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谎言》 第1页 [现代情感] 《白日谎言》作者:刘汽水【完结+番外】 简介: 姜也有两个人格,或许不止。 凌砚有一个秘密,或许不止。 他们各怀心思,开启了一场赌约。 然后失控,然后混乱,然后滚到了一起。 姜也认为和凌砚的关系是个错误。 殊不知,为了这个「错误」,凌砚已经倒数过无数日子。 人物设定: 女主姜也:感情悍匪女 男主凌砚:寡言绿茶男 第1章 :胁迫他 水胭脂般的落日西斜,姜也盯着天幕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往小区走。 她最近在烦一件事情,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 穿过小区中庭,再绕过一个游泳馆,她站在一个带菸灰缸的垃圾桶旁边,点了支烟抽起来。盯着指间的一点猩红,她耐心地等待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已经困扰了她太久,她做了足够久的心理建设,今天必须弄清楚。 时间缓缓过去,暮色四合,指间的烟已经燃尽,小区里的照明灯次第亮了起来,放出温暖的光。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变多了,纷纷跟她打招唿,她一一礼貌回应。 但她等的人却还没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打开微信,翻开那个人的对话框,似斟酌,似迟疑,似犹豫,单手打下一行字,然后又「啧」了一声,逐字逐句地删掉。 夜色渐深,港城的雾气重,像帐幔一样无声笼罩,这会儿的风都带着一丝寒意。 她挪动了一下步子,正准备回去,却瞥见一道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缓步朝她过来。 远处一星橘光莹亮,将他冷峻的脸分出明与暗,轮廓英挺。他步履从容却快,长风衣吃饱了风,衣角高高扬起,配合身后那浓稠的雾气和夜色,看上去颇有点神性,也很深邃。 姜也转身面向他,笑着打招唿:「凌医生。」 凌砚微愣,加快步伐走向她,边走边问:「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在这等你,」姜也踟蹰了一下,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你。」 凌砚看着她,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姜也试探。 「不一定,」凌砚神情淡漠,「你先说了我才知道方不方便。」 姜也讪笑一声,盯着他那张俊冶的脸,有点分神,这人长得是真好看。尤其是那双多情的眼,藏在银光流动的眼镜后面,却半点风采不减,风流无比。 「哦,也对。」她说。 凌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下巴朝前一指,「边走边说?」 「也行,」姜也应声往前走,斟酌了一下措辞,婉转道,「我想问问,特殊部位有胎记,会不会有什么病变的可能?」 「什么特殊部位?」凌砚面不改色问。 「下腹。」姜也回道。 「看是什么胎记,色素痣的话就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了,一般的也不用在意。」凌砚说。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呢?你三角区有吗?」 凌砚身形一滞,扭头,缓缓凝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笑,看着她,「你说什么?」 「你胯骨往下的部位,有没有一个火把形状的胎记?红的。」姜也清晰地说了一遍,紧紧盯着他。 凌砚脸上的笑意出现了一丝裂痕,半晌欲言又止,然后将身上的风衣虚虚一拢,摇头:「不方便。」 「有还是没有?不方便说的话,那能不能给我看看?」姜也索性不装了。 凌砚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说:「请你自重。」 姜也跟着他走进电梯,鼻翼翕动,「这个请求确实是有点冒昧,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我没什么其他意思,我只是想……」 越说越离谱,她索性闭嘴了。 凌砚按下电梯按键,盯着那光可鑑人的金属面板,眼神里带着防备,说:「这个无可奉告。」 行吧。 姜也不说话了,电梯「叮」地一声到了18楼,两人接连走出去。她停在自家门前,没动,隔着长长的走道看向凌砚。 只见他飞快地点亮电子锁密码,按了两个数字之后,手上动作一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侧身,刻意将面板一挡,这才继续输入,然后飞快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走道里重新恢復寂静,姜也面无表情按指纹开门。 他大概是误会了,她不是那个意思,但转念一想,误会就误会吧,人生乱套她睡觉,要是运气好,没准儿明天就死了呢。 管他妈的。 姜也回到家打了一会动森,吃了个外卖,就睡了。 晚上她又做了那个荒诞的梦,光怪陆离,直到看见男人胯骨下方那个跃动的红色火把胎记,她才勐然被吓醒。 最近她做了好几次类似的梦,实在是不堪其扰。 翌日。 姜也下午去银行办了一些事情,这会儿打算坐地铁回家。现在七点半,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厢门口人挤人,她有点喘不过气,于是往里面挤了挤。 十分钟后。 她察觉到不远处一个男的,正盯着她的胸和腿猥琐地打量,不止是她,车厢里的女孩个个都能叫他的眼神剐下一层皮来。 好猥琐。 怎么形容那种猥琐?他简直恨不得伸长了嘴,隔着人群上来嘬她一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姜也迎着他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结果那人竟兴奋地龇着黄牙,朝她露出个肆无忌惮的笑来。 她明白了,心里迅速改换策略,也露出个贱兮兮的表情看着他,然后目光缓缓下移,像挑拣大白菜似的,盯着左看右看。 看的同时,先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笑,然后再流露出三分不屑,七分同情。最后忍不住啧啧地摇头嘆气。 猥琐男见状,表情逐渐僵硬,目光闪躲,转身背对着她,心虚地藏起了自己的特殊部位。想了一会儿似乎很不服气,扭头兇狠地瞪着姜也。 姜也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猥琐男被她这一顿操作触怒了,放声呵斥道:「你他妈看什么?」 「你要是不看我的话,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姜也边笑边说。 猥琐男振振有词,嘲讽道:「谁看你了?壮得跟头母象一样,腿比我腰还粗,谁稀得看你?」 姜也反唇相讥:「看见粗的就恨上了是吧?」 本来沉闷的车厢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猥琐男,几十道直白挑剔的目光将他上上下下地凝视打量,方才的剑拔弩张在这种闹笑声里迅速被瓦解。 姜也面无表情,看着猥琐男无地自容地往车门处挤,然后在列车停站后灰熘熘地下了车。 「姐妹做得好,刚刚那男的也看我了,但我不敢反击……」有女孩悄悄跟姜也说话。 姜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同一时间,车厢连接处,一道冷淡的目光正隔着黑压压的脑袋,静静地注意着这里所有的动静。 很快,姜也就换乘地铁,上了一号线。这趟线路开往郊区,所以人稍微少了点,她眼尖找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下。 没一会儿,她看见车厢中间站着个熟悉的俊拔身影,又是凌砚。他很高,双手抓握着地铁的横杆扶手,侧身站着,身姿挺拔。 姜也盯着他看了几眼,没打算上去打招唿,然后打开手机看了一会儿社交软体,又关掉了。 不过五分钟,她再一抬眼,却见凌砚的下腹处伸出了一只黝黑的手,那只手上戴着一只机械手錶,很不规矩,正贴在前方一个女孩的屁股上,轻轻地摩擦着。 女孩明显很不适,躲了一下又一下,可奈何人太多,车厢也晃,她躲一下,那只手就得寸进尺跟过去。 姜也视线上移,看见凌砚仍旧双手抓握着地铁的横杆扶手,目光落在车窗玻璃上,盯着外面飞驰而过的城市夜景,一无所觉。 她想了想,没说什么,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将这一幕拍成了视频。 一分钟后,有巡视的地铁安保人员穿过车厢,被摸的那个女孩忽然指着凌砚,愤怒屈辱地高声说:「警察叔叔,这个人猥亵我,他摸我的屁股!」 话一说完,她就捂住通红的脸,开始飙泪。 车厢里一片譁然,凌砚身旁一下空出大片的位置,所有人对他怒目而视。 「长得人模狗样竟然干这种事儿……」 「我呸!禽兽就是禽兽,再体面也是禽兽。」 安保人员是个年轻小伙儿,见状连忙上前将凌砚制伏,正值此时,列车停站,三个当事人连忙下了车。 而混乱中,姜也终于看清了那只戴着机械腕錶的黑手的脸,那人似乎没料到眼下这一幕,正挤在人群里,仓惶跑下了车。 这过程中,他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受害女孩,姜也趁此机会拍下了他的脸。同时她也连忙跟着下了车。 安保小伙儿拽着凌砚要说法,受害女孩儿和几个热心群众紧随其后,凌砚始终冷静,表示自己绝对没有猥亵,双方人员各执一词,争吵不休…… 动静太大,那一处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姜也挤不进去,索性站在远处拨通了凌砚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 两声。 三声。 四声?s?。 终于在要挂断之前,听筒里响起一声冷冷地「餵」。 「凌医生,我是姜也,你的事情我刚刚看见了,可以帮你证明。但是——」 听筒里很嘈杂,凌砚的声音夹杂在里头,声音模煳,却很冷静:「你怎么证明?」 「我拍视频了。」 「地铁有监控。」凌砚压着声音说。 「那人挤人的,摄像头可不一定有我拍的准确,当然你要拒绝的话,那我就算……」 凌砚打断她的话,提高声音:「条件你说。」 「给我看看你下腹。」姜也坦坦荡荡的。 「……你还真执着。」凌砚毫不迟疑。 姜也丝毫没有趁火打劫的心虚,径直说:「我重复一遍,是看下腹的位置,你没意见吧?」 第2章 :三人关系 「可以,你在哪里,赶紧过来。」凌砚说。 姜也跟阵风似的颳了过去,老远就冲着人群,高声道:「不是他摸的,我看见了,我有证据!」 众人噤声,纷纷回头看她,这下倒是省事儿不用去调监控了,姜也把手机里的视频调出来,好几颗脑袋围成一圈循环看了两遍,众人安静如鸡。 还是受害女孩先打破沉默,她望着凌砚,脸上满是歉意:「不好意思帅哥,你刚刚一直站我身后,我一转身就看见你了,所以我以为是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凌砚松了口气,很绅士地安抚了她,「不怪你,找到嫌疑人就好了,报警吧。」 安保小哥拍了拍凌砚的肩膀,「说开了就没事儿了,刚刚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啊帅哥。」 随后,保安跟女孩去查了监控,发现这人每天早晚都坐这趟线,只要他近期再出现,就会将他扭送去派出所。 事情很快解决,凌砚和姜也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才八点多。 夜风还带着点儿寒意,地铁口有小贩支着摊儿在炒栗子,把勺在粗砂里搅弄得沙沙作响以揽客。姜也循声看过去,先一步嗅到了焦糖甜香,然后才看清一粒粒油亮棕色的栗子被颠得高高抛起,又稳噹噹地落回去,噼里啪啦地炸开壳。 她还在考虑要不要买,身旁高大的男人已经走过去,扫码付款买了一份。 很快,凌砚就拿着热气蓬勃的一袋栗子走过来,打开纸袋口递过来,「尝尝?」 焦糖栗香混着热气挑逗着味蕾,姜也没客气,伸手摸出两粒,有点烫,她在手里抛了两下,才用拇指熟练压碎栗子壳,剥出里头金黄饱满的栗子肉。 吃进嘴里还是有点烫,烫得舌尖有点刺痛,但她又喜欢这种烫嘴的甜腻,只得一边咬碎沙沙的栗子肉,一边张嘴唿唿地唿气。 她很喜欢糖炒栗子。 小时候她妈姜女士冬天上夜班,她就在家里开着电视看动画片等,一直等到半夜蜷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妈就会回来了。 那时候她正是馋嘴的年纪,姜女士通常在下班的时候会给她买点零食。有时候是金黄的烤地瓜,有时候是焦糖栗子,有时候是一小块难得的巧克力。 她最喜欢的就是糖炒栗子,一定要非常烫的那种,一粒粒地剥开,热气在昏黄的光线里氤氲而上,和室外寒天彻地的冷感完全相左。 那时候还小,半夜被叫醒,她通常有些瓮然地放空着,耷拉着眼皮,脑袋一点一点的。 这时候,姜女士会帮她剥几颗塞进嘴里,果肉饱满,甜而香,她本能地咀嚼,渐渐就醒过神来自己剥着吃。 据说,幼时吃过的食物会激化肠道内的蛋白酶,产生一种恆定的记忆,无论长大后吃过多少珍馐,最难忘的竟然还是那些并不昂贵的味道,而且年纪越大越能体会。 这即是说,有时候人吃东西,也并不是真的吃东西,而是本能在靠近那些珍贵记忆。 真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本能啊。 姜也被烫得嘴唇发麻,不自觉伸出一点舌尖,在饱满樱红的下唇扫过,带出一点滟滟水光。 她回过神,侧首看向身旁沉默的男人,却见他正不疾不徐地垂首剥着栗子,那双拿手术刀的手在纸袋间翻动着,指甲修剪得整齐,甲盖是淡淡的蜜粉色,跟贝壳一样盖在指尖,好看极了。 但他剥好了栗子也并不吃,只是囤在掌心。 凌砚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没看她,修长的手指捏住一粒金黄的栗子肉,送进了嘴里。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斯文,锋利的下颌线一上一下地动,很养眼,姜也鬼使神差地问:「好吃吗?」 凌砚目视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也点点头,咽下口中满嘴甜香,又问:「在哪儿看?」 「什么在哪儿看?」凌砚瞥向她反问。 「你答应我的。」 凌砚移开眼,表情耐人寻味,道:「我当时要是不答应,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诬陷?」 「真会恩将仇报,」姜也笑了,「你不应该感谢我拍了视频,替你解围吗?」 「你好歹也是个……」凌砚盯着她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倏而就说不下去了,他换上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沉默着往前走。 「在哪看?」姜也再次追问。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凌砚站定回身,这才注意到姜也在和自己对话时,目光赤裸裸地往他下身瞟。 那眼神就像一双急不可耐的手,毫不客气地在扒他的皮带,拽他的裤子。纵然其中不带任何亵弄的意味,但也让人十分领教。 「你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是吗?」凌砚将身上宽大的西装外套合拢。 「卡夫卡都能在日记里写,早上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他就去游泳,我现在反正是社会闲散人士,活得随意点儿怎么了?」姜也信口胡说。 她顿了顿,歪了歪脑袋,带着点奇怪的语气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看?」 凌砚似乎毫无兴趣,并不回答,只返身阔步往前走,边走边说:「答应了给你看,但没说是现在。」 「什么时候?」姜也拧眉,「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凌砚说:「等我八十岁吧,四捨五入只差五十年了,耐心点。」 被这样拒绝,姜也心里却没有那种意料之内的挫败感,反而被激发出一种奇异的斗志,令她精神一振,本来只有五分想看的心情,陡然间高涨到了八分。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骨子里还保留着原始兽人喜欢追逐的本能,任何唾手可得的东西都让她兴趣缺缺,只有得不到的,追逐的过程最让她兴奋惦记。 「怎么才能给我看?」姜也含笑问。 凌砚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将剥好的栗子往纸袋里一倒,光熘熘的栗子骨碌碌地滚进去,他将袋子口收紧,递给她,「拿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不是说挺好吃?」她不解,但还是接过来。 「多了腻。」他继续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自沉默。 姜也又想起最近频繁做的那些怪梦,一时间觉得口中的甜腻也没了滋味,感到一阵阵灼人的厌烦。 * 回到家,姜也收到了她爸魏长音发来的消息,【小也,你最近去做体检了吗?你姥姥喊你有空去她家吃饭,说是老家寄了红肠过来】 姜也一边刷牙一边打字,【还没】 【好赖去约个肠镜,不要拖着拖着就忘了】 她回復了个好,就把手机倒扣在盥洗台,没再说话了。 半夜,她又做了那个奇怪的、带颜色的梦,梦里的情景光怪陆离,只有一点跟之前一模一样—— 梦里那个男人看不见脸,或者说没有脸,但下腹却赫然有一粒拇指大小的胎记。 形状像一簇刚腾烧起来的火苗,是浅一个色号的森巴红,烙在白皙紧緻的胯骨下方,温驯地呈现着。 「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尖叫。 额头上全是热汗,梦里的情节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溯,心中余震未消,她喉咙发涩。 只是个梦,也不是没做过这种梦,一样都是看不见脸的男人罢了,她忍不住宽慰自己。 不不。 怎么可能只是个梦,她应该拒绝自我欺骗。 她抹掉额头上的汗,起床趿着拖鞋去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就在工作檯坐下来,开始回忆自己的梦境写process note. 姜也是一名心理谘询师,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在港城市精神卫生中心工作。 工作四年,教会她最多东西的是那些治疗失败的来访者,而其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叫翟安。 翟安有很长的自我毁灭歷史,酗酒,在那短短一年的谘询期间,她曾反覆用她男朋友来诱惑姜也。 「姜老师,你没有男朋友吧?人都有欲望,你要是需要解决生理需求,我有个更好的推荐。保管比外面的野东西都干净。」 「凌砚身材真的很好,长得又那么帅,可能你会说好身材、长得帅的男人到处都是对不对?但是我告诉你哦,他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他可好了。而且反差真的很大诶,表面上寡言体面,但私下里是真的很浪,?s?很喜欢dirty talk,生气了也不用哄,那什么就好了。」 除了这些,翟安还会口无遮拦地聊起他们俩的恩爱场景,透露一些隐晦细节。 当然,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 还有,她似乎说过他下腹有一块胎记,火苗形状的,动起来会像在燃烧,像某种专属的标记。 姜也最近频繁入梦的那个男人,下腹也有一块火苗形状的胎记。 所以她才经常被吓醒。 医学上早就有过认定,春梦与性冲动(sex impulse)存在一定的关联。而梦是人类潜意识在脑海里的投射,它跟人潜意识里的渴望关联密切。 也就是说,如果她梦里下腹有火苗胎记的男人,真是翟安的男朋友凌砚,那姜也有可能对自己的来访者家属产生了性幻想。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反移情。 或许一般人觉得做个有颜色的梦,甚至梦见熟人都很正常,但不是的,她这个没那么简单。 但说实在的,每次醒来冷静之后,她又不太确定了,因为翻来覆去地回忆,好像也没有明确记起翟安说过那个胎记。 思维有点儿混沌,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 也有可能是自己太过忌惮,反而因为压力出现了幻觉,导致记忆出现了偏差,自己吓自己。 翟安到底有没有讲过火苗形状的胎记? 时间过去太久,又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些细枝末节本来就多而繁琐,也不是治疗重点,记不太清也正常。 正是因为她自己也不确定,搞不清楚,所以才向凌砚求证。 最好不是凌砚,当然不能是,事情已经够糟糕了。 寥寥几笔就写完了整个梦境过程,姜也坐了一会儿,去阳台吹着夜风抽了支烟。 翟安。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了又滚,姜也缓缓吐出一口烟,脑子里有无数碎片一闪而过,她眼神黯然,如鲠在喉。 从哪里开始说好呢? 第3章 :不是捉弄你 而这一切,都还要从头说起。 姜也第一次见到翟安,已经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了。 那天骄阳似火,姜也喝完第一口咖啡,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高挑的女人带着满身暑热,缓步走了进来。 说实话,第一眼见到翟安,姜也是有点诧异的。 她很高挑,绝对有175,人瘦削,能满足世俗意义上对「漂亮」这个词的大部分定义,但这都不是重点。 她很特别,在强烈的日光里自带气场,神情从容,不做表情的时候仿佛在审视一切,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她不同于姜也见过的其他任何女人,她只是看起来沉静,在那具有迷惑性的躯壳之下,又燃烧着狂野难驯的生命力。 只有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才能看出一点情绪。不得不说,那是一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漆黑的瞳仁清透,看人的时候专注,不看人的时候也能吸走其他人的注意力。 但是她的眼神却透着深深的厌倦,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的灵魂被困住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总而言之,她看起来很不好对付,但非常有魅力。 一般来说,谘询师在最初会面的时候,就要对来访者进行各项评估。如果来访者求助的问题及人格障碍,是谘询师无力应对的,就应该果断放弃这种个案。 当时的姜也忽略了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因为她工作不久,太过顺利,没被社会毒打过,有种狂妄的自信;另一方面或多或少是被翟安的魅力所吸引。 女人对女人的那种欣赏,往往比女人对男人要来得深刻、纯粹得多,姜也欣然接待了翟安,她很乐意帮助她。 当天很热,翟安却穿了黑色的长衣长裤,姜也在招唿她坐下来之前就已经猜测,她可能是个割腕者,自残过。 事实证明,她不仅自残,还抽菸酗酒,依赖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如果能找到毒品她可能还会吸毒,已经有很长时间的自我毁灭歷史。 她未婚,单亲家庭,是职业公关。她和凌砚是同学,从大学就相爱,俩人是朋友眼中的金童玉女。而此次来访求助,是因为她和凌砚分手了,无法度过这段痛苦的时间,自毁情况加剧。 在说完分手的事情之后,翟安逐渐崩溃,情绪激动。 坦白来说,在初次会诊的过程里,姜也认为自己备受翟安信任。多数时候她都能从她的举动、眼神里看出她的专注。 很快,在愉快会诊了三次之后,姜也给出了治疗方案,就是帮助她建立自我的信念,从分手创伤里缓过来。 但是等到第四次会诊,翟安就不来了。 姜也满心挫败,因为这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是阻抗的表现,也就是她根本不信任她,以后也大概率不会再出现。 那时候的姜也刚参加工作不久,有很强的好胜心和钻研精神,对这一行也非常热爱,她自认为这几次会诊从程序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从结果来说也挑不出错,但怎么就令来访者产生了阻抗表现呢? 于是她立刻求助了心理督导。 当时的督导跟她说,「大概率是翟安给你设置的会面测验,你没有通过。这是来访者给你上的眼药。」 姜也十分困惑,开始仔细回溯自己的会诊笔记,研究了一个晚上,她才发现自己落入了翟安的圈套。 翟安在会诊过程中,一直描述失恋对她带来的巨大痛苦,又总是询问如何才能修復失恋创伤,但当姜也问起她和凌砚为什么分手,她又开始闪烁其词。 她小心绕过了那个分手的真正原因,挖好了坑就等着姜也跳下去,然后给这次会面下个失败定论。 那之后,姜也主动联繫了翟安,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谘询计划,没有再提如何走出分手创伤之类的话题,一直和她聊生活、聊感情。 不久之后,姜也终于弄明白,翟安的痛苦表面上是源自分手,而实际的根源却是她对男友有愧。而分手也是由这份愧疚导致的,甚至是由她主动提出的。 而她之所以愧疚,也事出有因。 ** 翌日。 早上八点半,姜也吃完早餐,玩了一个小时的动森之后,准备换一身运动装备出门晨跑。 她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叫风生水邸,很大,坐落在港城的近郊,空气好,人少安静,很适合居住。小区内的林荫跑道铺了塑胶,是标准的八百米,很适合跑步。 跑鞋、速干衣都准备就绪,但她常穿的那件白色运动bra,却没在衣帽间里找到。不知道丢去哪里了,烘干机里也找了,没有。 姜也站在空荡荡的客厅,因为着急,脑子有点眩晕,高声喊了一句,「妈!我那件白色的运动bra呢?给我找找呀!」 遇事不决先喊妈。 她跟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顿了顿,只好自己去客房巡视了一圈。捣鼓了半天,终于在衣柜里找到了。 换好衣服刚走出单元楼,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 「凌医生,」姜也迎面过去主动打招唿,「早啊,你这是刚回来啊?」 「刚下夜班儿,」凌砚面上有深沉倦色,眼睑下方投着两抹青色的阴影,「出门跑步?」 「对,保持运动。」她随口敷衍。 说来也是巧。 姜也半年前搬来风生水邸,住了一周之后,才发现同一楼层深居简出的邻居就是凌砚。当时她还惶惶不安,担心自己过度暴露,会有安全风险。 但半年过去了,这人倒是没有显示出什么攻击性,平常也见不着人,又一想,他本来就是医生……她放下了半颗心来。 「嗯,挺好。」凌砚客套。 姜也应了一声,踟蹰着说:「对了,你们医生看诊的时候,面对那些说话不算数、答应了又反悔的病人,都是用什么方法?我昨天想了半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头痛,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头痛就去挂个号。」凌砚说。 姜也失笑,舌尖抵在上颚一弹,说:「你要不还是直接告诉我,这样钓着我,我怕我直接上手到时候更冒犯……」 凌砚不置可否,依旧是有点恹恹的神情,他微微垂首,晨光落在身上,显得心事重重。 他倏而抬起眼来,目光深邃,问:「我们是可以给对方看这种部位的关系吗?」 在这住了半年,她跟他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昨天和今天的多。这人看着冷峻,实际也很不好相处。他们当然不是那种关系,正因为不是,不可能是,她才要弄清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没得到回答,凌砚作势告别。 姜也向前跑了几步,又下意识回头看他。 他很高,上身套着灰调的西装,有点男模那种空荡荡的范儿,脚上却穿着毫不搭调的洞洞鞋。整个人穿行在周天彻地的橘黄晨光之中,却显得冷硬无俦,他像是自成世界,那方圆寸地都染上了他身上的阴翳。 是一种不属于这里的落寞感。 姜也一下想起昨夜那个荒诞的梦,斟酌?s?着,喊了他一声:「凌医生。」 凌砚停住脚步回头,洞洞鞋在光洁的地板上磨出一声响,留给她一个线条流畅的侧颜。他今天依旧戴了一副眼镜,在晨光的照射下,边缘有碎银的光芒流动,看起来不仅凛然不可侵犯,还深不可测。 大概是她的表情难得有点郑重,他微微诧异:「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捉弄你。」她大发慈悲解释了一句。 凌砚说:「改天再说吧。」 姜也转身,迎着朝阳跑了出去。他对凌砚的了解,其实全部都来自翟安。 第4章 :拉扯 跑完步,姜也出了一身热汗,春日的阳光暖烘烘地烤在身上,让人忍不住犯懒。 她往回走,进电梯的时候,小区的物业带着一对年轻男女快步走了进来。她往里面让了让,含笑跟物业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唿。 按完电梯后,那年轻女人掠掠耳发,有些含蓄地说:「其实我们对房子挺满意的,但是吧,就是这个位置真的……」 她说着声音就断了,西装笔挺的物业小哥陪笑道:「姐,再看看,房子再看看咱们再说别的也不迟嘛。」 那年轻男人摇了摇头,像是十分不贊同的样子,接话道:「房子装修啥的都挺好的,但是呢,你们也不该隐瞒这种信息啊。」 物业小哥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只说:「哎呀,所以价格比较便宜的嘛,要是没有这个原因,这里的租金都是三倍起跳哦。不过哥,这都啥了嘛,这种事情很多人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年轻男人已经有点不满了,「这都不是钱的问题了,住在这种地方,怕是省下来的钱都要拿去看病。这个由不得人不信哦,我看网上有人租在这个小区,说半年内身体就变差了,天天晚上噩梦缠身。」 「对啊,你们不该为了赚钱,就隐瞒这么重要的信息啊!你不信,但是很多人信的。」年轻女人说。 物业小哥呵呵干笑,不敢接话了。 电梯内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两三秒钟,那年轻男人又好奇地问:「这套房子好多钱一平?」 物业小哥搔了搔头,迟疑道:「嗯,这个就不晓得了哈哥,房子暂时只能出租,没办法出售……」 「为啥哦?」 「因为业主没了,」物业小哥说,又自觉失言,赶紧找补道,「业主九十多岁了哈,在芝加哥去世了,喜丧的嘛,所以房子暂时没办法出售。」 年轻女人吞咽了一下,失笑:「原业主性格咋样?如果不暴躁可以租,好相处。」 年轻男人反驳:「八字再硬也不敢住这里啊,林正英住这儿,晚上睡觉都得摇铃儿。」 姜也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一男一女透过电梯上光可鑑人的金属面板,纷纷看向她,脸上写满「果然住在这里精神不太正常」的表情。 这还笑得出来啊?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三人走出去,那年轻女人走了两步,扭头看向姜也,问道:「小姐姐,你住这里怕不怕?」 姜也只朝她露出个坏坏的笑,什么也没说。那女人大概是会错了意,电梯门在她松了口气的表情下徐徐合上,缓缓上行。 这个小区是有名的墓景房,毗邻港城最大的公墓松隐山庄,房价经过多次的跳水,入住率很低。 现在想想,小区叫风生水邸,这名字听起来也有点阴寒的味道。 其实,风生水邸刚交房的时候,不远处的那片荒地还没有变成公墓,刚开始开发商还说那一块要修建全市最大的氧气公园,所有人都很看好。而政策朝令夕改,两年之后一切就变了。 当时好多的业主都去跟开发商闹过,几个带头的还被拘留过,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许多人都说墓景房冲撞活人,坟地带孤阳煞,久住容易被死人缠上,但其实姜也不大信。 无稽之谈罢了。 这个小区已经有些年头了,她爸爸魏长音买这套房子的时候,她还挺小,爸妈还没离婚。这套房是她家的第二套房,当时掏空积蓄准备买来增值,结果没想到后来竟然闹出这些事儿。 买房那时候,她家条件还不算好,买完房后,供两套房的房贷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她爸当时气馁极了。 但是她妈姜女士却豁达地笑笑,说,「不过是涨不了价,以后咱俩多挣点本金就行了,而且也不是没好处,一套房还能解决两个刚需。」 她爸问:「什么两个刚需?」 「第一个,房子以后用来养老挺好,近郊,空气好不说还方便。我俩以后要是谁先过世,往那松隐山庄一埋,活人去看也方便。第二个,等百年过后,你女儿从城里过去看我俩,还能在那房子里歇歇脚、过过夜,有啥不好的呢?」 但没想到一语成谶,姜女士现在就在松隐山庄住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她爸妈离婚的时候,没有像其他劳燕分飞的夫妻,为财产分割的事情急眼。两人是好聚好散的典范,这套房当时在她爸名下,离婚时就说好归姜女士所有,也一直是她在收租管理。半年前姜也从租户手里收回房子,自己搬了进来。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十八楼,姜也回过神走了出去。回到家,她玩了一个小时的动森,就开始收拾客卧。 房间东西有点多,几个巨大的纸箱堆在中间,还有个保险柜,全是姜女士的遗物。 收拾了半天,怎么也收拾不出来,她索性倒了杯水,站在巨大的窗前准备换换眼。 从这里望出去,春深似海,四山晴翠,空气里还有附近山上野草的味道。白云一团团地跌落在山坡上,有风吹来,似乎支撑不了那重量,还纷纷往下滚。 大片绿色的树丛中,点缀着起起伏伏的坟茔墓碑,大概是因为阳光热辣,看上去也并不肃杀。反倒有种泰然,无声呈现着,或许生与死都是这样只需直面的事。 姜也曾经站在姜女士的墓前朝自己家望过,如果天气好,能见度高,可以远远看见一个小小的窗户。但从这里望出去,就辨不清方位了。 她想起刚刚那个年轻女人的话,忽然笑了一声。 如果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她妈就在那里,怎么会害怕? 如果人死了没有灵魂,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姜也回过神,喝了口水,转头看了一眼一地的遗物,全是往事。这些东西是半年前搬过来的,断断续续收拾了半年,也没归置出来。 她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 从之前的家里搬过来的时候,她扔了自己的许多东西,从漫画杂志到衣服、手办、拳套、潜水服,甚至好几只很贵的,从前都捨不得用的网球拍。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更多了。 人生总是喜新厌旧的,那些旧的东西从前再喜欢,但一跟新的乐趣比起来,就显得不值一提。 但是,姜女士的遗物却总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东西其实也没价值,应该扔掉的,却还是下不了手,仿佛姜女士本人已经化身成了这堆遗物,扔一点就少一点了。 下午。 姜也跟魏长音通了个电话,谈话内容主要围绕着清明节祭祀开始,再辅以让她去做肠镜检查结束。 姜女士正是因为直肠癌去世的,而肠癌有一定的家族聚集性,有遗传概率,所以必须要去做。姜也连连答应,这才结束通话。 挂断电话之后她忽然想起来,凌砚好像就是肛肠外科医生?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她也不太记得了。这一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她的脑子有些混乱,许多事情都仿佛隔着一层雾,记不真切。 她翻出凌砚的微信,一边喝咖啡,一边打字发了消息过去。 * 送走一个来复查的病人,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凌砚点开微信,姜也的消息就这样突兀撞进了眼里。 【做吗?】 他看了眼,匪夷所思地关掉了手机,又打开微信再看了一遍,没看错,心里滕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回覆:【?】 两分钟后,她再次回復过来:【在吗?】 然后又跟了一条,【刚刚发错了】 凌砚握着手机,不疾不徐地回復了一条:【什么事】 姜也:【我想问问,现在预约无痛肠镜最快是什么时候?】 凌砚:【下周应该就可以】 姜也:【如果是关于胎记的事儿呢?】 凌砚:【不在】 第5章 :发疯有用 晚上九点。 凌砚停完车,就坐电梯往k11走,今天有演出,越临近,酒吧里的鼓点就一声比一声炸响。 他想起姜也临下班的时候发来的几条消息。 【今晚九点到k11来】 【不来我明天就去医院逮你】 门口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交头接耳,不远处的吸菸区烟雾缭绕。 在昏昧的灯光下,姜也倦怠地倚着栏杆站着,冷白的指间夹着一点猩红,神情寡冷,眼皮耷拉着看向他。 酒吧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唿声,接着就有吉他扫弦,?s?门口的地面晃过几束招摇的射光,同时,女歌手凄清的声线就并着钝感的鼓点,密密麻麻涌出来。 今天开嗓挺早。 凌砚不自觉地走过去,屈肘撑在栏杆上,无声无息地看向她。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姜也遽然凑到耳边,声音很轻,「凌医生,我要跟你道个歉,系我嘅错。」 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有种迷离的、涣散的无所谓。 凌砚眉骨下压,露出一个标准的询问眼神,有点意外。 姜也笑了笑,拉开距离,只说:「我本科学的是精神病学,有一个章节是讲人格障碍,当时我出于好玩就自我对照了一番。最后的自我评估非常符合那个人格障碍的诊断……」 凌砚不置可否:「医生也很容易得疑病症,很正常。这跟刚刚道歉的关系是?」 「后来我做了这一行,接触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姜也顿了顿,猩红的火星在她唇边停了一瞬,她缓缓吐了一口烟,眼神遥远,「就更加确信,我就是人格障碍的高危人群。」 「所以呢?」凌砚忍不住问。 「所以我的行为夸张一点,实在正常,想必你能理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话音一落,一束煌煌焰光打在她如美瓷一般的脸庞上,纤浓的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她的笑容收敛,方才恬淡的表情霎时裹上了层阴翳。 丝丝缕缕的缠绵情歌钻进耳蜗,直抵心室,暮春还带着一丝冷气,凌砚用下巴朝里一点,问:「不进去吗?」 「要的,」姜也淡淡点头,「这首歌结束后,会换歌手,有个一分钟调试乐器的时间。」 凌砚看向她,等着下文。 「然后我们就从舞台下穿过,去卫生间,不会挡别人的视线。」 「去卫生间?」凌砚明知故问。 「对,」姜也侧颈,掐了烟,看向他,「去履行你的约定。」 她表情坦荡,连说这种坏话,做这种坏事,也没有一点心虚。她侧过脸去,眉眼之间有种迅勐昂扬的冷感,没有一点讨好感的、我行我素的冷感。 凌砚凝在原地,酒吧里飘出来的那首歌已经接近尾声,霎时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次第传出来。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阴影中。 姜也全神贯注地听着里头歌手的换场串词,对他的反应并不大,等里头的声音全部落地,她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站定看向凌砚。 「在这里看,还是去医院看?」她慢腾腾地笑出来。 是挑衅,是威胁。 话一说完,她就在他的注视下走过去,执起他的手腕,拖着往里走。 酒吧内的光线亮也黯,一束束纷亮的追光跟在他们身后乱晃,他袖子上的白蝶贝扣磨在姜也掌心,撩拨出一种不动声色的痒意。 身后的男人全然沉默,任她牵着走。 这间酒吧的洗手间也布置的典雅,熏了好闻清淡的香,还有专门的化妆室。化妆室里头除了贴心的彩妆基础款,还有巨大的带灯落地镜。 姜也拽着人推开化妆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你脱还是我帮你?」姜也并不看人,而是用手拂动着化妆檯上那一排排圆鼓鼓的美妆蛋。 凌砚环顾四周,似乎在确认有没有摄像头,半晌向她确认道:「只是看胯骨往下的那部分?」 「胎记。」姜也望向他。 凌砚没再言语,依旧维持着淡漠的神情,手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松开衬衫下摆,明明是有点那什么的行为,但让他做起来却有种别样的美感。 他的手指骨匀称,修利如竹,是象牙肤色,令她多看了两眼。 他的动作缓慢,幅度不大,所以姜也能看清的部位不多,那日晷色衬衫微微掀开一角,露出了一小片肌群柔韧的劲腰,视角纵然刁钻,但也得承认,实在养眼。 空气中瀰漫着奇异的香味,姜也鼻翼翕动,两扇纤浓的睫毛骤然一扬,她看见他把裤子缓缓下拉,紧实柔韧的下腹缓缓暴露在空气里。 纵深的胯骨往下,是标准的v形人鱼线,性感极了。 空气似乎燥热起来,姜也伸手在美妆蛋上划拉了一记。接着一晃眼,她瞥见他三角区半含半露地藏着一粒拇指大小的胎记。 裤子往下拉一毫米,她的瞳孔就跟着放大。 倏而终于看清,那胎记的形状像一簇刚腾烧起来的火苗,是浅一个色号的森巴红,烙在白皙紧緻的三角区,此刻正温驯地呈现着。 姜也蓦然僵住,脑子里突兀地闪现出一个画面,是那簇火苗随着男人的动作跳跃燃烧,皮肤每牵动一下,都仿佛往火苗里加了助燃物,火势渐渐烧旺,神气活现的,凝神似乎能听见它燃烧皮脂那滋滋作响的声音。 完全不像此刻那样温驯。 姜也惊愕,勐然抬眼,正好对上凌砚温暾的视线,他一边看她,一边不疾不徐地整理好衬衫,扣好皮带…… 一切都和梦中的画面重合了,脑中仿佛有齿轮机关相合的声响,脑子轰然一声响。 原来真的是他。 原来真的是他。 ** 姜也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子烘热,一片混沌。回到家她就开始记录诊疗笔记,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写了下来。 写着写着又想到翟安,想到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和凌砚的那些纠缠…… 对了,之前将翟安和凌砚的事情说到哪里了? 哦,说到翟安对凌砚有愧,这份愧疚甚至导致了他们分手,究竟是什么愧疚呢? 一切还要从翟安抗阻开始说起。 当初,翟安缺席第四次会诊之后,姜也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对照翟安的谘询歷史,这才发现,她辗转看过五个心理医生,有四段的诊疗时间都非常短,而有一段却特别长。 最长的那个谘询师在圈内曾很有资歷,男性,跟她发生过不小的纠纷,她报过警,因为那个谘询师在得到她的信任之后,性侵了她。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她的病情迅速恶化,对一切都非常戒备、怀疑,高敏、厌食、脱髮、自残,为了自我毁灭她什么都干。依赖一切可以成瘾的东西。 为了自救她也曾继续见新的谘询师,但没过多久又被她快速否决,她对谘询师的考验程序很多,一有不对就立刻放弃,退回原点。 再之后,她得不到治疗,自毁倾向加剧,开始将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关系里——频繁出轨。 频繁出轨带来更多羞愧和自我仇恨,她跟凌砚的关系几乎破裂,无数次要分手,但凌砚不愿意放弃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男友越不愿意放弃,就越让翟安愧疚、崩溃,压力也越来越大,自我憎恨的情绪也就越高涨。为了不活在清醒之中,她把自己关起来,甚至铐起来,每天酩酊大醉。 无止境的情感消耗让两个人都非常疲惫,而那一次分手,是她决心不再拖累他,两个人已经有半个月没再见面。 实际上她愿不愿意分手? 不愿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凌砚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愿意放弃她、还在支持她的人。和这样的人断绝往来,她又像是陷入了被遗弃的深渊,情况只坏不好。 就是这么棘手。 姜也了解这些之后,终于明白翟安为什么会找初出茅庐的自己,因为她对她来说至少是安全的。而这也是她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的原因。 随后姜也快速调整了自己的谘询计划,因为一切癥结都在翟安能否与凌砚真心沟通,走出愧疚感心牢、打破自我仇恨的恶循环才是破解之道。 姜也那时候就明白,面对这样狡猾的来访者,她必须要足够敏锐,也要足够大胆。 这就是她们两个最初的交锋,虽然姜也最终掌握住了局面,但这也只是个开始,往后也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情况和磨难,在等着她。 说到凌砚。 为了配合翟安的治疗,他也和姜也进行过几次电话访谈,印象中这人不爱说话,谈话期间需要人不停地对他进行开放式提问。 他情绪稳定,或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他对翟安的病情展现出了一般男人很难有的支持与包容。除了每年给付她昂贵的谘询费,他还在她无法工作的期间提供生活支持。 甚至在家人极力反对的情况下,他依然顶住压力站在她身边。 也正是因为如此,翟安即便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也有强烈的自救意识。 因为以上种种,那时候姜也对翟安病情的态度还比较乐观,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大概她会一直乐观下去吧。 第6章 :她怎么会死呢 清明节当天。 姜也回了一趟之前的家,在港城二环边上,是一套叠墅,门前有个葳蕤盛放的小花园。 姜女士生前爱花,将花园打理得很好。现在人走了,花依然开得跟她的人一样热情洋溢。 姜也推开一圈低矮的白色栅栏往里走,满噹噹的花几乎要开得溢出来,将白色石子漫成的甬路掩住。 白绣球像一蓬蓬雪色的白玉团?s?,是暮春最喜欢的颜色,她拿着剪刀咔嚓剪了三朵。然后是向日葵,大朵大朵的,像一张咧开嘴的笑脸。不远处还有一株高高的桃树,红绯的花瓣已经开始凋落,地上满是花骸。姜也随手摺了两支,并着热情似火的红色山茶,一併装进了帆布袋里。 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在晨风里无声招摇。这些都不是姜女士留下来的遗产,只是她带不走的东西,遗憾地留在世间。 回家的地铁上,姜也接到了舅舅姜广林的电话,他说他今天也要去扫墓。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挂断了,姜也一心惦记着出门前蒸锅里的扣肉,应该软烂了,姜女士最喜欢吃扣肉。 下午五点。 姜也带着一碗梅菜扣肉,和扫墓用的纸钱香烛、鲜花,往松隐山庄走。 今天风大,云脚低垂,贴行在地面,行人穿行在时聚时散的雾里,面目模煳。 姜广林已经提前到了,正半蹲在墓前点燃纸钱,几样寻常糕果一字排开。 他是姜女士的双胞胎弟弟,五十岁出头,肤色有点黑,人也高大,国字脸,现在略微发福,年轻时浓眉大眼,很受姑娘欢迎。 「舅舅。」 姜也打了声招唿,就把鲜花和扣肉摆出来,蹲下来一起烧纸钱。舅侄二人都沉默着,火舌不停吞吐,风把纸钱的余烬卷得到处都是。 许久,姜广林回头看了姜也一眼,苦口婆心地劝说:「小也,你妈妈去了,你也该张罗张罗终身大事了。你迟迟不结婚,不生孩子,岂不是要让你妈绝后了?」 「你妈这辈子就没个儿子,这是个大遗憾,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妈想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香火是头等大事,不要让你妈在九泉之下都不安宁,天天为你操心。」 姜也垂眼,盯着那飞旋而起蝴蝶似的片片余烬,心里浮动着许多说不清的坏情绪,只想单脚跳一跳,把听进去的一耳朵无聊垃圾话倒出脑子。 「我离异了。」姜也起身,烈烈火光倒影在脸上,却泛出一些冷意。 「什么?」 姜广林瞳孔放大,脸上的皱纹都抖动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再说一遍!」 姜也收回视线:「我离异了,准备好好读书学习,奋发图强。舅舅你也是,早点离婚,拥抱新的生活多学习一下,免得总是对新事物精神脆弱。」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姜广林气得吹鬍子瞪眼睛,「你这话说出去,哪个男的要是想娶你,都被你立马吓跑了。」 「嗯,」姜也垂睫,一边在帆布包里摸索着,一边敷衍地回应,「最好直接吓死,免得我亲自动手取他狗命。」 姜广林指着姐姐的墓碑,厉声恫吓:「你当着你妈的面,都能信口说这些混帐话?」 他真的不理解,一个女孩子怎么养成了这种不安分的性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这要是嫁去别人家,那他姜家岂不是还得被连累着挨她婆家的奚落? 「你要是不想听,那就别在我妈面前逼我。」姜也回敬。 「我那是逼你?你妈去了,现在没人管你,我为你操心还是错了是吧?姜也我告诉你,你只要姓姜,这辈子都是姜家的人,由不得你给我犯浑丢人。」 姜也摸出烟,夹在指尖,也不接他的话,只说:「舅舅,你要是今天离婚,能接受姥明天给你安排个新的吗?真羡慕你可以,但我是不行哈。」 姜广林气得一个趔趄,抖着手,半天痛心疾首地对着墓碑,拖长调子高声说:「你把你刚才的话,再给你妈说一遍,看着你妈说一遍……」 姜也对他那套做派也不感到新鲜,只倾身,就着漂浮的火星点燃了菸丝,心里泛起一阵阵尖锐的厌烦。 人际交往其实就那么回事儿,要是捨得下脸,就会明白髮疯挺好,因为发疯能吓跑百分之九十的傻逼。她当然有能力好好社交,对经营关系也稍微有点心得,但是她懒得,无所谓。 姜广林瞪她:「你来扫墓还抽起烟了是不是?你这家教跟谁学的,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妈的?」 「你让我抽的。」 姜也退到一边,修利的手指在菸蒂上熟练掸了掸,菸灰簌簌下落。 「我什么时候让你抽了?」姜广林怒不可遏。 「你刚刚说不能断了香火。」 话毕,她就瞥见姜广林那张嘴夸张地蠕动、张大,然后喷射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毒液。可风声像一个漏斗,将那些话全部过滤走了,这次一点一滴也没有流进她耳朵。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无非是重复地要求她听话懂事,指责她的不学无术、缺乏教养,再挟姜女士命令她立刻找个男人结婚生儿子…… 但不是所有母女关系,都能嵌入他那套偏狭的世界观模型中,她才不在乎他怎么想。 一个人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说穿了只是一种生活方式。别人的生活方式难道是为了讨他的欢心? 他以为他是谁? 他仍在喋喋不休,嘴里频繁吐出那些只会污染环境的毒液,「找不到对象就多从自己身上找一下原因,不要老怪别人。你牛高马大的,还跑去学什么攀岩拳击,哪有男人会喜欢孔武有力的女孩儿呢?天天灰头土脸的,又不打扮,舅舅当你是自己人才跟你说这些,都是为你好……」 姜也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也曾因为长得高大,被男同学取绰号。那时候她确实想变成南方女孩那种娇小玲珑模样,但成年后就释然了,她这身量、这长相,配这个屌世界,都算它高攀了。 一个人长什么样都要考虑男人喜不喜欢,是不是太把他们当回事了? 姜广林见甥女儿不再搭话,也自觉没趣,索性收起了自己那满腔的怒其不争,祭拜完姐姐就速速离开了。 姜也在墓前盘桓了很久,想起不久之前她给姜女士註销户口,那时候她才明白,原来抹除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是这么迅速的事情,销户就是最后一步。 姜女士为她上户口,她为姜女士销户口,挺有始有终,可这个终也来得太快了点儿。不过五十出头,正当壮年,姜广林还生活虎逼着她生儿子呢,姜女士就走了。 那天去办理销户的时候,民警并没有撕掉姜女士的户籍页,只在上面盖了个死亡註销的章,算是留念。 可焉知那个死亡印戳仿佛一只深陷的眼,把活人的魂魄牢牢钉在了那一页纸上,久久不散,又缓慢流逝。姜也每次注视那个印章,都觉得它在空洞地俯视着她,隔绝着她,她穿不过那个印章,也就看不到姜女士了。 她嘆了口气,心里默默地想,妈如果你真的有灵,那就保佑保佑我,别做那些奇怪的梦了。 风一过,将满地的余烬高高扬起,像某种回应,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天色渐暗,淅淅沥沥的雨点终于打了下来,来祭奠亡魂的人也都匿迹了。 姜也提起帆布袋往家里走,走到松隐山庄门口的时候,碰见了个熟人,凌砚。 他撑着一把很大的黑伞,杵在那里,孤独徘徊,避也避不开。 姜也朝他点头示意,并不多说,有点累,她想快点回家。 走了没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凌砚的声音,音色琅琅,「你没带伞吗?」 姜也不禁回头看他,他脸上凝结着一些看不透的沉郁,看过来的眼神也冷肃,整个人浸透在一种无言的萧索中。虽然那情绪只有一瞬,但她捕捉到了。 「没带。」 她说完就回头继续往前走。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姜也诧异站定,就见头顶一暗,那柄黑伞已经当头遮住了雨幕,雨滴打在头上、脸上的钝麻感消失了,她这才觉察这雨好像下得是挺大了。 凌砚无声走在身侧,两人中间隔着点儿安全距离,还好那把伞足够大,将一切的风雨都挡在了伞外,不至于将两人淋湿。 「你怎么在这里?」姜也好奇地问,问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愣了一下,自问自答地说,「哦,清明,来看翟安。」 爱的人若是不在了,清明就是人生之中避不过去的一天。 凌砚沉默不言,似在出神。 相似的处境,相悖的立场,却令姜也油然产生了一些同病相怜的疲惫感。就像两匹拉重车的马,在雨幕之中隔路对望,因为有共同的苦,就暂且愿意同行一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夜色无处不在,雨点跌落在伞顶,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又落下去在地面汇成渠,两人沉默了一路。 凌砚垂眼看人,黑髮玉肌,像林间山鬼,也很虚幻。 「好奇怪,」姜也突然扬睫看他,「你怎么像是一点也不恨我?翟安的死跟我关系挺大。」 真直接。 「你是故意的吗?」凌砚反问。 「不是。」 「那不就是了,」凌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前两天有个急性肠梗阻的病人,手术刚到一半就走了,因为他有其他并发?s?症,肺部严重感染。」 好神奇,他竟然在安慰她? 「也是。」 姜也收回视线,兀自琢磨了一瞬,然后点点头,说:「如果重来,你会怎么选?」 「什么?」凌砚也不看她,问完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反问道,「你呢?是坚持谘询师的职业伦理,还是捨身冒险救患者的命?」 「我先问的,」姜也抬起眼来,目光湛然,带着一点逼人的寒气,「你会怎么做?是答应她出轨,和我做爱,还是坚决不背叛爱情,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凌砚迎上她的目光,不假思索道:「无论要我做什么,哪怕只能帮她一点点,我都会全力以赴。」 姜也收回目光,带着点讥诮地笑,「真是一以贯之的伟大,所以你愿意背叛她,和我发生关系。」 「重来你会怎么选?」凌砚执着追问。 姜也垂眼,仿佛重新滚上了那块钉板,冷着脸说:「我早就选过了,还有什么重来。」 到这个年纪,她完全能理解人这辈子难免要搞砸一些事情,正因如此,她也不想再后悔纠结,没意义。 但同时,她也越来越难接受明明自己想救人,但最终却阴差阳错让人送了命,这不是简单的搞砸,这是一条命,连带她自己的生活也因为翟安的死,变成了一片废墟。 所以她无限期停业,成了无业游民。 在最开始,她哪里会想到翟安会死呢。要是有这个如果,她早就撒腿就跑,根本不和他们沾边儿。 第7章 :姜女士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怀着某种凝重与隐忍,往风生水邸走去。 说起来也是巧,姜也的家人去了,凌砚的爱人也去了,两个人都恰好住进了公墓旁的小区里。这是不是说,人的境遇就像某种诡谲的磁场,会将相似境况下的人都吸附在一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仿佛一觉醒来,姜也就发现每家每户都有人去世,到处都是花圈,都放着哀乐,都有背过身去悄悄抹泪的家属。有一天她下楼,听见物业处有人投诉,说是有业主买下这里的房子,竟然将整套房子装修成灵堂,用来供奉牌位。 这样离奇的事情,最近半年见了不少。 「许多事情,都没办法预料,我也能理解,」凌砚的声音响在夜色里,低沉又寂寥,「人很渺小,就不必唿唤那些超越性的东西,来自我惩罚。」 姜也看向他,没有反驳,也说不出是疲惫还是欣慰,只觉得某些沉重的东西仿佛卸去了力道,她短暂地感到一点轻松。 「不管怎么说,」她脸上挂着不亲不疏的笑,「多谢你凌医生。」 两人再度沉默,回到单元楼就礼貌道别,各自归家。 打开家门后,姜也换完鞋就在原地站了片刻,有点茫然。今天天气非常糟糕,又在上坟的时候跟活人吵架,还想起了人生最失败糟糕的往事,回到家里屋子一片漆黑,没有灯,也没有声音。 孤独就像这夜色,无处不在,无声无息,突然间显露出一鳞半爪。她猝不及防。 不得不说,今天真的非常糟糕,跟这湿哒哒的天气和粘贴在脑门上湿哒哒的头髮一样,糟糕。 她趿拉着拖鞋往里走,开了灯,真的好静。 姜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水之后,打开switch开始玩动森。 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抬头,时间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她拿出红本开始写诊疗笔记,从早上的祭祀写到翟安再到凌砚,一字不落。记录是一件好事,有时候回看笔记会发现很多妙趣横生的细节。 写着写着她感觉脑袋有点昏沉,测了一下体温,低烧。她赶紧喝了两大杯水,洗了个澡,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她常年运动身体还算不错,鲜少头痛脑热,但一旦生了病,就有点熬人。被子上有种晒干的花草味儿,她往里埋了埋,却感觉肚子有点饿。 晚上没吃,这会儿尤其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烂面片汤。 做法也简单,先是锅热下油炒熟西葫芦,然后捞起来烧水下面、下西红柿和鸡蛋,等咕嘟咕嘟煮熟了,再把西葫芦倒进去,淋上香油,加点儿葱花。 不用盛碗装盘,直接端着锅子吃,到最后还能用调羹刮出一层粘在锅底的锅巴,焦香耐嚼,最有滋味。 以前稍微有个头痛脑热,姜女士都会给她煮烂面片汤,说是好消化、营养好,有时候里头放菠菜,有时候放丝瓜,有时候放牛肉丸……总之内容物很丰富,煳状、胶质一大锅。 那时候她还总嫌姜女士怎么老煮这个汤,吃太多次,都腻了。后来大点儿就明白了,姜女士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总是把她觉得好的,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直到她厌烦为止。 这是她爱孩子的方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生前母女俩相处的时候没少斗嘴、吵架、互相挖苦,俩人是一脉相承的倔驴,谁都不愿意低头,可一到这种脆弱时候,又只想要那一碗再也不会有的面片汤。 可再也不会有了。 迷迷煳煳之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魏长音发来了消息。 【小也,你舅舅把今天的事情跟爸爸说了,你怎么又跟他吵架了?】 【在你妈面前,别说那些不着五六的话,你舅说那些也是为你好,你要是不乐意听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何必非要争个输赢呢?】 【爸爸最近工作很忙,抽不出时间去看你,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 姜也关掉屏幕,没心情回復。 魏长音和姜秋岚很早就离婚了,离得干脆,离完了也能正常往来。姜也觉得,这主要得归功于姜女士,因为她是个乐观豁达的人,就是那种房子着火她都会去拍拍照,还要坚持睡午觉的人。 姜女士一米六七,眼珠像漆黑弹珠,湛然若神。年轻时是十里八乡的美人,追她的男孩多,但最终,魏长音凭藉着讨好姜广林,曲线救国,嘴甜勤快,加之又长得好看,终于抱得美人归。 年轻时候,姜女士做过港城师范大学后勤的会计,喜欢跳舞,喜欢听音乐,喜欢浪漫,可以花一个月工资买个收录机。 那个年代还有严打,盛行流氓罪,但她也敢穿紧身喇叭裤和小皮鞋,烫了鬈髮,在地下舞厅跟俊俏男孩搂着肩膀跳舞。 姜女士的时髦是一以贯之的,她还喜欢动漫,是《圣斗士星矢》和《》的忠实观众。 中年姜女士变得很生勐,也很风趣,即使五十多岁也有一种妇人式的性感。小腹绵软失弹,两臂和小腿却有线条凌硬的肌肉,在一堆秃头老头里跳国标,身姿有力,是最受欢迎的舞伴。 不乏有人夸她性感,她从不谦虚,反而会热情洋溢地笑,她的笑坦荡不怯场,对自己的美有种当仁不让的自信。也是那种自信,让她魅力翻倍,这就是美人余威。 姜女士总是很大胆,敢做很多人不敢做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样,姜也才能在魏长音的极力反对下,依然按照心意,本科读了精神病学,做了没什么前途又不稳定的心理谘询师。 一切都有姜女士支持。 姜也想起刚工作的第一年,是做一个团队谘询,去香港採风。 那天晚上吃完饭,夜里又加班到凌晨一点,凌晨三点还被一个来访者投诉,而她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休息过了。 半夜她在外面透气,想消费一点昂贵的东西犒劳一下自己,于是在中环随便乱逛,终于走进一家奢侈品包店。 她一眼就看中了一只包,很经典的復古款,柜姐戴着手套取出那只包,姜也试了试,真的好看,可一问价格,她那从天而降的激情就瞬间熄灭。 在柜姐淡然的眼神下,她走出那家店,一路上都觉得心情糟糕透顶。她也不是买不起,但要是硬着头皮刷了卡,日子立马就会陷入难堪。 随后,她就给姜女士打了电话,边走边说,四周都是深而密的夜色,她的抽泣和哽咽都被尽数吞没,一瞬间有种难言的漂泊感,并着方才在店里的为难和滑稽统统化作委屈,流出了眼眶。 那时候初初见识到社会的真面目,有种尘埃落定的感伤,她知道自己买不起那只包,且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过来买,人生尽头撩眼可见,不会有更多的可能了。 然而在她自怨自艾地说完这些,姜女士当机立断汇了款,勒令她立刻转回去买下那只包,她跟她说,养她一个不成问题,买只包更不成问题。 