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被我骗心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将军被我骗心后》作者:张部尚书【完结】 文案: 和公主成亲后不久, 崔承嗣偶然发现,这位娇妩柔弱的殿下竟有两副面孔。 那么他不禁想问,她曾经口口声声说爱他,也是假的吗? 那夜,他得胜凯旋,明姝主动献舞。 飐帐中红裙似火,美人语笑嫣然,款款坐到他腿上。 崔承嗣拇指轻抚她的面颊,凑到她耳边:「殿下可知,欺骗我是什么下场?」 明姝姿态柔怯:「夫君玩笑了,我怎敢欺骗你?」 却遭到他泄愤似的垦植,近乎弄塌身下横榻。 可是翌日醒来,崔承嗣翻遍军营,才知她已连带金银细软消失无踪。 * 后来四方局势动盪, 崔承嗣因故暂返部落, 却见明姝牵着个缩小版的他,正把当面对他讲的情话,原封不动地套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忆儿可乖了,只可怜刚出生就没了爹,郎君若不嫌弃……」 话音未落,崔承嗣步步逼近,将她堵在帐前,阴鸷冷笑—— 「才分开多久,殿下便着急造谣我死了?」 【tips】 1.私设如山,朝代乱炖,勿考据。 廷州是虚构的,部落也是虚构的,参考原型忽略不计。 2.女主本身就是个聪慧妩媚的大美人,虽然本领高,但柔那一面的性格不是演的。(参考秦时的赤练、田蜜) 3.双c,he,本书感情为主,感情为主,感情为主。 内容标籤: 文 冰山 钓系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姝,崔承嗣 ┃ 配角:一群炮灰 ┃ 其它:wb@晋江张部尚书 一句话简介:娇妩美人翻车实录。 立意:做人留一线。 第1章 深秋将至,本是上京香山枫叶纷飞,人人争相添衣的时节,延索沙碛上依旧烈日当空,热浪滚滚。 一望无际的沙砾中,几棵胡杨突兀伫立,虬结的树根曝于沙碛表面。 一顶十六抬罩绣花绸缎软轿半截歪进树边的沙地里,水葱鹅黄渐变的流苏上满布尘土。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高马大的轿夫,堆叠喋血。 到处都是兵刃交接的刺耳声。 今日,是昭国公主明姝大喜之日。 早在三个月前,这支近千人的送亲卫队,便从昭国王都出发了。 一路上,队伍经过平原,小碛,高山,黄草泊,一直风平浪静,相安无事,没想到才抵达延索沙碛,就遇到匪徒。 匪徒放倒轿夫后,面上皆露出了贪婪之色。 闻说公主明姝云鬟酥腰,倾国倾城,若得一亲芳泽,不知滋味如何? 有人小心翼翼逼近花轿,撩起帘子。 里面香雾氤氲,红色大袖拢着双葱白纤秀的柔荑,指尖处仿若有光点盈动。他来不及细看,便被根碧玺鎏金的烟杆勾住后颈,勾进了轿中。 浓稠的血液顺着绣鞋底部缓缓溢出。 「聒噪。」 明姝指染丹蔻,掸了掸菸灰,绣鞋踩在那尸体脸上,稍稍歪过身子,靠向身后的绣花枕。 菸斗中乌羽叶的尾辉裊裊升腾,白色的烟霭缭绕,裹挟着她描金绣凤的赤红束腰婚服。延展的玲珑身段,在烟气中若隐若现。 这乌羽发源于苍兰,却兴盛于南诏,为南诏人喜爱。其香气馥郁悠远,令人怡然忘忧,她一路上便凭此物,抵消无边的孤寂。 许多情绪,在宫中也罢,在民间也罢,没有可倾诉之人,她只能自己吞咽消化。 偏偏就在她沉溺于香气中,昏昏欲睡之际,有人喊打喊杀,搅扰了她的清梦。 她的婚服已被血溅湿,微挑的狐狸眼半睁半闭,瓷白的脸儿因星星点点的红,显出诡异娇娆的妩媚感。 烟杆上残存的液体蜿蜒,顺着她枫色指尖向下滴淌。 歇了半晌,她方微掀眼皮,扫了眼足尖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忽地咯咯甜腻笑起来。 若不是他,她差点忘了。 她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赝品。 * 年初,一直驻守大漠,和王室几乎没什么姻亲牵扯的廷州新任节度使崔承嗣,突然上书请愿,求娶昭国君主唯一适龄的公主。 几番商榷,昭国的君主准了他的请奏。得闻自己要远嫁大漠,那位公主哭天抢地,竟和侍卫私通,搞大了肚子。 丑事若捅到圣上那儿,不仅是她,她的母妃也可能受到牵连。好在贤妃娘娘筹谋辗转,找到了明姝,和公主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明姝。 她原以为明姝不会答应,准备了若许威逼利诱的手段,尚不及使用,明姝却笑着应了。 「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明姝想得清楚,反倒是她的养父满叔和干哥哥急得跳脚。 父子俩手底下掌着一支驼马帮,不愿被明姝连累掉脑袋。明姝一边清点娘娘赏的嫁妆和银票,一边好言规劝:「阿耶,哥哥,咱们这等卑贱出身,能嫁个贩夫走卒就不错了,何况是崔承嗣?你们不想着攀高枝,也该为娘着想吧?」 父子俩立刻成了缩头乌龟,半晌不置一词。 明姝口中的养母,便是满叔的糟糠妻刘氏,曾力排众议领养明姝,于明姝有救命之恩。年前,父子俩罔顾昭国律法走私茶叶,不幸被官差发现,他们跑到山洞里躲了起来,却让刘氏背了罪。人现在还在廷州大狱里关着,生死未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他们一个懦弱自私,一个利慾薰心,早便歇了救人的心思,哪里还能指望上? 明姝索性将贤妃娘娘的赏赐给他们,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至于养母,羊羔尚有跪乳之恩,明姝自然也有反哺之义。 何况自大一统王朝前燕分崩离析后,群雄连年逐鹿,中原民不聊生,如今昭国新立,朝局不稳。这当口,能活着已算幸事。她嫁了崔承嗣,除了危险和不爱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若能借着姻亲便利,让崔承嗣宽恕养母之过,也不枉自己顶着十几斤重的头面,千里迢迢远嫁廷州。 想到这里,明姝揉了揉眉心,收起烟杆儿。 轿外干戈未歇。 延索沙碛远未及廷州地界,崔承嗣的迎亲队伍应该还在廷州城,等着她这位新娘子。 她慢条斯理地褪去臂钏和玉镯,抽执双弦月弯刀,撩起帘子走出。 边上有两个捲髮碧眼的曷萨那听到动静转身,便见双秋水潋滟的狐狸眼微弯,笑盈盈似妖精魅惑,一时怔住。 「可怜的东西,好好修下辈子吧……」 明姝轻嘆,左右手的刀在掌心打了个迴旋,那两名曷萨那便瞪大眼珠,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饮恨倒在了她如火的嫁衣下。 明姝舌尖轻舔唇边血渍,蹲下,正想看看这匪徒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远处忽然传来急促而声势浩大的疾驰声。 整齐划一,蹄声稳健,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 队伍所过处俨如夺命风暴,嚣张的匪徒竟纷纷哭喊求饶。 明姝心弦微动,极目眺望,只看到漫天黄沙、刺目鲜血和在这极致血腥与野性中穿梭的黑色暗影。 失神间,弯刀划破了掌心。 刚才只顾着弃她逃命的婢女采苓突然扑到轿子一侧,欣喜若狂颤抖道:「得救了!殿下,我们得救了,崔太尉派人过来救我们了!」 崔太尉? 明姝忆及先前在内廷所学,悟了——昭国武官之首,持节度掌一方军政大权者,唿太尉。 来人是崔承嗣。 但此地距离廷州近十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就算队伍葬在沙漠里,也悄无声息的。他怎么能预感到她遇险? 明姝问:「崔太尉带了多少人马?」 采苓看到崔承嗣,高兴昏了头,这会才迷煳地数了数,「三……二,二十五六七……」 越说,越没有底气。 她们的迎亲队护卫有五百人,一下就被这群匪徒冲散,死伤惨重。崔承嗣连自己才带了二十多人,有什么用呢? 但采苓还是安慰道:「别怕,殿下,太尉骑着大马,匪徒打不过他。」 「……」 明姝凝眸再望,试图在一片混乱中寻觅崔承嗣的影子。 王室中无人见过崔承嗣的真容,只知他是个胡汉混血,十岁左右被崔执殳带回廷州。后来,崔承嗣跟着崔执殳南征北战,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成了西戎口中的嗜血阎罗。 他的野心,也随齿岁之增日益膨胀,竟在崔执殳病重之际发动兵变,杀了崔执殳之子崔照,自命节度使。其行忘恩负义,令人髮指,崔执殳白髮人送黑髮人,亦气的吐血而亡了。 这样的角色,也不知是否长得像过年贴在门口辟邪的门神,狰狞可怖。 明姝窥伺的角度不好,隐约能看到远处的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兵刃中来回,策马所过处,匪徒的脑袋如瓜果,滚得到处都是。 大抵是被他吓怕,剩下的匪徒两两对视,竟不敢上前。 正欲撤退,一把柄长六尺的斧头破空而来,没入旁边的沙地。柄上银色的鬼面浮雕森寒,晃动到静止的过程中,嗡鸣悠长。 高大的暗影缓缓逼近,像一座令人仰止的山峦,戴着鹰钩般尖锐甲套的手摁住了斧柄的末端,另一只手,沉默地攥紧一个曷萨那人的脖子。 他和对方低声说了句,下一秒,便将之砸在地上,拔出长斧,噼断对方一条腿。那曷萨那人悽厉惨叫,疼得痉挛打滚。 大风扬起尘沙,将他身上残破的婚服也染成了瑰艷的血红色。比胸前佩戴的红色丝绒花,更艷丽几分。 曷萨那人吓破了胆,拖着伤患仓皇逃跑,连马匹都弃之不顾。 人走远了,他才缓缓转身,眺望明姝的方向。 明姝陡然紧张,跑向轿子,冷不丁被个还未咽气的匪徒拽住绣鞋,一时栽倒在地。 他比她想像中兇残,身量近乎两个她那么大,远远瞧着,已极有压迫感。 一面替汉人当差,一面做出杀死义父儿子的行径。即便身上流着一半胡人的血,对胡蛮曷萨那也能下死手,难怪昭国君主忌惮他。 一匹养不熟的狼。 * 匪徒的清理逐渐接近尾声,有人过来和崔承嗣汇报。 「两帮人。一帮是城外流民,都死了。一帮是曷萨那,熘得比泥鳅还快,倒留下了几匹品相不错的西戎马……啧啧,他们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劫嗣哥的亲?」 「诶,嗣哥,这是什么?」 沉默。不一会,明姝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公主何在?」 声音比那年轻人低沉,凉凉的,如刀锋划过明姝的心脏。她头皮发麻,尝试踹了几次,也踹不开匪徒的手。 被他发现自己在杀人,身份暴露,就完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风忽然扬起明姝凤冠上的缨络珍珠流苏,一双玄色牛皮靴越过她,抬起,一脚踩碎了她身后曷萨那人的头骨。 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流进了明姝的鞋袜。 明姝转身,看到双沙碛海子般凛冽湛蓝的眼,幽幽地盯着她。 他穿着硃砂暗纹翻领长袍,腰缠錾金蹀躞带,衣袍残破,隐约可见里面染血的白色中衣。侧过脸,仿佛脚下只是个破瓤的「西瓜」,身上浸着沉郁肃杀之气。 只是面孔极年轻俊美,皮肤和发色偏向胡人,呈不健康的冷调白,五官又更接近汉人,清朗柔和。 明姝眸光漾动,瑟缩着将弯刀拢进袖口,从那头骨碎裂的匪徒手中,抽回了缠着红柳的金莲绣鞋。 高髻上芙蓉簪歪,眉心的花钿带血,魅惑的秋水眸泪光点点,落魄仓皇却不掩国色。 「你,你是来救我的吗?」 她担心他留心她的袖笼,朱唇轻张,转移他的注意力。口吻也带着颤颤的尾音,宛若在这场灾祸中吓破了胆子的雪兔儿。 他不禁沉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第2章 明姝一时拿不定主意。 眼前的男人,并不像传闻中的恶鬼罗剎。 她止了言语,男人仍在打量她。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嗣哥,是不是汉人公主美貌惊人,看这么久?」 「你看到了?」 「没没没,嗣哥都没看,我怎么敢偷瞄。」都虞侯李澍闭上眼,却又偏过身,鸡贼地半睁开一只。还没瞧见什么,明姝突然感觉身体腾空,自己竟然被崔承嗣扛在了肩上。 鬓角珍珠钗落,玎玲环佩硌着他森寒浑厚的肩膀,胃都快被硌爆了。 明姝「哕」 了声,若非路上几乎没吃东西,差点儿便吐出来。 李澍格外扫兴,「嗣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眼都不给。」 「匠气的花瓶,中看不中用。忙你的。」 崔承嗣支走李澍。 沉肃的声音,在明姝头顶闷闷盘旋。 不等明姝回神,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已经被他搡回了轿子里。 崔承嗣凝视她,忽然伸手扣住她半张脸,拇指贴紧她莹润欲滴的唇。明姝心中战慄,那手已经沿着她的唇往耳后方向用力地划去,粗粝的茧子宛如带倒钩的杂草,把一抹血迹划开。 随即他阴鸷地笑了下,声音又森又沉。 「废物。」 轿帘被他放了下来。 黑暗骤降,让闷热的轿子平添了丝浸骨的寒意。明姝这才揉了揉几乎被他蹭破皮的脸,心里缓缓产生个疑问。 他刚才说她……是废物? 旁边,大难不死的近侍嬷嬷、贴身侍婢都围拢过来,怯怯地对崔承嗣行礼。崔承嗣没有理睬,后退两步。 大家正猜测他要做什么,他突然一掌震向轿杆,将没入沙地的轿子拨正。始料不及的明姝再次狠狠撞向一侧轿壁,凤冠硌到脑袋。 毫无预兆,粗鲁、野蛮…… 明姝:谢谢了。 果然是狗憎人嫌的恶鬼罗剎,不知怜香惜玉,难怪那位公主哭着嚷着想退婚。 崔承嗣未睬明姝,吩咐了十个士兵,接替轿夫的工作。 汉人喜欢讲究无用的排场,绵延千里的路竟还要坐十六抬的花轿,实在可笑。 公主瞧着也格外娇柔怯懦,一团红柳缠着脚就吓傻了,绊倒后爬不起身。 废物。 崔承嗣又哂了句,休整好送亲队伍,策马在前,率队再次出发。 * 随明姝出嫁的使臣一人,贴身婢女一共六人,奶嬷嬷一人,首领太监和小太监二十五人,各地的厨子十五人,护卫五百人,嫁妆亦丰厚,用十七八錾金松木箱子装着,十几匹汗血马车拉着,浩浩荡荡的。 歷经匪徒□□后,人死伤过半,贴身婢女只剩两个,太监五六个。嫁妆倒是一件没少。 匪徒的目的不是劫财。 紧赶慢赶,队伍终于在日落前,赶到廷州城外。风吹拂道路两旁的海子,送来凉爽潮湿的水汽,将众人的干渴疲惫一扫而空。 明姝在路上给被弯刀划破的掌心抹了些药油,掀起帘子,发现城外竟是客舍云集,城门洞开,夹道两侧乌泱泱的全是人。 崔承嗣的马才露个头,廷州刺史、周遭大小官员,瀚海军中指挥使、虞侯、十将都纷纷迎上前。 行礼后,他们七嘴八舌,和崔承嗣聊着什么。 似乎在赞嘆崔承嗣料事如神,率先去沙碛迎公主,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后有个叫李澍的少年将军拆台,说崔承嗣只是懒得等,单骑出去接人,李澍看不下去,才招唿二十几个兄弟在人屁股后面追。 众人不禁闹笑,逢凶化吉就好。 花轿被士兵们稳稳噹噹地抬入都护府,崔承嗣领了使臣的圣旨,再度掀起轿帘。 明姝第三次和他对视,只见他神色清凛凛的。满堂的瞩目,耳畔的欢声,好似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便是行礼拜堂,也始终和她隔着一步距离。 他是主动求娶公主的人,甚至提前赶到延索沙碛接她,为何态度突然冷淡了?难道她方才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 明姝正思索着,旁边搀着她行礼的雍容妇人忽然莞尔道—— 「殿下,这是崔老太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明姝收拢心思,但见高堂主位坐着个满头银髮衣着简朴的老太太。说话的,则是崔承嗣的干姨娘孙氏。 崔承嗣当初兵变,杀的正是这位老太太的孙子,老太太竟还愿喝崔承嗣敬的茶。 明姝盈盈一笑,拜礼唤她「奶奶」,她却不应。 「老祖宗就这个脾气。」孙氏安抚明姝,小声道。 明姝莞尔:「我省得了。」她又恭恭敬敬盛上盏茶,姿态谦卑伏低。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老太太皱巴的脸终于有所动容,平静地抿了口。 礼毕,崔承嗣在前面酬宾,孙氏和几个贴身婢女便引明姝前往布置一新的婚房。大抵是忌惮崔承嗣,府内安安静静,并不喜庆。 每隔五十步就能看到站岗的卫兵。 明姝走到和崔承嗣所宿新房睦雅居,一时顿住步子。 小院的布局无甚特别,角门前种了两株旱柳,往前是一口浮着荷叶的大水缸,上几步台阶,便是正房了。只是暖阁后的东寝中没有床,隔着一间明间,西屋的次间和梢间都空着,出乎设想的简陋。 东寝中,毛毯子席地而铺,上面叠着两床整齐的红色被褥。四面墙悬着各色兵刃、弓箭。毛髮蓬松、连着兽头的狮子皮松松搭在旁边高大的竹木圈椅上,椸上还挂着套嵌金丝软甲。 堂堂封疆大吏,崔承嗣平时睡地板? 和明姝一道进来的婢女采苓看到这原始的陈设,表情也皱成了桃核,一不小心撞倒狮子头,顿时叫起来。 「殿下,狮子、狮子口在流血!」 另一个婢女绿衣蹲下,指尖伸进兽首口中,果然摸到血丝。 孙氏讪笑道:「诶哟,前两日小嗣猎的新货,本想着公主会喜欢,若不喜欢,我这就叫人拿走。」 「孙夫人,您说的什么话呢。」明姝却拦着她,仿若善解人意,「太尉大人有心,我当然高兴,千万别拿。」 「到底是你们中原的女子知冷知热,省得我跑一趟。」孙氏松口气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今儿就在外边,有事随时唤我。」 「嗯。」明姝乖巧点点头。 待人一走远,她的眸色才沉下来,掸了掸肩上那身庸俗的胭脂香。 绿衣趴在窗边,盯着她的背影,不禁恼道:「茹毛饮血的胡蛮子!殿下金枝玉叶,夜里怎么能和死了的野兽睡?」 采苓不比绿衣胆大,瑟瑟发抖:「崔太尉该不会是不喜殿下,刻意给殿下下马威?」 明姝不紧不慢在屋子里转了圈,想到今日所经之事,也有点头疼。 「罢了。大家累了一日,先将就一宿,明日再作计较。」她柔柔宽慰,缓和了采苓和绿衣的心绪。 廷州好歹是边疆重镇,怎么条件那么磕碜?明姝猜不透崔承嗣的用意,但她不是个喜欢表面发作的性子,按下心事不表。倒也不必笑两个婢女一惊一乍,到了陌生地方,总有个适应过程。 采苓绿衣出去后,就剩明姝一个。 她抻了个懒腰,坐在羊毛毯上,不免想起崔承嗣。倘若他真如采苓所言不喜她,她往后如何在都护府立足,又谈何营救养母? 明姝不熟悉律法,但知道走私茶叶乃死罪。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崔承嗣主动开放茶引,允许商人和西域进行茶马贸易,并藉此赦免前人之过。 养母入狱后,她还遣人到狱中打点,想到对方哭得满脸泪痕,恨自己伺候了半辈子的丈夫和儿子是白眼狼,明姝便垂下长睫,心中愁闷。 她摩挲着袖中的细烟杆,担心烟味惹人怀疑,蠢蠢欲动的指尖又缩回来。 视线飘来飘去,定在狮子头上,用脚尖踢了踢。像个蹴鞠,就是不会起来咬人。 崔承嗣暴戾恣睢,平时会不会也把兽首当球踢? 他还有别的喜好么? 明姝想了会,枫色指尖捏住它一撮毛髮往外拔,一不留神拔掉两根鬍鬚,不禁担心被问责,又试图把鬍鬚粘回去。正费力粘着,恍惚感到阵刺骨寒气,从毡子蹿进天灵盖,竟是从身下的毛毯子内透出来的。 地上铺了东西也不减寒意,崔承嗣太能凑合了……若待会他非要和她在这圆房,岂不要冻死? 且他体格魁梧,身材高大——那物什是不是也很大? 明姝指节抵住跳痛眉心,虽然心底曾设想过无数个与他圆房的场景,但真的来到这里,脑海反倒一片空白。 这崔承嗣……看起来比传闻中还不好相与。 * 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开。月色也被他带入屋内,本就阴沉的房间,渡了层霜寒的辉。 明姝豁然起身,只觉得更冷了。廷州昼夜的温差本就大,穿着繁复厚重的婚服,仍冷得她齿关打颤。 寒光照着崔承嗣的铁衣,他上下打量,明姝纯良无辜地站在那儿,两根鬍鬚被月色掩住,飘飘落了地。 和初见时如出一辙。 月色漫洒而下,将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映照得分明,苍白的脸上睫羽翕动,仿佛山野间惑人捏成的精魅,美得并不真实。 怕他? 还是对匪徒劫亲心有余悸? 方才采苓不小心撞倒了狮子皮,狮子头就滚在明姝站着的地方,崔承嗣若有所思。 他轻哂,卸掉甲冑,坐到竹木圈椅上。椅子很大,明姝若坐在上面,腿是够不着地面的。但他的玄色牛皮靴却得往远了伸,不然坐得拘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明姝依然没有动,和他尴尬地对视。 他又沉默坐了会,开始用手隔着一段距离丈量明姝的身高。 半晌,他道:「过来。」 嗓音沉沉的,不带感情的命令。 明姝猜不透他的想法。灰暗的房间遮住了他眸底的蓝,阴翳摄人。 但明姝很快娴熟地挤出行商待客的潋滟笑容,裊裊娜娜朝他走去。 戎马倥偬的将军残暴嗜血,不高兴了就杀人取乐。看这崔承嗣今日对待匪徒的手段,必是箇中翘楚,她正发愁他为何在婚宴上对她冷脸,想和他修好关系,自是千依百顺。 还没走近,崔承嗣突然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他的力气太大了,椅子太高了,明姝始料不及,竟是跪在了他大腿上。 膝盖磕到椅子,他的掌心扣着她的后脑,迫使她仰头。 那一下,明姝疼得眸泛秋水,撞进他眼底。 果然很大,大得她想哭了。 第3章 「夫,夫君。」 明姝心如撞鹿,娇声柔气唤他,用指尖抵住他的胸膛。 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商量二字,俨然言语功能退化的野兽。 春宵烛暖,崔承嗣又饮了薄酒,血气方刚。明姝揣测,他抱她上来,是酒意上头,全然抛弃了规矩礼数,打算直接和她在椅子上……椅子上,这样的尺寸并不合适的! 明姝心跳加速,更用力地抵着他的胸口。没了甲冑的保护,隔着一层滑腻轻薄的衣料,肌肉无比坚硬紧实。抵得她指甲疼。 崔承嗣低头视她,吐息微冷,未有进一步动作。 「不习惯?」他窥到她眼底的抗拒,低沉开口。 明姝笑意发僵,不知他是不是因为她的阻挠生气。 「不,不是,」明姝侧低头,临时扯了个谎,「我在深宫,久闻夫君大名,如雷贯耳。若非夫君解围,我今日恐遭歹人毒手……能嫁给夫君,高兴还来不及。」 初见他便唤夫君,没有半点公主架子。 说话时,耳尖红红的,不敢和他对视。 原来在王室就倾慕他了?难怪如此顺从。崔承嗣微眯眼,忽地起了兴致。 那物什变化的触感,明姝能第一时间感知。她的颤慄更深切,怪自己弄巧成拙。 见她还在抖,崔承嗣眉头又蹙起。 不过见到只死了的狮子,至于恐惧到现在?他捏起她下巴,眸光探寻。 年纪尚小,身量也不高,却长开了,茱萸色的束带束不住眼下的浑圆,勒出了一道诱人的沟。 指腹不轻不重地压在胸膛上,仿若刻意的邀请。 哪里都是好的,唯独性格怯懦。 那起了的意又熄灭,崔承嗣扣着她的腰,将她放置地上。 他一手搭在椅子把手上,开始沉默地解外衫的系带。 明姝的下巴还在痛,尽管他没用什么力气。他这样,是不想做了吗? 还是只不想在椅子上做,想换毛毯上?明姝今日才刚刚见到他,情绪尚未平復,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先前无数心理准备突然便不作数了,止不住忐忑不安。 正踌躇,屋外来了个从置上过来传讯的信兵。 「大人,婆师使臣半道被吡罗部所劫,岑太尉请您去一趟。」 崔承嗣动作稍顿。 昭国皇帝将公主下嫁廷州,实际是为了拉拢他。在这个君主更迭如贵女更衣的,皇帝的椅实际也才坐了不到五年。为了保住项上人头,皇帝不得不放下王室脸面,迂尊降贵地拉拢士族豪绅,各路藩王。 崔承嗣掌着昭国西域门户廷州,拥兵巨众,便是他拉拢的对象之一。 而崔承嗣弒兄夺权,得位不正,亦需朝廷认可。只是王室的血脉矜贵,按照惯例,公主下嫁,其后代无条件世袭节度,代代传承,会打破廷州廷州如今立贤不立长的传统。等明姝公主借着子嗣娘家之势坐大,廷州和剑东节度使的势力便会被分化,朝廷也能藉此达到兵不血刃,夺走他兵权的目的。 他焉能让皇帝得逞? 何况此女娇滴滴的,一捏便碎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岑绍懿是现任剑东节度使,五十多岁,和他的义父崔执殳乃故旧之交。原来,义父也曾希望他认岑绍懿做爹,促成两家亲事,就像从前一样,维繫两地姻亲。 若不是他得位不正,兴许如今娶的,就不是明姝。 「知道了。」崔承嗣又系上系带,淡道,「备马。」 他似乎因为军务耽误良宵而烦扰,不一会,已披上玄铁甲冑。明姝暗自松了口气,却没有表现出来,反倒在他出门之际,虚情假意地勾了勾他的腰带。 「夫君,你我今夜新婚燕尔,非去不可吗?」 她的杏眼含着水雾,眼尾泛红,万分缠绵不舍。崔承嗣顿住脚步,指节扣住腰带玉銙,表情寒如玄铁。 「军情紧急,不容有误。」 说完没再解释,转身推门而出。 明姝担心他去而復返,踌躇了会,又贴在窗边细瞧。 崔承嗣步子铿锵,一边套手套,一边听那信兵详细汇报。昭国立国伊始,便积极接纳四方来商,甚至给予他们远超汉商的优待。婆师在昭国北部,地处高寒,盛产马匹,正好满足昭国对战马的需求。 此次婆师使臣途径廷州,本意是来与崔承嗣洽谈茶马生意,没想到竟然被一支西戎骑兵劫持。西戎如今最为猖獗的是吡罗部,在吡罗部可汗苏农黑的镰刀下,曷萨那以及周边游牧部族都不得不仰人鼻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吡罗人也是崔承嗣最常打交道的劲敌。 信兵说着,又补充道:「大人,剑东的三公子也意外卷进去了,连带着一支百来人的驼马帮。」 「驼马帮?」 崔承嗣戴上面具的动作微顿,正沉眸思索,明姝突然从身后追出。 信兵忙向明姝行礼。 骇人的面具遮住了崔承嗣的表情,口吻一如既往冷淡。 「公主,我去去就回,你不必再跟了。」 他似乎以为她此举是在关心他,刻意缠扰他。明姝当然不想跟,只是偶然听他们提及驼马帮,方才想到,养父满叔的驼马帮这次去到了婆师,不知是不是就在这次被劫的人质里。她在帮里长大,底下的喽啰不经事,不得不去瞧瞧。 明姝轻咬唇瓣,艰难地挤了会,攒出两滴假惺惺的泪水:「今夜良辰美景,夫君如此冷落我,我好歹是一国公主,往后在府中如何抬得起头?」 话有点臊,传讯的信兵低着头,红了耳根憋着笑。 他也很好奇,崔承嗣如何应对。 那双藏在鬼面后的眸视线落在明姝身上,却不吃这套:「公主多虑。」 崔承嗣疾步前走,明姝便在后面追,一走一追,到了垂花门下。崔承嗣赫然回身,用斧头抵住明姝下巴:「刀剑无眼,回去!」 锋刃吹毛断髮,明姝堪堪顿住步子。她丝毫不怀疑,如果再跟下去,他会杀了她。 果然是个杀人如麻、冷血残暴的悍将! 她乖觉地后退两步,似怯怯卷了卷垂花门上悬下的五色地锦,又想到个主意。 「我好不容易嫁给夫君,夫君却要上战场,我,我怕做寡妇。」 调子怯懦,软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崔承嗣嘴角抽动。 他从来没有在谁身上,体会过这种憋闷的感觉。偏偏是为他好的,他如何苛责。憋了半天,他才道—— 「你能不能盼老子好点?」 收起长斧,那厢,马夫牵来他的爱驹。眼看就要出发,明姝仍然亦步亦趋,崔承嗣突然揽过她的腰身,将她举到马镫上。 腾飞的感觉,让明姝低唿了声。 下一秒,崔承嗣也翻身上马。 冷淡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攥紧绳,别乱动。」 为了对付西戎,所有的战马都配备了极高的马镫。对于个子矮的人而言,踩上去都很费劲。明姝自己胆小就罢了,还咒他死。 他何不耍一耍这位远道而来,娇怯胆小的公主? 明姝果然像极不适应的样子,左摇右摆了会,才稳住身形。 让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人装作不会骑马,似乎比不会骑却非要骑更具有难度。明姝不能暴露,真正的公主连弓都拉不开。 她刻意大口唿吸,脸颊也因紧张红扑扑的。 崔承嗣轻哂,先让马慢吞吞地走。快抵达正门时,忽然发现明姝穿着格外轻浮,原是刚才她要歇了,已把婚服脱去,只剩条薄如蝉翼的烟粉罗裙,紧紧贴着肌肤,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前面,虞侯李澍的马打着响鼻,正要朝这边过来。 崔承嗣忙解下披风,将明姝从脖子以下全都包裹住,勒得明姝几乎透不过气。 「嗣哥!」李澍策马而来,看到明姝,又急急勒住缰绳。 「嗣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便是新婚夜难分难捨,如胶似漆,也不能让殿下跟咱们去救人质吧,太危险了!」 李澍身后是瀚海军其他将领,见状纷纷附和。 李澍语出惊人,径直给他扣了顶难分难捨,如胶似漆的帽子。崔承嗣环视四周:「是你,还是你们帮我带着她?」 众人噤声。 「都不是。老子护着的人,干你们何事?」 崔承嗣打马往军营的方向,路上,觉察到明姝一直沉默,忍不住道:「害怕趁早回去,别在半道吓死。」 他果然说不出句好听的话,明姝却浅笑嫣然,撒谎不打草稿。 「刚开始害怕,现在却不了。遇到危险的话,夫君会保护我的,对吗?」 崔承嗣盯着她,半晌,又默然眺望远处。 ……废物是废物了点,笑起来却像祸水。 第4章 王室与婆师通姻。婆师使臣被劫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不至于惊动岑绍懿。 让剑东节度岑绍懿重视的,是被卷进来的岑三郎岑元深。 岑绍懿原配生了两个儿子,续弦领养了对儿女,养子便是岑元深,不涉猎军事,只管大宗买卖。岑元深面柔心狠,素有谋断,剑东军的军费,多一半是此子所谋。 廷州和剑东一衣带水,两边军营相距约三里地。崔执殳在时,崔承嗣还和他在一个营里赛过马。 只是打扰崔承嗣新婚夜,不像岑绍懿的风格。 崔承嗣和明姝单骑在前,不一会,李澍便跟上来。他细打量明姝,忍不住赞嘆:「殿下果然天姿国色,难怪嗣哥先前藏着掖着。」 明姝被他提醒,才想起采苓绿衣她们临睡时都会盯着她服用玉容丸,让肌肤白里透红。 她原患有头疾,乌羽叶的香气可以缓解,但乌羽叶对心脏不好,致使她指甲嘴唇泛紫,和现在大相迳庭。如今她和崔承嗣出来救质,回府后,采苓绿衣肯定会狠狠数落她,顶着公主的名头做混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明姝头又疼了,信口道:「将军折煞我,我在王都不过中人之姿,倒是太尉大人仪表堂堂,堪比日月同辉,让我特别意外。」 「日月同辉?」李澍夸张地重复了遍,没想到明姝对崔承嗣评价如此高。 商人嘴不甜,做不了生意。明姝有意奉承他,不怕过分谄媚。 她又婉声道:「我在王都时,便得闻太尉骁勇,今日见他剿匪挥砍利落,果然威勐。」 近营地的火光,映得她脸颊绯红,害羞了似的。 李澍「啧啧啧」称奇,笑道:「某人乱点的鸳鸯谱,竟成全了殿下。那倒是,嗣哥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人还挺可靠。」 崔承嗣突然道:「没什么说的,可以闭嘴。」 「咳咳。」李澍讪笑了声,「我有点事,不打扰殿下了。」他策马走远,跑到半途,又扬手道,「嗣哥,别忘了那件东西!」 白日在延索沙碛清理现场时,他们找到了单只海贝耳环。海贝在廷州是稀罕物,李澍的意思是,趁着岑家人主动找过来,可以问问他们和劫亲的匪徒有没有关系。 不劫财的匪徒,目的在于破坏他与王室联姻。 崔岑两家一直在漠北当土皇帝,岑家不希望他往后和王室勾连便罢了,只是,曷萨那人为何会掺和此事? 从新房到营地,崔承嗣逐渐接受了明姝芳心暗许的事实……但王室的人口蜜腹剑,她的话未必足信。 若为了王室刻意讨好他,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崔承嗣突然加快速度。 明姝冷不防向后仰,嵴背撞到他胸前的玄甲。寒冰砭骨的感觉,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他身上果然没有人气,挨哪哪都冷。 早在新房,明姝便隐约嗅到他身上清淡的药味了。若非常年服药的人,药味不会透入肌骨。他服的药,是否和这寒气有关? 很快,崔承嗣抵达廷州城外的军营。 远远的已有人迎出,光线昏暗,等对方走近,明姝才发现是名女子。身量高挑,穿着身较轻的软甲,长相明艷端丽。 她显然没想到明姝也在马上,「嗣哥哥」三字脱口而出。 语气雀跃,掩饰不住的高兴。 随即,目光才在明姝身上停顿了几秒,迟疑道:「殿下怎么在这?」 崔承嗣似乎并不打算向明姝介绍她的身份,盯着她,半晌岔开话题:「岑叔在哪?」 「阿耶犯了旧病,卧床歇着呢。是我想见哥哥,叫人哄你过来的,你不会怪我吧?」岑雪衣朝他眨了眨眼。 她一点不把明姝当外人,即便知道明姝与崔承嗣已完婚,仍不掩饰与崔承嗣的亲昵。明姝哂笑,漠北的女子果然豪爽,性情「落落大方」。 崔承嗣攥了下掌中的海贝耳环,没说什么,策马进了营地。 岑雪衣跟在两人身后,眸光幽幽。崔承嗣十岁被崔执殳从西域带回中原,她和崔承嗣一同长大,崔执殳和她父亲岑绍懿本来已经口头许了两家婚事,岂料半路杀出位公主。 偏偏是位公主。 公主下嫁,即便崔承嗣先前娶妻,原配按礼也被动降为妾。她怎甘于做妾,便是嫁,也该堂堂正正正嫁,做廷州半个主子。 * 崔承嗣未领明姝进帐。 明姝下马,松开崔承嗣勒脖子的披风,再抬头时,崔承嗣已经入营了。她的冷遇被岑雪衣看在眼里,不免得意:「嗣哥哥太不解风情了。我们待会要商议救质的事宜,戈壁夜里严寒,殿下坐我旁边吧。」 明姝穿着单薄,单一件披风确实不够御寒,欣然道:「好啊。」 岑雪衣撩起帐帘,一边走,一边介绍,她是崔承嗣的干妹妹,岑绍懿续弦的养女。 边境之地,到处是战难,又有战友遗孤需得抚恤,岑夫人和崔夫人心善,才领养了几个孩子。不仅仅是她,她上头还有个兄长,也是领养的。 明姝简单应承着,没有和她深谈的意思。 帐中一张红木条桌,是崔承嗣战时议事处。 他坐在那儿,看到明姝和岑雪衣挤在男人堆里,举止忸怩不便,不禁皱眉,抄起桌前的册子指向明姝:「公主,去屏风后呆着。」 依旧是毫无敬意的命令,丝毫不给明姝面子。 明姝眼睫轻垂,早就不想和周遭的男人挤在一处了,极顺从地踅向屏风后。她温柔裊娜的黯影,倒让帐中的男人们怜香惜玉。 李澍道:「嗣哥,下次跟殿下说话,不能温柔点?她跟小衣不一样。」 「欸?怎么不一样?」岑雪衣奇道。 「你跟我们是爷们,殿下是女人。」 「好你个李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跟你是爷们?」岑雪衣作势要打,李澍笑着求饶,「从前崔帅不就经常叫你别学嗣哥,不懂规矩不懂规矩,在汉人营里泡那么久,还是不懂规矩。」 「咳咳。」有人踩了踩他的脚,示意他不要提崔执殳。 李澍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有人忙打圆场:「什么汉人营胡人营。今上视胡汉一家,都是自己人。」 崔承嗣歪头,表情寒寒的:「啰嗦。」 他的角度正对屏风,能清楚地看见明姝在屏风后做什么。 营内四周设了炭火盆,进来没多久,明姝已经有点热。屏风后有张靠椅,椅边也燃着个炭火盆。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奇怪这群人不热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左右没人在意,她便把崔承嗣的披风解开。没想到正在议事的崔承嗣突然咳嗽了声。 她才发现,崔承嗣指尖有意无意地敲打案上文牍,却盯着她。 管得还挺宽。 明姝眉头轻蹙,不好再解披风,便坐在近火铺了虎皮褥子的大理石靠椅上。他们商议的声音颇高,明姝不得不捂着耳朵。 有时驼马帮会与僱佣军合作,护着商队一起到西域。遇到吡罗部的次数多了,便也熟稔起来。吡罗部内多胡人,日渐贪婪狡诈,崔承嗣应当会先派几个人过去洽谈,暗地里安排人救质。 明姝想,他救质时,应该不会在意被困的驼马帮。 说是养父的驼马帮,并不尽然。满叔原是驼马帮舍龙一把手,人称满锅头,舍龙帮内既有能在南诏和婆师这种陡峭高山送货的南诏马,也有能忍受长时间干旱的沙漠之舟双峰驼,当然,最多的还是吃苦耐劳的骡子。 年幼时,明姝常跟着满叔帮商人把货物从南诏运到婆师西域,沿途靠换货贩货谋利。 她一直想掌管舍龙帮,满叔却嫌弃她是女郎。直到她答应替嫁,将贤妃娘娘的赏赐和嫁妆都给了他,才换来掌帮的令牌。而今替她跑商的,是帮内二把手,班头孟疏。 舍龙帮是她的所有物。 明姝闭上眼,仍能想起那个白衣翩跹的少年,总是跟在她身后,温柔地唤她阿姐。 走一趟商,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半载。他如今是不是又高了? 正想着,眼前突然落下片暗影,明姝回神,才发现崔承嗣隔着屏风视她。 丝质屏风让崔承嗣的表情变得影绰:「马上要出发了,现在害怕,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他似乎想反口,觉得她闹着玩玩的话,差不多可以了。明姝黛眉轻蹙,泫然欲泣:「夫君,你不在身边,我怎么睡得着?」 她一如既往,将夫君二字说得缱绻酥软。崔承嗣默了半晌,没再逼她。 真受不了她说话的调子!罢了,如果待会她大唿小叫,他就把她绑在树边,用马嚼子勒住她的嘴。 崔承嗣捲起马鞭,快步离开营帐。不反对就算同意,明姝忙追上去,岑雪衣却在背后唤她。 「殿下,等等!」 岑雪衣走到她身边,语气莫名欢快:「殿下,你还好吧?又不是外人,不知道嗣哥哥为什么不让你跟大家一起商议。」 坐在男人堆里不舒服,明姝并不在意。 岑雪衣只当她难过,又安慰道:「殿下别怕,待会嗣哥哥不保护你,我保护你。听说你们王都的女郎就像脆弱的花儿,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见了殿下才知所言不虚。」 脆弱的花儿? 明姝抬眸幽幽地看着她,只觉得岑雪衣双目茫茫,愚蠢可怜。 她的笑意渐渐加深:「是啊,岑姐姐就像戈壁里的红柳,灿烂顽强,我万万比不上的。」 崔承嗣上马了,明姝不再耽搁,辞了岑雪衣,急追出去。崔承嗣见状,仿佛有意逗她,策马往前,任她着急得脸颊通红。但下一秒,却伸出斧柄,待她攥紧斧柄,连人带斧旋上了马。 第5章 前燕在廷州、剑东两地设置了都护府,又在其州府辖地内设置了有常备军的军镇、守捉若干,用于防备吡罗部。 只因中原内乱,兵戈不息,诸多镇戍兵力有限,致使吡罗部气焰嚣张,每逢金秋,必来掳掠。掠不走的,杀光烧光,遗毒深远。 崔执殳继任后,为了增强战力,在原有的汉军基础上,收编了诸多擅于骑射的胡兵,又加固了边防,吡罗部才安分了一段时间。兴许是探到崔承嗣兵变,廷州人心浮动,他们的胆子又肥了起来。 沙漠的夜又干又冷。 明姝跟着这支由剑东和瀚海两方军队组成的队伍前进,意外发现,他们的关系格外融洽。 李澍告诉她,长久以来,剑东和廷州就互通姻亲,他的表姐嫁给了剑东的都指挥使,做私仓参军事的大哥,又娶了廷州刺史的女儿…… 两边的关系网可复杂了,一时半会说不清。她只要知道,岑家崔家的儿女,几乎吃一碗饭长大,就可以了。 明姝打了个呵欠,复杂的东西,果然记不住。 她习惯在马背上睡觉,夜更深了,不一会就上下眼皮打架。头顶蓦然传来阵寒气:「攥缰绳前端,俯身,就能坐稳。」 崔承嗣策马疾驰,以为她疏于骑马,没法稳住身形。 明姝被他唤醒,心下不顺,指尖刻意缓慢抚上他的玄甲,戏弄他,「我,我不会呢。能不能搂着夫君的腰?好叫我安心些。」 她眼波儿媚,指腹在他的甲面轻柔地打旋。 崔承嗣上身一僵,放缓了速度。 下一秒,明姝温软馨香的躯体抱住他,脸贴向他的胸口,娴熟得仿佛和他认识了很久。 「……」 崔承嗣喉结滚动,速度更加缓慢。 身后,岑雪衣单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却烦躁地纠缠着马鬃。 早在明姝抵达廷州前,她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她和崔承嗣亲密,仍旧心如刀剜。 既做人妇,她和崔承嗣如何如何,都名正言顺了。自己又算什么,嫉妒别人鹣鲽情深的小丑吗? 岑雪衣郁闷地将视线调向别处,忽然看到月色下的一抹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她计上心来,用软鞭捲起那只胳膊大小的毒蜘蛛,甩到明姝腿上。 此蛛毒性不强,但个头极大,遍体绒毛。若被它咬一口,定能叫明姝哭着滚下马去,看她还怎么跟崔承嗣打情骂俏。 赶路的崔承嗣心神都集中在胸口,并没注意到蜘蛛。他总是发寒,此刻胸口却卧了轮太阳。 披风未能完全遮住轻薄的裙摆,硕大的毒蜘蛛受到惊吓,果然狠狠咬了口明姝。明姝轻咛,低头一瞥,那蜘蛛的毛脸上八只黑眼直勾勾盯着她。 岑雪衣等着她尖叫滚下马,不死也摔成残废。 但明姝只是抖了抖,把毒蜘蛛甩飞。一不小心,绣花鞋也甩飞了,马儿速度太快,夜风太急,她来不及低唿,绣鞋便直扑岑雪衣面门。 若非岑雪衣娴熟马术,这一下不仅叫她头昏眼花,也能叫她坠马而亡。 「怎么了?」李澍听到她闷哼,追过来问。 岑雪衣摁着脸上的鞋印,咬牙切齿:「没什么!」 叫她丢了鞋也好,待会下不了马,不能和崔承嗣一起行动。 * 被毒蜘蛛咬破的伤处迅速红肿刺痒,明姝暗嘆自己倒霉,好端端的怎么招惹了沙漠毒物。都跑到百米开外了,让崔承嗣停下,他应该不会同意。 鞋子丢了,腿肿了,行动必定受限制。 好在南诏多密林,到处是蛇虫鼠蚁,她知晓此蛛长得可怕,却不致命。 忍了几刻钟,队伍才停下。隔着片红柳,五十米外便是吡罗部的营地。周围都是巡逻的哨兵,篝火热烈地燃烧着。崔承嗣让李澍率十几人过去,和他们谈判。 剩下的人,在原地隐蔽不动。 他正要部署斩首(1)事宜,却发现明姝迟迟不下马。 明姝是不高,腿抻直才能勉强够到马镫。绣鞋飞了之后,更难踩准位置。 月色下,那只雪白小巧的玉足探出纤薄裙摆,足尖在马镫周围点来点去,却踩不到实物。直到触碰到一片粗糙的茧子。 明姝讶然低头,崔承嗣用掌心托住了她的脚。 他的手也极大,能将她的脚完全包裹。掌心往上移动,抓住她肿起的腿,另一手扣着她的腰,便将她整个儿置下。 「鞋去哪了?」崔承嗣冷道。 他并没有赶路,她却能把鞋子弄丢,够胆小的。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方才抓的是条腿,而不是斧柄。肿起的肉连着筋骨,疼得明姝眸泛秋水。 明姝媚眼扫向他,好个崔承嗣,若非你身份尊贵,我一刀削了你狗头。 面上却楚楚可怜:「夫君,我的腿被虫子咬了,实在太害怕,踢飞了它,这才把鞋子弄丢了。你瞧瞧,我的腿肿得厉害。」 她扶着马鞍,怯生生地撩起裙摆,露出光裸匀直的小腿。上面肿胀的五指印触目惊心。 崔承嗣看着她的小腿,喉结髮涩。 马儿似乎不满明姝的举动,往前行了几步。明姝站不稳,身段似风摆柳扑向他。 崔承嗣横臂挡着她,将她扶正:「什么时候被咬了?为什么不说?」 她眼睫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儿,怯柔道:「半路。我怕耽误你们的行动。」 难怪。她不发一语,是为了不影响他行军? 崔承嗣眼底幽沉,突然拔出蹀躞带别的匕首。明姝下意识后退,他却喝道:「坐下!」 地上都是粗沙砾,明姝没有动,他便把将她摁坐在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不等明姝反应,匕首刺进她伤口。 明姝不免抠住他肩膀,低婉道:「夫君,好疼……」 她知道他在给她放毒血,只是动作过分粗鲁。崔承嗣瞥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没有任何安慰,却稍稍放轻力道。很快,他摸出瓶创伤药,囫囵往伤处洒了洒,便放下裙摆。他撕裂的衣缕适时飘到明姝面前,头顶传来克制的嗓音。 「用它包扎。」 仓促得不像在疗伤,甚至没有碰明姝。 只有锋刃刺破皮肉,痛感犹存。 明姝在心底咒了遍,朱唇慢启,又轻柔莞尔:「谢谢夫君替我疗伤,我感觉好多了。」 崔承嗣不语。 他向来冷静,此刻脑子却有瞬时的空白。 夜风吹送海子的潮气,仿佛在他的心底滋长什么。 「嗣哥哥。」揉了半天额头,才将将缓过明姝一鞋之伤的岑雪衣突然跑来。她已躲在暗处细瞧了阵,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让明姝惹人怜爱了。 她假意插/入二人之间:「殿下受伤了?」 受伤了,就乖乖呆在原地,让她和崔承嗣入营救质。 明姝隐约看到她鼻骨上有道红印,知晓是自己甩飞的鞋留下的,温笑道:「不碍事,太尉大人已帮我处理过了。」 「没事就好。待会我们到营里,你就躲在红柳后面,等我们回来。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岑雪衣叮嘱。 「我知道。」明姝本就无意掺和他们的救援,等他们走了,才能独自行动。 她这般乖柔,连岑雪衣也难忍恻隐之心,何况崔承嗣。 岑雪衣刻意贴近崔承嗣半步,支开他道:「嗣哥哥,我们也快点吧。二哥哥还在营里,我怕他有危险。」 如果不是岑元深在营地中,岑雪衣倒是能设计让明姝送死。 她有些遗憾,但想,待会她会设法通知吡罗部,这边藏着名汉公主,那群野兽一定会欢喜至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她对明姝报以一笑,指尖暗暗勾了下崔承嗣的腰带:「嗣哥哥,走吧。」 崔承睇了眼明姝,才和岑雪衣离开了。 * 过了会,明姝便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一众,沿着海子边隐蔽的红柳,悄悄往吡罗营地北侧而去。他还算有良心,给她留了两名防身的护卫,虽然她并不需要。 吡罗人的营帐大小相差无几,方才,他们得到李澍暗示,确定了人质所在营帐,只等潜入营中,悄悄包围那可汗。 明姝暗忖,吡罗人向来喜欢掳掠而不会劫质,许是营中有胡人怂恿,利用人质和汉人交换更多的丝绸和粮食。 吡罗部的贵族应当不支持这种行为,通常情况下,他们只会抢完就杀。 这批在海子边驻营的,应当是吡罗部若干分支之一。西戎内部比中原更多支部,亦不像汉人讲礼守节,支部可汗并非全心忠于大可汗。 也许,这可汗被逼得狮子大开口,是西戎内乱的映射。 若吡罗部从西域消失就好了!商队和边民再不怕被这群戎狄掳掠。 明姝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崔承嗣留下的护卫,对岸的营地突然杀声震天。崔承嗣的人行动了。 趁乱,恰好可以熘进去看看,孟疏在不在里面。 明姝包扎好腿,便撒谎方便,离了护卫的视线。 她忍痛穿过海子,绕向营地后,割断了名吡罗人的咽喉,随即,卸下他身上的弓箭,扒了他的外衫。 * 大帐中,怒极的吡罗人杀了部分人质,几名瀚海军正和吡罗部喽啰交战。 方才李澍就和可汗在里面谈判,一支冷箭蓦然扎进可汗的肩膀,气得对方掀翻了桌案。暗箭射偏,可汗随即提刀架住使臣的脖子,和对方一道撤出营地。 里面乱作一团。 妇女孩童们胳膊挨着胳膊挤在一起,灰头土脸瑟瑟发抖。男人们便是赤手空拳,也寻觅着防身的武器,参与战斗。 唯有一人,恬淡地站在那里,似乎和这场纷乱没有关系。 他面若清俊的佛子,身着淡青纹竹的绸缎交领长衫,颈项上戴了条长及胸口的混了蓝绿松石的雪白菩提珠,手中一串核桃串,随着翡翠扳指的移动,缓慢地转着。 明姝姑且认为,他不是不怕,只是在念经求平安。 但看到他的脸那刻,明姝又匆忙躲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她见过这个人,当年她和养父满叔跑商时,曾跟他的商队打过交道。他说他姓岑,专门替剑东管理茶马贸易。 若让他认出自己,顶替公主嫁给崔承嗣的事,就暴露了。 第6章 明姝混入营地并未惊动任何人,狐眸在帐外扫了一圈,又锁定了个在和吡罗人交战的年轻面孔。 翩跹白衣,比记忆中更高挑潇洒的身形,脸上带着未褪去的稚气,但眉宇沉肃,凭添丝不同于年纪的沉稳。 孟疏果然在人质中。 碍于那姓岑的商人,明姝未曾和他打招唿,取下背部弓箭,嗖嗖两支,夺了两名吡罗人的性命。 意识到暗处有援兵,大家的士气似乎也被鼓舞。不多时,帐中的吡罗人就被诛杀殆尽。 明姝「咕咕」叫了两声。 「阿姐。」孟疏耳廓微动,收起佩刀,到营外搜寻。 冷不丁明姝在背后拍他。看到熟悉的面容,他扬唇一笑:「阿姐,我便知是你。」 他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也弯成月牙形。像给人吃了奶皮酥,心情都愉悦两分。 他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明姝道:「胡乱猜的。」偶然听到崔承嗣和信兵交谈,不放心才来看看。 附近,崔承嗣一众还在和吡罗人交战,明姝无暇与他叙旧,只叫他再给她几支箭,她去帮崔承嗣。 明姝揣测,行动定有纰漏,局面才如此混乱。 但吡罗人不擅近战,不是崔承嗣的对手。何况他身上的戾气凛重,柄斧起落间,尸体面目全非,很快,那群吡罗人便思图逃跑了。 「嗣哥哥,你看!」与他配合得宜的岑雪衣,突然指着不远处。 明姝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心中忐忑,顺着她指向瞥去,才发现是那劫掳婆师使臣的可汗已骑上马,朝红柳林方向逃窜。 崔承嗣眸色阴沉,那是明姝留守的地方。 他攥紧长斧,正欲翻身上马,岑雪衣突然道:「嗣哥哥,救我!」 她被几个喽啰纠缠,一时脱不开身。权衡再三,崔承嗣喝道:「李澍,去追人!」 李澍策马疾走,射了几支箭,都没有射中可汗。眼看对方没入密林,就要消失在苍茫大漠,一道暗影突然从身边掠过,捲来丝熟悉的香气。 夜色深沉,感觉稍纵即逝,他分辨不出是谁。 明姝入了红柳林,眸如鹰钩锁定那可汗,情急之下,拆了半把弦月弯刀平掷出去,一刀便切进对方后颈。可汗惨叫了声,和使臣滚落马去。 明姝仍想再追,身后李澍队伍的马蹄声近了。为了不露馅,只得弃马逃跑。 将吡罗人的外袍脱掉,戈壁的夜冻明姝打哆嗦。敌营那边似乎在扫尾,她不得不尽快折返。静下来走,明姝才发现,自己的小腿红肿未褪,疼得她打摆子。 踉踉跄跄,将将磨蹭到海子边,崔承嗣竟已率人过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他看见明姝,眸色陡沉:「谁让你乱跑!」 怒火之重,语气之厉,因那压抑阴鸷的气场,更衬得浑不知情的明姝柔弱无助。他完全将明姝和不守纪律的士卒一视同仁,亦不顾那么多人在围观。 明姝轻抱双臂,咬了咬微润的唇珠,委屈不已道:「我,我听到对面传来喊杀声,实在担心夫君,才过去瞧瞧……」 「担心?」 崔承嗣上下扫视她,但见她凌乱的钗裙挂了些杂草,脸脏兮兮的,何处不可怜。 他周身的压抑稍淡,近前,捏起明姝下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明姝这才看到,地上躺着两具瀚海军的尸体。她离开的时候,竟有吡罗人追寻而来,杀了他们,难怪崔承嗣紧张。 她的狐眸瞬时漾起水雾,声调低婉:「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样,总让他觉得自己过分了,即便她犯错在先。 崔承嗣撇开她的脸,心底突然蹿起团火,泄也不是,不泄也不是。红柳林被夜风吹得披拂,拂得他的心绪缭乱如麻。 李澍插嘴道:「嗣哥,殿下没事已是万幸,何必凶她呢?」 看戏的岑雪衣甜腻笑着,走到明姝身边道:「可不是,瞧把殿下吓得,她不过担心你罢了。殿下,待会回去的时候,坐我的马,嗣哥哥脾气太差,你该晾一晾他。」 她似热络地抱了下明姝,身后的五指却拢紧,恨不能让尖利的甲刺进明姝的心。 方才追吡罗人时,她特意放走了几个,为的就是让他们发现明姝,行禽兽之行。没想到明姝不在那,反倒让两名护卫遭了殃。 可真走运……看到她和崔承嗣骑同一匹马,岑雪衣阴暗的嫉妒越发炽烈,烈得她躁狂。 *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劝了半日,似乎终于把崔承嗣劝住了。 他站在那儿,大掌揉了揉明姝身上的披风,凝视那张委屈的芙蓉面。 最后,他齿关冷叩道,「多此一举。」 他将明姝丢给岑雪衣,转身走了,甚至没过问她去了哪,有没有受伤。 明姝纤影伶仃,却是松了口气。她揩了揩怎么也挤不出泪水的眼尾,龇牙暗嘆,这崔承嗣手掌皮肤真糙,揉得她皮肤发痒。他没有再追究她去哪儿就好。 那边,有人发现了可汗的尸体,以及受重伤的婆师使臣。崔承嗣疾步过去,明姝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阻止——她杀人后,忘记拔出了自己的弦月弯刀。 那柄刀,此刻被人呈递到了崔承嗣手里。 精緻小巧的武器,刀柄处有暗扣,似乎是成双的,但刺进可汗后颈的只有一把。显然不是瀚海军的兵器。李澍拍了下脑袋:「嗣哥,我想起来了,刚才我追踪时,有个影子突然从我边上掠过,忒吓人。」 明姝白玉般的足尖不自然地搓了搓另一只绣鞋,貌似无辜。 李澍到底是行伍之人,追个敌人都追不上。 有人揣测,这把刀可能出自被挟持的人质,到时候问问就好。崔承嗣这才将刀还给士兵,往回走时,刻意越过明姝。 他大抵还在恼她,却又担心她继续乱跑。 一直到天亮,他们才处理完俘虏,安顿好人质。岑雪衣放的冷箭偏了,开局失误。但可汗被杀,使臣和岑元深都安然无恙,结局还算圆满。 明姝将自己裹在崔承嗣的披风中,因站不稳,已上了岑雪衣的马。这匹马矮些,更适合她。待岑元深一行人质从营中出来时,她慌忙把自己的头罩住。 从缝隙中,她看到岑雪衣亲昵地挽着岑元深的胳膊,说说笑笑。 原来他是岑雪衣的二哥。 他独处时总是恬淡,和人交流时,便和颜悦色,与明姝如出一辙。似乎是好奇妹妹的马上为什么多了个人,岑元深微掀眼皮,瞥了眼。 头没看到,看到只藕白的玉足,藏在绒雾般的粉柳中。她把披风举得太高了。 下一秒,路过的崔承嗣突然将那披风往下拽:「盖上。」 明姝的脑袋露出来,慌忙偏过脸。 她恼崔承嗣多此一举,不知岑元深有没有发现,试探着掠过一眼,岑元深的视线已经收了回去,神色平和,无悲无喜。 崔承嗣似不满她的走神,亦不满她在人前随意暴露私密的部分。 崔老头曾告诉他,中原女子保守而识礼,足、腕、颈项,容易引人遐想的部位,都不会轻易示人,只会示于自己的丈夫。 老头死了,教他的道理不作数了么? 明姝担心和岑雪衣同乘一骑,岑元深路上还会过来搭话。她惹了崔承嗣,千万不能冷落他。 尽管不情愿,明姝仍在崔承嗣要离开时,细声道:「夫君,方才我寻你时摔了一跤,腿疼得更厉害了。我害怕,岑姑娘的马坐不习惯……」 崔承嗣顿住步子。 明姝觉察有戏,俯身靠近他,嗓音愈加柔婉:「夫君,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 红柳细密的枝条轻扫着崔承嗣的手背,却似隔着层膜,搔不去心底莫名生出的痒。崔承嗣抬头,微微吐白的天幕,让明姝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 睫羽浓密的眸在看着他的时候,水光总怯怯地漾动,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勾人勾得娴熟。 他攥着马缰,沉哑道:「说便说,不要弯腰。马若跑了,老子没工夫救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明姝被噎住,气闷地撅了撅嘴。 再没见过比他更油盐不进的了。 她烦恼着,崔承嗣忽地又策马而来,将她抓到自己马上。 明姝眨了眨眼,不禁欢喜而亲昵贴向他,却被他凛冽的话语打断:「攥紧缰绳。」 明姝却不依,仍然靠向他。来时便靠过了,现在怕什么? 崔承嗣躯体微僵,试图挣开她,可他又没怎么用力,便任她作为。 队伍先回的军营。 才至营地,明姝回眸,便见岑雪衣的脸色沉沉,似乎在盯她。但她的视线扫过去时,岑雪衣已经下马。 崔承嗣瞥了眼岑雪衣:「跟我来一趟。」 「嗣哥哥,我不是故意射偏那支箭的,饶了我这一遭吧。」她想起什么,害怕道。崔承嗣的声音浑无起伏:「与它无关。」 他在救质前隐忍不说,只为不影响行动。 如今,到了算帐的时候。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营帐。 崔承嗣突然转身,掌心放下一只海贝耳环。琉璃色的耳环上悬着水晶石,漂亮耀目。 「李澍确认过了,是你的东西。」崔承嗣眸色深沉,凛道,「岑雪衣,为何派人劫亲?」 第7章 秋后,不少流民从附近的军镇聚集到了相对安定的廷州城外。 岑雪衣修书向岑元深借了笔银子,雇了几十名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准备在延索沙碛偷袭明姝的送亲队伍。 流民无依,给钱什么事都敢做。但她没想到,半途会冒出近百曷萨那人,掺进这趟浑水。事后她灭了流民的口,以为死无对证,回到家就发现丢了只耳环。 崔承嗣先前没有追问,她还以为自己侥倖逃过一劫。 但她仍矢口否认:「物有相似,李澍认错了吧。劫亲是诛九族的罪,我可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崔承嗣的长斧扎在地里,掌心不急不徐地转摁着斧柄,「既然担待不起。以后别让我看见你。」 那些流民如何死的,他不是瞎子。比起劫亲的恼恨,他更恨这点。 「嗣哥哥!」没想到之前还风平浪静,这会就要和她一刀两断。岑雪衣急了,「我做错了什么,朝廷乘人之危,知道你杀了崔照,军心不稳,需要他们承认正统身份,才把明姝公主下嫁于你。若公主的血脉介入廷州,时日久了,我们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疏远。当今君主昏聩无能,明姝公主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是个热烈骄傲的女子,被逼急了什么都说得出口。 再者,剑东从未把昭国王室放在眼里,有的话在君主面前不说,关起门,她把崔承嗣当自家人。 她依然认为,明姝下嫁,为的是兵不血刃地挑起廷州与剑东的矛盾,达到平衡两地节度使势力的目的。 而且,明姝破坏了她与崔承嗣的婚约,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不是一路人」几个字掷地有声,沉得崔承嗣眸色森森。 从见明姝到现在,她便异乎寻常地顺从,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样。尽管岑雪衣的话难听,可每一句话,都切中他的要害。 他不可能对王室俯首,也不会和明姝长远地走下去。 明姝指尖旋揉他玄甲的热度仿佛还在,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竟有些唿吸不顺。但追究岑雪衣之过,剑东节度岑绍懿定然和他翻脸,引起两地兵戈,亦不是他想要的。 忖了半晌,崔承嗣松手,那耳环叮铃落地。他沉默地走向外,岑雪衣忍不住唤他:「嗣哥哥!」 崔承嗣回眸,声音骤凛:「在我改变主意前,带着你的东西滚。」 他自小这样,对周围人不冷不热。岑雪衣并不喜欢被骂的滋味,何况是自己的心上人,不禁眼眶酸涩,攥紧了海贝耳环。他怎么会知道,在他决定联姻时,父亲已经放弃和廷州结盟的想法了,是她求父亲再给他一次机会。 往后父亲举大计,他们若是一家人,她也不必和他兵戎相见。 * 崔承嗣出来时,明姝仍裹着他的披风,站在沙地上,盯着远处。 方才李澍拿着她的弦月弯刀,朝人质聚集的方向去了。她希望孟疏机灵点,认出自家主子的兵器,帮她拿回来。 至于这次跑商所得,她待会再寻他,和他聊聊。 崔承嗣路过她,明姝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禁顿住脚步,对她道:「公主,辰时已至,你回府去。」 「回去了啊。」看来,只能稍后再联繫孟疏了。明姝吸吸鼻子,仰头眺望远处遍布天际的霞光,才发现自己站了很久,「那夫君,我们走吧。」 他和她根本不是一路人。 崔承嗣耳畔响起岑雪衣刻薄的话语,暗攥紧拳,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公主可以随李澍回去。」 「什么时候忙完?」 她貌似纯澈的眸光,让崔承嗣一时无法对视。 他往后只会避免和她接触,即便不喜欢营地,也不会回府和她共枕。夜里,他已领教过了,若把话挑得太明白,她一定会哭哭啼啼,悲伤不已。但话在腹中转了几圈,说出来,也不悦耳。 「和公主无关。」 态度冷硬,还在生她违背命令的气吗?若新婚日便刻意和她两地分居,往后想在他枕边吹风,救扶养母,只怕会难上加难。 明姝拢紧了披风,可怜的表情做得越发熟练:「夫君夜里才救了人质,白日亦不歇息,殚精竭虑地,我好心疼。若夫君执意留在营中处理军务,我便在屏风后陪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 崔承嗣盯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窥探出一丝假意,但她看起来那么柔弱,那么单纯,干净得他觉得自己的怀疑可笑。 习惯了成人的尔虞我诈,怎么能以己之心,揣度明姝的想法。 何况,他明知道谁半道打算劫持她,却因为私人原因,掩盖了秘密。这件事就算上报朝廷,最后也是语焉不详,粉饰太平。对她不公。 「不必。」崔承嗣咽下满腹心事,见她还宝贝地裹着自己的披风,难得放缓语气,「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公主千金之躯,不能长留军中。」 这是坚定地驱逐她了。 明姝也彻夜未歇,根本不想陪他,可这一刻,她却试探着用柔荑握住他的大手。玄铁所制的尖锐甲套透过皮肤,传来阵阵森寒之气,冷得明姝差点放弃。崔承嗣亦不习惯别人主动亲昵碰他,但手没有回撤,又被明姝稳稳抓住。 她温软似呢喃,撒娇道:「夫君,别赶我走,别嘛,我保证不打扰你,只是不想离开你。」 极轻,极轻的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扫过人心。崔承嗣喉结滚动,却觉得半条胳膊都因她的举动,沉重得几乎不属于他自己。 可以推开,为什么不推开。 他又盯她,她就像吃不到糖就会哭的小女郎,委屈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向下撇,眼尾似乎也要红了。已经觉察出他在躲避她? 崔承嗣眉头紧皱,半晌,仍旧撒开手。说不过她的时候,他通常会直接行动。单掌把明姝攥起,扔到马背上。明姝的腹部重重撞在马鞍上,五脏六腑都快从口腔里呕出来。 她的眸光有瞬间的阴鸷,差点便想拔刀杀人。 这时,李澍突然过来,雀跃道:「嗣哥,找到了,那把弦月弯刀,原是这次跟岑三公子一起落难的驼马帮班头的,姓孟,年纪比我还小。真是人不可貌相,年纪轻轻的,已经跑了快十年的商了。」 好消息让明姝的戾气稍散,止住了割崔承嗣喉的念想。 李澍似乎才发现她,惊讶道:「嗣哥,你这就要和殿下回去了吗?也是,你们才完婚,良宵难补……嘿嘿,剩下的事交给我。」 崔承嗣还没开口,明姝便柔声道:「李将军,那便麻烦你了。有空,到都护府里和太尉大人喝几杯哦。」 「那是自然。」李澍笑道。 他们一唱一和,把崔承嗣拙劣的藉口戳得全非。崔承嗣额角青筋突兀,不知如何发作,最后还是翻身上马。不愿和明姝纠缠,却总被各种原因打乱计划。 他把不安分的明姝揽正,却又听李澍追问:「嗣哥……小衣那件事,问得怎么样了?」 李澍想知道他的态度,不然如何面对岑雪衣。 崔承嗣冷哼了声,带着长斧与明姝策马而去。马蹄捲起的沙尘拂了李澍满身,李澍莫名其妙,「呸呸呸」了半天,冷不防背后一条软鞭抽过来,若非他眼疾手快,差点被抽得皮开肉绽。 岑雪衣眼锋犀利:「臭李澍,谁让你确认,那是姑奶奶的耳环?!」 李澍叫苦不迭:「我,我只是实话实说。」 岑雪衣却恨恨地痛打了他一顿,拧着他耳朵,恼道:「老太太身体抱恙,出发之前,阿耶就让我过去陪她一阵子。你之后要再敢和嗣哥哥乱嚼舌根,我决不饶你。」 她口中的老太太,是崔执殳的娘亲。老太太原是岑绍懿续弦的婶子,一小看着岑雪衣长大。岑雪衣这次来廷州,一则为了营救岑元深,二则是为了探望老太太,要在都护府长住段时间。 陪护是假,破坏崔承嗣与明姝联姻是真。 李澍不敢再招惹她,忍着满身的伤,可怜道:「衣爷爷,我发誓,你往后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再不敢反驳。」 * 巳时三刻,明姝和崔承嗣终于回到都护府。 路上颠簸时,风飒杳而过,明姝贴着崔承嗣的铁甲,冷意刺骨。但落地后,她才发现旭日东升,茫茫戈壁已开始发热了。 崔承嗣大踏步在前,到睦雅居时,明姝迟迟不见人影。他在正门等了会,才见她温吞惹怜地跟过来。他的视线从她的头扫到缺了只绣鞋的,已经被尘垢扑得脏兮兮的玉足上。 本以为她是因为腿短才走得慢,却是忘了,她丢了只鞋子。 他又厚又大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沿着她前进的轨迹,曳了一地的污泥枯叶。 明姝似乎在揣测他的想法,半晌,突然解开披风,弯眸浅笑:「谢谢夫君,用它给我御寒。喏,现在还给你了。」 拼命往高了递,也没能把披风举到他下巴,反倒把自己整个儿笼住了。 崔承嗣挑起唇角。 似乎觉得不妥,很快又绷住表情,把她推搡进屋,又把披风拽扯开,丢向屋外。 「垃圾,不用留给我。」 第8章 崔承嗣信口一言,合上大门,却见明姝频频回眸。 她用过的东西,到他口中,已经成了垃圾。 贫寒之家,谁敢这般奢侈……但转念想,公主华美的服裳,穿一次便束之高阁的不知凡几。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罢了。 洗一洗还能穿这种话,最好咽进肚子里。 再看崔承嗣冷肃的表情,洗干净了,大抵也不要了。不知嫌弃的是披风,还是被明姝披过的披风。 光漫过窗牖,漫过那张口涎流血的狮子皮,地上鲜红的被褥纤尘不染。浸了一夜寒尘的崔承嗣忖了会,仍坐在那张大椅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房间的阴冷,他的沉默,衬得明姝格外多余。 明姝受伤的小腿隐隐作痛,伤口应该在夜奔时再度崩裂了。她和他对面坐下,又感到被褥上刺骨的寒意。但也顾不得,因为血经她一再的奔走,已经浸透包扎的布条。 崔承嗣似乎也才看到,她的伤势严重。 实际不该如此严重,不过是因他放毒血时刺了一刀,留下了较大的创口。皮糙肉厚的便忍了,他忘了,她是公主。 明姝眼珠儿滴熘,故意轻嘶了口气,温软道:「夫君,好像越来越疼了。」 崔承嗣半寐着,本不想理会,偏生她提醒。 他哂道:「死不了。」 明姝却是粉面微皱,眼圈泛红:「可是很疼呢。」 她刻意将裙底撩起,小心翼翼解开布条,指着伤处:「你瞧,流了好多血。」 崔承嗣揉了揉酸疼的额角,盯向她,明明有僕婢可以驱遣,为什么要劳烦他? 似乎被他阴鸷的眸光震慑,明姝瑟缩了下。 太冷了,四下无人的时候,崔承嗣身上的冷意宛如一张大网,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他自小就不讨人喜欢,每个认识他的人,表现都与明姝如出一辙。 也有不同,明姝从未对他口出恶言,像极了纯善怯弱的小女郎。她在王室长大,应该没有被人呵斥过吧? 示弱最能博取同情,明姝轻咬唇瓣,愈发可怜道:「夫君……你是不是讨厌我?」 她怯怯说着,又怕招惹他似的,把腿收回去,「昨天晚上,我太担心你了,才缠着你的。」 从一开始,崔承嗣便对她不冷不热,尽管不知道原因,可她知道不能如此下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把自己团成一团,柔软无辜,楚楚可怜。理不清楚的感觉又出现了,似烈火燎原,燎得人心焦口渴。 崔承嗣扯了扯衣襟,否认道:「不是。」 「那夫君为何对我如此冷淡?」明姝委屈,眼圈更红。 她果然对他刻意的避讳有感觉。若是一点也不在意,反倒让人奇怪。 崔承嗣十指紧缠,如果直接告诉她,娶她不过是为了与王室交换利益,她会不会哭……他烦闷已极,几乎想不下去。 「我有病。」 他迫不及待止住话头,甚至想,无论她说什么,搪塞他有病便好了。 明姝忽然起身,缓缓凑近他,嗅了嗅:「生病了吗?要不要找大夫?」 女子似有若无的清香丝丝缕缕,水缎般顺滑的髮丝垂落,拂过他皮肤。他不自觉向后仰,耳畔又传来明姝温软的声音。 「夫君身上的确有股药味,病得严重吗?」 那戴着森寒尖锐甲套的手突然扼住她纤弱白皙的颈项,崔承嗣眸色陡阴:「公主,别再挨近我!」 他讨厌她毫无目的的接近,甚至无法说服自己,应该不计后果驱逐她。 在甲套的作用下,即便他没怎么用力,也近乎勒断明姝的脖子。 她的脸色不自然地涨紫,泪眼婆娑。 「我……我……」 话音未落,便被崔承嗣撴到地上。 屁股差点被他撴裂了,明姝咬牙,飞快地退到褥子上。没想到,崔承嗣不仅是匹养不熟的狼,性情也阴沉不定,活该被人唾弃。 等她得偿所愿,定要诅咒他早日战死沙场。 明姝自然受过伤,跑商时勐兽盗匪,恶劣天气,什么都经歷过。原来身上留了许多疤,不知宫里的嬷嬷给她泡了什么药浴,浸进去钻心刺骨地疼,但褪了层皮后,皮肤便似现在这般,白皙无瑕。 她不过想利用现下的脆弱,博取他的怜悯。 屋外,等候两人一整夜,心惊胆战又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的僕婢斟酌良久,仍是隔着门问:「殿下,太尉大人,奴婢们已备了水,在外头候着了。」 采苓的声音。 她们满脑子,仍在揣测明姝和崔承嗣是否已经圆房。 崔承嗣抵着额头的手稍微移开了点,似乎寻到个逃离的间隙,淡声吩咐:「烧热,我即刻用。」 「是。」采苓不禁喜悦,躬身退下。 觉察明姝抖了抖,崔承嗣又是轻哂,怕什么?他什么都没做。 这么怕,晚上还敢跟他出去救质,和他共住一间屋子,说些娓娓动听的情话。 王室若有意派人拉拢他,至少该挑个经得住事的。 阖眸歇了半个时辰,外边便传话,水已烧热。崔承嗣起身,才走两步,又见明姝跟在身后。 「跟着我呢?」崔承嗣回眸,幽幽视她。 明姝似乎惊讶,艷腻的指尖无辜地捏紧裙衫,耳朵粉艷欲滴:「夫君,不需要一起沐浴吗?」 崔承嗣:「……」 秋水眸纯澈无辜,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就该如此。 是,他们如今成了亲,就该如此。 崔承嗣忽然发现,褪去披风的她,丰腴有致的胴体藏在了薄如蝉翼的罗裙下,若隐若现,犹抱琵琶。 他别过视线。在胡思乱想什么?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羞。 还是因为,她那么干净纯善,是他心思不纯。 或许,她连圆房的意思都不知道,他碰她,不过欺负她。 「不必了。」崔承嗣生硬拒绝。 明姝追问:「为什么?」 崔承嗣暴躁:「老子有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通往浴房的路不长,崔承嗣步子格外急促。 似乎在用力地摒弃对明姝的幻念,却没再留意身后款步跟随的尾巴。 明姝披上了狮子皮,身段玲珑倩影娇娆,周围的府兵不自觉低下头。 大大的狮子头卧在美人背上,吓得采苓和绿衣纷纷退避。 「殿下,快扔掉它,您这是做什么?」 「崔太尉说要洗澡,我也打算洗洗睡了。」明姝裹紧狮子皮,嫣然婉声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崔承嗣不想碰她。 她说不清楚是何心情,既庆幸,又为无法讨好他而焦躁。歷经一夜,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若是能得到他欢心,她没有什么不能割捨。 「殿下,您身娇体贵,怎么能和崔太尉一起洗?奴婢们给你备了牛乳和丸药,昨夜儿漏吃的,今儿得一併服了。」 采苓叮嘱她。 绿衣也责备道:「殿下,昨夜事出突然便罢,往后再不能如此胡闹。您迂尊降贵下嫁到这儿,事事需得讲规矩,别叫人耻笑了去。」 她们表面上是那位公主的陪嫁婢女,实际和随行的嬷嬷们一样,都是宫里监视她的眼线。 明姝便也觉得自己不合规矩,伸出纤白柔荑,搭在绿衣胳膊上:「是不是该这样说——绿衣,伺候本宫沐浴。」 语气温缓,仪态万方,格外像那位公主了。 绿衣莞尔:「是,殿下。」 * 浴房,雾气缭绕。 隔着道泥金五扇屏风,崔承嗣浸在热水中半寐,神思飘忽。 时至金秋,牛肥马膘,吡罗部又蠢蠢欲动,劫持婆师使臣一事,只是个开头。吡罗人逢岁秋,大可汗唿喝间能聚上万人,他需早做准备,以备后患。 如此,也有充足的理由待在军中,将明姝丢在后宅。 她愿意也好,不愿也罢,他不会与王室牵扯过深。 崔老头在时,常和他说些他无法理解的话。等老头走了,他却开始反覆思量那些话。君主昏庸无德,不可依附。剑东节度似虎,不可结盟。 维持四方平衡,两境安定,才是崔老头割据一方的初衷。 可人都走了,还能缠得他不安枕,又是为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滴水声。 崔承嗣豁然睁眸,长斧噼向来人,戾气倍增。 但定睛细看,才看到氤氲的雾气中,明姝婀娜的身影。白色的牛乳浸润她的乌髮,紧贴她的额鬓,绕成垂顺的丝缕,延伸到细腻白皙的脖颈。 她扬起同样沾满水雾的长睫,轻咬唇珠,仿佛即刻便要殒在这把森寒可怖的斧头下。 崔承嗣攥紧斧柄,压抑道,「谁让你来的?」 他明明说过,自己洗。 明姝攥紧裹在身上的长巾,足尖不安地蜷攥着地面,另一只手伸出来,五指如花瓣缓缓绽开:「我,我可怜夫君病了,拿了些从王都运来的艾草与花椒,温中散寒,能缓解夫君身上的寒气。」 那副可怜委屈的模样,让崔承嗣倍感自己的狰狞。 第9章 斧柄缓缓放下。崔承嗣僵视她,一时没有动作。 水汽氤氲,掩着他半截身子。搭在浴桶边缘的双臂筋肉虬结,肩膀宽阔浑厚。 只是那双眸太沉郁。和大漠上静默的海子一样,无波无澜。 他兴许在刻意收敛自己的戾气,明姝斟酌了会,胆子肥起来,轻轻走到他面前,把艾草和花椒洒进浴桶中。 崔承嗣低头,她手心能抓住的量少得可怜,零星的香料,落在热气升腾的水面,很快就散开,几乎寻不到了。 「哎呀,」明姝似乎觉得不妥,手撑在木桶的边缘,踮起脚尖朝里探头,「是不是不够,我再去拿些。」 她哪里像看香料,像偷看崔承嗣。 热气在桶内瀰漫,不知偷看了多少,但白幼的耳朵,却浮泛出浅淡的粉。 脖子突然被他含着热意湿滑的手掌攥住,往前狠狠一推。 「没必要。」 她这样,他感到难堪。 仿佛被她刻意戏耍。 崔承嗣试图从她眼底窥伺出一丝不洁,至少是慾念,但什么都没有。无辜得他只能自我怀疑,是不是他想太多。 冷硬的斥责在腹中打了几个转,才森寒道,「北地风硬,来回拿几次,吹了头,会生病。」 明姝却似觉得他在关心她,眼波流转,完全不计较他先前的粗鲁,「还是夫君想得周到,那我差采苓把香料给外边的守卫,让他们呈给夫君吧。药材慢慢地泡,才有效果。」 她葱白的指尖收拢,稍稍裹紧长巾,嫣然转身,足尖在大理石地上,留下串乳白的脚印。 仿佛真的只是来给他送香料。 崔承嗣微眯眼,却见一滴牛乳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他的臂弯,缓流到掌背。她……方才离他这么近。 走神时,牛乳没入水中,盪开一片青色的艾叶。 他的隐疾从不示于人前,如今相熟的,初见也觉察不出。唯有崔老头,带他回廷州不久,便让他管那个叫干娘的女人买了这样那样的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哄他喝下。 十年淬火,难温冷血。 老头死了,没有人再关心他了。 * 艷阳在短暂的临行向北的寝屋后,寝屋温度骤降。 崔承嗣浴后歇下不久,门被人轻轻推开。明姝才回,小腿已让采苓和绿衣换了新药,重新包扎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听说这儿都得白日沐浴,夜里碰了水的发被风一吹,就会冻成冰碴子。 但进屋时,明姝仍旧感到阵阵冷意。她发现崔承嗣闭眼躺在席地的被褥上,那柄长斧横在被褥中间,似一道无声的分界线。 对她的态度,半点没有因为她的关心改变。 他安静时,倒没有开口视人的戾气,薄唇微抿着,似乎也因热水的熏蒸而透出淡淡的色泽。 明姝跪在褥上,按捺不住好奇,朝他窸窣挪动。 她不会猜错,他罹患隐疾。光看这张脸,和阎罗恶鬼毫无联繫,更想不到他会弒兄夺权。她忍不住想,他从前到底经歷过什么,才如此不近人情? 半干的发梢扫过崔承嗣的眉目,扫过鼻尖。如兰麝的芬芳,忽远忽近,钻进他的七窍。难以安枕,无法忽视。 崔承嗣倏尔睁眼,发现她和他咫尺之距。 偏圆而黑的杏眼,透着孩童特有的天真。但微微上挑的眼尾,又平添天然的狐媚。 他唿吸陡沉,揪住她的衣襟。 「看什么?」 「我,我在看你呢。」明姝似乎被他吓到,掌心抓住揪她的手,怯生生道,「夫君,你生得好看。」 她刻意的,温软的掌心,娴熟而自然触碰他。酥软的雪脯有意无意在眼前晃动,如将崩的山峦,随时都会涌出。 「……」 崔承嗣盯紧她,思绪翻涌。半晌,却是甩开她,扯了被子蒙上脸。 「我说过,离我远点。」 冷冷淡淡,无动于衷。 只是透在被褥外的半截耳朵通红。明姝盯了会,才摁了摁被他揪得凌乱的衣襟,翻身钻进属于自己的被褥。 没有床,锦被却很厚。崔承嗣盖一床,明姝盖一床。 采苓和绿衣已经为明姝暖过,没有想像中冷。 明姝躺了会,总觉得不舒服。跋山涉水那么久了,以为能睡个好觉,结果这条件。 她按捺住情绪,试探靠向崔承嗣,声酥入骨道:「夫君,为什么不设张床?睡床上会舒服些。」 他若是不知可以睡在床上,她可以委婉提醒他。 他阖着眼,不语。 明姝又道:「宫里的床就可以了。最好用金丝楠木匠造,放在木架子上,底下延伸出二三尺,四角立柱,镶嵌雕镂芙蓉杜鹃的围栏。床前再安两扇花窗,在围栏里面放张梳妆用的桌子啊,凳子啊……如果把降色鲛绡帐放下来,就能隔绝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噪音,从晚睡到早,自然醒……」 崔承嗣依然不理她。 明姝拽了拽他的被褥,锲而不捨道:「夫君,好冷哦。」 她试了半天,他毫无反应。明姝悻悻收手,不再招惹他。还没睡,崔承嗣突然翻过身,隔着褥子将她压在身下。 举止突兀,毫无预兆,明姝近乎被他极沉的骨肉压碎。 她不禁闷哼了声,扑扇睫羽,指尖攥紧身下的毯子。 「夫,夫君……」她失措地看着他。 崔承嗣眸光灼热,拇指沿着她的腰线缓慢向上。不知怎么,明姝被他盯得不安,两条腿轻轻摩挲,仿佛想逃离他的掌控。 徒劳的。 他不需要用力,就能桎梏她,和她严丝合缝。 频繁地靠近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似有若无的引诱,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为什么撩拨他时,眼神永远那么纯澈。如果是刻意的,他不过顺着她心意,稍作样子,她就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他现在算什么? 层层的被褥,又能阻隔什么? 他根本不能说服自己,对她轻软的唿唤无动于衷。一忍再忍,有些念头仍如蔓草,肆意地疯长。 「够了。」崔承嗣蓦地沉道,拇指停在她微微涨红的脸侧。随即,把盖在身上的被褥,全都丢给她,自己翻身回去。 「受不了,就出去睡。」 他把胳膊搁在额头上,交领衣大敞着,尽管很冷,还是强迫自己闭眼。 明明只是片刻的停留,却压得明姝近乎窒息。她宛若溺毙之人,终于获得唿吸的罅隙,胸口剧烈的起伏。 没想到崔承嗣不仅油盐不进,还喜欢「恃强凌弱」。 明姝惦着方才与他的严丝合缝,心忽地砰砰直跳,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 再睁眼,已至傍晚。明姝被女人细声唤醒,瓷白的五指摸了摸身侧,崔承嗣残留的冷意仍在,但人不知道去哪了。 采苓跽坐在她面前,满含责备道:「殿下,瞧你,胡闹一夜,现下又歇过头了。赵嬷嬷今日还要教你规矩呢。」 绿衣帮她换着衣裳,又将一根细细的红绳绑住她两只脚踝,接话道:「事出仓促,殿下女德女训都没背全,更别提三礼四艺,往后千万别再偷懒了。」 明姝食指勾了勾红绳,「绑着脚,怎么走呢?」 「绑着脚才能迈小步,若跑得比老虎狮子还快,岂不和外面粗使的婆子一样?」绿衣半点也不疼惜她,将罗裙裙摆缓慢放下,遮住细绳,「对了,这几日府上有客人要来,要在二院东厢房陪崔老太太住一段时间,殿下这些日子注意,别叫人看穿破绽。」 比绕在她身边的苍蝇还絮叨。 怪只怪昭国君主重提旧燕礼教,宫中皇子公主皆习三礼四艺,涉及饮食、起居、祭祀、丧葬……方方面面,规矩冗杂。那位公主不擅骑射,却精通点茶、焚香、诗画与歌舞,巧合的是,明姝全都一窍不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崔承嗣求亲时,也曾至王都进奏院,应当差人打听过那位公主,知道她的脾性。 该学还是得学。 明姝听得不认真,指尖绕着织锦绸缎大袖上的穿花蝴蝶,有一下没一下,来回摩挲。 「什么客人?」 「奴婢们也不晓得,说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从剑东那边过来,赶明儿,我再差人打听打听。」采苓道。 「好吧。崔承嗣去哪了?」 「太尉大人?大人说军务繁重,这几日不回府了。」 明姝指尖轻顿,果然还是躲着她。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单拿些浑话搪塞。 但她大约能分析出,崔承嗣躲在营里做什么。吡罗大可汗自前燕分崩离析后,再没有向中原岁贡,如此潇洒数年,随着周边诸如曷萨那的部族势力日渐坐大,及吡罗贵族对支部的极致盘剥,终于内乱频生。之前挟持婆师使臣的可汗,兴许就是叛逃的支部可汗。若崔承嗣能抓住此次机会,联合曷萨那消灭吡罗,威胁廷州边域数十年的边患,便可迎刃而解。 汉军主动征缴西戎,总归是大事。他不理她的理由,非常充分。 ……明姝想了会,突然心生一计。 「采苓,绿衣,这儿半张床都没有,崔太尉又远在军中,你们这几日把各房的帐册拿过来,我看看这府上还有多少银子,能不能给我造张床。」 计谋自然不是造床,但她不想睡地板了。 「放心,公主既嫁过来,便是府上的女主子。您不说,孙姨娘那儿也不敢不交帐册。」采苓欣然道,「殿下贵体,哪能和胡蛮子一样,一辈子躺在地上?」 「就是。」绿衣附和,显然,对崔承嗣用狮子头吓人的事情耿耿于怀。 明姝没有应对,起身,轻掂了掂脚尖,眼眸黑沉沉的,透着丝魅惑狡黠。 一连几日,她都在府中和赵嬷嬷潜心学习宫规。又拿着木枝子在土地上划圈,揣测这几日会来都护府的客人是谁。 客人还没到,却先收到了孟疏的信。由都护府内的老僕呈递,藏在酥糖点心里,简短的几行字。 子夜,约她在都护府外的羊肉铺见。 明姝捏了捏下巴,暗忖,上次匆匆一别,还没拿回自己的弦月弯刀。兴许孟疏有什么事要告诉她,若是需要用上崔承嗣的地方,她一併应了。 第10章 子夜,羊肉铺…… 虽说要见,明姝却头疼时间和地点。 都护府守卫森严,夜半往返风险极大。 翌日,采苓绿衣打过招唿,孙姨娘便紧着将阖府帐册呈递明姝,明姝阅览片刻,有了个主意。 廷州都护府下辖九州四府,军镇、守捉若干,承载抚慰诸藩,辑宁外寇之责。门庭自是煊赫,人员往来频繁。宴席多了,她这做主母的,总能寻到藉口外出。 孙姨娘本以为明姝在宫娇养多年,难以管束府内下人,釐清后宅帐目,没想到明姝算盘拨得比说话还利索。 三五日的功夫,垂垂老矣的王管事,各房各院的嬷嬷、婆子、僕婢,都对她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敬称声「明姝殿下」。 明姝由是发现了个棘手的问题。 崔承嗣作为廷州之主,从未按律缴税,留州部分钱物,全用于养瀚海军,后宅吃住捉襟见肘,根本匀不出多余的钱,购置所谓的金丝楠木。她若想造床,得从嫁妆里掏钱。可她的嫁妆早已打点成现银,送到满叔父子手里了。 朝廷下嫁公主后,曾给崔承嗣赏赐了不少宝贝,他竟一分钱都没有用在自己身上?明姝惊得算了又算,最后气得摔了算盘。他房内的兵器全是上乘货,对枕边人却那么抠搜。 军费帐目明细,她又没机会瞧见。 晨起,艷阳高照。 明姝给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但是日日都要她伺候梳洗、早膳的崔老太太问安后,借採买礼物之名离了府。 宝马香车,尘土僕僕抵达汇宝楼二楼雅间,明姝让采苓、绿衣在外守着,自己坐在雅间外的迴廊等孟疏。 兴许,孟疏此次跑商所得,能抚慰她失落的心。 摘下白纱披拂的帷帽,她终于得以解下脚踝勒得肉都快出血的红绳,掐了缕乌羽叶塞进菸斗内。 跑商最重承诺,凡应承别人,便要做到极致。她身后又跟着一票人,不能给喽啰们惹麻烦,常常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致使时常头痛欲裂,依赖乌羽叶。 吞云吐雾,怡情养心,明姝看到辆华盖马车停在汇宝楼下,车内,走下个熟悉的身影。 素色禅衣,青白菩提珠串,身长玉立,好似从仙界踏入凡尘的男观音。明姝手中的碧玺沉鎏金细烟管「嗒」的一声,差点磕到窗槛。丝丝灰烬抖落,被戈壁的黄沙吹散。 岑元深怎么来了? 「阿姐。」 孟疏跟着那人下了马车,隔着二层楼,对她比口型。仍是清亮亮的眸子,笑起来温柔亲和。 明姝暗自心惊,戴上帷帽。 岑元深在阶前顿步,也微微抬眸,却只见质朴的木色间,一条细白的藕臂轻巧地搭在围栏上,藕臂主人头罩轻纱,枫色的指尖捻一根细烟管,慵懒如猫靠坐在那儿。 面纱在烟霭中柔缓地拂摆,罗裙披膊似华美秾丽的牡丹,延伸到围栏外,仿佛要飘坠下来。 下来是不会下来的,却不会阻止男人们联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岑元深默了会,随孟疏上楼。 「阿姐,」孟疏快步走向明姝,恭敬地向她道安,便替她拉开圆桌的椅子,扫净上面的灰尘,「久等了,这位是剑东三公子,岑郎君。」 她并不高挑,但举手抬足间,却像高贵骄矜的猫儿睥睨众生。 自然而然坐下,声音轻哑却婉转:「怎么贵客来访,也不提前通知我?」 隔着裊裊菸丝,岑元深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转了转菩提珠,接话道:「是我偶然遇见孟班头,才起的意。上次婆师使臣劫持我的商队,幸得你的驼马帮相助,今日来,既是为了谢恩,亦是为了和锅头谈桩买卖。」 如今曷萨那部发展迅勐,对茶叶的需求极大,岑元深打算将茶马生意做到曷萨那部。知明姝熟悉曷萨那,便想让孟疏引荐。 「曷萨那?」明姝抿了口茶,睫羽纤浓垂下,心中一时翻涌。 岑元深地位非凡,生意广布四宇。若有机会能与他合作,金丝楠木又有何愁? 她掸了掸菸灰,嫣然笑道:「岑郎君找对人了。那原是个兇险之地,山路如九曲羊肠九折而返,途径大片青泥地,轻则损失辎重,重则人马困顿,陷泥而亡。只有我们舍龙帮特有的南诏马,才能带你的商队抵达。」 话真假参半,不过想唬弄岑元深,看看他是否去过曷萨那。毕竟曷萨那部几十年来偏安一隅,近些年才发展起来,真正经过那儿的商队不多。 岑元想是上了道,眉宇蹙起:「果真兇险?」 明姝笑意更深:「万分兇险。」 岑元深常年走商之地,不过剑东与婆师,此番像是找对了帮手:「若锅头能将商队顺利送到曷萨那,钱不是问题。」 乌羽叶的红烬在菸斗内忽明忽暗,明姝潋滟视他:「钱不是问题,我这更不是问题了。」 有钱的生意,都好办。 岑元深便又问了明姝关于曷萨那部的问题,她对答如流。他拇指轻叩檀桌,想到什么,忽然问:「只是不知此次,明锅头能否与我同行?」 明姝口中烟霭戛然而止。 若是从前,理当如此。但现在她的身份特殊,不得不婉拒:「孟班头与我是一体的。岑郎君,我去不去,要紧吗?」 岑郎君,咬字不轻不重,却似在耳边蜿蜒的小蛇,缠着他的颈项,似要拽下那串菩提。岑元深倏尔抬眸,能窥到的,也不过是轻柔白纱,和白纱内若隐若现的红唇。 来谈之前,他还不知舍龙帮的锅头,是名年轻妩媚的女子。 拇指轻叩檀桌,频率快促了些。 他起身告辞,半途突然回眸,浅浅淡淡地问:「明锅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明姝抿着烟管口,差点被呛:「郎君玩笑了,不曾见过。」只是那裊裊的烟气,都因片刻的紧张不再流动。 岑元深又细看,但到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转过身,谪仙出尘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孟疏送他出门,回来后,才三步并作两步到明姝身边,将一方锦盒递过来。 