心是吗?”虞天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阴郁,身形随着狐火逐渐消逝,“时间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即便你倾尽所有也想留住,可偏偏就是留不住。” 第198章 番外:无死无生(中) 归溯睁开眼睛,眼前的画面就像潮水一般褪去。 虞天以为他算无遗策,实际上很多事情却早已经脱离了他掌控的轨道。 比如在金身被封之后,他却在一次意外中莫名了成了神。 比如在身体到达极限即将碎裂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被埋在崩塌土层下面的小法医。 比如…… “虞天!虞天你理我一下啊……虞天!”rex每天的日常就是像苍蝇一样绕着虞天兜圈子而且乐此不疲。 “滚!” 然后再照例被虞天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 “你每天死皮赖脸的缠着虞天有意思吗?”归溯忍不住好奇,“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 rex笑得天真:“不喜欢没关系,坚持不懈总会起作用的,没准缠着缠着他就喜欢我了呢?” 归溯只觉得好笑:“那现在起作用了?” “那当然!”rex得意的回答,“他越来越讨厌我了。” 归溯忍不住笑出声来:“喂,那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啊。” “考虑你?”rex一脸嫌弃,“等你摊上虞天这样好看的脸再说。” 归溯叹了口气:“难道你喜欢一个人就只看脸么?” “那当然!”rex理直气壮的回答,“我得为后代的基因负责,要是找了个难看的,将来吸引不到生孩子的妖怪,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那虞天要是欺骗你怎么办?” “欺骗我?”rex根本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回答,“他好看,他说什么都对。” 归溯被他的神逻辑彻底折服。 也就是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这个叫rex的小家伙这么好玩。 归溯自己都没料到,他这一玩居然就玩到了蓬莱仙境。 蓬莱仙境的灵气强大得可怕,即使顶着人类的躯壳,还是令归溯有些不舒服。他很小心的避开西王母,其实并不是害怕,而是怕不得不动用神力的时候会令自己的躯壳散架。 “rex,醒醒!喂!别死啊嗨!”仅仅是被西王母拍了一掌,rex胸口的裂伤就像差点进了绞肉机,要不是归溯用外套给他捂着,否则估计就要脏器横流当场丧命了。 “rex?你怎么会……你为什么要替我挡下西王母?”法渡以为会是小白跑出来保护他,却没想到刚才替他挨了那一下的居然会是rex。 “废话,拼速度拼力气……都是妥妥的输,咱们这帮人里……唯一可以和西王母拼命的只有你,你要是死了……其他人不是都得栽进去?我要是不给你缓缓,就……就只能让邓川去送死了。” 归溯抹了满身满脸的血,脸上虽然愤愤不平,实际上却打从心眼里想知道他这又是什么神逻辑:“那你怎么不让小白上去顶啊?” “小白长得那么好看,死了可惜。”rex诚恳的回答,“就算不死……咳咳,脸弄伤了也是颜值界的一大损失。” 归溯叹了口气:“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rex根本不理他,而是低声下气的去求法渡:“法渡……能不能替我……找回虞天?” “你是不是疯了?”归溯实在觉得难以置信,“他三分钟前才扔下你在这等死!” rex艰难的说:“你得倒过来想……万一他是故意想把西王母引走,保护我们呢?” “你这是想骗我们,还是想骗你自己?”归溯只觉得哭笑不得,“你被他灌了什么迷汤?咱们打个赌,他刚才抢走血舍利要是为了救我们,我脑袋都揪给你!” “你闭嘴,没人问你意见。”rex说道,“他那么聪明,不会那么轻易死掉,我不信他会死……他一定能逃走,他一定能活着……” 法渡走了之后,rex才算闭上了眼睛。 有那么一刻,归溯还以为他就这么死了。心念才动,便伸手把他的手腕拽了过来。 rex缓缓睁开眼睛:“你干嘛?” “看看你死了没有,要是死了,我也好赶紧逃命去。”rex的脉搏微弱而顽强的在他手心里跃动,归溯的心绪也跟着缓和下来。 “呸!别开乌鸦嘴!我死不了,你也别乱跑……”rex艰难的说着,“这地方这么邪门,难保还藏着些什么东西……呆在这里,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我还能给你挡一挡,要是冲出去了……那就是死路一条……” 归溯忍不住笑了,这家伙几天前也是这么挡在他面前,试图先替他抵挡不可知的危险。 “行了,别废话了。你只管休息,真有了危险我会喊你。” 归溯并没有放开rex的手,rex却别扭的抬了抬手:“哎,拽着我干什么?” “我是医生,这是为了监控你的脉搏。”归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rex将信将疑的盯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败给了睡神。 闪耀着白光的灵气逐渐在归溯掌心里凝聚,然后慢慢的顺着经脉流进了rex的身体。 白夜冷冷的望着他,忽然间开口:“我从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了人性。” 他一开口,归溯也没了隐藏的心思:“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我自以为到了这个地步,理应不会再有人认出我了。” “哪怕你的模样变了,却改不掉内里冷血无情的本性。”白夜讥讽道。 “在塔下呆了这么久,心性没怎么平和,嘴倒是毒了不少。”归溯低声笑起来,“你既然识破了,为什么不拆穿我?” 白夜望了一眼rex:“很多事情说破了就不好玩了。” 归溯笑道:“时隔多年,想不到你居然也有幽默感了。” “白灵走后不久我就知道了,北海王座原是你的左眼,每次动用皆折损修为。”白夜冷笑一声,“我不怪你,但我依然恨你。” 归溯提起嘴角,等着白夜把千年以来的怨气全部倾吐出来,结果白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改变了语气:“不如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归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明知道法渡骗rex去送死只是为了逼他出手帮忙,明知道rex向他求援只是为了暂时拖住罗迦,甚至他也知道rex的所作所为全都来自于虞天的授意。 但他全都照做了。 就像是踏着自己的鲜血走向必死的囚牢。 他时常觉得奇怪。 他能把无常世事看得那么通透,却偏偏看不懂自己的心。 难道真的是无聊太久了,想试试看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弄死? 从撕裂的空间裂口冲进去的瞬间,归溯立刻就看到rex正抱着脑袋躲避崩裂的石块和喷涌的狐火。 “我是不是这段时间玩得太投入,让你误以为无论怎么胡闹我都会原谅你?”归溯以为一见面自己就会把他撕成碎片,却没想到身体的反应却是一把将他拽进怀里。 “归……归溯?”rex止不住的颤抖,却盯着他的脸不曾挪开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归溯差点笑出声来,rex发自内心的害怕他,却又本能的迷恋他的脸。 他忍着笑,一字一顿的说着:“虞天快回来了。” rex的身体猛的一颤:“对不起,我没有选择……我……” “你为什么这么迷恋虞天?”归溯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为什么?你告诉我。” “我不知道。”rex迷茫的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归溯皱着眉头:“你难道一点也分不清善恶是非吗?明明知道虞天在利用你,你还是一次次的替他卖命?” “我不管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我知道我喜欢虞天,他所说的话就是我的信仰。”rex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只要他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啊!” rex脚下的地板在一瞬间彻底分崩离析,整个身体猛的朝下坠去。 所幸在彻底坠落之前他就拽住了归溯的右手,整个人惊恐的挣扎着:“不要放手,千万不要放手啊!” “想要我救你是吗?”归溯望着他惊恐万状的脸,心里的恶趣味忽然爆发,“做我的人,我什么都会给你。” rex的表情瞬间错乱,极度的震惊之后就是一脸懵逼。 “虞天让你配合算计我,那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我对你感兴趣,我想要你,就这么简单。”归溯慢慢弯下身子,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只要你答应,我就把左眼挖出来给你……你渴望的北海王座……它可以令你彻底妖化,享有和妖族一样漫长的寿命……” 一束金红的狐火忽然从rex背后的缝隙里冲了出来,飞快的幻化成人形:“rex,别信他。北海巨妖没有一丝人性,对千娇百媚的上华女仙都能弃如敝履,对你的兴趣大概维持不了一天吧。” 感受到了rex的情绪发生了波澜,归溯猛的握紧了手:“虞天,你挑拨离间的本事还是那么厉害。” “挑拨离间?不,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年你的口味居然变得那么奇怪。”虞天已经成神,脸还是那副枯朽恐怖的模样,只是现在他根本无意再去幻化修饰,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团飞腾着的火焰。 “虞……虞天……你的脸?”rex被眼前的情景彻底震撼住了。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变成这样……你还喜欢我吗?”虞天纵声长笑着转向归溯,“老友,我费尽心思回来,就是为了多年之前的约定啊。” 虞天脚下忽然爆出一阵灿烂耀眼的金红狐火,狐火扑过来的时候归溯身边忽然爆发出蓝色的冰焰,如同蓝色的巨龙与狐火相互绞缠争斗,把原本已经动荡不安的空间撕扯得不断颠倒翻覆。 “喂!你们两个打架不要殃及他人啊!”rex差点被甩下去,眼看着下面红色凝滞的液体缠着奔腾的火焰,活像是传说中锁着百万冤魂的血池炎狱,他也不由的惊恐万状。 归溯飞快的把他拽到自己怀里:“闭嘴,抓牢。” 狐火再次扑过来的时候,rex才突然醒过神来,如果一次还能说是误伤,那后面一次次劈头盖脸的袭击,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rex颤抖着大喊起来:“虞天!你要杀我!我把你救出来,你居然要杀我!” 第199章 番外:无死无生(下) rex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只知道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归溯的脸。 他猛的推开归溯,身体就像在失重空间里似的慢悠悠旋转飘浮落不到实处。脚下是无尽的漆黑,属于修神宗的世界已经随着罗迦的死而归于永寂。 虽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坠落,可这样恐怖的场景还是令rex觉得无比恐惧。 归溯望着他,声音就像是结了冰的剑锋:“不打算过来吗?” rex无声的摇头,落入无底深渊纵然可怕,落在归溯手里也未必就能好到哪儿去。 归溯又命令了一遍:“过来。” rex再次摇头:“我害怕你。”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如果我要杀你,你现在早就连渣都不剩了。”归溯早就没了耐性。 “我知道你的事情……族里的典籍上有记载,你以前……” “过来。”归溯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在人类的典籍添油加醋的记叙中估计更是十恶不赦的存在,他以往根本无心去计较那些身外之名,这会儿却忽然觉得怒不可遏,“你再废话,我的耐性可能就要耗光了。” rex打了个冷颤,好歹摇摇晃晃的靠近了几米,然后停了下来:“虞……虞天呢?” “走了。” “走了?”rex尖着声音喊,“离开这里了?” “生死门产生了一个裂隙,虞天和白夜便脱身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你掉下去了。”归溯沉着脸回答,“罗迦已死,这个空间也会随之崩塌,现在我已经成为了这个空间新的支撑者。” “你接手了这个空间?”rex终于醒过味来了,“为……为了救我?” “不然呢?” rex显得很不自在,过了好一阵之后才犹犹豫豫的说:“谢谢。” “谢谢就够了?” “那你还想听什么?你老是不按理出牌,我哪知道你怎么样才会开心啊?”rex也被他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性子给惹毛了,“要不你写个稿子,我照着念给你听?” rex三番四次的违逆让归溯眼底里燃烧的怒气越来越旺盛,能容这个小子活到现在,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动手宰了这个小子,归溯忽然背过了身子,在虚空里一步一步前行。 rex惊诧的望着他的背影,随着归溯的脚步,虚迷光影交叠铺开,那些交错在现实和梦魇当中的诡怪景象,好像一个世界从他脚下飞快的绽放。 他在创造一个世界。 礁石,珊瑚,街道,宫殿。 造物的神奇就在rex眼前次第铺开,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忽然意识到归溯是神,众神之神。 “下来。”归溯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回过身来。 rex迟疑了一会儿才跟了下来,确定地面是稳定的时候才忍不住赞叹:“这是照着你以前住的地方造的吧?” 归溯压根没理会他的问题:“从今往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喜欢住在什么地方随便你。” rex愣了一阵,吃喝拉撒各种问题在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从今往后就跟与世隔绝一样,再也见不到虞天了吗?” 归溯的脸又沉了下来:“虞天要杀你,救你的是我。” “我知道虞天不是什么好人,但是……”rex理直气壮的回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这句话激起了归溯心里极度的愤怒,而那种愤怒的来源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那一瞬间归溯的怒气简直像凝成了实体。 第六感极度灵敏的rex扭头就跑,然后飞快的被重物扑倒。 rex甚至不知道扑倒自己的是归溯还是那股浓浓的杀气,只觉得一口气被憋在了胸口,差点直接晕过去。 归溯的嘴唇落在脖子上的时候,他还以为归溯是要直接吃了他。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吃的方式不太对劲。 rex成天喊着生孩子,但是在这档子事情上他完全是门外汉,陌生的肢体接触瞬间让他汗毛倒竖,直着嗓子大喊:“归溯……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很好奇法渡对唐少磊做了什么吗?”归溯咬着牙回答,“我决定直接示范一次给你看。” “我什么时候好奇了!”rex欲哭无泪,“放开我!你是神了不起啊!是神就能霸王硬上弓啊!啊……这里是大街!你听见没有!大街!” 归溯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喊叫,而是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情调吗?” “这和情调有什么关系,这是基本的羞耻心……嗷!”rex彻底傻眼,在听到布料撕裂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归溯居然会选择在大街上完成这档子事! “这个城市只有你我两个人……只要我喜欢你,整个世界都是你的。”归溯的吻落在rex的脊背上,然后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 然而这时候的rex并不感动,而是肉麻……外加疼痛。 归溯以为那是吻,在rex看来根本就和啃没两样,更何况还有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瞎折腾。 “你倒是快点……长痛不如短痛啊……”在极度的疼痛下,rex决定破罐破摔。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换成了室内布局,但rex并不觉得归溯会有心情把他搬进屋子里,很有可能他就是原地造了一幢房子。 这里明明是归溯的精神力支撑起来的空间,窗户外面却透进了耀眼的阳光。 望着光圈当中归溯熟睡的脸庞,rex好像忽然听到了主的召唤。 这么美好的存在,换成别人rex肯定会想尽办法上去揩油,但这次他是真的不敢。 真可惜,这么美的脸,这么凶残的个性。 rex爬下床的时候觉得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 迈出大门的一刻,他忽然意识到照射在身上的阳光是温暖的。 他难以置信的狠狠拍了拍脸。 阳光,真实的阳光。 他已经离开了那个没有出口的世界? rex雀跃起来,早已经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兴奋的顺着大街奔向远处。 他忽然停下脚步。 眼前的房子似曾相识。 怪不得周围的景致虽然和外界没有区别,但这一路跑过去连一个人都没看到。 这根本就还是在归溯的世界里,他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又回到了起点。 他脚下一个踉跄,还没喊出一个字,就有一股腥甜的鲜血顺着喉咙直灌出来。 重新走进大门的时候,rex的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归溯连眼都没抬:“玩够了?” “你知道我出去了?那你为什么不来抓我?”rex才问出口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愚蠢,这里没有出口,无论他怎么跑都逃不出归溯的手掌心,到底还是得乖乖回到他身边。 “跑够了就休息,别吵我。”归溯顾自说完话就闭上了眼睛。 rex茫然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低头望着手心里还未干涸的血迹。尽管没有化形,他的身体还是在迅速衰竭,在吃过蟠桃之后,衰竭的速度甚至比以前还要快。 归溯听到他爬上床的声音,嘴角不由的露出了一线笑意。 rex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决定向他投降了。 这个过程比原先预计的复杂得多,做出的牺牲也远比预想当中大得多,但他终究是赢了。 然后呢…… 感觉到rex凑上来的时候,归溯惊诧的睁开了眼睛。 “这才叫吻,你那完全就是啃啊……”rex附下身,温暖的嘴唇落下来,绵密而细致,像用丝绢擦拭着珍贵的瓷器。 归溯侧着脸躲避他的亲近,同时蹙紧了眉头:“你疯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随便你,反正我活不久了。我很快就会和唐少磊一样彻底衰竭。”rex脸上带着微笑,“法渡说得对,蟠桃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管你会不会死,赶紧滚开。”以往这种过程对于归溯来说不过是一种日常娱乐,他甚至从来也不曾想过该怎么温柔的亲吻伴侣。正因为如此,他也根本不想承认自己的心绪居然被rex轻柔的亲吻彻底扰乱了。 “我不滚,你杀了我啊。”rex忽然得意起来,“凭空创造一个世界,你一定耗尽了心力,现在应该是没能力杀我的。我知道你对我的兴趣不会持续太久,反正早晚都是个死,起码也要值回本钱啊。” 归溯直瞪着他,就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这就是你对我做的事,你自己试试,疼不疼?疼不疼啊!”rex的作为一半是为了报复归溯的粗暴,一半却是死亡带来的压力。 归溯默默承受着他的报复和发泄,直到攀上顶峰那一刻才用粗沉的嗓音说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rex瞬间就冷静下来了。 这次实在是玩大发了,归溯失去抵抗力只是暂时的事情,等他恢复过来就一定会杀了他。 rex趴在归溯身上,伸手拨开他左边的眼角,慢慢把手指抠上去。 归溯冷笑着,如果rex知道北海王座根本就不能延缓他衰竭的速度,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rex手指的压力在眼眶上压出了血痕,但他再也没前进分毫。 归溯的笑声带着讥诮:“北海王座就在你手心里,怎么?不想要吗?” rex把手收了回来:“我怕你会疼。” 归溯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啊,那你就先杀了我吧。” “这么好看的脸……死了实在是可惜了。”rex诚恳的回答,“再说这个空间是靠你支撑着,万一你死了之后空间再次崩塌怎么办?” “好啊,无论你怎么选,结局都是死。”归溯忽然觉得好笑,站在rex的角度,这个选择题确实是个无解的死局。 rex趴在他身上认真的思考了一阵,然后又俯身下来。 归溯皱紧了眉头:“干什么?” rex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再来一次。” 那一刻归溯简直恨不得把他的脑细胞分解出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异于常人的构造。 “反正都是死,一次够本,两次有赚。” 归溯怒吼一声:“滚!” rex是这世上第一个敢冒犯归溯的人。 归溯还以为自己力量恢复之后就会立刻杀了rex,他以为rex会和往常一样死皮赖脸的来求他原谅,甚至他也以为rex会在最后关头豁出一切拼死一搏。 然而rex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等死,眼睛像是平静的死水。 归溯,北海巨妖。 什么都可以被轻易的抓在手心里,得到,然后飞快的厌倦。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追求希望,却又看不到希望。 他在无尽的生命里疯狂的掠夺,女人、权利……他的灵魂永远处于燃烧状态,但他通常像春风一样和煦。 半妖的生命在神的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归溯甚至不用动用神杀就能夺取他的生命。 归溯看着rex的眼睛,惊诧的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征服他,那一切的一切都是表象,他根本从来都没有得到这个人。 归溯忽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杀死这个人。 “反正我这辈子也够本了,你要杀就杀吧。”rex把手心里的血摊开给他看,“归溯,哪怕你不动手,我很快也会死。” 归溯惊诧的发现这句话好像一根钢针直扎进了自己心里。 这个人真的会死,真的会悖逆他的意愿不受他的控制。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多年之前虞天的话。 时间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即便你倾尽所有也想留住,可偏偏就是留不住。 “我不杀你,也不会让你死。”归溯冷漠的转身,“在我允许你死之前,谁都要不了你的命。” rex忽然扑上来抱住他,动情的大哭起来,把眼泪抹了归溯一脸。 归溯皱着眉头:“我已经决定不杀你了,你还哭什么?” rex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呜呜呜……谢谢你……你……你是唯一一个长得那么好看还不嫌弃我的妖怪。” 在这个单调的世界里真的没有什么太过新鲜的东西,两个人拌嘴打闹互相嫌弃,时光便不着痕迹的溜走了。 世界这么大,能够真正拥有的却只有彼此的体温。 也许是因为和虞天争斗的旧伤,归溯时不时会觉得恶心反胃,然后躲起来昏睡个几天。即使是这样,rex也再也没捞到过反攻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归溯终于忍无可忍:“陪我出去走走。” rex慵懒的睁开眼睛:“去哪?” 就在rex觉得归溯是不是实在太无聊所以造出个景点来旅游的时候,归溯忽然给出了让他差点五体投地的答案:“去找百草娘子……妖界的神医。” rex跳了起来:“原来可以出去吗?!” “我继承了这个世界,这里就由我掌控,来去自如。”归溯冷冷道,“不然你以为之前罗迦是怎么出去的?” rex顿时泪流满面。 百草娘子是上千年的芝妖,除了灵性过人也生了一副好皮相,rex习惯性的想过去揩个油,结果被归溯一个冰冷的眼神给震退了。 rex守在洞口百无聊赖的想着,归溯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没用,他的脾气那么差,根本不可能化为雌性为他生孩子,无论如何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女妖才行。 与此同时百草娘子煞白了脸:“君上……这……这……”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归溯耐着性子劝她宽心,“我绝不会跟你计较。” “是……是……”百草娘子咬着牙打着颤,“君上应该是有孕了。” “什么!!!” 那年夏天,北海之上发生了海啸。 第200章 满城茉莉 “师父?师父……”耳边温柔的呼唤声就像裹着蜜糖,足够妩媚却又不会显得轻浮。 “哦,是兰若啊……我刚才是睡着了吧。”法渡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从模糊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是啊,也难得看见师父困倦,大家也就没过来吵你。”面前的女子说话的时候总是含羞带笑,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尽的风情。 “现在是什么时辰?” 兰若慢慢捻着灯芯点亮了灯火:“已经过了子时了。” 法渡扭头望向外面,窗外的茉莉长成了层层叠叠的绿影,白色的花朵零零星星的铺开,雨点摔打着叶片和花瓣,温柔的香气便裹在水里慢慢氤氲。 兰若小心的燃了熏香端到案几上:“师父,方才我看见你笑了,是否做了什么好梦?” “好梦吗?”法渡苦笑一声,终究还是归于无声。 远处的亭台楼阁都在烟雨中缓缓化开,一重山水一重楼。 “对了,陛下酉时来过。我们看您睡着,就让陛下回去了。” “他没为难你们?”法渡问道,“我以为按宝殊的性子,肯定会在外面大吵大闹一番。” “陛下确是不高兴了。”兰若掩着嘴微笑,“我与他说再闹下去只怕师父醒来生气再也不理他,他也就乖乖的回宫去了。” “如今当平的乱党首领已经伏诛,朝中暂时不会再起事端,就让宝殊少来找我吧。”法渡点点头,“夜已深了,你先去休息吧。” “是。”兰若点点头,起身掩门出去了。 法渡闭上眼睛,沉檀的味道缭绕在鼻端却怎么也盖不过沉在雨里的茉莉香气,恰似今夜的心乱如麻。 五年了。 被小白推出修神宗的幻界之后法渡便到了这里,到如今已经整整五年了。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不过是恰好落在了什么外景基地,他只想找到生死门,只想重新回到小白身边。疯狂奔走十多天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已经跨越了千年的时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那时候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每每想到那个正在被抹去的世界和小白微笑的脸,他就急得要发疯。 或许是之前就有了心理准备,小唐的死并不在法渡意料之外,或许死对小唐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而小白的离去则来得太过突然,小白那一推,并不是把法渡推出了那个世界,而是活生生在他心上撕裂出一个入口,然后深深的住了进去。 在水边遇见的那个少年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口口声声喊着要拜他为师。那时候快急疯了法渡哪里有心思去应付他的纠缠,直到少年哭喊着说自己肚子饿,法渡才忽然间从极度混乱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眼前的少年浑身污渍,早已不复初见时的光鲜。 明明已经是十多岁的模样,他却骄纵的坐在地上蹬着腿,哭得像个超龄的婴儿。 法渡也被他哭傻了,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来抚慰他。 “你吃桃吗?” “桃?哪里有桃?只有一个桃核……”少年惊诧的望着那个枯朽的桃核里冒出嫩芽,抽枝长叶繁花满树,最后挂满了累累的硕果。 法渡站在桃树下,周身笼罩着淡淡金芒,就像把天上的阳光穿在了身上:“别哭了,吃吧。” “哇!”少年毫无征兆的扑到他身上,抹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这么对我,你是来救我的!你就是来救我的!” 到后来法渡才知道那是梁国的王子萧勤业,小名宝殊。 和所有争权夺位的宫廷故事一样,宝殊是宫中最受宠的德妃所出,自己也聪明伶俐深得老皇帝喜欢,由此引来了皇后的嫉恨,勾结外臣构陷德妃,最后母子俩便得了个被逐出帝京的下场。 其实老皇帝也还仁义,好歹封了宝殊一个扈州王,大小也还是个王爷,吃穿用度也按月供给。大概也是受了人指使,外遣路上随行便开始慢待母子俩,缺衣少食又以赶路为名不让求医。到了扈州德妃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全城上下却没有一家医馆敢去救治。 宝殊求告无门,听说南山化生池的湖神有求必应,于是趁着半夜爬墙出来想去拜神。就在他迷路迷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法渡就这么从天而降站在了水面上。 宝殊生拉硬拽着法渡回去救母,然而在他离开的日子德妃就已经静静的去了,连儿子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后面老皇帝忽然驾崩,皇长子即位之后沉迷声色,不到两年的工夫就忽然暴毙。没有了名正言顺的国君,每一股势力都想扶植自己的势力趁机做大,所以随后推上皇位的几个娃娃皇帝全都在权力征伐中丧命,最短的一个在位时间不过16天。 直到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来早就被流放的扈州王。 宝殊回到帝京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在城里种满了茉莉。 细雨纷纷扬扬撒满全城,就像铺天盖地的茉莉雨。 “易勋……你知道吗……我母妃在生的时候最爱的就是茉莉……”宝殊拼命克制着眼眶里的眼泪,“在这个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初始那时宝殊才十三岁,法渡推辞不肯做他师父,他只好口口声声喊着易勋哥哥。 法渡偶尔想起相逢那天互相通报姓名的时候为什么会回答是易勋,或许就像宝殊宁愿通报小名而不愿称自己为萧勤业一样,都是一段并不想承载的过去。 回到帝都那年宝殊已经十七岁,站在城门顶上望着已经属于他的万里江山,忽然把哥哥两个字给省去了。 宝殊一字一顿的说着:“那些害过我的,伤过我的,欠着我的,从今往后我都会一一讨还。” 法渡从他脸上读到的除了悲戚,还多了一份凌厉的杀气。 法渡不愿意住在宫里,宝殊就安排他住在就近的护国寺里。法渡不肯接任住持之位,宝殊就赐他个清闲侍奉,来去随意不受管束,皇家的斋戒祭祀都可以想来就来想免就免。 谁都知道梁敬帝十分倚仗那个住在护国寺的和尚,有时候法渡一句话,远胜过满朝文武苦口婆心以死相谏。 先前新帝登基政局不稳,跟着就是当平之乱。战乱之下还暂时没人去理会法渡的存在,可等到战乱平息,就开始有人为法渡的特权而感到担忧。 谁都不知道法渡根本就不愿意卷入那些你争我夺的纷争,他心里唯一的愿望不过是找到生死门,重新回到小白身边而已。他刻意疏远宝殊,为的不过是能求得一方安宁,也免得落人口实。如今看似风光无限,谁又知道他心里的凄惶无助。 小白…… 法渡凝神看着摇曳的灯火,唯有苦笑连连。 五年了,每每想到这个时间轴他就会觉得无比的绝望。 这五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生死门的下落,可始终没有头绪。生死相合之下华光毕现,任谁捡到都会当做异宝珍藏,哪怕挨门挨户搜索也很难找到线索。 时间流逝得越久,法渡就会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兰若是在战乱中捡到的孤儿,捡到她的时候她也不过就是十四岁,如今早过了出嫁的年纪,却还寄住在这护国寺里照顾法渡的饮食起居。 说是照顾饮食起居,其实也没多少好照顾的,因为法渡根本不用喝水进食,之所以让兰若每天端进端出,不过是不想被当成怪物而已。 法渡几次想让宝殊安排给兰若找个好人家,兰若总是推托不肯答应,法渡到底也不是个八卦的人,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兰若终究是女子,她在护国寺进进出出,还是惹来了不少风言风语,牵涉到的不仅仅是法渡,还有与法渡来往甚密的宝殊。 除了兰若,法渡身边还有个叫雪休的孤儿,这孩子在大雪天里被扔到庙门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僵了。法渡犹豫再三还是给救活了,后来就成了法渡身边的随侍。不过这孩子有自己的脾性,对寺里收藏的文献典籍十分感兴趣,一头扎进书库就能待上好几天,法渡也没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只能差遣兰若去办事。 屋外的雨下得格外绵长,法渡无事可做,也只好铺开棋子和自己对弈。这个年代无聊得很,平常的消遣也就是看书下棋,外加听兰若抚琴,几年下来别的没什么进展,棋艺倒是提高不少。 僧人的脚步声从廊外匆匆而过,虽然放得极轻,可在法渡耳里听来却清晰无比。 “你可听说城东出了怪事?” “说是从河里捞到两具尸首,身体里的血都被吸干了,就剩了皮包骨头。” “……那可是出了什么妖孽?” “可不正是,其中一个死者正是中郎将王大人的儿子,今日便送了拜帖过来,求住持大师前去收妖替儿子报仇呢。” 法渡的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的敲了一下。 这么些年月过去,他早已经习惯了不再去多管闲事。他人的生死原本与他无关,只是寺里老住持年事已高,平时也常和他一起下棋解闷,到底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涉险啊。 第201章 为君之道 法渡本想一大早先去城东看看,没想到雪休却先推门进来:“师父,陛下又来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法渡皱皱眉头,看这时辰,宝殊多半是朝都没上完就跑出来了。 “师父?” 法渡略一沉吟:“就说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让陛下先回去吧。” 雪休应命去了,过一阵子又转了回来:“陛下说找到一块特别的玉珏,想邀师父一观。” 法渡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去了会客舍。 “朕就知道,提起那玉珏,易勋就是病着也一定会来。”宝殊面露得色,十八岁正是少年最叛逆的年纪,而现在的宝殊神色里除了狡黠和得意,还多了一份乖戾和凌厉。 法渡慢慢坐下:“陛下找我何事?” 宝殊把随侍全部遣了下去,亲手斟了一杯茶送到易勋面前:“没事就不可以来找你吗?” 法渡望了一眼面前清澈的茶汤:“上朝议事未毕就跑出来,实在不是为君之道。” “哈哈哈……”宝殊笑得前仰后合,“江山是我的,你反倒比我还操心。” 法渡微微蹙眉,还没等他开口宝殊却先亲昵的凑上来:“这不是有人跑来献宝吗?我想着你这些年找得这么着急,所以就先给你送来了。你看看,这是也不是?” 法渡望了一眼宝殊手心里的玉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生死门不可能这么轻易找回来,甚至在老远的地方他就能感应到那是不是生死门,可每次宝殊捧着东西来给他看的时候,他却还忍不住怀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又不是啊?”宝殊狠狠的把玉珏摔在墙边,“等我回去把那献宝的杀了。” 法渡皱眉看他:“宝殊……” “哈哈,朕和你逗着玩呢。”宝殊抿着嘴,“朕真正杀了人,才不会让你知道。” 法渡什么都没说,枉死的人总是有深深的怨念,短短一年之间宝殊身上缠绕的怨气便越来越重,根本不需要说什么,法渡自然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 宝殊忽然开口:“易勋啊,前几日陈妃产下一位皇子,不如你择日进宫替小皇子做个祈福法事吧。” 法渡答道:“无须进宫,我自会保宫中平安无虞。” 古时候的人成家立业极早,更何况还是出身皇家,宝殊虽然只有十八岁,已经有了王后和数十位妃嫔。法渡从来都认不全,也不想费心思去辨认每位嫔妃的模样,宝殊这么一说他也就这么一答。反正皇宫离这里不远,要想保宫中平安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朕就知道……你真的是神仙。”宝殊笑道,“从你让桃核里结出桃子那时候开始朕就知道。” “那是你看错了。”法渡一直后悔曾在他面前表现过神力,如今偶尔用起来也会格外小心避过所有人。如今的宝殊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孩童,他并不会觉得那是变戏法,而他所想要的也不再是一个能填饱肚子的鲜桃。 神力之于法渡和宝殊,或许都不是一件好事。 宝殊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辩,只是和小时候一样倾下身子枕在法渡腿上。 “陛下……” “朕累了……让朕靠一会儿……”宝殊闭着眼,脸上的笑意温暖和宁静,“就像在扈州那会儿,我也总枕在你腿上,而你总是静静的替我赶蚊子。” 人气运衰败的时候找上门的不仅仅是蚊子,更容易招惹同样心怀叵测的鬼灵。法渡驱赶蚊子的时候,那些带着邪气的鬼灵秽物同样也无法靠近。宝殊时常被噩梦困扰,他只知道呆在法渡身边的时候睡得尤为安稳,于是就更加的依赖法渡。 那时候宝殊还小,身边又没有亲人,法渡也觉得他可怜,便由他枕着了。可现在宝殊已经贵为一国之君,行为举止总是要格外小心,稍有差池都会惹来灭顶之灾。 “陛下,今时不同往日,须得谨言慎行……” “别唠叨,朕都知道。”宝殊并没有睁开眼睛,“易勋,我记得你说过,若是找到了那玉珏,你就可以回到家乡去?” 法渡苦笑一声:“是。” “那你回到家乡后,可否时常回来看望朕?” 法渡到底还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如果他能回去,再次返回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可他能顺利找回生死门再回到自己时空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五年的时光,以及足以把所有幻想转化为绝望。 宝殊没能等到他的回答却也没有再强求,而是把话题扯开:“当年朕的母妃草草葬于扈州,朕时常挂念她,便让人把棺木起出来送回了帝京,待合适之时再予她一次风光大葬。” 法渡微微皱眉:“陛下孝心苍天可鉴,让她回归家乡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先王帝后陵墓早已合封,若是再开启陵墓举办葬仪,只怕劳民伤财且还惊扰了先王沉眠。若是陛下有心,不如就在皇陵侧畔另开一处令她安眠。” “朕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和那些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后妃挤在一起。”宝殊答道,“我要你替我找一处能不受世间侵扰的风水宝地,然后建一座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皇陵。现在将她安放于斯,将来朕驾崩之后,也将住在那里。” “陛下,另辟新址修建皇陵也不是不行,只是朝中有的是堪舆修造的能人,就不必我越俎代庖了吧?”法渡只觉得好笑,宝殊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 “朕要的皇陵不是腐朽发臭的埋骨之所,而是天际之上的无上神宫。”宝殊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陛下实在是太抬举易勋了。我已然说过我不是什么神仙,哪里造得出什么天际之上的行宫。” “当年朕的母妃死得何其凄惨,如今朕不过想为她寻一处安宁的居所,你为何一再推辞?就算我不当你是神仙,就凭你先前展露出来的鬼谷奇技,这件事也绝难不倒你。”宝殊脸上露出了孩子撒娇时特有的表情,语句里也少了生分的君臣之礼:“易勋哥哥,就当我求你。” 宝殊走了之后,兰若才端着新茶过来侍奉:“师父,陛下可是又为难你了?” “也不算为难,他要我替他造一座皇陵。” “皇陵?”兰若也觉得惊讶,“堪舆之时要师父一同考量倒也不错,可修造之事师父也是一窍不通,陛下何以会将此事委于师父?” 法渡苦笑着摇摇头。 在意识到神力可能会带来麻烦之后,法渡更多的时候使用的都是读书那几年的工科知识。那些在现代看来极其平凡的事物,在那个年代却是一种惊人的创举。很多时候法渡也无从解释,只能一律推说是鬼谷奇技。 就这样,鬼谷奇技的说法就随着易勋的名字逐渐传扬开来。 雨依旧淅沥不止,凋谢的茉莉在石阶上铺了一层。 一尊古怪的仪器在雨里静默着。 它日晷仪有几分相似,但远比日晷仪复杂得多,指针下面的石头刻面上层叠着三四种不同的标记。 这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应证。 实际上只有法渡自己知道,这东西他原本在章老七的院子里见过,现在不过是原样复刻而已。在章老七那里所见的本来就有所残缺,法渡原样照搬了可以靠阳光和月光指示时辰的设置之后,又按照春夏秋冬的太阳高度做了改良,再参考季节性气候因素和风向,那几乎就成了百试百灵的天气预报装置。 在闲着没事的时候他还试着做了各种器械,灵感来源其实也都是现代生活里日常使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成就了他的威名,同时也给他带来了麻烦。 宝殊让他修建皇陵就是这众多麻烦之中的最大的麻烦。 “想必这雨短时间内是不会停了,寺中住持慧能大师想必今日是不会出门了吧。”被宝殊这一闹愣是把法渡原先的计划给打乱了,直到这时候才想起想要随同住持大师去收妖的事情。 “师父这可就说错了。”兰若答道,“中郎将王大人痛失爱子,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下雨,一大清早就派马车来把慧能大师接走了。” 法渡立刻站起来:“速速备马,我们去城东一趟。” “备马?”兰若惊诧道,“天还下着雨呢,不如吩咐下去,套车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来不及了,立即备马。”法渡皱着眉头,“快走!” 马匹在雨中疾驰,雨水狂乱的砸在斗笠上,耳边听到的声音放佛是朝竹筒里倒豆子,噼噼啪啪响得嚣狂。 路边茶寮的小二朝外面泼了一壶剩茶:“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事都能见着,吸光了血的枯骨水里飘,和尚跟着女人并道齐行。天道不昌,迟早要亡。” 掌柜的甩过来一张擦桌布:“少打嘴皮官司,免得惹祸上身!” “我说的哪里有错?”小二忍不住犟嘴。 “那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一身鬼谷奇技名满天下,哪里容得你我说道?”掌柜朝小二头上狠狠一拍,“今日朝堂之上才有人说了他的不是,立刻就被陛下砍了脑袋!我看你这脑袋也不想要了吗?” 小二打了个冷颤:“原……原来是护国寺那位?” “还说!” 小二忙不迭的点着头:“不说了,不说了。” 罩着面纱的红衣少女静静坐在茶寮边上望着外面的雨幕,直到这时才转过脸来:“我还以为会是个快入土的老和尚,没想到竟还是个眉目如画的少年郞……有趣,真有趣!” 第202章 为君画皮 城东护城河畔停着一架马车,周围有几个侍卫护着不让人近前,中间那个穿朝服的大人正在漫无头绪的转来转去,四五个僧人在河边一字排开,任凭风急雨骤仍是动也不动。 法渡远远的看见便开口问道:“那位就是中郎将王大人吗?” “正是。”兰若点头,“那几位师兄弟都在近前,可为何不见慧能大师?” 法渡飞身下马,快步来到那群人面前。 “来者何人?” “易勋。” 法渡深居简出,见过他长相的人并不多,但易勋两个字在朝中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大人自然也知道。 “易勋?闪开!快闪开!原来是易……易贤者,王某有失远迎,怠慢了。”法渡没有官职,身份也很微妙,王大人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只好结结实实的给法渡作了个揖。 法渡也没时间再和他玩那套官场上的把戏,开口便问:“慧能大师呢?” “慧能大师……不知道。” 兰若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大清早的把人接出来,又怎么会不知道慧能大师的去向?” “不要说谎。”法渡轻声道,“我能看透你的心,如果你有半句虚言我都会立刻看出来。” 法渡的态度镇住了王大人。 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玄之又玄,可偏偏就能让人信服。 他说能看出来,王大人便毫不怀疑。 “是……是……可是王某……王某是真的不知道。” 在这样的威胁之下王大人的情绪依旧没有太明显的畏缩和恐惧,想必他并不是在想用什么借口来敷衍,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叙述慧能大师的去向。 兰若立刻追问道:“好吧,那你倒是从头到底说个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儿子是在那边桥下发现的……慧能大师在那儿看了一阵,然后循着水道走到了这里。我带着侍卫跟在后面,前后错开不到十步远,只听到慧能大师唤了一声小心,我们赶上去的时候他便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他是失足落水,刚想差人下水救人,这几个和尚就把河岸给拦住了,一味闭着眼念经,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法渡从僧人们的肩头望出去,护城河水碧波潾潾,丰茂的水草在玻璃一样的水中来回摇曳,就像一片又一片浓密的头发。 “师父,你看那水……”兰若轻呼一声。 法渡点点头。 “水?这水究竟有何不妥?我儿出事的时候我还请人巡查过河道,整个河道倒是干净得很,也没找到什么漩涡泥坑。”王大人依然没看出门道。 在常人看来这水面干净清澈景色宜人,可在他看来却满眼都是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死气。 法渡轻声吩咐:“兰若,替我看好这些人,别再让人被拽进去。” “拽进去?拽进哪儿去?”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别说话,安静看着。” 兰若在唇边竖起一个手指,王大人看着她动人的姿容情态,不由的痴了:“哦……哦。” 法渡闭上双眼,迅速捕捉着空气里残余的气息。 鼻端浮动着雨水的生冷和水藻的清气,有那么一刻却忽然飘过了一点氤氲着茉莉的淡香。 就是这里。 法渡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迈了一步,就好像一扇大门在他面前豁然洞开。 里面的空间像一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之间缭绕着浓郁的茉莉香气。慧能在被芳华缭绕的高台上闭眼端坐,其他几个和尚围在他身边,清一色的闭着眼睛拼命念经。十几个妩媚妖娆的女子围绕在他们当中,用最真实的身体语言撩拨着这些人脆弱的神经。 法渡一步步踏着石阶上的茉莉花瓣拾级而上。 岁月镌刻成的睿智和沉稳远比美好的皮相来得更加光彩照人。 风顺着脚边卷过,把灰色的僧袍卷得翻飞起来,法渡微微一抬眼,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美艳无比的红衣少女。 沁凉的手指顺着法渡脸颊抚过:“这和尚好不知羞,居然看得这么入迷。” “空即是色,□□。诸般色相入了我的眼也入不了我的心。若是闭上眼睛强行派遣外界干扰,反倒是着相了。”法渡淡然答道。 “果然有点道行……我就知道你比这些不知趣的和尚有意思……”少女凑到法渡耳边,朝他耳边轻轻吐着气,“我知道你为何而来。这样吧,你留在这里陪我,我就把那群没趣的家伙放了。” “用不着你放,我自然会带他们离开。” 少女掩着嘴微笑:“好大的口气……你倒是试试看啊!” 红色的身影瞬间化成雾气消弭于无形,高台之上却传来阵阵惨叫。先前跳舞的妖娆女子全部化成了恶鬼的形貌,朝着僧侣们扑过来。 “皮!把你的皮给我,哈哈哈哈!” “师父!师父!”年轻僧人们先前至少还可以抵御色相的诱惑,此时却因为眼前的剧变而惊慌恐惧,反倒让邪魔钻了空子。 慧能再高的修为也还没能做到无心无情,才一睁眼便看见朝夕相处的弟子们硬生生被撕去了皮,眼前血淋淋的场景自然引动了心中的凄怆悲伤。 “这不过是妖怪的障眼法,无论眼前的情景多么真实,你都不要相信。”法渡踏前一步,直拽住了慧能的衣袖:“不悲不恸,无欲无求,便不会被妖魔迷惑。” 慧能望了他一眼,拼命攥紧了拳头,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 “你这和尚真是找死!”红影再次幻化出来,雪白的手指如同一柄冒着寒光的利刃直切向法渡的喉咙。 法渡并没有躲避,血从喉咙喷溅出来染了她一身,沾染到法渡血液的部分就像被泼了酸,皮肉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瞬间烧得能看见骨头。 少女尖叫一声,捂着脸快速退开:“我的皮!我的皮!” 法渡再看她的时候,美艳无匹的外貌早就不在了,整个人像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渐渐的连人类的形体都消失了,皮肉哗啦啦的流下来,只剩下了一具惨白的骨头。 在那骨头的颈项上,用红绳系着一个玉环。 “一个不成气候的骨女竟然能筑起这样的空间,死门果然在你身上。”法渡的笑容格外冰冷淡漠,“把它给我。” 那具骨头用极度不协调的方式后退:“我并没有残害人命,我扯来借皮的全都是负心汉登徒子!他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他们该不该死我也没兴趣知道。”法渡朝前走了一步:“我要的只是你脖子上的死门。” 骨女拼命护着颈项上的玉环:“我不能给你,没有它我就没有皮了!没有皮了!” “你要人皮是吗?你借用死门夺取人皮,用不了多久还是会腐坏脆裂。”法渡脸上带着微笑,“这样,我替你画一张永远不会腐朽的人皮吧。”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法渡微微一笑:“什么都不是。” 