她喜极而泣,那时候她由衷感谢姜女士的澎湃无休与豁达浪漫。直到现在,姜也终于能准确描述出那一瞬间的感觉,有种人生终于还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庆幸与得意。 可那恶狠狠的得意,并非出于生活的好意,而是来自姜女士的爱与庇护,以后也再难有。 以后也再难有。 姜女士在生前很努力,给她留下了12处物业做被动收入,现在还?s?有一家卖寿衣棺材的淘宝店,是跟明珠姑姑合资的。现在由明珠姑姑和舅舅打理,年流水稳定,她只需参与年底分红。 总之,就算她一辈子不工作也可以活得很滋润。 …… 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夜里又做了那个带颜色的,难以启齿的梦。 第8章 :黄色的梦 梦境依然很荒诞,梦中的场景是在高铁上。 列车行进了二十分钟,姜也身旁坐着一个高大男人,不多时,前排冒出一个小孩,叽叽喳喳地问男人讨要番茄酱。 男人将番茄酱递过去,小孩又叽叽喳喳要求他打开番茄酱的包装。男人有求必应,果然撕开番茄酱的锯齿豁口,而再递过去的时候,包装袋里的番茄酱却不小心挤出一坨,滴在了姜也的大腿上。 姜也扭过脸,看向他,欲言又止。 男人动作稍顿,也和她对视,空气静默一秒之后,他把手里的装薯条纸盒递了过来。 姜也没说话,从里面抽出一根薯条,把腿上那一坨番茄酱刮干净,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塞到了他嘴里。 车厢里的光线忽然在男人错愕的神情里暗了下来,四周的所有场景都在退却,除他俩以外的人物都模煳成了粘稠的夜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姜也感到一阵燥热。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竟探入了他的口中,正缓缓搅弄着他湿热的唇与舌,那人也很配合,微张着薄唇,用舌尖最柔韧的部位抵着她的指腹,厮磨卷缠,有一下没一下。 潮欲来时风满楼。 空气中瀰漫着奇异的香味,薄雾在四周吞吐,姜也鼻翼翕动,两扇纤浓的睫毛骤然一扬,与场景倏然变幻。 待再一看清,她正跨坐在男人的腿上,一手扯他的衬衫,一手解他的裤子。而他身下是一张舒适柔软的水床。 她来不及仔细看他,只一晃眼,瞥见他纵深的胯骨往下,三角区赫然有一粒拇指大小的胎记。 她僵住了,目光上移,这次终于看见了男人的脸。 是凌砚。 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时间滴滴答答的流逝,四周的空间在扭曲,像黄油一样融化坍缩,失去形状。 …… 姜也勐然醒来,烧还没退,她在家里翻出来个物理退烧贴,一看过期了,但还是贴在额头上,冰凉冰凉的,很提神。 窗外无星无月,城市浑浊一片。 她移动去工作檯,翻开笔记,从头到尾一页一页地浏览。笔记记录了很多事情,关于翟安的部分尤其多。 在初期的会诊过程中,翟安的主诉记录通常多达几页,而她自己的个案分析就只写了寥寥几笔。时间越往后,主诉记录就越短,个案分析就变得越长。 在开始那段谘询时间里,两人有过很多博弈较量。 譬如,翟安会有意无意地打破谘询设置,比如故意迟到、要求延长谘询时间,在一谈到自身的情况时,就避重就轻,还把话题往姜也身上引。 她试图通过这一系列的举动,来掌控谘询关系。大概这也是她考验中的一环,姜也当然没有让她得逞。 摸着良心说,姜也对待这个个案也算是费尽心血了,那钱是一分没有白挣,都是辛苦费。 从前期到谘询后期,她也是完全没预料到翟安会自杀,因为情况其实一直在变好,可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翟安的死不能笼统地粗暴归因,一切还是要从头说起。 在治疗的前13周,姜也就明确下来,谈话治疗对翟安收效甚微。 翟安对自己有深刻的洞察,非常了解自己,却依然会落入已知的世界,甚至会强化出一套外人不可辩驳的自毁逻辑。 这就是一种智性陷阱,虽然道理她都知道,但那些道理没有形成经验,帮不了她。 这就像我们知道被侵害不是自己的问题,别人也告诉我们被侵害不是我们的问题,但我们仍然会在感情层面受到巨大伤害,自我消耗一样。 一个不够了解她的心理谘询师,永远无法用一般的经验驳倒她,更遑论取得她的信任了。在这个行业,什么样的病人就有可能成为什么样的专家,久病成良医不是说说而已。 比如雷德菲尔德·杰米森就是躁郁症患者,也是着名的躁郁症专家。谁能在他的领域打败他呢? 他的经验比谁都丰富。 翟安也一样,她不会自省,不喜欢联想,对那些传统的治疗方式完全脱敏。也不是说没有效果,而是她太熟悉流程,谘询师问出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流程模板里。 姜也没办法了,只能一边翻典阅籍,一边向心理督导寻求帮助,两相结合再调整谘询计划,找全新的治疗方法来应对。 在治疗的第17周,为了抑制翟安的习惯性出轨行为,进而帮助她稳定和凌砚的关系,姜也不断对她进行开放式提问,问她会对什么人产生幻想,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关系,问她想从关系中得到什么。 翟安很防备,又心不在焉地开始敷衍,说自己什么也没想,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要对方长得帅就行云云。 这样的情况僵持了三周,终于有一天,她说了一点实话。 她说她想要掌握身体的主动权,主导关系,而不是被动地被男人侵害,也想要在事后得到温暖和抚慰。 幻想中是一个又湿又冷的暴雨天,她在森林里迷路了,走了好久终于看见一幢亮着灯的木屋,她赶紧跑进去,发现房间里有暖气,有浴缸,有大床,有可以让她变干净的泡泡浴,还有一碗暖胃的热汤。 屋子非常安全,任何人也无法找到她,伤害到她。 于是,姜也就看了天气预报,把下一次的谘询时间定在了一个暴雨天。 那天,翟安如约到了办公室,因为下暴雨她显得很沮丧,话也不想说。 姜也就给她点了一碗热腾腾的胡辣汤外卖,还拿出干毛巾替她擦浸湿的头髮和手,给她准备了一双毛毛拖鞋,把屋子里的灯光调成温暖的橘黄色。 姜也让她想像着回到了那幢木屋,非常安全,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找来。甚至用毯子把她裹成一个粽子,然后端来胡辣汤,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干净。 又建议她把诊疗椅当成那张床,舒舒服服睡一觉。 翟安一反常态地配合,在那张狭窄的诊疗沙发上静静蜷躺了二十分钟,然后她仿佛突然间软化了,眼神里流露出诸般动容,敞开心扉说了许多心里话,伤心欲绝。 到谈话的最后,她竟然提出了要求,说:「姜老师,你可以答应我,永远不欺骗我,不背叛我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姜也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说:「我答应你。」 「你会永远对我说实话吗?不会轻易放弃我吧?」她又充满希冀地问。 姜也预感到,她终于接纳了自己,心里感到莫大的欣慰,以往的挫败感顿时消弭。她更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在你好起来之前,我绝不会放弃你。」 从那一刻起,两个人变成了真正的谘询关系,信任开始了。 那之后,翟安明显变得积极起来,这个积极不仅表现在每次会诊上,也表现在她对待和凌砚关系的态度上。至少,她开始愿意修復关系,不再迴避两人之间的感情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逐渐减少了出轨的频率,每周酩酊大醉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不会在每次出现时,手腕都裹着层层叠叠的浸了血的纱布。 甚至愿意半个月去游一次泳,和朋友聚会社交。 两个人建立了新的同盟关系,令翟安稍微变得稳定了一点,她开始尝试着信任自己,伸出触角,触摸世界,建立联繫。 为了强化这种正面移情,姜也还送给翟安一本红帐,专门用来记录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把那些令她感到平和、雀跃的事物全部记录下来,每周回溯,以此对抗她的自毁行为。 往后半年时间里,姜也的谘询计划稳步进行,一切都比预料之中的情况要好。 直到,故事里出现了另一个变量。 …… 姜也合上诊疗记录本,灌了一大杯水后,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对付了一顿。 她一边咀嚼,一边想,从亲眼见过凌砚那个胎记之后,春梦里的男人就有了脸,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焦躁,她忍不住想抽支烟,但一想还在发烧,算了。 怎么说呢,这样的情况在案例督导中也讨论过,因为来访者和谘询师是一个互动的过程,谘询师也很容易被情绪污染,吸收到对方身上不健康人格品质也无可厚非,但此刻,她还是下意识感到恐惧和迴避。 她觉得自己需要帮助,接受治疗,或者修通冥想? 更重要的是,得尽量和凌砚保持距离。 第9章 :生病 翌日。 姜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头很重,睡到不知晨昏,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被一阵门铃声吵醒。 实在是不想起床,也很没力气,她用被?s?子蒙住头,希望门外人识趣点赶紧走开。 然而那人仿佛刻意要跟她作对,十分有节律地、从轻到重,没让那门铃声落地。就这样足足按了三分钟,甚至更久。 太吵了。 姜也攒着一肚子火,「噌」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光着脚,摇摇晃晃地去开了门。 门外人站着个熟人。 又是凌砚。 他站得挺拔笔直,依旧用他那悦耳迷人的声线,和她打了个招唿,然后垂眼看向手里托着的快递,淡淡地说,「快递员把你的快递送来我家了。」 姜也的视线落在那个快递上,盯了一秒钟,抬眼看他,声音近乎嘶哑,「不是我买的。」 她最近半年把各平台上的收货人,都改成了「姜国宝」,而这个收货人却明晃晃写着「姜也」,并且,她最近没有买过东西,也没人买东西给她,这种来路不明的快递她不想收。 说着她就退了一步,准备闭门谢客。 「上面是你的名字和地址,」凌砚拧了拧眉,看向她,半晌微微诧异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她双颊染着红云,整个人歪拄在门上,仿佛站立不稳。最醒目的是,原本那满背乌浓柔顺的长髮,这会儿却像一朵烟花般炸开了,巴掌脸陷在里头,看起来又像一朵不耐烦的向日葵,十足滑稽。 「发烧了?」凌砚毕竟是个医生。 姜也无意多说,只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个快递,「凌医生,麻烦你帮我扔一下,我现在不方便,改天再招待。」 说罢也不管他,退后一步,径直合上了门。 她往回走了没几步,身后那摧人的门铃声又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带着某种隐忍,滑去开了门。 她甚至没法儿张嘴说话,生怕一出口,门外那人就招架不了,只尽力克制着,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听见自己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对了。」凌砚欲言又止。 姜也用舌尖顶着上颚,压抑着火气,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因为说话急了点,声音又嘶哑,她后面几个字都发不出声音了,好像唐老鸭,她自己也绷不住笑了一下,泄气了。 凌砚把手里的快递掂了掂,不咸不淡地说:「这快递单上写着功能性饮料,扔了怪可惜。你发烧的话,刚好可以补充一下电解质。没坏处。」 姜也耷拉着眼皮,还没说要或者不要,臂弯里忽然一重,那快递已经被他移交了过来。 怪沉的。 她也懒得再推拉,只敷衍道:「好的,还有其他事儿吗?」 凌砚欲言又止,眼见那朵向日葵脸上虚假的和善逐步瓦解,要朝他吐籽,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用冰袋冷敷,或者用温水、酒精擦拭,退烧药吃布洛芬,都可以快速退烧。但最好补充点能量,快点去医院。」 「我知道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姜也点点头,心觉这人倒是挺有医德,但她没耐心陪他寒暄,只微微后退,胳膊已经横在门把手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赶客的架势做足了。 二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秒,又双双移开视线。 姜也往双手托着的快递上瞟了一眼,说:「凌医生,这挺重的,我胳膊酸了。」 有事说事没事儿赶紧走,她一分钟都周旋不下去了,脑袋要炸了。 凌砚颔首,往后让了让,客气道:「我是医生,如果你需要帮助,不必客气……」 「好,多谢你。」 姜也往后退一步,把那快递往玄关处一摞,然后用脚把门合上了。好疲惫,她拍了拍手,往里走了几步,倏而又停下来。 她扭头看向那快递,目光落在快递单的一排小字上,是个同城快递,确实是功能性饮料。 想了想,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用小刀划开快递封条,蹲在地上拧开一瓶饮料,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去。 是海盐柠檬味,她喜欢的味道。 一瓶下肚,她呆滞地坐了几分钟,感觉浑身的疲惫感都减轻了,脑子也清明了一分。 谁寄来的? 她垂眼认真看,寄件人叫「钓鳜鱼」,寄件地址是城东的便利店。 钓鳜鱼,名字还挺特别,但她没有一点印象。 姜也这会儿头重脚轻,也没空琢磨,只想蒙头大睡一觉,刚抬脚走了几步,她浑身一震,那该死的叫人濒临崩溃的门铃又响了。 「叮咚——」 「叮咚——」 姜也站在那里,有一瞬间眩晕。 顷刻间,有个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声门铃声,在她血液里亢奋地生长、扩张,无休止的,直直往肺腑、脑门里钻。像吹气球一样把她吹得又鼓又圆,身体顷刻间暴涨了一千倍,皮肉都撑得仿佛透明了。 她低头,仔细辨认这才看清,那东西只有两个字,名叫「我操」。 她吁了一口气,步履虚浮地走过去,打开门,准备将身体里这膨胀的千千万万个「我操」释放出去,特别是要对着那个男人的脸释放出去,用力的,噼头盖脸地呕吐到他身上那样。 然而,就在她准备歇斯底里地喊出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我操」之时,门前站着的对象,却换了一个,不是凌砚。 是物业处那个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年轻女孩。 千千万万个「我操」刚到嘴边,又勐地剎住车,然后飞快往回涌,姜也憋得满脸通红,只闻「砰」地一声,她像个被戳爆的气球,全身上下都浸染在呕吐物一样的「我操」里。 我操……! 年轻女孩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关切道:「姜小姐,你好,我们听闻你身体不太舒服,又没有家人照顾,就拿了退烧药给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我送你去一下医院啊?」 说着,那女孩就递了一盒布洛芬过来,姜也只得伸手接住,脸上堆笑:「谢谢你,去医院就不用麻烦了,我先吃这个药试试,辛苦你跑一趟了。」 女孩露齿一笑,「不用客气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对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都可以给物业处发消息,我们随时在线的哈。」 「好,谢谢你。」 把人送走后,姜也站在门口足足等了五分钟,确信不会再有人来按门铃,她才关上门去倒水吃药。 吃完药,她又嘎吱嘎吱咀嚼了一盒饼干,灌了一杯水,这才走进房间,看着云团一样柔软的被褥,扑进去,翻滚了好几下,把自己裹了起来。 * 姜也在霞光满天的傍晚醒来,烧退了,精神好了许多,只有些饿。 不想吃外卖,冰箱里也没有东西可以煮,她决定下楼去一趟超市,看着买点东西自己煮一煮。 在超市随手加购了一些时蔬水果和蛋奶肉,她就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去,前面排了长龙,她耐心张望,却见凌砚在前方不远处,正和一个中年女人谈笑风生。 两人似乎聊了一会儿了,中年女人笑吟吟的,夸奖凌砚青年才俊、成就不俗等等,又转而说到医闹的话题,姜也无心听了一耳朵。 说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因医疗不当意外过世,家里双亲悲痛欲绝,拉着横幅去医院要说法。但医院给出的解释是,没有医疗不当,对方脑梗送来就不治了。 双方各执一词,闹了很大一场。 姜也忽然产生了一个不恰当的联想,就是翟安死后,她的家属并没有来港城心理谘询中心闹过、要过说法,不,不止如此,印象中她的家属甚至没有露过面。 翟安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不太合理。 姜也推着购物车,一不留神撞到了前面的人,她跟人道了歉,凌砚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见了她。 等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恰好又碰见凌砚和那中年女性说话。 姜也大方招唿,没想到凌砚直接和那人告别,径直向她走来,边走边说,「你看起来恢復了。」 「是你跟物业说的吗?」她指的是物业送药的那件事。 「对,」凌砚站定,面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一个人在家高烧,还是有些危险的。」 姜也这会儿恢復过来,心中平静,被人惦记,还是感念,于是大方道了声谢。寒暄了几句,两人接着往单元楼走,一路沉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姜也心里盘旋着方才那个问题,不自觉就问出了口,「凌医生,翟安的妈妈现在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凌砚目视前方,反问道。 「翟安走后,她过得怎么样?」 凌砚回过头,默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渐渐显出一丝罕见的哀伤,还带着点肃杀,他垂眼,低声说:「她妈妈出车祸走了。」 姜也浑身僵硬,感觉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或者说像是被命运从轻到重地扇了十八个响亮耳光。 她像是目睹了一个惨烈的现场,命运的尖刻尽数裸露的一分钟。 这就是真实生活。 永远无法成为有趣的谈资,还悲怆、冷酷、不讲道理,只有一种巨大的无声,在沉默地尖叫着。?s? 第10章 :厄运专找苦命人 姜也站在原地,感到无所适从,本来心中积蓄起的那些平和,因着那句「她妈妈车祸去世了」的话,顷刻间荡然无存。 怎么讲,任何有动机,有缘由的事情都不会让她有多少波澜,她都能理解,但在这种命运对一个人充满恶意的瞬间面前,就让她感到特别茫然,又诡异,又难受。 因为没有任何动机,没有任何缘由,死了就死了,非常随机。人命像草芥,只不过命运一个扣手之瞬,厄运就始终降落在这一对母女身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而最让人难受的是,翟安的死也有点类似这样。 本来好好的,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突然某天,故事里就突然多出一个恶意的变量,让一切都脱离正轨,所有事情都不可控了。 在翟安跟姜也真正地确立谘询关系后的半年,她的变化肉眼可见,首先是不再频繁出轨和自残,然后是不再逃避和凌砚的感情,关系缓和了许多。 翟安对姜也变得非常依赖,她每天都记录红帐,并坚持和姜也分享自己记录的内容。 她甚至能对姜也说出这种话:「姜老师,我在很想伤害自己的时候,只要想到你,我就会让自己冷静一下,因为不想让你失望。」 同时,她也有诸多的不安全感,害怕姜也随时会放弃她。她总是出言试探、威胁,姜也必须给她足够多的力量和支持,才能令她感到安全。 「姜老师,在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和凌砚,如果你很快厌倦我放弃我,我就会自杀。」 姜也明白,这些话虽然带着某种程度上的威胁,但更多的,也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心理谘询师来说,这并不意味着情况在变得糟糕,事实上,恰恰相反。因为让来访者产生正面移情,就是治疗环节中最重要的一步,尤其是这种自毁性症状。 但事情的转折点来得毫无预兆。 在某一次谘询时间内,翟安毫无预兆地迟到了半小时,这在那段时间是没有发生过的,到办公室之后她也没有解释自己。 她看起来非常憔悴,精神恍惚,整个人又像只刺猬一样,高度戒备、焦虑烦躁。 姜也当时就明白,她一定是遇到了非常糟糕的意外。 她没有逼她,依旧和她照常做谘询,给她泡咖啡,试图让她通过冥想稍微平静一点。 翟安终于在谘询结束的前一分钟,突然崩溃痛哭,握着她的手说,「姜老师我好想死,我能不能去死?」 这不是在徵求姜也的意见,是在求救。 她还说,「我做了一切努力,但我已经撑不住了,我觉得我在腐烂,我马上就会发臭,我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具骯脏的身体,我想死,我不想这样痛苦了……」 「姜老师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你那些话我早就滚瓜烂熟,但是你能不能别说那些,我现在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立刻毁灭,为什么我要活在这种世界里?」 她说了很多,整个人摇摇欲坠。 姜也试图安慰她,但只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她的挫败感越来越强烈,自我憎恨的情绪与自我毁灭的倾向到达顶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姜也才在她断断续续、激动不已的表达中,拼凑出了整件事情。 翟安之前频繁出轨,并非是和单一的对象,这其中不乏认识的人。其中有个打过照面的校友,名叫赵雍之,此人和凌砚也算眼熟,在港城甚至有重叠的社交圈。 翟安和赵雍之是在一个品酒会上加的微信,其时正处于翟安精神状况最糟糕的时期。两人后面搞在一起,搞了也就搞了,没想到赵雍之却是个十足的人渣—— 他开始纠缠翟安。 他要求她和他做固炮,要定期开房,翟安当然不理,并且她那时候已经和姜也建立了稳定的谘询关系,有强烈的自救意识,她希望自己可以按照姜也说的那样,打破自毁和自我仇恨的恶性循环,和凌砚重新开始,拥抱新生活。 但赵雍之没有放过她,他发了一张模煳人脸的私密照给她,声称他只要恶念一起就能毁掉她,而且还会毁掉凌砚。 但只要她乖乖和他上床,这些照片,连同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翟安说到此处,已经几近崩溃,焦躁地在办公室踱来踱去,「姜老师,我不害怕他,我也不怕荡妇羞辱,我敢做就根本无所谓。但是凌砚怎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她像困兽一样,绝望地痛嚎:「凌砚会被人指指点点,我不想任何人去烦他、议论他……我已经伤害他很多次了,我不想再因为这些事让他遭到非议。那些事情他父母肯定会知道,他们会逼着他做出决断,会让他立刻离开我。他会真的离开我?」 「他有没有可能真的会离开我?姜老师,你告诉我,他会不会离开我?我该怎么办?」 她说到最后就开始剧烈呕吐,像要把关于赵雍之带给她的所有卑劣污浊,都吐出来。 姜也起初想到应该替她报警,毕竟用私密照来胁迫他人,属于法律的问题,但后来律师表明,照片模煳了人脸,无法确定是她本人,构不成侵权。 何况这照片也没有传播出去,更谈不上犯罪。 姜也当天就联繫了凌砚,将事情和盘托出,希望他主动找到赵雍之迅速解决这件事,无论通过什么手段。 她不希望她的来访者再因为这个人,将她那大半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没过多久,赵雍之这件事很快就解决了,但这个人遗留给翟安的影响,却久久没有消失。 某一天,翟安再度走进姜也的办公室,她看起来仿佛老了十岁,非常颓丧、狼狈。她体重骤降,整个人形销骨立、摇摇晃晃,左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眼神都无法聚焦。 「姜老师,你是不是要放弃我了?」她的声音像是因为过度的抽菸酗酒,已经近乎喑哑,「我努力了,但我只能做到过去的那十天没有从楼上跳下去。」 她的忧虑和焦躁没有因为赵雍之的消失而消失,她说自己能感觉到赵雍之无处不在,他无时无刻不在絮絮叨叨地,和所有认识凌砚的人指点她。 姜也用尽了专业手段想使她平静下来。 但她就仿佛春风过驴耳,一句也听不进去。她的挫败感甚至越加强烈,最终她绝望地说:「姜老师,你是真的想救我吗?你救救我好不好?」 姜也握住了她的手,中心升腾起无数糟糕的预感。 「姜老师,如果你真的想要治好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若你答应我,我可以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不再酗酒、自杀、割腕,我会坚持活下去,再痛苦我都会坚持,绝不跳楼,每天都按时睡觉吃饭运动,做冥想和谘询作业,好吗?」 即便姜也还不知道她要提什么条件,但出于直觉也明白,那绝对是不可以答应的。 可是。 她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眸里,遽然间燃烧出熊熊的希冀,姜也被那一双漆黑的瞳仁聚焦着,所有哽在喉咙里的拒绝都失去了力量。 第11章 :翟安的赌约 翟安的条件是什么呢? 她想求姜也跟凌砚发生关系。 很匪夷所思,很难以置信,很让人无言以对是不是? 姜也的第一反应是想笑,但她忍住了。实在是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在一般的案例中,来访者对谘询师产生色情性移情,是很常见的。因为双方并非平等的关系,下位者很容易对上位者产生情感依赖,对其神化、理想化。 可案主诱导谘询师,和自己的男友发生关系这种事,这他妈真是离谱到闻所未闻。 有谁听过吗? 要是听过的话,来,站起来翻个跟斗告诉她! 姜也当然是不予理会。 翟安却相当坚持,她给出了很多理由。 「姜老师,我很害怕凌砚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离开我,但如果他也出轨了呢?那我们就扯平了,我们之间就是牢不可破的关系。」 「我知道这方式很粗暴,可我需要用这种方法来以绝后患,来缓解焦虑,我已经四天没有睡过觉了,我预感我马上就要因此崩溃。可如果他也出轨了,那我就不用愧疚痛苦了,我会好得更快,会重新走入新的生活,不再伤害自己。」 「你说得很对,他出轨会招来更多隐患,所以我必须找一个最值得信任的人,如果是你的话,我就放心了。姜老师,我只相信你……」 情况变得非常棘手。 姜也很焦虑。 但她也不会指出翟安的行为有多离谱,如果她要用普罗大众的道德观去锚定翟安的行为,那会显得非常不专业,并且,会因此成倍地摧毁自己这半年来的努力成果。 如果翟安好起来,她会明白自己的行为有多荒谬,她会有普通人的三?s?观,她会知道把自己的男朋友推出去消解自己的愧疚感,有多愚蠢。 她会看到真正的现实,会意识到赵雍之根本无法威胁到他们。 而她对姜也的态度也会有所改变,可能会变得充满审视,可能会充满怀疑,也可能会疏离而友好,绝不是像现在这样病态的崇拜和信任。 大概是因为姜也没有理会她的无耻提议,她开始反覆用凌砚来诱惑姜也,越来越来劲。 「凌砚身材真的很好,长得又那么帅,可能你会说好身材、长得帅的男人到处都是对不对?但是我告诉你哦,他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他活儿可好了。而且反差真的很大,表面上寡言体面,但私下里超级浪,做的时候可以粗暴一些,很喜欢dirty talk,生气了也不用哄,就那什么就好了。」 …… 在那之后的数次谘询时间里,翟安都没有放弃,她开始用各种手段,来打破谘询设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要知道,再牛逼的谘询师也没办法拿住一个存心不配合的来访者,何况她目标明确,所图甚大。 可姜也没办法发作。 第一,这是她的工作,她收了高昂的服务费; 第二,她知道如果当下拒绝会诊,会令翟安的精神状况变得更糟糕,甚至可能造成她自杀; 第三,怎么讲,这个行业危险,动盪,并没有好的就业前景,所以每个投身心理事业的人,都有一份天真炽热的理想,姜也当然也不例外。 她想要帮助每个来访者,想要疗愈他们,想要发光发热,想要名声大噪,以证明自己的选择没错,姜女士的支持没错。 何况,她还是新人,手里收治的每一个患者都弥足珍贵,比金子还珍贵,她需要累积经验,需要吃饭。 所以她做不到拒绝会面,只能想尽办法和她周旋,并伺机寻找新的生机。 翟安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些,所以她有恃无恐,类似以下这些对话,她重复过成百上千次。 「姜老师,你跟我打赌好吗?」 「我可以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不再酗酒、自杀、割腕,我会坚持活下去,再痛苦我都会坚持,绝不跳楼。如果我做到了,你就睡一次凌砚。如果我没做到,那你什么也不用做,可以吗?」 姜也不理会,她又会在谈判上继续加码,并蓄意打乱所有谘询计划。 「三个月太少,那四个月呢,五个月呢?我保证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我做到了,你再给我报偿,如果我做不到,那你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赌约,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姜老师,任何条件你都可以提。」 …… 在一开始,姜也听到那些提议只觉得抗拒,但渐渐的,她开始冒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无论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抑或是五个月,翟安要做到不出轨、不酗酒、不自杀、保持体重和健康,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纵观她整个治疗歷史,她从来没做到过。 ,别说三个月了,一周她都做不到。 她不是在自残就是在出轨,抑或是酗酒、厌食的路上,很多时候还全部同步进行。她的健康问题比70岁的老年人还多。 她想要长期保持健康,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坦白来说,随着一日日的僵持,姜也心中开始动摇。 因为这对翟安来说,根本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姜也甚至认为,如果把赌约的时间再延长,这基本上就是稳赢的买卖。 五个月,六个月,甚至更久? 有过毒瘾或者赌瘾的人,能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扰的情况下,靠自制力戒断六个月吗? 没听说过。 而且翟安的情况比一般人严重多了,她有长达7年的外物依赖史和自残史。 更何况,如果靠着她自己的意志,坚持了一日又一日,即便最后失败了,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和尝试。只要好好引导,她可能真的会明白,从前的那些自我憎恶会在良好的生活模式里消解。 从这个方面来说,这简直是不劳而获,姜也也算社畜,社畜谁不想不劳而获? 从各方面来说,都很值得冒这个险。 但是,这依然不符合规定,和来访者做这种谘询之外的约定,非常危险,重则饭碗不保。所以姜也只是想想,没有真的决定跟她打赌。 直到有一天。 翟安来到办公室,她看起来更糟糕了,暴瘦,瞳孔涣散,嘴唇起泡,大量脱髮,比上一次更加狼狈。她非常无助,甚至不停地发抖,谈话期间也变得不再积极,长时间地沉默。 她们这样僵持下去,不会有新的进展,还会将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部消耗掉。 姜也明白,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翟安在拿自己、俩人的谘询关系以及过往的信任作为筹码,跟她博弈,或者说逼她就范。 她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有可能下一次她就不会再来,她或许会见新的谘询师,或许会自杀,或许会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永远出不来…… 谁知道呢。 她的策略很成功,姜也几乎被逼到死角,她承认自己无法狠心,也不愿意放弃这么久的沉没成本,更加不愿意看到她真的自杀…… 姜也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拒绝的力量,甚至开始心存侥倖。 看看翟安的样子,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坚持六个月什么都不做? 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如果她真的做得到她说的那些,又怎么可能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在随后那一个小时,姜也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一般,被命运执着手,和翟安确立了赌约,出卖了自己原则和灵魂—— 六个月,翟安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体重保持在110斤以上,不酗酒、不抽菸,不出轨。每周晨跑三次,每月体检,坚持谘询,积极配合姜也所有的谘询计划……对彼此保持绝对的诚实,有任何欺瞒行为,赌约终止。 如果姜也赢了,翟安未来五年必须配合治疗;如果姜也输了,睡凌砚。 两个人确立赌约之后。 翟安忽然笑了,她那双涣散的眼眸再次迸发出猎猎的希冀来,像是一面蒙尘后又被擦拭了的镜子,湛然簇新。 她甚至拥抱了姜也,整个人表现得很亢奋,对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的跃跃欲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姜老师,你知道最开始我为什么会选你吗?」 「为什么?」 翟安凑到姜也耳边,笑了一声,说:「因为我们是同类,我最擅长识别同类了,信任不是之后开始的,是在见到你的第一面。你知道吗?你热爱冒险,是个赌徒,喜欢刺激,我早就知道你会答应。尽管你善良、热情,充满责任感,但是你也有阴暗、懈怠的一面,你或许没发现,所以你可以参照一下我。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 姜也头一次在诊疗室感到头皮发麻。 「我们真的好像双胞胎啊。」 临走前,翟安这么感慨。 那之后的半年,则是真正噩梦一样的半年,姜也被现实翻来覆去地煎烤。 第12章 :刚做完 姜也从超市回到家,用火锅底料简简单单地煮了一餐麻辣烫,对付着吃完后,就开始玩动森。 八点钟,她拿起手机看了眼,物业正在群里嚷嚷,让业主们移步小区草坪,露天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事儿还是一周前说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年纪大了记忆力真是大不如前。 当然,露天电影主要也不是为了看电影,而是为了促进小区邻里之间的感情交流,见见面,刷个脸熟。 她拆了只一只牛乳雪糕,拿着手机,边吃边往楼下走去,咬一口,冷沁鲜甜,还有点凉。 一轮弯月游手好闲地盪在天穹,和楼下那几抹寥落遛弯儿的人影一样。 姜也路过几个眼熟的邻居,不多时就走到了草坪处。 今天选的电影是《铁达尼号》,草坪上一字排开的小马扎已经有人稀稀拉拉地坐下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远处小声交谈。 雪糕已经有点化了,姜也两口咬完就收拾了坐去最后一排。临到时间点儿,人多了起来,前面几排渐渐坐满了。 八点十分,电影开始。 很老的片子了,可这么多年过去,这电影仍然时髦。场外的观众有人长大,有人老去,甚至有人死去,可两位主角依然生动、依然鲜活,活在爱里,插曲一响起,实在令人动容。 姜也想起第一次看这个电影的时候。 她还挺小,那会儿是傍晚,昏黄的夕阳把地面都涂成金色,她背着小熊书包,拿着两杯冰柠檬红茶,跪坐在电影院外的白石阶上,一边趴着写作业,一边嘬饮红茶等姜女士。 姜也把红茶喝到快见底了,家庭作业也写完了,工作忙碌的姜女士终于姗姗来迟。 母女俩匆匆进了电影院,手忙脚乱地翻出皱巴巴的电影票,检票,进场,看了人生第一场院线电影。 虽然缺了?s?开头十分钟。 姜也一直以为,像铁达尼号这种爱情电影的魅力,就在于它会过时,然后成为那个时代的缩影。可今天再看,好像并不会,它仍旧很时髦。 四周忽然想起一阵窃窃私语,姜也回过神,原来是电影突然卡住了,进度条缓慢地打着圈。物业已经上去检查网络。 不多时,电影屏幕的斜后方,忽然走近一个高大身影。 是凌砚。 最近见到他的频率好高。 他穿着一件灰色连帽卫衣,碎发垂在额前,少了点成熟,多了点薄利的少年气。 光线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他那一截袖子里露出来的白皙手腕,筋脉突晰,正单手叩开易拉罐拉环,「嗤」地一声,泛白的泡沫徐徐外溢。 他抬腕,轻抿了一口,再漠然抬眼,朝着姜也的方向阔步过去。 姜也落眼瞧了身旁空着的小马扎,往旁让了让,忽然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雪松冷香,还没看清,身旁已经有人坐了下来,存在感十足。 凌砚慢条斯理抬腕,抿了一口冰饮,平復了一下急促的气息。 四周其实不算安静,人很多,却见姜也独个儿坐在小马扎上走神,瞧见他后,又收回眼,似乎也没打算跟他打招唿。 她单手托腮,支在膝盖上,细长的手指正有节律地敲击着手机屏幕。浓睫疏密,在昏暗的光源中印出两扇柔和的阴影。 凌砚微微侧首问:「演到哪儿了?」 「做了。」 「嗯?」凌砚哂笑,她还真是一如既往。 姜也下巴朝前一点,荧幕里两位主角汗津津的,笑得一脸餍足,被定格在进度圈下,她淡道:「没瞧见吗?刚做完。」 凌砚垂眼,见她厌懒地朝前望,挺秀的鼻樑上点着一粒俏皮的痣,神情已经不耐起来。 他没再说话。 网络似乎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有人离场,有人扎堆聊天等待。草坪上空旷起来,仿佛就剩他们两个似的。 远处一盏落地灯上,绕着很多嗡嗡飞舞的蚊虫。 姜也凝神看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闲聊似的说:「凌医生,坐这么近,聊点什么吗?」 「好。」凌砚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很温润。 姜也想了想,也不知道说什么,目光又望向那盏落地灯,凝神说:「看见那些虫子了吗?」 凌砚从鼻间发出低低地一声「嗯」。 「那是一种蚊子,在天空中缠绕,是在交配。」 真是奇怪,仿佛绕不开这个话题了,她自己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倒也不是想起那些无头无尾的春梦,只是在这场合下,两人并肩坐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啥话不说干坐着,就会显得过于亲密,让人烦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怎么讲呢,聊什么限制级的话题,说什么露骨的话,其实她都觉得是寻常事,人无非就是那些事,没什么好避讳的。 可若是和一个异性共享一个命定情节之外的走神时刻,就像此刻,那就是一种难以解释的亲密,仿佛灵魂走光,她觉得不自在,必须得说点不走心的骚话来扰乱气氛。 不知道有没有人和她看法一样,陌生人都可以做爱,但真正的亲密,就是共享那种孤寂的、落寞的、无言的时刻。 身旁一时沉默。 「那就说说翟安。」凌砚良久开口。 「嗯,快说。」姜也回眸看他。 今天他摘了眼镜,少了一份斯文书卷气,可那双多情眼却再也藏不住风流,仿佛揭开了封印,华光一闪,优越的高鼻樑和深邃的眼窝展露无遗,只瞧上一眼,便觉曜曜夺人,不可逼视。 凌砚思忖片刻,目光坚定,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逃避?」 姜也愣了一下,错愕开口:「啥?」 「你当时为什么反悔?」 姜也回味过来了,明白他在问她和翟安的赌约之事。 对,是她反悔了,她逃避了。 这话分量实在不轻,饶是她这样直接粗暴的人,一时都被砸得张口结舌,无法作答。 「你想知道?」她微微挑眉,把话抛回去,为自己赢来一点应对的时间。 「嗯。」凌砚望向转不动的电影荧幕。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姜也直起身,压得小马扎吱吱叫唤,侧首,语气带着点倦意,「但是,你在问为什么的时候,承受得起这个答案的代价吗?」 凌砚那线条锋利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轮,把手里的冷饮罐捏出了点声响,他的目光穿透暗色,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微不可查的冷意在姜也眼底一闪即逝,她倏而笑了一声,「给你3秒钟的时间,你考虑看看要不要问。」 然后她也不等他回答,径直看向远处荧幕上的数字时钟。 1秒。 凌砚没动。 姜也笑说:「我刚刚在纳闷,翟安竟然没有告诉你吗?」 2秒。 他喉结滚了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她带着笑意。 3秒。 凌砚掐在秒数上,沉着开口:「你说。」 四周忽然陷入黑暗,电影荧幕上的光源熄灭了,粘稠浓郁的夜色将二人吞噬。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喧譁声又逐渐加大。 「停电了?」有人问。 「不是,是线路有问题,电影只能改天看了。」有人解答。 姜也没说什么,起身就要走,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为什么毁约?」 「时间过了。」 她略显遗憾,恍惚想起谁跟她说过一句话,时机是不会等人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时机是不会等人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脱口而出。 凌砚闻言,眼睫一扬,目光直直朝她射来,在黑暗中很亮,像淬火的琉璃。 姜也回身往前走,想了半晌,脑中模模煳煳冒出一道人影,哦,是翟安说过的话。 第13章 :赌局的结果 姜也没想到凌砚会直接问她为什么反悔,真挺让人措手不及的。 有些事情,互相瞒着一点,彼此都能轻松。可一旦都说开了,没有了自欺欺人才能维持住的和平假象,心里的巨石就搬了出来,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肩上。 为什么会反悔? 那原因可太多了,而其中就有她绝对不会告诉他的那种,她要仔细说一说。 姜也和翟安确立赌约之后,翟安变得非常配合,每一次会诊,她都在恰到好处地释放自己的善意,很积极。 姜也那时候才知道她真正配合的状态是什么样子,原来之前的所有会诊,其实她都是反覆的,游离的,有所保留的。 翟安把谘询当做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完全不用姜也提醒,她先是做了全面的体检,然后去健身房健身,每天准时吃三餐增加体重,一週游一次泳,甚至参加读书朗读会,看各种心理学相关的书,自己种花,最重要的是对自己进行精神分析。 她每天给姜也报备自己的行程,做任何事情都会拍照、拍视频,如果得到姜也的夸奖,她更加干劲十足。 晚上睡前,她会把当天的红帐记录发给姜也,然后由姜也进行反馈提问,最后再从积极的方面对她的问题进行重新评估,鼓励她。 一切都像坐火箭一样顺利,再没有比她更配合的来访者了。姜也这样想。 要是没有那个赌约就好了。 除此之外,翟安对姜也的崇拜、信任,也达到了新的境界。她毫不吝啬地对姜也表达信任、仰慕、感激之情,随时随地反馈自己的感受,夸姜也是个天才谘询师。 姜也是个普通人,有人崇拜信任自己当然会感觉很良好。但同时,她也会不停地进行自我分析,并尽量客观地看待当下发生的一切。 在赌约进行的前3个月,事情比姜也想像中的顺利,翟安的变化肉眼可见。她不再失眠、厌食,体重增长到了107斤,每天晨跑,没有出轨、自残酗酒等,和凌砚的关系也变得亲密起来。 在第4个月,她的积极性大不如前,她开始每天睡12个小时以上,吃过量褪黑素,渴望陷入长期的昏迷状态,以逃避她的各种成瘾症状。但在醒着的时间,她还是坚持在运动、读书、养花,但质量大不如前。依然没有出轨、自残酗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在第5个月,她变得非常颓靡,情绪很不稳定。因为没办法出轨自残酗酒,她开始藉由暴食来填满空虚。然而这依然符合赌约的规定,她的体重飙升到了157,没有菸酒、出轨自残,由从前的每天晨跑变成一周三次,体检报告的指征比之前要好了很多。 到了第6个月初,翟安那些恹恹的状态一下又不见了,她重新振作起来,运动健身、积极交友,保持体重。并且,在每次谘询期间,从有意无意地提到赌约,到最后翻来覆去地提到赌约。 她开始频繁提到凌砚,提到那个下流的赌约内容。并告诉姜也很多关于凌砚的癖好,凌砚的反差,凌砚的温柔等等。 然后她也会隐晦地威胁,透露出如果姜也毁约会有什么影响。 她没有?s?明确表明自己会自杀,但她说自己会枯萎,但在枯萎之前,她要找到一种养料来浇灌自己,那种养料就是赵雍之和前一个性侵她的谘询师的,血。 对,血。 并且,她还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姜也真的毁约背叛了她,她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她会让她永远活在愧疚里。 在6月中期,她甚至开始在会诊期间看酒店,问姜也喜欢什么样的酒店,要不要去外地,或者喜欢什么环境,还是别的什么需求,或者由姜也自己决定最好等等。 她不停地安慰姜也这件事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是善举,是好事云云。 而从第6个月开始,姜也就一直很慌张、焦虑。 对于翟安提到的关于凌砚的一切都发自内心的烦躁。她发现精神分析对自己也失效了,分析来分析去都没什么屌用,随着时间流逝,她越来越恐惧。 她慌不择路,对翟安说了千千万万的道理。 譬如恐吓; 如果她跟凌砚发生关系,不排除他们搞出了感情,可能会进一步毁灭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感情基础,还有这弥足珍贵的谘询关系也会结束,三个人都得不偿失等等。 譬如推脱; 她告诉翟安,这将会摧毁自己的职业生涯,毁灭自己的自尊,自己有可能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被吊销执照,沦为笑柄。从此人生毁灭,前途暗淡,而谁会乐意看到呢? 何况凌砚一定也不愿意被当做执行标的物,何必把他牵扯进来,难道就没人考虑一下他的想法吗? 譬如卖惨; 她告诉翟安,自己还有年迈的妈妈爸爸、奶奶爷爷、姥姥姥爷需要赡养,全家就靠她一个人挣钱吃饭。她也还想拥有正常的伴侣,她的宗教信仰不允许她和婚姻外的男人发生关系,如果自己出了事情,一家7口会整整齐齐停在太平间等等。 …… 翟安全部无动于衷。 「姜老师,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只是在拯救我,你恐惧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因为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除非你主动去告诉其他人。佛祖看了你的善举都会自惭形秽,没有人会怪你。」 「凌砚早就同意了,他很愿意,你不用担心。你就当自己去一夜情了,还能顺带做好事,这有什么关系呢?你说的这些话符合好多人格障碍。不能发生婚外性关系?这也太夸大婚姻和爱情的力量了,这是自恋型人格障碍。」 「去上他,姜老师,他的活儿可好啦,你一定会感觉很值的!」 …… 姜也完全明白,如果自己反悔会有什么后果。 翟安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是因为她完全活在对赌约的期盼中,如果自己不履约,她就会报复式地反弹,酗酒出轨,甚至跳楼。 那样的后果谁能承受? 但姜也仍旧感到无助恐惧,想要迴避,逃离。 翟安却不停地表达她的雀跃之情。 「你知道吗姜老师,我之所以能咬牙切齿地坚持这该死的6个月,什么都不干,天天百爪挠心,闻着酒味崩溃流泪,一滴也不喝,每一分钟都努力坚持活下来,不跳楼,只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想消除我对凌砚的愧疚感,令我得到关系里的公平;第二个原因,就是你。是你,姜老师。」 「你让我觉得,我所有的感受都会被在意,我是个人,我不是他妈的社会渣滓精神病,我也值得好的生活。你还愿意为了治疗我冒险,而不是像那些狗屁男人,假模假样地治疗我,却无一例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好感激,我好想抓紧你,让你不要抛弃我……」 时间来到第6个月的下旬,姜也无计可施,开始做困兽之斗,她每天都在翻来覆去地考虑着要不要求助心理督导。 但她也明白,现在去求助心理督导意味着什么。 在赌约结束的前一天,出现了一个变量—— 翟安在会诊时间里,未经姜也允许,带来了凌砚。 坦白来说,那是姜也第一次见到凌砚,即便是在诊疗室里,她也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惊讶。甚至都忘了自己应该在第一时间,对翟安这种行为表达强烈不满。 因为,他比她想像中的更英俊,看起来真是韬光韫玉的一个人。她突然就明白了翟安为什么会说「我们好像双胞胎啊」,至少,两人的审美高度重合。 所以仅仅是这一面之缘,姜也就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和凌砚发生关系。因为这对翟安和她自己来说,都不公平。 她后悔不迭,想毁约,脑子里的警钟一直在敲响,太危险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凌砚走后,姜也开始哀求,甚至无比耻辱、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对凌砚的观感,表明自己可能禁不住诱惑,对他产生某种非分之想…… 但无论说什么,翟安始终无动于衷。 「那正好,既然你看得上那就最好啦,我还怕招待不周。姜老师你到底在怕什么,这不过是上个床,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爱上他,也不是不可以啊,我根本不会阻拦……」 那些下流话就不多赘述了。 「什么?不愿意?姜老师,你当时就不该答应这个赌约,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反正我是死是活也都是自己的命。但是你答应了,那就不能反悔啦。」 「我给你机会了姜老师。时机是不会等人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姜也紧绷了整整一个月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失弹、断裂。 她感觉自己唿吸过度,像是被击垮了,或者说被打碎了,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翟安在临走时,甚至笃定地说:「姜老师,你不会忍心反悔的,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不如就答应吧,因为,你迟早都会履行约定,或早或晚你都会。」 「你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姜也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失去控制,变得丧心病狂,她要不顾一切摆脱这个赌约,要夺回自己的主导权,她思来想去,终于痛下决心—— 她连夜主动寻求了心理督导的帮助,并将这件事和盘托出。 于是,她当即被叫停所有工作,那之后的一周,她都在进行封闭式心理治疗,和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繫。 可做了这些,她却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每一分钟都在焦虑、恐惧,所有狗屁精神分析、隔空技术治疗对她都没有一点用,她不停地喝水,喝到水中毒去医院。 然后怎么样? 然后,她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可却没收到翟安哪怕一条消息,没有质询,没有发疯,没有指控…… 她明白了,沉默就是翟安的施压与反击。她在这里战战兢兢,而翟安只需沉默就可以将她反覆殴打。她在等她主动投降。 然而她还是天真了。 她错了。 不过十天她就接到了翟安的死亡通知。 这才是翟安给她的致命一击,没有任何挽回余地,她说到做到。她要让她一辈子待在那个诊疗椅上忏悔痛苦。 第14章 :h小说 当天夜里,姜也又做了个梦。 这次的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不再是模模煳煳的人影,不再是似梦似幻的场景,画面清晰,很有实感。 像是在一间画室。 凌砚手里握着一支碳素笔,笔在指尖飞快地绕动,他视线停留在画架上,转而又抬眼看向姜也,眉骨往下压。 「别动。」 姜也充耳不闻,从工作檯上摸出一包万宝路,抖了半天,终于抖出一根烟来,咬在唇齿间。 只闻「啪」一声,一簇蓝色的火光升起,孱孱摇摆着,燎燃了烟,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 扩散在空气里的白雾仿佛濛濛冬雨,她倦散地半掀眼皮,透过这朦胧看向凌砚,见他眉眼深隽,视线低垂,盯着画架,侧颜极俊,竟有种烟笼寒水般的诱惑。 真是极致的一张脸。 看着看着,姜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烟过肺,白雾缓缓从唇间溢出。 直到凌砚也撩眼看过来,一对上她的视线,手里转笔的动作就停了,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他眸光一暗,那双风流的眼陡然带了点热意。 片刻后,凌砚伸手摘下眼镜,往一旁的画箱里一搁,摘了眼镜,他的眼眸有一瞬失焦,看起来迷离一片,他向她张开臂,唇边凹进去一个浅窝,嗓音温润。 「过来。」 一切似乎又荒唐起来。 姜也顺势坐在他腿上,往他怀中一偎,腰上已经环来一只手掌,冷沁的气息一下织成严丝合缝的网,将她牢牢在围猎在他身前。 环在腰间的那只手掌已经动作起来,正轻而缓地摩挲着她的软肉,动作不重,却撩拨的她有种别样的痒意。 「还没画好呢。」 凌砚挑起她的下巴,低笑了一声。 低沉的声音震响耳蜗,姜也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脖颈,两人气息交缠,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做完再画,」姜也的唇流连在他唇上,丰润欲滴,又故作娇媚道,「我想画你身上。」 凌?s?砚一顿,鼻息勐然急促起来,虚虚揉在她腰上的手掌也突然动作,用力一揽,她整个人就面对面地跨坐在他怀中,紧紧贴住,换来她调笑似的一声嗔。 姜也在迷濛间看向凌砚,见他正捉住她皓白手腕,抬起,就着她的手,勐地重吸了一口烟,然后侧颈吻住她。 为诱她沉迷,他把自己变成了烟味来源。 他素日里看着冷淡,可在这种时刻也有强势急躁的一面,薄唇重重地在她唇上挞伐、纠缠,继而粗暴地撬开齿关,勾住她的舌,要在她这里占地为王。 一个浓烈的菸草气息的吻。 姜也有点吃不住,气息支离破碎,欲往后撤,又被他牢牢箍住腰,往怀里抱紧。 「想画就别躲。」 他哑声说。 似乎还嫌不够,他掐掉她手里烟,掌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住她。重重青丝沉甸甸地游来他的指缝,温热的,带着她无处不在的气息,绞缠着他快速堕入那个地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不过十秒,空气里就响起脱衣服的窸窣声,和情人间低低地呢喃与难耐的喘息…… 那支烟很快燃尽,但画室内的春光久久不息。 …… 姜也勐地醒过来,窗外天光黯淡,还没亮。 她浑身瘫软,觉得自己像一罐被剧烈摇晃的汽水,亟待拉开拉环,冲出瓶内,激烈释放。 她抹掉额头上的汗,起床趿着拖鞋去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完就在工作檯坐下来,开始回忆自己的梦境写process note. 相似的情景已经发生过不少次。 最开始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直到现在,梦里的男人不仅有脸,还他妈整上剧情了。 写了几笔之后,她动作微微一顿,身体里突然漫出一阵剧烈的恐慌,圆钝的笔尖在纸上刻下一条深重的痕。 这些混乱粘腻的欲,并非只是她久久没有纾解的原因。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春梦,为什么会在春梦里梦见凌砚,只是一直侥倖,不敢深思。 但是自欺欺人真的没用。 所以,一切回到最开始,姜也为什么会频繁梦见自己跟凌砚发生关系? 因为潜意识里对翟安有愧。 因为潜意识里后悔了当初毁约。 可是,她想通过这些梦,来挽回什么呢? 她忍不住分析自己,她的潜意识试图让她不断地,重回赌约结束的那天,通过履行赌约,为死去的翟安寻找生机,以消弭自己的愧疚感。 可是,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不论是从一开始就不和她确立谘询关系,不和她沾边儿,还是最后顺从她的意志,尽量让她先活下来。 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此刻,她颅内正在不断迴旋翟安最后跟她说的那些话。 「姜老师,你不会忍心反悔的,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不如就答应吧,因为,你迟早都会履行约定,或早或晚你都会。」 「你相信我,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 好像一个诅咒,像她对她无穷无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诅咒。 姜也燃了一支烟,就在室内静静地抽完,菸灰落在腿上,把裤子烫出一个洞,露出里头白腻的腿肉,她都没发现。 她不信。 不信事情已经过去半年,翟安都死了,她还要受她的辖制,被她调度。 她说履约就履约? 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她要毫不犹豫地摆脱这一切,重新生活。 姜也趿着拖鞋回到卧室,心里横生出一股剧烈的恼怒和恨意,她好恨。她让她手上沾了血,余生都要在这种自我挣扎里不断翻覆。 她恨自己,恨翟安,恨命运。 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就此沉湎,她要重新收拾自己,打扫战场,夺回人生的主导权。 简单漱了口,姜也滚到床上,翻出柜子里的小玩具,又打开某个网址,准备找点成年人的东西来助助兴。 什么狗屁春梦,多纾解纾解,她不信还天天做。 网络不太好,那个进度圈儿一直在转,转了半天,终于跳出首页来。 这个网站的ui主色调都是粉色,连带着网站名字也跟「粉」字有关。 姜也点进了一篇读者推荐的、名字非常露骨的小说,发布时间是一年多以前,连载了二十多章还没完结。 章节名非常露骨,正合她意。剧情就是h文的常见梗,有好几种刺激的y,莫名眼熟。 开头的剧情是,女主和男主表面上是相亲相爱的,但背地里是打得像热窑、互相看不惯的。 俩人某天误入一个魔法房间,男主大惊失色,说这个房间的名字叫做【不做爱也可以出去】,但是,若是两个认识的人进入了【不做爱也可以出去】,却没有做爱,那么,从这个房间里出去之后,他们就永远不会再见面。 两人一合计。 男主不同意做爱,并表示见不见面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想看见女主。 女主略沉吟,头一次没有跳脚反驳,说,不做以后就见不了面,还是忍一忍做吧? 男主就笑着看她,问,你以后都想见我吗? 女主说,当然了。 但心里想的是,你他妈还欠我7000块钱呢,想趁此机会赖帐是不是? 于是两人一顿勐做,完事儿后头髮丝都带着餍足感,精疲力竭地出去了。 出去之后,女主却发现是男主骗她,因为他们进入的房间根本不是【不做爱也可以出去】,而是普通房间。 也就是无论做不做,都可以出去,也不会见不着面。女主被套路之后大动肝火,斟酌了一番,决定实施报復,想了一个整男主的计划…… 看到这里,姜也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评论区有个一直在投珠的读者,十分眼熟。 钓鳜鱼。 跟之前给自己寄来饮料的名字一模一样,也叫钓鳜鱼。 姜也继续翻评论区。 因为长时间没有更新,这篇文催更的人不多,姜也在评论区连着翻了几页,看见「钓鳜鱼」一直在投珠,像是执拗地等着作者復更。 时间虽然并不连贯,但还蛮坚持的样子。不过除了投珠,也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留下。 好奇妙。 她扫了一眼作者的名字,然后勐然打了个冷战,点进作者信息栏,一细看,果然是她自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第15章 :h文是她写的? 姜也把作者信息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才确认,这本黄文确实是她写的。 评论区的读者「钓鳜鱼」,跟上次给她寄饮料的「钓鳜鱼」是一个人吗? 姜也凝神思索了片刻,也没什么印象了,甚至连这本小说,她也只觉得眼熟,想不起写小说的具体细节和初衷。 这两年,她的记忆力真的大不如前,晚上看个电视剧,看的过程很带感,睡前还想着明天要接着看,但第二天就会忘记追剧的感受,以致于根本提不起兴趣再打开。 她觉得自己始终是抽离的,有时候如果不依靠诊疗笔记,她甚至无法解释时间,不记得当天发生的一些小事。 怎么说呢,专业上的说法就是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之间衔接不当,有种断裂感,当然情况没那么严重,所以她也没多在意。 又返回小说的第一章 ,她开始逐字逐句地重看,越看越觉得,这文风跟自己很贴切。 然而看着看着,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刚刚一目十行没发现的细节,此刻却勐地将她砸得晕头转向。 