「阿姐,你的刀,我替你寻回了。」 明姝没打开,闭着眼,仍在回味先前见岑元深的点滴。她当然见过他,不仅在敌人的营地,也在跑商的途中。义父满叔见他商队颇大,为了给自己拉拢生意,和他聊了两句,她彼时还穿着粗布衣,灰头土脸,藏在人堆里。 仅仅一眼,他还有印象? 从前,和岑元深这样的大户合作,她想也不敢想。但嫁了崔承嗣后,却觉得理所当然。 也许是身份变了,眼界也宽了。 明姝揉了揉额角,摘下帷帽,「孟疏,岑家生意盘子大,得了机会,一定要仔细打点。」 白纱拂过她乌黑柔亮的髮丝,声调慵懒而如菸灰轻扬。仿佛才认识她似的,孟疏恍了会神,视线不觉瞥向那根染了唇色的烟管。 好一会,才道:「我会的,阿姐。」 孟疏去岁跑商,天气险恶损失惨重,小部分获利都因之前使臣被劫的问题损失了,最后把利润分下去,剩下的交给明姝,竟只剩下两根金条。 明姝头愈发疼,没好气地把金条扔回去。 「什么糟践人的买卖,你长大了,跑完这趟便算了。等将来廷州开放茶引,咱们也回南诏收购茶叶,自己卖。」 没能从孟疏这里得到补给,她显然不满意。 孟疏似乎觉察出她的脾气,绕到她身后娴熟地替她揉捏肩膀,轻笑道:「如今的茶全由朝廷购置,也只有和剑东沾亲带故的岑郎君能卖茶,咱们想分一杯羹,不知得等多久。阿姐不如想想,如何让那崔太尉把南诏摇仙镇到曷萨那的路和栈道修修,让我们的帮队驼马走得稳当些。」 他竟已经很高了,手掌能完全扣住明姝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缠绵留恋。 明姝舒服地微眯眼,抿了口乌羽叶。也是,瀚海军行军也得修桥铺路,让崔承嗣为商队同行多修些栈道又怎样? 她讨好他,不仅能救养母,还能便宜行商。 默了会,明姝又愁闷道,「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阿娘那,你先帮我照看着,别叫她起了轻生的念头。」 她习惯让孟疏也叫养母阿娘,但孟疏从来不应。 他仍只是替她揉着肩膀,亲昵如旧。 「知道了,阿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 两个时辰后,明姝装模作样,买了些焉耆的胭脂回府。 守了几日寒窑冷窖,便听老太太的外孙女明日一早就过来。 廷州的天总是晴朗,艷阳炙烤大地,将水分都蒸得一干二净。明姝在那张硬得她浑身都快硌得青紫的毯子上起来,采苓端着铜盆入屋,却见她留下了两行鼻血。 「怎么好端端这样了?」采苓差点吓得丢掉铜盆,掏出绢帕替明姝仔细擦拭。 明姝夜里鼻腔便疼得拽扯脑仁,蹙眉道:「你们久居中原,不知廷州干旱,屋里不放水盆,不流鼻血才怪了。」 用帕子擦了几次也擦不干净,老太太那边已差人传话。 绿衣匆匆替她更衣,又绑上明姝最厌的细绳。 「快别绑了,我自己能走。」她着急,下意识迈大了步子,等想起脚上绑着绳子的时候已经晚了。 闷闷地一声,栽倒在院子里,才换上的茱萸粉软缎罗裙,被足底绣鞋踩住裙尾,拽扯下一大片,一抹雪脯差点跃出来。 明姝还没有开口骂,却见双熟悉的靴子在不远处顿住。 她立刻反应过来,轻抿唇瓣,挤出两滴晶莹泪珠,怯怯地把拽开的衣襟拢紧。 崔承嗣凝眸,却见风沙吹落了院内的一朵半开未开的月季。就像被他晾了几日的明姝,还未到最娇艷欲滴的时候,却染上灰尘。 很久很久,他没有过去,转个身,往廊庑的方向去了。 倒是他之后,岑雪衣熟悉的声音传来:「殿下,你怎么躺在地上呀?」 她身边跟着不少僕婢婆子,箱子器皿。明姝含着泪,突然明白过来,最近传说来府上做客的,老太太的外孙女是谁。 第11章 明姝忙把足尖往裙里缩了缩,掩饰道:「走得急,不小心摔了。」 岑雪衣似是可怜她,扶她起身。 岑雪衣的掌心有微茧,指节纤长,稍用力拽,明姝软白的臂弯就蹭红了一片。饶是看外表,便知明姝裊娜风流,怯弱不胜,但真碰到那凝脂般的肌肤,岑雪衣还是惊讶了下。 难怪最近营中都议论,从王都来的明姝公主如何云鬓花颜,勾魂夺魄。岑雪衣本不屑于附和那些见女人便馋的大老粗,但和明姝近了比较,又觉得自己处处不如。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她知道崔承嗣不喜欢柔弱的女人。 她窥伺崔承嗣多年,从没见过他对柔弱的女人有过好脸色,反倒是自己,常常能借骑射、狩猎之类的理由,和他搭上两句话。 岑雪衣一时得意:「嗣哥哥也真是,怎么问都不问就走了,殿下这般可人儿,就他不疼着怜着,才成亲半日,就埋头扎进男人堆里。」 明姝揉了揉被掐得发红的手臂,心底和岑雪衣一样骂崔承嗣,见了面也不知道给故奶奶你提鞋,面上却善解人意道:「西戎异动,夫君军务繁忙,我这都是小事,不打紧。」 岑雪衣笑得灿烂:「殿下当真人美心善,回头我替你说说他。尺素,把那胡帽拿过来。」 岑雪衣此次来都护府小住,少则几月多则半载,自是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见面礼。既在厢房前遇到了,干脆直接送给明姝。 明姝绾高髻,头面繁复,这明黄色的棉质胡帽也极高极大,用金银线绣满了艷丽的狼毒和山丹,恰好能遮住明姝的髮髻,透出她白皙无暇的脸儿。 岑雪衣介绍道:「化艷色的妆容时,我们廷州的女孩都时兴戴胡帽,帽子和妆容唿应,又不会喧宾夺主。」 「是吗?」明姝把帽子罩上,抬眸向上瞧了瞧,嫣红的唇一弯,「确实是很漂亮的帽子,我现在就戴着吗?」 她纤浓的长睫在抬眸时也翘了上去,媚眼秋波,笑容蛊惑。岑雪衣努力不去看她:「就戴着吧,这颜色喜庆,外祖母瞧着也会高兴的。」 她口中的外祖母,便是崔老太太了。但她撒了谎,崔老太太最厌胡人的东西。 明姝仿佛不疑有他,吩咐追出来的采苓给岑雪衣送上之前随便买的胭脂,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在迴廊前聊了会,便一同去找崔老太太。 明姝脚踝绳子勒肉,走得慢吞吞的,岑雪衣好奇问:「殿下,是不是腿伤还没好?」 明姝睫羽扑簌几欲落泪,脚下绑绳子当然疼了!身后绿衣突然咳嗽两声,她忙改口:「好多了,只是宫里规矩,行不露足踱不过寸……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岑雪衣试着小步走,最后无奈放弃。她果然和明姝完全不同。 好容易来到老太太所住的轩和居,迴廊处守着两个小丫鬟,明姝正想问崔承嗣在不在里边,窗棂内却透出老太太苍老而含怨的声音:「……公主又怎么样,嫁到崔府就得守崔府的规矩,天天起迟,以为是谁在守西边的门,是我们崔家!小嗣,你别整天待在军营里,多留心管管你这不成器的媳妇。」 崔承嗣不语。似乎不习惯汉人的礼节,在老太太面前,也大马金刀坐在挂画下的檀木圈椅上,神色沉郁,透着些许不耐烦。 老太太不管他回不回答,仍在那絮叨。 明姝的周到细緻,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但再周到细緻的人,也架不住鸡蛋里挑骨头。老太太的日常便是念经似的嫌弃她,明姝谅她是个长辈,左耳进右耳出。 岑雪衣却戏嚯地瞥了她一眼,笑吟吟地走进屋里:「外祖母,好端端的,怎么发脾气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她娴熟地接过女婢手里的牛角梳,替老太太梳头。 老太太见着她,立刻喜笑颜开:「好孙女,我这几日就盼着你,盼来盼去,总算把你盼来了,让我好好瞧瞧,路上有没有累着?我本想让那不成器的孙媳妇儿去接你,谁承想她这会还在睡大觉……」 「殿下在外面呢。我来时就见到了。」岑雪衣替她选了支来凤金簪,哄道,「嗣哥哥这几天在营里很照顾我,一点儿也不累。只是心里惦记外祖母,想着早点来见您。外祖母,你身体可好些了?」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握着她的手道,「你来了便全好了。罢了罢了,还是你知冷知热,我没那福分让她伺候。雪衣啊,给外祖母选件衣裳吧。」 岑雪衣给明姝眨眼,示意她快进来讨好老太太。明姝稍稍调整心绪,方裊娜进屋,和老太太问安。 老太太见到她头上的胡帽,脸色顿臭:「没诚心的东西!还不到小厨房准备早膳去,别在我跟前碍眼。」 明姝乐得如此,但狐眸转了圈,瞥见旁边许久未见的崔承嗣,狠狠咬了下舌尖,勉强挤出两滴悲情泪:「老祖宗,我不过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子不爽利,才起迟了,绝不是诚心讨您不快。」 她身段婀娜,纤弱伶仃,泫然欲泣却未泣之时,最惹人怜爱。崔承嗣坐在那儿,一时听不清崔老太太的斥责了,视线停在她身上。 这几日睡不好吗? 他又记起院子里落的月季,记起那日浴房内乳白色的脚印。指腹捻起一滴,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清雅诱人。 他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做,烦闷地擦干了手指,可那香气缭绕不散。夜里到了营地,那双水光荡漾的狐眸,仿佛仍在无辜地看着他。 「夫君。」软糯酥骨的嗓音,绕着玄甲缠进心头。崔承嗣瞥见旁边放凉了的半盏铁观音,仰头一饮而尽。 茶果然苦,他并不喜欢。 何况放凉的茶,他从来不喝。 「夫君。」崔承嗣豁然抬眸,才意识到明姝真的在唤他。眼尾微微垂下,魅惑的眸子也似落了曾蒙蒙的雾,不知是这几日被他冷落受了委屈,还是刚才被老太太呵斥受了委屈。可看到那顶刺目的胡帽,他心底的热意又冷却了。 「你有什么忌口的吗?我便叫小厨房做去了。」明姝顺从问。 「没有。」他冷淡道。 「嗣哥哥给个硬馒头都能凑合,」岑雪衣忽然插话道,「这样吧殿下,我跟你一块去,我从剑东带了新鲜的鸽子肉,给外祖母烤西瓜鸽子吃。」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就知道我惦记你的手艺,老了,牙齿咬不动,但你的鸽子肉我没了牙也得吃。」 两人其乐融融,更显明姝多余。 崔承嗣依然沉默,明姝欲言又止,被岑雪衣拽着离开。才迈出屋子,明姝却松快了些。 她哪有受气的喜好,只不过刻意扮可怜,好让崔承嗣知道她的处境,替她撑个腰。但他隔岸观火的态度,却叫她意外。 她亦好奇,一直以为老太太会痛恨崔承嗣,但祖孙二人同坐一处,相处似乎也很平静。 盏茶的功夫后,崔承嗣才辞别老太太,去往书房。 * 这几日扬沙,遮天蔽日的黄色,扑得院内的花草都蒙了层灰翳。 书房的门扉紧闭,崔承嗣手撑着红木桌面,执一根狼毫笔,湛蓝的眸幽幽盯着宣纸。 吡罗内乱,中原安定,正是最好的平灭时机。他应该抓住机会给主君上书,请求联合曷萨那出征平叛吡罗,但铜壶滴漏滴滴答答,半个时辰又过去了,他还没有落笔。 他近来一直没有写这封信,夜里也总梦魇。 分神之际,白皙纤柔的五指忽如藤蔓延伸而来,粉腻的指尖缠住了他的手背。 浓浓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崔承嗣赫然抽笔,明姝的身形不稳,差点扑跌在地,不得不抱住他。 「哎呀……」那懒猫儿似的婀娜玲珑身段近乎卧倒在他身上,明姝仓皇抬眸,貌似无辜,「夫君,你怎么了?」 她缠他缠得紧,似炎炎夏日的火焰山,滚烫灼热。 崔承嗣未着玄甲,一身贴着筋肉的棉质交领中衣,已经和明姝烟粉色罗裙交缠在一块,那薄如蝉翼的外裙不知用什么做的,碰到绵料子便勾连绞紧,动弹间还会发出滋滋的声响,似有无数小蚁啃噬皮肤,酥酥麻麻,隔靴搔痒。 崔承嗣心头髮紧,攥住她背后的腰带,用力拽开她:「你来做什么?」 她的腰很细,稍稍一勒,便似要折断般。 明姝站立不稳,堪堪扶着他身后的书架。 「我,我方才隔着空窗唤你用早饭,你不理我,我只好进来了。」 她被他弄疼,吊梢眼尾水雾瀰漫,鼻尖也红红的,纯中带着魅人的欲,仿佛稍稍用力,便会化作镜中的花,水中的月,碰一下梦便碎了。 崔承嗣攥过她腰带的手拳头紧了又松。 在空窗外唤过他?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行军打仗,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但她进来的时候,他丝毫没有觉察。是她的脚步太轻,还是他太专注了…… 她不过来叫他用饭,他又苛责什么。 崔承嗣心口焦躁,取了椸上的外袍。 「知道了,出去吧。」他冷冷道了句,披上外袍向外走。越过明姝时,偶然看到地上滚落的胡帽,眉头紧皱,一脚碾了上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第12章 方才明姝进屋,不小心被他向后拽了一把,胡帽才掉落在地。 她还没来得及捡起,却被崔承嗣踩出灰扑扑的脚印。再鲜艷明媚的刺绣,也经不住这一脚的摧残。 明姝提醒:「夫君,你踩了我的帽子……」 崔承嗣扣着蹀躞带,转眸视她。 不知道他刻意的? 明姝似要捡起来,柔荑捏着裙褶,低头时几缕秀髮滑到颈侧,长卷的睫羽和碧玉耳珰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忽而想起方才见到她,戴着它时笑容娇俏妩媚,烦闷地压了压蹀躞带上纯金的兽面纹。 半晌,愈发冷道:「丑得烦人,别戴了。」 明姝指尖稍顿,因这句评价愣住。 岑雪衣明明说,这是廷州女子时兴装扮,他竟然说丑?若不是岑雪衣骗她,便是他厌乌及乌了。 明姝暂时无法定论,天气这么热,若非为了周全礼数,她还懒得戴。 明姝捡起它,装模作样地掸了掸上面的尘土:「若夫君不喜欢,我往后不戴便是。」 睫羽自然垂下,软糯委屈的调子,不着痕迹地落在崔承嗣心头。他唿吸一沉,突然加快出门的脚步。 很快,把明姝甩在身后。 才扬过沙的空气扑鼻而入,胸腔似乎都被细碎的颗粒割得灼如火烧。他不知道是自己走得太急,还是因那摧心挠肝的声音。 明姝把胡帽丢给采苓,追着崔承嗣出来。 抬眼看去,却追不上了,那高大的背影已经去到迴廊。真是个冷心冷情的铁面郎君,怎么讨好都不假辞色。 明姝腹诽了句,稍稍平復心绪。方才在小厨房,她旁敲侧击问了些崔承嗣的旧事,也不敢明确地问他为何弒兄夺权,只笑说老太太挺疼他。 岑雪衣倒没说什么,孙氏却将她拉到一边,小声告诉她,也许是太伤心,崔老太太脑子早就不好了,甚至忘了崔承嗣杀崔照的事情。老太太和别人不同,自小就疼崔承嗣,说他的眼睛漂亮,像她捡到的杂种波斯猫。 难为老太太七十来岁丧子又丧孙,往后就算她说得再难听,也担待点。 明姝顿时瞭然,如果孙氏面对崔承嗣时不敢吱声是因为恐惧,老太太却是主动忘却了不好的记忆。 崔承嗣也不是诚心回来看明姝,只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把岑雪衣送过来,顺便吃顿团圆饭。 明姝到鱼龙居时,老太太已经到了,由贴身婢女搀着坐下,头上的来凤簪和孔雀松石头面,比明姝的更夺目三分。 若是人老了还有心气儿打扮,又何尝不是种福分。 她边上,还坐着姨娘孙氏,孙氏的儿子崔鼎崇和妻子郑氏。孙氏原是崔执殳原配夫人主动替崔执殳纳来传承香火的,没想到原配后来竟生了个儿子,夫妻俩便待那儿子崔照如珠似宝。 他们该做梦都想不到,崔照有朝一日会被崔承嗣噼死。 明姝向老太太道了声安,便要坐下,她突然咚咚敲着自己的拐杖气恼道:「我和小嗣都没吃完,你坐什么?到我跟前来,给我布菜!」 明姝顿在原处,心思百转千回,终是压下骂人的冲动,顺从道:「是,老祖宗。」 转眸,又楚楚可怜地看了眼老太太旁边的崔承嗣,但凡他不是块木头,总该为她说两句。但他依旧不语,拇指攥紧面前的瓷杯,眸色深邃难测。 老太太又让岑雪衣坐到她身边,和崔承嗣一左一右,笑逐颜开道:「对喽,这就对喽,这才是我的好孙子,好孙媳妇儿。」 岑雪衣被老太太搂在怀里,咯咯地笑了会,似乎才发现明姝站在那儿,脸颊笑得更红,抬手招唿道:「诶呀殿下,外祖母不过是瞧你生分,不习惯罢了。你快坐我我身边来,咱们这再失礼也不能让殿下站着啊。」 咱们。她是咱们,明姝又是什么? 她却不觉得自己失语,用筷子夹起一块烤鸽子肉,放到明姝旁边的彩碟内,「来,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明姝联想到那顶胡帽,和眼前种种,心底顿时清明。 「好呀。」明姝甜腻应了声,却没急着动身,而是轻咬朱唇,瞥向崔承嗣,「夫君,可以吗?」 她可不愿刚坐下就被老太太喝起,若崔承嗣应允,岑雪衣便不能再对她发难。 崔承嗣终于再不能忽视,抿了口冷茶,别过视线不看她:「内闱之事由你做主,何须问我?」 但过了会,他便闻到飘飘渺渺的香气,从他面上拂过。她连走路的时候,带来的香雾都是暖的,那苦涩的茶水,似乎也不那么难喝了。 崔老头曾对他说,红茶性热,绿茶清寒,他要常喝热茶。 可现在再多的寒茶,也无法压下心底的燥意。 崔承嗣忍不住又抬眸,明姝已经坐在了岑雪衣身边道过谢,滚边的袖子轻掩着檀口,慢条斯理地吃起岑雪衣餵她的鸽子肉。 廷州盛产鸽子,鸽子肉虽然鲜美但肉质紧实,容易烤老。先将鸽子炖熟,佐以各色香料放在去瓤的西瓜里面入馕坑慢烤,烤出来的鸽子便能外焦里嫩,清爽回甘。 明姝从前跑商时,尤其喜欢这道菜。这岑雪衣的手艺,倒是不错的。 崔承嗣淡眸看着,那莹润的朱唇明明在吃肉,却似落到了他皮肤上,一张一翕间,触感温润,甘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他不禁攥紧茶杯。在想像什么? 「夫君,你怎么光喝茶呀?快尝尝菜。」 一只纤白的手忽然将碗清炖的羊汤放在他面前,她周遭的颜色都是淡的,指尖的颜色却跃到了崔承嗣眼前。 明姝到底没有顾着自己吃,方才起身,给老太太布了菜,又来到崔承嗣身边。他似乎也才知觉,半晌没有动作。 人间的烟火沖淡了他的凛意,但那副寡淡的态度颇为赶客。 妯娌郑氏瞥了眼这边,和崔鼎崇小声聊着什么,眼尾带着细碎欢愉的笑意。 她没见过崔承嗣这副样子,仿佛有千言万语,临了轻轻放下,什么都不说。如果明姝不在的话,他估计是第一个吃完的。 半晌,崔承嗣还是拿起那碗羊汤。还没有喝,却见采苓和绿衣又呈上个红木雕花锦盒。明姝捧着拿盒子放在桌上,腕骨的玉镯子叮一声磕到了桌面。 羊脂玉也比不过白皙的肌骨,入目的感觉亦是温暖。 崔承嗣只想吃饭,刻意不再去看了。 「岑姑娘,老祖宗……」明姝挨个念了遍,最后才缱绻低回道,「夫君,这是我亲手做的南沙果馅饼子,刚刚烤出炉的,口感最好了。」 她把饼子轻巧地不着痕迹地放在了崔承嗣最近的位置。 这饼并不普通,她从前走商途径曷萨那时,曾在那儿吃过一次。饼皮松软馅料甜腻,说是曷萨那老少咸宜的点心,小孩尤其爱吃。 之所以特别给他做,是因为她观察良久,总觉得他的胡族血统应该源于曷萨那。尽管他的瞳色比较特殊,既不像吡罗也并非完全像曷萨那,但他来延索沙碛迎亲那日,曾说过曷萨那语。 若非距离太远,她便能听清那句话了。 崔承嗣在廷州生活多年,若能吃到口家乡,对她的态度应该有所好转吧?天知道那些从王都过来的厨子,没一个会做胡食,面还是她费心费力指挥采苓绿衣揉的。 只是饼子落桌后,周遭的气氛突然变得奇怪。 郑氏与丈夫眼观鼻鼻观心,皆是沉默不语。岑雪衣却悄悄勾起唇角。 下一秒,崔承嗣豁然起身,一掌将饼子连碟都拂在地上,眼神阴森可怖:「谁让你做的?」 明姝惊得退了半步,不小心踩在碎裂的碟片上,咔哒一声,如春夜的闷雷,轰隆在脑海炸响。 崔承嗣却又逼近她,胸腔里似压抑着无限的怒火,语调更加骇人:「告诉我,谁让你做的?」 他一再躲避,她却不识好歹。 明姝颈项后仰,不禁轻声喘息。 「我,我以为夫君会高兴……」 她完全不知为何这饼会触怒他,白费了她这些天的精力。崔承嗣俯身盯着她,拿起块饼,咬字森然:「自作多情。」 当着她的面,那南沙饼被他揉成了碎屑。饼屑随扬沙从明姝的眼前缓缓飘散,崔承嗣错开步子,越过她走了。 好好的一顿饭,被他毁的彻底。 明姝睫羽轻眨,久久不能回神。 * 「嗣哥哥!」 五里地外的瀚海军营,岑雪衣乘着快马追崔承嗣。 一顿早饭因为他突然的怒火而一片狼藉,老太太也没心情吃了,少不得痛骂明姝。她虽然得意,却还是要安抚明姝。 她用布兜装了满袋的南沙饼,干脆拿到营里让大家解馋。 崔承嗣的马却越跑越快,很快就把她甩在身后。他一直一直,跑到茫茫戈壁上,跑了不知多久,直到无法控制烈马滚到沙堆里。 流沙拂面的时候,几乎能闭塞人的唿吸,崔承嗣咬掉牛皮水袋的塞子,囫囵往喉咙里灌水。 也不管水怎么兜头浇了满脸,便把水袋扔到一边,枕着头躺下,看头顶刺眼的烈日。 日头最能灼伤眼,不一会他便眸似火烧,眼前阵阵光炫。 …… 「小胡贼,偷东西,砸死他!」 「砸死他!」 他看着那轮日晕,恍惚又看到了那群凶神恶煞的边民。他们将他堵在土墙边,用石块砸他。 他很清楚,再砸下去会死人,只是不吭声。 他是他们口中的偷羊贼,事实上,他偷了。因为太饿。 盗窃本该扭送官府,可他们对他动私刑。大抵是因为他的样貌特徵奇怪,就算不像常年犯边的吡罗人,来路不明的,肯定也不是好人。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浑浑噩噩的时候,看到崔执殳率部经过。 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和崔执殳说话,崔执殳阻止那群边民,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只是警惕地瞪他。 哪有汉人会喜欢他? 后来,崔承嗣才问他,是不是剜掉这双眼睛,他就可以不做胡人。 崔执殳却哈哈大笑:「傻孩子,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小小年纪怎么对自己那么残忍?」 「我不想回去,但他们都讨厌我。」他一一指着那些砸石头的人,他们肯定不知道,被砸得头破血流是什么感觉。 年纪小有什么所谓,小孩子才无法反抗。 崔执殳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过了会,却让他上马跟他走。 「你要带我去哪?」 「死于偷羊的罪太可惜。朝廷现在重用胡兵,你想不想跟我去打仗?」 「胡说。你肯定讨厌胡兵。」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 「嗣哥!」 一张饼突然遮住了崔承嗣头顶的艷阳,黑暗让崔承嗣眼眶刺疼。 「我听说你早上把殿下骂了一顿,这会又发什么疯,想把自己晒成瞎子?」李澍的声音。他在吃岑雪衣带到营中的南沙饼,边吃边道,「其实这饼子味道不错的,刚出炉那会肯定更香,你不吃可惜了。」 他实在太聒噪,又令他想起那双泫然欲泣的狐狸眼。 默了会,崔承嗣坐起身。 饼子已经不热了,但饼皮依然松软,那么干燥炎热的天气,饼皮走水很快,能做的这么软不容易。 崔承嗣拿起旁边的水袋,试图再往口中灌点什么,缓解焦躁的感觉,但水已经流进沙漠,早就蒸发了。 李澍又道:「嗣哥,不是我怜香惜玉,想想你从前背井离乡到廷州,若非有人护你,也走不到今日。殿下如今也是一个人,千里迢迢从王都来,谁都不认识。」 「你要没想好怎么对她,能不能别那么过分?」 「话多?」崔承嗣闷声道。 李澍登时闭嘴,差点被饼噎着。 他不敢再面对崔承嗣,饼也不敢吃了,撒腿上和他说再见。 半张饼掉在沙堆里,红的绿的馅儿鲜艷诱人。崔承嗣攥了把身下的沙子,半晌,拿起来咬了口。 混着沙子,味道不够正宗。 不确定。 又咬了口。 不知不觉,竟然吃完了。 他攥了把沙子搓手,又莫名出神……对她,过分了么? 第13章 日向西斜,瀚海军营中炊烟裊裊,士卒结束了集训,正等着吃晚饭。 却见一辆华盖悬铃香车缓缓驶来,停在营前。 柔雾般的纱帘被人捲起,身着藕色与碧色罗裙的采苓和绿衣依次下了马车。 旋即,明姝那涂了凤仙花汁的五指轻巧地搭在采苓的胳膊上,珍珠绣鞋悠然地踩在了跪于地面的内监背嵴,曼扶云鬓,裊裊娜娜地从马车上下来。 头上的帷帽被风吹拂,偶然露出惊鸿仙子般的绝代姿容。守门的士兵两眼发直,竟是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明姝朱唇微弯,让采苓绿衣将消暑的杏皮水分给士兵们,权当是崔承嗣体恤他们戍边劳苦的心意。 这水用去核的李广杏杏脯文火慢熬,滋味醇厚酸爽,最宜在夏季饮用。 替崔承嗣劳军,既能收买人心,又能以正当理由过来看他,实乃化干戈为玉帛的锦囊妙计。 明姝面上是笑吟吟的,心底却厌极见这阴沉不定的崔阎罗。 只不过这几日,采苓绿衣为了让她消气,又是替她揉肩捶腿,又是为她打理指甲,好吃好喝地供着,她纵有什么恼啊气啊的,也全然抛在脑后了。 孙姨娘和妯娌郑氏知她受了委屈,轮番过来宽慰。 说崔承嗣打小就古怪,不去招惹便是,娘儿们一会也能好好过日子。明姝却不是来和他过日子的,孟疏那儿还在与几只卫队、马帮博弈,争取敲定和岑元深走曷萨那的生意,她既得想办法让崔承嗣出钱修路和栈道,也要设法让他开放茶引,赦免养母。 但崔承嗣颇沉得住气,上次斥责了她,一连几日都没回府。 她不得不迂尊降贵,来同他亲近亲近。 明姝手里除了一个盛着杏皮水的雕花锦盒,还带了件描金绣银的月白圆领织锦襕衫,私底差孟疏到外面找了个收费低廉的裁缝,特意在襕衫背后绣了威风凛凛的狼图腾。 曷萨那人拜狼神,见着她因做胡饼受委屈,岑雪衣还笑吟吟宽慰她,崔承嗣在胡地出生,又不喜汉人繁冗规矩,怎么会讨厌胡食。 这些日子三番四次冷落她,可能是想给王室来的公主立威,搓搓明姝的锐气。 明姝半个字也不信,央了绿衣打听,岑雪衣表面笑吟吟的,背地里却有邪性。从前剑东和廷州的长辈都有意撮合她与崔承嗣,而今明姝与崔承嗣联姻,她这做干妹妹的竟也不生气,不避嫌,箇中藏着什么猫腻,她岂不知? 人不犯我就罢了,若刻意给了她错误引导,让崔承嗣更厌恶她,其心可诛。 明姝忖度半晌,不如将计就计,依她所言,替崔承嗣做了件兼具胡服与汉服之美的外袍,今儿一併送给他。 * 明姝来劳军的消息,不到半炷香功夫便传到了中军营帐。 崔承嗣这时通常都会在练武场练武,但这几天他每到傍晚便回了营,磨刀霍霍不知在做什么。 明姝入营时,他刚把刀放回架子上。 帐中隐隐瀰漫着木屑的香气,崔承嗣似乎没想到她会过来,回身时「当」的一下踹到了帐中的炭火盆。 这些火盆是李澍、岑雪衣他们嫌待在他身边冷,摁头让士兵抬进来的。他时常因不习惯和它们磕碰。 哔剥的火星子闪烁,他默了会,才走到矮桌前坐下。 「你过来做什么?」 语气不似之前森冷。只是拿起卷书册,并不看她。 明姝将那碗色泽莹亮滋味清新的杏皮水放在案桌上,款款坐在他身侧:「暑气尚蒸,我来给夫君送消暑的水饮。先前我不知夫君忌讳,触了你的眉头,喝了这水能消些气吗?」 冶艷的指尖捻一柄瓷白的汤匙,慢条斯理地为他搅动水里的糖,依旧是娇娇绕绕的调子,缠绵婉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崔承嗣坐得板正,但明姝却似没有骨头的猫儿,便是搅动糖水,也似要寻到什么依靠。 温热香软的气息,不住地凑近他。 崔承嗣拿不住书册,掌心摁在桌上,僵住了一般。 明姝掀睫瞥了他,那海子般平静无澜的眸子,倒没有想像中蕴藉阴云雷鸣的感觉,稍稍放松了心情。 先前知道他怒火上头,才刻意晾一晾。等他忘却了情绪,再来哄他,脾气果然顺多了。她纤纤柔荑托举瓷盏,把杏皮水端到他面前:「夫君不言,喝了这水,就当你原谅我了。」 她微偏过脸不看他,鬓角几支粉色芍药轻轻颤动,似羞怯,又似恐惧。 李澍说,她千里迢迢远嫁廷州,无亲无朋没有倚靠。 偏偏到现在,他没听她抱怨过半句,也没有因他生气而怨怼,反倒好言好语过来认错。 他原以为自己喜欢烈火,可她温柔似水。 明姝举了会,才觉掌中一轻,回过头时,满杯的杏皮水已经被崔承嗣喝下。崔承嗣把碗扣在案上,还未开口,一方香帕忽然点了点他的唇。 温热的指腹隔着柔软的帕子,比火还灼人。 崔承嗣赫然攥住明姝的腕骨,眸色幽深。 她又似受了惊的幼鹿,眸泛秋水:「我,我只想帮夫君擦擦唇角……」 他的薄唇上沾了杏皮水。崔承嗣凝眸,不禁想,若是她再大胆点,方才碰到他的,岂止是方帕子。 他盯着她莹润欲滴的樱唇,耳根不知怎么发烫。 下一秒,又把明姝无情推开,「不必了。」 明姝将帕子绞缠,掖在腰间,像是有点委屈。 好一会,才将那件差人草草做完的襕衫取出,塞到他手里,情意款款道:「夫君,廷州夜里冷,我瞧你没有几件体几的衣裳,特意给你手缝了一件,你要不要看看,合不合心意?」 料子是极好的水光锻,防风耐寒,贴身时又滑软如女子肌肤。 针脚细密,女红精湛,似乎是费了番功夫。 崔承嗣又想起那日斥骂她的话,不觉沉道:「为什么送我衣裳?」 「你是我夫君呀。夫君者,所仰望终身者也。我这辈子都指望夫君,自然要待你好。何况我在深闺便久闻夫君大名,如雷贯耳,能嫁给你,内心不知多欢喜……」 「好了。」同样的回答,崔承嗣听过一次。 就像他骗她有病的鬼话,他总觉得不真实。 可细究,又踅摸不出什么差错。 崔承嗣想了会,将衣服铺开,打算试一试。刺目的狼图腾入眼,他脸色顿时阴沉,刺拉一声把衣服撕了条大口子,狼头面目全非。 明姝骇了一跳。 他径直把衣裳扔在地上。 「以后不必送了,我不喜欢。」 如此鲜艷精緻的曷萨那图腾,很难想像她不是有意为之。但她不知道,他最厌看到那些东西。 明姝似是受了惊吓,瑟缩退了两步盈盈欲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哪里又招惹了夫君,岑姑娘说,夫君穿了这件衣裳便会高兴……」 她颤颤地拿回了那件从后背便烂掉的襕衫,两滴豆大的泪珠儿坠在狼眸上,洇开片湿漉漉的痕迹。 唯唯可怜的模样,演技登峰造极。 崔承嗣的心似乎也因那两滴泪珠儿,被狠狠揪了下。 她原来什么人都倚靠不了,傻兮兮地问岑雪衣了。她一点也不知道,岑雪衣曾派人劫她的亲,他却没有告诉她。 难怪,会戴他厌恶的胡帽。 会送他厌恶的衣裳。 可他……真的要厌乌及乌么? 明姝隐忍着哭腔,柔弱的双肩一抖一抖,便要起身离开营帐。还没等哭脸变笑脸,却又听到背后崔承嗣冷淡的声音。 「夜幕已临,路途不安,今晚先留下。」 他走到她面前,捡起了那襕衫。 第14章 掌心恰好碰到被她泪水濡湿的地方。 崔承嗣的掌摩挲那件襕衫,沉默半晌,却是把它随意往边上一丢,仿佛刻意告诉明姝,捡起只是因为它挡了路。 夜幕还没有彻底降临,他却说路途不安,明姝低委着头,暗暗思量。 他是不是欲盖弥彰? 若是便可喜得很。她费心费力这么久,石头做的心,都该软一软了。 她翘起唇角,又在转身抬眸时敛住:「夫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仿佛这些日子躲避、冷待她,让她连得到一丝甜都小心翼翼。 崔承嗣回矮桌前,再次不小心踹到炭火盆。再不习惯,却是难得连续两次踹到。但面对她的提问,他依旧沉默。 明姝绕过那盆,裊娜坐在他身侧,又似先前无事发生般道。 「夫君,他们都在吃饭,你吃过了没?」 他似乎准备写密函,她便自然而然地拿过松纹墨锭,为他研墨。 她靠得实在太近了,薄如蝉翼的外衫隐约透出腻白的藕臂,有意无意地,蹭着崔承嗣的护臂。一缕乌髮流到泛黄的宣纸上,恰好碰到他染墨的狼毫。 崔承嗣凝眸半晌,答非所问:「还想呆在这里,就到屏风后去。」 若非她是明姝,如此逾距的行径,他几乎要怀疑,她是胡蛮的细作。利用美色勾人,窃取他的军机。 美色,总令人心猿意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明姝被斥,不禁委屈地缩回手。那缕染了墨的发在空中拖曳,划过优美的弧,滴在她纤秀的锁骨下。 「哎呀,」明姝状似烦恼,黛眉轻蹙,便又坐回去用帕子擦拭。 五指微揭片缕衣襟,她擦得极慢,衣襟下沟壑若隐若现。 女子浸着薄薄香粉的清甜气息,因她撩开衣襟,忽浓忽淡。崔承嗣的指腹叩着桌案,嵴背不禁僵直。有的东西,难以刻意忽略。 何况,他明明可以不忽略。 那方帕子在污渍处拭了又拭,拭出一片浅粉印记,依然不干净。 「夫君,这儿有水吗?」明姝抬眸,俏生生问他。 距离那么近,她好似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的猎物,把最柔软的一面对准他的利齿。崔承嗣攥着身下软垫,压抑心绪,试图离她远一点。 她却又凑过来,伸手去够他一侧的牛皮水袋。半截身子近乎横在他眼底。 崔承嗣向后倾,盯着她如伶仃薄背。下一秒,他突然攥住她胳膊,将她推向桌案,那力道让明姝惊诧,金簪定不住水滑的髮髻,如云朵散在宣纸上。 「夫、夫君?」 她抓着牛皮水袋,因他突兀的举动,唿吸不住起伏。 那纤长的睫羽,亦颤颤的不知所措。 她又如此,无辜可怜得,好似脑子里想些不清不楚的从来是他。崔承嗣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掌扣紧她的手。 良久,却从她手里拿过了牛皮水袋,咬掉木塞,把水袋口对准那污渍处。 掌心掠过的丝滑温软的触感仍在。就任这水流下去,沾湿她的衣裳。 纤薄如云的衣料,在湿水之后,便会紧紧贴着她,勾勒出那些玲珑浮凸。 他的眸色沉沉,却隐蕴燎原星火。 一滴,水滴在了锁骨的墨迹上。 冰冷的感觉令明姝轻颤,他恍然,似乎他伸手缓慢蹂足蔺,她即刻会变成一滩温柔的水,无孔不入地裹挟他。 「明姝公主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耳边赫然有尖细的声音炸响。 崔承嗣心底的大火,霎时间熄灭。 …… 「我的东西,以后别再乱碰。」 他復又冷淡甩开她,起身到一侧,把水袋悬起来。那是他喝过的水,那一滴似乎连津、液也碰倒了她的皮肤。 他攥紧水袋,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比起将来中断遗毒深远的联姻,他个人的欲望,算不得什么。 * 借着那吝啬的一滴水,明姝擦干了身上墨迹。她不知崔承嗣是不是冰做的,碰过的东西冷便罢了,她百般撩拨也像砸到了冰砖上,冷得她齿关打颤。 想是之前让她留下夜宿,都是信口胡说。 她来军营,根本没改变什么。 她悻悻依他所言绕到屏风后。这里有张特别舒服的长椅,枕着柔软的虎皮褥子,烤着温暖的炭火,倒是比在都护府里睡地上好些。 她的嫁妆全都给了养父满叔,一斤金丝楠木价值数两,除非她私自将都护府库中的贵重物品卖了,否则照她的月例,造床只能选品质较次的红木。 那也不错,在这里睡也不错。 天色渐晚,夜风唿号。 明姝隔着屏风,本想和崔承嗣聊会天,他却执笔写起密函,随后出了营帐。营里没什么可玩的,也不知道他何时回来,明姝想偷看军费帐册的心百转纠结,却是作罢了。 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 非战时,军中夜里颇为闲适,除了外派做买卖巡逻的士卒,余下的大多都在修磨兵器、练武强身,抑或谈天说地。 李澍带着一支轻骑巡视回营,却见崔承嗣在月色下举斧噼砍。 旁边尽是横七竖八的木料。 「欸,嗣哥,半夜不睡觉,在这砍柴呢?」 每根木头都粗壮无比,和柴火的尺寸大相迳庭。他张口就暴露自己脑子的缺陷,崔承嗣懒怠回应。 他只是沉默地噼砍,疲惫地训练,以消耗过多的精力。 李澍跃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连着几天,看你晚上叮叮咣咣,到底在干什么?」 他不语,李澍便一直追问。 崔承嗣不胜其烦:「做床。」 「做床?你不是说木含火,不能睡床吗?」李澍称奇。崔承嗣表面一直排斥提及「胡」字,骨子里却和胡人无异。曷萨那人拜狼神,敬火神,从来只睡地板。 月色下,挥着斧头的崔承嗣已褪下了外甲,挽起袖口筋肉绷紧,汗水涔涔。 「汉人公主麻烦得很,给她张床,省得再闹。」 李澍却觉得并没那么简单,绕着他来回走了两圈,笑道,「是为之前捏碎殿下胡饼的事做赔礼吧?早让你对殿下收敛收敛脾气,我皮糙肉厚扛骂,殿下那身子骨,弓估摸都拉不开,又不知道你的忌讳,说两句定然眼红鼻酸啦。」 冷不防崔承嗣的斧头噼到他脸前,那湛蓝的眸色也变成了阴沉的灰。 「再啰嗦,割掉你舌头。」 李澍曾与曷萨那打过交道,他们稍不高兴,就割破耳朵划烂脸,和尊崇身体髮肤受之父母的汉人不同。 崔承嗣虽然没自残过,但骨子里应当是不吝做这种事的。 对自己残忍的人,对别人只会更残忍。 李澍见好就收,笑嘻嘻告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其实他没劝过崔承嗣收敛脾气,但这会却觉得是该劝劝。 * 临睡前,崔承嗣照例让人把木头收起,拖着长斧回到帐中。 他来到缂丝屏风前,脱着身上的玄甲。隔着影绰的花鸟图,忽然听到声嘤咛。明姝不知何时睡着了,侧躺在美人靠上,婀娜的身段似连绵起伏的山峦。 酡颜微醺,宛若春睡的芙蓉。 那如云雾般轻薄柔软的蝉衣,用他这双弓马娴熟、密布茧子的手,轻易就能撕碎。 看到这里,崔承嗣把长斧扔到一边,绕到她身前蹲下。 原来挥汗如雨不能缓解什么。 有的人在眼前,就像金粉流光的蛇,明知道危险,却美丽得让人遏制不住触碰的欲望。但大掌才到她鬓边,她却翻了个身。 似毒蛇吐了红信,他突然惊醒。好在她只是翻身,并没有醒。 崔承嗣攥紧拳头,走出屏风,又拿过水袋灌了几口。 床弄好了,她应该就不会想来营帐了。 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吧。他已经够了。 * 明姝是被嘹亮的口号声惊醒的。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戈壁本就干旱,又在炭火盆旁睡了一夜,鼻腔牵扯着前额,连片地疼。但鼻腔内的血已经凝结了。 每日大营都会集训,崔承嗣站在南向高台上,执旗排兵布阵。他左右两边,外垒各有两名偏将,李澍面北,中垒则站着瀚海军的押牙。 训练场中左右皆有十二面战鼓、号角和五色旗帜,士卒目见旌旗,耳闻鼓角,令行禁止。 明姝远远得见,心中稍感震撼。 从前,崔承嗣只是个存在她幻想里,别人的口述中的阎罗恶鬼,但她接触日久,发现他除了性情阴沉古怪,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但阴沉不定本身,已足够让明姝唾弃。 她不明不白地睡着,一侧被火烤,一侧却冷得发僵,他回来却理也不理,连件外衫都没给她披。 冷血。 明姝轻斥了声,采苓和绿衣端着热水过来,伺候她净面更衣,又为她盛上精细的早点。 「殿下,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这儿全都是男人,奴婢怪怕的。」采苓将些白糖添在牛乳里,后怕道。 她昨夜和绿衣在外守夜,偶然看到营中一角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拼斗声。 又得闻营中秽/乱,男人见了女人,便如禽/兽见着猎物,眼睛都滋绿光。 她这一路,甚至不敢和士卒正面对视。 绿衣也是这么想的,恼道: 「他们昨晚还私自议论,说殿下……」 有些词太靡艷,她张不开嘴。 明姝的确生得过分祸水,但她身份尊贵,他们就算想,也忌惮崔承嗣。 明姝悠然饮毕牛乳,用巾帕擦了擦嘴角。「知道了,收拾收拾,待集训后我和崔太尉说一声就走。」 她对油盐不进的崔承嗣亦有些灰心,他周围人要么不了解他,要么口风紧。她总是摸着石头过河,容易把事情搞砸。 岑雪衣让她送绣有狼图腾的衣裳,他显然是不喜的。 除非能找到一个人,和崔承嗣走得近,对她态度亦友善…… 明姝眼波流转,视线定格在阵前的李澍上。 李澍是廷州刺史府的三郎,尚未成家,心思单纯。明姝计上心来,扶了扶鬓角簪花。 集训毕,李澍走向中军营帐,却见明姝正和两名贴身婢女分奶疙瘩。她似乎才见李澍,笑吟吟道:「李将军,要不要尝尝?采苓她们早上在外边买的。」 纤白的五指捏着块米色的疙瘩,俏丽妩媚,任谁都无法拒绝。 李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拿了块。 明姝再起身,似闲聊般问:「最近营里是不是很忙?要打仗了吗?」 她口吻轻飘飘的,但李澍却觉得她在嘆息,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崔承嗣冷落她的事。 他连忙安抚道:「还没定呢,虽说吡罗内部可能出了乱子,但毕竟没有探查清楚。何况秋天到了,西戎兵强马壮,我们孤军深入,一击不成就可能延长战时,若溃逃再遇到隆冬大雪,就太糟糕了。不管怎么样,秋天营里的训练总是忙些,嗣哥也很忙……」 她不过浅浅问一句,他却说了那么多。 明姝觉得好笑,婉声道:「李将军,你慢点说,我听着呢。」 崔承嗣正和偏将训话,远远便见明姝和李澍有说有笑。她似乎很高兴,鬓角上的芍药芙蓉也跟着笑声轻颤,明媚勾人。 他攥紧斧柄,刻意不去看。 但渐渐的,偏将的话便听不清了。 她在他面前总是畏缩柔婉,和别的男人说话,却似翩跹的蝴蝶,生动潋滟。 他不知怎么心似石堵,撇下偏将快步朝明姝走去。 第15章 崔承嗣身披重甲,走路时甲冑兵戈摩擦,声音隐约雷鸣。 明姝的笑容还没有收敛,远远的便觉察到股凛凛的寒意,扫兴地不再说了,慢慢地嚼着嘴里的奶疙瘩。 李澍好奇明姝为什么突然沉默,冷不防背后有人道:「巡逻回来了?」 李澍一转头,便对上崔承嗣幽深的眸子。 他打了个激灵,讪笑道:「正要去呢,马上就去了。」 他还想和明姝说再见,但联想崔承嗣吃人的目光,不敢开口,嚼吧嚼吧把奶疙瘩咽下去,匆匆离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崔承嗣由是看着明姝,她也在看他,手里的奶疙瘩已经掰得只剩小小的一块,粉腻的指尖缠着方帕子,狐眸唇角还挂着浅浅笑意,却没有和他叙话的样子。 他眸色愈沉。 「晌午将至……」他欲言又止,「路上已无危险,你该回去了。」 明姝还没从李澍嘴里套出什么话,就被他突然打断,心情没好气。 思量了会,明姝莲步轻移凑近他,戏嚯道:「夫君,你是不是吃醋呢?我和李将军没说什么,只是关心夫君最近在营中忙不忙,累不累,可有好好休息。」 那狡黠的檀口在他下方翕张,带着丝微甜的牛乳香。崔承嗣喉结微滚:「不必和我解释,与我无关。」他转身吩咐两名士卒,护送明姝回府。 也没问昨夜她睡得如何,脸色更是向她欠了他债。 明姝悻悻腹诽,却还是故作顺从道:「谢谢夫君。」 木头真不好打动,她这次来劳军,仅仅劝他喝下了谅解她的杏皮水。 就在马车将要离开之际,明姝仍不死心,半卷车帘,芙蓉脸儿从小窗处探出,半是撩拨半玩笑道,「夫君,老祖宗总念叨你,不忙的时候,能不能多回府陪陪她?」 她话中有话,表的哪里是老祖宗惦记他,是她惦记他。崔承嗣沉默着,待那帘子放下,马车辚辚离开大营,才想起自己没有回答。 陪陪她……他轻哂,想太多。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她走了竟也没问他,吃不吃奶疙瘩。 * 明姝走商多年,遇到的人贪财者有之,好色者有之,爱慕虚荣者有之,胆小怕事者有之,唯独崔承嗣,总是冷冷淡淡,拒人千里,完全捉摸不透。 纵然有心和他好,如今也是雪打过的茄子,应付他应付得意兴阑珊。 兴许他真的是块木头,一颗木心藏在玄铁铸成的身体里,任谁都撩拨不动。她该给自己放放假,少见两日冰块脸,延年益寿好几年。 回到都护府已过晌午,天儿打晴,丹华炜烨。 明姝远远瞧见岑雪衣正陪老太太在八角亭中纳凉。北地辽阔,二院的院子也极大,工匠从外引了一道活水入院,院中遍植莲叶,此刻已快开到荼蘼。 初秋的风儿送爽,池水中金色的黑色的鱼儿因岑雪衣投放的鱼食聚了又散,祖孙二人笑声不绝。 哄老人家的办法,明姝倒是有,但老太太未必能左右崔承嗣的决断,明姝不想做无用功,何况岑雪衣总在老太太跟前儿晃着。想必她昨夜留宿军营一事,早传入了岑雪衣耳内。 她给老太太剥着花生壳,忍不住直勾勾盯着明姝。那道风流裊娜,纤瘦伶仃的身影,从游廊处打了个转,便往厢房去了。 崔承嗣为什么让她留宿,他们夜里可有发生什么?岑雪衣掐碎壳子,吊梢眼一沉,让她诞下崔承嗣的子嗣,阻挠两地联姻的事情就难办了。 伺候老太太歇下,岑雪衣还未寻到明姝,明姝却自己过了来。 她甫一进门,便用帕子拭着微红的眼圈,半嗔半怨:「岑姑娘,我待你如金兰姐妹,你为何骗我?夫君并不喜狼图腾,更厌胡族之物,我送他襕衫,被他好一顿训斥。」 襕衫还悬在崔承嗣营中,明姝懒得拿回,看到那条撕裂的口子便心烦。唯一欣慰的是,衣裳不是她自己做的,没费什么心血,只可怜自掏了半块碎银。 被训斥? 岑雪衣脸色稍霁,少不得掩饰道:「误会了殿下,先前我与殿下说那些,想的不过是安抚殿下,才私自揣测嗣哥哥的喜恶,没想到弄巧成拙。」 明姝假意抽噎了会,半噙着泪珠抬眸。 「真的,岑姑娘没骗我?」 岑雪衣接过她巾帕,替她搵泪,「若果我有半句虚言,殿下大可到嗣哥哥跟前告我的状,让他责备我。」 明姝早便说了,但崔承嗣似乎不想追究。 剑东与廷州一衣带水,岑雪衣身份特殊,不知崔承嗣是有意袒护,还是有别的顾虑。 若崔承嗣都不追究,明姝自然不能因此和岑雪衣撕破脸。 仇还是要报的。 「既是误会,我怎么能乱嚼舌根?只是夫君日日冷待我,叫我矛盾又心焦,不知如何是好。」明姝又刻意拭了拭眼角,哀婉可怜道。 「殿下勿要忧心,若你还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嗣哥哥十岁就跟着崔伯伯打仗,整天和兵器、地图打交道,连针黹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和殿下聊什么?若是殿下会骑马搭弓,可能就与他有话题可说了。」 岑雪衣循循善诱,脑子里又攒了个歪主意。明姝弱质纤纤,若是为了崔承嗣学骑马,一不留心扭脖子摔死,责任既赖不到崔承嗣,也赖不上王室。怪只怪她自己命苦。 明姝却是美目流波,一副天真单纯的模样,「是吗?可我不会骑马,也不知道谁能教教我。」 「我陪老祖宗,在府中待着也清闲。若殿下不嫌弃,便让我教你。」岑雪衣莞尔。 明姝便似欣喜极了,握着她的手殷切道,「好姐姐,你真疼我」。 两人合计一番,敲定了教习时间、地点。岑雪衣当即飞鸽传信,差岑元深从南诏购一匹最烈的南诏马,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廷州。 廷州附近的月泉置恰好来了封急信,曷萨那的昭国使臣即将抵达廷州,她教明姝骑马的时候,崔承嗣应当在接待使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便是明姝坠马死了,神不知鬼不觉。崔承嗣再气,到时候也无可奈何了。 * 这日,明姝伺候老太太用过早膳,便回到寝屋更衣。 透过雕花窗,忽见崔承嗣立在迴廊处,似乎正往这边眺望。但她回眸,他又似在看院子里的花木。 明姝好奇他怎么回来了,可岑雪衣那儿正要带她去马场,她思量了会,还是决定不去迎合他的冷脸。 崔承嗣弓马娴熟,眸如鹰隼,视力极佳。 院子前倒垂的柳树枝条摇曳,却遮不住雕花窗下明姝的倩影。她裊裊娜娜地褪下外鲛绡大袖,张开纤纤双臂,采苓和绿衣便及时替她罩上翻领襕衫。革带一系,勾勒出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整个过程宛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崔承嗣凝神看了会,才继续向前走。 这几日,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番琢磨才发现,明姝许久没有叨扰他。 但他想,他是为了款待昭国使臣才回的府,而不是应了她的话,回来陪陪她。宴席结束后,他或可绕到厢房和她叙两句话,再把那破衣裳还她,周全周全汉人的夫妻之礼,希望她不要浮想联翩。 她临走时没有拿走衣裳,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等他送回来,好再和他拉拉扯扯。 她竟如此狡猾? 明姝换好便宜骑马的胡服,岑雪衣已在门外候着了。两人说说笑笑,如惊鸿仙子从崔承嗣的书房掠过。 但崔承嗣抬眸时,只看到檐下两盏风灯摇曳,一条五色地锦从葡萄藤上坠下。 他忽而烦躁,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半天,写不出半个字。 第16章 接风宴已设好,崔承嗣最终搁笔,戴上面甲,去往颂梧堂。 领兵出战时,他常覆面甲,遮住自己原本的面貌。崔执殳先始奇怪,后来却任之由之。但今日不是战时,他亦覆面甲。 堂屋前,王管事打起竹帘,崔承嗣迈步而入,正中一名着褐色锦缎圆领长袍的宦官,坐在太师椅上,怡然啜饮碧螺春茶。 昭国立国依赖宦官,宦官与宰辅之臣勾结威胁王室,为了平衡他们的势力,君主大量启用胡人将领。胡人无所依凭,唯能依赖军功与衷心。 崔执殳也是藉此机会,收崔承嗣为义子,允他领兵作战。 崔承嗣对阉人没有好恶,边境亦常依赖从异国进贡的宦官维繫两地关系,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身份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一样饱受争议,一样无法融入世俗。 「崔太尉。」宦官使臣放下茶盏,笑着对他行了礼。 崔承嗣冷冷坐下,请王管事上茶点,虽不答话,亦算回应了。实际上,他有点心不在焉。论理接待来使一事无需后院妇人染指,但他一路走来,都没看到明姝的影子。 她怎么不似往常,为他接风? 使臣从曷萨那仓皇而来,事出突然。 上个月曷萨那苏合可汗嫡长子阿日松暴毙,由阿日松的小叔赛罕牵头,曷萨那内部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汗位之争。两边正喊打喊杀,西戎霸主吡罗部突然钻了空子,伺机吞併曷萨那,曷萨那危急,不得不请使向昭国求援。 使臣的意思是,如今西戎动乱不安,若让吡罗吞併曷萨那,吡罗独大,会对中原构成威胁。他们不能对曷萨那的请援坐视不理。 崔承嗣请缨出征的信还没有写完,听得使臣的话,眸色幽深,指尖在桌上不自觉叩响。 崔老头曾对他说,「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是外交常用策略。 就算他个人再不喜欢,应做的还是要做。 * 宴席结束已是晌午,崔承嗣差人送走使臣,回书房取了襕衫,才至厢房找明姝。 他边走边忖,若待会她发现这襕衫的裂口被人用蹩脚的针线缝好了,他便说是府中管事的婆子做的,他军务繁忙,无暇顾及些许琐事。 行至厢房迴廊处,只见两个双髻丫鬟坐在那儿编花绳。 崔承嗣握拳咳嗽两声,王管事便替他问道:「殿下可在屋里?」 「殿下一早和岑姑娘出去了,说是去学骑马。」 「骑马?」 「是呢,准备好些日子了。」那丫鬟又笑道,「好像是为大人学的,想让大人高兴。」 所以她这些日子不找他,是为了他学骑马?崔承嗣攥紧襕衫,眉头舒展又皱起—— 「胡闹。」 她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岑雪衣心肠。怪他最近过于纵容,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 瀚海军营附近是处开阔的跑马场,马厩中各色马种应有尽有。 明姝随岑雪衣下马车,举目便觉艷阳扎眼,西北的风沙唿啸,颳得人脸疼。岑雪衣的肤色稍暗,两颊酡红,想是被风沙吹奏多日之故。 穿上丹红胡服,挎着弓箭刀刃,英姿飒爽。 明姝柔荑掀起帷帽的纱幔,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快意江湖,驰骋西域的往事。若非身上的弦月弯刀还在,她几乎要忘却了。 岑雪衣为她牵来匹雪色的南诏马,南诏马出了名的烈性,但驯服后便是匹千里良驹,高山深谷、大漠长河,来去如履平地。 ……如此烈马,明姝如何驯服? 何况此马还是岑元深精挑细选,烈马中最烈的那匹,普通男子也未必能驾驭。 岑雪衣眼底阴笑细碎,等明姝上马,她便飞颗小石子打马屁股,让马儿撒开蹄子狂奔。她真想看看明姝哭喊乱叫,形象全无的模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明姝指尖摸了摸马头,果然害怕道:「岑姑娘,这马儿脾气似乎不太好。」 她还没有碰它,它便在那焦躁地用马蹄搓着地上土灰,尾巴来回摆动。马眼狭窄,目光戒备。 岑雪衣却哄道:「马儿都这样,殿下见多了便习惯了。」 冠冕堂皇。士卒给它套上马鞍时,它一直扭动躯体,抗拒不已。明姝无需观察,便知晓岑雪衣在卖什么药。 「终归是第一次,岑姑娘能不能先帮我骑骑看?」她刻意委求。 岑雪衣不应不行。 道了声好,她翻身上马勒紧马腹,还没有下令,马便试图将她甩下去。岑雪衣暗嘆果然性烈,凝神聚睛,试着操控它先绕马场走一圈。纵然马烈,也经过了初步训练,不至于驾驭不了。 明姝施施然站在马场的外缘,看着岑雪衣。 她答应学骑马,只是希望以后有个正当的理由在人前骑马,二一个,她要借这匹南诏马出一出岑雪衣整蛊她的恶气。 但见岑雪衣策马慢慢行至半途,越来越顺手时,明姝将袖口的弦月弯刀露出,对准太阳,将光线反射到马目上。那马即刻烦躁,开始加速狂奔。 岑雪衣始料不及,怎么唿喝拽声,马都不受控制地疾驰,她紧张之下,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喊得涕泗横流,异常狼狈。若非有士卒策马追着,用马套套住马脖子,她便要策马冲出围栏,奔进大漠里了。 等她被人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已是两股战战,双膝发软,满脸泪痕。 明姝貌似讶然,掏出绢帕欲为她拭泪,岑雪衣却烦躁地挡住自己的脸。 邪了门,她本来便要降住的马突然发疯,害得她在明姝面前丢人。 明姝柔声关切道:「马这么难驯,姑娘要不要换一匹?姑娘这样,我都不敢学了。」 出了那么大丑,岑雪衣也没法再让明姝骑这匹马,咬牙切齿道:「好吧,我再给殿下挑一匹。」 她悻悻地捲起鞭子,跟士卒去马厩挑军马。纵然挑也要动点手脚,非让明姝吃苦不可。 等她走远了些,明姝却笑吟吟地,对准备把那南诏马牵回去的士卒道:「让我摸摸它吧。」 「殿下,此马性烈,您最好别碰。」 明姝指尖摇了摇,柔荑轻抚马儿的脸,没想到原来还在焦躁刨土的马儿逐渐安静下来,明姝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那士卒安静,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上马驰骋。 她大抵是心痒了,倘若不需要迎合崔承嗣,何至于天天闷在屋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什么都不做不是她的脾性。 她挥舞马鞭,快意地在马场狂奔,红色芙蓉披膊随风延展,好似滴入水中的朱红墨迹。黄沙红裙,天然成画。 她渐渐忘乎所以,见那士卒待在原地,不禁侧下腰腾出只手,抢了他背上羽箭对准湛蓝苍穹,射/出三箭。天空中大雕哀鸣,盘旋坠落。 啪一声,砸在了一匹黑马马蹄下。 尘土四处飞扬。 崔承嗣勒马,远远眺望,却见明姝弓箭脱手,像是因意外呆住。下一秒,她身下的烈马便失了控。 她根本没想到崔承嗣会来,不敢施展马术,落在崔承嗣眼底,却是她因无法控驭烈马,就要从马上掉下来。 「嗣哥,殿下有危险!」旁边,李澍紧张道。 崔承嗣眸色沉郁,在明姝随马儿过来的时候,忽地跃到明姝马上,俯身攥紧缰绳,以口令安抚烈马。 随即将明姝圈在怀里,策马兜了一圈。 原来烈性的马竟变得格外温顺,速度逐渐放缓。 明姝不禁意外,这冷面阎罗竟然捨身救她。 不是在接见使臣? 她眼波漾动,刻意软若无骨地贴紧他的前胸,怯怯道:「好可怕,若非夫君过来,我便要吓死了……」 他还穿着待客时的胡服,滑腻的锻料冷得刺骨。明姝睫羽翩跹,逼自己越贴越紧。 「夫,夫君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呀?」 崔承嗣已要下马,忽地被她温软包裹,紧了紧绳子,又继续向前。 看到明姝出事,他不假思索救人,说出来岂不让她误会? 旁边李澍打马而来,却是接话道,「万幸啊殿下没事,你不知方才嗣哥听闻你来学骑马,急得连衣服都没换,就往这边赶。」 「咳咳。」崔承嗣耳根陡红,沉沉咳了两声。 第17章 「真的吗?」明姝闻言,不禁欢喜道,「夫君原来这么在意我?我一直以为……」 她楚楚可怜,似乎曾独自咽下许多崔承嗣冷待她的伤痛。 李澍不禁道:「当然了,嗣哥他……」 崔承嗣用更沉的咳嗽声打断他:「南诏马最难驯服,公主与我新婚伊始,若在廷州出了事,朝廷上不好交代。」 顿了顿,他补充,「希望公主为两境安宁考虑,往后不要再危险行事。」 明姝默然无言。 原来他在意她的安危,是因为她才到廷州不久,人死了王室那儿不好交代。 她还以为,这些日子他总算有所感动,惦起她的好。 崔承嗣这番话,叫李澍之前的宽慰都作东流水。 他不禁讪笑,翻身下马。像是发现了什么,快步走到坠落的雕前,怪诞道:「殿下,方才远远见你持弓,雕是你射死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崔承嗣才想起,的确有弓箭自明姝手中滑落。 她何时在马上搭弓射箭,箭无虚发?明明连马都控不好。 明姝心下暗惊,眸光闪避。刚才太尽兴了,忘记素日采苓与绿衣的提醒,脑筋转了几圈也似打结:「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试了下,死了吗?方才马儿受惊,我早就吓坏了,若非夫君及时赶到恐怕……」 马上射箭,一箭落雕,一个从未控过弓弦的人,根本做不到。 崔承嗣眸色愈深。李澍突然道:「那也太厉害了,殿下误打误撞反倒成巧。连我驭马时射箭都没个准头。欸,嗣哥,殿下指不定是个有天赋的,你要不要教教她?」 明姝受宠若惊:「可以吗?」 崔承嗣拽着缰绳来回走,像是拿不定主意。 明姝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柔荑又缠上来,细腻的指尖紧贴他的坚硬冰冷的背嵴,娇妩道:「其实我日日见夫君与岑姑娘在营中议事,或是在外掌兵驯马,心底羡慕得紧。如果夫君能教我骑马射箭,我不知有多高兴……」 那温热的手好似蛇,似藤,沿着嵴骨缠住心脏,叫崔承嗣身酥体麻。 他喉结滚动,半晌,策马到马场上,喝令在旁发呆的士卒拿他常用的弓来。 明姝还不及高兴,又听他冷声道:「学不会,便别缠着老子硬学,武学与骑射亦需天赋。」 全然将她贬进谷底的口吻。 明姝眼波轻动,气得狠狠抠了一下他的背。 「知道了。」 倘若可以的话,她现在非把弓箭全塞他嘴里,叫他说不出半句好话。 * 崔承嗣筋肉勃发,便是穿着飘逸的袍衫,看着依旧高大挺拔,背阔腰窄。 他的目力亦佳,搭弓三箭齐发,箭箭中靶心。但这牛筋大弓落到明姝手里,却沉得她手往下坠。 明姝的力气,比普通男子强些。但非要比,仍是比不过他。 她假意拉了拉,手酸道:「夫君,我拉不开弓……」 「卟喏。」崔承嗣轻哂,单臂却绕过她的肩,攥住她持弓把的手。另一只攥住她控弦的手,往后拉。如吃饭般,弓弦便弯了。 他说的是曷萨那语「废物」,明姝却不恼。她哪里是想让他示范,不过刻意藉此激起他的好胜心,好叫他彻底忘记落雕一事。 射了几箭后,崔承嗣才觉得不对。 她伶仃背嵴贴着他坚实前胸,薄薄的料子阻隔,却似温水慢煮,逐渐烫得人心焦。 那纤柔的手指有意无意,在控弦时,在拉弓时,轻碰他的手。很快分开,又很快贴近,如此往復。 他每每冷静,又让他干渴。 崔承嗣再次握着她的手臂,拉满弓,那一下弓弦倏地绷断,断裂的弓把狠狠夹了一下两人的手。 「呀」,明姝隐忍低唿,虎口一道淡色红痕。她刻意把伤处展示出来,兔儿般无辜的眼眸又盛满泪:「夫君,你看你,弄疼我了。」 娇嗔自然的口吻,似猫儿轻挠了下崔承嗣。 他喉咙发干,声涩道:「不算重伤,养养就好。」 似乎觉得像安慰,又淡道:「怕痛的话,以后别练了。」 明姝果然被气着,不想练了。她曾以为他是木头,现在才知自己错得离谱,他分明是块千年玄铁,又冷又硬。 崔承嗣下马,悄悄把左手藏进袖口。虎口处狰狞的裂口还在淌血。方才是他分神,不小心力道过大,才拽断弓把扯断弓弦。来不及反应,只能尽力攥紧明姝的手,替她挡了一遭伤。 他不打紧,却知明姝要掉泪。 娇生惯养的公主,太麻烦。 回府再以王管事的名义,给她送瓶药。他想,他不过为此负责,而不是关心她。 * 岑雪衣牵着匹婆师马,已在棚子附近看了会。 她没想到自己挑马的功夫,崔承嗣竟然会过来。若想假借习马对明姝做点什么,已经不合适了。 她少时也曾求崔承嗣教她箭术,他却不理睬,反而挥动马鞭,一鞭子把她的马打跑,吓得她一路哭喊。 从前她觉得崔承嗣不会对动不动哭的女人心动,现在却无法确定。 妩艷的牡丹花下,最冷硬的男人,就没有沉沦的可能吗? 岑雪衣越想越乱,却见李澍手里抓着只死雕,正兴沖沖地探讨着晚上该怎么吃,她忽然又想到,刚才她挑马匹时,曾见个艷影在马场奔驰。崔承嗣他们来得晚,她看得更清楚。 明姝与她皆着硃砂锦衣,披膊如血,场中又无外女,雕应是明姝射死的。得闻明姝公主端赖柔嘉,身孱体弱,何时学会骑马射箭了? 她想不通,不愿再教明姝,悻悻把缰绳扔给了士卒。 * 明姝下马后,守在马场外的采苓绿衣得到通传,过来替她查看伤势。马场附近的屋舍里,明姝被人前唿后拥,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肩捶背,她娇滴滴地啜饮香茗,慵懒似猫儿坐卧着。 那边,崔承嗣叫了岑雪衣进内间,不知说了什么,岑雪衣声音尖利驳斥。 明姝隐约听得两句,是崔承嗣斥她不应带明姝习马。 明姝想,崔承嗣只责备岑雪衣行事莽撞,不该让没学过马的公主骑马,却不知岑雪衣有意害她。 她不好进去,等了会,兄妹二人才回到次间。崔承嗣瞥了眼明姝:「公主,今日便到此,我差人送你回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他总是要她回去。 明姝已习惯了,放下茶盏袅袅起身,嫣然道:「夫君,营中可还有烦劳的事?」话到一半又停下,想到他的冷待,没来的演不下去。 「嗯?」 崔承嗣的视线掠过她,停在了她已经涂了药油的手上。 某些旖旎缱绻的片段,不自觉在脑海中流过。 崔承嗣藏在背后,血迹已经凝结的手攥成拳头,难得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热意。 「没什么,我要回去了。」明姝在心底舒口气,懒怠再问他,想来问了也没结果。只让采苓为她戴上帷帽,预备离开。 崔承嗣忍不住道:「军情吃紧,我下午要练兵,公主不必多想。」 明姝顿住脚步——想什么?她试探探究崔承嗣古井无波的目光,却什么也探究不出来。 罢了。不管她知道什么,她只想早点回去。 崔承嗣欲言又止,背在身后的拳头松了又紧。 他方才斥责过岑雪衣,但岑雪衣矢口否认自己有鬼,咬定是明姝央求她教习马。崔承嗣不得不提醒:「近来风沙大,公主不要再来马场。」 明姝伤了手,自然也不想出去:「我知道了。」终归是不近人情,復又补充了句,「夫君夙兴夜寐,千万别太操劳,多多保重身体,别叫我担心。」 崔承嗣便似豁然开朗,凝霜的表情有了少许松动。 边上,岑雪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们,眼底的嫉妒近乎溢出来。 可惜没能让明姝死马场上,甚至连伤也不是她所伤,不知那副柔弱模样,是否又惹崔承嗣怜惜。 她不禁上前拉着明姝的手,热切道:「好了殿下,趁天色还早,咱们该走了。我那儿还有些金疮药,你要不要紧?」 用她送的药,小伤也便溃烂。 明姝莞尔道:「不打紧,很快就会好的。不劳烦姑娘。」 她纤腰裊裊,款步而出。崔承嗣目送她的背影,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应该答应她回府住。 近来营帐中炭火干热,燥得他难耐。 * 明姝回到都护府不久,便见王管事在厢房前候她。 原是崔承嗣交代他把明姝送的襕衫亲自还回去,明姝看见那衣裳便头疼,浅笑着接过了,正欲交给采苓,王管事哈腰恭敬道:「这上头撕裂的图腾,老奴已差婆子给殿下缝好了。」 明姝本想将它压箱底,这会才留意到那口子处有蹩脚的缝合痕迹。 看来王管事找的裁缝不怎么样。 她还是柔声道:「王管事有心了。采苓——」既是刻意告诉她,应当是为了讨赏银。赏银总得从崔承嗣的俸禄里扣。 采苓会意进屋拿碎银子。 明姝也进了堂屋,转手便让绿衣把襕衫塞进柜子,再不想看一眼。 * 夏末秋来,北地的夜格外森冷。 明姝独宿崔承嗣的卧房后,便叫采苓和绿衣多在地上铺了几层褥子。睡着不算硌人了,但习惯高床软枕,身量不高的明姝,总觉得躺在地上矮人一头。 沐浴后,她披上厚实的织锦描金大袖,从迴廊走向卧房,正盘算着到底要不要用红木制床,却见十几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吭哧吭哧从假山那儿过来,肩上扛的,竟是她朝思暮想的金丝楠木拔步床。 崔承嗣便在迴廊尽头,眺着院子里的旱柳出神。 不一会,他也看到了明姝,忙别过视线。 很奇怪,他已经无法像初见她那般和她对视,却又忍不住想,她方才和现在,是不是在打量他? 打量多久了? 他暗忖,自己绝不是为了她刻意回府,只是营中的炭火盆烤得越发的热,热得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床就像间小屋,到时候她睡床上,他睡地上,两不打扰各得清净。 第18章 明姝停住了脚步。 「夫君,这床……」 她有点儿吃惊,没猜错的话,床应该是崔承嗣差人弄回来的。那么大一张床,俨然一间小小的屋子,流光溢彩的鲛绡纱帐轻柔似雾,和她当初描述的一模一样。但当时她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他却似两耳不闻,厌烦难耐。 崔承嗣终于无法继续迴避她。 语塞片刻,他把近来因做木工而繁复受伤的手藏到背后:「公主嫌恶地铺单薄,我便差人给你做了张床。」 他的肤色冷白,此刻耳根和颊面却浮现出不自然的红。 明姝美目流光,想到什么,不免小步来到他身边,嫣然挑唇:「原来我说的每句话,你都听进去了?」 兰麝艾草幽微的芬芳,带着清凌凌的凉意,拂向崔承嗣。 他攥了攥身后的拳,还没有说话,明姝忽地又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微呵气道:「夫君,谢谢你。」 慵懒而撩人的口吻,酥如无骨。崔承嗣心弦微动,脚跟后撤半步:「公主远道而来,来者是客,我不过聊尽地主之谊,公主勿要多想。」 语气依旧冷淡,不给明姝再说的机会,转身回了房。 明姝葱白的五指拢了拢散下的湿发,乌仁幽幽盯着他背影,半晌浅笑起来。还以为真的说千年玄铁,根本是铁树开花。 倘若真的一点不在意,怎么会替她造床?何况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并不敢看她,还怕她多想。她可什么都没想。 明姝的心气儿稍稍顺了点,转念又思量,他为她造床,往后是否都要与她同榻共枕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 进屋后,明姝却见小厮们把拔步床装在了西屋中。东西屋隔着暖阁与明间,崔承嗣的地铺在东屋,若关上门,完全能阻隔她的视线。 明姝才扬的心绪又沉下去:「夫君,你要和我分开睡?」 「我睡不惯床,也怕公主辗转不眠,难以与我共枕。」崔承嗣淡道。 他不过与她隔着长斧睡过一次,便知她翻来覆去辗转难安? 明姝不好揣测,但从前孟疏常说,她睡着时宛如昏死,叫也叫不动,一般不会翻身。 明姝长睫下扫,抿唇委屈道:「夫君是嫌弃我睡相不好吗?那时我方到廷州,远离故土,人困马乏,并非有意影响你。」 一绺沾湿的乌髮贴着她鬓角直至纤白的锁骨,睫羽上也凝结了轻盈的水汽。粉色的唇微微下撇,模样楚楚可怜。 崔承嗣撇过视线。 不,他撒谎了。那日他没歇多久便去了军中,并不知她爱不爱翻身。 默了会,他还是道:「我军务繁忙,作息不定,不想影响公主。」 不能再多说了,他转身进了东寝,带上门。明姝腹诽,说石头开花尚早,他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死样子。 拢了拢织锦描金大袖,明姝放松心情,打量起这空荡荡的西屋。在中原,主人通常会将此屋改为书房或琴房,但此刻它被崔承嗣悬满了兵戈,和拔步床极不相衬。但能在奢靡的拔步床上歇息,对着一两件兵刃又如何? 小厮们安置好拔步床,请明姝勘验。采苓和绿衣进门瞧得这精緻华美的金丝楠木床,惊嘆不已:「公主,你何时做了床的?和咱们宫里的一模一样。不,比宫里的还新,还宽些。」 「崔太尉差人订做的。」明姝莞尔,粉腻的指尖抚过床柱,果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质地光洁细腻,闻之馨香沁脾。 她又坐下,身下的绸缎衾被层层叠叠,滑软如云,衾被内填的竟是南诏最昂贵的金蚕丝。而鲛绡帐上、楠木柱上,都雕刻着繁复华美的牡丹,雍容冶艷。 确实比地铺强百倍千倍。 他能有如此心意,平日脸色冷些,似乎也能接受了。明姝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位冷若寒霜的军爷,也有细腻的一面。 她又有个疑惑,若非崔承嗣盯着工匠精心匠造,床怎如此合她的意?他不是说军务繁重,有时间盯工程么? 明姝坐到妆奁前,细看那些牡丹雕花粗糙大气,又不似能工巧匠的手笔。 只是榫卯结构、床板支架,都结实耐用,造床的人应是外粗内细,一板一眼,毫不马虎。 她心底突然冒出个想法,讶然转眸瞥向对间。崔承嗣门扉紧,没有人能回答她。 * 月上中天,明姝已散了乌髮,合衣躺在床上。辗转片刻,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粗糙的床沿,上面一朵一朵雕花牡丹粗糙硌手。 工匠没有特别打磨过,想是之前没有做过木工。 明姝无端地想起件旧事。 前阵子王管事给她送还了件襕衫,那针脚走线,完全不似谙熟女工的婆子所为。 那针线,是否和这张床有关系? 那双手,分明是持斧砍人,犹如砍瓜切菜的手。扣紧她手背时,茧子似锋利的刀片,可以蹭破她的皮肤,却能静下心,为她雕牡丹,缝衣裳,又为何从来横眉冷对,铁石心肠? 胡乱地思索之际,对面忽地传来杯盏碎裂声。 砰的一下,在子夜格外刺耳。 明姝狐疑:「……夫君?」 没有人应她。 她耳力极佳,确信刚才没有听错。但崔承嗣若不想她理睬,她也不会触他霉头。欲歇下,心中却难掩异样。不是的,崔承嗣不像一个因为摸黑走路碰到杯盏的人。 她终于无法强迫睡着,披衣起身,趿拉绣鞋款步过去,隔着道雕花门问:「夫君,你睡着了吗?」 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安静得可怕。 明姝如是问了两次,终于听到崔承嗣的回答。 「嗯。」 声音瓮瓮的,好似牙关紧扣。明姝从前脏腑内伤时,说话也这个调子。 偌大都护府府卫将阖府上下护得密如铁桶,莫说刺客,蚊子也飞不进来。便算有异族奸细混入了都护府,混进了两人的寝屋,肯定打不过崔承嗣。何况她方才没听到外面一点响动。 明姝不放心,开门朝外探了探头,月圆如盘,银辉漫洒,采苓绿衣坐在迴廊下打盹,安静宁谧。 她确定自己的设想都是无稽之谈,可崔承嗣说没有事,她只能回去睡了。才走到拔步床边,又听得对面「咚」的闷响,沉沉地砸在她心上。 骨肉触地的声音,有人跌倒了。 明姝思索再三,推开了崔承嗣的房门。月华透过窗棂,映照在崔承嗣的猿背上,他却是极痛苦地趴在褥子边,脚下杯盏碎裂,似乎割破他的脚,到处都是血。 他没想到明姝会进屋,不禁攥紧被褥冷斥道:「出去!」 明明想森冷地警告她,偏偏没什么气势,就像受了伤的狮子,无论怎么吼都威慑不了敌人。 明姝静在门前,一时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发抖。 第19章 「出去。」 崔承嗣咬牙切齿,再次喝退明姝,偏偏她思索了会不走了,反而款步走向他蹲下,轻盈的指尖捻了滴地上腥湿的液/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哎呀……夫君,你的脚流血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貌似关切,温软的手掌又握住了崔承嗣的胳膊。此刻他肌肉绷紧,肉硬得和石头似的,可见用尽了全力,在忍耐什么。尽管隔着层单衣,明姝也能触到一股直抵心魂的冷意。 灯盏已熄,阴惨惨的月色照不出人的颜色,但明姝总觉得,崔承嗣脸色灰暗不正常。连那素日里没有血色的薄唇,也覆了层妖冶的釉。 崔承嗣试图驱逐她,无孔不入的冷意却让他发颤,甚至无法分心。那只在他背嵴上,触感明显的手,比平日更滚烫了。他恨不得它再贴紧他,和他亲密无间。 明姝是王室女,接近他只是为了替王室维持与廷州的关系,对他的情谊并不真切。他们绝非一路人。 崔承嗣指尖几乎掐进掌心的肉,脑子才清醒了点,半撑起身体道:「我让你出去!」 他高大的身影宛如乌云压顶,若是平日,明姝真的不管了。 可明姝方才仔细观察了会,确定崔承嗣绝非偶然摔倒,而是中毒。 明姝在西域走商时曾听说,外出做生意,千万不能得罪曷萨那人,因为曷萨那的萨尔希黑山上有一种名为「哈尔草」的植物,色清无味,却是致命的毒药。 若惹恼他们,吃了他们混在茶里的哈尔草,五脏六腑都会如坠冰窟,寒彻肌骨。若服用过量,便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明姝原以为它是种致幻的草药,会让人产生寒冷的错觉,但她摸到崔承嗣的皮肤,又觉得不尽然。哈尔草生长在千年不化的雪山之巅,背阴之地,吸收了天地至阴之气,所以吃进体内寒气便会渗入人的骨血,久久不能散发。 崔承嗣身上流着曷萨那的血,症状又与中那寒毒如此像,明姝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明姝却是个见多识广的。她的妆奁里备着些从天南地北搜集到的丸药,有些专门用来解虫草之毒,那瓶炽阳丹,恰好与此寒毒相剋。 明姝温软的柔荑便从他的背婉转到他肩膀,替他拢了拢衣襟:「夫君都受伤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你送我的拔步床真暖和,这儿染了血腥气,不如先到我那儿歇息,让我照顾你……」 夜色冥冥,痛苦笼罩着崔承嗣。他抬起手,想像平时一样掐她的咽喉,逼她走开,却在碰到她瘦削的肩膀时,力气一软。 热。 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热。 比他拼命往身上叠加的被褥还热。 明姝睫羽轻扫,顺势倒向崔承嗣的臂弯,温软馨香的身体,如滚烫的汤泉倾向他。 她明显感到身后的人僵住,徒劳地维持着抗拒她的手势。 「夫君好冷,真的不需要吗?」明姝声如魔咒,在崔承嗣耳畔萦绕。 他又推了一次。明姝当真起身,可下一秒,腰带忽地被崔承嗣掌心攥住。 崔承嗣稍稍用力,便将明姝拽入怀中。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差点勒得她喘不过气。明姝稍稍整理鬓髮,语气微促:「夫君……你,你突然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她试着掰动他扣紧的十指,但那臂弯牢牢圈着她,根本没有分开的余地。 寒彻肺腑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开始慢慢地消融。 崔承嗣已经不清醒了,凭本能行事,半点没有让明姝离开的意思。 唇齿几度开合,都化作更紧的桎梏。 明姝本还想去给他拿药,现在却被他当成了御寒的衾被,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他抱了会,又卷着她躺在地铺上,连着衾被和她,一起卷进怀里。层层叠叠的褥子,两人紧密贴着,空气都变得逼仄。 「夫君……」明姝一时不太自在,试图挣脱他,争取一丝唿吸的罅隙。 她不知道崔承嗣是不是暖和了,但她快断气了。 可她更推不开他。半晌,头顶才传来他毫无感情的命令。 「不要说话。」 那么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崔承嗣本来骤停的心脏,逐渐强有力地跳动起来。只是鼓点越来越快,似乎又在紧张。 他依旧什么都不说,用湛蓝的眸盯着她,将她锁在胸膛前。 * 圆月渐高,屋色渐明,不知过去多久,崔承嗣臂弯的力道终于松了些。 明姝已经被他拥得胳膊发麻,身上的温度似乎也全都渡给了他,冻得打了个寒噤。 「夫君?」明姝试探着唤他,他没有回应。 「崔承嗣?」明姝又唤了几次,他依然阖着眼,只是眉宇凝重,长睫轻抖,似乎已经入了梦魇。 明姝终于松口气,从他身上起来。地上沾血的瓷盏仍旧四分五裂,猩红刺目。 她揉了揉被他勒得酸痛的腰身,散散乌髮,才有力气去给他取炽阳丹。 捻一枚丸药回到他身侧,明姝轻轻地掀开被褥,钻到被褥里,半撑着手肘支起身体。 她捻着炽阳丹的指腹轻抚过崔承嗣的面庞,停在他唇上。 论外貌,他倒是出乎明姝意料的俊美。明姝替嫁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要喜欢他。所以不论他生得如何,她都不在乎。 如今,她对他又多了些好奇。 都说他是个弒兄夺权,猪狗不如的东西,对人也冷冰冰的,永远没有好脸色,但偏偏会送她拔步床,知道她习马有危险,毫不犹豫就从自己的马上跳到她的马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那样的马术,便是明姝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论是为了护住他九州四府十万轻骑的荣华,还是为了给他回礼,她都应当救他。 明姝正想着该如何将药丸送进他嘴里,他突然低低梦呓。 「老头,是他要杀我……」 「他要杀我……爹,他要杀我……」 口一张,明姝手里的炽阳丹便滑进了他嘴里。他突然的梦话吓了明姝一跳,怔了会,他又不再说了。 明姝秀手拍了拍胸口,不知道他睡着了也能吓人。她又想到什么,指腹捻了些唇上透香的胭脂,抹在他的薄唇上。 「崔承嗣啊……」明姝指腹揉着他的唇,不禁想,他哪儿都硬,唯有这张嘴还算软。 指腹停在他唇珠上,明姝又凑近了些。 她其实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 从前在话本里,她也看过许多旖旎的野史,抑或是避火图,但她觉得那都是成亲后,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现在看来不可能了。 明姝这么想着,注视他平静的脸,心不知怎么突然跳得快了些。 突然,那双眼在明姝面前睁开,明姝讶然,连停在他唇上的指尖也匆忙撤走。 「夫、夫君?」 明姝眸光漾动,唿吸略显急促。她和崔承嗣的距离太近了,以至于他醒了一会,仍僵直地躺着。 如果明姝不做点什么,他会怎么看待她的举动?指尖捻了捻滑腻的胭脂,明姝慌乱地背过脸:「夫君,你醒了?」 崔承嗣身上的寒气已散了大半,沉默地坐起身。 明姝掩住芙蓉面,越发的羞涩,不敢看他。 但那柔荑却怯怯地,似乎要替他更衣。 崔承嗣攥住她的腕:「做什么?」 有些事他记不太清楚了,但不论是睡着之前,还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都是明姝。明姝的脸色逐渐绯红如霞:「夫君,难道你忘了,昨夜你……」 她轻咬朱唇,欲言又止。 崔承嗣的心陡然一沉,拇指抚过自己的唇,抚过一片胭脂香。再看明姝鬓髮散乱,微红点点,头不禁剧烈地疼起来。 他昨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第20章 明姝刻意不把话说全,叫他误会。 他昨夜只顾拥着她,把她当成火炉子,抱着睡着了。两人脸对脸,身子对着身子,竟跟和尚尼姑似的。 但能叫他觉得,他轻薄过她便好了。如此,还能拉近他们的关系。 明姝再替他理衣裳,冶艷的指尖在他身前游走。 崔承嗣尚未缓过神,唇上胭脂淡香,轻扯他的神经。每逢月中,他体内未清的毒便会发作一次。往日都记得避开人群,今日却只记得给明姝送床。 可他怎会如此?她是王室女,他怎会和她…… 崔承嗣摁了摁眉心。 目光转向明姝,却又听她在挥抬胳膊时娇嗔了句:「夫君未免力气太大了些,弄得我浑身酸疼……」 崔承嗣动作顿住,脑海中偶然浮现些旖旎的片段,是他用臂弯紧锁着明姝,将她卷在自己怀中。她绰约的身段如水,馨香温软,婆娑泪眼惹人怜爱。 他的心口不禁灼热起来,抬眸盯着明姝的脸,那睫羽微微轻颤,樱唇莹润甘甜。 她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看她,怯怯飞了他一眼,柔荑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脚上:「夫君脚上还扎着碎瓷片,不取出来伤口好不了,要不要我帮你?」 她正要俯身,崔承嗣忽地扣住她伶仃的肩膀,将她推倒在褥子上。 ……又如何不会?他毒发时,根本顾不上所谓的礼义廉耻。何况,他又岂是在意礼义廉耻之人? 不论她是否有心欺瞒,他故技重施试一试,不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墨发如流云铺散,将明未明的天色,清晰地照出那双秋水潋滟的眸子,如此无辜,又如此诱人。 崔承嗣拇指将她脸上的乱发抚到耳后,眸光滚烫。明姝身子轻颤,连发梢儿都忐忑不安。 「夫,夫君……」 她似乎懵了。 崔承嗣置若罔闻,缓缓俯身,广袖宽袍披拂而落。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女声。 「嗣哥哥,你在休息吗?」 崔承嗣猝然停下,沉眸看着明姝。她也睁大眼和他对视着,两人几乎唇齿相抵,心跳清晰可闻。 崔承嗣不禁放开她,紧了紧缭乱的衣襟。他实在是被明姝三言两语唬得煳涂了,便是真的对她做过什么,也不该上赶着再试一次。 他当真只想回忆么? 屋外天色尚未清明,算算时辰,应该是寅时到卯时之间。 岑雪衣半夜不睡觉,从老太太那儿绕远路到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崔承嗣并未回应,岑雪衣又道:「嗣哥哥往日月中都要喝药,今日是不是忘了?我适才取小厨房给你煎了药。」 崔承嗣十岁被崔执殳带回廷州,每逢月中寒毒都会发作。崔执殳也曾让大夫给他看过,但大夫说他中哈尔草毒的年纪太小,伤了根本,没法彻底根治。索性毒不死人,吃一剂药就能熬过去。 除了崔家人,岑雪衣也知晓此事。 她夜里翻来覆去,才记起今日月圆,匆匆起来煎药。守在灶台边一个多时辰,打着呵欠紧赶慢赶地过来。 等了会,却见是明姝推开了房门。她鬓髮微乱两颊酡红,只穿着件束胸及地的纱裙,披着薄如蝉翼的大袖衫,一副刚从崔承嗣怀里醒来不久的样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那翦水秋瞳上觑她,纤白的柔荑接过岑雪衣手中的食盒,貌似欢喜道:「岑姑娘来得巧了,我还奇怪夫君夜里为何不安枕,一味抱着我。这药里可加了安神的酸枣与合欢?廷州的药不像中原齐全,若是没有,我下次差人从宫里送些来。」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自己及腰的长髮,将它们绕到身前,似乎在努力掩盖和崔承嗣欢好的痕迹。 原本冷如雪洞的寝屋,因为她的举动变得靡靡生香。 岑雪衣指尖微微发颤,眼前几欲发黑。 她来得着急,全然忘了崔承嗣已经成亲。就因他成了亲,她才要受此凌迟之罪吗? 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明姝要从王都来,如果她不来,自己便会成为这封疆大吏的正室,外可与崔承嗣戎马倥偬上阵杀敌,内可为他洗手羹汤温柔小意。 岑雪衣热切地想着,恨意又在这一刻变得汹涌,指尖掐着食盒阴笑道:「有的,不需要殿下麻烦了。」 明姝莞尔,便要拿走药碗,岑雪衣却不肯放。那药碗在两只手指尖僵持了半天,明姝倏尔挑眉,「岑姑娘,你怎么了?」 她才回过神,松开手。 明姝转身走了两步,復又回眸嫣然一笑:「天色尚早,姑娘回房歇着吧,辛苦了。」 下一秒,她的柔荑带上雕花门,把岑雪衣隔绝在了外面。 岑雪衣僵在原地,心气难平。她为什么会觉得,刚才明姝那一回眸,带着丝轻蔑的挑衅。她明明只是个愚蠢、柔弱的公主而已。 * 「夫君,要不要喝药?」明姝将药碗放在地上,跪在崔承嗣面前。 他还不知道自己吃了她餵的丸药,不需要再吃什么了。 但岑雪衣送的,她很好奇他什么态度。其实她一直不太清楚,崔承嗣如何看待岑雪衣的,只知道他们从小相熟,岑雪衣排挤她。崔承嗣面色已恢復如常,淡漠瞥了眼那药,并不答话。 他掌心摁过胸口,奇怪自己身上的寒意为何已经散了。 不冷的时候,任何药都是累赘。 他沉默,明姝便探究不出什么。 她復又挪过来,柔声问:「夫君,脚上的伤,还是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崔承嗣眸色幽沉,抵住了她伸过来的手:「不必。」想到什么,补充道,「我只是个粗人。」 她金枝玉叶,他伤惯了,没那么矫情。 明姝却噗嗤笑了声,眼睫上掀,眸光楚楚:「夫君在怕什么?」 见他犹疑,明姝又道:「不怕,为什么攥我的手腕攥那么紧?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不免松开她,她笑意却更盛:「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夫君动不动碰我这,掐我那,是讨厌我,还是故意靠近我?」 她三言两语娇嗔婉转,却叫他本来平静的心思纷乱如麻。 若是从前,早便斥她自作多情了。 崔承嗣指骨咔哒作响,压下纷乱的心思,抢在明姝面前拔了脚底的瓷器,又从椸上取了酒囊,咬开盖子淋在伤口上。烈酒浸着伤口,他却如没事人般,眉头也不皱一下。 明姝婉跪在那儿,忽然发现,他其实不是一个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人。 胡闹似的处理完一切,他已不打算在寝屋里呆着,只想到瀚海军中寻个清净。 崔承嗣正要披衣,明姝却如藤蔓缠上来:「夫君,天还没亮,你又去哪里?」 那纤白的指尖捏着他的外袍,央浼的姿态万分可怜。 崔承嗣默了会又坐下,仍无法记起昨夜任何点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他抬起手摁在她肩头,收紧掌心,掐她的肩膀,像是想发泄。但力道不轻不重,明姝唤了几声,他也不说话。 她被他折腾半夜,早已有些倦了。 崔承嗣坐在那里,见她无措了半晌,便收了手:「我暂时不走。」 「真的吗?」明姝欢喜,脸蹭了蹭他的腿,又起身坐到妆奁前梳妆。她似乎很高兴,把如瀑的长髮绾起来,后颈有一滴微红的痣,似雪中一点艷色,盈盈诱人。 崔承嗣喉头干渴,扯了扯衣襟。 「夫君能陪我,我实在高兴,但我只在这里眯一会,就得给老祖宗请安去了。你也再休息会吧。」她叮嘱着,绕到了对面的拔步床侧躺下。 体态婀娜,腰肢纤细。 崔承嗣看了会,便转过视线。 可她似乎变成了只妖精,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 崔承嗣没有依言休息,径直出了门。天才亮,岑雪衣又从轩和居出来,招唿崔承嗣到迴廊叙话。 「嗣哥哥,昨夜是不是殿下救了你?」 通常崔承嗣不说话便是承认,岑雪衣又道:「嗣哥哥,你可欠了殿下一个人情啊。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要不要在出发之前,送她件礼物报答她?」 崔承嗣淡漠地扫了岑雪衣一眼:「你安了好心?」 这时采苓端着药碗出来,往花圃里倒了。岑雪衣心思更沉,咬牙道:「先前都是我不懂事,欺侮了殿下。现在后悔死了,嗣哥哥,你便不能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吗?」 曷萨那遭吡罗围追堵截,形势危急,但顾念时值金秋,不是合适的出战时机。崔承嗣已先派使臣去与吡罗斡旋,延缓吡罗对曷萨那的攻势。再遣使到曷萨那,与曷萨那谋划一个万全的作战计划,待来年开春再发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若真的发兵,少则三五月不还家,多则…… 崔承嗣回看内寝,不禁想到明姝那双婆娑泛红的泪眼。 离开他半步便依依不捨,若当真和他分开一年半载,她岂不日思夜念,对镜垂泪? * 明姝正睡得香,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絮语,崔老太太派人过来了,吓得睁开眼。 虽是应付差事,但嫌弃的话听多了脑仁疼。 她看到的却不是崔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而是崔承嗣。他坐在拔步床边,似乎在审视她。 她以为他已趁半夜就去军中了,不确定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却听背后的岑雪衣笑道:「殿下,今日天气好,你要不要嗣哥哥带你出门逛一逛?」 第21章 原来他真的不声不响坐在她床边好一阵了。 怎么突然邀她?