骨女确实只是修为浅薄的小妖怪,全靠死门才嚣狂起来,法渡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辨不出他的身份。如果骨女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神,哪里还有胆量和他过招呢。 “慧能大师,大师?” 慧能听到呼唤声,整个人都惊得几乎跳起来,他以为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鲜血淋漓的恐怖场景,没想到面前只有一盘残棋。 法渡坐在他对面,手里执着黑子朝他微笑:“大师久许不动,我还以为大师是在仔细考量,没想到却是睡着了。” 慧能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棋盘:“方才老衲竟是睡着了吗?” “看大师的神色,或许并不是什么好梦。”法渡点点头,“想必大师是白日里替王大人驱邪太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今日这局就作罢吧。” 慧能抬头望着眼前的人,依旧觉得茫然无措:“驱邪……已经完毕了吗?” “大师修为深厚,那小小的妖怪又岂是大师的对手。”法渡点点头,双手合十道,“大师慢走。” 慧能站起来,只觉得一步步像踩在梦里,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蓦然回首,雪休已经在他身后关上了大门。 慧能在原地站了一阵,知道一阵风卷着雨水洒上他的脸,他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雪休趴着窗看了一阵才来回报:“慧能大师可算是走了。” 兰若低声问道:“慧能大师也是智者,你何苦要瞒他?” “我只想过与世无争的安宁日子,要是驱邪之事传扬出去,将来各色杂事纷至沓来,想想都觉得头痛,倒不如让他觉得是一场梦吧。” “那也倒是,师父是什么人,怎可纡尊降贵成天去做那抓鬼驱邪的杂事。”兰若点点头。 “师父,原来你早已经猜到那骨女手中持有异宝吗?”雪休忽然开口:“如果不是为了这异宝,你还会去救慧能大师吗?” 法渡捻着手心里的玉环来回摩挲,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你说呢?” 雪休倒让他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给呛住了,只得重新换了个话题:“那骨女罪有应得,你又为何要为她画皮呢?万一她将来再借那人皮祸害别人又当如何?” “为何?”法渡靠在茶桌之上,忍不住学了一句归溯的口头禅,“因为我高兴啊。” 很快帝京附近的各个郡县都流传起了红衣女鬼的故事,每当月上柳梢之时,就会有一个美艳无比的红衣少女出现在桥头迷惑来往的男子。要辨认她也不难,只要借着月光看看地面,便会发现面前聘婷少女的影子不过是一架白骨。 只要多看那么一眼便可以分辨出真相,却总有人为她失去性命。 人,永远都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 第203章 命运□□ 死门回到自己手里,总让法渡多了几分希望。 虽然睡眠对法渡来说已经不是必需品,但即使闭上眼睛稍稍休息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一大清早雪休便来敲门:“师父!师父快起来!出大事了!” 雪休虽然年轻,性子倒是比年纪来得成熟稳重,他这么急慌慌的,必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法渡起身开门,雪休几乎是撞进门去的,还没等站稳便扯着嗓子喊:“师父!陛下他……他……他要……咳咳咳……” 法渡等了好一阵他还没顺过气来,只好耐着性子劝他:“你慢点说。” “这小呆子。”兰若推门进来,“陛下不过想封师父做国师而已,何至于惶急至此?” “为何宝殊从未对我提过这件事?”法渡皱紧了眉头,“哪来的消息?是否确实?” “陛下的礼官候在外面呢,轿辇也等在寺外,怎会有假?”兰若满脸喜色,朝着法渡微微屈身,“恭喜师父,从今往后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者,往后再不必受那市井朝堂之上的无端非议了。” “我若受封,以后市井朝堂上的非议只怕更多。”法渡苦笑一声,“出去转告那礼官,这国师之职易勋受之有愧,不能接受封礼。” 兰若雪休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法渡居然会拒绝这么一件送上门来的好事。 法渡也懒得去解释个中的利害关系,这国师之位来得突然,要不是宝殊孩子心性突发奇想就是惹上了麻烦必须让他去摆平,这二者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兰若和雪休出去推拒了几回,最后还是无奈的转了回来。 “那礼官走了?” “没呢,还在外间跪着。”兰若应道。 “看来是受了死命,不达目的不敢回去复命啊。”法渡苦笑一声。 兰若答道:“别说是这礼官了,这朝堂里里外外所有的大臣全都在封礼台下跪着呢。这一时太阳一时雨的,也不知那帮老头受不受得住。” 法渡微微皱眉。 雪休眨眨眼睛:“陛下真是给足了师父面子,若师父再不去,只怕陛下的面子上不太好看啊。” 法渡叹了口气:“宝殊此举并非是给面子,而是在逼我就范。” 兰若追问道:“那师父你还是不去吗?” “宝殊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了,违逆帝王的意愿,只怕将来也很难过得安宁。”法渡苦笑一声,“替我拿套干净的僧袍来。” 兰若大喜:“还要什么僧袍,礼官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兰若这就拿来。” 封礼台上下果然跪满了大臣,几乎所有人望着法渡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忿。 宝殊孤零零的站在最顶端,一身龙袍在风里来回翻卷。虽然有华盖替他遮蔽风雨,他的眉角依然染上了潮湿的水汽。 浓重的茉莉香气裹着雨水在周围缭绕,有一股冰冷的地气正在顺着石阶逐级上涌。 法渡微微提起嘴角,原来德妃的冤魂久久不肯散去,就是为了能够看着这群曾经害过她们的人这么卑微的臣服在宝殊脚下吗? “易贤者……国师。”礼官朝法渡躬身行礼,“陛下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法渡摇摇头:“我虽然来了,却并不打算受封。” 礼官忙不迭的跪下:“国师,下官只是奉命行事,您可千万不要为难我。若是不能请得你来,下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法渡微微一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礼官实在不知该怎么劝他,正在发愁却忽然听到身后一片哗然,这一回头便看见敬帝正顺着石阶快步走下来,登时也吓傻了。 “易勋,朕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宝殊脸上带着笑,似乎并不为法渡来得太晚而气恼。法渡刚想开口推辞,宝殊却伸手拽住了他:“国师,请。” 法渡望着被拽住的手苦笑一声:“你何苦逼我到如此地步?” “在这个世上朕再也没有亲人了,你就是朕唯一的依靠。”宝殊露出了幼年时朝法渡撒娇的表情,“朕只想你能时常陪在朕的身边,这样才不会觉得朕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 法渡总不至于当场和宝殊拉拉扯扯,宝殊拽着他,他也只能跟着一步步拾级而上。 每朝前一步,就有几名大臣会被抛在身后。 越攀越高,四周的景致也显得越来越低,仿佛整个天下就在面前俯首称臣。 “国师,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这里。守护天下,守护朕。”宝殊眼睛里闪着愉悦的光,“你开不开心啊?” 法渡苦笑一声。 江山俯首,天下为家。 可我要守护的,到底是谁的天下? 法渡终于位极人臣或许并不在意料之外,但敬帝亲手牵着他步上石阶却引来朝野之内诸多非议。 “你可听说了,今日陛下终于把护国寺那位封了国师,还亲自从那台上走到下面迎他。” “可不是,说起那人也真是不识相。满朝文武都跪着等他不算,陛下若不亲迎,他还拒不受封呢。” “可别说,不止是陛下亲迎,还是挽手引袖一同走上去的。你想想,就是当年封后之时,魏后也从未得过此等待遇啊。” “也不知这人哪来的手段,居然让陛下言听计从,只怕是另有隐情吧,呵呵呵。” “不会吧,那易勋不是和尚吗?” “这易勋虽然是和尚,长得倒是很好看。” “那是……听说陛下当初是在扈州化生池遇见了国师,明日便要把护国寺改为化生寺,还要赐他什么钦天行舍。” “哎,还是小声些吧。你们难道不知道今天有人私下议论这事,结果恰好被陛下撞见,当场就给拔了舌头。” 法渡的手在棋盘之上停了一停。 “师父?”雪休不明所以的望着法渡。 法渡捻着棋子微笑:“你的棋艺最近颇有长进,很快就要超越师父了。” “并非弟子长进,只是师父心乱而已。”雪休撇了撇嘴,“算了算了,师父既然心不在焉,雪休还是先回房就寝了。” 法渡紧紧攥着手心里的死门,甚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变得越来越清晰。 从早上兰若告诉他宝殊要封他为国师开始,就好像忽然推动了命运的□□,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化生寺,钦天行舍,易国师。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是他自己创造了自己的过去,自己书写了自己的命运。 “师父,陛下……陛下他……哎哟!” 法渡望了一眼急慌慌跑进来却在门口绊倒的雪休,微微一笑:“陛下把这里改名为化生寺,作为国师行馆。另外赐封钦天行舍,赐了封地和食禄,这些我都知道了。” “师父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雪休读惯了圣贤书,对于法渡的作为虽然有些微词,对于他的本事确实饰发自内心的敬服,“只是就封国师之事,今□□堂之上都吵起来了。” “那是自然。”兰若跟着进来,“陛下忽然宣布册封国师,把那些老顽固打了个措手不及。昨天他们还没想到对策,今天势必会刻意筹措言辞针对陛下。” 宝殊年纪轻轻仍能在一片反对声中沉着应对,没有半分退让,这已经出乎法渡的意料之外。岁月给予宝殊的阴戾和怨气被以一种不肯妥协的偏执表达了出来,而这对他来说恰恰是不利的。 为君之道即是进退张弛的道理,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宝殊的坚持不过是给了敌人一个除掉他的理由而已。 法渡微微沉吟:“宝殊杀了多少人?” 雪休与兰若对视一眼,轻声答道:“先是拿户枢使杨大人杀鸡儆猴,后来户部陈大人替他说情,落了个全家抄斩……到最后右相撞柱以死相逼,才算止住了。前前后后斩了六位大人,抄了两户,牵连数百人。” 法渡皱着眉头。 宝殊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用杀戮来封堵别人的嘴,而人心到底是封不住的。 “师父不用担心,陛下始终是护着你的。”兰若答道,“为今之计,只要师父为朝廷立上一功,陛下那里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封赏师父,师父的处境也不会那么为难。” “说得正是。”话音才落宝殊就径直走了进来。 “陛下进来为何不先派人知会一声,寺里也好为陛下准备好接驾仪仗。”法渡抬眼望他,宝殊脸上竟然是一副等待被夸奖的神情,更惊人的是他身上属于帝王的气息正在逐渐被枉死的怨气所遮蔽。 “陛下?”宝殊低声笑道,“国师这是在生朕的气吗?” 法渡示意雪休和兰若离开之后才叹了口气:“陛下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宝殊慢慢挨着案几坐下来:“很简单,我要一场足够大的叛乱。” 法渡皱着眉没有回答。 “那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当年之所以把朕找回来,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为保住皇位去拼命。如今也是一样,只要再来一场叛乱,而你可以替朕平息叛乱,那么便再也没有人可以撼动你国师的地位。” 法渡忍不住笑起来:“陛下真是太抬举易勋了,易勋只是一介无用之人,连打坐念经都做不好,又怎能承担平息叛乱之重任?” 宝殊答道:“平息叛乱不过是件寻常之事,若你想做,必定胜过千军万马。” 法渡耐着性子和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孩子讲道理:“就算你说得没错,又该上哪去找一场足够大的叛乱?” “我说他会叛,他自然就会叛。”宝殊的答案完美得无从辩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甚至不用罗织罪名,只要稍稍用些手段,也能逼得对方反叛。 宝殊停了一停:“哪怕他不叛,我说他叛了便是叛了。” 法渡望着面前这个人,他分明是个身量还没长足的少年,可心里却装着比很多成年人更加成熟而深沉的城府。 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的实力并不足以承担他心中过于庞大的蓝图。 宝殊见法渡不说话,态度忽然软了下来:“你也别生气,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放心,你要是真的不乐意我也不逼你,反正你就是去演场戏,也不用真的上阵杀敌。” 法渡皱着眉头:“那陛下认为叛乱应该发生在哪里?” 感觉到他态度松动,宝殊脸上的笑意顿时像花朵一样盛放:“扈州。” 第204章 从此而归 当年六月,扈州节度使仝越起兵反叛。最初宝殊为了让这场反叛看起来更加震撼于是有意放任战事发展,然而这种刻意的不作为在外界看起来无非是朝廷昏聩无能,直接助长了叛军的气势,一路势如破竹,竟然真的成了气候,沿途甚至有州邑认为梁朝气数已尽而选择对叛军直接投诚。 茉莉的花期通常是五月到八月,而今年六月里忽然来了一场大雪,满城茉莉就随着战火蔓延的消息一同凋谢殆尽。 这一场雪,在百姓看来也成了梁朝气数已尽的征象。 “师父,你不是说不愿替陛下出征吗?”雪休拥着一床被子不住的打喷嚏,身边垒着的典籍不住的摇晃,只要磕碰到一个石块就会有几个卷册掉落下来打在他身上。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牢牢的倚靠在那堆卷册旁边,生怕那些用牛皮绳拴起来的竹片有个什么闪失。 “我并非是代他出征……”法渡的话只说了半句,跟着摇头苦笑。 扈州反叛之事一起,如今在帝京之中四处弥漫着恐怖压抑的气氛,虽然起因本在宝殊意料之内,而反叛之势却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烧遍了天下。 最初点火那个人或许也没想到那把火会烧得那么大,结果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呆子,三个人出征不是等于送死吗?”兰若应道,“虽然我也不知道师父想干嘛,但是把大军扔下三个人跑到敌军势力范围内,必然不会是来找死的。” 法渡没有回答,只是掀起马车的帘子朝外望。 这个时代人口的分布还没有那么广,森林的覆盖面积也宽广许多,要从中寻找到千年之后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师父,前面好像有马蹄声!人还不少!”雪休瞪圆了眼睛,“该不是遇上敌军了吧!” 法渡轻声道:“调转方向,朝小路上去。” “小路?”兰若心里也是一阵发慌,“师父,这些地方不比帝京,就别说野兽精怪和蛇虫鼠蚁了,万一在林子里迷路,几年怕都转不出来。” “那是仝越的先遣队,此行就是想突袭大营,取我项上人头。”法渡笑道,“你们说是该避入小路,还是就凭咱们三个和他们拼了?” 雪休赶忙站起来招呼车夫:“快,转向小路!” 车夫并没有质疑什么,立刻调转车头朝小路驶了进去。 最初马蹄声好像近得只隔着几棵树,跑了好一阵才逐渐远了。小路想必最近完全没有人走过,荒草和藤蔓把路面都铺满了,车轮从上面滚过便碾出青绿粘腻的汁。最初还听得到虫鸣鸟叫,后来便寂静得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了。 “到了。”法渡唤道,“下车吧。” 三个人并肩站在比冬天积雪还厚的落叶之上,雪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师父,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法渡忍不住发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兰若惊恐的望着周围茂密的林木,“师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从此而来,从此而归。”法渡踏着落叶前行,绞缠在一起的树藤和枝叶就像有了生命,扑簌簌的朝两边快速退开,只留下了一条干净的道路。 在替宝殊种出一树桃子之后,法渡一直很小心不要在别人面前展露神力。兰若和雪休也只当他通晓天地数术奇门妙技,却也从来也见过这等惊人的神迹。 法渡回过头的时候,雪休和兰若还站在原地发愣。 “你们还不过来吗?” “师……师父……”雪休只觉得舌头都快打结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那并不是宝殊的妄语……师父您真的是……”兰若怔怔道,“神仙?” 法渡微微一笑:“有些事情是该让你们知道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法渡没有正面承认,两个人心里就更是没底。说是神仙固然有道理,说是妖怪也说得过去不是? “我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们俩……”法渡停了一停,“我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们俩而已。” “师父,你忽然说这种话,是不是眼下会有什么剧变?”雪休追问道,“莫非仝越真能改朝换代?” 法渡摇摇微笑:“我此行原本就不是为了替宝殊扫平乱党,而是替他寻找一个能令母亲安寝之地。” “皇陵?就是陛下之前说过的……”兰若才算想起了之前宝殊的委托。 “这个地方也终将是他自己安寝之地。”法渡点点头,“走吧,眼看着天快黑了。” 法渡走向前去的时候,雪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夫和马儿留在这荒山野地里,只怕会很危险。” “你尽管放心。”法渡连头也不回,“那架车马在数月之前就沉入了河中,它们不再属于人间,我所驱使的不过是两具躯壳,应该不会有野兽精怪对它们感兴趣的。” 雪休微微一颤:“原来他们都是僵尸?” 兰若早已经快步跟到了法渡身边:“师父有通天彻地之能,此等把戏也值得你大惊小怪。还不速速跟来,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与僵尸作伴。” 雪休打了个冷颤,终于还是跟了上来。 法渡记得自己第一次是怎么跟着唐家人在这无边的密林里摸爬滚打,那时候他闭上眼睛就是无穷无尽的噩梦,那时候他身边还有小唐,那时候小白还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 望着对面屏障一样陡峭的山岭,出现在面前的已经是千年之前的水碗子。 望着那一整片光亮的水面,法渡忽然笑起来。 睁眼闭眼之间,消弭的不仅仅是白云苍狗人事变迁,而是跨越了千年的爱恨情仇。 兰若问道:“师父,你笑什么?” “这里就是皇陵的入口,你们都牢牢的记住。”法渡拂了拂袖,水面便朝左右两边自动退开,留出了一条乱石嶙峋的道路。 那个时代湖底还没有棺木,想必周围还没有人居住。 法渡一路走着,按照记忆里遇到过的景象,一点点把化生寺的一切修造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趣,他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由自己创造出来的,可他创造的灵感却是他在化生寺的所见所闻。 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循环往复永无休止的环,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创造这一切的时候,法渡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而身边那两个人却早已经被所见的一切所彻底震撼,早已经忘却了所有的困倦和疲惫。 “这里应该有一道青铜大门……左边右边都有生辰八字对应的密码……”法渡正想继续下去,脑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杂音,终于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站在背后也不敢打扰他,过了好一阵雪休才轻声唤道:“师父?” 法渡背转身子:“仝越的刺客方才对宝殊行刺了。” “陛下?”兰若惊诧不已,“陛下可还好?” “魏后替他挡了一刀,宝殊理应是性命无忧,只是魏后……”法渡皱着眉头,“看来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再这么下去,仝越只怕会更加嚣张无忌。” 雪休挠了挠脑袋:“师父,你是要领兵回去护驾还是进攻仝越大营?” “何必如此麻烦,只要仝越一死,那群叛党没有了发号施令之人,自然会方寸大乱。”法渡答道,“到时候若叛党还要步步紧逼,我自会予以处置。” 兰若摇摇头:“可是我们现在距离帝京千里之遥,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您又怎么赶得及处理呢?” 法渡上前一步握住他俩的手,须臾之间仿佛日月倾覆星河倒转。 兰若看清楚脚下踏着凋谢的茉莉花瓣,忍不住惊叫起来:“咱们回来了?” “来者何人!”听到呵斥,躲避在暗处的内廷侍卫瞬间便把三人团团围住。 雪休仰着脖子躲避闪着寒光的剑锋:“哎呀呀,别动手!” 天色昏暗,月亮一直被遮蔽在黑沉沉的乌云后面,即使掌着灯火也难以马上分辨眼前人的眉眼,更何况今天宫内才闹过刺客,侍卫们自然是精神紧张。雪休一仰脖子一抬手,侍卫们只当是要还击,立刻把刀剑招呼了过来。 “行了,是我。”法渡一举手,直劈下来的剑锋便在距离他十余厘米的地方忽然蜷缩起来,像是一条垂死的蛇。 云破月出,终于有一道月光落在法渡身上。 “国师?” 法渡沉声道:“带我去见陛下。” 推开殿门那一刻,立时有一股强烈的怨气直冲了出来。 殿内点着的几百支蜡烛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但宝殊却蜷缩在案几之下不住的颤抖,满身满脸都溅上了血点,眼神就在恍惚和清醒之间不断反复。 离开帝京不过二十多天,法渡原本只想让宝殊得到教训,可这次回来,他身上纠缠的冤魂和戾气却更加深重了。 “怎么回事?” “回禀国师……”内廷总管忙不迭的低下头,声音低得如同蚊呐,“大概陛下是吓坏了,连夜在内城外城追查刺客余党,凡有疑者不需定罪就地格杀勿论。太医开了定惊的药他也不肯吃,反倒把太医也杀了。” “行了,下去吧。”法渡挥挥手,“兰若,雪休,你们也先回去休息。” 内廷总管一听这话简直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退下去了。 “陛下。”法渡唤了一声。 宝殊抬起头的瞬间,整个大殿的蜡烛都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摇摇晃晃的暗了下去。 殿内的蜡烛明晃晃的摇曳着,却冰冷的觉察不到一丝温暖。 宝殊的眼神就像是充满了攻击性的野兽,生气却单薄得如同立刻就会熄灭的烛火。 他已经被枉死的冤魂缠住了。 法渡叹了口气,重新唤道:“宝殊。” 宝殊的身子颤了一颤,就像忽然从半空里摔下来,低头直扑进了法渡怀里:“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第205章 时光错落 宝殊实在是惊吓过度,甚至忘了自称为朕,他断断续续的把法渡走后的一切叙述了一遍,就像是把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全倒了出来,最初还是低声呜咽,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法渡静静听着,直到宝殊终于哭累了,然后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 宝殊入梦的一瞬间,冤魂的怨气立刻就沉降下来,开始朝他梦中侵袭。 法渡扬了扬袖子,那些怨气立刻被驱散开来,但它们只是被驱散,依旧分散在这大殿之中不肯散去。 宝殊行事越来越狠辣残忍,时常让人忘了他不过是个刚到十八岁的孩子。 他哭,他笑,他用孩子的逻辑来对抗这个荒诞而残酷的世界。 自从宝殊的算计里多了法渡的因素,法渡本以为他早已经失却了属于一个孩子的本性,然而他凑在自己怀里口口声声喊着魏后的名字,却变成了一种出乎意料的震撼。 这个人心里有情也有爱,只是他只会用最自私无情的方式表达出来。 “易勋,你别走……别走……”法渡微微一动宝殊便醒了过来,拽着法渡的袖子低声道,“你一离开,我就会做噩梦。你不在的日子,我都睡不着……我都快疯了。” 法渡点点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离开。” 宝殊放下心来,却不肯再次闭上眼睛:“易勋,我十二岁的时候遇见魏南,一眼就喜欢上了,哭着非要让父王把她指给我。那时候魏南本来是要许给四哥的,恰好那时正是母妃最受宠的时候,硬和父王讨了人情抢来做了我的王妃。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王妃,我不过想她只和我一个人玩而已。她做了王妃不过一年就随我流放,我知道她心里恨我恨得不行,越是长大我就越是疏远她,连封后大典也未曾给她一个体面……易勋,我不是不喜欢她,我只是怕她,怕她越来越恨我。我怎么也没想到……她今天竟会出来替我挡刀……” 法渡点头微笑:“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宝殊拽着法渡的衣袖连连摇头,“叛党不能留,仝越必须要死。” 法渡没有答话,虽然宝殊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但宝殊身边纠缠的冤魂怨灵实在太多,只要他一动杀心,它们就会围过来。在逐渐压制宝殊的气运蚕食他的身体以外,也会一步步把他引向疯狂。 “易勋,别看了。”宝殊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笑,“它们一直都在那儿,我已经习惯了。” 这句话比今夜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意外。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坚信你是神仙了吧?”宝殊说道,“我从小就能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我看得到它们,也看得到你替我驱开它们。” 法渡皱着眉头,他竟然没料到宝殊天赋异禀,那么这些年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你看,我早就知道了却一直都拿平常心对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宝殊说道,“就这一次,帮帮我吧……也是帮你自己啊!” “帮我什么?”法渡觉得好笑,“帮我稳固这本来就不想要的国师之位?” 宝殊愣了愣:“不想要?我费尽心思给你的,你却不想要!你还是想走,你想离开我……是不是?” 法渡扭过头,孩子就是孩子,说话做事都不会有任何圆转的余地,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们之间往后便只能有君臣,不能有亲情了。 “易勋,你不要生气,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宝殊对情绪的变化也有一定的敏感度,感觉到法渡不高兴,立刻就放低了姿态,“我会继续替你找那个玉佩,我会帮你回家,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法渡总不至于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好说歹说把宝殊哄好睡下,天已经蒙蒙亮了。 才出了殿门,雪休居然就候在那里,看到法渡出来便快步迎了过来。 “师父,昨夜陛下杀了不少无辜之人。” “我不能复活死者也不能杀了陛下为他们偿命。”法渡笑道,“难不成你是要我去替他们念上一段往生咒?” “陛下既然如此倚重师父,雪休想请师父多在陛下身边提点警醒,如此行径实在不是为君之道。” 法渡微微一笑:“你是要我干预朝政吗?” 雪休顿时被噎住:“雪休没有这个意思。” “我现在什么都不做,尚且有人非议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僧,若我向陛下进言,无论是否合宜,都会成为颠覆朝纲的罪证。”法渡笑道,“天下人要的不是对错,而是一个可以承担后果的牺牲品。” 雪休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那你非得杀死仝越不可吗?” “他必须死。”法渡轻轻点头,“哪怕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如此。” “原来你知道……你都知道。师父,佛家讲究回头是岸,就真的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吗?”雪休眼里闪着微微的泪光,“不,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劝劝他……我一定会劝他放弃篡权夺位,师父,求求你!” “你和我纠缠已经没有意义了。”法渡淡然道,“一个时辰前仝越就已经走了。” 雪休浑身发抖,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 “仝越一路攻城略地,烧杀屠戮不在少数。即使你有凭据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仝越满心都是即将成为帝王的雄心,又怎么会为你的几句说辞便轻易放弃?”法渡淡淡答道:“一味仁慈劝诫未必就能导人向善,有的时候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反而更加有效。若你杀一个人能够保护更多的人,那就是善举。” “善举……呵呵呵……善举?好啊,你真好!”雪休看似是要用袖子遮蔽着即将决堤的眼泪,袖中寒光一闪却直朝法渡胸口刺来。 法渡举起手来,那柄匕首便从手心里直刺而过。 血并没有喷溅出来,而是顺着伤口缓缓滴落,匕首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伤口里推出来,然后整个伤口在须臾之间消弭于无形,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雪休彻底呆住了。 “可惜……养育教化的恩情到底还是没能抵过血浓于水的血缘。”法渡把匕首收到袖子里,“行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么出去吧,免得担上行刺国师的罪责横生事端。” 雪休猛然回过头,一路疾奔而去,就像是正在逃离可怕的怪物。 风卷着茉莉的枝叶残瓣从脚底滚过,细雨洒了满城的淡薄凄哀。 十多天之后仝越的死讯就会传回帝京,那个时候朝中混乱的非议也会逐渐止息,起码也能换来大半年的安稳日子。 法渡信步走着,身边的人撑着伞裹着蓑衣匆匆而过,并没有人朝他多看一眼。 他轻轻一叹,脸上却带着笑。 他已经不在乎对错,无心去倾听世人的想法,甚至也不在乎雪休方才忤逆弑师的举动,只是……寂寞。 天下之大,却在没有一个人可以与他并肩而行。 几道闷雷滚过,雨忽然就大了起来。 大白天弄个佛光护身把雨水隔开未免太惹眼,法渡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快速搜寻可以躲雨的地方。 不远处正是一处歇脚亭,里面似乎已经有了避雨者。 亭子虽然不大,风急雨骤之下法渡也来不及再寻别处,只得低头朝里冲。刚想进门便觉得肩头被人撞了一下,不由得一个趔趄。 撞他的人抢到了前面,跟着一回头:“哪来的和尚?” 那人穿了一席白衣,即使刚从雨幕里冲过来,衣角上却连一个泥点都没有,就像是踏着风飘过来似的。他的皮肤在昏暗的雨幕下也笼着一层温和的白光,就像是活生生的柔光效果,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嘴角那丝笑意透着几分睿智几许高傲,还有掩不住的阴郁邪气。 法渡朝前迈了一步攥住他的衣袖,双手激动得微微发颤。那个名字在舌尖萦绕了那么多年,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小白,在时光开始之前的小白。 “白夜,他是谁?”直到耳边响起了虞天的声音,法渡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与虞天、云虎二人相约在洛水风雨亭欢饮共醉,那时云虎已然醉倒,身形半人半虎,我还以为那个和尚会吓破胆,没想到他看真切之后也没有一点惊讶,便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法渡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这就是小白记忆里最初邂逅那一幕。 那个疯疯傻傻的和尚跑过来攥着他的手,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白皱着眉头打量着法渡:“你与我可是相识?” 法渡微微的点了点头。 无数的记忆就在此刻涌入了他的脑海。 白灵与落魄王爷相恋产子,虞天为救白灵性命向归溯求助,遭拒后怂恿小白一同盗取血舍利。白灵死后小白水漫金山,最后被易国师困在镇妖塔底。 “喂,本君问你呢!”小白直盯着法渡的脸,表情有些不耐烦。 现在的小白无拘无束,浑身都是飞扬的生气。 法渡搜索了自己所有仅剩的记忆,竟然找不到另一个时刻的小白比眼前的他更加开心快乐。 现在的小白,就是最好的小白。 既然一切都还没开始,不如就在时光开始之前彻底结束吧。 法渡微笑着摇摇头,缓缓放开了小白的手:“不,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第206章 白菜与猪 法渡才迈进化生寺的大门,兰若便已经迎了过来:“师父,您这是去了哪里,竟弄得这么狼狈?快快进去换件干衣。” 法渡迈进门才发现雪休失魂落魄的跪在厅里,看见他进来便立刻调转身子:“师父……我……我……” 法渡微微一抬手:“无需多言,快起来休息去吧。” “您不罚我?” “罚你有什么用?” “也……也不赶我出寺?” “赶你出去,你往何处投奔?你吃什么喝什么?”法渡只觉得好笑,“行了,快起来吧。” “您就让我跪着吧。我……我心里难受……”法渡越是不和雪休计较,雪休反而更是窘迫,僵在那里好半天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法渡也是哭笑不得,干脆由得他跪着算了。 兰若抱着干衣过来,眉峰微微一扬:“这小子又怎么忤逆师父了,天亮回来就这么跪着。问他也不回话,跟丢了魂儿似的。” “没事。”法渡顺手把衣服接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笑。 兰若奇道:“咦,看来今日师父的心情甚好啊,被淋成了落汤鸡还笑得那么开心。是否陛下赐了什么封赏,还是西疆战时有进展了?” 法渡摇了摇头:“只不过是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不止兰若觉得奇怪,就连雪休也转过脸来。法渡甚少和外界来往,日常除了进宫陪陪宝殊就是和慧能大师下棋,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位老朋友? 自那天之后宝殊的情绪也逐渐稳定,魏后也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之后风光的葬入皇陵。 入殓之时宝殊只是远远的看着,心里没有一点情感的波澜。 他心里分明晓得,魏后沉眠之地将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那并不是他自己最终的归处。 宝殊真心喜欢过魏后,然而那种感情并没有在患难与共之外温暖宝殊的心,只不过是在他已经遍布疮痍的心上短暂的开出一朵鲜花然后匆匆凋谢。 法渡同样也不能现身,仝越的死讯还未传回帝京,他那会儿理应也是跟着大军正在扈州附近坐着马车淋着雨,吃着火锅唱着歌。 在化生寺憋了好几天之后法渡终于憋不住了,趁着大雨披了蓑衣沿着护城河慢悠悠的走了一圈。 才走了不远法渡就察觉到背后有人,转过屋檐的时候便闪身缩到了屋檐底下。后面跟着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跟着一头扎了过来,险些撞到法渡身上。 “小心些。”法渡伸手扶他的时候心头猛的一跳。 他刚才就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却没想到跟在背后的居然会是小白。 “哼。”小白一甩袖子站稳了身子,跟着并排站到了屋檐底下。 法渡苦笑着把手收回来:“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不过是着急避雨,恰好又遇见你而已。”小白翻了一个白眼,“这屋檐也不是你家的,你能躲,别人就不能躲?” 法渡有些想笑,他从来没想过小白居然也有这样心高气傲不讲道理的时候,不由的叹了一声:“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啊。” 小白似乎有些得意却又不愿主动和他说话,便扭头望着外面的大雨。 屋檐之下的两个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呼吸声交错在雨声当中,仿佛是攥着彼此的心脏。 法渡扭头望着小白的侧脸,只依稀记得沙漠里漫天流星的璀璨,还及不上小白眼中淡漠的星光。 小白忽然转过头:“你看什么?” 法渡从袖中掏出一块干燥的素帕:“你身上都湿透了。” 小白愣了愣,还没想明白这浑身*的和尚到底从哪拿出来这干燥的帕子,却已经不由自主的把手帕接了过去。 法渡看他迟迟没有动手,还以为他心有疑惑,正想开口宽慰他,没想到小白却忽然腼腆的笑了:“谢谢。” 那笑容来得太突然,就像瞬间撕开了千年的屏障,转瞬之间在法渡心头盛放成无边无际的花海。 法渡只觉得眼睛似乎被雨雾蒙蔽,竟然再也看不清小白微笑的容颜。 “你……” “时候不早了,贫僧告辞。”还没等小白开口,法渡已经抢先一步朝他双手合十行了礼,大步跨进了雨里。 “等等!喂!和尚!本君叫你呢!” 法渡分明听到小白唤他,却怎么也不敢回头,生怕下一秒就会忍不住把小白紧紧抱在怀里。 “喂!你是聋子吗?”小白跟着冲进雨里,重重的拽住法渡的胳膊,“本君还没允许你走!” 昏暗的天光映照着橄榄形的金色蛇目,脸上也多出了相互交错的雪白鳞片。小白忽然显形是想吓唬吓唬这个莫名其妙的和尚,没想到他看见这一幕不但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朝着他微笑起来:“请问公子为何事叫住贫僧?” 小白惶惑了一阵,终于开了口:“我们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法渡微笑:“洛水河边歇脚亭。” 小白重重的摇了摇头:“不,在那之前……我总觉得你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法渡再次双手合十:“只怕公子也是认错人了……贫僧告辞。” “你站住!”法渡刚抬脚又被小白拽住,“你不怕我吗?” 法渡只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是妖怪。” 法渡淡淡答道:“人的世界太复杂,难分是非。鬼灵精怪反而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倒比人类可爱得多。” 小白忽然举手给了他一耳光。 法渡一脸错愕,全然不明白小白为何忽然大怒。 “竟敢称本君可爱,这和尚真是活腻了!”小白迅速转身,火冒三丈的快速离去。 法渡终于缓过神来,不由的大笑出声。 回到寺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法渡才推门而入,兰若立刻捧着熨烫好的干衣迎出来:“又被淋透了吧?快换上。” 法渡摸到衣料上微微的余温,心头微微一暖:“这些年真是劳烦你了。” 原本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感谢,兰若脸上却升起两朵红晕,微微低头:“原本只说出去走走,怎么去了这么久?” 平常兰若绝不会过问他的去向,今天忽然一问,道让法渡心头一紧:“是否宫中有变?” “陛下是遣身边的亲随来请了,只是您确实不在,他等到日头西沉便也只好回去了。” “他可说了陛下找我何事?” “能有什么事。”兰若掩口微笑,“您与陛下相识多年,难道还不懂陛下的性子?他也不是真有什么事,就是变着法的叫你进宫去陪他说话作伴而已。” 法渡想想也有道理,这里距离宫里并不远,如果有什么异变他一定立刻就能够知道,况且现在他还不宜现身,还是不去为好。 法渡既然打算换衣服,按理说平日里兰若早就该回避了,可今天兰若却还站在那里,没有一点要回避的意思。 最后还是法渡先开了口:“兰若,你还有什么事么?” 兰若微微侧着头:“师父,这支步摇可还好看?” “哦,是挺好看。”法渡有点懵圈,寺里只有一帮吃斋念佛的和尚,兰若平日里也都打扮得简单素净,今天难得戴了点首饰,就连身上的裙袄也是新的。 “白天王大人也来过了。”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兰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就是上次请慧能大师替儿子捉妖报仇那个中郎将王大人。” 法渡有种想吐血的冲动,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上次分别之时王大人就对兰若依依不舍,这回又送首饰又送衣服,简直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师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没错……”法渡忍不住吐槽,“可那王大人的儿子比你的年岁还大了,你可别被那些身外之物迷惑了……” “师父您一介方外之人,何以过问这凡尘俗事?” “唉,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确实也不该过问,随缘吧。”兰若这么一说,法渡也觉得自己无端八卦了,萝莉爱大叔御姐恋正太在现代都不算稀奇,在古代就更普遍了。只是王大人家妻妾成群,兰若要真是看上了他,眼光还真是满挫的。 “噗!师父你这话说起来和长相实在是不衬啊。”兰若忽然笑起来,“好了,兰若是与你说笑呢。你快换衣服吧,一会儿我再替你端粥菜过来。” 法渡看她站起来衣袂翩跹的迈着小步出去了,忽然意识到当年捡回来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王大人对兰若大献殷勤,在他看来就像是辛辛苦苦种了五年水灵灵的大白菜眼睁睁被猪拱了。 他实实在在为大白菜和猪的辩证关系发愁了半天,忽然间却被自己逗笑了。 五年之间他终日大海捞针般搜寻着生死门,不分对错不辨善恶,只求能在乱世中求得一席清静,哪怕偶尔学着稍作放纵,感觉亦是味同嚼蜡。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水,这几天却整个人都变得鲜活起来。 法渡举起手,慢慢放到了心脏的位置。 心是跳的,血是热的。 他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 第207章 舍利由来 宝殊的亲随阿煦昨日无功而返,今天天还没亮就早早等在厅里,看到法渡出来,立刻倒头就拜:“国师,陛下有事邀您入宫商榷。” 法渡原本也并不想去,但是看那十多岁的少年满脸的惊惶,眼角也淤青了一块,要是今天自己再推脱不去,这少年估计又要遭受一顿责罚。 “师父,您就去看看吧。”兰若在一边掩嘴微笑,“看他这副模样,今天再请不到您,估计连小命都没了。” 阿煦仰头望着法渡,也说不出其他恳求的话语,眼神悲伤至极。 法渡从那眼神里读出了痛苦和破碎的味道,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先出去,我稍事整理便来。” 阿煦应诺站起来,走路的姿势十分不自然,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板。 兰若朝阿煦的背影瞥了一眼:“看那走路的姿势,昨天肯定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板子。” 法渡答道:“这少年不卑不亢倒也利落大方,只是性子太过老实,在内廷那种地方必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能做到陛下的亲随,自有他自己的造化,更何况他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能欺负他的人只怕也不多。”兰若笑道,“只是……我看他倒是很像一个人呢。” 法渡调转视线,便对上了兰若微微仰起的下巴,跟着一皱眉:“我?” 兰若点点头:“是啊,您难道从来没想过,阿煦能得陛下欢心,除了自己有点本事之外多半还是因为陛下把他当成了您的替身么?” 法渡微微皱眉。 “国师,若您累了便歇息一会儿吧。”阿煦能请到法渡,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到了宫里卑职会叫醒你。” 法渡点头谢过,阿煦便不再言语了。 虽然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但法渡并没有丝毫的倦意。 其实第一眼看见阿煦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想法,因为阿煦和自己的眉眼神态确实有几分相似,如果宝殊把阿煦当成了自己的替身,或许今后也能多谢自由,可一旦宝殊对阿煦的倚仗和依赖无休止的膨胀下去,未来的走向或许就会更加难以预料。 到了宫里宝殊还未下早朝,法渡原想呆在后殿悄悄等待,也不知道宝殊哪来的感应,居然立刻就退了朝跑回来了。 看到宝殊的瞬间法渡稍稍一愣:“今□□议为何如此之短?” “那朝上来来回回都是西疆叛乱的事,听得朕耳朵都起茧子,倒还不如早点退朝,落个清静。”宝殊答道,“几天不见,朕都想你了。” 法渡依旧是皱眉:“你这么做只怕不妥。” 仝越的死讯还没传回京内,如今自然是人心惶惶,那群惊恐万状的大臣只巴不得皇帝能给两句宽慰的话安稳人心,哪怕是假话都行。可宝殊就是这么不当一回事,放在那些大臣眼里,只怕是早就恨不得立刻把他推下皇位吧。 “你怕他们又想借机改立新皇是吗?就像之前朕那几个短命的叔伯兄弟……”宝殊脸上还带着笑,“朕能在这里站到现在,证明老天是向着朕的,你……也是向着朕的。” 法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宝殊远比他所想象得要聪明得多,之前他不只是在替宝殊驱赶惹来的妖灵鬼怪,同时也替宝殊料理了不少居心叵测的小人。而这一切宝殊其实都知道,这么多年,他不过是在法渡面前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已。 “好了,你就别替朕操心了。”宝殊过去牵住法渡的手,“你不是想找玉佩吗?昨日庐陵王进帝京献宝,那物件确是奇物,朕才遣阿煦去请你。” 法渡稍稍迟疑:“我此刻应是在扈州,若是在此现身只怕不妥。” “你不必担忧,朕已经让人私下散播消息,朕就是要这天下知道你有缩地成寸的本事,要着天下人都敬你怕你。”宝殊拽着法渡径直离开,竟真的没有避讳沿途任何人的眼光。 “这位便是国师吧?”面前的少年人一揖到地,哪怕一大清早就被惊扰,态度也远比平常大臣和其他王爷来得谦恭。 “庐陵王。”法渡还了一礼,同时便从那少年身上看出了企图和野心。 庐陵王年纪虽然不大,按辈分却是宝殊的族叔,因为德妃当时入宫为妃又讨得皇帝欢心,便替弟弟讨了个爵位。后来德妃失势,庐陵王也就跟着流放了。法渡虽然名为国师,朝中上下若说对他敬畏还不如说是恐惧,庐陵王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外姓王爷,原本根本也不需对法渡这样谦卑恭顺。他要的不是法渡的好感,不过是逢场作戏给宝殊看而已。 宝殊急着要展示异宝给法渡看,也顾不上和庐陵王客套,开门见山的讨要东西:“快把那异宝呈出来让国师看看。” 庐陵王连连点头:“臣这便吩咐人呈上来。” 正说间后面便来了一个白衣女子,手中执着锦盒呈到法渡面前:“国师,正是此物。” 法渡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诧,那白衣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若说身姿容貌和宫里众佳丽相比也能算是上佳之色,称得上倾国倾城,但真正惊人的却是她的容貌竟有六七分肖似小白,心头立刻涌出一个名字:“白灵?” 法渡这一唤,那白衣女子也愣了。 庐陵王面色微沉,立刻抢先了一步拦在白灵面前:“这位是臣的内妃,其名确为白灵,闺字素贞。她以往总是独居阁内从不与人往来,不知国师从何得知?” 法渡脑海里忽然浮现起小白的叙述。 前边那段和电视上没多少区别,只不过她嫁给的并不是书生,而是被流放远地的落魄王爷…… 眼前这两个人,即将彻底扭转法渡的人生。 法渡努力平息心中的震撼:“个中缘由十分复杂也不便细说,是我失礼了,还望王爷见谅。” “有多复杂?”白灵哪里能被这种借口给忽悠过去,朝着法渡微微一笑,“难道是念经的时候忽然想到的?还是你能未卜先知,知道今天会遇见我……哎……” 庐陵王拦住了白灵:“妇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国师,还望国师不要与她计较。” 宝殊哪里知道法渡心里已经天翻地覆,只顾拽着他去看那盒子:“国师,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如果说见到白灵让法渡惊诧,那么盒子里的东西便是真正的震撼。 那东西和生门差不多大小,但并不是一块玉珏,而是一块灰烬一般的黑色石块。在那坑坑洼洼并不起眼的表面之下,涌动着一股熟悉且危险的力量。 “此物原是一位渔夫从海中捞起,原本只是用来垫着桌角,没想到方圆百米的盐碱沙地居然长出了奇怪的花草,那渔夫原本也已风烛残年,却在一夕之间白发尽黑,身上病痛尽消,仿佛返老还童一般。周遭渔人皆啧啧称奇,都说是自蓬莱而来的神物。前些日那渔夫才把此物献给下臣,听说陛下在替国师寻找奇物,臣不敢居奇,立刻便送来了。”庐陵王试探道,“不知此物……可还入得了国师法眼?” 法渡轻轻抚摸着石块的表面,原本灰烬一样的石块陡然亮起来,其中光焰明灭,看上去像是心脏搏动一般,诡怪莫名。 这一异变不只吓住了宝殊和庐陵王,就连白灵也惊呆了。 诡异的热流再也不是一种感应,而是顺着指尖直接流进了体内。 法渡并不知道血舍利是被那渔夫误打误撞带出来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失落在海里,现在的血舍利外围包裹着一层奇怪的物质,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那个渔夫才仅仅是出现了极其有限的变异表现。如果让血舍利毫无遮蔽的出现,此时那个渔夫应该已经成为了刑天或是其他不知名的怪物。虽然白灵曾经和它接触过,却并没有产生任何感应。 血舍利原来是这么来的。 在法渡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忽然来到了他手上。 难怪在蓬莱仙境把血舍利握在手里,那种相互感应竟然如此的强烈和熟悉。因为远在千年之前法渡就曾经把他紧握在手里。 法渡坐在车上久许,依旧没能平复自己的心绪。 “师父,您在想什么?”