内容如下: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缓缓解开衬衫贝扣,神情依旧清明,可裤装上每一道摺痕都带着慾火与焦渴,特别是三角区那鼓起的弧度,戳在人眼里避也避不开。 大概是因为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终于慢条斯理地来到了那一处,虚虚揉了一把,再把裤子往下褪。 于是,她睫毛一闪,忍不住在心里感嘆,没想到自己这成天假正经的髮小,竟有一副这样性感的皮囊,盆骨纵深,象牙白肤,一丛粗硬的耻毛掩映着一粒火把形状的胎记,森巴红……」 姜也感觉菸瘾又犯了,这写的什么? 胎记? 她翻身坐起来,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知道的下腹有胎记的男人,全世界有几个? 就一个。 就是凌砚那个胎记没错。 按时间推算,她写这个小说的时间,就在赌约确立之后没多久。看来在那个时候,翟安就告诉了她关于胎记的事情,所以她闲着无聊,就写了个以凌砚为原型的小说? 这是什么好东西? 这也太离谱了吧。 姜也一下性致全无,起身去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下,然后开始重新审判这篇小说。该说不说,除去这个细节,这小说写得倒还挺带感。 但一回神,她脸上的笑容又缓缓收敛,因为想到凌砚就想到翟安,继而就不免想到她那些疯话,心里勐地升起一阵无法形容的挫败、恼怒。 她毫不犹豫地点进作者页面,一键删除,然后深唿吸。 她要绝地狂奔,再也不和?s?这两个人沾边儿。 暮春时节,身上薄薄的绸衫还带着一丝寒意,姜也拥被坐着,也没有睡意,随手翻开朋友圈,看到一个名字,心中一动。 周衍。 这人是之前在健身房认识的,练得还不错,某重点高中的体育老师,长相是硬朗挂的。两人打了几次照面,就加了微信。 后来聊了几句才知道,那家健身会所他就是合伙人之一。 前些日子,这人还经常邀请她一起活动,表现得挺殷勤,但姜也那会儿忙着,没心思,拒绝了几次对方也就偃旗息鼓了。 姜也已经很久没有男人了,没有男人的生活情绪稳定,但是稳定太久了,就需要感受一下男人带来的煎熬与折磨,来反衬一下没有男人的美满与如意。 刚好,如果运气好能和这人发展发展,那么她也可以趁机转移一下注意力。果然,一理清思绪,生活就有了它的正常诉求。 姜也的视线再度落回周衍的朋友圈,发的是一家怀石料理的用餐图,构图不错,环境也雅致,出镜的是他妈妈,说快到母亲节了带妈妈吃个饭,感谢妈妈对他的辛苦付出。 她又点开他朋友圈,一划拉,也鲜少有孔雀开屏一样的自拍,都是一些风景美食类的照片,发得少,但每一张都含而不露地传达出了他品味不俗。 不说挺有好感,至少不讨厌。 姜也点了贊,顺便直截了当地夸了他妈妈年轻优雅,也不多说其他的,然后退出去,如果对方有意,那么他明早就会识趣地发来消息。 没一会儿,她终于有了睡意,关掉手机就睡去了。 第二天一醒来,周衍果然很上道地发来了消息,先关心她怎么那么晚不睡觉,然后又邀请她去玩自己组的飞盘局。 大概是怕她有社交压力,还补充说去玩的都是健身房的会员,都是她眼熟的人,男女各一半,都比较年轻有活力,有共同话题。 姜也不亲不疏地回復了几条,然后愉快答应了。 退出消息界面,赫然发现朋友圈多了一个小红点,她点开一看,是凌砚给周衍的朋友圈点个赞。 他俩竟然也认识。 但又一想,这附近不错的健身房就那一家,凌砚也健身,认识人家的老闆也不稀奇,她不也认识吗? 时间缓缓来到周六,阴天,有点风,很适合户外运动。 姜也中午吃了一顿饱饭,提前一小时坐地铁去了周衍定的球场。 她到的时间还挺早,刚到门口,就见周衍从停车场缓步过来。 他人长得高大,速干的短袖长裤,拎着一个巨大的运动手提包。因为是体育老师,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麦色,高鼻薄唇,头髮短削利落,很硬朗的打扮与长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见到人来,他弯了弯唇打招唿,「到的好早,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饮料。」 姜也大方寒暄,一一回应,两人齐齐往球场而去。 「我还以为你开车来,所以就没有自作主张去接你,」周衍话锋一转,「看来下次我要唐突一下了。」 他话说得漂亮,这种殷勤更多的是出于一种习惯性求偶的卖乖讨巧,并不是说他真的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去接人,只是,说说漂亮话又不要钱,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听漂亮话。 当然,倒也不是说姜也没有令他感到满意,实际上恰巧相反。在见过的几面之中,她都令他印象深刻,漂亮、皮肤超好,身材火辣、外放,很有个性。 但是呢。 总有个但是。 她很有距离感,虽然说话各方面都很热情,但实际很疏离,难以驯服,不好取悦。又有种谁也不想讨好,谁都懒得应付的无所谓。 值得一提的是,她在健身房卧推的力量也很强,一般男人都赶不上。上次看她跟泰拳教练做对打教学,出拳又勐又快,一点不像个女人。 看起来不好对付。 正是因为看起来不好对付,周衍才给自己留足了观察时间,漂亮的女人很多,但是太有个性,不好驯服的漂亮女人,就没必要花太多心思了。 「我不会开车诶,下次有机会的话,就麻烦你了。」 姜也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这是她今天给自己定的社交任务,要看起来温柔亲切,容易接近。尽量释放出善意的信号。 没办法,雄性生物的基因是这样,喜欢那种柔弱可欺、好掌握的,而不是她真实的样子——一拳能把他打出浆。 她现在有求偶的需求,要是上去给男人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怕是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助益。 周衍很满意这个回应,也很满意这个笑,觉得自己的男性魅力得到了彰显与认可。 她长得好看,鼻樑挺秀,巴掌小脸精緻,嘴唇丰润泛着蜜糖一样的光泽,所以这份故作无辜可爱的模样并不显做作,甚至带着一点儿可爱的顽皮。 他方才还有点犹疑,此刻俨然对她多了一分兴趣,也多了一份信心。 「好,那就说好了,一定要把机会留给我,不要让其他男人接你。」他赶紧补充。 姜也「嗯嗯嗯」点头,掠一掠耳发,看起来有点赧然。 周衍笑笑,目光落在她那截皓白手腕上,停顿了一下,笑容收敛,匆匆移开。 眼看就到了球场。 球场边已经稀稀落落地来了好多人,大家都在一边闲聊,一边热身。男男女女都略显眼熟,之前在健身房就见过。 在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姜也目光一错,看向那个中心人物。 又是凌砚。 真是阴魂不散。 他也正在热身,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更衬得身材爆好,宽肩窄腰,挺拔高大,很是显眼。弯腰之时,t恤微微掀开一角,露出肌群柔韧的劲腰,场上立时就有人反馈,说他是男菩萨。 他低声回应着那些不着调的调笑,声线温润,为他那略显冷淡深邃的面庞,添了一丝暖意。 大概是看到了这头的一双人影,他直起身,抬眼,狭长的内褶,将眼里那点异色全部压了下去。 他淡淡扫了姜也一眼。 微微起了点儿风。 姜也一边走,一边将有点松垮的马尾重新扎紧,葱白的手指游进沉甸甸的乌髮之中,以指为梳,细心梳理,浩浩如云的青丝很快就服帖地拢在她掌中。 手腕上的皮筋已经被捋下来,在掌中打圈儿,她利索地扎了个丸子头。在些微的日光下,漆黑髮亮。 周衍敏锐地察觉到了凌砚看过来的目光,只侧首看向姜也,低声问:「你们很熟吗?」 「不熟哦,不怎么认识。」 姜也含笑回应,看起来乖巧温顺得仿佛一种错觉。 第16章 :祸水东引 极限飞盘拢共玩了两局。 姜也表现得非常专注,任何竞技体育都让她欲罢不能,胜负欲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或许正因如此,众人的热情也都被带动起来,顾不得周全陌生人之间的礼节与客气,快速进入了角色。 姜也矫健又滑熘,虽然没玩过几次飞盘,但接盘时的跑位,传盘时的时机预判,她都拿捏得很准确。周衍十分诧异,直夸她控盘能力不错。 十四个人开了两局,中间休息三十分钟,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赛终,众人都大汗淋漓,纷纷去淋浴间换了衣服,出来之后还在扎堆讨论,看着大家玩得都很尽兴,周衍又招唿要一起吃饭。 有几个要加班的、临时有事的,就先回家了。 姜也当然有空,拎着包,低颈,一边漫不经心地翻手机消息,一边听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她爸魏长音发了消息过来。 【小也,肠镜去做了吗?】 【你姥喊你找个时间过去吃个饭,去不去你都给老太太打个电话】 【爸爸这几天刚忙完,今天路过你那,等会儿过去看看你】 姜也手指滑动,敲下几个字,犹豫着要不要发送,却听一阵笑声震响耳膜。 是个女孩子语带笑意地说:「凌砚你真的好厉害,要不是有你力挽狂澜,我们最后的比分一定特别难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可不是,多亏凌砚,不然差点又输给周衍!周衍今天还带了个这么厉害的助手,叫姜也是吗?」 「对对对,全靠她带我。」周衍笑着打趣。 姜也的思绪被扰乱了,抬眼看向几人,不经意间就对上了凌砚的目光,他视线压得很低,黑熠熠的眸子淡淡地扫过来,没什么情绪。 虽然她已经刻意不去注意他,但不得不说,他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非常抢眼。 连周衍都连连称赞:「凌医生今天手感很好啊,看得出来也没让我们哈哈。」 凌砚始终不发一言。 几人连说带笑,还投票选了就近一家泰餐,可以步行过去,正好不用考虑取车、停车的问题。 到餐厅的时候,姜也才把消息回復过去。 众人一落座就瘫软在椅子上,都筋疲力竭了。主食菠萝炒饭两份起点,猪颈肉直接上了三份,罗勒鸡、肉骨茶、柠檬鱼、泰式虾生等等,都点了两份。 点完菜大家就?s?开始闲聊,周衍和他那略显硬朗刚毅的长相不同,人热情又话痨,席间一直在插科打诨,说着各种段子逗得大家前仰后合。 姜也很配合,话不多,但是梗到了她这里也不会落地。她笑吟吟地坐在周衍身旁,像个吉祥物,桌下的手却一直在无聊地转吸管。 不多时,服务员端着十几杯饮料过来了,一一摆在了桌尾,刚刚点餐时匆忙,为了快直接把一个菜单的软饮都点了一遍。 姜也的目光落在那一堆红红绿绿的瓶瓶罐罐上,匆匆看了一遍,余光里正好瞥见,凌砚就冷冷地坐在那一堆冒着冷气的饮料旁边。 他们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她看向他,还没张嘴说话,他就径直伸手从里头拿出一听橙黄汽水,越过中间几人,探身递来了她手上。 姜也伸手接过汽水,略诧异,下意识张口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芬达?」 她刚刚扫向那堆饮料的一眼很匆忙,甚至可以说,她完全没有看向芬达,更多的是在看那一听印着泰文的啤酒,觉得好奇。 所以他怎么知道? 但问完她又自觉失言,不该和这人交流说话,他们现在不熟啊。 凌砚闻言只眉骨轻扬,也不作答,自顾自地抽来纸巾,擦拭手指上浸染到的水渍。 姜也见他这幅慢条斯理、油盐不进的样子,用舌尖抵住上颚,凉凉地看着,心里越发好奇,刚想再问,就被打断了。 「在聊什么呢?」周衍凑过来,目光在两人面上一一扫过。 凌砚带着笑意,将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回眸看向了姜也,说:「你问她。」 周衍就顺着他的话,看向了姜也,笑问:「聊什么呢?我方便知道吗?」 姜也拧眉,又打个哈哈,「没聊啥。」 确实没聊什么,这咋说,但凌砚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祸水东引? 本来啥也没说,结果他非要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搞得他俩好像有什么背地里的小动作。 迷惑。 这是在干什么? 周衍闻言,脸上的笑意就徐徐收敛了,只轻咳了一声,看向她面前的芬达,「要不要吸管?」 「不用。」姜也扬了扬手里的吸管,对他笑笑。 周衍抬眼看向凌砚,又很快收回目光。 很快,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众人都饿得不行,吃得津津有味,没人再说话了。 吃了个八分饱后,姜也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这家餐厅的洗手间离得远,要走出大堂,穿过后院才能抵达。 从洗手间出来,已经入夜了,后院长风浩浩,还有一丝凉意。 凌砚正坐在后院凉椅上打电话,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手散漫地搭在椅背上,修长的两指间漂浮着一点猩红,光线很暗,也能看见一绺白雾徐徐升腾。 大概是听见了她的足音,凌砚微微侧身,看向了她。 「就先这样,保持联络。」他回应的语气漫不经心。 姜也走过去,看见他指间的烟,多停留了一秒,倏而想起今天出门就应该买烟,家里的都抽完了。 他轻轻抖了抖菸灰,她就感觉菸瘾犯了,直白地问:「还有吗?给我来一根。」 凌砚没说话,将烟含进嘴里,伸手在裤兜里摸出烟盒,递给姜也,烟雾熏得他半阖着眼,狭长的双眼迷离一片。 姜也抖出一根烟来,把空烟盒扔进垃圾桶,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裤兜,又说:「借个火。」 「打火机被人借走了。」 说着,凌砚就侧身,用手掌拢住那点猩红,抬眼示意姜也过去。 姜也俯身,凑到他面前,唇间未燃的烟与他那点猩红相触,弹指一秒,菸丝上的猩红就迅速放大,传递过来。鼻息间是他身上的冷香,和着这菸草的薄荷味,实在好闻极了。 她下意识抬眼,那放大的猩红焰色耀映在他脸上,薄薄的双眼皮内折向下,纤浓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感觉他好像挺有心事的。她深吸了一口,烟雾徐徐从唇间溢出,起身站直了。 「你刚刚怎么知道我要芬达?」她继续追问。 「何止这一件,」他那双多情眸忽然扫过来,语气廖远,「我知道你好多事。」 「她告诉你的?」 姜也顿了顿,垂眸凝着沉浮在暗色里的猩红,抬腕勐吸了一口,将烟掐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也对。 翟安怎么可能只和自己谈凌砚,她当然也会和凌砚谈自己。 妈的真够变态的。 她不想再说,直接就往回走,本来还积蓄了许多的好心情,此刻又快速沉降下去。 一顿饭吃完,已经晚上八点了。 走出餐厅之时,姜也还记着要买烟,问了店员哪里方便,店员说这附近都没有便利店,但他家有个夹娃娃机,里面不夹娃娃,只夹烟。 众人觉得新奇,纷纷跟着店员去了后院,打算试试手气。 娃娃机摆在一个边角,五颜六色的光将浓稠的夜色驱逐开,一包包云烟稀稀落落地摆开,看起来难度非常大。 周衍和另外一个男的率先上去换币试了试,姜也和凌砚等人站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看着。 十分钟过去了。 毫无收穫,人均花出去六十块钱,没有一点能夹中的迹象。姜也凑上去,目光跟着娃娃机里的机械臂缓慢移动,心中跃跃欲试。 十五分钟过去了。 店员走了过来,看了一下两人的战况,笑吟吟地说了一番鼓励的话,也站在一旁看热闹。 姜也看见两人不停地投币,却毫无所获,心里着急,扯了扯周衍的袖子:「我试试。」 周衍本想在她面前好好表现、献个殷勤,结果没成想一直夹不到,不过眼下也不好一直占着位置,只讪讪笑笑,「那靠你了。」 他继续投了币,姜也没说什么,只见那机械臂缓缓归位,然后她摇动手把找到一个陡峭的角度,按下抓取键。 机械臂下落,一把将云烟握在手里,缓缓往窗口移动,移动,再移动,众人屏息,紧紧盯着。 咔嗒—— 那包烟掉落下来,姜也躬身从里面掏出云烟,扬在手里,还有点不可置信,「抓到了诶。」 众人齐齐惊唿,那在一旁看热闹的店员也伸长了脖子,啧啧感嘆。 「再试一次。」周衍兴奋地说。 姜也回身,继续如法炮制,这次竟然又抓到了一包烟。众人都夸她运气爆好,那店员走近了瞧,脸上却没有笑意了。 又一次投币,又一次抓到了一包烟。 众人再度欢唿,姜也要来了两个人所有的币,正要继续往里投,店员却走到她面前,格开了她。 「小姐姐,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有规定,连续抓住两次就不可以再投币了哦。」店员指了指墙上写着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啊?」姜也愣住,「那我们买了这么多币,不让消费?」 店员面上为难,说:「不是不让,这个币你们可以留着下次来玩儿。」 众人都感到晦气。 周衍好脾气地接话道:「那把剩下的币退了吧。」 店员又说:「这个是虚拟产品,一经售出,概不退货的哈。」 「不是你这个不地道了啊,现在不让玩儿,也不退款,有这样做生意的吗?」 众人都被这个强买强卖的行为搞懵了,很不服气,七嘴八舌地吵起来了,场面闹哄哄的。 …… 良久,忽听一道低沉的男低音,在高分贝的声音洪流里泠泠落响,「我是想问问,商家表示『虚拟产品一经售出概不退货』是符合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么?」 众人都安静下来,视线齐齐看向凌砚。 「是这样,商家不退款,并且要求我们下次再来消费,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 「哦,」他尾音拖长,像是有点惊讶,「那虚假宣传要罚多少啊……」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声音也带着夜色的低淳,仿佛一滴滚烫的蜡,凝住了大家的注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这里的地址啊,地址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店员就换了副表情,一脸谄笑,忙不迭地上前讨饶,「不好意思帅哥,你们现在是想接着玩儿,还是想退款啊?都可以哈,不好意思,刚刚是我看错了,你看这个电话能不能掐掉啊,我们也是小本生意!」 于是,在凌砚的讨价还价之下,那店员赔了50个币,让众人都玩了一把。 走出这家店的时候,众人一共斩获12包烟,喜滋滋的。 一行人往球馆走的时候,姜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打开搜寻引擎,输入一行字:消费者协会晚上八点多还有人工服务吗? 首页跳出两个斗大的字:没有。 她抬眼,扭脸看向凌砚,他正缓步走在斜后方,隔着沉沉夜色,似有所感地望过来。 第17章 :娃娃机 姜也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了。 餐厅里亮着一盏灯,魏长音正围坐在中岛台旁,默默喝着水。 听见姜也的动静,他掀眼望过来,眼角漾出一道笑纹:「回来了?去哪儿玩了?」 「去玩儿飞盘了,?s?」姜也把运动胸包挂起来,趿着室内拖鞋往里走,「爸你这么晚,吃饭了吗?」 「刚刚跟市里的人吃过了,跟谁去玩儿的飞盘?」魏长音问。 「健身房的人,都不怎么认识。」 「哦,」魏长音若有所思,「现在年轻人很流行飞盘啊,挺好,多去运动。长胖一点,胖点身体好。」 「嗯,都是年轻人。」 …… 父女俩大半年没见,例行寒暄。姜也一边倒水,一边回应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倒完水,她在魏长音对面坐下来,灯火煌煌如织,二人各自捧着水杯,互相盯着看,这一席不痛不痒的话寒暄完,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只看见,她爸那张印象里始终英俊的脸,此刻却显露出一些老态,一笑,脸上的皱纹就层层往上堆叠,像个旋涡一样。 从前哪里见得到他有这么多皱纹? 双鬓也斑白了,坐姿也不如从前那样挺拔,看起来竟然有种无害的慈祥。他从前是有名的美男子,浓颜,很有攻击性的长相,原来人到中年也会变得慈祥。 令她有点感伤,感伤年华易逝。 她不由想到一点往事。 姜女士和魏长音很早就离婚了,两人做朋友、做陌生人的时间,远远多于做夫妻。 离婚之后,姜女士也断断续续有过男友,倒是魏长音,好像一直那样独居着。 他是那种事业心蛮强的人,一直在体制内努力往上爬,工资不高,为人谦和正派,在圈子里名声很好。 但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俩做朋友、做家人、做父母的表现都很不错,可一合起来当夫妻,就完全不适合。 印象里,魏长音对姜女士蛮上心的。 比如,他们离婚多年后的一个中秋节,姜女士带着姜也去姥姥家,然后魏长音也去了。 姜也至今都记得,魏长音当时买了25只大闸蟹,8两一只那种,那东西在那个年代的港城,真的是高级货,新鲜货。 何况25只是什么概念? 家里狗都能吃到打饱嗝,这一阔绰土绅的壮举,令全家瞠目结舌。 而这还不算。 他拎着螃蟹进门之时,皮带上别的钥匙串叮噹作响,半晌,有看热闹的邻居认出来:嚯,宝马! 魏长音不动声色,故意往姜女士对面落座,左伸腿,右伸胳膊,势必要叫前妻看清自己腰间那价值不菲的宝马车钥匙。 然后他见她毫无反应,又看了她一会儿,还笑了笑,向大家介绍起大闸蟹的吃法:「就说现在中秋节都要吃大闸蟹,用紫苏、姜丝蒸熟,蘸着醋,要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吃完螃蟹,还要下棋、品酒。都是些高雅的玩意儿,今天我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介绍完螃蟹,他又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升迁之事,大家要吃他的螃蟹,自然也要说些浮夸的恭维话起闹。 可奈何他想倾诉的主角姜女士,却一直不搭话。 姜也那时候年纪还小,就扯着嗓子问她妈:「妈,爸爸要你看他的宝马,你看不看?」 姜女士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缓缓凝出个嘲讽的神色,当着所有人的面,口齿清晰地冷笑出声。 于是,魏长音的那点得意、有趣,就迅速凝固在脸上,再然后,吃完饭他就开着自己那辆得来不易的宝马,缓缓退场。 那天散场之后,姜也无意间听到妈妈和姥姥的谈话。 「男人就是这样,不会成熟,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非要在你面前炫耀?」 「因为他没有别的魅力,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姥姥语重心长:「他这是想和你復婚啊。」 「嗯,那是他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所以我用不着替他考虑。」 后来,姜也才知道,她爸那辆宝马是个二手,贷款买的,好多年才还清。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好多次,所有人都劝姜女士復婚,毕竟有了孩子,孩子也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何况魏人也不错,姜女士却一直没有松过口。 她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的看法就妥协的人,谈过的男友各有特色,多少亲朋好友都不太理解,背地里议论纷纷—— 不明白她一个女人,怎么意见那么大,非要和没啥大过错的丈夫离婚,出去打野食。 可随着年岁渐长,当年劝她復婚的人反而都羡慕起她来。 有钱有闲、有体贴的小男友,女儿长大了,还没有睡觉打鼾的死老公。 姜女士一直有很清晰的自我,决绝、悍勇、乐观,非常迷人。这大概也是魏长音一直对她上心的原因,如此因果清晰。 尽管姜也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妈那么果决地离婚,究竟是什么原因。 …… 姜也回过神来,看着魏长音的脸,笑了笑,话说到哪里了? 魏长音又露出那种亲昵的慈祥,嘆了口气说:「儿子啊儿子,爸爸年纪也大了,心力不足,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姜也的笑容缓缓消失,她忽然有点儿明白她妈多年的不耐烦。 因为她爸就是这种人,有点自私,很多时候只顾感动自己。他不明白姜女士要什么,也不知道姜也要什么,他只擅长用自己的方式去付出:自以为是的亲昵与宠爱。 但没人想要,且缺乏理解与尊重。 他一直喊姜也「儿子」,以为这就是父母对孩子至高无上的荣宠,父母嘛,总归是更爱儿子的,把一个女儿当成儿子来养,这还不算最大的宠爱? 反而是这种无意识的性别蔑视,才叫她感到不适,因为他根本意识不到,这对作为一个个体的她来说是多大的抹杀。 姜也沉默着。 其实这么多年他们父女之间,并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也确实没有多少亲密感,亲情淡薄。她能理解她爸的那种想要讨好的心情,尽管这种讨好她并不想要。 「儿子啊,现在你妈妈走了,爸爸也老了,人一老就想安定下来,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生孩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姜也松了松肩膀,平静地说:「爸爸,你有没有想要找个对象?」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找什么对象?」魏长音不满。 「那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样的,这些事到了时间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魏长音说:「你跟我能一样吗?我有你了,你有个啥?反正我就是希望你生个孩子,等我退下来,也好给你带带。」 「你不要学现在有些年轻人不婚不育,那是要不得的,老了真的会受苦。」 姜也感觉如坐针毡。 她想起读初中的时候,因为学习不好,老师屡屡请姜女士去办公室,并断言她再这样贪玩儿很难考得上高中。 那时候姜女士也挺愁,一出办公室门就愁容惨澹,姜也小心觑她的眼色,心里忐忑,以为总要挨一顿打或者批评,但没有。 次数多了她就问,妈你怎么不骂我? 姜女士就说,你老师已经骂够你了,各科老师都嫌你笨、贪玩儿,听着也怪不是滋味儿。我要是再嫌弃你,那你不就是没人爱的小白菜。只要你尽力了,学习不好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读过多少书,照样做生意有出路。 姜也听完,浑身难受,她只是不学习,不是笨好不好? 心里顿时燃起熊熊斗志,又想到姜女士做生意早出晚归太辛苦,自己还是好好学习吧。于是她努努力,成绩上去了,考了个不错的高中。 姜女士就是最不循规蹈矩的人,脑迴路跟普通家长也不一样。 而如果她现在在这里,会怎么说? 她肯定会翻个白眼,口齿清晰地对她爸说:「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谁生不一样,不生一样过日子。」 姜也回过神,看着魏长音的脸。 心想,不该同情他的,为了这一份生疏的父女亲情和爱,却要被迫忍受这么多的情感勒索。她甚至感觉,她爸和她舅是不是共用了一套反应,连催婚催育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反正爸爸就是想你有个孩子……」 姜也端着水杯喝了一口,看着他说:「那你就想吧。我还想中2亿彩票呢,我不也只是想想。」 魏长音顿了顿,换了个语气:「你不生孩子老了怎么办呢?爸爸以后走了,也没人照顾你。」 「我妈生了我,不也没啥用么?」 一提到姜女士,场面彻底冷了下来。 「何况爸爸你不用担心我,我妈留给我的遗产够我花两辈子。你如果觉得退休以后寂寞,就找个老伴儿,互相照顾。我支持。」 …… 坐了没多久,魏长音就决定离开了。 临走前他又语重心长地提醒姜也,要去做肠镜检查,姜也答应。 是该去做一下肠镜,但马上母亲节了,过完母亲节再去吧。 大概是运动之后比较亢奋,又或是一晚上脑子都在想东想西,姜也直到凌晨一点钟也没有睡着。 睡不着就总想着要看点儿成人年的东西,一说到这个成人的东西,她就想起上次那本黄文。 那会儿只看了前面几章,不知道后面剧情怎么发展的? 忽略那个该死的胎记,这本?s?小说的情节写得还是比较紧凑,挺有看点。但奈何自己删了。 想来想去,她就不由自主地在搜寻引擎输入那本小说的名字,然后点击搜索。 马上,那一大摞的词条就都弹了出来,果然,盗文网站就是手快作者的后悔药。 姜也一边怒骂,一边津津有味地刷了后面十几章。 看完又赶紧清空了浏览记录。 临近母亲节,姜也没做什么事情,有时间就下楼跑跑步,大多数时候看看书,并和周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两个人聊天的频率都还挺固定,聊天的内容比较浅,都还在互相了解阶段。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四天。 是日早晨,她依旧下楼跑步,发现单元楼的入户大厅里,有两个小孩围在那里叽叽喳喳。一细看,才发现他们正围着两台娃娃机举棋不定。 「抓粉红豹还是抓这个烟啊?」 「爸爸爱抽菸,我想抓这个烟。」 「可是我想要粉红豹啊。」 …… 入户大厅什么时候装了娃娃机? 还能装娃娃机? 她好奇,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两台粉色娃娃机,机身上的彩灯正冒着五颜六色的光,小孩一凑近,它还哇啦哇啦地叫。 姜也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台陈列柜里,灯带将那稀稀拉拉的烟盒衬得十分吸引人,她定睛一看,好傢伙,万宝路的果味儿爆珠。 这老闆挺大方啊。 她掏出手机,准备扫码大干一场! 第18章 :打赌 没想到这个娃娃机非常不好煳弄,二十分钟过去,花了一百块,颗粒无收。 一包万宝路爆珠撑死就三十块钱,一百块都够买三包了。 姜也凝神看了一会儿,决定再试一次,买了三十个币,一口气沖了一把,再次颗粒无收。 应该是今天手气不好,改天再来。 随后的第二天,第三天,乃至第四天第五天,她拢共花了七百四十块钱,就夹中了一包烟。 多少有点过分了。 她怀着某种隐忍,搜索了一系列夹娃娃攻略。什么时候松爪、怎么增加摩擦力,耐心琢磨,像个赌徒一样用钱堆成信心与经验,要和娃娃机一决胜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最后得出结论,她不适合抓娃娃。 是日,姜也下楼拿快递。昨晚因为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一直没睡好,她抬腕揉额,一边打哈欠,一边无意识地往前看。 入户大厅一片嘈杂,那娃娃机又在哇啦哇啦地鬼叫,阳光从大门的玻璃格漏进来,将地面切割成无数块状。 姜也远远就看见,沙发区的小孩们簇拥着一个人。 那人个子很高,背影清隽挺拔,他正站在一台娃娃机前,低颈盯着控制面板,握着操纵杆的手臂线条利落,带着一份别有力量感的薄肌。 几个小孩踮脚趴着看,随着他调度的动作,屏息等待着。 「啪」一记脆响,机械臂很机械地下落,有力地抓住一只粉红豹,缓缓往出货口移动,移动,再移动。 小孩们瞪大了眼睛,紧接着,随着「砰」地一声响,粉红豹砸落在出货洞里,小孩们齐齐振臂欢唿。 凌砚躬身取出那只粉红豹,递给其中一个小女孩,孩子们叽叽喳喳,纷纷要求再试一次。 于是他再一次抓了一只粉红豹。 姜也忍不住瞟了几眼,脚步迟缓,心里有点好奇,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 这么想着,她就走过去,看他熟练地操纵机械臂,又快速地抓住一只粉红豹,递给了另一个小孩。 动作快到简直没看清。 小孩们都得了粉红豹,脆生生地向凌砚道谢后,纷纷跑开了。 凌砚见到她,依然神色冷淡,只下巴朝陈列柜一点,淡声问:「你也要?」 姜也沉吟半秒,目光看向旁边抓万宝路的娃娃机,说:「这个烟不错,试试这个。」 凌砚不由分说移了一步,熟练地操纵机械臂,随着「啪嗒」一声响,一盒万宝路蓝莓爆珠就掉落在了出货口。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扬颈看向他,眼里带着点难以置信。她可是花了七百多块钱,才抓了一包。 「再试一次呢?」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这么牛啊,再试试?」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我就不信了……」 出货柜再一次掉落。 姜也凝神看着,觉得他这些动作除了快,好像也没用上什么厉害技巧,怎么一出手就成功了。 周遭的喧嚣声四起,鼻间浮动着他身上那不算熟悉的隐香,她组织了一下措辞。 「凌医生,这个……」 话没说完,她就对上了凌砚那双风流眼,他已经将出货口的几包烟全部摸了出来,然后不由分说全部放进了她臂弯中。 「刚下班,我得回去休息休息,有什么事吗?」 「哦好。」 她抿了抿唇,看见他怠懒地撑着眼皮,一脸倦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远去,姜也低头,将几包烟全部揣进裤兜,摸出手机搜索:抓娃娃如何做到100%命中率。 搜索页面跳出一个醒目词条:娃娃机命中率商家可调控,40%,抑或是100%都由商家说了算! 姜也缓缓抬头,脑子有点瓮然。 恰在此时,物业处的那个小哥穿着板正的西装走了进来。 姜也迎上去,打了声招唿,问:「帅哥,这两台娃娃机是物业的吗?」 物业小哥跟身边人交涉了一句,停住脚步,乐呵道:「不是,这是业主跟我们协商了场地租金费,放在这儿的呢。」 话音一落,他就满脸堆笑地领着身边人往前走,继续介绍小区的环境和情况。 姜也拿了快递迴到家,打开烟盒抽了一支。 入口时是浓郁的菸草味,滑入喉间带着一缕蓝莓果香,然后才会有淡淡的薄荷味填进来,层次特别饱满。 很熟悉很喜欢的味道,甚至在梦里都抽过。 * 两天后,母亲节。 下午三点,姜也照例摘了花,带着香烛纸钱去松隐山庄。 浩浩长风吹动她的头髮,四野浓荫匝地,不知道是哪里的花香飘过来,好闻极了。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有习惯这件事—— 生龙活虎的姜女士,已经跟她阴阳相隔。 刚刚过来的路上碰见一对母女,妈妈让女孩不要太大声讲话,会影响别人。 记忆中也有类似的情节。 那时候姜也读高中,跟着姜女士去吃饭,排队时她跟同学打电话说到一件事特别兴奋,说话的声音就特别大。 店里许多人纷纷侧目。 姜女士直接退到一边,点点姜也的肩膀,高声说:「小姑娘,这是公共场合,麻烦你声音小点儿!」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现在想起来竟然觉得别有趣味。 长风似龙,把纸钱的余烬卷得到处都是,姜也盯着墓碑上的字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就感觉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从松隐山庄离开。 往回走的时候,她一直在刷微博,看见一个热搜话题:你列表里有没有过世的联繫人?你还会偶尔去翻看你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吗? 有。 姜也点进微信,看到置顶的家庭群聊,群成员还是3。 魏长音偶尔还会在群里转发养生连结,她偶尔也会回一句,仿佛姜女士依然在看。 她俩的聊天记录她也看过,但姜女士发的语音她一次没敢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她把聊天记录一直往前划,划了足足半分钟,终于停下,看到一段对话。 姜女士:【也子,妈跟你说个秘密】 姜小也:【啥?】 姜女士:【又不耐烦】 姜小也:【快点说我要忙】 后面姜女士没直说是什么秘密,而是跟了一条3秒的语音。 姜也犹豫着,还是点开,听见那道熟悉的爽朗嗓音,仿佛穿过时间的洪流,轰然一声将她噼开、噼裂。 「妈还真有点想你,行行行!你去忙吧。」 想了半天,才恍然记起来,那段时间好像是她去出差了。临走前母女俩还拌了嘴,有三四天没说话。 姜女士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也是最不记仇的人,不用哄,因为她爱她比她爱她多多了。 姜也想起姜女士临近去世的那段时间,因为病得太重,她变得特别弱小,暴瘦、脱髮,病理性抑郁。 那段时间母女俩不再拌嘴、说笑,特别沉默。 姜也开始频繁地喊她。在客厅喊,在卧室喊,在医院喊,在车里喊…… 喊得中气十足,又脆又响,喊完好似也没什么话要说,就停住动作,支着耳朵等着回应。 有时候她喊「妈」,有时候喊「姜女士」,有时候也像小时候一样喊「妈妈」。姜女士大概也明白了她的不安,总会尽力扯着嗓子答应。 人到了一个阶段,好像特别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像动物都能预知自己的大限。 她们只是想牢牢地紧握眼前的这一秒和下一秒。 姜也很清楚,她的生命线还在正常往前延伸,可她妈越来越延伸不动了,越来越缓慢,被她甩在后面一大截。她随着时间往前滑去,一回头,她妈已经永远留在那里了。 手机屏幕亮着,?s?照亮了她萧索冷冽的一张脸。 她点进了姜女士的朋友圈。 一条条往下翻。 其实每一条都很熟悉,都看过,甚至评论过。 她此刻还能看到自己很久之前的那些评论,评论的内容或天真,或愚蠢,或敷衍,但命运还没有夺走她最珍贵的一切,所以看起来非常幸福。 姜也就站在原地,盯着那些过时的朋友圈,发呆出神。 好像走进了姜女士的精神房间,对着她遗留下来的那些情绪与内容,即便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养生连结,也良久地注视。 大概人类的怀念,也只能以这种短暂注视的方式留存。 姜也慢吞吞往回走,这条路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安静,两旁的路灯孤独而沉默地站着。 她再次点开那条语音,放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再一遍。 听了一路。 好孤独啊。 走到路尽头的时候,终于能看见零星几个人往来。她的视线往前移,林荫道旁,巨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个人。 莹亮的橘光透过树叶漏在他身上,光影斑驳,看不清他的神情。 怎么又碰见了他? 怎么总能在这种时候碰见他? 姜也没有心情跟他寒暄,只平静地移开眼,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身后响起一串轻微的脚步声,他似乎没打算走近,只不远不近地跟着。 姜也站定回身,看向他,「凌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凌砚用下巴朝前一点,不动声色道:「我回家。」 姜也点点头,看着他走向自己,于是往旁边让了让,倏而想起那个诡异的娃娃机,于是叫住他,问道:「我们入户大厅的那个娃娃机你知道是谁的吗?」 问完她就紧紧凝视着他的神情。 凌砚眸心下落,开始细緻端详她的脸,疲惫、颓丧、伤心欲绝,看起来在努力地摆出轻松的样子,但那应付的姿态,可能会快就会随着某根弦断裂而瓦解。 她像是要碎了。 「我的。」凌砚垂眸,两扇浓睫往下翕动,兀自压住了眸中一点哀伤的冷光。 「你的。」 姜也作恍然状,又抬眼,「你怎么会想到要弄娃娃机在小区里?」 还是在他们单元楼下,还摆着她常抽的烟,这不能怪她多想,怪她自恋吧? 「我看大家挺捨得花钱,我一周就赚了3000块。」凌砚简明扼要。 「原来是这样。」姜也释然笑笑。 真有头脑,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差点就自作多情了。 「没事了,你先请。」姜也给他让路。 凌砚颔首,盯着她多看了一秒,缓慢转身,缓慢往前走。 姜也凝视着他的背影,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心境,忽觉他的背影好沉郁,嵴背微弓,像风雪中独自徘徊的一抹幽魂,孤寂不安。 其实他们的境遇相似,都是被遗留在过去的人。 姜也油然产生了一些同病相怜的疲惫感。就像两匹拉重车的马,在雨幕之中隔路对望,因为有共同的苦,也能互相体谅一分。 她也提步往前走,两人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那样默默地往前走。 终于快要到小区了,姜也停住步伐,嘆了口气,又点亮手机,凝视着那些鲜活的聊天记录。 她抬眸望向前方的背影,心里想,他是不是也这样念着翟安呢? 走着走着,凌砚脚步一缓,犹豫着停下来,垂首看向自己的影子,似乎驻足等待着什么。 倏而像是终于听到她的足音,他终于又提步,往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姜也匆匆上前,喊了他一声:「凌医生。」 凌砚身形一滞,扭头看向她,低声:「嗯?」 疲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人在重压之下似乎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说些漂亮轻佻的场面话。姜也露出个艰难的笑,轻声说:「往前看吧。」 「总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好好生活,我也会的。」 「嗯。」凌砚似有松动,像是被她感染了,又轻轻颔首。 姜也感到一点久违的欣慰与轻松,心里的重负好像也减轻了一点,天都晴朗起来。 「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少往来,你说呢?」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遥遥看着他。她已经很倒霉了,别让她变得更不幸了。 「就算碰见了也装不熟吧,别往来,这样对我们都好。」 凌砚脸上那点轻松彻底凝结,他盯着她往后退的动作,垂下睫毛捻碎眼底汹涌而来的情绪。 他说:「不是要向前看吗?那装不认识不还是掩耳盗铃,这算什么向前看?」 姜也又退了一步,扬声说:「因为看见你,我就会想起这些事。我们不要困在过去,往前走吧。我会过得幸福,也祝你幸福。」 风声嚣张地带着这句「祝你幸福」,灌入凌砚耳朵里,尖锐的厌烦和失落在心里山唿海啸,要摧毁他费心构建的平静。 他向她走了一步,心里所有的喧嚣霎时平息,神色又恢復如常,唇角甚至噙了一丝笑意,「打个赌吗?」 姜也微微一哂,「什么?」 「打个赌怎么样?」 他一步步走向她。 第19章 :你以为你真能赢啊 「打赌?」 姜也难以置信地凝着他,唇角牵了牵,又指了指自己,「你说的是跟我打赌?」 凌砚没说话,带着一身冷意阔步走向她,妄图要把刚刚听到的那一耳朵令他厌烦的无聊话抛诸脑后。 身后灯火莹亮,眼前的人一反常态特别具有压迫性,姜也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看着他漆黑狭长的双眸里,清晰地落满了自己的倒影。 她满脸诧异。 很奇怪,这一刻的凌砚好像不是她认识的凌医生,他更像梦里那个人,更像翟安口中那个人。 他像是要突破某种界限,未经她的允许,就击碎所有世俗意义上的阻隔,走到她面前,吓她一跳。 所以这一刻他展露出来的赏心悦目、生动,都叫她感到剧烈的排斥和憎恶。 什么狗屁东西? 「你疯了?」姜也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哈哈大笑,「还是我疯了?」 凌砚已经到了她近前,一点要解释自己的觉悟都没,只微微躬身,垂眼,试图和她的视线齐平,低声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没开玩笑。」 他高大的身形彻底笼罩住她,就像他面上那种坚定的、毫不紊动的神情一样,铜墙铁壁,击不穿,捅不烂。 姜也脸上的假笑彻底裂成碎片。 一种奇怪的情绪袭击了她,叫她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任何俏皮话,或者恶毒的话去防御。 她感到一种无法自控的骇然,因为她的目光像是能穿过他,看见他背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正看着她像个傻逼一样被唬得团团转,然后瞭然地,露齿一笑。 姜也回过神。 感觉身体里再度被什么东西飞速填满,撑起来,她的脑袋倏然膨胀、扩张、变异,直直上升,大到撑满整个城市上空,里面填满了某种不健康的物质,亟待剧烈地释放。 哦,是千千万万句脏话。 她这回是对他动了真感情了,真情实感地要臭骂他。 她焦躁地踉跄退后一步,然后毫不犹豫,破音一般,歇斯底里地大吼:「我操!!」 她语无伦次,整个人气得发抖。 「你以为你是褒姒吗?在这儿烽火戏诸侯呢?啊?」 「我他妈疯了被你们俩玩得团团转!拜你们所赐,我现在一无所有,像个笑话,手上还沾了血,你们高兴了?很满意是吗?」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你又是什么目的,你是要给她报仇还是咋地?你要不直接给我来一刀?给我个痛快,嗯?」 她偏着脑袋,把自己的脖子递过去,表情狰狞,眼睛通红。 「我到底他妈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就是我?我害谁了?你们为什么不能换个人祸害,就薅我一个人啊?」 她气得眼前都模煳了。 只看见凌砚那张始终沉着、鲜少有表情的脸,终于边边角角都黯淡下去,眼底浮动着一抹隐忍的痛色。 姜也深吸一口气,退了好几步,做了个助跑的动作,她要绝地狂奔! 对,物理意义上的绝地狂奔。 以后看见这个人,或者看见关于翟安的一切,她就什么也不听也不想,原地百米冲刺,绝地狂奔。 他们爱去死就去死,爱跳楼就跳楼,她双眼一闭,嘿嘿,高高挂起。 她闭了闭眼,神情狂热,长腿一迈,双臂自然摆动,瞬间就狂奔出去五米远,耳边风声猎猎,脚下步履生风。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自由,像是终于把翟安彻底甩在了身后。 她早该这么做了,为什么今天才这么做?! 然后,左脚绊右脚。 「砰」地一声闷响,视野天旋地转,她不受控地往下栽倒,待再一看清,整个人已经直直匍匐在地上,膝盖上刺痛一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她没动,也没挣扎。 面朝下,呈个大字,躺在地上,滑稽又惨烈。 她像是终于认命,把脸直接埋在充满泥土呛人气息的地面,三秒钟过去,五秒钟过去,依旧没动。 她开始放声痛哭,惊天动?s?地,像一头孤狼,惨遭同伴遗弃,在月亮下嗷嗷痛嚎。带着一种对命运绝望的认命。 眼泪不受控地滚滚而下,像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落,把干燥的地面洇湿一片。如果她妈在就好了。 如果她妈在,这会儿可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或者她妈至少能跟她同仇敌忾,把她拖起来,教她怎么战斗。 姜也从来没想过人生会这么艰难,从来没觉得日子这么漫长,死都没有比她现在的处境更他妈的绝! 操了! 操啊!操他爹!总之操翻这个世界! 她就那样瘫软在地上,心想要是运气好,有个泥头车过来把她碾成一朵血花也行。 良久,双肋下一紧,一股强势的大力将她直接拖抱起来,又轻轻将她放坐在地上。 他又像一堵墙一样笼罩着她,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把她脸上的眼泪、泥与灰一一搓掉。 姜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像个玩偶一样被他摆弄,她张大了嘴,哭得都发不出声音,眼泪混着泥沙滚进嘴里也根本不在意。 「为什么要怕我呢?」 凌砚竟然像是被她的态度刺得浑身都是窟窿,神情简直流血又流泪,可也只有一瞬间的情绪外露,她恍然以为自己看错。 他一边替她温柔地擦眼泪,一边毫不怜香惜玉地说着一些故意激怒她的话,特别割裂。 「怕输吗?」 「还是你觉得自己一定会输,如果你这样想,那就算了。」 闻言,姜也瞬间静止,不哭不嚎了,耳朵嗡一声,鼻尖唿出一个巨大的泡泡。全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她扬起手,用力打掉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他。 鼻涕泡无声爆破。 「还真是啊,我说对了?」凌砚嗤笑。 姜也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两把,思忖片刻,声音还带着哭过之后的瓮然,「你说什么?」 「算了,当我没说。」他也不恼怒,拍拍手站起来,往远处眺望,很不以为然。 「谁他妈一定会输?」 姜也又被他那气定神闲的语气激怒,心里竟然横生出一种奇异的、不服输的斗志,她「呸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子,拍掉衣服上的灰,站起来。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胜负欲就是她身体里的某个开关,特别容易被触发,喜欢冒险,有时候显得冒进,情绪上头就容易被人带着走。 「你哭不就是怕输?」 凌砚又变成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姜也用舌尖狠狠抵住上颚,咬牙切齿、掷地有声道:「赌什么?」 这一次,她一定要赢,她要把输掉的东西全部赢回来! 「看见那个子弹头了吗?」 凌砚的目光落在港城的地标建筑物上。 那个子弹头就是港城最高的大厦,一共140层,高150米。他们在近郊,隔得很远,这会儿只能看见针尖小的一点儿,但也能看到。 「我瞎了吗?」姜也讽刺。 「每年五月十九号,市政府会在那儿放烟花,你知道吧?」凌砚回眸看她。 「当然。」 那是港城的建市纪念日,每年这个时候,晚上八点会放一个小时的烟花庆祝,雷打不动。 「那就赌今年会不会放烟花吧,怎么样?」凌砚笑了一声。 姜也冷笑一声,急忙抢先说:「那我赌会。」 「行,那我就赌不会。」凌砚竟然绽放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唇边还凹进去一个小小的窝。 姜也心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还用说吗? 她活了二十几岁,港城就放了二十几年的烟花,她不信他一个小小的看菊花的医生有什么能量,能让市政府不放烟花。 除非天上下油,放烟花会把地球燎燃点炸。 「我要是赢了,」姜也清了清嗓子,扬声说,「你就把你身上那个胎记给我洗掉。」 好傢伙,她可真是小天才,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凌砚毫不迟疑地说,「可以啊。」 「那我要是赢了,你就把你刚刚那些话全部收回。」他低声说。 「就这?」姜也诧异。 「嗯。」 姜也一下兴奋起来,这输了也没什么损失吧? 何况还是稳赢啊! 这样一想,今天这些屈辱,也算没有白受。 离五月十九号,满打满算还有五天。姜也捂着手机,打开港城的城市通浏览了一眼,最新的通告还在播放去年的烟花视频。 这还不稳赢? 凌砚侧颈看向她,心情颇好,笑了一声,「你以为你真能赢啊?」 第20章 :变故丛生 姜也回到家,认真玩了半小时动森,又打开天气预报瞄了一眼,最近一周都没有异常雷暴天气。 这样的话,烟花肯定会放,现在就等城市通发个通告了。 然后听见了门铃响。 她站起来,「嘶」了一声,膝盖一片刺痛,还是一瘸一拐走过去,透过猫眼看到外面一张熟悉的俊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打开门。 凌砚就站在门外,神色淡然,手里拖着一个小小的药箱,递过来,「膝盖消消毒。」 姜也冷静下来之后,就感觉晚上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冲动,连带着对这人的观感差了不少。前脚故意激她,后脚又开始表演好人,戏是真的多。 搞得她对他发火也不是,客客气气说话也做不到,他和翟安真他妈是绝配。 男人太有心机就很没意思。 仔细想想,她还花七百多块钱买他几包烟,到头来还得感谢他,窝不窝囊? 她喜欢单纯的。 所以她嘆了口气,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又不亲不疏地道谢:「多谢,有劳。」 话音一落,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她一只手托着药箱,一只手点开消息。 相对单纯的男人发来了消息。 周衍:【你睡了吗?晚上吃的什么?】 然后跟了几张美食照片,一看就是构图精巧,还认真修过的。 很好,这人至少对她有点意思,目前看来也比较单纯。 她单手打字,回復过去:【没有,照片拍得好好看哦,大拇指jpg】 是的。 完全是虚假的社交辞令,她也明白,但没关系,人和人总是要互相了解才能产生感情的。 回完了消息,一抬眼,就看见凌砚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屏幕上,视线往下冷乜,眼里蓄着一星锋利冷光。 她立马退后一步,熄灭屏幕,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屏幕又亮了, 这次却是城市通的通告消息,她点开。 「为庆祝建市30周年大型文艺演出活动期间,港城将在指定地点燃放烟花,敬请市民朋友期待。」 哦,稳了。 姜也将手机揣进裤兜,鼓了鼓腮,拿腔拿调道:「我能不能换个赌注?」 「换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以后能不能离……」 话没说完,就被他斩钉截铁地打断,「不能。」 「对你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姜也哂笑。 凌砚瞟了她膝盖一眼,浓密的睫毛骤然一扬,说:「知道离建市日还有多久吗?」 方才灯光暗,一直没看清,这会儿才见左膝处有两处轻微的擦伤,泛红,不严重。 「五天啊。」 「五天能发生很多事,别太掉以轻心,时刻注意官方的通告。」 姜也看着他,从他面部微表情里识别出,他似乎对现实有某种笃定的控制感,看起来竟显得漫不经心。 不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好嚣张一个男人,她不由心几分探究。 但又想这人惯会装,有可能在虚张声势,说不定心里慌得要死。 她试探着问,「现在市政府的通告也发了,你要怎么阻止?」 「不告诉你也不违反赌约吧?」他鼻腔哼笑,看起来带着罕见的痞劲儿。 姜也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做足了姿态,但心里也不由琢磨起那几种不违法的可能来。 不过没所谓,就算输了也没什么损失。 可她要是赢了,就要从这个胎记开始,彻底祓除这个疥疮。把他们彻底剜出去。 「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我打这种赌?」 她想来想去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就算赢了,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吗? 「以后你就知道了,」凌砚的目光落在药箱上,耐心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 「天热了,」他的目光又在她兜里亮起来的手机上,冷冷扫了一眼,声音沉沉的,「好好清理一下创口。」 「嗯好。」 他转身就走,楼道里暗下去的灯随着他的脚步,次第纷亮,疏淡的光照得他背影挺拔清癯。 姜也关上门,回去简单清理了一下膝盖上的擦伤,继续玩了两小时动森,回了周衍几条消息,在诊疗笔记上记下了这个赌约,这才睡觉。 翌日。 姜也睡醒吃了个饱饭,下楼跑了步回来,天突然就阴沉了,像个憋着气的老头,要落雨未落雨的样子。 她有点不放心,点开城市通的论坛里看了一会儿,里头果然有专业人士开贴讨论。 「求问,当天要是下雨,这烟花还能不能放啊?」 「朋友们别担心啊,燃放烟花的最佳气象条件是,有较多分散性低云,云底高度在1000米?s?左右,有一定的水汽,相对湿度60%左右,风力小于3级。下点雨不怕!只要风力不大就行啊!」 「对,就是俗话说的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 。」 「那还是先去抢个最佳观测点的位置吧哈哈,今年的烟花是什么主题啊,怎么城市君还没发出来啊?」 「你现在去抢还抢得到?下辈子早点投胎吧。最佳观测点的几个点位早就被那些大佬抢光了,到时候能坐上摇摇车赶过去就不错了,挤得要死……」 「对哦,去年是功夫熊猫变脸,还有3d直播,震撼哦,今年咋还没动静,去年的效果图一个月前都出来了。」 「唿叫城市君!唿叫城市君!今年的烟花团队是不是去年的?不是就不想看了。」 「不行了,城屎通是不是换小编了?狗小编能不能干哦,吃屎都赶不上热的。这会儿还在滚动播放去年的视频,拜託,这是建市日烟花秀,能不能重视起来?」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 这一天就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离烟花秀还有整四天。 按理说,城市通的编辑看到这么高热度的讨论帖,应该发一下通告,但是没有,姜也刷新了几遍也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于是,论坛里的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是领导不让发?还是通通没起床?」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哈,这个烟花他们现在还他妈的在生产啊?」 「情况有变?」 「赫赫,本人家里有个市禁放办的亲戚,跟我悄悄密密地说好像领导们起了争执,现在喊投票,一方是不准放要取缔,另一方只说经费都花出去了,不放这么大的项目交不了差哈哈。」 「为什么呢?」 「层主也听说了,好像是有市龙头企业投诉反应了吧,说啥子消防啊,污染啊,安全隐患啊,而且去年还有一起踩踏事件,反正今年搞得有点大哦……」 「那他们不管舆情了?就要放!」 「闹起来啊,mmp老子好不容易从首都回来看烟花秀,我看看哪个龟儿子给我搞黄了?」 「你裤子脱了原地打摆嘛,领导肯定重视哈哈哈哈,我个人觉得看不看无所谓……」 「你不看就去死哈,少来这里逼叨现眼。」 …… 港城烟花秀的词条已经被顶上了热搜。 有人在热搜下面发起了一个投票。 投票三个选项,第一个死都要看烟花秀,有两万人投票;第二个不爱看不关注,二十个人投票。 第三个吃瓜,一切支持通通,零人投,二百人踩。 姜也刷到这里,精神一震。 手机屏幕突然弹出三条消息,是周衍。 第21章 :不该有的念头 周衍的消息摞在了屏幕上。 【过两天的烟花日,你有约了吗?】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烟花?】 【我还从来没看过,据说特别壮阔漂亮,去年请的烟花团队还参与过奥运会】 姜也想也没想,回復过去,【好啊】 【烟花秀确实值得一看,就是人多】 但她觉得蛮诧异的,港城建市日的烟花秀就是港城人的春节,每年都热闹得要命,外地人都会通过vr网络直播来看,甚至好些外国的艺术家还会专程飞来摄影观摩。 而他作为一个港城人,竟然没看过烟花秀。 周衍:【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姜也回復了个兔子表情,【嗯,那咱们提前两小时过去】 翌日。 姜也吃完早餐,找了行业里最近的期刊论文来读,到中午玩了两小时的动森,感觉这游戏她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每个爱好田园牧歌的中国人估计都会喜欢。 真的好解压。 下午的时候,出门去小区散了一会步。 她近些天做梦的频次没有那么频繁了,但梦的细节越来越多,不像之前那么粗糙,很有实感。 有时候虽然醒来很快就忘记了具体的细节,但梦里的体验、感受,甚至对方的反应,自己的想法,都一直清晰深刻地盘旋在心头。 其实也跟凌砚频繁见面有关系。 如果可以断绝往来,情况就会好很多,或者加快一下找对象的速度。她已经尽量不去想那些事情了,专注当下,还是觉得好烦。 走回单元楼,又听见娃娃机在哇啦哇啦地鬼叫。 她扭头看过去,斑斓的霓虹灯光印在光洁的地板上,把里头那一包包整齐排列的万宝路,衬得分外诱人。 就玩一把? 她浅买了20个币,投币后听到「哐当」一声响,就扭动操作把手,按下抓取键。 第一次落空,在预料之内。 第五次落空,勉强接受。 第十三次落空,她龇牙咧嘴。 …… 五分钟后,她垂手,脸贴在娃娃机的钢化玻璃上,眯眼盯着里头一排纹丝不动的万宝路,咬紧了后槽牙。 凌砚真不是个东西。 玩不起就不要玩啊,设置个0命中率可太行了,明明可以直接抢钱,他还非要在她眼前吊一根胡萝蔔,让她吭哧吭哧拉了磨,花了钱,浪费了时间,还一无所获。 拜託他下次能不能直接设个捐款箱在这里,她不想浪费这么多精力了。 服了。 正转身要走,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晕头转向,他一把捞住她胳膊,令她站稳。 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种迷惑人的隐香,姜也一抬眼,就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也蹙眉后退,拉开距离。 「重新试试。」 凌砚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点开控制面板,调出一串串代码,只听滴滴几声,那娃娃机叫声都变了,服服帖帖的,一点也不像刚才那样嚣张。 势力东西。 姜也手里还剩最后一个币,转身过去,点了几下,就见刚刚还软趴趴,抓不住任何物体的机械臂,这次一下就稳稳地握住一包烟,哐当一下扔进了出货口。 「你这样有意思吗?」她嘀咕。 「还行。」 他摸出手机扫码,换出二十个币来,先递给她一个。 姜也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又开始投入战斗。 这次异常顺利,她面上挂出笑脸,美滋滋地将烟揣进兜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余光里瞥见那只指骨修长、如美玉一般的手,又恰逢其时,捏着一枚币递来了她掌心,还带着他手心里一点余温。 她又继续,一边控制机械臂,一边问,「看到城市通里的帖子了吗?」 「嗯。」 「现在的舆论都是想看烟花。那个投票昨晚才两万人选,今天早上就五万人了,99%都想看烟花,市政府不会不顾民意吧?」 「去年官方没有做好人群分流,有一起踩踏事件,连上了几天的头条,你知道吗?」 姜也扭脸看他,眸中燃烧着熊熊的胜负欲,亮晶晶一片,「你用一个问题回答另一个问题,说明你也拿不准。是吗?」 凌砚笑了一声,伸臂越过她,赶在操作的最后时限,修利的手指飞快按住抓取键,出货口又哐当一声掉落了一包烟。 他一直站在她身后,此刻这个姿势就仿佛从后面拥住了她,探过来的锋利下颌几乎要贴住她的耳朵,热度隔空传过来,极其暧昧。 加上他身上各种气味烘出一片旖旎的暖香,倏地钻进她的鼻间,叫人神思迷乱。 姜也连忙退开一步,说:「那也不能因噎废食吧,就一个人受伤,就不过节了?这么多成本都下了,就因为这点小事就不办啦?」 「嗯。」他回答得漫不经心。 「……」 「官方现在还没出通告,反正我不信。」她说。 「等着吧。」 他俯身掏出一包烟,轻轻放在她的臂弯里,大概是烟盒的镀膜比较光熘,她手臂有点斜,那烟盒一下滚落在地上。 他俯下身拾起来,握住她的手腕,放进她手心里。结果顾此失彼,臂弯里的另一包烟又滚落下去。 他又拾起来,很耐心地放回她掌心里,然后回身继续将里头的烟盒抓出来,做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娴熟又自然。 这过程里,他下唇的唇窝拉平,令他本来看起来冷峻矜贵的五官,突然间却那么生动、柔和。 娃娃机的霓虹灯光打在他侧身,红得像日薄西山时的大片乱云,将他的俊脸分出深邃的明与暗。 一切都动人起来,空气都稀薄了。 姜也心里忽然冒出个不该有的念头。 如果他不是翟安的前男友,如果他不是翟安赌局里的当事人,她万一或许有可能没准儿,会追他的吧。 她收回视线,心里升起一星难以形容的排斥,瞬间将她燎烧得浑身难受。 扭头看向娃娃机的陈列柜。 