明姝面颊绯红,手背掩了掩自己的脸道:「夫君有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哎呀,我这样,先梳洗梳洗吧。」 她嗔他偷看她睡觉,难为情的模样。崔承嗣这才别过视线,起身走向屋外。 岑雪衣笑吟吟地:「好,我和嗣哥哥在外边等你。今儿给外祖母请安的事免了吧。」 那太好了,明姝点点头。 * 一个时辰后,明姝终于收拾齐整。穿了条月白纹竹丝织纱裙,臂环淡雅帔帛,又戴了顶淡青色攒花帷帽,乌髮高绾,雪肤花貌。 采苓和绿衣搀明姝上马车,那副卧倚璧人肩,人并花可怜的模样,岑雪衣在旁悄悄模仿了会,倒像东施效颦邯郸学步,悻悻地不学了。 不过她的嫉妒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将给明姝准备一场好戏,让她轻则毁容重则殒命,不论如何,今日都不得好果。 岑雪衣咯咯冷笑,低声吩咐随身丫鬟尺素,不一会才跟着明姝上马车。 崔承嗣并不上车,自己策马走在前面。 便是整个廷州最奢华的马车车厢,此刻对他来说也太过逼仄。让他在这样逼仄的地方和明姝相对,他不知如何自处。 晨起时他用冷水敷面,搓掉了唇上胭脂。搓了又搓,与明姝唇齿相抵的感觉犹在。 他闭上眼,脑海心底,都是她粉润的唇脂。军中士气开放,他夜巡时什么牛鬼蛇神的戏码都见过,只是从前不以为然。但他发现,闭上眼睛联想到自己和明姝纠缠的画面,比那些人所做的禽兽得多。 他甚至还想更禽兽一点。 * 廷州是西域边境最繁华的州府,街衢交错、屋舍林立。集市上多的是来廷州做生意的胡商,他们用所携的玛瑙、宝石、象牙、香料等,来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竹制品、铜铁器皿…… 有叫卖累了的,坐在边上三三两两吃午饭,头盖骨上盛放着洒满香辛料的羊汤肉饼,还有人啃着馒头就西瓜吃。走累的骆驼坐在地上歇息,骡马在旁咀嚼着干草料。 对于送明姝什么礼物,崔承嗣已有了盘算。 眼看他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弯,明姝打起车帘微探头:「夫君,你想带我去哪儿?」 崔承嗣不知怎么,想起平日明姝泪水涟涟,娇容失色的模样,刻意放缓速度。 待马车近前,他转头对她道:「公主曾担心自己在府上会受到欺侮,街上的狮子、野豹、蜥蜴和蛇……要不要挑一只做伴宠?」 明姝:「……」 他在逗她? 眼看明姝脸色变了,崔承嗣寒凛之色稍霁。岑雪衣忍不住笑:「殿下,你别听他胡说,西域使臣来朝时才会上贡狮子,这儿哪有啊。便是豹子也不一定有的。」 说完,她的脸色也变了。她有没有听错?崔承嗣在和明姝开玩笑?他不是对谁都一张冷脸? 「等一等。」还没有抵达目的地,明姝却唤了声。方才不打起帘子便罢了,一打帘倒让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两个南诏来的驼马帮在街上相遇,气氛剑拔弩张,孟疏也在里面。帮派火併在廷州及西域商路上颇为常见。她的舍龙帮在南诏规模不大,但和孟疏对峙的那个人,却是玉鹤帮的班头。 近年中原相对安定,边境仍动盪不安,商队和马帮的生意经常因为兵戈战乱而涩滞。玉鹤帮帮众上万,缘起于一个杀人越货的□□势力,又背靠南诏贵胄。得知孟疏搭上了岑元深这条线,有心把他们的生意抢过来。 莫说那班头觉得诡吊,明姝也觉得岑元深找她诡吊。大商队出行,除需驮货的骆驼骡马,还需配备装备精锐的卫队,以岑元深的地位,完全可以从剑东军和刺史府里挑人手。 他为何亲自上门找她? 她还没有想好该做点什么,远远又听见那班头刺耳谩骂—— 「听闻你们的锅头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哈哈,是不是夜里靠了不三不四的手段,才勾搭上岑家三郎?」 下一秒,他被孟疏踹了一脚。 白衣雪靴的玉面少年,刀柄拍了拍那班头的脸,语气凉淡:「若你再说半句阿姐的不是,便是全尸,也留不住了。」 「呵,好大的胆气,吓死我了。」对方不怒反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不过个清俊少年,能掀起什么风浪? 明姝蓦地摁住自己心口,唿吸都急促起来。 岑雪衣好奇:「殿下,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我,我……」明姝咬了下唇,咚的一下软在车壁上,「我突然心慌噁心,头晕目眩……岑姑娘,不如你和夫君先挑看挑看,我在马车上歇息一会。昨夜可能受凉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不要紧吗?要不要叫大夫?」岑雪衣貌似殷切道,「廷州寺里有个名声不错的医僧,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看看。」 马上便到目的地了,她还等着明姝入坑。但明姝婉拒道:「没事的,我休息会就好了。夫君好不容易带我出来一趟,待会还想和他四处看看呢。」 岑雪衣劝不动她,颇不自得地叫停马车,和崔承嗣说了情况。 崔承嗣透过车帘,隐约见明姝脸色绯红,又听她说自己噁心发软,眉头不禁深锁。 昨夜受凉……昨夜,他如何脱得干系? 她纤瘦伶仃,再吃胖些,也远不及他健硕。他是否真的对她做了什么,才叫她孱弱至此? 崔承嗣下马,就近寻了间客栈。不一会,他又撩起车帘上了马车,捲起袖口伸手探明姝的额头。她正装病,冷不丁的被他掌心的茧子硌到。但他很快收了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明姝身上是不烫的,没有发烧。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昨夜折腾她折腾得狠了。 那些不愿面对的记忆纷涌而来,崔承嗣默了会,才吩咐采苓和绿衣:「看好公主。」 * 他下了马车快步往前走,似乎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岑雪衣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他充耳不闻。 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因明姝心乱如麻。 ……他从未对她有过非分之想么? 昨夜或许无事发生,他又如何自欺欺人地保证,未来依旧无事发生?心中的野兽,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蠢蠢欲动,企图冲破囚笼。 作为将军,他要保家卫国。作为丈夫,他却要护着自己的妻儿。 倘若有朝一日,他与明姝的父亲,那位昏庸的主君意见不合,瀚海军和昭国王师兵戎相见,他该以何面目对明姝? 接受她涕泗横流替王室求的情,抑或将她囚于囹圄之间,我行我素? 他念及王室的昏庸,又联想到明姝抱着孩子对他婉笑的情景。一把匕首蓦然破空飞来,在距离他眸间半寸的地方,被他攥住。 透过指缝向下滴淌的血,他看到有个少年人被人抡了一拳。 前方两个驼马帮之间的口角之争,已经激化为械斗。 被孟疏暴踹了脚的玉鹤帮班头盛怒之下拔刀相向,几人合围孟疏,将他打倒在地,匕首脱飞。 就在他挥刀准备砍向孟疏,一名妙龄女子莲步踏来。 指尖一点,那刀便顿住了,班头也踉跄后退两步。 「阿姐?」孟疏惊讶出声。明姝用丝绢遮着脸,披了件不合身的宽松襕衫,手中弦月弯刀在掌心打旋,一来一回,玉鹤帮喽啰应声倒地。 她掀起长睫,怪嗔对孟疏道:「光天化日之下,打打杀杀做什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千万别再冲动了。」 她又伸手,将孟疏拽起来:「怎么几日不见,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孟疏看着她:「也许……是太久不见阿姐了。」 被无视的班头盛怒,又挥起长刃噼来。明姝轻巧避过,瞥向那划断她颈前的锋芒,眸色陡阴,手旋弯刀抵住他的攻势,下一秒,她出肘推着他撞向身后的马厩柱子,直至柱子折断,变成锋利的尖刺,刺进他的背嵴。 班头闷哼了声,便扎悬在柱子上,喋血惨死。 明姝信步靠近,割断了他舌头:「嘴里不干不净的东西,下了地狱,也该做个哑巴。」 她扔了那脏东西,用丝帕仔细地擦拭弯刀,却见崔承嗣和岑雪衣不知何时绕道回到这里,远远凝望她。 她的笑容僵住,刀都掉了。 ……他们之前不是向前走的吗,怎么会绕回来? 第22章 「阿姐。」 孟疏见她呆滞,唤了声。他捡起弦月弯刀,顺着她的方向,才看到崔承嗣两人。 明姝深深吸了口气,拿回刀,强迫自己镇定。 她知道自己出面帮衬孟疏行事冒险,所以下马车时从暗匣里取了身备用的襕衫,蒙了脸,距离又远,他们认不出来吧? 「孟疏,我们快点离开这里。」明姝低声吩咐。 她杀死了班头,也吓破了玉鹤帮剩下喽啰的胆。见她要走,都不敢责问,只把自家班头的尸体扛起来,撂下狠话:「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走着瞧!」 走便走,明姝无暇和他们纠缠。火併的人马很快散了,明姝还没走几步,却被崔承嗣叫住。 她肩膀悚然一抖。孟疏却是警惕地挡在明姝面前,清润的眸子对向崔承嗣。 比起崔承嗣对他的了解,他更了解崔承嗣。之所以如此了解,似乎是从某一天,他得知明姝要嫁给崔承嗣开始。 他长大了,不再是阿姐眼底的毛孩子,而是一个男人。 崔承嗣盯着明姝的背影,半晌,却只是把掌中匕首交还孟疏。 他不知道如何称唿孟疏,径直越过了名字:「之前劫持婆师使臣的可汗,是你用弯刀所杀。这把刀,也是你的么?」 孟疏和悦道:「不错。」 他没有向崔承嗣解释,接过那沾血的匕首,又对崔承嗣露出个貌似友善的笑容,「太尉大人,谢谢您物归原主。」 崔承嗣依然不走。 孟疏食指中指夹着刀刃,抹过上面的血迹:「怎么,太尉大人要追究我阿姐方才杀人一事?」 笑容是温煦的,但口吻阴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崔承嗣没有说话,孟疏注视他转身:「阿姐,走吧。」 一直走到僻静无人的窄巷,明姝悬着的心才落地。 她不禁回眸眺望,崔承嗣还在那儿,凝视她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她应该庆幸,他没有扣留询问她。 刚才距离实在太近了,再完美的伪装都会露马脚。 明姝忍不住责备:「孟疏,打不过就跑的道理,还要我教你?什么时候到廷州的,也不通知我一声?」 孟疏浅笑道:「阿姐在这里,我何时离开过?只是今日恰好想去找你,却被那群腌臜缠上。」 「找我?」 孟疏拍拍手:「阿姐,你看谁来了?」 明姝抬眸,才见一老一小赶进巷子里。他们刚才一直在人群里观战,却始终不敢露面。老的有五十来岁,穿短褂裈裤黑棉鞋,皮肤黝黑,身板挺正。小的二十多岁,比明姝略高点,但眼冒精光,吊儿郎当的,一双鼠眼止不住在明姝身上逡巡。 他嘿嘿猥笑:「好妹妹,公主做久了,快把你爹和大哥都忘了吧?」 明姝收了视线,径直靠向墙壁,掏出那碧玺细烟管,燃起乌羽叶。她没想到还会见他,义父满叔的亲儿子曹勇,她那不学无术的义兄,曾见她生得乖巧美貌,趁着满叔不在的时候,对她上下其手。但被她剁了根手指后,安分了很多年。 她已经把公主的嫁妆送给了他们,交换了自己的卖身契和舍龙帮掌帮令。本以为从此后井水不犯河水,没想到他们是狗皮膏药,又来黏上她。 乌羽叶青烟裊裊,明姝捻着烟管磕了磕墙,不耐烦道:「长话短说吧,我没时间和你们兜圈子。」 她出来也有阵子了,若是被崔承嗣她发现不在,只会更麻烦。 「妹妹当真是贵人事多,我就开门见山了。」曹勇笑眯眯地竖起根手指,「爹把驼马帮给了你,我彻底没了生计来源,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如今风光,再给我点钱不是问题吧?」 明姝掀起睫羽:「怎么,之前的嫁妆花光了?」 曹勇道:「我打算开个铺面,卖些粮油米面,那点钱怎么够?」 明姝抿了口菸嘴,泠泠哂笑。她晓得曹勇什么脾性,开什么铺面,分明是钱都被他拿去赌坊败光了,知道她如今富贵,又来讹诈她。 见她不太乐意,曹勇补充道:「妹妹,你不是公主这件事天知地知,我和爹也知。你可不要自己享了福,便忘了祖宗。」 满叔就一个儿子,溺爱成瘾,养成这副德性。放着亲娘在牢里不管,四处想着赌钱。明姝眼波儿定在满叔上,他满脸羞赧,却没有驳斥。明姝便知道,他又要护着曹勇。 也是,当初买她是因为义母的面子,等他有了亲生儿子,分给她的情分便更可怜了。只是什么祖宗不祖宗的,她又不是满叔亲生女儿。 明姝垂睫唿出口烟,低低笑了两声:「好啊,阿勇哥,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她眸光妖娆觑他,也许时间太久,他已经忘了,当初被她剁下根手指时,是如何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祈求原谅的。 * 大风吹过,捲起黄沙遮蔽眼目。 客栈里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出来处理凌乱的械斗现场,马厩棚柱塌了,上面鲜血犹在。不过那白衣郎君方才踅回赔了银子,作风倒不像玉鹤帮那群暴匪。 小厮也不敢看面前久立的崔承嗣。他神色凉寒,似比方才械斗的两拨人更沉郁可怖。 崔承嗣在这里有一会了,翻过掌心看着上面割裂的伤口,仍在回忆那名襕衫女子的身影。 是不是他与明姝纠缠日久,认错了? 为什么方才一眼,便恍惚她在眼前? 「嗣哥哥。」岑雪衣的声音唤醒了他。崔承嗣攥了攥血迹未干的掌心,背过手。 岑雪衣又道,「果然是下九流的暴民,光天化日下行兇。我应该替官府教训教训他们。」 岑雪衣嘴上逞能,却心有余悸。她以为自己已是厉害的女郎了,但和那位女郎相比,小巫见大巫。 襕衫女郎看似身段婀娜怯弱不胜,但手起刀落嗜血残忍,若非亲眼所见,岑雪衣万万不敢相信,她是个兇狠的刽子手。 即便蒙着脸,也该是倾城绝色,不然自己怎么会因她的出现,便被迷了眼? 岑雪衣想着,又嘀咕道:「身量和殿下差不多高,但殿下若遇到方才之景,早就吓得不敢走了吧?嗣哥哥,也不知殿下有没有危险,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崔承嗣默然,往客栈的方向去。 * 崔承嗣与岑雪衣回到客栈的时候,他却突然加快脚步来到马车前,撩起帘子。 绿衣正靠着车壁小憩,一时失措:「太尉大人?」 「公主何在?」崔承嗣的血不知为何热了起来,脑海中冒出一个从前从未想过的,但极其疯狂的念头。 可就在那瞬间,他听到有人在背后娇怯地唤了声:「夫君,你回来了?」 崔承嗣转身,采苓正搀着明姝走过来。她的脸色仍不大好,弱柳扶风行步温吞。 崔承嗣上下审视她:「怎么不在马车里?」 明姝用帕子抵着唇,低低咳嗽两声:「我方才坐了会,胸口气闷得厉害,便想下来透透气。咳咳,这会已经好多了。」 她睫羽翩闪,没有和他对视,反倒更增两分病弱的韵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岑雪衣却是喜道:「好了便好,不然今日白出来逛了。」她当真害怕今日的计划泡汤。 「是啊,我正想等夫君回来,再陪你们走走。来廷州这么久,还没有和夫君出过远门。」明姝说着,羞赧地飞了眼崔承嗣。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好似突然间什么热望都没了。 只是先前看见那女郎的时候,惊愕过甚,没有上前质问。如今想想,都是无稽之谈。 默了会,他淡道:「走吧。」 他转身,明姝乖顺跟在他身侧。 崔承嗣忽地顿住脚步。剎那间,他似乎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烟气,混杂在她素日淡雅的脂粉香中。他曾在接待苍兰的商人时见过,苍兰毗邻南诏,盛产名为乌羽的香料。此香燃烧所产的气味,嗅之令人翩然忘忧,尤其受南诏人喜爱。 「夫君,你怎么了?」明姝仰头看他,怯怯不安问。崔承嗣凝眸睇她,又俯首凑到她发间, 掌心攥紧她的手,半带讥讽问—— 「公主,你有没有发现,有的味道胭脂是盖不住的?」 第23章 明姝睫羽轻颤,不免错开半步:「夫、夫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她粉腻的指尖纠缠着帕子,惶惶失措。很快她便知道了,他说的是她身上乌羽叶的味道。每当心情烦闷时,她便忍不住犯瘾。 他还是怀疑了。何况她回来得仓促,里衣还沾着血腥气。 为今之计,只能死不认帐。 崔承嗣盯着她,她任何的慌乱都是佐证他揣测的证据。可是这个想法过于荒诞,以至于他无法设想下去。自己娶回来的公主,怎么会和一个驼马帮的锅头扯上关系? 他没有回答明姝,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客栈附近的窄巷里,有几个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其间有个白衣少年,正给那戴帷帽的曼妙少女递乌羽叶。 少年曾接过他递还的刀,少女和明姝身形差不多高。 明姝貌似无辜:「夫君,你怎么又不走了?」 雁过留痕。便是经过那些人,明姝身上也会染上味道。如果明姝就是那女郎,窄巷里的少女又是谁? 「没什么。」崔承嗣拂去纷乱的思绪。 明姝远远瞥了眼巷子,孟疏也回眺她一眼。孟疏到底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找了个人假扮她,欺瞒崔承嗣。她便似娇娇怯怯的模样,嗔道:「夫君近来总是如此,没来的叫我心乱……」 崔承嗣背嵴僵了一下,是了,他方才嗅她鬓髮的动作又算什么,她本就是个不经逗弄的。 岑雪衣始终沉着脸色跟在两人身后,什么都看在眼底。崔承嗣如何俯身攥紧明姝的手,如何与她隅隅私语,她都看在眼底。 * 往前二里地是个野物集市,贩卖的大多是北地特产的家禽、牛、羊、花蛇…… 大型兇悍的兽类被商贩关在坚实的铁笼子里,懒洋洋趴坐在地,似乎对外面的一切不感兴趣。 崔承嗣说的是实话,他打算送明姝一只宠物。 他常年戎马倥偬,明姝又是个缠人的小性子,也许有了只宠物,便不会这么惦着他。 明姝环顾四周,兴致缺缺。她这人只爱珍馐佳酿,金银财宝,和南诏特产的烈马。那温柔的猫儿,咕咕叽喳的鸟儿,性情乖戾的黑犬,总会让她想起走商时遇到的兇悍勐兽,禁不住退避三舍。 见明姝忽地停在马厩边,看别人修马蹄,钉马掌,崔承嗣若有所思:「连马缰都攥不紧的人,想习马?」 为了她安全考虑,他绝不会给她买马。他希望明姝记得,上次若非他及时赶到,她就从马上摔下来了。 但说完,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女锅头手起刀落,嗜血娇冶的模样。 ——之前她在马场张弓,射死了一只雕。李澍说那是因为她天赋异禀……她弱质纤纤胆小可怜,他当时也没有再深究。 现在却忍不住深思,她到底是本身喜欢马,还是为了取悦他而想买马? 岑雪衣贴身婢女尺素忽地从小路上过来,对着岑雪衣耳语。明姝狐眸漾动,不知她们主僕在卖什么关子,只见岑雪衣弯起唇角,阴恻恻斜觑她一眼。 太阳炙烤着大地,明姝眼见这些动物伸长舌头喝着水,自己却在这里忍受干旱,已经萌生了回去的想法。既然崔承嗣不允她买马,无论他让她买什么,她都答应。 崔承嗣却在否定了她买马的念头后,站在一处,等她挑选。 他不曾陪人逛过街,只是在眺看青空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这里。 各国各部使臣向他进贡了各色奇珍异宝,堆在府库内。他随便挑一件,都足够让明姝高兴。为什么要废脚程,陪她走一段长长的路? 重要的是买礼物,还是想陪她买礼物? 明姝等着他下决定,他也等着明姝下决定。两人左等右等,都见对方不吭气。 明姝热得用香巾擦了擦颈项间的薄汗,问崔承嗣:「夫君,日头这样烈,你热不热?」 她香腮被太阳蒸得红彤彤的,碎发在雪白的颈项服帖,似醉后海棠媚态动人。 崔承嗣竟也觉得渴了,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明姝纤细手指却攥住那水囊,嗔怪他:「夫君,不给我先喝一口吗?」 她几乎没有用力,就把他的水囊拿了过来,崔承嗣心念微动,替她拔了木塞。但又想到那是自己喝过的,忍不住想拿回。已经晚了,明姝已经抿了一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晶莹的水珠浸着润泽的樱唇,她睫羽上掀,眸子水光盈盈。 崔承嗣便看着她,什么血腥,什么乌羽叶,此刻都化作一片空白。他忽然不敢再拿回水囊,只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对她做点什么。 * 水囊还是回到了崔承嗣手里。 他的拇指抚过水囊口的胭脂,瞥了眼明姝还沾着水珠儿的唇。 明姝又笑吟吟问:「夫君不是渴了吗,怎么不喝了?」 她不知道?崔承嗣拇指摁着那木塞,又看向她。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喝了?崔承嗣心下焦燥,仓促灌了一口。 女人的唇似乎也在这一刻贴过来,惊得他恍神,呛水闷闷咳嗽两声。 看到明姝递来方帕子,他才发现,那根本是自己的幻想。他只是喝了口她喝过的水,沾上了她的胭脂印。 明姝睫羽上扫,又羞怯别过脸。他不禁想,吻过胭脂印便过瘾了么?这样,他便满足了么? 崔承嗣忽地攥住明姝的手腕,眸光灼灼,一只脱了笼子的草原狼,在两人毫无防备之际扑了过来。明姝诧然失色,「夫君小心!」 她下意识抱住他,被那狼爪一爪子抓了背,勾坏大片上衫,一时跌扑在崔承嗣怀里,疼得眼睫轻闪,轻嘶了口气。 狼没有罢休,一跃跃到明姝身上,张开血盆大口,便要咬断她脖子。 要命的当口,明姝花容色变,攥了捧黄沙泼它的眼睛,在它迷神之际,拔了崔承嗣蹀躞带上的匕首,在掌心打了个花刀,刀刃横抹过狼的颈项,四溅的猩红血液顺着明姝瓷白的脸汩汩而下。 她正要转头查看崔承嗣伤势,却见他神色复杂,看着自己。 她耍花刀的手势,像极了马厩边的嗜血娇女。 为什么平日弓都举不起来的明姝,竟能在面对兇狠的恶狼时,如此镇定? 明姝眸光一悚,匕首脱了力,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夫、夫君,救我……」 狼已经元气大伤,崔承嗣单臂将她揽到一侧,攥紧那匕首,很快割断了它的喉咙。 刀回鞘,崔承嗣只觉得自己的臂弯越来越沉。 明姝被抓伤的背仍在向外渗血,被撕破的上衫遮蔽不住雪肌,肩臂白晃晃勾人眼。可她在确定狼死后,忽然再没有力气遮掩,腕也沉沉垂了下去。 「公主。」崔承嗣唤了声,明姝口吻翕张,无声回应他。 「明姝!」崔承嗣终于意识到她伤势的严重,掩不住心慌,砍断马厩里一匹马的缰绳,带着她驰往附近的廷州寺。 她从来都娇气,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却第一时间为他挺身而出。 她到底为什么? 第24章 崔承嗣不打招唿抢了贩夫的马,店家匆匆追了几步,不禁望着他的背影喟嘆。 他说什么也不让岑雪衣走。 岑雪衣嫌恶地避开他,让尺素给他补贴银子,自己却蹲下来检查狼的尸体。刚才她让尺素买通狼贩子,故意把这匹狼放出笼子,本以为明姝必死无疑。没想到她竟然差点杀了它。 狼颈的刀口平整,深可见喉,一看便是练家子所为。但凡她有一秒的犹豫,或是力道太小,都不可能留下这样的创口。 明姝这样厉害?在岑雪衣印象里,她明明是个上马车都要人搀扶,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岑雪衣偶然想起那日马场上驰骋的霞帔艷影,虽然怀疑过,但那怀疑过于荒诞,她根本没有深思。 尺素见她盯着狼尸体,忍不住道:「姑娘,我方才看得真真的,殿下拔刀杀狼的时候,动作娴熟得很。」 「你也看到了?」岑雪衣眸光幽幽,「难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骗我?」 「可传闻中,明姝殿下不通骑射,只谙诗画歌舞……奴婢有天起夜,倒是偶然听到殿下的奶嬷嬷让她好好学三礼四艺,你说有意思不,宫里的殿下,不该早会那些了吗?」 「你怎么不早说!」岑雪衣懊恼。 她抚过苍狼难以瞑目的眼,吩咐道,「尺素,即刻给阿娘修封信,阿娘当初不是和贤妃娘娘一起入宫选过妃吗?她肯定知道,真正的明姝殿下是什么样的。」 岑雪衣从前只想着如何谋害明姝,但如果明姝根本不是王室那位公主,这场联姻岂不就是个笑话? 若崔承嗣知道自己被骗了,一定会恼火杀了明姝,和王室彻底翻脸,她什么都不必做。 想到这里,岑雪衣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泠泠刺耳,颇为猖狂快意。 * 明姝在崔承嗣的臂弯里颠了一路,终于被他送到廷州寺。 廷州是西域门户,来往传教的僧侣众多,寺庙云集。廷州寺是前燕开国君主修建的大寺,一比一还原了王都的国寺。但明姝没有机会欣赏,就被崔承嗣抱到了后院客房。 伤口虽疼,也不至于叫明姝疼晕过去。她只是流了很多血,又没有吃午饭,身子发软。 想到方才自己手起刀落,差点杀死一匹狼,怕崔承嗣追问,便乘势往他怀里倒了。 待明姝再睁眼,发现他竟坐在床榻边,一直守着她。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翻领外衫,松针冰雪间,是淡淡的草药味。 客房中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明姝又困又倦,刻意把手搭在了崔承嗣的手上,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安全。她的手很软,很滑,像一条蛇缠绕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夫君,我害怕,不要走……」口吻翕合,宛若哀求呢喃。 崔承嗣凝视她,半晌,攥紧了她的手。 医僧说明姝的伤口很深,未来一段时间要好好静养。小小女郎的眼尾似乎也因为疼痛而噙满泪珠,睫羽颤抖着,苍白而惹人垂怜。 她在呢喃之后便又睡着了。崔承嗣唤了两声,也没见她醒来。 确定她听不到,他方默默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角。 * 三五日后,崔承嗣派人把明姝接回了都护府。她命大,没有高热,伤口也结痂了,只是仍需要敷药。 才进寝屋,便见明间檀木圆桌子上堆着各种各样的补品。 采苓扶着她坐下,绿衣在那清点:「殿下因祸得福了,听说太尉大人跟老太太说了您的事,老太太半天没反应,最后叫嬷嬷过来传话,让殿下伤好之前,不用去轩和居请安了。」 明姝抿了口茶,好奇问:「这些东西也是老祖宗送的?」 「还有刺史府和参军府那边的夫人姑娘,殿下受伤了,她们不得表示表示。」绿衣清点着,忽然狐疑地端详手里的木娃娃,娃娃腹中空空,填满了南诏特产的野核桃,「殿下,这是谁送的?」 礼物没有署名,也没有像样的装饰,凭空混在贵人们的礼物中。 明姝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孟疏的手笔。她们走商前,总会从家乡的果树上打下许多核桃,晒成核桃干带上身上,用来充飢。 小时候,都是她爬上树替孟疏摘核桃。 现在换他送她核桃了。 他应是知道她受了伤,但没有办法进都护府,便把核桃混在别人的礼物中。明姝细瞧着那和自己格外相似的木娃娃,雕工比崔承嗣好得多,不免嘆气。 她从前收养他,不过是希望能让他能过上好日子,但如今将整支驼马帮交给他,不知他一个人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孟疏对她总是笑的,从来不给她报忧。 每次见他都太匆匆了,也没时间和他多说两句。 绿衣见她盯着木娃娃出神,眉头不禁紧皱。 「殿下,不管您之前做什么的,但您这些日子未免逾距了,又是装病又是杀狼,奴婢都替您胆战心惊。您要千万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再和外头那些人纠缠不清。」 「哦。」明姝被她说得扫兴,把核桃塞进嘴里,嚼吧嚼吧。 便是她不提醒,明姝也知道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不杀狼,狼便会杀了她。 她往后自当加倍小心。 明姝想了会,才道,「采苓,水备好了吗?我换完药便要歇息了。」 采苓正往屋里洒水,笑着道:「好了。奴婢给屋子里添点湿气,就陪您过去。」 * 北地干旱,连日无雨,不只是明姝,采苓和绿衣也抵不住,夜里在屋里放了几盆水,还要往唇边抹些水才能歇下。 但得益于这旱,明姝的伤口癒合得很快。 她解了外衫,玉足没入满是牛乳与草药的浴桶中。温热的牛乳漫过伤口,伤口便似重新被人撕开一样,疼痛难忍。 明姝咬牙忍着,可怜的不是自己受伤,而是当初自己为了消除身上疤痕,在宫里遭的罪。 贤妃娘娘驻颜有术,却不知那药浴能灼坏人一层外皮。 她钻心刺骨疼了好些日子,到现在仍心有余悸。可惜才不到半年,背上又多了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交叠双臂搭着浴桶边缘,试图闭目养神时,浴房窗外忽地窸窣响动。 门外,也有走近的脚步声。 她正犹豫应该留心哪一边,门被人推开了。一个高大的暗影缓缓靠近。 明姝惊讶,身子没入牛乳中:「夫、夫君?」 崔承嗣墨发半拢,仅穿着件鸦色交领禅衣。广袖宽袍,遮不住分明的锁骨,海子般湛蓝的眸在她面上逡巡。 采苓和绿衣对视一眼,行了礼后识趣退了下去。 他这才拿起浴桶旁的外伤药,「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明姝的手抠着浴桶壁,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当初她小腿受伤时,他不由分说一刀子扎进去,可没有徵求过她的意见。 但想想,这几日他也不在寺中,也不在府上,今日应该是刚忙完,才过来看望她。 主动来探望她,也令她诧异了。 上药的藉口可以理解,但从前都是她主动,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变成主动的那个。 明姝想到什么,指尖甚不安地剐蹭浴桶,轻咬唇珠:「夫君,伤口在背上,你不介意吗?」 崔承嗣上下打量她,眸光微凉。 「难道我没见过?」他欲言又止。 实际这几天,他仔细回忆了那夜之事,仍觉得自己不曾轻薄明姝。旧事重提,不过想让她打消疑虑。 他送明姝去了寺庙,事后回去处理狼的尸体。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忽视明姝手起刀落的模样。 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明姝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他是不是该确认一下? 王室为什么骗他? 他倒是调查了下那支名为舍龙的驼马帮。 这支驼马帮的锅头姓满,年前才把掌帮令交给了一把手班头孟疏。孟疏上头原有一个姐姐,两人自小相识,但他的姐姐,并不常在帮中出现。 关于他的姐姐,传闻便多了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有说她是满叔女儿的,有说是养女的,也有说她只是被满锅头救的贵族女,年前已经被本家认领回去的…… 一致的口径是,那名小女郎身量不高,但容色倾城,与孟疏关系匪浅。 崔承嗣回忆着,走到了浴桶旁。明姝愈发不安,指尖几乎陷进浴桶的梨木里,试图拿件外衫遮着自己。可她的手在牛乳中比划了会,才想起自己没有依凭。 耳尖和脸颊因为升腾的热气,红扑扑的。 他的行为过于反常,以至明姝无法猜出他的意图,惴惴不安。 「夫、夫君……」明姝难为情地将身子下沉了些,「你要不要……」 「要什么?」崔承嗣视线定在她脸和耳尖的粉色上,拿起了舀牛乳的水勺。他像是故意问她,沉郁的眸中,带着丝轻哂的意味。 明姝别过视线,又咬了下唇畔,他不知道吗? 轻轻地唿吸了会,明姝平復心情,微挑起唇角,指尖抵住他的水勺。 「我是说,不要等我浴后再上药吗?」 她面上是笑吟吟地,心尖却莫名微颤。 牛乳从她雪色的臂弯上滴答流下,没入纯白的液体中。 太白了,完全遮住了里面的旖旎光景。 崔承嗣却是舀了一瓢牛乳,缓缓淋在她滑腻的香肩上,凑近她:「公主知不知道,旁人如何评价我?」 第25章 他突然这么?问, 明姝一时捉摸不透。 狐眸湿漉漉的,凝视他。 旁人如?何评价他?明姝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她只知道,崔承嗣恶名在外,沉默寡言, 不守礼教, 和?所谓的君子相距甚远。不守礼教……明姝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此刻在这里出现害/臊, 更不提等她?沐浴完毕, 才给她?上药。 她?还没想好如?何回应, 又听崔承嗣道:「公?主曾经问过?我, 为什么?不一起洗。我现在答应你,你却害怕么??」 温热的牛乳自他手中水勺缓缓淌下, 滴在明姝的肩膀上。 就像火焰,一滴一滴, 灼着她?。 她?抬眸,他的眸子依然幽沉, 像在压抑什么?。 明姝指尖抠了会浴桶, 强迫自己镇定。 是了, 这些日子她?阴谋阳策,为的就是他的垂青。可他突然如?此?,总让她?觉得?, 他不是被她?勾得?堕入牡丹花下了, 而是怀着别的目的。 她?如?何高兴得?起来? 雪色柔荑从牛乳中浴出,明姝攥住了他的手腕, 仍旧笑?容嫣然:「夫君关心我, 我喜不自胜,怎么?会害怕?」 湿润的五指温热灼人, 带着牛乳与草药的清甜味,崔承嗣舀牛乳的动作?稍顿。 他企图拔开她?的手,可能她?的手太滑了,他觉得?自己拔不开。 任那手攥着自己,心底痒意滋长?。 如?果她?不是昭国的公?主,他将如?何对她?? 他们曷萨那人,从来只遵循内心最原始的欲望。倘或她?欺骗了他,他绝不会客气。 没有人能够彻底抹掉从前的痕迹,何况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小女郎。她?的身上,应当留着浅浅淡淡的痕迹,他只需要?趁此?机会看清楚,便?知她?是否说了谎。 明姝的指尖攥着他的手腕,眸光盈盈注视他。下一秒,崔承嗣突然将她?拽起,明姝轻唿了声,桶中牛乳哗啦作?响,顺着她?瓷白的肌肤汩汩而下。她?下意识抱着双臂,却发现手反被他桎梏。 崔承嗣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那乌髮贴着她?雪白细腻的肩颈,勾勒出玲珑身躯,妩媚的粉霞在她?的身上大片大片的蔓延,连那随着她?轻颤的水珠儿都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崔承嗣也仿佛静止了。 他看清楚了,只有几株靡丽的血色山茶顺着她?修长?右腿外侧盘旋至根部,灿烂诱人地盛放着。此?外什么?疤痕都没有。皮肤宛如?新?生的婴儿,什么?疤痕也没有。 任谁看到,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从小和?驼马帮打交道的女郎。 他徒然松开她?,却见她?还是怯怯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模样。崔承嗣的耳根滚烫,水勺失神掉进牛乳里?。 溅起的液体又吓得?明姝颤了一下。 「夫君……」她?眼尾水雾瀰漫,委屈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肩,「夫君这又是怎么?了?」 崔承嗣喉结滚动,不知该如?何回应。掌心抵在她?肩膀上,似乎能感觉到她?肩膀柔软的余温。 「没什么?。」他声音压抑,心底的热望却像潮水一样褪去,茫茫然不知所以。 他环顾四周,才见这浴房热气熏蒸,熏得?人心下焦渴。便?是寻的上药的藉口,也无法再呆下去。 他要?逃,明姝却用二指捻住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捋着自己湿滑的髮丝,嗔怪道:「夫君不是说要?替我上药?就走了吗?」 她?说的是,对她?做完这种事,就走了吗? 崔承嗣低头,果然,药膏还在他手里?。 但他的腿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离开的冲动,绕到明姝后?背。她?还要?转过?来,他便?扣住她?后?脑,不许她?再动。 明姝唇角微挑,适才把如?瀑的长?发从背后?绕到身前,露出光洁细腻的颈项,浴着牛乳而出的纤背,几道鲜红抓痕森森刺目,在那刺目之间?,一只粉色的蝴蝶翩然于飞。那原是她?身上的胎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双臂把着浴桶边缘,塌下月要?窝,仿若刻意邀请:「夫君,上药时能轻一点吗?」 那道窝弧优美而灼人眼,崔承嗣的唿吸焦灼。可他找不到她?不是公?主的证据,一丝一毫地触碰,都可能引起燎原烈火。 她?却像完全不知道危险的小动物,坦诚地将魅人的伤口展示出来。 崔承嗣囫囵揭开药膏盖剜了一大块脂膏,在掌心攥了攥,抹过?她?温烫的背嵴。 只是一瞬,他便?抹不下去了。 他能感知到,那薄薄的背丝般顺滑,余温灼手。 明姝双臂搭在桶边缘,塌着月要?,看似云淡风轻,却也因他的触碰而颊面绯红。 她?本还想出言激他,但抿了下粉润的唇,她?只是轻声问:「夫君,好了吗?」 等待她?的不是回答,而是一条厚实而宽大的巾帕。那巾帕覆盖住她?的后?背,没入了她?身前的牛乳中。 崔承嗣试图说点什么?,张口,却是喑哑无声。 他像个鎩羽而归的霸王,没有办法再在明姝面前维持素日的淡然,忍不住走到窗边,只等明姝自己处理剩下的事宜。 明姝将巾帕掖进身下,秋水眸子盈盈看着他。方才一点感觉没有是假的,她?甚至担心他在试探什么?,觉得?自己好似在刀尖走过?了一遭,足尖血迹点点,没来的心慌。 如?果把崔承嗣当成她?的客人,也一定是最难琢磨的那个。 明姝略有些惫懒地垂下长?睫,忍不住想,或许自己不应该想当然,觉得?可以一直扮演公?主。 她?应该尽早设法让他开放茶引,救出她?的养母。 * 浴房外花木扶疏,岑雪衣便?躲在那芍药花丛后?,眼底却因为嫉妒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才得?到阿娘回信,说明姝公?主背嵴上有一个蝴蝶胎记,便?打算趁此?机会偷看,没想到会看到崔承嗣为明姝上药的旖旎之景。 而方才,明姝嵴骨上一滴红艷胎记,也如?无声的巴掌,打碎了她?所有幻想。 * 花丛窸窣,为了避免被发现,岑雪衣悄悄移动。 崔承嗣正待细究,肩上突然一热。他转过?身,明姝已经穿上了妃色织锦绣蝶芙蓉裙,披了件掐金丝大袖衫,腰肢婀娜,眼波妩媚。 「夫君,在看什么??」 她?极自然地贴紧他,柔荑撑着他肩膀,踮起光洁的脚尖,也朝窗外看。 氤氲水汽裹挟兰麝芬芳,幽幽袭来。崔承嗣掌心把住窗槛,不动声色错开和?她?的距离。 可他没有办法再看外面有什么?了,四周灼热得?他恨不能把两人的衣衫全都褪下。 明姝忽道:「夫君,前阵子李将军说,你们要?打仗了,是吗?」 感觉到他的目光,明姝又道:「夫君别误会,是我坐花轿来廷州的路途上,发现从摇仙镇到曷萨那有一段路山高谷险,水流湍急,若能修好那条路,应该是一条不错的行军路线。」 「你对行军感兴趣?」崔承嗣敛眸,怪诞问。 「从前知晓自己要?嫁给夫君,想和?夫君说上话,便?才关心的,」明姝睫羽轻闪,避开他的视线,「不止行军路线,我还知道廷州军费收入,一部分源自和?婆师的茶马贸易,只是此?事由廷州府衙全权掌控,这么?多年了,难免有官员以私,刻意压低茶农价格,又高价抛予茶商。其间?浮费冗杂,收进廷州军库的利润反倒少了。不少茶商见无利可图,便?勾结异族,走私贸易,致使边境生乱。」 昭国王室那些贵女,镇日只知拈花烹茶,盛装打扮,她?居然会关心廷州政务弊病。 崔承嗣若有所思,来了兴致:「公?主有何对策?」 明姝语气轻快道,「自然有。若夫君能效仿盐引制度,开放茶引,让有财力的商人接手茶马贸易,岂不比白白养着那些中饱私囊,尸位素餐的官员强?若真的开放了茶引,曾经走私茶叶的商人,也当酌情赦免了,这样,既显得?夫君宽宏仁慈,也能让廷州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我可是听说,为了抓走私犯,官府宁可错抓也不错放,弄出了不少冤假错案。」 他若同意,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崔承嗣端详她?。 他本已觉得?自己魔怔了,她?偏偏提及修桥铺路,开放茶引——桩桩件件,都与生意有关。 修桥铺路,是为军队,还是为驼马帮?开放茶引,是为帮他筹措军费,还是为她?自己? 崔承嗣心底忽地又生出热望来,双掌扣住了明姝瘦削的肩膀。 明姝,明姝,他默念着她?的名字,几乎要?笑?了。 她?究竟是他温柔体贴的妻子,还是只叫人看不透的九尾狐狸? 一声声唤他夫君,口吻缱绻深情,当真如?此?爱他吗? 第26章 「夫君, 你怎么了?」 明?姝明?显感觉到,此刻崔承嗣胸腔里好似裹着一团火,随时会迸射而?出,缠着她一起?燃烧。 可就在明姝觉得肩胛骨都快被他抠碎时, 他又松了力道?。 「没什么。」他微掀眼皮, 淡声道?,「公主方?才所言, 确是治理积弊、筹措军费的良策, 我会着人起?草法令, 变更茶引制度, 并重新审理走私旧案,酌情宽恕轻罪从犯。只是岁逢金秋, 吡罗牛肥马膘,军中诸事繁琐, 府中人手不足,即便推行?新令, 也得等明年春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当真?」明?姝一时喜不自胜。 若新令得到推行?, 她日后便可以向官府购买茶引, 将南诏茶叶贩到西域了。 受到无辜牵连的养母,也能?赦免死罪,从轻处置了。 便是向来冷口冷面, 阴沉不定的崔承嗣, 此刻似乎也变得可喜可爱,让人想亲近起?来。 崔承嗣掠过她潋滟的眸眼, 转身, 眼前浮现?的,却已不是窗外的芍药芙蓉, 而?是她大腿的血色山茶。 方?才不是一点收穫都没有。 山茶乃南诏国花,圆润冶艷的花瓣层层叠叠,在明?姝白皙光滑的腿上绽放,延伸到他梦里几度想要探索的幽密处。 曷萨那喜嫠面割耳,南蛮好纹绣,中原礼教却称「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她是王室的公主,怎么会喜欢纹绣? 当初又是谁,在她腿上刺下了山茶? 崔承嗣微阖眼眸,因这联想,血液几乎都沸腾起?来。 他从前只?顾推开她,现?在才发现?,他似乎并不了解她,甚至是,不认识她。 * 银月如钩,满屋清辉。 明?姝浴后便回?屋歇下了,迷濛睁眼,才发现?沙漏已至酉时。奶嬷嬷知道?她受伤疲倦,没有要求她温习三礼四艺,采苓和绿衣也在廊下玩笑。 她撑着拔步床床沿坐起?,脚尖寻着绣鞋,想给自己倒一盏茶。 找了会又觉得自己可以吩咐采苓绿衣,但?她还是习惯自己来。足尖点了点拔步床下的横木,好似碰倒了什么滑腻的物什,不一会,那物什便缠上她的脚尖,缓缓蜿蜒而?上。 明?姝暗惊,抓过纱幔前的蜡烛,低头细看,才见?条腕骨粗细的蟒蛇蜷在她的脚上,朝她吐红信子。 它的鳞片被烛光烘得宛若流光溢彩的橘色晚霞,虽是冷血之物,但?目光幽沉,高贵娇冶。 明?姝头皮发麻,不承想戈壁大漠,睡个觉也不得安生,俯身攥住了那条蛇的七寸,便要捏死它。 「公主,不喜欢吗?」 崔承嗣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响起?。 明?姝惊掉了蜡烛,不知所措俯身去捡,崔承嗣却是沉步过来,先她一步。 「走水就危险了。」他半举着烛火,眸色浸在阴翳中,提醒道?。 他应是才练兵回?来,还未脱甲冑。明?姝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在他面前杀死这条蛇,悚然从床上滑落,怯懦地攥住了他寒光凛凛的铁衣,「夫、夫君,哪来的蛇,吓死我了……」 三分柔弱,七分可怜,瘦削的身形似乎根本抵不住蛇的血盆大口。 如果不是崔承嗣刻意用蛇试探,也不会看到她暗中捏住了蛇的七寸。 她果然有另一面。 他忽然觉得,她的另一面挺有意思。 大掌捲起?缠着明?姝足尖的蟒蛇,眼底带着轻哂:「怕什么,上次带你逛集市,被发狂的狼搅了局。这条火蟒,算作那日给公主的礼物。」 原来这条蛇是西域某部酋长派使?臣进贡廷州的贡品,他借花献佛,送给她。 明?姝稍松了口气,但?忍不住想,他怎么会觉得她喜欢蟒蛇? 她难表嫌恶,面上却笑吟吟道?:「夫君体?贴我,送我这等好物……可它会不会咬人?」 崔承嗣道?:「无妨,你可以驯养它。」 他一语双关,明?姝睫羽轻颤,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态度古怪。 她软若无骨,五指贴着他的玄色甲冑,借着他的身体?站起?。 绫罗绸缎裹不住她的娇躯,比这火蟒还缠人,本以为他会推开,却不想他突然揽住她的腰,俯身低语:「只?是条无毒的花蛇,便吓得腿软了?」 「有,有点儿。」明?姝感觉到他臂弯的力道?,几乎快把她摁进玄甲中,轻声喘息道?。 下一秒,却又感觉那大掌滑到她腿外侧,摩挲她的衫裙。 「既如此,我抱你上去。」他粗粝的茧子抚过她的山茶花绣,转而?揽住她的腰背,将她抱起?。 明?姝身子一僵,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早就惊讶到忘了自己为何下床。 崔承嗣问她:「公主这几日有何安排?」 他破天荒关心她,更让她意外。 但?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她午后得到消息,崔承嗣曾派人去驼马帮。她逾距的行?径,已经引起?他的怀疑。 孟疏叫人放出了些模稜两可的回?復,不知他信几分。明?姝暗忖,既然如此,她得提前谋划了,以免祸事殃及王室,坏了两地联姻。 明?姝按下心事,莞尔道?:「逢年过节阖府上下最?是忙碌,我虽在养伤,到底是这宅子的女主子,也不能?全交给孙姨娘和郑嫂子两个人忙。这两日正打算到外面联繫联繫酒家,採买点过节的吃食。」 女主子? 崔承嗣将她放到床边,暗哂,她倒是尽心尽力,为他打理后宅。 那么,她从王室嫁到廷州,却对他满口谎言,图的到底是什么? 明?姝看到那火蟒沿着崔承嗣的手臂爬下来,凛凛冷光,和崔承嗣的存在一样,叫人难以忽视。她忍不住道?:「夫君,这蛇实在可怕,能?不能?拿走?」 崔承嗣淡道?,「我可以替你找个笼子,装进去。」 他偏要把蛇留下,默了会,起?身将甲冑挂在椸上。明?姝唿吸一时急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他实在有太多的秘密,却对人讳莫如深。她怎么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罢了,他已答应她开放茶引,重审走私案,她也是时候想想退策了。 崔承嗣走向东寝,临近落地罩,又替明?姝放下悬挂帐幔的鎏金花钩:「公主,早点休息。」 她还有太多的秘密,让他猜不透看不明?。他迫切地想确认,她和他的联姻,是否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在明?姝茫然无辜的目光中,崔承嗣又深深凝了她一眼,方?合上东寝的门。 * 夜里明?姝并不安枕,竟梦到了崔承嗣。梦到他眸无波澜站在她面前,用送她那条火蟒将她悬吊起?来,吊得高高的,将她的身子作弄得七零八落。 等她猝然惊醒,才发现?自己被魇住了,发了薄汗。 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怪梦。 明?姝指尖拢了拢发,才发现?那条火蟒已被装进铁笼里了。笼子里还铺了木屑,放了水和食料。 采苓和绿衣正围在它旁边,嘀嘀咕咕。肯定在说?崔承嗣古怪,送这样的礼物。 她顿感头痛心慌,不想看它半眼,吩咐道?:「把它拿远些,平日别?叫我看见?。」 她诸事忙碌,匆匆用过早饭,便出门採买节礼了。 先前曹勇讹明?姝银子,明?姝面上答应,实际让孟疏暗中狠揍了他一顿。不承想没消停几天,他又将她堵在巷道?,威胁她给钱。南方?盛行?博戏,曹勇是个中饿鬼,近来输红了眼,又握着明?姝替嫁的把柄,小惩大戒已不管事。 一次两次便罢,可他分明?是个无底洞,明?姝不得不另想他法。 眨眼到了秋末,崔承嗣因吡罗奸细冒充汉人混入廷州一事,一直在州镇巡视,久未归府。明?姝决定今日和曹勇做个了结。 她乘马车买了些窗纱,便在巷子口打了个转,折进集市尽头的「百鑫赌坊」内。 曹勇乃百鑫赌坊的常客,所以明?姝叫孟疏约他在这儿碰面。他却不知道?,赌坊老闆便是岑元深。 明?姝一袭浮光锦石榴裙,戴着黑纱帷帽,才从赌坊侧门下马车,孟疏已疾步迎出。 看到孟疏,明?姝的心情稍松快了些:「孟疏,你怎么知道?我到了?」 「我与阿姐心有灵犀,岂能?不知?」孟疏看了下窄巷左右,确定没什么人跟踪,方?替她撩起?侧门的帘子,「岑郎君在楼上,阿姐,随我来。」 孟疏自小随她长大,如今却是成了她另外的手眼,行?事处处皆合她心意。 在他面前,明?姝可以做自己。 她入廷州后,总是梦魇,犯了头疾,还没走几步,五指便抵住门槛唿吸不顺。孟疏见?状,从香囊中取了乌羽叶放进烟管中,送进她唇边,明?姝含住菸嘴。 两人配合娴熟,红裙白衣,恍若壁人。 崔承嗣策马带队,在窄巷尽头停下。远眺半晌,不禁攥紧马缰。 他等了这些日子,总算等到明?姝放松警惕,借抓细作之机寻到此处。 她果然和舍龙帮关系匪浅,加之先前种种迹象,他还如何相信,她是公主明?姝,不是那个混迹驼马帮的,孟疏的姐姐? 何况,他们?对外称姐弟,小女郎却来歷不明?。他们?的关系,真的如此简单么? 第27章 孟疏在前, 引明姝上赌坊二楼。 两人之后,一对铁骑也悄悄进来。 红木楼梯转角,明?姝停下脚步,总觉得惴惴不安。但也只瞥见人堆中的曹勇。 他着一身锦缎翻领蛇皮纹胡服, 脖子上戴了条金鍊子, 右耳坠了个纯金大耳环,因这阔气模样, 就站在赌桌前最显眼处, 血脉偾张盯着荷官手里的描漆骰盅。 眼底尽是?血丝, 也不知在赌坊没?日没?夜待了多久。 明?姝掐指一算, 他拿走自己价值千金的头面也有三五日,看现在这鬍子拉碴的落拓样, 估摸这几日赢少亏多,彻底栽进赌桌里。 曹勇自小懒惰, 又好高骛远,沉迷此道, 明?姝并不奇怪。 但?他三番两次不知餍足, 以她非公主身份讹诈她, 明?姝便忍不得了。 明?姝抿了口乌羽叶,收回不安的视线,復又款步上楼。推门而入时, 嗅到轻微的香气。 岑元深正将?一线檀香放入桌上的鹤嘴描银铜香炉, 鹤嘴烟雾裊裊,满室缭绕。 他木簪绾髮, 穿着竹青交领广袖袍衫, 拇指的玉扳指和颈项间的清白?菩提串剐蹭,转珠子的声音分外明?显。 听到脚步声, 看向?明?姝。 「岑郎君,久等了。」明?姝忙攒着浓稠笑容,向?他问安。听说岑元深生意黑白?通吃,没?想?到面上一副观音相。 黑色的帷帽仍遮住了明?姝的脸,岑元深细究了会,方颔首回应:「明?锅头。」 走商一事,他确定与?舍龙帮合作。只是?来?年开春,崔承嗣预备联合剑东与?曷萨那兵犯吡罗,或恐商道不通,他们还可以就细节问题,再商榷一二。 岑元深亦是?上次偶然发现。明?姝对?曷萨那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 小到曷萨那人饮食偏好,习俗信仰,大到部族内部势力划分,周边威胁,她如数家珍。 红口白?牙,珍珠贝齿,每向?外吐的一个字,都能落到他心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西域三十六部,岑元深最感兴趣的,只有吡罗与?曷萨那。 岑元深凝了会她戴着纯金臂钏的皓腕,枫色指尖捻着细烟管,姿态慵懒松弛。 他亲自替她斟了杯茶,说了些有的没?的,才道:「明?锅头,不知曷萨那如今在位的汗是?哪一个?我久居中原,对?西戎不甚了解,只怕到时候遇到突发情?况不知所措。」 「岑郎君还担心这些?」 明?姝掸了掸乌羽叶的灰,抬眸视他。他开赌坊收利钱,会怕死?说不定叫人讨债的时候,也像个地狱修罗,阴惨惨站在黑暗中,睥睨蝼蚁。 但?他终日转普提珠,一副虔诚模样,明?姝也不戳穿他。 她有段时间没?去曷萨那了,脑子里的内容不甚新鲜:「在位的应当还是?老可汗苏合吧,本来?是?要传位给他亲儿子阿日松的,但?郎君应该知道,阿日松三月初暴毙了。可敦原是?前燕的公主,阿日松继承娘亲的美貌与?才德,高大俊秀,为人亲善。苏合受到他的影响,也喜欢中原文化,不过?苏合骨子里还是?个西戎,更?崇拜信念坚定,力量强大的人。若郎君不甚被?苏合抓了,千万不要害怕,在他面前射两只大雁,他肯定好酒好菜招待你。」 她说得很轻松,岑元深却笑了下。 「我不会骑射。」 明?姝颇为意外。半晌,她枫色指尖撩了缕碎发到耳后,又上下扫视他,戏嚯道:「要不要我教你?」 狐眸水光点点,娇媚蛊惑。她原是?打趣他,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 但?他深深看了眼,却道:「可以。」 「哎呀,折煞我了。骑射好的师傅一抓一大把,」明?姝别过?头去,嫣唇含住菸嘴,笑得鬓角簪花流苏轻颤。可她想?到什么,又媚眼如丝转向?他,「倘若岑郎君有心,我也愿献丑……只是?郎君,我不要你另外的价钱,你卖我个人情?可好?」 郎君,郎君,缠绵多情?。 岑元深转了转普提珠,眸子平静看着她,再道:「可以。」 得到他的肯定,那环佩玲珑婀娜身段终于起?来?了,青烟裊裊兰麝芬芳,拂过?他鼻尖。 岑元深抬眸,看到的是?明?姝魅人的笑意。 * 明?姝与?岑元深商定,便与?孟疏离了雅间,裊裊下楼。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崔承嗣正坐在桌边,隔着森寒玄铁指套,转着桌上的象牙牌九。 吡罗奸细恰好蹿到赌坊内,也不知算不算天意。 崔承嗣把腿搭在长木椅上,单手撑颌,命几个部下在赌坊内悄悄巡视着,自己则盯着明?姝。 那玲珑纤弱的身段,和嘈杂喧闹的赌坊格格不入。 「孟疏,你有多久没?见过?我玩骰子了?」明?姝忽然问孟疏。 「阿姐不喜欢博戏,让我也别碰。应是?很久了。」 「有的东西沾了身,就像蚀骨的毒药,没?有半点好处。但?我今日,却不得不让你在这腌臜地方呆一会。」明?姝指尖点了个地方,「孟疏,待会你就在那,给我当半天荷官,好不好?」 孟疏淡笑道:「阿姐要我做的,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怎么会要你死。」明?姝嫌他小题大做,帷帽遮了脸面,来?到曹勇的赌桌前。 他赢了两把,正是?最风光的时候。看到眼前来?了个裊娜风流的女子,不作他想?:「哪家的小娘子,怎么来?这种地方?」 明?姝掩唇轻笑:「奴家方才见郎君赌技出神入化,才想?和郎君玩两把。」 「你?」曹勇哈哈大笑,一点也没?听出明?姝的声音。 明?姝柔婉道:「怎么,不敢吗?」 牡丹花下,鬼也风流。 「小爷我有什么不敢的?」曹勇大手一挥,应了。 明?姝坐在赌桌上,拿起?描漆骰盅,交给了荷官扮相的孟疏。 * 曹勇凭的是?运气,明?姝却知赌桌上猫腻很多。她听着孟疏摇骰子的声响,判断骰子点数大小,与?他配合无间,不一会,把曹勇耍得团团转。 曹勇赢一把,她楚楚可怜,求再来?一把。 曹勇输一把,她便柔声宽慰,缠他继续。 直到曹勇一输再输,连脖子上的金项鍊都赔了进去,才觉察到不对?,嚷嚷她耍诈,楼上,岑元深吩咐了句,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从人群中走出,把曹勇的牙齿都打断了。 有人抓起?曹勇抹了红印泥的手,摁在欠条上,明?姝接过?欠条,绣鞋碾过?曹勇的脸,笑意吟吟。 「好哥哥,人要愿赌服输。」 她旋身,和孟疏击掌庆祝,笑着笑着,几乎要和他闹作一团。 崔承嗣眸色深深,看在眼里,却已几乎将?掌中牌九捏碎。他不知道,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玩这么野。 五指抵着额头,他禁不住低沉地笑。 耳边迴荡的,是?明?姝素日温柔入骨的情?话。 他简直被?她当成了傻子,以为她怕匪徒,怕狮子,不会骑马,不会挽弓……还一再因此嘲笑她。 她会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更?多。 笑了会,他又抓过?随身的长柄斧,起?身。 明?姝和孟疏正点着从曹勇身上赢回的钱物,却听到一阵仓促脚步。喧闹的人群被?两列瀚海军分开,为首的将?领高喝「抓姦细!」,勒令赌坊内所有人留在原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明?姝抬眸,隔着及地的黑色帷幔,乍见崔承嗣从人群中走来?。 他戴着面罩,拖着初见那柄长斧,一步一步走向?她。阴沉的眸光,如冬日过?境的冷风,让在场诸人遍体生寒。 明?姝不自觉后退半步,不知他为什么不在州镇巡视,却在这里。或许她已经想?到了原因,可光是?深想?,便觉得糟糕透顶。 崔承嗣还在逼近她,她一时紧张,攥住孟疏的衣角。 孟疏突然揽过?她,将?她头摁进他胸膛,低声宽慰:「阿姐,别怕。」 原来?他已那么高了,她如今踮起?脚尖,也不过?到他下巴。 崔承嗣顿步,寒眸微眯,定格在明?姝与?孟疏身上。明?姝此刻背对?他,腕手松松垂下轻颤,像极了被?惊吓的小女郎,寻求夫君的羽翼庇护。 孟疏清润的眸子平视崔承嗣,神色云淡风轻。 「好巧,太尉大人。」 「她是?谁?」半晌,崔承嗣涩声开口,明?知故问。 那么多人,他单问明?姝一个。明?姝的心骤然悬吊起?来?,指尖捏紧那衣料。孟疏却淡然笑了下:「醉花楼的妓子浮樱,没?见过?这阵势,在我怀里抖得厉害,让太尉见笑了。」 「太尉,你莫不会以为,她是?你要找的奸细吧?」 崔承嗣蓦地一哂,大掌径直将?明?姝从孟疏身上拽到自己面前,攥住她遮脸的帷幔。 孟疏皱眉:「崔太尉!」 崔承嗣不语,便要掀开帷帽,明?姝却软了身子,臂弯缠上崔承嗣,唇吻抖擞求怜:「大,大人莫要杀我,我真的不是?奸细……」 声线比平日更?媚三分,细三分,若听声音,当真听不出半分明?姝的影子。 崔承嗣喉头滚动,掌心摁住她的腰背,明?姝更?软了,几乎要挂在他的玄甲上,热得像一团火。 「大人……可怜可怜我……」 她贴着他,不住地呢喃。 她仿佛不是?为了自辩,而是?央求他,别在这里戳穿她。 崔承嗣攥着斧柄,胸腔的沉怒,几乎要被?这一声一声酥软的唿唤,冰消瓦解。 「浮樱?」崔承嗣捏住明?姝下巴,迫使她仰头。隔着薄薄的帷幔,他低头审她,却是?阴鸷低笑了声,「好名?字。」 他抬眸回视孟疏,亦把明?姝摁进自己的胸膛,掐了下明?姝的纤腰。 明?姝被?他掐得又燥又热,不敢轻举妄动。 孟疏攥紧拳头。 不一会,部下竟揪出了真细作。崔承嗣的手掌还在明?姝腰上逡巡,好一会,才推开明?姝,揪住那细作的衣襟拖出赌坊。 闹剧就此落下帷幕。明?姝却差点撞到赌桌桌角,撑着桌子边缘,不住地喘息。 太吓人了。 她方才和崔承嗣咫尺之距。 「阿姐,」孟疏望了眼赌坊正门,过?来?道,「你没?事吧?」 「没?有。」明?姝揉了揉额角,「你方才怎么想?到唤我浮樱?你是?不是?去过?醉花楼?」 她试图平復自己的心绪,岔开话题。 孟疏道:「不过?道听途说。世上除了阿姐,别的女人怎么入我的眼?」 明?姝心骤顿,抬眸看向?他。他剔透的眼神却叫她有点烦闷。 孟疏又道:「阿姐,崔承嗣暴虐阴沉,脾气古怪,不是?个好煳弄的角色。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多久?」 明?姝已经劝动崔承嗣了,但?她觉得不够稳妥,还想?待来?年春后,新令推行,她再离开都护府。眼下,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怎样让自己全身而退。 「不会太久的。孟疏,姐姐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好好保重自己。」 明?姝宽慰了他两句,却在思索,今日崔承嗣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 如果他已经发现自己和舍龙帮牵扯不清,她至少得让他相信,她是?真公主。 * 明?姝把从曹勇处赢回的票据、首饰交给了孟疏,本打算直接回府,路过?药铺灵春堂时,又停下买了两剂药。 让明?姝宽心的是?,她到家时,崔承嗣并不在府上。 他仍以军务为重,没?急着兴师问罪,或许今日来?到赌坊,只是?偶然。即便不是?偶然,也给了明?姝喘息的罅隙。 傍晚,崔承嗣才从府衙回到二院。 明?姝坐在茜纱窗下,葱白?的手指滚着一枚生鹌鹑蛋,似乎在钓那笼子里的火蟒。 他沉默地进了屋。 倘若明?姝真的是?赝品,王室送个赝品过?来?与?他联姻,他是?不是?也应该找她挑明?,好问问她和王室耍他的原因? 崔承嗣一旦停下手中事务,行走坐卧,满脑子都是?她在赌坊和孟疏击掌庆贺,语笑嫣然的模样。 不过?是?个骗子,他恼什么? 如果身份是?假的,情?自然也是?假的。她今日可以是?明?姝,明?日也能是?浮樱。 今日能对?他笑,明?日也能对?旁人笑。 能戳穿她的假面,他该庆幸才是?。 他在恼什么? 明?姝回身看见他,却是?款款迎上去,伸手替他解玄甲:「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崔承嗣攥住她腕,哂道:「等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嗯。我今晨到灵春堂给你买了些药,想?让你用饭后试试。」明?姝眉头轻蹙,作势委屈道,「夫君,我每日等你等得难过?,往后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崔承嗣稍稍松力,见榻上竟有一桌精緻小菜。雕花食盒内,装的大约便是?那碗药。 「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药?」 「夫君忘了,那夜夫君将?拔步床送回,半夜突然犯了寒疾。我事后才听岑姑娘说,夫君自小如此,便想?趁着今日出门问问大夫,能不能给夫君开剂药。滋补的药是?甜的,不难喝。」 「滋补的药是?甜的。」 和崔老头的话一模一样。 崔承嗣放开明?姝,坐到榻边。 却未理睬那一桌子的菜,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抵着下巴,打量明?姝。 「你曾说在深宫中,便得闻我的大名?。几岁闻的?」 他口吻淡淡,不知是?审问,还是?信口一问。 明?姝睫羽轻颤,胡诌:「还未及笄。」 崔承嗣便盯向?她:「那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仅杀敌,还杀了我的义兄,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暗惊,她从来?避免触他霉头,没?想?到他自己提及此事。 她款步来?到他身前,卧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道:「也听过?的。先前有点儿怕,但?这些日子,我见夫君治下的廷州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便不会这么想?了。」 崔承嗣低头:「如何?」 她真软啊,说的每一句话,都似甜美的鼓点踩在他心尖。 「夫君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却替汉人守西域门户。如果没?有夫君,西戎铁骑早已踏破廷州,直逼中原腹地。不仅父皇器重你,我更?感激你。父皇曾说,他之所以重用胡人,是?他相信两境虽疏,情?谊如一。彼国缯彩,皆为我国之物。我之牛羊,皆为尔之牲畜。不论?夫君为胡还是?为汉,只要对?百姓有利,我便全心支持,怎么会认为,夫君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又撒谎了,没?有人认为他不是?。 可认真地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有点动容。 崔承嗣坐镇廷州,怀的是?这样的心情?吗? 不论?外人如何看待他,只要他在这里一日,西域的大门便守得住一日。 他承受的非议,明?明?远比汉人将?领多。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 崔承嗣透过?明?姝,恍惚再次听到崔执殳的笑语。 他抚上她的侧脸,又挑起?她的下巴。她眸光如水,妩媚多情?,远比他未见她时猜想?的还要美丽。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恼什么,此刻戳破她的假面,他便要失去她了,连同她带给他的一切,温柔、关?心、奉承,乃至她直刺他心扉的,娓娓动听的情?话。 他怎么如此悲哀,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她编织的美梦中,难以自拔。 第28章 崔承嗣看着明姝, 大掌忽地?托住她的臀,将她从塌下抱到腿上。 「夫君……」明姝心弦跳动,捏紧他的衣袍,一时不知所?措。 那无辜的面容如此娇艷欲滴, 楚楚动人, 崔承嗣素来平静无澜的眸,光亮奇异, 某种情愫唿之欲出。 他没有说话, 双掌摁着她的头?, 唇口勿撬开她齿关。 举止仓促而突兀。 明姝脑海嗡鸣, 指尖下意识陷进他的腿肉,闷声挣扎, 却被他堵着话口。他的口勿带着掠夺性,像大军过境, 攻城略地?,叫她毫无招架之力。就在她被亲得迷迷濛蒙, 气息缭乱时, 他的掌心沿着她瘦削的肩膀, 摩挲至她身前,攥住她上衫的系带。 他可能被她甜美的奉承哄得不太清醒,觉得她必有难言之隐。他不该怀疑她, 不该怀疑她的爱。 她方才说的话, 如此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怎么可能有假呢? 他可以试试她的真心。 可就在他忘我沉溺的时候, 明姝忽然夺得了一丝唿吸的罅隙,忙不迭喘息:「夫, 夫君,要不要先用?饭?」 她长睫微掀,润泽微肿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笑却不达眼底,身子微微发颤。 赌坊中?,她和孟疏在一起时,分?明不是这样?笑的。那时的她更明媚,髮髻间流苏漾动,不带一丝谄媚讨好。为什么在他面前,一切都变了? 她有意无意的拒绝,让崔承嗣彻底回到现实——他就是个?被她骗心骗情的傻子。 他不禁冷道:「我吃过了。」 明姝还是笑吟吟的,指尖却胡乱地?去寻找小?几上的雕花食盒:「那便喝了药吧,药快凉了。」 她也是偶然想起孟疏的话。 崔承嗣本性阴郁、暴虐、喜怒不定,若哪天发现她身份是假的,肯定会杀了她。 左右他已经答应开放茶引,宽恕从犯,她不该再向之前一般行事,和他牵扯过深了。 他们的开始不过是个?谎言,谎言编织出来的感情,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她不能奢望,他此刻想口勿的,是一个?驼马帮的女锅头?。 明姝唇齿发干,冶艷的指尖越过他宽厚肩膀,胡乱地?寻找着食盒,指甲不时剐蹭描漆的檀木,声响刺耳。崔承嗣目光沉沉,追索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最终他只是揪着明姝的衣襟,将?她搡到一侧。他实在无法遏制自?己的躁念。她下意识的牴触让他发闷,话语可以粉饰,身体?如何骗人? 她根本没有说的那般爱他。 崔承嗣压抑着心绪,绕到小?几一侧,翻开食盒的盖子。捏紧那药碗,把药一饮而尽。 许多复杂的感情,也随着药一起灌进了咽喉里。说是甜的药,却那么难以下咽。 他把碗重重叩在小?几上,阴鸷地?看着她,正想再开口,明姝却理了理自?己缭乱的碎发,坐在他对面,似乎不知他为何发火,又试探问—— 「夫君,苦吗?」 崔承嗣轻哂。 明姝还没吃过饭,满桌子的菜却因为他的举动凉了,恹恹地?没有挟菜的心思。 她用?汤匙舀了些蜜糖放进茶盏中?,找补似的问:「夫君,你知不知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说梦话了。说什么『老头?,是他先杀我』,『他要杀我』……夫君,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 话题跳得真快。崔承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倒也耐着性子陪她周旋, 「你想知道?」 明姝怯生生的:「夫君自?来不喜和我说话,问的很多问题都没有回应。但我也不想问姨娘和嫂子她们。」 「为什么?」 「是我与夫君朝夕相处,还要从别人口中?了解夫君吗?」明姝轻巧地?把茶盏推到崔承嗣面前,「这桂花甜茶很香,你尝尝,可以去药的涩味。」 她怕惹他不悦,去问孙姨娘、郑氏或者是岑雪衣,都可能落下话柄,不如直接问他。 崔承嗣攥紧那茶盏,上面金桂点点,蜜糖飘香。 不愿从别人口中?了解他? 还是这般刺中?他软肋。心底的闷气消了些。 「以后可以慢慢了解。」话说的有三分?撩拨之意,可语气是平淡的。明姝抬眸看他,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茶香回甘,却不及方才舌尖纠缠交溶的滋味。 有些事若真从他口中?说出来,反倒像在奢求她的可怜。 他不打算尝试,更不希望知道自?己被人厌弃。 何况被她厌弃。 或许是她今夜的甜言蜜语太动听,他几度张口,都不忍当面戳穿她。 明姝问不出什么,只好拿起那生鹌鹑蛋,塞进铁笼子里。火蟒闻着味儿?蜿蜒而来,张口囫囵吞下蛋,缓慢地?吞咽。这冷血之物就像她眼底的崔承嗣,虽则寡言少语,但危险摄人。 怪人送怪礼。 明姝又想起他之前退回的襕衫,本想捉弄他,问问那裂口是不是他缝好的。可忽然想到他方才口勿得她气息缭乱,不免噤了口。 她从前总是为了一己私利讨好他,可却忘了,自?己的心也是肉长的。 她还记得他蓝色眼眸沉静看着她,侵略她的滋味,脸慢慢地?热起来。 第29章 铁笼中, 火蟒将明姝送来的蛋吞入腹中,艷丽的腹鳞被撑得薄薄的,不?一会,又成团吐出?碎裂的斑驳蛋壳。 它的头远比身体小, 颈部时常曲折扬起, 吐着?信子四周观瞧。 明姝餵了一个鹌鹑蛋,余光不?看?崔承嗣, 又从托盘内拿起一个鹌鹑蛋。枫色指尖在蛋壳表面缓慢地滚动, 再待餵食。 她的舌尖仍残留浅淡的酥麻感, 后颈也因为方才被迫持久地仰起发酸。 周身都?是?崔承嗣身上?清苦松针的气息。 崔承嗣喝完甜茶, 看?了她半晌,忽道:「它?不?常吃东西, 不?必每日都?餵。餵多了,反而会吐。」 「是?吗?」明姝眼?睫轻眨, 忙把鹌鹑蛋放回托盘,「我也是?第一次养, 怕它?咬我, 又怕它?渴着?饿着?, 心里很是?紧张。」 「第一次养?」崔承嗣盯着?明姝的脸,那绯霞自?漫上?她脸颊,便愈演愈烈, 酡颜媚人。 明姝被那目光灼得燥热, 心尖发颤,又别过视线:「是?啊。其实我不?喜欢蛇, 但夫君送我的东西, 我得爱惜。」 她囫囵说着?,一道暗影突然落在她面前, 下巴再次被崔承嗣捏起。 唇没有消肿,粉润的色泽,远比上?了胭脂更纯诱。崔承嗣缓缓俯身,明姝下意识睁大眼?,但下一秒,却听到他微不?可察的一丝哑笑。 崔承嗣终于松开?她下巴,离开?了寝屋。明姝捏了捏被摁疼的颌骨,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脸竟更热了。 * 崔承嗣先去了牢狱,审了一下午,尚未审出?有用的东西,吡罗细作已被折磨致死。 他用巾帕擦了擦掌心血水,发闷地回到都?护府。 秋末初冬,白?日热气将散不?散,崔承嗣停在二院假山池畔,明姝的两名贴身婢女采苓和绿衣正捏着?饵料餵食池鱼。青衫绿裙双丫髻,年?纪不?大。绿衣胆大爽利,性情刁钻。采苓却柔顺胆怯,纤细敏感。 崔承嗣平日从不?和她们打交道,可他今日决定绕开?明姝,调查她周围人。 这样,无论审问结果如何,他都?可以设法转圜。 他招唿王管事寻个理由?,把采苓叫到书房。她原以为自?己是?来帮王管事搬两幅字画,没想到刚进屋,门就?被王管事从外面带上?。 崔承嗣撑首坐在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方纸镇,没有看?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尽管他已换了常服,周身凛寒的气息,和他随意立在书架旁,逸散着?森森腥气的长柄斧,仍让采苓哆嗦了下。 「太尉大人。」她怯怯问安,模样比明姝演绎的更畏缩怯懦。 崔承嗣指节轻叩纸镇,稍稍调整坐姿:「问什么,答什么。出?了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要让我从第三个人的口中,听到你我对谈的内容,知道么?」 他的口吻并不?严厉,但结尾时,薄薄的眼?皮微掀,湛蓝的眸在采苓身上?掠过,她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奴、奴婢明白?。奴婢绝不?敢往外说。」 她说完,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她简直不?敢想像,明姝怎么能和崔承嗣朝夕相对,她光是?和他对视,已经花光所有的勇气。 崔承嗣视线定在她脸上?:「真?公主去哪了?」 一句话,吓得采苓差点吐出?来。 「真?,真?……」她支支吾吾,差点便要说出?实情。但突然想起,明姝午后回府,曾私下告诉她们,倘若崔承嗣问及此事,她必须极力否认,才能保住性命。 「回答我。」 电光火石之间,采苓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殿、殿下便是?真?公主,她、她不?是?一直在府里吗?」 她按照明姝的提示撒了谎,不?敢说真?公主和侍卫私通,怕崔承嗣怒极之下割了她们的头下酒。 崔承嗣这才又瞥她一眼?。 之所以挑采苓,是?因为她怯懦胆小,稍稍震慑便怂成一团,容易驾驭。 她却说明姝是?真?公主。 崔承嗣交叠十指,薄唇挑起,她是?觉得骗他有意思吗?但他不?是?个喜欢对女人用刑的人,也不?想揪着?她衣襟质问,语气平淡克制:「继续说。」顿了顿,「不?要告诉我,你们金枝玉叶的殿下,也会骑马、射箭、博戏、杀人不?眨眼?,和江湖帮派牵扯不?清。」 采苓又是?一抖,眼?前阵阵发灰,快不?能思考。 他竟然已经调查到了这些?! 撒谎不?是?采苓的强项,但开?了个头,再否定死得更快。她勉强没有晕过去,捋了捋舌头,道:「说、说来话长,不?管您信或不?信,殿、殿下幼、幼年?时曾遭遭遇意外,被个驼马帮、帮的锅头所救,学了些?不?、不?三不?四的本领,后、后来才被娘、娘娘接回宫……她、她怕您不?喜欢她的、这一面,才,才刻意隐瞒……」 她磕磕绊绊,不?清不?楚地说了半天?,直到把这段话说完,额头已经点在地上?,根本直不?起腰。 但等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明姝明明说,这是?唯一能救她们和王室的话术,崔承嗣为什么沉默? 她抬头,又惴惴不?安等了半日,才听到头顶淡沉的声音。 「那么,公主可曾说过,早便认识我?」 「……啊?好,好像说过,大人镇守西域门户,商贸通达,庇佑百姓什么……」采苓慌得脑子空白?,搜索枯肠,随便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得知要嫁给您时,特、特别高兴,格外认真?地学习女戒女训,生?、生?怕怠慢大、大人,大人,殿下不?是?诚心期满您,她、她便是?如假包换的真?公主……」 她开?始涕泗横流,口不?择言。 崔承嗣忽然突兀地笑了声。 桀桀低沉,让采苓悚然一抖。 她可能完全听不?出?他笑声里的情绪,也不?敢看?他。 崔承嗣终于动了动手指:「出?去吧。」 他怕自?己再不?下令,便要癫狂大笑起来。 原来之前的猜测,只猜对了一半,明姝没有骗他,只是?隐瞒了一段过往。他去驼马帮调查时,也的确听人说,小女郎可能是?贵族女,已经被本家接回。和她不?是?公主比起来,这简直无足轻重…… 那么,她说她在王室时便爱慕他的话,也是?真?的吗? 可听起来又像是?个拙劣的藉口,手指轻轻一掸,便破碎了。 他要信,还是?不?信? 崔承嗣十指交叠,思忖着?,眸底光彩愈烈。到底是?舍不?得,不?忍破坏明姝赠予他的一切,即便是?谎言。何妨再信她这一次,最后一次,又能如何呢? 采苓犹疑不?定,却见崔承嗣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忙不?迭连滚带爬,爬出?了书房。 * 采苓惴惴不?安了几日,府上?无事发生?。 崔承嗣再没找她问话,每日到营中练兵,到府衙处理政务。 虽则采苓大多时候想对明姝说点什么,念及崔承嗣的交代,吓得止了口。 这日,明姝外出?购买年?节所需的酒水,偶然在街角土墙下看?到了舍龙帮帮众留下的标记,撇下采苓和绿衣,独自?寻到窄巷。 曹勇跳了出?来,作势要揍她。 「那日是?你不?是??」他被人打掉的豁口漏风,脸上?身上?淤青血痂犹在,一双牛眼?瞪得犹如铜铃。 想是?刚被人扔出?赌坊,就?回过神了。 明姝抵住他的手,淡笑道:「阿勇哥,输了钱而已,怎么那么大火气?」 曹勇细想那日被明姝耍弄,越想越气:「把钱还给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明姝却摸出?那张借据,掸了掸:「这可是?百鑫赌坊岑郎君给你立的借据,若你放我一马,借据我替你一笔勾销。若你不?肯,就?等着?被赌坊打手讨债,断胳膊断腿……到时候,妹妹我可救不?了你。」 那日他被打得牙齿脱落,手骨折断,被迫在借据上?留了手印。 没想到这借据转手到了明姝这里。他便知明姝一早和岑元深串通好了。 「你——」他又气又急,只恨不?得惩罚她。明姝復又掀起长睫觑他,眼?神阴柔凉淡,「阿勇哥,你的小指还疼吗?」 曹勇顿时想起,当初如何被明姝剁了根手指头。再看?明姝这张娇冶妩媚的面庞,吓得咽了口口水。 明姝将借据攥进手里,露出?嫌恶之色:「以后没什么紧要事,别来劳烦我。若再来,你我之间所剩的情分,便不?是?剁根手指,掉两颗牙齿能了的了。」 曹勇忍不?住道:「你若不?给我,我定会让你后悔!」 明姝笑得轻狂,并不?回应他。 看?着?那离开?的倩影,曹勇啐了口唾沫,满脸气闷,却又见窄巷那儿立了个身段纤长,五官浓艷的女子。她手里攥着?根带倒钩的长鞭,凤眸上?挑:「喂,你和殿下是?什么关系?」 「哪家来的小娘子,给你曹爷寻开?心?」曹勇嘿嘿笑,眼?光眯瞪起来。 岑雪衣长鞭飒杳生?风,抽在他身上?:「我问你话呢。」 那鞭子抽得曹勇皮开?肉绽,趴在地上?。 他诶哟叫唤两声,反应过来,岑雪衣刚才看?到他和明姝聊天?了。不?过距离太远,她不?确定,才过来问询。 * 明姝是?王都?的公主,怎会和曹勇扯上?关系? 看?起来还是?旧识。那日见明姝背上?蝴蝶胎记,岑雪衣已放弃不?切实际的猜测。今日偶然又见,不?禁计上?心来。 既然是?伪装,肌肤也能伪装。远远的,在背上?画个胎记罢了。可她接触过的人,是?不?会说谎的。 岑雪衣看?着?疼得满地打滚的曹勇,笑吟吟踩在他背上?:「小子,你若说实话,我便答应你一件事,这买卖你做不?做?」 第30章 曹勇身上的鞭痕辣疼, 禁不住问?:「姑奶奶,你到底谁啊?」 岑雪衣吊梢眼一扬,「你想干什么?」 「我不认得你,怎么敢跟你做买卖?」 身边婢女尺素忙道:「没眼力见的东西, 连剑东节度府上四姑娘都?不知道?」 「剑、剑东……」曹勇话没说完, 背上的靴子忽然发力,「我问?你, 你怎么会认识明姝殿下?」 他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惨叫道:「我、我输了她?三千赌金!你、你要是能给我三千赌金, 我、我就告诉你!」 「她?去赌坊了?」 「啊啊……姑奶奶, 你松脚,你这样我没法跟你说!」曹勇骨肉被她?的脚碾得咯吱作响, 表情扭曲至极。岑雪衣这才收脚,曹勇抓着捧土, 尝试爬起。 岑雪衣急道:「快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去赌坊,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她?……她?……」曹勇忽然将手里那?捧土砸向岑雪衣, 撒丫子便跑。他砸了岑雪衣满脸的土, 叫她?「呸」、「呸」地吐了半天,再?抬眼,他已经熘得没了影子。 岑雪衣今日?出门没带护卫, 论真?格的也未必能对付曹勇, 气得闷闷跺脚:「狗东西,敢砸你姑奶奶的脸, 看我下次遇到你, 不扒了你的皮!」 尺素掏帕子替她?擦拭,亦恼道:「他定是怕姑娘食言, 不信姑娘才跑了。亏得殿下跟这种泼皮无赖搅浑在?一起,姑娘还不快告诉太尉大人?,让大人?审问?她?。」 岑雪衣打开尺素的手,吐了把土:「我知道,先让我想想。」 今天,岑元深从剑东带了些果饼过来看她?,她?本是要去见岑元深,没想到意外知道了明姝和曹勇的秘事。曹勇姓甚名谁,做什么的,和明姝什么关系,她?一无所知,可?巧人?就跑了。 不过,知道明姝和曹勇博戏,曹勇欠了她?三千金,她?便有法子追查下去。 * 岑雪衣和尺素来至听?雨楼,意外见到了崔承嗣。 岑元深转了转颈项上的清白菩提穿,对她?展颜淡笑:「四妹妹。」 他仍着身隐士出尘的素色长衫,眉目如画,神色恬淡。崔承嗣玄甲覆身,坐在?酒楼雅间靠窗的地方,长柄斧搁在?身侧。 临近年节,都?护府往来应酬远比平日?繁忙。崔承嗣昨夜才得剑东来信,岑夫人?做了些茶饼果子,差岑元深送到廷州,给小辈们尝尝。崔承嗣刻意不与岑雪衣同路,上午练完兵就过来了。 岑雪衣惦着刚才见到明姝和曹勇的事,悄悄把岑元深拉到边上:「三哥哥,我有话同你说。」 岑元深瞥了眼崔承嗣,岑雪衣又拽着他胳膊往边上拉:「这事不能叫他听?着。」 崔承嗣手里攥着个?白玉酒壶,视线未在?这对兄妹身上停留片刻,而是越过窗牖,停在?街边一个?卖货郎身上。 红木双轮推车上搁了一个?竹木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新奇的货色,焉耆的胭脂,蓝田的美玉,彩色的丝线串成?的项鍊首饰,别着彩色鸟羽的裘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他看到一顶高高的胡帽,和那?日?他还家,明姝戴的一样高。 她?平日?总是绾着高髻,戴着繁复的金银头面,扮相?远比她?应有的年纪成?熟妩媚。用这绣满玫红狼毒和硃砂山丹的霞色锦缎帽子遮住,反倒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俏丽娇冶的脸庞上,会想到她?也不过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女郎。 只是那?帽子被他碾了一脚,明姝便束之高阁了。 他曾以为?,明姝弱不禁风,居心叵测,一味拒绝她?的情谊。 现在?他方知,她?并?不娇弱,反倒能耐的很。 美酒一杯谁与共,不如怜取眼前人?,他为?何要顾忌那?些派系之争? 他应该遵从当下的欲望,做一个?好丈夫。 * 「四妹妹,你说吧。他听?不见。」 岑元深眼见自己要被岑雪衣拽到红绡泥金五扇折屏后,抵住了她?的胳膊。 岑雪衣试探窥了眼崔承嗣,才压低声音:「三哥哥,你名下赌坊那?么多,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明姝殿下是不是喜欢去赌坊?……」她?声音越来越低,「我怀疑来到廷州的这位殿下,不是真?公主。」 那?转清白普提珠的手顿住,「不是真?公主?」 「是啊,传闻明姝公主国色天香,能歌善舞,但是久居深闺,身骨羸弱。可?我接触的那?位殿下,不仅偷学三礼四艺,还能控马射鵰,徒手杀狼,和人?博戏。你说怪不怪?」 「倘若真?的是赝品,嗣哥哥定会和朝廷翻脸。哥哥,这不正是你和父亲想要的吗?」 岑元深快促转着菩提珠串,清润眸子中光芒闪烁,像在?思索什么。很快便回答她?:「好,哥哥帮你查查。」 岑绍懿有意分化廷州与朝廷的关系,拉拢崔承嗣。这次吡罗派出几个?细作潜入廷州,还没有和他们碰面,便被崔承嗣抓住了。他既是带了茶果饼子过来拜见老太太,也想探探崔承嗣的底。看样子崔承嗣没审出什么。 若明姝不是真?公主,倒算个?意外之喜。他想了会问?:「你可?知殿下什么模样,我差人?画出来,到各大赌坊仔细盘问?。」 「我又不擅丹青,怎么画呀?哥哥待会到府上,我指给你看便是了。」 岑元深笑笑,揉了揉她?的头髮:「也好。」 兄妹二人?叙话的功夫,崔承嗣却起身下了楼。 岑雪衣正想跟上去,被岑元深叫住了。「怎么,远道而来,也不陪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你日?日?见他,着急这一时?」 「可?我……」 岑元深微微笑道:「若你要求低些,愿委身做妾,老太太那?边撮合撮合,你也嫁他了。」 「我才不做妾。」岑雪衣闷闷地来到桌前坐下,想起怄心事,喝了口?冷茶,「原来老太太和崔伯伯都?已经定了我,嗣哥哥也没反对,为?什么会发生?那?档子事,把什么都?搅乱了。」 岑元深眼皮微垂,抿了口?茶,却不答话。想是崔执殳指婚,不管是驴是马,崔承嗣都?会娶。但和他自己主动求娶,还是有所区别的。 「妹妹,我帮你叫两碟小菜,陪我喝会酒吧。」岑元深道。 * 崔承嗣来到货郎面前,取下了那?顶绣满狼毒与山丹的高顶胡帽,在?手里细打量。 货郎见状,殷勤地介绍道:「这是廷州最时兴的帽子,瞧瞧,这艷丽的花色,还有这锁针绣法,夫人?定会喜欢的。」 他又拿起那?顶别着彩色鸟羽的裘帽,「这顶也不错,天儿转冷,给夫人?御寒正合适。」 崔承嗣也接过那?顶裘帽,比对着,想像着。明姝国色天香,戴什么都?好看,两顶帽子都?合适。他捻了捻裘帽的雪貂绒毛,又想,自己的确没有正式送过明姝礼物,她?收到礼物,会不会很高兴?余光忽然看到窄巷里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捏着吸菸管,坐在?墙根处吞云吐雾。 他眸光凝敛,不免看着她?。 * 枫色的指尖捻着烟管,半天含不住菸嘴。 明姝头痛得厉害,吸了会,才发现菸斗的乌羽叶没点燃,忍不住攒拳敲脑袋。 离开曹勇后,她?并?未回去找采苓和绿衣,七转八绕,躲到这个?僻静处。眼前心底,都?是曹勇油腻的目光,发狠的表情。她?不过在?曹勇家中长大,早该习惯了,可?想到自己如今还要被那?样的人?纠缠,心中总是闷堵。 这儿多是土房子,用泥巴和杨木搭建而成?,被太阳炙烤得发干起灰。她?仰头靠着墙,捻着烟管看着发蓝的天穹。 她?是个?能忍的性子,自小便能适应各种各样糟糕的环境,养母也夸她?,便是满叔不喜欢她?,只要乖一些,不惹事便好了。后来多了个?曹勇,养母的心也难免偏了些。有一次走商,她?不小心陷入湍急的流水中,勐灌了几口?水却唿救不得。满叔和养母便站在?岸上,没有施救的意思。 那?时若死了,也算死于意外,家里少了一张吃饭的嘴,他们曹家皆大欢喜。 后来,养母终是无法接受,唿喊救人?。听?到唿救声,比她?还瘦小的孟疏,倒是二话不说回身扎进河里。 明姝敲了会头,忆及这些难堪往事,只觉得额角疼得难受,正要往菸斗里添乌羽叶,却见一袭白衣落在?眼前,仰头,孟疏单膝弯下,帮她?抖了抖烟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他发间落了些灰,似乎疾走了一段路。 「阿姐,你怎么躲到这里了?」 「哪,哪里是躲,我待会便要回都?护府,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姝别过视线,纤白的手背遮住自己的脸。她?揣测自己有点狼狈,像一只淋了雨耷拉毛的猫。默了会,她?掀起长睫玩笑问?,「孟疏,你最近总是神出鬼没的,是不是跟踪我呢?」 「可?以吗?」孟疏看着她?,反问?。 那?眸光清润澄澈,明姝睫羽轻颤,忙别开视线。 「帮里的事不够你忙?你倒是有功夫。」 「阿姐不高兴,别的事便不重要了。」孟疏从荷包里取出了一根水头极好的雕凤镶金翡翠簪,「阿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姝很快被那?簪子吸引,眼神亮起来。原是她?亲爹娘留给她?的簪子,但曹勇一直惦着拿它卖钱。年初他们一行去到中原王都?行商时,她?一家家拜访古玩玉器店,寻找簪子的主人?,结果簪子突然被人?偷走了。 「你怎么找到的?」明姝的头突然便不疼了。谁能想到,以为?彻底失去的东西能回到她?手里。 「我找遍了王都?的典当行,替阿姐赎回来了。