兰若望着法渡手中的盒子,“看来陛下这次寻到的东西可算是让师父开心了。” “开心吗……”法渡苦笑摇头。 宝殊看到法渡的笑容自然开心,庐陵王拍对了马屁之后得到特赦可以迁回帝京,白灵得了帝谕有了封号以后便可以名正言顺陪着庐陵王进宫,算是求仁得仁,各自满意而归。 只有法渡一个人知道,将来的一切会走向如何疯狂而不可逆转的结局。 小白的声音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响在法渡脑海里。 最初王爷对她神魂颠倒宠爱有加,不久之后就怀了身孕。人妖结合违逆天道,胎气一直不稳几次濒临落胎,于是她来求我替她找寻能够保住孩子的方法。我一向都不赞同她擅自与人类结合,于是置之不理。没想到她又找上了易国师,终于以各种灵药把胎儿保住了,但自己的身体却因为虚耗真元而越来越弱。 蛇的孕期远短于人类,王爷门下早有风言风语说她不守妇道入门之前已有身孕,王爷心里也开始狐疑,可她偏偏不听,执意要把孩子产下。待临盆的时候,王爷听到稳婆惨叫带人进来探视,一望之下竟然吓得昏厥过去。 那时候她的身体虽然已经被虚耗殆尽,却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可那个胎儿却是半妖之身,人头蛇身浑身白鳞,就连口中的舌头也是蛇信。王爷醒过来之后即刻下命把她投入大牢,大概她也没想到半妖生下来的时候竟然是这种模样,那时候她还寄望着王爷会顾念夫妻之情,一直抱着孩子静静等着。王爷派人来抱孩子的时候她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王爷亲手摔死孩子的消息。她心生绝望破牢而出想杀了王爷,没想到王爷再次求助于易国师,并且藏身于国师所在的化生寺内…… 法渡径直望着窗外逐渐西沉的暮霭。 该来的总是会来。 第208章 神思游离 血舍利有多么强大就有多么危险,虽然它现在以一种沉睡的状态存在,也足以引起花草植物乃至人类的异变。血舍利本身也是有灵性的,被法渡带在身边的时候仍然无时无刻都在试图入侵并控制他的意识。而法渡用尽全力压制着它,力量却在无声无息之间逐渐增长。 法渡攥着它,就仿佛是攥着一柄双刃的剑。留着它固然能令自己更强大,但他却要时刻提防自己会被血舍利控制。 血舍利到底是不能久留身边的,而已经注定的未来终将来到,宝殊的王朝终会倾覆,化生寺也会在历史上销声匿迹,而小白…… 法渡低头望着面前的血舍利。 如果小白真的想要血舍利来救白灵,他非常愿意就此奉送,何至于为此和小白翻脸?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小白到底为什么会被镇压在塔下? 案几上的灯花爆开了一个明亮的火星,这才把唤回了法渡游离的神思。 小白……又是小白……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 原本认真的思虑着大梁和血舍利,却总是忍不住会岔到小白身上。 小白……小白此刻又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夜色绵长,越是想遮蔽的思念却会变得更加嚣狂。 法渡侧枕着胳膊闭上双眼,并不是因为困倦,只不过是想稍事休息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想,可刚一闭眼,就觉得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顺着窗口席卷而来。 气息是似曾相识,但却来势汹汹,出手便是致命的杀招。 法渡稍稍侧身,结果来者却比他的动作更快,翻身便把他摔倒在地。说实在的,这么简单粗暴的攻击,法渡不止不想躲避,甚至根本懒得反击,可就在脖颈感觉到刺痛的瞬间,护身佛光自动亮起来,硬把那黑影推了出去。 只听见嘭的一声,黑影被撞到墙上,径直翻滚了好几圈。看似不过皮肉伤,实际上被护身佛光撞开和被大力推开完全是两回事。也亏得法渡及时控制住了反冲,对方也算得上修为深厚,否则只是那一下,元神都要被撞散了。 法渡抬手摸了摸自己颈项上瞬间愈合的伤口,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谁?” 黑影慢慢撑起身子,喉咙里发出猫科动物特有呼噜噜的喉音。他的脸映在被烛火照亮的那一团光晕当中,线条变得朦胧却又真实。 法渡心底尘封的伤口忽然被撕扯开来,锥心刺骨的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小……小唐?” 那个人察觉到他那一瞬间的神思涣散,立刻就地翻滚了一圈,拼尽全力把血舍利抢到了手里。 原来他的目标是血舍利? 法渡抬起手朝空中一摁,那人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推到墙上,任他拼命挣扎依旧动弹不得。法渡手上稍稍一用力,便听到了骨头在强压之下相互错位的声音,那人嘶吼一声,终于再也拿捏不住,血舍利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地滚了好几圈,灰烬般的表面也跟着脱落了不少。 “你是谁?为何要抢夺此物?”法渡望着那人一字一顿的问道。 那人嘴角沁出来浓密的血丝,却咬紧了牙关什么都没说。 法渡望着他的眼睛,里面仇恨和厌恶的火焰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劫火,直白而炽烈,和记忆中的深沉精密的小唐没有分毫相似。 只是这么一瞬,法渡立刻就从过往的迷梦中醒过来,跟着笑出声来。 他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小唐,而是他的父亲云虎。 云虎并不害怕方才的折磨,却被他的笑惹得火冒三丈:“你……你笑什么?” “贫僧只是在想……到底什么时候和四方大妖结了梁子。”法渡忍了忍,到底没把心里的真话说出来。前些日子被小白打了一巴掌已经超越了以往的认知,今天再见到这个冲动直率的云虎,真是三观尽毁。看看现在愣头青似的四方大妖,再想想千年后冷冰冰的小白、冷血绝情的虞天和神经病一样的归溯,这千年的时光还真是见证了奇迹啊。 法渡的态度全然不像是对着一个刺客,况且还立刻说出了云虎的身份,云虎不由的皱紧眉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法渡反而笑起来:“你要杀我,居然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云虎直瞪着法渡:“我知道你是梁帝的国师,你能用一块碑石计算天时国运,替骨女画了一张不朽的人皮,千里之外操纵副将杀了仝越……” 法渡答道:“听闻仝越身边有一位义弟,英勇无匹,任副将之时曾连下三城。仝越自立为王后恐他功高震主,便将他借故遣走,另选侄亲为副将。” 云虎应道:“你知道的不少。” “居然与人类结义……我不明白,你何以会信任人类?”法渡笑问,“我相信人和异类之间也会有真挚的感情,但这绝不会是你能做出的事情。” 云虎冷哼一声:“何以断言?” “曾有一位朋友告诉我,纯善的妖永远都成不了大妖。”法渡笑道,“那时候此件异宝应该是在仝越手上。仝越原本也有些造化,因为手中握着此物,你没办法下手硬抢。” 云虎不由得皱眉:“你连这些都知道?” “你借故亲近仝越伺机夺取,他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你以为他遣你走不过是怕你威胁他的地位,实际上在遣你走之时他已经对你下毒,若你只是寻常人,早已经毒发身亡做了枉死鬼。”法渡微微一笑,“仝越死后异宝也因此失落,恰好夺得此物之人急于脱手,恰好又遇上一个急于出人头地的庐陵王,此宝便辗转到了我手上。仝越握着此宝你都不敢轻易动手,却贸然来行刺我,必定是有人告诉你我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根本无须忌惮。” 云虎直瞪着眼睛:“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法渡摇头微笑:“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云虎的表情十分复杂,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你费尽心思夺取它,是打算借此修炼么?”法渡从地上拾起血舍利,“此物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你的修为,却也会同时吞噬你的心神,稍微不慎便被被他操纵。” 云虎又是一声冷笑:“我为何要信你?” 法渡微微一笑:“你信与不信,都与我无关。” 云虎原本也不是归溯和虞天那样善于言辞的人,干脆不再言语,只是卯足了劲使劲挣扎。 “为何不求我饶了你?”法渡也挺佩服他的执拗,在玩弄心术这方面云虎实在是差强人意,小唐的深沉精密显然并不是来自于父亲的遗传。 云虎瞪着法渡:“即使就此魂飞魄散,本君也绝不向人卑躬屈膝。” 本君两个字一出口,法渡立刻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错觉,忍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云虎怒吼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嬉笑!” 法渡伸手抬高他的下巴,在那张脸上仔细搜索着和小唐相似的棱角,却忽然发现小唐的模样早已经在岁月中变得斑驳模糊。 云虎的表情里满是惊诧和厌恶,只是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身为大妖,总不能反过来咬这和尚一口吧? 法渡放了手:“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放了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云虎皱着眉头。 法渡微微一笑:“我只想看看那个诓骗你来试探我的朋友,到底还会不会来救你。” “师父……啊!”兰若大清早一进门就被吓得不轻,手里的托盘粥碗撒了一地,“我……我失礼了。” “无妨,今早就不用送粥饭了。”法渡瞥了一眼贴在墙上的云虎,脸上还带着一丝难掩的笑意。 兰若指着云虎的手指微微发颤:“他……他是谁啊?” 法渡顾自倒了一杯茶:“一位朋友。” “朋……朋友?” 云虎被拍苍蝇似的在墙上糊了一夜,浑身都僵了,嘴角衣衫都染着血,眼睛下面浮现着浓浓的黑眼圈,贴在墙上怨气冲天的瞪着兰若,哪里像是老友聚会的模样! 法渡也不愿兰若过多的知晓其中的关节,便改口问道:“好了,今日来得那么早,朝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兰若答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拿了庐陵王的拜帖上门求见。我看您还歇着,便让他在外间候着呢。” “庐陵王?”法渡立刻皱紧了眉头。庐陵王喜好名利,昨日借由献宝取悦宝殊尚有道理,可今天一大早便又登门拜访,便显得更十分突兀,自然也是居心难测,“来人可有说明来意?” “他什么也没说,只说要见你……哎!你怎么进来了!” 兰若话音未落便有人径自跨进了大门:“你一介方外之人不做早课便罢了,居然还睡得那么久,累得客人在外久候,岂是待客之礼?” 法渡一听那特别的奚落声,不由得笑起来:“昨日夜里有客来访,相谈甚欢歇晚了,今日自然要多睡一会儿。” 从昨天扣住云虎,法渡就知道小白早晚会来造访,他设想过各种破门而入的情态,却唯独没想到小白会用庐陵王的拜帖以人类的方式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面前。 小白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桌子对面,冷冰冰的嘲讽道:“生前何需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法渡望着小白讥诮骄傲的神情,心中感叹一声,即使在千年之前,小白的嘴也还是这么毒啊。 “闲话少说,今日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法渡低头抿了一口清茶:“人你带走吧。” 小白习惯了开门见山的说法,就等着法渡开出条件交换云虎,就像率先刺出一剑,尽等着对方还招,没想到法渡却那么痛快的答应了,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你无需揣测我有什么企图,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想求得一隅清静安宁。”法渡一抬手,云虎便从墙壁上跌落下来,站了一晚身体僵硬,居然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白犹在发愣,他虽然挑动云虎来试探虚实,却根本没想到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和尚竟然如此深不可测。 “带着你的朋友离开,从此勿要再来搅扰。若有下次,贫僧不敢保证他还能全身而退。”法渡淡然道,“兰若,送客。” 小白走出门外之后忽然回过头来:“莫非你竟有读心之术?” 大门缓缓关闭,把小白茫然惶惑的眼神隔绝到了另一个空间。 法渡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终究寂然。 我没有读心之术,只不过是太了解你而已。 第209章 与世为敌 “我又来了。” 法渡望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客人,不由得皱紧眉头:“不知白施主今日又有何见教?” 小白心高气傲,昨天被他毫不留情的逐出门去,法渡还以为小白一定从此便对他厌恶至极,必定不会再来了。可没想到小白第二天就再次上门,还这么大咧咧甩出一句‘我又来了’,简直就和回家似的轻松自在。 “见教谈不上,只是连续几次遇到国师,也算是有缘。听闻国师学识惊人又懂奇门异术,庐陵王爷与舍妹初见之下亦对国师风采分外推崇。白某向来敬重你这样的能人异士,便也有心结交。”小白说话的时候依旧很骄傲,好像笃定法渡绝对不会拒绝。 昨天才让云虎来夺血舍利,今天就喊着要结交,法渡也是一脸黑线,小白难道当他是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金鱼吗? 虽然腹诽,法渡也不好当面驳了小白的面子,只好拐弯抹角的拒绝:“易勋是方外之人,并无意结交权贵,只怕要让施主失望了。” 这个答案显然在小白的意料之外,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备用方案,一时之间竟也无言以对。 法渡看他难得的懵圈表情,赶紧憋住了气,生怕自己立刻笑出来:“施主,易勋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 “易勋。”小白皱着眉头,“我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说不了两句话你就要躲?” 小白就是小白,一言不合直接翻脸,连文绉绉的词汇都不用了。 “贫僧也没有得罪君上,何苦却要咄咄相逼?”法渡苦笑合十,“告辞。” 法渡只想减少和小白相处的时间,直到他穿着蓑衣站在雨里,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了躲避小白,居然从属于自己的化生寺里逃出来了。 这才叫喧宾夺主鹊巢鸠占呢。 他并不是不想念小白,然而每次想到今后会发生的事他就感到一阵无端的恐惧。 如今在这个世上他最在乎的是小白,最不愿伤害的也是小白。 所以法渡才这么坚决的避免和小白接触,如果命运终将向那个已知的方向推进,他宁可小白就这么超脱的活在红尘之外。 为了小白,他开始试图扭转命运的轨迹。 为了小白,他宁可倾尽全力与天下人作对。 为了小白……他选择远远的逃开,不要再对彼此的生命产生羁绊。 法渡站在河畔望着远处迷蒙的雾气,一个少年从河边匆匆而来,因为走得太急脚下猛然打滑,差点直撞在他身上。 “啊,抱歉抱歉。”少年急慌慌的站直了身子,朝着法渡点点头,压低斗笠快步走开。 法渡原本不以为意,可就在少年远离的瞬间,他心头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迅速朝袖袋里一模,死门还在,但放在最外面的血舍利却已经不翼而飞。 谁会想到,连大妖都夺不去的异宝居然会被一个街头小蟊贼给偷走了? 那小贼手脚利索跑得也够快,转瞬之间便没了影子。 血舍利和死门原本放在一起,他却只偷了血舍利,一来这小蟊贼的技艺确实了得,其次他的目标也十分明确,就是冲着血舍利来的。血舍利对寻常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他此举必然是来自居心叵测者的授意。 血舍利与生死门不同,生死门不过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一旦离体便再也无迹可寻,血舍利却有自己的灵性和脾性,在相互接触之后便和法渡产生了感应,有时候甚至像是一颗可以离开身体单独跳动的心脏,无论相隔多远都只会从属于他。 正因为如此法渡倒也不着急追,在河畔呆了一阵才回了化生寺。 才一进门他便听到一阵招呼声:“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法渡惊愕的瞪着小白。 小白斜着眼答非所问:“看你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来你竟有这种爱好,好好的大屋不呆,非要跑出去淋雨。” 桌上放着几碟子鲜亮的荤菜,中间一只肥肥的烧鸡油光铮亮格外惹眼。 “这菜哪来的?”法渡很长时间不沾荤腥,看着这些只觉得发腻,扭头望向兰若。 兰若无奈的摇摇头:“我知晓您不沾荤腥,哪里敢私办这等菜色?这全都是这位白施主自己带来的。” 法渡皱紧眉头,小白还真不见外,直接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我看寺中菜色清汤寡水无甚意思,这才想着替你们改善改善伙食。勿须客气,今天我做东。”小白挺乐意看到一直冷着脸的法渡露出嫌弃的表情,想必之前他端着这大鱼大肉走进来看到寺中僧侣争相走避的时候肯定特别得意。 法渡端端正正的坐下来,直接把烧鸡整个搬进了自己碗里。 小白瞬间傻眼。 法渡撕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这烧鸡肥腻有余韧性不足,下次选只瘦点的。” 小白诧异道:“你们和尚不是不吃荤腥吗?” “你明知道佛家不近荤腥,你还故意把这些带进来,想必也是一段机缘。”法渡转身把烧鸡递给兰若,“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对乞讨的母子,你把这个给她们送去。” “是,师父。”兰若点了头,憋着笑走出去了。 小白的眼睛紧盯着烧鸡,脸上写满了悲戚。 法渡微微一笑:“施主可是觉得舍不得?” 小白拍拍手:“行,就当是做件善事,我再让人送来便是。” “此烧鸡本是来自福照楼,他们的生意向来火爆,过了晌午便会卖光。若你再晚一会儿,只怕是吃不到了。人生之苦无非求而不得,施主若是现在出发,兴许还能赶上。”看见小白依然不想挪窝,法渡不得不拿出了最致命的美食攻击。 听到这话小白确实动摇了,可才站起来立刻又坐了下来:“算了。” 小白居然放弃了最爱的烧鸡,法渡也觉得诡异:“怎么?连烧鸡都不想吃了?” “烧鸡每天都能吃,你这庙门倒不是哪天都能进呢。”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就桌上这些,也足够丰盛了。” 法渡也懒得反驳,低头便把一片笋放进嘴里,跟着就是微微一笑。 小白嘴上咄咄逼人,实际上却细心且有分寸,除了中间的两盘肉菜以外都是可口的素菜,连炒笋用的是素油,确实也还给人留着余地。 法渡本想多少夸他一句,可一抬头就发现小白直勾勾的望着自己。蛇不会眨眼睛,一旦他望定了人,便会有种灵魂都被盯穿了的错觉。当年法渡觉得惊悚,如今想来却十分好笑,因为蛇望定了人的时候,自己不是也呆住了吗? “你在看何物?” “我总觉得你很熟悉,但我又记不起在哪见过你。”小白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搬出了那套最习惯的说辞,“本君想来不爱与人来往,若不是对你莫名的熟悉,本君岂会跑到这里来三番两次吃你的闭门羹。” 小白的声音在一贯的骄傲之外还有一丝迷惑恍然,显然这个时候小白绝不应该见过法渡,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原本就是与生俱来无法解释的存在。 法渡淡然道:“或许我们有缘吧。” “有缘?本君岂会和你这秃瓢和尚有缘……” 小白话音未落,法渡却忽然站了起来。 血舍利与他的感应一直都在,法渡觉得那少年来路可疑,所以故意没有立刻去找回想要借此查出他的来历。没想到这么快血舍利周边的气息就变了,难道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蟊贼,所以才急着把血舍利转手? 小白一路追在后面:“都说和尚修心,我不就说了句秃瓢和尚,你居然生气了?” 法渡也不愿再多作解释,只是加快了步伐。 就是这多走几步的工夫,血舍利的气息就像是沉入了汪洋大海,转瞬之间彻底消弭于无形。 法渡蹙着眉头。 血舍利来得蹊跷,消失得也莫名,目前的线索全部断了,若是要动用人力去找,只怕又要惊动更多的人,反而打草惊蛇。 小白看他站住,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法渡答道:“找人。” “什么人?” 血舍利非同寻常,落在妖魔手里固然可怕,落入居心叵测者手中于世人也是一场浩劫,这令得法渡稍稍失去了冷静,他也顾不得去描述那蟊贼的长相,而是转身牵起小白的手。 小白先是愣了愣,随后便发现那蟊贼的长相和相遇的过程似乎就顺着法渡的手传到了脑海当中,他先是惊愕,随后便回过神来:“这人我认识。” 小白认识一个走街串巷的蟊贼固然意外,但血舍利的踪迹显然比刨根问底更加重要。 法渡立刻说道:“带我去找他。” 小白翻了个白眼:“我若是帮了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法渡淡然放开了小白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那时候法渡已经获得了小白脑海中所有关于那个小蟊贼的信息。成为神之后获取信息的方式也变得简单了很多,然而小白对他来说有种不一样的意义,他更愿意猜透而不愿意如同复制一般冷冰冰的把他读透。 小白低头望了一眼,忽然反过来拽住他的手:“走,跟我走!” 第210章 界外鬼市 两个人在雨中奔行了久许,终于来到一个空荡荡的废巷。 小白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到了。” 法渡低头看了一眼与小白相牵的手:“既然已经抵达,施主可以放手了么?” 小白愣了愣,然后飞快的把他的手甩开,顺道用带着嫌恶的表情在身上用力擦了几下。 法渡脸上还是带着平素一惯带着的温和微笑。 曾几何时这种彼此双手相牵的已经成为了习惯,小白凉薄的体温对他而言似乎就是一种无需解释不要回报的守护。时隔那么多年忽然间再次感受到他的温度,好像一切都倒回了那些相互依偎陪伴的岁月,可是一切又全都和那时不一样。 眼前的小白有心计有谋算,但他的所有行为都可以找得到答案。千年之后,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冰冷外表之下却总弥漫着一股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绝望。 细雨一层层的铺洒,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你看着我干什么?”小白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法渡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不是要带我去找那个蟊贼吗?为何会带我来这里?” 小白说道:“如果你是一个蟊贼,你一定会出现的地方是哪里?” 法渡异常配合的回答了一句:“家。” “这样的人不会有家,只会有个窝。正所谓狡兔三窟,要到他的窝点区堵他,到底都是枉然。”小白答道,“然而偷到的赃物必定不宜长留身边,他一定会找个合适的地方把东西出手。” 法渡转眼望着那个空荡荡的废巷:“就是这儿?” 那个巷子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了,幽深的巷弄在日暮的昏暗光影中显得深邃而荒僻,垮塌的房屋和屋檐下厚厚的蛛网都在叙述着这里迷失的岁月。别说是人,就是鬼都不肯住在这里啊。 “这和尚真是没见识。”小白冷冷的翻了个白眼,“你难道没听说过鬼市么?” 在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实在很有限,获取知识的方式也就只剩下了典籍和口口相传。有那么一段时间法渡很喜欢坐在茶舍听那个瞎眼的说书先生讲故事,他有时会说先人的传奇传记,有时却会说起那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奇闻轶事。关于鬼市的信息,正是由此而来。 鬼市并不是鬼魂们的市场,而是一个处于异界的交易市场。那里来往的什么都有,人类、妖怪、精灵、鬼魂、甚至也会有仙灵,只要你想要的东西在那里都可以找到。 没有人知道鬼市的入口到底在哪,但你若真心想要交易,鬼市便会突然之间对你敞开大门。 有曾经去过的人清晰的记得进入和出来的位置,然而当他再返回去寻找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进入的路径。 法渡点点头:“怎样才能进入鬼市?难道一定要有交易之物才可以进入?” “只有进不了鬼市的蒙昧之人才会听信这个说法。”小白把眉峰一扬,冷冷的应道,“不过鬼市总有鬼市的规矩,凡人总是要有了足够强的欲念或是怨念才会进得了鬼市的大门,精怪鬼魂之类原本就是异类,并不在限制之列。所以本君在鬼市可以来去自如,可不敢保证你也能进去。” 法渡听到小白骄傲的自称本君,忍不住又觉得好笑:“你只管引路就好,要是真的进不去,那就算是我自己驽钝吧。现在可以带我进鬼市了吗?” “你急什么?”小白冷笑之间难掩得意的神色,“喏,来了。” 法渡只觉得像是有一阵风从巷子深处刮过来,掀起的飞灰几乎迷住了双眼。就是这稍稍闭眼再睁开的工夫,眼前的一切便都变了。 刚才还漆黑冷寂的废巷变成了金碧辉煌的闹市,身边无端的多了许多人,都在那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摊位间穿梭。这许多人来来往往,要不是其中混着一些形态古怪的家伙,这简直就像是一场最普通的庙会而已。 “哟,客人,今天一个人来啊?快看看小店的物件,全都是刚进的新货。”旁边钻出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灰袍男人,三步两步就抢到了法渡面前。 “不好意思,我并无意买东西。”听他这么一说法渡才意识到小白不见了,心里只觉得奇怪,难道他进来了,小白却没能进来? “您这样的客人实在太少见了,您要是能给买上一件,小店这一整年都赚足了面子啊。您看看吧,就看看,要真有看上的,我一定给您便宜啊!” 那灰袍男子实在热情,法渡也是盛情难却,礼貌性地朝摊子上扫视一周,却发现上面出售的物件他竟然一件都不认识。 “哎,这位是……”“今天居然来了稀客,以前可从未见过……”“啧啧,不知是哪儿来的……” 法渡原本还没意识到什么奇怪之处,直到此时才发现身边围了一圈窃窃私语的家伙。那些不知道身份的家伙用各种听不懂得语言交谈,即使听懂了也是语焉不详,所以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了它们的注意。 “行了,你这样的身份就不要站在街心,生怕别人看不见吗?”身边忽然插过来一个人,拽着法渡就朝侧边的岔道走了进去。 法渡感觉到手心里熟悉的温度,心里忍不住思绪翻沸,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小白。” “小白?”小白转过脸来用嫌恶的表情直瞪着法渡,“本君此生还从未被人以这么奇异的称呼唤过。” 法渡自知失态,连忙合十:“施主勿怪,是贫僧失礼了。” 小白冷冷的应了一声:“哼。” “你刚才上哪去了?” “不过是被人裹挟着走散了罢了,也幸亏你那么显眼,马上就找着了。”小白把他打量了一阵,“之前我尚不知你是这样的身份……肉身成神实属不易,你既有神格,为何不好自珍惜,却去与那暴君助纣为虐?” 法渡暗自按捺着心头的情绪,微微摇了摇头:“施主在说什么,恕贫僧愚钝,实在是听不懂。” “别装了,你在外面尚且可以靠神力隐藏身份,进了鬼市便再也无所遁形。”小白指了指法渡的额头,“妖魔进入后眉心会出现一个烟青点印,鬼魂为墨蓝,精灵为绛紫,仙为橙色,只有神灵为赤色,而凡人则不会有任何印记。” “唉,这鬼市对天下所有的族类开放,为何还要让大家暴露身份?这样彼此之间都没有秘密,万一有人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不得不隐藏身份呢?”法渡举手触了触眉心的印记,终于明白刚才那群人为什么会围着他。物以稀为贵,满街的人当中忽然冲进一只恐龙,当然是会被围观拍照的吧。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千百年来鬼市之所以能够稳固不倒,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虽然并不限制交易的物品和交易者的种族,却担心居心叵测之流幻化形态诓骗他人,所以彼此之间必须以真实身份交易,以示诚信。” 法渡忍不住笑了,这鬼市里来往的大多不是人,但这些不是人的存在却比某些人更像人。 小白已经逐渐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笑起来,于是提醒道:“这鬼市终究入不了正流,自视甚高的仙族根本不屑入内,哪怕真的来了也是遮遮掩掩,而神灵更是少之又少。你这样明目张胆的站在街心,实在是自贬身份。” “神灵并非万能,也不过就是世间万物当中的一种存在而已,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法渡摇头,“很多时候反而为身份所束缚,相比之下甚至还不如一个凡人来得开心快活。” “神灵还不如一个凡人来得开心快活?”小白立刻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得了便宜还卖乖。” 法渡摇头苦笑:“真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羡慕凡人什么?”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法渡悠悠的回答,“做神也依然会有感情,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生为凡人,到死的那天便烟消云散,有什么放不下的都放下了,而神灵……却连解脱的机会都没有。” 小白冷哼一声:“若是神灵真的如此无奈,你当时又为何要修炼成神呢?” “我这一辈子全是被人逼着前行,步步皆是万不得已。”法渡微微一笑,“成神,不过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 “掌控自己的命运?你如此协助那暴君,莫非是想取而代之吗?若你真是如此,倒真让我失望了。”小白冷笑一声,“若本君有朝一日修炼为神,绝不会如你一般狼狈。” 听到小白奚落自己,法渡反倒觉得有趣,小白要是知道自己千年之后还没能成神,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法渡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 小白之所以不能成神,是因为被他自己压在了镇妖塔下。 与其说他是在对抗命运,不如说他是在对抗自己。 “行了,你不是要找人吗?”小白停在了一处屋檐下面,“那家伙叫做覃飞,是出了名的快手盗圣,这里就是他出手赃物的地方。” 第211章 半妖少年 面前的商铺看起来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商肆,因为处于异界,这里并不会真的堆积灰尘,但低矮门楣之下阴暗狭窄的正厅却和外面的繁华光鲜大相径庭。 两个人先后迈进大门,柜台后面佝偻着身子的枯瘦老者抬眼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珠似乎连转动都很困难。更为奇特的是,这老者眉心没有任何印记,居然只是个凡人而已。 小白见面便直奔主题:“章老大,最近覃飞可有在此交易?” 被唤作章老大的老者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冷着脸吧嗒着烟锅:“覃飞?找覃飞为何找到老汉这里来了?” 小白答道:“覃飞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我说呢,看你这咋呼劲就是上门找茬的。”章老大的视线停留在法渡眉心的赤印上,“你明白的,老汉这是做生意的地方,无论是什么人什么身份都可以在此自由交易,无需知会主人,只要交易完毕后留下相应的报酬就行。你们和覃飞的私人恩怨老汉管不着,就是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法渡忍不住笑了。 章老大,章老七。 这分明就是千年之后的明堂啊。 “你笑什么?”章老大抬眼看着法渡,原本已经迟钝到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满是戒备和畏惧。 “你在说谎。”法渡说道,“一般物件自然入不了你的眼,可你明知道那件物品非同一般,不可能不借此赚上一笔。你知道那物件的去向,也知道那物件是交易给了谁。” 章老大匆忙低下头:“老汉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用害怕,我懂得你们这里的规矩。我要找的人不是你,也不会在你这里生事。”法渡从他身上读到了恐惧,反而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不想到你脑子里去找我想要的东西,知道得太多反而是种负担,你最好自己告诉我。” 章老大依旧摇着头:“老汉是真的不知道。” 法渡也没了耐性,大步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章老大脑子里的记忆就像海潮一样奔涌而来,法渡也没想到他身上藏着的秘密居然那么多,一时之间也被震撼住了。法渡发愣的瞬间,章老大拼命地甩开他的手,后背重重的撞在烟黑色的柜台上。 法渡努力平息内心的波澜,扭头招呼小白:“够了,走吧。” 小白无意识的朝后退开一步,不安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法渡立刻就意识到他是在考量刚才双手相牵的时候是不是被他窥探到了心里的秘密,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朝他微微的一笑:“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小白直瞪着他,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小白在害怕。 任何人都有不能展示于人前的秘密,所以每个人都害怕自己心里深藏着的秘密会在别人面前无所遁形。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内,法渡叹了口气,扭头朝旁边的小门迈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与千年之后自然是大不相同,但法渡已经熟悉了布置的套路,循着空气里残留的那一点微弱的气息,他很快来到了一处阴暗的角落里。几乎就在他停步的一瞬间,凌厉的杀气便从后背直冲了过来。 法渡没有躲避,跟着便感觉到后背锥心刺骨的疼痛。 护身佛光把攻击者弹开,匕首一寸寸退出身体,伤口快速愈合,一切都来得太过熟悉,也太过无趣。 “你杀不了我。”法渡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坐在墙角捂着断裂的肋骨不停喘息的少年。 少年的脸和在湖畔初见之时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刚才这一撞散了他的修为,他甚至已经不能再维持人形,脸颊和手背逐渐现出了浓密的绒毛,眉心的烟青时隐时现。 这种状态反倒让法渡觉得有些意外:“你是半妖?!” 半妖两个字似乎刺痛了他,少年的眼神露出了脆弱和近乎撕裂一般的愤怒,咬着牙再次跳了起来。 法渡照例还是没躲,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奢望,而那种无限重复的重生过程,带来的不过只有疲惫和无奈而已。 很意外的,覃飞这一次并没有选择扑上来,而是借着势头试图朝外突破。半妖被妖族排斥也被人类当做异类,他们必须更加狡猾和谨慎才能够在极其有限的生命里保全自己。他知道自己杀不了法渡,也知道法渡并不会杀他,所以他有恃无恐,只要还有一点逃脱的机会都要尝试。 法渡抬起手来,覃飞就像撞上了一张无形的网,就这么被挂在了半空中。 “喂……放开!放开我!”覃飞扯着嗓子喊着,身体无力的来回挣扎,“你不是想找回你的宝物吗?我已经把东西交易出去了,你抓住我也没用!” 法渡并没有回答,而是收紧了手指,像是捏着一团看不见的棉花。 “现在只有我知道那东西的去向……你杀了我……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呃……”那一瞬间覃飞喉咙里的气息就像被硬生生的掐断,在半空里绝望的扑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物件事关重大,我不想听任何废话。” 死亡的恐惧在覃飞眼里蔓延,所有的骄傲和执着都在静静的化为绝望。 章老大从侧边跌跌撞撞的赶出来:“手下留人!别杀他!别杀他!” 法渡回头望他,这才发现小白也跟了进来,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或许也是私心使然,他想要小白畏惧他远离他,可与此同时又不愿意自己在小白心里的形象完全等同于可怕。 “你别杀他……”章老大知道自己不可能抗拒神的力量,只能颤颤巍巍的朝他跪下,“此前他并不知道这物件这么凶险,要是早知道会牵涉这么广,就是给再多报酬咱们也不干呐。” 覃飞忽然从半空里摔下来,伏在地上拼命的咳嗽喘息。 法渡淡淡应道:“覃飞果然是在为你做事。” 章老大愣了愣,脸上层叠的皱纹被苦笑的表情挤得更加扭曲:“是,覃飞是在为我做事。这年头兵荒马乱,妖魔鬼怪都跟着不安生。年景再怎么不好人也总得活下去啊,纵使有些生意不怎么正当,该干还不是得干?” “那物件到底在哪里?”法渡也不想和他纠缠,直白的问道,“它价值非凡,雇主所付的酬金必定不少,如果真的已经交易成功,覃飞应该早已经远走高飞,不会还呆在这里等死。” 章老七老老实实的回答:“确实已经交易成功,只是那雇主非同寻常,收货之后就要杀人灭口。覃飞知道那人得罪不起,只好在此藏身,可谁曾想事主竟然更惹不起,唉……” 法渡追问道:“雇主是谁?” 覃飞艰难的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法渡的长相:“其实那雇主的长相……有几分像你。” 法渡心头猛的一紧,伸手把覃飞拽在手里:“你跟我走。” “走?去哪儿?”覃飞一脸惊惧。 法渡应道:“带我去指认那雇主。” 覃飞心头虽然一万个不愿意却也只得被法渡拽着前行,不敢再有丝毫抗拒。 小白忽然踏前一步,低声道:“我也随你去。” 小白的反应倒是出乎法渡的意料,只好微笑摇头:“多谢施主引路,往后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务须你再为我牵涉其中。” 小白径直上前一步挤到了前面:“我并不是为了你,只是我自己好奇而已。” 此时已是深夜,宫内早已经是一片寂静。 早先法渡体恤宝殊对母亲的思念,替他弄了个温室大棚,如今满城的茉莉都谢了,唯有宝殊的寝宫之外还簇拥着那么几团雪白的茉莉。 法渡推门进去,里面层层叠叠的纱帐之间依然还亮着灯。 昏黄的光线下宝殊的龙袍异常显眼,看得出他卧在案几之前,头却枕在另一个人腿上。转头再看那人,青灰僧袍长身正座,亮光光的脑袋显然是新剃的,还没有长出新的头发。 法渡微微皱眉,轻唤了一声:“宝殊。” 宝殊似乎是睡了,并没有马上应声,倒是被枕着的那人微微侧了侧脸,面露难色压低声音应道:“国师来了?原谅啊煦此时多有不便,不好起身行礼了。” 法渡点头示意无妨,可眉头却皱了起来。 阿煦和他自己的长相原本就有几分肖似,如今再穿上僧袍剃了头发,晃眼看去竟有七八分的相似了。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模仿别人,阿煦这么做一定有所企图。再联系到覃飞的指认,阿煦如今的作为似乎就更为可疑。 “易勋,你怎么来了?”宝殊翻身起来,笑得如同孩童一般天真无邪,“你有好些日子没来看望朕了。” 宝殊直盯着法渡,自然看不到阿煦的表情,然而法渡看得一清二楚。直到宝殊起身阿煦才终于松了松劲,想站起来却终于因为腿麻而力不从心,想必他跪坐了大半晚,却为了宝殊能睡得安稳连动都没动一下。 “阿煦为何做此打扮?” “怎么?你不高兴啊?”宝殊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语气中却似乎有些雀跃,“你总也不来,朕也找不到人说话,就让他扮成你的模样在旁陪着。你要是不高兴,以后便不让他这么打扮了。来,你快过来,朕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法渡摇了摇头:“我今日入宫是因为心中惶惑,有些事情想找阿煦问个清楚。” 宝殊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你深夜入宫,难道就只是为了来询问阿煦?” 这样的质问来得突然,法渡知道他又开始发小孩子脾气,可当着阿煦的面又不好把万人之上的君王当成小孩子来哄,只好微笑着回应:“若非事关重大,我也不会深夜过来搅扰你的睡眠。” 宝殊沉着脸:“今日太晚了,朕甚是困倦,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要问的,你便明日天亮再来。” 法渡望向阿煦,阿煦却像做错了事似的拼命回避着他的目光。 宝殊皱着眉头催促:“你可是没听明白吗?” 法渡叹了口气:“好吧,既然陛下困倦,那贫僧明日天亮再来。” 帘子放下之后,宝殊便又靠在阿煦身上,仿佛负气一般故意背转身子不看法渡。 眼前这一幕或许在宝殊看来不过是孩子使气任性,在法渡回头的瞬间,却无端的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深寒。 阿煦的眼神太过复杂,即使隔着帘幕也能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第212章 一言不合 法渡回到化生寺之时,屋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人还未到面前,小白已经推开了门:“回来了?” 看到小白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法渡只觉得无奈:“你为何还在这里?” 小白叼着一串西域进贡来的葡萄,指着被贴在墙上的覃飞答道:“我得替你看着他啊。” 法渡顿时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拉下脸坐到桌前,可还没等他下逐客令,小白已经抢在了前面:“你见到那个雇主了么?” 法渡沉默不语。 如果是阿煦策划了夺取血舍利的行动,那么他应该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甚至也应该知道它的使用方法。他夺取血舍利的目的尚且不明,而身为一介凡人却能够知晓血舍利的使用方法,那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就是说,在阿煦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阴谋。 看到法渡默不作声,覃飞却着急了:“我没有说谎,那物件真的交易出去了!你相信我!” “行了,孰是孰非我自有评断。”法渡一开口覃飞立刻噤声,连喘气的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又惹毛了这个古怪的和尚。 法渡不说话,覃飞不敢吱声,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小白咀嚼葡萄的声音。有了难得的安宁和小白的陪伴,日子好像倒回了那段彼此相伴的日子,悠闲得感觉不到任何时光的痕迹。 过了好大一阵法渡才忽然开口:“吃过饭了吗?” “没呢!没呢!”覃飞抢着开口,“我都快饿死了!” 桌边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看他,好像看着一盏巨大的电灯泡。 小白冷冷的吐出三个字:“没问你!” 覃飞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他现在已经找阎王喝茶去了。 见覃飞不敢出声了,小白微微眯起眼睛轻飘飘的回答:“没呢。” 他这样的态度明摆着是等法渡请他用饭,结果法渡双手合十朝他行礼:“此时已值深夜,寺中简陋待客不周,施主既然还饿着,就请回吧。” 小白瞪着眼睛,显然有些懵圈——这人怎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呢! 法渡根本没给他想后招的时间,而是把手一摊:“请吧。” 法渡送客的态度如此坚决,小白只好铁青着脸站起来,拂了拂自己的衣摆:“好吧,那我明天再来。” 法渡头痛得想捂脸,小白这自说自话的本事真是从古到今都没变过,要不是碍于此刻的身份,他真想直接恳求小白,您老就别再来了吧! 覃飞在后面小声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法渡的声音带着一丝心不在焉的烦闷:“待我找回那件东西,你若还没饿死,自然会放了你。” 覃飞:…… 小白迈着方步直向外走,法渡那时候犹在走神,忽然看见小白在桌角绊了一下,居然倒头直栽了下来。 蛇身形灵巧,除非从高处摔落,否则都会在瞬息之间恢复平衡。 法渡原本是没有必要去扶他的,可是小白倒下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臂。小白确实不像是倒下来,而像是柔软的带子缠上了他的身体。 法渡知道他肯定没摔伤,还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你……你没事吧?” 小白的气息有些凌乱,就像弹簧一样直蹦出几米开外,脸色有些怪异,什么也没说便扭头离开了。 法渡觉得有些奇怪,之前请他走他还要一步三回头,这会儿怎么走得这么痛快?难道是因为觉得摔倒太丢脸? “唉……你……你不会是对男人感兴趣吧?”覃飞在后面紧张得直咽口水。 法渡缓缓扭头望他:“此话怎讲?” “你知道白夜圣君是蛇吧?”覃飞结结巴巴的回答:“你……你刚才碰到了圣君的夹窝……蛇的夹窝非常敏感,你这一碰,不就和轻薄一样么……” 法渡心头突然一沉:“够了,闭嘴!” 覃飞只觉得憋屈:“不是你问我的吗?” 法渡再次望向覃飞,那眼神惹得他筛糠似的颤抖,直到法渡转身进了寝室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成神之后都会变成这种脾气吗?真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呐。” 虽然已经敲过了三更鼓,然而天亮之前法渡还是习惯性的想休息一会儿,然而灭灯之后不久便又有不速之客悄悄的到来。 “出来吧。”法渡叹了口气,这一夜注定不会归于平静,就好像所有潜藏的暗涌都在转瞬之间来到水面。 “哎,和尚,咱们又见面了。许久不见,可有想念人家?”红衣少女翻身坐在窗棂之上,月光从她身后透过来,地面上的影子只是一架森森的白骨。 “无须套近乎,你我之间本没有什么情谊可言。”法渡应道,“前些日子听闻你已经去了沉县,为何忽然之间又回到了帝京?” 骨女的声音依旧甜得像是裹着蜜糖:“不要这么冷淡嘛,人家这可是记着你的恩情才冒着风险专程过来知会你的。” 法渡坐在黑暗里,并没有打算点起烛火:“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专程千里迢迢跑来知会于我。” 骨女答道:“你手里那件东西已经引起了天地六界的注意,你可得多加小心,任你再强也顶不住背后的无数暗箭呐。” “我手里的东西……”法渡很快就明白过来,骨女所指的必然不会是死门,因为死门毕竟只是生死门的一半,若它真有那么大的力量只怕骨女持有它的时候便惹祸上身了。此时能够震动六界的,只能是已经失落的血舍利,于是淡淡应道,“它如今已然失落,我亦找不到它的去向。” “今日你为了寻找它去过鬼市,我信你不是在做戏。”骨女眨了眨眼睛,“可这消息流传甚广,纵使我信你,其他人也未必会信呐。” 法渡皱着眉头细细思索,血舍利流入他手中的方式明明是正途,血舍利之前也曾经在仝越和庐陵王手中流转,可从未引起过这么大的骚动。 “先前还只听说得此物者即可修身为神,得享长生,后来越传越玄,竟然变成得之则冕六界之王。”骨女说道,“你难道不觉得今天这帝京周遭的地气都改变了方向,全都朝你这儿汇聚过来了么?” 法渡苦笑一声,成神,长生,为王,这三个词已经囊括了太多无可抗拒的诱惑,再加上地气汇聚,就是全身都长了嘴也无从辩驳。 不管这消息到底因何而起,如今都已经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到底是谁要害你?” 法渡摇摇头:“与其去想到底是谁要害我,还不如想想到底是谁敢害我,谁能够挑动六界一起来对付我。” “那我哪知道呢。”骨女轻灵灵的笑起来,“我只知道那力量居然想对付你,要么就是过于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强大到超出了现世所知的境界。” 天亮之后法渡便再次进宫去找阿煦,宝殊起来早朝看见法渡,脸上竟带着一线讥诮:“平日里请你都不肯来,今日却为了一个亲随来得这么早。” “并非是为了阿煦,而是为了日前庐陵王那里得来的物件。”法渡苦笑一声,“只怪我一时不慎竟让蟊贼把它偷了去,辜负了庐陵王一番美意。” “真是有趣,不就是一件玩物,也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宝殊展着双手等着宫女为他整理龙袍冠戴,眉峰微微一扬:“丢了便丢了吧,庐陵王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你。只要你通传一句,朕遣人再去找更有趣的玩意儿就是了。” 孩子就是孩子,哪怕他已是一国之君,思考问题的方式还是简单而幼稚。 “宝殊,有些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法渡也不想解释得太多,直白的问道,“请把阿煦叫来,我有些话要问他。” 宝殊略微侧过头:“去,把戴总管请过来。” 身边的宫女应了,居然转身进了里面的寝居。 阿煦最近很得宝殊信任,饮食起居都在身边伺候着,一大早来了宫里却不见阿煦,法渡也觉得有些怪异,而如今发现阿煦与宝殊同屋就寝却又没起来服饰宝殊早朝,反而比之前更显得怪异。 “你有什么话便自行问他吧。”宝殊并没有多说什么,扭头便上朝去了。 阿煦过了好一阵才慢慢走出来,看起来神色恍惚,一副困倦至极的模样,而真正令人震惊的却是原本缠绕在宝殊身边枉死的冤魂,如今却全都纠缠在他身上。看见法渡在外面等着,他也只是稍稍屈身行礼:“国师来了。” 法渡从来也不在乎什么礼数,阿煦的礼虽然不周全,倒也不嫌他怠慢,而是立刻问道:“阿煦,我今日前来有事要问你……” 还没等她说完,阿煦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国师可是为了庐陵王敬献的珍宝而来?” 法渡原以为他还要做些狡辩,没想到他竟回答得那么痛快,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阿煦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把侯在身边的宫女全都遣了出去。 法渡知道他一定不希望接下来的对话为人所知,于是也没有反对,等到人全都退走才开口追问:“既然你雇了明堂的人替你盗宝,想必应该知道那物件非同寻常。只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东西对凡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益处。” “凡人……那么说国师果然不是凡人了。”