不过十五分钟,里面就空了一大半,她收穫颇丰,像满载而归的渔人,一个臂弯都抱不住滑熘熘的鱼摆摆。 只不过这片鱼滩,只有这个人在的时候才打捞得上来。 「还剩几天?」 「嗯?」她回神。 「三天。」他唇角牵了牵。 离烟花秀还有三天。 晚上,一轮孤月暂晦。 姜也回家继续玩动森,但一直在分心,只好翻开城市通的消息界面,没有消息,那就意味着是好消?s?息。 论坛里各种阴谋论刷得满天飞。 「到底能不能放烟花啊?搞得心好烦,这两天热搜都是不放了。那我他妈定在那附近的酒店怎么办?一晚上近小一万了,退还是不退?」 「八成是不放了,不然通通在憋啥大招呢?」 「城屎通怎么回事?谣言满天飞,现在都不管了是吧?」 「我们通通只有在真闢谣的时候义正言辞,现在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你看他敢对着领导放个屁吗?」 「我觉得还是要放吧,不然铺天盖地的宣传物料都放出来了,几十年的传统摆在这,就这一届不放了,市里不想想会不会影响政府公信力吗?」 「对啊,我也觉得要放,现在肯定要考虑舆情的。网上唿声那么高,就为了他一家私企撤下港城几十年的传统,搞笑呢,真以为资本只手遮天啊。」 「究竟是哪家企业啊?人肉一下啊,我不信这么大的负面舆情,不能影响他们的股价?」 「诶,有道理,哈哈。用股价教他们做人。」 …… 论坛投票人数暴涨。 投票三个选项,第一个死都要看烟花秀,六万人投票;第二个不爱看不关注,二百个人投票。 第三个吃瓜,一切支持通通,一人投,二万人踩。 评论区骂声一片,都在问谁投的支持通通,大家都嘲笑说是通通自己投的。 嘶。 零点一过,姜也正准备去洗漱休息了,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她走过去,划开,一段黑体加粗的大字撞入眼里。 【市禁放办发布致市民朋友的一封信】 「经市民朋友举报建议,建市日燃放烟花有巨大安全隐患,对城市污染极大,容易发生火灾,人员过度聚集易发生踩踏事件…… 本办经研究决定,暂缓十九日烟花节计划,请市民朋友做好新的出行计划,一切以官方消息为准,勿信谣传谣。 本办唿吁广大市民自觉遵守禁放规定,不在禁放区域内燃放烟花爆竹,否则将面临相应处罚甚至被追究刑责,相关违法信息将被纳入公共信用信息系统。」 评论区炸开了花。 「哦,影响考公。」 「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钞能力,这就是钞能力。他不让官方放,也不让我们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姜也抬起眼,望向阳台巨大的落地玻璃,一双眼茫然又不解。 这长篇累牍的说的什么玩意儿? 第22章 :最后时刻 姜也把那则通告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提取了一个有用的信息。 「暂缓十九日烟花节计划。」 只是暂缓,没说真的不放。 论坛上骂声连天,各种说法都有,她刷了一会儿,有种感官信息过载的烦躁感,去岛台磕出一支烟来,静静地抽完。 不会真的不放吧? 但她其实不信,这么大的舆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第二天中午。 论坛里出现一个几千楼的热帖。 标题大剌剌写着:【关于恢復建市日燃放烟花的官方通告】 她唿吸一窒,连忙点进去,大概是帖子火爆,加载符号过了两秒钟仍然在转。 三秒钟后,终于加载了进去。 却见帖子里写着一行小字:「想得美,该干嘛干嘛去!」 评论区情绪高涨,各种问候。 也有许多网友赶去子弹头附近实时直播,镜头里看见子弹头和市政大楼都被警方围了起来,不让非工作人员进去。 论坛的回帖刷得飞快。 「本人刚从现场回来,刚刚听见市政大楼的工作人员在小声讨论,说里面在拆烟花装置。」 「我刚刚也问了一个在里面做清洁的阿姨,阿姨说拆是在拆,但也在装新的。」 「阿姨到底懂不懂啊?你别是搞错了。」 「阿姨懂不懂我咋知道?我只是在复述阿姨的话,要不你变成苍蝇飞进去问问?」 …… 离建市日还剩两天。 论坛里空前活跃,建市日的烟花挂在热搜第一条,右下角一个「爆」的tag异常醒目。 烟花投票那一条已经有十四万人参与,人数还在「噌噌噌」地上涨。 大概越是不让放,人的逆反情绪就越重,都渴望通过超越规则,来体验规则之外的快感。 越来越多的网友自发给市里写联名信,声情并茂、义正言辞地要求恢復港城烟花秀。 以前真是没见过这么火爆的场面。 论坛里还有人扒出那家举报烟花秀的医药公司,一夜之间,该公司的市值暴跌20亿美元。 大家骂了一天一夜。 后面又有人觉得不对劲,说烟花秀跟这家公司又没有利益关系,为什么要举报啊? 众人回过神来,原来是有人浑水摸鱼,趁机搞对家呢。 很快,又有新的爆料。 说举报烟花秀的其实是另外一家烟花制造公司,和现在负责烟花秀的团队是竞争对手,双方为这个case扯头花很久了,还贴了很多新闻来源,看起来有鼻子有眼睛…… 混乱又离谱。 城市通没再发通告,论坛各种消息铺天盖地,令人无从分辨。 一天又过去了。 离烟花秀还剩下一天。 关于烟花秀的讨论已经白热化,连风声水邸的业主群都在押放还是不放,全民都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对大家来说,建市日不放烟花,就好比除夕夜没得春晚看一样。怎么讲,春晚可以自发选择看或者不看,但是绝不能没有。 连春晚都没有了,这日子像话吗? 平时不上网的七十岁阿嫲,都在骂通通;出门遛弯儿的大爷也不下象棋了,纷纷沉默,撇嘴嘆气。 中途,周衍发来消息,问还去不去看烟花秀,他说官方都发了通知肯定不会再有动作了。 姜也咬紧牙根,说一定要去,她不信官方撂下这么一条似是而非的通告,就熄火了。 可能是这两天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在这上面,当然也有通通装神弄鬼把她胃口吊得太高的原因,总之,这烟花不论放不放,她都要去子弹头附近亲眼看看。 而且,她有种直觉。 这烟花会放。 五月十九日,建市日,烟花秀当天。 姜也睡到中午十二点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刷新城市通,依旧没有任何新通告。 她有点动摇。 不会真的输掉吧? 虽然输掉也没啥损失,但是真的很不想输。 论坛里有各种分析帖子,从气象,到城市污染,到烟花燃放成本……现在已经上升到了玄学。大家都在揣测到底会不会再发通告。 姜也下楼散步,恍然想起,这两天都没见过凌砚。 15:00,离烟花秀还有5小时。 烟花秀投票那一条已经有三十九万人参与,人数还在「噌噌噌」地上涨,城市通论坛瘫痪,卫视节目都在播报这几天的事情。 姜也心里还是有点侥倖的。 毕竟这么大的舆情,官方不可能真的就这么偃旗息鼓了吧? 论坛里好多网友都在等消息。 「妈的,老子亲眼看着子弹头附近的酒店从一晚上9989,涨到25888了,本来还在想价格下来一点再订,结果现在全部满房了……」 「沙县都订满了,肯德基的吧檯上都站了人,笑死。」 「别说他们,就是我也想看看这烟花今晚到底放不放!本人是68岁的退休老人。」 …… 姜也关掉手机,不打算再刷消息了,真的让人焦虑。 17:30,离烟花秀还有2小时30分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城市通仍旧没有发消息。 但姜也收到了周衍的消息。 【我半小时后到你小区门口,咱们出发过去,晚餐你想吃什么?】 姜也:【好,我们到那看看,有家本帮菜味道不错】 吃什么都无所谓,也没心情,她开始认真化妆。 18:00,离烟花秀还有2小时。 周衍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姜也捯饬好走出家门,刚走过去按了电梯,消失几天的人走到了她身后。 「怎么过去?」凌砚盯着电梯上光可鑑人的金属面板。 「我跟周衍约了去那块儿吃饭,他来接我,我坐他的车去。」 凌砚盯着金属面板里的人影,默了片刻。 一张精緻小脸光洁隽美,隐含珠光,今天她化了很漂亮的妆。太漂亮了,和周衍见面未免太可惜。 「你呢?」姜也忍不住问。 「坐地铁。」他语气漠然。 姜也颔首,但忍不住又侧首看他,好奇问:「你穿成这样去挤地铁?」 打扮得跟选美先生似的。 凌砚抬腕看了眼时间,面无表情道:「地铁每公里造价5亿元,配不上这点行头?」 那倒不是,只是随口问问。 地铁确实挺好,她要是自己出门,也喜欢坐地铁,不会开车。 两人并肩走出小区,来来往往的人都朝他们瞥,好一对璧人。 周衍的车正停在路边。 凌砚看见身边人径直朝那辆车走过去,没有停留,只掠过一阵香风,周衍缓缓降下车窗,手臂撑在车窗外,笑吟吟的。 两个男人隔着中间那抹窈窕倩影,足足对视了三秒钟。 凌砚没再停留,提步往地铁站走。 姜也上车关门,两人互相寒暄?s?了几句,气氛融洽。 周衍多盯了她几眼,甚至有点不敢认。他知道她漂亮,可以前见面的场景都是运动场所,她总是素面朝天,又十足悍勇,倒是让人忽略了她容色上的优势。 今天稍稍一打扮,举止温柔,简直容色殊胜,不可方物。 男人嘛,心痒痒也正常。 一番话毕,姜也打开手机,刷了两遍城市通,依然没有新的通告。论坛里的各种水帖,倒是一秒钟就冒出几十条。 黑色轿车缓缓驶出香山大道,汇入车海,速度缓慢。 「你觉得今天会放烟花吗?」姜也盯着车窗外问。 周衍觑了一眼她的神色,顺着她的话说:「我感觉会。」 「为什么?」 「毕竟我们好不容易单独出去一次。」 姜也笑了一声,抬眼瞥见车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十五分钟后。 进入主城的高架桥之后,他们十分钟就走了三百米。周衍一直在刷新路况,这条路全程深红,堵得水泄不通。 他有点懊恼,给自己找补,「我刚刚去你家那段儿一点也不堵,没想到这里倒是堵得很……」 他以为今天不放烟花,所以大家不可能出门来人挤人,没想到,实际比往年更挤。 姜也连忙宽慰,心里也有点自责,一直在想输赢的事情,倒是忘了这茬儿。 三十分钟后。 终于下了高架,但又进入了更拥堵的路段, 车流一动不动 。这样下去,明早能到子弹头附近。她很急,但还是尽量表现得很平静。 此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凌砚:【到哪儿了】 姜也直接发了定位过去。 五秒钟后,凌砚:【下车直走,我在前方四百米地铁口等你】 姜也的手指在屏幕上磨了两下,抬眼看向周衍,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周衍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但脸上还是强作大度,僵硬笑了笑,「要不你先去吧,先去餐厅占个座,我等会儿就到。」 两人一番客套,姜也下车,穿过车流,左突右绕,往地铁口走。 十分钟后。 姜也走到人流拥堵的地铁口,看见凌砚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树荫下,双手插兜,西装笔挺,目光直直落在她脸上。 要说心情不复杂,那肯定是假的。她讪讪道:「你坐地铁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这里?」 「在这儿等你。」 他说得坦然,「这种日子他开车都不看路况吗?那一段早就堵死了。」 这人就是明知道会堵车,也根本没有提醒他俩一句的打算。 第23章 :赌注揭晓 19:20,离烟花秀还有40分钟。 地铁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也等了好几班才挤上去,好在这会儿终于到了子弹头附近。 姜也一眼望过去,简直眩晕。 怎么形容广场上的人潮,简直是摩肩接踵、人山人海,仿佛港城所有的常住人口都挤来了这里。 她垂眼看了眼手机,没有网络,心中完全被这个场面骇到了,第一次看见这么夸张的、密密麻麻的,攒动的人头。 吵得人耳朵疼,她感觉稍微一晃神,立马就会和身边人的走散,再也找不见。 怎么会这么多人!! 她还在愣神,直到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一只冷沁的大掌牢牢握住,她扬脸,看见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以及锋致挺秀的侧脸。 这是为了防止走散,没什么。 她移开视线,刻意忽略了手腕传来的酥麻感,忽然他手掌往下,冷沁的掌心顺势将她的手握住,包裹,牢牢地牵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他的掌心似有薄茧,握在她手上的指腹有点沙沙的颗粒感,握得很紧,还有一股隐香,要往她鼻腔里钻。 两人错身走着,他在她前面拨开浩浩荡荡的人群开路,她紧紧跟在他身后。 姜也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撑圆了眼睛,脑子里嗡鸣阵阵。 ? 良久,他回首看着她,薄唇翕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太吵了没听清,但她读懂了他的唇语。 「抓紧我。」 怎么形容,那句话像一口热锅,她就是锅里的蚂蚁,被烫得蹦蹦跳。 或许应该直接甩开,但他牵着她往前走,只是为了带路,如果反应很大,会不会显得她特别在意,不识好歹? 成年人了,不过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牵个手,没什么好介意的吧? 走了一阵,不知是五分钟,抑或是十分钟。 有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跟凌砚附耳交谈了几句,姜也木然站着,注意力还在那双手上。 不多时,耳边贴来一道温热的气息,她听见他音色琅琅,「我们去个人少的地方。」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喉咙里仿佛有毛毛的东西,只尽量忽略这点奇怪的亲昵,于是点了点头,垂头看着地面。 两人跟着那个男人左突右绕,竟然走到子弹头的地下二层,刷了卡,乘着电梯要往100层去。 远离了人潮,耳朵终于清净了,姜也动了动手指,凌砚轻轻松开她,神情自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果然是她敏感了。 「吃晚饭了吗?」凌砚垂眸看她。 「吃了。」 其实没有,本来计划和周衍去吃本帮菜,谁能想到他还堵在路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嘴硬,好奇怪。 「那陪我再吃点,」凌砚收回视线,「边吃边等。」 「烟花会放吗?」她扬脸看他。 「不会。」 姜也鼓鼓腮,想反驳,但忍住了。 一抬眼,就看见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露出一个浅笑。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原来这一整层都是餐厅。 非常有格调,馨香奢华,灯火煌煌。客人很少,跟广场下面密密匝匝的人头简直大相迳庭。 男人领着他们径直去了靠窗的位置,光可鑑人的落地窗,将整个港城最繁华璀璨的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甫一坐下来,就有侍酒师送来香槟。 姜也连上了餐厅的wifi,看见周衍的消息,他还堵在二十公里外,心里忍不住泛起一点点歉疚。 点开城市通,依旧没有新的通告,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这个面容矜贵的男人。 不会真的要输吧? 天早就黑了,兜头一轮巨大的银月,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到。月亮的边边有点模煳,是絮状的,仿佛被人伸手扯散了。 19:50,离烟花秀还有10分钟。 姜也忍不住问:「你想赢吗?」 「想啊,你要让我么?」 他垂首,慢条斯理呷了一口香槟,还朝她斜了斜酒杯。 「如果我赢了,你要洗掉你的胎记你知道吧?」 「嗯。」 他仍旧是淡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简直让她又憎恨起这风轻云淡的姿态来。 两人飞快点了菜。 姜也心神不宁,一边打开餐巾铺在腿上,一边刷新城市通的通告消息,没有消息。 怎么还没消息? 她看向墙面上古老的挂钟,19:57,离烟花秀还有3分钟。 凌砚抬眼,目光落在她精緻的侧脸上。 她今天烫了发,白玉般的耳朵藏在一重又一重的青丝里,耳朵上坠着银流苏,在沉甸甸的乌髮中若隐若现,摇曳生姿。 朦胧低悬的圆月近在她身侧,窗外灯火葳蕤,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颇有点地老天荒的意味。 一切都很好。 再好不过。 他睨向墙上古老的挂钟,秒针一声一声地敲响人的耳膜,他忽然问:「这家餐厅怎么样?」 「挺好的。」 姜也回神,又刷新了一下城市通的消息界面,依旧纹丝不动。 19:59,离烟花秀还剩30秒。 她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咚咚咚」地应和着墙上的挂钟,餐厅里的客人前一分钟还在小声议论,这一刻都静默了,屏息等待着。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建市日的烟花会在那个恆定的时间升空,炸响,绽放。 10秒。 餐厅里针落可闻,大家纷纷放下了酒杯,姜也侧首,望向了落地窗外的夜空。 5秒。 餐厅所有灯光猝然熄灭,吓人一跳。 2秒。 落地窗外,对面市政大楼与其他群楼的灯带、各种gg牌也熄灭了。 只剩下皎月洒下一点清辉。 1秒。 咻、咻、咻—— 嘭、嘭、嘭—— 上万发猩红的火光齐齐升空,穿云驭月,在虚空中结成长阵,漆黑的天幕仿佛被烧出上万个洞,奔涌翻滚。 霎时,璀璨星火团团簇簇地炸开,仿佛金屑,莹莹絮絮,在空中舞动着下落,妖冶绽放后又陡然下扑,堙灭消失。 不是普通的烟花,更像是太阳在夜空爆炸后,下落的天火,也像旭日余晖。 其色晔晔復煌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像是有钟鼓玉磬,一声声震盪下来,辽远高旷。此声一歇,又有绵密哀婉的音乐起,像千百种乐器演奏的法音,渺渺如天乐。配合着烟花升空、绽放,每一声鼓点密集,哀钝又欣喜。 所有人都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屏息静观。 良久,餐厅里不知是谁突然惊嘆了一声:「天啊,好厉害……」 「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烟花。」 「我操我操我操?s?!!!」 姜也回过神,下意识看向对面的男人,他定定地望向虚空,那两扇如鸦羽一般的浓睫,在绚烂烟火中被染成了火红色,所有天象都落在他漂亮眼眸中,曜曜夺人。 他没注意她。 然后,她看见他那张深邃冷峻的脸,缓缓展颜,竟露出了个温柔又喜悦的表情,眼底的笑意漫溢开来。 原来他也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他惯常面无表情,在静默时有侵略感,还显得很难接近。可这会儿动起来,又有种别样的沁人感,谦和而温润。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觉得他这张脸好隐忍,又好热烈。 簇簇火光映在落地玻璃上,泛着妖冶的涟漪。耳边是浩浩天音,是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是餐厅里、地面上无数人的欢唿尖叫、哭喊,可她觉得一切都很遥远,只有眼前的人一寸寸刻在眼睛里。 她感到一阵颤慄,好像隔着时间长河,或者在梦里,或者在电影里,也曾有过这样惊鸿一瞥。 胸口钝痛。 她垂下眼,看见手机在桌面亮了起来,是城市通的延迟消息,原来她十分钟前就该收到。 【关于恢復燃放电子菸花的官方通告】 「电子菸花是利用反射彩色灯光、以及哨子发出的啸叫声,来产生火药烟花的燃放效果,可重复使用,没有硝烟、不产生垃圾。 本次烟花採用低药量、微烟量,无污染、无毒害的安全环保产品,请广大市民朋友们尽情欣赏……」 原来放的是电子菸花。 她赢了。 烟花好漂亮,从没见过的漂亮,却不知怎么感觉不到开心。 一抬眼,就看见凌砚用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赢了,」他露出个遗憾又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不会放呢。」 毫不诚恳的遗憾,毫不可信的失望。 姜也看着他没说话,她有种预感,他像是不太在意输或者赢,那他打赌是为什么? 但她还是努力压下那点异样,笑了笑说:「你要遵守你的约定。」 「嗯,」凌砚坐直了一点,伸出修长手指在她面前点了点,话锋一转,「胎记洗不掉,只能重新纹个纹身盖上去。」 姜也下意识问:「纹什么?」 凌砚低笑,反问:「你说呢?」 姜也愣住,诧异道:「我怎么知道?」 不知怎么,她感到心里又升起一星焦躁来,只蹙眉说:「反正你赶紧去弄,不用告诉我你具体怎么弄。」 「不告诉你的话,你怎么知道纹没纹?那我不纹也可以,反正你也不知道。」 她觉得他变得油腔滑调起来,好讨厌。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满,他正色道,「我会看着办的。」 「你跟我打赌是为了什么?」 「好玩儿。」他又恢復了那种没有表情的脸。 「输了也好玩吗?」 「谁知道一定会输呢。」 落地窗外的烟花足足燃放了半个小时,广场上人声鼎沸。 中途,凌砚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 「凌先生。」熟悉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凌砚回头,是很熟悉的侍酒师,他招唿,「好耐没见。」 「好耐没见,真系好想呀,还以为你今年也不来,」侍酒师热情笑笑,「你结婚了吗?」 凌砚摇头,「没有。」 「啊,」侍酒师微微遗憾,又诧异问:「上次姜小姐不是向你求婚了吗?」 他见凌砚神色有异,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但认真回想,姜小姐在上次确实是拜託他们悄悄布置了场地,也确实是在他们的纪念日,也就是五月十九日,向他求了婚。 当时的一切还歷歷在目,不可能会记错。 洗手台上的香薰很清冽,是一股淡淡甜香,哗啦啦地水声将四周烘得温度上浮,温热的水沖在掌心,有点麻木。 凌砚抬手,抽出一张擦手纸,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来,他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拒绝了。」 他淡声说完,就朝呆愣在原地的侍酒师点头示意,阔步离开了洗手间。 他往回走,远远就看见她撑着脑袋,乖乖坐在那里等着他,心头泛起无尽的愉悦,这样就很好。 姜也刷新了一下论坛,看见首页曝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新料。 第24章 :新消息 姜也刷新了一下论坛,看见首页曝出一个半真半假的新料。 标题很夸张,关于烟花秀的一个惊天勐料! 「今年的烟花是真的差点儿放不成,烟花团队也不是去年的团队,关系户,非常业余。而且因为太狂,被人记恨就去市里举报了。市里本来也打算就真的不放了,但因为已经下发过通知,又加上舆情滔天,后面相关部门就要求搞电子菸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结果一说到要做电子菸花,大工程做不了啊,这个土鳖团队直接就跑路了。相关部门就去联络了去年的烟花团队,结果对方因为时间紧,要求高,而且因为被关系户抢了单子,心里也憋气,一口回绝了。」 「哇!好精彩,那敢问后面为什么又放了电子菸花呢?」 「快讲快讲!」 「因为有个爱看烟花的热心市民去牵线搭桥了,这人是北京烟花团队经纪人的同学,也认识对方公司的高层,反正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这才促成好事。」 「还请了牛逼的舞美,音乐监制也是澳村着名乐团。属于强强联合,临时搞成这样,这几个团队真的很牛逼哈哈~」 「哪个热心市民这么牛啊?」 「据说也是青年才俊啊,是二院普外大拿江淮因的关门弟子,去年我同学的小姨的女儿还见过,在那个国际肛肠疾病学术高峰论坛,本人巨巨帅,摄影老师对着他咣咣一顿拍,说没有死角,现场真是出尽风头啊啊啊啊啊……」 「我靠,资料这么详细,那不是一查就能查到吗?有没有女朋友啊?」 「好像挺素的一人,名字我就不说了,有心人一查就知道,他的资料网上也挺多的。」 …… 姜也抬起眼,将手机扣在桌面,脑子是混沌的。 这料不一定是真的,但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也不像是假的。她忍不住往某个荒谬的方向联想。 好奇怪。 如果是真的也太荒谬了吧? 餐厅里的巨大荧幕还在直播烟花秀,落地窗外的啸声不绝于耳,长夜不歇。 此刻空中绽放的烟花图案,是婆娑起舞的七十二飞天神女,神女们踏歌而舞,有飞雪簌簌而下,漫天瑰丽的颜色组成中式神话最玄妙的景象。 所有人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烟花秀,地面的欢唿声震天。 凌砚穿过稀稀落落的人群走向她,她正偏头凝着窗外的景象,乌睫簌簌,黑黝黝的眼睛里盛着不应景的黯然和失落,黑髮玉肌,妖冶带刺。 每次都输,这回赢了,却又为什么不开心? 他这几天上蹿下跳,可费了好大的力气和代价,才让她赢。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姜也微微扭头看过来,视线直直落在他脸上。 凌砚迎上她的目光,只用口型问,「烟花不好看?」 然后她摇了摇头,耳朵上坠着的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拂动在莹润肩头。 「那别看我,看外面。」 他说完就侧首扬睫,清透的眸子里映出漫天旖旎的颜色。 姜也依旧没动静,一动不动凝重地看着他,倏而她高声问:「你怎么了?」 「嗯?」凌砚慢条斯理坐下来。 「你脸怎么了?」 不怪她大惊小怪,他这会儿双颊染着红云,那一双风流眼也仿佛含了一层清澈的水液,满面熏熏然的春色,或者说,更像是梦里情天慾海的艷光。 凌砚不动声色啜饮了一口冰水,淡道:「我酒量不太好。」 姜也诧异,看了眼他面前的餐酒,他大概就喝了两口,看起来竟像是要醉倒在这里了,太夸张了吧? 不过既然酒量不好,为什么要喝酒呢? 扣在桌面的手机忽然散出一点光来,她拿起来点开,是周衍。 消息是说他快要到了,问她在哪,又问接下来去哪里汇合。 姜也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颓靡,连带着回应他人的好意邀约,也提不起兴趣。 她扭脸看向窗外。 天幕中的景象还在不断变化,丝缎一般的华光源源不断游弋在苍穹,行动十分灵动,渐渐才叫人看清,原来是游龙,龙身蜿蜒,须鬣戟张,倏而咆哮着盘旋上天顶,其势气吞山河。 凌砚收回视线,看着她拧眉打字,大概也猜到了是谁,于是不动声色地问:「有什么急事吗?」 姜也摇头,然后说:「没有,就是现在,既然赌局也结束了,反正你履行约定就好了,我恰好还有事儿,就先走一……」 她话音未落,余光里就瞥见凌砚将香槟杯里剩下的酒,仰脖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放下酒杯,目似幽潭一般盯着她。 两人对视了足足一秒。 姜也停住动作,看着他脸上唿之欲出的醉意,欲言又止。 她心里斟酌半天,知道自己不该问,但最终?s?还是于心不忍,迟疑问:「你应该可以自己回去吧?」 「嗯。」他颔首。 「没关系,你有事儿的话就先走,不用管我,」凌砚闭眼揉了揉额角,连耳朵尖都满溢着深重的酡红,「我一个人习惯了,等会儿醒酒了自己回去就行。」 连那薄薄的唇也变红了,难道他杯子里装的不是餐酒? 姜也举棋不定,「那你一般要多久才能醒酒?」 闻言,凌砚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半晌摇摇头,无法回答,整个肢体动作都因为醉意开始不协调了。 「多久都没事,」他摆摆手,很深明大义,「就怕耽误你。」 可这话一出,她要是走了,倒真显得不像个人了。 姜也放下手机,将面前的餐酒一饮而尽,拿起刀叉,嘆气:「既然你不能喝,为什么还要喝呢?」 凌砚撑着脑袋,借着几分醉意看向她,眼中似有一团雾气缭绕,良久又迟滞地看向窗外,喉头滑动,心不在焉地说:「因为有烟花秀,一年一度,良辰难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还挺浪漫。 姜也敛眸思考了两秒,目光落回乍然亮起来的手机屏幕上,把没发出去的半句话全部删了,重新打字,飞快回绝了周衍。 气闷,烦躁。 「来,吃点东西垫垫吧,多喝点水,加速代谢,」她指挥若定,樱唇翕张,小声絮叨,「放你一个醉鬼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不合适,也子今天做一回好人。」 凌砚怠懒拿起刀叉,在一片喧譁声中,看着她,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第25章 :醉酒 姜也没怎么喝,很清醒,到十点半的时候,这才拽着人往下走。 餐厅的人帮忙叫了车,即便如此,她拉着脚步虚浮的凌砚还是足足等了十五分钟,人实在太多了。 后面又手忙脚乱地把人塞进车里,她坐进去帮他扣安全带的时候,蓦然发现一道逼人的视线,正停在自己脸上。 她抬眼,就对上他深沉又灼热的目光,还氤氲着一层酒气,就那样直白地注视着她。 姜也一颗心轻悬,一边应着司机的催促,一边问:「看什么呢?」 凌砚缓缓眨眼,两颊仍旧是深重的酡红,却问出了个很清明的问题,「吃饱了吗?」 「吃饱了。」 「你觉得,」他欲言又止,「我只是问感觉,那个……」 姜也随口周旋,「凌医生,吐车上500,今天涨价了。」 「我没醉。」 他这样醉恹恹地说着,姜也却倏然感觉肩上一沉,他歪坐着,隔着那么远地距离,靠来了她肩上。 安全绑带像枪带一样勒紧他的胸肌,弧度饱满,看起来很性感。 属于他的香味混着一股酒气直直袭来,她下意识想让,但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又跟着滑过来,碎发扫在她下颚上,感觉好痒。 「你不是没醉吗?」她不自在地皱眉。 说实话感觉非常不好,他们之间既不该,也不能这么亲密。她心里勐然升起一股焦躁的排斥。 凌砚久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嗯」,像是疲倦至极。跟他这一身别具攻击性的穿着不同的是,他这会儿看起来格外无害。以至于令她心中的焦躁顷刻间熄灭,没有推开他。 姜也赶紧耸耸肩,横肘撞了一下他的腰侧,可不能让他睡着了,不然等下怎么把他弄回家? 他仍旧没动静,绵长而均匀的唿吸就落在她颈侧,要命。 「凌医生!」姜也大声喊他,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嗯。」 得到一声回应,姜也又问,「百事和可口哪个可乐好喝?给出一个具体的理由。」 凌砚倏然睁开眼,目光落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他看起来有点呆,但一双眸子却清湛,良久说:「各有各的口味,人和人都不太一样,没有什么标准。两种可乐都有人喜欢,哪个好喝,也都取决于谁来评判。」 姜也点点头,看来这人还有思考能力,回答问题还挺迂迴,于是又问:「那百事和洁厕剂哪个好喝?」 「洁厕剂。」 这下姜也相信他确实是还没醉,第一个念头是赶紧将他推开,可行动还没贯彻下去,脑子里又倏然冒出一个新的念头,这段对话似曾相识。 她侧过头,车窗外的暖光无差别地照进来,将他凌厉深邃的五官都映得柔和了许多。明明西装革履,一副心机深沉资本新生代力量的派头,可他闭着眼,眉目舒展,恍惚间又显得温柔亲切,却又仿佛无比寂寞。 姜也收回视线,往车外望了一眼,司机应该是港城人,绕远走了一条不会拥堵的路,很快就要到家了。 算了。 不久,车停了。 姜也用胳膊撞了撞他的手臂,接着就看了一眼计价器,点开手机扫码付钱,网络却一直不太好,正想问司机能不能扫她,就听耳边响起「滴」地一声。 她讶然侧首,肩上一轻,他已经熄灭付过款的手机屏幕,低声对司机道了谢。 两人从车上下来,目送那辆计程车缓缓汇入车海,还没到真正的夏天,夜风并不算燥热,因为是节日,路上行人比往常要多很多。 姜也见他脸上依然笼着醉意,不确定地问,「你应该可以走吧?」 「嗯,走慢一点。」他迟缓道。 两人走得缓慢,他一路摇摇晃晃,脚步虚浮,走着走着他竟然开始原地打转,像马上就要幕天席地,倒地就睡。姜也每走五步,就要停住脚步等等他。 按这样的行进速度,大概天亮能走到他家。 终于她实在是看不过眼,走到他面前,将他的胳膊架在肩上,长臂一伸,环住了他的腰。 被她这样架着,他竟然一下就老实了很多,安安静静的,还有点乖,迈着跟她同频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得又稳又快。 距离骤然拉近,凌砚神情冷淡,却又像隐秘的一团火,朝她直直扑来。 姜也觉得他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一直将人送到他家门口,她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输错开门密码,心里有种在测智商的无奈感。 楼道里的灯亮得刺眼,姜也提醒,「指纹呢?」 凌砚伸出食指,「哔」一声,电子锁响起错误提示,「防盗程序启动,若您再输错一次,门锁将进行锁定,并代替业主自动报警……」 他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说点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姜也果然拉住他的胳膊,无奈问,「仔细想一下密码,想完了跟我说是多少?」 「793467#,」凌砚看着她,喉头轻轻滑动,又重复了一遍,「793467#.」 「793467#.」 「记住了吗?」凌砚轻声问,别有深意似的。 姜也嘴唇紊动,「你没记错就好,我记住了。」 然后她垂下眼,点亮面板,一个数字又一个数字地输入,特别认真,「嗒」一声,门开了。 她松了口气,站在门口,往黑洞洞的房间一指,问道:「没什么事了吧?」 「没事。」 凌砚没动,欲言又止,胳膊仍旧抵在门框上,垂眸凝视着她,他的心又跟着涌动,像翻覆的海浪。 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大概是酒意上头,其实他想问,明天还能见到这么乖的你吗?后天呢?下一个纪念日呢?可以永远这么陪着他吗? 痛苦酸涩已经太多,快乐实在太少,如今他对一切苦难都有过载的敬畏心和承受能力,以至于得到真正的快乐都难以置信,甚至不敢表现得太雀跃。怕得意忘形就迎来更多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没动,听见她说,「我走了。」 「好。」 凌砚仍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用那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姜也觉得真的有点奇怪,心悸,像是被那种眼神灼痛了,她撇开目光道:「你回去吧,多喝点热水。」 「好。」 他仍旧只说「好」,微微扯出个笑,胸中的痴意漫开,望着她的背影,说:「你手机的网络,能用了吗?」 姜也驻足扭头,点亮屏幕打开网页,那个加载符号仍旧不紧不慢地转着,她从屏幕上抬起眼,摇了摇头。 「我看看。」他说着这话却没动。 姜也没多想,向他走过去,打开手机的网路设置,然后把手机递给了他。半晌忽然想起来,她是不是脑子也不好使了,他不是喝多了吗? 今天的一切实在是都不对劲,他不对劲,她也不对劲。 正想着,手上一重,却见他已经把手机递了回来,「重启了一下。」 「哦。」姜也点头。 「打开飞行模式又关掉,再试一试。」他说。 姜也应声,果真如他所说,但关掉飞行模式之后,手机却自动连上了wifi。她隔着长长的走廊,望了望自家的门,心想这wifi的穿透力还挺强的,刚刚怎么不行呢? 「可以了。」行动网路正常了,她扬了扬手机。 凌砚还是看着她,微微颔首。 夜已经很深了,四下里一片阒寂,她说「那我回去了」,他点点头。 于是脚?s?步声再次响起来,渐行渐远,直到一阵开门声响起,又陡然落下,一切又重新回到寂静里。凌砚在黑暗中站了许久,很久才转身换鞋往里走。 姜也边走边打开手机的控制中心,发现刚刚连接的无线区域网,并不是她家wifi的名字。 她觉得有点奇怪,想来想去,应该是凌砚刚刚连上了他家的wifi,在测试网络。这一层只有两户,不可能会是其他人。 而那个名字很熟悉,她不由得浑身一震,是她之前写h小说的作者笔名。这名字这么特别,不可能是巧合吧。 为什么啊? 他觊觎她? 想了半天,她又觉得不对。 毕竟,她自己之前把他当作小说男主的原型来写,那么,那个名字有没有可能是人家早就有,不过是她自己起了色心,偷偷拿过来当笔名……? 真的有点变态了。但怎么可能,她完全想不起有这类事。 回到家,姜也点开凌砚的聊天对话框,想了好半天,但终于还是没有敢去问。如果问出一些可怕的结果,要怎么收场呢? 而且这种事,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挺可怕的。 她正盯得出神,对话框上方却显示着一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但正在输入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 要说什么? 良久,对话框里终于含蓄地吐出两个字:晚安。 姜也没有回覆,熄灭手机屏幕,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写进了诊疗笔记。 临到十二点,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将手指间的烟掐灭,划开。是周衍。 第26章 :不祥预感 周衍发来了消息。 【我刚刚到家,你也到家了吧】 【今天实在是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提前计划,有段时间还一直没有网络】 【对了,你刚刚一直跟凌砚在一块儿吗】 姜也盯着这一串消息,晚上萦绕在心头的烦躁再度被唤醒,她顿了顿,打字的动作也缓慢起来。 【对,我也没料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 【下次咱们提前计划】 说起来,她不是那种喜欢穷思竭虑的人,因为但凡过度地琢磨一件事,只会不断地内耗自己,继而诱发焦虑和抑郁。没人可以把那块巨石搬去你肩上,除非你自己。 但今天,她总是在琢磨,不合适,不应该,不可以,但是她没能拒绝。和周衍说起这件事,也在下意识迴避,心虚,支支吾吾。 已经有种很不详的预感了,必须要赶紧避开凌砚。 周衍心里的不痛快倏然放大,她没否认和凌砚在一起,谈话的兴致也不高。即便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她,但男人的恶劣占有欲一旦开始作祟,他就燃起了一种势在必得的斗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是真的不爽,谁被这样半路截胡都会不爽。想不想要是一回事,但被人从嘴里抢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闲扯了几句,姜也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打开了switch玩动森。 睡觉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没想到那么累,那么困,晚上还是做了春梦。主角全是她和凌砚,纵然那个胎记已经消失不见。 表面上是打得像热窑、互相不屑的两个人,背地里又在各种场景里勐做。有时候是在破破的小旅馆,有时候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有时候又像是在教室。 他多数时候沉默隐忍,然后逐渐疯狂,换着花样跟她手足相抵、疯狂缠绵,床总是嘎吱大叫,比她的声音还大,两个人抱在一起汗出如浆,心跳剧烈。 他这人好像有两幅面孔,分作上半身和下半身,即使在最情动的时候也要纯情地、不厌其烦地亲来亲去,可也即使是在最纯情的时候,下半身也疯狂得很。 她多数时候仰躺着,视野里一盏小灯疯狂摇晃,甚至晃出了虚影。然后她看见他滚烫的胴体在昏暗的光线里起起伏伏,连带着她也一起,像翻覆交缠的海浪,耳边的低喘性感而狂浪,她很喜欢听。 快慰来得太真实也太剧烈。 通常是搞完之后,两人就迅速恢復到不熟的状态,她一脸冷漠飞快洗澡然后迅速离开现场,剩下他一个人收拾善后。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梦境里,他们不像是情侣,更像是不太对付的朋友,床上的那种。 唰地一声,姜也睁开眼,窗外的阳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隙里渗进来,墙上的电子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她起床喝了杯水,翻出姥姥的电话拨了过去,寒暄了几句,然后说自己要去吃晚饭,老太太应了一声,让她早点,不要太晚。 下午两点,她出门坐地铁,往姥姥家里赶。中间收到了舅舅姜广林的微信,让她把switch带上,姜也问带上做什么,对方只说让她带上就是了。 她熄灭了手机屏幕,没再回復。 不多时,那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终于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空气里的闷与湿得到短暂纾解。这天气真像姜广林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谁要是不顺着他,他就憋着气,到处给别人脸色看。 姥姥家在城南,和舅舅一家人住一块儿,那幢联排还是姜女士出资60%买的。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她一直挺为姜女士不值。 走出地铁,在路旁的水果店买了水果,她又晃去熟食老店买了烤鸭胸肉和巨型狮子头。这家店的狮子头料挺硬的,一只足足有一斤重,加了四个干鲍,纯蟹黄,还有很多干贝,烧好之后整点儿鸡毛菜,热气腾腾地上桌,鲜美得能叫人吃下舌头。 老太太最喜欢这个。 到姥姥家的时候,正是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开的门。她快八十岁了,满头华发,但眼神却清明有神,穿对襟盘扣的中式褂子,步履生风,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叠,像层层的漩涡。 祖孙两人不亲不疏地寒暄了几句,姥姥就催促姜也上楼玩儿,她则要去厨房看着火。 舅妈生下姜涛后无缘无故就跑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人影,一家子全靠这位老太太操持。 楼上书房。 表姐姜阳正在辅导表弟姜涛的功课,姜阳二十九岁,正在海德堡大学读phd,属于难得一见的头髮茂密的数学博士;而姜涛十四岁,读初三,学习好不好另说,但已经横向发育得像200斤烙饼一样噎人。 「姐,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姜也打招唿。 「半个月吧,你最近怎么样?」姜阳笑着招唿。 姜也还没回答,姜涛就盯着她空空如也的手,急切问:「switch带来了吗?」 「没有。」 「我爸没跟你说让你带来吗?」 「说了。」 「那你怎么不带?」姜涛皱眉,一张饼脸上小小的五官全部堆在一起,就显得留白实在太多,看起来竟真的像张平平的烙饼。 这长相也不知道随谁。 「不想带。」姜也在沙发上坐下,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转头问,「姐,你读博感觉咋样?」 姜阳也坐下来,笑着自嘲:「就是灌水、填坑和陪衬咯,反正不是真正搞科研的那1%。」 隔行如隔山,姜也其他的不知道,但知道姜阳智商拔群,打小时候起就是老师眼里的神童,小小年纪就横扫各种联赛,是各种意义上的顶哌哌。她这话有自谦成分。 「我不想学了。」 姜涛怫然不悦,把笔一扔。 姜阳侧首,问:「这么简单的卷子你都做了两小时了,不写完怎么行?」 「没劲。」姜涛很带情绪地站起来,因为身形硕大,带得身下的椅子都在地毯上滑了老远。 「你不是想上一中吗?那就认真做题才行啊。」姜阳耐心哄着。 姜涛又不耐烦地一屁股坐下,使唤道:「那你去给我拿点水果上来。」 姜也问:「你不是在减肥吗?」 「减个屁。」他把脸一撇,又瞄了一眼姜也,对姜阳说,「她把我的水都喝了,我要一杯新的。」 姜阳起身,正要下楼去拿水果和茶水,却被姜也一把拽住了手腕,「卷子不写完,吃个屁。姐你可别太惯着他了。」 「你们在这里叨叨叨,我怎么写?」姜涛满脸怨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姜阳满脸尴尬,看向姜也,有点无奈,「要不咱们出去吧?」 表姐妹走出书房,在客厅里叙话,这时,姜广林回来了。 姜也客客气气地喊人,姜广林不咸不淡地应声,又围绕着最近的天气寒暄了几句之后,场面话说尽了,两代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 半晌,姜广林盯着自己的女儿,提醒道:「背挺直,坐没坐相,驼着背像啥样。」 姜阳尴尬地和姜也对视了一眼,缓缓坐直了。 就在那一瞬间,姜也觉得很没意思,人真是各有各的不幸,她自己就不说了,可姜阳,一个稳稳妥妥的高知精英女性,已经接近三十岁了,她爸还能在外人面前,把她当成小学生一样,纠正坐姿。 别太荒谬了。 晚上五点,开饭了。?s? 姜广林去叫他儿子,姜也和姜阳布置了碗筷,老太太解开围裙率先入座,祖孙三人就着婚恋话题展开了一系列的交锋。 「阳阳是家里最大的,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也该谈婚论嫁了,女孩子过了三十还没出嫁,不是好事,怕街坊邻居说。」老太太一边啜饮茶水,一边扫视两姐妹。 「嗯,我现在项目比较忙,想等毕业了再说。」姜阳一贯的好脾气解释。 「学业再忙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啊,奶奶就是担心你读那么多书,更不好找对象。」 年年都要说这些庸俗的话题,姜也忍不住帮腔:「男人比女人多那么多,想找对象还不容易吗?姥姥您别老看这些,婚人人都能结,但谁家孩子能像我姐一样成为数学博士啊?就依咱家这基因,能出个读书这么厉害的,纯属祖坟冒青烟,姐姐就该好好闯荡事业,现在急着结什么婚啊。」 「那你呢?你现在没读书了该找对象了吧?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等你结婚生孩子了,我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姜也想起那个段子,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谁跟您下的任务。」 「你妈。」 姜阳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姜也的袖子,她闭嘴了。 那厢,姜广林也领着姜涛下楼来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以为你还小是吧?」姜广林替儿子拉开椅子,摆好碗筷,自己才坐下。 「你姐俩平时少上网看那些有的没的,那些东西都有害。你们不结婚,我们都没脸出去见人,生养你们一遭,连父母这点愿望都达不到?现在不结婚,以后老了连个茶水都没人给你端,你们就晓得了。」 …… 这种「你应该为了家庭结婚,为了保存大人颜面而结婚」的话术,其核心逻辑就是,应该为了他而结婚。这就是集体主义无意识的结果,主要意在测试服从性,进而培养一代又一代的养老工具人。 姜也忽然想,就算再讨厌舅舅家的氛围,但还是要经常过来,不然就会忘记自己为什么讨厌。 她没打算再回嘴,就看在姜阳好不容易回国的面子上。 餐桌上除了几个蒸炸炖煮的硬菜,还有一盘白切羊肉,一盘蔬菜沙拉,姜也不问也知道,那是专门给姜涛弄的减肥餐。 「唉,又是这些,吃都不想吃。」姜涛丧着脸,把碗里的羊肉拨来拨去。 老太太喜欢孙子,乐呵呵地说:「今天你不用减肥,随便吃吧,这不你姐过来还买了蟹黄狮子头和鸭胸肉一口酥,上次人多,奶奶都没排上队,你尝尝。」 她一边说,一边用勺子给他盛去碗里。 姜涛凉凉地瞥了姜也一眼,把筷子一放,冷嘲道:「没有食品热量表和配料表,肯定肥死,不吃。」 「那你要不去福岛吃,那上面元素周期表都给你列上了。」姜也明白,这是为了switch在这儿给她摆脸色呢。 姜涛气咻咻地把碗一推,「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每次一来我家就针对我,谁惹你了,奶奶你看她,她不就是比我大几岁吗,神气什么啊……」 说着就演上了,姜广林和老太太纷纷心疼安抚,姜涛不依不饶嗷嗷大叫,哭着喊着要饿死自己,边说边往楼上跑,姜广林拉都拉不住,哄也哄不好。 父子两人行至楼梯拐角,姜也看笑话似的听着这番动静,心里快意极了。可听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她那点儿好心情就倏然消失了。 第27章 :语言暴徒 姜广林问:「儿子你想要什么,好好跟爸爸说。」 「你不是说了她会拿switch给我吗,我今天就要玩儿塞尔达,卡带都买好了,你说话不算数,我还吃个屁啊,饿死算了。」 姜广林刻意压低了声音:「哎呀,先人,这一大家子就你一个男丁,以后你大姑的财产还不是都归你?到时候你想买啥就买啥,现在这点小东西她不给就不给,爸爸马上在网上给你买个新的,明天就到了,听话。」 姜也侧头,视线对上了老太太那双清明的眼,她等着她说点什么,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只一个短暂的眼锋,一家人就完成了离心离德。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降至冰点,又迅速沸腾,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迅速膨胀,放大,要破胸而出。 姜也不由想起姜女士生前的诸多往事。 姜女士这人做妈妈、做朋友都是天才,仗义、忠诚、拎得清,善恶分明。可另一方面,她对原生家庭却有种自虐式的、无底线的回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她一生都在向原生家庭证明自己,对母爱有种近乎偏执的渴求。老太太从来不是她的靠山,而是她人生里的巨大阴影,因为老太太重男轻女。 小时候,姜女士就比姜广林的学习成绩好,可是老太太只让姜广林读完了大专,还鼓励他考研,甚至愿意多打一份工供他去日本留学。当然后来他申请学校人家没要他,又是后话了。 姜女士当然也希望读大学,但老太太说:「我也想让你读,但是你看我们家的情况这么具体,你读大学不是要把我累死吗?何况你弟读书比你后劲大,你还是好好出去打工,不要浪费钱了。」 几年后,姜女士自学自考,还在师范大学的后勤部门找了个大学生才能胜任的工作,又找了个大学生男友。甚至,她后来放弃铁饭碗,急流勇退下海经商,挣了大钱……可这些能让她忘记曾经受到的折辱吗? 不能。 所以她才不断地通过反哺原生家庭、在经济上扶持弟弟一家子,向老太太证明自己可以。 可惜,她这样无怨无悔地扶持他,结果却只助长了弟弟的贪婪——姜广林一生都在跟自己双胞胎姐姐比较,纵然方方面面都被她吊打,可最令他得意的,是他生了儿子,有了姜家的嫡亲香火,而他姐姐没有。 既然他有儿子,那作为姐姐,就该方方面面地承担起他的生活重担,毕竟,那可是老姜家的独苗香火啊!那理应继承全部遗产啊,这还需要讨论么? 姜也觉得,舅舅对自己的不屑、打压轻视,这里面含有深深的恨意,这种恨意在心理学上叫做受助者恶意。 怎么讲,大恩似仇,过度地给予其实是一种攻击。人对人无底线地帮扶,不会得到什么,只会让他变得贪得无厌。 姜女士直到去世,也没走出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多重剥削与困境,姜也忽然想,以前看在她的面子上忍气吞声就罢了,现在她都去了,自己何必还要压抑自我呢? 她就应该像个碳基生物那样噼里啪啦地尽情释放。 姜也回过神,看见姜广林拉着姜涛不情不愿地回到了饭桌上。 「啪——」 一声脆响,姜也訇然把碗在桌子上一跺,冷笑一声,指着姜涛的鼻子,厉声骂道:「今天是不是给你脸了!」 几人都没料到她忽然发飙,一时安静如鸡,反应不过来。 「你这不吃那不吃,都不吃,那你怎么长成这个猪样的?二百斤能杀出一百八十斤下水,猪都没你能长!」 「谁惯得你这么作?啊?你高贵什么,数学考60分,我咯吱窝夹着笔都比你考得好,真不知道我姜家怎么生出你这种废物。还想上一中,我看你上炕都费劲。」 「姜涛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只要姓姜,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今天不吃,这周都不准吃。」 既然爹味儿永远不会消失,那就以爹治爹。 姜涛吓得面色惨白,他在家纵然被娇养惯了,脾气也大,可到底也是恃宠而骄的怂蛋一个,哪里敢跟凶神恶煞的真精神病较劲呢。何况他才十四岁,小时候挨了她太多揍,本质上还是怕她多一些。 而且这个疯婆子疯起来,一百头驴也降不住,他哪里是对手。 姜广林心疼儿子,气得吹鬍子瞪眼睛,「你吃饭就吃饭,摔碗干什么?」 姜也理也不理,站起来,瞪着姜涛,噼头盖脸,指桑骂槐,「你继续给我作,我看你以后连个大专都考不上,一代不如一代。哪家香火像你这样败坏门楣,二荆条都要抽坏二百根,废就别给我当男的,你去当头猪还能杀二百斤肉。」 姜广林大喝:「你给我闭嘴,他几岁你几岁?」 姜也这才扭过头,缓缓笑开,「他是咱家的独苗香火,我能跟他比?对了,他都要继承我妈的家产了,我还不得对他要求高点?」 姜广林面色一白。 姜也露出个兴味盎然的笑,看起来恣睢又无邪,「要不这样舅舅,你直接把他过继来我家,给我或者给我妈当儿子都行,这样继承家产就名正言顺了呀?如此一来,也不用等我死了,这家产不全是他的了吗?」 「小也!」 老太太喝止,「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谁要惦记你家家产了……」 「您方才没听见?s?吗?」姜也浑身紧绷,神情阴戾,「舅舅说我家的财产以后都是姜涛的,您怎么说?」 老太太和稀泥,「那都是说来哄小孩儿的,你较真干什么?」 姜阳在桌子底下使劲儿拽她的袖子,姜也一把挥开,直直盯着老太太,一字一句道:「舅舅五十多岁说这种话您觉得是哄小孩儿,我这真管教小孩,大家又都来护着。」 姜也神色冰冷,目光带刃,「我妈这辈子懦弱,在好多事情上让人占了太多便宜,现在她去了,那些事儿就我记着了。但是姥姥,您可别太偏心,人心寒了就捂不热了。」 姜广林勃然大怒,目光阴沉,积蓄着满肚子的恶意,正要破口大骂,老太太一拍桌子,高声说:「当我死了是不是?都给我闭嘴吃饭!」 姜广林把筷子一摔,拉着吓得讷讷不敢言的儿子,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姜也美美吃了顿饱饭,饭桌上气氛融洽,没人说话。 想吃绝户,除非她现在就被泥头车撞死。不然她活着一天,那钱就是洒进水里,他也休想捲走一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思及此,就不得不想到家里那个网店,虽然现在网店是明珠姑姑和舅舅一起打理,但舅舅这人素来霸道,难免会踩在不会说话的姐姐的肩上,跟明珠姑姑攘权夺利。 是该跟明珠姑姑约着见一面了。 发完疯,姜也感觉心情和畅,人际交往就是这样,只要不想着保全谁,捨得一身剐,谁都拉得下马。 饭后,祖孙三人默默收拾了桌子和碗筷,都没再提起饭桌上的那茬儿。倒是姜阳一直在活跃气氛,聊着自己学校项目的趣事。 姜也觉得这个表姐啥都好,就性格是真的软弱,谁都不想得罪,是天生憋死自己的讨好型人格。从小被她爸这嫌那嫌,归根结底就是嫌她不是儿子,后来家里有了弟弟,那更不得了,不仅被她爸嫌,现在又被弟弟当老妈子使唤。 看多了真的会气得乳腺增生。 大约是白天下了一场雨,入夜之后就有点冷了,姜也抱着胳膊抖了两下,老太太就让她去自己衣柜拿件衣服披着。 姜也没客气,径直上楼去了她卧室,在衣柜里翻找了几下,看见一件经典款的驼色风衣。 风衣的袖口磨得有点旧了,熨烫得没有一丝摺痕,套在透明防尘袋里挂着,是姜女士的。 这件风衣实在再熟悉不过,她曾在找不到衣服穿的时候穿过,在医院陪床的时候穿过,后面姜女士去了,她在整理遗物的时候也穿过,却不知现在怎么出现在姥姥的衣柜里。 她把衣服取出来,凑近嗅了嗅,衣服上还有姜女士以前常用的洗衣液的香味,混着樟脑味儿,就像她还活着。 姜也小心翼翼把大衣穿在身上,感觉就像被她拥抱着。 在镜子面前照了一会儿,镜子里的人影模煳了又模煳,她的脸渐渐变成姜女士的样子,脖子上戴着一款招摇的红丝巾,脸上挂着潮红,热情洋溢,爽朗大笑。 真是熟悉久违的味道,真是好久没见过的人,她那样想着。 也不知道待了多久,姜阳上来喊她,她才走出去,晚上吵赢架的志得意满早就烟消云散。其实想想,无论姜广林们在口舌之争上输得多惨,可他们始终有最爱的人在身边,她却只剩下一件衣服。 姜也走下楼,老太太看见她身上穿着的风衣,一怔,只问:「今天在家住一晚吧?」 「不了姥姥,」姜也摇摇头,「我现在就想走了。」 姜阳也跟着劝了几句,姜也只喊她有空过去她家里看看,她答应了,两人将时间定在三天后。 老太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盯着她身上的风衣,表情郁郁的,半晌说:「这衣服不穿走吧?」 「这是我妈的,我想穿走。」 「还是留下,」老太太顿了顿,语气强硬,不容置喙,「你换件儿别的。」 姜也继续说:「这衣服是我妈的,您也穿不了。」 气氛一时冷凝。 「那是我女儿,」老太太向她走了一步,脚步迟缓,「留给我最后一件衣服。」 姜也勐地僵住,抬眼,看见老太太那双清明有神的眼睛,猝然浑浊起来,变得黯淡无光。整张脸也像失活一样,边边角角都往下拉,每道漩涡般的褶皱都微微颤抖,好似在据理力争,也像是刻满了哀痛与隐衷。 那就是衰老,衰老就在一瞬间。 原来她也会在意,到底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或多或少也会在意的吧。 又一想,当一个女人消失,这世上会铭记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妈妈,一个是她女儿。当她的妈妈和她的女儿以这样的方式交锋,争夺对她思念的解释权,其实她们都是这世上最孤独无望的人,又何必再互相为难。 姜也半晌动了,将衣服脱下来,拿在手上还带着一点余温,然后递过去。 「那我先回家了,您照顾好自己,我改天再来。」 说着她又回身跟姜阳打了招唿,然后不管老太太在身后追着她重新找件衣服穿的嘱咐,大步流星地离去。 她只想快点回家。 第28章 :你是在追我吗? 姜也只想快点回家。 一路从地铁站走出来,她远远看见风生水邸亮着一小片光,从没如此眷恋过这个家。她像一只飞蚊,向着那片灼热的光源飞扑过去。 经过路边的一家女装店时,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大概是快到夏天了,橱窗的模特全部换上了时髦夏装。这家店的风格成熟、端庄,以前姜女士常常光顾。 她不由自主走进去,看着模特身上穿着的茶色a字裙出了一会神,姜女士是喜欢这种的,挺好看,就是裙子的腰估计得改改。 良久她听见耳畔响起一道声音,终于回过神,看见导购笑吟吟重复问:「是自己穿还是给家里人买呢?」 「家里人。」 「穿什么码呢?」 姜也下意识翻开置顶的微信,点开对话框,打下一个字:「得……」 得xxl才行吧? 没有点击发送,她知道不会有回应。 「给我xxl码。」 姜也划拉了一下聊天记录,屏幕里的气泡消息快速滚动,全都是她自己发的,好长好长,到不了头,原来姜女士已经这么长时间没回復过了。 不会再有回应了,她已经没有妈妈了。一瞬间,像有惊雷落在身上。 她这人永远不合时宜,活在后知后觉里。姜女士去世的时候,她看见姜广林、魏长音哭成泪人,一点实感都没有。只觉自己成了无根之萍,满眼空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可当其他人渐渐超越了悲痛,她又觉得这痛苦开始剧烈起来。或许真正伤人的,从来不是失去亲人的那一瞬间,而是发现生活里无数个与姜女士相关的点滴都在坍塌、碎裂,简直堪比凌迟。 而一个人去世,死亡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还有关于她的所有过去,而承受这部分死亡的,则全是她的至亲。 付了款,拿着发票和礼品袋走出店门,她站在树下抽了支烟,才继续往家里走。 然后又遇见了凌砚。她愣怔着眨了两下眼,一种「怎会如此」的空洞表情在脸上微微盪开。她还没说话,凌砚则出人意表地先开口了。 「要不要去喝一杯?」他极目望向不远处的酒吧街。 * 酒吧里。 今天没有歌手驻唱,两人在吧檯坐下来,酒保就凑过来问:「两位喝什么?」 姜也说:「我要一杯威士忌,给他一杯蓝莓味无酒精特调。」 凌砚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几岁吗?」 「二十八九,所以呢?」 「所以蓝莓味软饮我可以自己点。」他的声音响在嘈杂的酒吧里,音色温润,隐含笑意。 姜也微微退开,和人隔出安全距离。眼下所有不合时宜的亲昵感,都让她难以忍受。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在一排果味饮料里,一下说出了蓝莓味,甚至觉得本该如此。就像是翟安在她脑子里装了个反应器,拦截了她所有正常反应,然后操控着她准确说出了蓝莓味儿。 太他妈变态了。 她心神不宁,顺着话胡说一通打乱气氛,「二十八九真是不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读书、结婚、离婚都不稀奇,有没有孩子也行,做啥都情有可原……」 又顿了一下,迟滞着,「只有突然死掉,才会令人惊讶一下。」 这话她说的随意,但那话一落地就仿佛有了意识,像凭空长出一张人脸,对她咧齿一笑。定睛一看,是翟安。 翟安就在这个年纪死掉了。 凌砚闻言一怔,虚虚握着酒杯的手忽然收紧,指骨泛白,良久迟疑问:「如果你是翟安,你会怎么做?」 姜也敛眸,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好怪,真的好奇怪。 「我应该会去重修生物精神病学,因为后来我一直在想,她不只是心理、社会这两个方面的问题。还应该去做生物性治疗?s?,甚至药物治疗,这样的话对,对病情会有更深刻的认知,也能避免悲剧发生……」 「当然,这些说起来都太想当然了,你我要是真的处在她的困境里,不一定会做出看起来更正确的选择。」 话音一落,她才注意到他那道逼人的目光,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 凌砚良久不语,像是疲惫的旅人找到了水源,他也从这番话里得到了一星安慰,语气略轻快,却语出惊人:「你不会自杀,是吧?」 「这都是大脑的事。不过我可能更倾向于解决外部问题。你呢?」她皱了皱眉,不由得想起威胁翟安的那两个男的。 酒吧的灯光在她精巧的脸上乱晃,是一种明快雀跃的色彩。大概是心情很好,亦或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他唇角挂笑,往日脸上那种冷削的沉重一扫而光,此刻双目清湛,看起来竟像是毫无心事的青年人。 「嗯,」他兀自点头,「我也不会。」 姜也侧首看了他一眼,对他面上凝结出的复杂愉悦感到不解,只问:「你今天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事?」 前女友已经去世,他还试图从别人身上找什么安慰吗?她就算经歷同样的困境,并且如他所愿全部克服了,但这对翟安的悲剧本身,会有什么改变吗? 这种心理代偿感,是不是太卑微了? 她不自觉露出个悲悯的表情,但又隐约觉得很不适。只凝视着吧檯前那一排灯光昏昧的酒柜,想起那些怪梦,想起翟安说过的许多话,脑子里闪现了许多浮光掠影。 「我今天去纹了纹身,」凌砚语气淡然,「跟你说一声。」 「纹什么了?」姜也快人快语,问完立马后悔,摆手道,「哦,不用说,不要说,反正你纹了就好。」 凌砚侧首,琉璃般剔透的眼眸盯着她,面不改色道:「挺疼的。」 「嗯?」 「纹身挺疼。」 姜也抬眼,怔住,忽觉不知所措,他们有这么熟吗? 酒保已经把酒推了过来,她敛眸道谢,然后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他在撒娇还是干什么? 怎么这么吓人? 她还没消化这诡异的一幕,思绪杂芜,却听凌砚又转移了话题,说,「前些年的时候,我养的小狗去世了。」 「小狗?」 姜也狐疑,以前倒是听翟安说他养过一只猫,没听说有狗。 