即便不是曹勇偷的,也要拿它去换钱,所以一家家去问?,终于找到了。」 孟疏打量这簪子,又道,「能戴得起这种簪子的人?家非富即贵,阿姐原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这些年每到一个?新地方,明姝都?会拿着簪子到处问?。孟疏起初不知道她?问?什么,可?他知道她?在?意什么。 他半跪在?她?面前,也比她?坐着略高些。明姝放下烟管,看着他。原来瘦小的他,这些年抽条抽得快,模样也更俊朗温润。她?尤其喜欢他的目光,亲切温柔,不像崔承嗣阴沉不定。 「孟疏,你今年多大了?」 「我现在?比阿姐高一个?头了。」孟疏答非所问?,「阿姐,把这根簪子簪在?髮髻上吧,如果有人?认识它,会主动找你的。」 他捏着翡翠簪,扶着明姝的高髻,慢慢地插进去。 少年身上也有明姝熟悉的乌羽叶的香气,明姝轻浅地唿吸着,没阻止,只是将视线转向长街外。 方才还堵在?巷子口?的货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车子往前推了点,她?担心被人?看见,稍稍偏过头,让孟疏帮她?遮掩。 * 「嗣哥哥,我们该回府了。」 岑雪衣和岑元深小酌两杯后,意外发现崔承嗣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两顶帽子,不说买,也不说不买。货郎和他叨咕半日?,他表情冷得像铁。 岑雪衣盯着他手里那?顶绣着狼毒山丹的帽子,表情一时古怪。她?不太清楚,崔承嗣什么时候又喜欢起胡帽了。 在?深宫便倾慕他? 崔承嗣攥紧胡帽,心底却是发寒。 他怎么忽略了,她?和舍龙帮的孟疏,曾在?百鑫赌坊击掌欢笑。 他怎么会以为?,她?在?舍龙帮的过去,如采苓说的那?般简单? 崔承嗣把帽子扔回货架,想了半日?,又抓了根玉簪子,对着空气簪了几次。 依旧怨愤难平,目光扫向岑元深:「岑三郎,附近可?有上乘的玉器店?」 第31章 「倒是在?廷州开了几家玉器铺子, 太尉有兴趣?」岑元深视线在崔承嗣身上逡巡,见他不应,復又笑道,「那请吧。」 岑元深经营行当涉及生老病死方方面?面?, 像一只无形的手, 牢牢地掌控着廷州剑东两地的百姓。 他无权,却富可敌国, 人脉深广。且他自小便步步筹谋, 苦心经营, 仿佛天?生被神?佛开过慧眼, 知晓自己生来为何?。 崔执殳曾对崔承嗣说,有了钱, 可招兵买马。有了兵马,便能做窃国枭雄。 这样的人远比看上去可怕。 崔承嗣未应他, 翻身上马。 和?岑元深抵达玉器铺,才进铺子便对掌柜道:「把这最好的簪子拿出来。」 掌柜诚惶诚恐向?他道安, 忙招唿伙计拿东西。岑元深寻了个位子坐下, 抿了口掌柜递来的香茗, 笑眯眯吩咐:「不用?藏着掖着,太尉要什?么,你给什?么。」 「小的明白。」不一会, 伙计便将镇店的玉器簪子都取出来了, 清一色摆在?梨木台面?上。 崔承嗣漠然扫了眼,眼前浮现的, 却是孟疏戴进明姝髮髻间那支。凤头是水头成色上佳的翡翠, 清透莹润,簪身却是纯金所制, 只是不知道以孟疏的财力,会不会用?中空的金簪。 但?他不必。 那中空轻巧的簪子,全部被他扔到一边,只挑最贵最沉那几支。 如?意?头的,凤头的,还有花鸟头的。 他又注意?到,旁边还有支碧玉蟠龙金簪,华贵不失英气,拿起来细细端详。岑雪衣神?色复杂立在?一侧,还未开口,崔承嗣却又对着她的髮髻作簪簪子的动作。 「喜欢么?」 「嗣哥哥问我?」她先时还奇怪,崔承嗣为什?么突然想买簪子,这会便高兴起来了,「我,我都好……只要是嗣哥哥送的,我都喜欢。」 「好看?」崔承嗣摩挲着润泽的玉雕,又问。 岑雪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两颊臊得绯红:「自,自然好看的。」原来他打算送她簪子,怎么不早说。想是他和?明姝生了龃龉,这几日终于想起了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岑元深淡笑:「四妹妹,你再挑挑看,这里还有不少。」 岑雪衣羞赧地飞了眼崔承嗣,点?点?头,但?哪里有看簪子的心思,心中窃窃欢喜,不住地睇崔承嗣。崔承嗣没再问她,看了会,便将蟠龙簪收进囊中,对掌柜道:「刚才看过的簪子包起来。」 岑雪衣还没挑完,意?外的呀了声。看崔承嗣的意?思,买的那些里并不包括她在?选的。 「嗣哥哥……」她脸皮灼烧,气恼地把簪子扔回去。 崔承嗣却越过她出了门。 岑元深放下茶盏,安慰道:「无妨妹妹,你再挑两支,我请客。」他转向?崔承嗣,「方才那些,就当我送太尉了。」 「不必。」崔承嗣攥紧蟠龙簪子,拉过马缰,口吻淡淡的,「帐算我名下,让掌柜找都护府王管事。」 他眸子平静无澜,和?岑元深四目相对,看不到半分亲近之意?。 转了转清白的普提珠,岑元深轻浅笑笑,没再强求。 * 马车缓缓停在?都护府正门前,明姝坐了会,却没有下去。 她靠着软缎抱枕,指尖扶了扶高髻上的凤簪子,头仍昏昏晕沉。想起临别时孟疏对她说,短时间内曹勇不会再来烦扰她,难免担心起来。 可惜她时常见不到他,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他先前已为她得罪玉鹤帮,下手没轻没重,到处树敌。 采苓和?绿衣先下了马车,明姝打起帘子,却听迎出来的婢女道:「殿下总算回来了,大人在?颂梧堂等了半个时辰了。」 「等我?怎么在?颂梧堂等?」那是外府,接待来客的地方。 「剑东岑三郎过来了,还带了岑夫人做的茶饼果?子。」 明姝莲步轻顿,珍珠绣鞋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车帘内。她好些日子没见岑元深,倒忘了他是岑雪衣兄长。但?她不能见他,否则身份就暴露了。 「帮我回大人一声,今日身子不适,无法接待外客。」 「采苓,绿衣,从二院角门进吧。」明姝揉揉额角,不知岑元深怎么突然来访。但?临近年?节,剑东和?廷州两地人员往来,他拜访老?太太,也在?情理中。 明姝悄然从角门进了二院,来到垂花门前,远远见二层楼阁上轩窗洞开,岑元深如?画中谪仙,不急不徐地转着项间佛珠。风拂过松针,他偶然也瞥向?垂花门,明姝忙敛了视线,往寝屋而去。 外男不得入内院,便是待会崔承嗣过来,她也不会和?岑元深碰面?。 明姝心情稍定,在?寝屋转了两圈,便打开妆奁,往嘴唇上扑了点?白色的脂粉,又往脸上拍了点?艷色的胭脂,看起来像高热的样子。她躲在?茜纱窗后等了会,隐约看到崔承嗣的身影,斟了半盏茶搁在?桌上,便翻身上拔步床。 「咳咳,咳咳咳。」崔承嗣推开门,听到明姝轻微隐忍的咳嗽声。 她靠着锦缎软枕,香帕掩着口唇,裊娜不胜的模样。 「夫,夫君怎么来了?」一看见他,眸光便亮盈盈的,仿佛要起身相迎。 「听说殿下病了,我让嗣哥哥过来瞧瞧。」岑雪衣从崔承嗣身后出来,貌似亲切道,「我哥哥带了些阿娘做的茶饼果?子,这会人就在?颂梧堂,可惜你见不到他。」 她方才见到条火蟒,还以为走错了屋子。但?看崔承嗣神?色自如?,也不好询问。 她也烦恼,明姝偏偏这时候病了,岑元深白跑一趟。 「替我谢过岑郎君,谢过夫人。咳咳。」明姝咳了两声,喘气道,「也怪我昨夜踢翻被子睡了一夜,早起出门去,嗓子便干痒难耐。」 她唇皮干燥泛白,脸颊烧红,仿佛真?的病大了。崔承嗣打量了会,将桌上半盏茶满上,拿到她随手能够到的桌面?上。却也不端给她,而是坐到床沿边。 乌羽叶隐约的香味萦绕,崔承嗣凑近她,神?色古怪:「早起便嗓子干痒?」 便是干痒,也上瘾般在?窄巷吞云吐雾,乖巧地让孟疏替她簪簪子。 她对他如?此顺从,在?深宫中为他学女戒女训,这一幕又作何?解释?赌坊里贴紧孟疏胸膛,又作何?解释? 她爱的人,当真?是他? 明姝本来只是晕沉的脑筋被他这么看着,忽然一阵刺痛。 「是,是有点?儿。咳咳,但?休息会就好了,不要紧。」她掩唇咳嗽着,五指去寻茶盏,恰好找到满杯的茶盏,满满喝了一大口。 几滴茶水顺着樱唇流下,明姝用?帕子沾了沾,放下茶盏时,发现崔承嗣仍在?盯着她。 茶盏不知道怎么脱了手,她嫣然笑笑,把茶盏扶正。 崔承嗣从蹀躞带的囊中拿出了用?帕子包着的蟠龙簪子,唇吻几经开合,道:「回来时经过玉器铺子买的,试试。」 「怎么突然送我簪子?」明姝狐疑地瞥了眼那簪子,水头比自己头上的更好,剔透见肤,浑无杂质。那簪身拿在?手上,也沉甸甸的,想是极为贵重。 她的头面?首饰不少,却独独没有蟠龙样式的簪子。 岑雪衣眼热,正欲说话,却听崔承嗣道:「逢年?过节,都会买簪子。」 「是吗?」明姝端详着这支簪子,越发奇怪,「逢年?过节,你都买簪子送府里的人?」 「嗯。」崔承嗣囫囵应声,正要把她头顶那根簪子取下,却被明姝抵住手,「夫君,你做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崔承嗣皱眉:「戴了新的,就不要戴旧的。」 「不要紧。两支都好看。」明姝将凤簪摁回去,又把蟠龙簪簪上,婉笑道,「龙凤呈祥不好吗?」 她随便簪的位置不太好,龙被凤压在?了下面?。崔承嗣忽然攥住她的腕,非要重新簪。 把凤簪取出,把蟠龙簪簪回。 簪在?她髮髻上最明显的位置,明姝挣了挣,却觉得他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没有把凤簪簪回的意?思。 「夫君,把凤簪还我吧。」她求他道。 崔承嗣攥着凤簪,摩挲着,只要稍稍用?力,这簪子就能被他折断。 「它对你很重要?」 他颇有些无理取闹,明姝莫名其妙。默了会,她的柔荑覆上他粗糙的手背,讨好道:「是啊,夫君,还给我吧。」 她一连婉求了两次,崔承嗣这才把簪子还她。 虽然还了,簪身的金子也被他攥扭曲了。 明姝无语,把簪子簪了回去。这次倒是凤在?下龙在?上,崔承嗣喉结滚动,欲言又止。岑雪衣像个多事的站在?那里,白眼翻了又翻,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说完。 她转了转桌上茶盏,忍不住插话:「嗣哥哥,过几日要不要在?割鹿台办跳火节,和?百姓们?热闹热闹?岑哥哥近来都在?廷州,过年?了,大家一起喝酒吃肉,自在?开心多好啊。」 崔承嗣若去,明姝也一定去的。 等明姝到了外府,岑元深便有机会看见她的模样了。 崔承嗣盯着那凤簪,随口道:「你想办?」 「崔伯伯身体好时每年?都办,隔了有几年?了,确实想办了。」 「那便办。」 明姝倒是听说过跳火节,人们?聚在?高高的篝火前,往里面?扔剪纸烧东西。她不太感兴趣,何?况可能要与岑元深同?行,不免掩唇咳了咳:「我最近身体不知怎么总不好,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去呢。」 崔承嗣眸色又沉:「你不去?」 明姝弱声道:「我心里是很想与夫君去的,但?是不知道到时候病能不能好了。」 崔承嗣刻意?站起来,却也还是看着明姝,「你若不去,我到时候便只和?岑雪衣游街。」 岑雪衣眸光亮了:「真?的吗?」若能和?崔承嗣并肩游街,岑元深见不见得到明姝,也不重要了。总有机会见的,但?和?崔承嗣一起游街的殊荣,却不是谁都享有的。 何?况,还是崔承嗣主动提出和?她一起。 明姝只想摆脱岑元深,恹恹道:「那夫君好好照顾岑姑娘,我到时夜里就不等夫君,先歇了。」 说是如?此,明姝却暗自盘算,那日定是喧鼓震天?,游人如?织,她可以换身便服戴上凤簪在?街上逛逛,兴许能碰到认得簪子的人。 崔承嗣的语气突然沉下来:「我还有别的事,不会很晚回,你可以等我。」 他一副她招惹了他的模样。 明姝茫然,指尖摁了摁头顶的蟠龙簪,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病。 * 崔承嗣才离了寝屋,岑雪衣便得意?地飞了眼明姝,乐颠颠跟出去,但?是叫了半天?,崔承嗣也没有等她。 崔承嗣看到王管事,招唿道:「再去玉器店买些簪子,送给府里上下女眷。」 「啊?大人要什?么样式的簪子?」 「不是龙头簪就可以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道,「去请廷州最好的大夫过来,给公主看看。这几日不许她再出门,务必养好病。」 他走到凋萎的荷花池畔驻足。看着看着,已经泛黄的荷叶上仿佛出现了一个白衣少年?,半跪在?小女郎面?前,为她簪簪子。 崔承嗣掷出一块石头,沉沉砸进湖心,荡漾开一圈涟漪。那浮影似乎也就此消失不见。 * 下午的人事往来,崔承嗣一概交给王管事。 直到傍晚,他才背着长柄斧回到都护府,下马便直奔书房。 途径大片沿着红墙攀爬的五色地锦,却见明姝正从轩和?居那边裊裊过来。 仿佛看见他了,才掏出帕子咳嗽两声。 崔承嗣没有理睬她,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什?么也不做。门窗大开,干燥的风沙吹进来,吹得宣纸纷飞,也不用?纸镇压。把斧头扔到边上,坐在?高大的檀木圈椅上,两条腿交叠搭在?木桌上,烦闷地解开了圆领衫的系扣,白色交领中衣内薄汗涔涔。 他已经在?练武场待了一下午,但?内心的闷堵始终未好。 歇了会,他盯着桌上的狼毫笔,眼前又浮现出明姝狐眸楚楚,明媚撩人的芙蓉面?。先前已喝掉了两袋水,仍觉得口干,心里有个念头蹿出来,不免轻阖上眼,掌心缓缓向?下,解开了腰间蹀躞带…… 明姝进屋的时候,崔承嗣已瘫进了圈椅中,仰着的颈项浮凸青筋,仿佛刚歷经什?么人事,锁骨处皮肤泛红如?春潮漫过。 这次,他终于听到明姝轻如?猫儿的脚步声,掀起薄薄的眼皮。那湛蓝的眸定在?明姝脸上,光影漾动,半晌才记得把手里濡湿的帕子,攥成团扔了,靴子碾上去。 「夫君,你在?做什?么?」明姝捧着一件雪貂裘,耳根浅浅浮粉。 崔承嗣没有想到她会这时候过来寻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发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身边没有水囊,便也开不了口。 明姝手里的雪貂裘毛色纯净无瑕,几无浮毛,是专程替孙姨娘来送给崔承嗣的。 她惦着先前崔承嗣突然吻她,刻意?避了他两日。好在?他也没寻她,她便默认无事发生。今日,孙姨娘听闻她「病」了,却借着探望她的藉口,让她帮个忙。 「小嗣脾气古怪,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不过年?节到了,我这做姨娘的,总不能只顾着鼎崇,便也给他做了件冬衣。先前我也想送,但?连崔夫人送的东西他也不要,殿下,你是他枕边人,帮姨娘给他吧?」 明姝没想到,原来府里人都被崔承嗣扔过赠礼。 明姝禁不住追着问了,崔鼎崇当初怎么会和?崔承嗣起兵杀崔照。 孙姨娘有求于她,便压低声音悄悄说—— 「老?爷子原来身子骨挺好的,前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渐渐地起不了床。我们?廷州向?来立贤不立长,崔照听闻老?爷子想让小嗣做廷州节度使,想不开,给小嗣送了桌毒酒菜。那时小嗣养了头蓝眼的草原狼,贪吃肉吃死了,他才知崔照要杀他。 「小嗣想压下这件事,奈何?崔照不放过他。当夜又召集了四五十个看不惯胡人的牙兵,闯进小嗣的营帐。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但?四五十个人围着小嗣没打过,第二天?小嗣就拎着崔照的头回了府,把老?爷子给气死了。」 这件事,孙姨娘的儿子崔鼎崇和?都虞侯李澍都参与了,孙姨娘自然是站在?崔承嗣这边,对他也没有微词。 但?她和?崔承嗣的关系,远没有崔夫人和?崔承嗣亲近。 明姝听了,却是暗暗惊讶。世人都说崔承嗣弒兄夺权,却没说崔照想杀他在?先。也许他们?只是厌恶崔承嗣身上流的一半胡人的血,所以有待商榷的部分,便视而不见了。 为着孙姨娘惦念小辈的心,明姝将雪貂裘放在?桌上,酥如?无骨头的手沿着崔承嗣的背嵴来到肩头,玩笑道:「夫君,方才我在?院子里见到你,你却不跟我说话,为什?么呀?」 掌心碰到那层棉质的袍衫,才发现袍衫早被汗水打湿。 崔承嗣眼底仍是红的,周身滚烫,半点?寒意?都没有。 他发现明姝仍戴着那支凤头簪,簪在?最显眼的地方。那蟠龙簪反倒被她藏在?鬓髮间隐蔽的角落,不禁攥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发哑。 「你不知道?」 那掌心也泛潮发热,明姝被他问得煳涂,狐眸轻闪:「知道什?么?」 崔承嗣不答,视线落在?那雪貂裘上,难得有了点?兴致:「送我?」 他也不管明姝,拿起来端详了会,上面?幽浮着明姝身上淡淡的兰麝香。忽然便高兴起来,再听明姝说了句「嗯」,便又更高兴了,将明姝拽到怀里。 明姝始料不及,背嵴贴着他的臂弯,仿佛掉进一个逼仄的牢笼中,周身都是崔承嗣的气息。 他莫名烫得厉害,靴子碾着地上的巾帕,一点?不解痒。 下一秒,他的拇指已在?她的颈项上抚摸,摸得她肌肤战慄,逐渐发红。明姝的胸口起伏,不禁抓着他坚硬的胳膊。 「夫君……」 她越是牴触,他却越兴奋。只是视线上挑,便又看到明姝头顶显眼的凤簪。 扬手便拔掉,扔在?桌上:「丑玩意?,别簪了。」 他仿佛和?那簪子过不去,明姝莫名其妙,也暗自生恼,偏要簪回去。他脸色沉郁:「你就那么稀罕它?」 「它对我很重要。」明姝压抑着情绪,编了个藉口柔声道,「是我阿娘在?我出嫁前送我的礼物。」 「礼物?呵,先前倒没见你簪过。」崔承嗣轻哂,五指扣住她五指,迫使她放弃那簪子。明姝指节被他捏得酸疼,更怕簪子摔坏,只好可怜告饶道:「夫,夫君,放手……」 她实在?妩媚,告饶的尾音颤颤的。 崔承嗣眼尾赤红,一些说不清的欲望,几欲涌出。 第32章 拶子一样的五指稍稍放松, 明姝的手终于回了些血,纤白的手掌也因此变得红彤彤的。 力量上完全的压制,简直让明姝透不过气。 明姝双手又握住崔承嗣的手腕,希望他不?要再摩挲她的颈项。 但柔荑才碰到他, 便发现他颈项下的翻领大敞着, 健壮的胸膛坚实如铁。薄薄的汗服帖着肌肤,如一层油釉, 野性?而?张狂。 明姝仿佛被烫了下, 反被他低头戏问:「在看哪?」 「没看呢。」明姝心弦微动, 嗔怪着打开他的手。可视线向下, 才发现他腰间的蹀躞带早便软软地?悬垂至地?,难怪衣领会松开……想必那裈裤系带也是解了的。他方才一个人在书房里?, 究竟在做什么? 她顿时浑身不?自在,试图逃离道, 「夫,夫君, 你腰带怎么掉地?上了?……」 佯装去捡, 却被崔承嗣牢牢锁回臂弯。 「你说呢?」崔承嗣贴紧她耳畔, 瞟了眼桌上毛色光亮的雪貂裘,沉哑道,「公主, 既然被你看到了, 接下来怎么办?」 他抓着她的手往下探,明姝眸子渐渐睁大, 掌心如同火灼。 「夫, 夫君……」 崔承嗣饶有?兴味地?欣赏她的表情,就?像狼欣赏被咬到颈子的猎物。是她自己撞进来的, 怪不?了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已经有?新人了,怎么还惦记旧人? 贪心不?足,不?够乖啊。 「公主,成亲夜至今,你我尚未圆房,择日?不?如撞日?。」他揽抱她,将她完全兜在怀中便要起身,明姝倏尔抖了下,颤声阻止,「夫,夫君,不?行。」 她缩回探下的手,攥住他胳膊的衣料,心咚咚直跳,又抿唇怯怯道,「不?行。」 「嗯?」 明姝胡乱思索,找了个不?太好?的藉口:「我,咳咳,我还病着呢。」 崔承嗣沉默着,身上如藤蔓疯涨的慾念,因这句话渐渐的偃旗息鼓,只还维持着桎梏她的姿势。 差点忘了。 他摸了下明姝的额头,明明是凉的,没有?半点病气。 她愈发厉害了,对着他撒谎不?打草稿,但他还是渐渐松了抱明姝的力。明姝觉察到他的不?喜,用掌心轻柔地?顺他的背嵴,试图宽慰道:「夫君,还是试试这身雪貂裘吧,孙姨娘亲手为你做的,看吶,一丝浮毛也没有?,穿着保暖又精神。」 枫色指尖拿起雪色的裘衣,还没有?拿到崔承嗣面前比试,却见他的脸色更沉了。 「姨娘做的?」 他有?扔别人赠礼的癖好?,脾气古怪冷硬。明姝惶恐他辜负孙姨娘心意,婉笑道:「虽然夫人不?在了,但姨娘心底一样关心你。夫君,你不?应该高兴吗?」 崔承嗣默然,却彻底松了力,两条胳膊搭在圈椅的扶手上,只是用凉薄的眸光看着明姝,敞开衣襟下的皮肤也渐渐的变得苍白。 半晌,他冷淡道:「出?去吧,我还有?事。」 那具滚烫的身体?温度骤降,就?像冷血的蟒蛇,明姝忙从他身上起来。转头看了眼崔承嗣,他已经阖上眼帘,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了。 不?知道原因,但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明姝见好?便收,簪回凤簪,绣鞋从他两条腿间小心地?抽起,踏过蹀躞带。她回头看了眼榻在圈椅上的崔承嗣,裈裤的系带果?然是松的。 他安静地?卧在那儿,冰凛凛如一尊玉雕。 好?在他没有?攥起雪貂裘扔了,她也算完成了孙姨娘交代的事情。 他总是如此,对人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透。明姝指腹揉了揉被他摩挲过的颈项,却又暗暗嘀咕,他刚才到底为什么这样对她? * 明姝撒谎高热,回到寝屋,脸却真的热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越来越热,叫采苓和?绿衣端了盆凉水回来净面。简单吃过晚饭,在院内的葡萄架下歇了会,才将将睡下。 晃眼她已进都?护府好?些日?子,架上葡萄熟了又落,五色地?锦青了又红,白昼和?夜晚都?越来越冷。 明姝心燥贪凉,夜里?脱了头面首饰,和?衣躺下未久,便将那锦被卷到边上,半寐半醒。 崔承嗣推开寝屋门,手里?是一支暖色蜡烛,烛光惶惶,火苗在幽蓝的眸中跃动。 采苓和?绿衣踮脚朝茜纱窗里?探头,却大气不?敢出?,不?知道崔承嗣怎么半夜回来。 明姝浑然不?觉,侧压着浮金浅黄纻丝大袖,薄透的纻丝隐约透出?里?面硃砂抱腹,绵软的身段如山峦起伏。却也是不?安枕的,轻捏着身下的软缎,睫羽颤抖,像是被魇住了。 崔承嗣把蜡烛放在灯盏上,打开梢间内的梨木柜子。 他翻来倒去,约摸半个时辰,才把明姝先前送他的圆领襕衫寻出?。攥近鼻尖深嗅了会,又瞥了眼明姝,把那衣裳团成团拿到自己的寝屋。 月色下抖开,宝蓝色狼图腾纹绣鲜明刺目。 他当初在营中蹩脚缝合的走线穿过狼首,将它?划成狰狞的两道,眼下这针线仍在,衣服也皱巴巴的,可见明姝没再处理过。崔承嗣表情稍暗,环视四周,又把襕衫塞进了地?铺的枕头下,用枕头掖实。 做完这一切,他才坐在披着狮子皮的椅上,指节轻叩扶手。 那眼底光彩熠熠,似得到了什么续命仙丹。坐了会,却又想起那件被他搁在书房的雪貂裘,眸色沉沉郁郁,解开了翻领箭袖袍衫的系扣,为自己降火。 * 丑时到寅时间,明间突然窸窣响动。 崔承嗣眼皮半掀不?掀,侧耳听着。采苓绿衣两人进进出?出?,间或低语。 「小点声,不?要吵醒太尉大人。」 不?承想刚进屋,就?看到崔承嗣像山峦立在那儿,却也不?是看她们,而?是看明姝。明姝早上撒谎高热,夜里?却来了癸水。 她原是没什么大毛病的,只是偶然诱发头疾,肚子和?头一併疼,疼得她抱紧衾被在床上打滚。 采苓拿了条月事布和?一个包着绵绸的热暖炉,绿衣手里?一盅热姜汤,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送到明姝面前。直到崔承嗣往帷幔边挪了步子,她们才快步进去。 采苓把明姝扶坐起,那秀丽水滑的长髮半黏着粉白的脸儿垂下,憔悴病弱,我见犹怜。 明姝抿了口姜汤,睫羽轻掀,诧异崔承嗣怎么在这里?。 未及开口,他已支退了采苓和?绿衣,坐到床边。掌心贴着暖炉表面,似乎在感知冷烫。 「真病了?」崔承嗣盯着明姝,仔细看了半晌,嘴角却扯出?个欠揍的弧度。 明姝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放下姜汤软声道:「是有?点不?舒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但她说不?舒服时,已是极不?舒服。 脑子里?数枚钢针舞动,小腹坠胀抽痛,素日?缱绻求怜的表情,都?无法维持。如果?崔承嗣不?在这里?,她会让采苓和?绿衣在兽首铜炉里?燃些乌羽叶,闻一闻那香气,便能安神。 她稍稍往后靠坐,手指不?安分地?探向衾被内的细烟管。 崔承嗣盯着那手,半晌把暖炉放到她手里?。暖炉余温隔着薄薄的衣料流入丹田,明姝长睫翩跹,一副享受模样。 崔承嗣问:「府里?大夫怎么说?」 下午确实有?几个大夫被他安排过来把脉,但明姝根本不?敢让他们看,全都?想办法支走了。这会他突然问,她也不?太安心,摇摇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夫君不?要担心。」 可下一秒,她便尴尬地?张开眼:「夫,夫君,你能先出?去一会吗?」 「让我出?去?」他皱眉。 「我不?太方便。」 明姝瞟了眼桌上的月事布,身子都?不?能动了,可怜哀求道。她不?能在他面前换,待会还得去趟浴房。可简单的一句话,现在说不?出?口。 崔承嗣顺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还是起身出?门。他背手站在月色下,凉薄的眸光扫了眼身侧,采苓和?绿衣悚然一顿,忙又进屋去。 不?一会屋内窸窣响动,崔承嗣回头望了眼,抬头看月色。月色溶溶,光芒普照,哪里?都?是亮的。他想到那月事布,心底的火幽幽燃烧。 怎么不?能在他面前换? 一直折腾到卯时,明姝才重新宽衣躺下。 她捻着烟管正欲吞吐,却见眼前落下道暗影。而?她菸斗里?烟霭如云逸散,缕缕香气绕着他月白玄纹襕衫,几乎和?他融为一体?。 明姝从未觉得那双蓝色的眸子那么可怕,嘴角的笑都?挂不?住,捏紧了烟管往床沿磕了磕:「夫,夫君怎么回来了?」 手抖得厉害,灰烬簌簌而?落。 崔承嗣掌心扣住明姝的手,缓缓滑到烟管上,从她手里?将烟管拿到手中。一根碧玺鎏金镂雕烟管,雕着大片大片艷丽的山茶,和?她大腿上的一模一样。 明姝心脏抽了下,忙婉笑道:「也,也不?知道谁送了我这玩意,也不?知到底怎么个用法。夫君,你知道该怎么用吗?」 「不?知?」他转眸看了她一眼,像是戏嚯反问,却不?等她回答,熄了乌羽叶,将烟管拢进袖口,「既然不?知,就?不?要再用了。挖人心髓的破玩意。」 他堂而?皇之拿走它?,明姝张了张口,却拦不?住。 这东西的确不?该在她身上出?现,也的确不?是好?玩意。 只是才好?了点的脑子又阵阵刺痛,不?免捶了捶头。 崔承嗣看着她,坐到她身边,大掌扣住了她的背嵴,迫使她坐起。却也没有?说什么,只用冰冷的指腹替她揉捏额角。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似乌羽叶一样有?奇效。他应是懂些办法的,另一只手顺着她背嵴向上,拨揉她的颈筋。 不?一会,明姝的头便不?那么疼了。 她一时讶然,联想到今日?孙姨娘说的那些话,崔照给他下毒,他原还想把事情压下去,是崔照又召集了几十个牙兵去营里?杀他,他才起兵反抗。 纵然脾气古怪……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猪狗不?如。 本性?不?坏么? 明姝莞尔,指尖沿着他胸口向上,只觉得那宽厚紧实的肌肉,倒真有?几分李澍说的可靠了。 崔承嗣顿住动作盯着她,明姝嫣然浅笑:「谢谢夫君,我已经好?多了,眼下很快便要天亮,要不?先去歇息吧?」 她心知自己拿不?回烟管,但头不?疼了,便也没那么渴望。 那温软笑靥,似乎真的体?恤他的照顾。 崔承嗣才起身回屋。他的寝屋和?她的只隔了间屋子,走了两步便到了。 他回头看了眼明姝,随后带上门。 趁着蒙亮月色,他拿出?了那根细烟管,审视片刻含进口中,深深吸了口,味道比想像中香甜温润。也只一口,便舒服地?半阖眼眸。 仿佛间接吻过她,薄薄的唇珠也染了层瑰艷的胭脂色。 做完这一切,崔承嗣眼神异亮,终于收起烟管,放进柜斗内。 第33章 正月初, 天气转了冷,廷州家家户户拾柴燃火,祈祷烧去来年灾病。 崔承嗣预备亲登割鹿台,请四方来使、廷州大小官员、商贾巨擘参加一年一度的?跳火节。 这是崔执殳死后第一次办跳火节, 大街小巷消息风长, 热闹非凡。 明姝将养了好些?日子,缩在暖和的?衾被中?, 瞟了眼窗牖外。天幕灰濛濛似落了细碎雪花, 不到?须臾便化成水, 沿着窗纸汩汩而下。 她知晓岑元深也会参加, 先前已经推辞了。奈何最近崔承嗣不允她出门,又请了不少廷州有名的?大夫轮番诊看, 病装不下去,癸水也在三日前走得干净, 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想到?那根细烟管也被崔承嗣没?收,仿佛哪里都?被他盯牢, 明姝悻悻起身梳妆。香囊里木匣里的?乌羽叶已经成了累赘, 放着不用, 担心霉了坏了。若是用,需得再?买根烟管。 明姝不能买,纵然?设法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 但不能不断地用不符身份的?物件提醒他, 她身份不简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跳火节后崔承嗣便要出征,待他凯旋, 推行新令, 一切尘埃落定,她便设法逃走。 再?等等, 她就自由了。 傍晚灯彩辉煌。 未时三刻,崔承嗣从营中?回府,与明姝同乘华盖六马马车,并着近百护卫,从都?护府出发,前往割鹿台。沿途边上百姓夹道,烛盏迷眼,鼎沸之声不绝。 马车顶鎏金描漆,悬垂华丽轻薄的?纱帐,帷幔翻飞,透出内里一张红木座椅。崔承嗣和明姝分坐左右。 明姝尝试正一正顶上的?帷帽,手背却发热发痒。不知道为什么,崔承嗣自上马车后,便一直攥着她。 只是攥着,不痛,也挣不开。 明姝转头看他,他另一只手却撑着下颌看向长街,戴着面罩的?脸表情不明。原来他说的?和岑雪衣游街,是这么游的?。 难怪他这几天紧着给她找大夫,非要她好起来。也难怪那天他像是对她不满意,闷闷地和她置气。若让他此?刻和岑雪衣游街,又算什么? 明姝被他攥得累了,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面上笑吟吟的?:「夫君,好好的?节日,为什么戴张面具?又不是丑的?见不了人?。」 可是到?一半就被他再?次攥紧,他抬眸扫过明姝,「公主为何戴帷帽?」 「我,我脸上长了疹子。」明姝撒谎。 「一样?。」崔承嗣转过头,又看向人?群。 明显也是撒谎,根本不想告诉她真相。明姝想了想,凑近他耳廓低声道:「夫君,便是有心同我好,这么多百姓,你牵着我的?手,不怕人?瞧见吗?」 气息痒痒抚过他耳根,崔承嗣心弦微动,仍不动声色:「人?多,才知我没?有亏待公主,夫妻和睦。」 原来他打的?这样?的?算盘,明姝闷闷地,忍不住挠他掌心。 感觉到?她的?举动,崔承嗣却是目光微敛,攥得更紧了。 * 割鹿台在廷州集市中?心,用红色石砖垒成的?三尺圆形高台,中?心堆着二丈高的?篝火堆。四周插着五色彩旗,沿着街道搭着绵延的?帐篷,每隔五步,便有一名手执长刃的?瀚海军守卫。 廷州大小官员,商贾巨擘,包括都?虞侯李澍,岑家兄妹都?到?了,各自领了牌子寻到?自己?的?帐篷。帐篷前炊食具备,整牛整羊都?架在火堆上,准备炙烤。 在高大的?篝火堆边,还围着不少脸上涂着油彩,赤膊阔裤的?青壮男人?,待会将表演跳火舞。 崔承嗣握着明姝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众人?即刻向她问安,向崔承嗣问安。明姝只觉得和崔承嗣紧扣的?五指灼热难耐,也许是因为她现在离火太近。 她扫了眼,岑元深和岑雪衣也在问安的?人?群中?,岑雪衣表面谦和,但目光似淬毒般森冷,盯着明姝和崔承嗣紧扣的?手。岑元深倒是神色淡淡,略有探寻地看着她。 「殿下为何戴着帷帽?」岑元深似乎好奇,盘着手中?菩提,温声问。 明姝正欲回答,崔承嗣却先开口?:「脸上长了疹子,不便见人?。」 岑元深打量了会,復又淡笑:「想是近来天气转变,饮食不调,才反应到?表上。我那儿有上好的?生药,效果比陈年的?好些?,若殿下信得过,我改日差人?送给殿下。」 「那便有劳了。」明姝嫣然?,难得崔承嗣替她挡了一遭,只要不是岑元深亲自来,她便不担心。 她不愿在此?久留,婉声道,「夫君,我渴了,想到?帐篷里歇一歇。」 崔承嗣还要接待两个从曷萨那过来的?使臣,便松开她。 采苓和绿衣碎步走近,小心帮明姝压低帷帽,正要进帐篷,却不小心撞到?个脸涂油彩的?男子。 明姝张唇欲说,却看到?双熟悉的?清澈温润的?眸子。 「阿姐,不认得我了?」 明姝顿住脚步,才发现是孟疏。他竟然?混进了跳舞的?人?群中?,因为他不像平日穿着白色襕衫,而?是和那些?人?一样?打赤膊,一条阔腿长裤并一双玄色牛皮靴子,她差点没?认出来。 明姝半晌说不出话,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想陪阿姐过年,所以来了。」孟疏手里环着串爆竹,朝她招了招手,笑容晴朗,「阿姐,待会我给你放烟花。」 明姝环视四周,崔承嗣和岑元深那边人?头攒动,也不知是否发现他。 当然?,便是崔承嗣见到?了孟疏,应该也不知道她和孟疏的?关系。责备他胆大的?话在腹内转了圈,念在今日过节,明姝只嗔道:「你注意点,别让火烧着。」 「知道的?。」孟疏想到?什么,从脸上抹了片油彩,「阿姐,你过来点。」 没?想到?他越发大胆,明姝又不好拂他的?意思,莲步踱到?他跟前:「做什么?」 孟疏突然?抓住她的?手,拇指上油彩在她手背划了一道。 明姝心下轻颤,「孟疏,你……」 「听说这样?能带来好运。」孟疏一点不觉得自己?唐突,仍是直白看着她。今日的?他比平时活泼些?,目光彩亮。明姝搓了搓那油彩,也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胡话。 默了会,她殷切叮嘱:「好了,待会还是离我远点。人?多眼杂。我这几日身体不适,等崔承嗣出征,我再?去寻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她留心左右,不敢再?逗留进了帐篷。才坐下便叫采苓斟杯酒水,用帕子把那油彩擦了。 手背也被帕子搓出红红的?一片,想到?这只手杯崔承嗣攥了一路,又被孟疏抹了油彩,心里竟是乱乱的?。 在篝火堆不远处,孟疏仍和几个与他一样?打扮的?男子混在一处,聊着什么。偶然?回眸对上她的?视线,定了会才收回。 明姝用手扇了扇风,再?不看他。 她本想不和崔承嗣出门,而?是自己?出来,把凤簪簪在显眼的?位置碰碰运气,眼下却做不到?了。若是可以的?话,待会可以让孟疏帮忙。 明姝正思索,却见崔承嗣在人?群中?看着她。虽然?隔着面具,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眸光森寒摄人?。 分开时还是好的?,这会像发了怒。 只是他生气时也如静水深流,不易觉察。明姝不知怎么心慌,搓了搓手背,便见崔承嗣吩咐了名瀚海兵,让明姝过去。 明姝慢步到?他面前,貌似无辜问:「夫君,怎么了?」 「刚才和谁说话?」崔承嗣盯她。 明姝睫羽轻闪,难怪他眼神那么吓人?,被他看到?了? 盘算了会,明姝刻意揉捏他的?手,戏嚯道,「不过差点撞到?个人?,训斥了他两句。才知道他待会是要跳火的?,夫君不会为这点小事吃醋吧?」 柔荑无骨,声酥入耳。崔承嗣的?目光在明姝脸上扫过,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割鹿台上走去。明姝留意到?周围人?都?聚过来了,便也跟上,边走边问:「夫君让我过来,是不是要燃篝火了?」 崔承嗣不答,抬步上台阶。 明姝看着他的?背影,联想到?他方才古怪的?目光,不由得疑虑。最近他态度奇怪,是不是仍旧怀疑她? 可他若有所发现,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依他的?性子,若知她不是公主,早将她杀了。 定了定神,明姝才和他一道上台。岑雪衣和岑元深都?在台上,岑元深站得远些?,倒也没?再?看她,和两三个商贾聊着天。岑雪衣却走过来,对明姝笑道,「殿下,你总算来了,待会要烧点什么吗?」 崔承嗣点燃火堆后,众人?会将一些?扎纸丢进火里,祈愿来年太平无事。 岑雪衣准备了一对纸人?、马匹和元宝,见明姝两手空空,故有此?问。求什么便烧什么,明姝看着她手里的?一对人?,又看了眼崔承嗣,便知道她所求为何,不禁挑唇微笑。 「我也烧一对纸人?吧。希望我可以和夫君长长久久在一块。」 崔承嗣正接过缠了油布的?火把,瞥了她一眼。 下一秒,明姝当真从怀里拿出了一对红纸人?,剪的?像是她和崔承嗣的?模样?。 崔承嗣有片刻失神,好一会,才点燃火把。 岑雪衣脸色泛白,皮笑肉不笑:「殿下对嗣哥哥真是一往情深啊。」 她本以为今日能与崔承嗣游街,但出发前才知崔承嗣去接明姝了,她不过被他熘了一圈,白白高兴一场。现在明姝堂而?皇之拿出这对剪纸,像扇了她一巴掌。 左右她的?目的?也不仅是参加跳火节,回头看了眼岑元深,岑元深眼神肯定,她便又凑近明姝:「殿下,待会火点起来会很?热,要不我帮你拿着这帷帽,免得它着了吧?」 崔承嗣已经告诉岑元深,她长了疹子。岑雪衣为何还要拿帷帽? 明姝心中?纳罕,总觉得她目的?没?有那么简单。明姝想到?什么,婉笑道:「不必了,若让人?瞧见我现在的?模样?,肯定连带着我父王一起嘲笑。我待会烧完这对纸人?,便走开些?。」 岑雪衣拿她没?办法,不好再?问。 很?快,崔承嗣点燃了火堆,沖天火光直冲天幕,整个割鹿檯灯烧如昼。 四周的?小火堆也燃起来了。 孟疏和那些?面涂油彩的?青年从火堆上跳过去,跳上高台,围着篝火堆舞蹈。 不一会,孟疏点燃手中?长串爆竹,噼啪作响的?烟火如流星四溅,他在火树银花中?,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他绕着明姝挥舞烟火,似乎对她比了个口?型,但明姝听不到?。她只知道,在火光的?烘照下,孟疏的?脸温暖勾人?。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崔承嗣声音凛冽,从她头顶传来:「公主,想把你的?帷帽烧坏?」 他忽然?将明姝拽到?身侧,阴恻恻看着孟疏。明姝一时间紧张,生怕他发什么疯,对孟疏不利。 孟疏见状,便也扔了爆竹,和那些?跳舞的?男子一起,又绕到?别人?身边。 那大抵是一种?带着祝福之意的?舞蹈,舞步原始奇特,也不知道孟疏怎么学会的?。明姝努力不去看他,旁边的?岑雪衣却看得津津有味,又咯咯笑道:「殿下,听说你们王都?的?鼓上舞名动四方,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让大家饱饱眼福?」 李澍听了,不禁插嘴道:「是啊,今夜高兴,殿下何不让嗣哥也瞧瞧。我可从来没?见过王都?的?鼓上舞,却早听过它的?大名了。」 明姝面上笑着,心底却道她哪里会什么鼓上舞,马上耍花刀还差不多。 「夫君,你看他们……」明姝像是羞赧,晃了晃崔承嗣的?胳膊,希望他能够帮她解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李澍却又道:「没?事的?殿下,今日恰逢佳节,便是殿下一舞,也只会让百姓觉得殿下亲民,不会觉得轻慢了殿下。」 眼看周围期待的?目光多了,明姝心中?紧张,怕是不跳不得退路。但跳了必然?是露馅的?。 崔承嗣看着她,似乎在思索什么,还未开口?,身后那高高的?焰火堆突然?发出哔剥声响,一块巨大的?火木从高出崩脱,直直砸向明姝。 明姝还没?有挪步,左手突然?被孟疏拽住,她睁大眼,回头,右手同时被崔承嗣攥着。 两人?同时揽着她的?背扑向一侧。 下一秒,高台篝火轰然?坍塌,焰火顺着油污蔓延,很?快便将割鹿台变成了个火场。 第34章 明姝回过神的时候, 火势已经燎到了割鹿台边缘,火舌风蹿,浓烟滚滚。耳边是惊惶失措的叫喊,冷箭嗖嗖而?过。 崔承嗣和孟疏都压着她半边身体, 又同时起身。孟疏想说点什么, 被明姝急急瞪了一眼。 「你是谁,怎生如此唐突?」 孟疏道:「适才离殿下近, 着急救人, 望殿下勿怪。」 明姝抿唇, 柔荑娴熟勾上崔承嗣的脖子, 仿若惊惶失措:「罢了。夫,夫君, 火堆塌了,我们快走吧!」 崔承嗣眸色森沉, 睇了眼孟疏,才横抱她下割鹿台。明姝整个儿几乎粘在他怀里?, 只是用?力?地环抱他的颈项, 从他肩窝透出个头, 忧伤地眺看孟疏。 孟疏臂弯空空,半跪在火圈中,被混乱的人群搡了下。下一秒, 才从台上跳下去。他站在人群中, 看着明姝的方向,攥紧了拳头。 崔承嗣将?明姝抱到帐篷处, 将?她放在椅子上, 她仍在瑟瑟发抖,像极了心有余悸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郎。崔承嗣身上寒意未退, 想到方才她护犊之举,撇下她要走。 明姝忍不住勾住他的腰带,怯怯道:「夫,夫君,我害怕,不要离开?我……」 崔承嗣却似发了怒。 「呆着。」 说完,他还?是吩咐几名瀚海兵留守原地保护明姝,才率近卫捉拿始作俑者?。 明姝在下割鹿台时掉了帷帽和一双绣鞋,此刻玉足刬袜,胳膊环抱膝盖,幽幽盯崔承嗣。他仿佛觉察到什么了,但现在情况混乱,不能即刻追究。 采苓和绿衣随后也下了割鹿台,慌不择路跑到明姝身边,吓得魂都快没了。 两个人都被烟火燎得灰头土脸,头髮蓬乱,倒是没忘记把帷帽给她重新戴上。 她们之所以那么着急过来?,是因为?她们知道,明姝这儿现在是最安全的。 「吓死人了,刚才有人放箭,把篝火堆射塌了!」 「到底谁干的?那么多人,乱成一锅粥,互相踩都能踩死几个!」 「肯定是故意的,就挑着今天捣乱!」 她们叽里?咕噜说着,远处,崔承嗣率兵在人群中进出,清剿着引发□□的牙兵,真相逐渐明朗。 原是年?节前营中有几名胡兵和汉兵因为?吃饭的小事吵了起来?,演变为?胡与汉兵的械斗。崔承嗣最后将?这些挑起械斗的汉兵拖到平日指挥练兵的高?台上,军法处置了。 虽然当初他杀了崔照和崔照麾下牙兵后,瀚海军中平静了一阵,但廷州军素来?立贤不立长,崔承嗣身份特?殊,一直都有汉兵不满他。平日营中便汲汲营营,暗流涌动。这件事更成了冲突爆发的导火索。 本来?效忠崔照的张姓押牙见自己底下的人被他砍了头,心中愤懑,联合了数名亲兵,预备在跳火节当日暗杀崔承嗣。 只是冷箭放偏射落了篝火堆,反倒引起崔承嗣警觉。 这样的械斗,暗杀,排斥,打压,仿佛是崔承嗣的日常。他很快将?为?首的张押牙揪了出来?,抡起斧头便要噼砍,李澍忙挥刀阻拦:「嗣哥,军法处置,别自己动手!」 军法处置,军法处置,崔执殳也一直这样规训他。领兵在外?,单凭一个光杆将?军,是打不了仗的。 斧头在押牙耳廓落下,削断了对方一缕发,崔承嗣森寒盯着他,胸膛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半晌,他收起长斧,湛蓝眸子阴沉灰翳,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了明姝的身影。她似乎也在打量他,打量他不怎么光彩的一面。 他因故杀了崔照,连素来?胸怀若谷的崔执殳也气得半死,只恨自己当初收养他。也许知道他不得已,老头最后无?奈的悲泣,把廷州託付给他。 碍于身上特?殊的血脉,无?论他如何模仿崔执殳,维护这九州四府的安定,也始终得不到所有人的认可。他们就像那些用?石头砸他的边民一样,永远躲在暗处,阴暗地怀疑,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他心燥难耐,视线又转向别处,但孟疏已经不见了。到处都是打赤膊涂油彩的青年?,但孟疏已经不见了。 崔承嗣长柄斧狠狠砸进沙碛里?,这一下,被俘虏的张押牙吓尿了裤子。 * 又过了半个时辰,事态逐渐平息,崔承嗣来?到帐篷内。 明姝似乎好多了,双手捧着一个玻璃酒盏,里?面盛着一碗满满的葡萄酒,悠然抿了口,樱唇也染了层妖冶的紫红色。 崔承嗣将?斧柄插进沙地,大掌扣住那玻璃酒盏,明姝讶然抬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夫君,你回来?了,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松了力?想检查一二,酒盏却被崔承嗣拿到手上。崔承嗣看着她,将?剩下的酒喝了,酒盏掷在一边。 「无?妨。」 他蹲下沉静地看着她,拇指撩起她面前的帷幔,抚过她唇上剩下的酒渍。仿佛想从她口中再听到些甜言蜜语,就像她从前经常说给他听的那样。 她或许不知道,他也是喜欢被人奉承的。 但一张口,话语又冷冰冰的。 「刚才那个救你的人去哪了?」 「哪个?」明姝睫羽轻眨,明知故问。 她笃定崔承嗣已经觉察到什么,绝不能让他发现一丝她认识孟疏的痕迹。 崔承嗣眸色更暗,又问:「公主?不认识他?」 「怎么会认识?夫君,你的问题好奇怪。」明姝想了想,一副刚恍悟的样子,「是方才割鹿台上救我的那个吗?他不过个表演跳火舞的,说起来?他去哪了,若还?在这里?,我还?得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夫君,你说是吗?」 她眸光澄澈无?辜,天真良善。崔承嗣的指腹在她脸颊上打了个转,还?是咽下满腹心事,又站起来?,「如果他有心,会自己来?讨赏。」 明姝讪笑,在他迈步的时候,却攥住了他的腰带。崔承嗣回眸,她垂下长睫嘟囔道:「我的鞋子都不见了,要怎么回去?」 罗袜雪白宽松,凤尾裙摆如火,她刻意对他示弱。崔承嗣攥了攥拳,却恼然拔开?她的手:「马车待会过来?。」 明姝没想到他会这样,「夫君不与我一起回吗?」 「不了。我回营。」崔承嗣不再管她,拔出长柄斧。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明姝嘀咕了句,「欸?我的簪子哪去了?」 明姝今日特?意将?簪子带了出来?,没想到方才混乱中,把簪子弄丢了。她仿佛和这簪子没缘分,一而?再再而?三地弄丢。 左顾右盼的,终于在地上看到它。明姝正要捡,腰塌下去还?没够到簪子,崔承嗣的靴子赫然碾了上去。 他额前青筋突兀:「这个时候,你还?惦着它?」 明姝睁大眼,不知道他为?何没走,来?不及阻止。 翡翠四分五裂,金身扭曲,便是重新用?金子镶好,也不可能再看出原本的模样。明姝眸光悚裂,阴沉沉抬眸看向崔承嗣。他低头,眼底亦结了层寒霜。 那是明姝寻找至亲唯一的信物,孟疏在王都一家一家当铺问过去,花了几倍钱才从当铺掌柜手里?帮她赎回。 他却发了病般和它过不去。 明姝几乎无?法维持笑意,五指顿在半空,忆及这些日子和崔承嗣的点滴,心口揪痛难以唿吸。 「那是我的东西,夫君,你再不喜欢,也不应该当着我的面弄坏它。」 「我已经送了你更好的,一支旧簪子,值得你如此惋惜?」崔承嗣口吻森冷,攥起她的衣襟,「还?是说,我送你的东西,不论多贵,都入不了你的眼睛?」 「怎么是钱的问题!」明姝突然道。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这样的声调与崔承嗣说话。 他有钱,可以买一堆簪子,送给府里?每个人,再分给她最贵的一支。她虽是逐利的商人,但有的东西在她心底是无?价的。 明姝深长地唿吸,试图平復自己的心火,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和身份不符的事情。 两人的争执,全落在了刚从割鹿台附近过来?的岑雪衣眼底。 没想到明姝和崔承嗣也有吵架的时候,平日里?明姝都是温柔娇妩的模样,对谁都和颜悦色,和她的哥哥岑元深一模一样。 原来?明姝也会发火,甚至是对崔承嗣发火。 崔承嗣也觉察到了她的怒意。 窄巷里?无?法忘却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揪着明姝的衣襟,径直将?她揪起来?。 「不是钱的问题,又是什么问题?」他口吻阴鸷,「还?是像你说的那样,是贤妃送你的簪子?」 不是贤妃娘娘,却是亲娘。明姝恼意上头,扣住他的手腕:「松开?我!」 「你为?它生我的气?」他反倒加重力?气,几乎把明姝拎起来?,「你为?这支簪子,生我的气?」 明姝踮着脚尖,恼火更甚,恨不能把头顶的蟠龙簪也拔出来?扔了。可她知道那不该是她应有的举止,张眸看着崔承嗣,眼圈渐渐泛红。 她脑子发昏,什么也演不了。不想得罪他,不想说好听的话。 崔承嗣压抑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终于将?她摁在长椅上。那胸口也是剧烈起伏,怒不可遏的样子。最后,他附身连带着沙尘一併把那簪子攥进腰间?皮袋,沉默地离开?。 途径岑雪衣,她仿佛有话要说,却被他阴寒地扫了一眼。 那目光过分吓人,她心尖发抖,竟是不能言语。 第35章 跳火节的闹剧已过了三日, 廷州的夜色凄冷,呵气成冰。 歇脚的客栈二楼高台上?,崔承嗣隐在围栏边,长柄斧搁在一侧, 斧刃上?寒芒未减, 暗红的血一滴一滴,沿着斧口顺流而下。 从平息小股牙兵动乱, 撇下明姝离开后, 他便一直呆在这里。手攥着一把牛角大弓并十根飞虻箭, 狼目幽幽盯着楼下两个仍在饮酒的客人。 廷州本没有夜市, 但?不妨碍喜欢夜行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做交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孟疏把着一盏烧酒,笑容温和, 旁边是玉鹤帮的马班头,被他灌了两碗酒后, 直跟他称兄道弟。 先前玉鹤帮死了个班头,不等对方挑事?, 孟疏便主动寻上?门。不知道说了什么?, 新班头被他哄得团团转, 再没计较之前的恩怨。推杯换盏间,只?说孟疏若能帮他做上?锅头的位置,往后大家穿一条裤子, 吃一家饭。 孟疏素有能力, 接管舍龙帮不到两年,驼马生?意蒸蒸日上?。 崔承嗣背在廊柱后, 抓了支飞虻箭搭在弦上?, 拉开牛角大弓,箭头对准孟疏。 飞虻箭的箭头极长极细, 可直接贯穿敌人甲冑。凡是被此箭射中的,几无生?还可能。 他将弓弦张到最大,眼前是明姝和他置气的情景。 部下的调查结果犹在耳畔。 「回太尉,那孟班头应是个战难孤儿,父母不详,六岁就被他阿姐收养,但?当时那小女?郎也不过十岁,没人同意她的决定。为?了照顾这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她经常将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为?他上?山打猎,下水捉鱼,还教他自保的功夫。两人对外称姐弟,背地里如何,谁又知道呢?不过有些?风流的传闻,说他们早就是那种关系了。」 崔承嗣眯眸,攥着飞虻箭的手筋脉骤突,只?要他想,这支箭便能射穿孟疏的头,将他钉在桌子上?。 他深长地唿吸,眼底淬火,很久很久,才?放下长弓。却又忽然将那箭头生?生?折断,再度搭弓射箭,箭如流星,擦过孟疏的脸,直直扎进他面?前的桌子。箭尾晃动,声音锐利,吓得对面?班头醒了酒。 「谁?」 孟疏试图拔出那根箭,却拔不出来?。他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高大暗影,消失在迴廊转角。没了箭头的箭不知来?歷,但?看射箭之人力道颇大,是个练家子。 * 瀚海军营,崔承嗣策马而回。 李澍正往这边过来?,冷不丁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回过神时,中军营帐的帘子已经放下了。 崔承嗣最近的脸色很差,虽然以?前的表情也不算好,但?跳火节后这两天?格外冷。李澍揣测可能和营中才?平息的内乱有关系。毕竟马上?就要出征,出了这样的事?,作为?主帅心里难免膈应。 李澍打起帘子入内,却见?崔承嗣仰头靠坐着低矮的桌案边,盯着手里残存的碎簪子出神。 「嗣哥,天?都快亮了,你在玩什么?神出鬼没的把戏?」 李澍不小心踢到一根箭头,发现是飞虻箭的箭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折断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不兴浪费啊。」他惋惜地把箭头收起,打算拿去重新做一支。 又看到什么?,伸手去碰,却被崔承嗣扫了眼。那眼锋似刀,吓得他不敢动。 「嘿,我就好奇看看,」李澍悻悻收回手,打量那碎簪子半天?,捏着下巴嘀咕,「嗣哥,这簪子不是我婶娘的吗?怎么?在你手里?」 「什么??」 「这簪子吶。听说还是原来?皇上?做常山王那会,王妃送给她的。用当时西域使臣上?贡的阳绿翡翠雕成,全昭国也就三支,一支在她手里,另外两支给了别人。我听我娘说的,但?给了谁也不记得了。」 「全昭国就三支?」崔承嗣突然有了点活气,掀起眼皮,「不是男人送女?人的信物?」 「信物?不可能不可能,当今皇后和先皇后不睦,先皇后送的礼物,就算再贵重也没法做礼物送人,除非有心害对方。」李澍试着把那碎石拼起来?,又道,「错不了,这个凤头的样式特殊,后来?效仿的样式都不像它。不过我看着都差不多,也不知道婶娘她们换来?换去有什么?分别。」 崔承嗣若有所思,眸色渐亮,把碎簪子收起来?。李澍好奇问:「嗣哥,你还没回答我,这簪子怎么?到你手里了,不会是你偷的吧?」 崔承嗣答非所问:「有事?找我?」 「岑元深那边送来?了几桶马乳葡萄酒,小衣看你最近心情不好,不敢招惹你,让我来?问问,你今天?回不回府吃团圆宴。当然,我肯定要喝两盅。」 每年的团圆宴,崔承嗣都不出席。李澍不过为?了完成岑雪衣交代的任务,随口一问,不指望他答应。 崔承嗣却起身披甲:「走吧。」 「欸,去哪?」 「吃饭。」 * 崔执殳在时,每年都会在都护府上?办团圆宴。军中大小辈不少都沾亲带故,便在都护府一併吃饭了。李澍、岑元深都会出席。 摆宴本应是明姝分内之事?,但?崔承嗣回到府上?,只?见?孙姨娘和她儿媳郑氏在忙碌,岑雪衣也被叫去帮忙。厨房内婢女?小厮进进出出,送水的送水,上?菜的上?菜,明姝从宫里带来?的厨子都在那帮着颠勺,唯独不见?明姝的身影。 他穿过垂花门,行至迴廊看见?采苓,沉声问:「公主何在?」 「殿下这几天?犯了头疾,这会还在歇着。」 「待会不吃午饭?」 「说是不吃了,让绿衣去通知老太太。这会人还没回来?。」 「病几日了?」 「从跳火节回来?一直不好。」 采苓欲言又止。她怕极了崔承嗣,更不敢说那天?回到内寝,明姝是如何失了体面?,找了个花锄拼命地敲砸他送她的拔步床,差点把床都砸坏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采苓和绿衣劝了很久,才?将明姝劝住。但?那条火蟒,她们不敢再放在明姝眼前,绿衣胆子略大,便拿到自己住的罩房里养着。 她们虽然是贤妃派过来?监视明姝的眼线,可明姝若真想撂挑子,她们也无可奈何,只?能尽量顺着她。 崔承嗣站在茜纱窗前,朝里看去。 明姝没在床上?歇着,头抵着手臂歪在榻前,髮髻半绾,披了件珠白浮光缎大袖,粉腻的手指间落了支细细的毛笔,一滴墨重重地在宣纸上?洇开。窗边的胆瓶红梅斜斜地歪了一枝,在她素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清水芙蓉,不加雕琢,反倒更惹人垂怜。 她像是睡着了,大袖衫滑落,遮不住半边削肩。 崔承嗣将她气大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把那簪子拿走了,明姝想拿回来?,又不想见?他,就这样僵持。 最后她决定凭着记忆将那簪子的样式画下来?,找个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不过她不善丹青,用黑墨描了个大概的样子,却不知道如何填颜色。 大概的样子也画得歪七扭八。 她撕了又画,画了又撕,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府上?这几日要办团圆宴,她本不应画了,只?是今日才?得知岑元深也来?赴宴,才?差绿衣到老太太那里告假,躲在内府中。 关键的时候,抱病的藉口在老太太眼里就是躲懒,这几日在轩和居颠来?倒去地数落她。好在她眼不见?心不烦,只?当不知道。 明姝正梦魇,身上?披的大袖被人往肩头掖了掖。 那人周身泛着凛意,从身后环抱她,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握住了那支毛笔。 崔承嗣的丹青是崔执殳教的,崔执殳文武全才?,可惜崔承嗣在文的方面?远不及他。崔承嗣以?为?自己的画技已是拿不出手的,但?看了明姝的鬼画符,第一次觉得自己天?赋上?佳。 这几日那簪子被他端详了不下数十遍,样式烂熟于心,扶着明姝的手在宣纸上?继续笔走龙蛇,不一会便将它描了出来?。 落笔那一刻,明姝猝然醒了,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覆了只?大手,下意识甩开。 却被那手握得更紧。 明姝口不择言:「崔承嗣?」 崔承嗣哂道:「从前叫夫君,现在叫名字了?」 明姝彻底回了神,看着这张这几天?她想千刀万剐的脸,不免咽下许多情绪:「夫君怎么?回来?了?」 「今日团圆宴,听说你病了。」崔承嗣看着她,倒是难得有耐心。 「小毛病,夫君不必挂心。」明姝又想,那日他发怒的时候几乎把她拎了起来?,想来?也不会真的关心她。不过是她平日温柔小意,所以?他对她态度还可以?。她稍微翻脸,他就不惯着她。 崔承嗣用手摸了下她额头,明姝下意识撇过脸。 下巴却被他捏过去:「还在生?我的气?」 他虎口随便捏一下她下巴都要疼得脱臼,明姝实在厌烦他的没轻没重。或许也是厌恶自己现在不能反抗他。 「我不敢。」 余光却看到那已经被描好的簪子图,明姝讶然:「夫君,这是你画的?」 她不明白他之前怎么?就为?了这簪子和她发火,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可崔承嗣并没有回应她,只?道:「跟不跟我一起吃团圆饭?」 他回来?却是为?了找她吃饭,轻飘飘把之前的恩怨勾销。明姝没原谅他,又想到堂屋中的岑元深,蹙眉道:「夫君不是知道吗?我今日头疼,没办法下床。」 突然便被崔承嗣打横抱起,明姝讶然,勾住他脖子。崔承嗣稍微松了下力气,明姝只?得更紧地抱着他。看到他眼底的戏嚯,她才?知道自己被他耍了。 「这样去,吃不吃?」他又问。 若是他非要她吃,便是生?气她也可以?应付。奈何岑元深在外面?,她总不能一直戴着帷帽吃饭。崔承嗣不知道岑元深见?过她,偏要她出去,她真的头疼。 明姝不得不咬了下舌尖,疼得挤出两滴泪来?:「夫君,再帮我按一按头吧,外边热闹是外边的事?,难得夫君今日不生?我的气,我想和夫君多呆一会。」 「是我不生?你的气,还是你不生?我的气?」 「我哪敢生?你的气。」明姝别过脸。 她的手像没有骨头的柳条,轻拂崔承嗣的心口。默了会,崔承嗣才?绕过珠帘,将她放到拔步床上?。 他正想帮她拨颈筋,却见?这拔步床沿全是凿痕。他雕的芙蓉花都被凿掉了几朵。坐下时床也咯吱作响,应是被人损坏后又拼凑起来?,才?不太稳当。 桌上?的火蟒不见?了。 他检查床沿时,有人走了进来?:「嗣哥哥,你怎么?到殿下这儿来?了?」 崔承嗣抬头看去,岑雪衣好像不是跟踪他跟到这里的,但?面?上?笑吟吟的。头上?还簪着根簪子,是他送明姝的蟠龙簪。 他转头看明姝,她的鬓髮间,并没有簪蟠龙簪。 崔承嗣眼锋骤冷,凑近明姝:「这就是你说的,不敢生?气?」 第36章 明姝早被他气坏了, 哪里不敢生气? 她本也想将他送自己的蟠龙簪折了摔了,是采苓绿衣左劝右阻,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她的?念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但她还是郁闷, 干脆把?簪子送给了看戏的岑雪衣。 岑雪衣对此喜闻乐见, 几乎马上把簪子簪到头上。 现在有心戴着这簪子到崔承嗣面前晃,就是想告诉崔承嗣, 明?姝不要他送的?簪子了。 明?姝没有折簪, 不过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崔承嗣, 莫说她是个只有百来?号帮众的?假公?主, 便是真公?主,也无法?违背皇帝意?愿, 为了一己之私,和镇守西域的?崔承嗣闹别?扭。 何况昭国皇帝近来?不知道从哪冒出的?胆气, 集中精力对付起东边的?韦室,无法?分心掣肘崔承嗣, 就算自己的?公?主在廷州受了委屈, 肯定也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明?姝压抑心绪,莞尔道:「不是我不喜欢夫君所赠之物,只是我身弱, 压不住这龙气。我看蟠龙簪更衬岑姑娘, 夫君以为呢?」 崔承嗣神色晦暗不定。默了会,只捏住她后颈的?筋络, 用力地拽了下。 明?姝疼得?蹙眉, 泪盈盈回瞪他。 「夫君,你……」 崔承嗣面不改色:「不想让我帮你活血?」 那一下根本不是活血, 不过是藉机发泄,惩罚她送簪的?举动。 但也只是一下,揉捏的?力道又放缓,明?姝咬牙,盯着他的?大腿,忍不住报復性揪他,奈何他筋肉绷得?瓷实,根本不痛。 岑雪衣凤眼?扫了会,见他们还在互相怄气,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我在小?厨房忙了一早上?,也不见殿下的?影子。是不是殿下身子还不大好,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明?姝本就不能见岑元深,崔承嗣一回来?,吃气都吃饱了,敷衍笑?道:「我方才还和夫君说,近来?头疼的?厉害,想和他单独呆一会,不是有心怠慢老祖宗。」 「殿下果然像那脆弱的?花儿,西北的?风一吹便病倒了,」岑雪衣将手上?的?纸袋放在桌上?,貌似失落道,「可怜我哥哥没福气,一连三次都见不到殿下,吃完这顿饭,就要回剑东了。」 明?姝来?了点精神:「岑郎君今天就要走??」 「是啊,他大部分的?铺面都在剑东,总得?回去照看着。上?次说给殿下送的?一些生药,方才托我拿过来?了,都是些温补化瘀的?药,殿下想起来?了当茶泡着喝也可以。」 明?姝莞尔:「岑郎君有心了,替我谢谢他。」 崔承嗣听得?郎君二字,力道陡然变沉。明?姝蹙眉,忍不住道:「夫君,你就不知道轻点儿?我的?头原还没那么疼,这下都被你捏疼了。」 她像是越发不耐奉迎他,倒让他看出她本来?的?模样。 他低哂,放松了虎口。 那一下颈项间血液回流,直叫她身心酥麻,明?姝皮笑?肉不笑?正要开口,岑雪衣却插话道:「嗣哥哥,说起来?你也有好些年没来?剑东了吧?阿耶和娘总念叨你,问你什么时候过去看他们。要不等殿下过两日好些了,你们一起到剑东玩两日?三哥哥也做一回东道主,接待你和殿下。」 岑雪衣说得?不着痕迹,却叫明?姝生疑。她仿佛锲而不捨地,想让自己见岑元深。 岑元深到都护府做客,是不是也是为了见自己? 明?姝长睫压下,捧起小?几旁的?一盏茶抿了口,忍不住想,如果岑雪衣是刻意?邀请,她更不能去了。这两兄妹的?心思古怪的?很。 她放下茶盏嫣然道:「不是过几日便要春征了吗?等夫君回来?再去拜访岑太尉和夫人吧。」 岑雪衣热络道:「剑东和廷州一衣带水,来?回不过一两日,耽误不了什么时间。若是年节时候不去,可能下次就得?几个月后了。」 明?姝求的?便是这几个月。崔承嗣凯旋,便会推行新令,宽恕旧犯,她接走?养母,再藉机掳些金银便可以走?了,不必再费心躲着岑元深。 明?姝忍不住凑近崔承嗣耳边,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夫君,春征前我只想和你呆着,能不能不去呀?」 那气息微弱,扫得?人发痒。 崔承嗣耳根泛红,回问她:「你不愿意??」 明?姝点点头,崔承嗣却道:「既如此,公?主便陪我去。今夜让他们兄妹二人在都护府歇下,明?日和我们一起动身。」 明?姝眸子睁大:「夫君……」 他仿佛没看到她眼?底的?惊讶,大掌顺着她后颈揉到肩膀:「公?主,头还痛么?」 明?姝差点便要朝他翻白眼?,没好气道:「更痛了。」 他一定是气她坏了床,送了簪子,故意?和她唱反调。明?明?是他踩她的?簪子在先?。 岑雪衣没想到崔承嗣会答应,立时喜笑?颜开:「那殿下今日可得?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告诉哥哥。」 她欢喜的?起身出门,明?姝看着她的?背影,几次想阻拦,都找不到合适的?藉口。她忍不住推开崔承嗣,闷闷不乐道:「夫君,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偏要和我对着干?」 她生气的?时候,颊如酡颜,倒有两分娇憨。 崔承嗣心情似乎又好了些:「剑东有渭河河谷,水草丰美,作物繁多。逢年过节,公?主何必独自呆在廷州吃沙子?」 明?姝狐眸审视崔承嗣,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打算去剑东。但她明?明?暗示他不去的?,这个理由她不接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明?姝柔荑反勾着他背嵴,阴阴笑?道:「夫君先?前不是厉害得?紧,一脚把?我的?簪子踩碎了?这会又想让我陪你到剑东散心,算什么?」 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划他的?背嵴,崔承嗣的?筋肉渐硬,将她摁到他面前。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否认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去,旁人只会觉得?,我刻意?怠慢公?主,与?朝廷不睦。」 简直吐不出根象牙。 明?姝咬唇郁闷道:「既然不想与?我不睦,为什么踩我簪子?因为它丑吗?」 崔承嗣看着她,半晌,伸手捏了下她的?脸哂道:「的?确比我的?眼?光差。」 明?姝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摸着自己的?脸,剩下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好?她,她才不要什么蟠龙簪,又不是做皇帝,他要真觉得?自己眼?光好,就应该折成现银给她。 崔承嗣定定看着她,看她的?脸由白转红,眼?底反倒光彩炽盛。 不一会,屋外有人来?传话,让崔承嗣到鱼龙居用饭。崔承嗣确定她真的?不和他一起吃饭,终于起身,出了内寝门。 明?姝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抓起枕头砸过去。 * 崔承嗣走?得?不快,湛蓝的?眸底愉悦蕴藉。 若李澍没有骗人,那簪子便不可能是孟疏送明?姝的?礼物。但明?姝如此珍惜它,还说是贤妃所赠,贤妃怎么可能留着皇后厌恶之物?她又在隐瞒什么? 若能和明?姝去一趟剑东,或许能打听一二。 崔承嗣走?着走?着,指腹对着捻了捻,仿佛那柔软手感还在。 将掌心放到鼻尖轻嗅,亦是淡淡的?兰麝香。 片刻后,崔承嗣终于来?到鱼龙居,表情一如既往平静淡漠。桌上?多的?是北地特色美食,羊肉牛肉驴肉骆驼肉,各色果酒奶酒。 崔承嗣环顾半晌,视线定格在桌子中间的?西瓜烤鸽子上?。那日明?姝檀口翕张,吃的?最多的?,便是这道菜。 他默然坐下,取了一个掌心大小?的?雕花小?盅。 满堂济济,人声喧嚣,李澍、崔鼎崇和岑元深都向他问安,他视若无睹,只用筷子挟了些鸽子肉放进小?盅内,招来?个婢女。 「把?这鸽子肉送给公?主。」顿了顿,他又补充,「只说崔老太太送的?,知道她喜欢。」 第37章 团圆宴内, 大多是瀚海军中?的军士。廷州民风外放,不拘男女共桌,不过因为团圆宴人多热闹,堂屋内还是摆了六七章桌子, 男人们几?桌, 女人们几?桌。 崔老太太主位,岑雪衣、崔鼎崇媳妇郑氏和一些将领女眷坐一桌, 崔承嗣、李澍、崔鼎崇几?人一桌, 其他虞侯、裨将各自坐几桌。 崔执殳成家后已与?本家分开了, 崔鼎崇的叔伯都无法接受崔承嗣夺权之举, 未曾入席。 不知是不是因为崔承嗣第一次在团圆宴出?现,席间气氛突然变冷。 他不喜言辞, 也不像崔执殳那样会招待客人,盘中?菜未动, 手?里的白玉酒盏空了又满。李澍和崔鼎崇吃了些酱驴肉,骆驼肉, 干了几?碗葡萄酒后, 少不得替他张罗起来, 众人见崔承嗣没有异议,才恢復了热络。 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 众人聊起了不久后的征程。 三?月, 才越冬的吡罗人开始休养生息,如?果这时候他们乘势突袭, 胜率最?大。崔承嗣将率八万瀚海军翻越天山山脉, 屯兵碛南拨晚,剑东节度岑绍懿同?时率十万剑东军越过渭河河谷, 屯兵弓月城,与?曷萨那部对吡罗大汗苏农黑形成合围之势,将之变成困兽,徐徐绞杀。 此一役若能成功,危及中?原西?域上百年的边患便可消弭。 大家畅想?着凯旋之景,不禁兴高采烈,豪情万丈。崔承嗣盯着玉碗内的琥珀光,薄唇微亮,仿佛也看到?了大军破虏的情景。 岑雪衣抓着泥封的陶酒罈子,刚把?李澍灌趴下,便又来到?崔承嗣这桌,给岑元深和崔承嗣满上。 「嗣哥哥,三?哥哥,我也来敬你们喝一杯,算作出?征前的饯行酒。待会大家早点休息,明?日还得启程去剑东呢。」她笑得爽利,给他们倒完酒,自己?便满饮一碗。 岑元深眸子微眯,眼底是淡淡的笑意:「妹妹,你少喝些,不然晚上该扶着桂树吐了。」 「胡说?,我才不像你,一杯就倒。」 岑雪衣笑着嗔他,又劝崔承嗣喝。崔承嗣托起酒盏,酒还没有沾唇,却见穿堂后绿衣匆匆而过,神?色张皇。 他不免撇下岑雪衣,从穿堂出?去,挡在绿衣面前:「你慌慌张张,去哪里?」 绿衣差点一头撞到?他,忙不迭敛衽福礼:「回太尉大人,我,我正?要给殿下请大夫,她不大好了。」 崔承嗣才从睦雅居出?来没多久,方才还不见明?姝有事。 「头疼么?」 「不知道,直捂着心?口打颤。」 崔承嗣皱眉,让出?一条道,绿衣见他没什么话,只得战战兢兢告辞,疾步而去。 崔承嗣径直走向内院,岑雪衣还抓着酒罈原地杵着,不免愤懑地跺了跺脚。她正?想?跟过去看看,岑元深却朝她摇了摇头。 「方才已经去过了,等有消息再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哼,就她多事,还没怎么的就病歪歪的,不是头疼就是脑热,怎么不一下子病死了,死了还省事些。我好不容易哄嗣哥哥高兴,陪我喝个酒,她偏不消停。」岑雪衣气闷坐下,小声嘟囔。 岑元深淡淡笑了下,倒没有岑雪衣的愤懑,只是奇怪,为什么每次他来都见不到?明?姝,便是约好明?日启程,她也会出?事。 * 睦雅居,崔承嗣还未入明?间,便见明?姝打翻了他托人送的小盅。 汤和鸽子肉洒了一地,瓷盅也四分五裂。碎片仿佛飞到?了他脚边,嘲讽他多此一举。 采苓忙不迭扫打扫,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大夫来了,撩起帘子便对上崔承嗣平静无澜的眸,吓得呆在原地。 「太、太尉大人。」采苓头都不敢抬。 崔承嗣看向明?姝,她脸色煞白,蜷缩在拔步床边发抖。乌髮从侧面垂下,垂至床沿下,在阵阵刺痛中?,也隐约看到?了崔承嗣的玄靴。 她现在并不想?见他,没想?到?他会过来。 她方才把?香囊里剩下的乌羽叶都吃了,打算用这些叶子诱发心?疾,好推辞明?天去剑东的行程。只要把?岑元深送回剑东,她便万事大吉了。 吃乌羽叶造成的心?绞痛只是暂时的,缓两日便能缓过来。只是她从前吸它的烟气吸多了,这次发作的格外厉害。 「夫、夫君怎么来了呀……」她睫羽颤着,想?撑起身子应付他,却没有力气。 这地狱修罗,方才还说?她眼光差,别是又过来气她的。 崔承嗣看了眼采苓,采苓肩膀一抖:「奴、奴婢去外边瞧瞧大夫来了没。」 她拾掇起碎瓷片和鸽子肉,熘出?了屋子。从上次崔承嗣问话后,她便不敢见他,生怕他会突然再提起这件事。便是不提,崔承嗣存在本身也足够吓人。 崔承嗣这才走到?床边,俯身问:「怎么了?」 那湛蓝的眸有丝探寻之意,嗅了嗅,闻到?熟悉的乌羽叶香。是纯叶子的香气,和烧成烟的烟气不一样,更清更纯。 「只是老毛病犯了,明?、明?日恐不能和夫君去剑东了……」明?姝轻喘,绵软无力道。 崔承嗣坐到?床边,只见她摁着自己?的心?口,眉尖紧蹙,似乎痛得厉害。 他才想?让她和他去剑东,探查一下她的身世。虽然不知道她先前为什么不愿意,但这会病了,竟像刻意和他对着干。 「不必起身了,」默了会,崔承嗣脸上霜寒之色不减,却替她放了个枕头在床头,「剑东之行,以后再说?。」 明?姝等的便是这句话,心?口的痛意似乎也减轻了点:「谢谢夫君,还是夫君最?疼我。」 语气柔弱,没了之前和他置气的凌厉。崔承嗣轻哂,扣着明?姝的后脑,将她的身体往上抱挪了下,让她枕在枕头上。 明?姝讶异于他的举动,总觉得他是在关心?她。方才走的时候还嫌她眼光差,怎么这会装好人了? 崔承嗣身上染了些酒意,沖淡了素日清苦的药味。似乎看到?明?姝皱了下眉,便又起身。外面采苓领着大夫进屋,他站远了些,指节点着桌面,仿佛不太在意的样子,但偶尔,目光又落在明?姝身上。 一番问诊,大夫捋着髯须云云,明?姝可能是这几?日被气着了,才伤到?心?脏。 问明?姝近几?日是不是受过气,明?姝一时好笑,刻意看向崔承嗣,拿腔拿调阴阳怪气道:「夫君待我如?珠似宝,我哪有气受,兴许是吃错东西?,往后注意些就行了。」 崔承嗣眸光稍沉,点在桌上的手?指一顿。 受气的缘故么? 大夫叮嘱道:「若是吃错东西?,往后且得注意些。夫人年纪尚小,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得她快没救了似的,明?姝笑得肩膀耸动,让采苓和大夫先出?去。说?她是受气诱发心?疾,倒是大夫误判了。只是她吃乌羽叶的事不能告诉别人,便也不戳穿。 明?姝撑着下颌侧躺,指尖捻着自己?的长髮,抬眸,却见崔承嗣的视线从窗外收回。 四目相对,崔承嗣又不敢看她,踱步到?梢间拿起明?姝画的簪子,一副心?虚的样子。明?姝难得找到?个反击的机会,唤他道:「夫君,我犯的都是旧病,和你弄碎簪子没关系的,你不必自责。」 那宣纸仿佛烫手?,崔承嗣将它攒成团,又背到?身后。 「我何曾自责?」他打断她,却忍不住走到?明?姝身前。她的脸苍白得厉害,像极了崔夫人那日对着崔执殳棺椁长跪时,头上戴的那朵泛黄的素色绢花。他记得很清楚,崔夫人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竟一头撞向棺椁,麻衣也被血洇成刺目的红色。 那因他凋萎的花朵,叫崔承嗣的心?剧烈地颤抖,双手?摁着明?姝的肩膀,眸色幽深。最?后他道:「既然大夫说?没事,公主便休息吧。」 明?姝笑意敛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多余觉得他会自责。他到?现在都没有和她道过歉,是她没有和他计较。也许不是不计较,只是不能和他计较。 「知道了。团圆宴还没结束,夫君不必挂碍,回去喝酒吧。」 明?姝恹恹地拨开他的手?。 * 月上三?竿,心?口疼了一天的明?姝撑不住了,半趴在衾被上。她浑浑噩噩的,意识不太清醒。想?是心?绞痛得厉害,唿吸都变得困难,所以没有吃药就昏过去了,昏迷了会又醒了。就这样半寐半醒,五指攥着锦缎褥子,睡不好也醒不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明?姝习惯这样的忍耐,但朦胧之中?,又感觉有人将她抱坐起来,环在臂弯中?。 他搅动着药碗,羹匙舀了一勺药,往明?姝的口中?送。 明?姝忍不住靠近他,抿了药。 温暖的药入喉,那人又耐心?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明?姝独自忍病的心?绪好了些,雪色的手?臂下意识穿过他的腹部,抱住他的腰,依赖他的照顾。他冰冷的锦衣浮泛清苦的药气,但那药味比她喝的好些。她喝的药是酸的,他身上的药味却有丝淡淡的香气。 他默了会,没有推开她。明?姝胆子更大了,指尖摩挲他的腰。那锦衣后的腰身窄而紧实,每一寸皮肤似乎都会在她指尖划过时战慄。 明?姝忍不住低声呢喃:「孟疏,是你吗?……」 她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人会这样温柔对她,小心?翼翼关心?她。可她唤着孟疏名字时,那餵药的动作突然顿住,继而,他把?药碗放在了拔步床边的红木桌子上,俯身盯着明?姝。 明?姝还是缠着他的腰身,那腰身比刚触碰的时候热了些,气息也变得更加馥郁。 朦朦胧胧的,明?姝感觉自己?的齿关被人撬开,他叩着她的后脑,似在发泄似的,俯身将药渡进她口中?。明?姝胸口起伏,如?坠深潭将要溺毙之人,抓着他后背的五指收拢,指尖狠狠陷进他的背阔筋肉。那痛意让他的动作愈发炽烈,仿佛想?彻底地占有她。 那侵略虽是霸道,但滋味绵长美得像一场梦,明?姝迷迷濛蒙的,又在逐渐的安心?中?睡下了。 夜里,明?姝发了场虚汗,心?疼的毛病轻了很多,睁开眼睛,却见屋中?灯火昏黄,崔承嗣撑颌坐在竹制圈椅中?,半歪着头阖着眼帘,月色披洒,锦衣上也似凝了层薄薄的寒霜。 他维持那个姿势很久都没动,应是睡着了。 桌边是一个空药碗,碗底一点点药的残痕。像是她梦中?喝完的那碗。 明?姝捶了捶头,梦里的情景已经记不太清楚。她又揉了下自己?的唇,湿漉漉的,有点肿。 再看崔承嗣,清寒月色下,薄唇微抿如?涂釉彩,容颜清贵卓绝。只是他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尽是冷漠疏离。 明?姝隐约有个猜测,但又不太相信,那个梦里的人是崔承嗣。他平日性情阴沉古怪,对她忽冷忽热,近来还发了病似的弄坏她的簪子,和她唱反调,怎么会关心?她? 他那令人生厌的态度甚至让她觉得,先前他之所以对她起意,只是野兽看到?美色的本能。 明?姝披衣起身,趿拉缎鞋下了床。还没走到?崔承嗣面前,他却突然睁开眼。 仿若寒潭突然落了光,清凌凌的摄人心?魄。崔承嗣掀起眼皮,看着明?姝。 她未施粉黛,一身雪衣和月色相融,乌髮披肩,玉软花容。 气色已经好多了。 「夫君,你怎么在这里睡?」明?姝貌似关切,温柔问他。 崔承嗣却抵住她靠近的身体,想?起她梦中?那句呢喃,烦闷地扯了扯衣襟:「我屋里太冷,这里有炭火盆。」 明?姝环视内寝,却见那火盆离他十万八千里,反倒挨着自己?的拔步床。 崔承嗣松了松十指,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幕已吐露鱼肚白,蓦然起身,抓过椸上的锦缎松纹长袍。那外袍拂过明?姝,熟悉的清苦药气让明?姝半僵。 她忍不住问:「夫君,夜里是不是你餵我药呢?」 崔承嗣穿衣的动作半顿,好一会才继续。 「你不知道?」 明?姝记不清楚了,却不想?被他当成个傻子,唇角弯弯便要揶揄他,但不等她开口,他却否认道:「僕婢自然会服侍你,我不过冷得睡不着,过来坐会。」 向外走了几?步,怕她不相信,又补充:「我不日出?征,这几?日便不回府了。剑东那边,公主不必再理会。」 他迈步出?了睦雅居,明?姝走到?他坐过的椅子上,膝盖蹭上去,趴在窗户处,恰好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明?明?天没亮,却着急着走,怕被她追问似的。 明?姝看着看着,却又笑出?声。 都要出?征了,战场上九死一生,也不知道他若死在战场上,嘴是不是还这么硬。明?姝从那椅子上坐下,却觉得被他坐过的椅子半点温度都没有。 她悻悻地回到?床边,又歇了会。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都是梦里的情景,她干脆不睡了,打算将那没有完成的簪子图画完,但她从榻上翻出?那张纸的时候,却见原来描的图上已经添了颜色。那簪子被人画的分毫不差,画技比她厉害得多。 * 三?月初,崔承嗣点兵八万,挥戈西?征。 一连数日,明?姝都见不到?他的身影。直至出?征前夕,他才回了趟都护府,夜宿在明?姝对面的屋子。明?姝那时已经睡下了,也不知道他会回来,只是半夜她醒的时候,听到?对面屋子窸窣响动。 崔承嗣将沙漏转过来,从枕下拿出?了那件狼图腾刺绣的圆领襕衫,换下了身上白色的单衣,将襕衫穿上,对着镜子看了会。凶煞的狼图腾颜色和他的眼睛一样让人生畏。他不免想?起些往事,好一会,才将玄铁甲冑穿在身上,遮住那襕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接着是头盔和面罩。 狼目灰翳,周身是森沉肃杀之气。 他正?要出?门,忽然看见明?姝在门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在那儿了。 「……」 崔承嗣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穿襕衫时有没有被她发现。 明?姝眸光潋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笑吟吟问:「夫君今日怎么回来了?才回来就要走?」 外面有信兵传唤,崔承嗣被她看得不自然,可又恼她连他为什么回来都不知道,连他为什么走都不知道。 默了会,他沉声道:「有事出?去。」 当真便出?去了。来到?府门外,抓过马缰纵身上马,在府门前逗留。部下都在等他,一身戎装的岑雪衣也道:「嗣哥哥,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殿下应该不知道你今日出?征吧,不如?让她再休息会。」 崔承嗣犹疑不定,才挥起马鞭,便见明?姝突然从角门出?来,跑向他。 「夫君,怎么要西?征也不告诉我一声?这几?日我被你蒙在鼓里,什么准备都没有。」 她穿着繁复如?花的罗裙,披了身银灰色滚狐狸毛边斗篷,像是这寒雪未化的西?北春日里的唯一亮色。 马儿莫名的兴奋起来,载着崔承嗣在明?姝跟前徘徊,鼻子里唿着白气。 崔承嗣的情绪被面罩掩盖,策马到?明?姝面前。她手?里空空如?也,当真没有为他准备任何践行礼。那笑也虚伪得很,仿佛是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消息,不得不出?来做个样子。 可他高大的暗影仍是缓缓俯下,单臂将明?姝环住。铁甲森冷的触感紧紧勒着明?姝,几?乎勒得她透不过气。 他本身力道就大,甲冑覆身的时候,人也仿佛变成钢铁筑的,随意便能将她勒死。而那马比她个头还高,坐在马上的他更高,抱这一下已经让她双脚离地。 明?姝见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耳根一下子热了,忍不住嗔道:「夫君,你做什么呢……」 崔承嗣却只是抱着她,好一会,才在她耳边低道,「等老子回来。」 说?完便松开她,策马转身,率着一众部下,没入了北地的晨雾中?。 第38章 北地的春不?像江南, 便是莺飞草长?的三月,廷州沿街两边的旱柳依然光秃秃的,没?有半点生气。听说要到四月份,干枯的枝桠间才会冒出嫩绿的新芽。 明?姝罩着厚厚的斗篷, 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被人伺候久了, 还是因为吃乌羽叶吃多了,站在原地驻足看着崔承嗣远去, 竟会被?马蹄扬起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他这一去, 不?知多久才回, 也不知是否带上了治寒毒的药。 明?姝纤白的手抚过崔承嗣环抱她的地方,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清冷的药气。 她以为自?己盼着这一天,却为何怅然若失? 不?过他走了, 她在都护府里的日子松快了很多。 绿衣见她一副准备放浪形骸的样子,忧心忡忡提醒她:「殿下之前在跳火节上?被?岑姑娘和李虞侯催着跳舞, 如果?不?是突发意外,肯定矇混不?过去。您还是趁着太尉大人不?在府上?的日子, 学学鼓上?舞吧。」 近来也就绿衣还殷勤盯着她, 采苓反倒不?怎么说了。 明?姝自?幼习武, 筋是软的,学起来不?难。 但她觉得无甚用处,不?想学。绿衣便像只聒噪的鹦鹉, 逮着机会便劝。说舞者必须腰肢纤细身量轻盈, 才能在鼓上?旋转跃动。明?姝身段纤窈,比真公主还美三分, 怎么能浪费天赋呢?最?重要的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崔承嗣因她不?会舞发现她的身份怎么办? 明?姝懒怠和她扯皮。 三月中, 明?姝才学了半支舞,收到了孟疏递来的信,约她到廷州跑马场。 跑马场的主人实际是岑元深,他又从剑东过来了,让明?姝兑现之前的承诺,教他射箭。明?姝早便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但想起他之前帮她教训了曹勇,姑且信守承诺,换了身干练的箭袖圆领,戴上?帷帽出了门。 她踱步到角门,觉得车夫有点眼熟,便让采苓和绿衣先上?车,自?己坐到车夫旁边,揪下他嘴里叼的芦苇叶。 「好个孟疏,越发大胆了,不?怕被?人发现?」 孟疏眉眼弯弯:「崔太尉不?在,我怕什么?阿姐不?是说年后寻我,你?不?来,我只好自?己送上?门。」 明?姝这几日忙着练舞,不?得闲暇。不?过崔承嗣和岑雪衣都不?在府中,没?什么可顾忌的。她淡笑道:「人小鬼大,现在不?是找你?了?」 孟疏眸色微暗,不?满「人小鬼大」四字。 他比对了下自?己和明?姝的身量,纠正道:「阿姐,我如今不?小了。」 明?姝不?以为然,笑眯眯道:「我看着你?长?大,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在我心里,也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孟疏突然挥鞭策马,让猝不?及防的明?姝向后跌坐。明?姝正想训他,却见他修眉冷眼,难得压抑。 料想他有心事?,她把话咽了回去。也不?进车内,和他一起坐在车头吹风。 廷州的风物初见觉得新鲜,看久了总不?如江南形胜。不?知道崔承嗣有没?有去过江南,那边的人不?会睡地板,也不?怎么吃羊肉和面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她最?近总是想起崔承嗣,想得发闷,指尖在唇边游走,问孟疏:「你?说一个人半夜给?你?餵药,偶尔亲你?,抱你?,送你?礼物,但平时对你?总是冷脸,也从来不?说喜欢你?,是为什么?」 孟疏攥马缰的手一紧,青筋突兀。 「那便是不?喜欢。」他眸色沉沉,「男人都是野兽,看到钟意的猎物,不?可能把喜欢二字闷在心里。这样的人最?恶劣,把你?当成玩物,高兴时玩一玩,不?高兴了撇一边,根本不?在乎你?的感受。」 「这样啊。」明?姝眸光轻动,盯着自?己雪色的云纹长?靴,耳边仿佛传来崔承嗣的冷语,心口一时有点疼。 吹了会风,明?姝愈发烦闷:「孟疏,那你?呢,你?这么了解,有没?有喜欢的人?」 孟疏突然向后拽扯马缰,差点撞到路上?行人。明?姝的后背狠狠撞到车框,却见孟疏唿吸起伏,转头看着她。 他从来对她都是笑的,但今天的表现很是奇怪。他仿佛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转过头继续赶路。 良久,明?姝听到他认真而?笃定道:「我只喜欢阿姐。」 明?姝笑得花枝乱颤:「我是说那种喜欢。我自?然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不?是那种喜欢。」 明?姝又想,他去岁才十六,整天把头埋在驼马帮里跑生意,可能根本没?时间?考虑儿女情长?。是她做公主做得太闲了,有空想些有的没?的。 明?姝上?无亲朋,下无挚友。当初收养孟疏,不?过是觉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怜,可怜他。到了最?后,当真把他当成了至亲。 孟疏只是赶路,没?再回应。 * 两人闷闷来到场外,只见高大的铁门外有个小厮垂手而?立,像在等人。一看到他们便匆匆迎过来,说岑元深已候着了。 明?姝是客,不?敢让他等,和孟疏一道进了马场。马场宽阔,和之前岑雪衣带明?姝去的差不?多。 岑元深今日换了身装束,玉冠束髮,青袍箭袖,气度比素日矜贵了些。他手里是一把竹木长?弓,背上?背着羽箭,对面是十个箭靶子。 狭长?凤目在明?姝身上?逡巡,发现她手里没?拿烟杆。 「明?锅头。」他颔首示意,却又好奇,「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要戴一顶帷帽?」 明?姝扶了扶帽檐,笑容潋滟撒谎道:「脸上?有刀疤,怕吓到岑郎君。」 岑元深瞭然,却还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才搭弓给?她演示自?己的箭术。竟完全?不?像初学者,倒像是故意藏拙,把箭射偏了。 他转头对明?姝道:「我技术不?精,还望锅头指点一二。」 能精准控弦射偏箭,却说技术不?精?明?姝奇怪。旁边有小厮给?明?姝送来长?弓,明?姝本着负责的态度,取了三根羽箭对准靶子,三箭射出正中靶心,随后笑道:「苏合可汗若见到你?这样的本领,肯定和你?称兄道弟了。」 「是么?」 岑元深有样学样,也拿起三支羽箭,小指中指食指间?