阿煦干巴巴的笑着,“我只想问您一句,那物件能否令人长生不死?” 法渡望着他眼底动荡起来近乎痴狂的波澜,不由的冷笑一声:“它不止可以令人长生不死,还能让你变成怪物。” “怪物,哈哈哈……身在如此乱世,有几个人不是怪物……”阿煦的笑容苍白得如同一道被撕裂的伤口,“只可惜那物件根本不在我手上。” 第213章 无形漩涡 阿煦的回答令法渡颇感意外,他的话与覃飞完全相反,那就必有一个人是在说谎。覃飞固然是个可以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半妖,然而阿煦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却让法渡更倾向于相信覃飞的话。 “国师大人可是不信我?”阿煦也是个聪明人,即使法渡没有开口,他还是猜到了法渡的心思。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一点也不着慌,依旧不疾不徐的辩解道:“那日我确是委托明堂替我盗宝,然而在得手之后他们才意识到那物件非同寻常,进而毁约不肯交货。我进不了鬼市,拿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法渡质问道:“这倒是奇怪了,为何明堂盗宝之人和你的说辞完全不同?” “国师若是不信,可以让明堂的人来与我对质。”阿煦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倒想看看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背信弃义还要诬陷于人。” “那我问你,你委托明堂盗取庐陵王进献的宝物,究竟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长生不死?” 阿煦反问道:“国师此问倒是奇怪,敢问这世间谁人不想长生不死?” “若你真的想要,为何不向陛下奏明,却要用盗取的方式?” “国师真是说笑了,你知道陛下待你如何,只要你想要,陛下便绝不会做第二人想,就算我跪断了膝盖磨破了嘴皮,又有什么用?” “那也算糊涂,那物件可以令人长生不死的传言要是流传到宝殊耳朵里,那物件恐怕会为你引来杀生之祸。” “我再怎么糊涂也糊涂不过陛下对国师的一片真心啊,长生不死之说在庐陵王进献此物之时就已经告知陛下了。”阿煦微微侧着头,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落寞,“陛下明知道那是什么,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给了你。” 阿煦这样的表现,如果是做戏那也实在是影帝级的表现,然而法渡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容易被几句话便忽悠过去的少年,他靠近一步,伸手去搭阿煦的肩头。 这一触碰之下,惊愕的却是法渡自己。 阿煦的情绪仿佛一潭漆黑的死水,没有喜怒哀乐,甚至连他原先表现出来的愤恨都像是一层覆盖在表面上的伪装,在此之下便只剩下了一片虚无。他的记忆也是一样,从小到大无风无浪,甚至没有一个精彩到会被反复记起的片段。 换言之,这个人实在太平凡了,以至于他此刻的身份境遇就像是一场绝对的意外。 法渡以为自己读取记忆的情绪的行为已经令阿煦有所察觉,没想到阿煦回头看了一眼,却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而是问道:“国师,你可是因为我如此打扮有些像你,所以觉得不悦?” 法渡并没有回话,阿煦所说的正是他心中的疑虑。 “这身衣装是陛下令阿煦扮的,你独居宫外,陛下请你也请不到,时日长了自然会想找个替代聊以慰籍。你以为阿煦会借这付于你肖似的皮囊迷惑陛下,借此来骗取我想要的东西?”阿煦摇摇头,“陛下甘心与你共享天下,那长生不死的异宝只要能换你一时舒心欢颜,陛下也情愿就此奉送。我与你终究是不同的,我们越是像,我就越是愤恨失落。他明明看着我,映在眼里的却又不是我。有时候我恨恨不得毁了这张脸,再也不要做你的替身。” 法渡冷眼看他,脸上忽而浮现出一线笑意:“可若是没有这张脸,你连做替身的机会都没有。” 阿煦猛然抬起头,浑身都在悲伤愤恨中不住的颤抖。他原先死水一般的情绪忽然间变成了排山倒海般的浪潮,搅得所有纠缠着他的幽灵冤魂也跟着兴奋起来,邪气压得殿中的灯火明灭,竟然比在宝殊身上时更加嚣狂。 “人可以演戏,但绝不要入戏。人可以欺人,但绝不要自欺欺人。”法渡笑道,“我虽然猜不透你的意图,但我知道,宝殊给你的恩宠权位连同长生不死都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能让宝殊如此信任你,想必也有几分道行,只是你把那些冤魂引到自己身上,可曾想过自己并没有力量替它们化解?” 阿煦的笑容失去了之前的从容:“恕阿煦愚钝,实在不明白国师的意思。” “宝殊是个孩子,但他却不仅仅是个孩子。你在利用他,他更是在利用你。”法渡轻轻摇头,“他不是常人,他也能看到这些纠缠着自己的冤魂。他一步步引领你走入迷途,让你的情绪越来越失控,直到你的欲念和仇恨超越了他,冤魂也一样会转移目标。” 阿煦身上严密的铠甲终于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国师……你和我不一样,你有能力消灭它们……是不是?” 法渡只是看他,并没有做出回答。 “好……我知道你不可能救我……那我便只问你一句……”阿煦问道,“你既然无所不能,也知道陛下被冤魂所累,为何总是驱赶却不肯直接替他消灭干净?” 法渡叹了口气:“若是直接消灭干净,我便没有了存在下去的理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宝殊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阿煦惨笑着摇头:“好……是我错了……我自诩聪明,却远不及你万分之一的筹谋。” 法渡长身而立,慢慢扭头望向殿外:“我这一世看遍了阴谋和背叛,步步皆是万不得已。既然身处其位,很多事情就由不得我选择。不想被人算计便要抢先一步算计别人,选择做一个坏人,往往比做个好人轻松得多。” 既然在阿煦身上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法渡当然不会再久留在宫里,没等早朝结束便返回了化生寺。 推门进去之时,兰若正在屋内忙着洒扫,雪休却端着一碗粥正在喂给靠墙罚站的覃飞,雪休一脸嫌弃,覃飞一脸生无可恋。 看到法渡回来,覃飞先扯着嗓子大喊:“怎么样,可找到那物件的下落了?可以放我走了吧?喂!说话!可以放我走了吧?” 法渡径直坐下,并没有理会他。 看到他这付模样,覃飞便知道不好,立刻大声说道:“我真的没有撒谎!若有半句欺瞒,就……就让我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p眼儿!死无葬身之地!嗷!” “你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师父自会评断,什么时候放你走也是师父说了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聒噪的人,竟能从早上一直絮叨到现在!”雪休直把一口热粥塞进他嘴里,烫得覃飞眼圈发红。 雪休看不惯覃飞的市井流气,覃飞又嫌弃雪休的古板腻歪,正所谓八字不合相看两厌,从见了面开始便一种架各种吵,难得有一时的清静。 兰若在旁边煽风点火:“吵吧,你们就可劲吵吧,听着也还挺有趣。” 雪休是在气得不轻:“你倒是说得轻巧,还不是你不肯喂他,反倒还得让我来受这份气。”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这是佛家清静之地,还是避嫌为好。”兰若答道。 雪休没好气的反问:“那往日我们也常在一起,你为何不说避嫌了呢?” 兰若掩嘴而笑:“那可不一样。” 雪休并不服气:“怎么不一样?” “你不是男人。”兰若笑得前仰后合,“你是书呆子。” 雪休:…… 覃飞大喜过望:“兰若姑娘此言,便是承认在下才是顶天立地充满了吸引力的男人吗?” “男人?”兰若直接白了他一眼,“你根本就不是人。” 覃飞:…… 少年男女遇在一起总会发生化学反应,三个人争得开心,却把法渡晾在了一边。法渡此时倒也实在没心思去研究白菜和猪的辩证关系,只是一门心思思索着血舍利的去向。 覃飞与章老大说血舍利已经交给了阿煦,阿煦却说他们反悔取消了交易,这两方如今看来都没有破绽,难道血舍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若说血舍利凭空消失已经够怪异了,可还有一股力量正在诱导六界的力量一同来对付自己,如果说那是为了抢夺血舍利,可血舍利已经不在法渡手中,这一系列的行为就变得毫无逻辑可言了。原本法渡认为这不过是阿煦的阴谋,甚至怀疑阿煦是不是被什么力量利用或是附身了,如今看来,阿煦也远远及不上可以与自己一较高下的程度。 太多疑问堆积在心头,法渡只觉得自己也变得越来越被动,原本只想置身事外,安静的做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如今却像被卷进了无形的漩涡,然后越陷越深。 “师父,这几日寺内好像特别干净,蛇虫鼠蚁都不见了。”兰若拂拭着窗棂上的灰尘,“原先外廊木柱上有些白蚂蚁,我还担心柱子要被蛀空,想着叫工匠来看看,结果今日路过,竟然全都不见了。” 兰若一说,雪休也发现了怪异之处:“对啊,前些日我还见到松鼠小鸟跃上窗台来吃松子,可我窗外那些都放了些时候了,竟然分毫未动。” 覃飞啧啧有声:“生灵都有趋避灾难的本能,你们这里只怕要有大灾劫了。” “你这乌鸦嘴!哎?”兰若正想呵斥覃飞,才一抬头就发现小白站在面前,再仔细一看,后面居然还跟着两个。 “你怎么又来了?他们……”法渡发现小白居然把云虎和虞天也带来了,原本还想奚落几句,回头一想自己此时理应还不认识虞天,干脆就保持沉默了。 小白倒是十分自觉:“这两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听说国师风采,特地上门来讨教一二。” “哟,这一下子竟来了三位圣君,稀奇!”覃飞吹了声口哨,“这阵仗看着怎么像带着家人来考察女婿似的……” 小白冰冷的眼神扫过来,覃飞感觉自己又可以去找阎王喝两杯了。 第214章 爱恨相难 法渡皱着眉头:“昨日贫僧似乎并没有对施主表示欢迎吧?” “可你也没说过不欢迎啊。”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迈着方步便往里进。 雪休故意大着嗓门喊:“师父,咱们这里清淡简陋,现在又多了一个吃货,只怕怠慢了客人啊。” 小白立刻把手一抬:“无妨,我们自备酒水,无需叨扰寺中僧侣清修。” 法渡望着他手里大包小包的酒菜,顿时一脸黑线,你成天带荤菜酒肉进来,难道就不叨扰寺中僧侣清修吗? 小白大摇大摆的进去了,云虎和虞天自然也不会客气。 法渡知道今日逐客无用,只好默默的接受了这个设定:“兰若,沏茶。” 兰若点点头,刻意压低了声音:“师父可需要兰若在茶水中加些巴豆?” 法渡摇了摇头:“就沏陛下新赐的明前,再打发人出去采买几样糕饼果点,甜咸无忌,但求鲜香。” 雪休兰若两人面面相觑,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跟着法渡这么多年,他们都知道法渡吃得极少也极单一,除了清粥就是白菜豆腐,何曾见他吃过什么糕饼果点? 法渡回到桌边坐下的时候,那三个妖怪早已经不客气的在桌边围了一圈,覃飞挂在墙上一脸苦相,却被这沉重的气氛感染,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法渡望向小白:“施主近来时常到寺中来,想必是有所求,今日便但说无妨吧。只要贫僧所知所及,必定不会推辞。” 小白朝虞天望了一眼,虞天的注意力却放在了挂在墙上的覃飞身上,似乎是有意想要回避。而云虎更是一直看着覃飞,显然在揣测这人又是因为什么得罪了法渡。 法渡笑了笑,覃飞已经从墙壁上直摔了下来。他挂的时间远比上次云虎呆的时间长得多,肢体全都发僵,倒地之后腿脚发软,大半天都站不起来。 “出去。” 覃飞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自由,硬撑着爬起来就往外走,还没走两步便听到法渡又补充了一句:“不要离开化生寺地界。你若要跑也无妨,我再抓到你的时候便是你的祭扫之日。” 覃飞:…… 法渡并不太喜欢威胁别人,只是覃飞这个人充满了市井之间的狡猾流气,若是和他讲道理多半是对牛弹琴,直白的威胁反而能够奏效。 回过头来的时候小白正直盯着自己,法渡便淡然一笑:“贫僧脸上可是有什么异样?” 小白冷冷的转开视线:“你这脾性,怎么看也不觉得是和尚。” “或许是。”法渡笑道,“或许不是。” 小白又来了个白眼:“若不是和尚,你何苦吃斋念佛?若不是和尚,你守什么清规戒律?若不是和尚,你成天介自称方外之人?” “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法渡答道,“但凭自己的心意随心过活,吃斋念佛为我所喜,清规戒律亦为我所喜,心在方外,人在哪里皆是福地。” “国师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今日冒昧前来确有迷惑,希望国师能为在下解答。”虞天眯着眼睛,这时候他还没有成妖,但他把半妖的特质掩藏得很好,所以连覃飞这样的同类都无法分辨他的真实身份。 兰若沏了茶进来,为诸人一一奉茶之后便不再停留,立刻便出去了。 等到她退走小白才开口:“我想知道庐陵王进献给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法渡神色淡然:“市井之间诸多传言想必你也都知晓了,无须贫僧再多做累述了吧。” 小白面露鄙夷之色:“我知晓你的身份,若那东西真的只有这么些用处,你又怎么会对它如此紧张。” 法渡了解小白的性子,若是不说实话,他估计会就这么一直纠缠下去,不由得苦笑一声:“好吧,施主若是有闲,不妨来听个故事吧。” 法渡并不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与茶寮酒肆中说书人的抑扬顿挫当然差了老远,然而他口中那个关于蓬莱仙岛的故事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茶香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变淡,法渡啜饮着里面残存的余温,忽然觉得那些真实存在却被化名取代的人物,似乎已经成了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自然全都隐去,而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些将来都会植根在小白和虞天的记忆里,成为他们指引那个懵懂盲目的法渡前进的方向。 “仅此而已?” 法渡点头:“仅此而已。” “哼,我早说过这和尚肯定不会说实话。”云虎冷哼一声,“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本就不该到此低眉顺眼的求他。” 法渡叹气:“你何曾低眉顺眼的求过我?” “能不能不要再拐弯抹角了?”小白拽着云虎的胳膊朝桌上一搁,“你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虎的手心里缠着厚厚的绷带,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丝丝黑气在朝外流散。越是解开绷带,那股邪气就越是嚣狂,很快伤口便显露出来,外围似乎是被烧灼过的焦黑,内里留下了一片空洞,看不到血肉撕裂的过程,却在不断的弥生和腐蚀。 “这伤口从何而来?”法渡皱紧了眉头,立刻拽过云虎的手掌,“莫非是血舍利……” 小白立刻抬起头来:“血舍利?你果然知道它的由来。” 法渡的眉心几乎纠结在了一起,原本法渡以为是小白只是找个借口过来刷存在感,虞天是真有所求,云虎不过是被他俩拉来当背景而已,没想到事实却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云虎前来夺取血舍利那天便被灼伤了手心,但那时不过是微微发红,法渡也并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短短几天之间却被那无形的力量伤到这种地步。妖族有自我回复的本事,云虎的肌体在不断的再生,这股力量却在不断的蚕食他的身体,而且蚕食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自我回复的速度,想必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噬体之痛,而任由它发展下去,早晚会彻底被这个伤口完全吞噬。 云虎的身体因为疼痛而不住的发颤,血舍利的力量与法渡原本就有感应,现在伤口被他攥着,那种吞噬的感觉就来得更加放肆。 “别动。”法渡把那伤口攥在手心里的时候便能清晰的感觉到血舍利的力量在与他对抗,试图搜索到一个突破口。法渡试着去压制那股力量,然而它意识到敌人比自己强大之后却如同幽灵一般在云虎的血脉中来回躲藏,法渡虽然比它强大,却只能抑制,不能消灭。 既然无法消灭,或许……逆转呢? 法渡想到了刀美兰逆转大雪的情景,如果只是逆转这股力量,又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只是单纯的逆转对法渡来说已经是信手拈来的事,但同时要与血舍利的力量对抗却显得有些吃力。 法渡全副心神都投在其中,完全无暇去关注其他人的动向,直到力量几乎溃决才摊开了手心。 那伤口几乎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道参差不齐的伤口,只是那伤口之中仍然翻沸着浓浓的黑气,似乎随时都会再次炸裂。他确实把伤口的状态逆转了,却并不能彻底将其消除。 以前与血舍利接触之时只觉得它不过如此,即使虞天与血舍利彻底融合也及不上西王母的境界,而法渡如今已然成神,却无法弥合这样一个伤口,又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他并不是直接面对血舍利而是通过介质来相互对抗的缘故吗?或者……血舍利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云虎迅速的收回了胳膊,表情有些窘迫。 他们应该已经用尽了方法都无法使伤口愈合,逼不得已才会跑来向法渡求救,自然知道这伤口有多么怪异莫名。虽然法渡确实令他伤势好转,可就这么手拉手的坐着总归让人觉得别扭。 小白忽然开口:“成了?” 法渡摇摇头:“虽然初见成效却不知可以维持多久,我会想办法将他彻底根治,但在根治之前还需每日来找我,以防伤势再次恶化。” “国师之能耐,当世少有人能匹敌,在下佩服。日后理当常来常往,多多向国师请教。”看到虞天的眼神,法渡立刻就明白了虞天今天真正的来意。他并不是想听故事,更不是在担忧云虎的身体,他只是想试探法渡,寻找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或许在他询问那些话之前便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血舍利的力量可以让他彻底幻化为妖,他要确认的并非是血舍利的力量,而是一旦血舍利造成了副作用,法渡有能力可以逆转这一切。 法渡微微一笑,神态镇定自若。经历过那么多转折和变故,他早已经学会了藏起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和能力。 尽管法渡完美的掩饰了自己的筋疲力尽,云虎心里依然有那么一丝过意不去:“你为何要帮我?” 法渡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一线笑意:“若不是为了要我帮你,你又何必跑到这里来?” 云虎愣了愣,终究还是向他抱拳行礼:“今日之恩云虎记下了,将来必定会予以报偿。” 法渡望着云虎的脸,有些棱角确实能对上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轮廓,但那一切终究是过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心头渴求的是小唐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生命里,然而对于小唐来说,遇见他却未必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如果再让法渡选择一次,他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哎哎,既然如此,咱们今天便先走吧。”小白前几日没事也要想方设法的留在这里,如今这句话居然出自小白口中,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法渡回头看他:“不再多坐一会儿?” 小白站起来,难得的朝法渡行了个礼:“今日你肯出手相助,他日你若有难,我等亦会鼎力相助。” 法渡总算看出他的套路来了。 因为他虽然看起来是在客套,实际上却是在有意无意的遮挡法渡与云虎对望的视线。 法渡回了一礼:“请。” 三人离去之时,对法渡已然多了许多恭敬的成分,而小白则还是不遗余力的试图遮挡云虎的背影。 法渡有些好笑。 爱过小唐的记忆对他来说是无悔,同时也是看破。 其实从小唐死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执着便真正的放下了。 如今面对着这张脸,他会唏嘘,会感概,会回忆起以往的点点滴滴,唯独不会再有丝毫的动摇。 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不需要替身,更不希望让别人成为小唐的替身。 “师父,糕饼买来了!”雪休端着食盒进来,然后惊愕得瞪大了眼睛,“咦,人走啦?那这些东西该怎么办呐?” 法渡指了指墙角的柜子:“放着吧,即便明日不来,后日他也总会来的。” “师父,柜子里面放满了佛经,哪有地方搁这些个东西?师父?”雪休扭头询问的时候,法渡的神思早已经游离开来。 如今以易国师的身份,法渡对任何人都不会再有困惑和迟疑。 唯独是小白……靠近或远离都是伤害。 爱恨两相难,恩怨两聚散。 第215章 入戏至深 送走了小白,法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出门看见兰若和雪休又在斗嘴,覃飞却不见踪影,便顺口问道:“覃飞逃了?” “他那么怂,就是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逃啊。”雪休摇摇头,“喏,这会儿就在后院猫着呢。” 雪休的用词非常贴切,覃飞果然是在后院墙角蹲着,后脖颈直耸着,就像一只面壁思过的猫。 法渡慢慢靠近:“你在干什么?” 覃飞就像受惊的猫朝上窜了一下,然后才老老实实的回答:“数蚂蚁。” “数蚂蚁?”法渡望了一眼墙角为生计拼命忙碌的那群不起眼的生灵,“蚂蚁有什么好数的?” 覃飞摊摊手:“我这不是没事干打发时间吗?” 法渡点点头,跟着追问道:“你为什么不逃?” 覃飞讨好的笑起来:“你不让我走,我哪里敢走啊?” “我们院落中的蚂蚁这几日早已经都搬走了,这些蚂蚁必然是外来的。”法渡淡然笑道,“它们会来,自然是受到了腥气之物的吸引。墙角那一片灰是新盖的,是你在掩饰自己呕血的痕迹吧。” 覃飞傻了一阵,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曾经有位朋友也是半妖。”法渡淡然答道。 半妖都对自己的身份异常敏感,法渡说出这样的话,覃飞心里依旧怀着几分猜疑:“真的?你那位朋友呢?” “走了。”法渡淡然答道,“那个时候我没能力救他,如今我有能力救他了,他却已经不在了。” 覃飞愣了愣,过了一阵才苦笑起来:“是啊,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半妖无法融入人类的世界也不被妖族接受,连寿命都像是别人不要了匀出来的。” 法渡忽然开口:“你愿意把自己的性命给我吗?” “性命?”覃飞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什……什么意思?” “兰若和雪休终究是人类,有些事情我不便差他们去做。”法渡答道,“只要把你的性命当作忠诚的信物交给我,我或许可以给你一段永恒的寿命。” “真的?你真的……能做到吗?”覃飞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法渡缓慢而坚决的点着头。 “那你到底要我替你做什么?”覃飞咽了咽口水,“杀人?” 法渡摇了摇头:“我不便出面去做的,我不能做的,我不愿意做的。” 覃飞终于低下了头:“好,我答应你。” 短暂的寿命是所有半妖都不可避免的心结,或许在问之前法渡就已经清楚的知道覃飞绝对不会拒绝。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随我去宫里。”既然谈好了条件,法渡也不担心他再动歪脑筋,立刻就用上了这免费的劳动力。 “宫里?”覃飞苦着脸,“你要让我去暗中监视那个叫戴煦的总管吗?你这会儿去已经来不及了。” 法渡微微皱眉:“为何?” “戴煦死了。”覃飞压着声音,“就在今日早朝时分。” “不可能,整个皇宫都在我的护佑之下,他怎么可能……”法渡忽然停了下来,当年他察觉到了周遭所有的异动,却无法察觉小唐在他衣领内放的窃听器,如今也是这样,他可以察觉到宫内的异动,却无法防范正常范围内的意外。 覃飞看他停下,连忙解释道:“明堂得知消息的渠道与众不同,事情才刚发生我就知道了。我之所以不敢告诉你,不是怕你误会么……如今我和那个总管各执一词,他如果死了,嫌疑当然就落在我身上了。” 法渡问道:“你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但我怎知你是不是故意呆在这里消除嫌疑,让你的同伙私下行事?” 覃飞的表情有些惶惑,似乎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到底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这件事情说来也奇怪,我们明明把东西交易给了他,他却说并没有成功接货,那货物忽然之间就不知所踪无从追寻,这原本就很奇怪,他这一死更似死无对证,明堂就是有一万张嘴都说不清。那时候他委托明堂盗取宝物,根本就没有说明到底要什么东西,只说我来了,那东西自然会到手。很奇怪不是?” 法渡点点头,他那时便觉得蹊跷,原以为覃飞手段高明才能入探囊取物般准确的带走血舍利而留下死门,如今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这一切反倒像是被人为安排好的戏码,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向预先设好的局。 覃飞见他并没有直接怀疑自己,也松了一口气:“那……我们还要去看那戴煦的尸身吗?” 法渡点点头:“必须去。” 阿煦死得实在离奇,好好的走在九曲桥上,居然自己跌下去淹死了。大清早的必定不会饮酒,说是不慎也太牵强,唯一的解释便是自尽。阿煦在死前最后所见的人便是法渡,两人私下谈话之后阿煦便自尽了,所有的怀疑自然都会集中在法渡身上。 法渡带着覃飞去查看尸身的时候,宝殊早已经守在那里了。整个打捞过程他都在旁看着,按理说阿煦出了事他即使不是伤心欲绝也总要表现些哀思,然而他此刻的表情却淡漠得好像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似的。 “朕知道你会来看,还没让人处置尸首。”宝殊指了指外面,“他在外面,你自己去看吧。” 阿煦躺在冰冷的桥栏之下,仅仅用一层细白布盖住了身体,虽然旁边放着一把雨伞,可遮得住身子便盖不住脸,细雨一层层的冲刷着他苍白僵硬的表情,双眼永远定格在了生命终止那一刻的痛苦和绝望。 “他死了也不闭眼,那是有冤呐。”覃飞躲在法渡身后,“咱们就别过去了吧,他那个死不瞑目的模样,看着真是瘆得慌。” 法渡回眸望了他一眼:“我从不知道你们竟然也会对人类的生死如此忌讳。” “不是忌讳。我们深知生命可贵,所以才对所有的生灵都怀着敬畏。”覃飞咽了咽口水,“我可以坑蒙拐骗,可以夺取生命,但我所做的每件事都不会是只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做。” “你说得对。”法渡苦笑一声,“只是我知道得实在是太晚了。” 覃飞一脸茫然,可还没等他再追问,法渡已经踏了出去。 法渡慢慢蹲下,把掌心放在他额间想要替他超度,立刻便发现了异样。 阿煦身边纠缠着自宝殊身上吸引过来的冤魂,如果他确实是枉死的,那么此刻他的冤魂必定会萦绕不去,而纠缠着他的冤魂没有了目标,自然也会跟着散去寻找别的目标。 然而此刻阿煦的表情虽然狰狞,灵魂却已经走了。 他死得很平和,心甘情愿。 纠缠着他的冤魂也并不是散去,而是就此烟消云散。 “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宝殊冷着脸问,“朕知道你看不惯他,却不知晓你竟如此容不下他。” 法渡并没有答话,这么多年的相伴,他知道宝殊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并不是真的想听到他的解释或者答案。 倒是覃飞忍不住开口:“国师若是想要他的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又是易勋上哪捡来的小妖小怪,即便你装得再怎么像人,终究还是异类。”宝殊冷冷应道,“你虽不受人间章法管束,在朕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评论是非。” 覃飞对于眼前这个凡人居然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不禁有些吃惊。“宝殊天生异眼,能辨出你的身份。”法渡低声说道,跟着抢过了话头:“兴许是我的话说重了吧。” “嗯。”宝殊冷冷应了一声,“朕并不是要和你计较,不过是一个总管,没了就没了,朕安排封赏家人并予以厚葬就是了。” 法渡合十:“陛下仁慈。” 宝殊扭头上了辇舆,旁边的少年迅速撑起华盖,在一众宫人簇拥下快速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那个戴煦也是有几分道行的人,哪能被几缕冤魂所趁?”覃飞忍不住嘟囔,“虽然还不了解你,不过这些日子看你也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至于三言两语就把个大活人生生逼死了吧?这小皇帝真是是非不分,赶明儿一定要仔细查查这桩怪事……” “不用再查了。”法渡摇摇头,“他要的原本就不是真相,而是要我欠着他的情。” 覃飞瞪着眼睛:“那这戴煦的死……” “你也说了,他是有几分道行的人。他心中并无不甘,而且所有的冤魂也都跟着烟消云散。”法渡笑道,“那就像是一场特别的法事,阿煦用自己的命超度了那些满怀怨气的亡灵。” “这……为什么?”覃飞完全想不明白,“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就真是我的话说重了吧。”法渡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人可以演戏,但绝不要入戏。人可以欺人,但绝不要自欺欺人。阿煦以为自己是在演戏,但却终究入了戏。” “你的意思是……”覃飞恍然大悟,“这个戴煦难道是对那残暴的小皇帝有情,所以才心甘情愿的用性命超度了那些亡灵?” 法渡点点头,笑而不语。 覃飞的猜测并没有错,阿煦心甘情愿的用性命超度了那些亡灵,而他的情感与他朝夕相处的宝殊又怎么会一无所知? 阿煦以为自己欺骗了宝殊,实际上却是欺骗了自己。宝殊利用他的感情不费吹灰之力就祛除了纠缠自己多年的亡灵。 刚才宝殊身边的少年急匆匆的顺着桥又跑了回来,尽管衣衫都被侵湿了一大片,他仍是满脸欣喜:“国师大人,陛下托我来给您传句话。” 法渡问道:“你是?” “小人是新任的总管杜寇,自今日起顶替戴总管之前的职务。” 阿煦以为自己替宝殊除去亡灵之后宝殊便会感怀于他,而法渡对宝殊的牵制也会减弱,甚至会因为他的死就此交恶。他的整个谋算并没有错,唯一的纰漏,不过是宝殊一开始就只把他当作棋子而已。 法渡点点头:“杜总管。” “不不,小人岂敢再国师面前如此无礼。原先国师也把戴总管唤作阿煦,那以后便也唤小人的名字便是了。”宝殊寻找替换人选多半也是照着眼缘随便指派,杜寇忽然飞黄腾达自然是喜不自胜,立刻便想着接替阿煦的一切。 “如此也好。”法渡知道他此刻的心理,也就随着他应了一声,“陛下委托你通传的到底是什么事?” 杜寇连连点头:“陛下说了,前些日子您与庐陵王相谈甚欢,今日王爷那儿传来喜讯说王妃有喜,特邀国师明日王府共享庆宴。” 法渡心头一凛,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第216章 避难之所 法渡回到化生寺,原本约好会替云虎治疗,自然是早早等在厅里,而小白居然没有跟来,实在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就开始吧?”云虎伸出手,他这个人说话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屑去矫饰自己的情绪,所以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很讨厌法渡这件事。看到法渡眉头紧蹙心事重重的模样才问道:“怎么?你遇上什么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感叹命运无常而已。”法渡摇头微笑,“该来的总是会来,因缘聚散皆不由人。” 云虎望定了他:“你果真很传言一样,能够通晓过去预见未来吗?” 法渡笑了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任你再有通天彻地之能,依然无法逆转既定的命运。” “原来如此。”云虎自嘲的一笑,“我以后的命运是不是非常悲惨?初见时你常用那种眼神看我,也说不清是恨还是可怜,只是总觉得你是认识我。” 法渡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其实我认识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儿子。” “我此前从未有过延续后代的想法,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好奇了。”云虎愣了愣,跟着哑然失笑,“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法渡摇摇头。 云虎顿时兴味索然:“你也要学江湖术士那一套,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法渡又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此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若你不急便明日再来找我吧。” 云虎低头看了看手心再次绽裂的伤口,却跟着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 法渡伸出手:“你若是有兴趣,可以与我同行。” 云虎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就拽住了他的手:“我倒是也想看看,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如此戮力劳心。” 云虎触到法渡的瞬间,只觉得须臾之间日月倾覆星河倒转,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山腹深处的青铜大门之外。 “这是什么地方?”就连云虎也不禁为自己所见的一切感到惊叹,“这难道是传说中众神为自己修筑的神域?” 法渡摇摇头:“这是一座皇陵,将来或许会成为一座隐藏的避难所。” 云虎恍然大悟:“这莫非就是你受命为敬帝之母修筑的皇陵?” 法渡点点头,随即走到大门侧边:“原本替你治愈伤势应是不能拖延的事情,然而今日之事有变,庐陵王妃已经怀孕,我不得不加快速度来完成这座皇陵,免得到时候那么一大帮人无处容身。” “这原本是你的秘密,你根本不必告诉我。”云虎皱着眉头,“你为何如此信任我?” “这不是信任,而是根本与你无关。”法渡摇摇头,手掌按上大门的瞬间,沉重的门扉便轰然开启。 石门之内原本是个熔岩腔造就的断层,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然而法渡招手的瞬间通体透明的石块从虚空中飞来,凝聚成一条一直朝前延伸的阶梯。透明的阶梯之下黑暗的空间就像是无边的夜空,而夜空当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悠悠的闪烁着阴暗光芒。 以前第一次看到这一切的时候法渡一直在感叹工匠和材料的非同寻常,如今才知道这一切不过随心而造,来得如此轻描淡写。 法渡踩在透明的地面上,着迷的望着下面,那种感觉就像是悬浮在宇宙空间里,脚下的群星璀璨,把人托举在天穹之上。脚踏上去的时候,下面那些星星一般的东西会变的更加闪亮,能把脚下周围的地方全部照亮。 相隔千年望着同样的景致,恰如莲华一梦,如坠菩提。 云虎倒吸一口凉气:“这地方如此玄妙,如同通天之路一般。” “那这里便叫做通天之路吧。”法渡微微一笑,“对,这里也还少了些摆设,确实看着不衬。” 说话的工夫,一对巨虎般的凶兽出现在阶梯左右,身后有一条拖曳在地的长尾,全身青色长毛,长着一张人脸,表情穷凶极恶。 “梼杌?”梼杌乃是上古凶兽,云虎也不得不有所忌惮,然而过了半晌仍没动静,他才靠过去伸手摸了摸。 它们还活着,因为云虎能感受到在皮肤之下有血流运行,然而眼前的梼杌却动也不动,就像两尊安静的石雕。 “这到底怎么回事?定身法吗?” “不,我只是给它们织了一个梦境。”法渡摇摇头,“在梦里它们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不得不一直和我的幻影作战。” 云虎立刻想到了此前法渡说过的异状:“莫非……它们便是因血舍利的传言而找上你的?” 云虎连忙跟上:“那……它们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被闯入者惊动那天,或者……”法渡答道,“死亡。” “如果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它们岂不是永远都要被困在这里?”云虎忍不住追问:“即使将来终于脱困,被困在这里的千百年完全是在虚耗光阴,到头来还不如在外界修行的后辈小妖啊!” “天下没有白来的饭食,既然心中有欲念,便要有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 “这……你不觉得比杀了它们还要残酷吗?” 法渡没有回话,缓缓拾级而上,再次放下了第二对怪物。 云虎只觉得汗毛倒竖:“你到底收服了多少这样的妖魔怪物?” “现在还不多,但终归有一天会把这条通天之路完全铺满。”法渡答道,“这才是通天之路,每一步每一级都踏着败者的血肉。” “那么……你为什么不这么对付我?” 看到云虎一脸惧色,法渡再也忍不住开玩笑的心思:“暂时还不想吧,要是哪天发现少了一只不对称了便拿你来充数也说不好。” 云虎阴沉着脸:“你真是个疯子。” 走完通天之路,上面便是第二道石门,法渡照着记忆里的画面布置了两道天地锁,门上的兽首形状一龙一虎。以前他想不通这扇门为何不是白象大鹏而是龙虎,如今才明白,这上面的图案不过是在纪念小白和小唐而已。 “你可知白夜的生辰?”法渡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小白的生辰,只好找云虎求助。 “大妖皆是借天地灵气而修成,诞生之时尚且没有灵性,有灵之时父母辈早已亡故,谁还能记得什么生辰?” 法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忠义叔能那么快破解密码,因为那石门一边是小唐的生辰八字,而另外一边根本就没设密码啊。 “照这么说,这边的并非是龙,而是白夜?”云虎又指向另一边,“那这边这个奇怪的生辰八字又是谁?” 法渡原原本本的答道:“你的儿子。” 云虎的表情在不期然间变得温柔起来:“原来他竟在千年之后才会降生,现在想来居然有些等不及了。” 云虎这么一说法渡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对他透露得太多了,忍不住问道:“我所言之事你全都相信吗?” 云虎苦笑一声:“你已然为神,随时都可以把我当作镇墓兽,哪里由得我不信。” 法渡笑了笑:“今天所见的一切,希望你不要对白夜泄露半分。” 云虎拱了拱手:“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亦如此信任于我,云虎自当从命,亦不会多问你一句缘由。” 法渡再回到化生寺之时,小白早已经四仰八叉的睡在了门廊之下,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小白满脸皆是不满的神色:“为何现在才回转?云虎呢?” “治疗完毕,自然是让他回去了。”虽说神灵不会真正的疲惫,但今天法渡实在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不免也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 小白不满的哼了一声:“你和云虎去了哪里?” “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以便借助灵气事半功倍。”法渡返身把柜子里的糕饼果点取出来放在桌上,“等候许久,你也该是饿了,不如先用些果点吧。” “哼,若不是心中有鬼,何需用那些小孩子的吃食来讨好本君?”小白脸上写满了鄙夷,手却已经伸向了桂花糕。 法渡忍不住笑起来,小白永远都是这样,嘴上说不要,身体却永远很诚实。 一块桂花糕下肚,饥饿的小白心情明显转好,却依然还是质问的口气:“你为何拒绝了庐陵王的邀约?” “你等到此刻,只是为了向我兴师问罪吗?” “也不尽然,只是妹妹所托,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小白愣了愣,“若你真的为难,不去便不去吧。” 法渡抬眼望他:“你希望我去吗?” 小白点点头:“既然妹妹如此恳切的委托于我,做兄长的自然要尽力为之。你若答应赴约自然甚好,你若不去我也不会勉强。” “那就劳烦你转告庐陵王与王妃,贫僧届时会准时赴约。”法渡嘴上答着,眼睛却盯着不断消失在小白嘴里的糕饼果点。原本堆成山的各色食物,转瞬之间就剩下了寥寥,他还以为这堆东西能撑个三天,这眼看着今天就得让雪休去补货了。 “你看什么?”小白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本君又不是来骗你的吃食,吃了多少你合计合计,只管到庐陵王府上取钱就是了。” 法渡摇摇头,把碟子里剩下的都推到了小白面前:“你若喜欢便常来常往吧,这些吃的喝的都会为你备着。” 小白又来了个白眼:“那本君要是不来了呢?” “你若是不来,自然分给门前的乞者寥以充饥……” 法渡话音未落小白便一仰脖把剩下的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喉咙:“你要做善事舍粥我管不着,可这些全都是我的!” 兰若端着茶进来,正好看到小白把那堆东西一扫而光的场景,登时目瞪口呆:“哎,这一柜子……全都吃光了?你是猪啊!” 法渡忍不住笑出声来,以往那些与小白相伴的日子他已经习以为常,总觉得那不过是自己被迫与小白相互扶持而造就的彼此习惯,如今才意识到,以前那些看起来再寻常不过被欺压被折腾的日子,反倒成了时光里最明媚的彩虹。 第217章 咄咄相逼 其实在知道白灵怀孕之前,法渡便已经开始加快的修造皇陵的过程,也把雪休兰若覃飞三人带去看过,事无巨细的嘱咐着进入的方法,所以虽然从外界看来虽然并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化生寺内却已经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时局动荡,市井之间流传着各种流言,也许越是在社会底层的人就越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些关乎身家性命的异动。 然而到了庐陵王府外便是一派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的欢腾,仅仅隔着一条街巷,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王府大门外依旧是一段青色阶梯,法渡并没有想到宝殊会提前在那等他。 “易勋,你来了。”宝殊望着他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全都变得晦暗无光。站在他身边的新后庞月表情却变得很复杂,这个少年皇帝很多时候都是阴郁而乖戾的,虽然如今专宠在身,她依然找不到一点安全感。然而在这一瞬间,庞月却忽然生出了嫉妒的心思,如果说这个小皇帝还剩下什么事不敢做,大约就是不敢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和尚生气吧。除了对他之外,皇帝已经再无善恶知心。 法渡一步步踏着阶梯,雨水把台阶冲刷出了翡翠般的幽绿,甚至光亮得可以映出人的影子。 照着人,也照着心。 他的每一步前行仿佛都铭刻着这个王朝的轨迹,透着一股浓郁的不可抗拒的宿命气息。 “易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小白匆匆赶来,竟然丝毫不避讳,直接抢到了宝殊前面。他原本就不是人类,虽然多少也按着这人世的规矩在做事,可到底还是随性惯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繁文缛节。 宝殊也不是常人,自然看得出小白身份有异,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沉着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宝殊和小白都站在阶梯顶上虎视眈眈的望着,法渡忽然觉得很好笑,放在面前的仿佛就是他未来的去处,然而无论他有多想直接把小白抱在怀里,最后依然只能选择相反的方向。 法渡朝小白点了点头,还是来到了宝殊身边,合十为礼。 宝殊面色稍霁,话语仿佛带着点孩子撒娇的意味,又有些得胜炫耀一般的得意:“怎么才来,庐陵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法渡微微点头:“确是我失礼了。” “哪里,哪里,国师言重了。快快有请,有请。”庐陵王在后面毕恭毕敬的陪着,紧绷着神色连连还礼。他哪里敢有一分的不满,说到底也不过是宝殊在生气着急而已。 宝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易勋,走吧。” “陛下先请。”法渡故意退后了一步。 “我俩之间还分什么先后,随我一同进去吧。”宝殊主动伸手牵了法渡,法渡总也不好甩开,只好随着一起走了进去。 庞后的表情固然不好看,小白更是虎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烧鸡。 落座之后法渡偷空冲小白笑了笑,结果却只收到了一个怨气横生的白眼。 白灵很快出来了,这一次她的举止远比上次收敛了许多,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之时虽然少了上次的灵动机敏,却多了几分母性的沉静娴雅。 庐陵王扶着白灵过来行礼的时候,法渡望着才觉得心惊。庐陵王此前还未有过子嗣或许还未曾察觉,白灵在短短时日内肚腹已经如此明显,蛇的孕期果然远远短于人类,那个命运发生逆转的日子果然就快要到来了。 法渡受了他们敬的茶,就在那一刻,忽然听到白灵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国师,帮帮我。” 法渡猛然皱眉,视线正和白灵遇上。 白灵陡然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绝境中看到了阳光,表情瞬间透露出了欣喜的意味:“国师果然不是凡人,哥哥虽然矢口否认,我却是一直都信的。我知道你能帮我,也只有你可以帮我。” 法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脑中回应:“你想我如何帮你?” “你知道我是蛇妖,腹中王爷的骨肉便是半妖。若是孩子提前降生,或许我的身份就会因此败露,我便无法再与王爷白头偕老了。” “如果你仅仅是担心这个,贫僧倒有一万全之策。”法渡低头抿了一口茶,“你寻一味落胎之药即可。” 说出这话的时候法渡心中也跟着微微一颤,如果这个孩子就此消失,或许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会跟着被扭转过来。 如果要改变历史的轨迹,除掉这个孩子或许比疏远小白来得更加有效。 白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一个出家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平白便要断了人的性命?” “你想与王爷白头偕老,唯有永远掩藏自己的身份。”法渡答道,“你想守住自己的秘密,只有放弃这个孩子。” 白灵立刻应道:“可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确实无辜。”法渡答道,“半妖无法融入人类的世界也不被妖族接受,连寿命都极其短暂,你愿意你的后代受到这样的磨难么?” 白灵低着头:“国师,总有办法的……” 白灵的话才说了一半,法渡的视线就被一个大型障碍物挡住了。 “国师屈尊前来,当哥哥的总该替妹妹敬上一杯酒。”小白举着杯子,从全方位遮挡住了白灵的身形。 法渡举了举茶盏:“贫僧不近荤酒,便以茶代酒吧。” “不近荤酒?前两天吃烧鸡不是吃得挺欢吗?”小白酸溜溜的嘲讽道,“可是白某人微言轻,国师不屑与我共饮一樽?” “师父确实不近荤酒,前些日子要不是你咄咄相逼,师父何至于要为你破戒吃鸡?”兰若在旁边直瞪着小白,简直就像是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覃飞到底比兰若更懂得人情世故,半路插了进来:“咱师父实在是不胜酒力,这一杯下去没准要出丑。若是圣君不嫌弃,不如这杯就由在下代劳了吧。” 小白冷哼一声:“本君嫌弃。” “这就让我很尴尬了。”覃飞苦着脸,“圣君啊,你说这话可让我怎么接?” “没打算让你接。”小白冷冷答道,“易勋,今日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 法渡一仰脖,满樽的酒已然下肚,抬头笑眯眯的望向小白:“白施主可满意了?” 小白顿时傻眼,狠狠咬了咬牙:“算你狠。” “哥哥,你快坐回来,强令出家人饮酒已是不该,若是再借酒耍横岂不是失礼于人?”白灵这边正在和法渡商量正事,被小白这一打岔心里也是着急。 也亏得亲妹妹才能制得住他,小白恶狠狠的瞪了法渡一眼,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了。 雪休压低了声音:“师父啊,此人多半有病,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法渡微微弯起嘴角,若是换成以前的法渡或许也会觉得懵懂而不知所措,如今经历了那么多过往,自然知道小白是在吃醋。 可你连亲妹妹的醋都吃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白灵倒是没察觉到法渡走神,稍稍屈了身子做呕吐状,庐陵王见状也慌了神,一来却是担心白灵的身体,而来又怕白灵真的当场孕吐在皇帝面前失了体面。 “王爷,妾身身体不适,今天看来是无法陪诸位尽兴了。”白灵嘴上说着,眼神却望向法渡,那显然是一种暗示,应该是希望法渡也找个借口离席来与她相见。 法渡微微低下头:“你只管走,我的灵识会跟着你。” 白灵离了席,很快转回到自己房内,掀动机关,地面中央便出现了一个豁口。 虽然行动不便,白灵比起人类来说还是爽利了许多,一双人腿很难顺着那滑溜溜的石台向下攀援,所以她便直接把下半身化作蛇形,飞快的游了下去。 法渡的灵识才跟了下去便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走进入口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灵气就从幽深的地底飞快的漫上来。