「养的猫名字叫小狗,」凌砚解释,神色怅惘,然后又说,「起初感觉还好,可当某天回家打开门,它没有来迎接我,我才感觉它真的离开了。」 姜也静静听着,目光落到了她刚刚提着的礼品袋上。 「但后来想,这种事就像是过红绿灯,红灯可以等30秒,60秒,甚至120秒,但没人会站在彼端读秒读一辈子。就像你之前说的,我们都应该向前看,好好生活。」他目光深邃,意味深长。 「嗯,」姜也扯了扯唇角,「你对翟安的事也是这样想的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她真是一点也看不懂这个人,完全不懂他的动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凌砚缄默。 扣在桌面的手机忽然散出一星微光,姜也拿起来点开,是周衍发来了消息。 【小也,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讲】 姜也单手打字,回覆:【你直说就行,别怕】 周衍的消息回復得很快,【那个凌砚,我想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比较好】 姜也手指一顿,用余光瞟了凌砚一眼,看他没注意这里,就飞快打字:【没事儿,你说吧】 一秒后,周衍发了一段提前编辑好的消息:【他这人吧,还挺深情的一人,有个交往了很多年的女友,感情还挺好】 后面的话他自认为已经不需要说得太明显,稍微懂事儿一点的女孩就会自动避开。 姜也在消息界面定格了两秒,心想这事儿难道还有比她更清楚的人吗?但也不知为什么,胸口闷得难受。 大概是见她久久没回应,周衍又跟了条消息过来,一点也没克制自己的恶意:【我也不是介意你跟他去看烟花哈,我就觉得你是一单纯女孩儿,不适合跟他这么复杂的人来往】 姜也拧眉,还没回应,耳边就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看个烟花就扯上了『单纯复杂』,那是不是对烟花有点不尊重?还给你和我下了定义,又规定你不许和谁交往,对你是不是也挺轻慢的?」 姜也熄灭屏幕,没有说话,但共鸣的响指已经在她耳边打响。 「不过,他对这些事儿也不知情,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你也不要怪他。希望他没有因为我而影响了心情,耽误工作就不好了。」 他仿佛在货真价实地自责。 「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替我跟他解释一句……」 姜也没接话,收回视线,咕咚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心想,我要是跟他解释了,那他就有可能知道他发我的消息,都被你看到了。 那还解释得清吗? 她忍不住斜乜向他。 但是然后呢,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行为呢? 于是,她终于直接粗暴地问出了连日来的困惑,「凌医生,我有个不成熟的小问题。」 凌砚注视着她,从鼻间发出沉沉一声「嗯」。 「你是在追我吗?」 第29章 :太无辜了,我为什么要被你喜欢啊? 酒吧里没有窗,看不见外面的夜色,但凌砚眼前倏然掠过好多景象,也是这样一个时间点,她也是同一个表情,唇边凹进去一个浅窝,有点迷惘的望着他。和眼下的一切一一重合。 只不同的是,彼时彼刻他们站在路边,浩浩长风过境,整条街的桐花无声摇曳,层层花浪涌动,又像一团团散不开的冷烟。她用鞋尖踢着路面上的花骸,抬起眼来,有些迷惘地问他,你是在追我吗? 那是他头一次觉得夏天的夜晚这样迷人,让人熏熏然地沉醉其中。然后他回答了什么? 他说了嗯。 …… 此刻,酒吧里裊裊灯花摇曳,凌砚那双风流眼又望了过来,姜也以为他至少应该迴避一下,谁料他只顺着她的话,低低「嗯」了一声。 姜也勐然抬眼,张大了嘴,表情已经裂开。那个「嗯」字就仿佛一双拉开幕布的手,将记忆里某些遮得严严实实的景象,全部清晰袒露在她眼前。相似的夜晚,相似的人,相似的语气……不是梦中,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战慄。 什么鬼东西? 她感到陌生而悚然,只竭力维持着平静,「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追我?」 问完之后,脑中警报大作,翟安那句「我们真的好像双胞胎啊」的话,突然就在耳边迴响。 不止如此,还有。 「因为我们是同类,我最擅长识别同类了……你知道吗?」 「姜老师,你不会忍心反悔的,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不如就答应吧,因为,你迟早都会履行约定,或早或晚你都会。」 难怪凌砚会问她「会不会自杀」,难怪他会对她释放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话,难怪总是费心偶遇……这不是眼前男人给她发的甜蜜恋爱入场券,而是翟安处心积虑邀她踏进地狱的鸿门宴。 或者再残酷点儿,他是在为已故的所爱之人重新找一份存放其精神的肉体圣殿。这个赝品最好有她的影子,最好个性也有微末相像,这样他在面对活生生的赝品之时,可以通过超现实的走神时刻,再度和早已逝去的真爱重逢。 他的白月光死在最好的二十多岁,也永生在二十多岁。自此以后她就是皎月清辉,是人间甘露,是他心头皑皑的雪。而她姜也算个屁,顶多算他们完美爱情里廉价的镶边。 言情小说里基本都这么形容的,这就是替身? 是这个意思吧? 此刻,这些惊惧交加、噩梦一般的现实,像一团团烈火,在心中层层烧灼。姜也再次感到一种无法自控的骇然,因为她仿佛能看见他背后,站着一个熟人,那人手里提着线,居高临下、充满恶趣味地调度着一切。 她低低笑了一声,体内的骇然尽数褪去,一种难以预料的恶意窜升出来。 「你喜欢我吗?」 她舌下涌入千千万万句脏话,焦躁地排着队,却还是竭力拦着它们,客客气气地再问了一遍,「你喜欢的是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嗯。」 听到这个「嗯」字,姜也再也忍不住,突然握拳一边锤打吧檯,一边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脸颊上的软肉都在抖动,笑得肩上的髮丝都咧开了大嘴跟着笑。 头顶暖色的灯光映在他面上,明明是张扬夺目的颜色,却将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衬得这样沉着冷静。 让她简直想张开利齿,把他那八风不动的姿态立刻撕碎,看他流血又流泪,好好赏玩。 稀稀落落的客人循声望过来,她也并不克制血液里沸腾的恶意,反而欺身凑近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语气轻柔,表情邪恶:「你?s?和翟安不愧是天生一对,怎么都活得这么理直气壮,全天下的贱都让你们两个犯完了是吧?嗯?」 「我是你们两个y中的一环吗?」 「太无辜了,我为什么要被你喜欢啊?」 她凑得很近,看见凌砚脸上的鲜活表情迅速冷却,终于裂开一丝缝隙,心里遽然升起莫大的快意和不知名的酸楚。 酒保注意到吧檯的动静,连忙走过来,用眼神询问。 姜也瞧了他一眼,又低低笑了一声,说:「帅哥你过来。」 「您有什么需要吗?」 「我问你啊,你看看我,跟他前女友像不像?」 酒保见她这一幅盛气凌人又恣睢的样子,顿时被吓住,讷讷地看向凌砚,不知表什么情。 凌砚身形僵直,唇线紧抿,满脸歉意地看向酒保,「没事,不好意思。」 酒保又为难地看向姜也,嗫嚅了一下话没说出口,却听她高声说:「你过来!过来帮我看看,我跟他前女友到底像不像。」 姜也将手机解锁,莹润的指尖快速在屏幕上滑动,她要找一张翟安的照片,翻来翻去,一千多张照片里却愣是没有一张属于翟安的。 难以置信,不应该啊,她明明有存过。 酒保只静静站着,纵然这女客看起来有点吓人,但心里也不免升起了一股八卦欲。所以到底像不像? 姜也关掉手机,双目似有寒星,直直射向凌砚,她凑近,道:「把翟安的照片给他看看。」 凌砚不为所动,神情隐忍,眼底惊惶一闪而逝,立刻就将她点燃了,觉得快意极了。她恨死他这份云淡风轻,也恨心里突然席捲而来的酸楚。 「你不是喜欢我吗?给我看看你前女友的照片都不行?」 「哈哈哈人家在这儿等着呢,凌医生。」 「快点啊,你装什么深情款款,一边悼念前女友,一边找新人,什么也不耽误。什么意思?心死了,但几把没死?眼比谁都花,心比谁都忙,是不是?」 姜也笑得嘲讽,那恶劣的目光就像一双手,狠狠掐着他的脖子,迫着他交出照片。 然后,她看见他终于动了,眉心拧出一个结,缓慢地解锁手机,在相册里准确地点进了个人收藏,一排排的缩略图躺在他掌心,然后抬眸看向她。 他这张脸长得冷峻,隐忍和热烈并存,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侵略感,可这会儿那如羽如扇的浓睫微微颤动,又显得脆弱。 姜也很急,急得怕自己稍微心软就会放过他,以至于让自己变得悲惨,今晚铁定后悔到失眠。她冷笑:「让他好好看看,评评理,这样你才不会对我抱着什么奇葩期待,把我当成另一个人。」 此刻体会到的恶狠狠的恨与恶狠狠的酸楚,她一定要加倍奉还,她要袒露出灵魂里最尖刻、恶毒的一面,把他那令人作呕的沉着全部撕碎,让所有人都来围观赏玩。 她噼手夺过凌砚的手机,直接递给了酒保,笑得凉凉的,道:「帅哥,劳你帮我好好看看。」 酒保只得接过手机,点开照片,照片里的女人长髮披肩,双眸湛然,面如桃李,一席金色长裙曳地,看起来美极了。 他又向右滑动,也是同一个女人,再滑,再滑……然后他才看向面前焦躁的女客人。说实在的,两人神态似有不同,但长相那确实是一模一样。 就像是不同时段的,同一个人。 但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面前两人的神色,斟酌着措辞,「长得确实是很像……」 女客面色骤然一沉,他连忙随机应变,改口道:「有点神似,但也不好说是非常像吧,我觉得您更有气质一些……」 他要开门做生意,就算有客人说地球是方的,他也会想方设法圆过去。 姜也心里简直鬼火冒,本来和凌砚走得太近已经是敬谢不敏,竟还要被他这样践踏。她已经想好了一肚子恶毒话,要将他的「喜欢」踩在地上,狠狠践踏、侮辱,但这一刻,酒保的反应却让她说不出口。 她二话不说,从酒保手里拿过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伏案工作的女人。 女人长发,身量高大,巴掌脸,穿着沉而黑的西装……这些元素很普通,但一拼起来,就令她满腔愤懑一下哑了火。 这不是她自己吗? 照片飞快翻动,场景飞快变幻,但照片里的女人,竟全都是她自己。 这属于什么情况? 这些照片她都没什么印象,没拍过,他怎么会有? 难道他在偷拍她? 第30章 :那就让我亲 姜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秃毛孔雀,周身的防备炸成尖锐的战斗羽翼,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重新点了酒,四杯威士忌下肚,她平息了一下刚才过度豪迈的激烈情绪,沉默下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现在恼火的是这些照片。 从照片里的人物状态推测拍摄时间,她和凌砚那时候还不认识,那照片大概率是翟安给他的? 不然还能有谁? 或者说,除了她,谁会干这种变态事儿?所以他们早早就有所计划,就等着她来入彀? 以前考试上课职业培训……无数人告诉她,心理师不可以过度暴露自己,这会儿她终于领教到了其中的厉害。 头顶上的灯光变得浑浊而游离,像一道鸦色的雾,将两人隔开。 凌砚心理素质很好,面对这样噼头盖脸的质询与辱骂,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心虚。反而显得沉重又豁然。 「不愧是翟安男朋友,」姜也嘲讽,她倏然想起那个赌约,「女朋友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我好奇,你到底是想跟我睡,还是真喜欢我啊?」 说不清楚她为什么不甘心,不甘心感到刺痛,不甘心他那么快就恢復镇定,反正就是不甘心。 「所以你是在介意吗?」凌砚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迸发出一星奇异的欣然,「介意我的情史?」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经歷过,他不会退也不会让,随便她做什么,随便怎么折腾。他有的是耐心让她一遍又一遍地爱上他。 大概是因为她今天给他点了一杯蓝莓味儿特调,他一晚上都沉浮在别样的情绪里。他有些失控,他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姜也先是感到一阵眩晕,继而被刺痛,她凭什么要介意他的情史?他有什么资格令她介意? 「但无论如何,男人多得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轮到你。」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恶狠狠地反击。 凌砚闻言,身形一僵,倏然凝向她,面上那种妥帖的沉稳顷刻间瓦解,眼底翻涌出滚烫的情绪,几乎要将她直接融化。他压抑着,脸上闪过某种挣扎的犹豫,喃喃质问:「那你要和谁?周衍?」 「他也配?」 他眸中的不屑与妒意都很明确,是和以前全然不一样的凌厉,可渐渐又灰败下去,被一种类似悲伤的情绪取代。 「那也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管他是谁,谁都不行,」凌砚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下颌线绷得像把刀,边缘的锋利冷光比冬日结冰的河面还要凛然,「除了这件事,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这些反应恰到好处地取悦了姜也,她亢奋冷笑,「你说不行就不行?这种事还需要经过你同意?」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你有什么资格,你凭什么?我偏要……」 话没说完,胳膊上倏然一紧,她闷声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鼻间嗅到他身上的清冽香味,后腰处顺势贴来一只大掌,将她牢牢掌辖。 她瞳孔放大,下颌抵在他的肩窝处,胸口处一阵越来越剧烈的震动扰乱了她的思绪,她分辨了良久,才发现那颤动来自他的胸腔。 「咚咚咚咚」跳得真快。 骤然拉近的距离令姜也没有丝毫准备,方才破口而来的满腹气话全部消失不见,她仰起脸来,立马就迎上了他妒火中烧又炙热复杂的目光。 那双眼睛很漂亮,可眼眸里酝酿着的危险情绪,却烫得她几欲退缩。 「咚咚咚」声音越加剧烈,震得她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她几乎无法动弹,只看着眼前那张俊脸,在视野中缓慢放大。 「我当然最有资格。」凌砚眯眼,语气温柔,可态度却强横。 除了他,谁也配不上她。他们才是这世上最般配的人,合该永永远远在一起。他收紧手臂,紧紧将人抱着,一时又觉得心酸与委屈竟有那么多。 她瘦了。 瘦了一些。 可比起之前,眼下的体态实在又健康了太多。那未来呢?他战战兢兢地恐惧,那些恐惧直往眼眶里钻。 姜也张口结舌,只顺着话毫无底气地反驳:「凭什么?周衍……周衍……」 「不许提他。」 他压低视线,盯着她滟滟欲滴的唇,屏着唿吸,俯首的姿态缓慢,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就像潜伏在月光下,瞄准猎物的野兽,它或许看起来不动声色,但势在必得,危险得很。 越来越近?s?。 他轻微的气息与热度落下来,蓝莓味的果香与酒意痴缠。姜也惊骇得无法动弹,不仅仅是因为他突破了安全距离,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疯话,还有那双眼眸里蕴藏的汹涌情绪——他担忧又渴望。 她连忙移开目光。 「看我。」那两个字清越有如玉石之声。 姜也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他面上,下一瞬,唇上一热,甜蜜的蓝莓味果香倏然钻进唇齿,他长驱直入,柔韧的长舌一下裹住她,邀她走进真实的情天慾海。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唇舌相触的地方,直钻到灵魂深处。他吮吸、舔吻,掌控一切,还有余裕将她的双臂拉上来,环在自己的脖颈上,然后更深地向她索吻。 湿软、甜美,让人目眩神迷,原来他这么会接吻。 掌在她腰上和后脑的大掌用力将她压向他,她仿佛一条银鱼,被无边的海水紧紧拥抱,每一寸皮肤都在承压,将要窒息。 姜也就那样被动地承受了好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一时大为恼火,环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使劲儿掰开了他的脸,把他的俊脸掐得奇形怪状,奋力往外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她神色愠怒,还没发话指责,他再度钳制了她的双腕,俯首吻下来。 她又奋力躲,一边躲,一边去推他的脸。而他则牢牢将她控在身前,一边钳制她的手,一边继续向她索吻。 两人谁也不相让,但谁也没说话,用眼神交锋,雄赳赳气昂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最后就演变成凌砚脸上被掐出好几道红痕,挨了好几下,但仍旧虎视眈眈凝着她丰润的唇瓣;而姜也气急败坏,伸出两根手指,要扑上去戳他的眼窝。 然后很快她就被他牢牢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则张大嘴,露出锋利的虎牙,要凑上去咬他的下颌和鼻尖。 两人抱在一起互相对峙,都气喘吁吁。她看见他眼里沸腾的渴求渐渐褪去,只余下一些刺眼的笑意。 「有种就让我咬。」她气急败坏。 「那我让你咬,你就让我亲。」他好整以暇。 …… 「不好意思,」酒保有些迷惑地看着两个人,「店内不可以动手哦,还有其他客人。」 说不好是动手还是调情,那女客龇牙咧嘴,男客倒是纵容,但是大庭广众这样也不好吧? 凌砚歉意地向酒保颔首示意,两人交换了眼神,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怀里人。 「乖一点,」他松了力道,掌住她的后脑,顺着华缎一样的乌髮往下抚顺,神情软了下来,显得疲惫。他大概是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竟然流露出了那样的温柔。 「我最近通宵值班,特别累,你乖一点好吗?」 这一席话就像魔术师手里的时钟,那钟摆兀自晃动两下,姜也眼神都涣散了,仿佛被催眠了,被迫进入另一个梦中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也曾听过相似的话,也曾和人这样扭打在一起。 一切都很不正常。 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谈过恋爱,多巴胺蛰伏一朝一夕,现在突然被人亲一下就反扑,在身体里形成汹涌的洪流,让人措手不及? 真是奇怪极了。 她焦躁地推开他,恨恨地剜了他一眼,后退了两步,拿起礼品袋飞快地跑出了酒吧。 第31章 :家人或者爱人 一连四天,姜也的睡眠质量都很差,蚂蚁噼个叉都能惊醒她。加上姜阳说临时有事,要改天约时间来她家玩儿,她就连打动森也提不起劲。 一切关于凌砚和翟安的事情,她已经不再试图去解构,也不再试图去调和「人生无常」这个宏大命题。她有意识地避开凌砚,远远看见能躲就躲。能不想就不想,懒得去追究,懒得去问为什么。就像她知道那个大坑在那里,虽然暂时做不到挖土填平,但她会绕过它。 人经歷过大的心理冲击,所有的心理诉求都会转变成「得到inner peace」,这说起来像是逃避,但有时候逃避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这几天,周衍倒是出乎意料地殷勤,两人聊天的频率明显变高。他还明里暗里提及自己即将过生日,向她索取情绪价值。姜也二话不说,去商场选了个合眼缘的礼物,打算生日送他。 都是饮食男女,周衍眼见自己的试探得到回应,自然也要表现一番。于是在姜也随口提了一嘴想去远郊的寂照寺禅修,周衍问了她的时间,立刻就定了两份禅修课,就算约会了。 两人出发这天浮云淡薄,天气极好。禅修课三天两晚,正适合冥想,也是促进感情的好时机,姜也顺便带上了要送周衍的生日礼物。 轿车缓缓驶出香山大道,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一路围绕着寂照寺聊着,兴致高昂。五分钟后,姜也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垂眸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凌砚。思考了半秒,她利索挂断,然后他竟然又打来了。 「餵。」她不耐地接起来。 「你好,请问你是这个机主的家人或者爱人吗?」对面男子的口音陌生,不是凌砚。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问,」她顿了顿,「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我是在广场上捡到的这个手机,按照通讯录置顶的号码打来的,你认识这个手机机主吧?」 「啊,认识,」姜也反应了一秒,「有其他人联繫你么?」 「没有,如果你离我这里不远的话,就赶紧过来把手机取走吧。要是不方便,就赶紧让机主过来也行。我有点儿急事儿要处理,没办法在这里等太久哦。」 对面报上了自己的地址,姜也看了眼地图,他们现在过去车程就七、八分钟。 周衍支着耳朵仔细听着,余光中看见她在给凌砚发消息,插了一句:「他手机丢了的话,现在也收不到你的消息。」 姜也抬眼,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道:「对哦,要不让那人送去派出所?或者咱们去拿?」 她又说,「但让人送去派出所好像也不合适,看他挺急的。」 周衍嘆了口气,「帮他拿一下吧,咱们刚好顺路。」 其实这番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一万个后悔,何必装这种大度呢。 姜也的思绪却不在这里,脑子里一直在迴旋那句「你是这个机主的家人或者爱人吗」的话,怎么会是置顶呢?退一步讲,就算是置顶,凌砚给她备註的什么名字,怎么会让这人错想成家人或者爱人呢? 两人驱车很快就取到了凌砚的手机,但又开始犯难,不知道拿这个手机怎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商量来商量去,姜也敏锐地察觉到周衍不太想给凌砚送回去,于是很体贴地表示他们自己的行程要紧,反正去寂照寺的时间也不长,回来再给他送就行了。周衍自然欣然同意。 给凌砚的手机充上电后,姜也瞄了一眼,他的手机屏保是一张满月照片,恍惚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两人继续上路,因为这一通打岔,后面也都兴致不高,没怎么说话。50分钟后,凌砚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姜也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是我,」凌砚的声音低沉,他又恢復成了往日那种很有社交距离的态度,「我的手机在你那儿?」 姜也有点诧异,因为他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诧异,但也没多想,只长话短说,「对,你的手机我们帮你取了,刚刚联繫不上你,我们这会儿出市区了,可能要过两天才能给你送回去。」 「啊,」凌砚感嘆了一声,听起来颇遗憾似的,「但我得用手机,有些教研资料要用到。」 姜也抿唇,看了周衍一眼,斟酌着说:「但我们已经走远了,没办法给你送。」 「没事儿,我晚上自己去取,你把目的地发给我就行。」 发完地址,姜也觉得不太对,但也想不出哪里不对。 …… 凌砚记下地址,把手机还给对面的矮个子男人,说:「多谢你。」 「哈哈,不客气凌医生,下一次有这样的活儿,记得还找我啊。送多少次手机都行。」矮个子男人拍了拍凌砚的肩,欢天喜地晃着肩走了。 到达寂照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姜也和周衍在寺中熟悉了一下环境,休息了一会儿,就跟着师傅去学习诵经、坐禅,山中的时间过得快,没多久就日薄西山了。 凌砚是在下午五点到的寂照寺,周衍看见他手里牵着个四五岁的丸子头妹宝,心里的后悔简直如山如海。果然,他猜得没错,这人就不是来取手机的,这是别有所图,纯纯噁心人来了。 早知道就绝不替他拿手机,更不该答应他自己来取,真是做好事遭报应。但无论如何,周衍觉得自己不能输人输阵,往好处想想,如果这次能好好发挥,令他知难而退,也是好事。 三人打了招唿,屁股还没坐热,妹宝就发动了攻击——死活嚷嚷着要姜也陪她一起看电视。 周衍?s?压下心里的不耐,看见那小女孩抱着蒲团,硬要挤来他和姜也中间坐下,又打开平板,开始播放叽哩哇啦的动画片。 「阿姨,大头公主可好看了,你陪我一起看好吗?」妹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 姜也盯着屏幕,喃喃出声:「大头公主是什么好东西?」 「大头公主是最好看的动画片,每个人都有五颜六色的头髮,可好看了。」 …… 周衍握紧了手里茶杯,从那奇形怪状的动画人物上抬起眼,正好对上了凌砚那双略带笑意、别有深意的目光。 第32章 :专门来陪女朋友的 大头公主的音效在幽静的禅房里显得很聒噪,几人心思各异地喝着茶。 姜也捧着茶盏呷了一口,正想说要把手机还给凌砚,身旁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是周衍挪了一下蒲团,往她身边坐近了一些,蛮亲密的。 两人和凌砚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姿态。 周衍看向对面的凌砚,道:「凌医生,我看时间蛮晚了,要回市里的话,还是要抓紧时间。晚上夜路难走,何况你还带着个小孩子。」 他的胜负欲写在脸上,皮笑肉不笑的。 凌砚还没发话,一旁专心看电视的妹宝,却突然抬起眼来,对凌砚撒娇道:「舅舅,妈妈说走夜路危险,我害怕,我今晚就想在这里住。」 凌砚俊眉微蹙,似在为难,「沛沛,咱们是临时来的,没有预定,恐怕寺里安排不下。」 沛沛委委屈屈地看向姜也,眨巴着大眼睛问:「阿姨,今晚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我就想在这儿跟你一起玩儿。」 姜也笑了笑,不好摇头,也不好点头。说实话,她不擅长对付这种鬼精又热情的人类幼崽,只抿唇,在她圆熘熘的后脑勺胡噜了一把。 周衍看向沛沛,笑着说:「但是你舅舅有工作要处理,还有女朋友要陪,在山上没准儿会耽误他的行程哦。」 这话一出,姜也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收敛了。 凌砚神色不变,话却是看着姜也说的:「周老闆说得不错,我正是专门来陪女朋友的。」 姜也心里一震,勐地睁大眼看向他,耳朵里嗡嗡的,竟忘了反驳,他近些天的行为真的跟他妈被夺舍了一样。 周衍匪夷所思地看向姜也,本意是想求证,却见她也满脸震惊,仿佛刚刚得知自己成了别人女朋友。 「凌医生,这种玩笑不好乱开吧?对谁都不尊重。」周衍神色凛然,心忖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真是一点儿脸不要,噁心得要死。 凌砚只觉要跟这样的人同台竞技,实在伤眼,但即便心里再不屑,他也没有轻敌。只拿捏足了刻薄姿态,「周老闆,和我谈恋爱的是你,或者是你女朋友吗?」 周衍不想跳进他的流氓逻辑里,压低视线,语气凌厉:「人家有承认当你女朋友了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可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说完,凌砚凝向姜也,眼神粘稠得要把某种渴望浇筑成实质。 「够了。」 姜也出声喝止,两个男人吵成一团,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正酝酿着要说点什么,沛沛奶声奶气地凑上来说:「周叔叔,你要是工作忙可以先走,有我舅舅在这里照顾我和姜阿姨,你就放心吧。」 然后她又无邪地看向凌砚,压低声音说:「舅舅,等周叔叔走了,你就住他的房间,这样就住得下了。」 周衍的火气再次蹭地一下窜上了天灵盖,他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冷静。打死他他也不信这种话是一个五岁小朋友说得出来的,这指定是有人提前就教好了。 凌砚似嗔非嗔,「不可以没礼貌哦。」 「我就想在这玩儿!我就想!」 妹宝撅嘴,小脸皱成一团,姜也预感她马上就要在地上打滚儿了,连忙制止道:「沛沛可以跟我住一起,但是你舅舅没有预定,他还得上班肯定要回去的……」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凌砚起身开门,将人迎了进来。 来人是寺里负责给香客讲经的圆慧师父,跟凌砚似乎很熟,她简单行了个佛礼,笑着说:「凌医生,主持跟我说要特别招待你,考虑到你带了小朋友,我们准备了一个两人间僧舍给你哦。」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圆慧师父,多谢你。」 「不用客气,这是我寺应该做的,也多谢你为寂照寺捐……」 话没说完,凌砚就打断了她,「劳师父带我去僧舍熟悉一下位置。」 「好的。」 两人说着就往外走,门吱呀一声合上,周衍平復了一下心情,这才向姜也求证,「他刚刚说的那些不是真的吧?」 「不是。」姜也摇头。 凌砚那句「女朋友」就像一根套在她脖子上的绳索,或者说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好难受。 「阿姨,」沛沛关掉平板,仰脸望她,认真极了,「我舅舅可好了。」 周衍额上青筋直冒。 晚上没有晚课,吃完斋饭之后,姜也不想看见那两个男的针锋相对,于是独自一人在寺里闲逛。 七拐八绕,走进了四面佛殿,殿堂四壁穿凿着上千个佛龛,佛龛里供奉着等量贴金四面佛。 只遗憾的是,这上千个佛龛,还有好多是空的。她走近数了数,足足缺了百来尊。心里冒出个念头,这寂照寺鼎鼎有名,香客如云,怎么不向社会认捐佛像呢? 香案上的香烛摇曳,她跪在蒲团上认真叩拜,心中默念,佛祖保佑,让姜女士回来看看我吧,或者来梦里看看我。 旁边摆着签筒,她拿起来摇晃,抽出一根签,祝词却是大凶。重新放回去,再抽一次,还是大凶。 她转念一想,负负得正,命运果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将签筒归位的时候,她看见香案上写着一排小字,「寂照寺四面佛殿修缮工程助建认捐」,旁边有个小小的二维码。 她用手机一扫,各类捐赠项目都罗列了出来,主要是认捐大千佛像,每尊捐赠需要叄万元。 下方还滚动播放捐赠者的姓名,她下意识点了进去,捐赠数量靠前的其中一栏,赫然有个姓姜的。 功德芳名:姜小也 捐赠项目:大千佛像 认捐数量:5 大概是为了保护隐私,这个信息栏只能看见个名字,没有更多信息。但姜也却感到好难过。 姜女士生前和朋友合力弄过一些捐赠项目,包括学校的大额奖学金,以及寺庙的基础设施翻修。 人这一生,迟早会把自己交付给一个更高的存在,或者上帝,或者佛祖。只是因为有所爱,有所虑,而这些所爱和所虑,都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 可是用她的名字去捐赠的人,已经不在了。 当晚沛沛吵着要和姜也一起睡,凌砚表示妹宝五岁了,不适合跟成年男子同居一屋,姜也同意了,所以最后是她俩住了临时腾出来的双人间。 沛沛是个乖小孩,睡前会自己洗澡、上厕所,也不闹人,姜也简直难以置信,毕竟姜涛五岁时是啥样,她可是一清二楚。 姜也帮她解开辫子,随口问:「平时谁带你啊,怎么把你养得这么乖?」 「只是舅舅说让我乖一点,不要闹你。」 姜也手一顿,「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还说要对你好,还说了好多。」 「嗯?」 沛沛摇了摇头,「但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他说不能说。」 第33章 :「心机屌」 姜也依然没有睡好。 月光蛰伏在窗台上,四野阒寂。人心要静下来,才能听到夜的唿吸声,以及蛙虫蝉鸣,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菸瘾犯了,可佛门净地不能抽菸。她摸出烟盒,打开,嗅到浓郁的菸草香,还包裹着一股淡淡的蓝莓味儿,因为熟悉就觉得安全。 还是凌砚给她的。 她又切齿地烦躁起来,为什么这个人就这么阴魂不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灼人的紧迫感,必须要和周衍加快进度,这样才能和这人切割干净。 翌日。 除了沛沛还在睡,几人都起了大早。 姜也心觉凌砚应该带着沛沛下山了,但对方却一直慵然地坐禅、用斋,比她和周衍看起来从容、沉浸得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仿佛货真价实的禅修来了。 早斋坐禅过后,就是出坡劳动,一行拢共五人,由圆慧师父带着分配任务。 「早上师兄们去采了新绿茶,必须要在日落前炒熟,所以今天就由我带大家学习手工炒茶,参禅。」 周衍应声,然后瞥向凌砚,话却是对着姜也说的,「小也,你炒过茶吗?我叔公家有一片茶园,我之前去摘过茶叶。」 凌砚淡笑,「今天是炒茶,不是摘茶。」 周衍嗤了一声,走在姜也身侧,「炒茶需要杀青,容易烫手,等下我来炒,你在旁边揉捻就行了。」 姜也还没说话,凌砚又说:「这么会啊,那我那份儿能不能也交给你?」 他?s?语气淡淡的,但周衍却听出了阴阳怪气味儿,噁心得要死。 周衍拉着脸,尽量风轻云淡地说:「你什么也不会,那为什么不早点下山呢?」 凌砚微笑:「这么容易上火?来禅修都不静心,杂念太多,小心佛祖怪罪。」 「你……」 周衍脸色一变,旋即又恢復镇定,「小也,山下有个温泉酒店很不错,咱们两个以后单独来好吗?」 他把「单独」两个字咬得很重。 「你看起来蛮健康的,怎么没办法独立行走?要去现在就去,天黑前还能赶回来吃斋饭。」凌砚讥讽。 「凌砚你别太过……」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姜也停住脚步,皱眉:「一大早的,能不能别吵。」 「没吵啊!」吵架的两人异口同声。 没承认吵架,两人神情也都恢復如出一辙的平静,但姜也却能看见半空中升起两团黑影,正打得暴土扬烟,你死我活。 姜也上前,拽了拽周衍的衣角,使了个眼色安抚,周衍顿时消气,一脸得意地看向凌砚。 圆慧师父笑道:「佛偈讲究『万法尽舍却』,这样就能顿悟入道,咱们还是先去茶坊吧。」 茶坊。 圆慧师父将炒茶的流程讲了一遍,就紧锣密鼓地分配了任务。她烧火,凌砚和周衍负责炒茶,姜也和另一个叫赵婉的姑娘负责将炒好的茶叶揉捻定型。 这个茶坊用的是柴火灶,几人将茶篓的新鲜茶叶倒出来,分拣出碎屑后,就开始烧火炒茶了。 凌砚和周衍洗净了手,站在灶台前,等着锅烧热,然后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双方眼里看见了噁心、憎恶、不屑。 炒茶不能戴手套,讲究徒手翻炒,可也容易烫到手。 锅热了。 翠色慾滴的茶叶倒进去,两人就开始用手翻动。茶叶里的水分化雾,裊裊蒸腾,锅的热度上升,逐渐烫手。 周衍瞥了凌砚一眼,冷笑。 他飞快翻动自己面前的茶叶,高声讽刺道:「凌医生平时拿手术刀的时候,也这么笨拙吗?你面前的茶叶都煳了啊,这还能拿去卖钱吗?你多在寺里住一天,这里就多一分破产的风险。」 所以赶紧滚,赶紧死。 凌砚却不接招,只慢条斯理地认真炒茶,半晌,声如蚊蚋,「你真喜欢姜也?」 周衍回敬,「你呢,有女朋友还出来犯贱?」 「嗯,」凌砚低笑,「可她就喜欢我这种。」 「她会跟我谈恋爱,你少耍花招。」周衍咬牙切齿。 「是吗,」凌砚迎上他的目光,笑着欣赏他的气急败坏,「她这人很主动,喜欢什么都会主动争取,这么长时间了,她有主动争取你么?」 这话所言不虚,她从小到大都是直白的人,从不为欲望羞愧,甚至,当初睡一起、在一起都是她先主动。 周衍被踩中了痛脚,说实话,他能感觉到她的主动,也能感觉到她的敷衍,这两个哪种更多,他一时也分不清楚。这种事被情敌挑明,真他妈够噁心的。 周衍愣神之际,却见旁边这个心机屌竟然面不改色地,把他自己炒煳的茶叶,全部薅来了他面前。 「……」 烧火的圆慧师父闻到焦煳味儿,站起来,看向周衍,道:「煳了吗?要快点儿翻炒呀。」 操! 真是噁心他妈给噁心开门,噁心到家了。周衍是搞体育的,最崇尚公平和力量,生平最厌恶这种弯弯肠子多的人,这会儿被这种人摆了一道,简直气得七窍流血。 他躬身,勐地将面前的茶叶一刨,全部报復似的推去凌砚那边,大概是用力过勐,直接将凌砚的手挤到了热锅上,烫得凌砚身形一震。 「哎呀。」 目睹这一幕的圆慧师父惊唿。 在远处挑拣茶叶的姜也循声看过去,「怎么了?」 听见她的声音,凌砚自然而然地重重「嘶」了一声,眉峰紧蹙,赶紧抽出手来,紧紧捂住烫伤的部位,再次痛唿出声。 姜也闻声,果然疾步过去,关切道:「你怎么了?」 混乱中,圆慧师父解释了一句:「凌医生被推,呃……」 她看向周衍的目光有些不解,姜也一下洞悉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圆慧师父恢復镇定,说:「烫到手了,赶紧去沖水,我去拿一下烫伤膏。」 步出茶坊前,她担忧地看向周衍,「那个,先把锅里的茶叶铲起来。」 姜也二话没说,粗暴地将凌砚的手拔过去,凑在灯下,仔细看了一遍,烫红了一小块,不严重。然后再拖着他去洗手台,开着水龙头,用大量凉水沖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凌砚伏低身,任她拽着,盯着她白玉般的耳朵看。属于她的温热气息隔着空气微微传递过来。 还是在乎的。 在乎就好。 水流哗哗地奔涌出来,姜也轻悬的心微微下沉,盯着他的手看。骨节分明,象牙白肤,修长冷沁,手掌宽大,可烫红了一块。 这是一双拿手术刀的手,受不得一点伤,最好买份大额保险。 她一时愣住,怎么会无端端想到买份保险,于是松开,看向他,「不严重,你自己沖。」 这时,她周遭的动静才回到耳朵里,却听周衍急着解释:「是他要把炒煳的茶叶往我面前推,我只是……」 说完这句,他也觉得眼下这一幕傻逼幼稚透顶,余光中瞥见凌砚正盯着姜也,露出那种噁心兮兮、心机深沉的笑。 他恨不得上前把他的脸嚼烂、按在锅里烫平。 周衍气得嘴唇颤抖,冷笑,诘问道:「你别装了,就你烫的那一下,再不去医院马上就要好了。有种你自己说,你刚刚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人不行怪路不平。」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 姜也回身看向凌砚,发现他已经把水龙头关掉了,高声喝到:「你不沖水在干什么?」 凌砚很听话,打开水龙头继续沖水,背对着二人,善解人意地说:「你别怪他,他不是故意的,刚刚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衍被这番茶艺表演弄得想抠嗓子,只盯着姜也,面上凝聚着浓重的怨恨:「你别信他!事情不是那样的。」 说完又难以置信地问:「你相信他说的?」 姜也脑子嗡嗡作响,拉着周衍走到一边,悄声说:「我明白我明白,他这人心眼是多,但是吧,我们不要跟他计较,也别……毕竟人靠手吃饭。」 她看见周衍绝望闭眼,话锋一转,安抚道:「但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你,放宽心,伤得也不重。」 她终于明白端水有多困难了,妈的。 周衍闻言,面色稍霁,长嘆一声,苦笑:「你明白就好,唉。」 然后他看见姜也还频频分神望向凌砚,赶紧出声,要抢夺她的注意力,扬声道:「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能今天送我生日礼物吗?」 姜也回过神,点头:「好啊,那我过去拿来给你。」 走出茶坊前,她走到凌砚身旁,盯着他的手看了又看,这才抬眼,还没说话,就听他悠悠嘆气:「没想到烫伤这么痛,回去估计还得麻烦同事。」 「就指甲盖一块,也会这么痛吗?」 「马上就会起水泡了。」 看见她凝神皱眉,似在心疼,他心情极和畅地瞧了周衍一眼。 姜也把水龙头开大了一点,将他的手按了按,提醒:「多冲一会儿。」 然后回身看了周衍一眼,去给他拿生日礼物了。 回到斋房的时候,妹宝刚好醒了,姜也替她穿好衣服,拿着礼物,一起带去了茶坊。 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她随手买的、不起眼的生日礼物,却引发了更剧烈的冲突。 第34章 :伤心欲绝 姜也牵着沛沛到茶坊的时候,凌砚还没拧开那支烫伤膏,尽管圆慧师父已经多次提醒让他赶紧涂在患处,或者由她代劳也行。 凌砚没有松口,他是医生,药应该涂在哪里,应该由谁来涂,应该用什么手法来涂,他最清楚。 手上那点儿伤算什么,心里的伤口更需要癒合。 远远听见她的动静,他这才举着烫伤的手,一副惨遭恶毒男配蹂躏,即将毁掉最珍贵的东西,但还十分大度不怪罪任何人、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模样。 在勐女眼里,是挺惹人生怜的,如果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话。 可他哪是会吃一点儿亏的人呢? 妹宝看见舅舅受了如此重伤,这还得了,在茶坊里叽哩哇啦,紧拽着姜也不肯撒手,一定要她密切关心她舅舅那即将痊癒的烫伤。 姜也帮凌砚涂了烫伤膏,动作很轻,却仍然听见了他低低的吸气声。那一声很巧妙,很轻微,像低吟,哺进耳蜗仿佛电流,直抵心室。 甚至像梦里某些淫靡场景下,他的喘息。 她手指一颤,抬眼问:「痛啊?」 「嗯。」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凑得很近,近到能看见皮肤纹理,能看见那两扇如鸦羽般的睫毛轻轻翕动,只漫然一闪,就藏住了那道复杂又深邃的目光。 这样的他很生动,也令她恐?s?惧。她不动声色退开,将烫伤膏的盖子拧紧,不再看他。 一旁的周衍目光冰冷,从姜也踏进茶坊伊始,他就一直盯着她的手看,他在期待那份别具意味的生日礼物,好给予凌砚迎头痛击,然后找回自信与战场。 「小也。」 周衍只期期艾艾地唤了她的名字,目光里却满是热切的恳求——希望得到她的垂怜,来按摩按摩他受伤的心,只要拿出那份生日礼物,剩下的就由他来发挥。 「哦,」姜也点头,在宽松的裤袋里摸出一个精緻的丝绒盒子,她笑笑,递过去,「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周衍忙不迭地接过来,瞥了凌砚一眼,笑容灿烂,「谢谢,今年你是第一个送我礼物,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凌砚不动声色地看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周衍又毫不做作地问:「我能打开吗?」 「当然。」 姜也觉得男人做作起来,真的蛮吓人的。为了争夺配偶权,他们迫不及待地要向竞争对手展示自己漂亮的羽翼,和所有物,但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他们光秃秃的、丑陋的屁股。 这份不光彩的炫耀欲,就是他并不好看的屁股。 姜也没有制止,甚至希望藉此机会击退凌砚,她也就不必再为他感到为难,为这份扭曲的关系伤神。 沛沛藕节般的手臂抱着一根胖胖的法棍,她张大嘴,咬着里头的坚果,在一片奇异的寂静中,咀嚼得咯吱作响。 然后她挪去了舅舅身旁,乌熘熘的眼珠转动,仰脸望他,圆嘟嘟的肉脸上,浮动着一丝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忧虑。 人类幼崽对大人的情绪感知能力很强,舅舅不高兴了。 周衍在几道强烈关注的目光下,郑重其事地打开了丝绒盒,却见黑色绒布上,横卧着一枚精緻的领带夹。 是d牌的黑玛瑙领带夹。 款式简单,冷硬的主体造型之外,有一圈类似鳜鱼背鳍的纹路,低调特别,算是设计师一点别具心裁的巧思。 姜也当天去买礼物,不到十分钟就选好了这个领带夹,不算很贵重,但看起来却像是用了心的。 周衍是运动型男,本来她是想送他一只网球拍,可无意中路过那家店,看到那枚领带夹的时候,觉得十分合眼缘,竟走不动道了。后面又一想,买其他运动用品更麻烦,于是她就鬼使神差买了这个。 「真的很特别,我很喜欢,谢谢你小也……」 「你喜欢就好。」 周衍兴高采烈,将丝绒盒子里的领带夹取出来,以一个浮夸的姿态举高,放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邀请所有人来观看他亮晶晶的战利品。 有笑声次第传来,姜也却只注意到身旁气场骤变的凌砚,以及他的脸。 那是一张所有血色都褪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平常的漠然、不动声色,甚至方才那如沐春风的生动,全部消失不见。 他站得笔直,像沉重的碑。 周身的冷硬无俦,也盖不住内里即将要喷薄而出的疯狂。她看见他毫不紊动的外壳一点点裂开,她又从这罅隙里,窥见了一星他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与伤痕。 却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凌砚的目光终于移到姜也的脸上,像是在看她,又像是绕过了她。他的眼底有她看不懂的嫉妒、脆弱、怨戾和伤心欲绝。 可她只觉察到他生气了。 「去要回来,」他的声音响在嘈杂的茶坊里,空洞苍白,没有生气,还有转瞬即逝的阴鸷。 不准送他这个。 因着这扫兴的一句,所有人都自动收声,空间瞬间变得寂静,仿佛在无声酝酿某种癫狂。 凌砚垂下眼,那珊瑚一样的浓睫下落,却无端看起来充满戾气。他站在阴影里仿佛液化了,下一刻就要用毒液绞杀周衍。 周衍笑容逐渐消失,将凌砚上下扫视,语带犹疑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还给她。」 这话一落地,空气里响起一片吸气声。姜也觉得透不过气,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凌砚压低视线,喉结滚动,神情恣睢。 「我让你,还给她。」 周衍足足反应了半秒,才大笑出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这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玩意儿? 真是他妈的擀面杖捅屁股,开大眼了。 周衍笑完忽然挺胸,握拳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地挥拳,重重砸在凌砚脸上,然后他用拇指抵在唇上,狰狞笑着,嘴里念念有词:「你别太他妈装逼了!」 「今天说什么都要干你。」 凌砚偏头摔在地上,颧骨一阵火辣地刺痛,可不要紧,比起心里的痛,这点皮肉痛感实在不值一提。他爬起来,迎着周衍的目光,抬腿用膝盖顶向他的腹部,接着一拳将他也干倒在地上。 动作优雅又暴力。 周衍痛唿出声,双手捂住腹部,因为剧痛,满脸涨得通红。 混乱中那精緻的领带夹已经滚了老远,凌砚听见耳边的惊唿声,还有沛沛的哭声,却唯独没听见她的声音。 他心无旁骛朝周衍走过去,攥紧拳头,俯身揪住他的衣领,要将所有的妒火、恶意,和爱而不得的委屈与心酸发泄在他身上。 然后。 他身形一滞,看见姜也出现在视野里,伸手将他勐地一推,把周衍牢牢护在身后。 「退后。」 她神色凛然,不容置疑地说。 一切都安静下来,眸光一阵阵恍惚。凌砚周身那种狰狞的狠厉与喧嚣全部涣散,连眨眼都觉得异常疲惫。 他看见她推自己,看见她向自己投来警惕的目光,看见她呵斥自己。 也看见她紧张地护着别的男人,看见她担忧地询问别的男人,看见她捨弃了他,看见她真心实意地、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死活。 唯一的裁判吹了黑哨,做出不公正的判罚,可这种情况下,他却没有其他球员或球迷的声援与抗议。 而即便有,也没有意义。 她有一票裁决权。 他不是会吃亏的性格,可却在她这里碰了最多的壁。 舌下涌入一股腥甜,凌砚想解释,想说点什么,想让她不要用那种眼神剐他。想说好多话,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像被命运扼喉,掼在了地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体内的血液凝固又回流,他麻木地、像堵墙一样站着,看着她忙碌,为别的男人忙碌,担心。 好多余。 好悲惨。 他真的束手无策,真的绝望,到底要怎么做?要做什么?她才不会把目光移向其他该死的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他已经什么都做了。 无论如何拼命,如何费尽心机讨她欢心,都不如其他半路杀出来的野狗,沖她摇摇尾巴好使。 姜也心跳得很剧烈,刚刚有种错觉,周衍会被凌砚揍死。她没有思考,全凭本能把哭嚎的沛沛抱去一边就沖了过去,竭尽全力要拦住他。 万一周衍出了事,他会坐牢吧? 她一边喝退凌砚,一边去查看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又快速惨白,痛嚎不绝的周衍。 这小子看着壮,却不经揍。 不抗揍还先动手,杀猪一样地嚎叫,看着真的挺伤眼的。 等她确认好周衍还不会有事,再抬起眼,就见凌砚正站在阴影里,像一堵危墙,行将倒塌。 他正用那种她看不懂的、眷恋又伤心的眼神凝视着她,整张俊脸边边角角都是黯淡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确信,她能很轻易地摧毁他。 姜也感到一阵闷痛,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 「你真行啊,姜也。」 他很颓靡,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来,缓缓转身,像是在等她挽留,脚步迟缓沉重,回了一次头。就像是,只要她随便说点什么,就能留住他,哄好他。 姜也感觉那阵痛剧烈起来,她嘴唇翕张,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周衍痛苦地拽住她的手腕,呻吟道:「我想告他……」 姜也心里闪过一丝不耐,不带情绪地提醒他,「你先动的手。」 然后她抽回手,看着凌砚狼狈而萧索的背影渐渐消失。这才步履沉重地走到哭得可怜兮兮的沛沛面前,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哄着。 「阿姨,」沛沛边哭边抽噎,肉手指着地上的领带夹说,「我给你发、发发红包,把所有压岁钱都给你,全部都给你……」 「你能不能把髮夹卖给我?」 沛沛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还是焦急又礼貌地重复,「能不能卖给我呀?」 姜也感觉那阵闷痛又凭空升起来,只下意识问,「为什么?你要髮夹做什么?」 「给舅舅。」 「为什么要给舅舅?」 沛沛哭得更大声了,因为着急,泪珠子咻咻往外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模模煳煳地说,「舅舅不让我说。」 「我不告诉他,你告诉我就行了。」 沛沛泪光闪烁,边哭边仰脸,泄气似的说,「舅舅有个一样的髮夹。」 第35章 :鳜鱼爱情 尖锐的爱恨带来长久的疲倦与哀默,每到这种临界值,凌砚的做法就是先睡一觉。睡一觉是关机重启,等蓄满电量?s?,再重新潜回这片溺毙他的海。 这一觉醒来已近黄昏,窗外火烧云仿佛猎猎天火,将天空烧得片甲不留,美而血腥。 沛沛跟着圆慧师父去了后山菜园,把那枚争来夺去的领带夹留在了他这里。 真是没白疼,也没白教。 被姜也「捡到」的手机也早就送了回来,屏幕乍亮,有消息进来。他点开,滑动,翻阅,然后回復。 始终表情平静。 * 姜也叩响了凌砚的门。 良久,门终于打开,傍晚的凉风灌进去,她抬眼,只看见他慵然高大的背影缓步往里走。 房间里没有开灯,夜色无处不在,像个潜伏其中的怪物。他走进暗色里,仿佛即刻就要消失不见。 俄顷,他手里亮起一道微光,令姜也在黑夜中,瞥见了他颧骨那道醒目的伤痕。 他垂着眸,低声对手机交代着什么,语气冷淡,神情肃冷。 傍晚的长风穿堂过院而来,还算沁人,可姜也却感觉闷得很,喘不过气来。 她在门口站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进去。心里思索着应该如何开口,可想来想去,记忆中也没有类似的场景可供参照。 她的人生竟都是无可借鑑的。 等凌砚终于挂掉电话,她才在孱孱弱弱的晚风中开口,「凌医生,你没事吧?」 他没回答。 「其实没必要闹成这样。该说的话,我也早就跟你说清楚了。我和周衍本来就是在互相接触的关系,你这样会让我很难做。」 「你说呢?」 凌砚站在窗前静止不动,目光穿过暗色牢牢锁住她。手机屏幕亮起的一星光,照亮了他脸上刻骨的寂冷。 原来是朝他挥刀来了。 刚刚他竟然还侥倖以为她说聊聊,会聊什么好事。叫他「凌医生」,又是「我和周衍」,多会避嫌,多有分寸,多有立场。 姜也揪了揪衣角,望向一片寂寂黑暗中的人影。站在窗前的人仿佛被击穿了灵魂,才用那种脆弱落寞的眼神,展示伤口,向她求救。 是她没见过的凌砚。 可让她进来,却又晾着,话也不说,究竟要做什么。 「你脸上的伤怎么样……圆慧师父那里有药。」 「有什么关系。」 凌砚笑笑,「最好今天就死在这里,这样等我埋在松隐山庄,你或许还会多来看我一眼。」 姜也心里一窒,往里走了一步,「何必说这种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她又没惹他。 她再问:「那个领带夹你为什么会有?」 「过来抱我,就告诉你。」凌砚站直,像潜伏在黑夜里的野兽,缓步朝她过去。 「你别耍心机,有事直说行不行?」 傍晚的风沁人,姜也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只气球,想飞却飞不高,低头一看,下面坠着沉重铅块。再仔细一看,一切事关凌砚。 「我不耍心机,你就要我吗?」他逼近她,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气场。 有心机有什么用? 偏偏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他靠心机都解决不了,只能笨拙、毫无反抗余地去承受。 有心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被她由内而外地击碎,再爬起来从尘土里捞起自己,一片片去拼。很多事情他都游刃有余,可只有她,从来不叫他称心如意。 这么久以来,他咬着牙将钢丝走成平地,绝不可能容忍她将目光看向别人。一秒钟都不行。 姜也几乎无法动弹,因为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颧骨上的淤青,以及,原来他的伤心那么深刻又清晰,站在她面前的孤寂剪影却又俊美得锐不可当。 好像受了很多委屈。 他让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混蛋。 凌砚忽然用力将她抵在墙上,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将整个人的重量压过去,炙热濡湿的唿吸落在她颈上,像一个接一个的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嘴上说着不要用那种眼神可怜他,可心里却希冀着她能再多可怜他一下,最好能多抚慰抚慰他。他已经够难过的了。 姜也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伸手用力推他的肩,他却像一堵墙,纹丝不动,还将她越缠越紧。 「你觉得我们可能吗?你发疯是不是?」 「为什么不可能,你对我没感觉吗?还是你太偏心,只看得见那些摇尾巴的狗,嗯?」 这次你要是喜欢那种,我也可以啊。 姜也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只僵硬的,用手臂抵着他的肩膀,毫无反抗余地任他抱着。半晌机械地问:「你为什么非要抢那个领带夹?」 凌砚将脸埋入她颈窝,闭上眼睛,倏然想起许多碎片往事。 那时候他们尚算年幼,表面上是相亲相爱的青梅竹马,实际上是互相憎恨、打得像热窑的欢喜冤家。 她看不上他的装模作样、心机深沉、装乖卖巧实际一肚子坏水;他也看不上她天天不务正业、惹蚁逗狗,莽撞又愚蠢。 她经常对他当面讽刺、破口大骂;他则暗地里使坏,笑吟吟地看她出糗丢脸,被她妈揪着耳朵骂。 也不懂为什么,他那时候就很喜欢欺负她。虽然每次她都更兇狠地反击回来,一点儿亏也不吃。 两人针锋相对,相看两厌。私下里唯一能和睦相处的时刻,就是每年暑假在乡下钓鳜鱼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鳜鱼很难钓。 每年六月份正是鳜鱼产卵洄游时,它们不会吃东西。所以鱼饵没用,要想钓鳜鱼,必须仔细在河道里找那些离群鳜鱼的鱼鳍,只有用鱼鳍做诱饵,其他鳜鱼才容易上钩。 因为有共同目标,他们会放下宿怨,共御强敌。找鱼鳍、钓鱼的时候他们默契十足,兄友妹恭。那真是他们难得能和平相处的时刻。 这期间的她就像一只柔软又可爱的海葵,在海水里伸出触手,缓慢地摆动,可以让他触摸。 进入青春期后,事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凌砚在同学家看了一些片子后,每晚都做梦,早上起来就要换内裤,很亢奋,他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精力与冲动感到难堪且厌烦。 而最紧要的是,梦里的女孩儿不是片子里的女优,而是姜也。他先是逃避,可越逃避越不可控,甚至嗅到她的味道就会不可抑制地勃起。想时刻看见她,看见了她脑子里又总想那档子事儿,想和她整夜整夜地做。 然后才是后知后觉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他没心思再捉弄她了,因为光是把她身边那些狗逼男的一个个摁掉,已经费了他不少精力,他明里不动声色,暗中咬牙切齿。 男的太多了。 男的太他妈多了。 他决定换个思路,要把她据为己有。她陋习一大堆,每天光顾着吃喝逃课、睡大觉,他以抓学习为由,天天将人困在身边。且哄且骗,可她不光学习不开窍,男女那事儿也一样,软硬不吃。 对凌砚来说,她就是那条他费尽心机也钓不上来的王鳜,最后他决定用自己的鱼鳍做钓饵,引诱她。 后面当然是经歷了漫长的斗争,一步一步,终于等来她某天噼头盖脸的一句「你要不要跟我睡觉」。 王鳜咬钩了。 以身做饵有效,他们做爱,私下里狂做。各种场景都有,甚至在钓鱼的河道旁。彼此都像被抛到岸上的鳜鱼,对方就是唯一的水源,于是用力汲取,真是天造地设。 当然了,表面上还是不对付的朋友,他也乐于陪她演这种欢喜冤家的戏码。时间再往后拉长,他又略施小计,诱她向他告白,顺理成章在一起。 那时候一切都太美好。 直到几年后,他们在纪念日的固定餐厅看烟花秀,她拿出一个d牌的黑玛瑙鳜鱼领带夹。 款式简单,冷硬的主体造型之外,有一圈类似鳜鱼背鳍的纹路,低调特别,算是设计师一点别具心裁的巧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然后她说,「我觉得你好像那条,我们小时候一直钓不上来的王鳜,所以我一直在用我的鱼鳍引诱你。现在你要不要接受,跟我结婚。」 原来她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性格不一样,处理的方式不一样。 他们都是鳜鱼,两条鳜鱼相爱的方式,就是互相用鱼鳍引诱对方,并啃咬对方的身体。以身做饵,就是这段关系的隐喻。 然后她还说,「虽然求婚是给你这个鳜鱼夹,但我会补上求婚戒指哦。」 凌砚自觉自己还算个长袖善舞的人,可那一瞬间竟也不知如何去描补自己的心情。 他拒绝了。 那么爱,却只能拒绝,没办法不拒绝。 「你的钩太直了,礼物没收,求婚驳回。」 * 凌砚觉得自己就像身处旧回忆的花园里,独个儿守着他们两个将要熄灭的爱的灯塔,费尽心思不许灯灭,可命运不由人,那灯塔眼看就要坏掉,滋啦作响,他却束手无策。 他当然失控。 当然委屈。 当然痛不欲生。 本该属于他独一无二的爱情图腾,却变成了另一个浅薄男人耀武扬威的雄竞标志物。 本该属于他意义重大的求婚信物,变成了另一个男人沾沾自喜的生日礼物。他觉得那座灯?s?塔摇摇欲坠,即将在下一个浪头打来的时候,猝然熄灭。 他最珍贵的、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被人夺走,当然要发疯,恨不得立刻弄死周衍。 好恨。 命运对他好残忍。 他永远没办法从容面对分别和死亡,只想这漫天火烧云永远璀璨,那座灯塔永远湛亮,烟花秀定期在港口炸响,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宁愿这世俗的欢场无聊且永恆,也不想见到曾经属于他的美好,全部在手里沙一样流失。 他也曾在他们的感情里挥剑上千次,斩灭所有来势兇勐的情敌。也用一颗满满当当的灵魂去交换她的真心,他做过足够多的规划,也还会做更多,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身边,夺走她。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抢那个领带夹? 第36章 :我做了个伤心的梦 夜色在他们身后围涌过来,像密不透风的潮水,姜也感觉自己要溺毙了。 她像唿救一样,再次慌张地问:「你为什么要抢领带夹?」 这个问题仿佛有个非同一般的答案,越靠近真相,她越有种扼喉窒息般的恐慌。 却又挝耳挠腮想要知道。 温热坚硬的男性躯体贴覆在她身上,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压迫感掌辖一切,她能感受到他的炙热,他的力量,和他传递过来的不动声色的危险性。 心脏里漫开丝丝缕缕让人神思昏聩的麻痒。 凌砚闻言却只是闷笑,为什么要抢领带夹,那是他自己的东西,怎么能叫抢呢? 他从她颈窝里撤出来,让姜也终于窥见了他的表情,仿佛一颗浑身裂纹的碧色宝石,看起来割手、尖锐,可也脆弱,稍有不慎就会立刻碎一地。 「因为你实在太偏心了,把我的心都伤透了。」 他语气平静,声线却有些粘连的模煳。 「何况他不配,所以我不许。」 他就像被掐断了根茎的蒲公英,不可能再起飞畅游天地了,只能泡在那半罐爱的营养液里才能活下去。 而她呢? 她却要把支撑他的东西,随手施捨给别人。 如果换作是他,他才不会有什么周衍李衍张衍王衍,从少年时代到现在,他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她的,所以无法容忍她去眷顾其他任何男人。 「凭什么?我想给谁就给谁,你少来管我。」姜也只觉他的理由简直莫名其妙。 她好烦。 到此时,她一细想,越想越觉得真他妈离谱。她要和谁交往,要送谁礼物,他到底凭什么反应这么大啊? 搞得她好像是他什么人一样,是他的所有物,还用这种眼神看她。就仿佛另一个翟安復活了,把手和脚都伸进了她的生活,要全方位接管她。 真的越想越诡异,越想越生气。 凌砚下颌绷紧,神色凌厉,手臂上的力度陡然加重,将她抱得仿佛要碎在怀里。语气也凛然。 「就凭我先来的。」 「还送了他什么?」 「你喜欢他?有多喜欢?」 「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满腹的妒火烧穿了他的理智,他忍不住叩问更多,就像朝自己的软肋使劲儿,从巨大的痛里寻找快。原来「痛快」两个字是这种意思。 姜也瞳孔放大,只剩下震惊,挖空心思也实在是搞不明白男的。 他们男的真的太奇怪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们可以一边纪念早死的白月光,一边对着其他女人醋海生波?他的感情实在来得毫无根据,拔地而起,信手拈来。 简直匪夷所思。 她不再试图理解男人了。 只用力想挣脱,推他的肩,推不动,又推他的脸。结果却只得到他更用力的压制——他又将脸埋了下来,柔软又危险的唇贴在她的脖颈,她浑身颤慄,双腿发软。 「你别发疯!」姜也气急败坏,「我不可能喜欢你,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不是周衍也还会有别人,你别白费心思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然后试图讲道理。 