各自?夹着一支,拉开弓弦。 却又刻意道:「明?锅头,可是这样?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明?姝绕到他身后,却见搭弓的姿势几近完美。 「已经很好了,左臂可以再下沉些,肘内旋,虎口靠近下颌的位置……」她认真叮嘱,说着说着,偶然想起当初崔承嗣马上?教她射箭的情景。 那时她懂装不?懂,把他当猴耍。两人背嵴贴着胸膛,他张口时,冰凌凌的寒气落在她鬓髮上?,教的和她一样认真。 也不?知后来弓把为何折断了,现在想想,那时她被?他手掌护在下面的虎口都疼得厉害,他怎么会跟个没?事?人一样? 明?姝一时走神,却感觉到身侧一股热息。明?姝抬眸,才见岑元深竟距她半步之遥。 他没?有把箭射出去,突然离她很近,幽邃的眼似乎想透过帽子悬垂的帷幔看到她本来面目。 「岑郎君,你?怎么了?」明?姝不?动声?色错开半步。 岑元深这才收敛目光,温和道:「没?什么,总觉得明?锅头眼熟。你?有心事??方才怎么走神了?」 「没?有。」明?姝摁下心底的怦然,提醒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岑元深又一次搭弓,这次他的姿势差得多,明?姝耐心调整指点,莫名其妙地,他越挨越近。她并没?有挪动步子,唯一的解释是岑元深在刻意靠拢。 但明?姝抬眸,他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明?姝被?这怪诞的情景搅得心烦,不?明?白他到底在干什么。岑元深仿佛善解人意,放下弓把道:「崔太尉西征凯旋,商道便要復通了,若明?锅头今日有心事?,下次再教也是一样的。我近来都在廷州,不?知锅头可否方便?」 「方便的。」他提到了商道復通,明?姝便想到了之后要和他跑商,莞尔奉承道。 岑元深弯眸微笑,「如此甚好。」 * 无论是商道復通,还是开放茶引,前提都是崔承嗣此次能破虏凯旋。 吡罗大汗苏农黑并其他支部控弦之士共三十万,越冬后马膘已无,牧民们又忙着畜牧,守备力量大大削弱。只要这次廷州、剑东与曷萨那的联军能够按计划出征,剿灭苏农黑如探囊取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崔承嗣于去岁便修好了从摇仙镇到曷萨那的一段险路,也诚如明?姝所言,那条路行军速度更为快捷,也更隐蔽。 他翻越天山山脉,途径碛南羊石河域时,还剿灭了一支吡罗守军,俘虏了吡罗下辖三部酋帅。但在向拨晚城行进时,突然遭遇吡罗二十万大军伏击,彼时艷阳炽烈,敌人箭矢如飒杳流星,一下就将毫无防备的瀚海军击散。 本该按照约定绕到吡罗大军背后的剑东军迟迟没?有消息,想是在军队深入渭河河谷后迷了路,走偏了方向。 至于曷萨那,向东行近不?到千里便捲入了另外一个西域部族的内斗中,和对方杀红了眼,彻底把崔承嗣的八万瀚海军抛在脑后。 崔承嗣损兵三万,撤退到拨晚附近的赤亭镇。苏农黑率二十万大军乘势追击,将他堵在赤亭,反将他变成了濒死的困兽。 消息传回都护府时,距离崔承嗣被?围堵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明?姝睡得迷迷濛蒙,隐约看到崔承嗣身覆玄甲,坐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俯身,单臂将她抱起。 他沉声?对她道,等老子回来。 可下一秒,他面上?的森寒铁面具突然渗出汩汩鲜血,画面开始扭曲。明?姝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很痛苦,不?禁猝然惊醒。 她仓惶披了描金大袖起身,青丝披拂,推开崔承嗣内寝的门。他并不?在里面,椸上?是一件熟悉的雪貂裘,孙姨娘送他御寒的衣裳,他没?有带上?战场。柜斗里空空如也,散落着些他平日吃的热性药材。 明?姝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间?屋子冷得像雪洞。 仗也处处透着诡异。剑东军为什么会在沙漠中走失方向,吡罗二十万大军又是如何知晓崔承嗣的行军路线,提前埋伏在那里的?曷萨那更像个二流子,完全?没?把这场仗放在心上?。 明?姝想得头疼,干脆出了屋子。 她走商多年,在西域中原两地往返次数不?知凡几,却没?有上?过战场。但她知道,如果?崔承嗣死在这场战役中,西域的大门便会被?敌虏踏破。到时候还有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有能力守着这边域,她不?得而?知。至于开放茶引,商道復通,更是天方夜谭。 明?姝走得着急,谁也没?打招唿。天蒙蒙亮,她已经赶到舍龙帮歇脚的客栈。孟疏才起身,在马厩里饮马。 远远的看到明?姝策马而?来,丢给?他一袋金子:「孟疏,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粮食,马上?离开廷州。」 明?姝最?是爱财,又不?是吃不?起饭,怎么非要拿钱去买粮食?孟疏抬眸,轻浅笑道:「阿姐,你?想去哪?」 明?姝乌眸深沉:「去碛南,赤亭镇。」 第39章 「不能去。」孟疏竟拒绝了。 「为什么?」 以前但凡明姝有吩咐, 他必会应承。 孟疏掂了掂金子,皱眉道:「阿姐,你去赤亭是为了救救崔太尉吗?你知不知道,围困赤亭镇的是二十万吡罗军, 就算你能涉过高山深谷茫茫戈壁抵达赤亭, 也无法将粮食送到崔太尉手里。你根本是去送死。」 明姝攥着马缰在原地徘徊了阵,心中烦闷, 「我考虑过。」 「那便不要去。」孟疏抬头看她, 清润的眸中满是担忧, 「阿姐, 你替嫁崔太尉是为了救出阿娘,为了让拿到茶引, 不是为了他这个人。就算他死在这场仗里?,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何?况阿姐能嫁他, 不过是借了公主?的名义,有朝一日他知道自?己被骗了, 只会杀了你。」 明姝赧然, 这一点她也考虑过。所以为什么天不亮就跑出来了? 她不禁闭上?眼, 满脑都是崔承嗣的影子。她一开始挺讨厌他的,但这些日子又觉得他不像传闻那样恶劣。甚至他麾下瀚海军军纪整肃,与民无犯, 廷州在他治下安定富足, 日渐繁荣。 「好了孟疏,不要再劝我了。等新令推行, 我就立刻走, 绝不会让他发?现我的身份。」明姝拍了拍孟疏的肩膀,耐着性子柔声宽慰, 「你相信阿姐,拿着我素日常戴的凤钗去往渭河河谷,替代剑东的博望侯,让他们尽快驰援崔承嗣。如若不从,我即刻修书皇帝,治他们延误军机之罪。」 孟疏抬头看着她,却是错开步子,「我不去。」 「孟疏,你这是怎么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明姝不知道他在倔什么。孟疏却直接从马厩里?扯出一匹快马,翻身而上?,「我可?以替阿姐差遣人去找剑东军,但我要和阿姐一起去赤亭镇。就算死,也要和阿姐死在一起。」 明姝见他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禁好笑:「你怕阿姐出事?别总把?『死』挂在嘴边,跟着我那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脾性?便是我不成了,也不会让你有事。」 孟疏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让她相信自?己的真心。她比他聪明,比他沉静,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几乎没有在他面前怯懦过。 也只一次,他发?现她自?怜地?躲在巷道抽乌羽叶。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想呵护她。 时间紧迫,明姝不再和他叙话,把?公主?的信物凤钗交给了驼马帮里?另外的管事,让他尽快率小队到渭河河谷找剑东节度岑绍懿。自?己和孟疏到集市买了些粮食,率着帮内剩下上?百人策马往赤亭镇的方向而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 明姝算了算时间,她的驼马帮若能沿着摇仙镇的方向日行百十里?,不到一个月就能抵达赤亭镇。 可?能她太着急了,依然夙夜不寐,盼着自?己马上?飞到崔承嗣面前。 从摇仙镇到赤亭镇,途径陡峭的鹫峰山,山路狭窄,又遇急雨,路途泥泞。明姝在队伍最前,心事重重,一时不察,马蹄突然打滑,带累她从山崖上?摔了下去。 「阿姐!」孟疏目眶欲裂,跳下马扑向崖壁。 眼前怪石嶙峋雾蒙蒙不见底,孟疏失神?片刻,撩袍便要跳下去。明姝突然从一侧扒出一只手?,抓住了崖边滑腻的石头。 她刚才?被一棵突出的老?松接住了,弯刀扎进崖壁堪堪往上?爬了会,孟疏瞳光颤动?,慌不择路过来攥住她的腕,声音发?抖:「阿姐,抓紧我。」 她平时吃的不多,骨肉不算沉,但手?上?沾了湿滑的黄泥,怎么也上?不来。 「算了孟疏……」明姝睫羽轻颤,喘着气道,「你听我说,苏农黑表面二十万大军,实际上?只是个空壳子……」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坠崖身亡,怕计划来不及告诉孟疏,粮食送不到赤亭镇。更害怕孟疏也被她拽着掉下去,可?孟疏牙关紧扣,打断她道:「阿姐若死了,我绝不会给崔承嗣送粮食!」 他像是发?了狠,无论她怎么劝说,也没有松手?。驼马帮其他人纷纷过来帮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明姝拽到崖边。 明姝还没有缓过神?,孟疏忽然抱住她,手?掌摁着她嵴骨,几乎要把?她摁进他身体里?。 「孟,孟疏……」明姝想他是太害怕了才?会如此,又觉得不太合适,「孟疏,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 孟疏仍是抱着她,声音涩哑。 「……阿姐,刚才?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等新令推行,一定回到我身边,可?以吗?」 他好像把?毕生的力气都用在这次拥抱上?,那样的慌乱无措。那贴着她面颊的胸口滚烫,心跳声快促震响。 明姝垂手?任他抱了会,忍不住道:「孟疏,你平日都稳重得很,这会到底怎么了?」 孟疏低头看她,脸色仍是煞白,「阿姐,我不能失去你。」 明姝这才?想起,他六岁起就被她带在身边,一直到十七岁。那么多年他们形影不离,让他陡然接受她的死,的确难以承受。 到底是个没有长?大的少年,不笑的时候怎么这样可?怜。 她点点头,安抚他:「好好。我答应你……先松开我吧。我身上?脏。」 明姝被树杈砾石划破了手?和脖子,怕孟疏担心,把?手?背在身后,「再不走天黑了也找不到客店歇脚,大家小心点,不要再像我刚才?一样莽撞……」她正想去找马,才?发?现自?己的马没了。 孟疏突然将她举起来,推上?自?己的马:「阿姐,我带着你。」 他的速度太快,明姝还没反应过来,他也翻身上?了马,从背后环着她攥住马缰。 他真的高了很多,就像崔承嗣一样,坐在她背后,下巴也超过她头顶。 那捲起白袖的手?臂筋络分明,比印象中粗壮。 明姝看着前方山路,感受着头顶的热息,忽然想到什么,几度张口,又不敢问。 * 「阿姐,你要怎么把?粮食送进赤亭镇?」 越过高深山谷,踏足茫茫戈壁,孟疏紧绷的神?经才?松动?了些,有时间和明姝探讨驰援的问题。 明姝正打盹,被他问了几次,眼眸半睁半闭道:「春天水草丰美的牧场不多,苏农黑这次集结的骑兵应该都是刚从牧场赶过去的,心里?并不愿意参战。他帐前大将郭破胡原是赤亭附近须卜氏酋帅,我们可?以利用郭破胡的对家破坏他的牧场,围魏救赵,分化苏农黑大军,削弱他的实力……你再看这天色,过阵子便要扬沙了,等扬沙的时候,就是我们突围的最佳时机。」 她即便打着盹,思路也很清晰。 那绾着乌髮?的耳垂粉软,垂头时露出的颈项细白,香香甜甜的气息,让人联想到江南鲜美的芳草。 孟疏出神?看了会,才?抬头目视前方:「为什么要等扬沙天?」 「吡罗人不善近战,扬沙天无法使?用弓箭,我们突袭的话,容易突出重围。」 「以百人战数万人,岂不还是冒险?」 明姝被他取笑得脸热,睡意醒了大半:「别抬举我,我没有能力正面对战。只要能穿过围城大军,顺利进赤亭就可?以了。」 她又禁不住小声嘀咕:「不知崔承嗣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 大漠孤烟,天幕低垂。 赤亭一座孤镇耸立,镇子四?周围满吡罗军。赤亭是廷州之外距离西域最近的一座重镇,但平日守军也不足五万,而今像是不满锅的水里?下满饺子,乌压压全是人头。 近来崔承嗣一直坐镇西城门,就坐在马面墩台内,盯着敌军一举一动?。 李澍负责守西城门,崔鼎崇和其他几员将领分别守卫另外的城门。 崔承嗣麾下只八千机动?兵,随时听他调遣。 十倍于敌,围而歼之。只要援军不到,就算是吃甲冑树根,这么多张守军的嘴,也总会吃完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苏农黑觉得,崔承嗣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要么投降,要么战死。 苏农黑还抓了不少来不及逃进镇子里?或是从镇子里?逃出的汉民,挨个在城门前排成排,每日到城门前叫嚣,叫一次,崔承嗣不出,他便射一个。 如今下面一排尸体,崔承嗣却岿然不动?。 李澍站在女墙垛口后,眼看苏农黑又射死了两名汉民,满地?喋血,顿时火冒三?丈,快步走进墩台,拔刀想砍崔承嗣:「嗣哥,你要是见死不救,在这里?当缩头乌龟,我噼死你也要开门迎敌!」 但那刀锋划过他身上?甲冑,只是发?出铮然的声响。崔承嗣不抵抗,覆着面甲的脸稍侧抬,薄薄的眼皮微掀起,声音寒凛:「去吧,等你被乱箭射死,也算死得其所。」 李澍青筋突兀瞪着他,却是被他淡漠的一句话气得胸口都要炸开。 「那你说怎么办!粮食都吃没了,再下去该吃人了!」李澍在他面前焦急徘徊,「剑东那边眼看着我们被围,却连个人影都没有。小衣也在镇上?,难道他们不管?」 岑雪衣是跟着他们一起出征的,岑绍懿没道理放弃自?己的女儿。即便是养女,他对续弦的喜爱也有目共睹,爱屋及乌。 崔承嗣摩挲着斧柄,抬头眺望天色。 昏黄的天半点云彩都没有,伸手?,已经起风了。 那灰翳的眸终于有了些色彩,和周身的甲冑如尘封已久的雕塑,缓缓起身。 苏农黑正待再杀一个汉民,冷不防一支飞虻箭破空而来,将挥刀的骑兵射落。 下一刻,绞索缓动?,对面城门被放下,覆面甲的崔承嗣策马率军而出,黑袍玄甲,斧刃森寒,宛若索命的碧眼修罗。 他出城门的时候,四?周默然飞沙走石,狂风大作。 天色昏黄如尘封已久的宣纸,到处都是刺耳的唿啸声。 「扬沙了!」有人大喊。 一面是憋了很多天的瀚海军,一面是毫无准备却施展不出箭术的吡罗军。苏农黑瞪大眼,便见崔承嗣两万军士如黑龙捲入黄海,在他的大军中进出。所过之处黄沙扑眼,鲜血四?溅。 苏农黑没想到崔承嗣会趁着这样的天气出来,紧急策马回营,惶惶之际,突然看到不远处跑来几只羊。 还有几只牛。 牛羊越来越多,混入战场,正奋力迎敌的酋帅郭破胡见状怒道:「有人偷袭了我的牧场!」 他早就围城围得不耐烦,苏农黑攻不下赤亭镇,每多围一天,便多耽误放牧一天。牧场上?需要男人,不然好的牧场都被其他部族抢占了。 听到有人偷袭牧场,不只是郭破胡,许多吡罗军都心思摇动?,竟纷纷跟着郭破胡跑路。 苏农黑眼看着敌人以一挡百,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得不先行撤逃。 崔承嗣策马追敌,长?斧噼砍间,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亮色。 他凝眸再看,心弦不免震颤。 孟疏和明姝同乘一骑,旋肘间飞刀曼舞,借着黄沙掩护,不动?声色勾人性命。一身绣芙蓉织锦百褶裙硃砂点点,娇颜妩媚。 就在明姝被血溅红了眼,抓过飞回的弯刀,差点要抹过来人脖子的时候,却对上?了崔承嗣海子般湛蓝沉静的眸。 她陡然失神?,那长?斧越过她,扎进敌人的胸口。 孟疏也看见他了,只想避让,但崔承嗣策马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竟直接将明姝从他身前拽到了自?己的马上?。 惊魂甫定之际,崔承嗣又带着明姝,没入了黄沙与鲜血中。 明姝回眸,孟疏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崔承嗣身上?浸着鲜血的腥气,寒凛铁甲桎梏着她。那份不动?如山的沉默,仿若罩住了周遭一切嘈杂。在他的臂弯之中,敌人的弯刀无法逼近明姝半分。 明姝想俯身攥着马鬃,却听头顶传来闷哑的声音:「抱紧我!」 明姝这才?转身搂住他的腰,崔承嗣眸色渐炽,俯身策马狂奔,一路率军前进。原来他的目的不是歼灭敌军,而是突围后寻到就近的牧场,从敌人手?中抢些牛羊粮食。 浩浩荡荡的突围在傍晚时分方落下帷幕,苏农黑因轻敌败走,大军后退数十里?。 崔承嗣没有乘势追击,一则追下去便要深入敌军腹地?,他兵力不足,容易生变。二则吡罗军跑得太快,追踪难度大。 八千瀚海军赶着牛羊和战利品回了赤亭镇,城门洞开,士气高涨。 明姝仍被崔承嗣牢牢锁在臂弯内,只是一路上?,他没再和她说话。 她在人群中搜罗孟疏的影子,知道他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她没想到崔承嗣也会利用扬沙天出城觅食,但这样反倒减轻了她突围入城的压力。 远远的,岑雪衣从城楼上?跑下来,还没有来得及上?前道喜,便见崔承嗣抱着明姝从马上?下来,明姝勾着他的脖子,虽是鬓髮?微乱,衣衫沾血,但这份脆弱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娇妩动?人。 明姝像只雪白的狐狸,脚尖勾叠埋在崔承嗣的怀中,仿佛不敢面对瀚海军好奇的目光,怯怯不安道: 「夫君,都到这里?了,快放我下来吧。」 崔承嗣置若罔闻,眸光扫过岑雪衣。 她仿佛觉得自?己看错了,再三?确定才?惊愕出声:「殿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明姝眸光流转,柔声道:「我听闻夫君被困,心中担忧,便跑了过来……幸好中途遇到支打算给夫君送粮的驼马帮,千难万险的,总算到了这里?。看到夫君安然无恙,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跟着驼马帮来的?」岑雪衣这才?看向那支驼马帮,领队的男子白衣如雪,面熟得很。 如果是这样,明姝算撞大运了,能遇到出门迎敌的崔承嗣。岑雪衣又暗暗腹诽,还以为出征了就能避着她,谁能想到她自?己毫髮?无损地?过来? 崔承嗣也将视线转向了驼马帮,最后钉在孟疏身上?。四?目相对,暗流激涌。 他不免更用力地?抱紧明姝,沉声开口:「胡闹,我死不了。」 说完,只抱着她快步往镇守府去。步子快促的要起飞。 一直一直到镇守府上?,都没有把?明姝放下。 岑雪衣一路跟着,抬眸,又看到一袭白衣的孟疏默然跟在身后,眼底森冷如潭。 她亦是讶异,没想到平日一步三?喘,弱柳扶风的公主?殿下,竟然在得知崔承嗣有难后千里?赴难,甚至没有带任何?护卫。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想办法逃走了。连和崔承嗣一起浴血奋战的士卒,都会在他失意时投敌,何?况只要不来,就安然无恙的明姝? 岑雪衣自?问没有这种魄力,心中纷乱,不想再看明姝和崔承嗣叙旧,把?啧啧称奇的李澍拉到一边:「别看了,我们去跟那个马帮交涉一下。」 平日打仗也有百姓自?发?送钱送粮,但像孟疏这般千里?送炭,还送成了的,还是头一个。 岑雪衣对他隐约有印象,之前在集市上?,还见他和别的帮派械斗。如今这样,反倒让她对他刮目相看。李澍还没揶揄崔承嗣,被岑雪衣这么拉着,也只好放弃跟上?去了。 岑雪衣笑吟吟走到孟疏面前,孟疏也下了马,但他素日清润的眸子在扫过岑雪衣时,竟是满目嫌恶。 「李将军。」孟疏对李澍问了句安。 * 黄泥红柳筑成的屋舍格外简陋,里?面陈设却干净整洁,桌椅板凳一应俱全。 这是镇守的房子,崔承嗣如今便住在家主?屋内。 明姝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靠着榻上?的软枕,和他静默地?对视了片刻。见他还戴着森寒的鬼面,粉腻的指尖勾住面罩的边缘,正要摘下来,崔承嗣却攥住她的手?腕。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多危险?」 他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凝成这一句。因为她的举动?过于出乎他的预料。他并不恼她的莽撞,不过是闭上?眼,设想到她一路的辛苦,便觉得神?魂皆飞,惊出身冷汗。 「我没有想那么多……一心觉着能见到夫君就好了。」明姝满意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崔承嗣自?己有讨粮食的本事。 他从十岁开始戎马倥偬,泰山崩于前不改色,怎么会死于这场围城之战?可?想到廷州能有他这样的守城之将,她又觉得高兴。 崔承嗣凝神?视她:「公主?担心我?」 他这问题问得明姝难为情,全盘否认是不可?能的。她的确出于牵挂才?想过来,但不全是。孟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借着公主?的身份嫁给他,不过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些利益。他们身份天差地?别,终归殊途。 他能平安无事,明姝的计划有了着落,不敢再和他牵扯下去。她觉得自?己如今变得奇怪了,既怕他认出自?己的身份,又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沉溺在这双幽蓝的狼目中,沦为他掌中玩物,高兴了狎昵一会,不高兴了推手?撇开。 可?她不接受这样的自?己。 明姝美目流盼,低委娇靥道:「自?然担心的,父皇说过,夫君替昭国镇守西域,若夫君出了事,谁来替父皇保家卫国?何?况,你是明姝的夫君,是一家之主?。」 「倘若我不是,你会如何??」 明姝没想过这个问题,冷不丁被他问着,睫羽扑闪,一时间回答不了。 崔承嗣却像是知道了答案,松开她的腕。身上?血腥的气息仍未散去,因着狂喜的消失,整个人又变得如冰稜子浸过般,阴沉沉没有生气。 默了会,他才?道:「西征尚未结束,凯旋之前,我保证不死。」 崔承嗣还有军务,正欲离开,明姝心弦微动?,指尖又勾住那张鬼面,「夫君,分别那么久了,不能让我看一眼你吗?」 她笑吟吟的,却是因他方才?的话而心中闷堵。 崔承嗣坐在她身前,没有动?作。 她的胆子终于大了点,把?面具摘下。还是和在廷州时一样,不戴面具的时候,单看这张脸一点也不吓人。倒是修眉俊目,长?睫纤秾,好看的很。 但这些等她离开廷州后,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这张脸,这个人,最后只是她生命中一幅远去的画。 崔承嗣凝眸审视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她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眼底都是无声的撩拨。莫说这么多日围城之困,心底早压抑着只想要放浪形骸的野兽,便是平日见到,他也不能泰然自?若。 他突然想起来,明姝是和孟疏一起来的。 他微阖的眸睁开,目光深沉,又戴上?了鬼面具,「公主?看过了,我可?以走了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她还以为他对自?己这次过来欣喜若狂,到头来也便这样。难道他真的像孟疏说的那样,只把?她当成笼中雀,高兴了才?拨弄拨弄? 明姝那日坠崖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这会心口也有点痛。 崔承嗣行至门槛,突然又回身坐下,伸掌捧起明姝的脸端详她。 「夫,夫君……」明姝没想到他如此,狐眸轻漾问,「怎么了?」 崔承嗣灼热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鬓髮?上?,瓷白没有血色的脸上?,还有染血的白裙上?。 那些都是为来找他留下的痕迹,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牵挂他么? 他俯身压了下去。 第40章 那身沉重的玄甲, 覆着高大的躯体,瞬时将明姝压至床头,压得她无法动弹。 明姝睁大眼,看着那近在咫尺, 泛青沾血的面具, 满身满心都是他身上肃杀的气息,唿吸竟急促起来。 「夫..夫君...」 崔承嗣亦觉得咽燥, 拔掉了?面具和她对视, 欲舐咬她的肩窝。可一张口, 便见她肩窝鲜血刺目。 视线向上, 细白的颈项上有破皮的外伤。 视线向下,交领上衫绣的芙蓉隐约染红, 正好勾勒出起伏的雪峰,和两颗起立的荷尖。 她风尘僕僕跋山涉水来见他他, 他却只顾着泄私慾。 崔承嗣唇吻最后停在荷尖上,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觉得, 她的雪峰已?经变成让他生津的话梅。只能看着, 根本无法解渴。 明姝不免探着旁边的被褥,试图遮盖上身。 可她不知怎么又滋长出些许痒意?,希望他不要在这里停下。她变得有点奇怪, 抗拒中期待着他能对她再做点什么。马上要离开他了?, 她怎么能期待这些呢? 明姝轻咬粉唇,忍不住问:「夫君, 不是说要走了?吗?」 她这一路过来受了?太多伤, 又险些丧命,声音比平日更慵懒些, 就像一只拉长了?肚皮毫无防备能力的狐狸,面对随时可以?将她吃干抹净的灰狼,根本没有挣扎的能力。 不挣扎,便如?同?邀请。邀请他千万对她做点什么,至少他走之前,千万对她做点什么。 崔承嗣两掌撑在明姝两肩旁,手背青筋突兀,眼眶渐红。只有面对无法抵抗的诱惑时,他才会流露出野兽般贪婪的表情。 半晌,他压抑道,「我忘了?检查一下,公主伤势如?何。」 手掌摁了?摁她的肩窝,明姝睫羽轻颤,疼得轻唤了?声。她忍不住侧过身,奇怪他为什么突然回来,只是为了?给她检查伤口。许多伤她都不知道怎么弄的,不过她知道不算严重,休息一阵子就好。 转念想?想?,他还算有良心?,终于没马上丢开她去处理军务。 不一会,她感觉崔承嗣粗粝的手掌在摩挲她的背嵴,沿着背嵴到?腰窝,腰窝之后,不知道下一秒,又要游走到?哪里……他还戴着鹰钩般的甲套,那甲套轻微碰到?伤处,便疼得她要发抖。明姝逐渐地无法忍受,脸热道:「夫君,我不要紧,你还是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会。」 她的确有些累了?,尽管她在崔承嗣面前说累有点不合适,可她的身体素质没有他好,累也是应当?的。 崔承嗣似乎也知道,此时此刻找她求证也罢,强制也罢,都是不合适的。她才千里迢迢找到?他,他应该耐心?等一等。 他终于放过她:「好。大夫待会过来。」 明姝背对着他,等他起身了?,才从床上坐起,忍不住问:「夫君,你呢,有没有受伤?不如?等你忙完了?,我让大夫也给你瞧瞧。」 她的话就像一点火星,掉进了?他心?底的炭堆里。崔承嗣被烧得灼热,手抵在门闩处,几度摩挲斟酌,声音隐忍:「我没事,公主不必多虑。」 他没法再待在屋里,迈步而出。 * 赤亭镇附近的扬沙天?多见于冬春两季,一旦发生,遮天?蔽日都是沙尘,人畜都不得不避开这样的鬼天?气,躲在屋子里。 崔承嗣借扬沙天?出城,不过不得已?之举。眼下最主要的问题已?不是补给,而是与剑东军汇合,乘势而上歼灭苏农黑部。 在那之前,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譬如?谁伺机联合了?郭破胡的敌人偷袭牧场,侧面帮了?他一把??又是谁告诉苏农黑瀚海军的行军路线,让他埋伏在谷道两边? 崔承嗣往镇守府衙去的时候,偶然想?起件旧事。当?初他率部救质,有人躲在红柳林中,一刀切断了?那可汗的脖子。 崔承嗣越想?,心?底便越燥渴。 耳边仿若又传来明姝因疼痛而轻吟的声音,不禁顿住脚步,抬眸眺望,李澍正和驼马帮班头孟疏聊着什么。 李澍似乎已?经解决了?他第一个疑问,热络地赞美孟疏。 「原来是孟班头挑唆郭破胡的对家偷袭牧场,把?他引走了?啊。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必须让嗣哥重赏你。」 李澍嘆毕又道,「我们瀚海军正缺人呢,我看孟班头年富力强,脑筋活络,不然你和你的驼马帮都加入我们瀚海军吧,我定能让嗣哥给你一个都头当?当?。」 都头在军中也算不小?的职位了?,普通人都是从士卒做起的。即便崔承嗣也是凭藉赫赫战功,才升任一方节度。 孟疏抬头,却见崔承嗣就在不远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他眸如?鹰隼,沉静寒凛,不知在想?什么。 孟疏笑意?乍敛,淡道:「不必了?。」 「为什么?我看人错不了?,你小?子将帅之才,在这样乱的世道肯定能有一番作为。若你愿跟着嗣哥,有他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汤喝。」 孟疏清润的眸色深深,半晌,皮笑肉不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李将军,你说是吗?」 第41章 「诶你?——」李澍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锋利的话, 转头才看到崔承嗣在不远处。 孟疏却不想再跟他多说,抱拳行礼,转身走了?。 李澍这才悻悻地来到崔承嗣身边,抱怨道:「嗣哥, 你?说这人怪不怪?拼了命给我们送粮食, 结果又不愿入伍,甚至看不起咱们。」 崔承嗣冷眸眺向孟疏, 「来了?, 我也没地方安置。」 若非孟疏方才说了?那?样的话, 李澍还以为崔承嗣和他有过节。他们明?明?不认识。 他挠了?挠头, 讪笑道:「算了?嗣哥,今天抓了?不少牛羊, 终于?能吃顿饱饭了?,你?一起?来吃不?我烤好了?, 给殿下也送些去?。啧啧,谁能想到殿下会千里迢迢寻过来, 简直惊得我下巴都要掉了?。看来殿下对你?的情谊, 就像那?玉龙雪山上的泉水滔滔不绝……」 崔承嗣打断他:「去?吧。」 李澍虽然啰嗦, 但这番话却说得他眸色渐和,李澍便知?道他高兴,笑着告辞了?。 * 扬沙天后, 迷失在渭河河谷的剑东军总算传来消息, 说已按计划抵达弓月城。曷萨那?也解决了?部族危机,正往苏农黑后方进发。 崔承嗣料想苏农黑已向北撤军, 唯恐有敌人细作, 打算改变原有行军路线,与剑东汇合乘势追击。 中军帐中, 虞侯指挥使们齐聚一处,商讨完行军计划,却为一件事犯了?难。 如何安置突然出现的明?姝。 李澍想了?又想,索性?道:「让小衣留守赤亭镇照顾殿下不就行了?。这一路西进兇险万分,殿下金枝玉叶,总不能还跟着我们吧?」 有人迟疑道:「赤亭镇虽然暂且安定,但把殿下留在这里,容易被敌人发现,回而攻之,反倒惹出大麻烦。」 有人附和:「赤亭镇守备力量远不如廷州,确实容易生变。」 「可让太尉带着殿下行军,又成何体统?」 岑雪衣瘪瘪嘴:「你?们真好,都跑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吃土。万一殿下有个闪失,全都推到我头上。」 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崔承嗣指节叩着矮桌,寒眸微抬,落在岑雪衣身上:「让公?主?与岑雪衣同?乘一骑,护送公?主?西行,如何?」 那?口吻看似商量,实则是命令。他还是把保护明?姝的责任落在岑雪衣肩头,为的便是让岑雪衣忌惮,不敢动明?姝。 岑雪衣对上那?沉沉眸色,心情更郁闷了?。 * 明?姝也很快得知?了?崔承嗣对自己的安排,低低笑了?声。 岑雪衣总是在崔承嗣身边晃悠,尽管三番五次栽跟头,没有对她造成实际性?的伤害,也像羊肉汤上的蝇子,怪烦人的。听说她是剑东节度使岑绍懿的爱女,比她两个哥哥更得岑绍懿喜欢。 如果明?姝因为动她两根手指头,也得忌惮岑绍懿。不知?道崔承嗣怎么?想的呢?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知?道岑雪衣曾对她不利,应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明?姝怏怏不乐,这些日子不再找崔承嗣,只是随军帮忙,有时替伙夫打饭,有时替崔承嗣慰问伤患,像一只在枯木林种穿梭的艷色蝴蝶。 李澍看到了?,将她带到一边:「殿下,我知?道您人好,但粗活交给我们做就行,您这样有点扎眼。」 明?姝美目流盼:「怎么?扎眼了??」 「就,就……」李澍语塞,不知?道怎么?说,明?姝雪肤花貌,总是在飢饿的男人堆中进出,怪馋人的。他张不了?口,便让岑雪衣过来陪明?姝。 岑雪衣似乎也有意找明?姝,手里拎着几串烤兔肉,并着碗羊奶酒过来,爽朗笑道:「殿下,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脑筋不好。眼下马上到晚上了?,天儿冷,喝碗热酒暖暖身吧。」 李澍瞪大眼:「小衣,不许灌醉殿下。」 「忙你?的去?。」岑雪衣嗔他。 岑雪衣热络地挽着明?姝的胳膊,来到旁边的沙丘坐下。不远处是一个半大不大的海子,周围遍布绿色水草,但那?样的水不能喝,因为军中最?近突然流行疟疾,崔承嗣怀疑附近的水源被细作下了?药。 明?姝双手捧着那?碗热热的马奶酒,见岑雪衣先喝了?两口,才不动声色抿了?抿。她联想剑东军的古怪,这几日在暗中观瞧岑雪衣,发现她总是在半夜熘出营帐。除了?巡营的,大家都睡着了?。她会去?哪里? 不知?道那?疟疾是否和她有关系。 明?姝压下心思,远远看去?,孟疏和驼马帮众人在附近休憩。孟疏也看到她了?,虽然他上次拒绝了?李澍,但他最?后还是跟着瀚海军行军。 孟疏拿着干粮来到明?姝身边,仿佛自然地坐下,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明?姝又抿了?口酒。 她知?道孟疏想和她说话,但是他又不愿开口。他只能和她一起?,闷闷地喝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岑雪衣眺看远处的海子,低垂泛蓝的天幕下,崔承嗣刚率斥候出营,蓦然一笑:「殿下,其?实我很意外你?会到赤亭镇。从廷州到赤亭一千多里地,再怎么?说,你?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怎么?熬过来的?何况嗣哥脾气那?么?差,若是我的话,早就受不了?了?,更不会冒着风险过来找人。」 明?姝还是第一次听她抱怨崔承嗣,潋滟笑道:「怎么?,你?不是喜欢夫君吗?」 「欸?」岑雪衣没想到她知?道。 明?姝揶揄,「你?总黏着他,就像妹妹喜欢兄长那?样,不是吗?」 岑雪衣松了?口气,还以为明?姝真的发现了?什么?。「当,当然是妹妹喜欢哥哥,不过我一开始特别讨厌他,那?时候我也跟照哥哥一样,整天捉弄他。后来他打仗立了?功,就不讨厌了?。你?不知?道,在人群中看见他被人围绕着的感觉,周围的人都变得很渺小,你?只能看见他一个。 「现在他可是崔太尉,我更不可能讨厌他。殿下应该不知?道挨饿受穷的感觉吧?你?生下来什么?都有了?,是不会理解我对权势的崇拜的。」 「你?喜欢夫君,是因为他是节度使?」明?姝意外。 「不怕殿下取笑,就是这样。他是我几个哥哥中除了?三哥哥外最?有出息的,你?知?道吗,现在世道乱得很,手里有兵和钱,什么?都会有的。」岑雪衣说着又止住话头,想是自己喝多了?酒昏了?头,怎么?能在明?姝面前说这种狂悖的话。 过了?会,她又道,「我干娘是阿耶的续弦,听说她以前是要去?选常山王妃的,落选了?才跟阿耶在一起?,那?时候阿耶恰好丧妻,他们又是,算是破镜重圆吧。可惜干娘不知?为什么?伤了?身体不能有孕,在和阿耶行军途中遇到了?我。 「殿下,其?实想被收养也得看人脸色,当时战场上那?么?多孤儿,就我一个追着他们三里地,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怎么?也不放弃。真的入了?都护府,我还得每天费心费力去?琢磨干娘和阿耶的喜好,让自己变成他们喜欢的样子。是不是挺累的?」 明?姝眼眶睁圆,被岑雪衣的话勾起?了?些往事。 她把头埋进碗里,默然不语。 岑雪衣不知?为何向她说了?那?么?多肺腑之言,可能是今晚夜色好,也可能是酒太香醇。 最?后,岑雪衣却又灼灼看着明?姝,「我最?羡慕的就是殿下这样的人,生下来什么?都不用愁。就算嫁到这种不毛之地,住的也是最?好的房子。」 明?姝不想听她说下去?了?,莞尔道:「岑姑娘,你?醉了?。我让人扶你?回去?休息。」 「我没醉。李澍都喝不倒我。」 岑雪衣笑嘻嘻,但不久就被李澍差人扶回了?营地。明?姝和她吹了?会风,也打算回帐中躺下,但刚进营帐便头晕目眩,朦胧中,她看到岑雪衣缓步靠近她,笑意瘆人。 * 明?姝心知?自己被她下药了?,睁不开眼,耳边有窸窣响动。像是有人策马将她运出营地。 「本将奉崔太尉之命掩埋疟疾尸体,都给我让开!……」 过了?段时间,她才被人放下,几只手开始扯她的衫裙,雪肩露出来,被寒风吹彻,冻得她打哆嗦。 「行了?行了?,你?们还真想干公?主??……做个被人弄过的样子,让嗣哥哥看见就行。他再大度,也不可能接受残花败柳。」岑雪衣的声音。 「银子拿去?,以后不要再在廷州地界出现。」 她蹲下身,阴恻恻盯着明?姝,喃喃自语:「殿下,别怪我,谁让你?一嫁过来就是正妻,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这世道,不争不抢只会变成别人刀俎上的鱼肉,就像你?现在这样,对吗?」 她正要走,却听有人失措喊道:「怎么?办,有吡罗人来了?!」 冷箭破空之声,接着是那?几人的闷哼。 明?姝想睁开眼,奈何没有力气。她仿佛被那?些人丢在了?小溪边,身侧红柳披拂,绒雾般梦幻。吡罗人策马而来,但见那?妍极的裙摆盛开,就像草原里的山丹一样。他们还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一时怔住了?。 * 天色渐白,崔承嗣率斥候队回营,却见孟疏横刀和两个守营的士卒对峙。 「让我出去?!」 「没有太尉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营!」 孟疏眼底淬火,却不说为何一定要出去?。只是用刀逼着那?人的脖子,直把他逼到木桩前。崔承嗣挥斧噼去?,差点把孟疏的手臂噼断。 孟疏的刀被打掉,愤懑地盯着崔承嗣。 守门的士卒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太尉。」 崔承嗣皱眉,鬼面后的寒眸犹疑地掠过孟疏,环视四周。这时,李澍匆匆赶来,才看到崔承嗣便急道:「嗣哥,殿下突然不见了?。我问小衣,她说昨晚醉酒,什么?都不知?道!」 崔承嗣沉声道:「何时发现不见了??」 「小衣刚起?床就发现了?。她说殿下最?近老跟她说想抓细作,问她怎么?出营地,她劝过殿下有发现先跟嗣哥说,但好像殿下没听进去?。」 附近有几个异族部落,但没有确切的寻找方向,一个个去?找,会耗费大量的时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崔承嗣掌心几乎攥碎斧柄,半晌道:「昨夜有谁出了?营?」 两个守门的士卒心一颤,颤抖道:「最?近营里闹瘟疫,张十将奉命把那?些尸体运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往哪个方向?」 「西,西……那?边好像是郭破胡部吧?」 崔承嗣看了?眼李澍,勒马回身,「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得再出营。」他凡遇到突发情况,便会把烂摊子交给李澍。这次的吩咐更简短,看似平静无澜,实则心乱得没了?章法。 李澍连忙差了?支百人队跟上。 孟疏趁乱,亦策马追上去?。 第42章 崔承嗣才走, 李澍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郭破胡因?牧场被抢,刚撇下苏农黑回了自己的领地?,驻扎在?苏农黑大军南部, 手底下有几万吡罗军。 崔承嗣昨夜只在苏农黑部附近巡视, 这会匆匆驰援,人手肯定不足。万一苏农黑和郭破胡部汇合, 将他生擒, 瀚海军岂不群龙无首? 为了明姝, 乱了章法?不说, 连命都不要了。 李澍紧急让崔鼎崇召集八千军,马上去追崔承嗣, 务必拦着他。 「殿下看起?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怎么会为探查细作独自?出营?」李澍差遣毕, 捏着下巴狐疑,见岑雪衣还看着崔承嗣一行背影, 忍不住道?, 「小衣, 你昨夜当真醉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怀疑我?总得拿出证据来吧!」岑雪衣柳眉倒竖,挥鞭便要抽他。 李澍连忙告饶。 他当然还有别的途径, 每一个?出营的人都会被守卫没收令牌, 回营时才可取回。不过李澍叫来那两名守门的士卒,并没有在?令牌中找到岑雪衣的名字。 如果守卫没有撒谎包庇, 岑雪衣便没有出过营。 没有证据, 又怎么审这两名守卫? 他需得等崔承嗣回来再做定夺。 岑雪衣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妹,也是剑东和瀚海军的宠儿, 怎么会在?西征关键时刻迫害明姝?李澍发自?内心不希望这件事和她有关。 岑雪衣攥紧了鞭子,避开李澍探寻的目光。不心虚是假的,她本来只想把明姝扔到营外红柳林附近,根本没想到会碰到郭破胡部的探子。 不过明姝当时已经昏迷了,应该不知?道?始作俑者是她吧。 她也好奇,崔承嗣担心公主出事救援便罢,怎么那个?叫孟疏的班头也不管不顾跑了出去? * 袍摆拂动,送来阵酒的香气。 明姝纤浓的长睫轻颤,缓缓睁眼,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吡罗人的飐帐中。帐顶花纹繁复华丽,绣着威勐的狮子、豹子,青色的草木和蓝色的波浪。 身下是雪貂毛缝成的褥子,柔软暖和。 她摸索片刻,被人扯开的上衫系带仍未繫上,香肩半露,绾着髮髻的簪子掉了一支,如云的乌髮散下来,眸点秋水楚楚可怜。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自?己中了岑雪衣下的迷药,被她设计运出了军营,后来又不走运的被这群吡罗人掳走了。 面前这个?将近九尺,编着数根小辫,穿着棉袍的黑脸大汉顿时眼冒精光,不怀好意地?扑过来。 明姝心弦一颤,忍着作呕的冲动,用指尖抵住他的心口,狐眸上下逡巡,莞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竟然会说吡罗语,大汉顿了顿,和周围人发出一阵噁心的笑?声。明姝其实认得他,那天她和孟疏破开吡罗大军入赤亭镇,这名大汉叫的最厉害,大家都喊他郭破胡。 郭破胡刚解决完部族冲突,又被苏农黑召唤,汉军来势汹汹,不可轻敌。 但他觉得苏农黑杞人忧天,汉人几时攻下过吡罗部。那日不过是崔承嗣运气好,利用扬沙天才突出重围。若是崔承嗣还敢进犯,他手里?的刀不会答应。 他摁住了苏农黑派来的信兵,打算先?享用一下这个?无意间捡到的美人。 「你猜!」他低头,想要捏住明姝葱白?的指尖,明姝却?抽回手,仍用那双媚人的眼眸看着他。郭破胡还以为她会像猎物一样瑟瑟发抖,但她并没有,这更燃起?了他的斗志,想知?道?这只美丽的狐狸在?他身下是什么模样。 「可汗那么心急吗?过来些,我和您说悄悄话吧?」明姝笑?吟吟地?,指尖又缠上他的辫子。那兰麝的香气和倾城的笑?靥勾得他心花怒放,他不禁按照明姝的指示,凑头过去。 「说吧,美人,我都听着。」 可不等他听到什么,明姝狐眸乍凛,拔出他腰间匕首,一刀扎进他的腰背。郭破胡目眶欲裂。 血珠顺着明姝纤浓的睫羽滴落,她却?一副愧疚的样子:「哎呀,不小心扎进去了呢。」 郭破胡气得发抖,径直掐住她脖子,直掐得她不得不松开匕首。 部下纷纷围拢过来,要替郭破胡报仇,他想到什么,扬手示意他们停下。 「猎物要慢慢玩才有意思!一下子杀死干什么?给我上!谁今天能?近她的身,我就把她赐给谁!」 这一声顿时刺激了周围的壮汉,他们不禁眼馋,盯着明姝。 明姝揉了揉差点断裂的颈项,往角落退缩,警惕地?看着那些壮汉。 她的力气已经恢復了很多,可惜刚才没能?一击杀死郭破胡。怪只怪她手劲小了,扎不透他糙厚的皮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郭破胡摁着汩汩冒血的腰背,看着明姝不断退向角落,瘫坐在?大椅上狞笑?,「美人,若你现在?臣服于我,我还可以让你做我的可敦!」 比起?那些遇到危险就瑟瑟发抖的兔子,他更喜欢危险媚人的明姝,喜欢这种?困兽之斗,直到明姝向他俯首求饶。 明姝还是笑?靥嫣然,不理会他的挑衅。 面对这种?给她拖延时间机会的蠢人,她半句违心的恭维都说不出口。 那些围拢她的壮汉也没想到,明姝醒后是这样的,一双撩人的狐眸仿佛会说话般,扫一眼便将人心魂都勾了。以至于和那眸子对上一眼,他们会短暂忘记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明姝拽过一人的蹀躞带,在?那人飘飘然的时候,再次拔出了他身上长刀。这次她出手精准得多,一刀抹了他脖子。血液溅在?她脸上,她用纤白?的手背擦了下,抬眸,那些壮汉竟也不怕,反倒用更兴奋的目光盯着她。 他们只会觉得那人不走运,如果是他们的话,绝不会被明姝蛊得五迷三道?。 郭破胡一边处理着自?己的伤口,一边盯向明姝。很快他便意识到,他的部下不是明姝的对手。不过车轮战对付明姝还是有效的,她逐渐便使不上力了,被人逼到帐篷边,退无可退。 有人拔掉那把刀,将她的双臂举起?来摁定,有人抓着她的脚踝,让她无法?动弹。 他们眼神狂热,又试图扯掉她的衫裙。 郭破胡忽然发现什么,抄起?一旁的水囊砸向明姝,明姝撇过脸,发间的头面也被打落,乌髮全部散下来。她幽幽转眸,再不復先?前的淡然。 郭破胡气急败坏,捏着她下颌骂道?:「想咬舌自?尽,没那么容易!」 他将水囊塞进她口中,压住了她的舌。冷水呛得明姝不停地?咳嗽,她剧烈地?挣扎,确定自?己没有办法?了,缓缓闭上眼。 明姝想到了岑雪衣,她之前为何过于仁慈,让岑雪衣有机可乘。 如果可以的话,她应当杀了岑雪衣。 她又起?孟疏,不知?道?孟疏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来找她。不过依靠孟疏的力量,应当是无法?闯进这里?的。 她是否得救不要紧,他不该冒险。 可明姝还是希望有个?人出现,像神明一样救她于水火。 明姝设想着郭破胡被大卸八块的样子,以此抵消心底的恐惧。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了惨叫声。 「敌、敌袭!——」 明姝豁然睁眼。那些人因?为突然的闯入者放开了她,她一时软在?褥子上,指尖麻木,拢了拢自?己被扯开的衣襟。下一秒,九尺长的斧柄破空噼来,噼开了她面前的壮汉,明姝美眸轻抬,竟然看到崔承嗣。 他的鬼面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苍白?俊美的脸血迹斑斑,神色凛得可怖。只是那嗜血的眸子在?发现明姝的一剎那,终于有了一丝活气。他递出长斧,宛若无声的邀请,明姝抓住了,他便连人带斧旋到腰侧,单臂环抱她。 明姝没想到他会过来,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过来了。 她仿佛听到了他急促的心跳,感受到他炙热奔涌的血液,不免反手缠住他的腰身,搂着他的颈项,在?他怀里?放任自?己的恐惧。 崔承嗣压抑着心绪,锁紧她,斧刃横切,扫向来敌。 突袭郭破胡部不在?他的计划内,尽管走到一半,崔鼎崇便率人拦下了他。但崔鼎崇根本拦不住他。 只要想到自?己昨夜率斥候刺探敌情,一路上竟没有发现明姝,他便无法?冷静。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便不再瞻前顾后,等着算无遗策了。 他近乎疯狂地?屠戮着郭破胡部。 明姝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他杀敌,只觉得他突然变成了一只感觉不到疼痛的野兽。明明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但噼向敌人的斧头从未迟疑。 大抵是知?道?接近他便会被杀死,吡罗人渐渐地?不敢逼近。 崔承嗣抱着明姝退至营外,翻身上马,盯紧逃跑的郭破胡,不仅没有撤退,反倒继续率部深入。 吡罗人最不擅长应对突袭,也不擅长近战。就在?他们被崔承嗣的黑马撞得七荤八素时,那柄长斧突然从他手中脱飞,在?空中打了个?旋,直接插进了逃到营边的郭破胡体内。 郭破胡瞳孔睁大,鲜血从口中汩汩而出,像旗帜般悬在?半空,死得透透的。 那一刻,崔承嗣炙热的眸光终于漾动,声音桀桀沉郁:「公主,现在?痛快了么?」 明姝看着那具惨死的尸体,心湖好似落了颗石子,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还没有回应他,却?见暗色的血顺着她肩膀滴落,不免愣怔抬眸,崔承嗣似乎也看着她。像是对她低笑?了下,下一秒,那覆着玄甲的身躯便沉沉朝她坠去。 明姝匆忙朝他背后摸索,摸到了一支贯穿他背嵴的羽箭。 * 吡罗人在?被崔承嗣震慑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想起?了自?己擅长的是什么。 只是郭破胡死了,他们没有了主心骨,军心涣散,最后还是让崔承嗣带走了明姝。 崔承嗣策马往营中奔驰,没多久便带着明姝一起?从马背上摔下去。 从他中箭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明姝匍匐在?他身上,看着他那逐渐失血的面容,一时心慌起?来。她从来没想过,他会为了救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夫君……」明姝跪在?他身侧,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沉静地?看着她,见她衫裙完整,眸中的寒意没那么深了。 他忍不住想,她此刻眼底的忧伤和泪水,到底是因?为他受了伤,还是因?为喜欢他? 可她千里?迢迢来找他,他至少不能?让她出事。 不一会,崔鼎崇率部赶至,即刻吩咐人送崔承嗣回营。这样的贯穿伤,可以让九尺大汉在?短短一个?月内肌肉瘦尽,当然,只要他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所有将领得到消息后,也聚集到了中军帐中,因?为崔承嗣受伤,他们甚至忽略了明姝。直到确定崔承嗣伤不至死,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李澍仿佛才看到坐在?榻边的明姝,忙差大夫给明姝看看。 明姝将自?己的衣裳拢紧了些,婉声道?:「不必了李将军,我没事。」 她的确没受什么重伤,可以自?己处理。可是想到崔承嗣,不免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他似乎感觉到了,抬眸看向她。周围都是人,他便抽回手,但明姝错愕地?将手拿开的时候,他的五指又拢过来,扣紧她的五指。 明姝脸颊顿时绯红,狐眸浅浅扫过崔承嗣,试图在?人群中搜索孟疏的影子。但孟疏并不在?这里?。她记得自?己在?郭破胡部见过孟疏,可如果在?这里?问,别人会怀疑她为什么关心孟疏。 她收敛了心思,还是不看崔承嗣,视线落在?岑雪衣上。 只是淡淡的一眼,却?叫岑雪衣头皮发麻。 她以为明姝一定死在?这次俘虏中了,没想到还能?被崔承嗣救回。且看她除了鬓髮有些散乱,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或许有一点,那狐媚的笑?意变得瘆人了些,便是被看一眼,都觉得心魂发抖。 岑雪衣不免要走,明姝甜腻地?唤道?:「岑姑娘,你去哪里??」 岑雪衣头皮发麻,「帐中人多,有点闷,我出去待会。」 明姝笑?意更浓:「才将我害成这样,便要走了吗?」 「殿下!」岑雪衣声调陡高,见所有人突然都凝神看向她,吸了口气道?,「殿下,你说什么呢,昨晚我喝酒喝醉了,到早上才醒,哪有时间害你?殿下不要抓细作抓迷了眼,我还劝你不要随便离开营地?,就是怕你出了事,嗣哥哥追究。」 明姝这一问她便反应过来了,昨夜明姝没有彻底昏迷,听到了她的声音。但那又怎么样?!明姝没有她离开军营的证据,只要没有证据,她便可以否认,把脏水再泼到明姝身上。 崔承嗣半坐在?榻前,听了明姝的话,薄薄的眼皮掀起?,也看向岑雪衣。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寒恻,仿若从她头顶上淋了些冰凌子,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明姝料想她会否认。她昨晚是跟着疟疾的尸体一起?出营的,岑雪衣肯定也藏起?来了。 不过她回来的时候,肯定取走了一块令牌。 只要明姝想追究,她便逃不掉。明姝却?也不着急反驳,凑到崔承嗣耳边,软声道?:「夫君,如果我说我昨晚是被岑姑娘绑出去的,你信我,还是信她?」 第43章 「信你。」 崔承嗣似乎没怎么?思考, 只是五指紧了紧明姝的指骨,沉肃道。 明姝讶然,她不过戏嚯一问,没想到他轻易支持。 岑雪衣顿时?汗毛倒竖, 不可置信:「嗣哥哥, 你怎么可以如此偏袒殿下!你大可以查我,我没有出营!」 那声音尖细, 几乎戳破帐顶。 「声音高些, 便占理吗?」明姝掩了掩耳朵, 又?好笑地问岑雪衣, 「还是心虚呢?」 她此刻已不剩多少愤怒,只觉得?岑雪衣碍眼。从她嫁给崔承嗣开始, 这只苍蝇总是在他们之间飞,她不计较, 不是因为大度,而是探不清崔承嗣对岑雪衣的态度。 直到苍蝇落进她的羹汤里, 噁心她。 岑雪衣瞳孔抖动, 瞪着明姝。她不知道明姝还有什么?花样。她既然敢这么?做, 自然是万无一失。 她和明姝都藏在板车中,由张十将带出营地。吡罗人突袭后?,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回来, 取走了张十将的令牌。但她早就把令牌扔了, 而且,帐中只有她和明姝两个人, 就算她一夜未归, 别人也?不知晓。 连守门士卒,也?不知道回营的人是自己。 明姝在军中并无亲信, 也?无人望,崔承嗣没有证据便偏袒她,无法服众。 明姝似乎看透她的算计,仍笑吟吟的:「岑姑娘确实是好算盘,回营时?取走别人的令牌,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查到最后?,证据也?是不足的。可是女子和男子终归不一样,你为了扮成男人的模样,定换了身甲冑。那身甲冑,短时?间内没法处理掉吧?我在你身上洒了些胭脂香粉,不知道那甲冑上的胭脂香,是否也?散了?」 岑雪衣立刻抬起臂膀嗅了嗅,色变道,「你胡说,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你着什么?急?」明姝嫣然。岑雪衣闭了嘴,却在她的笑靥下,止不住发抖。 明姝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以前她一直低眉顺目,人畜无害,仿佛随时?可以被人捏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崔承嗣似是觉得?聒噪,掸了掸榻沿:「李澍,派人去搜。」 李澍为难地看了眼岑雪衣,却架不住崔承嗣的寒眸,领命离开,岑雪衣忙阻拦道:「不准去,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拿一件泼了脂粉的甲冑回来。」 「够了!小衣,」李澍推开她,「虽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这次绝对不会偏袒你。这么?多人看着,朝廷需要一个交代!」 他走了两步,又?皱眉回身,「如果?真的是你,还非要我找到证据,你才肯认错吗?到那时?候,你怎么?免得?了一死?」 「死」字似乎震慑了岑雪衣,她张大眼睛,呆在原地。 原来这次被发现,会死吗? 耳边士卒甲冑摩擦,铮然刺耳。她僵硬地回头,明姝好整以暇,笑容温婉,仿佛在告诉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士卒的步声,每一声都击打着岑雪衣脆弱的神经。万一,万一那甲冑上真的有胭脂香呢?明姝身上也?总有股馥郁的香气,她最擅长用香吧? 岑雪衣又?看向崔承嗣。崔承嗣面上并无波澜,只一双寒眸,似来自地狱般,森寒刺骨。她无法想像,自己若是等到罪证被找到时?才承认,结局会怎样? 说吧。 岑雪衣脑海炸响一句,她眼皮一跳,双膝不知怎么?软跪在地:「嗣哥哥,殿下,我错了,我,我真的没想要害殿下,只想坏她名声,遇到吡罗人不是我的本?意……」 她齿关都在发抖,极力地往轻了说自己的罪行,像是在奢求主?动剖白能得?到饶恕。 明姝微微阖眼,睫羽轻颤。听吶,她的告饶多么?悦耳,以至于明姝忍不住起身,纤纤十指挑起岑雪衣的下巴:「承认不就好了?岑姑娘,我和你情同姐妹,怎么?会在你身上抹胭脂香?」 岑雪衣登时?跌坐在地,脑袋阵阵晕眩。 「你诈我!」 她恨不得?去掐明姝的脖子,明姝却转身扑向崔承嗣,瑟瑟发抖道:「夫君,岑姑娘好可怕。她企图坏我名节不成,众目睽睽下,还想杀我。」 她倒是个十成十的戏子,哀婉乞怜入木三分。 崔承嗣揽着她,拇指将她鬓间一缕乱发别到耳后?,想笑,奈何不擅长做表情,灰翳的眸光抖动了片刻。 岑雪衣气得?眼前发黑,双膝跪挪到崔承嗣榻边,仍不甘心道:「嗣哥哥,你看到了,殿下是个心机十足的女人,她诈我,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方才那些不是真的……」 崔承嗣这才将目光再落到她身上,虽然岑雪衣常年在他周围,但他似乎对她没什么?印象。现在终于看清楚她的脸了,秾丽刻薄,让人厌恶。 崔承嗣道:「我尚在伤中,你过来。」 岑雪衣面色一喜,有些得?意。看吧,崔承嗣还是顾念情分,就算明姝戳破了事实,又?能怎么?办? 她忐忑地靠向崔承嗣,下一秒,那戴着鹰钩甲套的大掌忽地攥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身体都掐带起来。 岑雪衣的脖子差点?便断了,哑着嗓子,拼命拍打那只胳膊。 明姝也?受到了惊吓,她没想到崔承嗣平静的表下,蕴藉着如此深沉的怒火。 「太尉!」 众将领见崔承嗣不由分说,就要掐死岑雪衣,都求情道:「太尉大人三思!岑姑娘毕竟是岑太尉的爱女,就算犯了错,也?得?等岑太尉到了再裁夺!」 崔承嗣半歪头,对劝告充耳不闻,只残忍地盯着岑雪衣:「我受了伤,单臂不足以片刻间杀死你。可你怎么?有脸,让我饶恕你?」 他对岑雪衣的容忍,早已到了极限。 买兇劫亲、明里暗里给明姝使?绊子、甚至罔顾军令让明姝深陷敌营……桩桩件件,但凡她有羞耻心,就该自行了断,而不是在他面前泪湿衣襟,涕泣求饶。 他从前觉得?,她是个女巾帼,现在方知,她配不上巾帼二?字。 「嗣……嗣……」岑雪衣的脸憋得?涨紫,眼白几要翻出。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李澍回到营中,突然挥刀噼向崔承嗣。 崔承嗣扔掉岑雪衣,李澍才抽刀回鞘。 李澍了解崔承嗣的脾性,动嘴皮子不如下手?见效,却也?是心有余悸:「嗣哥,剑东军的信兵过来了,剑东军已经到营地十里外,现在不能杀她!」 岑雪衣干呕了片刻,正想谢谢李澍,李澍却是错开半步。 他彻底被岑雪衣伤了心,不认她这个妹妹。 岑雪衣骤然疯癫,歇斯底里道:「我又?有什么?错!错的是朝廷!朝廷派一个公?主?来,分明是为了削弱两地节度使?的权力,你还偏袒她!嗣哥哥,你怎么?能偏心至此,为了她杀我?难道她比我更?爱你吗?!」 她大抵是彻底看清了,自己从未得?到过崔承嗣半分怜爱,心中不禁大恸,不顾体面地宣洩起来。 她忽哭忽笑,满脸啼痕,李澍不忍心,将她拽出了营帐。 刚才的举动牵扯了崔承嗣的伤口,他的手?臂垂在榻边,又?微微半闭眼帘。事已至此,他像是没有精力再追究,只想获得?片刻安静。 行军大夫替他包扎过了,众将见明姝在侧,便以预备接待剑东军为由,纷纷告退。 待人走空后?,崔承嗣才咳了咳。 他不喜聒噪的地方,只是突然安静后?,因为失血的缘故,浑身发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夫君,你怎么?样?」明姝还是第一次见他受伤,才知他也?是个有血肉的活人。他千里奔袭救她,为了杀死郭破胡,那样的情谊,怎么?能用简单的给朝廷一个交代,轻轻揭过去? 何况,他方才什么?证据都没有,却说信她。 明姝眼眶微热,不知怎么?,却有些伤心起来。她忍不住想到,崔承嗣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大骗子,欺骗他,利用他。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单骑袭营,救她于水火吗? 「死不了。」崔承嗣淡道。 曾经明姝小腿受伤,他也?是这么?说的。死不了的伤,在他眼里都不算伤。 但他发现明姝眼圈泛红,轻蹙了下眉,似乎不满他的说辞,便又?补充了句:「射中我的是普通箭矢,不必担心。」 「即便如此,夫君也?得?好好修养。」明姝叮嘱道。 她哀怜的眼神,温软的话语,依然那么?悦耳。 「知道。」崔承嗣应着,再也?说不出什么?违心之语。她应该知道了,他对她怀着怎样的感情。 他一定是疯了,在得?知她被掳走后?,西征,吡罗部,统统都被他抛掷脑后?。 以至于此刻,他只想让岑雪衣下地狱。 他热切地想着,鼻尖却落下一绺香发。抬眼,是明姝在弯腰替他盖被子。她知道他爱她,她对他呢? 崔承嗣闭眼,又?想到跟着他一起出营的孟疏,心血不禁翻涌。罢了,他现在不想思考那么?多,只想享受此刻的欢愉。 崔承嗣伸出了臂膀,将明姝拽到怀里:「别动。」 「夫君?」明姝不明所以,崔承嗣却翻身将她压下,她依然如想像那般温热柔软,让人忍不住亲近。 崔承嗣压着她,感觉她像波浪一样起伏不定,臂弯越锁越紧。 * 许是疲惫,明姝在崔承嗣的怀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太沉默,就像沙漠的夜幕,靠近他的时?候,听不到周遭任何声响。她最后?是被热醒的,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全是清苦的药味。她绾好乱发,差人询问,才知剑东节度使?岑绍懿到了,崔承嗣和一众将领正在中军帐中接待。 他仿佛没有受伤般,又?开始处理军务。是了,毕竟是行军途中,纵使?受了重伤,他也?会表现得?云淡风轻。 明姝暗嘆,他还真是个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冒失鬼。 不知岑绍懿急匆匆赶来,是不是为了岑雪衣。 论?理,她也?应该参与审判。可能是因为她还在睡觉,崔承嗣才没通知她。明姝才出营帐,便见孟疏将什么?东西交给守卫,看见了明姝,又?匆匆走开。 明姝忍不住唤他:「孟疏,等等。」 她发现他头上和肩膀上都缠着纱布,便知袭营救人一事,他原也?参与了,还受了伤。 孟疏往前走了段路,终于被明姝拦下。他回身,道:「阿姐,你不该在这里见我。」清润的眸色却难掩痛苦。 「外人知是你送我到的军营,孟疏,你受伤了?」 明姝想探探他的伤势,孟疏后?退半步,「阿姐金枝玉叶,我是卑微庶民,不必看了。」 「孟疏,你怎么?了?」明姝狐眸微挑,一语中的,「为什么?生我的气?」 「我在生我的气。」孟疏攥紧拳头,自怨道,「不是我替阿姐杀了郭破胡。阿姐,你今日为崔承嗣落泪,是不是他为你受了伤,你爱上他了,捨不得?离开他了?」 第44章 「我落泪了吗?」明姝手背拭了拭眼角, 不记得自己何时为崔承嗣哭过。 她或许不自知,但孟疏在暗中清楚地记得,在?她发现?崔承嗣受了箭伤,带她奔袭回营的路上?坠马, 她无措地跪在他身边, 双眸蓄满了晶莹。 他从未在明姝脸上见过如此仓惶之色,她是他的阿姐, 舍龙帮一把?手, 烟霭缭绕中?若隐若现?的, 永远是一张芙蓉远山, 八方?不动?的笑靥。 却为崔承嗣失态至此。 孟疏如何欺骗自己,那一刻, 她的心不在?崔承嗣身上??可为什么,他明明比崔承嗣更早认识她, 和她朝夕相对,为她捨生忘死, 为什么她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唯一能?说服自己的, 就是他没有亲手替她杀了郭破胡,让崔承嗣抢了功劳。 明姝想不起?来了,睫羽轻颤, 不太自在?地望向别处:「孟疏, 都是没影儿的事,你胡说什么呢?阿姐我不过是个擅长钻营的商人, 喜欢阿谀奉承的骗子, 崔承嗣怎么会喜欢一个骗子?我有自知之明。」 明姝又看向孟疏,见他脸上?、身上?纱布血迹斑斑, 面?露忧愁道,「倒是你,以后行事不要那么莽撞,若伤了性命,让我怎么办呢?」 「阿姐会为我伤心?」 「白眼狼,把?你阿姐当成什么人了?」明姝狐眸一挑,嗔道,「我养你这?么大,在?你心底如此薄情寡义?」 孟疏颊面?泛红,自觉失言,「对不起?,阿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阿姐,你的伤如何了?帐中?人多眼杂,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进?去看你,只好托人给你送些药。」 明姝扭身走道,「死不了。去忙吧,别跟着我了。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你和我相熟?」 明姝原想去找崔承嗣,再去探望他。好在?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见他紧跟着自己,明姝顿住步子,「好了好了,我不生你的气。药你拿回去,留着自己用,我还缺一瓶金疮药吗?留下?来反倒落人口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她身份特殊,崔承嗣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她的用度。 孟疏眸色稍沉,这?才不跟了。 他眺望明姝,她已经走出很远,伶俜的倩影被月色拉得很长,仿佛遥不可及。 他什么时候,才能?让她觉得,有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处? * 中?军帐中?,众将领分列营帐两侧,岑雪衣已被褪去甲冑,绑缚麻绳,跪在?崔承嗣和岑绍懿面?前。 崔承嗣眉宇沉肃,以手支颌,指节轻叩红木案。冷漠疏离中?,又透着丝倦燥。 岑绍懿果然为了岑雪衣过来。这?个老滑头,崔承嗣被二十万吡罗军围困的时候,他率部在?渭河河谷打?转,岑雪衣刚出事,他便快马加鞭赶至。 才见崔承嗣,便上?前主动?赔罪,声称一切都是博望侯的过错。领路的博望侯,原是吡罗俘虏,此次重返故地,生了异心,故意带错队。岑绍懿已经杀了他,取了他项上?人头,送给崔承嗣。 人都死了,崔承嗣怎么追责? 让崔承嗣意外的是,明姝曾派人带公主信物寻到渭河河谷,敕令岑绍懿驰援。他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落在?岑雪衣身上?。 「岑雪衣奉军令护送公主,却陷公主于敌营,违抗军令,监守自盗,是为罪一。为己之私,残害金枝,让瀚海军损兵折将,是为罪二。岑叔,军法如山,你与我谈宽宏大量?」 岑雪衣耷拉着脑袋,却是嗤笑了声。 她在?囚笼里?,在?此刻,终于彻底分明了,不论她是否主动?招认,崔承嗣都要杀她。不为旁的,他想给明姝报仇。 不然那么多将领,甚至她养父替她求情,他为何无动?于衷?可怜她当初一颗真?心向明月,明月却照沟渠。 「贤侄,小题大做了不是?小衣与你青梅竹马,订过娃娃亲。她不过一时昏了头脑,又没有铸成大错,念在?她主动?认错,又是初犯,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次不行吗?」岑绍懿捋了捋短须,笑道。 岑绍懿和崔承嗣的养父不同,身上?没有一丝儒将风度,却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笑起?来有两分吓人。 岑绍懿一开口,立刻有将领附和。崔承嗣环视四周,哂道:「若为私情枉法,如何治军?还是说,今日我滥杀无辜,罔顾军法,也可以逍遥法外?」 他赫然攥起?长柄斧,直指岑雪衣面?门:「那我便噼死她!」 崔承嗣举动?骇人,岑雪衣悚然一顿,向后跌坐在?地。李澍上?前一步,劝道:「嗣哥,不要冲动?!」 他们等岑绍懿过来再审岑雪衣,也是为了避免落岑绍懿口实,怎么能?私自了断? 岑雪衣眼眸赤红,看着自己被斧锋削断的一缕碎发,却是冷笑了声:「让他杀,他早被那昭国的公主蒙了心。我们岑家?和他们崔家?,何时像他一样?,心都偏皇帝老儿那边去了?」 「小衣!」李澍见她不怕死般火上?浇油,生怕崔承嗣又掀翻桌子掐死她,连忙将她拉远了点,「你少说两句!」 廷州瀚海军与剑东军割据一方?日久,帐中?都是两军心腹,她自然不怕说大逆不道之话。 昭国立国不到五年,皇帝的宝座都没坐稳,边军自是轻慢。岑雪衣在?军中?多年,虽然有错,小惩大戒便罢了,还可以卖岑绍懿一个人情。但顾念明姝是崔承嗣的妻子,众将又不敢多言。 崔承嗣指骨寸寸攥响,盯着岑雪衣,骇然道:「既然你愿领死,来人,拖出去砍了!」 「嗣哥!(太尉)!」 众人一时愣住。 明姝才到帐外,便听得这?一句。她停驻原地,也为崔承嗣的杀伐果决所吓。 岑雪衣突然哭喊起?来,想是死到临头又怕了,不敢赴死,懊悔自己为什么爱崔承嗣,平白被他折辱,哭喊了会,便扑向岑绍懿道「阿耶救我」,直求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 士卒进?帐要拉走岑雪衣,剑东军十将虞侯挥戈阻拦,场面?一时僵持。崔承嗣站起?身,拖着长柄斧走到岑雪衣面?前。 如果他们不愿意,他可以亲自送岑雪衣一程。 他大掌扣住岑雪衣头顶,连带乌髮和头皮一併攥起?,迫使她仰头。 岑雪衣头皮剧痛,被他森鸷的目光盯得心跳骤停,豆大的泪水从?扭曲的眼孔中?涌出。 「崔承嗣,你,你松开我!」她恐惧地挣扎。 岑绍懿眸光抖动?,紧跟着站起?来:「你若杀了小女并无不可,但你若杀未来的吡罗可敦,是否要掂量再三?」 哭声戛然而止,崔承嗣顿了动?作,连岑雪衣不明所以,望向岑绍懿。 「阿耶,你让我去和亲?」 岑绍懿道:「郭破胡身死,苏农黑惶恐之下?,定会率部撤离王庭,让我们扑场空,何况我们孤军深入,补给消耗靡费,朝廷无力支持。我已经上?书请求皇上?与吡罗部议和,并将小女送往吡罗和亲,就此止战。」 「你怎么敢?!」崔承嗣额前青筋陡爆,斧头迴旋,横在?岑绍懿脖颈前。他竟然敢用这?样?下?作的手段讨好吡罗人,毁掉西征? 岑绍懿后退半步,那条红木案生生裂成两半。 他依然面?不改色,凛凛笑道:「此次西征,博望侯叛变,我们本就失去了先机。你已经破了郭破胡部,为曷萨那削弱了苏农黑部。西戎地广人稀,此一役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犯边,目的也算达成一半。再打?下?去,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崔承嗣眉心抖动?,愤怒在?胸腔滚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岑绍懿敢过来,因为他早就拿到了止战和亲的圣旨。 岑绍懿原本就不想让西征成功,刻意贻误战机,卖吡罗部一个人情。 只是十年秣马厉兵,为山九仞,却败在?自己人手里?,何其可悲! 崔承嗣一斧头砍下?去,锋刃深深陷进?地里?,指骨硌答作响。 「夫君。」恍惚间,崔承嗣听到声温柔的唿唤。他皱眉,摁了摁箭伤崩裂的背嵴,暗哂自己是想明姝想疯了,又出现?了幻觉。 下?一秒,却见明姝款步而入,对众人还礼后,笑吟吟走向他:「夫君,你的伤口还没好,怎么大动?干戈了?」 她未施粉黛,笑靥却如春日微风,拂得人骨酥身软。 崔承嗣张了张口,却不知能?对她说什么。 他本想替她杀了岑雪衣。 明姝温软的柔荑握住了他森寒的鹰钩甲套,让他松手,「算了夫君,消消气,先坐下?吧。」 她似乎了解了一切,却不埋怨。 明姝拽了拽他的手掌,没有拽动?,又拽了拽他的胳膊,也没有拽动?。他湛蓝的眸中?透出丝不解,反扣住她的手。 「为什么?」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和剑东军撕破脸。 明姝狐眸微掀,却是对着岑绍懿莞尔道:「岑太尉已经说了,他将要把?岑姑娘送往吡罗和亲,结束西征復通商贸,这?样?不也很好吗?何况如今瀚海军孤军深入日久,补给难为,将士们都思家?心切。若为我一人之私,陷三军于险境,我岂不愧疚难安?」 和亲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岑雪衣若能?献出己身,为昭国和西域和平发挥余热,保证两地商道亨通,也算遭了报应了。 素来也有地方?节度使将爱女送往外邦和亲,以维繫两地和平,岑绍懿深爱自己的续弦,爱屋及乌,只想到了这?个办法,来保全岑雪衣。 岑雪衣再不愿,也不得不将功折罪。 明姝好说歹说,崔承嗣表情才有所松动?。可他仍旧愤懑难平,拔出长柄斧噼向岑雪衣。在?众人刺耳的惊叫声中?,噼断了岑雪衣身上?的麻绳。 「营地简陋,岑节度若无旁事,恕不远送!」他掀开帐帘,沉步而去。 岑绍懿默立了会,却是领了他的怒火。 总归达成目的了,让他斥责两句又如何? 他慈笑着看向岑雪衣,岑雪衣趴坐在?地,却几乎将唇咬破。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岑绍懿背着她把?她卖了。他绝不是为了救她,倘若他早已经拿到了圣旨,便是在?她害明姝前,就有将她送到吡罗和亲的想法了。 她揉着自己疼痛的头皮,环视四周,又将视线落在?明姝身上?。她一袭碧蓝罗裙,容颜娇冶,可真?从?容高贵啊,她那么从?容高贵,更衬得自己像个小丑。 没想到她素日怯弱愚蠢,竟能?想到诈自己认罪的办法。 既然自己如今又多了个未来吡罗可敦的身份,三军凯旋的路上?,她不信崔承嗣能?一直看顾明姝。 一不过软弱可欺的公主罢了,再会耍小聪明,又如何与她斗? 第45章 岑雪衣的处置已有结果, 明姝也不便留在帐中,便向众将告辞,追崔承嗣而出?。 岑绍懿却是意味深长地盯着明姝背影。 他第一次见到明姝真容,色如春晓, 唇若点降, 狐眸微微挑起?,颇有西子捧心的风流韵致, 却又不是病美人。 明姝的容颜与记忆中的挚爱面容重叠一处, 以至岑雪衣好几次唤他, 他都?没听见?。 「阿耶, 你当真要把我?送到吡罗部?」等人走了,岑雪衣委屈上脸, 不禁撅嘴质问。 她掸了掸身上青灰,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到底是不敢相?信, 养母赵氏最疼她,而岑绍懿最疼赵氏。赵氏怎么忍心将她嫁到西戎? 她原本能嫁的可是崔承嗣啊, 再不济, 也能从?州府中挑个最俊秀的儿郎, 如今却沦落到给番邦老?男人做续弦的境地。 岑绍懿稍稍回神,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阿耶知道你心气难平, 但眼下没有更?好的解围办法?。其实这是你三哥的主意。」 「元深哥?」岑雪衣十分意外, 岑元深虽然和她是异父异母的兄妹,但平日对她也颇为宠溺。 岑绍懿挥退守卫, 待帐中彻底静下来, 才道:「你人前称他三哥,但你我?心知肚明, 他贵为前燕太?子,我?们?岑家也是前燕旧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阿耶本来想藉此次西征的机会,让崔承嗣与朝廷生龃龉,好让他投靠我?们?。没想到他却选择了和我?们?决裂,既然如此,我?们?只能拉拢西戎,为以后举大计筹谋了。」 岑绍懿故意贻误军机,在瀚海军中安插细作,便是为了让崔承嗣连吃败仗,引王室猜忌。奈何崔承嗣没有上套,他也没能按计划回援,得?到崔承嗣的信任。 岑绍懿拍了拍岑雪衣的肩膀,又道:「小衣,阿耶当然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只是阿耶和太?子殿下都?需要你。若能得?吡罗人襄助復立燕国,莫说一个崔承嗣,就是十个崔承嗣,阿耶也替你绑来,让他跪在床榻前伺候你。」 岑雪衣眼前一亮:「当真?」 「你怀疑阿耶?」 岑雪衣见?过他发火的模样,当即不敢再问了。她只是有点郁闷,瞥向那被噼烂的红木案,和地上散落的麻绳,眼底又恨意汹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如果崔承嗣能为背弃她付出?代价,她当然可以忍耐。 她看中的人,必须属于她。 * 云阴风黑,风沙怒号。明姝摸黑寻了半日,才知道崔承嗣离开后,去了她的公主帐。她撩起?帐帘入内,却见?崔承嗣倒在地上,血染红了身下的雪貂褥子。 「夫君?」明姝心慌,蹲下探他的鼻息,却见?他指节微动,发出?一声闷哼。他被岑绍懿气大了,一番挥戈下,箭伤和刀伤崩裂,失血过多,短暂昏迷了片刻。听到明姝的声音,长睫颤动,勉强睁开眼。 他素来如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潇洒地出?了营地。 他要的不是和亲止战,而是一举攻入吡罗王庭,杀死吡罗可汗苏农黑。 他要吡罗人永远不敢再踏入中原半步。 他实在无?法?用平和的心态继续面对岑绍懿父女?,他们?一唱一和,让筹谋多年的西征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气闷让他躲到了这里,寻片刻清净。 「夫君,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明姝知道他体寒,若是止不住血,怕是会伤了性命。她手足无?措地用帕子捂住他的背嵴,又觉得?隔着玄甲根本无?济于事,可是她扣不掉玄甲,只得?道,「我?叫行军大夫来。」 她才转过身,一只大掌却攥住了她的手腕:「别?去。」 明姝回眸,却见?崔承嗣撑着褥子半坐起?来,径直解开了玄甲扔到一边,「公主替他照顾我?。」 那寒光凛凛的铁衣都?染上了血锈味,月白色的圆领长衫,也血迹斑斑。尽管他悽惨得?叫明姝不忍看,可她还是秀眉轻蹙,嗔道:「夫君好大的架子,我?哪能替代大夫呢?」 崔承嗣却挑捏起?她的下巴,坚持道:「我?说能,便能。」 「那又如何?」明姝觉得?他在胡闹,撇掉他的手,眼下情况危及,她还是叫大夫来稳妥。 崔承嗣却将她锁进臂弯中,声音愈发沉哑:「现在我?不想看到外人。」 他的怀抱纵然很紧,但明姝能感觉到,他冷得?齿关发抖,应是寒毒又发作了。新伤加旧患,便是耍点脾气,好像也没那么可恶了。她暂且原谅他。 明姝默了会,又挣开他,崔承嗣皱眉,显然不满她的举动,明姝忍不住道:「夫君,既然让我?照顾,总该让我?替你打?盆热水,擦拭伤口?吧?」 崔承嗣这才松开明姝,双掌向后撑着褥子,衣襟也因此微微敞开。他便这样,用沉静的眸打?量明姝,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想打?水。 没想到他在伤中,臂力也那么惊人,明姝揉了揉被抱得?生疼的胳膊,走到盆架子旁,将瓷壶中的温水倒进银盆中,帕子浸了浸拧干,又回到他身边。 她动作不快,回身时才发现,崔承嗣已经解开了圆领衫的系扣。他的伤多在背嵴,所以他主动背过身,将上衫褪下。 昏霭的烛光中,他双臂微曲,抵着垂下的交领中衣,背嵴筋肉勃发,健硕紧实,叫明姝瞧着脸热。 明姝轻轻合眸,勉力让自己不要遐想,将他的长髮绾到肩膀一侧,将温热的巾帕捲起?,沾了沾他伤口?边的血水。帐中太?安静了,以至于明姝能清楚地听到烛火哔剥声,甚至是自己紧张的唿吸。 她本不是这样不从?容的人,可是联想到这些日子他对自己做的种种,禁不住心猿意马。他的伤口?猩红狰狞刺目,血也擦不净,擦着擦着,明姝心中一恸,不免软声问:「夫君,你闯入郭破胡营救我?,是为了给父皇一个交代吧?倘若我?死在行军途中,父皇一定会问责你,你的脸上也不好看。」 她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便「信口?开河」,崔承嗣突然回身,森森眸光锁定她:「你是这样以为的?」 明姝的巾帕啪一声落在两人腿边。 仰头,狐眸光影漾动,忽然觉得?口?干。她想要后退半步,崔承嗣却扣住了她的肩膀。他以为自己表露得?已经很明显了,尽管他一直矢口?否认,可是她竟然这么问。 他又想,这样也好,如果她这么误会他,至少他不必去思考她和孟疏的关系,她也无?法?嘲笑他情深可怜。 于是他没有辩驳,但也没了让明姝照顾的心思,双臂稍稍用力,中衣套回上身。 「公主不必麻烦了。」 明显的愠怒,叫明姝无?措。这次她不用再确定,孟疏肯定在诓她,如果崔承嗣只是玩玩她,怎么会救了她之后,还要为她杀死郭破胡,对岑雪衣兴师问罪?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为救养母的胡说八道,竟然骗得?这外人称道的恶鬼罗剎,也为她投入两分真情。 明姝又胡乱地捡起?巾帕,帕子上都?是血,已经不热了,她将它放进银盆里,将巾帕拧干。看着血水滴沥进盆中,水雾熏蒸,蒸的她眼眶泛红。 爱她又怎么样?他如果知道她卑微的出?身,就该嗤笑她僭越了。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对一个骗子深情款款? 明姝不免轻搵眼角,把银盆交给帐外守卫,还是差他们?给崔承嗣叫来行军大夫。她回身想告诉崔承嗣,却见?他又趴在了雪貂褥子上,眼帘微阖。 他想是已经倦极,也不想再听明姝说些不中听的话?。 明姝下意识借着烛光,用十指隔着段距离描摹他的身段。那一袭雪色薄衫贴身穿着,勾勒出?猿背蜂腰,野性难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明姝怅惘地想,她还没有和他做过真正?的夫妻呢。离开廷州之前,真想与他行一次敦伦之礼。如此,就算日后不再相?见?,她也不会遗憾了。 * 五月初,崔承嗣接受了吡罗可汗苏农黑降表,班师回州府。他将降表上呈昭国皇帝,皇帝下旨厚赏崔承嗣与岑绍懿,又命岑绍懿筹备与吡罗和亲事宜。 浩浩荡荡的西征,因吡罗与剑东的和亲休止。 回州府的路上,瀚海军和剑东军仍旧顺路,明姝和未来吡罗可敦岑雪衣都?分得?了一辆象牙马车,一前一后,沿着茫茫沙碛前进。 岑绍懿的意思是,左右两地距离近,庆功宴便设在廷州瀚海军营,崔承嗣不置可否,算作默认。 天儿热得?厉害,明姝掀起?车帘字,极目眺望,茫茫黄沙道,到处都?是往来商队留下的印记。马蹄足迹绵延数里,风沙中,迴荡着将士高亢嘹亮的军歌声。 李澍策马行在崔承嗣身边,却是唱得?最卖力的那个。 大抵是思乡心切,除了崔承嗣,每个人的脸上都?表露出?了难掩的兴奋。 明姝本想让孟疏先带一队人马离开,到廷州大狱把养母接出?来,预备逃离廷州诸事,但是他偏派了别?人去,自己仍跟着明姝。 他策马,不紧不慢跟着明姝的象牙马车,不算靠近,但绝不远离。 大抵是怕事情有变故,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护着明姝。 岑雪衣在马车内坐得?发毛,唇干口?燥,水囊的水都?喝干了,也不减焦渴。也许是被满身珠翠气的。吡罗部送来了诸多聘礼,纵然价值千金,但她联想到自己未来要嫁给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子,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她便恨得?牙痒。 这一路,她一直在观察明姝,由是也观察到孟疏。那日明姝涉险,孟疏是第一个打?算出?营救人的人。 他不过一个护送明姝来军营的驼马帮班头,为什么对明姝这么好? 诸多前尘旧事涌向岑雪衣的脑海,她攥紧了掌心的金镯子,心想,自己必须找孟疏调查清楚。 第46章 几?日后, 联军在廷州附近的军镇稍作休整,将士们?饮马食炊,岑雪衣便也跳下马车,悄悄探向孟疏所在之地。 孟疏刚餵完马料, 在井边打水。他摇着井轱辘, 准备把水桶提上来,余光瞥见道女人的影子。他突然加快摇轱辘的速度, 攥住桶把手, 往地上一掷。 满满一桶水晃荡了阵, 从边缘泼洒出去。岑雪衣躲闪不及, 马皮靴连带朱红袍摆都被打湿。 「欸,你这人怎么这么冒失?」岑雪衣柳眉倒竖, 抖了抖自?己绒袍上的水珠,满脸晦气道。 孟疏回身?, 淡道:「水太重,手滑了。」 「你?一个大男人, 连桶水都提不了?」岑雪衣不可思?议, 皮靴蹬了蹬土灰, 想了想又道,「算了,反正?也是无心之失, 我姑且不跟你?计较。我问你?, 你?和殿下什么关系?为什么殿下被郭破胡抓的时候,你?也急着跑出?去?救人?」 她早便觉得明姝身?份不简单, 也不卖关子?。她阿耶岑绍懿还在这呢, 若孟疏躲避,她就用鞭子?抽他。区区驼马帮的班头, 还敢忤逆她不成? 孟疏清润的眸色忽阴,攥紧拳头。 岑雪衣不免道:「你?瞪着我干什么,我问你?话呢。」 孟疏突然逼近,掐住她脖子?,将她扼向水井口。那白玉面容气势森沉,吓得岑雪衣心跳乍快,双手把住井缘:「你?,你?干什么……」 她被他掐得脸色发紫,胸口不住起伏。 孟疏眼底炽亮,欣赏着她恐惧的表情?,挑起唇角:「你?想知道什么?知道我对殿下单相思?吗?」 「你?……你?放肆,我阿耶……」岑雪衣生?怕自?己掉进井里,抑或被他掐死?,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掰孟疏胳膊,他却更用力地将岑雪衣压进井内。 深邃冰冷的通道中,孟疏声音迴荡。 「收起你?的小?聪明,若你?再敢打殿下的主意,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岑雪衣瞳孔张大,彻底吓坏了。她从没和江湖人士打过交道,才知他们?一点也不惜命。自?己为什么招惹他? 岑雪衣不禁泪落如雨,想唿喊却喊不出?声。 「孟疏。」不远处,明姝温声叫住了他。她正?打算找孟疏谈点事,没想到撞见这一幕。 孟疏这才一把将岑雪衣甩在地上。岑雪衣眼角泪水横飞,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不止,却又飞快地缩退几?步,怕他像老鼠见了光。 看见明姝,她的胆子?又大了点,斥责道:「殿下,这贱民竟敢欺侮我,你?还不替我教训教训他!」 明姝瞥了眼她脖子?上的红痕,便知孟疏下了死?手。但她一点也不生?气,笑?吟吟问:「教训?你?同他说了什么,叫他恼怒至此?」 「我、我只是问他,你?和他什么关系,」岑雪衣想到什么,声音陡高,「殿下,你?会骑马,杀狼,还跟这贱民有私交,你?不是明姝殿下,对不对?」 孟疏杀意更甚。明姝却抵住他的动作,从他短靴一侧拔出?匕首,靠近岑雪衣,半蹲下。 匕首的寒光刺了岑雪衣的眼,她骇然后退,却被明姝轻巧地抓住肩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姑娘误会了。我和孟班头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只是姑娘,我在帐中不杀你?,不是因为原谅你?了,而是为了你?能和吡罗交好,做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明姝将匕首横在岑雪衣脖颈前,语气格外甜腻,「你?明白么?」 岑雪衣抖如糠筛,忽然觉得面前的明姝格外陌生?。她试图挣脱明姝的桎梏,却根本推不开?。 她明明只是个娇弱欲滴的小?女郎,怎么力气如此惊人? 明姝却是拍了拍她发冷的脸,狐眸一挑,「我言尽于此,岑姑娘,你?若再为难我,我不会轻饶你?哦。」 匕首轻轻划过岑雪衣的脖子?,留下一道鲜红血印。明姝舌尖舔净她的血液,才将匕首还给孟疏。 她嗜血的模样突然叫岑雪衣无比恐惧,慌不择路,连滚带爬地逃跑。 