那种气息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和曾经在蓬莱仙境遇到的非常相似,却也明显强横许多。被彻底净化的感觉牵引着法渡身体的力量来回激荡,然而彻底同化了的力量并没有引发剧烈的抵抗,反而在他身体里变得温顺起来。 法渡看到透明得像玻璃一样的湖水,看到冰冷的水下闪着星星点点绿幽幽的磷光。 唐家的地下灵湖,原来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庐陵王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每天生活起居的地方之下居然还藏着一个如此深不见底的空间。 白灵到了湖边,警惕的朝四周张望了一圈:“你跟来了吗?” “我在。”法渡现身出来的时候还是把白灵下了一跳。到了这个境界,灵魂出窍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然而对法渡来说那已经不算是灵魂出窍了,因为灵魂只不过可以从旁看着,很难令人感知它的存在,而法渡化出的却是一个实体。 白灵犹在发傻,法渡已经扭头望向湖水中央,此时湖底还没有星罗棋布的红色棺木,也没有那相互交错堆叠在一起的废墟,涌动的水面之下铺满了发出磷光的绿色晶石。而在湖水中央的碧绿中却亮着一团艳红,仿佛是在水底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血舍利在你手上。”法渡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用灵湖的水暂时困住了它,因为两种力量相互抵消,所以我才感知不到它的所在。” “是我说服了戴煦通过买通了明堂的窃贼从你手中盗走了它。”白灵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原本只想着让他俩都莫名横死,这血舍利便再死无对证再也无迹可寻了。” “你之前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手,为什么非要等血舍利到了我手里才大费周章来偷?” “先前它一直都是休眠状态,我知道它是异宝,然而那时候它对我而言还比不上一颗好看的石头。”白灵苦笑一声,“况且王爷取得它之后立刻就向那小皇帝献宝,人还没到帝京消息早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我若是下手取走,他岂不是就犯了欺君之罪?” 也许是感觉到法渡靠近,那躺在水底的血舍利变得更加耀眼,璀璨的火光与湖水的波光相互离合嵌错,红与绿变化出华丽而神奇的图案,幻化出勾魂摄魄般的妖冶美感。 法渡回过头来:“你现在来找我,是因为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它了么?” “这只是其一。” 法渡慢慢转回视线:“那其二呢?” “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利用这血舍利将即将降生的孩子彻底转化为人。此举凶险异常,我不能贸然行事,你对血舍利的了解和掌控远在我们之上,我只能找你求助。”白灵眼里的光焰如同晨昏交替之时的星子,若说智计她并不在小白之下,修为力量也丝毫不逊色,甚至犹在小白之上。 法渡一抬手,那湖水中跃动的血舍利就像是长了翅膀,破开湖水直接飞到了他手心里。刚刚接触到皮肤,法渡就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波动,血舍利明灭了几下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像重新沉睡了一般。 白灵笑起来:“你果然有能力降伏它。” “原来虞天之所以上门来找我试探,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法渡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你利用了虞天。” “他喜欢我,所以即使知道我在利用他,依然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确实利用了他,可那就是喜欢我的代价。”白灵回答的声音十分平静,“而我如今落得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那就是我喜欢王爷的代价。” 想起往日被虞天耍的团团转的过往,法渡更加佩服白灵。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有勇气有智谋,同时也有入世的精明,出世的看破。 “帮帮我。”白灵有些着急,“你若不肯,我会找哥哥帮忙。” “你自己也知道此举凶险异常,为何还要让白夜也牵涉其中?” “我被逼到了绝境,自然什么方法都要试试。”白灵笑道,“你或许不会救我,但你一定会救哥哥。” 法渡哑然失笑:“你这是在用白夜的性命威胁我?” 第218章 红尘娑婆 “易勋……易勋!”法渡以为自己灵识遁走也无妨,席上众人不过只会以为他在发呆,况且身边还有三个徒弟保驾,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问题,谁知竟会提前被唤回来。 睁开眼睛的瞬间,小白的超大脸部特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手上端着酒樽,眼里迷离着几分醉意。 以前和小白睡在一起见惯了他的脸,时隔那么久再看到,忽然间竟觉得不习惯了。 “终于醒了?就一杯酒便醉成这样,险些叫不醒你。”小白脸上显出几分不满,“你要是真的不醒,这几个啰嗦鬼真是要烦死我了。” 兰若气鼓鼓的应道:“说了我师父不近荤酒,那自然是不胜酒力,你干嘛还非要不依不饶呢?” 法渡笑着摇摇头:“兰若,无妨。” 法渡看得懂小白的意图,千年前的他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背叛,他心里所想的大半都会真实的表现出来。小白此刻看似无意义的作法和宝殊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都是在刷存在感罢了。 小白拼尽全力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法渡心中早就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你……真的没事吗?”小白嘴上不肯示弱,实际上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你若真是不胜酒力便随便沾沾唇算了,要不然顺势倒了也行啊,又没有人非要逼你,何苦一口干了?” 法渡摇摇头,仍是笑着看他。 其实法渡只是想让他安心,没想到这一笑居然把小白给吓退了。 小白不仅仅是跑回了座位,不多时干脆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适,跟着也告辞走了。 “哎!那异宝……”或许是因为曾今近距离接触到血舍利,周遭那么多人却只有覃飞注意到了法渡手心里那一点红芒。 法渡轻轻摇头示意噤声,覃飞会意,立刻也就不再做声了。 血舍利此刻正在法渡手心里安稳的躺着,虽然刚才回来得仓促,好歹还是把它带回来了。也就是看到覃飞的这一瞬间,法渡心头忽然萌生出一道古怪的念头。 覃飞希望长生,而白灵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正常的人类。 半妖的血液中有一半是人一半是妖,如今既然有两个半妖,是不是可以借助血舍利将他们的血缘彻底分离? 这个想法令法渡兴奋,同时也感到恐惧。 他始终想不明白虞天到底怎么利用血舍利让自己彻底妖化,一开始法渡觉得那妖化的方法就握在虞天手里,然而虞天找他试探的时候,显然也只是一种大胆的猜测。现在知道那是出自白灵的授意,那么他们对于血舍利的了解显然比法渡预料的还要有限。刚才白灵提出让孩子成为人类的方法时法渡还觉得荒谬,而此刻却是他自己想出了这个方法。 他拼命的躲避着命运的轨迹,试着去扭转已经发生过的那些过往,然而他越是回避越是悖逆,却反而推动着命运的轮转一步步靠近已知的悲剧。 白灵离席,小白走了,血舍利也已经回到手里,这场欢宴对法渡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亏得刚才装作不胜酒力,现在借酒推辞倒也说得过去。 庐陵王照例是要挽留的,法渡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虚与委蛇,才说了两句话,忽然脑子里如同过电似的察觉到一丝异样。 小白的气息非常混乱,并且在逐步涣散。 法渡来不及再作解释,立刻起身朝外大步而去,才迈开两步,袖子却忽然被人拽住。 “易勋!”宝殊抓着他的袖子,脸色阴沉得如同雷雨降至前的天色,一字一顿如同把那名字咬在唇齿之间细细咀嚼,“好不容易才把你约出来热闹热闹,酒未过三旬你就要走,难道你竟如此见不得朕?” 法渡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哄这个炸毛的孩子,只得朝他歉意的笑笑:“往后的日子还长,将来相聚共叙的机会还很多。此次我确实不能耽搁,下次再补还给你吧。” 法渡甩开袖子大步离开,耳边忽然传来宝殊带着冷笑的叹息声:“我们真的还有机会相聚共叙吗?” 那一句话就像是堪破了些什么,法渡隐约觉得宝殊是知道了些什么,然而他的心里此刻全是小白的安危,终究是连头也不回。 他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容得他慢慢行走,迈出大门的瞬间便直接朝小白气息所在的方位飞去。 小白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很远,实际上甚至连王府的花园都没出。 法渡到达的时候只看见那片竹林内外升腾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如同清晨暮夜竹海中的雾霭。然而这竹林不过是园林造景,面积不过两三百平方米,而且除了这里以外,别的地方竟然连一丝雾气都没有。 法渡心头微微一沉,习惯性的喊道:“小白?” 雪白的雾气激荡了起来,就像是被掀起来的汹涌海潮,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小白压抑在嗓子里痛苦的喉音:“你别过来!” “小白,你在这里干什么?”法渡急促的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伸手驱开雾气,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把浓郁的雾气从中劈作两半,在雾气动荡之间出现了一段正在痛苦翻滚的粗壮蛇身。 那一瞬间蛇身再次缩进了雾气里,似乎又要再次逃逸。 法渡迅速冲入雾气当中,顺势搂住了蛇的脖子,心里萌生了几许怨气:“你还要跑到哪儿去?” “我叫你别过来了……”憩伏在落叶与竹根之间的巨蛇通体纯白,即使没有光线照耀的时候蛇鳞依然现着白光。这时候的小白与千年之后确实小了许多,脑袋上也还没长出龙角状的鲜艳肉冠,更加触目惊心的是在蛇身之上竟然有不少如同焚烧一般的痕迹,黑色的焦痕当中露着红白相间的嫩肉,有些地方伤透了皮肉,甚至深得可以看见骨头。 “为什么?”法渡皱着眉头,“为什么阻止我过来?” “我……”小白艰难的回答,“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法渡一时间居然没领会到他的意思,急急应了一句:“我知道你的原形是什么模样,你何必要躲避我?” 小白疼得浑身都在抽搐,过了一阵才勉强冒出一句:“这伤……太丑。” 法渡实在是哭笑不得,如果不是因为现在情况危急,他很有可能会忍不住揍他一顿,让他分清楚什么是轻重缓急。 “你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不至于真的揍他一顿,法渡决定换一个话题,“方才还好好的喝着酒,怎么转眼之间就伤成这样?” 小白又疼得搐缩了几下,口中终于吐出一个词:“雄黄。” “雄黄?”法渡忽然明白了白蛇传中雄黄显形的典故,不由的质问,“你既然怕雄黄,为何饮食还如此不小心?” “这里的饭食原本就吃不饱,那酒水更是不够看,我只顾着和你志气,想也不想就倒进去了。”小白理直气壮的回答,“况且我妹妹是王妃,谁曾料得会有人在此害我?” 法渡这回彻底被它气笑了,小白真是彻头彻尾的吃货,现在能把雄黄酒灌下肚,千年之后依然能就着羊肉吞下去一把钢针,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一点都没变。 “你别看了……叫你别看了……”小白低下头,试图遮住自己身上的伤口,法渡却捧起它的脑袋,慢慢抵住了眉心。 他试着把自己的气息传入小白身上借以治愈伤口,灵气源源不断的过去,确实减少了小白身上的痛楚,那些破口隐约有了结痂的迹象,然而到底也只不过如此,并不能立刻令那些伤口恢复如初。 法渡心里萌生出近乎绝望的挫败感。 他自己无灾无病,即使受伤也会在转瞬之间彻底愈合,他并不需要治疗的法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甚至渴求着死亡类替他结束这永恒不灭的噩梦。 这就意味着他只知道最基本的方法能暂时维续生命,却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救小白。 就像是多年之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唐走向死亡一样。 他强大到甚至可以创造一个世界,却留不住那个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雄黄的药力很快也会散了,你还在气什么?”小白忍不住嘟囔,“受伤的是我,被人陷害的也是我,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法渡回过头来看他,小白立刻就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如果蛇的形象也能做出表情,那么它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法渡很想骂他几句,然而话在嘴边百转千回,出口的时候却又柔和了许多:“你能觉察出是谁要害你么?” 小白摇了摇头。 “那你可还记得谁刻意向你敬了酒?”法渡其实也是漫无头绪,若是真的要置小白于死地,只用几杯雄黄酒实在是太过儿戏了。这就像是一出恶作剧,与罗迦在羔羊肉中藏针的伎俩如出一辙。 “不少人呢,小皇帝,皇后,新任总管,你那仨徒弟,庐陵王爷……”小白停下来想了想,“连舍妹白灵也特意敬了数杯。” 说到白灵,法渡心中微微一动,有些线索似乎是对上了,可是白灵要是真的能对小白下此狠手,那小白上辈子真的是要毁灭了银河系才能摊上这么坑哥的妹妹啊! “我都没事了,你还在想什么?”蛇形与人形终究不一样,小白顺着树叶上游过来就像雨水溜过鸭背一样轻快。 “这次虽然有惊无险,可难保下次就会要了你的命。往后你饮食须得格外小心,不要又着了道。”法渡皱着眉头,“此后我亦会替你多想几个自保的法门,哪怕真的遇到危险,起码也能保住性命。” 法渡一门心思为他未雨绸缪,小白却从旁边探出一个脑袋:“你确实认识我,对吗?” 望着那双在林荫中闪光的金色蛇眸,否认的话忽然就哽在了喉咙里。 面前的巨大白蛇咧开了嘴,那或许是一个笑容,然而在人类看起来实在像是一个即将捕食的讯号。 “你果然是认识我的。” 小白一字一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法渡眼底里忽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忽然捧住了它的脑袋,轻轻落下一吻。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第219章 烟花燃城 午间来了一场大雨,仝越的首级也随着大雨和在懵逼中大获全胜的梁都大军班师回朝。之前虽然早已经有了仝越的死讯却终究没有太张扬,如今那一颗首级,却在不期然间征服了不明真相的老百姓。 如今叛军已经彻底被剿灭,宝殊重提册封钦天行舍之事,朝野上下便不再有反对的声音。那时候有多少人盼望着这个迷惑君王的神棍横死沙场,又有多少人谋算着借他的失败来作为弹劾君王作为的砝码,如今却都在那一场胜利中变成了破碎的泡影。 法渡知道这场胜利拖延了王朝覆灭的时间,然而仅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够再拖延多久? “国师神机妙算,更有奇技在身,赵某佩服。”眼前的赵信便是当时接替云虎的副将,仝越的侄亲。宝殊因册封之事宣法渡入宫议事,法渡刚入了宫门,赵信便匆匆追了上来,低头便是一个深鞠。 法渡回过头:“将军如今大功在身前途无量,无需行此大礼。” “赵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若不是那日国师提点,赵某如今只怕已经万劫不复。”赵信满面喜色,“幸得国师提点,赵某感念于心。” 法渡点头微笑:“那是将军自己有福缘,方能化险为夷。” 赵信虽然接替了云虎的副将职位,然而此人疑心深重又贪名好利,一直害怕仝越若真是起兵成功谋得帝位,将来只怕会先拿身边亲近的人开刀。那天他原本喝了些酒,不知道怎么的就失了神智,待他清醒之时,眼前横着的已然是仝越的尸身。仝越在叛军之中威望如何自不用多说,他犯下那样的罪行,叛军之中必然不能容他。而仝越一族到底是叛党,若他弃叛军而转投王军,只怕也不会有好下场。 就在他心灰意冷走投无路之时,这个和尚却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和尚教他先将仝越的死讯暂时隐瞒,假作仝越之名三番两次发布不合理的命令导致人心背离;这和尚教他透露叛军动向连吃败仗然后被迫退守瓦阳,然后被王军团团围困;这和尚教他引动军中不满情绪,再假作义愤填膺而杀了仝越,转向王军投诚。 在赵信投诚之时,全军上下虽然总还是有些微词,却也找不出任何责难他的理由。而赵信投诚之后,皇帝龙心大悦,更是封妻荫子赏赐颇丰,下一步或许还可封赏为王,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喜事。 然而赵信有多佩服法渡的智计也就有多恐惧他的手段。 仝越已死,无论他怎么假冒军令也还是会有破绽;天气炎热尸身腐坏,后面那场义愤填膺大义灭亲的戏只怕也难演下去。 然而赵信却亲眼看到,已经死去的仝越竟然还坐在帐中喝酒,谈笑说话没有半分异常,甚至还逼真的呼吸咳嗽,那时候他还以为是仝越和那和尚合起来演了一出戏来逗他。待到夜深人静,赵信惊惧万分的凑到军帐里去查探虚实,才发现仝越混身冰冷毫无气息,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从那时赵信便笃信,这个和尚能够令自己成为人上之人,亦随时都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法渡那时操纵赵信击杀仝越却令他误以为是自己酒后所为,加上雪休那段时间的消沉,多少令他有些过意不去,然而赵信的表现却令他彻底释然。 这就是赵信要的结果,只不过是这个人并没有聪明到可以让它成为现实而已。 赵信进了御书房面见宝殊,不多时就满面春风的大步出来:“陛下已亲封赵某为征西王,食禄万户。” 法渡合十:“恭喜王爷。” 赵信刚刚欢天喜地的出去,书房里便来了传召的消息。 法渡大步进去,总管杜寇便立时退了出来。虽说宝殊身边的总管就是个随时都可以更换的存在,然而戴煦却还是与别人不一样,因为宝殊与法渡议事之时多半不会让戴煦回避,而杜寇却从来没捞到这样的特殊待遇。 宝殊看到法渡进来立刻问道:“易勋,你看到赵信了吧?” “见到了。既然你亲封他为征西王,他自然是欣喜万分的回家报信去了。”法渡答道,“这招确实高明,明里封他王爷,实际上却削去了他的军权。他这样一个没有实权的外姓王爷,生杀大权不过就在你一念之间。仝越的旧部多半都身负罪责妻离子散,唯有他平步青云,哪怕你不动手,那些人亦早晚都会将他除去。” “你是在责怪朕心狠?”宝殊笑了笑,“还是在后悔自己此前的决定?” “一味仁慈劝诫未必就能导人向善,有的时候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反而更加有效。若你杀一个人能够保护更多的人,那就是善举。”法渡摇摇头,“我没有责怪你,亦永远都不后悔。” “你说得如此狠绝,实际上却处处留着余地。”宝殊脸上笑得分外灿烂,“从扈州押送叛军回来何需如此长的时间,听闻军中忽然爆发了一场疫病后来却又莫名其妙的痊愈,竟然无一人死亡,朕就猜到是你的手笔。仝越横死,总有旧部觉得难以接受,那时候要他们投诚只怕还是心有不甘,若是因此触怒了朕,只怕又是一场杀戮。那一场病磨掉了他们的锐气,也消耗了他们的怨气,后面再派人为他们医护诊治,他们反倒会对朕感念于心,不会再妄动反叛之心。” 法渡笑笑,对于那一场反叛他实在没有什么好回顾的,亦再也不想去回顾。 宝殊顿了顿:“你加快了皇陵修造的速度,莫非是我大限将至?” 法渡笑着摇摇头:“人生在世诸多意外,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宝殊的心思远比一般少年人深沉,自然听得出法渡是在安慰他,于是也不再计较,重新换了个话题:“以往你总是在催促朕为你寻找那玉珏,近些天却没有再听闻,莫非你是已经找到还是另有隐情?” 法渡笑着摇头:“世事不可强求,如今天下动荡,你为江山劳心劳力已经如此辛苦,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找什么玉珏。” 宝殊眨了眨眼睛,神色无比庄严:“若是易勋想要,朕愿用天下来换你倾颜一笑。”他停顿了一阵,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你对庐陵王妃的哥哥那样。” 法渡心头一沉,宝殊莫非是知道了些什么? 宝殊看他不再言语,态度忽然又软了下来:“易勋,我又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法渡只觉得无奈,这个小皇帝的内心世界实在太复杂,一时风一时雨的根本摸不清套路,他想要维系两人之间数年相互依靠的情谊固然很难,想要相安无事亦十分费神。 话音才落,外面一声轰响,紧接着便是一片火花爆燃之声,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天空中绚丽开放。 “算了,今日既然是大胜庆贺之日,咱们就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借着烟花打岔,宝殊牵起法渡的袖子,“趁着今天庆典,咱们就去游河赏景去吧。” 法渡打从心里不愿去搞什么庆典,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做得越多就越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叛乱初平宝殊便如此大肆庆贺,明日朝野之上必定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那日庐陵王大宴你匆匆离去,明明答应过改日与朕共聚,难得今日天时地利人和,你再推脱便说不过去了。” 法渡苦笑一声:“是。” 想必是对上次行刺之事心有余悸,那一液游河的人不少,因为宝殊忽然兴起,那河中其他的人便被赶得一干二净,沿河侍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把看热闹的民众都驱逐出了老远。说是赏景实际上并没看到多少,法渡倒是看到了不少侍卫的背影和空荡荡飘在河边的画舫。 宝殊倒是兴致很高,不多时便醉倒在法渡身边。 送了宝殊回宫之后法渡才转回化生寺,那时候寺门口的大牌匾地下已经多了一个红色的副匾额,上书钦天行舍四个大字,抢尽了风头。 法渡皱眉看着,雪休先迎了出来:“师父,你可回来了!” 一看他急慌慌的神色,法渡便问道:“是否是寺里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那白施主?”雪休摇着头,“早先他便来了,我们说你进宫议事去了,他也不肯走,就坐在那里吃咱们的存货。等到吃完好不容易走了,晚上又醉醺醺的来了,硬说是见不到你不肯走。” 法渡苦笑一声:“好吧,待我去看看。” “哎!你可终于回来了!” 小白并没有坐在室内,而是大咧咧盘踞在外面的假山顶上,一点也不在乎过往僧侣异样的目光。 法渡仰头看他,夜空中正好绽放出一片绚丽的烟火。 夜空中演绎着五彩缤纷的色彩,落在小白眼底却沉淀成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愫。 “你又进宫去陪小皇帝了?” 法渡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我还算是个国师,总也有我的事务要与皇上处理交代。” “你这和尚真是管得宽,修造皇陵归你管,出兵打仗也归你管,陪皇帝游河散心还是归你管。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管的?”小白揶揄道,“你是国师,念经祈福做法事不就好了,其余的事你管它作甚?难道这么大的梁国,没有你便会灭国?哎,你为什么不说话?” 法渡苦笑一声:“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啊。” 小白照例冷哼一声,坐在假山顶上并没有挪窝。 “小白,快下来。”法渡也不知道他此时到底醉了几分,只得轻声哄他,“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你坐在那里成何体统?” 小白思考了一阵,忽然朝着他直蹦下来,法渡习惯性的接住,不期然间才意识到小白被酒意染红的双颊好像变得更红了。 法渡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碰到了他的夹窝。 “冒犯了。”法渡连忙放手退开,小白却拽住了他的胳膊,“小皇帝喜欢你……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 法渡微微皱眉,并没有回答他。 小白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他对你言听计从,哪怕与天下为敌也要立你为国师,他为你放弃了可以长生的异宝,甚至为你策划了一场反叛。” 法渡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应道:“我知道。” “他亲近那戴总管,还总要他打扮得和你相像,就是为了找个替身。” 法渡点点头:“这我也知道。” “那个戴总管横死,虽然小皇帝确实是想要他替自己消除怨灵,可到底还是因为你不高兴了……你以为你三言两语真能激得他去死吗?那只是能是……” “是宝殊要他死。”法渡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 小白直瞪着眼:“那你为什么……” “很多事情原不必戳破,不戳破的时候像幅画,戳破了反而是个疤。”法渡苦笑一声,“现在这样正好,也免了彼此的尴尬。” 小白停顿了一阵:“那我呢?你对我又是什么感觉?” 小白忽然说出这种话,法渡也不知到底该用什么话来回答他,只得摇摇头而已。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干嘛要在竹林里亲我呢!”小白的声音很大,仿佛瞬间把法渡企图深藏在心底的感情暴露了出来。 法渡猛的后退了一步,小白猝不及防仰天跌倒。 蛇从来不会摔实在了,所以法渡原本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可过了半晌小白还是没有动静,他仍然忍不住弯下身去:“小白?小白你没事吧?” 小白摔倒的地方正在假山的阴影里,法渡低下头去才看到他的一双金色的蛇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小白?” 法渡愣了愣,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腰,重重的拉了下去。 嘴唇落在一起,唇齿相依。 和很久之前在冰天雪地里的一吻完全不同,脑袋嗡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在一瞬之间崩成了漫天让人晕头转向的灿烂烟花。 第220章 扭转乾坤 很多念头都不过在须臾之间,在转瞬间的巨大冲击之后法渡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没想到小白也是同样的一脸迷茫,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 法渡慢慢挪开身子,烟花在他背后的夜空里逐渐沉寂,就像无论再怎么美好的梦境也总会在睁开眼睛那一刻化为泡影。 “你不要害怕,本君没有恶意。”小白沉默了半晌,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面对这样离题千里的台词,法渡顿时哭笑不得:“我看起来像是在害怕吗?” “哦。”小白模模糊糊的应了一声,“我怕你误会我是要吞了你。” 法渡不由的笑起来:“就是你真的想吞,或许也还没这个本事。” 小白听了这揶揄居然没有被激怒,反而更加腼腆了些:“你也不能怪我,你这个人总是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肯说,我不去惹你你却总是来招惹我……” “说话可要讲道理。”法渡赶忙抢过话头,“你三天两头朝这寺里挟带荤肉酒水,变着法子上门找茬,先让云虎来夺宝后带虞天来闲坐,到底是谁在招惹谁?” 小白翻了个白眼:“易勋,你听好了。本君……咳咳,这话本君只说一遍,你可一定要听好了。” “但说无妨,我自认耳力还不错。”法渡倒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可这么做人工呼吸状半跪在这里实在是很伤腰啊。 “那天宴席之上你与舍妹眉目之间颇多传情……” 小白这话一说法渡更是无奈,这家伙居然真是在吃亲妹妹的醋啊。 “反正本君就是看上你了,若你真喜欢舍妹那样的女子……本君……我愿为你化身为雌。” 法渡很庆幸自己此刻并没有喝茶,否则真的有可能当场喷他一脸。 “本君并不是在说笑。歇脚亭初遇那时,我只当是遇上一个疯子,而后却越来越觉得你熟悉,越来越觉得你有趣。”小白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憋着一股气要和你过不去。” 如果要对付那条死要面子的老蛇,根本用不着媚术这种高阶技巧。你只要学学易国师那套,板着脸对他爱搭不理的,他自然会对你感兴趣。 法渡忽然想到了虞天说过的话,顿时忍俊不禁。 小白还真就喜欢这种调调,所以他越是回避越是逃离,小白反而会离他越来越近。 “你笑什么?”小白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调动起了莫大的勇气,“本君不要千年修为,亦不再渴求修身为神,你可愿随我背离佛门从此还俗?” 小白就是这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无须理由更不需要回报。 法渡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小白直瞪着眼睛,或许他这辈子也从未听过什么不合心的话,结果到了法渡这里又是闭门羹又是扫地出门,最后居然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不止是他有生之年的奇耻大辱,甚至对他后面的蛇生也是抹不去的阴影。 “我这一生从未真正皈依佛门,又何来的还俗之说。”法渡淡然笑道,“我不需要你改变自己,就如今时今日这般,永远都只做最真实的自己。” “那……你就是同意了?”小白这一生听过各式各样的表白和花样翻新的追求,却从没见过法渡这样的人。每当他靠近,法渡便会远离一些,每当他退缩,法渡却又如此鲜明的出现在他面前。 看着小白发懵的表情,那些已经沉淀了太久的思念和被压抑在心底的寂寞瞬间化成了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海潮,法渡忽然把他抱紧:“我因你而来,也只因有你……我才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因为……我?”小白并不明白法渡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眼前这个和尚那么冰冷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之外,却如同烈酒一般燃烧了他的灵魂。 法渡的手指微微发颤,那是在成神之后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怀里揣着的血舍利发出惊人的热量,搏动的速度与他的心跳彻底契合在一起,仿佛是他的第二颗心脏。 “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但是……”小白的表情就像是喝醉了酒,忽然间开口:“你再亲我一下吧。” 法渡愕然。 “刚才懵了,没觉出味道。” 法渡:…… 因为以极小的损耗便平息了叛乱,国师的威名在一夕之间声震四野,原先妖僧的传言逐渐淡了,一些神乎其神的传言逐渐尘嚣甚上,把法渡吹捧成了人间真神。无论是真是假,民众之间的舆论都在一夕之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动荡的王朝似乎的忽然之间平静下来,然而表面上看起来越是平静实际上却更令人不安。 窗外月明星稀,婆娑的叶影层叠出诡怪莫名的形状。 法渡缓缓放下念珠:“你为何总是要从窗户进来?” 云虎倚靠在窗棂上轻声答道:“走正门要面对的繁文缛节太多,我没有白夜那样的耐性。况且我也并不想再一次被贴在墙上。” 法渡微微一笑:“有话进来再说吧。” 云虎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算挪窝:“算了,毕竟你的性子时好时坏,我也不肯定你会不会忽然动手,还是防着你一点比较好。” “你还是下来吧。”法渡在黑暗里为自己沏了一杯茶,“我这里刚来了一批好茶。” 云虎迟疑了一阵,到底还是翻身落到了桌子对面。 “请。” 其时云虎并没有看到法渡烧水烹茶,推到面前的茶水却是新煮沸的,茶汤在黑暗中只映着一汪清晰的月光,茶香随着热量蒸腾起一片氤氲的水雾。 云虎原本对茶没什么兴趣,但是法渡把茶推到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口:“怎么想起叫我喝茶,这清汤寡水有什么意思,喝酒还差不多。” “这些天没来找我,想必你的伤势已经大好了。”法渡也不理会他的揶揄,而是轻声问道,“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 “那血舍利已经回到你手上了吧?”云虎稍稍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应该怎么问才更为恰当,“我始终想不明白,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法渡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我不是已经说过它的来龙去脉了吗?” 屋内的灯火并没有点亮,对面的云虎每次眨眼那双眼睛都像是亮在黑夜里的两点星火,法渡分明的记得那双曾经引领未来给予希望的眼睛,却早已经不记得那个人曾经令他铭心刻骨的模样。 “它能提升妖力,令修为突飞猛进,我最初猜测多半是元丹之类的东西。你的解释它是天上来的灵石,似乎已经背离了我的猜测,然而却还在情理之中……”云虎迟疑了一阵,“然而就在它流入你手之后,它就似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后来……你难道察觉不到吗,它消失的那段时间,整个帝京却妖气鼎盛,但凡有点修为的都觉得惶惶不安。它如果是一块天外灵石,为什么与其他人皆无反应,唯独与你相契?” 法渡慢慢地抿了一口茶:“也许是偶然吧。” “我并不认为这是偶然。”云虎皱紧眉头,“抢夺它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感,然后就是被它压制操纵的感觉。虽然中途被你打断,它却依然能将我伤成那样,你为我治疗同样耗费了许多精力,足以证明它的力量并不在你之下。” 法渡脸上依然带着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它有自己的意识,虽然它不能行动,却可以操纵获得它的人替它做事。”云虎答道,“我觉得它是活的。喂,你笑什么?” 万物有灵,顽石也可成精,但类似石头这样的东西到底灵性有限,能够成精已属不易,能成神简直就是笑谈。况且它既然已经成神,为什么不化为人形自由行动,却还要以这样的外表继续生活?也许云虎也觉得自己所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看着法渡的笑意才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法渡答道:“这就是我请你喝茶的原因。” 云虎愣了愣:“什么意思?” “你的性子粗中有细,能比其他人想得更多更周全。”法渡又替他斟满了一杯茶,“所以这件事情我也只能托付于你。” 云虎虽然冲动但他却不笨,小唐的聪明大多来自出身化生寺蚀骨宗的陶芳,但其中多少也还有有些父亲的成分。更何况现下云虎也是他唯一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托付给我?”云虎一脸诧异,“我曾经试图夺取血舍利,你凭什么相信我?” “因为我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法渡淡然答道,“我并不是未卜先知,而是我真的经历过未来。” 真相来得太过突然,云虎确实惊愕了好一阵:“所以……你说你认识我儿子,并不是在说笑?你并非仅仅如白夜所说肉身成神,甚至……你根本就是千百年后的存在。” 神仙妖怪不过都是同一个时间维度的概念,而时空却跨越了不同的时间维度,法渡很高兴云虎居然这么快便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白灵知道自己腹中的胎儿是半妖,她既不愿伤害自己的骨肉,又害怕在庐陵王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她求助于我,希望我借助血舍利的力量把她的孩子变成真正的人。她很快就会诞下胎儿,然而庐陵王在她行使法阵之前便看到了孩子,把孩子当场摔死,白灵悲伤过度身体受创,白夜一怒之下水漫七城十八邑。虞天想救白灵性命,于是找归溯去寻北海王座,由此彻底决裂,所有人的命运都在此时开始扭转。” 云虎沉默了一阵,法渡也就跟着不说话了,就算是让他缓冲一下精神冲击。 “这些事情白夜知道吗?” 法渡缓缓摇头:“若他知道,多半现在就会去杀了庐陵王。” “杀了便杀了,这般负心之人,留下又有何用?” “若是白夜杀了庐陵王,他们俩兄妹必然势成水火。”法渡答道,“庐陵王将来会做的事情,纵使白夜相信,白灵可会相信?” 云虎皱着眉头苦笑:“你要我替你做什么?” 法渡脸上带着笑意:“我要改变将来会发生的事。” “改变?”云虎笑道,“我了解白灵和白夜的性子,无论在做多少次选择,他们俩兄妹都会从始至终选择自己认定的方向。” “就因为清楚,所以我才必须干涉未来的方向。”法渡答道,“白灵的孩子必然不能被庐陵王见到。” 云虎问道:“你难道是要杀了它?” 法渡轻轻摇头:“我要你潜进去,用一个正常的孩子把它替换出来。” “这事纵然可以瞒过庐陵王,又如何可以瞒得过白灵?” 法渡答道:“你只需说我要替孩子行使化人之法,她必定不会阻拦于你。” “这些年你过得应该很辛苦,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容易被命运所束缚。”云虎顿了顿,“我希望你终可以扭转众人的命运,亦希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还能有机会一起喝茶。” 第221章 彼此圆满 “这天真是越来越热了。”小白用手托着腮靠在案几边上,顺手把花生壳准确的扔进了池塘里,极其形象的演绎了慵懒这个词的意义。 雪休使劲瞪了他一眼,拿着捞网过去捞垃圾去了。 “我说那鱼池里的杂物都是哪儿来的,原来是你的手笔。”法渡扬了扬眉,到底还是无奈,“真是小白无聊,殃及池鱼。” “这些事情原本与你无关,为什么都要由你来处理?”小白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只是不满的望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小皇帝连正事都不干,成天就只忙着游山玩水生孩子吗?” 法渡慢悠悠的答道:“宝殊毕竟还年轻,我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奏折也好打发时间。” 小白忍不住揶揄:“你这么喜欢看奏折,为什么不直接去当皇帝呢?” “那你希望我去当皇帝吗?”法渡忍不住和他逗趣。 小白瞪着眼:“你真想?” 法渡应道:“如果你真的如此希望,我可以试试。” 小白傻了眼:“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原来你也知道这事不能开玩笑啊。”法渡笑道,“若是你不打扰,或许这奏折还能看得快些。” 小白明白过来法渡原来是在取笑自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又朝鱼池里扔了几片花生壳。 外面立刻传来雪休的咆哮:“我说你可够了啊!” 法渡无奈,也怕他再祸害自己的鱼池:“若你闲着无聊,不如自己先出去走走。” “午间太阳太大,即便出去了也是晒得冒烟,还是呆在寺里更凉快些。你看你的,我不说话了。”小白还真是说到做到,躲到一边磕瓜子去了。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法渡可算是捞到了一阵子清静。 近些日子风调雨顺,叛军也除了,奏折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是为官之道,好歹让皇帝知道自己并没有光吃皇粮不干事。其实法渡并不喜欢看这些堆砌辞藻没有实质内容的奏折,他之所以要管那么多与自己无关的事,其实也不过是想尽量延长这段平静安稳的时光而已。 待他看完,太阳探入窗棂的影子已经偏西,小白卧在一边,居然是睡着了。 阳光缠着树叶的影子投射下点点光斑,正好在地上铺成了一块斑斓的光毯,正好铺在小白身上。蛇是变温动物,一直晒在太阳下面自然会因为体温升高而不舒服,所以小白蹙着眉头,不时的挪动身子,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法渡也不想吵醒他,便举起手,用僧袍的袖子为他遮蔽太阳。 透过袖子的阳光变得温柔得多,小白的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阳光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仿佛他枕着的就是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哎,易勋?”小白迷迷糊糊的醒来,看到的便是面前的袖子,不期然间来了一句,“天亮了?” 法渡脸上带着笑,缓缓的摇了摇头:“天还没黑呢。” 小白坐起来,蛇没有汗腺,天气热的时候多半都会躲在阴凉处呈现一种半睡眠状态,所以他看起来并不狼狈,只是十分慵懒而已。 法渡看他这副模样便说道:“天气酷热,你若是不适明天就别来了。” 小白歪着头想了想:“既然天气酷热,跑来跑去确实不适,我往后就住在这儿吧。” 他说得理直气壮,法渡还真想不出什么正当的借口可以把他赶回王府去,不由得苦笑一声:“令妹行动不便乏人照应,你这当哥哥的理应多陪陪她。” “她要吃要喝自有王府的人会照料她,何需我来操心?”小白想都没想就否决了法渡的提议,“我不想陪她,只想陪你。” 法渡笑起来,尽管小白的话带着稚气,却让他心头发暖。 小白摇着扇子:“不过这里确实是热了,不如拿几块冰出来,窖个酸梅汤喝喝就美多了。” 这个时代没有冰箱,所以冰也是稀罕物,富人家多半都会有冰窖,冬天由工匠开凿冰块窖藏起来,到夏天再拿出来消暑。然而冰窖到底比不得冰箱,到了这个时节普通富人家里的冰也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唯一不会断的也就是供给皇家和王爷们使用的冰块而已。 “冰?”法渡摇摇头,“你当这里是王府么?” 小白疑惑的看着他:“你替小皇帝劳心劳力,他却连几块冰都不肯给你?” “他原本要给的。”法渡摇摇头,“只是我并不需要。” 法渡有神体,自然是刀枪不伤寒暑不惧,要那冰块实在是浪费了。 小白嘟囔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你赢了。” “酸梅汤是没有,瓜子倒还有些。”法渡指了指案头那白花花的一堆瓜子仁。 “这瓜子仁新鲜,怎么没有壳呢?传闻西域有美女剥好瓜子待售,取名美人舌,沽价万两,倒也算个好噱头。”小白凑过去,还没看仔细就开始朝嘴里塞:“这到底谁给剥的?” 法渡笑道:“我。” 小白咀嚼着的腮帮子忽然停了下来,表情半是嫌弃半是舍不得。 法渡第一次觉得小白爆发洁癖的时候居然这么有趣。 然而小白终究还是恢复了咀嚼的频率,并没有把瓜子仁给倒出来。 法渡揶揄道:“怎么?不嫌弃了?” “和尚磕碜了点,这瓜子倒还不错。”小白像是生怕法渡给他抢回去,居然把瓜子人全扒拉到他那头去了。 法渡看他吃得生龙活虎,忍不住提醒:“你当心呛住。” 小白咀嚼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易勋,你这光头太磕碜了,既然你不是和尚,就把头发留回来吧。” 法渡点点头:“好。” 小白没想到他答得那么痛快,立刻得寸进尺:“那我今天就搬进寺里来住吧?” “随你。” 小白大喜:“那以后闲着没事,你还帮我剥瓜子吧。” 法渡再次点头:“好是好,快一个时辰的工夫就剥了那么点,常剥可受不住。” “用不了太多,你可以慢一点。”小白眼里仿佛闪耀着灿烂的星火,“一天一点,剥到地老天荒。” 法渡微微一笑:“那不要酸梅汤了?” 小白把手一扬,一颗瓜子仁直飞进了嘴里:“在这种穷和尚庙里,还要什么酸梅汤啊?”他回过头望着窗外:“去年夏天仿佛没这么热的,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咦?下雨了?” 三两个雪白的水点飞旋着落在窗棂上,小白最初还以为是下雨,然而很快就发现那顺着指尖飞旋而下的居然是细小的雪花。 “雪!下雪了!易勋,这个时节居然下雪了!”小白迅速回过头来,才发现法渡身上笼罩着一层金芒,仿佛是把阳光穿在了身上。那种光焰把他彻底笼罩在其中,似乎有着净化一切的力量。 这一瞬间小白忽然醒过神来:“这场雪是你招来的?” 法渡没有否认,也就算是承认了。 平白招来一场雪确实算是大手笔了,他最初把雪招来只是想让小白凉快些,后面扶额一想,要是直接造块冰出来是不是更安全快捷点啊? 小白还杵在那儿发楞,兰若忽然推门进来:“师父!外面下雪了!六月间居然下雪……” 兰若冰雪聪明,几乎是在看到法渡的瞬间便意识到了这场雪的来由,双脚就像被钉在了门口,干巴巴的招呼道:“是你招来了这场雪啊。” 既然被看到了,法渡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干脆招呼兰若:“搬些物件出去盛放些细雪,回来做些酸梅汤分发予大家。” “酸梅汤?”兰若跟着法渡这些年,何曾听过他要喝什么酸梅汤,一听便知道是小白的主意,气得跺了跺脚,扭头便冲了出去,“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 兰若走得太急,把跟在她背后的覃飞给推了一个踉跄:“哎,小姑奶奶,怎么了怎么了?” “哼!要你管!”兰若大步离去,压根没理会他。 覃飞苦笑:“师父,她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法渡摇摇头,小白白眼望着天花板。 覃飞立时会意:“得咧,那师父你们先聊,我去把她追回来啊!” 那时候雪已经消去了地上的暑热,堆积起了薄薄的一层,覃飞走得飞快,依旧在地上留下了一排浅浅的脚印。 小白拍案而起。 法渡只觉得奇怪:“你上哪儿去?” “上厨房找个木盆……”小白的声音远远的传回来,“做酸梅汤!” 法渡:…… 短短几个时辰的雪便把整个帝京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那雪下得蹊跷,只在城郭的范围之内,对外面的农田毫无影响。 城外的穿坎肩,城内的穿棉袄,错身而过,暗自腹诽:此人多半有病! 雪休在鱼池边上裹着棉袄喷嚏连天,用冰凿子费力的凿开冰面:“师父啊,他要吃酸梅汤你就给下雪,他要吃烤鸡你是不是给烧城啊?” 小白根本不理会雪休的喋喋不休,扭头又朝法渡碗里堆了些菜。 法渡其实本可以不吃,却又不忍心拂了小白的好意,只好把碗拿远了些:“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小白的逻辑实在是简单粗暴,“等你好了,自然会加倍的对我好啦!” 法渡想说一句谢谢,可那句话终究哽在了喉咙里。 他说不清自己对小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千年后的小白守护脆弱的法渡,成神之后的法渡则守护了千年之前的小白,他们两个人之间就像一个圈,兜兜转转彼此成全,才是圆满。 第222章 修神之始 小白被暗算之后法渡无端的变得非常谨慎,同意让小白住进化生寺其实并非像法渡的徒弟们所猜测的那般腻歪的理由,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小白。 现在的小白性子格外乐天,几乎一沾床铺便立刻就睡过去了,甚至没有吐槽寺里的竹床木榻有多么的简陋。 “师父。”覃飞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然后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白夜圣君真要住在寺里?” 法渡在唇边竖起食指示意噤声,回身出去把门关上。 “啧啧,圣君在你这儿还真是和变了个人似的。”覃飞忍不住的感叹,“他平时可不是这个模样。” “我明白。”法渡点头微笑,“纯善的妖永远都成不了大妖。” “只要你心里还明白就好。”覃飞摊了摊手,“也不怪做徒弟的担心,你看着和善又对他言听计从,我还真怕你一时糊涂受了愚弄。” 法渡低眉,声音淡得像竹叶上挂着的薄露:“若不是经历三灾九劫无数的欺骗愚弄,又从哪来修来的神体呢。” 覃飞朝他一抱拳:“徒弟受教了。” 也许半妖天生就多了桀骜不驯的野性和极度排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再加上覃飞混迹明堂浑身充满了市井之间的狡猾流气,在寺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然而法渡虽然把他收做徒弟,却从来没想剪去他的锋芒,而是由着他的性子去过日子。他就像是在一片整齐生长的竹林当中冒出来的一株荆棘,用一股永不屈服的傲气兀自野蛮生长。就连慧能大师都觉得这个人将来必定会成为寺中一害,却没想到他在法渡的放养政策里反而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比之兰若的精明雪休的刻板又多了一份独特的灵气。 法渡点点头:“兰若可是回来了?” “嗯,回来了。”覃飞答道,“这小姑奶奶脾气真大,好说歹说才给劝回来。” “回来就好。”法渡松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你也歇着去吧。” 覃飞应声离开,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兰若也不是真的不讲道理,往常你待她如兄如父,现在忽然和圣君亲近起来,在她看来总觉得被冷落了吧。” 法渡照例点头,兰若是他最早收入门下的徒弟,如今反倒是覃飞来替她说话,说来也有趣得很。 覃飞看他没挪窝,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暗示并没有什么用,干脆换了个简单粗暴的说法:“师父,你还是去看看她吧。今天这一场疯哭,脸都哭花了。刚刚她把我赶出来,自己独个儿还在屋子里哭呢。” 雪还没完全化完,在叶子顶上堆了白茫茫的一层,檀香的沉静肃穆与化雪时冰凉彻骨的清气缠在一起,就像一出在鼻子底下演出的浮华戏剧。 兰若自己住在别院,这里虽然在寺院范围内却又是完全独立的空间,平日里活动都有别的小门出入,与寺内僧侣的生活起居几乎是完全隔离的。 