「你长得不错,肯定有很多喜欢你这一款,再不行你註册个婚恋网站,何必非要为难我呢?咱们两个这关系谈恋爱,说出去都要被戳嵴梁骨,我已经被吊销执照了,你放过我行……」 话没说完,她忽然静止不动了。 有什么炽热濡湿的东西滴落在脖子上,一滴一滴,越来越汹急,然后滑动,在皮肤上洇湿一片,泛滥成灾。 痒痒的。 他唿出的鼻息越来越灼热,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哭了。 箍紧她的力道变松了,她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完全动弹不得。他肩膀垮陷,头埋得更深,以一个颓靡无助的姿态,向外排放着绝望。 姜也束手无策。 她最怕人哭,最怕这种平时看起来冷漠坚硬的人哭,何况好像还是她把他气哭的。他还受着伤,脸上那青紫的一块那样明显。 她僵住。 莫名心慌。 眼泪将整个房间的空气流速都拖缓,他身上清冽的香味闻起来苦,他戳在脖子上的头髮闻起来涩,空气里都漂浮着悲伤的味道。 哭是他的权术,肯定是在迷惑她,她却也无可奈何地被降服,然后又无可奈何地点点他肩膀,轻声说:「别哭了。」 「我不说了,你也别哭。」 凌砚没动。 很安静地抱着她,眼泪淌了她肩膀一大块。 痛苦和疲倦像终于找到妥帖的时机,争先恐后地从眼睛里往外涌,要奋不顾身去拥抱眼前可以安抚它的人。 「抱我。」他声音涩哑。 姜也犹豫,蹙眉,良久听见他低低的吸气声,像喟嘆似的催促,仿佛不答应他就要哭得更久,哭得更凶,哭她无法承受神经断裂。 她头皮发麻,无可奈何,然后抿唇,仰头看向天花板。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伸臂轻轻搭在他腰上,心里觉得很窝囊,但是又不想他哭。 然后她唿吸一紧,被他更紧地嵌在怀里。 「你来之前,我睡了一觉,做了个很伤心的梦。」 「什么?」 「梦见有人跟我求婚,然后我们结婚,过得很幸福。」 「这哪里伤心了?」她却不免觉得苦涩。 「因为只能做梦。」 姜也再度僵住,原来是为翟安哭的,他们之前本来就已经要谈婚论嫁了。 唉。 算了,为已故之人伤心在所难免,她这不过是一个同情的拥抱,抱完了大家还是不太熟的邻居,没什么大不了的。 * 周衍觉得很烦。 接完电话,他把手机撂在一边,用力踹了一旁的桌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真他妈够了。 手机里的消息接连不断,都是他健身房的员工在汇报同一件事。 中午的时候,有个男的去他健身房办了会员,然后自己卧推的时候被砸中了胸和头部。 然后这人倒地不起,说要检查心脏,结果心电图没问题,他又说自己惊厥,要去神经内科看看。 五六七八项检查一一做完。 现在他又说自己头晕、噁心,间歇性意识模煳,身上到处痛……同事跟他协调,这人说不接受和解,要求见老闆,立刻。 去晚了就要起诉健身房,还要报警。 大概是什么同行讹人来了。 周衍不想走,但不走又不行。 这个凌砚还对姜也虎视眈眈,这会儿走了,不是正中下怀吗?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不甘心,拿起手机一边给她发消息,一边匆匆出门去找她。 第37章 :「因为她在洗澡」 姜也给凌砚涂完碘伏和药膏,就收到了周衍的消息。见面之后,周衍说了健身房的具体情况,话外之音就是这山上有豺狼虎豹,希望她跟自己一块儿走。 事出紧急,他也就没心思去计较白天打得那一架,以及他被夺走的生日礼物。 姜也想了想,心里本来就一团乱,在这儿也没啥心思禅修,同意了。 两人各自回屋收拾了行李,急急忙忙往外走,谁也没告诉,像一对夜奔私逃的小情侣。然而在僧寮外碰头的时候,两人俱是脚步一顿。 凌砚正一手插兜,一手提灯,站在不远处。朝他们看过来时,眼神淡然,还扯出个淡笑。 山间夜风凉意瘆人,连他脸上那一抹淡笑也渗入了一丝凉意,明明那么矜贵俊朗、光风霁月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现在看起来有点阴暗。 或许是因为颧骨上那一抹青紫伤痕,带着点凌虐的美感,才显得他这么莫测又不好惹。姜也这么想。 「要走啊?」 他朝她看过来,辨不清喜怒,姜也却有点心虚地松了松行李箱的把手,反应过来又连忙握紧。 「你管不着。」 周衍上前一步,挡在姜也面前。 凌砚微微侧身,面向姜也,关切道:「走夜路危险,你不必今晚走。」 被忽略的周衍沉着脸,移动脚步,将身后的人完完全全挡严实了,目光挑衅凝向凌砚,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路我很熟。」 凌砚这才移动眸心,深深看向周衍。 「过来说。」 他提步往前,走到前方的柱廊下,手里可可爱爱的兔子灯在风中虚弱地摇晃。 周衍紧随其后,「说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然后笑着讽?s?刺:「又要抢是吧?以前在俱乐部没看出你有这种癖好,就喜欢抢别人碗里的?」 凌砚回身,和周衍面对面站着,目光却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姜也,神情柔和,语气漫不经心,但说的话却颇有深意,「抢你又怎样?倒是你,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呢。」 「你争得过吗?连随手给你买的生日礼物,她都会易主送给我,你拿什么跟我争?」 男人争夺的无非就那点儿东西,胜利的第一步就是要从根源上击溃对方的自信。 管他真相是什么。 周衍沉不住气,冷笑反击:「既然她对你这么好,那为什么愿意跟我走?又为什么不直接送你礼物,你还只能靠抢?」 「你她妈贱不贱啊!」 凌砚只是一笑,因着身量更高大,他稍一垂眼就对上了周衍的目光。他微微向前,俯身,凑近他耳畔,轻声低语。 「你那么着急带她走,难道是打算靠她平息你那一屁股的事儿啊?」 「不是吧?」 「何况你带她走了又怎么样,回去你有一屁股事情要处理,你还能拴着她啊?还不是一样要提心弔胆,怕她跟着我跑掉?到时候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丢了西瓜又丢了芝麻。不如你自己趁夜赶紧回,兴许赶得上最后的谈判时机。免得事情闹大,你老子知道了又要嫌你是……」 啧啧两声。 「你他妈闭嘴!」 周衍气得嘴唇哆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还没开口,手机在裤兜亮了,他划开看了一眼,又是同事催。 他挺胸一把揪住凌砚的衣领,「你指使人干的?你他妈到底要做什么?」 「那么小的事儿也值得你气成这样。」凌砚微笑,「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白耽误时间。」 健身房在特殊时期本就经营困难,周衍已经开倒了两家,现在正是需要向家里证明自己的时候。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拉拢用户,天天陪玩儿,促活拉新。 事情闹大了,老头子知道了肯定没有好脸色。 他怒不可遏,握紧拳头就要朝凌砚脸上招唿,却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喝:「拜託,佛门净地!」 他回头,就对上了姜也略失望的眼神,她手里还牵着个小朋友。 沛沛咬着棒棒糖,糯声糯气地说:「阿姨,你能不能明天回去,我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周衍松手。 败局已定。 …… 周衍离开后,凌砚看着姜也牵着沛沛,提着兔子灯往里走。 在她面前,他总是澹漠内敛、温和谦恭的模样,几乎不让真实的风雨漏进去,浇灭她所处的现实,尽管他就处在崩坏的、剧烈的真实世界里。 他在她世界门外徘徊已久,只是默默站在门外,不敲门,不打扰,偶尔借邻居的身份和她聊聊天气。 他这样忍耐着,压抑着,安安静静地守着,可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野东西往前凑。 他怕这怕那,提心弔胆,一个不留神竟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现在情绪过了,是时候正视现实,好好清理一下。他不是什么好人,非常时期也不会在意手段光不光彩。 * 翌日。 早斋过后是坐禅听经,禅房肃静庄严,姜也却静不下心来。 她侧首看向凌砚,日光泼地而入,落在他身侧。他垂着睫,手持经卷,鼻樑上架着银光流动的眼镜,神情澹漠,似乎十分沉浸。看起来很富有思想,又冷峻得拒人千里。 又恢復了这幅尊荣。 仿佛昨天的失控脆弱,抱着她流泪的样子是个错觉。 她蜷住手指, 他忽然敏锐地看过来。 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心里一跳,说不清为什么有点心虚,半秒后,姜也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专心。」 他只用她听得见的声音提醒。 十一点钟闲了下来,天气晴好,长风似龙,云捲云舒。 沛沛忽然闹着要去山下那家温泉酒店,说想泡温泉。她的闹法儿很有技巧,且只对着毫无招架之力的姜也闹。 姜也勉勉强强同意了。 下午四五点钟,三人辞别圆慧师父,就要下山去。临行前,圆慧师父带着一个小沙弥前来送行。 小沙弥手里提着三份礼盒,行了个佛礼之后,将礼盒递给了凌砚。 圆慧师父笑道:「凌医生,主持师兄让我把这三份结缘品赠与你,希望你们多福多寿。」 凌砚接过,礼貌道别。 姜也凝神,恍惚想起那晚在四面佛殿,看见那个消息栏里说,仅认捐佛像的认捐人,可领取相应的佛像结缘品。 「你也认捐佛像了?」 但却没在认捐人的那一栏,看见他的名字,还是用了其他人的名字? 凌砚抱着沛沛,将结缘品熟稔地递给姜也,提步走下台阶,「跟主持有些交情。」 姜也跟上去,疑惑,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到山下的温泉酒店之时,姜也才想起还没订房,于是拿出手机搜索,凌砚却挡下了。 「订好了。」 他放下笑嘻嘻的沛沛,步履从容地去前台办了入住。早就定了两个套房,姜也和沛沛一间,他独个儿住。 暮色四合,三人临时买了泳衣,换好之后就直奔汤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凌砚收了姜也的手机和沛沛的儿童手錶,准备存进置物柜的时候,姜也手机恰好打进来一个电话。 他蹙眉看了一眼,挂断。 还没关上置物柜的门,电话又进来了。这个周衍,活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餵。」 电话那头静默两秒,忽然响起粗重的鼻息,「凌砚?」 「你为什么会接小也的电话?我打错了吗?」 「没打错。」 「那为什么是你接的?」 「因为她在泡澡。」 泡温泉也算泡澡? 寂照寺哪里有泡澡的地方? 周衍脑子嗡鸣一声,刚处理好一堆烂事儿,这会儿火噌地一下上来了,他咬牙切齿问:「你们在哪儿?」 「酒店啊。」 还是他介绍的那个温泉酒店呢。 「你们不是在寂照寺吗?」 「现在来酒店了。」凌砚语气慵然。 「那你呢?你在干什么?」 「我马上也进去了。」 「然后呢?你们他妈住一起?」周衍觉得自己疯了。 「然后就该睡觉了。」 虽然是各睡各的。 「凌砚你别他妈欺……」 他话没说完,电话就嘟嘟挂断,然后他使劲儿打,再也没打通,被拉黑了。 第38章 : 一起洗澡 姜也牵着沛沛往汤池区走。 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听见了清溪流泻于石隙上的潺潺之声。 她拿了个儿童游泳圈套在妹宝身上,一起下了个儿童汤池,坐下来之后,水位还不到腰际。 沛沛喜欢玩儿水,趴在黄绒绒的鸭子游泳圈上,像推土机一样满池乱窜,水花四溅。 「宝宝,」姜也向沛沛招手,她果然像只快乐的小鸭子一般左摇右摆地游过来,「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沛沛一怔,乌熘熘的眼珠转了转,摇头,「没有啊。」 然后她目光下移,看见姜也的泳衣都是干的,一边打水,一边提醒:「阿姨,大人就不要下儿童池。」 姜也说不清楚那种熟悉感,刚见面的时候还好,相处这两天就感觉清晰了起来。可如果以前见过这么伶俐的孩子,不可能没有印象。 但是真见过的话,为什么会没有印象?更何况,他们的社交圈没有交集,怎么可能见过? 「要不要过来?」 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姜也怔忡地扭身看过去,却见凌砚正背对着她,坐在隔壁的药池里,两人仅仅一臂之隔。 他所处的药池大了很多,白石为栏,仿佛一汪灵泉,烟岚横生,杳霭流玉。而他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俊俏的后脑勺。 「去吧,隔得近,舅舅能看见我。」沛沛在巴掌大的儿童池里快活推土,水花溅得老高。 姜也站起身,儿童池的水位立刻低了一截。然后她顺着扶手踏入隔壁药池,这里的温度比儿童池高许多。 她拧眉,将自己往水里沉,蓦然发现一道逼人的视线,正停在自己脸上。一抬眼,就对上了凌砚深邃的目光。 四周都是低而沉的夜色,所以更反衬得他那一身冷白皮,像一尊光泽白净的玉人。 他露得巧妙,嶙峋精緻的锁骨,饱满的胸肌,精壮的胸膛,以及略有薄肌的力量型手臂。身材练得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壮,少一分则太柴。那两片薄唇在池水的熏蒸下,显出一种蓬勃的男性慾感,红润、诱人。 见她看过去,他缓缓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整个人耷着眼,慵懒地往后靠,下颌微微仰高,强调出一段修利的脖颈,以及那很有攻击性的喉结。侧颜优雅得仿佛一只在月光下优雅起伏的豹。 挺绝的。 这人竟然能把禁慾和欲感结合得那样融洽。穿上衣服冷淡得有如佛子,脱了衣服又像个毫不节制的浪货。 姜也移开眼,往旁边挪了挪,这池水的温度好像更高了,燥热。 「把浴巾递给我一条。」?s? 凌砚忽而侧首,定定看着她,那一双含情目仿佛也被热气熏得迷离起来。 姜也赶紧往身后看,挪过去取来一条浴巾递给他,眼睛却死死盯着别处。 「太远了。」 她又螃蟹似的挪了一下,依旧没看人。 「太远。」 她又挪了一下。 「远。」 她像上了发条一样,摁一下再机械地挪一下,然后就听见耳边一声促狭低笑,她赶紧扬了扬浴巾,催促他快拿走。 凌砚从水里抽出手,缓缓过去,潮热的指腹触达她微凉的手背,然后像蚯蚓一样缓缓蜿蜒爬行,引来她轻轻一颤。 当年是用了什么方法引诱她上钩的,他实在太过清楚。这一次依然要故技重施,因为她最没办法拒绝的,其实还是他不穿衣服。 姜也难以置信,侧首看他,发现他竟早就站在她身后,一入眼就是他那微微起伏的精壮胸膛,以及诱人的薄唇,甚至连他脸上那一抹青紫的伤痕,也显得那样好看。 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贴在他身上。 「没礼貌。」 他居高临下,佯怒含笑,「递东西怎么不看我?」 姜也抿唇,作势要把浴巾扔回去,他竟像是提前预判了她的行为,伸手就截住她的动作。掌心覆着她的手背,轻而易举带着她过去,取走了浴巾放在他那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潮热的掌心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竟也不显轻佻,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他灼热的吐息漫开在她脸上、唇上,是有别于药池里的所有味道。她感到该死的熟悉,又感到该死的恐惧。 然后是一个短暂的对视。 她看见了他眼里跃动的笑意,和一点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支配慾。 不过是一个对视,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情慾这东西真是不讲道理,大多时候跟露多少无关,反而是一个含而不露的眼神,一句并不露骨的挑逗,更能激发人想要探索对方的欲望。 想掌控他,想看他疯狂,想使用他。也想被他征服,被他疼爱,被他疯狂地……像梦里那样。 欲焰在体内团团簇簇地炸开,仿佛炸毁了她的泳衣,两人终于裸裎相对,马上就要幕天席地大被同眠宛若一体。 她做过很多关于他的春梦,而这是第一个脚踩实地想和他做的清醒时刻。她忽然好奇,他胯骨那里,纹了个什么纹身? 姜也一阵战慄。 她回过神,勐地抽回手,退开一臂距离。四周的声音终于一股脑传进耳朵里,沛沛「扑通扑通」的打水声,以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来人推着车,送来了漂浮温泉托盘,上面摆着满满当当的小食还有酒水,原来是凌砚叫的room service。 托盘缓缓漂了过来,凌砚将其中一支瓶装札幌啤酒递了过来,姜也接过,垂着睫毛。 然后她心不在焉地问:「你信不信我能徒手打开啤酒盖?」 「不信。」 「那你怎么不给我递个瓶起子?」 凌砚弯了弯唇,将托盘里的另一支啤酒飞快打开,然后替换了她手里未开的那瓶,放回原位。 凌砚叫来了沛沛,姜也则心无旁骛「吨吨吨」地喝干净了一瓶啤酒。她酒量不错,印象里似乎没有喝醉过。 冰啤酒也不解燥意,她还想沖个冷水澡。 「阿姨。」 沛沛坐在泳池边,咬着嘴里的点心,用胖胖的脚丫子划动池水。 「嗯?」姜也抬眼看她。 「你过来呀,别离那么远,过来吃冻冻。」 姜也这才用目光丈量了一下自己和他们的距离,确实是有点远的,真的好复杂。 第39章 : 一起睡觉 姜也没有依言过去,而是拔出水面,披着浴巾去远处抽了支烟。 她站在树荫下吞云吐雾,想起前几年和姜女士去费特希耶跳伞。 她还记得当天的天气,同行中一个差点被3000米高空吓尿的亚洲男性,还不停夸她俩好勇,但落地之后又约定了下次再去。 她和姜女士都喜欢跳伞,还对风帆冲浪跃跃欲试。恐惧对人的吸引力是有生物学依据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越强烈,人的快感就越多。 这大概就是凌砚对她的吸引力来源。 她恐惧围绕他的一切,但又忍不住频频将目光投过去。 以致于,所有她逃避的,无法挣脱的,都将她套得更牢。人总是在逃避命运的时候,被命运纠缠,又在途中和命运撞个满怀。 她逃避自己的情慾,逃避情慾背后的愧疚,但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自己被情慾燎烧。这就是心理学上的思维的拮抗作用,越对抗,越强烈,所以最后铁定要破防。 但是分析自己有什么用,她分析来分析去,都他妈一点用没有。因为那个该死的凌砚还是该死的诱人。 她现在都想连夜打的去松隐山庄,给翟安连做十天道场然后磕头认错,承认她当时的鲁莽和年轻气盛,拜託她赶紧收了神通吧。 这就是一个渴望成为主角但註定普通的角色的下场,她不会有什么奇遇,她註定只是别人故事的推动器,是趴在鲸鱼尸体上的清道夫,哪有什么好事,她只是捡剩下的。 想发疯。 咬牙切齿想发疯。 但转念一想,她一发疯不正好侧面证明了这两口子把她拿捏得恰到好处吗?应该憋着,应该风轻云淡毫无挂碍心如止水。 可是越憋着越鬼火冒,噗一下把自己憋成了河豚。 还没憋就已经开始内伤要往外吐苦水了。忽然伤心,好想姜女士,如果她妈在就好了,什么事都会迎刃而解。 她闷头往回走,准备去问凌砚要储物柜的手牌,取走自己的手机。然而还没走近,远远就看见池子边儿上站了两个婷婷裊裊的身影,正俯身和凌砚谈笑风生。 那些对话次第传进了耳朵里。 「没带手机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电话号码吗?」 「对呀,或者你给我们微信号也行……」 「帅哥,我们真的蛮有缘分的耶,认识一下。」 …… 然后是一串清脆的笑声。 姜也走过去,伸手示意要手牌,凌砚直接递了过来。两人一句话没说,也没有眼神交流,拿完手牌,她掉头大步流星往外走。 步履带风。 拿到手机发现没电了,她没回酒店房间,而是直奔餐厅,要了十二种口味的军舰寿司,还有一瓶獭祭,边吃边喝。 情绪催化食慾,她吃得津津有味,一瓶獭祭下肚连点儿感觉都没有,然后又要了一瓶威士忌,后面又要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总之全部喝光了。 整个人麻麻的,她拿着充满电的手机走出餐厅,步履还算稳健,就是那夜风太凉,吹得她打了个哆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凌砚一脸焦急地疾步向她走来。姜也没打招唿,只扶着一棵不知名的树,摸出烟盒,磕了半天才摸出一根,夹在指间。 但是找不到打火机。 她摸上摸下,忽听耳边响起「咔哒」一声,片刻后,凌砚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就捧过来一簇蓝色火焰。 姜也凑过去,菸丝瞬间被燎燃,她抬眸,那蓝色火焰照在他冷白的脸上,看起来莫名心事重重。 两人拉开距离。 她吐了个烟圈,手里的手机忽然亮了,消息框里显示出一个名字,周衍。 点进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醉得不认识那些字了,全是乱码,于是回復了几个乱七八糟的表情,再熄灭了屏幕。 「他在问你的意思,你这回復是对他有意思?」 凌砚忽然凑近,夜色里,他眸如点漆,神色冷峻。两人的唿吸交缠,姜也脚步蹒跚往后退。 没退一步,她又被人拽着胳膊一下撞进了他怀里,他好像洗了澡,用了什么新的冷香,雪松夹杂着诱人的男性气息,清冽好闻。 「我问你,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凌砚垂眸,语气渐露狠意,他掌住她的后颈,迫她仰起脸来与他对视。 「嗯,怎么了?反正我对你没意思。」 姜也迎着他的目光想冷笑,然而面部表情已经不受控,只牵了牵嘴角,傻笑一下。然后推他,侧首,神情厌倦地抽了一口烟。 火星漂浮在夜色里,像情绪的助燃剂。她为什么生气? 凌砚松开手,盯着她,语气也淡下来,「那正好,我对你也没意思。」 大概是酒精作祟,姜也闻言感到一阵剧烈的厌烦,彻底乱了阵脚,她摇摇晃晃,道:「是,追你的女孩儿排成了长队,羡慕死谁了哟。」 凌砚眉眼舒展,轻轻笑了,然后意味深长地嘆息:「姜也啊姜也……」 原来是吃醋了。 和清醒状态下的全方位戒备不同,此刻的她变得松弛、变得迟钝,也变得可爱,像一颗酒心巧克力,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在想怎么把她弄回去。 一阵沉默过后。 凌砚将人拽过来,诱哄道:「姜小也,打个赌怎么样?」 边说边掐灭她的烟,还把她的手机收过来揣进兜里。他动作熟稔,抬眼看她?s?。 她是真醉了,双颊像熟透的浆果,眼里含着水液,身上的泳衣也风干了。 她果然一下凑过来,歪头问:「赌什么?」 「如果你十五分钟不动,就算你赢,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都行?」已经站不稳了。 凌砚握住她的胳膊,借力让她站稳,「对。」 「好。」 话音一落,她就定定站着不动,黑黝黝的眼珠转动,「开始。」 凌砚按住她的背,将人压在胸膛上,她还是瘦的,嵴椎骨一节一节的,清晰地摸在掌心里。他倾身,抄过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往酒店房间走。 他走得快且稳,她缩在怀里又软又乖,专心望着他,一动不动。从小他就擅长用这一招拿捏她,也怪她从来就吃。 十分钟后。 走进电梯,凌砚将人放下,然后刷了卡。电梯的金属面板映出姜也略略晃悠的身形,她几乎要倒地了。 下一瞬,腰上一紧,她被人揽进怀里。从清晰的电梯面板看过去,她还穿着贴肉的泳衣,海藻般的蓬松乌髮垂落腰际,一只肌理白净的大手正牢牢掌在后腰上。 她耳廓熟红,上半身完全依偎在他胸膛里,下巴垫在他肩上。是一个完全被他掌控的姿态。 凌砚用下巴轻轻磨着她的耳朵,「想我答应你什么?」 姜也打嗝,说话有点衔接不上,「以后你,别给我发消息。」 很久,头顶上才传来一声短促艰涩的「嗯」。 「也别打电话,给我。」 「嗯。」 「别在我面前晃。」 「嗯。」 「不要,对我笑。」 「嗯。」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拜託啦。」 男人没说话,可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却牢牢掌着她。她像一条在鲸鱼肚子下吃漏食的吸盘鱼,寄生在他身上,汲取着他的热度与养料。 「今天喝了什么?」凌砚双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用鼻尖蹭蹭她,嗅到馥郁浓烈的酒香,「威士忌?」 「嗯……」她在思考,记不起来了。 「还有什么?」 「没了。」 「我闻闻。」 她乖乖往前凑一点,朱唇微张,往外呵气,凌砚空出一只手垫在她后脑,俯首凑过去,眯眸轻嗅。两个人的气息酽酽织成一张网,她看起来无辜极了。 他就那样注视着她。 气氛在某个瞬间骤然热烈。 凌砚的手掌重重揉进她的乌髮中,唿吸急促,俯首将她重重吻住。然后急切地撬开她的唇齿,吻得怀中人不自主地往下软。 他不爱喝酒,所有的酒精他都不喜欢。可如果是她喝了酒,他又很爱汲取那种混着她的气味,能尝出绝美的甘味。 他的心跳同样剧烈,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叫嚣着要眼前的人来抚慰。西裤变得很紧绷了,尤其是她站不稳还往下蹭。 「别乱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他声音已经沙哑,把人紧紧压在身上。 已经太久没有做过,他日思夜想,所以轻而易举被她唤醒,可毫无办法。 只能用力抱紧,他索取得急切深重,要将她口齿中的所有气息掠夺干净。她纤秾合度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嵌入他的怀中,两个人的体温都骤然滚烫了。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 凌砚回撤些许,平復着气息,盯着她嫣红丰润的唇瓣看,又凑过去亲了亲她迷惘失焦的眼,喝了酒就总是有别样的乖。 可他不喜欢她喝酒。 良久她回过神,问,「时间,到了?」 「嗯。」他又将人抱起来。 「那我赢了。」 「可你刚刚说了好多条,」凌砚喉结滚动,轻笑,「到底想我答应哪一条?」 「我说了好多条?」 「嗯。」 「我说了,哪几条?」 「你说让我以后每天给你发消息,每天去看你,每天对你笑。」 姜也愣愣地做不出反应,垂眸思考,「有这么多吗?」 「嗯,全部答应你。」 姜也打了个嗝,晕晕煳煳地想,这人还怪好的嘞,嘿嘿。 沛沛已经睡了,凌砚将人直接拐回了自己的房间,没办法放心醉鬼跟小朋友一起睡。 刷卡,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你怎么不走?」她坐在床边,脑袋一点一点的。 「我还有事要跟你讲。」 「什么?」 「我的纹身你要不要看?」 「要看。」姜也挺直腰,来了精神。 凌砚慢条斯理地解衬衫贝扣,温声说:「但我只给女朋友看。」 姜也一下很泄气,「也给我看看。」 「想看的话,应该跟我说什么?」他解了两颗扣子,露出大片健硕精緻的胸膛,慢慢靠近她。 「看看。」 这是撒娇。 「想看要叫老公。」 贴身的泳衣将她的好身材勾勒得一览无余,笔直的小腿踩在厚重的地毯上,臀部在白色的床单上挤压出火辣的情态,她咬了咬唇,像是在思考,也像在为难,全然不知他在受着什么样的酷刑。 凌砚拉开被子,捞起她的腿,将人抱进被窝里盖好。又亲亲她,嘆息。 「纹身你会喜欢的。」 姜也耷拉着眼,鼻腔里发出哼哼声,他将她翻过来侧身躺着,手伸进被子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背,她果然不哼了。 只还是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眼神却是空洞的,双颊和耳廓都像熟透的浆果,乖乖地任他动作。 良久,她百般眷恋,轻声似呓语,「妈,我好想你。」 凌砚低下身,用额头和她相抵,心如刀绞,低声问:「宝贝最近开心吗?」 「开心。」 「有没有想起不开心的事?」 「没有。」 没有就好。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意识了,他却还是想听她顺着话说。 「以后不喝酒了好吗?」他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背,她柔软的髮丝像流水一样穿过指缝。 「好。」 凌砚和衣躺进被窝,把她抱进怀里,低声哄着,没一会儿就听见了她绵长均匀、带着酒气的唿吸声。 他盯着漆黑的落地窗,毫无睡意,俄顷捞起她的手腕,握在掌心摩挲了一会儿,又凑在唇边吻了又吻。 「好想你。」 然后翻身下床,去浴室沖了个很漫长的冷水澡。 * 姜也觉得很神奇。 电视剧里男女主意外睡在一个床上,醒来第一件事是尖叫、互殴,但她没有,她现在非常冷静。 人走到了一个畏惧的临界值,根本不会有多少夸张情绪,她此刻就像一个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医生,正准备找工具给自己缝合伤口。 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昨晚喝了多少,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睡到了一张床上,但幸好她还穿着昨晚的泳衣,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关系。 攻击没有用,她开始反思,要真正地跨过这个困难,是不是不该徒劳地阻止水往外流,而应该思考如何改变水流的方向? 又一想,是不是因为没有睡过,所以对这场诡异的性赋魅了,如果睡过了呢? 说不定反而解脱了。 而且,就算睡过之后关系变得更加混乱,那也是她主动出击,以自己的意志选择溃败的方式,而不是在这种狼狈逃亡之中夹着尾巴,叫苦连天。 头痛。 「难不难受?」 空气中猝然响起一道低哑的声音,姜也回过神,拥被摇头。 凌砚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递来她唇边。 姜也接过来,很平静地道谢。刚刚醒来,他看起来仍然身姿清隽,头髮蓬松,衬衣上有褶皱,解开的两个扣子露出一小片精緻锁骨,全身都透着一股性感慵然。 她没敢对视,下腹有一种奇异的麻痒感升起来。 空气里分泌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赶紧喝完了水,放下杯子,一本正经地说:「你先回去吧。」 「这是我房间。」 「哦。」 姜也掀开被子起身,「那我回去了。」 床头放着她的手机,她顺手拿过,在他略带笑意的目光下,步履生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闷响。姜也打开手机,看见了二十多通令人窒息的未接来电。 又点进消息浏览了一眼,她一颗心如坠冰窟。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第40章 :内容一条比一条炸裂 姜也滑动手机屏幕,边走边看,消息来自家族群聊。 姜广林的文字和图片消息足足占了好几屏,内容一条比一条炸裂。 简而言之,表弟姜涛在上体育课时忽然心绞痛后晕厥,送去医院后,经过心脏彩超、造影等一系列检查后,确诊冠心病。 情况比较严重,医生给出的方案是尽快开胸,做搭桥手术。 他罗列了医生说的具体项目的费用,搭桥手术林林总总在18万左右。但因为姜涛体重过大,情况比较严重,术后可能会出现併发症,需要做一些辅助装置,费用可能增加到30万元左右。 姜也翻到这里,手指一颤,心里已经有了不祥预感。 停了一下继续翻。 姜广林果然试探着拍了拍她的头像,手机屏幕抖动两下,接着是他噼里啪啦地呻苦情、嘆苦经,称自己没了姐姐这个主心骨,现在孩子出事万念俱灰。 话锋一转,图穷匕见,他便谈到?s?香火血脉、花费巨大,又说希望姜也不要记恨上次和他的争吵,务必对亲亲表弟施以援手。言辞哀哀,叫人涕泪。 然后又婉转表示不满公司的分配制度,他没拿到应得的分红,无力支付高昂手术费。话末还搬出魏长音来压人,声称「这件事已经取得你爸爸的同意」。 这是刻意矮化姜也的人格,把她当做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孩子,以令姜广林站在高处,得到一种大家长式的虚妄威慑与凌驾感。 不过是几十条消息,他就把整件事演化出了三个层次。用已故的姜女士点姜也不要忘本、用血脉相连实行道德绑架,再用「父」的化身做家庭资源再分配。 这种游刃有余的钻营,露骨到叫人觉得齿冷。 姜广林就差理直气壮地说出:「要是你妈在,这钱肯定你妈出。」 姜也撩动长发,手指翻飞,先认真关心了表弟的病情,演出了一万分的难过与同情。 然后,再面无表情地婉拒:【舅舅,姜涛买了少儿医保,手术报销在50%左右,实报实销,如果您不会操作,我倒是可以帮忙跑跑腿】 姜也就差冷笑拿乔地回覆:「是啊,我妈不在了,要不您下去问问。」 挺奇怪的。 姜广林跟着姜女士那些年,不说财务自由,至少是已经实现阶级跃迁成了妥妥的城市中产。住别墅开豪车,手握现金流,交不起区区心脏搭桥的手术费? 何况拜託,就算交不起又怎样,谁的儿子谁负责好吗?交不起还可以卖房,还可以借钱、水滴筹。 跟她姜也有什么关系? 而自她发了那几条很冒犯的消息,家族群一片死寂。 紧接着,魏长音给她打了通电话,叫她不要管这件事,也不要在群里说那些话,并表示他会出钱给舅舅垫付医疗费。 姜也很诧异,问他为什么要出钱,魏长音长吁短嘆,说那毕竟是你舅舅,是你妈妈的弟弟,他儿子出事怎么能不管。 姜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一时沉默,也不好阻拦,心想你还怪大方的。 挂掉电话,她自动忽略了姜广林那几十通未接来电,点开了周衍的对话框,两人就这两天的事情做了个简单的復盘,并解开了凌砚刻意误导的「一起泡澡睡觉」的误会。 周衍悬心的事情落地,一时竟又无话了。 吃过早午饭,姜也和凌砚决定下午返程。 天宇澄澈,阳光热辣。他们收拾了东西,踏上了回城的路。 车上,姜也跟沛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多时,明珠姑姑打来了电话,约了晚上来她家坐一坐。 话里话外,都跟姜广林有关。 姜也盯着满屏需要响应的消息,有一瞬间的眩晕。很茫然,她竟然已经到了要在很多庸俗「大事」上做裁夺的年纪,也到了要被仰仗,被需要的年纪。 她终于隐约体会到了姜女士的辛苦—— 有时候要做铠甲,做支柱,也要做贡献者,要成为一个结实耐用的工具,主动去榨取别人,也被人榨取。 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时间飞速流逝,黑色轿车很快就停在了风生水邸的小区前,姜也跟睡眼惺忪的沛沛抱别,下车回家。 * 傍晚六点。 姜也做好了晚餐,一盘红烧白丝鱼,一盘椒盐肋排,一盘蒜炒时蔬,主食是杏仁薏米粥。在此之前,她还收拾了卫生,写了诊疗笔记,打了一个小时的动森。 布好碗筷,门铃响了。 一打开门,裹在一袭鱼尾长裙里的邱明珠就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她戴着法式平顶礼帽,指甲上缀着浆果色的甲油,眼睛眯起来,牵出眼角浅浅的两道皱纹,看起来风情又老练。 即使已经五十来岁,可仍然活得非常年轻,仿佛绵密的太妃糖,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外放的热情。 这就是美人余威。 「明珠姑姑!」 「小也!」 姑侄二人异口同声,又同时展臂抱过去,门内门外都洋溢着久别相见的喜悦。 邱明珠和姜女士是闺蜜,是伙伴,也是彼此人生重要的见证人。早年一起读书,后来一起做生意,打过架,断过联,更多的还是像手足一般互相扶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说起来很可笑,比起姜广林,邱明珠和姜女士倒更像一个妈生的,因为两人有来有往,互相渗透,而不只是单向索取。 现在邱明珠和姜广林经营的那家殡葬公司,就是两姐妹联合创办的。 分工很明确。 邱明珠在外面搭灵堂,做白事,拉火葬场的丧葬一条龙业务;姜广林则全部顶替了姜女士的位置,负责看店、管理仓库发货、线上运营等等。 姜女士在世时,姐妹二人将两条业务线做得有声有色,有口皆碑。在港城十多年累积了雄厚的人脉和资源,和各大医院的急诊部门都有合作。像全市的墓地、灵车之类的资源,更是一手在握。 但自从姜广林接手后,网店因为经营不善大幅度萎缩。因此,丧葬一条龙的业务线也受到牵连,营收断崖式下跌。 邱明珠很焦虑。 她本来打算调整业务线,把自己那块放手给团队的小年轻去做,也可以抽身回来盯着网店,但没想到姜广林十分不满,言辞激烈,不许她插手运营。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姑侄俩人在岛台坐下来,一边吃饭一边热情叙话。 邱明珠是爽快的生意人,一番客套后直接上了主菜,「小也,咱姑侄就不说那些酒桌上的场面话了,今天我来,一是为看你,二是想说说你舅舅。这半年来,他问题挺大。」 「嗯,您直说就是。」 「他挪用了公款,之前的数额不大,我没察觉。但最近这一笔有三百多万……」 见姜也面色一沉,邱明珠摆摆手,「已经追回了。」 「他毕竟是你舅舅,我们就不说报警让他去蹲大牢这种话了,但这事儿我寻思,也不能这么算了。」 姜也明白,这不是在徵求她的意见,而是通知。这家公司是姜女士和明珠姑姑合资的,可现在精通业务的只有明珠姑姑,她没有理由阻挠。 「姑姑,你直说无妨。」 「前面那几万、十几万的事儿,看在你妈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了。但我会解除你舅舅的管理权限,调岗,不降薪,重新抽人去接他的工作。你看怎么样?」 这已经相当仁慈了。 姜也点头,又说,「我不参与经营,也不干涉公司的决定,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只是我在想,舅舅为什么要挪用公款?」 邱明珠摇头,「说实话,我每天忙应酬,私底下跟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这人心术不正,她是看不上。 姜也拧眉,按理说姜广林是不可能会缺钱的。而且,既然挪用了公款,为什么又连儿子的手术费都要问甥女要? 他拿钱去干什么了? 两人边吃边聊,还开了酒,大事儿敲定后就说起了生活琐碎。 姑侄俩性格都比较直接,喝得勐,渐渐就多了。 一喝多,姜也就想抽菸,于是摸出烟盒起身想往阳台去。邱明珠却摆摆手,笑说:「在这抽吧,和你妈待一块儿四十多年,难道我还没习惯这味儿?」 说完眼神又黯然下来,语气也低落,道:「她走了,就没人在我跟前儿抽,没人听我叨叨,唉,还真是……」 她大笑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怪想的。」 姜也握住烟盒的手一顿。 从记事起,姜女士就抽菸,她很早就习惯了客厅里、房间里,甚至衣服上那飘而不散的淡淡烟味儿。 后来姜女士走了,那些烟味儿也跟着走了,她就总感觉空气里都少了什么。某天她回到家,重新买了烟点燃,熏在客厅里,熟悉的味道填满客厅,感觉胃里都放松下来。 烟味儿不仅仅是烟味儿,也是一种家庭烙印,是关系连接,是消极自由的象徵,是她不想遗忘姜女士的最后一道防线。 渐渐的,她也开始抽。 邱明珠有些动情,红了眼,「你妈那个人啊,重情重义,啥都好。比我能干比我聪明,比我有韧性,就是比我走得早。」 姜也看见她那双精明又老练的眼,突然变得浑浊而哀伤,只安抚道:「姑姑。」 「小也,你妈陪我的时间,比陪你还要多,我俩这辈子吵了很多架,但又是最维护对方的。我不生孩子,就把你当我孩子,是一样的。」 邱明珠握住姜也的手,又说,「你还记得吗,她最后那段时间脾气变得很差,老和你吵架。有次发消息给我,说你一周没去看她,她很想你,又不好意思跟你说。她就老问我,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嫌弃她了?我那会儿不是天天儿给你打电话么。」 「记得。」 怎么不记得。 那次吵架一周后,姜女士半夜发来一长串微信道歉,她那时候经常痛得手抖,却忍痛写了那么一长串的小作文,来道歉。 道完了歉,才让姜也偷偷买两包万宝路的蓝莓味儿双爆珠,带?s?去医院。姜女士说太痛了,太难熬了,所以要抽菸缓缓。 其实现在想想,大概想抽菸是其次,想见她才是真的。 当时,姜也只回復了个「嗯」,可那一天上班很累,她后面回去太晚,就忘了买烟,也忘了去医院看她。 后来等她去世了好久,姜也翻到聊天记录才发现,原来当天她一直在等着,等着她买烟,等着她去看她。 恣意半生的姜女士,临终前连这么一个小小愿望,都没实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但姑姑想跟你说,你妈这样也很好,那个病太受罪了,我捨不得她受这种罪。她自己更不想。而且,她这样走了,我们都记得她最好的样子,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 人一直活着,难免会渐渐萎缩,感受力消失,会无可避免地堕入虚无的涣散里,可姜女士不一样,她会永远热情洋溢,永远活在戛然而止的、最好的五十多岁。 邱明珠说:「我和你妈做这一行,体面地送走了很多人,告慰了很多人。我们两个很多年前就约定,走到这一天谁也不许丧个脸,要喜气洋洋,要做好逝者死亡路上的摆渡人,我做得还可以,挺满意。小也,你也要放下,往前看。这是你妈的意思。」 「嗯。」 姜也应着。 邱明珠握着酒杯站起身,看向客厅静止的电视画面,以及一旁的相框。 电视里的游戏是动森,里头定格的人物,却跟相框里的人物神似。 都戴着新潮的墨镜,脖子上繫着红丝巾,烫了发,双颊挂着潮红,很热情洋溢的一张脸。 是她的老姐妹,姜秋岚。 游戏里定格的人物还在爽朗大笑,仿佛那个人,还活着。 邱明珠眼眶一热,竟然滚下两滴泪来。她站着还没动,就听身后人幽幽开口。 「姑姑,我有次在姥姥家,姥姥说舅舅活到一百岁都是她小儿子,我就想起,我妈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我一百岁都可以依靠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会养我的。」 「可是我舅舅五十多岁了妈妈还在,我才二十几岁,我妈就不在了。我只是想到,我妈不在的时间会比在的日子还长,我就觉得,人生实在是……」 「太漫长了。」 「太难熬了。」 「后来,我在网上看见科学松鼠会说,逝者并没有真正逝去,而是切实存在人们身边,就像围绕在小星球周围的暗物质,它的引力仍在。我就想,大概我活得长一点,可能就会看见我妈。」 「但是姑姑,我妈走了好久好久了,我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她。」 所以。 她每天打动森,按照当天的天气给游戏里的姜女士捏脸、换穿着打扮,然后盖房子、种菜、建岛,养宠物,按照她的喜好交朋友、看星星、跳舞、种花。 仿佛她还活着。 可是,竟然一次也没梦见过她。 邱明珠回头,看见昏昧灯光下的姜也,脸上呈现着一种死一样的寂静与剧痛,就像绞刑架上一块残肢碎肉,还在流淌血水,可已经不会求救了。 邱明珠一把抹掉眼泪,疾步走向她,像捧住珍宝一样,将她牢牢按在心口。 第41章 :跳楼 周衍累了大半天,全身卸力一般瘫在沙发上。拿起手机点进朋友圈,看见凌砚发了张照片。 照片构图一般,出镜的是那个鬼精小朋友,她被人牵着往前走,牵她的那只手纤细白净,不是姜也还是谁? 露得挺巧妙。 周衍笑了笑,看见屏幕里自己的脸逐渐呈现出一种质壁分离的扭曲。 真有意思。 每每想到凌砚,心里除了厌恶,还滋生了许多不服输的比较。当然是比心机、比皮囊,最后恐怕还要回归原始到比性能力上,这些东西固然只是工具性价值,很浅薄,可他是个俗人,心里确实一遍遍地阴暗揣摩着,姜也到底更属意谁。 他关掉屏幕,面无表情。 倏忽,手机亮起一小片光,驱散了一隅暗沉。 点开,微信对话框里,姜也发了个土拨鼠张大嘴的表情过来,再无其他,而他前面发的大段质询与问候没有得到有效回应。 他顶了顶腮。 视线重新回到屏幕上,那土拨鼠张大了嘴看戏似的瞅着他。他还是违心发了句关切的话过去,显得自己的情绪管理能力良好。 说实话,他并不确定自己有多喜欢姜也。只是从小到大被父母挑拣、训诫的恐惧如影随形,令他时刻想要占有掠夺,以忘却焦虑、彰显价值。 姜也不工作,性格强烈,并不是适合结婚的好女孩。她还有种不为任何事情忧虑的可耻涣散,并不符合他的进取价值观。在一起或许图个刺激新鲜,玩玩儿就算,但眼下,他不允许她将自己拒之门外。 虽然不一定喜欢姜也,但他绝对厌恶输给别人。 上次凌砚弄人去他的健身房找事,怎么讲,他也不该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点开手机,他滑动着列表里的联络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屏幕,凌砚是江淮因的关门弟子是吧? 来,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少能耐。 * 姜也送走邱明珠的时候,发现平时安静的小区此刻脚步杂乱,都穿过林荫道往隔壁楼层去。 她截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那人说,隔壁有个小姑娘上了天台要跳楼。 姜也浑身一凛,问:「打消防电话119了吗?」 那人点头,说:「其他邻居第一时间就打了,但救援人员还没赶到。」 姜也拔腿就顺着人群往前跑,耳边风声唿啸,远远就看见不远处那栋高层,一个纤细的人影正坐在天台围栏上,晃悠着腿。 眨眼就到了楼下,身旁许多邻居正望着天台上的人影,议论纷纷。 「媛媛就是被她爸逼狠了,平时啥都听他的,这次孩子就想上浙大,她爸还悄摸儿改了志愿,要孩子留港城上师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摊上这种爹,真够倒霉的。」 「可不是,这家爸爸强势,妈妈软弱,孩子哪有喘气的机会。这是真绝望了。」 「孩子都要跳楼了,父母还没回来,造孽啊。」 …… 姜也挤开人群,进了电梯,很快就上到顶楼。 天色变了,仿佛倒挂的怒海,风声猎猎,将围栏上的媛媛吹得身形摇晃,长发拉得笔直。她和姜也中间隔着一排水泥包堆砌的墙,是有形的警戒线。 耳边风声咆哮,狂风粗暴地撕扯灌木,到处都是飞沙走石,而姜也却岿然不动。情况很危急,她在快速思考,应该如何对患者进行危机干预? 天台边缘的媛媛听见动静扭头,盯着姜也和几个伺机接近她的邻居,神情戒备,厉声恫吓:「你们也逼我是吧?」 「退后!」 几人连忙举手示意,纷纷往后退了一大步。姜也小声表明自己是心理师,几个热心邻居神色稍霁。 媛媛很戒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越过那排水泥墙,将她拽下来。而如果被她发现他们试图越界,她就可能随时做出决定。 她穿着白色长袖衬衫,扣子规规矩矩地全部扣好,衬衫扎进裤腰,迎面而来的风钻进去,她后背顺势鼓起了个大包。 是个很压抑的乖乖学生。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治疗技术很难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只有与患者产生情感联结才有希望。姜也心里着急,但面上很镇定,高声喊道:「媛媛。」 媛媛木然的眼神望向她,姜也继续说:「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是这件事可以解决,你要不要看看我们怎么解决?」 「我收到港师的录取通知书了,还能怎么解决?」媛媛忽然情绪激动,「只有重新投胎。」 她双臂撑着护栏,将腿伸直,然后探头往下看,脸上挂着一串串眼泪,又很快隐没在风里。 姜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靠着本能再度唿唤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很难,但我保证有解决的方法。我们都很在乎你,而且,你妈妈还需要你。」 站在一边的几人都连连点头,异口同声地喊她的名字。 媛媛似有动容,垂下眼,低声呢喃:「我妈,唉。」 良久,她再次朝姜也望过来,目光已经不像方才那样戒备,很哀伤地感慨,「我妈会理解的。」 「是,」姜也往前走了一步,「你妈妈当然会理解。」 「你做任何事她都会理解你,但是她接下来的余生都不会再幸福,这是她的事。我没有要求你一定要活下来,我只是想让你在死前,抱抱你妈妈。再亲眼看看我们怎么把事情解决掉。」 媛媛伸手抹泪。 姜也缓步往前挪,试图走近那一排水泥墙,边走边唿唤她的名字,「你很累,你很痛苦,我明白。我也经歷过类似的事情。」 两人间隔12米。 风声嚎哭着,吹得姜也直眯眼,楼下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传上来,公安和消防已经到位了,楼下应该已经放好了救生气垫,所以才引得媛媛频频不安张望。 可这里是23楼,?s?还在颳大风,跳下去能不能落到救生气垫上就跟赌博一样。所以这种急救措施效果不大,姜也很明白。 她不是没经歷过这种场面。 甚至亲眼见过患者爬上港城精神卫生中心的顶楼,扬言一定跳下去。那一次她前面站着好几位资歷深、经验多的前辈,用尽了方法,可仍旧没有阻止悲剧发生,原来脑浆真的会像西瓜一样迸溅一地。 除此之外,还有翟安。 「你也经歷过,然后呢?」媛媛问。 这是好兆头,姜也又往前走了两步,风声渐歇,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她高声说:「然后,我也无数次想过站在这里。」 「可你还是活着。」 「对。因为我妈说人都会死,但是要幸福地死去。所以我决定先幸福地活到30岁,再去死。」 雨势越来越大,黑云压城,几人的头髮和衣服全都湿透了。 「可是怎么才能得到幸福?」媛媛垂头,又抬眼制止,「别靠近。」 间隔8米。 姜也停在那排水泥墙面前,说:「你这就问对人了。雨太大了,湿衣服贴在身上,难不难受?」 媛媛没作声。 「那要不要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喝杯红茶,裹在厚毛巾里睡一觉再死?」 人在格外脆弱之时,会本能寻求温暖的慰藉。 媛媛敛眸,双手握在栏杆上,骨节泛白。雨水顺着她面部轮廓汇成渠往下流,她在思考,她没拒绝。 间隔7米。 姜也很高兴,脚踏在水洼里继续往前,继续说:「你成年了吗?」 「嗯。」 「那可以做坏事了,抽支烟怎么样?下雨天抽菸很不错。」 媛媛没回答,而是动了动僵硬的肢体,摇摇晃晃,像风中柳絮,引来楼下一阵尖叫惊唿。 姜也很紧张,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扬起来让她看见。然后点燃一支,咬在嘴里,吐出个烟圈,「可以吗?」 她没拒绝。 于是姜也绕过那一排水泥,缓步往前,手里的烟已经被雨浇湿了,纸菸因为湿透还从中断掉,她仍旧面不改色向她过去。 4米。 媛媛撑着那细细的栏杆站起身来,姜也知道她要做决定了,心跳得如擂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姜也只需要她分神1秒,就能赢得机会,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迫不及待的,像要拯救自己那样要救下这条意义非凡的生命。 2米。 大雨滂沱,姜也几乎难以睁眼,可还是弓身把烟盒护在怀里,不让它淋湿。 媛媛仿佛无根浮萍一样飘在那窄窄的护栏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 1米。 雨势震响耳膜,姜也把嘴里的烟扔掉,然后磕出烟来,打火机发出咔哒的声响,可蓝色火焰一升起来,就迅速被浇灭。 「帮我遮一下好吗?」 媛媛犹豫着,彻底面向她,然后微微往下蹲。 0.5米。 趁她松懈,姜也一扫方才的迟滞,用最快的速度飞扑过去,拦腰将人抱住,不顾她挣扎,死劲儿往地上后仰。 闷痛袭来,两人在水淋淋的地上滚成一团。 站在远处的几个人,只看见姜也在雨幕之中像只猎豹,迅勐矫健地飞扑向猎物,锐利又老练。 片刻后,他们才反应过来,飞奔过去,楼下响起一片欢唿声。 …… 然后来了很多人,将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姑娘带走,姜也卸力一般躺在地上,内心狂跳。 从前追求治疗技术,却总是失败,因为掉进了智性陷阱,可在今天,她拙朴地坚守情感唤醒,却成功了。 人烟散尽,她站起来,忽然想到翟安。 想起有次翟安在一个暴雨天来到诊疗室,她给她点了胡辣汤,用干毛巾擦她的手,用毯子把她裹起来。然后两人建立了真正谘询关系。 这样的方式却没办法救她两次。她站在天台上的最后一刻,是什么感觉呢? 在想什么呢? 姜也看向护栏。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过去,爬上去,往下看。原来是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她凝视着楼下空无一人的地面,想到刚刚安慰媛媛的那些话,却并没办法安慰到自己。似乎没什么力量可以牵绊她,就算现在跳下去,也没人会在意的。 她的人生其实很难走得通。爱她的已经走了,需要她去经营的也都毁于一旦,无法挽回。人生的寄託和动力全部被摧毁,她会迎来什么结局呢? 到底会迎来什么结局? 又或许,这已经是结局了,死亡是收尾,可结局却可以是无限延长的一段时间。她正活在自己的结局里,每日在愧疚痛苦、自责憎恨里反覆被凌迟,不会有新的可能了。 她已经努力去忘记了,已经努力去幸福了,已经努力自救了,甚至很多事情她都懒得计较,懒得记得。但她还是活在一种巨大的挫败里。 这种没有归属感的彷徨陌生又熟悉。 雨势依旧很大,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忽然感到畏惧,并不是畏惧自己会掉下去,而是发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跳下去也很不错跳啊快跳啊」,反应过来吓得心悸的那种畏惧。 怎么会这么想? 她缓缓回身,瞥见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视线穿透雨幕,她的目光拓过凌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以及他充满隐痛、沧桑又悚然的眼神。 第42章 :告白即是拒绝 风雨晦暝。 姜也浑身湿透,看见凌砚背着手,隔着雨幕凝望她,于是她故作轻松地打了个招唿:「凌医生。」 大概是雨势过大,她没听见他的回应。 姜也垂眼,从天台护栏上跳了下来,一落地视线里就多出一双长腿,接着肋下一紧,她被人挟着快步往前走。 「诶诶。」 姜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蹙眉看他,正好对上他那双多情又内敛的眼。他眸中映出一个狼狈的她,像用目光将她寸寸镌刻。 他脸上有很多情绪,目光冷峻幽深,她却只能看懂一份冰冷的审视。 她直觉他应该是误会了什么,解释道:「刚刚那小女孩家人回来了。」 「你做得很好,」凌砚的夸奖却显得言不由衷,「但爬上护栏做什么?」 「就看看。」 她只是想到了翟安。 气氛冷却下来。 姜也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拽着自己走进电梯,然后跟着她往家里走,她一边输密码,一边赶客,「我现在不方便招待。」 「我看着你进去,」他岿然不动,「赶紧洗个热水澡。」 「嗯,那就这样。」 姜也没再看他,当即压下心里那一丝异样,闪身进去合上了门。 她飞快洗了个热水澡,刚穿好衣服,门铃就响了。 打开门,凌砚正站在门外,端着一个托盘,里头盛着一只奶锅,和小碗,正冒着腾腾热气。 姜也不想回应这种热情,心里正斟酌着如何拒绝,他就已经皱眉开口,「很烫。」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侧身,让人进屋。 凌砚很自来熟,直接走去岛台放下托盘,盛了一碗棕色的姜汁,招唿她过去。 姜也顺手接过碗,坐下来小口啜饮。这天儿虽然也热起来了,但在暴雨里淋过的感受非常糟糕,这时候半碗姜汁下肚,脏腑里的郁郁情绪终于化开。 她吁出一口气,放下碗,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他拿过一旁宽大厚实的浴巾,将她裹起来,从滴水的头髮开始擦,动作温柔细緻。 他面上凝结着极深的沉郁,紧抿着唇,又是那副多见的澹漠寡言的样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过于亲密了。 姜也连忙后撤,想阻止他的动作,他却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救了别人,但你也需要心理疏导。」 姜也感觉自己的心像被猫挠了一下,这走神的瞬间,却被他挪动椅子,转过去背对着他。 他站在身后,擦头髮的动作细緻,让人很放松。姜也感到这一实在熟悉,视线落到那只奶锅上,竟然一下和记忆里的某些场景碎片重合了。 是在诊疗室。 她给翟安泡红茶,或者点胡辣汤,又或者是和今天一样的姜汁。然后用毯子把她裹起来,让她想像一些、安全的画面。 现在竟然是她来体会翟安当时的处境,姜也感到一阵战慄,忽然说:「我当时要是答应她,她应该会活下来。」 头上擦拭的动作蓦然一顿,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姜也看见刚刚还在沙发区的毯子,此刻就裹来了自己身上。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 姜也从善如流,心里发散着,果然家里有什么样的病人,家属就会擅长什么。他实在熟练得令人心疼。 这么一想,她扭过身,想说的话却一下堵在喉咙里。因为她看见他眼眶是红的,神情是冷的,刚刚他回去身上的衬衫也没换过,还是湿的,熨帖在皮肤上。 大概是提到了翟安,他那双被剧痛淬鍊过的、晶莹一片的眼显得太过灼眼。 心里那股闷痛又升起来,姜也不由自主地问:「你回去没换衣服?会感冒。」 「风筒在哪?」 他执着地要先料?s?理好她,再空出余裕收拾自己。姜也指了个方向,他轻车熟路过去取来风筒,开始帮她吹头髮。 两人在一片嘈杂声中沉默。 吹完头髮,姜也去浴室找了条新的毛巾给他,出来的时候看见他正在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嵴背微弓,同样是背着手,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看起来颓靡极了。 她自然不明白,那是属于凌砚的创伤记忆——巨大而反覆的痛苦带来的躯体化反应。 「凌医生。」 姜也叫他,他很顺从地过来,把发抖的手往后藏,在她面前安静坐下,却不接那条毛巾。 「帮我。」 他瞥向手里的烟,表示自己不空,姜也鬼使神差地同意了,绕到他身后帮他快速擦干湿发。 没用的。 凌砚心里正刮着刺骨冰冷的飓风,这样的抚慰治标不治本。那些后怕没有溢出表面,可已经把他的心再度摧毁成一片废墟。也不是没经歷过这样的场面,可每一次他都束手无策,只能承受。 他没空再考虑爱不爱这回事,任何事情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这种剧烈的恐惧又一次甦醒,他想必须要住一起了,他不能观察一个星期,再观察一个星期,不然后果无法承受。 没有人能平静面对这种随机的恐惧,如果有一种更高维的东西会剥夺他的一切,那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遗余力地抓住眼前的时机。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打了个喷嚏,闭上眼睛,更深地坐进沙发里,蹙起眉峰。 「感冒了?」 话音一起,额头上探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她独有的香气。凌砚用鼻音发出沉沉的一声「嗯」。 「没发烧。」她喃喃。 于是他握拳抵在唇边,开始低咳,「头有些痛。」 「那别抽菸了,」姜也伸手拿过他的烟掐灭,心里有点烦躁,嘟囔,「还抽那么凶。」 说完她就愣住了,她自己也抽菸,抽个烟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能有多娇弱? 凌砚微微含笑看她,「女朋友让我戒,我就会戒。」 姜也避开他的视线,快步去吧檯倒了一大杯水,放在他手里,「喝完回去洗澡换衣服。」 凌砚耷拉着眼,慢条斯理喝着水,然后放下水杯,试图站起身,又重重地坐回去,狠狠地演出了四肢酸软、无力行走的味道。 姜也心想完了。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嗡鸣起来,来电显示是周衍,姜也接通电话,「餵」了一声。 送走明珠姑姑前,周衍就发来消息说刚好在附近办事儿,想过来聊一会儿,她同意了。 姜也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点开软体,开了楼下单元门。 她放下手机一抬眼,就看见凌砚已经病恹恹地卧进沙发里,唇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问她:「要是被他看见我在你家里,会不会产生误会?」 姜也欲言又止,心想话都他妈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赶你走不成? 「没事,你先把水喝完。我给你找点感冒药出来,你吃完回去赶紧洗澡换衣服。」 她飞快去抱了医药箱出来,将各种感冒药依次列开,抬眼看他:「你看看,想吃哪种?」 说话间,门铃响了。姜也过去开门,将周衍迎了进来。两人寒暄着往里走。 周衍本来心情舒畅,可在看见沙发上姿态慵然的凌砚之后,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下颚绷紧,神色里凝出一种唿之欲出的攻击性。 他径直越过姜也,走到凌砚的对面坐下,二人对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怨恨、嫉妒、噁心、敌意。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凌砚握拳抵在唇边低咳,绽放出一丝血腥的笑意,像朵食人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后悔了。 健身房那件事他只是为了让周衍赶紧滚蛋,现在想想,不该那么轻易放过他的。以至于让他空出那么多时间,在关键时刻还来打乱自己的计划。 「姜也。」 两个男的异口同声,并一起侧首朝她看过来。他们笑容可掬,可那笑容都很冰冷,大概下一刻就能互相掐起来,用拳头照顾对方的面部。 没等姜也应声,周衍率先笑道:「我有一些话想单独跟你说,外人在场不方便。」 凌砚有气无力道:「唉,今天发烧头晕,难为她费心照顾我,现在打扰到你都是我的问题,你不要为难她。」 周衍狠狠握拳,冷笑:「那你知道就赶紧走啊,还跟狗皮膏药一样粘在沙发上,铲都铲不下来。」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凌砚低咳,目光落在那一排感冒药上,然后幽幽看向姜也,求助似的,「我有些头痛。」 他们两个话很密,你一言我一语,姜也根本插不上话,又觉得制止谁都不对。她走上前,找出里头的止痛片,连着水杯一起递给凌砚。 周衍移开眼,不想看见他那张惺惺作态、得意洋洋的脸,火已经冒上了天灵盖,无处发泄。 男的都爱装没错,但这个姓凌的也太他妈能装了,比他还能装,就为了骗个女人,何至于此? 真的噁心人,去年吃的那碗粥都要吐出来了。 「吃完了就赶紧走吧,你不是爱坐地铁吗?晚了就停运了。」周衍还记得姓凌的截胡自己那次,就是坐的地铁,他很记仇,必须嘲讽。 凌砚并不理他,也不点破自己就住对面,只是病恹恹地看向姜也,「药效还没来,全身发软,我就在这躺一会儿,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姜也嘴唇蠕动,还没说话,周衍霍地一下站起来,鞋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很响亮的一声,他忍无可忍:「你别这么不要脸行不行?」 凌砚反唇相讥:「做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实在拿不上檯面,我觉得你还不适合找女朋友,我是过来人,劝你先学会换位思考。小也,你说呢?」 …… 「够了够了,真的,不要吵了。」 姜也满脸疲惫,脑瓜子嗡嗡的,很理解皇帝看后宫嫔妃那麻麻的心态了。她目光在两人脸上一一扫过,「都是客人,没必要这样。」 「你要谁留下?」 两个男的再次异口同声,目光赤裸裸地射向她,很压迫性地同步站起来,逼她做出选择。 姜也嘆息。 这是一道单选题,她不可以弃考,不可以逃避,并且要在规定时间里给出答案。 两人都不再讲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身体的姿势都微微向前倾,目光里满是热烈的希冀。仿佛回到了小学的课堂,她是老师,在抛出问题之后,十几只信心满满的手举了起来,纷纷大喊:老师我!