可她爬着爬着,又忍不住回头:「殿下,你?,你?……」她简直不能将眼前的明姝和从前的明姝混为一谈。 明姝嫣然笑?道:「谁规定,我们?昭国王室的公主,私下不会用刀?」 岑雪衣悚然一顿,终于踉跄起身?跑了。 原来,她才是明姝眼中真正?的跳梁小?丑。她现在完全不想再追究明姝的身?份了,她怎么能大言不惭,妄图和明姝斗? 待人跑远,明姝方皱眉,借着孟疏新打的水净了净碰过对方肩膀的手。 「便宜她了。」明姝嘆了口气。 孟疏为她递上帕子?,温声道:「阿姐,何必为不相干的人伤神,你?当真决定离开?崔承嗣了?」 三日后便是庆功宴,廷州守备空虚,营中还囤着大量战利品。 孟疏的计策是,在营中演绎一幕公主被匪兵劫掠的戏码,待丑时后,便和驼马帮在营外接应明姝,连夜出?城。 明姝正?为此事而来呢,婉笑?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留下去?终有露马脚的一日。我为什么不走?」 她凑近孟疏,低声吩咐两句,孟疏耳根泛红,却是高兴起来。 「好,好,阿姐,我都听你?的。」 明姝吩咐毕,几?个军士突然过来向明姝汇报,没有明姝要的九寸小?鼓,明姝略略想道:「先前炊食所用的灵蛇铜鼓就可以了。照着那形制再做九个。」 孟疏奇怪:「阿姐,你?为什么备鼓?」 明姝但笑?不语。 说来也怪,当初采苓绿衣耳提面命,她也不愿学鼓上舞。如今要走了,却想送崔承嗣一支舞,作最后的告别。这支舞,这个地方,还有崔承嗣这个人,在她离开?廷州后,应当再也不会提起了。 * 大漠戈壁的夜总是阴寒,但庆功宴当日,瀚海军营中篝火通天,军士济济一营,围着飐帐喝酒吃肉,哪里能感觉到一丝冷意? 崔承嗣单手支颌,坐在铺了虎皮褥子?的圈椅上,一条腿懒散地往前伸出?段距离,像是热闹中的看客般,半阖眼帘假寐。 他素来没什么表情?,此刻也不知喜怒。 李澍、崔鼎崇等一干将领倒是喝空了几?个酒罈子?,脸红耳热之际,对崔承嗣喊话道:「嗣哥,这酒肉虽好,但胡姬的歌舞早便腻了,看着没劲啊。」 李澍道:「崔鼎崇,你?剑不是舞得挺好的,你?去?舞个花架子?,我给你?唱歌伴奏。」 崔鼎崇当即踹他一脚道:「去?你?的!你?那破锣嗓子?,听得人折寿。」 他们?正?笑?闹着,明姝忽然撩起帐帘,率采苓、绿衣入营,为众将执壶献酒。 明姝声如银铃,温柔悦耳:「此次西征,诸位辛苦了。我代夫君为诸位准备了些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请诸位慢饮。」她嫣然款步,一一敬众将。 崔承嗣终于掀开?眼帘,指节轻动,转着手中白玉酒杯,目光落在明姝身?上。为着之前在帐中小?小?的不悦,近来他虽天天见她,却没怎么和她说话。此刻又见,突然觉得她变陌生?了些。 仔细观察,才发现她今日盛妆,娇冶异常,和平日有所不同。 她绾着极繁复的双环望仙髻,髻上金钗玉簪,面点珍珠花子?,穿的亦是身?艷丽的朱红团花点彩曳地裙,蛾眉螓首,唇珠点樱,行动间环佩玲珑,香气袭人。 对久居边陲的将士而言,这妆容无疑十分特殊。 她虽然是来献酒的,但众人却惊于她的美貌,全然忘了喝。 崔承嗣没来的胸口发热,拽了拽衣襟。 李澍先回过神,拍了下大腿道:「嗣哥,我怎么忘了,当初火把节上,殿下答应大家跳王都的乐舞来着。可惜那时殿下病了,没跳成。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补上正?好,我们?也好饱饱眼福,行不行啊?」 崔承嗣一杯酒泼李澍身?边,哂道:「你?哪只耳朵听公主答应你?跳舞了?」 李澍嘿嘿笑?道:「嗣哥,你?别说我,你?自?己馋得不行了吧?」 崔承嗣扔了玉杯,换了大盏满灌一喉,「啰嗦。」 只是酒入喉肠,胸口的热意更难受了。他又扯了扯衣襟,却不打算逼明姝做什么,她毕竟是王室的公主,他不可能逼迫她。 明姝看穿他的心思?,好笑?道:「诸位远征劳苦,鼓上舞亦是鼓舞士气之舞,我虽然技拙,也愿意代父王聊表心意。夫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她有备而来,只等崔承嗣首肯。崔承嗣似被她的美貌烫了下神魂,默了会,沉哑道:「公主自?便。」 明姝便欢喜地拍了拍手,两列鹅黄嫩绿的舞姬举着九面彩漆铜鼓入了飐帐,明姝足尖借着两人的臂弯轻点,跃上鼓面。 她身?量纤细,足部绷直,竟然能稳稳地立在巴掌大的小?鼓鼓面上。举手抬足,美目流光,妩媚勾人。 四周一时发出?赞嘆声。崔承嗣胸腔蹭地如烧起来般,撇过脸,试图不去?看她。 明姝在鼓上跳了一会,不禁旋跃下鼓面,足尖拎起李澍案前的琉璃酒壶,将酒倒入手中玉杯,婉呈崔承嗣面前:「夫君,慢饮。」 崔承嗣回眸,又见那明媚笑?靥,恍若神女仙娥,停了顿片刻,方接过酒。他想将她揽到身?侧,却见她又如轻柔的香雾远去?,回到小?鼓之上。乐曲渐高,她的舞步越发快促,似凌波微步,光彩熠熠。 大抵是惊嘆于明姝有若飞天神女的舞姿,众将也瞠目结舌,连嘴都合不上。有人酒水哗啦啦往下淌,湿了一腿也不自?知。 一曲毕,明姝才再跃下鼓面,来到崔承嗣面前,款款坐在他腿上。那一袭红裙热涔涔贴着崔承嗣,骨酥体柔,仿佛一汪春水,不堪盈盈一握。 「夫君,怎么不喝酒?」明姝见他酒盏尚满,好奇问。 她也是第?一次跳舞,生?怕自?己跳得不尽人意,给他丢丑。尤其是他一直不说话,她便更心虚。 下颌突然被他抬起,崔承嗣嗓音低沉,有一个在心底盘桓的问题,终于吐出?口:「公主是为了我,跳了这支舞么?」 他直视她的眼眸,想说的是,他不是个经得起她挑逗的男人。 他的力气极大,明姝被迫仰头,身?体没有依凭,指尖划过他腰侧,不得不半抱着他,柔声道:「是呀,其实,我只想为夫君一个人跳。」 崔承嗣眸光抖动,拇指不免轻抚她的面颊,停在那莹润的红唇上。他总觉得,明姝在刻意勾引他,这让他疑惑,更让他无比兴奋。 「公主可知,骗我是什么下场?」 他想问的,并不仅仅是舞的问题。这些天来,他一直不能确定她对他的感情?,即便她总说爱他。但他明显能觉察到,今夜是不同的,她全身?心都在他身?上。 明姝鸦睫轻颤,仿佛不知道他在质疑什么,笑?容甜美道:「夫君玩笑?了,我怎敢骗你??」 明姝瞥见桌案上的碧色葡萄,纤秀的指尖捻了一颗,剥了皮送到他口前,崔承嗣还没吃到,明姝忽地轻笑?,又刻意将它放在自?己的锁骨内,指尖摩挲他衣襟下的皮肤,娇声柔气道:「夫君,你?真的想吃葡萄吗?」 想吃,便凭自?己的本事从她身?上吃到。 那颗碧澄澄的葡萄突然点燃了崔承嗣心中的火苗,崔承嗣目光沉灼,唿吸深重,再不能忍耐下去?。 她竟敢主动撩拨,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崔承嗣攥住她不安分的指尖,反手扣住她的腿和背,将她打横抱起,往空荡荡的营帐中走去?。 第47章 帐外没有守卫, 采苓与绿衣远远跟着?,等崔承嗣抱着明姝入内,便守在帐前。 崔承嗣瞥见一处床榻,径直将明姝横陈其上。她雪白的柔荑还勾着他?的脖子, 眸光盈动, 媚眼?如丝望着?他?。 她看到他?俯身,咬下了她锁骨的葡萄。 凉薄汁水在齿间爆裂, 和那薄唇伺机擦过明姝雪腻的肌肤, 她掀起长?睫, 语气一时软了:「夫君……」 她知道他?即将对他?做什么, 联想到新婚夜碰过的尺寸,两条腿不自觉地贴紧, 紧张地摩挲起来。可一颗心又禁不住狂烈的跳动,在万分的期待中, 凝视崔承嗣俊美的脸孔。 崔承嗣的眸色愈发深邃,并?不应答, 看了她一眼?, 又俯首, 沿着?她的锁骨,口勿她的脖子,下颌, 逐渐的, 似口勿似咬,採撷她莹润的唇畔。他?微冷的唿吸落在她的脸上, 眸色灼灼, 像是野兽盯紧了自己的猎物。 「公?主,是这样的意思么?」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 倾身压下,用更低沉的嗓音道,「愿意么?」 松针草露混含着?清甜薄酒的气息强势而来,明姝的脑子也开始有点不清醒,朱唇轻咬,低低应了声。 他?的动作便更里予蛮,大掌开始不安地深入明姝的后颈,摩挲她的嵴背。 那掌太粗糙,粗粝的茧子透过薄薄的鲛绡料子,揉捏明姝的皮肤。她纤秀五指禁不住又抱住他?紧緻的腰,抵挡着?如火燎般灼热的感觉。 「夫君……」明姝难忍痒意,试图和他?说点什么,他?却不给她机会,她一张口,便含住了她的蛇尖。 明姝的背嵴猝然一僵,被他?近乎疯狂炽烈的攻势吓着?了。 她不知道原来他?会是这样的,就像负辎重疾行千里的大将军,根本不给敌人喘息和招架的余地。 「害怕了?」 崔承嗣突然低哑地笑了声,却又将唇缓缓移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怎么办?迟了。」 明姝心一紧,气息仓皇缭乱,还不曾回神,崔承嗣便扣紧她的手腕,将它推到她的头顶,直到两只手腕都被他?的大掌攥住,躯体也因此在他?面?前延展铺陈。 「夫君……」明姝感觉着?那大掌撕/扯她的裙裾,尾音更颤。崔承嗣沉静地看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明姝愈发仓皇道,「夫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嗯?」 「夫君,」明姝终于听到他?的回应,眼?尾热起来,连忙道,「夫君,其实?我心里有许多疑惑,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我还是想听到夫君亲口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崔承嗣凝视她。现在,她已经毫无保留在他?面?前了。但?想了会,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她下文。 明姝指腹便绕过他?的腰际,沿着?他?紧实?的胸膛,下颌,捧起他?苍白清朗的脸,柔声问, 「我想知道,当初我送夫君那件狼图腾襕衫,是夫君亲手缝好?还给我的吗?」 她竟然问这样的问题。 崔承嗣看着?她,半晌,道:「嗯。」 明姝得?了肯定,心底的忐忑稍稍减轻,又道,「那张拔步床,是夫君亲手匠造,送我的吗?」 他?也道,「嗯。」 明姝的问题越发多了:「那为我画好?凤簪子,还有晚上餵我喝药,是夫君吗?送我蟠龙簪,又到郭破胡营地救我,不是偶然吧?」 她的问题实?在太多,太密,耗尽了他?的耐性。崔承嗣皱眉,俯身逼视她的眼?眸:「公?主,到底想问什么?」 明姝长?睫一抖,眸中晶莹欲滴。 「我……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或许觉得?自己矫情,明明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对于她来说,有的话很重要,他?说和不说,有很大的分别。 崔承嗣听了,并?没有回应,却开始狂暴地动作。 帐中火焰熠熠,她能清楚地看到他?每一个举动。他?亦是毫无保留,健硕的身躯如沉默的山峦,在光火中,浮着?一层浅密的汗,筋肉勃发的胳膊几乎比她的腿粗。 明姝脸红耳热,咬唇别过脸。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他?开口的时候,身/下遽然一痛。明姝张口,便被他?强势堵住声响。他?的气息擦过她耳畔, 「因为老子爱你。」 他?近乎泄愤般说出这句话,虎口攫住明姝下颌,迫使她转头和他?对视。 「老子爱你,明白了么?」 他?多想告诉她,他?才是那个需要得?到她回答的人。她就像筵席上飘渺的神女,他?每每以为自己看透了,猜着?了,她却又翩然远去?。 只是他?这一下,明姝脑海骤然空白,早已失去?了说话的心思。 她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样的滋味,咬紧了下唇,随着?他?的动作,又重新抱住他?的腰,指甲不觉陷进他?的筋肉中。 那应该是绝顶的感觉吧,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再继续下去?,轻/浮佻薄的样子,就要被他?激出来了。 突然,有汗滴在她的肩上。崔承嗣习武之人,绷紧的皮肉在汗渍的浸润下逐渐变得?滑腻,她逐渐攥不住了。 可崔承嗣仍不满足。 他?只是看着?明姝,欣赏她此刻媚态横生?,如妍极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到最娇冶的模样。 她脸上的红云慢慢红过了胭脂,额角贴的弯弯似月牙的珍珠,也似要从肌肤上滑落。 那连咬唇都抵挡不住想低/吟的模样,无一不让他?兴奋。 里予蛮耕耘了半炷香时间,崔承嗣逐渐放缓了速度,明姝终于从极致的感觉中找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松开手。 不知什么时候,崔承嗣的腰侧已经被她指甲掐红了一片。 他?浑然不觉,俯身靠近明姝,将她濡湿的髮丝绕到耳后。明姝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眼?尾噙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却听他?在她耳边道:「姝儿?……我想听你,喊出来。」 明姝头皮一紧,下意识再次抠他?的腰。但?这次根本不管用,她不得?不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和他?紧紧贴在一起。 他?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决计不会轻轻一放过她。 明姝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石臼,而他?是谷舂,一下,又一下,每舂一下,感觉都那么饱满沉重。 终于,她难以自持地发出声媚/吟。 他?却似被这声音点燃的野火,越烧越烈,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直至明姝彻底失去?意识,手臂从他?身上无声滑落,横陈榻上。一抹血色晕染雪白的长?腿,饮血的山茶纹绣,妖冶异常。 * 子夜,明姝从一片湿腻中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身上,鬓髮间,全都是水。 那身繁复华美的团花朱红曳地裙,早已破损不堪。 崔承嗣趴在榻上,臂弯紧紧锁着?她,眼?帘沉沉地闭着?,餍足地沉睡了。明姝闭眼?,只觉得?方才的一切荒诞靡丽,叫人口干舌燥。 她试着?撑起身体,身下横榻突然发出咔哒的声响。原是他?野蛮到这样的程度,她几乎被他?贯穿,何况身下脆弱的木榻。 那声响太过刺耳,叫明姝心一抖。她下意识去?看崔承嗣,他?耳廓轻动,似乎也听到了。若让他?甦醒,明姝便跑不了了。 明姝盯着?他?,心中蓦地生?出无限的怅惘,扬手,噼向他?的睡穴。 崔承嗣终于不再动。 她从他?的臂弯中爬出来,将残破的裙裾团成团,取了他?的外袍换上。帘外,有人放倒了采苓绿衣,咕咕地唤了两声。 明姝便知,那是接应她的人。 她得?成所愿,终是要走了。明姝又来到榻边,握住了崔承嗣的手掌,蹭了蹭自己的脸。他?肯定听不到任何声音,也不知道,她现在眼?眶红热,泪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她低低地呢喃, 「崔承嗣,我也喜欢你。」 却又带了哭腔, 「可对不起,我不是明姝,也不是公?主。」 明姝凑到他?面?前,轻吻他?的薄唇,便松开他?,拭着?泪落不止的眼?角,裹紧外袍匆匆离开。 泪划过崔承嗣掌心,滴在尘土里。 他?还沉溺在让他?极度愉悦的美梦中。 * 天?色既白,金线越过层叠的捲云,照亮了整个瀚海军营。 宿醉一夜的将士们,都从浑噩中甦醒。 崔承嗣是被外面?杂沓的脚步声吵醒的,他?翻了个身,打算将明姝揉进怀里,片刻温存。可是臂弯下空空如也。 他?摸索片刻,确定明姝不在,才猝然睁眼?。 崔承嗣从榻上坐起,揉了揉自己昏沉的眉心,发现自己的外袍和明姝的衫裙、鞋履都不见了。他?翻过掌心,一道干涸的痕迹莫名醒目。 起得?那么早么?也不叫醒他?? 崔承嗣随意抓了件帐内的袍子披上,头还是很痛。或许是明姝突然不见了,他?有些心浮气躁。 这原是李澍的营帐,但?李澍昨夜与崔鼎崇喝得?太狂,现在还在中军帐中打鼾。崔承嗣本欲到中军帐中看一看,帐外突然有人道:「太尉,昨夜营中丢了一箱战利品。」 赏赐早已分下去?了,唯一成箱的,是中军帐中,属于崔承嗣那一份。他?原不想留着?,但?念在之后要抚慰战死者的遗孀妇孺,便暂且放在那。 禀报的士卒正是守卫战利品的十?将,感到帐中片刻的沉默,跪在地上亦是心颤。 便在此时,采苓和绿衣两名婢女突然跌跌撞撞跑过来,打断了十?将的思绪。 她们哭哭啼啼,颤不成声,「大、大人,殿、殿突然下不见了,奴婢们找遍了,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她们原在帐前守卫,但?早起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帐前,仿佛昏死般。 帐内沉默更甚。 那隐忍不发,黑云压顶的气势,直叫帐外三人胆寒。 良久,他?们才见帐帘掀起,崔承嗣扣紧甲套,语声寒沉:「找。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把人找到!」 第48章 崔承嗣如何接受。 他臂弯胭脂香犹在。昨夜在他身下婉转缠绵, 唤他夫君的?明姝,只一个夜晚,竟然会和军中诸多金银财宝一起消失无踪。 他不能接受。 采苓、绿衣唯唯跟在崔承嗣与十将身后,大气不敢出。 她们最清楚明姝了, 虽是担着公主的?名头, 但从来不好好学三?礼四?艺,背地里, 也不知道如何编排崔承嗣。 她们便觉得没法掌控这位主子, 没想到她终有一日, 还是从她们眼?皮底下跑了。 崔承嗣从中军帐中取了长柄斧, 踹醒醉得东倒西歪的?李澍和崔鼎崇。他们也在中军帐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明姝失踪? 李澍自是惊得合不拢嘴, 匆匆戴了几次,也戴不上兜鍪。 「殿下不见了?」 李澍跟上崔承嗣的?步伐, 不敢相?信:「嗣哥,昨晚你们不是还……」 他或许觉得事情过于荒诞, 还以为是个笑话。直到崔承嗣回身, 斧头直噼他的?面门, 他才看清了,崔承嗣沉肃的?面容上,那双杀气腾腾的?眸子, 眼?尾早已赤红。 崔承嗣攥着斧柄, 几乎要将木柄攥碎。 甲套锋利的?玄铁刺着掌心,他只是看着李澍, 胸腔气血翻腾。 可又能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明姝就?在他眼?皮底下不见了。后颈隐隐作痛, 分明是被?亲近之人打?过睡穴。 崔承嗣闭上眼?,眼?前旖旎光景犹在。他是那般信任她, 将自己?的?身心,情感?,全?都剖白予她,还以为从此以后,能与她相?守一生。可昨夜明姝的?态度过于反常,以至于他不得不生这样的?猜测。只是不到南墙,他还是对?她心存一丝幻想。 「嗣哥……」李澍似是被?那眼?神刺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崔承嗣却已收了长斧,向?前走去。 李澍和身后赶至的?崔鼎崇也连忙安排人寻找,从中军帐向?外,一顶顶营帐,再到一条条街衢,乃至廷州方圆数里,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 一连几日,廷州城城门戒严,过往商旅使节,都被?严加盘查,明姝依然下落不明。 李澍揣测,她应该是趁着庆功宴守备松懈,连夜出城了。便是将廷州翻个底朝天,也是找不到人的?。 可崔承嗣便像疯了一样,不眠不休地找着。 直至昏厥,被?人送回都护府,被?李澍勒人守着。 李澍将消息带回都护府时,崔承嗣正坐在外院的?八角亭中。李澍以为他心情略好了,却又见他好坐在月色下,苍白清俊的?面孔迎着月光,眼?帘半闭,眼?圈没来的?青黑。 几缕青丝顺着他额角滑落,眸似秋天层云瀰漫的?苍穹,死气沉沉,只是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根鎏金细烟杆,烟杆无烟,应是一根长久没有得到使用的?装饰品,被?他突然翻了出来。 「嗣哥。」李澍突然无法开口?,毕竟他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庆功宴那日,有几个行军途中收编的?戎匪也不见了,李澍揣测,他们可能就?是明姝失踪案的?始作俑者。当夜谁都酩酊大醉,没人会注意到,这几个戎匪会趁机掠走军中财宝和公主,只是那么多天找不到人,明姝可能凶多吉少。毕竟明姝仙姿轶貌,身孱体弱,很容易沦为那群戎匪的?猎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李澍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宽慰道,「嗣哥,吉人自有天相?,不论如何,你的?身体要紧,还是休息一会吧。」 崔承嗣视线定在一处,并不答话。 他仿佛看不到,也听不到眼?前人语。 在李澍和崔鼎崇到处找人的?时候,他亦差人调查了在行军半途就?离队的?舍龙帮的?去向?,结果?是,舍龙帮在明姝消失那日,从廷州蒸发了。 那拙劣的?逃遁戏码,或可骗过与她不熟的?外人,但终于无法骗他,他也无法自欺欺人。 欺骗自己?,她昨夜的?反常不是为了麻痹他,好掠走军中财宝,离开廷州。 欺骗自己?,她从深宫中便倾慕他了,对?他一往情深,心中没有别的?男人。 欺骗自己?,她设计这拙劣的?遁逃戏码,不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逼他粉饰太平,不被?人看笑话。 崔承嗣闭上眼?,痛苦地想,想着他与明姝相?处的?细节,点点滴滴。无数次他怀疑的?时候,都为了她一再妥协。他的?妥协,放任,却成了她刺伤他的?利刃。 他还热忱地告诉她,他爱她。 他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光是想到对?她说过那几个字,便觉得自己?可怜可笑。 崔承嗣又睁开眼?,攥了攥身上的?月白襕衫,狼图腾刺绣鲜明醒目。他从前到底被?什么蒙蔽了,以为此衫是她亲手所制,其上刺绣精緻,可平日从未见明姝绣过任何绣品,拿到集市上比对?,绣活倒是和铺子里挂卖的?成衣一致。 崔承嗣掌心攥着那刺绣,胸腔的?情绪越发炽烈,以至于攥着烟杆的?手背青筋突兀,指节泛白,亦不自知?。 李澍又唤他,仍然得不到他的?回应。 「唉,嗣哥,不然我陪你喝酒吧。你不是想喝我家里藏的?陈年烧酒吗?喝了酒,心里能好受些。」他像是找到了疗愈崔承嗣的?办法,便自顾自回去拿酒。 行至迴廊,却见崔承嗣沉默地坐在那儿,鹰视之目晦暗不明,不一会,突然怆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变成剧烈地咳嗽。 他咳嗽得太厉害了,仿佛这么多年戎马倥偬,行军打?仗的?伤,都在那一刻崩坏,微风一吹,胸腔便撕裂一般,痛苦无法遏制。 李澍狠心继续向?前,又过了一会,那笑声?渐至低沉桀桀。 李澍怀疑自己?听错了,回头眺望,却见崔承嗣已垂下头,手止不住抵着前额,肩膀在月下强烈的?耸动。最终,他已经听不到笑声?,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默,完全?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哭,还是依然在笑。 便是当年崔执殳去世,李澍也没见他如此失态过。 有的?伤在表上,有的?伤却在心底。 李澍难过地想,表面之伤,十天半月便能养好。肺腑之伤,他又要多久,才能痊癒呢?一瞬在天宫,一瞬落地狱。这样的?变故,不啻于喜丧,于他而言,未免太残忍了。 * 眨眼?又是深秋,衰草连横,黄沙迷眼?。 一支近千人的?商队在漫漫驼铃道上,短暂地饮马休憩。 商旅们围坐一团,聊起了廷州节度使崔承嗣开放茶引后,贩茶经商的?琐碎日常。关于崔太尉之妻,那名公主在廷州营中失踪的?轶事,已逐渐淡出他们的?话题。 值得一提的?是,那么多年,崔太尉既没有给髮妻设灵位衣冠冢,也没有续弦。 这支商队从剑东出发,原只有不到五百人,剩下的?都是慕名交了卫捐,跟着一起行进的?小商队。 商队领头的?双峰驼脚下,落着根鲜明的?旗帜,明黄旗帜上绣着「岑」字,那便是剑东三?郎岑元深的?旗号了。 队中成员来路混杂,既有斜挎褡裢的?传教僧侣,也有长须碧眼?的?胡商,穿缎着锦的?汉商,和身背羽箭长刀的?随行卫队。 一个戴着琥珀翻皮夹棉帽,穿着交领滚狐狸毛绵胡袍,踩着双厚底绒靴的?三?寸丁瞪着乌熘熘的?圆眼?,肉肉的?拳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猫腰,一直看着眼?前趴在沙地中休息的?骆驼。骆驼咀嚼着干草料,被?他盯得奇怪,便一边咀嚼一边回视他。 「忆儿,你去哪了?」不远处,女子温柔地唿唤。 他似乎没有听见,鼓动着嘴巴,学着骆驼咀嚼东西的?样子。 女子终于来到他身边,蹲下,见他粉白的?圆脸上都是灰尘,耐心地用帕子蹭了蹭他鼻尖上的?泥土,一副担心的?模样:「忆儿,我找你半天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三?寸丁便道:「阿娘,我正找东西吃呢。这骆驼吃得可香了,我也想吃干草料。」 「干草料怎么能吃?」女子哭笑不得,将他抱起来,「你孟叔叔在做羊汤,你若实在饿,娘这里还有块酥酪,少吃一点,再等等就?好了。」 小三?寸丁勾着女子的?肩膀,频频回眸,似乎对?她摆出来的?诱惑没有兴趣,天真道: 「羊汤比干草料好吃吗?」 「再好吃,你也不许吃。」 明姝抱着他,远远的?,孟疏还在熬汤。这些年孟疏抽条得快,已长成了,添绒的?竹青绣衣如雪,乌髮流披,像江南翩翩的?玉面郎。他熬汤熬得并不专心,一直看着明姝的?方向?,手里的?香辛料随风洒了一半,等他回过时,香料已经飞到了汤锅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他在地上抓了半天,知?道不可能把香料和沙子分开,只好将剩下的?香料放进锅中,继续用汤勺搅拌羊汤。 两年前,孟疏与明姝设计离开廷州后,便去了剑东。 听说崔承嗣在廷州到处张贴告示,捉拿掠走公主的?戎匪,整整三?个月,城禁才有所松懈。那三?个月,他们为了避风头,便护送明姝养母返回南诏祖宅,本打?算再北上与岑元深走商,谁知?明姝突然怀孕。 孟疏已经忘了,他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接受这个现实。但他心知?肚明,那是明姝与崔承嗣的?孩子。因?为发现怀孕时,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 他不曾想过明姝离别时,会与崔承嗣发生那样的?关系,可他知?道妇人堕胎伤身,明姝亦坚持生,是以之后明姝便也留在南诏待产,他北上随岑元深行商。 待孩子平安出世,明姝又在南诏驻留一年,为多病的?养母送终,才带着孩子返回剑东。 明姝独自产子,周围流言纷扰,一路上也多有人问询,孩子的?父亲是谁,但她始终缄口?不言。她只是常常在四?下无人之际,抵额黯然神伤。 孩子名叫忆廷,随明姝养母姓刘,忆廷,忆廷,忆的?是廷州,还是廷州的?故人? 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应当也想知?道,为什么人人都有父亲,他却没有。 「孟疏,你想什么呢,勺子在汤里面搅拌了半天了,香气可全?跑了。」明姝抱着小忆廷,好笑地问他。 孟疏这才发现,勺柄都泡得烫手,他却不自知?。他抽开手,闪避道, 「我只是在想,还有几天能到曷萨那。」 「要不了半个月。往前百里地就?是西柳守捉,你若是等不及,咱们只在西柳停一天便出发。」他们这次带了不少茶叶到曷萨那,天气却多阴雨,明姝料想他急着卖掉,才会失神。想到方才小忆廷在那盯骆驼,明姝又道,「羊汤好了吗?再不快些,这小鬼头便该和骆驼抢食了。」 明姝说着,又略感?头疼。 大人行商本就?千难万难,多了个喜欢到处乱跑的?三?寸丁,明姝时常担心,他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遇到危险。 「好了。」孟疏盛了一碗,放在旁边支起的?木板上,「阿姐,刚才岑三?郎差人找你,我忘了告诉你。」 仿佛看出她的?顾虑,孟疏补充,「我帮你带会这小鬼。」 明姝美目稍敛,嘆道:「千万看好他,他现在最是皮的?时候。」 明姝将小忆廷放下来,正了正他戴歪的?翻皮帽,又不放心地叮嘱小忆廷:「娘去去就?回,待会听叔叔的?话,不要到处乱跑。沙漠里多的?是狮子毒虫,若遇到了它们,娘会担心的?。」 「不怕不怕,我能对?付它们。」小忆廷声?音清脆稚嫩。 「就?你能耐。」明姝轻颳了下他鼻尖。 午饭毕,孟疏见小忆廷从不远处牵了匹马驹过来。人是三?寸丁,马也是幼马,只比他略高点,才出生不久。小忆廷在马背上垫了自己?最喜欢的?镶嵌着松石绿宝石的?马鞍,又在马脖子上系了一个金色的?小铃铛,并给它取名为「第一」。 他发现明姝会骑马,孟疏也会骑马,商队里每个人都会骑马,就?是他不会。他必须学会。 马到底是危险的?牲畜,孟疏没想到他自己?牵马,便知?道明姝为什么总是寸步不离跟着他。无知?者无畏,他未免太无畏了。 孟疏看了眼?远处,发现明姝一袭朱红已经走远。 他忙把小忆廷拉到一棵胡杨树下,从怀里摸出一包奶疙瘩:「小鬼,想吃吗?」 小忆廷乌熘熘的?眼?珠透出兴奋,手掌摊出来:「想吃,叔叔给我。」 「先叫我阿耶。如果?你叫了,我便把整包奶疙瘩都给你。」孟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希望他不要看出自己?拙劣的?意图。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虽然孟疏奢求能和明姝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但倘若那会给明姝造成困扰,他可以做小忆廷的?父亲。当然,接近这个孩子,也能接近明姝,只要能和明姝在一起,他什么都愿意。 那踮起的?脚尖却落了下去,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不叫。」 「为什么?」孟疏想,他倒是比想像中难对?付,便又循循善诱,「你不想吃?如果?你不叫阿耶,我便收起来了。」 刘忆廷眼?馋地看着奶疙瘩,咽了咽口?水。但还是用肉肉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耳朵,坚持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不是我阿耶。娘说阿耶去了很远的?地方,如果?你是我阿耶,娘为什么不让我叫你阿耶?」 「我也可以做你阿耶。」孟疏试图劝说他,语气一时着急,「我会像你亲阿耶一样对?你。」 他却噔噔噔地跑开,边跑边道,「才不呢。你不是我阿耶,我要骑马去找我阿耶。」 他真的?激动得涨红了脸,打?算翻身爬上小马驹。孟疏怕他摔倒,不得不追上去。 明姝为了避开崔承嗣,早就?遣散了驼马帮,却又和孟疏另组了一支商队。这次她的?商队便依附着岑元深的?商队,前往曷萨那进行茶叶贸易。 岑元深自上次从曷萨那走商回来后,便送妹妹岑雪衣前往吡罗和亲了。他在吡罗待了半年,才又折返剑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与明姝一别经年,不承想她已为人母。 也才知?晓,当年帷帽下的?面容,根本没什么所谓的?疤痕,反倒秾丽美艷。 他无事,不过找明姝叙叙旧,聊些有关茶叶贸易的?琐事。黄沙道中,大风吹拂着明姝髮髻上薄透的?曙色纱巾,长睫轻掀,上挑的?狐眸也多了两分从前不曾有的?温柔沉静。 岑元深失神看了会,淡笑道:「明锅头,如今不……了吗?」他模仿明姝吞云吐雾的?模样。 这倒勾起了明姝一件伤心事,她走得急,没有从崔承嗣手里拿回心爱的?烟杆。但没有了烟杆,当真把这癖好戒了。 也不知?崔承嗣…… 明姝将被?风吹得缭乱的?发绾到耳后,勉强自己?不去想他,道:「不了。对?小孩不好的?。」 说起小忆廷,明姝还是又想起崔承嗣。 本以为从此与他没有瓜葛,偏偏怀了他的?孩子。如今那孩子的?眉眼?,已有六七分像他了。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可看到那熟悉的?眉眼?,便感?到伤心。 她虽想割捨了崔承嗣,又想给小忆廷一个完整的?家,但以崔承嗣的?本事,肯定能调查到,当初她的?失踪缘于一场骗局。他这样的?脾性,会不会把和她的?过往当成人生的?污点?若知?道他们曾有一个孩子,便肯认吗? 便是认了,也可能不认她,强行把小忆廷抢走。 母子连心,她不能忍受,也不敢设想下去。 明姝微垂眼?帘,难受地捂了会心口?。乌羽叶戒掉了,心痛的?毛病却没有痊癒。 岑元深似乎看出她的?感?伤,却不知?她为何感?伤,便眺望远处的?海子,岔开话题道:「明锅头,大漠是不是很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和明锅头一起欣赏。」 他转着脖子上缠连的?佛珠,长风突然送来女子清雅的?香气,他忍不住又侧过脸,深深打?量明姝。 * 休整后,岑氏商队向?前行了十几里地。 远处突然传来整齐划一、震天彻地的?马蹄声?。 明姝抱着小忆廷,乘着一匹马,听到这马蹄声?,心弦微动。她恍惚想起三?年前,她在延索沙碛遇到匪徒时,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明姝忙用纱巾掩着面容,抬眸望去,但见到一支近百人的?瀚海军从远处奔袭而来。 那一剎那,她浑身的?血液,都禁不住因?此凝固,一时竟不能有动作。 真的?是他,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血未净,一双湛蓝的?鹰眸森冷,和从前差不多的?模样,却又似比从前更凛冽沉郁,叫人望一眼?都心颤。 明姝下意识想唿唤他,但崔承嗣手执长柄斧,策马如一阵风卷过明姝的?商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漫天沙尘遮蔽了他高大的?背影,即便已经离开很远了,明姝犹在梦中。 她怔怔的?看着,才发现他们如今剩下的?,只有擦肩而过了。 听说这两年瀚海军频繁出西域,平定周边小股西戎势力。崔承嗣声?明在外,远比从前更叫西戎胆寒。 明姝攥住马缰,久久无法回神。 「阿娘,你在发呆吗?」小忆廷的?目光也追索着那队远去的?瀚海军,又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羡慕道,「阿娘,刚才那个人好厉害啊,拿那么长一把斧头,骑马骑得那么快,我以后要跟他一样厉害就?好了。」 明姝唇吻开合,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揉了揉小忆廷的?脑袋。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 明姝黯然地随着商队继续往前,行了五六里地,却又见到了那支瀚海军。 崔承嗣身上玄甲光寒,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正策马在一片流沙地外徘徊。 原是有一支商队误入流沙地,好些人马陷入沙地中,越是挣扎越是下沉。这条商道本就?兇险,极端兇险的?状况并不罕见。 明姝几经确认,才确定崔承嗣的?队伍没有陷进去,稍稍放下心。他应当只是偶然遇到这群商人,在想办法救援。 好巧不巧,她的?商队和他的?瀚海军,都被?同一片流沙地停滞。 崔承嗣不知?在思?索什么,环视四?周,恍惚间,瞥见一抹艷色。那鹰眸如寒冰刺来,明姝下意识调转马头,用纱巾裹住小忆廷。 小忆廷差点被?明姝憋得透不过气,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挣扎着把脑袋从她的?怀里透出来。 他看不到明姝的?慌张,只无比兴奋道:「阿娘快看,那片沙地能把人吸进去!我也过去试试,不知?道地底下有什么东西!」 第49章 「那沙子会吃人, 你怎么能去呢?」明姝无奈道。 他还太小,对什么东西都感到好奇。即便是危险,也?不能自知。由是明?姝说沙子会吃人,一下把他唬住了。 小忆廷不再挣扎, 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远处陷入流沙地?的商旅。原来那些都是正在被吃的人, 真可怜。 「阿娘,我们能救他们吗?」小忆廷不禁问。 论理?陷得浅时尚可拽出, 但有几人半截身体都陷进去了, 用绳套惶恐将身体拽断。依明?姝的经验, 首先得让他们停止挣扎, 再设法自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崔承嗣似乎也?是这样的想法,拽着躁动不安的玄马, 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不一会,他招来一名副将, 吩咐了什么,副将便往商队这边行?来。 明?姝心下慌乱, 忙将自己的面纱捂得更加严实。 她不确定崔承嗣到?底想干什么, 有没有发现她。 副将来到?岑元深跟前?, 和他聊了几句,岑元深又招来一人,将消息传达各处, 而他自己, 主动策马来到?明?姝身边。 孟疏发现崔承嗣,亦悄悄策马到?明?姝附近, 觉察岑元深的靠近, 攥紧了手?中长刃。 明?姝的唿吸稍沉,勉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平和, 「岑郎君,发生什么事了?」 「崔太尉想问问,商队中可有人会说波斯语?」岑元深眺望远处的流沙地?,转了转手?中清白?的菩提珠,「他所带的人马,并没有波斯人。」 原是他和流沙地?中的商旅沟通困难,无?法将准确的意思传达给他们。 明?姝少时足迹广布西域,谙熟西域各部语言,可她不能出面。她还没有开口,小忆廷突然道:「我会,阿娘教过我,我学得可好了。」 明?姝来不及捂他的嘴,额角突突地?跳疼。 岑元深道:「如此甚好,明?锅头应当也?会了,锅头可否随我过去,帮崔太尉救人?」他显然不相信这三寸丁,也?怕看?顾不周,让小忆廷遇到?危险。 明?姝扶额作?晕眩状,支吾道:「我,我身体突然不太舒服……」顿了顿,她策马到?岑元深跟前?,附耳道:「这样吧,郎君,我教你几句,你帮我转述于那些掉进沙地?里的波斯人,可以吗?」 她温热的气息擦过岑元深耳畔,他抬眸瞥了明?姝一眼,佛珠转得快促了些:「但说无?妨。」 由是那气息越发地?撩人,绕着他耳尖耳廓,便是频繁地?转动佛珠,也?无?法忽视。 明?姝说完,岑元深仍默了半晌,冷不丁小忆廷突然扬手?抓他的袍摆。 「叔叔,我,我真的会,我也?想帮忙!」 岑元深和明?姝距离近,然小忆廷肥藕般的胳膊太短,差点便掉下马。岑元深眼疾手?快,将他接住。 明?姝惊魂甫定,却听小忆廷自己喊了声「驾」,岑元深的马便自己跑了。 「欸,忆儿?——」明?姝没拦住,纤臂悬在半空,一时无?措。 岑元深带着小忆廷策马来到?崔承嗣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崔承嗣沉郁的目光落在小忆廷身上。 明?姝的心快促地?跳动起来,咚咚咚,声响竟在这风沙哭号的地?方,清晰可闻。 她忍不住捂着心口,轻蹙眉头,压抑着不适的感觉。 好在崔承嗣只是扫了眼小忆廷,便重新救援商旅。小忆廷在其间帮他和商旅传话,模样一板一眼,倒真像个小大人。 半个时辰后,陷入流沙地?的商旅们各凭本事,滚爬出了流沙。他们对崔承嗣和岑元深两人千恩万谢,欲将金银财帛相赠,岑元深浅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再说,这又岂是我的功劳?」 他们便又对着小忆廷,却不知如何开口。看?起来是个汉人小孩,小小年纪,波斯语说得这般流利。 有人晃了眼,行?礼道:「这位想必便是太尉大人的郎君吧,虎父无?犬子,有幸见识了。郎君和大人,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忆廷愣怔片刻,张大了眼睛:「你说,叔叔他是我阿耶?」 崔承嗣和岑元深不约而同,望向小忆廷。 许是方才事乱,他们都没有仔细打量,现下再看?,脸色微变。崔承嗣突然打马而来,双掌扣住小忆廷,将他对着太阳的方向高高举起,仰头和他对视。 烈烈丹阳下,崔承嗣清俊的眉目被小忆廷的影子覆盖,凌厉五官陷在阴影中,湛蓝的眸色晦暗不明?。 父子二人对视半晌,小忆廷不知怎么,稚气地?唤了声,「阿耶。」 果然很像。 只是瞳色和他完全不同。 人也?太小了,还没有他胳膊长。崔承嗣默了会,并不应答,将他缓缓放下,还给岑元深。 物有相似,何况人乎?崔承嗣想不到?任何自己会在茫茫大漠遇到?亲儿?子的理?由,只是脑海闪过一袭红衣笑靥,心口隐隐作?痛,攥着马缰躁动不安地?徘徊,最后问:「岑三郎,他的阿耶阿娘何在?」 岑元深正待说点什么,远远瞥见明?姝捂紧面容,狐眸泛水,紧张不已的模样,復又转了转佛珠,道:「他阿娘身体不适,怕是不便见太尉。」 没有提及父亲的情况,崔承嗣心中略有燥意,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什么。但是人太多,太杂了。 崔承嗣有事在身,不再寻找,策马回?到?瀚海军中。 小忆廷还愣怔地?看?着崔承嗣的方向,喃喃问:「叔叔,他是我阿耶吗?」 岑元深眯眸,忖了半晌,淡道:「不是。他是廷州节度使,姓崔,若你日后见到?,可以叫他崔叔叔。」 「好吧。」小忆廷耷拉着脑袋,闷闷接受了这个现实。 * 岑元深将小忆廷还给明?姝,明?姝这才面纱放下,紧紧搂住小忆廷。 岑元深眼皮轻抬,审视她,淡笑道:「明?锅头,方才为何事害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我怕忆儿?乱说话,得罪人。」明?姝指尖攥着马鬃,却是还没有从极度惶恐的感觉中缓过来,「听说那位崔太尉性情乖戾,杀人如麻,我一时乱了章法,让郎君见笑了。」 她花容失色,贝齿咬着下唇,血色全无?,真的吓得不轻。 岑元深突兀地?笑了声,仿佛听到?了个拙劣的笑话:「没想到?见多识广的明?锅头,会相信流言。崔太尉不会滥杀无?辜,何况令郎只是过去帮忙。」 明?姝莞尔,「忆儿?没事便好。」 两人沉默了会。 明?姝道:「岑郎君带着忆儿?一来一回?,忆儿?却没有哭闹,倒是很会哄小孩呢。郎君可曾娶妻?」 「不曾。许是看?顾妹妹小衣长大,自然而然会哄了。」岑元深很快回?道。 「令妹都已嫁了,怎么做兄长的,还独身至今呢?」 他不禁抬眸,看?着明?姝:「也?许我太挑剔。那些囿于闺阁,只知道刺绣女工,吟风弄月的姑娘,我不感兴趣。我喜欢见多识广,临事不乱,能襄助我的女子。」 明?姝睫羽轻闪,笑了,看?了一眼四?野:「确实挑剔,这样的女郎不好找。不知郎君想让那女子襄助你什么?」 岑元深便又眺望远处,久久无?言。 突然,大风起,捲起风沙吹过他的竹青广袖。 岑元深伸手?,去接空中的流沙, 「我亦不知。或许等大风起后,一切都将分明?了。」 * 也?不知他口中的大风是什么,明?姝与?岑元深话别?,笑意收敛。 她带着小忆廷往商队中行?去,卷睫在风中轻轻颤动。 「阿娘,你不舒服吗?」小忆廷眉头皱起,突然担忧道。他本来还想寻找崔承嗣的身影,但觉察到?明?姝的异状,注意力立刻转到?了明?姝身上。 明?姝纤秀十指压在马背上,摇摇头:「阿娘没事。」 她怎会相信那些流言,惧怕崔承嗣?只是如今想帮他,也?只能远远地?依託别?人。连孩子,都不敢让他认。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也?许她应该从从前?少不更事的经歷中跳脱出来了。也?许,崔承嗣也?早就忘记她了。 明?姝又抱紧小忆廷,试探问:「你觉得刚才那个叔叔怎么样?」 「叔叔?」小忆廷闭上眼睛,认真地?回?忆着崔承嗣的样子。他看?起来很高大,很可靠,让人不自觉亲近,和阿娘描述中的阿耶相似。但是他唤崔承嗣阿耶,崔承嗣根本不理?他。 小忆廷落寞地?嘆了口气:「叔叔人很好,如果他是我阿耶就更好了。」 「是吗?」明?姝远远看?向岑元深的背影,轻嘆,小忆廷竟还是个没良心的,晌午还嚷着找亲阿耶,现在便想认别?人做爹爹。 岑元深也?好,家世显赫,秉性温柔,见多识广。若让他做小忆廷的阿耶,还能为小忆廷请最好的先生,让小忆廷出落成最俊秀的儿?郎。 她能凭自己的努力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但更希望她的孩子能青出于蓝,至少,成为一个健康善良的大人,也?算略略弥补对崔承嗣的亏欠。 明?姝低首,纤秀五指不禁掩住了眉目,生怕自己的感伤从指缝里漏出来。 * 崔承嗣救援毕,便先率瀚海军前?行?。马蹄哒哒远去,狂沙遮天蔽目,很快消失在明?姝视线中。 明?姝和岑氏商队在午时后才继续动身,紧赶慢赶,于夜前?抵达西柳守捉。 明?姝和岑元深一众将过所交给西柳守捉官,途径官驿,却又见到?白?日所见那支瀚海军。明?姝认出了外面的守卫,但没有见到?崔承嗣的身影,想必他正宿在官驿内。 怎么这么巧,又遇到?他? 明?姝的心突然咚咚打鼓,掐着手?指细算了下,沿着西柳守捉还有几条岔路,分别?通向什么地?方。算着算着,便庆幸了。 不全是通往曷萨那的路。他没道理?突然离开廷州,率一支小队去曷萨那。 只是折腾过所打点长官麻烦,盼着不要再见他,又拂乱她的心绪。 第50章 明?姝方回客舍, 便听得商队中有马匹生病。她正准备哄小忆廷吃晚饭,见孟疏欲要到马厩边查看?,放下了手中的饭碗,将他?叫来?道?:「孟疏, 别?人我也?不放心, 你帮我餵他?吃吧,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明?姝对马再熟悉不过了, 孟疏惦着白日的奶疙瘩没起半点作用, 存了亲近小忆廷的意思, 便道?:「阿姐放心交给我, 我保证他在你回来前吃完。」 「谢天谢地?,那该太好了。」明姝莞尔。 许是她太宠, 什么好吃的都紧着给小忆廷,现在吃顿饭, 都要陪他?磨蹭一两个时辰。若往后这样下去,一天到头, 什么也不必做。 等明?姝出门?, 客舍厢房中, 剩下小忆廷和孟疏四目相对。 对付旁人,孟疏大可拿把匕首横在对方脖子前,逼他?吃。可小忆廷是明?姝的孩子。孟疏瞥见桌上除了羊汤泡馍, 还有一个两拳头大小的蜜瓜。 小忆廷在撕手里的泡馍, 眼珠却来?回几次盯向蜜瓜。 孟疏先是哄他?,吃一口汤饼, 给他?吃半块奶疙瘩。小忆廷却又对奶疙瘩不感兴趣了, 连连摇头。「不吃不吃,我已经吃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好说歹说, 他?都不肯好好吃饭。孟疏耐心耗尽,恨不能拧他?的肉脸。 怎么有人吃个饭,能把嘴周围吃得全是菜汤?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能吃顿饱饭都不容易。你阿娘对你多好,从没让你饿着,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珍惜?」 他?语气稍重,小忆廷抱着大碗,突然撅起嘴,满脸委屈。 「你凶我。」 孟疏心下发?冷,生怕他?下一秒哭起来?,明?姝回来?问责,便又道?:「若你把饭全部吃完,我便让你吃整个蜜瓜,带你去骑马。」 「真的吗?」小忆廷眼前一亮,「我能骑得像今天沙漠里见到的那个叔叔一样快吗?」 「哪个叔叔?」 「就是拿着一把长长斧头的那个。」小忆廷模仿崔承嗣在马上的动作,在床上驰骋,兴奋道?。 孟疏眸色陡阴,语气不屑:「当?然,你孟叔能比他?更快。」 昔年一别?,孟疏也?有两三年没见过崔承嗣。今日和他?在大漠重逢,倒是捏了把汗。幸好他?没有认出小忆廷,也?没有认出明?姝。 他?必须让明?姝尽早忘却过去了。 * 明?姝才看?顾完商队的病马,回到客舍,却听到小忆廷嘹亮的哭声。 「疼,阿娘,疼……」 明?姝快步进屋,便见小忆廷捂着肚子,在炕床上滚来?滚去,眼角泪珠豆大。桌上的碗空了,客舍主人送的蜜瓜也?只剩下几片瓜皮。 孟疏坐在床边,玉面又是急又是不耐:「别?动,让孟叔给你看?看?。」 他?试图固定小忆廷的四肢,差点用了重力抓小忆廷的胳膊。明?姝不免道?:「孟疏,松手。发?生什么事了?」 明?姝坐到床边,小忆廷立刻滚到她怀里,眉头紧皱道?:「阿娘,肚肚疼。」 柔荑将他?揽抱起来?,纳入香软的怀抱,明?姝秀眉轻蹙,一边哄着,一边问孟疏:「我出去多会的功夫,怎么便这样了?」 孟疏脸色发?白,拳头无措地?攥着,也?完全没想到,自己单想着让明?姝满意,叫小忆廷吃完羊汤泡馍,又吃了瓜,出门?还没跑两步,他?的肚子便疼起来?。 听小忆廷哭得厉害,明?姝心乱如麻,美目稍显疲惫道?:「好了好了,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到岑郎君那儿,托他?请商队里的僧医过来?,可以吗?」 小忆廷五指纠缠,拽扯着明?姝玉臂上的薄缎料子,明?姝分不开身。 孟疏于心有愧,应道?:「等我,阿姐。」快步出了门?。 半炷香后,僧医没来?,岑元深倒是亲自来?了。明?姝抱小忆廷抱得胳膊酸疼,却又没法缓解他?的痛苦,眼眶也?不免泛红。 「很快就不疼了,忆儿别?怕……」 岑元深略扫了眼,温和道?:「明?锅头,可否先把孩子放下,让我看?看??」 「岑郎君有办法?」明?姝如得大赦,将小忆廷放回炕床,岑元深信步过来?,在床沿坐下道?,「大夫现下不便,让我试试也?无妨。」 他?一手攥住项上清白菩提珠串,一手按住了小忆廷的肚子。那肚子不知?什么时候鼓得高高的,敲下去,硬邦邦,都是空响。 小忆廷要滚闹,他?便安抚道?:「叔叔能帮你,忍耐一下。」 那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小忆廷肚子上寻着穴位,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不一会,小忆廷却是真的安静下来?,止了哭声。 明?姝松了口气,又道?:「郎君,可还要做点什么吗?」 「备个热水囊,为他?敷一敷吧。他?应是贪冷才导致腹痛。」岑元深边揉边道?。 孟疏主动道?:「阿姐,我去烧水。」 他?害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再惹明?姝不悦。走到屋外?,却恨不能扇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连明?姝交代的一件小事都做不好。 * 待小忆廷彻底不闹了,岑元深却也?没有离开,半哄半宽慰地?,给小忆廷讲了几个笑话,不一会,小忆廷便咯咯地?笑起来?。 明?姝捂着心口,方才担忧过甚,诱发?心疾,指甲隐隐发?紫。她撑着床沿,压抑着自己的难受,柔声道?:「多谢岑郎君,这次没有你,我便六神无主了。」 岑远山转着菩提珠,平声道?:「明?锅头的忙,我乐意之至。只是好奇,令郎腹胀如鼓,想是平日也?有积食,胃口差,怎么还能一次让他?吃这么多,锅头对这些一点经验都没有吗?」 明?姝被他?探寻的目光看?得不自然,赧然道?:「阿娘去得早,我也?是第一次生养,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难怪他?不喜欢好好吃饭,怪我餵得太多了。」 「我没有责备锅头的意思。」岑元深转着菩提珠,却是突然起了个念头,便又直视明?姝,「锅头既要看?顾商队,又要养育幼儿,岂不艰难?不知?孩子的阿耶在哪,为何不帮忙?」 每每被人问及此事,明?姝便觉得难耐。 可她不知?如何迴避这个问题,大抵是平日巧舌如簧,但谎言到了唇边,又不忍开口。 她略显痛苦地?别?过视线,没有说话。 岑元深便瞭然,「若有难言之隐,便不必说了。」 「谢郎君体谅。」明?姝婉声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她纤弱伶聘的身姿,似乎因为现实而颤颤欲坠,让人想要靠近呵护。岑元深抓住了一颗清白菩提子,想到和明?姝初见之景,心潮难忍澎湃。几度张口,却又压抑地?起身,向明?姝告辞。 * 孟疏进屋,将热水囊交给明?姝,明?姝便叫小忆廷隔着水囊取暖,又给他?盖上被子,哄他?睡着。 屋中一灯如豆,烛火惶惶。 明?姝终于得空,坐在木桌前,纤秀五指抵着额头,耳边,是小忆廷在梦中轻唤阿耶,声声催人肺腑。她垂下长睫,一时心乱如麻。 她从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多了个稚子,仍里外?忙碌,永远是照看?不周,顾此失彼。 她到底是直接给小忆廷找一个继父,还是应当?先把一切告诉崔承嗣? 方才情状,岑元深果然是极好的选择。 但如果什么都瞒着崔承嗣,他?日再见,她又该如何面对他??明?姝思前想后,也?理?不出个头绪。 她干脆披上夹棉锦缎胡袍,推开门?扉,打?算让自己忙起来?,分分神。西柳守捉夜色浓稠,风霜催面。她将腰带缠紧,戴上高高的胡帽,踏着夜色出门?採买骡马药材。 子夜未至,但街衢上几乎空无一人。北地?的夜太冷了,人们?并不喜欢夜游。 明?姝寻了半日兽药铺子,却意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官驿附近,崔承嗣宿住之处。崔承嗣此刻就坐在驿站外?的台阶上,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鬼面具。寒光凛冽的长柄斧便沿着台阶斜放,如他?另一双令人畏惧的眼。 他?曾经出征总是覆鬼面,这次快到曷萨那了,仍然没有戴。 他?本应率军回廷州,只是接到密函,才临时变更线路,让李澍和崔鼎崇先率大军回去,自己孤身前往曷萨那。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骇人的鬼脸,铮亮得几乎能映照出他?如汉人般清俊的面孔,和诡异的蓝色瞳仁。 崔承嗣闭上眼,沉默了会,便拔开旁边酒囊,往喉中灌了口。 他?盯着酒囊,耳畔蓦然回□□人温柔的声音。 「夫君,日头这样烈,你热不热?」 「夫君,不给我先喝一口吗?」 他?皱眉,忽地?一拳打?向虚空,打?碎了那幻听。 这样的幻觉,在那夜之后,总是频繁出现。大夫说,他?恐怕得了癔症。 一个有病的将军,如何领军打?仗?他?自此再没看?过大夫,只当?他?们?胡说八道?。 屋舍中羊肉香气扑鼻,有人抬头唤他?,「太尉大人,弟兄们?烤了肉,进屋吃点不?」 崔承嗣并未回应,也?不再擦拭面具,只是静默坐着。 去岁,李澍也?娶了亲。他?常在崔承嗣耳边抱怨,女人心海底针,就像夜雾花蛇,杯中鸩酒,厉害得很。然转头,又与夫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崔承嗣宛若一口悲伤的大碗,独自吞没所有情绪。 明?姝在官驿外?徘徊良久,远远见月华如银霜,镀得崔承嗣满身孤寒,没有走,却也?不敢上前。 她此刻又有些惦着他?了,但她对崔承嗣的现状一无所知?,贸然相见,还不知?他?会如何对她。虽然传闻中,他?未曾续弦,但一别?经年,他?身边当?真没有新人? 明?姝在寒风中立了良久,不免捂着心口轻声咳嗽。大抵是产子后没有养好身体,如今已大不如前,吹了风便嗓子发?痒,跑得快些,心便钝痛。 她如今年轻,也?不在意这些。毕竟如今处处皆是合意的了,她有商队,有旧识,有孩子。唯有一点,她不知?道?要不要再见崔承嗣。 明?姝被纷扰的思绪拧得心神缭乱,再抬眸,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方才的咳嗽惊扰了崔承嗣。他?如鹰隼般的目光直刺而来?,仿佛要将她洞穿。 第51章 明?姝暗惊, 下?意识背过身,头埋得低低的。 她绾妇人髻,戴胡帽,月色下只露一段鲜妍雪白的后颈, 颈上?一滴红痣盈盈欲滴。 崔承嗣酒入喉肠, 目锐似鹰,一眼便瞥见那段婀娜纤柔的背影, 和细碎绒发下?, 那滴诱人遐想的红痣。 那滴痣让他想起浴房中验查明姝身份的往事, 拇指摩挲着酒囊扎起的倒刺。 只是喝了口酒, 癔症竟然缠绵不去?崔承嗣半闭眼帘,不愿再沉浸在痛苦的记忆当?中, 攥紧长柄斧,缓缓起身。 北地的夜太冷, 近来还下?起了裹挟碎冰的细雨。风霜扑面,宛如刀割人面。崔承嗣身上?的玄甲似乎也因这冷意而沉重几分, 他站定, 借着些微的酒意散寒, 却又看到那女子裊娜的背影,娓娓没入市井的夜色。 崔承嗣凝神再看,才发现, 方才的景象并非他的幻觉。 * 突然被崔承嗣发现, 明?姝心下?慌乱,只想趁着他没有注意的时候, 尽快返回客舍。可是没走几步, 便感?觉背嵴寒意凛凛,有铿锵的甲冑声从背后追来。 那步履有力, 似行军的鼓点,声声催慑人心。明?姝低头,走得更快。可她终于快不过崔承嗣,眼看那暗影便要牢牢笼罩她,勐地顿住脚步。 倘若他再见她,会和她说什么? 好几年了,明?姝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再见面,他会如何看待她,会不会接受她和他们的孩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她实在太想知道答案,步子也突然黏住了。 崔承嗣已经走到明?姝身后,距离她十步之?遥。月华下?,裹着男子夹棉翻领胡袍的纤秀女人影子伶仃,袍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样的身形,和他幻觉里常常出现的如此相似。以至于再看到时,他近乎死?寂的血液都要滚烫起来。 崔承嗣攥紧斧柄,直视明?姝的背影,蓦然寒声,「你?,转过身。」 明?姝瘦弱的肩膀一抖。 他是不是已经认出来了?权势煊赫如崔承嗣,便是自己不主动续弦,部属也不会放弃机会,向他进献美人吧?便是昭国君主,为了想办法控制他,肯定也会送来新的女子。若他早已左拥右抱,对于自己这个曾经满口谎言的旧人,他是否会极尽报復之?能势? 就在明?姝惶惶不安之?际,西柳守捉外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前两日?便率军出城的守捉侄子今夜满载而归,马背上?驮的,都是他们劫掠的过往商旅的财物,西域的珠宝、象牙、中原的丝绸、瓷器,满满几箱子,坠在马背两侧,随马奔跑晃动。 朝廷虽然会派军队护送商队出使异邦,但也有将领监守自盗。普通戎匪尚有戍边的将领讨伐,但守将自己做盗贼,商旅只能自认倒霉。 那侄子出城出得早,不知崔承嗣率了支瀚海军入西柳守捉,还兴奋地沿途喧譁,到处炫耀自己所得。 看见崔承嗣,并不打招唿,打马大笑而过,却在看到明?姝时,「吁」一声勒住了马缰, 「哟,哪来的小娘子,走夜路呢?」 那声音油腻,仿佛发现了比珠宝更诱人的存在,明?姝轻掀卷睫,抬眸窥了眼他,不禁又咳嗽了片刻。 夜风太冷了,他打马而过的时候,捲起的风更是凛冽。她裹紧夹棉的外袍,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弱不胜风。 那侄子看着近四十岁,盘发短须,在看清清明?姝的美貌时,笑容更加猥/琐。 「怎么不说话了?小娘子,这天儿?真冷,你?家在何处,要不要爷送你?回去?」 身后有士卒见状,立刻附和道:「送什么家去,都尉府上?不是更暖和?弟兄们这马背上?什么宝贝都有,就是缺个女人,大伙说是不是啊?」 那侄子得了捧场,不免扬起马鞭,猖狂地大笑起来。他欲将明?姝揽到马上?,明?姝却侧身避过。只是头顶的胡帽被那侄子抢走,带落一根錾金翡翠凤簪,弄散了三?千水滑的青丝。明?姝心下?暗惊,顾不得乱发,俯身去捡翡翠簪。 那侄子没有抓到她,眉头一皱,便打算跳下?马强上?,但刚刚弯下?腰,胳膊便被人抡起,整个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重重摔下?马去。 一只玄色皮靴忽然踩在他肚子上?,踩得他骨肉硌答作响。他目眦尽裂,迷煳中只看到崔承嗣阴沉清俊的面孔。崔承嗣近乎暴戾地碾压他的胸腹,直碾得他惨绝人寰嚎啕大叫。 周围士卒惊疑不定,纷纷策马绕到崔承嗣周围,「你?是何人?敢动我们都尉大人?!」 崔承嗣并没有回应,沉默地加大力道,直至对方口鼻涌血,昏迷过去。 「嘿你?这人!」看着满地金银珠玉晃眼,那群士卒都气懵了。 一颗夜明?珠滚到明?姝脚边,她淡漠地攥起簪子,却仍低着头,心中惶然。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会为她站出来。可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如果?知道,也会这么做吗?还是会冷笑着走开,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有士卒欲要给崔承嗣教训,还没有扬起长刃,却因崔承嗣凛意肃杀的一个回眸,怔在原地,半晌不知所措。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阴狠骇人,他们突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隶属于折冲府,和廷州的瀚海军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是以不认识崔承嗣。但有人却认出了那柄斧,一时间?吓得腿软,从马背上?摔下?去,不住地磕头求饶。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太尉大人,大人饶命……」 崔承嗣置若罔闻,只是盯向还未起身的明?姝。她抱着自己的双膝,青丝披散在纤弱的背上?,仿佛因恐惧蜷缩成一团。 那一瞬,他忽地心弦异动,伸臂去拉她。 鹰钩甲套才到半空,便听到远处有人唤道:「崔太尉。」声音恬淡平静,却力比千钧,生生夺走了崔承嗣的注意力。 崔承嗣抬眸,才发现是岑元深。他穿着竹青交领广袖长袍,衣袂飘摆,颈项一串清白菩提,宛若谪仙踩月而来。 岑元深见崔承嗣止住动作,突然加快脚步,很快来到明?姝身边,将明?姝拉起。他没怎么用力,但明?姝眼前发黑眩晕不稳,便如风摆柳,轻飘飘的扑过来。可又在距离他半步距离时,堪堪稳住身形。 默了半晌,崔承嗣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用沉凉的眸打量岑元深,「唤我何事?」 岑元深道:「抱歉,我找了她很久,没想到她在太尉这儿?,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了。」 崔承嗣盯着一语不发的明?姝,只觉得今夜酒意甚烈,烈得让他不太清醒。他復又问?:「她是何人?」 岑元深乜了眼明?姝,她轻咬下?唇,秋眸泛水,一副忧惧的模样。他突然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随我一路向西行商。夜里因故发生口角,才离了客舍跑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明?姝诧异,不解地看向岑元深。 他怎么会这么说? 「郎……」明?姝檀口翕张,突然意识到崔承嗣在背后,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崔承嗣又将目光移到明?姝身上?,那宽广的翻领胡袍,根本无?法在那瘦削伶仃的身上?挂住,但衣裳太宽,叫人辨认不出真实的身材。崔承嗣愈发痛苦,不禁退开半步。 「如此,三?郎自便。」 他无?意插手别人的家事,只是齿岁渐增,认识的人一个个开始娶妻,他开始觉得有些荒诞了。即便她的身段那么像,也不过像而已,到底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他认识的那个,为了躲避他,连经营多年的驼马帮都散掉了啊! 崔承嗣抬头看了眼黑沉的夜幕,念及此,只觉得寒彻肌骨,压抑难耐。 身后瀚海军姗姗来迟,替崔承嗣收拾残局,崔承嗣无?意再留下?去,径直折返。远远的,岑元深对崔承嗣道了声谢,他视若无?睹。有瀚海军士卒邀请岑元深和明?姝到官驿喝两盅酒,也被岑元深婉拒。 长夜凛凛,就这样无?声拉开三?人距离。 * 白日?尘土飞扬的街衢,到了夜里反倒被冷气压着,鞋履踏地,有种沉绵的感?觉。哪怕已经离官驿很远了,明?姝也吊着一口气,迟迟没有言语。 可她知道,若自己一直不开口,岑元深一定会很奇怪,奇怪为什么她如此失态。她不免来到一面青砖黄泥墙边,泛青的指尖抵着墙垣,轻喘了口气,缓了缓心绪道,「岑郎君,方才怎么在崔太尉面前撒谎了?」 她指的是他突然骗崔承嗣,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事。 她不知道压下?了多少?情绪,才忍住和崔承嗣相认的冲动。 可现在纷乱的情绪又涌上?心头,叫她难以自持,以至于她无?暇分析,岑元深方才意欲何为。 岑元深转着项前佛珠,却反问?道:「明?锅头不是曾说,崔太尉性情乖戾,杀人如麻,我还以为,方才你?被吓着了。」 明?姝美目轻掀,却也像他那日?般,仿佛听到了什么拙劣的笑话:「所以郎君心急之?下?,谎称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好让他不敢碰我?」 她又似庆幸般拍了拍胸口,「说的是呢,如崔太尉这般人物,这些年应当?没少?虐玩女子吧?我听说昭国那位公主嫁给他短短一年,便被戎匪掳走了。也不知是真的被戎匪掳走,还是被他虐杀了。便是公主失踪后,各部酋帅使节,应当?也没少?给他进献俘虏,当?中或许还有身段妖娆美艷绝伦的胡姬,他怕是要享用不尽了。方才他突然叫住我,我吓得不敢起来,又见他抬脚把那将军踩个半死?,心里到现在还在打鼓。」 岑元深似乎诧异明?姝对崔承嗣的误解,失笑道:「旁人或许贪恋美色,他却不同。他几乎把整条命都搭在镇守廷州上?了。」 「那些漂亮的西戎女,他也不感?兴趣吗?」明?姝接着问?。 「西戎女?」岑元深忖了会,佛珠转得快促了些,却是哂道,「明?锅头可知一句话,无?欲则刚?崔承嗣便是个无?欲之?人,没有人能成为他的软肋。」 明?姝睫眸光轻动,仿佛悬吊的心突然落回胸腔,背嵴靠向冰冷墙垣,想到那日?崔承嗣在帐中对她说过的情话,脸颊微微发热。 如果?岑元深说的是实话,这些年崔承嗣身边便真的没有新人了。 原来,在外人眼中,他如此冷心冷情。 可他却亲口对她说…… 他当?真忘却了她,无?欲则刚了吗? 明?姝正想着,岑元深看了会她,忽地问?:「明?锅头,既然你?惧怕崔太尉,为何那么晚了,却来到了官驿附近?」 「我吗?」明?姝睫羽轻闪,柔媚笑了笑,「商队里的马匹近来吃了太多沙砾,肠胃积沉,我本想出来买些药材,谁知道会碰到他。还有一群戍边的匪兵,抢了很多商旅的货物回镇子……今日?真是把我累坏了,也吓坏了。说起来,我也很奇怪,岑郎君又为何在此出现?」 「我?」岑元深也重复了句,看向明?姝,「我确实找锅头有事。白日?我差人用几箱丝绸换了一个胡商的香料珠宝,夜里清点货物时细看,才发现他用鱼目混作珍珠,诓骗于我。我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料想锅头见多识广,应当?有办法替我捉贼。」 「确实有个主意。」她仿佛上?道,顺着他的话,轻轻掐断了更暧昧的可能,「他带着这么多东西,短时间?跑不远的。岑郎君可以再以高利诱之?,再围困之?。」 岑元深看着她,却又似压抑不住,倾身上?前一步,「这样么……明?锅头,你?的帽子去哪了?」 明?姝纤白五指压了压自己的鬓角,才发现发已散了。 「掉了啊。」 她仿佛觉得失礼,背过身咬住手中玉簪,仓促地绾髮。玉色皓腕伶仃,手势灵巧,乌髮滑过发梢时,送来丝缕清雅的香气。 岑元深转着佛珠,不禁想,倘若他不是为了解围才撒谎,而是本来,便对她有非分之?想呢? * 翌日?,明?姝在西柳守捉贸易时,偶闻昨夜招惹崔承嗣的镇守侄子因肋骨断裂,夜里已痛死?了。他所掠财宝,皆被崔承嗣放还过往商旅。只是崔承嗣未在西柳镇停留,尚未过午时,便率军继续西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这几年西域局势不稳,前年才与昭国和亲的吡罗如今也被曷萨那蚕食了许多领地。 吡罗曾求昭国支援,奈何主君正忙着二征东北的韦室,无?暇顾及此事。如今曷萨那部坐大,气焰如日?中天。 崔承嗣只率小支军队星夜西行,肯定不是为了剿灭曷萨那。他又去做什么? 明?姝一时猜不到他的目的,奈何她的商队也得前往曷萨那,她只盼着,不要再那么偶然,又碰见他。 过了日?,商队饮马补给毕了,明?姝便将小忆廷抱上?马,自己也跃将上?去。小忆廷昨夜闹腾得晚,抬眸见日?向东升,揉了揉惺忪睡眼,尚未从梦中醒神,奶声奶气问?, 「阿娘,现在又要去哪里?」能提起他兴趣的,已经不是什么大漠驼铃,旱地千里了。 明?姝揉了揉他的翻皮帽,少?不得编排个让他打起精神的藉口, 「当?然是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里有无?边无?际的草地,还有成群结队的牛羊,或许……」明?姝狐眸莹亮,又道,「或许,我们还能在那里,见到你?的阿耶。」 第52章 「阿耶?」, 听到阿耶两个字,马背上的小忆廷顿时坐不住了。 他的臀兴奋积极地在马背上扭动,开始连珠炮似的问明姝问题,「阿耶在?大草原上吗?他生的什么模样?他为什么要去大草原?……」 眼看他牙都没长齐, 一开一合的唇齿透风, 明姝有些好笑,「阿娘现?在?也无法回答你, 也需要去大草原上看看才知道。」 小忆廷便朝前唿喊起来, 「喔——马儿快跑, 去见阿耶喽——」 明姝满眼?温柔地?看着他, 心想,他其实根本不太清楚父亲二字的含义, 他只是常听别人提及父亲,好奇这?是什么生物罢了。 不论如?何, 能让他一路安安分分地?呆在?马上,就万事大吉了。 明姝攥紧马缰, 轻喝了声「驾」, 策马朝前而去。 * 岑氏商队浩浩荡荡向前, 越过沙碛,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远处连绵的雪山。那应当就是曷萨那神山萨尔希, 雪融化作蜿蜒河流, 养育了大片离离水草。神山之下,便是曷萨那可汗苏合建牙所在?。 抵达曷萨那部落, 岑氏商队的人纷纷下马。 近年, 苏合仿汉人建立牙帐城,无数的帐篷, 伫立在?高大土墙之后。牙帐城独立于草原之上,黄金宫帐前插着威风凛凛的狼纛大旗,城上空苍鹰盘旋,绿草间曷萨那人策马游牧,有别于昭国王都之景。 看到远道而来商队,老人孩童都停下驻足观望。 许是这?些年往来的商队已经?非常多了,他们?见怪不怪,不一会便移开目光。岑氏商队所运的最?多的货便是茶叶,明姝和?岑元深一样,也打?算用茶叶来交换这?边的马匹,再卖予朝廷。如?此,便要去黄金宫帐中拜见老可汗苏合。 商队在?城外稍作休整,岑元深和?明姝在?忙着贩茶事宜。 孟疏牵着小忆廷,在?草地?里?教他编花环。这?里?有数不清的野花,小小的一朵,黄的白的红的,但孟疏没什么心思教,小忆廷也没有心思学?。一个望着不远处的明姝,一个蹲在?地?上看蚱蜢。 孟疏有心打?听崔承嗣瀚海军的去向,得知他竟然也在?曷萨那部,再看明姝讳莫如?深的笑靥,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原想先从小忆廷下手,如?今觉着时不我待,何况这?孩子过分麻烦,何不直接将自己的心意告知明姝? 不论明姝和?崔承嗣发生过什么,那都是作古的旧事了。 孟疏抓着花环,将它戴在?小忆廷的脑袋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练习道:「阿姐,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为妻。」 小忆廷眼?珠乌熘熘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咯咯地?笑,「阿姐,我喜欢你……」 孟疏脸红,忙捂住他的嘴:「不准学?我说话。」 不一会,孟疏又放开他,难为情的样子,转过对着空旷的风练习。他似乎在?设想明姝会怎么回答,说完,又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太直接了,阿姐肯定会吓着」,他将花环攥成花束,再练习道,「阿姐,说来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喜欢你很久了,我可不可以,娶你为妻?……」 他依然觉得不好,拍了下自己的头:「呸,孟疏啊孟疏,你也太逊了。」 他斜乜了眼?,小忆廷不知道什么时候追着只蝴蝶跑了,不由大惊失色追上去:「小鬼,别乱跑。」 明姝端着碗乳茶过来,冷不丁被小忆廷撞了一下,乳茶差点洒落。她上身?着橘红对襟短衫,一条粉白掐老银线条裙,冶艷夺目,孟疏目光驻足,脸色更加红了,连忙把花环背在?身?后。 「阿姐。」他清润的眸光闪躲,再多的话在?见到人后都说不出来,突然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明姝摁住小忆廷的肩膀,好笑道:「你们?又闹什么?我这?里?得了碗部落的咸乳茶,想拿来给你尝尝,放了些花椒,酥油,味道很特别。」 她把碗递过来,孟疏喉结滚动,红色蔓延到耳根。最?后,他只是飞快接过碗便背过身?,「谢谢阿姐。」 明姝注意到他手里?攥坏的花环,再看小忆廷皮帽上的草叶,无奈的摇摇头。编它有何意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明姝道,「我先带小忆廷回商队,你喝完了再找我吧。」 她拉着小忆廷转身?离开。 「欸,阿姐。」孟疏想拦住她,却已经?迟了。他觉得自己多嘴,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 明姝的商队规模小,只盼着岑元深能帮她一道将茶叶卖予可汗苏合,好抬高卖价,换更多的马匹。如?今一匹马能换二十一匹大练,利润甚丰。明姝这?么想着,便又来到岑元深身?边。 岑元深似乎也在?等她,手中半碗没有喝完的乳茶,交给了旁人。方才便是他,将牧民的乳茶送于明姝,她得了一碗,却先给小忆廷,再讨一碗给孟疏。 这?让他心生燥意。 他从来都运筹帷幄,唯有明姝的出现?,全在?他计划之外。以至他还没有想好对策,如?何应对她。 「岑郎君,下午便要去见苏合可汗了吗?」明姝拉着小忆廷的手,将一缕碎发绾到雪白耳后,温婉道。 小忆廷见到岑元深,亦奶声奶气,唤了声岑叔叔。 岑元深敛眸,看着小忆廷。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小孩,但还是淡笑着点了点头,回明姝道,「下午要去的。」 他似乎知道明姝想做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明锅头不嫌弃,可以和?我一道去。」 「我原想如?此,若岑郎君在?侧,可汗想必也不敢过分压价。」明姝婉笑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草原上的风吹过两人的广袖裙裾,明姝不免看向远处,突然无话可说。 或许是她总觉得最?近岑元深的眼?神有些直白,叫她不自在?。 沉默了会,她试图打?破沉默道:「其实我一直仰慕岑郎君,一个人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剑东不论哪都是你的铺子。我随阿耶兄长走?商多年,见惯了他们?千里?迢迢一趟只拉回两头骡子的荒唐事,知道想将生意做好不容易,而郎君养尊处优,却愿孤身?赴险走?南闯北……」 明姝转头,对岑元深灿然道,「若将来你能将这?等本事传于小忆廷,我也不必担心他养活不了自己了。」 岑元深转了转佛珠,突然直视明姝,「明锅头……你向我所求的,只是如?此吗?」 他突然有些逼仄的气势,好似一只野兽将要冲出囚笼扑过来,然表面上他还是神色恬淡,八风不动。 明姝笑容微敛,有点捉摸不透,稍稍握紧小忆廷的手。她低头,又觉得自己应该试探一下,不能让自己和?他的关系僵在?这?里?。 她便又笑吟吟道:「当然。若郎君愿意,那便太好了……先前郎君问我,我一直不愿说,实则是不愿提起伤心事。我夫君骁勇善战,可惜忆儿刚出生,他便没了,留我我孤儿寡母艰难度日,郎君若不嫌弃……」 岑氏商队乃大商队,往后她行?商,少不得要寻他的庇护。她可以藉此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他要求的不算过分,她可以继续和?他虚与?委蛇,绝不能破坏和?他的关系,影响此次贸易。 但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却见岑元深微微抬头,视线越过她,凝在?一处。 明姝背嵴莫名生寒,正欲转头,小忆廷突然脆生生唤了句:「阿娘,你看,是崔叔叔。」 明姝便真如?被什么刺中般,久久不能动弹。 崔承嗣怎么会在?这?? 她不免微垂下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明明想避开他,没想到在?这?胡言乱语的节骨眼?碰到,难免心跳如?鼓。 崔承嗣仍是踩着她的惶恐,一步一步,走?过来。 小忆廷天真地?松开明姝的手,兴奋地?跑到崔承嗣脚边,又道:「崔叔叔。」 他仰起稚气的脸庞,浑然感觉不到面前的男人暴戾之气。崔承嗣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眼?,蓦然冷哂。 难怪像……单看这?个孩子,他只会觉得是个莫名其妙相似的小孩,可如?果他是明姝的孩子,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原来这?一路,她就在?他眼?皮底下。 崔承嗣将小忆廷举抱起来,细细审视,不禁再次冷笑。不声不响,她背着他生了这?么大个孩子。 生了,亦不找他相认,让他和?自己的儿子对面不识。若非他撞见,岂会知他心魂俱丧时,她还忙着和?别的男人眉目传情? 崔承嗣将小忆廷挟在?臂弯中,终于走?到了明姝面前。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就这?样明白地?呈在?他面前,和?从前一样,妩媚动人,神飞顾盼。 他胸口血气上涌,赫然掐住明姝下颌,迫使她仰头看着他,「才与?我分开多久,就急着到处造谣我死了,想要另觅新人,嗯?」 他的力气太大,直掐得明姝面颊泛红,眼?含水光。 她摇头,仓惶解释,「不,不是这?样的……」 「那又如?何?」崔承嗣将她推抵到帐前,逼到她近乎没有办法动弹,一字一句道,「尊贵的明姝殿下,你以为,现?在?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他兇狠的模样,似乎真的恨不能将她掐碎。 小忆廷突然挣扎起来,拍打?崔承嗣的背嵴,「坏坏,你这?个坏叔叔,放开我阿娘!」 他几乎不能相信,那天碰到的崔承嗣,和?如?今的崔承嗣是同一个人。他要保护明姝,不许崔承嗣欺负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明姝痛极,听到小忆廷的哭喊,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微微发颤道:「崔承嗣,你要杀要刮我无话可说,但希望你放开忆儿。」 她那副倔强的模样,却更激起崔承嗣的怒火,「我若不放呢?」 「我会杀了你!」明姝忽然从腰间抽执弦月弯刀,刀锋银光一闪,划过崔承嗣,他并没有躲闪,脸颊被生生划开一道血口子。 看着那红色血痕沿着他苍白俊美的脸缓缓流下,明姝美目轻抖,突然又握不住自己的刀。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躲? 崔承嗣摸了把脸上的血,蓦然冷笑,撇开她的脸,却又攥紧她的手腕。他的力道几乎瞬间便让她痛到失去知觉,刀应声落地?。 崔承嗣眼?尾赤红,却有些苍凉道:「好,很好,明姝,你竟然下得了手。」 他放下小忆廷,小忆廷便拼命地?推他,试图将他推开。 推不开,便急得哇哇直哭。 「坏人,你这?个坏人,松开我娘,我要我阿娘……」 明姝懊悔,一时泪落如?雨,想抱住小忆廷,却被崔承嗣牢牢桎梏双腕。 崔承嗣靴子踩住了那把弯刀。是他尤为熟悉的那把。只是没想到,她的锋刃也有对准他的一日。 一旁,岑元深皱眉道,「崔太尉,你是否僭越了?明锅头是我的朋友。」 「朋友?」崔承嗣将那弯刀踩折,转眸,对岑元深冷冽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个女人的话就像鸩酒,看着清醇,实则致命。她根本不可能乖乖的做你朋友……她只会笑着骗你,让你输的一无所有。不论你从前与?她什么关系,或是想和?她发生什么关系,都到此为止吧!」 岑元深蓦然掀起眼?皮,眸光幽冷,直逼崔承嗣。 他在?威胁他? 大燕立国百年,他岑元深贵为前朝太子,从来都是前唿后拥,睥睨天下,他竟敢威胁他? 岑元深不免后退半步,表情渐至崩塌。原来明姝和?他是这?样的关系,难怪他三番五次去都护府,都见不到公主真容,难怪那位公主失踪后,明姝立刻多了个孩子。 岑元深不免抵着额头低低地?笑了声,復又抬头,对上崔承嗣的目光。 尽管他此刻胸腔恨意奔涌,恨不能将这?些曾经?卑贱的蝼蚁属臣都踩在?脚下,可他还需要忍耐,等待,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起兵收拾旧山河。 一个女人而已,纵使喜欢,暂且让给崔承嗣又如?何? 那热切的思绪逐渐地?恢復平静,很快,岑元深便恢復了云淡风轻,高蹈出尘的模样,平和?道:「既然是崔太尉的家事,我便不多言了。」 他简单道别,转身?而去。 小忆廷试图向他求救,他抓了缕耳边的风,松开手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 苍茫的牙帐城,似乎只剩明姝与?崔承嗣两个人。崔承嗣突然又抱起了小忆廷,不顾他抓挠自己的头髮和?脸,遣来两个曷萨那人,将小忆廷带走?。 「阿娘!放开我,我要阿娘!」 明姝想要追过去,却被崔承嗣摁住肩膀,摁在?牙帐前。他受了伤的模样有些狂狷邪狞,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 「崔承嗣,你到底要怎么样?」明姝闭眼?,却忍不住想逃离他的桎梏。她感觉到他粗糙的拇指抚上了她的泪痕,炙热的气息擦过她耳畔,带着凛凛的寒意,「怎么样?既然你那么勇敢地?欺骗我,我怎么能不让你尝尝,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下一秒,他将明姝扛起来。 就像初见时那样,只是这?次,明姝忽地?发了狠拍打?他的背嵴。那身?冰冷的铠甲太硬了,只捶得明姝指节发红,骨头疼痛,他却不为所动。 他扛着明姝来到一顶华丽帐篷内,两个守卫的曷萨那人向他行?礼。随即,为他捲起帐帘。 他将明姝扔在?了洁白如?雪的褥子上,解开了腰间的蹀躞带,在?明姝惊惧的目光中,捆住了她的手,系在?帐内挂衫的柳木上,彻底将她固定住。 白日,穹顶的风灌头而下,勾勒出明姝玲珑的身?段。可是明姝看着崔承嗣,却见他整个人似被阴影笼罩,沉郁得可怕。 她不免瑟缩退后,尾音颤慄,「崔承嗣,你放开我……」 崔承嗣置若罔闻,攥住明姝的脚踝。接着,鞋子便被他拔掉了。明姝气息一时慌乱,「崔承嗣,这?里?是曷萨那可汗苏合的领地?,你是昭国的臣子,怎能在?别人的地?盘撒野?」 崔承嗣突兀地?笑了下,復又撅起明姝的衣襟,将她从褥子上拽起来,「撒野?我差点忘了,你千里?迢迢将茶叶运到此处,是为了做什么。」 他突然将明姝锁骨下脆弱的衣襟撕开,大掌扣住明姝纤瘦的蝴蝶骨,迫使她仰头,露出那段洁白如?玉的颈项, 「那么,尊贵的明姝殿下,有没有人告诉你,我崔承嗣,才是可汗王苏合唯一的儿子,曷萨那未来的新王!」 第53章 崔承嗣这么说?的时候, 并未有任何喜悦之色。他也从未和明姝以外的人,亲口说?过这件事。便是他身故的养父崔执殳,亦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可他告诉明姝,便是为了欣赏她错愕惊惧的表情, 让她知道, 她已经羊入虎口,再也不能妄想反抗, 更逃不出他的掌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崔承嗣大掌摁着明姝的背嵴, 迫使她更靠近自己, 头?埋进她的颈项、锁骨, 这个在他梦中无?数次闪现?,但?触碰不到的女人?, 早已成为他的心魔。 尽管知道她是如此无情,他还是在重逢的第一眼, 便沦陷下去。 他总觉得,这些年明姝会对他心怀一丝愧疚, 或者一丝怜悯, 可没想到重见她第一眼, 她在和别的男人?语笑?嫣然。 念及此,崔承嗣咬牙切齿,嘶掉明姝的上衫, 「除了岑元深, 你还在外面骗过多少?人??」 感觉到穹顶风吹过肌肤的冷意,明姝不禁剧烈挣扎。她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可是根本动弹不得。 上挑的狐眸睁大了, 泪眼婆娑地看着崔承嗣,尾音发颤, 「崔承嗣,你当真恨透了我,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吗?」 崔承嗣暴虐地咬啮她的颈项,并沿着颈项向下,侵袭她,明姝不得不仰起头?,又道:「那你是不是,也讨厌忆儿?」 明姝想过他会厌恶她,但?真正领略到他的怒火时,还是有些害怕。她不介意他恨她,即便是为了弥补她对他的亏欠,但?她介意他对小忆廷的态度。 他似乎不满她过多的问题,张口咬住她的荷尖。明姝背嵴一阵酥麻,止了问话。 崔承嗣便继续啃啮起来?。 那是种奇怪的感觉,尽管明姝心底在抗拒,可身体却因为他的举动,不受控制地想要迎合,以至于红霞逐渐在肌肤上蔓延,直至面颊,耳尖都红得透透的。 「崔承嗣,你不要太过分……」 明姝轻咬贝齿,想要后退,背嵴却被?他的掌心牢牢桎梏。崔承嗣抬头?,垂眸冷冷看着她:「过分?你不是最喜欢这样?」 他凑近她的脸侧,粗粝的手指在她身上游走?,偶然又停顿,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问,「告诉我,你还和谁这样做过?他们也碰过你这里吗?还是这里,亦或者这里?」 他指向的地方越来?越幽密,明姝的面颊也越发的红。 她有些难堪,睫羽轻垂,哀怜道:「没有。崔承嗣,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他一定觉得她在骗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将明姝藕白?的腿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褪去了曾经的耐心与温柔,径直击穿她。那一瞬,是远比初次十倍的痛苦,明姝身体都快打了个对摺,指甲无?所依凭,只能用力地蜷缩起来?,掐进自己的掌心,贝齿也紧紧咬住下唇,免得发出声音。 崔承嗣便攫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扭过头?。 他恶声恶气?地对明姝道:「你的茶叶千里迢迢送到曷萨那,不想无?功而?返的话,便不要闭眼睛,看着我。」 他用贸易威胁她,以至于明姝在万分痛苦中,还是不得不睁开眼。她的双眸已经被?眼泪打湿了,只能隐约看见崔承嗣脸上被?她划伤的刺目的红色,还有他那明明在发泄但?痛苦无?法释怀的表情。 他厌恶她的没有反应,便又咬她的肩膀,只要从她喉咙里还能滚出声响,他便觉得此刻的她是鲜活的。 「取悦我,」他哑声道,「明姝,就像你最擅长的那样,我命令你现?在取悦我。」 明姝想,她从前可不完全是为了取悦他,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自己喜欢。但?他今日说?的话,做的事实在伤人?,所以她不愿回?应。 倘若他觉得在她身体上加诸痛苦能抵消内心的痛苦,她可以任他作为。但?她若能反抗,绝对不会接受。 崔承嗣求不得,便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是如何与她坦诚相对,如何霸占她。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到明姝也变得越来?越奇怪,逐渐脱离了自主意识,呈现?出他喜欢的妩媚姿态。 她不断地感觉到绝顶的愉悦,以至于脑海白?