这里的花木与外面不同,院落也设计得生气盎然。 法渡站在门外,里面摇曳晃动的烛火把门楣上香囊花串的影子投射到糊着门窗的白纸上,透着一股温柔别致的小女儿情态。 “兰若,睡了吗?”法渡敲了敲门。 院落里十分幽静,指节落在门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里面并没有人应声,甚至还故意的熄灭了烛火。 法渡知道这小姑娘还在生气,只得苦笑摇头,转身下了台阶。 “师父!师父你别走!”大门豁然洞开,兰若急慌慌的赶出来,“我还没睡呢,你可别走!” 法渡回头望她,这才知道覃飞刚才所说的话并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兰若平日里风姿绰约含羞带笑,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说不尽的风情,今天这一场痛哭,直闹得眼皮浮肿花容失色,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两人当年邂逅时的模样。 法渡看着,不由的笑了起来。 “师父,你笑什么?”兰若似乎察觉到法渡是在笑她此刻的模样,立刻举起手挡住自己的脸,“哟,你别看了,别看!” “你现在的模样,倒和当年差不多。”法渡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时候你就到我腰那么高,瘦得跟柴棍似的。给你半个馒头,你三口两口就吃了。我走你也跟着我走,也不怕我是坏人。” 兰若怔了怔,眼圈又红了。 “怎么了?”法渡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又是哪儿惹了她,正所谓女人心海底针,他这辈子是没机会参透了。 兰若抽泣了几声:“师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走吗?” 法渡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你给我吃的,也不是因为你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兰若脸上一派梨花带雨的情态,嘴角却还带着笑,“因为你长得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法渡顿时哭笑不得。 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这始终都是个看脸的世界啊。 “好了,别哭了。”法渡轻声劝慰道,“平日里你比雪休覃飞都要懂得分寸,今天怎么忽然闹起了小孩脾气。” 兰若答道:“师父,我不喜欢那个白夜。” 法渡微笑道:“为什么?” 兰若本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没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喜欢不喜欢都是来自于人内心的反应,还真的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兰若既然讨厌小白,那就用八字不合来解释吧。 “大概你俩八字不合吧。”法渡又揉了揉她的脑袋,“若是你看着不高兴,往后便尽量避免和他相见吧。” 兰若怔了怔:“你真不赶他走啊?” 法渡脸上带着笑,轻轻摇了摇头。 “你……”兰若低头甩开了他的手,“别总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所说的话做的事并不是突发奇想!” 兰若大步冲回自己的屋子,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法渡摇头苦笑。 除了宝殊之外,兰若便是陪伴他最久的人。覃飞那句话说得好,如兄如父,法渡待兰若的感情也是如此。从一个瘦脱形了的小姑娘蜕变成如此的模样,每一步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替代的记忆。那是一段把白菜秧养成大白菜的经历,那是历练,也是一种骄傲。 他并不愿意兰若生气,却也不想浪费任何一点和小白相处的时间。 他是兰若的依靠,小白却是他唯一活下去的意义。 他心里清楚那个改变一切的日子即将到来,他和小白的命运都是未知之数,他真的恨不得把所有的日子都掰成一分一秒来过。 “好了,为师也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吧。”法渡转身离开,却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异样。 侧边的花木枯了一丛,旁边落满了死去的蚊虫蜜蜂。 法渡靠过去在树叶上一蹭,手指上便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黄色粉末。凑到鼻端一闻,他的心便重重向下一沉。 雄黄。 法渡庆幸当年学过的东西还没全部还给教授,他至少还记得雄黄是四硫化四砷的俗称,又称作石黄、黄金石、鸡冠石,通常为橘黄色粒状固体或橙黄色粉末,质软,性脆。常与雌黄,即三硫化二砷、辉锑矿、辰砂共生;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在空气中可以被氧化为剧毒成分□□,即□□。 现在已经过了喝雄黄酒的时节,平常也不会有人在家里储存大量的雄黄,这里会出现雄黄原本已经很奇怪,更何况还全都倒在一起,并不像是为了驱赶蛇虫鼠蚁而洒的。 “师父,你在看什么呢?”也不知什么时候兰若又开了门,曳着裙裾坐在门前,表情苍凉而决绝。 兰若非常聪明,如果她真的要藏,自然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他现在发现雄黄其实原本就在兰若的预料当中,甚至这本来就是她故意要法渡发现的。 法渡沉着脸:“给我一个解释。” 兰若脸上带着笑:“我有好多种解释,你喜欢听哪一种啊?” “我不想听你为自己辩白,我只想知道你的动机。”法渡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父,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在指使我?”兰若摇摇头,脸上还未彻底干涸的泪痕之外是惊心动魄的美丽笑容,“没有别人指使我,我就是想杀他。” 法渡忽然从这张脸上读出了似曾相识的疯狂味道。 那两个在记忆深处藏着的不太正常又极度聪明的姑娘。 刀美兰,罗迦。 法渡不说话,兰若便继续说道:“只可惜他是大妖,光凭雄黄确实没办法把他怎样,那也无所谓,就当是个玩笑吧。正好可以看看他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实际上我更想知道你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谁知你根本就不去追查,我实在是等不了,只好主动引你来发现雄黄了……” “够了。”这对法渡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打击,并不是因为用雄黄暗算小白的人是兰若,而是化生寺四支当中最残忍最疯狂的修神宗,竟然会是自兰若而始。 “够了?”兰若冷笑起来,“不够!” 兰若拽着法渡,竟然仰头凑了上来:“如兄如父,我从来都不稀罕。我想要什么,你心里其实明白得很……啊!” 法渡身上的护身佛光已经在转瞬之间把兰若直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这一下看似很重,实际上却不过擦伤了些皮肤,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然而此时兰若心头却升起一阵由衷的绝望。 她用那么多年的时光和温情做赌注,却彻彻底底的输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我清楚你想要什么,你自然也知道我想要什么。”法渡淡然答道,“我容得下雪休,将来也容得下你。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但从今往后你若再对白夜下手,我便不会再如此轻易饶过你。” 法渡转身离开的时候,兰若在背后尖叫:“师父!易勋!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 第223章 世界中心 法渡本想回到屋里入定参禅,可盘腿坐了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最后还是爬起来去了小白的屋子里。 未化的雪反射着月光,反倒显得今天的夜晚比平常更加明亮。床榻并不大,小白的睡姿也是一贯的糟糕,只是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嘴角那一丝笑意依旧在另一个触摸不到的世界里明媚。 法渡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在沙漠中的那个夜晚。 繁星璀璨天河清明,月光星辉交缠在一起顺着窗户洒进来,正好落在床上。从床脚到床头,天空仿佛就是那么大的一块,却装满了整个世界的悲欢离合。 那时候他以为整个世界不过须弥菩提,现在才意识到那个世界的中心,只有小白一个人而已。 第二天兰若没有来吃早饭,大家以为她还在生气,也不好去打扰她,到了中午还不见她出来,这才发现房间里已然空无一人。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徒弟没了,你一点都不担心么?”小白一边说着,一边把兰若的那份午饭也送进了肚子。 法渡摇摇头。 他多少教了兰若一些东西,用来自保总是够了,他现在并不担心兰若的安危,反倒开始觉得自己教她的似乎是太多了。 “易勋,舍妹快临盆了,这几天我得回去住。” 法渡点了点头:“嗯。”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小白好像有些失望,死乞白赖才在这里住了一夜,法渡居然没有一点挽留他的意思,感情他真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吗? 法渡缓缓摇头。 他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短暂的相聚之后便匆匆分开,好像这就是老天给他们的命运,无论怎么挣扎都甩不开挣不脱,只能被裹在其中一步步前行。 小白站起来,肚子明显的鼓起了一团。 法渡紧盯着那个会移动的球,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小白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迅速侧过身把球藏了起来:“你就笑吧……本君走了。” “小白。”法渡忽然唤了他一声。 “何事?唔……”法渡原本只是想抱抱他,没想到小白忽然一扭头,便正碰在他嘴唇上。 小白脸上迅速现出一团红晕,强自撑出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我倒是很喜欢这样,但是你徒弟看着呢。” 法渡侧过头,雪休正用见鬼一般的表情瞪着他俩,覃飞立刻把他的脑袋扭向另外一边:“看!那边有只猪在飞啊!” 法渡微微一笑,照样搂着小白:“等到白灵诞下孩子,我们安置好一切便找个地方隐居可好?” 小白眨了眨眼睛:“你的国师不做了?” 法渡点点头。 “化生寺也不要了?” 法渡又点点头。 他看到小白眼里那一点微微动摇的水汽,仿佛从修神宗的幻境把他推出来那时一样。 “我准备到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买一间大屋,从今往后便哪儿都不去了,将来就在屋子里终老。”法渡笑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一直住下去。哪怕你想去山里修炼个百八十年再回来也无妨,属于你的屋子,永远都在。” 小白的手原本只是搭在他胳膊上,此时手指却忽然收紧了,隔着衣衫也觉得疼痛。 “怎么了?为什么作这种反应,莫非是你还做了什么有负于我的事情?”他原本只是想借玩笑令小白释然,没想到他的表情却更加古怪。法渡感觉到他感情的波动,便把手覆在他手背上,权作劝慰。 小白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凉薄的体温穿越千年的岁月再次印证了他的誓言:“我无法应承你此生绝不相欺,但我绝不会伤害你。” 法渡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雪化尽了之后温度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回升,就在大家再次脱去棉袄换上夏衣的时候,庐陵王府传来了王妃即将临盆的消息。 法渡身份特殊,于公于私都不该出现在王府,还是只能让云虎按照约定潜进府里换走婴儿。 云虎准备出发的时候法渡犹自犹豫了一阵,抬手喊住他:“慢着。”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云虎回过头来,怀中抱着的孩子在睡梦中抽噎了几下,跟着又熟睡过去。 法渡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叮嘱他,可话到了嘴边,似乎很多话都变得多余了。他摇了摇头:“行事须得格外小心,孩子出世之后不得耽搁,马上便将他换出来。” “这原本就是小事一桩,何须再三叮嘱?”云虎沉着脸,“你不信我?” 法渡苦笑摇头。 血舍利在手心里疯狂的跃动,似乎是感应到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既然已经谋划好了今天的一切,如今已经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这是他面前最好的契机,一次可以彻底改变未来走向的机会。 云虎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讥讽他的谨小慎微,抱着孩子飞快的隐去了身形。 法渡皱着眉头望向窗外,天空的云彩黑沉沉的压下来,眼看着就是一场大雨。闷雷从头顶滚过的时候,他忽然整个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明明一切都筹划得滴水不漏,为什么还会如此心绪不宁? 闪电如同野兽的獠牙不断撕扯着云头,过了一阵雨便铺天盖地的浇了下来。初时倒还是哗啦啦的水响,过不了一会儿屋顶的瓦片便开始如同倒豆子般噼啪作响,那落下来的不是雨水,竟然是尾指大小的冰雹。 “哎,这天气……居然下起冰雹来了!”云虎从窗户一跃而入。 法渡立刻赶了过去:“带回来了?” 云虎点点头,递出了怀里的襁褓。冰雹全被云虎的披风遮蔽在了外面,襁褓上甚至还裹着一层温暖的湿气。孩子确实是一生下便被换了出来,脐带胡乱的剪了,血污也染了襁褓内外,甚至也映上了云虎的衣服。那孩子到底不是凡人,被带离母亲身边也不哭闹,只是瞪着一双金色的蛇眼望着法渡,脸上虽然覆着一层白鳞,却也看得出肖似母亲的眉眼。 法渡把他抱起来的时候,那孩子像是也想和他亲近,居然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舌头便从口中冒了出来,确实是分叉的蛇信。 “你原本或许是能做王爷的,如今却只能流落在外由化生寺抚养。那个孩子顶替了你的身份,往后究竟是福是祸亦很难说……归根究底,还是无可奈何。”法渡逗弄着孩子,为了逆转命运而硬生生改变了两个孩子原本的命运,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对他们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既然是无可奈何,自然也就没错。”云虎应道,“如果他这副模样被那庐陵王看到,自己丢了命不说,还要累得双亲反目,母亲亦不得善终。如今把他换到了你这里,虽然少了王家的繁华和亲人的顾惜,至少还能平安康健的活下去。至于换进去那个孩子,他原本就是被扔到街头的弃婴,如今能得到一双亲人已是大幸,白灵也应允会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将来必定衣食无忧,你就不必再惦念了。” 法渡点头微笑:“说的也是。” 云虎抖落了头发上的水珠:“哦,白灵也嘱咐了,还望你能如她所愿,圆了她母子二人的夙愿。只要他能成为人,白灵总会想个办法把他接回去。” 法渡合十道:“易勋定会全力而为,不负王妃所托。” “师父!出事了!师父!出大事了!”雪休顶着伞大步冲过来,却在门口绊了个趔趄。覃飞手脚麻利,三下两下就抢到了前面:“可找到你了,庐陵王府里出事了!” 法渡皱着眉头没有应声,调包之事理应只有他和云虎二人知道,加上白灵为此事极力掩饰,王府的人本不该这么快发现其中端倪,又怎么会立即便出什么“大事”? 云虎却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说!快说!” “我来说!”雪休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朝着法渡说,“师父,那孩子生下来便人头蛇身浑身白鳞,就连口中的舌头也是蛇信,王爷听到稳婆惨叫进去看,立时就被吓晕了!” 云虎皱紧眉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覃飞哪里会让雪休抢了话头,立刻接话,“王爷醒来之后便立刻把她母子二人投入了大牢,这会儿王府上下正乱着呢!咦,这孩子哪来……” 覃飞猛然停住话头,看到孩子的模样,他们便已经猜到了眼前的情势。 孩子明明已经调包,庐陵王所见的孩子绝对不会是半妖的模样,那么他所见的一切必然是有人用了非常手段令他看见了幻觉。那又是谁有这样的手段,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法渡心头一紧,迅速把孩子递到雪休手里:“替我照看这孩子。” 雪休没有覃飞这样的灵光,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又被法渡的行为弄懵了,不由得追问道:“师父,你要上哪去啊?” 法渡丝毫没有停留。 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却又都在他的预料之外,如果他再不采取行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便会按照原来的轨迹持续下去,之前所有的筹谋都会化为泡影。 第224章 命运轨迹 “王爷病了,拒不见客,国师还是请回吧。” 法渡早已料想到此时庐陵王府必定是乱作一团,也没想到庐陵王居然称病闭门谢客,令他连从旁劝解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耐着性子道:“贫僧听闻府上出事,有些事情须得知会王爷,还请总管代为通传。” 听到这话,总管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国师啊,咱们府上的事虽然骇人听闻,但终究是王爷的家事,外人总不好评断。何况国师是方外之人,何苦要趟这淌浑水呢?您还是请回吧,待到尘埃落定,王爷自会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法渡还想说服他,却有人从旁抢出来,拽了他的袖子便走:“别说了,跟我来。” 这人衣衫破败獐头鼠目,法渡在梁国也算是尽人皆知了,两个人在街上如此拉扯,引得不少人侧目。 直到转过了好几个街角,那人才停了下来。 法渡早已识破了他的身份,带着笑意问道:“小白,为何大白天的化作别人的模样出来蒙人?” “并非是我要这样,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小白回过头来:“如今舍妹落得那样的处境,我又怎么可能在王府独善其身。” 法渡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王妃如今可还安好?” 小白摇了摇头,眉目之间满是气恼:“我早就说过人妖结合违逆天道,况且那王爷醉心名利,我向来都看不惯。前段时间舍妹胎气一直不稳几次濒临落胎,于是她来求我替她找寻能够保住孩子的方法。我一向都不赞同她擅自与人类结合,于是置之不理。谁知她居然找上了你……” 法渡听他这么说,这才意识到小白虽然已经察觉到白灵私下与法渡联系,却并不知道白灵所筹划的是一件远比保住胎儿更加凶险和疯狂的事情。同样,小白也并不知道他令云虎把婴儿私自调包的事情。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小白也并没注意到他有什么异样,而是怒火冲天的继续说道:“那孩子生下便是半妖模样,又被王爷看见了,这么一来舍妹的身份也就跟着暴露了,既然如此,他们的关系也断无修复的可能,还不如一走了之罢了。谁想舍妹竟如此执着,非要呆在那牢里等着王爷回心转意,几次劝她离去都被拒绝,平白还数落我一顿,说我心硬如铁不识人情。你想那王爷被吓得屁滚尿流,自从把她俩投入牢里之后便问都没问过,又怎会回心转意?” 法渡问道:“如今王妃和孩子还被关在牢里么?” 小白立刻点了点头:“对,她不听我的话,你的话,她兴许会听的。” 法渡伸手拽了小白,须臾之间仿佛日月倾覆星河倒转。周围的景致立即换到了那大牢当中。 这里虽然不是水牢,终年不见天日之下空气依然潮湿得几乎都能拧出水来,鼻端漂浮着一股浓重的苔藓气息,里面裹着霉变和腐烂的气息。白灵独自靠坐在牢里,头发披散着一直垂到地上,眼睛直盯着晃动的灯烛,产后虚弱又没得到应得的护理,脸色白里泛青,看起来几乎与垂死的人毫无二致。 “白灵。”法渡没再唤她王妃而是叫了她的名字,白灵的修为并不逊于小白,即使接连受创也未必至于如此境地。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此刻的模样并不是因为身体虚耗殆尽,而是为了自己那份本就无望的爱情。 白灵听到法渡的声音,双眼里忽然多了一丝活气:“国师,你来了?他……”原本她最想知道的必然是自己亲儿是否安好,然而一眼看到了小白,话头却硬生生扭转:“你既然来了,王爷可是回心转意了?” “这次不过是我想来探望你而已。”法渡摇摇头:“王爷称病概不见客,我并没有替你说情的机会。” 白灵怔了怔:“不会的,王爷已经差人把婴儿抱了去,待他仔细看过并无异样,自然会知道冤枉了我。他会回心转意的,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法渡皱了皱眉头:“他差人把孩子抱走了?” “正是。”白灵点点头,“还请国师千万要想办法去见过王爷,他除了陛下便只敬重你,若你替我说情,总会有用的。” 法渡摆了摆手:“你先别急,那时候他看见孩子是半妖模样,是否就在你面前?” “对,最初孩子出世,稳婆确实亲眼见到了孩子的模样,但她立时昏厥,后来便被带走了,也做不了什么证言。”白灵望了一眼小白,“王爷进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正常了,是我亲手把襁褓递到他怀里,没想到他才一看便失声惊叫,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后来才听说他看到了……” 法渡原本猜测是有人做了手脚让庐陵王看到了幻象,然而那时候白灵分明在场,又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白灵眼皮地下对庐陵王下咒? 小白有些不耐烦:“那孩子终究是半妖,在你这里看着正常了,亲爹一抱,他高兴起来一笑便露了原形,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灵摇了摇头,小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她和法渡都是心知肚明,那时候孩子已经被调包,庐陵王看到的是一个再纯正不过的人类婴儿,哪里还能看到什么半妖的模样? “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去见见王爷,这些疑问才能解开。”法渡朝着白灵合十,“累你再于牢中多等几个时辰,我总能令一切真相大白。” “那就有劳国师了。”他这么一说,白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宽慰许多:“多等几个时辰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和王爷重修旧好,便什么都值得了。” 法渡才走,小白也想跟着。 法渡摇了摇头:“白灵如今十分虚弱,多年修为此刻都派不上用场,为了防止再有什么意外,还是有个人在她身边照料为好。” 小白听着有理也就不再坚持了:“你快去快回,我与妹妹就在此等你的好消息。” 法渡来到王爷寝居,心头其实也没谱。小白与白灵似乎认为他无所不能,实际上却是撼山易而撼人心难,一夜之间建起一座城池或许都不是难事,而要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却远没有那么简单。他此前并不是没想过要操纵庐陵王,然而他能操纵庐陵王的行为却不能真正控制他的性格脾气,于白灵而言,她要的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而不是一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木偶。 古人的房子内部白天基本上都开着门透气除湿,王府这样讲究的地方更是如此,然而王爷的寝居却大门紧闭,一派肃穆森然。 “王爷,易勋贸然前来,是有要事与王爷相商。” 法渡犹在措辞如何解释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想到大门豁然打开,那庐陵王裹着被子直跌出来,拼命拽住他的手:“国师你可来了!你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来,快进来!进来!” 屋子里放了各式各样的法器,符咒佛像不分门宗全都堆在一起,床榻更是被层层围住,连侧身挤过去都很困难。 看到这种场面,法渡不由得有些好笑:“王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国师,那白氏居然是个妖怪!一条巨大的白蛇!亏得这些时日我与她夫妻和睦恩爱有加,怎料她竟然会是吃人作恶的妖怪!”庐陵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真的!我在梦中亲眼所见,足有那么粗,整架大车一口便吞下去了!我才要跑开便被她缠住怎么也挣脱不了,生生被她撕成碎片!” “梦中?”法渡惊诧,“难道王爷仅凭一个梦,便将相濡以沫的爱妻当作了吃人作恶的妖怪?” “国师莫要不当一回事,那梦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会来,我早已觉得是不祥之兆。”庐陵王说道,“孩子远不足月便出生这已然诡怪,尽管外界诸多传言,我念及夫妻之间的情谊,半点没放在心上,可我一看那孩子……那孩子才刚刚出生便是那半人半蛇的模样,几乎要把我吓死了!” “王爷莫慌,您是否知道这世间有诸多障眼之法?”法渡宽慰道,“你且想想,如果王妃真是妖怪,她知道身份败露之后为何不直接离去,却还乖乖呆在牢里?” “障眼法?国师可是笑我出身乡野没见过世面?胡人的障眼法固然精妙,乡野之中也有擅长此道的艺人,我往日也见识过不少,可要让人亲眼看见那惊惧恐怖的场面,却是闻所未闻之事。”庐陵王的声音带了哭腔,“她此时不走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兴许是要换个法子害我性命呢!” “王爷……” 法渡还想劝他,却听得庐陵王发出一声压在喉咙里的古怪惨笑:“国师,此际实在是说什么都没用了,我一见那白氏便怕得厉害,你若劝我再与她做夫妻那是断然不可能了。你知道么,方才我才听人劝了冷静下来,也怕是冤枉了她,便大着胆子差人把那孩子抱来再看看。” 法渡心头猛地一跳:“那此刻孩子何在?” “人家送到我怀里时还是个可爱的婴孩……放到手里却又化作半人半蛇的模样跳起来咬我……”庐陵王又打了个冷颤,“我吓得厉害,失手就给摔在地上……旁人来看时,已然没气了。” 第225章 师徒缘尽 听到这里,法渡内心的震撼甚至远远胜过了庐陵王,伸手便拽住了他:“那孩子死了?被你摔死了?” “我……我并不是故意的……可那半人半蛇的模样实在是太可怕了,我……我实在是怕极了!”庐陵王何曾见过他这等模样,吓得朝后缩了缩。 “那孩子的尸身呢?” “尸身?”庐陵王以为法渡要苛责他,没想到法渡却问起了这个问题,不由的愣了愣,“既然已经死了,我便交由他人代为厚葬,也不会亏了他……” 法渡紧皱着眉头把他的手甩开:“糊涂!” “国师,你……你这话到底是何意?” 虽说庐陵王其实也算得上无辜,但法渡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去安抚他,直白的说道:“若王妃不是妖物而是为人所害,你就是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若她真是妖物,此前还维持着夫妻的温情盼着你回心转意,如今你竟亲手把最后一丝重修旧好的机会破坏了,她如何还会饶了你?” 庐陵王听到他第一句话并没有多少震动,听到第二句才真的害怕了,立时朝着法渡跪下:“我本也只是失手,没想他死的!我错了,我知错了!国师……国师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勿让妖邪害我性命!” “你究竟把孩子的尸身托给了谁?”法渡追问道,“速速让他送回来!” “是……是!我这就差人去叫……不,我自己去叫!”法渡没有明确的表示救还是不救,庐陵王已然吓得肝胆俱裂,早顾不得什么王爷的身份气派了。 “你何必如此小题大做,看把王爷吓得,呵呵。”有人推门进来,那笑声如同裹着蜜糖,妩媚中透着一丝难言的邪气,“师父,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法渡抬头看时,心头猛的搐缩起来:“……兰若。” 眼前的兰若早已经与在寺中之时简直判若两人,锦衣华服钗环琳琅,笑颜如花明艳动人,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华贵的风韵,任谁都不得不多看她两眼。 这或许是法渡最不想看到的模样,因为如今的兰若活脱脱的就是刀美兰和罗迦的影子,在聪慧缜密的心思下面燃烧着疯狂执拗的灵魂。 “正说着你可就来了,真是太好了!”庐陵王如蒙大赦,“快,那孩子的尸身在哪?快送回来,快送回来!” 法渡皱紧了眉头:“你把孩子的尸身给了兰若?” 庐陵王有些发懵:“兰若是你亲传的首徒,我把尸身交于她处理,有何不妥?” “师父,你在怀疑我什么?”兰若微微弯起唇角,笑得风华霁月,美艳不可方物。 法渡并不理会她,而是追问庐陵王道:“这些日子兰若一直都呆在你府中?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从实说来。” “是……是……”庐陵王也闹不准这对师徒到底在闹什么矛盾,只得乖乖回答,“她在白氏临盆前便来了,说是你担心王妃安危,派她前来从旁看顾。” 法渡心头涌起一阵难言的怒意,忽然抓起兰若的手腕:“是你,竟然是你!” 兰若抬眼直视他,并没有一点要回避的意思,脸上居然带着些委屈的神色:“你说是我,可有证据?我被你逐出来无家可归,总得给自己找个可以投奔的去处吧。难道我恰巧在此,便成了你诬赖我的理由?” 法渡沉声道:“在我面前,你觉得自己还有巧辞脱罪的可能吗?” “兰若懂得师父的本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兰若也无心辩白,反正公道自在人心。”兰若同样压低了声音,“反倒是师父你,兰若知你慈悲为怀想要成全白氏对王爷的情意,可那白氏分明就是白蛇妖,此举本就有违天道,你成全了白氏,却要王爷用折损性命来抵偿,未免有失出家人的本分。” 庐陵王向来都没什么主见,如同墙头草般来回倒,听到兰若这么一说,也不辨真假,心已经不自觉的倒向兰若那边:“国师,你这么做,实在是枉负我对你一片信任!” 法渡也不想再与兰若和这没主见的王爷纠缠,便换了说法:“那婴儿的尸身呢,先把他交出来。” 兰若笑着摇头:“我不交又当如何?” “有些事情远在你想象之外,兹事体大,由不得你耍性子。”法渡叹了口气,“快把尸身交出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想不到你也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想必那白夜对你竟如此重要。”兰若脸上的笑意依旧灿烂,“好吧,我倒是有心给你,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法渡的手指骤然收紧。 “说什么尸身啊,我不过是把那孩子给他的母亲送去了。他半人半蛇之体,哪有那么容易死去。即便是真的有事咱们也救不了,交还母亲倒或许还有希望。王爷如此恐惧他他,却也总念着夫妻的情谊没有赶尽杀绝,那白氏该是感恩戴德才对。”兰若回头望着庐陵王,“你说是不是啊,王爷。” 庐陵王连连点头:“兰若说得是。” 法渡扭头便走,那孩子不过是被调包的人类婴儿,若是查探没气多半就是真的已经夭折了,虽然这孩子并不是白灵亲生,但孩子终究是死在庐陵王手上,若孩子没有调包,此刻的下场便是一模一样,此举已将夫妻之间最后的恩情撕成了碎片,若是兰若再对白灵说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后果或许不堪设想。 法渡才刚刚迈出大门,只听见一阵崩塌声从外面滚雷一样推过来,瞬间山摇地动,屋瓦哗啦啦的朝下滑,人在地上连站都站不稳,就像整个世界都在塌陷。 一道虬曲盘绕的白光从地牢方向直飞出来,一片浓浓的灰尘顺着风向远远的散开,在逐渐下沉的日头下面铺成一片诡异的灰翳。 白光升到了天顶,转瞬之间头顶的云彩便层层凝聚起来,如同厚厚的棉花黑沉沉的压下来,转瞬之间风急雨骤,大雨如同用盆倾倒一般直灌下来。 “天呐!那白氏来了!她要来杀我了!”庐陵王看清楚在云彩里盘虬飞腾的白影,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头扎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团团捂住。 遭受欺骗的愤怒,夫妻反目的痛楚,恩断义绝的绝望,一切的情感都在随着这无边的大雨拼命倾泻,汇集成汹涌的洪流。 法渡感到一阵无力。 无论他用什么方式去干预历史,无论他做了多少努力多少谋划,无论他在乎或是不在乎,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师父……师父?”兰若从身后把手伸过来团团抱住他,呼吸的气息落在他的后背,“你现在后悔了么?” “庐陵王此人甚至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白灵与你无冤无仇,那孩子更是无辜。”法渡叹了口气,“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后悔?” 兰若低声的笑着:“对。” “兰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索取,而是付出。你不懂我所求却又机关算尽的要我回应,如何能得偿所愿?”法渡淡淡一笑“我是后悔了,但我不悔我选择了小白,反倒是后悔那时候救了你。” 兰若的身体一僵,双手跟着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我的师父说过,万物有灵,生死皆命。”法渡答道,“死在战乱当中本该是你的命,我却因为一时不忍救了你,我干预了你的命运,同时也注定了往后会发生的所有变故。算了,我不怪你,我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从此天涯陌路,不要再相见了。” 兰若猛的甩开他,脸上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嘴角却还透着一线惨烈的笑意:“你以为这样就能把一切抵销吗?恨可以放下,可那么多年对你的感情,我要怎么了断?” 法渡皱着眉没有回答,这世间的事本就如此,往往爱比恨更难宽恕。 看到法渡没有回应,兰若猛然转到了他面前,拽着他的手掌放在自己颈上:“是我做的,让庐陵王看到幻象,劝说他再看一遍孩子,故意把孩子的尸身带给白灵,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哈哈哈,想到现在白夜的表情,我真是太痛快了……你是不是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反正我也活够了,你杀……” “行了。”法渡收回了手,“我不会杀你,也不想杀你。” 兰若错愕了一阵。 “若我杀你,你便是彻底解脱了。像如今这样,你心中对我有愧,便更放不下。哀莫大于心死,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法渡转身而去,“你若要自尽也是你自己的事,想要活下去亦与我无关。只此而已,师徒缘尽,从此山水不相逢。” 兰若大喊一声:“师父,你要上哪儿去?” 法渡望着天空中飞旋的身影,忽而一笑:“你永远也去不了的地方。” 第226章 此生此誓 如果不是亲耳听过小白叙述自己的过往,法渡也一定会认为在天空飞旋的是白灵,却不知道那是小白愤怒的宣泄。 “小白……小白?快停下来,你如此冲动行事并不能解决问题,先把雨停下来。”法渡试着呼唤他,但此时小白明显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甚至也不肯听他的劝告。 久许不见小白回话,法渡只得换了个方式,把整个王府的空间做了转换。这种方式说来玄乎,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修神宗能构筑出一个独立的空间,这样单空间里的改变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在他看来如此,而外人看来便仿佛是生生把王府从地面上连根拔起,竟又比那汹涌而来的大水高出了一截,蔚为奇观。 小白终于有了回音:“你为何要帮那无情无义的庐陵王?” “我并非是在帮他,而是在帮你。”法渡应道,“如今白灵受创至此,你该先想法子为她医治续命,这庐陵王纵然该死,却也不急在一时。” “她的病我自然会救,这庐陵王也必须现在就死!” “若你真要杀他,便朝他一人过来,我绝不拦你。你这样兴起洪水又是为何?王府地势原本就高,淹到王府之时,黎民百姓早已经死伤无数,这又有何意义?” “若是真能杀他我早就动手了!”小白怒吼道,“我虽然与白灵约定不可伤他性命,可没答应不让他死于非命!” 法渡皱着眉头:“你现在不过是因为愤怒至极又不能直接对庐陵王下手罢了,何必做这样舍本逐末的事情?” “滚开!你再横加阻拦,本君亦不会再对你客气!” 法渡也算是见识过了小白的执拗,然而在千年之前,小白除了执拗之外还有着些不可理喻的幼稚和冲动,竟然丝毫不理会别人的好意。 小白!小白! 小白久久不肯再回应法渡,法渡皱了皱眉头,忽然闭上了双眼。 眼前的一切开始恍惚,身边的景致陡然改变,朦朦胧胧就像是飘在云层当中。法渡看到了那一片熟悉的白色烟雾,便飞快的走了进去。 小白转身来看他,表情极度惊愕:“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法渡也没有想到,在那么多年之后首次用到神杀,居然是为了去阻止小白。 这个境界当中的小白不过是精神体,具象化后的形象比实际上小得多,看到法渡的时候就像是个踯躅而彷徨的孩子忽然看到了远处的灯火,立刻就朝他靠过来。 那一瞬间的反应来自于彼此亲近的习惯,然而很快小白就意识到了这不过是在意识层面的接触,忽然又离开了一段:“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走!你走!” 小白背转身的瞬间,法渡立刻抱住了他:“你想杀庐陵王是吗?” 小白狐疑的望着他,却还是坚定了点了点头,立刻就要挣脱他的怀抱。 法渡紧紧抱着他:“既然你不能动手,那我替你去做吧。” “真的?”小白愣了愣。 法渡点了点头。 在神杀之境里控制小白是很容易的,但他心里满是抗拒,法渡又怕太强烈的掌控会伤了他,只好换了个策略。 “这么做难道不会违背你的慈悲之道?”小白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缓兵之计,不屑的撇了撇嘴:“你用不着来骗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一味仁慈劝诫未必就能导人向善,有的时候以杀止杀以暴易暴反而更加有效。若你杀一个人能够保护更多的人,那就是善举。”法渡答道,“我帮你,同样是慈悲。” 精神体的表现比肉体来得更加纯粹,小白立刻就露出了顺服的反应,然而就在即将成功的瞬间,小白却忽然把法渡重重的推开:“不,我要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法渡觉得十分无奈,庐陵王对于此后自己和小白的命运轨迹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他的死活原本并不那么重要,庐陵王的死若真能平息得了这场大水,那也就算是值得了。然而小白的执拗在这个时候爆发,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神杀之境终归属于超凡之境,在这里久留只怕会干扰你的灵识,于你无益。小白,原谅我。” “什么……”小白还没意识到法渡这话的意思,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像从云端跌下来,瞬间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小白倒不是真被法渡从半空弄下来了,只是精神体暂时脱离了肉体控制而已,简而言之就是——晕过去了。法渡挽着小白的腰,迅速用自己的外袍裹好。也幸亏他恢复了人形,要是还维持着在天上生龙活虎的模样,只怕收拾起来还要更加为难。 法渡抱着小白出现在地牢的废墟里时,面前剩下的只是白灵几乎已经虚耗殆尽的残躯。曾经美丽无比的脸庞如今泛着青灰,再也没有一丝活气,如果不是她的胸膛仍在起伏,必定就彻底是一具死尸了。 “你来了……”白灵眼里亮着一点温柔的星火,“我知道你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小白如此愤怒却没有办法直接杀了那庐陵王,是与你做了约定吧。”法渡望着她,淡淡的说道,“你很快就会神魂俱灭,再也没有在世的机会。若我倾尽全力,或许还有些希望能救你。” 白灵执拗的摇着头:“不用了。” “感情是双方的事情,纵使你对庐陵王再痴情,在他看来,你不过是一个处心积虑要害他性命的怪物。为了这样的人放弃生命,值得吗?” “值得……”白灵努力的提起嘴角,“但真正值得的不是他……而是我曾经付出过的感情……这一辈子浑浑噩噩东飘西荡,我不想成仙……也无意贪恋人间的繁华,唯独是这一个情字……不管是不是给了值得的人,我亦无怨无悔。” 很多人都觉得故事里的人太过痴狂,总是为了并不值得的人放弃一切反复受骗,傻吗?痴吗?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决绝,他们爱的并非是那个人,而是爱上了自己的爱情。 法渡双手合十:“你若还有什么心愿,贫僧愿意代为成全。” “替我把那孩子变成人……”白灵拼命开阖着嘴唇,“把他变成人……” “我以为你会求我代你保护庐陵王,照顾你哥哥,亦或是守护好你的孩子。”法渡微微挑眉,“没想到你竟还想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人。” “庐陵王……我走之后……生死祸福都是他自己的命数。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管他……亦再也管不了了……”白灵的笑容惨白而冷清,背后却藏着太多深藏在灵魂里的过往。她也曾像法渡守护宝殊那样护佑着庐陵王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而如今终究是什么都没能留下,往后的路她是再也陪不下去了,可无论如何总还是放不下。 法渡静静地听着白灵缅怀着往事,看似陪着她匆匆回顾了一生的爱恨情仇,实际上却是在自己的生命里经历了一场轮回。 “哥哥……我知道你不会放任他不管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白灵顿了顿,“你终归不会负了他。” 白灵很聪明,看事情也通透,她确实看透了法渡对小白的感情,却并不知道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法渡苦笑着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此前从未有过能让半妖成为人类的法门,我也只是姑且一试,其中的风险也未可知。”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白灵叹了口气,“只要你肯冒险尝试,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便由得你做主了……若他这能成为人类,起码你还能允他一生温饱康健,将来老了也是寿终正寝;若是真的遭遇不测,我们母子便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也免了他在世上受苦受难。” 法渡本想说服白灵放弃这个想法,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决绝,倒还在他的预料之外。 “好吧,现下情势不便,待你哥哥醒来,我们再来一起商榷此事……”法渡想要转身离开,却被白灵扯住了袖子。 “来不及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化人之法必须马上开始……”白灵艰难的喘息着,“哥哥嫌弃那孩子,也容不得你去涉险,若是哥哥知晓,必定会拼尽全力阻拦施法,一定要赶在他醒来之前……” 法渡微微皱眉,白灵却紧紧拽着他,眼睛里最后一丝星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我这辈子最后的心愿……我要用最后的时间……看着他成为人,免去这一世身为半妖的流离和屈辱……你明白吗?你明白吗?” “好,我答应你。”法渡微微低头,“只希望你将来不要有所遗憾,也不要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第227章 门绝技 在筹备一切的时候,小白一直都在沉睡,和很久之前刚从蓬莱仙岛逃出来那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那一次小白尽管遍体鳞伤,梦境却显然是平静安宁的,即使是沉睡,嘴角也带着一丝笑意,而现在的小白却总是蹙着眉,法渡大概也猜得到,他的梦里一定满是对自己的不满和怨恨。 令半妖转化的方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但终究是有着极大的风险,他心里知道,如果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那么在小白被封入塔下不久之后自己也会消失。到底是死亡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并无从考证,但那始终是笼罩在心头的一团疑云。 正因为如此,法渡才更加矛盾。他一面盼着小白醒过来,想要趁着变故到来之前多和他相处一阵,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好,一面又盼着小白不要醒过来,免得知道他要去涉险,又会跟着担心。 原本白灵的事原本不过是庐陵王的家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惹来这样的关注,然而就因为小白泛起洪水淹了七城十八邑,原本暂时平静下来的梁国再次变得动荡不安。那天法渡与小白斗法的场面很多人都看见了,正所谓乱世出妖孽,无论事实真相如何,一股不安的气息又开始在市井当中弥漫。也正因为那天的斗法,让朝野之间应证了法渡真有神通,于是很多人开始盲目的置办靠近化生寺的房舍,到寺里上香叩拜的人也越来越多。 法渡望着那么盲从的民众,反倒觉得有些羡慕。很多时候人都是难得糊涂,因为越清醒就会越累,掌控的东西越多就越明白自己有更多掌控不了的东西。 也不知宝殊到底是哪来的感应,头几天忽然大半夜跑到寺里,居然把法渡硬拽了起来,还没等人说话便拼命抱进怀里。 法渡感觉到宝殊在瑟瑟发抖,鞋子落在了路上,衣衫也没来得及穿整齐,不由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宝殊额上冷汗涔涔,“我梦见你消失了……不见了……” 法渡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那批睡眼惺忪的太监和披头散发的杜寇,不由得笑起来:“就为了这个?” “那场面实在太真实了,必定是个不祥之兆。”宝殊拽着法渡,脸上的表情格外惶急,“当年我母妃过世的时候,魏后遇刺的时候,我全都梦见过这样的预兆……你相信我,真的,一定是真的!” 法渡笑道:“纵使我信你,你又要我怎么做?” 宝殊望着他,忽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梦太过笼统,尽管是不祥之兆,却又没弄清危险的具体来处,不由的傻眼了:“我……我回去再睡会儿,或许还能找到什么预兆。” “行了。”法渡拽着他,“你先别忙走。” 这些年宝殊的身量一直在长,而法渡这么多年来一点也没变,不期然间宝殊居然已经和他一样高了,身形也远比少年时壮实得多。 “宝殊,你已经长大了。”直到这时候法渡才忽然意识到宝殊已经不再是个会因为饿肚子而缠着自己放声大哭的孩子,而是早已经是一个拥有好几个孩子的男人了。 宝殊一脸不明所以,原以为法渡要对他嘱咐什么要紧的事,没想到他却忽然冒出这句话来。 “有些事情我可以替你做,有些事情却终要你自己去面对。”法渡没有再去抚摸他的脑袋,而是用男人的方式拍了拍他的肩背,“你很聪明,也远比你自己所想的更强大。做事之前需得多想想,并非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除了我之外,你总还有可以倚仗信赖的人。” 宝殊在原地站了一阵,忽然幽幽的开口:“你是不是……要走了?” 法渡心头微微一震,脸上的微笑却没有丝毫变化:“国师不过是个虚位,若我干预太多,便会惹来更多的猜忌。我最近很忙,没时间常去看你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替你分担政务,你自然得学着适应没有我的日子。” 宝殊跟着一笑:“那你是讨厌我了?” 法渡摇摇头:“你的家国,你的天下,总得由你自己来守护。和讨厌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骗子。”宝殊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在捉迷藏时被抓到的孩子,无害而天真,“你千叮万嘱,终归不过是要离开我而已。” 法渡皱了皱眉,还想开解他几句,宝殊却又扑上来:“你走便走吧,只要你开心,我亦不会强留你。” 法渡读得出他的喜怒却终究读不出他的心思,唯有笑了笑:“你能有此觉悟,即使有朝一日我真的离去,也算是放心了。” “师父?师父!” 法渡被人摇晃呼唤着,艰难的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见了黑暗里的两双亮汪汪的眼睛。 “呼,可终于醒了。”雪休松了口气,“你要是再不醒,覃飞就真要用冰水泼你了。” 覃飞不着痕迹的跳了跳脚:“我那是开玩笑的,呵呵呵,我哪敢呢?” “师父,你是做噩梦了吗?”雪休也不理会覃飞的插科打诨,给法渡奉上了一杯不凉不热的茶,“先喝口茶,压压惊。” 法渡皱着眉头,他已经许久没有过真正的睡眠,自然也不会有梦,他早已忘记了在继承血缘之初,他自己也常会做那种类似于预言或是启示之类的梦。今天的梦境来得十分突然和真实,就和宝殊所叙述的一样,他看到自己被包围在一团红光当中,眼前小白的表情如此绝望,而他却只能任由自己一点点消失。 “师父,其实我还真挺好奇的。”覃飞探出一个脑袋,“你是神啊,什么样的梦能让你害怕成这样?” 法渡忽然攥紧了袖袋里的血舍利。 他不怕自己走向那未知的归处,只是害怕看到小白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 “覃飞,我梦到自己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覃飞愣了愣神,“莫非和那化人之法有关?” 