老师我! 姜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一秒钟后,她就扬睫看向凌砚,向他走过去。 凌砚牵了牵嘴角,一瞬间很想将她抱住,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凌医生,你回去换衣服早点休息吧,我得和周衍聊聊。」 姜也其实动摇了。 从理性上讲她的选择从来就是一致的,只是这一刻却如此言不由衷,不该动摇的,尤其是想到翟安。 应该狠心,那可是翟安的男朋友。这个名字真像个恐怖的咒语,把她牢牢困在「翟安」辐射的疆域内。她出不去、逃不掉,想要的东西都和这个名字息息相关。 周衍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看着凌砚那张脸再也装不下去,变得黯淡、颓靡、毫无血色,于是他坐下来,兴致盎然地赏玩起来。 「我送你出去。」姜也对凌砚下逐客令。 凌砚跟着她的步伐,缓步往外走。一直盯着她的背影。 哪怕他一次都没有被坚定选择过,却依旧想在绝望的时候待在她身边,即便她只会让他更难过。 两人在玄关处停下,姜也停住脚步,倏尔抬眼看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说:「凌医生。」 「嗯。」 「说实话,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一点没掺假,姜也很心动。她这人直来直去,也不想违心说谎。 「我第一次在诊疗室见你,就有很不妙的预感。我拒绝履行那个约定,就是因为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会跟你纠缠不清,到时候毁掉一切。要拒绝你对我来说,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我总是梦见和你发生关系,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答应就好啦。大家相安无事,就像我今天救下小女孩那样,救下翟安。反正你也是我会喜欢的款,都是饮食男女,上个床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过的笑。 「但是她死了。」 「她死了,现在我们多来往一下,对我来说都要承受很多心理压力,很折磨的。起初我想想这件事都会发抖,人没必要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咱们远没到那个份儿上。」 先前她还想要不睡一下算了,直到今天才勐然惊醒,那他妈是失心疯了才会这么想。 「你不用感到挫败,拒绝你是现实原因,都懂。我这人没啥文化,电影《一代宗师》你看过没?宫二说,『喜欢人不犯法,可我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大概就是这种?s?意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你离我远点吧,咱们别凑近,我真的已经很难了。」 她的声音平静,在寂寂的空间里微微震盪凌砚的耳膜,却又比耳光还要响亮。 凌砚垂着眼,盯着她的赤足,良久,轻声说:「把鞋穿上,不要贪凉。」 她动了动脚趾,表情像是要哭了,凌砚抬手想摸摸她的脸,她却微微退后一步,避开了。 没想到他翘首等待的告白,竟然是拒绝。此刻他回想起年少之时,她向他告白那次,她也一样直接,他听完还要故作矜傲逗逗她才肯答应,实在太美好。 两相对比竟有镂心刻骨的残忍。 小时候他做她的冤家死对头,长大了做她的铠甲和保护神,他把自己变成最趁手的工具,无怨无悔地榨取自己的爱意和价值,供她使用,供她挥霍,而他要的多,也不多。 要她活着,要她爱他。 何其卑微的愿望,却是他求而不得的难题。尽管她此刻还好好的,好好地展现出生的意愿、爱的意愿,却独独不是对着他。 若是没有得到过,他不会这样痛彻心扉,可曾经完完整整得到过,如今又眼睁睁地看着她挥别自己,奔向别人。她并不偏爱他。 他之所以毫不体面地发疯,是因为他清楚,她主动从来不是欲拒还迎,她很有可能就跟周衍好上了。 周衍说得一点也没错,他是在耍花招,是虚张声势,他这次确实就是没有把握。因为这次有个他都需要多番打听,才知道全貌的前女友「翟安」。 他要面对的现实,也不比她的容易。 「别哭。」他甚至捨不得她这样为难。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姜也淡笑,不明白做这样的决定怎么会这么难过,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凌砚也笑,笑得多情又好看。仿佛春日旭阳,但嘴里讲的话却带着料峭的寒意,「那好,你出来再说一遍,我不想他看见。」 门开了,姜也吸气,走出去。 接着,腰上一紧,她忽然被身后人兇狠地抱紧,调转方位,将她抵在墙上。他的身影笼罩下来。 门「咔哒」一声合上,周衍张望了一眼,还是美滋滋地等着。 姜也吓了一跳,低唿一声:「你搞什么?」 然后推搡他,表情严肃:「我叫了。」 「叫吧,叫周衍来看。」 他空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掌心,用指腹轻轻剐蹭,丝丝麻痒蹿升起来,姜也头皮一麻,立刻反握住他的手,将他按停。 这是他以前最喜欢撩逗她的方式。 「你刚刚说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我说的是,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凌砚打断她,「嗯,我也喜欢你。」 刚刚那些伤人的话和态度,他就当没有听过看过。她现在与往日不同,他不该去较劲、误会,他想明白了,若是那部分好的对他有益,那就只听那部分。 他把她捧在掌心,放在心尖儿,力排众议精心编造一个楚门的世界供她安全度日。 他怕她想起,怕她怀疑,怕她难过,怕她孤独,怕近怕远,怕轻怕重。也怕她喜欢其他男人,怕她不在意自己。他日日悬心,担惊受怕,刀口啜蜜,既怕自己心狠,也怕自己心软。 如今信息不对称,他不想为她的态度和拒绝内耗,她都说了喜欢他,还能要求她做什么? 剩下的他来就行了。 「你,」姜也气得胸闷,用尽全力推他,又很快被他抱紧,「我跟你讲,你别逼我。」 凌砚垂首,亲亲她的唇,抬眼盯着她,「你的喜欢我收到了,周衍要是缠着你,我会尽快解决。我在这儿等着,你聊完快点让他走。」 姜也觉得自己应该发疯,可大概刚刚说那一番话的力气已经用尽,疯不起来。 她又被推进门内。 第43章 :一些新疑惑 姜也快步进去,在周衍开口之前就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她的状态不对,眼下两人不适合再以暧昧对象的身份相处。 这是周衍过来之前,她就想好的。 一方面是因为她不在状态,另一方面是她早就看出来,周衍是个胜负欲很强的男人。这类人也不是说特别坏,但他们会被胜负欲操控,把女人当做他的价值体现与奖赏,通过「赢」来获得成就感。 而不是出于感情。 周衍沉默着,不明白凌砚跟她说了什么,但他觉得自己还远没有输,不能气馁。于是同意暂时冷静冷静,但不会放弃。 话毕,姜也将人送出门,摁下电梯的时候,余光里瞥见楼道角落还站着个高大的身影。 周衍和凌砚隔着沉沉夜色,冷冷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调转视线。 等电梯门合上,凌砚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姜也闻声,果然向他走了两步,「刚刚的感冒药你也没吃。」 「嗯。」凌砚站在逼仄的角落没动,又咳一声。 「怎么,没有你喜欢的口味?」 「不想吃,」说完他又咳一声,恹恹地看向她,「进去吧,免得把感冒传染给你。」 说的话是在推拒,可那缠绵又落寞的眼神却是在挽留。等着她于心不忍,启用善心与怜悯眷顾于他。 姜也踟蹰着,站着没动,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楼道里的灯又倏然熄灭了。 「我会往后退,」凌砚轻声说,「不愿意跟我谈也没关系,但是其他人不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那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只要她退一步,他也可以很耐心地往后退。他知道和她对抗只会得到反效果,反而要以退为进,要顺毛哄,这样才能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不被某种力量离间打倒。 姜也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他又露出那种她不太理解的眼神,仿佛被某种力量熨平了稜角与锋利,他呈现出一种无限妥协的哀默。 她又被这种姿态动摇了、拿捏了,只垂下眼,「你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我给你拿感冒药过去。」 凌砚「嗯」了一声,转瞬就微微弯了弯唇。 十五分钟后。 姜也琢磨着他应该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了,这才把茶几上的感冒药全部扫进塑胶袋,提着去了隔壁。 楼道里的灯光柔和,但她连按了三次门铃,门也没开。于是给他发了消息,【开门】 凌砚很快回復,【不记得密码了吗?】 他说的是醉酒那次,她帮他输的开门密码。 记得。 怎么不记得。 他像是洞悉了她的想法,又回覆:【那就自己进来】 姜也没动,盯着手里的塑胶袋,半晌还是点亮面板,缓慢地输入793467#。日常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甚至无法解释时间,可却很清晰地记得他家的密码。 门开了,手机竟然已自动连上了他家的wifi。 她推门进去,屋子里的光线很暗。凌砚正穿着浴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身姿慵然。 他又恢復了那份英俊与洁净,闲逸地走向她,还没干的黑髮垂落眉骨,嶙峋精緻的锁骨对她敞开,胸膛性感起伏。他微微含笑,看起来仿佛手握预言与光明的美貌阿波罗。 他一定是美而自知的那种人,美貌是他的猎捕夹,一收一放都别有意图。 姜也匆匆移开视线,把感冒药放下,「你按时吃药,我就先回去了。」 「嗯。」 凌砚没有留她,去岛台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啜饮。 当晚姜也又做了一些混乱不堪的梦。梦里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一些生活里从没发生过的情节竟然被她梦见,甚至能和以前的梦境串联起来。 太荒唐了。 一切都不太对劲。 * 是日一早,姜也买了花和水果以及一些补品去医院看姜涛。他马上就要手术了。 走进病房的时候,姜广林没个好脸,背着人开着窗户抽菸,姜也打了招唿他也装没听见。 应该是为着丧葬公司的事情生气,他被调了岗,虽说基础工资不变,但许多提成和灰色收入就捞不着了,那是大头。 这样也挺好,免得虚与委蛇地周旋。 但又一想,按照他的秉性,他不可能一声不吭把这件事认下了。平常少占点便宜对他来说就是吃亏,这次倒啥也不说了。 事若反常必有妖,这是酝酿着什么呢? 真挺奇怪。 姜涛躺在床上打游戏也不喊人,姜也就和姜阳寒暄着,一席不痛不痒的话说完,她就借称自己有事儿,回家了。 下午四点,她刚打开动森准备玩一会儿,门铃就响了。来人一看就是中介,笑吟吟地说带着两个客户来看房,麻烦行个方便。 姜也拧眉,说自己没有出租的打算,正要关门谢客,中介说是业主要卖房,委託他来的,还以为她是租户不知情。 姜也心念电转,这套房虽说之前是姜女士在收租管理,但房子是在魏长音的名下,应该是她爸要卖房? 但是要卖房怎么不提前跟她说一声呢? 姜也正准备打电话问问,电话还没拨出去,中介就打开平板,调出房产证和房东的证件信息,与委託书一起递?s?了过来。 姜也看清上面的名字之后,笑容一下消失了,好荒谬。 是姜广林。 她又翻来覆去把几份资料确认了一遍,确实是姜广林没错。 咋回事? 怎么他妈这么离谱? 中介三人很疑惑,他们不知情,姜也没为难人,给了鞋套让他们匆匆看完。 她站在门口一遍一遍地打魏长音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工作日应该是在忙。 等中介走后,姜也走进装着姜女士所有遗物的客卧,打开那个保险柜,像葛朗台抱着百宝箱数金币一样,细緻地查看那一摞房产红本。 里头当然没有这套房的房产证。 点了一遍之后,她把红本准备放回去之时,保险箱最底下的一个笔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没看错的话,那是港城精神卫生中心常用的一种笔记本。她拿出来翻看,里头很空,大部分内页都被撕掉了,是锯齿状。 谁撕掉的? 姜也一直有记诊疗笔记的习惯,用的也是这种笔记本。以前做家庭治疗的时候,她也会採用秘密红帐的治疗方式,来加强家庭关系的连接。 印象最深的,是当时治疗翟安的时候,为了强化她的正面移情,姜也送了她一本红帐,专门用来记录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以此对抗她的自毁行为。 当时姜也还在上面留下过一些批註,鼓励她。哦,对了,还在封底的胶缝连接页写过一句话。 这一本的内页几乎都被撕干净了,她鬼使神差地翻到封底,那里的连接页有松动,她揭开一看,里面赫然写着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我这里永远安全。」 姜也浑身一凛,她送给翟安的红帐本,怎么会在自己这里?为什么内页都被撕掉了? 按理说,这是翟安的遗物,可为什么一点想不起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见那几个「我这里永远安全」的字逐渐扭曲,放大,脑子里不解又混沌。 她把笔记本放回去,把那一摞房产证也放回去,走出了客房。 * 魏长音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动森也没心情玩儿,姜也打开手机,网页里到处都是「房子离奇换了业主」、「还了二十年的房贷房子却不属于我」之类的新闻。 说起来很巧,她爸的房子不属于她爸之后,她就发现铺天盖地都是房子不翼而飞的离奇事件。人的境遇真是一种磁场,好似冥冥中的一种感召,迫使她要立刻行动,不然好像就会错过真相似的。 应该做点什么呢?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玄关换了运动鞋,拿着手机就开门出去了。 那就去她爸家里看看吧。 魏长音一个人住在三环的跃层大平层里,有个家政阿姨定期打扫。平时深居简出,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离婚之后他身边从没有过什么女人,是亲朋好友眼里不吹不擂的「深情前夫」。 早年大家都在背后嚼舌根,说姜女士不知好歹、不安分、不考虑孩子、没有良心水性杨花等等。 姜女士只当他们的阴阳怪气是酸鸡放屁,身边漂亮的小男友从来不断,前夫明里暗里的求复合也从来不理。她总是热情澎湃,在这些事情上极有主见。 走到魏长音家的小区之时,她爸的电话打来了。她走到一边的林荫道下,暗色笼罩下来,她接起电话。 魏长音说自己下午一直在忙,没看手机,又问她为什么打电话。姜也开门见山,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等着他解释房产证上为什么是姜广林的名字。 电话另一头沉默良久,魏长音声音温和:「你舅舅毕竟是你舅舅,是你妈妈的弟弟,也是爸爸的老友,无论如何也要帮衬一下。」 「房子的事儿你不用担心,爸爸会跟他说清楚,不让他卖房。你且住着,爱住多久住多久,这事儿你不用管啊。」 他像是在迴避着什么。 姜也很不客气,「爸爸,我是在问,这套房为什么写在了舅舅名下,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您能跟我说一下吗?下午有人闯进家里,我很困扰。」 上次他说替姜涛垫手术费已经够圣母了,这房子竟然也给了姜广林,搞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姜广林才是他儿子呢。 关键在于,这套房是他和姜女士当年发家之前,辛辛苦苦买的第二套。现在姜也还住在这里,他竟然把房子给别人了? 看来精神状况不佳的另有其人。难怪姜广林被调职屁都不放一个,这是有后盾呢。 魏长音还是沉默。 「爸爸,你能告诉我,舅舅为什么连他儿子的手术费都拿不出吗?他赚的钱都去哪里了?」 姜也满心疑窦,手机附在耳边挪动了一下,电话不小心被她挂断了。正欲重新打回去,她看见一台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从远处驶过。 是她爸的车。 车里的人影一晃而过,副驾驶上也有人。 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攫住了她,她飞快往他住的单元楼跑过去。幸好魏长音早就给她录过智能门禁的人脸识别,这样她可以不按门铃就上去。 说实话,她爸是单身,就算身边有女人也不奇怪。她也不该去窥探他的隐私,可这样想着,她还是不由自主出了电梯,躲在暗处观察着。 刚刚不小心挂掉的那通电话,魏长音也没再打来。不久,电梯响了,姜也看见里头走出两个人。 一个是她爸,一个是她舅。 她也不知缘何更紧张了,正要走出去打声招唿,把今天的事情问清楚,却忽然脚步勐地一顿,整个人像被铅水塑在原地,双眼圆睁。 却见姜广林走着走着,忽然突破安全距离,伸臂亲密地揽住了魏长音的腰,把头靠了过去。 第44章 :突发状况 姜也在楼道里站了很久,没有进去。 那扇门紧紧闭着,姜广林没有再出来。她的手机也始终安静,魏长音没有再打来电话。 时间缓缓走到十二点,她眼前一幕幕景象全是那两个人交颈相拥的画面,而再一细看,那不过是姜女士用血淋淋的汁液,屈辱地餵养过的两具蠕动的蛆窝。 姜女士为什么不復婚终于有了答案,仿佛十多年前颳起的疑风,在姜女士去世很久后的今天,才把真相刮来她心里。 要知道,魏长音是通过姜广林才认识姜女士的,所以他们早有预谋? 原来当年魏长音带着大闸蟹去姥姥家,表面上看是为了挽回姜女士,实际上是在姜女士眼皮子底下和姜广林暗通款曲? 难怪姜女士当天臭骂他傻逼,情绪激动。 外人眼里的魏长音深情又执着,离从来没有女人,原来一直都有男人啊。 难怪舅妈生下姜涛无缘无故就跑了,当年还以为她跟人私奔了,现在想想,这他妈谁不跑? 难怪魏长音总是对姜家的事情超乎寻常的关心。在外人看来是深情前夫为讨前妻欢心,十年如一日地扑在前妻娘家贡献精力和金钱,实际上不过是他心怀鬼胎,和姜广林蜜里调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难怪姜广林和魏长音总是共用一套反应、价值观系统—— 姜广林沾沾自喜生了儿子,魏长音「宠溺」地喊姜也儿子;姜广林动辄催育,魏长音也动辄催婚。 这不仅仅是雄性生物普遍对男根歇斯底里的生殖崇拜,还有两个人长年累月的互相浸染与渗透,连话术都别无二致。 可这一切,姜女士为什么要瞒着? 还有多少脏事儿她不知道? 有时候,窥见恐怖事情的一角,远比看见冰山下巨大的全貌,更让人震惊。因为所有的推测,都会让人一遍遍地往最坏的方向揣摩、追问,而越回想,那剧痛就越像刀锋一样将她反覆割伤。 从前感受到魏长音的虚伪与装腔作势,以为那不过是他厌恶冲突的假性和善,很可悲的。如今再想,她的怜悯才是真的可悲。 姜也并不伤心,脸上只有狰狞的平静。 因为只有对父女关系仍抱有巨大期待的时候,她才会哭着问为什么。现在真相在眼前,她五脏沸腾,鲜血淋漓。 很想笑,也很疑惑,姜广林这个屌癌到底凭什么? 打个不贴切的比方,就好比里那着名的一句「我的佛祖!吃个茄子,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我的佛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烂人,竟然口含天宪,高高坐在铁王座上,仿佛与生俱来拥有支配、惩罚他人的权力,理所当然地要求所有人匐匍在地,被他吸干榨干。 太费解了。 太不可思议了。 姜也权衡着,如果现在冲进去,或许会抓个正着甚至拍下照片,可破坏力还是太小,单单只是名誉扫地,不足以让他们付出对等的代价,还会令自己陷入被动局面。 姜也给邱明珠发了消息,问她要了公司营业执照,以及姜广林的在职证明,和他涉嫌侵占公司资金的所有证据。 邱明珠说会尽快收集材料给她,又在末尾追问她是不是真的想?s?好了要报警,毕竟职务侵占罪是公诉案件,姜广林的涉案金额很大,要坐很久的牢。 姜也盯着手机,半天没打下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在顾虑。 如果姜女士在世,会不会不同意她这么做? 到此时才发现,她几乎完美復刻了姜女士身上对家庭关系的精神脆弱与隐忍,平时相安无事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可一旦到了真正需要拔刀的时刻,她竟然在手软? 家庭关系磨灭了她的兽性,只会让她变得更悲惨,她应该摒弃良善,像钻进达尔文丛林里的野兽一样亮出爪牙,恶狠狠地把他们撕成一块块,丢得到处都是。 姜也没再迟疑,飞快回覆:【他应得的】 * 翌日。 邱明珠一早就发来一摞资料,让姜也先看着心里有个底。 姜也去了一趟公司,把姜广林的事情聊了一遍,法务罗列了一项项的证据,并表示公司早就有准备,现在只等证据整理成完整的证明体系,就可以去报案。 从公司大楼拐出来,恰好迎面撞上姜广林,甥舅二人打了个照面,却都只冷冷对视,不说话,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昨晚姜也问魏长音房子的事儿,姜广林就在旁边肯定什么都知道,再往前就是他被调职降薪,今天又在这里狭路相逢……这几样随便单拎出来,都足够令他暴跳如雷,但他竟然没反应。 姜广林很不对劲。 这份反常的冷静仿佛在为某种疯狂作序,姜也有点儿不安。 但且不管他要做什么,她已经下定决心,一个一个,全都不会放过。 回到小区的时候,正是晌午过后,阳光泼地而入,入户大厅的娃娃机前有几个小朋友正在嘀嘀咕咕。 姜也走过去,霓虹灯带闪亮,映在小朋友脸上是雀跃欢欣的颜色,她忽然想到沛沛,又想到凌砚。 小女孩一叠声叫小男孩「哥哥哥哥」,然后扒着娃娃机的玻璃橱窗,眯眼看那只将落未落的粉红豹。 小男孩老成嘆气,说没有币了下次再来。姜也扫码替他们买了二十个币,一转身,那声稚嫩的「哥哥哥哥」又再次在心里迴响起来。 她怔怔地停住不动,望向地上一团团彩色光斑,模煳的颜色映在眼睛里,好像被人拨动了遥远的记忆——在很久之前,她也这样叫过别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联想到钓鳜鱼。 钓鳜鱼? 想不通。 回到家,她煎了一份牛排,再弄了一盆沙拉,吃完就打开动森玩起来。 现在姜女士已经拥有10位动物岛民了,每位性格都不一样,很富有。这很符合她的个性,永远是宇宙最亮眼、最热情的坐标。 下午四点钟,门铃响了。 姜也把手里的书一扔,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姜广林那张脸就闯入眼帘,她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见他气势汹汹大力撑开门,咣一声过后,姜也看清了,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男人。 姜广林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小也,出来吧,跟舅舅走一趟。」 「什么意思?绑架?」 姜也缓步后退,手还没摸到玄关柜上放置的铁艺摆件,就被姜广林断喝:「从小就不听话,这回劝你识相一点儿,不然就不要怪当舅舅的对你不客气,老老实实跟我走吧,不会害你,不然这两位下手可没个轻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姜也望向他背后两个囚首丧面的肌肉大汉,其中一个嘴角还留了一道长长的疤,是典型的烂仔。 「你要什么?你要干什么?」姜也镇定问。 「你出来,舅舅车上告诉你。」 姜广林笑笑,然后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就阔步上前,狠狠瞪着姜也。 「走吧小姑娘,不然等下弄伤你,哥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这小区白天跟空坟似的,别指望有谁能救你。」 * 姜也被绑着手腕,坐进了一辆黑色大众,她盯着窗外认真记路线。 姜广林坐在她身旁,也不避讳,笑道:「舅舅哪里会害你,都是为你好。」 「你要带我去哪?」 「一会儿你就知道。」 「我爸知不知道这件事?」 「你爸工作忙,没空管,所以我替你爸妈多费点心。」 三十分钟后,车在港城脑科医院停下,姜也浑身冰凉,因为这里也叫港城医科大学附属精神病院。 姜也想起《红楼梦》里的「狠舅奸兄」,古有王仁卖巧姐儿,今天手段进步了,姜广林要把她变成精神病,再抢她、夺她。 「我要报警。」姜也对迎面而来的护士说。 护士点头,帮她解开绳子,向前指路:「好,不用害怕哈,咱们先和医生聊聊,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了。」 这都是放屁,进来这里之后随便什么病的确诊周期都很长,她会疯在这里。 姜也尽量保持镇定:「我是心理谘询师,我有执业证,可以在国家人事人才网上查到,之前就职于港城精神卫生中心,麻烦你查一查。」 说话间,护士已经拉着她进了医生办公室,然后给了她一张表格,完全不为所动,「填一下交给我,医生会评估要不要做下一段治疗。」 在这里起冲突只会产生反效果,姜也看向对面的医生,「你好,我是一名心理谘询师,刚刚送我来的那个人不是我的直系亲属,我要求跟我的直系亲属面谈,否则我会按照法律起诉贵医院。」 医生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态度温和,「我们是正规医院,不会做违规收治,但是有视频资料显示你蓄意伤人,现在请你配合检查。如果检查结果没问题,你就可以回家了。」 姜也侧首,门外的姜广林朝她遥遥看过来,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45章 :掠夺 什么视频资料? 姜也回想了一下,她从没有什么蓄意伤人的时刻,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视频资料? 「不可能,」姜也一口否决,「把视频给我看看。」 医生坐直了些,温声道:「你的监护人没有授权,我们暂时无法提供给你,等他明天过来办手续,我们会再进行沟通。」 然后他继续说:「先把这个表格填好,如果后续检查结果没有问题,你就可以回家了。」 姜也低下眼,没再进行无意义的沟通,只怀着某种隐忍握紧原子笔,盯着表格认真划下去。 连绵不绝的恨意让人疲倦,她提醒自己不要只顾着恨,要保持镇定,这样才能快点找到出去的机会。 填完的表格被护士收走,姜也并不知道,表格背面印着一份协议,当她在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她是自愿被关在了这个医院里。 然后医生说要做个详细检查和病情分析,为了不发生冲突,姜也表现得很平静,还配合地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配合地做完了所有检查。 她觉得自己像一块流血的腐肉,被人翻来翻去,还滴着血水。 很快就入夜了,病房里呈现出死一样的寂静。没有灯,也没有声音,只有月亮爬上窗台,鬼祟地熘进来,又来去如风地熘出去。 姜也静静地看着月亮,看着看着,仿佛被月亮淋了一身的酸雨,她不害怕,但有种被剥夺一切的孤独感。一夜之间面目全非,她开始怪她妈。 怪她怎么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么可怕的世界上。如果魏长音跟姜广林是一条心,那她一点儿生路都没有了。 命运站在高处,看着她承受这些羞辱,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 翌日艷阳高照。 在做完一系列的检查和对谈之后,护士过来告诉姜也,她的监护人来了。 姜广林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皮鞋锃亮的男人。那人在察觉姜也的目光之后,微微诧异地朝她点头问好。 姜也收回视线,姜广林在她对面坐下来,居高临下,皮笑肉不笑地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魏长音在哪?」 「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从小我就该好好教训你,魏长音三个字也是你叫的?你爸没空来看你,你不用白费力气。」 姜也冷笑,「你提供给医院的视频呢?给我看看。」 「为了你好,劝你还是别看了。」 一阵沉默过后。 姜也的手指按在原子笔上,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你会害怕吗?」 「怕什么?」姜广林好整以暇地笑。 「梦见我妈的时候,你会害怕吗?」 姜也看见他的笑容收敛,缓缓笑开,「对你姐姐的女儿下死手,你儿子的命说不定就在她手里呢。都是做死人生意的,也见了那么多离奇的事儿,你不怕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姜广林咬牙切齿,眼神凛然,冷笑道:「从小就不学无术,草包一个,天天净学着盲流子耍嘴皮子了,笑死人。」 「就你这个份量,不管你是哪种死法,对别人又有什么影响呢?」 姜广林听见身旁的律师嗤笑出声,面上挂不住,努努嘴,「我做舅舅的是长辈,不跟你一般见识,说正事儿吧。」 话音一落,?s?他身旁的律师就动了,将一份文件推给姜也,是律师函。 姜也拿起来,粗略浏览了几行,然后从文件上抬眼看姜广林,不说话,只是淡笑。 这是一份全权委託书,明明白白写着,因为姜也无民事行为能力,所以委託姜广林处理姜也名下公司的所有资产、股份,并全面接管公司运营。 「这是你爸的意思,」姜广林毫无羞耻心,「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公司的事情,舅舅会帮你处理好。」 姜也转动手里的原子笔,将律师函「哗啦」一下扔在地上,说:「签字可以啊。」 她笑得很好看,很寡情,很玩味儿。仿佛身陷囹圄的人不是她,而是姜广林。 姜广林盯着满地的纸张,半晌,还是弯下腰一一拾起来,整理好之后,咬着后槽牙说:「那就赶紧签。」 「你为什么这么缺钱啊?急了?连儿子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你的钱呢?」 姜广林一点儿不心虚,「谁说我缺钱?」 「不说也行,」姜也淡笑,「那要不你先跪下,给我磕三十个响头。二选一,你选吧。」 「你给老子是不是……」姜广林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话没说完就被身旁的律师按住,示意他这里是医院,不要闹事。 「姜小姐,你舅舅这么做也是取得了令尊同意的,我觉得为了公司的长足发展,你还是签字吧。」律师说。 姜也偏头看向他,礼貌询问,「那你要代劳,替他磕头是吗?」 律师变脸。 姜广林解开衬衫第一颗扣子,坐下来,寻思着今天是签不成了,于是扭了扭脖子,换了个思路,笑眯眯地说:「那天晚上,舅舅在可视门禁上就看见你了。」 「看见你站在楼道里,还以为你学聪明了,知道为大局着想了。结果你还是个废物,做事瞻前顾后,脑袋空空,还想着找邱明珠那个恶妇求救。你爸爸和舅舅加一块儿,都比上个外人?你到底长了个什么猪脑子?所以也不怪我看不起,你们女的真是智商低,靠不住啊。」 「你去找她有用吗?」 「她满脑子都想着要吞掉你妈的公司,表面上要帮你,实际上就是等你过去找她,然后骗你,利用你对付我,再把公司吃掉。你蠢吶,你妈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养了你这么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 「公司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员工都信任我,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老子一清二楚。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妈的心血被你败光。」 姜广林用中指敲击桌面,看见姜也表情逐渐狰狞,心满意足地继续刺激她:「舅舅对你真失望,你妈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养了你这个残次品,这不,命都搭进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广林狰狞狂笑,律师在一旁看着,真是瘆得慌,说实话他已经后悔接了这种案子,当事人看起来精神状况实在是不太好的样子。 姜也阴着脸,也没说话,倏尔勐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将尖锐的笔头勐地扎进了姜广林的脖子。 那条盘踞在脖子上的血管像被戳爆的气球,一股细小的血流从姜广林的脖子上喷射而出,像儿童手里小小的水枪。 如果这支原子笔更尖锐、更锋利就好了,这样就可以直接将他扎穿、扎透。姜也被人按在地上之时,就这么想着。 最没资格提姜女士的就是他,他应该直接下地狱。 耳畔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姜广林的血流了一脖子,他捂住伤口,血又从指缝里渗出来。 他站着,轻蔑地俯视着被按在地上的姜也,心想真是没用啊,做什么事都这么冲动,不管是她之前拿刀要砍人,还是今天用原子笔来扎他,都屁用没有。 在这里住到死吧。 视频当然是真的了,说她蓄意伤人也没冤枉她,何况不止一次,她疯起来可真是谁都没辙。所以他才让儿子拍了视频,留下把柄,以备今日之需。 幸好《刑法》里写了,怎么说来着,精神病人造成社会危害,应该由家人严加看管,必要时可由政府强制医疗。 看看,这不就又犯病伤人了,离开医院怎么行? 姜也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冷的,只不停地挣扎,然后看见姜广林缓缓俯身,他那张恶毒的脸绽开一个恶毒的笑,缓缓喷出毒液:「你这辈子最风光的,也就是今天了。」 之前顾念姐姐的面子,处处礼让她,倒叫她目无尊长骑在头上拉屎,那他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有人拉他去包扎,他也没管,目光落在律师函上,心里犹如烈火焚心。 得快点弄到钱。 姜也挣扎,蠕动,却并不哭喊,绝不让姜广林有机会吮吸她的痛楚,她要弄死他。 她像滑熘的泥鳅,从护士手里挣脱,她还要扑向姜广林,结果只换来了一支镇静剂。她缓缓软倒在地,被人架起来,不知道要拖去哪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 再醒来的时候,姜也饿得四肢酸软,她从护士口中得知,因为那支镇静剂,她在病床上足足躺了一天一夜。 吃饭的时候,她仔细復盘了之前和姜广林的那场对峙,认为自己是冲动了,导致此刻完全落了下风,或许要在这里待更久的时间。 要冷静。 真的不能再鲁莽行事了。 吃完饭又到了问诊时间,这次问诊的医生换成了另外一个,这人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个油盐不进,倒是挺面善的。 姜也觉得机会来了。 「你感觉如何?」医生问。 「我感觉不太好,我是被亲戚强行送进来的,他想抢夺我的公司不成功,故意激怒我伤害他。我现在非常后悔,他的意图就是想困住我,让他如愿了。」 医生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又问:「你入院的时候,说自己是心理谘询师,在港城精神卫生中心供职,对吗?」 「对,你可以去取证。」她的目光殷切。 医生抬眼,从电脑屏幕上看过来,神情瞭然,又扭头看向身旁的护士,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病人目前状况稳定,有待进一步观察,没必要增加药量。」 那个护士姜也记得,是之前那个医生身边的人。护士闻言点头,「好的。」 「那就这样。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医生说。 姜也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似有深意,于是敲了敲桌面,说:「医生,我要在这里待多久?」 「如果结果没问题,最慢一周就能出去。」 * 姜也回到病房,一个穿病号服的小女孩忽然从角落窜出来,拉住了她的手,她挠挠她的手心,轻声说:「刚刚那个医生是个好人,你可以求助她。」 第46章 :转机来临 小女孩告诉姜也,那个医生是新来轮转的,人温和,耳根子软,除了给患者做常规的药物和生物性治疗,他还会倾听病人的心声,给病人做心理疏导。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私下里还会把手机借给患者。 小女孩的话存疑,但姜也暂时没想到其他的法子,她没有手机,人也出不去,这里还有大量的护士盯着她的一言一行,稍有不轨的苗头就会得到一支镇静剂。 在这日下午面谈的时候,姜也表现得友善且开放。冷静下来她就发现,这个医生谈话治疗的方法和她的治疗经验高度重叠。 她洞悉他所有的心思,他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提前出现在了她的流程模板里,她甚至能猜到他会在个案分析上写下什么内容。 但姜也没有告诉医生,传统的治疗方式对她是没有效果的,因为她早就试过无数次了。但她仍然表现得很配合,没有用直白的方式打破谘询设置来寻求帮助。 当然,她也不动声色地主导了会诊的谈话节奏,拖长了时间,还诱导对面问出了更多关于魏长音绑她来这里的情况。 谈话过半,医生忽然正襟危坐,看向她的眼神戒备又敬畏。仿佛一种无声博弈。 姜也明白,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像最不好惹的专家病人,顽固、狡黠、难以打动,这种情况在这个行业很普遍。作为刚工作的医生,他确实会感到棘手且焦虑,她也经歷过。 诊室里两个护士像门神一样守着,姜也正在想用什么法子把他们赶出去,因为从这两人的面部微表情来判断,他们对她戒心很大。 这时,年轻英俊的医生忽然站起来对他们低声交代了句什么,他们就纷纷走到门口张望着。 医生在坐回原位之前,忽然伸手,神不知鬼不觉地递给姜也一张纸条,她将纸条攥在手心,继续若无其事地交流,那两个护士很快又站回原位。 等结束了谈话治疗,姜也走进卫生间才打开纸条,看见上面赫然写着力透纸背的一行字:别担心,我知道你的情况了,不要求助这里的任何人。 她把纸条冲进了马桶,说实话,可信度为0。 要?s?知道这是在精神病院,在病理报告没出来之前,医生会对患者产生信任也太愚蠢、太刻意了。 要么是脑子有问题不怕丢饭碗;要么就是有人拜託他这么做,故意说出似是而非的话又不行动,等她以为有希望,然后失望,心态崩溃再去闹一场? 果然,很快她就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在收到这个纸条之后,那两个护士的眼睛就像长在了她身上,恨不得时刻把她绑起来。 姜也明白自己要抓紧时机。 必须尽快。 吃过午饭就要午睡了,这时候那两个护士也要吃饭换班,比较松懈。 而正值此时,另一面医生忽然叫住了姜也隔壁床的中年妇女,说有家属探视,让她抓紧时间去安全门。 这家医院的设施还比较老旧,锁住她们的安全门是一道铁栅栏,家属进来之后,可以直接隔着铁栅栏跟患者聊天说话。 姜也跟了过去。 来探视的人是患者的女儿,母女俩闲话家常般说了好些话,等叙完旧,她们才终于注意到姜也。 「能不能帮我报一下警,我是被亲戚抓进来的。」 姜也透过安全门,平静地看向年轻女孩,见对方略有迟疑,她补充道:「你别担心,我不拿你的手机,你接通后把电话凑过来,我来讲就可以。」 女孩这才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在姜也感激的眼神下,她拨了110。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第一遍提示唿叫失败,她再次回拨,第二遍等了好几秒,里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无法接通。 大概是三个人站在这里太过扎眼,有病人频频往这里张望,想过来,在远处吃饭的护士抬头朝这里瞟了一眼。 姜也很急,女孩儿又回拨了一次,这次足足过了四秒,里头才提示忙音,又挂断了。 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手机问题。 「可能是占线了,你有没有家人的电话?我帮你打。」女孩也有点急,眼见好几个病人往这里涌过来,她怕被抢手机,人一多,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姜也一急,脑子里勐地跳出一串数字,还没思考,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念出来,「15082494721.」 她话音一落,女孩的电话已经拨出去,这次很快响起那个机械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霎时,仿佛有惊雷落在姜也身上,她勐地想起来,这是姜女士的号码,不可能会打通了。 没人会来救她。 排山倒海的痛苦一下袭来,她几乎站立不稳,那句话所蕴含的痛苦就像没有开过刃的刀,只是轻轻划过她,却把她砍得身首异处,剖肝沥胆。 「还有吗?你爸爸,或者你妈妈的电话?」女孩看见她的表情,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 姜也想起姜女士生病之前的时候,她总是无所不能,生龙活虎,热情洋溢,任何事情她都有办法解决。 而临终前,她又变得脆弱起来。 那时候因为化疗哪里都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痛苦而无聊,所以她会每天给姜也的微信运动点赞,给她的蚂蚁森林浇水,给她拍的短视频点赞分享。 不管是走了1000步,或是2000步,姜也每晚9点钟都会准时收到姜女士的点赞消息;到了第二天早上8点,她又会给她的山桃树浇水3次,视频类的则是实时一键三连。 不论强大还是脆弱,姜女士一直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姜也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她。 从小到大,姜也都没离开过她妈那么长时间。 而现在,妈妈再也不会给她浇水点赞,再也不会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再也不会。 …… 姜也努力调整唿吸,说了两遍,「不好意思,我再想想。」 对面的女孩善解人意,点头说,「好,你别急,慢慢来。」 眨眼间,这小小的一隅已经挤过来好几个病人,大家都盯着门外女孩儿的手机,一个说要玩一下游戏,一个说要借来打电话,另一个说能不能帮她登录一下微信。 姜也还在努力回想,她觉得自己还应该记得谁的号码,前三个数字是「187」,后面呢? 「187457……」脑子里另一个声音提醒。 姜也跟着那个声音念出来,可后面又断了,还有呢? 她彷徨无措,身边有人不断推搡着她,她握着铁栅栏的栏杆站稳,一抬眼,看见门外的女孩焦急地在裤兜里摸出一包软塌塌的纸巾。 她抽出一张递给姜也。 「你别哭啊,我一定先帮你打。」女孩儿小声说。 姜也顺手接过,冰冰凉的眼泪滴下来,却能把手背烫出一个疤来。她还在追问那个声音,还有呢? 还有呢? 「793467.」那个声音冷冷地说。 连着呢? 「 187457-93467 」 好奇怪的断句方式,为什么会这么记电话号码? 姜也欣喜若狂,自动理顺了,高声道:「187-4579-3467.」 女孩儿点点头,退开一步,避开了里头伸出来要扯她衣服的那一双双手,重新输入电话号码。 「退后!肃静!」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众人错愕回头,看见护士拿着扩音喇叭朝他们大吼。 「退后!」 护士眨眼已经到了近前,除了女孩的妈妈,其他人全被他驱逐开。 在离开那道安全门之前,姜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叫姜也,请你拜託他来港城脑科医院,救我出去。」 女孩儿点点头,电话号码终于拨通了,里头传来一声冷冷的「餵」。 第47章 :相逢 凌砚接到那通陌生电话的时候,正在魏长音家里。 他听见对面善良陌生的姑娘说到「她说她叫姜也,被亲戚强制送来港城脑科医院,请你快点来带她出去」这句话的时候,简直五脏沸腾,全身的血液凝固又回流。 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拖出一条尾巴,微风宜人,却照得他像被阳光灼伤的鬼魅一样阴鸷、扭曲,他语气温和有礼,先后三次表达了感谢。 挂掉电话,凌砚放下手机,颌骨上扬,然后勐地一脚踹翻魏长音,紧接着暴起,雨点般的拳头在魏长音颧骨上砸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你也配为人父吗?」 他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煎炸炖煮、千刀万剐,要把她承受的所有痛苦千倍万倍地还回去。要让他们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魏长音像死透了一样任打任骂,半晌突兀地笑了,「你小子,三岁看老,住长林那会儿,我就觉得你不是什么正经好学生,心眼多,蔫儿着坏。」 凌砚揪住他的衣领,又一拳砸下去,打得他血流披面。 魏长音挂了彩也仍旧是斯文面皮,微笑着说:「小时候蔫儿坏,惦记我家小也,长大更不得了啊,还打她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他这样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就层层往上堆叠,像个旋涡一样,显露出一些摧人的老态。 凌砚这才发现,魏长音双鬓斑白了,嘴角鼻孔都渗着血,一只眼睛有点儿睁不开,乐呵呵的,看起来竟有种无害的慈祥。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我。」 「但叔叔也不怪你,」魏长音语气怅然,「你做得挺好,挺踏实,就是要这样对小也好啊,也不能轻信他人。我放心。」 他甚至露出那种长辈式的鼓励眼神,凌砚看完更觉嫌恶,仿佛围观了一颗装在器官灌洗液里的大脑逐渐丧尸化。 他勐地将人掼在地上,一拳击碎他的笑意,语气强硬:「去医院。」 二人一前一后地下楼,跟着警车一路飞速开往医院。 凌砚盯着路况,脑子里却一幕幕地闪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最开始是他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被患者举报诊疗不规范,指控他乱收费,他配合调查,心力都扑在工作那一块儿。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找事儿。 然后他注意到前一天发给姜也的消息,一直没回復。他又打电话,电话也没人接。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大概是情绪不佳,需要自己待着。他耐心等到晚上,消息依旧没回,电话依旧没接。 翌日早八点,他下夜班回去的时候,她的电话直接关机了,他终于意识到不对,赶紧敲门,没人应门。 然后他立刻联繫了物业,调取楼道的监控,这才发现她早就被姜广林带走了。 他报了警,警方调出多路段的监控录像,锁定了那辆劫走她的黑色大众,终于查出人被送进了医院。 凌砚第一时间就先赶到了港城脑科医院,要求医院立刻放人。而院方拒绝,并指出姜也的监护人姜广林和医院签订了委託书,表明未经姜广林允许,医院不得放人,且任何人不得探视。 双方相持不下,凌砚驱车去了魏长音家,因为魏长音毕竟是她名义上的第一监护人,如果有他在,事情立马就能办下来。 凌砚简单跟魏长音交代了事情的始末,魏长音表现得可圈可点,难以置信中还带着层次丰?s?富的震怒与诧异,仿佛一无所知。 凌砚觉得自己也挺会装,但在这个油塑面煳、没有血肉的老东西面前,真真是小儿科。 他就像一口狭隘的井,旁人从上往下俯瞰,看见的是古井无波、心如止水,但凌砚知道,在那几十米深的水里,却豢养着一头头巨大的啮齿欲望怪物,总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钻出来啃食活人。 魏长音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活在一种响亮正确的人设里,每一种神态,每一种语气都是表演,精心设计。他熟练地和这个鄙俗的时代苟合共谋,他没有灵魂,寄居在他身上的不过是一窝又一窝的欲望之蛆。 在两人对峙的间隙,姜也借陌生女孩打来了求助电话。那一瞬间他在想,如果可以把这两个人千刀万剐,他愿意用灵魂做交易,愿意用一切去贿赂命运,愿意成为被收走灵魂的浮士德。 这世界险恶,不彻底收拾掉这两个烂人,她这种状况,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她粗暴、顽固地忘记了那么多事情,甚至连他11位的电话号码也总是记不住,忘前忘后。 为了以防万一,他费心做了很多。 她忘记前半截,他就把家里的电子锁密码改成187457,她忘记后半截,他就改成793467,如此循环往復,一遍又一遍。 每一次他都费尽心机,哄着她,骗着她,要她一遍遍地输那一串串数字,输进脑子里。 但是幸好,幸好这样的努力初见成效,她终于在关键时刻记住了。 真好啊,她的世界又有他了。 凌砚觉得自己总归是个乐观的人,一切其实都在变好,肉眼可见的。 * 姜也在手机事件后,被当做重点防御对象管制了起来。她觉得他们这个反应挺值得高兴,因为越是这样,越说明电话打出去了。 她穿着丑陋的病号服,坐在床上托着腮,跟对面一个盯梢的护士大眼瞪小眼。 经过这两三天的适应,她不像刚来时那么惊弓之鸟,只是菸瘾犯了,有些坐立难安,精神不集中,看起来恹恹的。 没过多久,负责盯她的护士就避着她接起了电话,交谈了一阵后,护士忽然回头叫了她一声。 「家属来接你了。」护士说。 姜也一下抬起头来,跳下了床,然后跟着她穿过长长的、充满消毒水味儿的浑浊走廊,在许多或好奇或审视的眼神下,走出了这间装满恐怖灵魂的牢笼。 她从没这样嚮往自由,原来世间的长风沛雨,艷阳明月,能触手可及竟然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刚一走出去,就看见警方、魏长音和院方的人正在做三方会谈,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和身后肃杀萧条的气氛格格不入。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魏长音肿得跟猪头一样。 再一抬眼,才看见斜对角站着个熟悉的人影,是凌砚。 他看起来很憔悴,神情是冷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姜也心中一动,好像在陌生天地中乍见熟人,她下意识想朝他过去。 走了没两步又兀自停下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罕见地有些侷促窘迫。仓促之下,没来得及换回自己的衣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再一回神,凌砚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第48章 :「就只想哭」 姜也看向凌砚,不自觉伸手把身上的病号服衣角往下拽直,也不知怎么,她竟然有一丝「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此落魄」的心酸窘然。 可他作为医生有什么没见过,她又有什么好遮掩的,不过是被强制绑进来住了几天而已。于是勉强笑着和他打招唿,「凌医生。」 凌砚静静站着,嵴背僵直,下颚紧绷,微蹙的浓眉和下颌的唇窝遥相唿应,看起来焦灼而沉郁。 不过两三天,她就瘦了一圈,脸色苍白,从前饱满丰润的唇如今没有一丝血色。神情戒备惊惶,像受了惊的鹿。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闪躲,那样畏缩的神情不该出现在她脸上,凌砚心脏骤缩,有种行将窒息的钝痛。 「除了检查,他们有没有对你做其他医疗不当行为?」 「没有。」 姜也摇头,不想提那支镇静剂,也不想提姜广林。 「有没有逼你签任何你不想签的协议?」 「我没签。」 「还有没有谁欺负你?」 「没有。」 凌砚握住她又瘦削下去的手腕,看了良久,低声说:「抱歉。」 「嗯?」 「我来晚了。」 两人沉默,身后魏长音依然斡旋在院方与警方之间,他们聊着与眼前事情毫无关联的闲嗑儿,但谁都明白,他在替姜广林开脱,在抬出体制内的实惠头衔与其他人推杯换盏。 而那其乐融融的交谈声,在姜也与凌砚的微妙沉默里,显得愈加讽刺而歹毒。 「我们先离开这里。」 凌砚很自然地牵住姜也的手,冷沁干燥的掌心将她温热的手牢牢包裹,铸成温热而安全的巢。 她一怔,在那一瞬间感到心脏里渗出密密的安全感,竟然觉得眼眶泛酸。 「小也。」 魏长音的右脸肿得老高,面皮崩得粉白,一只眼睛眯着,看起来滑稽得像个小丑,原来那么体面的人,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刻。 他追了两步。 「你没事吧?这件事爸爸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事先知情吗?」姜也看向他。 魏长音沉痛摇头,「如果我早知道,根本不可能让这件事发生。」 「这件事是爸爸的错,没照顾好你,爸爸一定让他当面给你认错道……」 「不用,」姜也目露嘲讽,面带睥睨,「我要的交代,会自己去拿。」 凌砚掌心收拢,紧紧握了握她的手,意在安抚,也意在催促,然后他抬眼,看向魏长音的眼神陡然变得阴鸷而尖锐。 「爸爸理解你的心情,」魏长音变得期期艾艾,「只是你姥姥最近累病了,姜涛刚做完手术,姜阳也走了,现在这情况……」 「所以不是有你吗?你连姜广林里里外外都照顾到了,还缺这点事儿啊?」 姜也笑得倨傲讥诮,嵴背挺拔,看起来无懈可击。 看见他陪着笑脸那副虚伪的样子,她就几欲作呕。任何交锋,只要抬出集体叙事来息事宁人,那就根本没必要再继续纠缠了。什么姜涛、老太太没人照顾,弦外之音就是要她顾全大局,放姜广林一马呗? 「走吧。」 凌砚手上用力,姜也跟着他转身离开,再没看魏长音一眼。 只余下魏长音那张诡异滑稽的肿脸,像雪糕一样渐渐融化。 * 两人驱车一路往风生水邸走,车窗外的霞光璀璨旖旎,姜也出神地望着。 「能不能靠边停一下?」 凌砚把车停入路边的临停车位,姜也眯了眯眼,问,「有烟吗?」 这几天在医院没有嗅到那个味道,她感到很焦虑,各种意义上的焦虑。 「我去前面买。」 「我要万宝路蓝莓味爆珠。」 姜也说完低头解安全带,突然后脑被人掌住,额上一热,是他的唇轻轻柔柔地贴在她额头,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 他转瞬又撤离,「在这儿等我。嗯?」 姜也松开安全带「嗯」了一声,看他下车飞快关上车门,只扭头心神不宁地望着漫天霞光。那么璀璨的颜色,落在她眼里却只有单一的不安。 然而没过一分钟,凌砚去而復返。 他径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低头弯腰,钻进去将人一把拥入怀里,然后用手护着她的头顶防撞,将她换了个姿势,抱在腿上。 两个人都没讲话,凌砚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顶,柔软的唇摩挲着她的耳廓。 属于他的冷香一股脑地钻进姜也鼻腔里,那味道和体温熏蒸出一种难以挣脱的天罗地网,让她浑身发软,眼眶酸涩,只剩下无法排遣的满腔脆弱。 她身上的蓝白条病号服并不合身,这两天遭逢巨变、深思竭虑人又瘦了一圈,凌砚抱着她,像抱着一具遍体鳞伤的脆弱灵魂,想抱得再紧一点儿,都怕她碎在怀里。 「我马上就回来。」 「嗯。」 「十分钟,你看着时间。」 「嗯。」 交代完毕,凌砚再次离开,其实只用了8分钟他就回来了,裤兜里装着烟,手里举着一朵云朵絮状的棉花糖,还提了一只巨大的纸袋。 走得很快很急,他鬓角渗出了细汗。姜也接过他递过来的棉花糖,没来由地想起沛沛,随口道:「我又不是妹宝,怎么还买棉花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凌砚从纸袋里拿出一件驼色针织长裙,也没看她,「你永远是。」 姜也心中一动,睁大眼望着他。 「刚刚过去就看见一家成衣店,换上吧,车窗是单向玻璃。」 他拿过她手里的棉花糖,把裙子递给她后,轻轻关上车门,背过身说,「病服不要穿回家。」 姜也没有忸怩,飞快换上了那条柔软的驼色长裙。裙子没什么多余的装饰,裁剪得清爽修身,露出锁骨和胳膊,驼色衬得大片肌肤雪一样白,人看起来精神?s?了许多。 她将换下来的病服扔进了路边垃圾桶,动作利索,连带着这两天的晦气也一併扔了进去。然后她深吸了口气,惬惬然打开烟盒,磕出一根烟来,垂头点燃。 「凌医生,」姜也簌簌乌睫曼然一闪,仰头望向天宇上的晚霞,轻声问,「你怎么会来医院呢?」 「打你电话没人接,我去物业查了监控,又找到了你的紧急联繫人,报完警,我就跟你爸一起过去了。」 姜也凝神点头,半晌说:「我是被我舅舅送进去的,总有一天,我也要他坐牢,十倍百倍地偿还。」 凌砚倚着车身,望向天际,不经意地喃喃了一句「快了」,又迅速被风声吞没。 快了。 姜也指间夹着香菸,舌尖裹着蓝莓甜香与菸草味,接着有清爽的薄荷味蔓延,口味层次饱满,一下抚慰到了灵魂深处,将她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平息了下来。 「这款蓝莓爆珠是我妈最喜欢的烟。」 凌砚侧首注视着她,霞光绮丽的颜色映在她侧脸,明明是极瑰丽、张扬的色彩,却又显得那么孤寂而静谧。 凌砚下意识想走过去,想驱散那些孤寂。 姜也听见动静也侧首看向他,本来还想说一说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并真心实意地感谢他一通。 可这一刻的凌砚就是让她讲不出话来。 让人心动。 也让人心酸。 即使没有来救她,没有那么体贴地安慰她,没有给她买衣服买烟买棉花糖,没有那么周全地照顾她的情绪,也是让她心动的那款样子,如此赏心悦目。 这漫天艷色竟然也压不住他。 凌砚缓步朝她过去,忽然被她充满恳切的语气叫停,「我能自己待一会儿吗?」 「嗯。」 他答应了,停住了脚步,可仍旧没往后退,看向她的视线有形,像他织出的严丝合缝的网,将她罩进去,从眉到眼,从眼到手,上下丈量,一遍遍地确认着她的存在,也确认着她的安全。 凌砚盯着她,「怎么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她盯着他,突然露出个迷惘又脆弱的表情,「就只想哭。」 第49章 :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凌砚觉得姜也又变成了一只悲伤海葵,皮肤出现洞孔,破损,在面对强烈刺激的时候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像是已经开始分解死亡了。 而他除了答应她的请求外,没有任何办法去修补。 「好。」 他退远了一些,留她一个人在漫天霞光下独自消化。 姜也抽了两支烟,做好了准备可以在这旷野痛哭一场,但是没有,这心情就像乌云密布但总是落不下雨的天气,捉摸不透,她也觉得茫然。 待了一会儿,她把菸头掐灭回到车上,两人沉默着去吃了个饭,凌砚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开了门,姜也跟他道别。 凌砚就站在那里,不讲话就那么看着她。他们之间又回到了男女之间那种关系,僵持着,姜也没办法在这么炙热的注视下毫不动容,于是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可哪怕她没有看他,却还是能感觉头顶的目光胶着在身上,将她密密匝匝地裹在其中。这是一场很艰难的角力,要拒绝他真的已经越来越难,她节节败退,最终她还是决定打破这局面,因为要先把眼下的事情理清楚。 「我要洗漱,之后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凌砚这才点点头,低声说:「我最近几天都不用去医院。」 他被患者举报诊疗不规范,指控乱收费,最近几天停职调查刚好可以陪陪她。 「嗯。」 「我走了。」他的脚步黏在原地。 「嗯。」 凌砚转身,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她,动作很克制,但眼神里那种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渴望,让她几乎马上就要投降。 她早就知道他表面上隐忍澹漠,实际上内心热烈。可这一刻的直白,还是滚烫到让她退缩。 「好好休息。」 他像是期待她能立刻上去抱他,然后两个人不顾一切黏煳着滚到床上,交换体液彼此融化。 姜也有种奇怪错觉,或许他才是更需要她的那个,他需要她,所以她应该坚持下去。 「嗯。」 凌砚走了。 等楼道里的灯暗下去,她才关上门,在洗澡之前给手机充电,然后把电视打开,开着动森,听着里面温馨怀旧的音效,终于感到被无尽的安全感包裹。 等洗完澡吹干头髮,她喝着水,浏览着微信消息。姜涛已经做完手术了,明珠姑姑说还差一份流水就取证完成了,她做了简单回復。 再一抬眼,落地窗外是浓稠的夜色,她站在客厅望向入户门,黑洞洞的,仿佛一口立起来的棺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动森的游戏声效也变得单薄起来,姜也忽然想起医院那张窄窄的病床,她躺在上面,整个人把床填得满满当当,很像一口放平的棺材,翻一下身就咯吱作响。 动森变成了恐怖音效,那扇门变成了医院的那张病床,这间屋子也成了精神病人放风的大厅。 然后又想起自己被绑走的那个午后,也像此刻一样…… 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耻感重新袭来,原来她还没有离开医院,医院把消毒水味儿、那些流窜的不怀好意的护士,以及浑浊无边的恐惧,全部搬来了她心里,她又被关了进去。 两次。 她忍不住发抖,飞奔过去关掉电视,然后打开所有灯,把玄关柜挪过去抵住入户门,反锁门,一遍一遍地检查可视门禁,确认门外根本没有姜广林。 她明白这是创伤精神应激的反应,此刻应该调整唿吸,转移注意力,做一些温暖的联想…… 但是做不到。 经歷过恐惧的人会一直恐惧,因为苦难造成了人的精神损伤。她拿出储物室里的棒球棍,站在客厅充满仇恨地看着那扇门。 忽然,手机亮了起来。 她警惕地打开手机,看见凌砚发来了消息:【我会按门铃,就在外面,不要怕】 「叮咚——」 门铃响了,紧接着门禁的屏幕上出现了他的正脸,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神情寡冷。 姜也松开手,棒球棍落在地上砸出闷响,骨碌碌地滚了老远。 所有的准备都充足了。仇恨、痛苦、恐惧,最重要的是一份彻底摧毁泪腺的、小心翼翼的关切与陪伴。 她忽然感到一阵战慄,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呕出喉咙。 原来这一刻才是她的落雨时刻,暴雨倾盆,眼泪滚滚而下。她静静站着,眼泪从面颊上不断线地滚落,掉在地上,洇湿一小块地板。 无声无息。 她没动,手机没一会儿又亮了起来,那个对话框每隔十五分钟就跳出一条消息。 然后他的脸又出现在可视门禁上,望了两秒钟,才转身离开。 门铃的叮咚声一声又一声,好像不久之前,她发烧了,他也是那样锲而不捨地一次又一次地按铃,要给她饮料,还让物业送来退烧药。 之前觉得真烦啊,可现在她却期盼他可以永远在那里。 他在外面,她就感到是安全的,没有人可以闯进家里把她关进精神病院。所有关于医院的恐怖余波都平息了,说不出是欣慰还是疲惫,这一刻她才想明白,原来之前对他的拒绝也是源于恐惧。 恐惧他也会离开,就像姜女士离开她那样,她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分别。 她抹了一把脸,拿起手机打开,他的消息一条又一条。 【是我按了铃,我就在外面,不要怕】 【我按了铃,不要怕】 【我在外面】 【我在】 …… 她轻轻把玄关柜挪回原位,一个抽屉忽然掉落,里头的内容物哗啦啦落了一地,竟然是几枚佛牌,跟上次去寂照寺主持给的一模一样。 