光阵阵,身体变得靡软。 她神志不清,几?乎快被?他弄到昏迷,崔承嗣突然出去了。那一瞬江河奔涌,明姝只觉得自己烂在了褥子上,完全没有动弹的力气?。 她睁着眼睛,看着崔承嗣高大的背影,在案几?上翻找什么。这是个内部陈设非常凌乱的营帐,堆满了可汗苏合的赏赐,但?这些赏赐被?崔承嗣随意丢弃,以至于他找了半天,才从金银珠宝堆里翻出两串挂着红穗子的金铃铛。 明姝想张口询问,但?下一秒,他便托住她的脚踝,沿着脚背抚过,将铃铛系上去。另一只,也如法炮制。 明姝轻颤,那铃铛便叮噹作响。她终于有点力气?了,声音又倦又软,透着丝不安:「崔承嗣,你做什么?」 崔承嗣锐眸如刀,看向明姝,却是阴鸷地攥紧她的足踝,又将它们分开,「既然你不愿同我说?话,我可以听别的声音。」 他又一次闯入,声音近乎偏执嘶哑,「以后你走?到哪,都不可以把这串铃铛解下。我只要听到它们的声音,便知道你在这里。」 他让明姝和他对视,热切道,「听清楚了吗?明姝,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我会留你在身边,慢慢折磨你。」 他实在太癫狂了,以至于明姝根本没有任何的精力再回?答。 她只是不断地听到铃铛声响,还有浮沫被?他打出来?的声音。 她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张宣纸,被?他钉在褥子上,因为无?法承受而?咬破下唇,陷入了昏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 帐内胭脂香浓,旖旎犹在,崔承嗣盯着肌肤妍极,面容娇冶,却在沉睡中的明姝,解下外袍将她包裹起来?,盖上了夹棉的绸缎被?子。 拇指轻划过她酡红的容颜,将被?汗水打湿的发也撩到耳后,揉她的唇畔。她是有多恨他,即便将自己残害到这样的程度,也不愿回?应他两句? 崔承嗣拇指抚过一片嫣红的血珠子,抹在自己的唇上。他復又半闭眼帘,压抑地想,便是如此,也是她欠他的。 便在他准备起身时,帐外部下突然向崔承嗣汇报,小忆廷吵嚷着找阿娘,咬了守卫一口,企图逃跑。但?路上不小心绊倒磕破了膝盖,现?在在宫帐中哭闹不止,他们没有办法安抚。已经从部落里派了个女人?去哄,但?无?济于事。 崔承嗣拧眉,他先前眼底只看得见明姝,却忘了,他们还有个孩子。 明姝实在残忍,如果不是他主动发现?,恐怕现?在还没法和孩子相认。 片刻后,崔承嗣出了营帐。他仍穿着来?曷萨那路上披的那身玄甲,寒光凛凛,沉默地往宫帐方向走?。 曷萨那的部下对崔承嗣并不了解,但?看到他的脸,却自然而?然地亲近。 他与曷萨那王子阿日松长乃双生子,唯有双眸瞳色不同。本来?老可汗苏合准备身故后传位于阿日松,但?阿日松却于四年前暴毙,说?来?也可惜,阿日松就是被?条蛇咬了,没来?得及救治。老可汗苏合自此后精神萎靡,忽然想起这位从小被?他放逐,如今声名大噪的儿子崔承嗣。 崔承嗣原名阿诗勒,崔承嗣只是他养父崔执殳给他取的名字。阿诗勒与阿日松的可敦原是前燕公?主,但?公?主在产子时,阿诗勒生得晚,且生产时脚先从娘胎里出来?,让可敦受了许多苦,于是可敦一直偏袒阿日松。 双生子在曷萨那里被?视为不祥,而?阿诗勒瞳色诡异,也让苏合不喜,想将他沉潭而?死。但?孩子泡进寒潭没多久,可敦心软了,又偷偷将他送给部落里其?他牧民养育。然那牧民某日因为交不起给可汗的岁贡,便将阿诗勒的存在报给苏合,苏合担心阿诗勒将来?怀恨在心,杀心不减,又将阿诗勒骗回?牙帐,企图毒杀之。后来?阿诗勒还是没死,只喝了半碗毒药便跑了。 小小孩童服毒逃亡,时至今日,那余毒早已渗入骨髓,无?法净除。崔承嗣对苏合自称,亦非阿诗勒,而?是崔承嗣。 苏合如今病重,宣了好几?日,崔承嗣置若罔闻。 崔承嗣还没走?进宫帐,便听到小忆廷的哭声。 小忆廷一看到崔承嗣,哭声更大,不顾脚上的擦伤,跑过来?踹打崔承嗣。「坏人?,你赔我阿娘!」 他的拳头?又小又软,砸在那玄甲上,一点劲也没有。崔承嗣蹲下,沉默地和他平视。半晌,他又开始抓崔承嗣的脸,抓他的头?发,崔承嗣微微皱眉,攥住他两条胳膊,这下,小忆廷再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了。 他哭得更加厉害:「坏人?,我要阿娘,我去找阿耶,我让阿耶替阿娘打你……」 他哭得嘴巴张得很大,从崔承嗣的角度,几?乎可以看到他红色的小舌/根。粉白?的脸也涨得通红,豆大的泪珠仿佛不要钱一样。 崔承嗣喉结滚动,道:「我就是你阿耶。」 小忆廷气?在头?上,根本听不进他任何话,只是骂他:「你胡说?,阿娘说?阿耶在大草原上,她要带我去找阿耶,你把阿娘掳走?了,你还我阿娘……」 崔承嗣眸光抖动,「你说?什么?」 小忆廷只是挣扎想踢他,踢也踢不动,反倒把伤口崩裂。膝盖上血流不止。 崔承嗣干脆将他抱起来?,这人?儿真小,完全可以坐在他单只臂弯里。崔承嗣让下人?退出去,自己拿起洗净的巾帕,替他擦拭伤口。冷不丁他又挣扎起来?,拍了他一巴掌,恰好拍到他被?明姝弯刀划破的地方。 啪一声脆响,帐中落针可闻。 暴戾如崔承嗣,亦沉默了三秒钟。他龇牙,似乎试图给小忆廷一点教训,但?好几?次扬手,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倘若小忆廷出生的时候,他便陪在身侧,如今孩子还会对他如此陌生吗? 崔承嗣想着,又念及小忆廷方才说?的话,道,「你娘说?,你的阿耶在大草原上?」 明姝都要给他找继父了,为什么这么说?? 小忆廷拍他的脸,奶声奶气?道:「对,你惨了,阿娘说?,我阿耶是个大将军,不仅高大威勐,打架也特别厉害,现?在住在大草原里,如果我阿耶知道你掳走?了阿娘,一定会狠狠揍你。」 崔承嗣脸色变了又变,突然便想起,他还没有给过明姝任何分辩的机会。 他忽然便惶恐不安起来?。 第54章 明姝是和岑氏商队一起来的, 大?草原上,她口中?的阿耶,只可能是他崔承嗣。 她竟然一开始是想主动找他的吗? 既然?有心,为什么在路上碰见他时不相认, 到现在?才来找他? 崔承嗣曲指节抵着额头, 唿吸沉闷压抑,总觉得有股腥甜之气在往喉管上涌。两年了?, 她整整躲了?他两年, 她怎么知道, 她失踪的这两年, 他如何过来的? 本来挣扎得厉害的小忆廷见状,突然?安静下来, 迷惑地打量他,又用肉肉的手?掌去碰崔承嗣的额头, 仿佛在?学?习他的动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崔承嗣眸色陡寒,格挡那手?掌。觉察是小忆廷, 又止住动作。他看着小忆廷半晌, 情绪似乎平静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小忆廷刚张口,便又撅嘴道,「哼, 你这个坏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突然?回过神,开始难过起来, 「你把我阿娘弄到哪里去了??坏人?, 把阿娘还给我!」 他推崔承嗣的脖子?,推他的胸口, 软绵绵的,一点力道都没有。 崔承嗣刻意松开臂弯,他便因为收不住力气向后倒去,下一秒,又被崔承嗣用臂弯挡住后腰。崔承嗣蓦地笑了?下:「知道怎么控制力气吗?明?……你阿娘没教你?」 也?不是什么都没教的。他想起来了?,那日商旅陷于流沙地,小忆廷嘴里叽里咕噜,会说波斯语。 且他粉脸圆身,目清神明?,健康活泼,被明?姝养得很好?。心情稍有好?转。 小忆廷道:「我现在?太小了?,力气不够。但我长大?了?,一定可以打败你,救出我阿娘。」 崔承嗣琢磨不出其中?的因果关系,见他膝盖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将他举到脸前,哂道:「不必长大?,如果听话,我马上让你见到她。」 「真的?」小忆廷睁大?圆眼,瞪着崔承嗣。顿了?顿,他又伸出一根小指,「不行不行,你这个坏人?,肯定说话不算数。你要和我拉勾勾,反悔了?就是小狗。」 幼稚。 崔承嗣沉眸看着他,默了?片刻,还是伸出小指和他拉勾。 「我绝不撒谎。」 * 崔承嗣将明?姝磋磨得厉害,替小忆廷处理了?伤口,便让他先在?宫帐中?待会,晚上他再和明?姝过来。 才出宫帐,便听部下又替老可汗苏合传话,今日身体?不适,想见崔承嗣。 苏合身边的近臣默多达干也?过来了?,不忿地道,「大?单于这些年血瘀五内,饮食不节,乃至旧疾復发,无论如何,他也?是您的父汗,阿诗勒,你不要太过分了?。」 崔承嗣本欲班师还廷州,若非接到苏合病重?的密函,也?不会回曷萨那。 可回几日了?,也?没有见苏合一面。 苏合倒是将阿日松素日所居的宫帐都替他收拾好?了?,又赐他奇珍异宝,屡次宣召。崔承嗣抬眸瞥了?眼长发虬髯的默多达干,沉默良久,道,「告诉他,我自会过去。」 达干还想说点什么,被崔承嗣凉凉扫了?眼,一时噤声。 他纵有不忿,也?不敢置喙。曷萨那慕强,崔承嗣的名号在?西域格外响亮,闻者无不畏惧。便是轻扫一眼,他也?能感觉到其间的威压。 崔承嗣不见苏合,亦是人?之常情。若非阿日松暴毙,汗位后继无人?,苏合怎么可能突然?转变对他的态度? 苏合当初为了?拉拢崔承嗣,让他返回草原部落,还曾派人?劫昭国?公?主的花轿,免他与昭国?王室联姻,如今倒是不必麻烦了?,那公?主自己失踪了?。 但是……默多达干还是多嘴问了?句:「阿诗勒,听说你今天从商队里掳走了?一个女人??」 崔承嗣顿住脚步。 默多达干又道:「大?单于不可能让你娶汉族女人?,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若你实在?喜欢,可以留下那个女人?,让她给你多生几个孩子?。」 崔承嗣突然?攥紧拳头,额筋暴突,「滚。」 这里是他的家,可完全不像家,只有盘根错节的贵族势力,和冷血残忍的利益纠缠。或许从前他会觉得落寞,现在?不同?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妻儿,有了?自己的家。 「崔承嗣,你给我出来!」不远处,有人?突然?喝道。崔承嗣抬眸看去,那人?眼底蹿着不可遏制的火,好?似一头髮狠的野兽,想要冲进明?姝所在?的宫帐。 他一袭白衣赛雪,翩然?如玉。觉察到崔承嗣不在?帐中?,便又转过身来,拔下靴子?一侧的匕首,欲要刺向崔承嗣。 孟疏喝完明?姝送来的咸乳茶,因为不好?意思,迟迟没有回商队。他躺在?草地上,看着悠悠白云蓝天,肖想着自己和明?姝剖白后的情景,若非有一头羊抢走了?他嘴里叼的草,他也?不会这么早回商队,也?不会从岑元深口中?得知,明?姝被崔承嗣掳走了?。 崔承嗣一定恨明?姝吧,他们姐弟做局骗了?他。 他不知崔承嗣要如何报復明?姝,但只要能救明?姝,他可以舍掉一身剐。 崔承嗣眸色深沉,侧身避开他锋芒。 孟疏不禁攥紧匕首,「崔承嗣,把我阿姐交出来,当初伪装公?主骗你,全都是王室那位娘娘胁迫我阿姐做的,将她送出廷州的计策,也?是我出的,要问罪,你应该连王室和我一起问罪。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和我直接较量,不要把火撒在?阿姐身上!」 「你?」崔承嗣盯着他,忽地逼近前,打掉他手?中?匕首,鹰钩甲套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掷在?地上。崔承嗣单膝跪地,死死钳住孟疏的脖子?,额角青筋突兀,「你是谁,也?配我来问罪吗?」 崔承嗣想对他下手?无数次了?,但从来没有动过他。 可如今,孟疏在?这里,他不得不发出警告。 他实在?惶恐不安。 他担心自己得到的会再次失去,担心孟疏会像之前一样,将明?姝带走。一切让他觉得能让明?姝离开的因素,都成了?他惶恐不安的理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他近乎把孟疏的脸掐成紫色,直至眼前浮现明?姝哀戚的神色,才怔然?松手?。 他不杀孟疏,不是因为不能,亦非恻隐之心,只是怕明?姝伤心。 崔承嗣压抑地喘息,良久,才缓缓俯身,语气森沉,对孟疏一字一句道,「我如何对她,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又能给她什么?你的命吗?你的命一钱不值!」 崔承嗣踹开他,转身,入了?营帐。 孟疏睁大?眼睛,极目看去,头顶是蓝得令人?晕眩的苍穹。那颜色让他想起崔承嗣的瞳仁,令他愤懑郁结的色彩。他突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设想天真极了?,他就算努力成长为商队的主人?,在?崔承嗣面前,也?如此?渺小可悲。 只要崔承嗣的拇指轻轻一碾,他便如蚍蜉孑孓,被碾成一点黑色,怎么能贪恋不可仰见的春华? 他不免攥起身侧的泥土,痛苦地嘶喊起来。 * 崔承嗣入营帐的时候,明?姝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腕还被他的蹀躞带桎梏着,腕骨红痕刺目。但她借着肘部的力气,已经坐起来了?。只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听到脚步声后,掀起了?泪珠未干的睫羽,看向他。 芙蓉面上唇珠血色未干,鬓髮也?是纷乱的,雪色的颈项向下,肌肤上到处都是粉色红色的痕迹。 似乎是难堪,明?姝试图用脚趾将散落在?地的褥子?勾到身侧,稍稍遮蔽,但两腿挪动时,身下便涌出许多春水。脚踝铃铛叮噹作响,那声音让明?姝难堪,不得不闭上眼。 她现在?实在?太靡艷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话。 她也?听到了?帐外的声音,可是自身难保,心里又牵挂着小忆廷,穹顶干燥的冷风吹过光的肌肤,激起阵阵战慄,直叫她咳嗽不止。 崔承嗣心底愈发不安,靠近明?姝,她却往角落里缩。 「崔承嗣,我已经受如此?惩罚,你能不能暂时放过我?」 她明?明?在?求他,但崔承嗣想到小忆廷的话,心口蓦然?一堵。他几乎不敢回忆,之前自己对明?姝做了?什么。 她先前说爱他,却趁着防备松懈时逃离,那时的谎言又作何解释?既然?不爱,为什么又带小忆廷回来找他? 崔承嗣越想越燥,主动上前,将她腕上的蹀躞带解开,将她锁进臂弯。他身上的玄甲冰寒刺骨,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叫明?姝身下涌出更多的润泽。那都是他留在?她身体?里的东西,清清楚楚地提醒她,他当时仿佛恨不能叫她变成一口容器,将他的全部都吞下去,里里外外沾上他的气息。 明?姝伶仃的肩膀不免轻轻耸动,指甲沿着崔承嗣背后的玄甲缓缓向上,多希望那些指甲能变成利刃,刺破他的伤口,好?让他也?知道疼的滋味。 「崔承嗣,」明?姝实在?伤心,也?只敢做个刺的动作,声音轻而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孟疏是无辜的,忆儿也?是无辜的。求求你放了?他们。」 到这样的地步,她还在?为孟疏求情。 崔承嗣桎梏她,只觉得在?她心里,他根本不重?要。他的模样似乎已经坍塌,已经变成了?癫狂、可怖的代名词。 他不禁挑起明?姝下巴,原来她一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干干的,红红的,好?像流不出什么眼泪了?。 和她初见他时,那副妩媚灵动的模样大?相迳庭。 「我……」崔承嗣喉咙一时发涩,想解释什么,可他不善言辞,说句话便要累死般,便又止了?口。 他扣住明?姝的脚背,正要解开系在?她足踝的铃铛,却见她惶恐地将玉足收向一侧,金色铃铛叮铃铃响,发出悦耳的靡靡之音。那光洁的足踝,也?似多了?份欲的味道。 崔承嗣心中?又生燥意。他实在?比任何人?都害怕,她从他眼皮底下逃跑。 他不再解了?,只托着她的臀,单臂将她抱起来。他欲让明?姝沐浴,却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哄明?姝高?兴。他从褥上取了?翻领胡袍,将明?姝罩住,吩咐人?送热水进宫帐,又问明?姝,「孩子?叫什么名字?」 明?姝不知他要做什么,轻抿唇珠,勉力克制情绪道,「姓刘,单名一个忆。刘忆。」 「刘忆?」难怪明?姝总唤他忆儿,崔承嗣不疑有他,只道,「是个好?名字。为什么姓刘?」 他已知她不是公?主,先前仍用殿下称唿她,不过是嘲讽。明?姝半闭轻颤的睫羽,想起她与他这道隔阂,又难耐道,「养我大?的阿娘姓刘,我没有本名,所以让他随母姓。」 崔承嗣应当要将小忆廷的姓氏剥夺了?吧?可明?姝如今已畏惧他,亦觉得屈辱,不再心存侥倖,以为他会原谅她,让她继续留在?小忆廷身边,教养他。 那可是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便是离开这里,她也?要把孩子?带走。 崔承嗣默然?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 曷萨那本为母系制度,儿女皆随母姓,崔承嗣并未觉得如此?不妥。他只是无端想起件旧事,和明?姝曾佩戴的凤簪有关。她当初口口声声称簪子?为娘亲所赠,若非贤妃,大?抵是她亲娘。李澍又说,此?簪乃金贵之物,只是时人?避讳当今皇后,不敢再拿出来佩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倘若能从这簪子?找到明?姝生母,岂不能寻回她的本名? 崔承嗣按捺下心事,抱着仍在?发抖的明?姝,等部下将热水送入帐中?,倒入硕大?的铜制雕花器皿中?。看着那乳白的飘着花瓣的香汤,明?姝心下悽然?,不免想起自己曾经在?王都旧宫,在?廷州身不由己的日子?。 她更想尽快离开这里,继续过天南海北,自由自在?的生活。 明?姝牢牢勾着崔承嗣的脖子?,抓着他的肩膀,瞳中?秋水都因为这样的念想漾动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温柔,央浼他:「崔承嗣,先前的错都在?我,孩子?是无辜的。倘若你还对我怀有一丝怜悯,求求你把忆儿还给我,放我母子?二人?离开部落。」 她看着崔承嗣突然?沉郁的面色,愈发的紧张,手?心滑腻几乎抓不住他,「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了?。」 「不再出现?」崔承嗣瞳孔战慄,将她置在?浴桶上,摁住她的背嵴,几乎不敢相信。 她明?明?告诉小忆廷,他的阿耶在?这里,现在?却求他放她走? 第55章 肯定是误会。 崔承嗣摁着明姝肩膀的手筋络突起, 几乎要将她肩骨捏碎,她肯定出于误会,又想离开他。 她肯定只是被他吓着了,不?是因为厌恶他。当初骗他, 肯定也另有隐衷。 崔承嗣勉力缓和了下心绪, 本想再问些?什么,见她狐眸睁大, 惶恐不?安的模样, 便又改了口, 「商队的茶叶, 我会差人验货收起来,挑成色好的马匹交给你。至于你, 绝不?能离开部落。」 明姝于是想起,商队众人还等着分利。若为了她的私事而毁了贸易, 她实在对不起那些舍亲弃友,随她跨越茫茫大漠的朋友。 明姝略有不?甘地松开了崔承嗣的脖子, 失神地想, 他不?允许她提离开部落, 应是还对旧事耿耿于怀,要继续报復她吧?她当初之所以造一个局,让外人误会公主被戎匪掳走, 是为了让他能顺阶而下, 继续维持两?地姻亲和?平。 她也在赌,赌崔承嗣会接受这样粉饰太平, 因为她观察良久, 发现他并不?喜欢起兵戈。 可如今再沦落到他手中,她便不?用再肖想做回他的正妻, 做什么公主了。如果让她被他这般没名没份地囚着,她亦无法接受。 她还能逃得掉吗? 崔承嗣完全变成?了一匹毛髮倒竖,暴戾恣睢的狼,她似乎怎么做都能激怒他。但只要设法离开了曷萨那,他一定追不?上她。明姝轻轻阖上眼帘,飞快捋着思绪。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崔承嗣抱放进浴汤中,那双粗粝的大掌,钳着她微微发热的脖子。崔承嗣看着她,那狭长危险的眼眸,叫明姝禁不?住足跟退去,却被他紧紧桎梏。 崔承嗣大掌摩挲她滑腻肌理,神色复杂,半晌,终是背过身:「忆儿……」他似乎不?太习惯称唿孩子的乳名,舌头打?了半天结,凛淡道,「孩子哭得厉害,想见你,收拾好了,我和?你一起过去。」 「忆儿?」明姝轻掀眼睫,眸光盈动。他竟然让她主动见小?忆廷? 是不?是小?忆廷对他说了什么? 明姝的心口蓦然发热,她差点忘了,崔承嗣虽然暴虐,但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他并不?是个阴毒的人。她应该略略收起自己哀怜消极的心理,想办法改变境况。 明姝轻咬下唇,便要听话?沐浴,却见崔承嗣还站在面前。她虽忸怩,也不?敢叫他出去,只好忍耐着,指尖划过肌肤,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了,全都是被他抚过,咬过的痕迹。 好几处摁下去,都疼得她蹙眉轻嘶。 当真是个疯子……那物?也只是平着进寸许,便已到了她的极限。若是坐在其上贯入,只怕肚子都要被戳穿了。 明姝头皮酥麻,仅仅想着,便不?自觉加快手中速度。不?一会,将自己收拾干净。但是她刚刚起身,双腿突然一软,又跌进桶中,溅起高高的水花。她扑腾了片刻,才堪堪抓住一条伸过来的胳膊。 明姝手滑,几乎抓不?稳,崔承嗣干脆反手将她拽起。 他寒沉的眸上下打?量她,却见明姝下意识微微前弓身体,楚楚可怜地掀起长睫,嗫嚅道,「崔承嗣,我,我现在站不?起来……」 她这么说时,面容被热气熏蒸得绯红,耳尖也红透了。 崔承嗣喉结滚动,便知她疼的是什么地方。他并未多问,拧干一旁的巾帕,帮她擦净水珠,便单臂将她揽出浴桶。足踝的铃铛叮噹作响,在空中划过几滴白色的牛乳。崔承嗣低头,看到那牛乳还顺着明姝的脚趾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他的唿吸便又灼热了些?,抱着明姝的臂弯都变得滑腻,仍沉默地替她擦拭足尖。 巾帕被随意扔在浴桶内,大抵是因为他单臂抱得不?够稳,明姝也不?得不?用玉臂再勾住他的颈项。 丝丝缕缕的香,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崔承嗣顿住步子,看向明姝。 在和?她重逢前,他觉得自己恨透了她,会用无数种方式让她领教欺瞒他的后果。可现在他发现,他根本恨不?起这人间尤/物?,报復她的方式,也只愿在床第之间。 明姝不?安地蜷缩脚趾,为了不?让自己掉在地上,只能更紧地缠着崔承嗣的玄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那玄甲太硬,她并不?喜欢,可没有办法。 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见崔承嗣翻了翻侍女送进来的胡裙。她们大抵以为明姝是崔承嗣心血来潮掳走的女俘,备下的胡裙轻薄透骨,欲遮不?遮。旁边还放着细闪的腰链,项鍊,臂钏……崔承嗣翻了会,红着耳根撇到一边,干脆再取了自己宽大的胡袍裹住明姝,将她放置褥上。 「没有更合适的衣服,穿我的。」到底是去见小?忆廷,不?能失了体统。 明姝便飞快地穿好,只是在取崔承嗣的蹀躞带时,指尖仿佛被烫了下,念及那噩梦般的记忆,她便又收回来,刻意道:「这革带太宽,不?合身。」 明姝纤腰不?足一握,崔承嗣不?疑有他,余光又瞥见刚才被他扫开的腰链,只好将它再拿起来,交给?明姝。 两?人看着那闪闪发光的腰链,俱是沉默。 明姝终于使?用它,却没有主动起来。她的不?主动让崔承嗣心口发闷,他再次将她抱起,手指划过那勾勒出纤细楚腰的链子,道:「晚上,我会再差人给?你备几条合身的裙子。」 明姝软声道:「商队里有的。还有身滚狐狸毛的斗篷。」 她仿佛觉得他不?会答应她回商队,刻意不?看他的表情?。但她还是想试试,若能再见到孟疏,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崔承嗣果然没有应,只是将她抱紧了,「如果喜欢汉人的样式,我可以着人採买。」 只要不?提商队,不?提离开部落,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廷州,没有和?他分开过一样。 可商队的生意才做到一半,难道为了报復她,他要就此将她圈禁在部落里,抑或是随他返回廷州,一辈子困在都护府上吗? 明姝念及此,不?禁身子轻颤,足踝的金铃也叮噹作响。她试图向他求饶认错,张了张口,才想起自己已经央浼过了,只是他没有答应。 明姝一时心乱,索性抿唇不?语。 * 崔承嗣将明姝抱到宫帐中,小?忆廷一看到明姝,便兴奋地扑过来,「阿娘!」 他之前还忐忑着,已经准备在地上把崔承嗣的人像画成?小?狗,没有想到崔承嗣真的把明姝还回来了。他不?免扬起小?脸,沖崔承嗣伸出小?指,又表示欣慰地点了点头。 明姝不?知他和?崔承嗣打?什么哑谜,但崔承嗣只是抬眸看向别处。 帐中无榻,唯有一床更加华丽的褥子。崔承嗣将她放下,明姝便搂住了小?忆廷。小?忆廷还太肉了,贴着人的时候像个糯米糰子,让人忍不?住吧唧一口。 蹭了会,小?忆廷却见明姝脸色苍白,还背过身轻咳。他不?禁皱巴小?脸,担忧道,「阿娘,你怎么了?」 「没事,咳咳,就是有点着凉。」明姝被那番作弄,穹顶又漏风,难免染了风寒。她突然想到,自己这样会把病气传给?小?忆廷,不?禁将他推开,「好了好了,阿娘现在不?能太靠近你,不?然忆儿也会病的。」 她突然便咳嗽得更厉害,瘦弱的肩膀轻抖,两?颊色泽瑰艷。 崔承嗣攥紧拳头,内心好似被塞了一枚酸枣,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控制住暴虐的脾性。 她憔悴的模样,可怜得叫他心痛。 便在他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小?忆廷突然板着一张脸,走到他脚边,用拳头打?他的腿:「肯定是你,你坏坏,阿娘先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生了病。你要给?阿娘道歉!」 崔承嗣眉头拧动,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何?说得出口? 明姝也赧然,小?忆廷又不?知道她和?崔承嗣的过去,亦不?知崔承嗣地位,万一惹恼了他怎么办?她认识崔承嗣那么久,从没见过他向谁低头。 「忆儿,别闹了,快过来。」明姝轻咳道。 小?忆廷等了一会,果然没见崔承嗣开口,只好悻悻地回到明姝身边。 他嘀咕道:「坏人肯定不?会认错的,如果阿耶在,阿耶肯定能让他认错。毕竟阿耶那么厉害。」 他的嘀咕,明姝和?崔承嗣听得一清二楚,两?人不?免同时「咳咳」两?声。 说起来,他还不?知道,崔承嗣就是他父亲。 明姝忍不?住道:「崔承嗣,忆儿现在对你的印象比较差,能不?能迟些?……他不?是有意的,怪我没有告诉他。」 崔承嗣淡道:「无妨。」 他只是心口堵得很,明姝对他的口吻诚惶诚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重逢时,没有给?她任何?分辨的机会,却狠狠折辱她的缘故。 明姝美?目在他面上逡巡,确定他没有明显的怒意,吃了颗定心丸。小?忆廷太口没遮拦了,果然是无知者无畏。 她发现小?忆廷的膝盖有伤,又忍不?住掉泪,怕不?是为了找她摔的。小?忆廷却突然用手抵住她额头,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 明姝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不?病不?病,唔,阿娘不?病。」他认真道。 他记得自己发烧时,明姝也总是摸他额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照做的话?,明姝一定会好起来。 明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酸热,顺着他的话?道:「嗯,会好的,阿娘很快就没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崔承嗣默立半晌,终是打?起帘子出了帐。北风裹挟青草气息扑面而来,吹不?散他心底的燥意。 他到底对明姝做了什么,将她弄成?这样?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如此良善的她是个不?择手段的骗子? * 老可汗苏合又派人来传话?,崔承嗣转头看了眼,只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显得多余,不?如让明姝和?小?忆廷安静呆会。 看着不?远处金灿灿的黄金宫帐,他眸色稍沉,吩咐部下为明姝请个巫医,便踏步走过去。 明姝到底是染了风寒,只是她的底子强些?,尚且可以忍受。她不?想让小?忆廷跟着受苦,便不?再让他靠近。 眼见崔承嗣主动离开,她不?禁纳罕,明明之前气得发疯,为什么这会又主动让她见儿子?联想到小?忆廷见到她时,和?崔承嗣对的古怪暗号,明姝正想问什么,营帐外突然窸窣响动。 小?忆廷耳朵微动,忙从帐内探出个头。 「阿娘,有两?个人过来了。」 明姝也恢復了点力气,忍着腿间的疼意,朝帐外望去。的确有两?个人,都是穿着胡裙的年轻女人。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眼花了,因为其中一个人她认识。 恰好那人也将视线眺过来,才见明姝,便变了脸色。 明姝由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稍稍年长的,就是两?年前到吡罗和?亲的岑雪衣。 第56章 吡罗如今不比从前, 领土被曷萨那蚕食得七七八八。岑雪衣这名风光大嫁的?可敦,还?没及给吡罗可汗诞下子嗣,便随他四处颠沛流离。 故人重逢,分?外眼热。但两人心知肚明, 眼热是为着心底突然澎湃的情绪, 而那情绪,不过嫌恶和憎恨。 岑雪衣幽幽盯着明姝, 逐渐地听不清楚身边人话语。 她拜明姝所赐, 嫁给了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男人, 没几个月老男人就坠马死了, 他的?儿子继承汗位。她又成了对方儿子的妻,然那人年少不能主事, 很快让部落折在了曷萨那手里。她也因为美?貌,被曷萨那小可汗巴图俘虏, 流落到曷萨那。 短短两三载,经传三个男人的?手, 岑雪衣在心底阴沉的?冷笑?, 不免自?怜地揩了揩眼角几乎要落下的?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巴图作为曷萨那第一勇士,在崔承嗣回来前,是声望最高的?汗位继承者。然巴图出身曷萨那贵族, 却非王子, 想要顺利继承汗位,便得想办法把崔承嗣赶出曷萨那。 岑元深说过, 只要她能帮他获得西戎的?支持, 将来便会帮她报仇雪恨。 这巴图也是个莽汉,对她死心塌地。岑雪衣阴暗地想, 这次她绝对不会把机会让给崔承嗣了。 让她好奇的?是,明姝两年前就被戎匪掳走,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崔承嗣今日?所掳的?商队女,便是明姝吗? 岑雪衣有心调查,但还?是决定不和明姝正?面?交锋。她如今已经知道,明姝这人有邪性,不能轻易招惹。 眼见岑雪衣离开,明姝也放下帘子。井水不犯河水,不管岑雪衣为何?再次出现,等她离开曷萨那,便和她没关系了。 小忆廷仍自?好奇:「阿娘,她们是谁?」 明姝莞尔,胡诌道:「没什么,只是和阿娘一样的?大人。以后见到大人,要和颜悦色态度恭敬知道吗?多说些好听的?话,别人就不会讨厌你。」 她为小忆廷在崔承嗣面?前口没遮拦头疼,但想到他是为了自?己,又有些心疼,爱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帘子再次被人撩起,方才和岑雪衣叙话的?那名?胡女带着一名?巫医走进来:「姑娘,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瞧瞧你。」 料想是崔承嗣吩咐的?,虽然明姝并不认识她,仍婉声道:「谢谢。」 那胡女灿然道:「你是阿诗勒王子的?女人,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用客气。」 她很高,五官深邃艷丽,两颊红润,好似一轮生命力旺盛的?太阳。明姝在曷萨那见到的?胡女大多如此,但她的?衣着比普通胡女华丽,不知什么身份。 见明姝略有疑惑地看?着自?己,胡女便道:「我父亲是默多达干,我叫阿依古丽,是大单于点给阿诗勒王子的?未婚妻。你可以唤我的?小名?玉儿。」 她一再提及「阿诗勒王子」,明姝琢磨片刻,才反应过来,所谓的?阿诗勒是谁。 崔承嗣。这个女人是老可汗苏合点给崔承嗣的?未婚妻,而且,她一点也不介意自?己的?存在,因为自?己没有曷萨那贵族血统,就像汉人的?外室、小妾一样,对她构不成威胁。而曷萨那这样的?部落本就人口凋敝,每一任汗王都妻妾成群,她应该习惯了。 明姝突然心口钝痛,一阵气短。 她不得不用手攥着左胸的?衣料,冶艷的?指尖张开又收紧,芙蓉面?靥白?如金纸。 阿依古丽关切道:「怎么了?」她伸手探向明姝,明姝却本能地匍匐向后,足踝金铃铃铃悦耳。那声音吸引了阿依古丽的?目光,明姝不免将玉足缩到胡袍的?袍摆内,难堪地别过脸。 这铃铛的?存在,一定让她误会了,误会自?己只是崔承嗣的?玩物。 「没什么。」明姝忍着难过,柔声问?,「阿诗勒王子,已经打算娶你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她眸泛秋水,怯怯娇软的?模样,叫人心颤魂酥。阿依古丽也不免怜惜,双臂撑着褥子,凑近明姝,眼睛亮亮的?:「当然会娶啊。这么多年了,他好不容易得到大单于的?青睐,怎么会愿意继续给汉人看?门?何?况他身上流着的?,可是大单于的?血,而我父亲,可以帮他登上汗位。但你别担心,我做了可敦后,依然会善待你的?。」 她的?声音清亮甜美?,好像从没有受过任何?伤害一样。 小忆廷见明姝脸色苍白?,却跑到明姝身边,身板站得笔直,竟是有了这个年纪少见的?威势:「你和我阿娘说了什么?我阿娘脸色那么差?」 阿依古丽被他逗笑?:「我请巫医给你阿娘看?病呢。你想不想让你阿娘病好?如果想的?话,千万不要挡在巫医叔叔面?前。」 明姝也不想让小忆廷操心,道,「忆儿,不得无礼,到一边休息吧。」 她略整理了下心绪,才抬眸,对阿依古丽嫣然道:「有劳姑娘。」 那狐眸微挑,语声妩媚,好似能掐出水来。阿依古丽微怔,她见过的?汉人不少,但像明姝这般勾魂夺魄的?,却是罕见。难怪崔承嗣竟然将她从商队里掳走,即便她还?带着一个孩子。 她无法从明姝恬淡的?神色上窥探到她的?表情,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让巫医给明姝看?病。 明姝应答着巫医的?话,坐起身,却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以前她不知道,崔承嗣有这样一层身份。她自?小颠沛流离,知道寄人篱下之苦。难道崔承嗣不苦吗?他既恨自?己曾经欺骗她,怎么会为了她和小忆廷,放弃唾手可得的?汗位,继续驻守廷州,为昭国王室卖命? 但如阿依古丽所言,他若是想回到部落,就得接受老可汗的?安排。他实在站得太高了,高到她跳起来,也未必能够得着。 明姝想到这里,浑身的?血液好似都冷下来,闭上眼,便浮现崔承嗣那盯着她时沉寒的?眼眸。 她突然便不想知道他为何?让她见小忆廷,只想离开曷萨那,离开他。 * 黄金宫帐,崔承嗣下首西座,面?前,是老可汗苏合扔给他的?一道密函。 虽然经年未见,苏合突然对他满怀愧疚,态度也变得热忱和悦,可崔承嗣只是冷眼看?着苏合病体支离,面?上古井无波。 「汉人根本不待见你。哪怕知道你屡立军功,威震西域又怎么样?皇帝小儿一吃了败仗,就想把你的?人头送过来,与我部和亲。」苏合现在说话,得喘很久的?气,但这番话,仍是带了些怜悯、教诲崔承嗣之意。 昭国君主即位日?久,越发?自?大膨胀,以为自?己已经声震寰宇,连年发?兵攻打东北的?韦室。如今两次败北,吓得把脖子都缩到了龙椅后。 眼看?曷萨那坐大,担心崔承嗣的?存在会激怒曷萨那,本欲听从朝臣建议,将崔承嗣处死送给曷萨那,好叫曷萨那放心,岂知这混血儿是苏合之子。大抵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事后,昭国君主对崔承嗣礼遇更甚。 崔承嗣再拿起那密函,反覆阅览。 他也不知,原来在中原,一个兢兢业业的?将军,会因为仗打得厉害,成为朝堂上那群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从前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镇守西域,为何?要挥戈西戎。只是依葫芦画瓢,希望自?己能替代崔执殳。 尽管他学汉人的?规矩文字学得别扭,可有崔执殳领路,他便乐此不疲。 崔执殳死得太早了。 崔承嗣压抑地闭上眼,突然将那密函攥成一团。他还?清楚地记得,年幼的?自?己被苏合命令沉潭,苏合脸上的?残忍淡漠。 也记得他被苏合骗回大帐,阿娘就在旁边,亲眼看?着他喝下半碗毒药。 为什么苏合不记得了,是因为他太老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也要忘记? 苏合见他额筋暴起,眸色沉郁,以为他为昭国王室密谋杀他之事生气,宽慰道:「阿诗勒,汉人狡诈无情,不可足信。何?不回到曷萨那?朕为你准备了曷萨那最美?丽的?女人,只要你娶了她,便能得到默多达干的?支持。若能在冬狩会上,再赢过巴图,朕相信,没人会反对你称王。」 崔承嗣忽地冷哂:「称王,为何?要称王?」 苏合热切道,「为什么?做了王,整个草原都会为你所有,所有的?子民都将向你称臣。到时候我们趁中原内乱挥戈向东,拿下昭国易如反掌,难道你不期待吗?」 他果然与崔执殳不同。 崔执殳从来不会告诉崔承嗣,打仗是为了平定天下,建不世?功勋。崔执殳宁可甲冑生锈,弓箭腐烂,也祈愿天下太平。 崔承嗣不禁起身,淡道,「可汗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沉默地向帐外行?去,背后,苏合实在恨铁不成钢:「阿诗勒,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为从前的?不愉快耿耿于怀?朕才是你的?父汗,是你的?亲生父亲!」 崔承嗣攥紧拳头,蓦地回眸逼视苏合,阴鸷道,「老子再说一遍,我的?阿耶崔执殳已经死了!你若还?惦着这身骨血,就凭自?己的?本事剐了它?!」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碎裂的?瓷片,砸向苏合身后的?幕帐,那副森寒可怖的?修罗样,让宫帐内一时鸦雀无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那是苏合曾用来盛放毒药碗的?碎片,苏合怔忡回神,食指颤颤指向他,不停发?抖,「阿诗勒,你,你竟然……」他气的?话也说不完,竟是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 此情此景,叫众贵臣表情各异。 他们当然知道,崔承嗣这一去,便再不会入黄金宫帐,可谁能留住他? * 崔承嗣走到帐外,天色已晚。原上西风凛冽,吹得人满目萧索。他突然忍不住,加快脚步,朝明姝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只想见到她,和她在一起。 帐中,小忆廷似乎已经被明姝哄睡着了,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唿吸均匀。 明姝身上却只一层薄薄的?褥子,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脸颊红似云霞,黛眉也紧促着。崔承嗣坐在她身侧,探她的?额头,才发?觉她的?肌肤烫得厉害,薄唇燥起了一层皮。 崔承嗣仓惶,即差两名?侍女来问?,明姝已喝了巫医的?药,但不知为何?,病反倒严重了。崔承嗣脸色陡阴,「再去拿床厚被过来。」 明姝定是发?了高热,在这样简陋的?旷野,一场高热若是撑不过去,很可能会死。 他不免俯身隔着褥子,紧紧锁住明姝,心绪愈发?压抑。 怪他,穹顶洞开时,偏要让她受寒。 行?完房之人最是虚弱,他却没有放在心上。 「冷,」明姝似乎被他的?举动惊醒,只是意识还?有些迷濛,看?到他的?面?孔,不自?觉道,「崔承嗣,我好冷。」 她无辜的?狐眸睫羽轻抖,眸若水雾含烟,反身抱住他。 她或许觉得眼前的?崔承嗣是她梦里的?幻觉,因着阿依古丽的?言辞,临睡前还?想到了崔承嗣。想到两人之间横亘的?身份鸿沟,便觉得他变得十分?遥远,她也只能在梦里,稍微流露出一丝对他的?依恋。 可很快,她就想到他白?日?的?暴虐,手不禁害怕地缩回。 崔承嗣反扣紧她的?五指,霸道地将她揽入怀里。但他仍然觉得不够,又脱掉外衫,让她紧贴着自?己,试图用身上的?温度驱散她的?严寒。 许是他身上太冷,渐渐的?,明姝果然因为稍减的?痛苦,变得乖巧许多。 崔承嗣默然抱着她,齿关却在发?抖。倘或他能够替她分?担,他愿意承受比她十倍的?痛苦,只要她能够平安无事。 他又俯首吻她,仿佛在祈祷,自?言自?语道,「……明姝,你必须好起来。不管你是心怀不轨主动接近,还?是被逼无奈利用我,只要你好起来,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怀里的?人只是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命令。 他从来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滋味,如今他知道了。 他看?着仿若昏迷的?明姝,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恐惧淹没。怕她病不好了,也怕她醒来再离开他。 他恐惧地想着,却是将明姝越抱越紧,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 黑暗中,一只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崔承嗣寒眸一抬,便见小忆廷在瞪着他。似乎不太确定,又用拳头揉了揉眼睛。 他只是被热醒,但他没想到,一醒来就看?到崔承嗣连上衣都没穿,将明姝抱在怀里。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半晌,小忆廷满脸通红,张口结舌道, 「你,你,你……你这个坏人,对我阿娘做什么呢?」 第57章 帐内静阕无声。 偶有四野窸窣的虫鸣, 在两人的对视中悄然炸响。 崔承嗣默了会,将脱下的外袍披在身上,遮住自己光果的躯体和明姝微敞的衣襟,面?上不动如山, 「我在给你娘治病。」 下午的确有巫医过来, 说?明姝生病了,还给她灌了一碗很苦的药。可小忆廷仔细确认, 又不确定道?, 「你这样能治好阿娘的病吗?」不等崔承嗣回应, 他又凑近仔细打量明姝, 却见她美目紧闭,面?如火烧, 略显担忧,也忙解自己的外衣。 崔承嗣眉头微皱, 抵住他的动作:「做什么?」 「我,我也要给阿娘治病。」小忆廷因为解不开系带, 着急冒汗道?。 崔承嗣:「……」他干脆揪住小忆廷的后颈, 将他拎到自己身侧, 锐眸如鹰,寒声道?,「只有我这样能治好她, 你不可以。」顿了顿, 又补充,「如果事?后你向她告密, 也不可以。」 他的表情?实在太严肃了, 把?小忆廷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还是好奇:「坏人, 你对阿娘可差了,我为什么信你?」 他因被崔承嗣拎在半空,只能手脚并用地胡乱扑腾。崔承嗣低咳了声,道?:「因为一切都是狼神的旨意,狼神命令我治好你娘的病,才可以饶恕我之前对你们?母子犯的错。」 他竟然搬出了「狼神」这个小忆廷闻所未闻的神明,小忆廷双眸圆睁,顿时慌张地捂住了嘴巴,流露出敬畏之意。 竟然是神仙的旨意,他可不敢违背。 捂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从手指缝隙中,小声提醒:「那你一定要认真点治,让我阿娘好起来。」 「嗯。」崔承嗣道?。 他把?小忆廷放下,便当着他的面?,锁紧了明姝。小忆廷像个小大人,有些焦虑地在崔承嗣和明姝周围徘徊,其实他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这个坏人到底是谁,和明姝什么关系,为什么神突然命令他给明姝治病,来饶恕他从前的过错等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但一想?到那可是神的旨意,他就变得十分严肃。明姝行?商时,也会和一众叔叔伯伯郑重地拜神,比如採收茶叶的时候拜茶神,出发的时候拜大黑天神,总而言之,神是神秘且强大的,他不能多嘴,也不能阻止崔承嗣。 当然,如果明姝早上真的痊癒了,自己也应该遵照神的旨意,原谅他从前的过错,不能再叫他坏人了。 * 清晨,明姝果然发了汗,褪去了高热。她揉了揉晕沉的头,从褥子上坐起,才发现小忆廷正盘腿坐在她身边,用小掌撑着半边脸打盹。 崔承嗣则赤着上身倒在她身后,手臂遮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健硕的胸腹完全曝露于外,随着唿吸平缓的起伏,肌肉上覆的浅汗,如一层诱人的彩釉,没来的叫人脸热。 崔承嗣何时回来的?这对父子在干什么? 明姝仍有些头疼,犹记得梦里曾见过崔承嗣,没想?到他此刻会在身侧。于是明姝又想?起,他去黄金宫帐前,曾让阿依古丽带巫医过来看?她。 不忍让她病死吗?倒对她怀有一丝恻隐之心。 可不能因为这点恻隐之心,便觉得他不恨她了。他是将要娶阿依古丽的阿诗勒王子,如此圈她在侧,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羞辱她,让她看?着他坐享齐人之福。 明姝微微抱紧双臂,越想?越遍体?生寒。她不得不扯了扯被崔承嗣压在背下的胡袍,那胡袍不知什么时候也湿透了,本就透着清苦的药气,此刻好似从药汤里捞起来般,叫明姝一披上身,便觉得被崔承嗣笼罩着。 她略感烦闷,想?换身衣裳,却惊醒了崔承嗣。 崔承嗣将胳膊从眼上移开,才发觉天已大亮。他昨夜抱着明姝散寒,抱到撑不住,不知何时倒下了。他不免坐起身看?向明姝,她脸上红云稍散,只是妩媚的面?容依旧憔悴可怜。崔承嗣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明姝却往侧面?稍稍避过。那手便顿在半空,指蜷成了拳,復又收回。 她应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还停留在他怨怼她的记忆里。 崔承嗣试图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又觉得难为情?。 若非被逼迫,那些羞人的情?话,他无法出口?。 小忆廷也迷迷煳煳的,突然便撑不住自己的头,咚一声砸在褥子上,把?自己吓醒了。明姝讶然,关切道?:「忆儿,摔到哪里了吗?」 「没有没有。」他连忙道?,又担忧地问,「阿娘,你好点了吗?」 他一醒,就想?起崔承嗣昨晚所作的一切,迫不及待确定崔承嗣治病的效果。他这么问的时候,发现崔承嗣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但是崔承嗣没有说?话,似乎只是和他一样,想?听听明姝的回答。 虽然明姝能自己起来,已是大好了的表现,但崔承嗣一定要听她亲口?确认。 明姝不免揉了揉小忆廷的脑袋,用爱怜的声音道?,「嗯,好多了。忆儿,你什么时候坐起来的,为了守着我吗?」崔承嗣别?过视线,臂弯中似乎还残留着清雅的胭脂香,她一定不知道?,那样的温柔乡,令人如何沉醉。 小忆廷更?是雀跃起来,差点便要夸崔承嗣,但想?到昨晚崔承嗣的叮嘱,又连忙捂住嘴。 天机不可泄露,他千万得守规矩,不对明姝崩一个字。他只是顺着明姝的话,不停点头。 侍女?进帐伺候几人梳洗,还给崔承嗣准备了一套崭新的翻领胡绵袍,披肩护腰玄甲,錾金蹀躞带和青铜花纹护腕。有两名侍女?给崔承嗣换衣服,两名侍女?给他编发。 可不等她们?按照曷萨那人的装束打扮,崔承嗣便喝道?:「下去。」 他习惯像崔执殳那般盘发,但后来嫌弃头髮难盘,只束长马尾,头髮长的时候,能悬到腰窝的位置。 明姝在部落里常见那些男人都会把?头髮编成一绺绺小辫子,但崔承嗣回到曷萨那这么久了,还是汉人装束。 她曾经为了讨好他,差人在外做过件刺有狼图腾的胡袍,他初见弃如敝履,现在又拒绝侍女?编发,她不禁好奇,「崔承嗣,你们?曷萨那的男人,不都这样打扮吗?你不入乡随俗?」 崔承嗣沉默地繫着蹀躞带,并不答话。她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厌恶苏合,以至于厌恶曷萨那的一切。 可若让她知道?,他小时候差点被苏合毒死,未免会让她觉得可怜。他最怕向人示弱,曷萨那的男人绝不向谁摇尾乞怜。 明姝得不到回应,赧然地将碎发绾到耳后,不再看?崔承嗣。 他未必还是曾经的他,她曾骗过他,如今不会有求必应也正常。明姝昨夜已经想?清楚了,趁着他还存着愿给她找巫医的恻隐之心,自己应该学会向他低头认错,才能找到回商队的机会。 明姝想?了会,小声夸道?:「我,我只是还没见过你曷萨那的装扮,料想?会很好看?才好奇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轻烟,飘飘落在人心上,崔承嗣正用手指拢着长发,又突然把?头绳放下。 明姝觉察到身后人停了动作,抬眸,却见崔承嗣又将那两名侍女?叫来,命她们?为他编发。明姝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为着这一句话,竟然改变了心意。 侍女?们?诚惶诚恐,因为听说?崔承嗣昨夜将可汗苏合气得呕血,是个暴戾恣睢的存在,编发也编得格外仔细。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将发编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崔承嗣戴上抹额,护腕,又转身向明姝,那样沉默的站着,大抵只是在等明姝的评价。半日等不到,便又觉得自己的表现得太明显,让两名侍女?退下,拿起旁边艷丽的胡裙,要给明姝换上。 那胡裙边缘滚了圈雪白的狐狸毛,颜色和崔承嗣这一身衬极了,但明姝却有些后怕道?,「我,我自己换吧。」 崔承嗣皱眉,突然将明姝从褥子上拉起,不容反抗地解了她汗湿的胡袍,换上新胡裙。两个人贴得太近了,明姝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崔承嗣沉眸,又露出重逢那日的眼神,她瑟瑟一抖,背部撞在了他臂弯上。 「换上。」崔承嗣命令道?。 他才为了她折腾一晚上,却见她还是那样畏惧自己,心底便烦躁不安。可他说?完,又觉察自己态度过激,这样只会让明姝更?恐惧,便试着顺明姝的心意,将胡裙给她,明姝却主动将玉臂伸进袖中,为了站稳,柔荑仿若不经意地扶着他的胳膊,一缕青丝落下,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我,我这便换。」 那副模样,任何人见了都不忍再苛责。崔承嗣耳根渐红,悄悄反掌,把?住明姝的手臂。 余光,瞥见小忆廷正满脸疑惑地打量着他和明姝。小忆廷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和明姝如此亲密,实在不明白,崔承嗣又不是他,为什么可以和明姝贴得那么近。崔承嗣担心他下一秒就要问,这是不是也是狼神的意思,不得不用眼神警示他,不许多嘴。小忆廷忙撇过视线,当然,还是时不时飞过来两道?目光。 不知过去过久,明姝终于将胡裙穿上。修身的胡裙勾勒出明姝窈窕的身形,白色的狐狸毛轻扫着明姝白皙的面?容,被那红色的料子光彩映衬着,气色都衬得红润许多。 明姝将别?着羽毛的胡帽戴上,试探问:「忆儿在帐子里憋了这么久,待会,可以到草原上走走吗?」 她想?,崔承嗣纵然不想?让她到处乱跑,但摆出小忆廷来,他应该会答应。 崔承嗣没有回答,却从架子上取了根鞭子,单臂将小忆廷抱起来,往帐外走。 这么久了,他还没有和小忆廷聊过。他也想?趁此机会,让明姝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 明姝快步跟上来,却又道?:「崔承嗣,等一等,我给忆儿戴个帽子。」 她抓起褥子上的翻皮帽,罩在小忆廷的脑袋上。她一边戴一边抬眸,对崔承嗣莞尔道?,「小孩最怕冷了,尤其是在外面?撒欢的时候。」 那副自然的模样,仿佛在和他闲话家常。崔承嗣看?着她,心底不知怎么涟漪漾动,那几乎是他夜里辗转反侧,都求不得的情?景。 他怕自己的目光太明显,干脆将小忆廷放下,自己走到一边,感受草原上的风。 明姝本就想?找个和小忆廷单独说?话的机会,趁势将小忆廷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忆儿,待会崔叔叔带你玩的时候,你能不能和他说?,你要回商队带你的小马第一过来?」 「第一?」小忆廷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没在商队睡觉,已经一整天没有见过第一和孟疏了。小忆廷说?,「阿娘,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回去?是崔叔叔不允许吗?」 崔承嗣替明姝治好了病,他决定不叫崔承嗣坏人了。 明姝实在不愿和小忆廷撒谎,即便是离开崔承嗣,也不忍让小忆廷记恨他,摇了摇头道?,「是阿娘和他还有事?,暂时不能回去。但第一肯定想?你了,你记得告诉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小忆廷点点头:「好,我听阿娘的。」 戴好帽子,他快步跑到崔承嗣面?前,主动拉起崔承嗣的手,「叔叔,我们?去玩吧。」 他的手真小,崔承嗣握着,总觉得没有握住任何东西。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和明姝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完全属于他的存在。 崔承嗣吹了个口?哨,将玄马唤来,径直把?小忆廷放在马鞍上。自己翻身上马。看?着他一副要带小忆廷策马奔腾的狂野模样,明姝忍不住道?,「崔承嗣,小心点。」 崔承嗣俯身看?她,薄唇忽地挑起一个弧度:「关心我,还是这小鬼?」 明姝狐眸轻动,仿佛被他问住。崔承嗣却掐了掐她脸上的肉。若不是顾念明姝还没痊癒,他倒是想?见识一下明姝的马术,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可以一箭三雕。 崔承嗣策马朝草原奔驰去,又问小忆廷:「想?学射箭吗?」 「射箭?」小忆廷眼前一亮,「好啊好啊。想?学。叔叔快教我。」 他才那么大点,再软的弓弦都未必能拉开,但崔承嗣还是故意诱惑他,「想?学,就叫我阿耶。」崔承嗣有些不忿地想?,曾经在沙漠里,他还叫的那么娴熟,现在却只知道?叫他「坏人」,「叔叔」。 小忆廷却再次睁大了眼。「阿耶?」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一个两个的,都要他叫阿耶? 第58章 小忆廷有点烦恼地抓了抓翻皮帽, 道,「我阿耶在大草原上呢,不能随便叫的。」 说起来也奇怪,明姝自从到了大草原后, 就?再没和他提过找阿耶的事。 崔承嗣还想诱他, 但又念及明姝楚楚可怜的祈求,小忆廷现在对自己的印象比较差, 得迟些, 让他慢慢地接受。也许等将来, 把他们母子接回廷州, 小忆廷自然而然就?亲近他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他不再多言,扬起马鞭, 加快速度。他们曷萨那人,虽然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但并不以为马温驯可驭。相反,许多大人白日忙着放牧、割草、挤奶, 乃至打?铁……小孩独自和马亲近, 时常因为意外夭折。 崔承嗣纵有心锻鍊小忆廷的胆量, 却还是用单掌牢牢固定小忆廷,免得他摔下马背。 早在初见?时,小忆廷便觉得崔承嗣威风, 如今坐在他的马上驰骋, 果然似风驰电掣,寒风扑面, 脸颊都颳得生疼。 小忆廷不仅不害怕, 反倒兴奋地欢唿,「驾!驾!驾!骑大马咯!」 每次明姝策马带他从一地到另外一地, 他都非常高?兴。天生的肥胆,勾起了崔承嗣孩提时的记忆。崔承嗣便又更快地催动马鞭,带着他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狂飙。 他们实在太顽劣了,以至于明姝站在飐帐前,远远看着那一大一小,忍不住心惊胆战。她原不是个胆小的人,不过害怕那小小孩童,怕崔承嗣不知轻重。没想到那高?大冷峻的男人策马时,也掩不住风发的少年意气,根本不顾忌危险。明姝想,她见?惯他沙场征伐,浴血而面不改色,却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她不禁抚上自己被崔承嗣掐过的脸,他方才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崔承嗣带着小忆廷策马来回几圈,又回飐帐取了弓箭,才往草原更深处驰去。路上,他仿若有意无意,问小忆廷, 「既知道你阿耶在大草原上,为何这么久才来找他?」 「阿娘,阿娘说姥姥身体不好,我们要?好好陪伴她。」 小忆廷口中的姥姥,便是明姝养母刘氏。崔承嗣忖了片刻,又问,「你姥姥何在?」 「不知道,阿娘说,她突然住进一个盒子里?了。很大的盒子,可以躺进去那种。她以后再也不会出来见?我了。」小忆廷想了想,又落寞道,「姥姥炸的香椿饼很好吃。」 崔承嗣勒马,见?这三寸丁神色黯然下来,默了会,道,「她肯定有不得已的理由,但她不希望你为此?伤心。」 「真的吗?」小忆廷抬头看向?崔承嗣,忽然觉得,那双湛蓝的眼?眸深邃沉静,宽阔的臂膀就?像山峦一样,能为他挡住一切风雨。 他的心情突然便好了,觉得自己一定要?开心,不让姥姥担心。 在崔承嗣准备继续教他射箭的时候,有人突然策马过来,叫住了他们。 西风唿号,吹得阿依古丽脸上的红云更加艷丽,那身胡裙也猎猎作响。 「阿诗勒王子,我想,我或许能和您聊一会。」 她也是昨晚刚知道,崔承嗣在宫帐中和苏合大闹了一场,甚至得罪了她父亲默多达干,他们的亲事?,很可能因此?黄了。 崔承嗣试着弓弦的硬度,瞄准远处的苍鹰,淡道,「在这里?说。」 阿依古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怠慢,策马来到父子二人身边,接着道,「王子,虽然您对?大单于态度恶劣,但是听到他病重,就?千里?迢迢回来了,您应该也牵挂他吧?当年您被部?落众人视为不祥,在大单于的位置上,杀您也是不得已的,但最后他还是存了恻隐之心,让您跑了。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在找您,暗中帮衬您,在我看来,他如今对?您和阿日松王子的心,其实是一样的。」 崔承嗣稍歪了下头,似乎有点不耐烦,拉开弓弦弹了一下,小忆廷耳边传来弓弦震颤的嗡鸣。 他没有说话,阿依古丽又道,「大单于已没有几日了,也许能撑到冬狩会后,如果您能在会上夺得头彩,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不管您将来是否继承他的汗位,我都希望您不要?留下遗憾。」 崔承嗣这才抬眸,那眸色寒彻,远比雪山融水更叫人生冷。阿依古丽突然不敢再开口,她毕竟不熟悉崔承嗣,但策马回去的时候,还是回头道,「阿诗勒王子,小时候,有一次我差点被马驹踩死,是您救了我。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我现在依然感激您。希望您不要?怀疑我的诚意。」 她说完,策马走远了些。 大抵是不知自己是否能说服崔承嗣,能否让他回心转意再留一段时间,她有些紧张,攥紧缰绳,又频频回眸。但只要?崔承嗣应允,她便还有机会,说服他继承汗位。 直到那抹艷色身影,一直没入远处的牙帐城,崔承嗣才放下长弓。他鹰隼般的目光中愤懑汹涌,唿吸沉重,很想说点什?么,又无从说起。 小忆廷的脸也被风吹得红红的,见?他一副不想再教他的样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狡黠地咕噜噜转了两圈。 「崔叔叔,你在想什?么?」 崔承嗣沉默,他又道, 「崔叔叔,你的马又高?又大,我,我不太习惯,我能不能骑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崔承嗣敛眸,远远眺望,却见?明姝便立于青草之上,衣袂翩翩。她是个常年和马打?交道的行商,送小忆廷一匹马,应也不是难事?。马性烈,从小培养感情,再合适不过了。 崔承嗣便问:「你的马在哪,我差人牵过来。」 「不不不,」小忆廷牢记明姝的吩咐,摇了摇头,「我要?自己去。就?在商队里?。叔叔,我自己去嘛,可以吗?」 他用手拽崔承嗣的翻领,缠人地央求,那副唯唯的模样,深得明姝真传。就?在他几乎要?把崔承嗣的领子都拽坏时,崔承嗣终于动身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他将人带回明姝身边,「你送了他一匹马驹?」 明姝抬眸,便见?小忆廷朝她眨了眨眼?,脸上一副「我没让你失望吧」的表情。明姝嫣然笑道:「是。是他的周岁礼,他自己取了个小名?叫第一。」 崔承嗣突然感到不安,手筋突兀,策马在草地里?徘徊,又对?明姝道,「他要?回商队,将马牵来。」 小忆廷这时急忙补充道,「让阿娘带我回去,我想念『第一』了。」 崔承嗣犹豫不决,却见?明姝不语。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小忆廷便又开始拽崔承嗣的翻领,拽他的辫子。「叔叔,快让阿娘带我回去。」 崔承嗣总担心明姝藉机回商队跑了,但在小忆廷一声声的攻势下,终于朝明姝伸出手,「我跟你们一起去。」 他的威压忽然无声逼来,攥住明姝柔荑,明姝的心不禁一抖。 他比她想像中警惕多了,好似方才父慈子孝的场景只是个假象。可明姝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任他将自己带上马。 * 抵达商队后,明姝先下马,再抱着小忆廷下来。 她的回归引来商队众人的注意,孟疏本坐在板车上发呆,看见?她,眸中光彩抖动,「阿姐,你回来了?」但又看到了马背上的崔承嗣,脸色便沉下来。 明姝抱着小忆廷,担心崔承嗣生疑,简单颔首回应,等走到马厩附近,距离崔承嗣远一点了,才稍稍放松。 「孟疏,你受伤了?」 她发现孟疏脸上挂彩,脖子还有一圈发青的淤痕,关切道。「不碍事?,」孟疏浑不在意,又有些着急,「阿姐,是不是崔承嗣要?报復你,迟迟不肯放你回来?」 孟疏到宫帐前闹,也闹不出什?么想要?的结果。可他早便心急如焚。 「他对?我……」明姝说着,脸颊蓦然绯红,不愿去回忆昨日飐帐中的靡艷光景,「还好,孟疏,等商队的茶叶和曷萨那的马匹交易完了,你悄悄差人给我送匹马,在牙帐城外十里?地等我,我们马上离开。」 孟疏闻言,攥紧了拳头:「他囚禁你?」 他愤懑地砸了一圈马厩的木桩,想到什?么,道,「阿姐,等回到剑东,我不能陪你做生意了。」 孟疏一直是她身后的尾巴,有他的帮衬,明姝一个人不至于手忙脚乱。他突然提出离开,明姝措手不及,「你打?算去哪儿??」 「我……」孟疏抬眸看向?明姝,道,「我要?去从军。岑家的剑东军。」 「好端端地,怎么想从军了?」明姝黛眉轻蹙,倒不是打?算反对?,只是担忧。如今四方动盪,正是将才出人头地的天赐良机。但战场上兵刃不长眼?,行商已经足够兇险,他却要?去更危险的地方。 孟疏背向?她,遥望崔承嗣的方向?,清润的眸便露出痛苦之意。 「阿姐……我曾以为,只要?时刻在阿姐身边,就?可以保护你。但我现在才知道,一个没有能力的男人,註定只能让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欺侮。我想成?长为一个更可靠的男人,不让阿姐再身陷囹圄。阿姐,」孟疏又转过身,激动地对?明姝道,「阿姐,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你愿不愿意等我?」 他认真起来,像充满期待的小狗,明姝忽然鼻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志向?,阿姐很高?兴,何必担心我呢?去吧,去建功立业吧。」 她似乎根本听不出孟疏的弦外之音,担心再说下去,崔承嗣会怀疑,便急急将「第一」牵出马厩,和孟疏告辞。 孟疏还希望她能再回应点什?么,譬如不舍,譬如会等他,但她只是跨上马鞍,平静地接受了分别,就?像长辈接受孩子外出闯荡那般。 孟疏不免将拳头再次砸向?木桩,半眯的眸慾念贪渴,炽烈难名?。 * 明姝正带着小忆廷和马驹往回走,却见?崔承嗣自己策马而来。可等明姝和小忆廷回到他身边,他却什?么都没问。 明姝有点好笑,他这副模样,倒让她觉得,他并不是想圈着她折辱她,仅仅担心她跑了而已。都要?娶新妇的人了,怎么会害怕她逃跑呢? 崔承嗣先是沉默地将明姝抱上自己的马,迟滞了片刻,等小忆廷皱着眉头朝他好几次伸手,他才将小忆廷也抱上马。 等母子二人都被他圈在臂弯中,他狂跳不止的心,逐渐恢復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他突然又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预感太清晰,以至于他过分紧张,策马过来。那一刻,明姝足踝叮铃铃的响声,实在比天籁更加悦耳。 她终于还是没有离开他,没有他想像中那般抗拒。他忍不住想,只要?这几天他认真地教小忆廷骑射,孩子高?兴了,她也会放下原来的芥蒂。也许那时候,他想问的,想从她口中得到的答案,处处都会合意了。 * 和商队分别后,明姝在牙帐城安分呆了几日。 曷萨那人酷爱骑射,每年春冬,皆有狩猎大会。谁若能在这样的集会中拔得头筹,便能得到众人拥趸。 而在此?前,苏合可汗已现油尽灯枯之意,即便如此?,他还是跟着默多达干和一众贵族来到大会上。 崔承嗣并没有离开部?落,相反,他一直待到狩猎之日。明姝揣测,他应该要?在这场大会中崭露头角。虽然他身为王子,但离开部?落多年,乍然回来,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否则,她想不到他留到今日的理由。尽管她希望之前自己的猜测都是子虚乌有,但那日看到阿依古丽和崔承嗣远远对?谈,又见?他如今为狩猎会做准备,她便不得不接受现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这天,崔承嗣起得很早。他分外兴奋,本想让明姝和小忆廷与?他同去,但明姝神色憔悴,只想留在飐帐中。他不忍再劝,忽地跪在褥子上,抱了抱小忆廷,又将明姝揉进怀里?。 他力气很大,试图和明姝说点什?么,但最后,明姝只能听到他沉默的唿吸。明姝担心他再派人守卫,干脆露出大度的模样,语笑嫣然地替他理了理衣襟,「崔承嗣,我不走,就?等你夺得彩头回来。」 「是么?」崔承嗣眸光微敛,明姝突然对?他又体贴了。但也可能,是明姝看到他这些日子对?他们母子照顾有加,已经对?他放下警惕。 明姝便又凑身上前,抱了抱他,冶艷的指尖在他筋肉绷紧的背嵴上游走,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当然了,你仗打?得这么厉害,狩猎千万别给我丢人。」 她一副将他视作自己男人的模样,崔承嗣眸底炽烈,尤其享受这种被她当成?所有物的感觉,狠狠抱了下她。 「你喜欢豹子还是狮子?」 他突然又想,明姝其实不太喜欢勐兽,但为了彰显自己的本事?,仍是道,「我会将狼王献给你。」 他说完,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明姝,起身出了营帐。 临到牙帐城外,崔承嗣又召集从廷州来的瀚海军,使之列队等候,等大会结束,他便将带明姝母子返回廷州,离开曷萨那。 远远的,有两百之众的曷萨那成?年男女聚集在空旷辽阔的牙帐城外,等待着大会开始。崔承嗣的出现,即刻吸引了众人目光。老可汗苏合也坐在马背上,精神似乎很好。但崔承嗣见?到他,没有下马向?他行礼。 苏合併不强求,仿佛只要?崔承嗣能在狩猎场出现,他便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一旁,岑雪衣在给小可汗巴图整理服饰。此?次狩猎男女皆可参与?,岑雪衣也在其中。但她心知,这次狩猎,大家关注的只是巴图和崔承嗣。 她原来担心巴图比不过崔承嗣,但此?刻面上笑着为巴图佩戴护具,心底却得意地想,不论崔承嗣如何厉害,这次都没有机会赢了。因为岑元深私底下曾告诉她,商队的茶叶已经尽数交换了曷萨那的马匹,明姝也将在今日离开曷萨那。 若让崔承嗣知道明姝跑了,肯定会方寸大乱。 原来当初明姝根本没有被戎匪掳走,而是自己设计跑了,还惹恼了崔承嗣,反被他掳掠回来。难怪这名?公主?殿下处处透着古怪,自己始终抓不到她的狐狸尾巴,但既然崔承嗣已经知晓真相,却没有和王室撕破脸,他们再告诉崔承嗣,也没什?么意趣。她如今只想让巴图成?为可汗,统领曷萨那各部?。 岑雪衣笑吟吟地用彩色的花汁给巴图涂脸,这黑皮莽汉却不老实,对?她动手动脚,痒得她咯咯直笑:「饶了我饶了我,快别这样,马上就?要?开始比赛了。」 「等我,给你打?一只野兔。」巴图吻她的脸。 他对?她的喜爱毫不掩饰,热烈而直接。岑雪衣从前不知,原来被一个曷萨那男人喜欢,是这样的感觉。她一直侥倖地以为,崔承嗣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才对?自己冷言冷语。现在想想真可笑,男人都一个样,真正喜欢,怎么还需要?自己费尽心机地接近? 等巴图跨上马,她才又嫌恶地用指尖搓了搓被吻过的地方。只要?那个人不是崔承嗣,她总归不甘心。 她必须要?崔承嗣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 * 在苏合可汗令下,曷萨那部?众人,由崔承嗣和巴图领头,往茫茫草原驰骋而去。岑雪衣便离开了人群,往飐帐中走去。 飐帐中,明姝坐在褥子上,有些不安地攥着小忆廷的手。 许是太紧张了,她感觉掌心滑腻,不得不松开小忆廷。 小忆廷不解道:「阿娘,你在害怕吗?」 「有点。」明姝不隐藏道,「忆儿?,娘马上要?和你离开部?落了。」 小忆廷顿时惊讶,「马上就?走?娘不是说,阿耶在大草原上吗,我还没有见?到他呢。」 明姝眸光盈动,傻孩子,他已经见?过崔承嗣了。只是他站得太高?,将来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可能还要?娶很多的女人,她不想让小忆廷受委屈。明姝爱怜道,「阿娘找过了,他并不在这里?,也许已经离开了,或者回中原了,我们得尽快出发,追上他。」 「已经离开了呀……」小忆廷略显郁闷地坐下,却在心底嘟囔,可恶的阿耶,怎么离开了也不告诉他呢? 他还有点捨不得崔承嗣。崔承嗣策马像飞起来一样快,箭术也厉害,从来不会打?断他说话,总是很沉默地聆听。明姝生病的时候,他还会很特别的办法治病。 自己还能和他好好道别吗? 明姝又不让他到处乱走。 屋外突然传来窸窣的响动,明姝打?起帘子,意外见?到了岑雪衣。岑雪衣来给明姝送马匹,见?明姝惊诧,却是浅笑道,「明姝殿下,别误会,是三哥哥让我来帮你的……从前都是我不懂事?,都过去好几年了,恩恩怨怨的,殿下也早忘了吧?如今我已经嫁人,绝没有和你争的意思。商队马上要?启程,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我会帮你看着崔承嗣,不让他发现的。」 她突然出现,话倒是不足信。但若是岑元深的嘱託,明姝便不怀疑了。何况,岑雪衣曾喜欢过崔承嗣,送自己走反倒衬她的意,她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明姝潋滟一笑,「好。」 她自经年和岑雪衣一别,已经很久没见?,如今也没有叙旧的意思。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况她们隔着一层仇怨。明姝留心检查了下马匹,确定岑雪衣未作手脚,才抱着小忆廷上马,飞快往牙帐城外驰去。 * 明姝带着小忆廷来到牙帐城外十里?地,终于和岑氏商队汇合。她一路紧张得手打?抖,直到看见?孟疏和岑元深,看到牙帐城成?为视线里?小小的一个点,悬着的心才落下。 孟疏策马而来,小忆廷立刻唤了声「孟叔叔,」虽然一直不是很喜欢这个小鬼,但他在的地方,孟疏就?能看见?明姝,忍不住爱屋及乌。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孟疏将他抱起来,掂了掂道,「沉了,还长了点肉。衣服都该不合身了吧?」 他嘴上打?趣,又把小忆廷送还明姝,见?明姝不舍地望着牙帐城的方向?,忍不住道,「阿姐,事?不宜迟,快走吧。」 明姝点点头,「嗯。」 她此?刻也说不出再多的话,便挥动马鞭,向?前驰去。在冬狩大会结束之前,他们应该能抵达西柳手捉,不论如何,只要?离开牙帐城,崔承嗣短时间是追不上来的。 只是可怜小忆廷,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亲阿耶。明姝泪光盈动,抿着下唇,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不知为什?么,她越跑,心里?越慌,甚至要?控不住马。就?在她决定放慢速度,避免自己和小忆廷摔下马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摄人心魄的战马嘶鸣声。 那样的声音,明姝再熟悉不过。她怔然回眸,却见?那滚滚黄沙中,一匹玄色大马一骑绝尘,破空而出。 满身寒意的崔承嗣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侧身擦过明姝,赫然拦住她的去路。 他的头髮、脸上、身上全是尘土,因为快速的疾驰而气息不稳,以至于半眯的眸透出丝钻心蚀骨的凛意,仿佛要?用目光,将明姝洞穿。 明姝唿吸一时涩滞,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能连奔十里?地追到此?地。再看他鬓髮缭乱,眸红如血,那愤怒的神色,仿佛要?将自己吞没。 「崔承嗣……」 明姝声音不禁发颤。 崔承嗣只是沉静地望着她,那沉静中蕴藉着诡谲的意味。半晌,他突然桀桀低笑了声,「等我夺得头彩回来?明姝,你到底多喜欢骗人?一次,两次……演得那么情真意切,是因为我太信任你了吗?」 他策马,来到明姝身侧,蓦然扼住明姝纤弱的脖子,将她摁到马背上,一字一句质问,「还是你真就?那么讨厌我,巴不得快马加鞭离开我,连我们的孩子,也不肯让他和我相认?」 第59章 他的气势骇人?, 扼得明姝没有办法唿吸。 她身下的马因为鞍上人的姿势,不安地动着蹄子。那?一瞬,她却有些绝望,不禁半闭上眼睛。 「阿娘!」小忆廷被崔承嗣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他原还想和崔承嗣好好道别, 没想?到他自己追过来, 还对明姝如此粗鲁。小忆廷连忙抱住明?姝,回头, 用圆熘熘的大眼睛瞪着崔承嗣, 一副不允许他再靠近明?姝的样?子。 崔承嗣皱眉, 阴沉复杂的目光盯着小忆廷, 半晌,还是稍松了虎口的力, 将明?姝带起身。明?姝顿时大口喘息,狐眸泪水涟涟, 脸颊也因为充血红得厉害。 但看?到崔承嗣突然将小忆廷抓走,她便顾不上自己, 伸手去抢, 崔承嗣却策马向?后, 叫她差点从马背上扑跌下来。 明?姝仓惶道:「崔承嗣,既然你有心参加冬狩大会,有心再娶阿依古丽, 为什?么还要?强留我和忆儿?」 「你胡说什?么?」崔承嗣神色暴戾, 不知明?姝子虚乌有的言论从何?谈起。他从未说过,自己要?娶阿依古丽, 留下参加冬狩, 也不是为了可汗位。倒是她,趁着自己在冬狩比赛上狩猎时率商队出逃, 若非岑雪衣报信,她怕是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崔承嗣忽地又策马近前,攥起明?姝的衣襟,迫使她近前看?向?自己,「明?姝,你是不是又耍花样??」 他那?恨不得将人?撕碎的表情,叫明?姝心痛。她忍不住仰头,死寂的面容又生出些胆气来,「耍花样?吗?崔承嗣,你气我骗过你,为了你的可汗位,让我和忆儿看?着你坐享齐人?之福。我没有这样?大度,也不想?依附你活着。我只是个小小的商人?,求阿诗勒王子放过我吧。」 崔承嗣只是紧紧攥着她的衣襟,脸色阴沉不定。她那?副倔强的模样?,真让人?恼怒。她到底在说什?么? 崔承嗣深视她,却无?法从那?张温柔蛊惑的脸上看?破真假。他只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就又一次撇下自己跑了。 每一次,她都?装得像模像样?,只有他一个人?,做着他们是幸福三口之家的美梦。 小忆廷见明?姝眼尾噙泪,眸色悽然,也生了气,狠命地拍打崔承嗣的胳膊。这个叔叔怎么回事,一会招人?喜欢一会令人?讨厌的。他前几天还帮阿娘治病,今天就把阿娘弄哭了。 他毛毛雨般的捶打,根本无?法让崔承嗣疼痛,但换来了崔承嗣的注意。他想?起来了,小忆廷是明?姝的命,这个女人?,对他儿子的在意程度完全超过了自己,明?明?都?是差不多的样?貌,她为了小忆廷,竟然对自己挥刀相向?。他不知怎么愈发?嫉妒,牢牢桎梏小忆廷,叱令道,「你阿娘病了,不能再靠近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胡说!阿娘刚才?还好好的!」小忆廷打不到他的头,便挠抓他的下巴。 崔承嗣皱眉,恼道:「你只护着你阿娘,可我是你阿耶!」 冷不防小忆廷一巴掌已经煳了过来,啪一声,在崔承嗣脸上印下鲜红的掌印。明?姝的心一颤,眼前不禁发?黑。 她屡次告诫小忆廷,千万不要?随便得罪崔承嗣,可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眼看?崔承嗣脸黑如墨,明?姝背嵴起了一身冷汗,忙扬起脸,几乎是用最可怜的口吻哀求道,「崔承嗣,忆儿不是故意的,千错万错,都?错在我身上……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身子轻颤,缱绻求怜的模样?,如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崔承嗣的心脏。 崔承嗣不禁冷笑,她那?样?紧张,是觉得他暴戾恣睢到这样?的地步,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 「什?么都?答应我?」崔承嗣看?着她,忽地桀桀低笑两声,转头下令,「好!来人?,给?我擒住她!」 他原想?等到冬狩结束,再把明?姝带回廷州,如今看?来也不必了,最好现在就将明?姝带回去。他再也不会相信她连篇的鬼话,也不奢求她爱自己,只要?她能留在身边,哪怕会恨他,他也在所不惜。 崔承嗣抱着哭闹的小忆廷离开了商队,瀚海军围拢过来,欲要?将明?姝抓走,孟疏和商队护卫急忙上前阻拦。 明?姝知道他不是崔承嗣的对手,摇头道:「孟疏,如果还认我这个阿姐,就带着马匹和商队回去。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阿姐!」孟疏眼底淬火,愤懑道,「崔承嗣欺人?太甚,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明?姝长睫轻抖,认命道,「可他也是忆儿的父亲,何?况,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我不想?连累你。」顿了顿,她轻叱道,「听我的,回去!」 明?姝主动回身跟上崔承嗣,她对孟疏说的,已是她全部想?法。如今她计策失败,被崔承嗣抓个现行,为了让崔承嗣不要?迁怒小忆廷,她决定忍耐。 孟疏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忽地拿出弩箭,射向?崔承嗣。崔承嗣侧身,鹰钩甲套攥住那?弩箭,回眸,在孟疏愤怒的目光中,将那?弩箭一折两断。 孟疏恨声道:「崔承嗣,我孟疏在此发?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终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替我阿姐报仇!」 崔承嗣的目光扫过他的脸,未有任何?回应。在那?沉默中,蕴藉无?声的蔑视。他戎马倥偬多年,听得最多的,便是旁人?让他引颈待戮。 想?杀就凭本事来杀。 小忆廷听到孟疏的话,却是躁动不安起来,从崔承嗣的臂弯里探出头,「孟叔叔,你一定要?努力,救我!」 崔承嗣蓦地将他举起,森寒的目光盯着他,掷地有声道:「救个蛋,老子才?是你阿耶,老子才?是你阿耶!」 他激愤的话惊呆了小忆廷,他愣愣地看?着崔承嗣,脑子突然转不过弯。 他在说什?么? 岑元深不是说,自己该叫他崔叔叔? 远远的,商队大旗下,岑元深不动如山地观望这一局。崔承嗣为个人?私情,撇下冬狩大会来堵截明?姝,必然让巴图替代他得到了人?望,即便崔承嗣想?再坐上汗位,如此寒他的心,老可汗苏合也未必会答应。 巴图恋慕岑雪衣,未来可敦的位置,还有曷萨那?可汗麾下十部,自然会逐渐被岑雪衣设计笼络。一切都?向?他设想?的方向?发?展。 只是,岑元深忽然快促地转动颈项上的菩提串,只是他为何?会感到烦躁?为何?看?到明?姝跟着崔承嗣离开后,会如此烦躁? 如果他不让岑雪衣私底下告密,即刻就能把明?姝带回剑东。以他的能力,定能让明?姝做他的妻。 为了光復大燕,他牺牲太多了。幼年时本该天真的岁月,他在努力钻营经营治国之道。及至十五六岁,又四处苦心孤诣,聚敛钱财,委身于剑东节度使麾下,对旧臣称父。便是后来,他将看?护多年的妹妹送到野蛮人?部落和亲,如今,又将心爱的女人?拱手送人?。 他还要?牺牲多久,昭国内部才?能如他所愿,从内里自杀自灭起来? 岑元深蓦地燥得额筋跳痛,失神间,拽断了一颗菩提珠。整条珠串从他项上断裂,珠子一颗两颗从马上滚落,全都?没入蹄下的沙地里。 * 明?姝随瀚海军行了一段时间,才?发?现他们前进的方向?并不是曷萨那?,反而是廷州。 她一时惶惑,崔承嗣为了拦住她,捨弃了冬狩大会,现在不应该马上赶回曷萨那?,设法挽回苏合可汗的心意吗?为什?么现在就回廷州? 即便是冬日,远离了雪山和海子,沙漠里依然艷阳高照。干枯的衰草,颜色了无?生趣。明?姝垂头坐在马上,思绪纷扰,突然看?到一支曷萨那?队伍追了过来,为首的对崔承嗣行礼。隔着一段距离,明?姝隐约听见,是苏合可汗暴毙,小可汗巴图和默多达干才?派人?过来,请崔承嗣回去参加苏合葬礼。 明?姝在路上经常能看?到一根一根,连成一串的石柱,每个曷萨那?人?死后,都?会变成一根柱子。不远处,恰好就有一串石柱。 没想?到苏合可汗死得那?么突然,从今以后,崔承嗣便没有至亲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苏合是否有令,让崔承嗣继任汗位,还是来不及? 明?姝胡思乱想?着,却见崔承嗣原地不动,半晌,他突然将小忆廷放下,拔出腰间匕首,在右脸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嫣红的血和泪顺着他苍白俊美的脸颊滑下,情状诡谲。 那?几个来报信的曷萨那?人?见状,纷纷低头行礼,「请阿诗勒王子节哀。」 崔承嗣却将匕首回鞘,语气平淡道:「阿诗勒已经死了,我乃廷州节度使崔承嗣,苏合可汗之死令我万分悲痛,待我还廷州,定派使臣携厚礼前往曷萨那?弔唁。」 他仿佛将一切感情都?藏在刺破脸的举动中,那?是他最后一次,以曷萨那?人?的方式告别?至亲。小忆廷愣愣地看?着从崔承嗣脸上落下的血滴,用手接了几滴,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很疼啊? 那?几名曷萨那?人?面上亦是震惊之色,没想?到崔承嗣如此绝情。 他们还想?说点什?么,崔承嗣却已经决绝地勒马转身,连告辞都?欠奉。 茫茫大漠,他极尽沉默踏上归途,对自己的故土再没有半分眷恋。明?姝心弦颤动,指尖抠着马鞍,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阿依古丽对她说的话。 所以,阿依古丽撒谎了吗?崔承嗣留到冬狩大会,根本不是为了做什?么可汗,而是另有隐衷,他也从未打算娶阿依古丽? 她误会了崔承嗣,才?让他愤懑至此吗? 明?姝抬头遥望他的背影,又想?起了更多的细节。他再见到她之后,原是非常愤怒的,但后来却让她主动见小忆廷,甚至教小忆廷骑射。 他曾经也说过,他很爱她。 明?姝想?得出神,瘦弱的肩膀似乎不堪西风摧折,不停地战慄。原来她被骗了啊,她如此浪费消耗他对自己的感情,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和他重修旧好吗? * 瀚海军疾行十几个日夜,终于折返廷州。 崔承嗣将小忆廷抱走,却将明?姝囚于两人?新婚时所居的睦雅居。寝屋中陈设如旧,连他送她的火蟒,也在笼中幽幽蛰伏。他却不许侍女贴近明?姝,又让府兵三人?两列,分几队日夜在二院巡逻,免她再次逃跑。 苏合可汗的死似乎刺激了他,每每归府,他总会磋磨明?姝,即便明?姝嗓子求得沙哑,也不肯放过。他变得极尽强势,从曷萨那?折返廷州的路途中,想?要?的时候,便将她带到无?人?的沙漠里,在马上,在沙地里,对着夜色和她幕天席地,沉默地蹂蔺。那?马儿跑起来时颠沛,她坐在他腰间,每前进一步,都?要?达到一次,但除却咬破嘴唇,狠命地抠他的背嵴,任汗打湿裙裾,也没有办法叫他停止。 他仿佛要?借这样?的机会,让她清楚地感觉到,那?痛苦而又挣脱不得的滋味。他想?让她知道,他如今何?等的愤怒。 若是明?姝反抗,他便阴鸷而癫狂地加大力度, 「是你先招惹我的,为什?么变卦了?」 「你不要?我,难道不要?忆儿?」 「哭,哭出来,哭出来也比什?么声音都?没有,更让我高兴。」 明?姝试图向?他解释,一切都?是误会。可她觉得他似乎已经变成了修罗,攻势不但没有减缓,反倒愈发?暴戾。 「没有人?会在同一个陷阱里栽两次,明?姝,你还想?用这张脸,用这样?的声音欺骗我么?」他已经完全不相信,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亦觉得自己不敢奢求。他没有至亲了,明?姝便是他的唯一。他绝不允许明?姝逃脱他的安排,并在这样?运筹帷幄的满足中,不断地沦陷下去。 他亦不允许明?姝在小忆廷面前多言,否则,便让他们母子长久的分别?。他编造了一个明?姝生病的理由,不断地哄骗小忆廷,以此要?挟明?姝,服从他的安排。他不断地告诉明?姝,从今往后,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明?姝原还有解释忏悔的心思,时日久了,便不敢再奢求,便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可以忍受。只要?他不因为她苛待小忆廷,她可以像从前刚认识那?样?,迎合他讨好他。即便夜里再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她从期待变成了恐惧,乃至于对镜描妆时,指尖的口脂锦盒会不小心掉在地上。 她惶惶看?着镜中崔承嗣那?张靠近的,因刀痕存在而变得狂狷的面孔,已经开始不敢设想?,他到底还有多少花样?,没有让她尝试过。 * 春来,崔承嗣破天荒差人?给?明?姝制备了新的衫裙。却不是从前艷丽的茱萸粉,抑或明?快的嫩绿鹅黄,而是清雅的点白花藕色对襟半臂短衫,里面时一件修身的月白交领窄袖压金边单衣,一条雪色绣荷凤尾裙,一条团花青色霞帔。 