法渡忽然站起来:“覃飞,你去把白灵和那孩子带来。” 雪休覃飞二人齐齐问道:“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便是最后的机会,化人之法不能再拖延了。”法渡说道,“我不止看到了自己的消亡,也看到了这个王朝覆灭的时间。” 两人齐齐被吓了一跳。 覃飞抢着问道:“是什么时候?” 法渡淡然道:“三天之后,傍晚。” “三天之后?”两人更是觉得难以置信,这夜如此平静,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谁能想到偌大的一个王朝竟会在瞬息之间彻底倾覆! “为什么?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在短短三日之间便覆灭了?” “我并不知道理由,只知道那个时间而已。”法渡摇了摇头,“那时天下大乱,很难再找到如今这样的安宁之地来完成法术,白灵的身体也再经受不住颠沛流离,需得在那之前完成一切。” 雪休大半天没回过神来:“可……可是……” “你可还记得那山中皇陵的所在和开启进入之法?” 雪休恍然大悟:“原来那皇陵就是为了这王朝倾覆之日筹备的?” “如今已是一切清算之日,亦是你抉择之时。你的过往我无心计较,只凭你本心作答。”法渡答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否愿意跟随于我?” 雪休挠了挠脑袋:“师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王朝倾覆,昔日的安宁荣耀便不复存在。从今往后便要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墓穴当中直至终老,不能半途而废更不可反悔离开,你的子孙后代亦要守着秘密永远生活在尘世之外。”法渡说道,“你可做得到?” 雪休思索了片刻,忽然噗通一声跪下:“若不是师父捡回雪休,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这些年跟随师父,师父对我亦有养育之恩。那次贸然造次,师父也没和我计较……师父待雪休如此,雪休无以为报,离了师父,雪休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何处可以容身。雪休愿跟随师父左右,永世不悔。” “好,你现在便开始筹备,待到一大早就开始安排寺中僧侣准备撤离,但一定要隐秘行事,不要张扬于外。”法渡吩咐道,“待到最后一天再去通知宝殊,切不可提前走漏风声。” 雪休傻了眼:“那小皇帝三宫六院那么多嫔妃,外带太监宫女总管侍卫一大串,只给他一天时间,哪里来得及安顿?” “宫里人多眼杂,只要有一点风声,立刻就会闹得朝野尽知,到时候便谁都无法保全。”法渡答道,“宝殊能带走的注定只是少数人,除了那些人之外,与这王朝更迭的进程已是无关紧要,理应可以保住性命。此事紧要拖延不得,你快去吧。覃飞你留下,我还有别的事情嘱咐你。” “你准备好了吗?”雪休应命而去,法渡才又唤住覃飞,“开始之前,理应让你知道其中的凶险。” 从发现修神宗的血缘是自兰若开始之后他便意识到,身边这些人的存在都不会是毫无意义的。雪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一车车的典籍雪休全都记在心里,那分明就是蚀骨宗的独门绝技。 雪休纵然知道法渡在谋划化人之法,却并不知道这个方法真正的施行之法。法渡瞒着雪休,就是不愿意然这个法子流传下去。这也就是将来的成泉和陶家航都不知道这个法子的原因。 “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老天匀出来的,也不知道它哪天一高兴就给收走了,若能成功就当是赌赢了,纵然失败……那时候我怕已经没命了,哪还有工夫和你计较。”覃飞释然一笑,“喊你一声师父,便是把命给你了。你想做什么,我都没有异议。” “很好,去吧。”法渡点点头,“把白灵和那孩子带来。” 第228章 妖族本性 白灵把孩子交到法渡手上的时候,法渡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上次匆忙一见,法渡不过觉得那时庐陵王与白灵的孩子,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地印象,而再次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那孩子又笑了起来,好像是十分亲近的模样。法渡仔细辨着他的眉眼,仿佛本没有多少意义的名字忽然间便出脱成了鲜活的生命。 法渡问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你可真的想好了?” 白灵提起嘴角,笑容里总有几分不舍,而话语里满是决绝:“我执意如此,永不后悔。” “好吧。”法渡点点头,“那你便出去等着,无论里面发出什么响动都绝不要靠近,更不要进来。” 白灵点头应允,忽而又转身回来:“再让我看一眼孩子……就一眼。门一关上,或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法渡体恤她们母子情深,便又把孩子递了回去,没想到那孩子竟拽住了他的衣袖,咯咯的笑着不肯回到母亲身边。 白灵一见这光景,居然释然一笑:“这孩子与你倒是很有缘分,若你不嫌弃,便做他师父可好?” 法渡心里明白,半妖对于力量有一种天生的倾向性,他不由自主的贴近法渡不过是因为天性而已,白灵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怕自己神魂俱灭之后孩子会孤苦无依,所以才想这个一个说辞让法渡可以顺理成章的照顾他。虽然心里敞亮,可法渡也确实觉得这孩子投缘,终究还是点了头:“若他有幸能过了这一关,我必定会护佑他长大,保他平安康健一世无虞。” 白灵重重的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什么也没说便扭头去了。 “师父,咱们这就开始吗?”覃飞虽然表现得无所谓,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些害怕,他反复的确认,不过是希望能从法渡口中得到些安慰。然而这化人之法原本就是法渡一时灵光乍现的产物,并没有得到任何应证,连法渡自己都没谱,又能给他什么安慰呢。 “开始吧。” 既然是自创,也就没有什么法阵或是媒介,不过是把血舍利放在那孩子与覃飞之间而已。法渡尝试着去从两人的血液中将不需要的部分分离出来的时候,血舍利也跟着亮了起来,明灭的速度很快跟上了他的心跳。这让法渡觉得十分意外,同时也觉得兴奋,他原本只打算把血舍利当作一件从旁辅助的增幅器,没想到它竟能主动与自己的力量相互呼应,俨然成了另一个自己,力量也瞬间达成了双倍的效果。 然而这些过程和变化只有法渡能感觉到,在覃飞和那孩子看来却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看到覃飞脸上扭曲到极致的表情,法渡还以为他们会拼尽全力的嘶喊哭号,然而痛苦到了极致,他们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是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极致折磨中无声的释放着自己的痛苦。 “覃飞,你还撑得住吗?” 法渡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覃飞痛苦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却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决绝。身为半妖,他本就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 “好,接下来可能会更加痛苦,希望你能坚持到底。”法渡说着,平地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是地震一般,再抬头看时,眼前的覃飞已经没了踪影,坐在那儿的却是消失了许久的虞天! “虞天!”看到这一幕,法渡才忽然明白虞天能够彻底妖化,竟然是因为取代了覃飞的位置! “你不用担心,你的徒儿已经被我送到安全的地方,性命无虞。”虞天身为半妖便能跻身四方大妖之列,他的力量自然比覃飞要强大许多,即使遭受这样极致的痛苦,依然还能与法渡对话。 法渡冷笑一声:“我一直以为是白灵利用了你,没想到……却是你利用了白灵。” “白灵不是说过吗,心中既然有欲念,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倾慕于她不假,亦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然而如今借她亲生儿子的法阵成全自己,便是她利用我的代价。”虞天虽然也因为痛苦而蹙起了眉头,说话的语气却还保持着悠悠然的气度,“你可千万别停下来,法阵正在紧要关头,这孩子也是奄奄一息,若是你贸然停下,他可是会送命的。” 法渡的脸色变得铁青,一句话也不应,虞天以为法渡是因为自己被利用而愤怒,然而法渡此刻的感觉却全然不是如此。 法渡从来都知道,血舍利有多么强大就有多么危险,在它沉睡的时候便足以引起花草植物乃至人类的异变,如今苏醒过来,它本身便是一股无法控制的可怕力量。血舍利本身就有灵性的,被法渡带在身边的时候仍然无时无刻都在试图入侵并控制他的意识,法渡用尽全力压制着它,力量虽然在无声无息之间逐渐增长,可那又何曾不是一种异变? 就在刚才虞天强行突入这个空间并且把虞天换走的时候,法渡的心神稍稍松懈,就在那一瞬间,血舍利的力量忽然凌驾于他之上,然后便逐渐开始主导这场法阵的走向。此时纵使法渡真想停下也是无能为力,因为此时真正主导一切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血舍利。就像一开始血舍利成为他的附属一样,现在却是他成了血舍利的俘虏,只能被裹挟着前进,丝毫由不得自己的意识来做决定。法渡心头满是惊骇,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虞天在说什么做什么? “……很好,很好!”虞天能感到自己体内那一半人类的血缘正在被替换,从未有过的丰沛妖力仿佛从灵魂深处直涌了上来,已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法渡开口:“既然有欲念便要为此付出代价,你可想过自己得偿所愿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话音才落,虞天便感到脸上传来了极其可怕的烧灼感,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那张漂亮的脸化去了原本的精致五官,堕入阎罗轮回之外最深沉的噩梦,除了眼睛之外,只剩下了一片分不清形状的焦黑血肉。他捧着如同冰淇淋一样融化的脸,凄怆的高喊:“易勋,不!” “哈哈哈……这样的代价,你承受得了吗?”法渡听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出本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虞天有多恐惧他,他便有多恐惧自己。 那笑声不属于他,那表情不属于他,那种近乎失控的力量更不属于他。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明白了血舍利的由来! 忽然有一阵力量从后背袭过来,法渡只觉得一阵神思恍惚,整个人便朝一边歪倒,眼前昏黑一片,仿佛所有的内脏都给震得移位了一般。 “小……小白……是你……”法渡脸上带着惨烈的微笑,那笑声裹着血的味道,每一声每一字都是退无可退的绝望,声声皆是撕心裂肺。 白灵依照约定不会进来,虞天未保万无一失,一定不会再让其他人靠近这里,既然如此,能在此时潜入这里的,自然只能是与虞天合谋夺宝的小白! 法渡千算万算,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夺宝的方法,然而他却从来也没想过那场夺宝竟然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既然法阵已经完成,血舍利我便带走了。”小白神采奕奕,没有一点疲惫困倦的模样,之前那么多天的昏睡不醒,竟然都是装出来的。 “小白……为了血舍利……你竟伤我至此?”法渡想笑,然而笑声到了喉咙却变成汹涌的血流。他能伤到这个地步,小白刚才那一击势必是全力而为,没留半点余地。然而也幸亏这一下令他的肉身暂时受创,竟然意外的脱离了血舍利的控制。 小白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我本无意做到如此地步,然而你有神体,我若不全力施为,如何能从你手上夺走血舍利?” 小白神采飞扬,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一种极其少见的狠绝。 时至今日法渡仍记得,纯善的妖永远都成不了大妖。 这才是小白的另一面,出离于温情脉脉的外表之下真正的妖性。 “小白……你可曾想过……你刻意接近我之时我便知道你有所图谋,却从来不曾防备你……”法渡问道,“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歇脚亭初见确是偶然,后来得知云虎在追寻此物,它又在你手中苏醒,我才发现那庐陵王手里得到貌不惊人的什物竟然是一件睥睨天下的异宝。原本我只想夺宝便算了,没想到你竟有神体,我没有胜你的把握,只好借着机会接近你。后来……”小白微微皱眉,“如今除了要用这血舍利修神以外,我现在更需要用它来保住白灵的性命。既然血舍利已经到手,多说无益,你的理由我不想知道,亦没必要知道。” 法渡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微笑:“若这血舍利我执意不肯给你呢?” 小白扬了扬眉:“你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拦我?” 法渡把视线投向小白手心里的血舍利,在那一瞬间小白便觉察到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全都集中到了自己手里,血舍利立时脱手而出,摔落在地上!血舍利看来坚硬,这一碰却立刻分崩离析,看起来像是摔碎了,实际上在落地之前便已经碎裂开来,那些崩开的碎片也在同一时间便在空气里消弭于无形! 小白眼疾手快的捞住了最大的残片,虞天猛冲过来拽住他:“走!快走!他想和这血舍利同归于尽!” 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法渡猛地晃了晃,终于还是栽倒在地。 “师父!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耳边传来雪休的声音忽近忽远,就像是飘在雾里怎么也听不真切。 法渡的眼前一时黑一时红,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掺杂在了一起。 在那一片混乱之外,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身体里出现了两个频率完全不同的心脏,各自在按照不同的节奏不住的跃动。 第229章 自以为是 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时间已然不多,法渡并没昏迷多久便醒了过来。 雪休守在他身边,看他醒来便立刻冲了上来:“师父,你终于醒啦!” 云虎坐在对面的窗棂上,就像小唐最惯常做的动作。听到这边的响动,他翻身跃了进来,却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法渡努力开阖着嘴唇:“覃飞呢?那孩子呢?” “覃飞醒着,只是身体还不受自己控制,没办法来看你。”雪休老老实实的回答,“白夜看来是真讨厌那孩子,只带走了自己的妹妹,却把他撇下了,这会儿正安置在寺里用米粥喂着呢。” “还活着……”法渡忽而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活着。” 兰若叛离,覃飞还躺着,雪休一个人早已经没了主意:“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法渡披衣起来,脸色已然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丝毫看不出重伤初愈的模样:“你们按照原计划准备撤离。” “那你呢?” 法渡微微一笑:“追回血舍利。” 听他这么一说,雪休顿时有些发懵,若说血舍利重要,可法渡并没有为血舍利的失落表现出太大的急迫和失落;若是血舍利不重要,法渡却在重伤初愈之时便非把它追回来不可。 “去吧,寺里僧人众多,该安排的事情还多,无须守着我。” “……是。”雪休点了头,乖乖的退出去了。 法渡闭上双眼小憩了一阵,睁开双眼时,云虎还站在床前。 “你有话和我说?” 云虎平静的回答:“没有。” 法渡看着他便能察觉到他心中的情绪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不由的笑起来:“你有什么就问吧。” 云虎再次摇摇头:“没有。” 法渡也算是服了云虎的的执着,小白的执着在于他只相信自己,云虎的执着却在于他谁都不信。 既然云虎什么都不肯说,法渡也只得翻身起来:“我此刻就要去追回血舍利,你要与我一同前往吗?” 云虎摇了摇头:“哪怕他们谋划重伤于你夺走异宝,到底也罪不至死。” 法渡总算是弄明白了他的来意,平常云虎看见化生寺都要远远的绕着走,对他更是避之不及,今天主动找上门来,敢情就是为小白和虞天求情? 笑声刚要出口,他只觉得胸口的另一颗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恍惚,随即便发现云虎已经被自己掐着颈子举到了墙边。 法渡猛然退开一步,云虎便顺着墙壁直摔下来。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毛病,忽然上来就动手?”云虎蹙着眉头看他,却意外的看到了法渡眼里破碎的情愫,“怎么回事?” 法渡又退了一步:“不要靠近我。” 云虎靠过来的时候,法渡已经飞快的隐去了身形。 体内的两颗心脏在用不同的频率跳动,撞得他自己一阵阵的恍惚。 “原来竟是这样……这就是我消失的理由……”法渡用手抚着胸口,自嘲的笑起来。左边那颗心脏按照自己的频率执着的跳动,右边那颗却时快时慢,随着他的情绪不断变换。 “走吧,不过就是一条白蛇……”法渡听到喉咙里发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只要你想要,九天三界,全都可以属于你……” “虞天!把血舍利给我……把血舍利还给我!” 小白愤怒的扑向虞天,他却飞快的消失然后出现在小白背后,语气照例的轻描淡写的冷漠:“别傻了,如今你没了金身,再也不是我的对手。好歹同修一场,我也不想要了你的命。” “我已经按照约定容你幻化妖身,如今血舍利对你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你为何还要抢夺?”金身离体带来的重创令小白几乎站不稳,然而他所有的心念都系在虞天手上的血舍利碎片上,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我需要血舍利来救白灵……你明明知道……若你对她还有一丝真情,便将血舍利交给我。” “白灵……已经死了。”虞天牵动着脸上焦黑的肌肉,幻化成一个枯朽的笑容,“形神俱灭。” “不!不可能!明明是你带着她提前离开……” “白灵早已经耗得油尽灯枯,那时候她等在门外,其实早已经是奄奄一息,我们终究是晚了一步。”虞天所说的内容,远比他的声音更加冰冷无情,“我过去抱她的时候,她便已经死了。我用尽全力保她离开了你的视线,随即她便消失在我怀里,什么都没留下。” 小白好像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不会……不会!若她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告诉我血舍利可以替她续命?为何……” “我若不这么说,你又怎么会倾尽全力对易勋下手?”虞天答道,“可惜啊,你咬着牙背叛了易勋,如今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妹妹没能留下,易勋如今也对你恨之入骨。易勋对你毫无防备,想必是动了真情,而你偏偏信我,不信他。” “我信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小白攥紧了拳头,狠狠的砸在地面上,“输了,也是输给了自己的心魔。” 鲜红的血液顺着地面径流,然后飞快的被雨水冲淡,最后消弭于无形,到底什么也没剩下。 “罢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为什么要杀你?现在你连金身都没有了,早已经不足为惧。”虞天攥着血舍利,早已经被焚烧得看不清面目的脸正在飞快的愈合重生,“我倒想看看易勋那和尚会怎么对付你。” 小白抬起头来朝着虞天怒吼,眼睫上的水汽早已经辨不出是雨水还是眼泪:“虞天……你到底因何恨我至此?” “昔日我灵骨初成纵情山水之时恰好遇见白灵,便是两情相悦,却不巧被你撞见。你那时朝着白灵说了一句:他只不过是只低卑的半妖。”看到小白脸上的表情,虞天反而笑得更加畅快,“对,你根本就不记得了。然而就是这句话令白灵舍我而去,也就是这句话成就了如今的虞天。” 小白觉得有一股炽热的气流正顺着虞天抓住他的胳膊朝着四肢百骸游走,仿佛是他心中深藏百年的怨愤和不甘。他无从抗拒,甚至也不想去抗拒。 “对了,易勋就快来了,我现在可不能伤你。”虞天忽然放了手,脸上露出了畅快无比的笑容,“我要你完好无损的呆在这里,看着自己怎么被最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哈哈……哈哈哈……” 虞天的消失与法渡的出现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看见法渡的那一瞬间,小白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来面对他。 然而法渡只是轻描淡写的望了他一眼:“你的金身没了。” 法渡用的是陈述而不是疑问的语气,竟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小白忽然觉得自己的秘密到了他面前全都无所遁形,显得有些窘迫。 然而就在他考虑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法渡却忽然转过身不再理会他。小白心中忽然涌出一阵惶恐,刚才的那句话就像是在朝陌生人问路一般,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情绪的波澜。他不怕质问,不怕苛责,甚至情愿法渡把之前他所做的一切原原本本朝他报复一遍,却唯独没料到,法渡竟然选择对他视而不见。 爱与恨皆不是放下,若法渡对他还有一分情意,便总会对他之前的欺骗有所反应。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法渡仿佛不过朝夕之间,便彻底把他放下了,把他们之间的过往全都放下了。 小白只觉得整个世界黑白一片,他生命里所有美好的东西全都破了碎了没有了。 妹妹,易勋,美好的记忆。霎那之间全都没了。 “你不杀我?” 法渡回过头来,淡淡的摇了摇头。 “虞天不杀我,你也不杀我……”小白笑得凄凉,“是不是我已经不值得你恨,亦再也不值得你在乎了?” 法渡望着他,远远超脱于本该表现出的情绪之外,仿佛冰冷的抚摸着他的悲哀:“你希望我恨你?” 小白没有回答,只是麻木的望着法渡。 “好吧,你先回化生寺等我。”法渡脸上浮现出惯常那种温柔恬淡的微笑,仿佛一切都还没开始,一切都还没结束。 这样的笑容给了小白一种错觉,仿佛被精心修补好的瓷器,内里那些破的死的麻木的全都还在,从表面上看来却依然完美无缺。 法渡返回化生寺的时候,小白就静静的坐在案几面前,像一座泛着白色瓷光的雕塑。 法渡走到对面,缓缓的盘膝坐下,顺手把那块血舍利碎片放在桌面上。 小白的眼眸里映入了血舍利那般血的红,火的红,却在不期然间笑起来:“你把虞天杀了?” 法渡就着桌上的水给他沏了一杯茶,脸上照例带着微笑:“为什么这么说?我身上有血么?” “怎么会有血,你就是真的杀了虞天,亦不会让自己身上染上一丝鲜血。”小白摇摇头,表情异常苦涩,“你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生不如死。” “你还真是了解我。”法渡把茶推到小白面前,“自以为了解我。” 第230章 舍利真身 小白聚精会神的看着血舍利,丝毫也没注意到面前沁绿的茶汤。须臾之间,血舍利忽然变得格外耀眼,发出嘭的一声脆响,碎成了千万碎片,在同一时间便在空气里消弭于无形! “看够了吗?”法渡用眼神指出了茶的方向,微笑道,“喝茶。” 法渡连动也没动便轻描淡写的毁了血舍利,经历了先前这遭重伤,他非但没有衰弱,力量反而比之前更为强大。 小白端起茶杯,明明那水早已经放置在案上很久,早就彻底冷透了,而那茶捧在手里虽然是冷的,茶叶却全都泡开了,就像刚刚煮沸过一样。他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那酸甜苦辣纷繁复杂全都聚在舌尖,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蛇的舌头最为敏感,这样的味道于小白来说简直是一场折磨,立刻便全都吐了出来。 法渡的神色并没有变化,只是温和的问着:“什么滋味?” 小白摇着头,到底形容不出那到底算是什么味道。 “这是我心里的滋味。”法渡给自己也到了一杯,细细品了一口,“果然……不怎么好。” “你到底想怎么样?”小白是个直白的人,坐在这里一直猜测法渡的心意实在快把他逼疯了,这样反复无常的游戏,对他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骗我伤我没关系,夺走血舍利也无妨,唯独是你水漫帝京妄造杀孽,我却不得不给天下一个交代。” 小白本以为法渡要和往常一样与他讲情理,没想到却会听到这样的说辞,心头忽而生出轻蔑的意味:“到头来……你不过是为了稳固自己国师的地位?” 法渡细品着手中的茶,并没有做出回应。 小白忽然站起来,法渡还以为他是盛怒之下要对自己攻击,没想到小白忽然俯身贴了过来。此时连引以为傲的大妖金身都失却了,他的嘴唇几乎没有温度,只有排山倒海般的情感。 法渡手中的茶杯已然撞飞了,侧在地上倾倒出涓涓的茶汤。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我以为我在演戏……你呢……你的感情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妄……”小白轻轻的呢喃着,双眼逐渐失神之后瘫软下来,慢慢的滑到了法渡怀里。 在最后一丝清醒盘恒之际,他只听见法渡在耳边轻声吟哦:“在于何自在?染着名为染。彼云何清净?云何得痴名?痴人何故迷?云何名智人?何会别离已,名曰尽因缘?” 在什么地方才能得到自在?什么是污秽?什么是清净?什么是妄执?为什么人会心性暗昧,迷于事理?愚痴之人被什么所迷惑?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智者?要经历怎么样的分离才是因缘尽了? 雪休推门进来的时候直接吓了一跳:“师父,他这是死了吗?” “我只是让他睡上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便一切都结束了。”法渡淡淡的笑着,“那镇妖塔可按我吩咐的准备好了?” 法渡仔细想过,用自己的力量来封锁镇妖塔,那封锁的力量势必会和自己有关,终究是不保险的。所以他才耗费心思用现有的材料模拟了一个可以靠雷电和太阳能聚光造出的双向力场,他要困住小白,同时也不想让外界的人有机会伤害他。 放置在塔心的死门是第二道封印,看似是为了封印小白,其实却让灵气汇聚于塔内,即使他无法脱塔而出,依然可以如同那沙海王陵中的海蛟一般进行修炼。 “成了,封塔。” 地穴大门关闭之时,法渡原本还想多看小白一眼,然而却终于是没见着。 听闻国师处置白蛇的消息,很多民众都特地赶来围观,宝殊下了早朝居然也跟着过来了。塔外原本就已经是人头济济,皇帝再御驾亲临,便把那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法渡回头看到宝殊,便朝他合十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宝殊望着已经彻底封闭的塔门,脸上露出了几分讥诮:“想不到你竟真能下手……朕以为你如此迷恋他,必然会对他网开一面的。” “他兴起洪灾祸于百姓,我自然要给天下一个交代。”法渡淡然道,“只是陛下来得晚了,竟没能亲眼目睹,甚是遗憾。” 宝殊微微眯着眼睛,试图从法渡身上看出什么端倪,然而终究还是失败了,便只好报着试探的态度问他:“你真的未曾觉得心痛不忍?” 法渡抬眼望他,淡淡的摇了摇头,那双眼睛如同平静无波的湖面,读不出任何一丝的情愫。 “如此便好了……易勋,今日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朕便先走了。明日你若是无事,便到宫里来看看朕,即便是喝茶下棋也好。”宝殊知道法渡杀伐决断,却没想到他对白蛇也能如此狠心,脸上不由的绽开了笑容。 雪休在后面看得腹诽连连,等到宝殊走了才挤到法渡身边:“师父,我实在是不明白。您的伤好了,血舍利也妥善处置了,若是说着兴起水灾的大罪不可饶恕,那杀了他岂不是更痛快,何必还要大费周章的把他困在镇妖塔下?师父?” 法渡并没有回答雪休,而是望着那紧闭的塔门,仿佛真的可以从里面看到什么一样。 “你找我何事?”云虎照例从窗户进来,脚下踏着稀疏的星光月影。 “请你喝茶。”法渡抬了抬手,“请坐。” 云虎依言坐下,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不高兴。 “你在怨我对虞天和白夜的处置太重?”法渡笑道。 “我哪敢啊。虞天不过是损耗真元,过上百年也就复原了,只算是小惩大诫。”云虎顿了顿,“只是白夜……纵使他负你在先,也远不用做得如此决绝。” 法渡微微一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肯告诉我吗?”云虎瞪着眼睛。 法渡一字一顿的回答:“因为血舍利。” 云虎惊诧道:“血舍利?那血舍利不是已经被你毁了吗?” “我毁灭不了它。”法渡笑着摇头,“这世上任何人、妖灵、鬼怪,乃至于非凡的上仙神灵,没有一个能毁灭它。” 云虎怔了怔:“它……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它是一种生命,一种凌驾于神灵之上的存在。”法渡淡然道。这么久以来他也曾经质疑过血舍利的由来,它不过是一颗陨石,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引导生物变异和蓬莱仙境的存在或许还可以用强辐射和星体上携带的物种来解释,那么它本身所具有的灵性和力量又是什么? 后来他仔细思考过那壁画的内容,之前他一直以为那巨大的红点是北海王座,后来才忽然明白过来。那壁画上的记录的并不是北海王座把他们引入蓬莱仙境的画面,而是血舍利的光焰染红了天空,引导着他们走进了蓬莱仙境。 血舍利有谋算,有计划,有属于自己的意识。 直到血舍利忽然消失和覃飞阿煦所陈述的事实互相矛盾,法渡才豁然开朗,血舍利为什么一定只是一种工具,而不能是一种生命? 或许它本来就是一颗独立的星体,而星体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一种特别的生命形式?人有智慧有灵魂,身体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细胞和细菌,这和一个星体的存在状态根本相差无几。 如此玄妙的理念,法渡原以为还需要细细解释云虎才能明白,没想到他却立刻领会了法渡的意旨:“你的意思是……它是上神?” “上神?”法渡点点头,“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上神。” 回想之前血舍利的各种状态,似乎一直都没有发挥到极致,如果它的力量真的彻底苏醒,其力量之强大确实难以想象。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在众神的层级之上还有着更加强大而难以捉摸的存在,神上之神。 云虎倒吸一口凉气:“上神……难以置信,那样一件貌不起眼的东西,竟然会是这样惊人的存在。” 法渡轻声问道:“你相信我所说的话?” “上神之说古已有之,典籍所载无非开天辟地炼石补天的盘古女娲,可从未曾听说竟然会是……会是这样的一块石头……”云虎摇摇头,“虽然你的说法过于骇人听闻,但我仍愿意相信你所说的话。” 法渡很高兴云虎那么快就领悟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笑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 云虎似乎被这忽然的夸赞弄得很不好意思,硬撑着冷下了脸:“那你又要我为你做什么?” “虞天夺走血舍利的时候,虽然它本身还保有一些力量,神魂却已经不在原处了。”法渡答道,“我追回血舍利,也不过是想确认这一点而已。我所毁灭的,也不过是它残存的力量。” 云虎愣了愣:“那它的神魂去了哪里?” 法渡按着自己胸膛的右侧:“在这里,它成了我的第二颗心脏。” 云虎惊诧莫名,无意识的走了过去,将手掌贴上法渡的胸膛,里面确实跳动着两颗心脏,如同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滚动着地狱般漆黑的邪恶力量。 “……真的在这里。”眼前的一切太过震撼,云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似乎都已经不受控制。 “血舍利的力量太过强大,根本找不到可以承载它的肉身。”法渡淡然道,“那天它趁着我分神之时侵入了我的身体,然后借着我的情绪迅速生长。很快它就会彻底压制我的意识,成为身体的主宰。到那时我便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行动,或许……那便是这天下真正的末日。” 这就是血舍利的本源,同时也是西王母忌惮它同时又想尽办法把它留在蓬莱仙境的理由。 “我该做什么?”云虎沉吟了好一阵,“我能为你做什么?” “在安顿好一切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地方了结一切。”法渡答道,“我想不到其他的人可以来做这件事,只好把你找来了。” 云虎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是要我……杀了你?” “也算不上吧,也就是在我自我了断之后处理一下后事而已。”法渡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黯淡,“只是我也不知那时到底会是什么模样,或许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可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委屈你了。” 云虎沉默了一阵:“所以你把白夜锁在塔下,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神灵崩解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法渡点了点头,“不要死在他面前,是我对他最后的守护。” 第231章 山拱手 “师父,你要的剑已经铸好了。”雪休把那柄匕首一般的短剑放到法渡手里,“内部的机关都是按你的要求做的,只是……你连指头都不必动便可以千里之外取人性命,何必还要打造这样的东西?” 法渡抚摸着剑刃,让血顺着锋刃径流,那剑就像有了生命,瞬间便把血彻底吸收进去,随即爆出了数尺长的火焰,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却把那柄剑映得犹如一块烧红了的炭火。 雪休看得发愣,法渡转瞬之间便把一柄普通的事物变成了充满灵气的法器,这过程实在是太过玄妙,不由得心生敬佩。 “这是礼物。”法渡笑道,“送给朋友的礼物。” “朋友?哦……” 雪休实在搞不清法渡身边那些古古怪怪的人,说是朋友往往却互相杀伐,说是敌人却又能坐在一起喝茶,看不透啊看不透。 “师父。”经过法渡的调养和治疗,覃飞终于可以起来活动了。也许是跟那孩子同生共死过一场,孩子对他甚至比对照顾自己的雪休还要亲近,覃飞倒也不避讳,时常抱着那孩子走来走去。 法渡问道:“你身体可还好?” 覃飞点头微笑:“死不了。” 虽然是在化人之时突生变故,法渡对覃飞总还是怀着几分内疚:“法阵被虞天所趁,如今这孩子已是完整的人类,而你……我答应你的事情终究是做不到了。” “师父无需自责。”覃飞摇摇头,“都说生死有命,看来我原本就没有这个命数。罢了,有命该生无命该死,不过是和以前一样而已,怪不得任何人。” 法渡略一沉吟:“很好,之前我问过雪休的问题,如今也要原样问你一遍。事到如今,你还是否愿意跟随于我?” 覃飞大笑起来:“只要师父不嫌弃,你在哪儿覃飞就在哪儿。” “王朝倾覆之日将近,需要转移的人数众多,很难全部予以安置。”法渡点头,“我会将现下所有的人一份为二,一宗为蚀骨,负责照管典籍与病弱年迈之人,交由雪休管理;一宗为化形,从旁保护众人撤离,这一宗……便交由你管理。” 覃飞有些发懵:“师父,我本是外来人,你居然这么相信我?” “我自信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法渡摇摇头,“化形宗从今天起交到你手上,你便不再是昔日放纵无忌的覃飞,希望你悉心管理宗族,勿要把此事当成儿戏。” 覃飞答道:“好吧,既然师父觉得我还有些用处,覃飞残生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法渡点点头,表情有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他曾经拼尽一切想要彻底毁灭化生寺,然而此时此刻为了这个王朝可以以最少的杀戮来完成更迭,他却不得不亲手来建立一切,这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雪休在旁边关切的看着:“师父,您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法渡摇摇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人面面相觑,他这么说简直就像是即将离去似的,可看他身体状况并无大碍,怎么会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覃飞问道:“今晚便是最后的契机,是否需要我去通传那小皇帝?” 法渡略一沉吟:“还是我自行去一趟吧。” 法渡来去宫中原本也不需要什么通传,然而他却并不想惊动更多人,直接转移到了宝殊的寝宫。 自从魏后去了之后,宝殊变得更加多疑而暴戾,且不说众宫嫔妃乃至于新后庞氏都没有机会亲近他身边,即使真有机会亲近也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掉了脑袋。 “宝殊。” 法渡轻声唤道,原本是怕吓了宝殊,然而软榻之上却忽然坐起一个人来,手忙脚乱的和衣下榻,直跪到法渡面前:“国师!” 法渡定睛一看,那正是在宝殊面前鞍前马后效力的新任内廷总管杜寇。 宝殊这才慢悠悠的爬起来,眉眼之间带着惺忪的睡意,仿佛一个天真无辜的孩童:“易勋,你怎么来了?” 法渡微微皱眉,他明白这两人亲密到同榻而眠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无意去干涉宝殊的生活,只是此时杜寇也学以前阿煦的模样穿僧袍,便引起了一种习惯性的反感。 杜寇也察觉到法渡在看他,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直缩着身子,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微发颤。 法渡才一伸手,杜寇倒头便拜:“臣知错了!国师饶命,国师饶命啊!” “起来吧。”法渡有些好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行了,哪怕是捉奸在床,那也该是向庞后请罪,怎么反倒求国师呢?”宝殊半真半假的开玩笑,明着是说给杜寇听,实际上却是在提点着法渡。 法渡微微一笑,便假装没听懂:“你出去吧,我有事要与陛下商议。” 杜寇冲着他连续磕了三个响头,提着鞋子便退了出去。他这一走,屋子里便再次寂静下来,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半夜过来必定是有什么紧要事。”宝殊把龙袍披在肩头,“今天天冷,你过来些说吧。” 法渡合十朝他行礼:“此事万分紧要,我还有诸多事宜要处理,不便在此久留。” 宝殊听他这么说,自然是想和自己保持距离,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笑眯眯的回答:“这才把白蛇压入镇妖塔,难道今天便觉得后悔舍不得了?” 法渡微微摇头:“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宝殊的声音微微一颤,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去哪儿?” 法渡沉着嗓子,好像在叙述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明日傍晚萧梁便会易主,你若不走,便注定会成为这场战乱的牺牲品。” 宝殊从床榻上直扑下来:“朕的江山要亡了?是谁要害朕?谁!朕现在就去杀了他!不,九族连诛!” 法渡伸出手掌揉了揉他的头:“你自己。”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宝殊眼里爆发出一阵愤恨的凶光,然而那道光却在落到法渡身上的时候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摇摇晃晃的退了一步:“易勋,如果朕真的丢了江山……我真的一无所有了,你还会陪着我吗?” 法渡心里知道真相有多残酷,更不愿意轻易许下承诺,于是便沉默不语。 宝殊急切的拽住他的袖子,不住的追问:“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王朝即将更迭,你的江山都快没了,何必还要强求一具本无意义的皮囊。”法渡答道,“你还是尽早开始收拾整理,妥善安置好子女家眷,切勿走漏风声。” 宝殊摇摇头:“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否则我宁可在这里等着别人来取我的脑袋。” “宝殊……” “你还不明白吗?我本不想要这个天下,有它没它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我不能没有你……”宝殊哑着嗓子喊,“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不怕什么落魄流离,不惧什么国破家亡,就是阴曹地府我都敢跟你去……我只求你留下,在你永恒的生命里匀出那么几十年来陪着我……不,哪怕是几年,几个月,几天都是好的!” 法渡终于点头:“好。” 宝殊满心欢喜,仿佛时光全都倒回了彼此邂逅的岁月。 那时候的他受尽欺辱一无所有,却唯独拥有着法渡所有的关怀和温柔。 “此次行事务必要小心,轻装简行即可,金银细软都不要带了。家眷子女也需悉数安排好,一旦江山易主,新主绝容不下他们。待到明天宫变之时,我会提前来接你。” 法渡说一句,宝殊就乖乖的点一次头,等到法渡说完,才欢喜的回答:“好,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若不来,我哪儿都不去。” 法渡离开宫里回到化生寺天已然快亮了,眼看着离那剧变的时刻已经不到十二个小时,帝京的清晨却如同往常一般静谧祥和,仿佛一切都从容不迫,一切都将随着时光的河流永恒。 忽然听到斜上方传来一阵笑声:“师父,这大半夜不见,你是去了哪儿?” 法渡连头都没抬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淡淡应道:“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这里也并不欢迎你。” “师父,好歹你我相伴数年之久,哪怕亲情不再也还有人情,怎么对我如此生分?”兰若从屋顶上轻飘飘的落下来,伸手拽了法渡,飞快的仰头凑了上来。 法渡没有躲闪:“你还记得上次是怎么受伤的吗?” “兰若自然记得。”兰若笑眯眯的答道,“不过如今这大梁的国运及那白蛇的命运都着落在我身上,你要是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大可以再把我推开。” 感觉到法渡并没有明显的抗拒,兰若立刻吻了上去。法渡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冷漠的承受,然而仅仅是如此,兰若依然觉得欣喜万分。 “现在还来得及,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渴望这一刻,只记得在自己最青涩懵懂的年代,这个人是如何把她从战乱的废墟中救出来,又是如何扶着她的手教她认字学棋,如何静静的守着她成长,成为她最坚实的城墙。甚至如今想来,偶尔严厉的教导和平日里淡得如水般的相处都变成了一场岁月的惊鸿,每每想来,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成了最可望不可即的温柔。 法渡忽然开口:“得偿所愿的感觉如何?” 兰若迷离着双眼,似乎并不想从这场短暂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只是怀着几分怨怼轻声喊着:“师父?” “你心满意足,可知我此刻却是心如刀绞。”法渡淡然道,“我到底没把你教好。” 兰若退开一步,刚刚梦一般的美妙全都在转瞬之间被撕成了碎片,却依旧不甘心的问道:“师父,我们之间真的就一点可能都没有吗?” 法渡望着她,轻轻摇头:“庐陵王此人好利无义,留在他身边并没有什么好处。他如今对你千依百顺,许你诺言将会立你为后,等到大权在握,依然会像对待白灵那样抛弃你。” 兰若怔了怔,脸上的表情飞快的变得肃杀起来,咯咯的笑声在风中迂回着消散,无端的邪气横生:“原来你都知道……你都知道。” 法渡点点头:“对,庐陵王即将成为改朝换代之后的下一位国君,但历史里并没有你的印记,你并没有如愿成为王后。” 第232章 造恶魔 法渡本以为自己所透露出的讯息足以让兰若动摇,然而兰若不过恍惚了一瞬便又笑了起来:“跟随师父多年,却从不知你挑拨离间的本事也这么厉害。” 法渡也不理会她的讥讽,淡然一笑:“你不信便罢了。” “师父,我知道庐陵王这个人好利无义,偏偏就是这样的人最好利用。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那样的人只想求得能在天子脚下求得荣宠罢了,怎么会想到去做那大逆不道以身犯险之事。”兰若的笑容得意之外多了几分邪魅,“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成为王后?他不过是我利用的工具,何曾值得我委身?让他起兵篡权的人是我,将来真正要执掌大权的也是我。” 法渡微微一笑:“是吗?” “你以为万事未卜先知,读得出别人的喜怒哀乐便可以把天下都握在自己掌心里?”兰若得意万分,“不,人心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利器,贪嗔痴妄嫉妒不甘,爱别离,恨难忘,全都是最致命的武器。” 法渡表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示,心中却是震撼不已。从知道兰若是修神宗之始,他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错误,然而今天听了兰若一席话才算是真正明白,自己根本试亲手造就了一只恶魔。 “师父,事到如今你可后悔了?”兰若看法渡沉默不言,心中不由得多了些希望。 法渡并没有回答,只是淡然转身离去:“你若要我后悔,变做出些事情来让我后悔吧。” 兰若咬着牙喊:“师父!你总归有求我的时候,你总会回来求我的!” 雪休与覃飞里里外外忙着,所有的杂事都不需要法渡操心。一切都将走向寂灭,然而这最后的十多个小时,法渡竟不知自己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原本他总觉得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如今真的闲下来了,却忽然什么都不想做了。 “师父,我们实在太忙,这还无无人照料,就先交给你照拂片刻吧。”覃飞匆匆而来,把庐陵王与白灵的孩子放在法渡面前,跟着又匆匆的去了。 法渡自问并不是带孩子的材料,兰若到他身边时已经十四岁,雪休被抛弃在寺门之时也已经三四岁大小,况且慧能大师那边也安排了人帮忙照顾饮食起居。如今把这么个小东西朝他面前一放,他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根本不知该从何入手。 “西……嘶……”那孩子一向和他亲近,大约是跟着覃飞和雪休的称呼,冲着他发出了模糊的怪音,尽管属于蛇的那一半血统已经除去,他说话的时候仍习惯性的发出嘶嘶的喉音。 法渡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纠正道:“师父,师……父……” 人类的婴儿出生到那么大的时候自然是不会说话的,就因为原本半妖的血统让它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保护自己,所以他此时看起来比实际上的年纪大得多,化人之后那种惊人的生长速度才恢复了正常。 “师……师父……师父……”孩子朝着他笑起来,尖尖的乳牙立刻露了出来。 在那一刻,法渡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猛的涌上一阵暖意。 这孩子的眉眼像足了白灵,自然也就有六七分像小白,越是成长,那身体当中隐藏的基因就越会表现出他的血统。 法渡把他抱了起来,孩子很开心能被他抱在怀里,习惯性的抓住他的手指开始吮吸,然而那尖尖的乳牙却扎进皮肉,变成了一道细细的血流。 “哎,你……”这孩子已经成了普通人,而法渡来自于炼血宗的血缘本来就很特别,这么吞吃下肚也不知会对这孩子产生什么影响,便忙不迭的把手指抽了出来。 孩子觉察到嘴里的东西被拿走了便摇着手哭闹起来,丝毫没有受到血液的影响。 法渡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是你,原来是你。” “师父!”覃飞几个大步冲了进来,法渡还以为他是要来问孩子为何哭泣,然而覃飞却煞白了脸,“庐陵王联合城中禁军统领包围了皇城,那内廷总管杜寇也被买通,现下都已经进了宫门,都快杀到那小皇帝寝宫门口了!” “嗯,知道了。”法渡答道。 “原来你不仅知道这王朝倾覆的时间,也知道那即将篡权夺位的到底是谁。”覃飞立刻会意,就着口水润了润嗓子,“既然你知道,为何不早作打算,替小皇帝保住江山皇位?” “我为何要替宝殊保住皇位?”法渡抿了一口茶,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宝殊在位之时枉造杀孽激起民怨,如今庐陵王起兵谋反才没有一人站在他身边。朝中有多少臣子参与此事,即使没有参与也是心知肚明而默许了。若不是有我在此震慑,江山或许早已易主了。何况我若透露了内情,只怕双方相争又要白白造出许多杀孽。既然宝殊对这天下来说并非明君,那换一换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覃飞皱了皱眉头:“宝殊并非明君,那庐陵王就是吗?” “以后的事我并不知晓,亦并不从属于我的命数。”法渡笑道,“天下自有自己运转的规则,人力干扰到底不过是徒劳而已。” 覃飞点头:“受教了。” “先前宝殊对城中的兵力掌控甚为严格,哪怕庐陵王买通了最近持有兵权的将军,那援兵也至少要在几个时辰之后才会到来。战事一起帝京必定大乱,如今必有不少流民逃向城外。如今城中只有禁军和庐陵王的府兵,庐陵王此时必须全力应对宫里的情况,尚且无心去管流民的去向,你便安排大家易装后混入流民当中快速离城。” “原来如此,确实是个好主意!”