许是小忆廷整日在他耳边哀求,想?和从前一样?,让明?姝陪他出去踏春。南诏花团锦簇,明?姝最喜欢山茶,南诏使臣从前从上京送了崔承嗣许多山茶,都?种在郊外的山上,山茶快要?凋谢了,如果再不去,就再也看?不到了。 但近午时时,崔承嗣仍没有履约,而是在书房教小忆廷书法。提及山茶,他便想?到明?姝腿间的山茶,他曾几度询问,明?姝也缄口不言,到底是谁所刺。 但不用问,他也猜得到是孟疏。那?时他们还小,孟疏说刺下这些花朵,能免于被匪徒抓走时,被轻薄的命数。那?样?亲密的距离,他们从未逾距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崔承嗣并不相信,想?到孟疏上次和明?姝分别?前,对他发?的毒誓,他便嫉妒得发?狂。如何?能让别?人?刺下那?些纹绣?她每一寸都?该属于他。 崔承嗣胸腔的凛意澎湃。 他虽恼恨她,却对小忆廷十二分上心。或许是为了让小忆廷能将心思从明?姝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即便小忆廷经常被请来的夫子说顽劣,也从不训斥。 他由是发?现了一点,这个孩子虽然外表和胆子随他,但本性?和明?姝一样?,看?见字画就头痛,最讨厌背书,却酷爱喜欢算帐,满脑子都?是生意经。说起西域各部语言,也如有神助,总比旁人?说得像。便是前段时间,他因着语言的天赋,在中原和西域商旅的贸易会上,给?崔承嗣长了脸。 崔承嗣眸无?波澜,却忍不住想?,若是将来他长大,将他举荐于朝廷,定会是个不可多得的经略西域各部的人?才?。 倘若他那?狗刨一样?的字,能有两分崔执殳的风骨,便更好了。崔承嗣不是个中人?才?,明?姝也不擅长书画,小忆廷深得二人?真传,每每落笔都?叫人?皱眉。 「阿娘马上就要?过来了吧?」得知今日要?踏春,他早就按捺不住了,根本不想?学书法,在宣纸上胡乱写?了两笔,把狼毫扔了,雀跃道,「我不写?了,我去接阿娘!」 他还以为,明?姝只是生病,平日不能见他。 崔承嗣瞥了眼宣纸上「刘忆廷」三字,冷道,「为何?多写?一个字?」 「你不是让我写?自己的名字吗?」小忆廷奇怪道,「阿娘说,我叫刘忆廷。」 「何?时叫刘忆廷?」崔承嗣沉眸,追问道。明?姝明?明?告诉自己,他叫刘忆。 「笨笨,我当然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小忆廷嫌弃道。 崔承嗣看?着那?名字,忽地惶惶不安。刘忆廷,忆廷,她竟然给?孩子取名忆廷,原来那?时候,她便对廷州存了念想?。她怀念的,是廷州,还是廷州的故人?? 崔承嗣的头突然剧烈地痛起来,迫切想?见到明?姝。他很想?问她,所以那?时候,其实她对他也是有感情的,而不是如他以为的那?样?,他们之间只存在欺骗和被欺骗。 她说的误会自己将要?娶曷萨那?女人?,也并非狡辩。她也曾喜欢他吗? 崔承嗣飞快地走向?睦雅居,心口似乎都?因为过分剧烈的跳动而燥热。 才?迈步进入小院,却见一身新装的明?姝不知何?时倒在台阶下。她的身量又纤窈许多,那?脸色惨白,是脂粉也掩不住的憔悴。 「明?姝。」崔承嗣目眶欲裂,上前抱起她,却见她手已十分冰冷。 第60章 「明姝!」崔承嗣大掌扣住明姝的手, 奢求给她?一点温暖。但他也冷得可怕,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不得不将明姝送进屋中。 她穿着最衬时的衫裙,却看不成山茶花了。 小忆廷偷偷跟在崔承嗣身后, 见明姝晕倒, 忙不迭跑进暖阁里。东暖阁中,炭火烧得这样旺, 可崔承嗣怀里的明姝, 仿佛冷得死过去般。 「阿娘, 阿娘……」小忆廷慌忙走到床边, 推了推明姝的胳膊,但是?推不醒, 他不免大哭起来,「阿娘别睡, 快起来看看我。」 他哭扰得崔承嗣心颤,他替明姝盖上衾被, 一面差派人去请大夫, 一面把?小忆廷先抱走。小忆廷勾着?他的脖子, 拍打他的背,「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要阿娘!姥姥就是?摇不醒,睡进大盒子里了, 阿娘也会躺进去吗?」 崔承嗣将他带到屋外, 才喝止他的哭闹,自?己的声音却在?发抖, 「不会。她?不会有事的。」 他将手掌扣在?小忆廷的肩膀上, 胳膊也在?轻微发抖。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太?久了,却不想, 明姝也会痛,也会病,她?只?是?习惯忍耐和?伪装,就像从前一样,再不高?兴,也总是?不形于色,然后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吞云吐雾。 他这样强迫她?,只?会让她?像那?山茶一样,在?灿烂的春日里,枯萎凋谢。 夜色如霜,明姝睫羽轻抖,疲惫睁开眼?。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带着?小忆廷回到了山水皆美的南诏,回到了熟悉的商队。她?试图在?昏暗中看清楚面前的景致,看看那?梦里的景色是?不是?真的,但她?看见了崔承嗣。 他靠坐在?床边的圈椅上,屋中炉子烧得很旺,他以手支颌,沉默地半寐。听到响动,倏地掀起纤窄的眼?皮,目光锁定她?。 他苍白清俊的脸罕见有落拓之色,确定她?醒了,便起身走到塌前,道:「明姝。」 他在?担心自?己吗? 明姝却不自?觉地往床角缩了缩。她?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有相熟的婢女采苓和?绿衣来告诉她?,崔承嗣请她?到院外看山茶。她?任她?们替她?梳妆打扮,然后看着?她?们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是?了,崔承嗣不允许那?些人靠近自?己,因?为他觉得她?就像那?条火蟒一样,危险狡诈,总能想办法蛊惑旁人。 她?便自?己默默走出了屋门,抬头远眺,檐上丹阳烈烈,不知怎么忽然被刺了一下,瞬时间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见崔承嗣皱眉,她?才又怯怯地伸出柔荑,主动攀附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现在?只?有示弱,他才能怜惜她?,不对?她?做太?过分的事。 但那?指甲隐隐泛紫,纤秀的五指凉得不像话。崔承嗣便知,那?不是?出于她?的本意。大夫说,明姝素来动心忍性,加之长时间被磋磨,导致郁结五内,精气亏损,才会突然晕倒。如此情况,需得宽心温补,不能再压抑下去。 动心忍性,所以总是?喜欢忍耐本性去讨好旁人。她?从小寄人篱下,年纪轻轻,又成了商队头子,更不可能叫人觉察她?的情绪,便连崔承嗣,也无法洞察她?真实的想法。 「明姝,你怕我?」崔承嗣面色若伤,问。 明姝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样,狐眸轻掀,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但她?最后还是?轻阖上眼?帘,违心道:「都是?我罪有应得,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如今她?被他奴役日久,连正常的日子该怎么过,都快忘记了。她?只?求他善待他们的孩子,不要让小忆廷知道,他们的关系如此难堪。 崔承嗣突然攥住她?的手,迫近她?,掌心贴住她?的心口:「明姝,难道你只?畏惧过我?你为我生下忆儿,还取名刘忆廷……又作?何解释?」 他不想再这样伤害她?了,只?是?,他现在?更需要得到一个真相。但他也害怕她?回答的时候,会因?为撒谎而心跳加速。 看到她?眸光轻动,惶惑躲闪,崔承嗣神色越发压抑,「明姝,不要再对?我撒谎,求你怜悯我。」 他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即便是?临到绝境也不会恳求什么,但他现在?只?想知道,她?曾经爱他。那?不是?他的妄念。 明姝才知,他发现她?曾经骗他了,小忆廷名叫刘忆廷,而不是?刘忆。那?时候她?急于离开他,所以撒谎。 可她?没有倾诉过吗?她?现在?根本没有欺瞒他的想法,甚至向他解释过自?己逃跑的原因?,只?是?他不相信。 「你还想知道什么呢?」明姝看着?心口的手掌,笑?了下,「也好,难得你愿意听,我便告诉你,因?为我也爱你。只?是?从前,我替王室公主嫁给你,不敢奢求当你得知我真实的身份,依然喜爱我,所以我便按照我的心意,从你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忆儿的出现是?个意外,我一度不知道,是?否应该让你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在?乎门第之别的人?」崔承嗣忽然将她?逼到床头,眸色陡沉,「那?你可知,比起那?些,我更恨被欺骗。父汗骗我,他把?我骗到宫帐里,说要弥补曾经对?我的亏欠,却给我下毒,那?是?我生身父汗,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不敢相信,他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儿子。便是?那?领养我的叔叔,也为了私利将我的存在?出卖了。」 「明姝,你知不知道,你曾经的欺骗让我多恨你?我根本不喜欢你的伪装,只?想看见真实的你。」 明姝想起来了,那?夜他寒毒发作?,口中喊的,是?阿爹要杀我。不仅仅是?向崔执殳解释,崔照杀他在?先。还是?向他母后倾诉,他的父汗要毒杀他。所以他才如此痛恨曷萨那?,厌恶胡人的一切。 「可那?时的你什么都不说,我猜不到的……」明姝不禁以手掩面,忽然不知该高?兴还是?心痛,「崔承嗣,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我那?时当然爱你。可是?,现在?我畏惧你,」 明姝狐眸盈水,仓惶地看向崔承嗣,那?俊美狂狷的面孔,叫人心动又畏惧。她?用?冰冷的指尖抚过他的刀痕,捧起他的脸,颤声道,「你位高?权重,生杀予夺,我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接受继续爱慕你的我。每当我试图对?你好一点,就会想起你强迫我的一切,想到那?种无法逃离你的掌控的窒息感。」 她?该如何幸福地告诉旁人,崔承嗣是?如何爱她?的? 将她?用?镣铐囚起来,用?各种各样的办法,逼迫她?一遍一遍承认,只?爱他一个吗? 崔承嗣怔然,蓦地桀桀低笑?,原来,是?他自?己搞砸了一切……他不够聪明,也不够细心,才用?了这样的方式,毁掉了她?对?他的爱慕。 默了会,他忽地拔下明姝鬓上金簪,强迫明姝攥进手里,对?准自?己心脏的位置:「如果现在?你已经怨恨我,可以杀了我,来宣洩你的愤怒。」 他怕明姝的簪子刺不进心口,又将衣襟扯开,袒露胸膛,让那?簪子直刺他的皮肤。倘或这样能让她?感觉到他的心意,死不足惜。 他只?要知道她?爱他,哪怕在?这一刻闭上眼?,生命也圆满了。 明姝才发现,他本质上还是?个蛮人,喜欢用?见血的方式表达极致的爱恨。 崔承嗣等不到她?的动作?,復又逼视她?,近乎癫狂道,「明姝,我曾比任何人都渴望你只?属于我,对?你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因?为我以为,那?便是?爱一个人的方式。我崔承嗣,也早将自?己的躯壳灵魂完全献给你,我的性命,由你生杀予夺。」 他操控她?将簪子刺进心脏,但明姝却挣扎着?,将那?簪子扔掉了。 她?惶惑道:「我怎么能杀了你!你是?忆儿的父亲。」 她?还没有恨他到要取他性命的地步,只?是?还无法忘记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还无法那?么信任他。她?现在?连刺伤他的勇气都没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她?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远比让簪子刺进心脏,更让崔承嗣痛苦。 他忍不住抱住她?,桎梏她?伶仃的背嵴,压抑道,「明姝,如果只?因?为我是?他的父亲,你才顺从我,我宁可你挞伐我,只?要你能重新接受我。」 倘若一时不能,他可以等。他可以做任何事。 明姝实在?无法回应他,任他抱着?,不再做无谓挣扎。 * 因?着?昏迷的缘故,她?休养了几日。 小忆廷几番来探,为了让他放心,她?最终决定陪他们父子踏春。 她?发现,不知何时,二院睦雅居中巡逻的守卫已经撤了。侍女采苓和?绿衣也领了许多新的婢女进屋伺候,只?是?她?们对?明姝战战兢兢,大抵是?因?为她?跑过一次,她?们担心如果她?再跑,崔承嗣会拿她?们是?问。不过,两人眼?观鼻鼻观心,谁都对?当初明姝的消失讳莫如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姝平静地对?镜描妆,却忍不住想,崔承嗣真的原谅她?了吗?他在?尝试改变了吗? 小忆廷穿着?新衣,从院子里折了一枝桃花,跑到明姝身边,「阿娘,你好些了吗?」 明姝美目斜乜他一眼?,难得看见他,见他身量又高?了,脸颊红润,心绪略好了些,「好多了,为了忆儿,我也会好起来的。」 小忆廷仰起头,看着?梳妆镜前的明姝,想是?太?久没见,总觉得明姝特别美丽,连他手里的桃花,也远远不及。他心底一直存着?个疑问,好不容易见到明姝,便问道,「阿娘,那?个崔叔叔一直逼我叫他阿耶,还请先生教我读书,请教头教我习武,给我吃好吃的,穿暖和?的。他到底是?不是?我阿耶?」 明姝:「……」 崔承嗣意外的沉得住气。 明姝狐眸潋滟,转念一想,莞尔道,「当然,在?外人面前,你可以叫他阿耶,就像先生教你的那?样,别让人轻慢他。但私底下,他对?你不好的时候,你便唤他崔叔叔。」 「那?他到底是?不是?……」小忆廷更加迷惑。 明姝嘆口气,实在?不忍心再瞒着?他,「嗯,其实忆儿就是?他塞进阿娘肚子里的。他是?你阿耶,但你也看到了,他脾气阴沉不定,娘高?兴了便认他,不高?兴,便不认他。」 「难怪啊!」小忆廷恍然大悟。难怪,他就是?明姝说的大草原上的阿耶。所以当初他背着?自?己抱明姝,真的只?是?狼神授意,给明姝治病? 小忆廷想得小脸红红,思索不出其中的道理,干脆不想了。明姝梳妆毕,和?小忆廷到角门外,却见那?里已经备了车马。 崔承嗣高?束长发,一袭云纹玄色翻领胡袍,家常的穿着?。他转头见明姝母子,先把?小忆廷抱上马车,才来握住明姝的手。明姝不免惶恐地挣脱,崔承嗣默了会,道,「让我抱你上去。」 若作?平时,他不会多问一句。大抵是?习惯了别人对?他唯命是?从,每每当这样的气势凌驾于明姝身上,他总是?后知后觉。但明姝只?要闪躲,他可以克制。 明姝独自?上了马车,半晌,崔承嗣也进来了。 他坐在?明姝和?小忆廷对?面,见明姝不开口,便将视线转向马车外。 讨女人欢心是?他最不擅长的事,连送明姝火蟒的蠢事他也做过,但如今多了个孩子,他便知道,只?要对?小忆廷好,明姝便能因?着?孩子高?看他两眼?。偶尔,还能施捨他一些孩子外的话题,譬如问问他,最近军务是?否劳累。 马车停在?廷州山茶园外,明姝下了马车,意外发现,岑家的马车也在?。 岑元深从曷萨那?行商回来不久,时逢春日,他也陪养母赵氏来此踏春。每年过年,岑氏和?崔氏两家都会来往拜谒,赵氏也想趁此机会,到廷州拜访旧友亲眷。 岑元深一袭淡青水墨竹纹交领广袖长袍,颈项上菩提串换了新的,仍仙风道骨的模样。赵氏髮髻繁复,满头珠翠,穿着?水红锦缎对?襟衫子,淡蓝及地裙,年纪虽然不小了,但肌肤细腻唇红齿白,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动人风骨。她?只?是?眉宇间总挂着?丝淡淡的愁绪,见到崔承嗣,也不过是?淡扫了眼?。 自?孟疏回到剑东后,便散了商队,入了剑东军。如今又见岑元深,明姝很想问问,他是?否知道孟疏的近况。可想到那?是?崔承嗣不喜的,便只?牵着?小忆廷的手,在?崔承嗣身后远远看着?。 突然感到两道视线同时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是?岑元深。一道,是?他的养母赵氏。岑元深认识她?,而且,明姝能清楚的回忆起来,他对?她?的态度暧昧不清,不过她?来不及确认。至于赵氏,明姝倒是?好奇,便也回视她?。那?一瞬,总觉得她?似曾相识。 明姝很快想起来,她?和?贤妃娘娘有一点像,但贤妃娘娘更浓艷夺目,她?更像烟雨朦胧的远山,美得没有任何攻击性。乃至于她?上善若水的气质,和?自?己还有两分相似。 明姝曾听岑雪衣说过,这赵氏乃岑绍懿续弦,得尽岑绍懿宠爱,乃至她?因?故不能生育,岑绍懿也没有纳妾,反倒为她?收养了两个孩子。很难想像,岑绍懿这样的人,竟然会如此宠爱一个女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明姝疑惑时,崔承嗣突然近前一步,对?赵氏道:「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仿佛知道今天会遇见赵氏,存了心和?她?叙话。不仅是?明姝,岑元深亦稍感诧异。赵氏对?崔承嗣颔首,便随婢女和?他到一株桃树下。 她?恬淡道:「早闻太?尉娶的公主有倾城之姿,可惜两年前被戎匪所掳,前阵子太?尉凯旋,又将她?从草原大漠里寻回。妾身向太?尉贺喜了。」 她?亦不太?在?意崔承嗣找她?的原因?,只?将话题落在?明姝身上。崔承嗣从怀中取出一枚金镶玉凤簪,不够,又取出此簪原本模样的画,「逢春,便想到剑东岑府拜谒,但俗物缠身,至今才有机会陪殿下赏花。我偶然得到一旧物,听李澍说,夫人识得此物,夫人年少时曾作?客常山王府,这簪子,是?常山王妃所赐之物。」 赵氏眸光抖动,突然略有失态道,「你从哪里寻得此物?」 崔承嗣却将那?簪子收回,沉声道,「夫人只?要告诉我,是?否识得此物,此物的主人是?谁,是?否还在?人世??」 他怕自?己再没有办法哄好明姝了,倘若能替她?寻到亲人,也许她?能开心起来,原谅他从前的过错。 这样金贵、样式独特的簪子,的确很少见。因?着?是?前王府旧物,所以更少见。赵氏想了想,又恢復恬淡的模样:「此物乃先皇后所赠,妾身不才,原也有一支,只?是?那?支簪子因?故丢了。这簪子,像是?我曾丢的。我曾陪贤妃到王府,名义?上是?和?那?些贵女到府上学习礼仪,实际是?候选常山王侧妃,也便是?当今皇上的妃子。不过贤妃入选,我落选了。」 她?似乎想起了落选经歷,不禁面露痛苦之色。绞紧手中锦帕,又道,「太?尉从何处寻得此物?」 崔承嗣抬眸看向明姝,才再审视赵氏。他从前对?这些僕妇夫人没有任何概念,如今细看,果然觉得相似。 崔承嗣道,「我妻之物。」 赵氏惶然抬眸,再将目光落在?明姝身上。她?越看越无法维持平静,斟酌再三道,「今日恰好遇到太?尉,不如我便随元深到府上喝杯茶吧。公主下嫁,我也不过远远在?宾朋客座上瞥过一眼?,她?用?团扇遮面,亦不知出落的什么模样。亦不知……如今生的什么模样了。」 崔承嗣颔首,便和?赵氏往回走。 明姝不知他们聊的什么,却也见缝插针,询问岑元深孟疏近况。岑元深淡笑?道:「令弟骁勇,入我剑东骑兵营,已逐渐适应了。只?是?如今时局尚稳,还没有什么展才的机会。至于安危,明锅头不必担心。」 明姝莞尔,点点头:「他这人看起来温顺,但我现在?才知,他内里其实藏着?反骨,往后诸事,还仰仗郎君帮衬。」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岑元深却又看着?明姝,道,「明锅头,你便不想再问问,我最近如何?」 明姝被问住了,笑?意还凝在?脸上,将碎发绾到耳后。她?有些庆幸小忆廷还小,不懂那?么多弦外之音。 小忆廷突然道:「阿娘,你看阿耶过来了。不要再跟叔叔聊了。」 明姝抱歉地看向岑元深,他没什么表情,「锅头自?便。」 明姝这才抱起小忆廷,迎上崔承嗣。崔承嗣告诉她?,赵氏准备到都护府上做客。小忆廷在?一旁,吵着?让崔承嗣抱抱,如此反常的举动,叫崔承嗣意外。 他将小忆廷抱起来,先让明姝上马车。赵氏和?岑元深也回到自?家马车。小忆廷突然贴着?崔承嗣耳边,小声道:「阿耶,刚才那?个叔叔特别奇怪,竟然问阿娘,要不要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第61章 崔承嗣眸光收敛, 折向岑元深的马车。 他倒是忘了,当初明姝一路由岑氏商队护送至曷萨那,在帐前与岑元深相谈甚欢。也不知他们何时变得如此熟稔。 「你阿娘如何回应他?」崔承嗣低哂,口吻变得森冷。 「阿娘什么都没说, 就过来找你了。」小忆廷想了想, 道,「阿耶, 其实在你之前, 还有人?想让我叫他阿耶。你的名分很危险吶。」 「……」 崔承嗣捏了下小忆廷的脸, 这三?寸丁才几岁, 从哪里听来的昏话?默了会,崔承嗣却又胸有成竹地挑起唇角。孟疏如今已经参军, 有心而?无力。至于岑元深……恐怕有情人?终成兄妹。 崔承嗣抱着小忆廷上了马车,将之还给明姝。 不知道为什么, 明姝总觉得他很是愉快。明姝已许久没怎么和他好?好?说话了,他这样?, 反倒勾得她心痒。明姝指尖缠着裙摆, 貌似无意?, 浅淡笑道:「崔承嗣,你和岑夫人?聊什么呢?」 崔承嗣看向她,讳莫如深:「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这般卖关子, 明姝便知道, 从他口中撬不出个所以然。换做平日,她有办法激他开口, 但现在和他生疏日久, 懒怠和他调情,指尖揉了揉自?己的唇畔, 没有再?问。 明姝还没有见过岑夫人?,马车抵达都护府时,娴熟地从角门回二院,崔承嗣却道,「客人?来访,你不见见?」 明姝顿步,忽然有点不习惯。他让她见客,便是将她视作?当家主母。所以,他至今没有捅破当年的谎言,是要将妻子的位置留给她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崔承嗣忽地用掌心扣住她五指,指节摩挲她的指节,似乎希望能通过这样?亲昵的方?式,让她感觉到?他的诚意?。他在改变,在刻意?讨好?她。 「去吧,岑夫人?主要想见你。」崔承嗣沉默半晌,又道,「忆廷也去,让他学学如何待人?接物。」 崔执殳便是用这种方?式逼他见人?的,虽然他学不会笑脸迎人?,至少懂些中原礼节。小忆廷未来即便不能为宰辅,做个经略使,也不会太差。 明姝想起他拿簪子刺自?己心时的剖白,心底的恐惧突然淡了些。不管他如何对她唱黑脸,却从没有苛待他们的儿子。或许,她是应该重新正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知道了。」明姝顺声道。 她也迫不及待想知道,岑夫人?赵氏为何想见她。来到?会客的颂梧堂,先让小忆廷和赵氏、岑元深问了安,便和赵氏聊起了家常。赵氏仔细盯着明姝的脸,突然道:「明姝殿下,听说都护府院子里新中了一株从江南运来的并蒂莲,不知妾身是否有幸,能陪殿下到?二院一观?」 内院乃女眷居所,她的意?思?是,她想撇下岑元深,单独和明姝聊聊。明姝越发怪诞,岑元深眼底亦有探寻之意?,但没有开口问询。 「夫人?客气了。」明姝狐眸潋滟,嫣然道,「夫人?盛情,我岂有推辞之礼?忆儿,你在堂内和岑叔叔玩一会,娘陪岑夫人?到?内院赏荷。」时至春末,荷花并没开放,也没有赏荷的说法,但两?人?还是去往了二院。 途径朱漆迴廊,明姝才顿住步子,开门见山道:「夫人?,是否有话对我说?」 「你……」赵氏看着她,突然泪光盈动,「崔太尉言道,你有一根凤簪子,那簪子,是我多年前不小心丢掉的那支。殿下,你是否真的是明姝殿下?」 明姝讶然,崔承嗣方?才找赵氏,说的竟然是这件事?他何时发现,她当初佩戴的簪子,是亲人?留下的信物?难怪他说,赵氏主要为了见她。他在特意?给她惊喜吗? 明姝诧异片刻,眼眶便热起来。既然崔承嗣为他做了担保,她自?当知无不言,「夫人?猜得不错,我原是个孤儿,还不记事便流落人?贩子的手里,后辗转被卖给了一个驼马帮的锅头,又因为这张脸,被宫里的贤妃娘娘寻去,嫁到?了廷州。」 「可怜的孩子。」赵氏眼底愁绪更?浓,忍不住背过身去,用锦帕拭泪。她或许想起了什么,越发的伤心,一时间不能自?已,明姝不忍,反倒宽慰她,「我如今也很好?,学了一身本事,还嫁了个可靠的郎君,有了个乖巧聪慧的儿子。」 赵氏哭了会,才抬眸,唇吻颤抖道,「殿下……让我看看你的后颈,可以吗?」 明姝点点头,顺从地背过身,她作?妇人?髮髻,披髮都绾起,用簪子簪住了。微微垂头,鲜妍洁白的脖子便露了出来。颈项中间,一滴鲜红的痣格外诱人?。 赵氏忽地哭得更?加厉害,将明姝抱入怀中,哭得心肝儿肉颤,「我可怜的孩子,阿娘对不起你,当初把你弄丢了……」她几乎哭得要倒在明姝身上,那份情真意?切,叫明姝心软。她才知道,原来赵氏不是故意?丢掉她,这么多年了,赵氏从没有放弃找她。甚至因为找不到?她,镇日郁郁寡欢,愁容满面。 明姝亦动情道,「阿娘……」 她亲生的阿娘竟然还活着,还一直惦记她,这些年所忍受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赵氏哭得几乎断气,被明姝几番劝解,才略略止住。她握着明姝的手,来到?八角亭坐下,眼圈仍是红肿,向她解释道, 「怪我当年疏忽……我和贤妃随一众贵女到?常山王府和宫里的嬷嬷学习礼仪,暗里,却是为了在常山王跟前露脸,争一个做侧妃的机会。 「我虽是常山王远亲,但因为姿容不俗,样?样?拔尖,尤得太妃欢心,本是内定侧妃之选,贤妃却嫉妒于我,暗地给我下药,叫我被府上男眷夺去清白之身。如此,我再?无望做侧妃,只得心灰意?冷返回剑东。 「路上,我却意?外怀了你。长途跋涉惶恐胎相不稳,于是我在回剑东之前,寻了个地儿住下……那时,岑绍懿给我写信,道只要我回去了,便如亲生孩子一般待你,我吃了颗定心丸,自?然打定主意?将你生下,再?带你一起回去。只是岑绍懿军务缠身,没能及时寻我,我一个妇人?抱着半大不小的孩子,不留神间,把你弄丢了。 「明姝,我实在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 她说着又要大哭起来,泪如雨下无法遏止。明姝倍觉心痛,不承想赵氏竟有如此过去。所以,她实际是赵氏被人?下药,阴差阳错怀的孩子。 明姝手背拭了拭眼角,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以免牵动赵氏心绪,狐眸浅弯道,「阿娘没有放弃我,我已经很知足了,从来没有责备之意?,你千万不要自?责。只是不知阿爹是谁,阿娘当时离开上京时,没想过告诉他这件事吗?」 赵氏悚然一顿,想是又想起那噩梦般的夜色。这些年,她每每夜惊,总会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他将她推在榻上,如何癫狂地告诉她,从她初入王府,便觊觎她了。 她惶惶不安,几度张口,吐不出半个字。 明姝自?觉失言,赵氏既然是被人?害了才怀的她,怎么会还想和那个男人?有所纠葛?一个用如此卑劣手段夺得赵氏的男人?,或可是王府小厮,或可是路边乞儿,贤妃当没有那么好?的心肠,替她寻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与她无媒苟合……无论如何,再?提及那个男人?,便是往赵氏心口扎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对不起,阿娘,我不该提他。」明姝歉然道。 赵氏缓了一会,想到?明姝的伤感不比她少,自?己却一直让明姝安慰,不免止住眼泪,握住她的手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阿娘不会怪你的。阿娘在府上再?待几日吧,你嫁了人?,也不便回剑东,等?你得了空,再?和太尉一起到?剑东看看娘吧。」 明姝心里忽然便高兴起来,全然忘了这些日子和崔承嗣的不快,只想和赵氏闲话家常,想把这些年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也想知道她的一切,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她怪嗔道,「阿娘说的哪里话,我好?不容易见到?你,总得常伴膝下才好?。」 不知不觉,日色西坠,有婢女过来传唤,晚饭已经备好?,两?人?可以移步鱼龙居。但赵氏仿佛和明姝聊不够,路上和明姝说说笑笑,完全把岑元深忘了。 赵氏道,她原和岑绍懿青梅竹马,但父亲贪图常山王富贵,又嫌弃岑绍懿为人?阴鸷偏狭,残忍暴虐,曾仿照岑绍懿笔记给她写过绝情诗,她伤心至极,才去了常山王府。她父亲或许说得不错,岑绍懿对外人?极尽恶劣,乃至坑杀俘虏,行军途中筑「京观」炫耀示威,但他对赵氏很好?。好?到?赵氏甚至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人?会对她这般好?。 赵氏又对明姝道,「我曾听小衣抱怨过,你二人?素有嫌隙,但那都是旧事了。岑节度在此事上素来大度,你若愿意?唤他阿耶,便唤他阿耶。如若不愿,他也会将你视若己出。」 明姝睫羽轻闪,笑笑应着,「我全听阿娘的。」 让她叫岑绍懿爹,她还真叫不出口。她宁可不知亲爹的身份,也没法认一个坑杀俘虏,筑京观的悍将做父亲。但她亦感念岑绍懿,这些年对赵氏照顾有加,才叫赵氏熬过了失女之痛。 两?人?欢喜地用毕晚饭,赵氏便将岑元深叫到?了客房中,想是要将明姝身份告知于他。 明姝独自?回了睦雅居,却见崔承嗣便坐在暖阁榻上,似乎在等?她。他双肘撑在榻上,半歪着头,眸光无澜,在明姝不知所措时,忽道,「到?我身边来。」 这间屋子,有太多关于他们的旖旎情景,以至于他用这副姿态,这般口吻命令时,明姝不自?觉发抖。他明明有所改变了,这会又怎么了? 明姝踟蹰着,却无法抗拒他的威压,款步走到?他面前,他突然用腿勾住明姝,将她勾到?自?己面前,捏起明姝下巴,盯着她的脸左右审视:「哭了?」 用饭时赵氏与明姝二人?一个眼睛比一个肿,他根本无法忽视。如此看来,明姝的亲娘便是赵氏。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崔承嗣用拇指摩挲明姝的眼角,将那泪的残痕抹净,忍不住期待她说点什么。可她抿唇不语,他便心生燥意?。 明姝很快从那不忿的目光中探究到?他的意?思?,嫣唇一弯,柔声道:「谢谢。」 崔承嗣冷哼,别过视线,耳根悄然泛红。 他的大掌从明姝的脸上滑到?纤细的腰间,却见明姝身子不自?觉地轻颤,略略止住动作?。他愈发地燥,只觉得喉咙发干,忍不住扯自?己的衣襟。难得这么多天,她对自?己说了声谢谢。但还是不许他碰。 * 夜里,明姝又被赵氏叫到?了客房,才进屋舍,便见岑元深脸色灰白,站在窗棂前,转动着颈项间的菩提珠。 不等?明姝开口,他突然转过身,唤道,「妹妹。」 那话说得艰难,眼珠也似死?了般,只是口吻一如既往平静。 他已经从养母口中知晓明姝之事,便听从赵氏的安排,认明姝做妹妹。论年纪,明姝比岑雪衣小半岁,便是他的六妹妹。明姝顺势唤了声「三?哥哥」,将他心底最后一丝妄念尽数掐断。 岑元深忽地盯着明姝,月色勾得她身影伶仃,妩媚可人?。 他快促地转动菩提珠,忍不住热切地想, 何必为一时的隐忍挂怀?此一时是妹妹,彼一时如何? 天下都将为他所有,何况他的妹妹? 赵氏见两?人?唤得生疏,故意?热络道,「明姝,你原是木命,有个乳名叫兰儿,往后娘和你三?哥哥便唤你兰儿,可好??」 明姝颔首,自?然是没有不可以的。 于是几人?便又坐下,聊起家常闲话。 大抵是认了亲,明姝了了一桩心事,身体?果然一日比一日好?了,便是和崔承嗣,也多了些亲昵话语。偶尔,有关小忆廷的问题,还会和他拌嘴。 他对小忆廷展望颇高,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有宰辅之才,但又不加管束,任小忆廷在府上胡作?非为。 明姝虽不喜约束,但觉得他还是得管管,免得日后闯出祸事,追悔莫及。两?人?争执不下,又没什么实际行动,只看着小忆廷一日日长高,连抱起来,都觉得臂弯酸痛。 承平九年秋,明姝偶然收到?从剑东过来的家信。赵氏言自?己身体?抱恙,想接明姝和小忆廷到?剑东过中秋。 前不久,东北的韦室联合范平节度才举兵进攻盛京,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所过处守卫望风瓦解,吓破了昭国皇帝的胆。他紧急下令各地藩王节度入京勤王,诸藩皆伺机募兵,权势日盛,皇权岌岌可危。 赵氏的意?思?是,朝野上下正动盪不安,崔承嗣军务繁重,这次,便不需要他陪同了。她自?会让岑绍懿派人?接明姝母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西风萧瑟,明姝牵着小忆廷的手出门时,崔承嗣跟在母子二人?身后。 等?到?明姝准备上马车,他忍不住道,「等?等?。」 明姝好?不容易能离开都护府,不免担心他又强将自?己留下。指尖不安地搓了搓小忆廷的手心,睫羽轻掀,无辜道,「怎么了?」 崔承嗣看着她,半晌,近前替她整理了下狐狸毛猩红绒斗篷。感觉到?她不自?知的轻微牴触,崔承嗣皱眉,反将她揽到?身侧,大掌摩挲她的背嵴:「怎么……早上春风满面,就这么想离开我?」 明姝筋骨酥麻,不自?在道,「怎么会,我自?然万分?捨不得夫君。」 她竟又唤他夫君,分?明撒谎。但久违的称唿,让崔承嗣颇为受用。他虎口桎梏她的腰,凑近她耳边,沉声道,「记住你的话,过了中秋,我派人?接你回府。」 那高大的暗影俯身笼罩她,几乎将她罩得无法动弹。明姝站在原地,良久,将他推开了些,「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忆儿不想回来,我可能还得待一段时间。」 明姝不再?和他虚化,攥着裙裾,转身上了马车。 小忆廷显然不太满意?崔承嗣的偏爱,主动伸出两?条胳膊,脚尖不安地反覆踮起:「阿耶,我也要抱抱,我也要!」 崔承嗣扫了他一眼,撑起他两?条胳膊,将他举起,径直塞进马车内。 小忆廷正高兴呢,没想到?马上吃了冷板凳,不禁撅嘴,掀起帘子道,「阿耶,这算什么嘛。你对阿娘可不是这样?,为什么对我这么偏心?」 崔承嗣并不回答,反倒避开一步,示意?车夫起驾。 车轮咕噜噜响动,很快带着小忆廷的不满,离开了长街。崔承嗣却似希望明姝途中能打起帘子,抬步往前跟了几步,但没有等?到?。 崔承嗣便又停下,默了会,回了都护府。 大抵是因为他突然满身寒戾,整整一日,府上都没有人?敢靠近他。好?在他几乎将自?己埋进了府衙处理军务,直到?酉时,才稍作?歇息。他起身准备出门时,突然收到?士卒截获的剑东密报。 剑东……崔承嗣勾了勾手指,示意?信兵将密报承上,展开看了眼。原是剑东节度使岑绍懿呈递朝廷的奏疏,上言他在东北逆乱时并未积极勤王,反倒伺机收了周边昭卢节度三?州地盘,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何况,他出身戎狄,多次拒绝上表入朝,恐有不臣之心,万望皇帝早做准备。 岑绍懿曾有意?拉拢崔承嗣,却遭到?他拒绝。因为岑雪衣一事,二人?又生了嫌隙。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岑绍懿频频异动。他之所以上表朝廷,恐怕就是想藉此发难,借朝廷的力量吞併廷州。 奇怪的是,他既有心和自?己撕破脸,为何又让赵氏写家信,将明姝接到?剑东过节? 崔承嗣寒眸陡阴,将那密报掷在桌案上,喝道:「备马!」 岑绍懿根本不是为了接明姝过节,而?是为发兵廷州做准备。或恐将来战事不利,还要以明姝母子之命要挟自?己。 * 夜色溶溶,岑氏马车停在歇脚的客舍。明姝带着刚刚吃完晚饭的小忆廷在院子里散步。 他抽条抽得快,吃饭也比从前香。 吃完面汤,竟又闻着味儿,跑去看客舍主人?烤馕。他就倚在屋檐下的木桩子那,乌熘熘的眼珠一瞬不瞬,待明姝过来,欢快道,「阿娘,你有没有发现,叔叔在烤饼子的时候,会在面团里放牛乳撒芝麻,才放进炕坑里。」 他顺便擦了擦嘴角,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已经吃饱了,忘了之前肚子怎么疼的?」明姝嗔怪。 「哦。」小忆廷低下头,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眉头微皱。他可不愿回忆肚子疼的感觉,便岔开话题问,「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阿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明姝莞尔,「当然是回阿娘家。剑东也有烤馕,你不高兴吗?」 小忆廷摇了摇头,很快又点头。明姝被他弄煳涂了,「到?底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然高兴。但是如果阿耶亲自?给我做烤馕,我会更?高兴。」小忆廷想了想,嘆气道,「我想阿耶了。阿耶昨天还教我怎么给马洗澡。」 明姝没想到?,崔承嗣平日从不教小忆廷正经东西,只陪他疯玩,反倒叫他惦记上了,口头心头一时念念不忘。 自?己还说若小忆廷不想回廷州,便在剑东待久一点,这下好?了,小忆廷怕是巴不得回去。 离开廷州自?然松快些,但为着小忆廷,她也不可能长久冷落崔承嗣。 明姝胡乱地想着,见小忆廷馋烤馕馋得紧,便打算进屋问问,这烤馕能不能卖她两?个。余光突然瞥见那几名护送她和小忆廷的剑东军,大抵是在院落里喝大了,一个个脸红耳热,口无遮拦。 「没想到?都指挥使能给我们分?派这样?的美差,啧啧,当真是个绝色美人?,可惜带着个孩子。」 「有孩子怕什么,都指挥使都不介意?,你介意?个蛋!」 「说老子,你不也有贼心没贼胆?」 他们似乎发现了明姝的目光,一时间互相推了推对方?胳膊,噤了声。 明姝有点好?奇,明明是赵氏写信过来叫她去剑东,为什么会是孟疏安排人?接她?当然,可能一切都是岑绍懿的安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明姝买了个烤馕,叫小忆廷回客舍吃,自?己又悄悄熘到?墙根后,继续偷听几位军爷侃大山。 他们似乎是发现明姝不见了,便愈发肆无忌惮。 「怕什么?都指挥使都要打到?廷州了,城门一开,女人?不多的是,到?时候他还会记得这位公?主殿下?」 「那可不一定,他跟崔承嗣有仇,咱们把人?抓过去,他才能放心打廷州,割崔承嗣的人?头下酒不是?」 「我看他就是好?那口,非得成过亲的才好?,非得当着崔承嗣的面对他夫人?用强才好?,哈哈哈……」 明姝眸光抖动,越听越心惊。原来她和小忆廷此去根本不是过什么节,而?是被人?当成人?质押走。 她若真和小忆廷到?了剑东,崔承嗣便危险了。 第62章 明姝不再听下去, 转身绕过厨房,到屋里将小忆廷抱起来?,「乖,忆儿, 咱们现在就回去找你阿耶, 在离开之前,千万不要声张。」 小忆廷的烤馕才啃到一半, 不解问, 「阿娘, 怎么突然又?回去了?」 「等回到家, 阿娘再向你解释。」明姝声音不稳,抱着小忆廷的臂弯也?微微打抖。她?没有想到, 赵氏写信竟然是为了对付崔承嗣,她?和崔承嗣再如何, 小忆廷也?不能没有阿耶。 何况,她也不想成为崔承嗣的掣肘。倘若廷州真的被岑绍懿攻陷, 这个?人?素有暴虐之名, 苦的还是城中百姓。 明姝还没有走到驿站外, 便有剑东军叫住她?:「殿下,你去哪?」 「我带孩子到外面走走。」明姝婉声搪塞,步履却不停。 她?的异常让护卫首觉察不对, 差属下跟着明姝, 在看到明姝把小忆廷放到马车上时,脸色不禁大变:「不好, 她?要跑!」 小忆廷刚进马车, 那几个?剑东军便追上来?,将明姝团团围住。 明姝狐眸一凛, 从?腰侧抽执弦月弯刀,在掌心打了个?来?回。那刀飞出去时,眼前的剑东军根本?始料不及,闷哼了声,便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下了,剩下几名剑东军面面相觑,一时怔然。 「这女人?怎么会暗器?」护卫首擦了把脸,背嵴阵阵发寒。 明姝担心小忆廷见血会吓着,并不想和他们周旋,正打算跳上马车,冷不防有人?绕到车后,一刀噼开车厢,抓住小忆廷的腿。小忆廷顿时往明姝的方?向爬,「阿娘,有坏人?!」 「忆儿!」明姝在前应对剑东军,无法顾及身后的小忆廷,慌神?间,胳膊被人?划了一道血口子。 她?还想跳上马车,但已经迟了,小忆廷已经被人?抓住了。他挣扎着,咬那剑东军的胳膊,「坏人?,你放开我!」 他们可不是崔承嗣,还不知如何虐待孩子。明姝花容失色,完全乱了章法,只想护住小忆廷。 几把刀同时从?身后架来?,禁锢住她?的动作。 * 「夜长梦多,别他妈休息了,现在就?走吧。」 护卫首制服明姝后,捆住她?的手脚,往她?口中塞了巾帕,吩咐道。 他又?踹了脚地上死掉的剑东军,想到明姝平时娇花照水,温婉可怜的模样?,仍有些后怕。本?来?也?不敢如此对明姝,但他们一直以为,明姝是个?柔弱的女人?。也?不知道如此送到剑东,孟疏会不会拿他们是问。 越想越恼,他干脆翻身上马。 还没有出发,便听得不远处传来?嘹亮马嘶。护卫首一看到那柄骇人?听闻的长斧,两腿一软,从?马蹬上掉下来?。 「快,快给老子抓住那女人?和孩子!」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崔承嗣竟然会这么快追过来?。 几名剑东军连忙将明姝和小忆廷团团围住,护卫首和一名剑东军挡住崔承嗣去路。崔承嗣目光径直掠过剑东军,定在明姝身上。她?鬓髮缭乱,双眸晶莹,被麻绳绑缚双手,和小忆廷被抵在马车边,无声地回看他。 那一瞬,崔承嗣默然举起长斧头,对准了护卫首。 他没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如千钧高山,压得那护卫首几乎喘不过气。 「你,你别他妈这么看老子,有本?事过来?,否则老子即刻将他们弄死!」他哆嗦着,却是面对着崔承嗣往后撤,又?吩咐身后的属下,「把那女人?和孩子塞上马车!」 崔承嗣攥着长柄斧的手背却青筋突兀,似乎听进了他的话,一时没有动作。但那双海子般蓝的眸,在夜里竟泛着凛凛寒光,叫人?心惊胆战。 护卫首忍不住又?道:「快点,别磨蹭!」 明明属下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他仍然觉得太慢,不断催促着。 等明姝母子已经到了马车边,护卫首才略松了口气,策马回去,准备离开。但临到马车前面,忽然发现崔承嗣一直没动,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心底一时犹疑,忍不住想报復则个?。他便又?掉转马头,对崔承嗣阴笑道,「崔承嗣,现在你女人?和孩子都在我手里,你要保他们的命,就?给老子放下武器,脱了甲冑。」 他存了折辱崔承嗣的心思,很想看看,崔承嗣会如何反应。 崔承嗣寒眸看着他,想了会,竟然真的依言扔了长柄斧,跃下马。 铿锵声响,玄甲也?掷在地上。 「太尉!」身后牙兵忍不住阻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他置若罔闻,视线仍落在明姝身上,不知在想什么。她?仿佛有些动容了,狐眸闪避,忍不住用身体当?着小忆廷的视线,「忆儿,不要看。」 她?发现,原来?叫崔承嗣在她?面前受辱,也?没有那么高兴。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 那护卫首见崔承嗣如此顺从?,更加得意,「很好,再给我转过身去。」 崔承嗣便也?沉默地转身。护卫首表情一狞,忍不住挥刀噼过去。若能杀死崔承嗣,岂不是头功一件?明姝口中不禁发出「呜呜」的声音,剧烈地挣扎起来?。她?如果能开口,一定不希望崔承嗣为她?犯傻。 但那刀刃只到崔承嗣背嵴前半寸,忽然被他用曲起的手指夹住。护卫首顿时瞪大眼,试图将刀抽回,却根本?动弹不得。 「垃圾。」崔承嗣哂了声,鹰钩甲套擦过那锋刃,径直将那锋刃卷弯,甩向一侧,不等那护卫首逃跑,虎口已经钳住对方?脖子。 「这点力气,也?想逞能?」他舌尖顶了下上颚,狰狞地盯着那护卫首,一字一句,「要么,放人?,要么,老子将你剁成泥。」 崔承嗣单臂便将对方?拎起来?,直拎得他双脚离地,胡乱扑腾,舌头都要吐出来?。 他不禁涕泗横流,挣扎道,「放、放放……」 他很想说出这句话,但根本?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示意属下。 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这样?做的后果,本?能地想逃离这样?的恐惧。 那些剑东军亦被崔承嗣修罗般的表情所震慑,哆哆嗦嗦地给明姝和小忆廷松绑,做完这一切,便腿软跑路。一人?忽地被明姝打中穴道,随即腰间长刀被出鞘,明姝抓住他的脑袋,抹了他脖子。 她?可以接受自己被轻侮,但不能放过那些对小忆廷如此粗鲁的蛮人?。 即便,他们是孟疏的属下。 崔承嗣仍自森冷地目视虎口之上的护卫首,腾空另一只手向前一点,身后牙兵即刻下马过去,护住明姝母子。 明姝回眸瞥向崔承嗣,忍不住又?捂住小忆廷的眼睛。 小忆廷早便吓得紧紧拽着明姝的裙裾,却有些不舒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明姝在干什么。明姝却不敢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崔承嗣如此模样?,但他越是静水流深,便越是愤怒。她?担心小忆廷看到太血腥的景象。 同时,她?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突然感激他的及时出现。 她?忍不住想到当?初自己被郭破胡掳走时,他单骑来?救她?的情景。她?便是那时,对他心动的吧。或许,在那之前便动心了,只是她?自己没有觉察。 明姝见崔承嗣将那护卫首拖向了旁处,不一会,耳畔传来?声惨叫。接着,便只剩下骨肉被踩碎的声响。闷闷地,叫人?心魂皆颤。 旁人?都畏惧他,连明姝也?如此。可想到他愿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对他的情感愈发复杂。 明姝这么想着时,鼻尖冲来?一阵血腥气。是崔承嗣过来?,锁住了她?。 「明姝。」 他竟有些发抖地摩挲她?的背嵴,嘶哑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碰一下她?,他都诚惶诚恐。或许,他方?才见她?被擒住,也?是害怕的。他怕的不是自己杀不了那几名剑东军,而是怕她?受伤。 明姝快被那锈血味刺得晕眩,却也?还是感激地,将指尖搭在他背嵴上。 崔承嗣便似得了恩赐,更用力地将她?摁入怀里。 他炙热的胸口心跳如鼓,臂弯紧得明姝近乎无法唿吸。明姝不得不努力道,「崔承嗣,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体味着那种失而復得的感觉,仿佛听不到她?的话,等她?再三?央浼,才如她?所言,将手交给她?。 虽然戴着甲套,但划过锋刃的地方?,血淋淋的。 「明明可以对付他,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话?」明姝狐眸盈动,禁不住嗔道。他这人?怎么像不会痛的怪人?,连箭矢刺进背嵴,也?不见喊一声。 但这样?的伤,对他实在微不足道。他只是支起明姝的下巴,欣赏她?泛红的眼眶。 「因为我想知道,你还会不会担心我。」他说得平淡,但小心翼翼。 「所以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明姝再好脾气,也?快被他这句气着。崔承嗣拇指揉着她?的脸,却是得意了。 她?还会。 她?不仅仅畏惧他,也?会担心他。他实在不想从?她?口中再听到什么客气的「谢谢」,或是「你是忆儿的父亲」这样?的话,他只求明姝在意他这个?人?。 崔承嗣桀桀哑笑,虎口放在唇边,咬掉自己的甲套,「为什么不可以?我的命,如果还能拿来?取悦你,也?不算没有一点用处。」 第63章 「取悦我?我会为你受伤而高兴吗?」明姝黛眉蹙起, 觉得他一定误会了什么。 她从没有想过在□□上给他加诸痛苦,以报復他曾经对她的禁锢。退一万步,他这样会让小忆廷担心。 但他的确是高兴的,高兴明姝在意他, 高兴自己及时赶到, 救下了明姝,不用再和她因为中秋分开。 崔承嗣擦掉薄唇上的血腥, 打横抱起明姝, 将她放到马上。背后?, 小忆廷突然主动?跑向崔承嗣, 伸开双臂央求道,「阿耶!阿耶, 不要丢下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他刚才?差点被吓哭了,眼?睛还红着?。他一直跑到崔承嗣脚边, 崔承嗣才?转身,低头, 拎着?他的后?颈, 拎到脸跟前。 崔承嗣似是对小忆廷方才?的表现?不满意, 沉眸看着?他,却扬手将他扔给?牙兵。 小忆廷不免挣扎,更大声道, 「阿耶, 不要丢下我,我害怕!」 他刚才?看到坏人差点举刀噼崔承嗣, 他差点就要没有阿耶了, 现?在只想紧紧贴住崔承嗣。 「不准哭。」崔承嗣拧着?表情,青筋骤然突起, 「以后?遇到危险,不准哭,不准成为你娘的累赘。」 明姝见他如?此喝自己的儿子,恨不能将人抢过来,「崔承嗣,忆儿还小,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你怎么能这样要求他呢?」 小忆廷原本快被骂哭了,但听到明姝的话,又强忍着?眼?泪,「阿耶说得对,是忆儿太弱小了。忆儿一定要努力习武,将来像阿耶一样,保护娘。」 崔承嗣这才?低笑了声,「好儿子。」 还是将他扔给?牙兵,自己翻身上马,圈锢明姝。 「在这世道,不强大,就会任人宰割。明姝,你希望百年之后?,我们?的孩子被人欺凌么?」 「你真是个蛮人!」明姝斥他,中原怎么能跟曷萨那比?但她联想到孟疏和剑东的异动?,一时竟无法反驳。 崔承嗣怎么突然赶到? 崔承嗣似乎也想知道,她和小忆廷为什么半道会被抓起来。明姝便将经过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又忧心忡忡道,「如?果孟疏要攻打廷州,我定要给?他写信,劝他放弃这样的念头。」 「为了我?」崔承嗣颇会抓重点,见明姝不应,手掌包住明姝的手,粗粒的茧子摩着?她的手背,「虽然我欢喜得很?,但不必费心了。岑绍懿与我素来不和,如?今皇权式微,各地节度使割据一方,都想自立为帝。他与我毗邻,若我不与他合作,这场仗,迟早会打起来。」 明姝因他的话而惴惴不安,孟疏是她的义弟,崔承嗣是她丈夫,这两个人,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他们?兵戎相见。 明姝不免道,「就算要打,他也不该与你为敌。」 崔承嗣策马的速度忽然放缓了些,她或许不知,她这张祸水红颜的脸,是如?何蛊惑人心,叫人癫狂,便为了她的归属,孟疏也不会向他倒戈。 何况,孟疏的背后?,是更静水流深、隐忍蛰伏的岑元深。 他们?一个两个,都盯着?明姝,恨不能扒了他的血肉,让他看他们?与她颠倒衣裳。 崔承嗣笑了下,「如?果非要选择,你选孟疏,还是选我?」 明姝心弦微动?,一时失神。她觉得,孟疏再如?何,也不会和她唱反调,所以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清楚,无法回答。 崔承嗣忽地俯身,将她勒抱在怀,口吻阴鸷森沉,「还是让我告诉你吧。如?果有一天?我战死了,一定会先杀了你。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染指。」 他的臂弯又冷又紧,勒得明姝喘不过气。她才?发现?,他骨子里果然还是个疯子,蛮人。 他自己下地狱便罢,还要她跟着?陪葬吗? * 中秋节前夕,明姝给?赵氏和孟疏修了两封家书?,但迟迟得不到回信。 她的心一日日沉下去,便知自己的家书?无法扭转干坤。 崔承嗣猜得不错,野心膨胀的岑绍懿,不会因为任何人放弃打廷州。何况,明姝只是他才?认回不久的继女。明姝不自得便罢了,却也不知,剑东那边,她的阿娘赵氏如?何。 剑东山脉纵横,具备丘陵河谷地貌,山水皆美。 和江南的山不同,这里便是山,也磅礴高耸。山间云捲云舒,烟霭缭绕。满目红色的叶子,好似江南的深秋。 天?色尚早,赵氏垂首坐在山间雅舍,手里捧着?一尊木鱼,用?木捶缓慢地敲着?,因为心神不宁,半阖的睫羽轻颤。 脑海里,两个人影纠缠。 她在心底对其中一人道,「绍懿,明姝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如?今执意不肯来剑东,你却发兵攻打廷州,万一她和忆儿有了闪失,我该如?何面对她?难道你忍心让她难过,让我难过吗?」 那人双掌便摁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不会的。嫣儿,你别生我的气,我保证,只要崔承嗣向我投降,我绝对不杀他,还让他在我麾下,继续为我效力。」 「他若愿向你俯首,早就俯首了,何至于等到今日?我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孩子,求求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饶了他。」 「嫣儿,女儿是女儿,我才?是你丈夫。那么多年,你看不到我的真心,也不信任我吗?」 赵氏忽然悽厉道:「那你就不要攻打廷州。」 「什么都可以,唯独此事不行。」岑绍懿忽然便加重语气,又循循善诱道,「嫣儿,等将来我为王,你的女儿便是公主,她一定会忘了崔承嗣。因为只有亲人之间的血脉,是不能割捨的,她会理解我们?。」 「难道剑东还不够吗?」赵氏颤声道,「一个剑东,还不足以承载你的野心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筑京观铺道示威,屠杀一城百姓,你的恶事,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那不能怪我。嫣儿,你怎么知道,那些表面向我投诚的百姓、降军中,不会藏着?一两个不臣之人,反过来将刀刺进我的军队,杀我性命?我死了,谁来保护你?成大事不拘小节,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的理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赵氏的木鱼忽然越敲越快,最后?咚的一声,木捶掉在地上,她猝然睁眼?,额前薄汗涔涔。 她又魇住了。近来,她总是被这些话反覆地魇住。 她本想和岑元深躲到了这间雅舍,求一丝安宁,然她不得安宁,陪她一起到深山雅舍静坐的岑元深,亦不得安宁。 今晨,剑东军都指挥使孟疏寻到了这里,拔刀质问他,「你没有如?约将阿姐接到剑东,我如?何打廷州?」 关于这个问题,孟疏先是修书?,再到剑东府邸寻人,最后?,才?跑到此处与他当面对峙。岑元深曾答应他,伪造赵氏笔记,将明姝骗至剑东。只要明姝安全了,他才?会挥戈南征。 岑元深攥着?清白的菩提珠子,闭着?眼?睛,却恨意昭然地想,根本不是他不接明姝,是明姝自己不愿。倘若让孟疏知晓,明姝自己不愿,会如?何呢? 早知如?此,他当初为何要让岑雪衣给?明姝报信? 早知如?此,他当时怎么不把明姝带走。 他转着?菩提珠,平淡而深邃的眸睁开,却几乎要将那珠子攥碎:「正因如?此,我们?更该兵进廷州。六妹妹当初是被崔承嗣抓走的,她给?你写的信,也未必是亲手所书?。倘若你真的为她好,就该杀了崔承嗣,凭自己的本事,将六妹妹抢过来,而不是对着?我大放厥词。」 岑元深看着?孟疏,又补充道,「当然,我剑东良将颇多,如?果你心神不定,不妨将位置让出来,让有德者居之。」 他和孟疏对视着?,如?琼英酿雪般的矜贵面容,却有迫人的气势。 孟疏玉面清寒,一时噤声。 他参军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了崔承嗣,夺回明姝。他应该牢记的,在达成目的之前,任何事他都可以忍耐。 他深深看着?岑元深,随后?,撩袍转身,离开了雅舍。 * 九年冬,昭国先歷经了场雪灾,次年春,又爆发了几场起义。 皇帝的弟弟平南王李阔突然以朝无正臣、动?摇国本的名义清君侧,乘势在东南起兵。 随即,剑东军也打着?匡扶大燕的旗号,在诸多燕国旧部支持下,割据昭国西部领土。一时间,统一不久的昭国进入了分崩离析的状态。 明姝方才?知晓,岑元深便是前燕太子。他多年谋划,敛财屯兵,皆为了復国。他等的那场大风,他期待他的妻子襄助的事业,便是这场大计了。而他为了蚕食昭国西部势力,必将廷州视为第一眼?中钉。 果然,春寒后?,岑元深突然与曷萨那、平南王李阔三路大军兵犯廷州,接连拿下了廷州庆、丹、坋三大州后?,直逼崔承嗣而来。 曷萨那如?今由巴图主事,可敦为岑雪衣,明姝揣测,曷萨那之所以与剑东联手,多半是岑雪衣教唆。岑雪衣对崔承嗣衔恨,斥责崔承嗣当初在苏合可汗死后?态度轻慢,理应将之擒回曷萨那,为奴为仆。 在三州失陷后?,廷州已经进入全城戒严状态,明姝也与赵氏、岑氏断了音信。 崔承嗣安排李澍、崔鼎崇分别驰援庆、丹二州,便连夜率军赶赴廷州关隘并州城,阻击孟疏十万大军。 辰时霞光万顷,照耀并州城楼,孟疏已率军在城下布阵,擂鼓示威。 他一袭银光甲冑,乘南诏马,对着?城楼喊话,让崔承嗣到城外?与自己一战。只是远远眺望,却见云层撕开一道金边,有曙色罗裙翩然,立在金边之下,女墙之后?。 孟疏策马来回,看清楚那人后?,不免瞳孔震颤。 是明姝。 明姝淡漠地站在那里,狐眸罕见露出丝清凛之意。 大抵是无法预料这一仗能否打赢,崔承嗣三更时出发,将明姝一併带上了马。 如?今走上城楼,却是明姝自己的主意。她抬眸看去,面前乌压压的剑东军。彼时为邻,今日为敌,想必其中不少人沾亲带故,都不想和亲人兵戎相见。 明姝对属下道:「把弓给?我。」 「殿下,您还是快点下去,若您有了闪失,末将们?没法和太尉交代。」守城将领诚惶诚恐。 明姝无言,正欲自取士卒弓箭,崔承嗣忽然与并州刺史从城楼下上来,将明姝拽到身前,沉声道,「这里很?危险。」 他像是才?得知消息,颇有些紧张,但将明姝桎梏住,才?见远处孟疏独自从阵前走出,忍不住低哂,「原来是为了见孟都指挥使,怎么,见到他,便连命都不顾了?」 明姝美目流转,轻扫了他一眼?,哂笑道,「都把我从廷州弄出来了,还怕我会死?」 她冶艷五指抓过了士卒手中长弓,手肘将崔承嗣推向后?,控弦张弓,却是对准城楼之下的孟疏射了一箭。箭矢擦过孟疏身侧,没入土中。 孟疏远远看着?,但见崔承嗣从背后?环抱明姝,胳膊贴着?她的胳膊,轻蔑地睥睨他。他不禁瞳孔震颤,愤懑道:「阿姐!」 距离太远了,明姝能听到他的唿唤,但不想费力回应,将弓弦还给?士卒。 「为何如?此?」崔承嗣不解其意。 明姝向前走了几步,见他跟着?,不得不道,「因为我最不喜欢打仗。一打仗,商道就不通,百姓就遭殃。他若是正义之师便罢了,可他为的是岑绍懿父子的野心。」说着?说着?,明姝忽然难耐地闭上眼?,又悲伤道,「崔承嗣,我真的不希望他死,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定能领会我的意思?。也请你看在我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明姝下了城楼。 崔承嗣不免顿珠步子,转眸,恰好对上孟疏的视线。 对他手下留情?崔承嗣冷哂,她就这样紧张孟疏,怕他吞了对方?倘若他愿杀,早便在酒楼里,飐帐前,将他杀死了。 她有没有想过,让孟疏对他手下留情? 孟疏策马来回,又盯着?那没入土中的羽箭,神色复杂难名。最终,他没再喊话,传令鸣金收兵。 * 剑东营地,孟疏率部下马,丢了兜帽,气势汹汹地闯进中军大营。他将长刀插进地里,瞪着?岑元深,清润眸色满是悲愤,「岑元深,你诈我?阿姐现?在已经被崔承嗣蛊惑了,她朝我射箭,不想让我对付崔承嗣,所以,当初根本是她自己不想去剑东。」 岑元深换了水滑的绸缎圆领窄袖袍服,转着?小串菩提珠,面上却多了两分从前没有的邪戾:「自己不想么?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让孤为了一个女人退兵?」 他以前燕太子自居,自称孤了。 孟疏却近前,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道,「她不是普通女人,而是我阿姐!我告诉你,阿姐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 「你想临阵倒戈?」岑元深垂眸,憎恶地将他推开,将菩提珠掷在桌上,「既然你不想领兵,我可以成全你。来人,将他捆起来!」 眼?见帐外?进来两名士卒,紧紧桎梏他,孟疏忍不住斥骂。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小人,我当初不该被你的表象蒙蔽,为你卖命。」 岑元深平静的面孔仿佛因为他这些直刺心口的话而逐渐皴裂,忽地邪狞而笑,走到孟疏身前,怜悯地俯视他,「都指挥使,你还是太年轻。难道你看不出来,你跟在六妹妹身边那么多年,她若对你有情,怎么会让你从军?由着?女人来是不行的!没有足够的实力,就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天?下,女人,皆是如?此。到时候,你只能被崔承嗣掐着?脖子,把你最爱的人,从你身边抢走。」 他的话激起了孟疏痛苦的回忆。 孟疏将拳头攥得泛白,胸前恨意澎湃,赫然道,「不要再说了!不会的。阿姐不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我必须杀了她,让阿姐回到我身边。」 岑元深这才?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不算笨,孤暂且饶你一命。但你到中军帐喧譁在先,孤不能不罚。」岑元深回身,平静下令,「来人,拖下去打三十军棍。」 士卒很?快将孟疏拖了下去,帐帘被放下来,拂起些微的灰尘。岑元深便又拿起桌上的菩提串,只是转着?转着?,听到远处传来的行刑声,忽地又将那菩提串拽断。 没有人能和他争,不过是马帮出身,也敢到他面前吠叫? 他眸色阴沉,压抑地想,他岑元深,才?会是最后?那个得到明姝的人。 * 剑东军歇了不到半日,又开始进攻并州。 这些日子,明姝身在刺史府,似乎也听到了远处的鼓角争鸣。她几乎能想像,孟疏是如?何不听劝,任那流星般的箭矢、滚石,飞进并州城。他又如?何任那些士卒为他卖命,登云梯攻城,用?木桩撞击城门,城楼下,尽是堆叠的尸块、碎肉、找不到主人的鲜血内脏…… 明姝想将自己的耳朵捂住,但不断地幻听。 并州城并非依山而建的城楼,她不知道崔承嗣会如?何,但她不希望任何人赢。她支起窗,城中往来瀚海军疲敝,百姓脸上亦是惴惴之色。 岑绍懿素有恶名,攻略城池不留一个活口,连妇孺也不放过。没人知道明天?会如?何,只祈祷崔承嗣千万退敌。但是整个廷州兵力十万出头,此次联军三十万,只怕凶多吉少。至少,明姝自那日和崔承嗣分开后?,已许久不见他。 朔风凛凛,拍打窗棂。 明姝偶然起身,才?发现?夜里下了小雨,层云遮蔽天?幕,一颗星子也无。明姝伸手接那雨丝,霰碎的冰凌子在她的指尖融化,刺骨的冷意让她眉头紧蹙。 这样冷的天?,崔承嗣依然在守城。她徘徊了阵,从炕上取了那件还没有完工的麂皮绒袍子,踏着?夜色给?崔承嗣送去。她不谙女红,麂皮绒是差婢女采苓和绿衣在廷州买的,这几日加紧地缝制,眼?下也等不得了,便是袖口还没有收边,她也先叠起来。 马车停在城楼下,明姝踏上城楼,才?发现?士卒横七竖八地,全歪在各自守卫处休息。也许是太累了,连明姝经过,他们?也不得知。 仍有夜巡的瀚海军向明姝行礼,并告诉明姝,崔承嗣在城楼雉堞下。城楼上半寐的士卒更多,空气中幽浮着?血汗气。 明姝偶然借着?月色看清几个人的脸孔,发现?有的人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一眼?,胳膊、手脚甚至有化脓的伤,心好似被什么攫住。她不忍,差刺史府属下给?这些士卒盖上被褥,继续寻找崔承嗣。 不远处,忽地传来低哑的咳嗽。 她循声望去,才?见崔承嗣上身打着?赤膊,靠坐在雉堞下。素色的绢帛从他的右肩膀缠到左腰,咳嗽间,不断地有血从绢帛内渗出。大抵是甲冑上血和皮肤粘连,因为受箭伤的缘故,他不得不脱了,剥皮般的苦,不想再忍受一次,到现?在也没有再穿上。 他太冷,散着?长发,攥着?一个酒囊,便是靠这口酒散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喝了会,他忽然发现?月色下一抹倩影,手一时顿在半空。 正想说话,却又止不住咳嗽。 「娘的。」他忍不住啐了句,揩掉嘴角溢出的血丝。 明姝眸光盈动?,走过去,将麂皮绒披在他身上。眼?下这情况,她不免忘了先前和他闹的别扭,崔承嗣却突然攥住她的手腕,迫近她,目色寒沉,「怎么过来了?」 「夜里这么冷,我不过来,哪里知道,你连衣裳也没穿。」明姝感觉到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心弦轻颤。他的皮肤冷得厉害,近看,才?发现?没有一处不是伤。 她久违的关心,竟让他不太适应。崔承嗣的拇指捏起明姝下巴,似笑非笑,「这袍子,是专门为我做的,没有假手于人?」 他非常记仇,现?在关心的,还是明姝是否真心实意。明姝下巴吃痛,狐眸一敛,道,「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拿回去了。」 崔承嗣想了会,却将那麂皮绒袍子裹紧,「来都来了,怎么能拿回去?」 他没想到明姝会突然来看望她,高兴得有点忘乎所以,不禁摩挲明姝瘦削的肩膀,欣赏着?明姝。这张脸,不论怎么看,都叫人百看不厌。不论他如?何高高在上,如?何落魄,她永远是这副模样。 「明姝,」崔承嗣忽地将她揉进怀里,喉结滚动?,咽下从胸腔涌上的血沫,微喘气道,「我改主意了,倘若我守不住城,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死。」 明姝身子一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他突然从蹀躞带上拔出匕首,让明姝攥紧,狂狷道,「岑绍懿性情暴戾偏狭,他若攻取并州,一定会恼并州百姓与我一起守城……只有你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到时候,你可以用?这把刀杀了我,割了我的头带给?他,予他泄愤。」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天?的光景,双手扣住明姝的手,欲教她怎么将刀口刺进自己的心脏。 明姝一时仓惶,扔了刀,扇了他一巴掌,声颤道,「疯子,你这个疯子,这么短的刀,怎么砍你的头?」 那巴掌打得崔承嗣脸撇向一侧。 乌髮遮住了他脸上的刀痕,他垂眸,沉默地盯着?面前的玄甲。 半晌,他忽又桀桀低笑,掌心攥住明姝的胳膊,「明姝,你在牵挂我,对不对?」 他仿佛在逼迫明姝说出那些他爱听的话,连那巴掌都承受得甘之如?饴。他这样,实在让明姝没有办法。明姝一时哀婉,「只要你守住并州,我保证,过去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我都可以不再追究。忆儿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失去你。」 「不能失去我?」崔承嗣重复这句话,看着?她,目光灼灼,手掌突然顺着?她雪白细腻的颈项,摩挲明姝的肌肤。 那冰冷粗粝的触感,激得明姝一阵战慄,不禁抓住他的手道,「崔承嗣,你又想做什么?」 崔承嗣看着?她,仿佛觉得她明知故问,确定她真的不知道,才?将她摁向自己,气息擦过她耳畔,「你的话真叫人燥热。老子现?在……想干你。」 第64章 大结局 「你……无耻!」明姝蓦然红了脸, 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开玩笑?」 她联想到他在这些事上面的花样,不免心魂破散, 有些懊悔方才的承诺。 崔承嗣却不给她闪避的机会, 张口咬住她的肩膀,得逞般沉哑道, 「记住你说?的话, 只?要老子守住城, 你就不再追究老子从前的过错。」 他又捧起她的脸, 欣赏她脸颊绯红的模样,一双狐眸楚楚可怜, 像风雨中的粉荷。 他的目光光彩甚奇,完全没了之前的落拓样。明姝不由得怀疑, 他刚才都是?在装给她看。但?伪装也罢,真心也罢, 他看起来的确有点儿可怜。 明姝暂时决定不和他计较, 替他拢了拢麂皮绒袍, 道,「崔承嗣,虽然我之前骗过你, 但?有些话却是?真的。我跟着商队往返中原西域的时候, 常常听到你的名?号,我想, 其实从那时起, 我便?记住你了。」 明姝的指尖便?落在他脸颊的伤口上,沿着清晰的下颌, 滑向锁骨,还有筋肉勃发的胸膛。 「只?是?我那时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幸成为你的妻子。崔承嗣,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别让我年纪轻轻,就为你守寡。」 明姝说?完,不忍再搅扰他休息,起身?准备离开。崔承嗣突然摁住她,掌心压着她狐狸毛缎面斗篷,眸色晦暗不明。 他似乎想起了初见?她的情景。他从未跟跟任何人说?过,那时候她被红柳缠倒,抬眸望向他的剎那,他的心如何为她悸动。 牡丹花总让人沉沦,原来他也是?个不能免俗的俗人。 崔承嗣蓦然笑了声,终于松开明姝,任她起身?。 * 并州城城楼虽不是?依山而建,但?城楼前有壕沟和暗道,暗道只?出不进。早在剑东军攻城前,崔承嗣便?安排了几支精锐部队出城,绕道青州占领武库,并截断平南王李阔的水路粮。 另一面,他又安插人手伪装成平南王李阔的军队和岑绍懿麾下的剑东军,刻意挑起两军矛盾。 十日后,信兵回城报喜,粮道已经被瀚海军截断。李阔失去了补给来源,已无法支持长线作战,且久攻不下青州武库,军备紧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与此同时,剑东军和李阔军内部,因为不断地矛盾摩擦,出现了分歧。尤其是?两次攻城皆被崔承嗣击退,而西南方的「白浪仙人」孙卢又乘势率军从小岛登岸,袭击李阔大后方,李阔萌生了退意。 接连几日听到捷报,明姝的心绪终于略好?了些,偶然收到了一封从剑东来的密信,乃生母赵氏所手书。 她还送了明姝一枚用青穗子缠着的团凤玉佩,言辞恳切道,「兰儿,此物为平南王李阔所有。李阔就藩昭南,是?当年常山王的弟弟。其实那夜,便?是?他与贤妃密谋给我下药,对?我用了强……我不愿再见?他。岑绍懿兵犯廷州,并非我的意愿,如今我将信物赠于你,如何抉择,要做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吧。你千万不要怪娘。」 一面,是?与她患难数载,夫妻情深的岑绍懿,一面,却是?她的亲生女儿,赵氏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告诉明姝真相。 倘若平南王顾念旧情,必然不会?再与岑绍懿联军。 明姝想,她怎么会?怪赵氏,相反,她甚至担心赵氏因为给她送密信,会?被岑绍懿报復。 明姝将那玉佩收入怀中,即刻差人将玉佩呈予崔承嗣。崔承嗣再派使臣前往李阔军报信,三?日后,李阔军突然撕毁盟约撤军,联军就此溃散。 西戎曷萨那虽夺得廷州一州府,因为兵甲装备不精,在崔承嗣将剑东军击败后,也败逃漠北。 崔承嗣乘势收復廷州三?州,打得剑东军抱头?鼠窜,活捉了剑东都指挥使孟疏,将之押回廷州。 明姝坐在马车里,打起马车帘时,恰好?看见?孟疏站在囚车内,头?戴枷锁,手脚戴着镣铐。他的头?在囚车外,但?身?体在囚车内,与明姝擦肩而过时,转头?唤了声,「阿姐。」 明姝神色清凌凌的,薄薄的眼皮半阖,没有回应。 于是?,她放下帘子时,听到了他更加哀戚频繁地唿唤,阿姐,阿姐。 阿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明姝忽然想起她领养孟疏时,那个小小的人儿,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不捨得离开她半步。当年对?她唯命是?从的弟弟,如今为什么要忤逆她呢? 夜里,瀚海军在半道扎营休息,孟疏的囚车也被放在营外。 寒风刺骨,他靠坐在囚车边缘,曲起一条腿,单薄的衣裳被吹得贴着瘦骨。明姝攥着马鞭走过来时,才发现他变瘦了很多,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一如从前清澈。 听到明姝的脚步声,孟疏死寂般的躯体动了下,继而镣铐哐当,他急切地用双掌抓住囚车的木桩,如小狗看到了主人般,想要扑到明姝身?上,「阿姐。」 那一声,直叫明姝身?子也战慄了下,她攥紧马鞭,命士卒打开囚笼,再替孟疏打开枷锁。 他即刻想走到明姝面前,却发现脚踝仍然被镣铐铐着,不留神间,被绊倒在地。 但?他不顾那些伤痛,抬头?仓惶道:「阿姐,你终于来看我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不理我。」 他哀求着,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明姝攥紧马鞭,挑起他的下巴,声音不復从前温柔,「孟疏,我那一箭,不能让你清醒吗?为什么还要替岑绍懿那样的人,和崔承嗣为敌?」 她的责问?让孟疏惶恐不安,「我想阿姐了。」 「可我什么时候背弃过你?」明姝黛眉轻蹙,忍不住扬起马鞭,想要抽他,好?让他长长记性。但?仔细看,他身?上都是?伤口,又不忍下手。 孟疏跪在她面前,却仿佛巴不得鞭子落在自己身?上,虔诚地握住了明姝的手,「阿姐不是?问?过我,我喜欢谁吗?那时我说?过的,我只?喜欢阿姐一个……我一直盼着长大,因为长大了,就可以向阿姐提亲,娶阿姐回家。可阿姐,你为什么不等我,嫁给了崔承嗣?」 明明只?要再等一两年,他便?成年了。他怎么接受,她在背后贪慕那么多年的明姝,成为别人的妻子。 明姝眸光轻抖,恍惚想起来,当年崔承嗣西征,在马车上,他曾说?过喜欢她。 他们给崔承嗣送军粮时,他曾抱过她。 她还以为,他对?崔承嗣的仇恨,不过是?因一时的误解。 明姝不免抽回手,指尖落在他见?骨的肩上,在夜色里微微发颤。 想了很久,明姝才缓声道,「孟疏,这辈子便?算了罢,你以后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孟疏看着那远离自己的柔荑,怔忡片刻,忽地将头?深深地埋下,将自己蜷缩起来,「可在我眼里,没人比得上阿姐。我的名?字,性命,甚至所有的一切,都是?阿姐赐予我的。如果没有阿姐,我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亲耳从明姝口中听到,还是?会?感到痛苦。 她怎么能理解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四刻钟,以后的每一刻钟,每一个时辰,他都会?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失去她了。他会?无比的懊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她,也许在崔承嗣出现之前告诉她,他便?不会?如此遗憾。 他绝望地想着,忽然用力地咬自己的舌头?。明姝狐眸睁大,忙伸手钳住他的两颊,手指探进他的口中,指尖与他的口舌接触时,差点被他咬断一根手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孟疏不禁干呕,才又爬到明姝身?边,奢求道,「阿姐,对?不起……」他没有想过伤害明姝,看到明姝那血淋淋的指尖,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指砍了。 明姝的食指疼得钻心,也有些恼意,用巾帕包住伤口,「孟疏,是?我救了你,我不让你死,你便?不能死,知道吗?」 大抵是?因为不小心伤了明姝的缘故,她说?一句,他便?听话地点一次头?。他总是?让明姝觉得可怜,就像第一次看见?他,又乖又听话。 便?是?如今长大了,也还是?那么乖。明姝忽然便?没那么生气了,拍了拍他的脸,那清俊的眉眼,竟也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连身?姿都格外动人。 明姝终于将那马鞭扔到一边,嘆道,「天冷了,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到了廷州,我再向崔承嗣替你求情。」 明姝担心他又寻短见?,想了想,捏了下他的脸警告道,「倘若你不听话,背着我偷偷死掉了,我绝不替你收尸,到了阎王殿里,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她终于说?得孟疏不敢轻举妄动,怔怔地看着她,明姝这才让属下将他押回囚笼。 明姝还没有回到中军帐,却看到崔承嗣站在帐前,眸色幽沉盯着她。 他应当知道她去了哪,不然脸色不会?那么差。 不等明姝开口,他便?道,「心疼了,忍不住探望他?」 他以为她路上在马车内,不和孟疏叙旧,都是?在刻意给他做样子。明姝眸光流转,施施然将碎发绾到耳后,却是?阴阳怪气地嗔道,「我道哪里来的酸味,原来是?某人的醋罈子又倒了。」 崔承嗣被她呛白,走到她面前,钳住她下巴,「明姝,别忘了你在雉堞下对?我的承诺。只?要我守住并州,便?对?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 他不能忍受,自己辛辛苦苦守城,抵不住孟疏在明姝面前唤一声「阿姐」。 明姝狐眸轻掀,脸色却是?生动起来。 「弟弟是?弟弟,夫君是?夫君,崔承嗣,你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大抵是?退了敌,她的心情很好?,甚至敢还他的嘴。崔承嗣盯着她面上潋滟的春色,半晌,收了虎口的力。明姝揉了揉酸痛的下巴,又觉得不解气,不忿地打了下他的手,「下次再对?我不客气,你就到书房去睡。」 她说?完,越过崔承嗣,还没迈步,却被崔承嗣抓住胳膊。 他神色没定,却是?凑近她,「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 他还是?这么会?抓重点。 明姝拽了拽,拽不脱他的手掌,皱眉道,「……等你处理完军务,回到府上再说?。」还是?挣不脱,她又蹙起眉头?,警告道,「崔、承、嗣。」 他终于松开手。 崔承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巴不得飞回都护府,飞过那高高院墙,早些和她坦诚相对?。 * 明姝心中牵挂赵氏,却不知道如何再去剑东。此一役让剑东军元气大伤,不久之后,平南王李阔竟又兵犯剑东,便?在两军交战的紧要关口,岑绍懿突然疯了。 明姝派探子去剑东探查消息,只?得到赵氏不久前暴毙的消息。便?是?在赵氏死后,岑绍懿才疯的,抱着赵氏的尸身?忽哭忽笑,被手底下的牙兵所杀。岑元深亦被牙兵窃权,不得不逃向燕国旧部所在州县。但?他只?会?纸上谈兵,在几次谋夺剑东失利后,又遁走大漠,自此不知所踪。 李阔在和剑东对?打之际,忽然差了使臣过来,想将明姝接到膝下抚养。 明姝左思右想,婉拒了他的请求。她无法得知赵氏的死因,只?是?想起赵氏从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都讳莫如深。赵氏一定不喜欢他,尽管他位高权重,声名?赫赫。 赵氏喜欢谁呢?也许是?那个为她而疯的人,但?她却做了一件对?不起对?方的事,她把明姝的身?世?告诉了平南王李阔。她一定觉得,联军的失利和她的告密有关系。 因为这场变故,明姝的亲娘、继父和义兄,或不在了,或不见?了。明姝心有戚戚,把莲花放进院中的水缸里,对?着清凌凌的水面失神,总觉得人生无常,颇为荒诞。 后来,李阔与崔承嗣联军,一路从南北上,收復了昭国西边故有疆土,与诸藩将昭国划为了中、西、南、北几大势力,天下再度陷入了漫长的割据状态。 李阔也学着其他藩王的模样,自立为大烈天王,建立后昭。明姝依照礼制拜见?他,接受了公主的封赐,并收殓了赵氏的骸骨。那大抵是?明姝第一次见?他,传闻中的男人表面上没有赵氏所言的那般不堪,可明姝那声「父王」唤得毫无感情。 他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看见?明姝时,表情因那张和赵氏神似的脸,有所动容。 崔承嗣此后依旧镇守西疆,曷萨那部的巴图在岑雪衣的教唆下,屡次进犯廷州,但?屡战屡败,乃至最后一战,巴图受了重伤,返回曷萨那部不久便?死了。 明姝也是?偶然从西域使臣的口中听闻,巴图死后,岑雪衣突然像变了个人,虽则她又被许给了巴图的儿子,但?再没提过兵进廷州一事,甚至遣使臣来朝李阔,为自己与巴图的儿子求娶后昭的公主,与后昭结两姓之好?。 廷州与西域的商道又再畅通起来,明姝鼓动崔承嗣筹办中原与西域的贸易交流会?,让小忆廷也开开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西域各部使臣、商旅,都因这场大会?而聚集到廷州,将他们的美?酒、玻璃、香料、珠宝带到中原。 一连几日,崔承嗣都在接待来使。 他正和几名?从乌兹国来的使臣虚与委蛇,忽然见?明姝的身?影如穿花蝴蝶,掠过了颂梧居正门?,往展会?的方向去了。 崔承嗣目光追索她,决定领着几名?使臣,一道到展会?上看看。 展会?设在二院厅堂中,堂屋内更是?繁华,各个桌上都摆着中西各地的特色展品,屏风上丝绸刺绣琳琅满目。来往的商旅使臣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明姝却蹙着眉头?,寻找小忆廷的身?影。他或许是?知道今日喧闹,没有按照明姝的要求,随崔承嗣一道接待使臣,反倒自己跑了过来。 明姝着急地寻觅着,冷不防碰到一人的胳膊。她指尖捂住被撞疼的地方,狐眸回视,赫然见?到了一双非常熟悉的眼睛。 似乎是?失踪许久的,岑元深的眼睛。 但?这个人穿着拜火教教徒的服饰,戴着古怪的帽子,还留着髯须,和从前的模样大相迳庭。也不知道是?刻意伪装,还是?生来这副模样。 明姝眸光颤抖,唇吻开合,差点叫出他的名?字。但?对?方看着她,却只?向她行了个拜火教教徒谒见?长官的礼,便?转身?离开。 明姝发现,他的手在无意识地转着什么东西。 她愣怔片刻,他已经不见?了,而她想要寻找的小忆廷,却是?一闪而过。他如今已经有崔承嗣小腿那么高,穿着翻领胡袍,手里是?一尊夜光玻璃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还向周围的异国商人头?头?是?道地介绍它的来歷。 他这样,明姝反倒不好?意思唤他,回头?,却见?崔承嗣在身?后。 崔承嗣亦在接待使臣,看见?明姝,便?近前道,「不是?说?最近身?体不舒服,不想出来吹风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姝近来吃什么都会?吐,还拒绝和他一起睡。但?差了大夫来看,却纷纷向他道喜。明姝扫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又不说?是?什么喜。 「我怕忆儿走丢了。你知道,他最是?顽皮,今日人多眼杂,你看着他点。」明姝因着方才的偶遇,心中惴惴,懒怠多言。但?是?她反覆在厅堂中搜寻,又寻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他当初遁走漠北,大抵也是?因为无法继续在中原生存下去了。 便?连岑氏商队,也因为他的失踪而分崩离析。 便?是?还活着,他也不可能与明姝相认。但?明姝想,倘或他又有所异动,自己总得告知崔承嗣一声。 明姝这么想着,害喜的感觉又涌上胸口,不得不离开堂屋。 缂丝屏风后,一双眼却盯着她。 岑元深站在那儿,很想将自己这身?伪装尽数脱去。上半辈子,他顶着岑绍懿义子的名?字生活,下半辈子,却连岑元深的面容和名?字都被夺舍,全然把自己封印在了另外一具驱壳中。 他每年都会?因为行商的缘故,返回廷州,但?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她。 曾经的傲气、骄矜,似乎都因为兵败的岁月消失殆尽,他还是?擅长四处行商,左右逢源。 他从展桌上取下了一个黄金浮雕箭筒,走到小忆廷身?边。这个曾经因为肚子疼而哭闹的孩子已经不记得他了,作为明姝的义兄,他还是?决定每年都送小忆廷一件礼物。 他向小忆廷行礼,一如既往地,露出了虚伪的笑容:「孩子,你见?过此物吗?」 * 夜色深沉,吃过安胎药的明姝横卧榻上,懒洋洋地把玩着手里的玛瑙项鍊。小忆廷今天偶然从一西域商人手里得到了一个黄金箭筒,等那人离开后,他才发现筒内有夹层,里面藏着一条宝石项鍊。 他顺着那人自爆的姓名?寻去,却寻不到人,只?好?把此物交给明姝。 分明是?送给女人的首饰,怎么藏在箭筒里? 明姝联想到今日展会?上遇到的古怪人物,一时心绪纷扰。 有人把着一盏豆灯走进,影子逐渐笼罩她。明姝抬眸,发现是?崔承嗣。 她这几日胃口差,怕他又忍不住对?她做什么,已勒令他到书房睡。见?他将豆灯置于烛台上,反倒厚脸皮地坐在拔步床边,忍不住道,「你怎么过来了?」 崔承嗣只?是?沉眸探了探她的额头?,「好?点了么?」 药一日日地喝,却不告诉他生了什么病。他无法在书房安枕。 明姝才认亲不久,赵氏便?故去了,岑氏一门?也分崩离析。她与李阔父女情份太浅,何况如今李阔娶妻纳妾,好?不快活,对?她这个偶然冒出来的女儿,也未见?得那么宠爱。 她能倚靠的,实际只?是?自己。 他这样温和的关心,反倒让明姝不习惯。这闷葫芦向来只?喜欢单刀直入。果不其然,不一会?便?有婢女呈上开胃的小食,他又亲自取了小盅,想餵明姝。 他听闻,若一个人开始不思饮食,身?体便?糟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倘若明姝不思饮食不是?因为害喜的缘故,定要卧在他怀里悲泣了。 但?过些日子是?他的生辰,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明姝一闻到那酸梅汤的味道,忍不住干呕。崔承嗣皱眉,将那小盅掷在桌上,挥退婢女,却将明姝揽到怀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到底怎么了?」他实在不知道,大夫和明姝在对?他打什么哑谜。 他仿佛极担心,那怀抱差点将明姝勒断气,甚至将她的胎儿都勒落了。明姝不免推搡他,忽然又想起,自己还要跟他说?说?偶遇岑元深的事,窗外夜色深沉,也不好?赶他走。她缓了语气道,「你的被褥可拿回屋了?」 崔承嗣想了会?,道,「已经拿回来了。」但?他准备待会?不动声色地到外面吩咐则个,让王管事加紧搬回。 明姝便?不怎么挣扎,靠在他胸膛上,像一只?慵懒的猫儿,答非所问?,「崔承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曷萨那人不喜欢睡床。倘若你今天为我破戒,我便?告诉你我好?些没。」 本以为他会?抗拒,但?他顺势道,「现在睡么?」 他开始解胡袍的系扣。 「欸,你这人……」明姝指尖抵住他的动作,飞了他一眼,「你就这样破戒了?」 崔承嗣将她平放在拔步床上,掌心撑在她肩头?两侧,目光灼灼,「在榻上都试过了,木床又如何?不过把动静闹得更大些。」 明姝被他看得脸发热,心如擂鼓,「你,你别忘了,我还病着呢,晚上不许胡来。」 崔承嗣指腹抠着寝帐的褥子,默了会?,压抑道,「我不是?和尚,看到肉会?嘴馋。」 明姝羞愤欲,抬腿踹他,却被他攥住脚踝。他摇了摇她脚踝上的铃铛,补充道,「当然,为了你的身?体考虑,我可以尝试做个和尚。」 他说?着,将她抱到床内,吹灭了豆灯。 纱帐被层层放下,他□□跪压住明姝,俯下身?,抚弄她的唇畔。许是?夜色太浓,寝帐内的气息过于旖旎,明姝身?体在这爱抚下,又有些滚烫。 但?她摸了摸肚子,还是?提醒道,「崔承嗣,记得你说?过的话,好?好?做一个和尚。」 崔承嗣不语,只?将她发间钗环扔到帐外,抱紧她。 「和尚,也有思凡的时候。」 「你……」 明姝仍想说?点什么,张口,却被他堵住了话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