原本雪休便觉得在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这寺中众人实在不可能,也几次提议要让大家三五成群出城,覃飞也觉得尽管这样稳妥些,但三不五时总有人出城了便杳无音讯,次数多了总会引人怀疑。如今法渡说出这条计策,恰好便解除了他所有的顾虑。 法渡叮嘱道:“你们出城之后不要停留,继续混在流民当中朝前赶路。务必走大路,不要走上小道。” 覃飞不解:“这是为何?既然是逃难当然是能避则避,为何还要迎着那叛军的锋芒而去?” “叛军的目的是助庐陵王篡位,并不是要屠戮流民。流民只求远离战事,不会刻意去走小路。你们若奔行在大路上,即使撞上的援军,他们多半也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若走小路,援军必定觉得你们另有所图,即使不会对你们下手,亦会严加盘查。” 覃飞连连点头:“师父算无遗策,覃飞佩服。” 法渡把那孩子递到覃飞怀里:“行了,事不宜迟,你们这就出发吧。” 覃飞怔了怔:“那你呢?” “我得去趟宫里。”法渡答道,“我既然答应了宝殊,自然要遵从承诺回去带他走。” 法渡到宫里的时候,整个宫城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大半个天空都像是被血染透了,散发着一种震撼人心的戾气,仿佛整个大地都沦陷在了地狱当中。火势从外城蔓延而来,大风一起,火势便很快弥漫到了内城。 庐陵王的叛军已经稳操胜券,本可以轻松的攻入内城逼宫夺位,根本不用再放这么一把火。所以这火并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防守,宝殊不过是想借着这一场火把叛军拦在外面,怎料老天不帮忙,这火借着风势,反倒把自己逼入了死局。 “宝殊……宝殊?”寝宫也有大半都被烧透了,曾经辉煌无比的宫殿楼宇正在肆虐的大火中飞快的化为灰烬。宝殊端端正正的坐在榻上,炽热的焚风随着火焰席卷,他的头发都在滚烫的温度中变得干枯,脸上染满了黑色的灰烬,表情表情没有丝毫惊慌,而是闭着眼睛,仿佛把烈焰焚身的痛苦都变成了夏日午后的小憩。 听到法渡的声音,宝殊立刻跳了起来,直朝他扑过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小心!”宝殊冲过来的时候,他头顶上早已经烧透了的横梁便直朝他砸了下来,法渡飞快的一旋身便把他护进了怀里。 宝殊看到横梁掉落,也吓得闭紧了眼睛,等他睁开眼睛,便看到法渡周身笼罩着淡淡金芒,就像把天上的阳光穿在了身上,一个圆形的光球自他身边展开,把火焰和炽烈的热风都挡在了外面。 法渡皱着眉头:“寝宫已经着火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我已经说过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若不来,我哪儿都不去。”宝殊笑道,“哪怕死我也会留在这里等你。” 人似乎总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一生一世都脱不了那无望的执着。 法渡也无意再和他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立刻追问道:“庞后呢?你的妃嫔和子嗣呢?” 宝殊答道:“我早已令人带她们出去了,此刻应该已然出城了吧。” 法渡心里猛然一紧:“是什么人?可靠得住?” “杜寇。杜寇在我身边这么久,应该是信得过的。”宝殊答道,“对,我还看到你徒弟了,有她帮忙必定稳妥。” “徒弟?” “那个很漂亮的女子……对了,兰若。” 法渡的脸色骤变,昔日他与兰若反目都在私底下,后面再见宝殊也不过是不提就罢,所以宝殊此时还不知道杜寇早已经背叛了他,更不知道兰若有多么可怕! 第233章 修神地界 把宝殊送出了宫,法渡立刻就去了庐陵王府的地下灵湖。 灵湖的水透明得像玻璃,冰冷的水下闪着星星点点绿幽幽的磷光,与千年之后并没有什么区别。 朦胧的烟雾笼罩着整个湖面,有一阵低低的歌声正在顺着寂静的湖面扩散开来。 那是兰若的歌声。 此时还没有与这个空间重叠的沙海王陵存在,兰若所唱的自然也不是人鱼之歌,只是听着格外凄婉,仿佛是民间流传的小曲。 从湖边望去,那飘飘忽忽的葱茏烟云之中有不少人影,然而除了兰若的歌声以外听不到其余任何的声音,也就显得格外诡怪妖异。 法渡轻声唤道:“兰若。” “师父,你可算来了。”兰若笑着回答,在她回头的一瞬间,湖上的烟雾尽皆散去,只看到不少女子和幼童站在水里,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庞后,身边是陈妃和还未足半岁的小皇子。其余人等自然也就是宝殊的妃嫔和子嗣。灵湖的水虽然不深可也不浅,站在近处的还好,可站在略远处的孩子几乎都快淹到了鼻子,看起来十分凶险。即便是这样,那些女人和孩子都像被摄去了魂魄般呆呆的立在水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法渡问道:“你把这些人弄来是何故?我教给你的法术,你便是用来伤害这些幼儿妇孺?” “我并没伤害她们,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见你而已。”兰若笑道,“若不是这么做,你接回宝殊之后便会从此消失,此生此世我都再没有见你的机会。” 法渡叹了口气:“你我已然缘尽,从此不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说缘尽便是缘尽了?”兰若答道,“我不会放你走,永远都不会放你走!” 法渡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当年他劝不动刀美兰和罗迦,如今自然也不可能劝得动兰若,只得扭头望向湖中:“把她们放了。” “放了?放到哪儿去?”兰若的眉眼全都带着邪魅的笑意,“宫城一烧,整个帝京都会知道江山易主,纵使我放她们走,如今的新皇和拥立新皇之臣可会放过她们?说起来你还得谢我才对,要不是我把她们藏在这里,如今这妇人幼童一个都剩不下。” 法渡心知她说的没错,庐陵王即使认定宝殊已死,下一步也必定会下令封城,这一群人必定都逃不出去。 “或者……你便如以前那般一个个把她们都搬走啊。”兰若看他不说话,便又凑了过去,“不过你就是搬了也没用,我知道你会把她们藏在哪里。即便你们此次能逃脱,我也会把你们藏身之所彻底剿灭!” “你的法术都是我教的,你何以认为可以靠它困住我?”法渡脸上带着笑,“人心是这天下最可怕的利器,这些人与我非亲非故,救得了是行善积德,若救不了便是无可奈何。” 法渡背转身去,竟然是真的要离开了,兰若心里一急,忽然尖叫起来:“不许走!你不许走!” 随着兰若的尖叫,声波顺着湖面荡漾开来的瞬间,湖面忽然迸发出耀眼的冷光。她的声音就像是抛入了干枯柴草堆的一星火种,瞬间激活了水下的绿色晶石,璀璨的光相互离合嵌错,合着水纹变化出华丽而神奇的图案,幻化出勾魂摄魄般的妖冶。 在湖水中央晃着一个同样是绿色的光球,若不是晶石被激活后颜色发生了变化,这个光球便完美的隐藏在其中,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果然是你……”法渡缓缓转身,“白灵将血舍利藏在这里,你也选了同样的方法,把生门藏在了这里。” “对,那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兰若答道,“你以为我这些时日什么都没做吗?这件东西的力量虽然没有血舍利那般强横,却也远远强过了寻常的药物和法器,不过是短时间的修炼,便已经初有成效。我学会了利用它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域,我成功了,你看……这不是把你困住了?” 法渡回身望着她,心头不由黯然。 兰若确实是这帮徒弟当中最有天份的人,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可以真正把修神宗变成一个神话。 他一直拼命修改的扭转的企图改变的,最后全都按照历史的轨迹一一上演,根本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师父,我可以成神的。只要你给我时间,我终会成神的。”兰若根本没有意识到法渡的表情到底代表了什么,只是用尽全力的劝说他,“其他人终归都是凡人之躯,他们会老会死,到头来什么都不会剩下。能陪着你的只有我……只有我!师父……你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你困不住我。”法渡忽然笑起来,眼瞳里燃着一片浓艳的血色,“能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兰若只觉得自己脚下猛的一沉,仿佛落入了陷阱当中。 她还没来得及呼救,身体便又漂浮起来。整个人慢悠悠旋转飘浮落不到实处,脚下是无尽的漆黑,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归于永寂。 她以为她困住了法渡,实际上确是被法渡困住了。 法渡站在她面前,正好是可望不可即的距离,不管她怎么挣扎,始终都够不到他。 法渡缓缓转过身,踏着黑暗的虚空一步一步前行,每一步落下虚迷光影便跟着交叠铺开,那些交错在现实和梦魇当中的诡怪景象,好像一个世界从他脚下飞快的绽放。 兰若几乎是看得痴了。 他在创造一个世界。 他从虚空当中凭空创造出了城市,楼阁,商肆,水流,树木。 造物的神奇次第铺开,全都昭示这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他是神,众神之神。 法渡回过头来望她:“这就是我给你的时间。” 兰若怔了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从今往后便是你的栖身之所。”法渡答道,“这里没有出入口,你无须费力去寻找。你可以在此处安静的修炼下去,直到你有朝一日修成神体,便可以打开通道来去自如。” 兰若忽然醒悟:“你是要把我关在这里?!” “天下自有天下运行的规矩,你助庐陵王登上王位也罢,利用庐陵王来做一个真正的天下之主也好,这些全都与我无关。若你只是一介凡人,我亦不想去干涉你所做的事情。”法渡答道,“然而如今你已经借助生门成了气候,我便不能再坐视不理。” “你以为把我关在这里就行了吗?”兰若嘶声喊着,“我修成神体那天,一定不会放过你!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修成神体的时间或许是几百年,也或许是上千年。时光是愈合一切的良药,或许不久之后,你连我是谁都不会再记得了。”法渡挥了挥手,之前站在湖里的妇人和孩童都出现在了空间当中,“既然她们终是带不走,便留给你吧。” “把她们留给我?你不怕我把她们全都杀了吗!” “你不会的。”法渡摇摇头,“你要学着珍惜她们,因为在往后成百上千年的岁月里,只有她们是你的伴侣。她们因你而被逼入绝境,往后的日子,也该你为她们尽心尽力了。” 兰若眼底弥漫出了无尽的凄怆和疯狂:“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 法渡淡然问道:“你总问我是否后悔,事到如今你可有丝毫悔意?” “我后悔了!师父……师父你不要走!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兰若绝望的拼命呼喊,法渡的身影却依旧在虚空中逐渐淡去。 覃飞雪休带着诸多僧众逃离帝京,顺着大路西行,原本不过是数百人之众,然而沿途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却都归附过来一同前行,人数激增了一倍之多。光是照顾这些人,已足以令他俩筋疲力尽。宝殊换了衣装又灰头土脸,混在人群当中竟然也没被发现。 待到晚上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法渡的身影才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师父,你可回来了!”雪休长舒了一口气。 法渡问道:“众人可都安好?” 覃飞立刻回答:“您吩咐咱们少带钱粮轻装简行,这跑是跑出来了,可从这里西去扈州如此遥远,我们人数众多,可怎么撑得下去?” 法渡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生门:“那王陵当中储备满了物资,足以令你们带着众人生活数年之久。待到一切平静,你们便可离开那里,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易勋!易勋你终于回来了!唉,你这是怎么了?”宝殊听到他的声音便立刻从梦中苏醒过来,然而人还没到面前便看到法渡蓦然倒了下来。 “不要大惊小怪,我没事。”创造一个世界远比平日里各种小伎俩费力得多,法渡几乎已经是精疲力尽,原本伸手打算安慰宝殊,然而胸口的另一颗心脏却忽然跳动起来,只觉得一阵恍惚,回神之时宝殊已经被摁在地上,脸色憋得发紫。 覃飞雪休一左一右拼命掰着他的手:“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快松手!松手啊!” 法渡如同触电一般直跳起来,这时候周遭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眼一般的邪焰。 覃飞惊得倒退一步:“这是怎么回事?师父……” “时候到了……”法渡笑起来,表情竟然出奇的轻松愉悦,“一切都要结束了。” 第234章 睥睨天下 “师父?”雪休担心法渡却又始终不敢靠过去,只得隔着一段远远的问道,“师父,你还好吗?” 法渡缓缓低下头,只觉得原本已经彻底枯竭的力量被压在地底的火热岩浆取代。就因为他的力量被用至枯竭,血舍利的力量已经不受控制,很快就会彻底取代他的意识成为身体的主宰。 “来不及了……既然你这么想要这付身躯,我就成全你吧……再用你的力量帮我一次!”法渡像是在回答问题,可又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 众人只觉得一阵恍惚,如同转瞬之间晨昏颠倒星河倒转,眨眼之间居然已经全数被转移到了早已经修建完毕的扈州王陵门口。 且不说周遭众人有多震撼,就是覃飞雪休也只见过他带着三两个人做转移,何曾见过他竟能把这么多分散在林间的人全部带走,简直仿佛把整个空间都搬了过来! 两人还在发傻,法渡已经飞快的赶到他们身边,只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庐陵王与白灵的孩子已经到了他怀里。 “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覃飞也说不清法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他此时被邪念所趁,他刚刚却救了所有人,如果说他很正常,可一个正常的法渡为什么要去为难一个婴儿? “覃飞,雪休……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化生寺就交给你们打理。” 眼看着法渡又要转身离去,雪休连忙追问道:“你要去哪里?” 法渡沉着脸没有作答,眼睛里一时赤红一时又恢复黝黑,令人看得心惊胆战。 覃飞朝雪休摆摆手,轻声劝道:“师父,你要做什么当徒弟的不好过问,只是那孩子还小,随时都要人从旁照料,带在身边总是不便……你还是把他交给我们吧。” 法渡脸上忽然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狂热表情:“你是觉得为师疯了吗?” 覃飞还想阻拦,法渡已经一个旋身透过他的身体穿了过去,好像他根本就是一个虚无的影像,没有实体,更不受任何空间限制。 法渡忽然间没了平日的自制力,把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本事都肆无忌惮的表现出来,自然是吓坏了那一帮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从那一刻开始,法渡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已经不再是国师,而是名副其实的真神。 “等事情处理完毕,我自然会把孩子送回来。”法渡举步再走,衣摆却忽然被人拽住。 宝殊还没从窒息的状态中彻底恢复过来,依旧死死的拽着他的衣摆:“你……你要去哪里……你又……又要把我抛下了……” 法渡缓缓蹲下来,眼睛微微眯起:“我还有私事需要去处理。” 宝殊用嘶哑的嗓子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还会……还会回来吗?” 法渡没有回答,只是眯着眼睛微笑,眼底火一般的邪焰格外嚣狂。自从答应了小白不再剃发,如今他的头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长短,平白让自己的年纪显得更小。平日里他表情如常倒还好,今天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宝殊不死心的追问:“易勋……你……你还会回来吗?” 法渡站了起来,回答得格外稀松平常:“我会回来的。” 也许是他答得太过坚定,反而令宝殊更加惊恐,他还想去追问什么,法渡的身影猛的一晃,便径自从他面前消失了。 “你真是不要命了。”雪休上去把他拽起来,“看师父今天这么古怪,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你还敢上去问个不停?有什么事不能等他回来再问吗?” “不……不会了……”宝殊又哭又笑,“他不会回来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虎!” 云虎原本正在林间与百草娘子讨教烹茶技艺,忽而听到法渡的声音。他才一抬头便看到人已经站在了他面前。还没等他问出一个字,便被法渡硬拽起来,转瞬之间便如同跌入了虚空,只能被法渡拽着飞旋。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云虎的话才出口,两个人便像是撞上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其中电光雷鸣劈啪作响,雷云来回翻滚不息,仿佛是要把人都撕碎了一般。 法渡揽着他的腰轻声道:“别怕,别怕。” 云虎又好气又好笑的冲着他吼:“老子没有在害怕!” 法渡微微一笑,手里捏了个手诀,猛的朝那大网当中俯冲。有那么一阵就好像是被人死死压住了胸口,云虎给憋得直翻白眼,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力道松了,竟然已经突出了那张大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俯冲的速度在突出大网的时候略微缓了缓,然后重新加速自半空当中坠落下来!法渡身上忽然展开了金色的光球,好歹减慢了些许坠落的速度,然而坠落的瞬间仍然把云虎摔了个七荤八素。 “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就不能直接把话说清楚?”云虎拼命咳嗽,试着驱散因为摔落而腾起的烟尘,然而在烟尘散去之时,他却被面前的一切彻底惊呆了。 四周很怪异的明亮,那是一种比月光明亮却没有温度的冷光。 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整片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的火红色的树。 云虎根本顾不上再和法渡纠结之前被生拉硬拽来的不满,犹如着了魔似的径直朝那棵树靠过去。 那棵树远远看去不过是颜色诡异,靠近之后才发现那棵树不过丈许高度,树干树枝全都是骨头那般坚硬灰白的质地,树梢之间只有稀疏的红色树叶和一个个拳头般大小的果实,根根青蓝与殷红的细管子从骨枝之间交缠通向那些果实,仿佛是人体的脉络。就这么看上去,那些果实甚至就像心脏藏在胸膛之内似的微微搏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云虎很谨慎的望向法渡,看到他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才小心翼翼的触摸了其中一颗古怪的果子。果子在被触摸的瞬间猛然搐缩,简直就像含羞草一样,直到几十秒钟之后才重新伸展开来。 那一瞬间云虎也给吓得退开了一步,扭头追问法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法渡悠然自得的看着他,眉眼带着笑,好像是在看戏一般:“蟠桃。” “蟠桃?王母娘娘的蟠桃?”极度震撼之后,云虎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那这里岂不是蓬莱仙岛西王母峰?” “你不相信?”法渡笑道,“吃一个不就知道了?” 法渡嘴上说着,手上便已经拽了一个,就在茎叶马上要被掐断的瞬间,云虎却忽然推开了他的手:“行了,我信你。” 法渡笑道:“吃上一个蟠桃便等同于百年道行,你为何推拒?” “若这真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岂容你我二人随意攀摘果实?”云虎答道,“吃上一个便等同于犯了天条。” “天条?天条本由人定,何须大惊小怪。”法渡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戾气在胸口里越烧越旺,“在这里,我便是天条。” 第六感超强这一点小唐必然是得了云虎的遗传,在法渡打算伸手去牵他的时候云虎已经退开了一步:“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看来似乎和平常大不相同。” 法渡微微眯起眼睛:“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天条。” “什么意思?”云虎皱紧了眉头。 “不管你摘不摘蟠桃,西王母都不会放过你。”就在他愣神的时候,法渡已经飞快的把他拽到身边。云虎立刻就想逃开,法渡却抓住了他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呼吸便落在颈项里:“你看,她来了。” 云虎先是听到了雷鸣般的鼻息,紧跟着便看到了隐藏在浓雾中的硕大无朋的黑影。它的身形类似虎或是豹,满头乱蓬蓬的白毛,又像是一只巨虎。虎虽然偶尔也会直立起来,可总归是匍匐在地上行进的,而它却一直用近似于人的形态直立着。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焰炬,周身的皮毛更是发出一种亮红的微光。 也许西王母刚刚猎过食,身上染满了红色的鲜血。它本身就是死亡的化身,代表着绝对无法逾越的力量,身上却没有因为杀戮积累一丁点的怨气和尸气。 法渡并没有骗他,蓬莱仙岛,西王母峰,蟠桃园,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它们就活生生的存在于世界尽头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云虎立刻就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对手,法渡放开手的时候他却无意识的反手抓住了法渡。 法渡低头看着他牵住自己的手,眉峰微微一挑。 “西王母乃是众神之神,你也不是她的对手。”云虎皱着眉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平白无故跑到这里来找死!我试着拖她一时,你带着这小崽子快走。” “明知道我是来找死的,你还要保护我?”法渡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好吧,看在你到这关头还这么仗义的份儿上,我就带你一起去吧。” “去哪?”云虎愣了愣,只觉得手上传过来一阵强横的力道,灵魂都似乎被抽离了出去。在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结束之后,他身边的景致居然全都变了,朦朦胧胧就像是飘在云层当中。 “你懂得神杀……哦,你也是神……” 在那一片白茫茫的背景当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的妇人。 云虎猛的退开一步:“她……她就是西王母?” 神话传说中总把西王母的形象化作妇人,方才她以如此恐怖的兽身出现云虎依然能分辨得出,换成这个模样便更与传说切合。云虎并不能在转瞬之间弄明白神杀之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却可以立刻分辨出西王母的身份。 法渡笑着望她:“好久不见。” “我并不认识你。对了,血舍利在你身上……很好……很好……交出来,交给我。”西王母的语气非常轻柔,说话的时候却仿佛带着魔力,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她一步步靠近的时候浑身散发着无法抗拒的气势,云虎已经忍不住想要后退,法渡却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她微笑:“我正是为交还血舍利而来。” 西王母停下了脚步,用一种几乎要洞穿灵魂的眼神打量着法渡。 法渡稳稳的站在那里,衣摆飞旋不止,就像一把出鞘的剑。 在神杀之境里掀动衣摆的不是风,而是来自于他自身睥睨天下的强大力量。 经历了如此多的喜怒哀乐生死嗟叹,他到底把自己磨砺成了一柄真正的武器,一个可以与西王母比肩而立的无上神灵。 没有人知道他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西王母,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第235章 枯骨真身 云虎还没来得及去听法渡与西王母交换的条件,灵识已经被推出了神杀之境。/> “你可还好?” 云虎摇摇晃晃了一阵才站稳了脚步,听到询问声他才意识到法渡正站在他面前,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刚才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云虎拽住法渡追问道。 法渡悠然自得的回答:“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只是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云虎问道,“你费了那么大工夫才到了这里,却说是要归还血舍利?血舍利已经与你相融,如何归还?” “这里血舍利出现的地方,也将是它永远沉眠的地方。”法渡似乎已经猜到了云虎的想法,于是直白的答道,“这就是我带你到这里来的目的。” 云虎的心头猛的一沉:“你决定自我了断的时刻,便是今日?” “不是今日,而是现在。”法渡眼里的邪焰变得炽烈起来,态度却平和而淡定,仿佛不过是决定了今晚要吃什么菜而已。 云虎赶上前一步,攥住了他的袖子。 法渡回头来看他的时候,云虎却又触电似的把那袖子甩开,喃喃的问道:“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吗?” “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法渡望着远处缥缈的云雾,忽然间笑容再次变得狂热,“你这是不想我死吗?” 云虎愣了愣,法渡的状态并不像被附身了一般,可以明确的分出正常和被附身之后的状态,他的灵识依然清醒,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然而个性和情绪已经彻底被血舍利掌握了。他的心头结着坚冰,躯壳却处于一种诡异的狂热状态。 “随我来看。”法渡反手牵住云虎,他原本以为那又是一次空间转移,没想到眼前展现出来的却是极度惊心动魄的场景。 天空中的烟云慢慢的变成了鲜艳的血红色,那个金黄色的圆月逐渐变红,只是片刻便已经红得如同要滴下血来一般。碧绿的湖水中沁出一丝丝血红,继而浸染了整个湖面,最后变成了一个只在关于地狱的传说里才存在的深红血池,连氤氲在湖面上的水雾也改变了色彩。整个场景都被浓重的血色包围着,空气凝重得几乎叫人无法喘息。 仔细看时才发现场景当中并非是空无一人,而是有许多人。他们面前没有可怕的怪物,没有无法战胜的力量,只是在无尽的互相杀伐。 在黑暗中,立着的、倒着的人,彷佛都在咆哮着一种无声的战曲。 没有人知道为何而战,又到何时为止。 在如时间般流逝的歌曲中,生命的火花,也像缤纷的落花一样散落。 云虎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到了雪白的僧袍,那个人站在那里,衣服上连一滴血液没染上,只是轻声念经:“临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他的念诵声在此时听起来并没有任何超脱和开释的意思,而是仿佛一场血肉的献祭,死亡的赞颂,成为了这无声世界里唯一存在的声音。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云虎惊恐的捂住了耳朵,霎时之间外界的声音却如同洪流一般灌进他的脑子里。 哀鸣声,惨叫声,哭泣吵闹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一切就像是给那人的一场献祭,竟然显出一种诡谲残酷的美丽。 “这一切都是真的。人心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利器,贪嗔痴妄嫉妒不甘,爱别离,恨难忘,全都是最致命的武器。”法渡脸上浮现着狂热的笑容,“这世间诸多污秽,是到了彻底清洗的时候了。我会毁灭,然后令一切获得新生。献上你的忠诚和膜拜,我就会让你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云虎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来自于法渡本身的情绪,而是血舍利的蛊惑,忽然大吼道:“不!靠着毁灭而建立的东西绝不可能是真正的新生!” 法渡望着他,眼里慢慢浮起了轻蔑的神色:“愚蠢。”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那杀伐的现场忽然间被拽到了跟前,那一切实在太过真实,云虎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流喷溅在身上真实的触感,这一切几乎要把他逼疯了,他只有拼命嘶吼着,提醒自己不要真的陷入这幻境当中。 孩子的哭声忽然间盖过了那可怕的声音,犹如在混沌中的当头棒喝,忽然让云虎清醒过来。 一切都没有变化,雾气,树木,法渡。 那孩子原本只是安静的呆在法渡怀里,也许是感觉到他身上的邪气太过嚣狂,孩子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也就是这哭声,不止拯救了云虎,也暂时拽回了法渡的神智。 “你看到了吧……那就是血舍利要的结果。”法渡苦笑道,“本想令你领会,却险些陷入魔障,闹得两个人都回不来。” “若不是这孩子哭闹,又会是什么结果?”云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确实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法渡答道:“我的意识会被彻底取代,而你……大概会迷失在幻境中永远也出不来吧。” “那血舍利又为何要彻底灭绝世间的生灵?” “你忘了吗,它本是从上神的世界而来。无论它的表象是什么,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底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形式而已。”法渡答道,“据我猜测,它应该是要把属于它的那种生命体在这世间散播开来,让这里成为它们新的生存之地。” 法渡为了能让云虎明白而说得格外玄乎,实际上不过就是一场高等外星生命侵占地球的老套故事而已。 云虎惊出一身冷汗:“那还真该谢谢这孩子。”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我若活下去,对这世间来说便是一场灭顶之灾。”法渡笑道,“你还愿意帮我吗?” 云虎点点头:“我帮你。” 法渡立刻笑起来:“我果然没看错你。”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的性格里开始越来越多的受到血舍利的影响,与血舍利同归于尽也是他唯一的去向。这件事若是交给别人,要么被利益所驱被血舍利所利用,要么为情所困不能完成嘱托。无论小白、虞天还是归溯都认为云虎行事冲动不堪大任,实际上云虎却是四方大妖中最重情义也最可靠的存在。 “你随我来吧。”这是法渡第二次来到这里,对于那焦黑的陨石坑中心的地穴实在是太熟悉了。 脚下的石板豁然洞开,封闭多年的沉寂空气忽然流动起来,搅动了一阵灰尘,恍惚之间就像一只灰色的怪影朝自己扑过来。这一次法渡并没有退开,而是迎着它走了下去。 在法渡踏足的瞬间,那漆黑寂静的空间里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烛光,顺着阶梯一直铺向看不见尽头的彼方。 法渡忽然笑起来,难怪他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时候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就好像他曾经来过一样,因为在千年之前他便已经来过了。 他朝前迈了一步,右边墙壁后面忽然发出机簧牵动的咔嚓声,无数利箭便自孔洞中射了出来。他直视着前方,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利箭透过他的身体,仿佛他只不过是虚拟的影像而已。回头再看左边,果然是一堵被射成刺猬的墙壁和一整片密密麻麻的利箭。 这就是他在千年后所看见的模样,分毫不差。 “已经安全了,你过来吧。”法渡说话的时候,云虎的表情十分平静,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 左三步,右一步,转向东南。 细细的火苗顺着墙壁细槽里连通的灯油快速前行,很快把整条甬道都照得犹如白昼。甬道左右的石壁上雕刻着诸般神灵的造像,形体全都古怪非常,表情或是威严或是惊惧,饶是这些年研读了那么多典籍,这些神灵他还是不认得。亦或……这就是血舍利透露给徐福的信息,是它所属世界原本生活着的各色生灵。 明晃晃的石壁上映着他的影子,迈步的时候孤单却笃定。 身体并不会有自我意识,那些引导他前进的必然来自于血舍利的记忆,他飞快的顺着那条甬道前进,机关机簧不时的咔擦作响,各色常见的防盗机关一一都见识过了,可没有一样可以真正伤到他。 前面并没有层层嵌套的墓穴棺椁,而是简简单单的一间石室。 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看到枯骨。 法渡笑起来,上次来这里他总认为这是徐福为自己造就的埋骨之地,却不曾想到这里可能只是一个在血舍利的意识操纵之下建立起来的避难所。那时候徐福很有可能是被血舍利操纵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导致血舍利再次失落。 西王母并不是来自于陨石或者其他星体的生命,而是因为血舍利的到来改变了这里的环境,它也被迫跟着改变了自己的食物来源和生存方式。它并不是靠着血舍利来维持食物来源,而是监视着血舍利,把它与外界隔离,防止它再一次获得自由。 如今徐福的去向已不可考,或许自我了断了,或许在他发现血舍利和蓬莱仙岛的秘密之后就选择了远离这里,又或者已经成为了西王母的食物。 这些都不重要了。 法渡只是清晰的意识到,在千年之后自己所见的那具枯骨并不是徐福,而是他自己。 第236章 岁月终曲 &nb“这就是你选择的最终归处?”云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望向法渡怀里的孩子,“稚子何辜,你总犯不着把孩子也带走吧?” &nb法渡摇摇头:“这孩子于我还有大用。 ” &nb“有用?有什么用?”云虎看到法渡眼里的邪焰又开始升腾,立刻问道,“若你需要孩子的哭声来保持清醒,倒不如先把孩子给我,见势不妙我便先打他屁股。” &nb法渡忍不住笑起来:“稚子何辜,总犯不着因为我的错让他受罪吧?” &nb法渡用刚才云虎自己说过的话原样反击,云虎只能瞪着眼睛无言以对。 &nb看到云虎不说话了,法渡便站起来原地寻找了一圈,果然在石壁墙角处发现了一柄钥匙,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了笑意。 &nb历史是不会被改变的,只要千年之后见过的,如今无论合不合理都会出现。 &nb法渡拽起孩子的小手,用那柄钥匙飞快的在他掌心里划开一道血口。孩子手心当中的血涌出来之时,法渡反手在自己手心里重重的划了一道,血瞬间涌出来,在烛火之下焕发出那种耀目的荧光。两道伤口紧密相合之后,两道血口之间很快产生了感应。这一次是法渡自愿而为之,所以和法明抢夺血缘那次的感觉并不相同,那一次感觉是身体内的血液是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拼命拖曳着离开身体,而这一次却是血液带着属于炼血宗的血缘自觉自愿的朝着孩子的方向奔涌而去。被尖锐的东西忽然刺破心脏的感觉对法渡来说早已经不再陌生,甚至在感觉到滚烫的血液争前恐后的从心脏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时,竟然觉得一阵超脱般的轻盈。 &nb然而这一切对那孩子来说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伤害,孩子的哭声瞬间撕裂了地穴当中沉寂的空气,在层层的石壁间回荡之后逐渐变得低沉,仿佛是被压抑在喉咙当中邪恶的诅咒。 &nb“你在干什么!”云虎忽然扑了上来,显然以为法渡正在伤害那孩子。 &nb法渡感觉到他的爪子扎进了后背,那股剧烈的痛楚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飞快愈合,而是时有时无,伤口好像一道拉链正在拼命的拉合,然后忽然失去了合起来的力量,任由其中的血肉经脉全部崩开,血流如注。 &nb“不要阻拦我……我并没有伤害他……”他开阖着嘴唇,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相隔多年,这种的痛楚终于回归了身体,这感觉令人觉得鲜活而真实,然而这却并不是令人愉悦的事情。 &nb“你……你怎么会……”云虎立刻就意识到他失去了愈合伤口的力量,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nb“我已经把化生寺炼血宗的血缘给了他……他便是下一任炼血宗的宗主……不,他便是第一任炼血宗的宗主……”法渡感觉到滚烫的血液争前恐后的从心脏的伤口里喷涌而出。 &nb心脏剧烈的鼓动,血液疯狂的逆流。 &nb法渡以为自己会扯着嗓子嘶喊起来,然而一股气停滞在他喉咙里,思维逐渐陷入模糊混沌的状态,然后再慢慢清晰起来。 &nb冰冷的空气就像直接冻着他的脑子,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细胞一个个死去,然后彻底归于永寂,再也没有重生的可能。胸口的两颗心脏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属于他的心脏在心甘情愿的走向死亡,而血舍利则拼命搐缩着试图用尽一切力量来保全这个得来不易的身体。然而它所能操纵的是人心的欲念,却改变不了一个人求死的决心。 &nb看到孩子脸上现出了温暖的红晕,法渡艰难的笑起来,冲着云虎招呼道:“你过来……把这孩子带走吧……把他……交给化生寺的人抚养……” &nb云虎慢慢走过来,把孩子抱进怀里,然而眼睛却一直盯着法渡,脸上的神色复杂得无法去解读。 &nb法渡记得当年无智转移血缘后是什么模样,他的手掌重重的垂下去,身形枯槁了许多,不只是苍老,而是即将在一瞬间归于腐朽。 &nb如今自己的模样也一定不会太好看。 &nb法渡试着朝云虎微笑:“你别看了……将来或许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nb“你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呢。”云虎轻声道,“你就在这里看着你,看看神灵崩解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nb法渡试图抬头去看那孩子,枯朽的身躯却已经不听使唤,只能艰难的望着地面:“孩子,他一直都没有名字……名字……” &nb“法继。”云虎答道。 &nb法渡很想皱眉头:“若是叫法继,岂不是和我重了辈分?” &nb“什么叫重了辈分,你不是叫易勋吗?” &nb“易勋是我俗家的名字……那是我,亦不是我……我的名字叫法渡,佛法无边之法,普渡众生之渡。”法渡忽然笑起来,自己隐瞒了那么多年,却忽然间在云虎这里抖出了最后的秘密。 &nb“法渡……法渡……”云虎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是在筹措词汇来讥讽这个名字,然而到了最后却还是放弃了,“哼,我就要叫他法继,你这已死之人,还有资格不满吗?” &nb“法继……法继……好吧……”法渡嗟然一叹,“你开心就好。” &nb云虎问道:“然后呢,我该怎么做?” &nb“血舍利不肯脱离我的身体,我怕它终究会再作乱……我会用最后的力量与它同归于尽,那时候它至多会再次沉睡而不会消亡……你把它从我胸膛里取出来然后放在我手上……我已和西王母达成协议,她会替我永远守护这里,不会再让人轻易夺取……”法渡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你砍下我的头颅,带离这里……越远越好……” &nb“带去给白夜?” &nb法渡答道:“不……不要让他知道。” &nb“你是怕他为你伤心吗?”云虎捂住法继的眼睛,朝着法渡亮出了爪子,“好。” &nb法渡用极其细微的动作摇了摇头,他袖袍之中飞出一柄亮汪汪的短剑,直承到了云虎面前。 &nb云虎脸上写满了嫌弃:“这是什么东西?” &nb“滴血莲花……我最后留给你的礼物……”法渡答道,“你自己……亦或你的后辈都要记得,既然已经修为人形就要用人的方式生活,不要再用妖怪的方式来与人搏命。” &nb“哼,你管得还真宽。” &nb“本来也想送你点别的,只是……死门已经被我用来封印白夜,生门成为了驱动化生寺的核心……”法渡说道,“我已经身无长物,只能给你这样的东西……” &nb“有也总比没有好。”云虎嘴上嫌弃得不行,到底还是收下了滴血莲花。 &nb“好了……这样……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法渡沉沉的闭上双眼,开始慢慢念诵:命终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一辟支佛名,不问有罪无罪,悉得解脱…… &nb随着他诵经的声音,他周身摇曳着生出无数细长的叶片,不多时就结成花苞,灿然绽放成巴掌大小的莲花。那些莲花的茎叶花蕊全都是金红色泽,周围腾着熊熊火光,竟是一片从劫火绽放而生。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便开成了铺天盖地的一大片。 &nb那火焰越烧越旺,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其中游走的光焰恰如烈日不住的膨胀,骤然喷发炸裂,如同一片看不见的音波瞬间突出了地穴,瞬间横扫了整个蓬莱地界。所有沉在困在此处不得解脱的冤魂和怨气从蓬莱的各个地方飞旋而出,如同漫天柳絮一般缓缓飞舞,逐渐变淡之后彻底消散。 &nb须臾之间,盛放的红莲悄然凋谢,漫天劫灰。 &nb整个蓬莱仙境被彻底净化,也在没有一丝邪气。 &nb“易勋?易勋!”云虎轻声唤着,“法渡?” &nb法渡其实还残留着一线意识,然而却再也无法给他回应了,甚至连抖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了。 &nb“死了……你是真的死了吗?”云虎平静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一线明显的动摇和怆痛:“好,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一定会替你完成。” &nb落在法渡眼底的是一道亮银色的刀光。 &nb他看到滴血莲花整齐的切断了自己的脖颈,整个脑袋离开了身体;他看到云虎把法继背转过去,回过头来剖开了他的胸膛,把那搐缩的血舍利取了出来;他看到血舍利被放在自己手心里,不过鸡蛋大小,表面坑坑洼洼并不惹眼,其中光焰已经彻底熄灭,仿佛一颗红色的石头。 &nb他所说的,云虎都一一照办了。 &nb然而在下一刻,云虎忽然抱起了他的头颅,喉咙里的声音微微发颤:“你死得倒是痛快,一了百了……怎么闹得倒像是我欠了你……刚找百草娘子学了烹茶,还没机会试一试,你居然死了……” &nb法渡此刻看得见听得着甚至还能感觉得到外界的温度,然而他却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灵魂吗?神体崩解后一切都不复存在,他又何来的灵魂?意识吗?脱离于身体之外的意识流就和电波没什么区别,那又有什么意义?或者……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nb这就是神体崩解的最后阶段吗? &nb法渡飘飘忽忽的,又听到了云虎的声音:“我哪儿都不去了……我会带着你的头颅和法继一起回去,我会代替你守护化生寺……我会……躺在那棺材里,沉睡到我能忘记你那天……” &nb那一瞬间法渡忽然间想到了一些不相干的事。 &nb原本是生门封印了小白,死门是化生寺的动力核心,如今生死却完全调转;原本他所见自己的头颅是被安放回颈子上的,如今却被云虎带回了化生寺;原本他看到自己身上剖开胸膛的是不知名的匕首,如今却变成了赠送云虎的滴血莲花;原本云虎会因为与虞天归溯等人不合而躲到西疆沉眠,如今沉眠的地点却换成了化生寺……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变。 &nb法渡想不明白,很快也无法再去思考了,原本还想在弥留之际去看看小白,却实在疲倦至极,人就像是沉入了无形的水流当中不断下沉,沉向那永远也找不到终点的彼方…… &nb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nb法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nb他看到一个人抱着孩子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哼着一首调子含混不清的儿歌。白色的阳光,有那么一阵他觉得是云虎抱着法继,直到那个人回过身的时候,法渡才发现那不是云虎而是归溯。 &nb归溯一抬头便对上了法渡的视线,眼眸里带着一丝戏谑:“你居然真的醒了。” &nb法渡很艰难的蠕动着嘴唇,整个身体僵化得太久,他简直就像把以往运动肌肉的方法都忘了似的,甚至连一个手指头都挪不动。 &nb“你瞪着我干什么?你不想看见我是吗?”归溯的笑容充满了恶趣味,“你越是不想见我,我就越是要杵在这里。你越是想见白夜,我就越不想让你见他……嗯,要是我现在宰了你,白夜的表情一定特别有意思。” &nb法渡苦笑一声,终于在喉咙里嘶哑的挤出了声音:“归溯……谁……谁的孩子……” &nb归溯的脸色微微一变:“与你何干?” &nb原来的归溯是个疯子,没有动机,没有目的,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是非标准。他的心思根本不能用常人的想法来揣测,他一切的情绪都带着冷兵器的青寒。 &nb然而现在的归溯虽然依然是个疯子,身上却洋溢着一股温暖,如同冰海中的暖流,脆弱而真实。 &nb那个孩子是他的盔甲,也成了他的软肋。 &nb法渡努力积蓄了半天力量,终于问出来:“rex呢……” &nb“死了。”有个人忽然推门进来,皮肤在阳光下笼着一层温和的白光,就像是活生生的柔光效果,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嘴角那丝笑意透着几分睿智几许高傲,还有掩不住的阴郁邪气。 &nb小白。 &nb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法渡却意外的找回了失落在时光中他最美好的样子。 &nb小白的话就像是踩到了归溯的痛处,激得他立刻叫起来:“rex没有死,我已经用北海王座把他封冻起来,总有一天能再让他复苏……” &nb“现在你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小白打断了归溯的辩解,“大概你也不会想到,北海巨妖也有为了情字痴狂的一天。” &nb归溯这才意识到着了他的道,立刻微微扬眉:“你得意什么?你自己不也费尽心力替法渡再造了一个身体,我这好歹还有点指望,你就守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到底谁比较痴?” &nb小白回头望着法渡:“可他到底从我再造的躯壳里醒过来了。” &nb法渡微笑起来,这果然是小白,那个经历了背叛和痛楚之后仍然肯对他敞开心扉的小白。 &nb小白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nb“只要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法渡轻轻的说着,“小白……我回来了……” &nb小白冷哼一声,居然也没给他半点好脸色。 &nb大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的那个人令法渡的心猛的一跳,哑着嗓子喊:“小唐?” &nb那个人扭头朝他望来,眼睛里写满了陌生和不耐烦,也就在那一瞬间,法渡忽然意识到那并不是小唐,而是云虎。 &nb“小唐?小唐是谁?” &nb“小唐……他的儿子……” &nb云虎皱着眉头,就像听到了这世上最荒唐的笑话:“本君何时有过儿子?” &nb“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小白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无意间撞破镇妖塔上的封印把我救了出来,从那时起便一直缠着我非要我报恩。本君以前与云虎相约,脱塔而出之日便去叫醒他,你因为好奇那古皇陵内部的秘密非要跟着去,没想到唤醒了云虎,你却在意外中粉身碎骨,我想方设法留住了你一缕神魂,然后再造了一个身体。如今的你就和新生一般,这一沉睡也足足睡了好几年,若是真的忘了也情有可原。” &nb法渡脸上的惊诧慢慢的被微笑所代替。 &nb云虎在化生寺躲起来沉睡了上千年,他没有见过刀美兰,没有见过陶芳,自然也不会有小唐。 &nb历史的轨迹并没有发生改变,他所做的,只不过是抹去了小唐的存在。 &nb“白夜,你的爱好还是这么特别。”云虎扭头便出去了,始终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nb死在他面前的易国师真的成了他一生抹不去的阴影,成了他一生断不了的忆念。 &nb“你在看什么?”小白问道,“莫非你与云虎相识?” &nb法渡缓缓的摇了摇头:“小白,过了这么些年,你一点也没变。” &nb小白淡然笑道:“我说过会等你,你不来,我不老。” &nb“小白……小白……”法渡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脸上在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慢慢滑落下来,“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nb“你到底想说什么?”小白皱起眉头,再次把手掌贴到了法渡额头,“这身体果然不好用是吗?” &nb法渡慢慢的摇头:“我并不是你的求不得,你却终是我的放不下……是我真正好守护的……整个天下……” &nb似有似无的黄昏倒映着 &nb浮的城晚的灯流水声 &nb好像是刹那间转过了因果门 &nb又看见那所有的爱还没变成恨 &nb谁借了醉意的叹息声 &nb吹散了蔷薇谢开一帧帧 &nb推开了微风唱过了日月冷 &nb记忆里慢慢模糊的那些人 &nb镜中的花谁还记得吗 &nb用今天的碗装满昨天别离的沙 &nb永恒的容颜怎会败给弹指的芳华 &nb仰慕着天空身体却渐渐滑落在一个 &nb那名字就叫作逝去的山崖 &nb——《笙歌》曾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