除了佛牌,还有一串莲花菩提珠,其中一颗莹莹碧绿的菩提珠上刻了四个小字。 佛佑小也。 她用力吸气,眼泪还是一滴滴地往下掉,她把所有东西都收了回去。然后走到工作檯,准备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 然而翻开笔记却动不了笔,一方面是视线模煳一片,另一方面是发现越往前翻,每一页都写着关于凌砚的点点滴滴。 所有不经意的事情像洪流一样汇聚在一起,全部咆哮而来,迎面喷涌在她面前。 全是凌砚。 门铃还在响着,手机屏幕依然亮着。 姜也忽然想到自己躺在医院那张病床上的时候,也数次想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时她只是逃避着这种念头,可现在她好像在重重困境里摸索到了一点理由,抓住了一根绳索。 大概是有人及时地买来一盒烟,是他徘徊在门口的孤独身影,是她忽然想走出去跟他见见面……这就是她能触摸到的最好的求生方式。 「叮咚——」 门铃又响了,姜也擦掉眼泪站起来,阔步走过去打开门。灯光一下照亮了他英俊的眉眼。 两人对视着。 「如果我不出来呢……」 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场白,她还以?s?为自己会说点别的。 「我会一直在外面陪你。」 「一整夜吗?」 「每一天。」 他绵密的睫毛轻轻开合,藏在浓睫里的眼神深邃又温柔。姜也觉得那种情绪又开始翻涌,她不由想到,他在恋爱的时候一定是那种安全型的恋人,那么会爱人,那么会讲情话,跟他恋爱的体验感一定好极了。 「凌医生。」她完全不知道,她那被眼泪淬鍊过的双眼此刻有多么耀眼。 「嗯?」 刚刚她想到了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是这一刻却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喜欢是什么咬舌头的东西,为什么让人犹豫。 「想说什么?」凌砚身形前倾,仔细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姜也心想自己明明是那种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人,但这一刻却笨嘴拙舌,想说又退缩。 「说给我听。」 凌砚退回黑暗里,无波无澜地凝视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姜也向他走了一步,中指的指甲嵌入手心,还在斟酌自己要说哪一句,他又提醒:「你不说我不会知道。」 「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凌砚觉得姜也就像一只上岸的八脚真蛸章鱼,她把自己关在这间不大的鱼缸房子里,看起来只有一个人,实际上里面住了八个她。 而拥有八个自我的姜也,神经系统高敏,警惕又善于逃跑,能从针眼大小的地方熘走。如果想要强行抓住她,她就会躲在房子里吃掉自己的脚,最后彻底死亡。 要养活这样一只真蛸,首先保证房子里的水质稳定,要耐心,要会后退,要让她感到安全。 这样她才会露出水面,探出脑袋,好奇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驱散了凌砚心里连日来的霾,像阳光重新照进心里,将那一块块腐烂的东西全部杀死。 他很庆幸自己至少没有做错,真的很开心,因为她走出了鱼缸,对他提了要求,她的世界终于又有他了。 他伸臂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第50章 :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最后姜也还是被拐去了凌砚家。 两人站在他家门口,凌砚一手牵着她的手,一手提着她的洗漱用品,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手没空。」 姜也上前一步,点亮电子锁面板,输入793467#,「嗒」一声,门开了。 然后她身形一滞,脑子里也跟着「嗒」一声,紧接着隐隐约约闪过一个电话号码。医院那通不知道有没有打出去、不知道打给谁的电话,此刻就像一枚很久之前就射出去的子弹,穿越时空,正中她眉心。 她抬眼,看见凌砚推开门,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往日里种种奇怪的行为,在这一瞬间清晰地找到了突破口,划破了她眼前的某种屏障,让她得以透过罅隙窥见某种真实。 姜也缄默着,思绪混乱,任他拖着自己的手走进去。 为什么? 刚关上门,她就感觉身前有巨大的热源贴近,紧接着就被人抱进怀里。他温热的鼻息落在脖颈,像一个接一个的吻。 撩拨得很痒,姜也忍不住偏头躲了一下,然后被人更紧地嵌在怀里。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他问。 抱在怀里像一朵随时要散掉的云,他想把她养结实一点。 「我不饿,你想吃吗?」 姜也仰脸要看他的表情,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他,男人浓眉凛冽,深邃的眼窝连缀着俊挺的鼻樑,薄唇有型,肤色白沁,是无可挑剔的一张脸。 他长得这样寡冷,可神情却温润,黑熠熠的瞳仁里蕴含着极温柔的色彩。让人忍不住想盯着看,想留住这样的好色彩。 「你陪我吃吗?」 「嗯。」 于是她被他牵着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站在他身旁,看他烧水、下面、打鸡蛋。 两人在悬浮岛台坐下来之时,凌砚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姜也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头说「生日快乐」之类的话,她盯着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有些走神。 等他挂断,姜也才抬眼问:「今天你生日吗?」 「嗯,」凌砚递给她一罐调味醋,头也不抬地问,「想要什么礼物么?」 「你过生日,应该我送你礼物。你想要什么?包、饰品、衣服、钱,都可以。」 凌砚笑笑,摇头,雾气升腾缭绕在他精緻成熟的面部轮廓,看起来竟有几分难以形容的烟火气。 「吃完再想想。」 姜也二话不说,埋头飞快咕噜咕噜地喝汤吃面,几分钟就干完了,主动把两只碗还有锅放进了洗碗机,走出厨房还在为难要送什么生日礼物。 等收拾好了,凌砚拉着她往卧室走。 「送你领带?」 「袖扣。」 「皮鞋。」 凌砚不置可否,倏尔停住脚步,回头看她,「过生日睡地上应该也没事吧?」 「怎么可以睡地上,有床为什么要睡地上?」姜也货真价实地疑惑。 「家里只有一张床。」他一派端方君子的架势。 「我们睡一起不就好了。」 话一说完,姜也一怔,湿漉漉的杏眼微微睁大,有些失措地看着他。 凌砚神情里漾开一层笑意, 牵住她的手,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会说这句话。 「好啊。」 * 凌砚的房间跟他这个人一样简洁冷淡,很空很大,深咖色的主色调,中间放着一张巨大的床,其中一面墙上排列着各类黑胶唱片。房间里充斥着他的味道,是若有似无的冷香,让人觉得安全。 浅色的真丝床品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房间的暗沉,床头一盏昏黄的灯亮着,让人想要睡到天荒地老。 姜也掀开被子坐进去,忽然问:「你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一定要送吗?」 凌砚拿着水杯走近,递来她唇边,「喝一点儿,空调开着干燥。」 床垫微微下陷,姜也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心里越发诧异,他们之间熟得仿佛真的睡过很多次。 等他放完水杯上床,姜也拥被坐着,回过神说,「今天你生日,还麻烦你来医院,所以我想送你礼物……」 凌砚黑熠熠的瞳仁盯着她,眸光微闪,「我想好了。」 「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那可不可以,」凌砚揽着她的腰将人抱来身前,温热的吐息落在她唇上,声音很近又很远,「说你爱我。」 关于她,他总有成千上万次的追问——可不可以,能不能,是不是?这些问题总是萦绕着他,烧灼着他,他满怀疑问,却要一次次地将自己倒空,收拾掉所有负面情绪,继续跟着她的脚步,直到再次被她看见。 爱也让他疲惫至死,他也需要在她这里一次次充电,再释放。 「生日快乐,我爱你。」 不是为了哄他开心,要真是为了哄他开心就好了。姜也在这一瞬间感到胸口那种闷痛又升起来。 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人在感受到剧烈的爱意之时,不会感觉狂喜,反而会察觉到不安,焦虑。爱的内容并不高级,是依赖,是占有,是此时此刻那种升腾起来的、难以排遣的欲望。 「再说。」 「我爱你。」她也伸臂环住他的腰。 「我爱你。」凌砚的轻吻落在她额头,辗转去鼻尖。 「怎么不是也?」 「因为你不爱我,我也会爱你,不需要有前提。你一定要记住,要记住这件事,好吗?」 姜也觉得胸口的闷痛又扩大了,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触摸他的下巴,那里有一些青硬的胡茬,触在指腹有种砂砾感,来回碾磨,好像觉得很熟悉。 凌砚捉住她的手,在掌心吻了一下,又贴在她耳边说:「要不要睡了?」 姜也点点头,两个人都躺下来,熄了灯,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凌医生,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她看见的自己或是残缺的、单薄的切片,更多的、真实自我却完全摸不着、寻不见,藏在暗处。 或者说,她就像个盲人在摸象,以为自己触摸到的那一节象鼻就是大象,实际上不是的,真相或许惊心动魄、触目惊心。 「你能跟我说实话吗?」 「很多事情我都解释不了,你现在跟我说,我都会信。」 凌砚将人抱紧,闭着眼,声线温润,「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那就该去看医生。」 姜也半晌「嗯」了一声,松了口气,想起医院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举止怪异的病人,心里竟然升起一些卑劣的侥倖。 卑劣地侥倖自己没问题,畏缩地活在一个真空薄膜里安全度日。 第51章 :我是你的谁 魏长音从医院离开后径直回了家。 甫一推开门,就见姜广林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区抽菸,他眯着眼,听见动静就朝门口望过来。 魏长音径直往里走,姜广林的视线跟着他的步伐移动,眉头一皱,突然问:「你脸怎么回事儿?」 没得到回应,姜广林讪讪把烟叼在嘴里,眯眼透过裊裊烟雾看过去,一截菸灰落在手背上,烫得他重重「嘶」了一声。 魏长音蹙眉,「我是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打小也的主意。」 他神情不变,可目露凶光,?s?姜广林知道他生气了,也不恼,笑笑说:「你把她弄出来了?」 没听到回答,半晌,姜广林瞭然地点点头,嘲讽道:「你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来演父慈女孝行不行?泥胎菩萨还装金刚怒目。」 看见对方的表情逐渐阴沉,姜广林不甘示弱冷笑,继续拿话戳他肺管子。 「哦,这会儿演起父女情深那一套了,她有病你不让她去治,这就是为她好?何况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又花不了,拿来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不是将将好?」 「现在我儿子治病要钱,房子抵押的贷款也要还了,你能拿出钱吗?你疴尿还要擤鼻涕,两头都想要,莫太贪心哈。」 魏长音到底是个斯文人,姜广林最知道用什么鄙俗的话羞辱他、激怒他。 「还不上贷款,我房子就要被法拍,我一家几口住你这儿啊?」他环视四周。 话音一落,魏长音就阔步走了过去,噼手夺过姜广林手里的菸头,表情嫌恶,然后勐地将燃着的菸丝戳在姜广林的脖子上,用力碾摁。 菸头「咝」地一声灭了,姜广林脖子瞬间被烫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红印子。 「你他妈疯了!」 姜广林怒不可遏地弹起来,连忙抬手摸脖子缓解疼痛,「上阵父子兵啊,都喜欢往别人脖子上扎。」 魏长音把菸头扔进垃圾桶,深深看向他,一字一顿道:「你儿子要治病,我已经帮你搞定了专家医生,手术也做了,房子的事情找个垫资公司,出个过桥费把银行的钱先还上,重新贷款就行。你的事情我都帮你料理了,那我的呢?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打小也的主意?」 「那要是银行抽贷呢?我的钱谁他妈还给我?」 魏长音神色恣睢,一把揪住姜广林的衣领,「你的钱,是你自己凭本事败光的,也有脸迁怒其他人?你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吗?天天净想着用别人擦你屁股上的屎是不是?都他妈欠你?」 「那他妈也全是拜你所赐,如果没有你,老子不知道过得多逍……」 「砰」地一声闷响,姜广林被一拳揍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拿全部身家去玩儿,你背着我把房子抵押了去搞……现在竟然还在想钱的事儿,你等死吧你。」 姜广林爬起来,反手一拳打在魏长音脸上,吐出浑浊的粗气,「你不是很能耐很会装关系很多吗?这次就怕了?我要是出了事儿,你他妈也跑不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两人扭打的身影投在地上,像是动物世界里被围困在人类陷阱里,穷途末路还在互相龇牙撕咬的野兽。 * 夜很深了,璧月高悬,模煳冷光爬进落地窗,将倚在窗边的人拓出冷硬的轮廓。 凌砚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手机终于亮起来,是何牧的语音消息。 两人是同学,何牧手里有两家经纪公司,朋友多路子广,凌砚半夜等他的消息是为了跟进一件事。 凌砚点了语音转文字,对话气泡徐徐跳出一行字来:【那边说经侦支队晚上出动了,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他关闭屏幕,侧首深深看向床上熟睡的姜也,然后缓步过去放下手机,掀开被子,胸膛贴着她纤薄的背,将人抱进怀里。 怀里人动了动,头往被子里埋,饱满的臀就刚好撞入他的下腹。凌砚唿吸一紧,按着她的细腰不让动。 她却被弄醒了,一无所觉地翻个身,把脸往他脖子里拱了拱,还习惯性地将一条腿挤来他腿间,嫩藕般的足尖抵在他小腿,屈起圆润的拇指有意无意地蹭。 她身上自带的馨香裹着热气和他抱了个满怀,纯白色睡裙已经堆在了腰间,大片凝脂般的肌肤全部和他肉贴着肉,她竟然还抬腿往上蹭,他的大掌探过去,立刻强硬地截住了她的动作。 「别动。」 掌心的触感温软,他忍不住握得更紧,不用看也知道,他的大掌横握在她腿上,指腹已经陷入她白皙的肌理,再久一点,再紧一点,就能握出浅粉的指印,像覆上了某种性感又情色的腿环。 而她呢,腿只要再往上抬一点儿,就会顶住某个坚硬又脆弱的部位。 情慾裹挟着混乱的凌虐欲即刻被点燃,强烈、醒神,凌砚睡意全无,一双狭长的眼眸里隐隐有火光升起。 即便很多东西都忘了,可在一起的习惯从来没变过。他捞起她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她便自动抱紧,掌心钻进他的家居服,在他腰间的肌群有意无意地游弋着。 两人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几点了?」她瓮声。 「五点,再睡一会儿。」声音低哑。 嘴上说着让她再睡一会儿,可他却上手挑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下颌的软肉,她果然吃不住痒,闪着卷翘的睫毛,慵倦地半睁开眼。 凌砚微微俯首,薄唇撩过她轻颤的眼睫,辗转抿过她耳垂,又印在她唇上。 他还是那样一张锋致冷淡的脸,可瞳仁却幽深,气息也变得危险滚烫,盯着她的眼神充满掠夺性,在一室黯淡的夜色里湛亮。 姜也瓮然望着他,能感受到他大腿肌肉的紧绷硬朗,将她的腿挤压得有点发麻。许多关于他的梦境在脑海里一一划过,她意识逐渐清明,口干舌燥。 她想起上次打赌的纹身,注意力再度被调度起来,纹的什么? 凌砚像是能勘破她所有的心思,凑过去亲亲她的雪颈,贴在她耳边轻声说:「睡不着了?」 「嗯。」 「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纹身。」 凌砚抿出一个无声的笑,用齿尖漫不经心摩挲她的脖颈,将人抱得更紧,明知故问,「想看?」 姜也没说话,环在他腰上的手忽然收紧,下意识要去追逐他的唇,却被他坏心地避开。 「跟我说想不想看?」 「嗯。」 「但我只给女朋友看。」 姜也闷着不说话,也没动,半晌忽然弹坐起来,把被子掀开,盯着他身体的目光一路往下,火热的视线停在下腹不动了。 凌砚坐起来,靠在床头,捉住她的手往下,哑声说:「想看就自己动手。」 他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可饱满的胸肌微微起伏,仍然绷出挺拔的线条,宽肩窄腰,捲起的衣角露出一截柔韧腹肌,脉络清晰,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诱惑又禁慾。 他带着她的手往下滑,视线却一直停在她脸上,欲沉炽烈,全是晦暗而露骨的慾念。 凌砚轻声诱哄:「帮我脱。」 他覆着她的手,缓缓移到裤腰,另一只手揽住她的细腰,凑过去汹急地索吻。 姜也很快就软在他怀里,这个吻落幕之时,她睁开眼,眸中含着薄薄的水光,乌髮雪肤,杏眼红唇,凌砚忍得喉间阵阵发紧,几乎要控制不住。 他带着她的手拽着裤腰往下拉,目光紧紧锁着她,要将她所有的反应都困在眼里。 姜也唿吸急促,拽着他裤腰的手几乎冒出了细汗,裤装上每一道摺痕都带着慾火与焦渴。 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心情却如此复杂,她忽然心生退缩,根本无法忽视三角区那雄伟的弧度,还有凝在自己面上那道灼热的目光。 她一鼓作气,用力将他的裤子往下拽,然后她瞳孔微缩,看见他纵深的盆骨往下,连缀着性感野性的v形人鱼线,下腹正随着唿吸缓慢起伏。以及,一丛粗硬的耻毛掩映着一个小小纹身。 那是一串辨认不清的数字,仍然选了深一个色号的森巴红,将原先的胎记覆盖。整体仍旧保留了火把的形状,烙在白皙紧緻的三角区,在她的注视下仿佛要烧起来。 这串数字较之前更像某种情色意味的印记,漂亮动人,让他和其他任何男人都变得不同。 「摸摸它。」 凌砚打开床头那一盏橘灯,橘黄的光线将眼下一切照得更暧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姜也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鼓着腮问:「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仔细看看。」 凌砚将她拉过来,跨坐在腿上,她身上的及膝裙摆逶迤在他身上,她穿着的丝质内裤的绵软触感,以及透过内裤传递过来的蓬勃热气,全部被他一一感知。 难顶。 他带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纹身,她指间莹润的触感,过电似的将他所有的兴奋点都挑逗得战慄起来。她却还在研究纹身是什么,根本没有体谅他在遭受何等酷刑。 「看明白是什么了吗?」 「没有。」 「要我告诉你?」他揽着她的腰往前贴近自己,狠狠压在某个部位上。 「嗯。」 「那你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第52章 :纹身秘密 「我是你的谁?」 凌砚再问了一次。 姜也没有回答他,而是反客为主,隐含怒意和不甘,压着他的胸膛狠狠缠吻上去。 一边咬他,一边伸手往下探,那里有滚烫的巢。她吃了一惊,因为几乎握不住,蓬勃的热气萦绕掌心,她用指腹摩挲,如愿?s?听到了他的闷喘。 她向来不是被动的人,但在这场关系里,却始终被他调度、主导,凭什么? 她带着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攻击性,想咬碎他胜券在握的姿态,想看他恼羞成怒地失控,想把他也吊得不上不下。 凌砚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托住她的后脑,更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 没有赧然的试探、磨合,两人一上来就长驱直入,唇齿相抵,唇瓣用力厮磨,舌尖勾缠,吻得兇狠狂野,谁也没有客气谦让。 到动情处,姜也抵着他的肩膀勐地将他推开,底下的手也立刻抽离,食指上滑纹身上轻碾。 她抬眼看他的表情,旋即一怔。 他的唇被她咬成了玫瑰色,整个人被荷尔蒙镀上了一层欲光。锋利的喉结轻轻滑动,吐息滚烫。 而那半遮半掩的腹肌因为充血,便显得裹缠其上的筋络更加凸晰诱人,整个胸腹随着唿吸脉伏在她身下,姜也甚至不敢多看一眼,某种难耐的痒意已经节节攀升。 原来他真的跟梦里一样,重爱重欲。 姜也掐着他的下颌,俯首凑过去,引诱般地舔了舔他的唇瓣,等他追上来,又倏然推开他的脸。她在学着他的把戏拿捏他。 指腹用力陷入纹身里,她平復着气息,居高临下地问,「这个纹身,是什么意思?」 其实她也没多想知道纹身是什么,可看着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她就挝耳挠腮想逼他说出口。 一分开,凌砚顿觉无尽空虚,尾椎升起来的热流酥麻戛然而止,那啮齿蚀骨的滋味也瞬间抽离,他喉结频滚,胸膛起伏,目似深潭一般盯牢她,颅内已经碾过她千千万万次。 「那我是你的谁?」 他看起来饥渴得要吃人,可却仍能从无尽情潮里跋涉出来,和她对峙,眼眸甚至浮起一层薄薄笑意。 「你先说纹身是什么?」 「我告诉你,那你也说点儿我爱听的。」 「你为什么非要那么执着?」姜也焦躁地脱口而出,用力掐着他的下颌不让动。 「为什么,」凌砚顺着那力道,慢条斯理往后靠,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也收紧,将她带向自己。 「因为做你男朋友,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爱你、想你、保护你,还有。」 「什么?」 「和你做每天我都想做的事。」 每一次他佯装不在意地,做她普普通通的邻居之时,其实心里都百蚁噬心,因为时刻都想触碰,想占有。 而且晚上比白天更难捱,夜里孤枕难眠,他一个正常普通、爱欲都重的成年男性,忍成这样早就已经要变态了。 「你……」 姜也愣愣地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下人抱着腰,调换了位置,压在床单上。紧接着凌砚就欺身上来,向她索吻,压迫感十足。 姜也下颌一仰,躲开了他的唇,于是他索性在她纤长的颈项上落下一串濡湿绵密的吻。 属于她的好滋味全部吮吸在唇舌之间,凌砚揽着她的腰上提,待她臀悬空后,就拽着纯白色的裙边往上撩。 裙子被他轻而易举地推高到胸前,她爱舒适,几个浅色系的蚕丝内衣每次都会买一打。 今天是纯一色的白,半汪腻雪饱满,在他的动作间、注视下,像布丁一样颤巍巍的。内衣薄削,里头所有的弧度、反应都巨细靡遗地呈现在他眼前。 她也情动了。 凌砚良久地注视着,心里甜而痒。 他微微俯身,将一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她胸前所有柔软都由肩胛骨下缘过渡来他心口,她平坦的小腹仿佛有吸力,将他腹肌的块垒恰到好处的接纳,在身下若有似无地磨。 她望过来的眼神复杂,眸中含着水液,嫣红的唇珠被他吮得充血上翘,纤长的手指握在他小臂上,看起来好无辜好可怜,凌砚忽然想起很久之前。 是他们的第一次。 那时候两人还互相憎恨,他却已经先一步学会对她心软,第一次看见她这里那里,内心有冲动、敬畏还忧虑,怕弄疼怕弄坏,怕她哭。 他咬着牙关忍耐,用了漫长的时间让她适应,结果要切入正题马上就控制不住地结束了。于是遭到她看大戏似的耻笑,恨不得广而告之,每次见面就要挤眉弄眼地奚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没关系,那之后的每一次,他都用实际行动让她战慄求饶,赌咒发誓。 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让他重重坠地,之后两个人在床上纠纠缠缠,他以为这样失控的关系总会过去的,会好的,会结束的。可是没有,他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爱,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其实比情慾更早到来的,是对她的心疼、心软。 爱到两个人都痛苦也不愿意放手。 人生就是那样,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要经历命运的残酷,及时行乐会空虚、会心碎,可不爱也会麻木会痛苦,反正都是一样。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床头一盏橘灯将她的脸庞照得光洁隽美,隐含珠光。 姜也撑着胳膊想坐起来,下一瞬被凌砚抱着腰压下去,封住了唇,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纹身是一串数字。」 他喘着粗气直起身脱衣服,然后也脱掉她的,七零八落的衣服扔了满床,他一边吻她,一边捉住她的手去摸纹身,哑声道:「辨认得出来吗?」 姜也被亲得头昏脑涨,睁着迷濛的双眼往下看,那串数字黏黏煳煳地连写在一起,很有点艺术风范,要看清却属实不易。 「看不清。」 凌砚低笑,贴着她的唇说,「有办法让你看清,试试吗?」 「嗯。」 她还没问怎么看就彻底被他剥干净,二人裸裎相见。姜也觉得这人真的很会卖关子,可是胃口早就被吊起来,她决定忍到答案揭晓那一刻。 而接下来两个人就缠在一起。 凌砚很有服务精神,温柔又强势,姜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毫无隐私,所有的反应都在他掌控之内。 前戏漫长,她灵魂出窍。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在神思游离之时催促纹身纹身纹身究竟是什么。 凌砚只是笑,安抚地吻她,摸摸她的发顶,从抽屉里拿出小雨伞握着她的手,给自己戴上。 然后。 然后。 她被他抱着,温柔深入地吻着,她却突然身体紧绷,腰背上拱,像曲线优美的月亮,足尖掂在床单上,花瓣一样的唇微微开合。唇齿间溢出的那点儿颤音被他全部吃掉。 她像月下夜昙,倏然合拢又绽放,那摄魂夺魄的美只叫他一个人看见。 而接下来潮起潮落的两个小时里,姜也终于明白了这个狗男人的深意。 他在橘色的灯光下或优雅或兇狠地起伏,她也跟着一起。而那个覆盖在火把胎记上的纹身,却突然随着他的动作延展开来,跟活了似的。 原来这串经过艺术加工的数字有描边和阴影,而纹身师为了营造出立体感,故意将其排列得密集扭曲了原貌,所以在静态之下无法辨认。 而动起来就不一样了。 那火苗形状的纹身随着男人的举动,猎猎燃烧在白皙紧绷的皮肤上。动作越剧烈,皮肤张力越足,火势就越大,凝神似乎能听见它燃烧皮脂那滋滋作响的声音。 而姜也在他刻意的引导下,逐渐看清了那一排延展开来、活灵活现的数字—— 凌砚身上渗着一层薄汗,在灯光下仿佛镀了一层亮晶晶的水膜。他俯身,一只手握入她指缝,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肢,悍然一。 然后再停住动作,盯着她问:「看清了吗?」 「没没有。」 姜也忍不住战慄,却还要盯着纹身,奈何太晃,她视线一片模煳根本来不及看清。 狗男人恶劣得要死。 于是凌砚再次重复,姜也克制不住地溢出更多声音,用力抓紧了他的手,绷直了脚背。 「看见什么了?」他充满蛊惑性地问。 「201……」 「还有?」 「2014……」 「还有吗?」 「没看清了。」 凌砚笑着直起身举动狠厉,姜也觉得自己要散架了,像一罐被剧烈摇晃的汽水。 「05!」 他俯下身,夸奖似的摸摸她的脑袋,用力吻她,接着直起身继续。 「19!」 凌砚俯身,热气氤氲一团,贴在她耳边先夸她好棒,然后再追问:「连起来呢?」 「20140519.」姜也的声音已经彻底变调。 是哭吟。 「好听。」 姜也神思昏聩,还在断断续续地问数字是什么东西,凌砚却没再分心,只竭尽全力、近乎疯狂地满足他们两个。 太久没做,连日来的情绪都转变成情慾,要在这一夜尽情燃烧。 而这串数字是个日期,也没什么深意,只是他突然兴起用来调情的小把戏。 当然硬要说,其实也有,至少对他们两个来说有。 2014.05.19,是他们的第一次。 是他们的纪念日,也恰好是港城的烟花日,更是所有关系的起点。 第53章 : 惊变 月亮仿佛害羞,躲进了絮状云层里,天穹回?s?归灰青色的混沌状态,还没甦醒。 地毯上散落的衣服无声无息地堆叠着,室内一盏橘灯莹亮,光芒全部流动在床上起伏的身躯上。 一室艷情。 姜也狠狠抓紧一侧的被角,手腕内侧的紫色血管因为用力,变得更清晰。她很混沌,整个脑袋往蓬松的枕头里有规律的、一下一下地深陷进去。 很快,她的手腕被一只滚烫如热砂的大掌捞起,凑在唇边落下缠绵的细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压在身上的重量难以忽视,灵魂像被灌了铅,有种无法形容的满与滞重。她呜咽、扭动、痉挛,又被凌砚固定然后抱紧。 潮红的眼尾渗出生理性的眼泪,很多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来,她再次揪住被角,又被人捞起手腕,环在他颈项上。 都是最脆弱的时候,凌砚密不可分地深深吻她,一刻不停。莹亮的灯光下她仿佛一抔雪,冷冶刺骨,在他怀里一点点的融化。 她还在剧烈喘息,鼻尖是红的,脸颊是粉的,纤长的脖颈高仰,丰润的唇被他吮吻得仿佛镀了一层山楂色的蜜糖,诱人去尝。 凌砚咬着她的下唇低声哄着,空出手去拭掉她面颊上细碎的泪。 真喜欢她这样,简直勾魂绕神,凌砚的愉悦像满盏的水,多到溢出来。他和她手足相抵,伏在她耳边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名字是咒语。 那低低的声音哺进耳蜗之时,姜也倏然看见时间快速倒流,她好像还没有长成现在的她,身上所有的复杂性都退却,她变成高傲的、澄净的、不谙世事的,小小的一只,正严肃审视着上方的人。 如果非要解释,这大概就是心理谘询中常见的「退行」。 「退行」是指人在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会放弃在实践经验中习得的成熟应对技巧,而退行到幼时、原始的状态,延用早期的行为来应对此时此刻的境况。 退行会让独立的人变得依赖,自信的人变得怯懦,也会让直白的人变得口是心非。 而以上种种姜也都有。 除此之外,她还想抱他吻他,顽劣地捉弄他,咬他缠他,和他针锋相对,又抵死缠绵。许多陌生的情感纷沓而来,是难以解释的复杂爱欲。 像各种各样的颜色在眼眸里乱晃,迫不及待想往他身上涂抹。熟悉又陌生,她应该很早很早就认识他才对。 那种闷痛又升起来。 她静谧地望着天花板,任那些情绪在体内穿梭。让她诧异痛苦的并不是这些情绪,而是她不明白那些情绪是什么,又从何而来。 怎么会又喜欢又想破坏? 这就是一个人不成熟的、稚拙的爱。姜也一下明白了那些喜欢欺负女孩儿的小学生的心情,那是一种不会表达的、讨人厌的喜欢,只会扭曲地用破坏来彰显存在感。 她的喜欢竟然也是想欺负。 「看着我。」 凌砚吻她的面颊,不厌其烦地低唤她的名字。 姜也收回视线,盯着他,伸手捧住他的脸,指腹沿着冷硬的下颌线轻轻摩挲。他一定是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长得还这样俊美,气质疏离又禁慾,捧着他的人一定很多很多。 而这样一个人,刚刚却不断要她,要她这样,要她那样。他还这么喜欢亲人,喜欢耳鬓厮磨,喜欢从后面抱着她紧贴。 「喜欢吗?」 凌砚贴着她的掌心轻蹭,翻身下去,面对面抱着她。 「喜欢。」 姜也盯着他又润又深邃的目光,凑上去吻他的下巴,其实没有睡够,可是一点也不困。好像还能再来一次又一次,他好像总能轻易唤醒她的动物性,非常荒淫。 但这事儿也让她忧虑。 就好比她遇到一件爱不释手的珠宝,第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但翻来覆去都找不到价签。这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没有标价不意味着免费,大概率是她无力支付。没有标价就没有安全感,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代价的东西。 凌砚不知道她在想这些,很配合地凑过去让她亲、让她咬,等她亲够了又托着她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前半程疯狂,后半程就需要更温柔熨帖的温存来消磨,这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节奏。 「过来和我住。」 「我们离得很近。」 「还不够。我怕你舅舅还会找上门。」 姜也眼皮一跳,「如果下次我被强行带……」 「不会的。」他不会再让这件事发生。 「就是说如果。」 「真有如果,那你就给我留一下暗号。」 「什么暗号?」 「我家的入户门密码还记得吗?」 姜也「嗯」了一声,抱着他的腰热情回应他的吻。其实她远远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契合,一切比梦见的、预想的还要爽。 但与此同时,翟安对她说的那些话,在颅内重新鸣响:「姜老师……你迟早都会履行约定,或早或晚你都会。」 她心里一跳,睁大双眼。 * 两人睡到下午才起床,吃完饭后,姜也决定去见一下明珠姑姑和公司的法务,因为对方说取证已经完成。 凌砚也要出门,姜也没有问他去哪里,他也没说。 在地铁站入口被放下时,姜也忽然没头没尾地想到一件事,姜女士有两辆车,一辆近年提的路虎,还有一辆一工作就长吁短嘆的老旧沃尔沃。 沃尔沃报废了,但那辆路虎呢? 地下车库里也没见到,难道停在之前的小区? 她竟然一点想不起车的去向。 姜也没多想,很快就到了公司,跟法务对接之后,她就准备和人一起拿着材料直奔派出所,可正值此时,却忽然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您楼下的业主投诉,说您家漏下来的水,把她家价值不菲的沙发泡发了,您赶紧回来处理一下吧,挺急的,业主想报警我给拦住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姜也有些懵,并不记得自己没关水龙头。公司法务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当即贴心表示自己去派出所就行,让她赶紧先处理好家里的急事儿。 姜也在路边拦了个车,急匆匆地回到家,刚一推开门,玄关阴影处忽然窜出个陌生男人,一把将她摁了进去。 「干什……」 话没说完,她就看见她家厨房那柄锋利无比的剔骨刀,被人握着,抵来了她的脖子上,锋刃吐露着丝丝寒气。 「小点儿声,姜小姐。」 是上次跟姜广林一起来的那个刀疤脸男,她心里惊跳,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跟着刀疤脸的指使,缓缓往里走。 走进客厅,她听见厨房传来哗哗流水声,可马上又停了。没一会儿,姜广林就从里走了出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老高,表情肃穆。 刀疤脸目露寒光,叮嘱道:「你舅舅没想伤害你,但是你最好识相一点。」 姜也盯着姜广林,一下就明白过来,是他撬门进来故意放水淹了楼下,让物业把她叫回来的。 这人渣现在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可见一定是有什么事把他逼进了死胡同。他穷途末路,恶狗上樑,咬死一个算一个。 姜广林看见她,无奈耸肩。 「舅舅这也是没办法,你今天把字签了吧,啊,上次把你送进去是舅舅不对,给你赔个不是,但这也是你爸爸的意思。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姜广林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从文件袋里摸出一摞文件,还是前两天那份委託书。 姜也坐下来,思索着该怎么脱身,要是物业或者楼下的业主找上门来就好了。凌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不动声色摸出手机。 「把手机放下。」 姜也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舅舅也是为你好,这么大个公司,没自家人管着,这不是活生生把你妈的心血送给外人吗?签了委託书,年底的分红舅舅一分不会少给你。」 姜也不为所动,看向刀疤脸,他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那里,死死盯着她。 「我不签字你要怎么样?」 「不签那你就再进去一次,这次可就不是上次那个医院了。没人找得到你,没人会来救你。医生都是我认识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一辈子都出不来。」 姜广林笑得志得意满,翘着二郎腿,点了点那份委託书。 「签字吧小也,都是一家人,舅舅也不想为难你,你要是乖乖听话,以后舅舅就照看着你,等舅舅以后走了,那姜涛长大了,也能照看着你。」 「我和你爸爸是什么关系你应该也知道了,所以你报了警又咋样?你爸爸一句话就能摆平,这天儿你捅不破。你现在住的房子都在我名下,何必和我们犟呢?听话。」 姜广林得意洋洋的再笑。 「这次舅舅可是下了决心的,不会像上次一样心软,你要是再油盐不进,那去了新地方,不昏睡个十天八夜……」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嗡鸣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来电显示是凌砚,姜也眸心一颤,心跳陡然快了起来,姜广林率先拿起手机,挂断。 「舅舅要把你送到……」 手机再次震动,打断了姜广?s?林的话,他拧眉看了一眼,再次挂断。 「签了字,你想在这个房子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以后你干什么都行……」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姜广林恶声恶气地「操」了一句,看向刀疤脸,那人立刻应声而动,拿刀抵住姜也的脖子。 「接电话,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准说。」 姜也点了点头,明白这个人渣现在是恶狗入穷巷,估计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姜广林这才摁下接听键,开了扩音,刀疤脸严阵以待。 「怎么一直挂我电话,晚上想吃什么?」 姜也很镇定,「吃烧鹅怎么样?」 「可以,你到家了?出去吃还是?」 姜广林比了个手势,示意她拒绝。 「挺麻烦的,就不吃了,而且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很忙。」 「什么事儿?」 「有、有东西落在你家里了,还有……」 姜广林直觉她要作妖,目露寒光扫了刀疤脸一眼,横在姜也脖子上的锋刃就恶狠狠递近了一点。 姜也浑身一震,嵴背僵直,脖子上立刻出现一线血红。 「那你先过去拿,我去餐厅打包?」 「我拿东西,你家入户密码是不是793467?」 对面明显停顿了一下,姜广林盯着手机,却听凌砚说:「嗯,既然你有事儿,那我跟同事吃,晚一点再说?」 「好。」 姜广林挂掉了电话。 凌砚立刻打电话给物业,身旁的何牧看他神情恣睢阴沉,吓了一跳,「咋回事?」 第54章 : 尽量给你争取死刑 挂掉电话,姜广林抬眼看向姜也,扯出个淡笑:「签字吧,签了等会儿你还能重新喊小凌一起吃晚饭,啥也不耽误。」 「在签字之前,」姜也斟酌着,「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姜广林翘起二郎腿,摸出烟来点燃。看她这副配合的样子,还挺新奇,大概是上次的经歷把她彻底治住了,所以眼下才这样乖觉。这说明,该教育的还是要早早教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加上凌砚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姜广林自认为有充足的时间料理她,不由得往后一靠,放松了警惕。 「你要这么多钱,到底要用来干什么?」 姜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看起来很急,不惜入室绑架违法犯罪也要让她签字。活像香港电影里的亡命之徒,干完这一票明天就去死。 姜广林被烟雾熏得眯起眼来,「你弟弟做手术要钱,一家老小的生活要钱,公司的经营周转也要钱。舅舅来接管公司,也是为了方便经营,一举三得,你不用想太多。」 「姜涛手术做完怎么样了?我本来还计划这两天去看他。他年纪这么小,遭了这么大罪可不容易。」姜也开始打感情牌,表现得姐友弟恭。 姜广林神色一黯,半晌才说:「术前医生说搭桥手术林林总总在18万左右。但你弟弟体重过大,情况比较严重,术后可能会出现併发症,需要做一些辅助装置,费用可能增加到30万元左右。」 「现在呢?」 姜也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机上。 「现在手术是挺成功的,你爸爸找了全市最有名的心外科专家,但是预后不好。这几天感染严重,发烧,昏迷,icu抢救。林林总总下来,已经花了将近40万,当然有部分可以报销。你姥这几天在医院里陪着,人也瘦了一大圈。」 「上次姥姥还给我打电话,说她的风湿犯了,她现在这样在医院熬着,可不是办法。」 「老人家就是固执,护工也有,她不放心孩子。每天就在医院里等着,说孩子受苦她不忍心。」 姜广林说完这番话,心里也觉得感伤,他姜家一家子把日子过成这样,病的病,死的死,疯的疯,没有一个如意的。心中一痛,眼睛泛酸。 他把烟掐灭,摆出个大家长的架势来。 「你把字签了吧,下半辈子不管你是啥样,舅舅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婚你要结就结,不结也就算了,也不逼你。但是为了给你妈留个后,有个延续,你还是赶紧生个孩子,不然你妈这辈子可苦……」 汲汲营营一辈子就是为了生个孩子,姜也在心里冷笑,这种天生不能生的东西为什么天然对别人的子宫,拥有那么大的操控欲? 「留后」好像是他们的特殊性癖,这种性癖最紧要的一环,就是勉强有子宫的人。姜也忽然想起着名的「子宫嫉妒」论来。 「我妈这么跟你说过吗?她很想要抱孙子?」姜也就顺着他的话,努力拖延时间。 「倒也没有,但是人活一辈子,谁不盼着生命有个延续呢?你妈喜欢小孩儿,你生了她指定高兴。」 「生命有延续吗?人死了不就都结束了。孩子生出来也不是为了继承别人的意志,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要过。」 姜广林不悦皱眉,「生命没延续那人活着是为什么?先签字吧,这些小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再说,正事儿别耽误。」 话音一落,刀疤脸又晃了晃手里的利刃,威胁道:「姜小姐,不要拖延时间,没人会来救你。要是这刀子不小心划在脸上,是会毁容的。」 姜广林从公文包里摸出钢笔,揭开笔帽递给姜也,「委託书一签,后面舅舅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别浪费时间。」 姜也慢吞吞接过笔,将文件抽过来,一行一行地浏览,看了一分钟,刀疤脸勐地把刀尖扎进菸灰缸里,里头一粒菸蒂立刻被斩成两半。 「签字。」 姜也胸口突突乱跳,将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正值此时,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 来电显示是魏长音,她停住动作。姜广林看她一眼,拿过来挂断电话,把手机关机,扔回桌面,冷笑一声。 「最后一遍,别浪费时间。要不然你就去医院待着,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那柄利刃再次抵在她脖颈上,刚刚那一线血红的伤口还在发痒发麻,此刻又渗出猩红来。? 姜也知道拖不下去了,握着笔,眼睛一闭,在两份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大名。 姜广林一把抽走她手里的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露出个心满意足的笑容,甚至还亲昵地拍了拍姜也的肩膀。 「好孩子,早点这么做,舅舅哪捨得让你吃这些苦。」 姜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觉得这一切真他妈荒谬。 「走吧。」 姜广林把文件放回公文包,刀疤脸顺势把那柄利刃也丢在茶几上,砸出哐当一声响,他觑了姜也一眼,说:「抱歉啊妹子,我这也是挣点吃饭钱,不要记恨哥哈,就是吓唬吓唬你,真没想伤害你。脖子上贴个创口贴,少沾水,好得快。」 「走了,你和那姓凌的小子吃晚饭吧。」 姜广林春风得意马蹄疾,咧嘴笑得露出两排大黄牙,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就往外走。 「叮咚——」 门铃响了,三人齐齐朝着门禁看过去,屏幕里,凌砚手里提着两个袋子,正面无表情地按着铃。 姜广林回头看了姜也一眼,走过去开门。 凌砚站在门外,看见他似乎并不意外,还朝他露出个淡笑。 姜广林此时心中得意,也懒得跟他计较,「你小子……」 可话没说完,凌砚身后忽然走出几个警察来,将门口一堵,围成人墙,将姜广林二人堵了回去。 门轻轻地在身后又合上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你是姜广林吧?我们是香山公安分局的民警,我们怀疑你和一起特大跨国走私案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凌砚绕过姜广林之时,俯身,凑在他耳边,只用他听得见的声音说:「这次你可赚到了,能在里面养老呢。免费住到死。」 姜广林神色一凛,还没反应过来,凌砚已经面无表情走到玄关柜处,熟稔地找出里头的鞋套换上,才提着外卖径直往岛台走。 边走边说,「去别人家不换鞋,你是真该死啊。」 姜也看见凌砚眼睛一亮,疾步过去,「你来了。」 「没事吧?」 「没事。」 凌砚放下外卖,拉着她的手上下检查,轻声说,「今天做得特别漂亮。」 在看见她脖子上细小的伤口后,瞳孔骤缩,神色阴沉。 「一点伤没事,他刚刚让我签字,我签了,文件就在他包里。你还报警了?」 「签字没事儿,无效合同。」 凌砚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不要怕,马上事情就会解决。」 又找出药箱,给她的伤口消毒。 那厢,姜广林被围进客厅,看见民警掏出手铐,他才变了脸,连忙否认:「没有啊警察同志,我怎么可能会和什么走私案有关系,你们搞错了吧?是那小子诬告我。」 他指向凌砚。 「那请你配合我们查清真相。」民警不为所动,出示证件表明了身份。 「我没听说过什么走私案,你们抓人得讲究证据吧?没证据我不可能跟你走。」姜广林怒斥。 民警打开手铐,?s?一脸严肃,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每个公民都应该配合警方的调查,就算你没有犯罪,你也有这个义务,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姜广林一把挥开他的手,把公文包夹在腋下,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你们没证据可以乱抓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警号多少,我要实名检举你以公谋私……」 为首的民警咂嘴,沉声恫吓:「带走!」 话音一落,他身后两个年轻民警就上前,一把扭住姜广林的胳膊,将他按在墙上。他那一张肿脸被压在墙上,痛得他「嘶」了一声。 刀疤脸见到这一幕,早就吓得面如菜色,为首的警官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摆着手,一股脑地交代道:「误会警官,真的是误会,我是姓姜的雇来吓唬他外甥女的,您别看我长这样,我可啥坏事儿也没做,就拿刀比划了一下,我家里上有七十岁老妈妈……」 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刀。 「一起带走。」警官吩咐。 刀疤脸很配合,不停地给警官解释,「我真没有警官,我就比划了一下,您看那个大妹子啥事儿也没有,您看……」 而正值此时,姜广林却突然大喝一声,勐地挣脱两个民警,飞扑到茶几附近,举起那柄利刃对准几人,红着眼睛:「不准过来!退后!」 姜也属实被他这大聪明行为弄得有点懵,呢喃道:「这傻逼疯了吧?」 凌砚将人护在身后,低声说:「不管。」 几个民警也没料到他有此举动,为首的警官指挥若定:「姜广林,你这是袭警,放下刀。」 「你领导是谁?」姜广林瞪着猩红的眼睛,举刀指着他,「你告诉我你领导是谁?你别惹我,我有关系,魏长音知道吗……」 话没说完,只闻「砰」地一声,他手上一痛,是年轻民警一个漂亮的飞踢踹飞了他手里的刀。 另外两个民警迅速补位,左右开弓一人踹了他一个窝心脚,他重重磕在茶几一角,又滚在地上,地板被他砸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视线模煳,额头渗出一股股热流,血流披面他却根本顾不上,还爬着找他的文件袋。 「我的文件,我的文件……」 两个民警上前去按他,膝盖重压在他腰上,他像个王八一样匐匍在地,四脚并用,还在找那个文件袋,嘴里念念有词。 他努力挣扎,但徒劳无功,很快被民警狠狠制服,铐着拎起来,掐着后脖子往外走。 为首的警官跟凌砚交换了个眼神,道:「凌医生,也请你们跟我们一道儿,去局里做个笔录。」 「没问题。」 姜广林脚步踉跄,梗着脖子往后看,嘴里血沫翻飞:「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有一个算一个,老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嘴里放干净点儿。」 话音一落,不知是谁勐地用膝盖顶向他腹部,他弯腰呜咽,脸上眼泪、血液滚滚而下,哪里还有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不会放过你们,凌砚你个杂种你对老子做了什么……」 凌砚拉着姜也的手,看着姜广林慢慢直起身,扭身向他望过来,他徐徐绽开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然后用口型对姜广林说:「急什么,魏长音你很快也会见到。 」 「没人会来救你,律师我都给你找好了,尽量给你争取死刑。 」 「死刑」两个字,他重复了两次。 姜广林目眦欲裂,剧烈挣扎,嚎叫,只换来更兇狠的压制,被摁着丢进车里。 第55章 : 她用儿童手錶报的警 姜也和凌砚一起去了香山公安分局。 两人是分开做的笔录,民警只询问了姜也关于姜广林入室勒索事情的始末,就让她在外面等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夜幕降临,兜头一轮巨大的明月高悬,冷冰冰的,看起来有种近乎狰狞的冷漠。 凌砚很久才出来,他身旁还跟着另外一个陌生男人,那人比他矮五公分,一身高定,头髮短削,耳朵上穿了两枚环状镶钻耳钉,一副吊儿郎当的富家子弟做派。 凌砚走在前面,率先向姜也介绍:「何牧,一个朋友。」 又无波无澜地看向何牧,一本正经地介绍说:「姜也,我女朋友。」 何牧扯唇,嗤地一声笑了,「你好,小也。」 说完就向姜也伸出手,要握手问好,凌砚则快一步格开他,牵住了姜也的手,十指紧扣,带着她往外走。还回头冷眸斜了何牧一眼,是个警告的眼神。 何牧跟在小情侣身后亦步亦趋,啧啧短嘆:「哟哟,一天到晚不知道宝贝个什么劲儿。」 前面的两人却没听见,凌砚把人往怀里揽,温声说:「打包回家的烧鹅估计凉了,要不要吃完再回。」 姜也顺着话点头,思绪还沉浸在姜广林的事情里,淡声道:「好。」 何牧上前,支着脑袋往两人中间凑,「我呢?我今天立这么大功,不请我吃个饭?」 凌砚头也不回道:「何总贵人繁忙,改天我再登门致谢。」 何牧讪讪的,特没劲儿,一天到晚护得密不透风,谁都不许靠近,这现实生活到处都是破绽,难道他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啊? 目送着那二人离开,他也掉头往车库走。这傢伙啥都好,可惜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丢男人的脸。 * 吃完饭回到家,姜也收拾了一下,把那两份合同用碎纸机碎成渣,改了入户门密码,还叫了家政上门把屋子做了大清洁。 她转身折进客卧,把姜女士的遗物整理了一下。 然后又看见了保险柜里那本诊疗笔记。笔记本里头很空,大部分内页都被撕掉了,是锯齿状。 当初她给翟安送了同样的一本,用以强化她的正面移情。当时还在封底的胶缝连接页写过一句话。 她哗啦啦地翻到封底,那里赫然写着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 「我这里永远安全。」 上次看只觉得不解、诧异,可这次却又有了新的发现,这行「我这里永远安全」的字,并不是出自她手。 很陌生的字迹,不是她写的。 所以这本不是自己送给翟安的?难道上面的字只是某种巧合?那这又是谁的呢?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把笔记本放回去,走出了客房。 夜空缥缈,霓虹灯隐没在远处的高楼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闪电噼过,雷声忽然炸响,外头越热闹,里头就越安静。 凌砚则盯着手机处理一些工作,间或抬眸看她一眼,她脸上光影变幻,蹙着眉,看起来心事重重。 还没等他开口,姜也就停住脚步,开口问:「刚刚警察跟你说什么了?」 「说姜广林入户勒索会被扣下来,做进一步调查。」 姜也狐疑,「那警方为什么会说他和一宗跨国走私案有关系?」 「不知道,」他敛眸,手肘抵在膝盖上,仿佛货真价实地在思考,「或许,刚好他还搞了别的犯罪活动,事情撞一块儿了。」 听起来蛮合理的。 姜也不由向他走了两步,却倏然笑了,他表现得太准确了。每个微表情都毫无破绽,每个反应都恰到好处,可有时候,表现得太准确太可信,就是不可信、不准确。 他真的有好多秘密,像个行走的谜团。若是事情跟她无关也就罢了,可偏偏又不是。 姜广林在被拷走的时候,突然朝他口出恶言,别的且不说,他们怎么会认识呢? 他们为什么会有交集? 而且刚刚那个何牧的反应也很奇怪,跟她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许多真相似乎要唿之欲出。 「收拾一下东西,早点跟我过去。」凌砚定定看着她。 「今晚我在家里睡,」姜也转过身,头也没回,「你有好多事情瞒着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凌砚心里一颤,站起身朝她过去,伸臂想抱她,但被她躲开了。 两人沉默着对峙到凌晨,姜也没有留人,凌砚独自离开。 * 这几天,姜也一直在復盘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好多已经记不太清了,首尾不相顾,翻到诊疗笔记只能看到一些寥寥的感受。 一段段平铺直叙的感受,组成一串串细微的痛苦。就像活人挪动尸体时,遗留在原位一滩又一滩的组织液和血水。 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没有道理。相较于姜女士去世那年的痛不欲生,今年的痛苦显得如此无声无息。 而这几天,一切都很平静,像多变的天气在悄无声息地酝酿暴雨。 是日下午,姜也的手机响了,是姥姥。 「喂,姥姥。」 对面声音显得浑浊苍老,「小也,姥姥求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 「你舅舅被抓进去了,这两天姥姥打了很多电话,四处求人,现在只有你……」她忽然哽咽。 「我?」姜也无声笑了。 「你舅舅和邱明珠不太对付,两人这几年闹了不少红脸,但商业上的事情归商业,何必要把事情做绝,毁了一家人呢?这件事我猜里头有很多误会,小也,你能不能帮姥姥?s?递个话儿,让她不看僧面看佛面,卖姥姥一个面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姥姥,我猜这事儿跟明珠姑姑没有关系。您找她没有用。」 「那我能找谁呢?你爸爸的电话也打不通,他秘书也说人不在,这几天不知道去向。」 「多久了?」姜也拧眉。 「从你舅舅出事开始,就一直联繫不上,真是急死人了。」 「警方怎么说的?」 「说他参与了一起跨国毒品走私案,得请刑辩律师。这事儿你舅舅真没有,姥姥现在要照顾你弟弟,人不敢走开,也不认识什么律师,上哪儿找去啊?小也,你就一个舅舅……」 听起来更有意思了,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嗯,我就一个舅舅,」姜也猝然笑出了声,「我前几天被关进精神病院了,姥姥你知道吗?」 电话里倏然沉默。 姜也没打算放过她,得了那么大的便宜,几句狠话还听不得,谁惯着她? 「还差点儿两次,您知道是谁干的吗?」 姜也面上恢復成一片刻骨的寂冷,快意地提高了声音,「是我舅舅,为了钱。您不是说没人会惦记我妈的遗产吗?姜广林难道是条狗吗?这怎么还为了钱把我送进去啊?」 「姥姥,」姜也压低了声音,「您早就知道姜广林和魏长音通姦,是吗?」 电话里始终死一样的寂静,却没挂断。 「到底知不知道啊!不知道我就再重复一遍。」 「您放任你那畜生儿子,勾引您女儿的畜生老公上床,这事儿您到底知不知道?啊?住着我妈买的房子,吸着我妈的血,还睡着我妈的老公,嘿,您这一家子,真是绝啦!」 「当我妈死了就没人伸张正义了是不是?赶明儿我就登报,昭告天下,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这两个畜生淹死。」 姜也唿吸加重,阔步走到吧檯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说,「您真是让人失望,不知道以后下去见到我妈,得用哪张脸。不过您放心吧,这事儿既然您都开口了,我一定会花钱帮忙找个律师。一码归一码,我也明白,您这情况也着实够具体的。」 话说完,对面还没回应,姜也大喊一声:「姥姥!」 听筒里半晌才传出老太太艰难的唿吸声。 「这事儿没完哈,一定要有人出来给个说法。既然他们认为我是精神病,那我就做个精神病吧,反正精神病杀人也不犯法。」 姜也笑着挂了电话,脸色陡然变得极阴郁。 * 医院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凌砚重新回到工作岗位,这日凌晨十二点做完一台手术,他清理了一阵,终于拿出了手机。 值班室的白炽灯很刺眼,四周充斥着巨大的消毒水味儿,四下里空无一人,忽然就感觉疲惫又孤独。 他靠在沙发上,点进和姜也的聊天对话框,他昨天发出的消息,今天也没有得到回覆。 他拧开一瓶冰饮,慢慢呷了一口,修长的手指抵在屏幕上,迟疑地跳跃着。 【睡了?】 【这会儿干嘛呢?昨天我给娃娃机里上了一批新的口味】 都是无用的废话,他全部选中然后删掉,他当然知道她想知道什么,但是不行,这些不行。 有同事来来往往地路过值班室,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手机屏幕上,百无聊赖地划着名看,更早一点的家庭小群里,沛沛发了个哈士奇表情包。 凌砚脑中灵光乍现,微微一笑,重新点开和姜也的对话框,字斟句酌。 【沛沛上幼儿园,某天书包里装的两只兔子不见了,然后她报警了,口齿清晰地跟警方说财务损失已经超过2000元。两个警察出警,来了幼儿园面色凝重,老师吓得欲言又止。你知道她用什么报的警吗?】 发送。 他仔细品评了一遍,还留了个钩子,不错。 他盯着屏幕,等她随便回復个什么,就把新打下的这句「她用儿童手錶报的警」发过去。 但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第56章 :狗咬狗 姜也近几天跟凌砚联繫的次数很少。 她帮姜广林找了刑辩律师,因为老太太寄了5个优盘给她,说里头的视频资料跟姜女士有关。 老太太说早就想把优盘寄给她,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里面的视频没人看过。 5个优盘连成串结在一起,躺在保险柜里,里面是什么视频? 姜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它,有种近乡情怯的复杂心境。现在的处境实在太魔幻,任何一点突发状况,都能再次击溃她。 她决定放一放。 而她替老太太找的那个律师叫邓达,是凌砚介绍的,对方是本地大所执业15年的律师,为人正直,主攻刑法和公司法,刑辩经验丰富,网上披露的胜率有80%。 当天,老太太就在律师的指示下,带着拘留通知书、身份证户口簿之类的证件,赶去了律所。姜也心里好奇,也一起去了。 拘留通知单上写了涉案罪名,还有关押地点和拘留时间,其他的信息一概没有。 据老太太所述,她先后两次去了看守所,但无法见到姜广林本人。对方说涉毒人员家属不能探视,赶紧请律师。 警方说的情况她听都没听过,只坚信一条,自己的儿子绝对不可能去贩毒,如果贩毒的话,不可能还会那么缺钱,这其中绝对有误会。 简单阐述了情况,以及姜广林的个人信息背景,她就问邓达要如何见到姜广林本人,什么时候可以释放?如果判刑要判多久等等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邓达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但根据她所述的情况罗列了简单的开庭流程和辩护方向,二人就签了亲属代理合同。 临走前,老太太老泪纵横,握着律师的手不放,「邓律师,请你相信,我儿子这人是从小被惯得不懂体谅他人,自私自利,但是他也怕死、惜命、胆子小,不可能去干贩毒这种事情,他再混也知道轻重。请你一定要救救他,这里面肯定误会,有诬陷。」 邓达露出个职业化的微笑,先指出涉毒涉恶的辩护空间有限,请她有个心理准备。再表示,如果姜广林确实没问题,法律不会冤枉好人,请她宽心。 姜也全程听着,她也不禁好奇,姜广林缺钱缺到丧心病狂,竟然还涉毒,这里面有什么关联? 他吸毒了? 从律所出来,祖孙俩显然也没有话多说,各自打道回府。 过了三天,邓达从看守所回来,重新梳理了一下案件,怕老太太听不明白,直接把情况详细讲给了姜也,请她代为转达。 「警方让做的尿检结果出来了,他没有吸毒。」 「在警方的调查中,当事人一直坚称自己没有参与贩毒,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 邓达的语气非常公事公办。 「但实际情况是,他借了毒贩王某274.8万,拿去购买毒品销售。王某在借款合同里承诺了他年化42%的利润。而这次涉案毒品是海洛因,有1.2kg,按照现行法律,如果他知道对方借钱是去贩毒,且在这里头获利,那就是从犯,会重判。」 「那个借款人呢?」 「前不久落网了,正是他指认的姜广林,借款合同、微信聊天记录等等,全部都交给警方了。」 姜也想起某天看到的一个普法小知识,走私毒品海洛因50g以上,量刑就是15年起,这次是1.2kg,即便是从犯共犯,姜广林大概率要牢底坐穿。 妙啊。 「现在只能从他不知情这个角度去辩护,但对方提供了完整的聊天记录、资金往来记录,和涉案人员的口供笔录。所以。」 邓达顿了顿。 「姜小姐,当事人还涉及到一个跨国地下钱庄案,现在经侦局还在进一步侦查,情况虽然还没有明朗,但情况已经演变成复合型犯罪,这次这个案子的辩护空间非常小,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他还去洗钱了?还是诈骗集资?搞兑汇?」姜也笑了一声。 「有这个概率,毕竟是第一次面见,他不太信任我。他被提讯的时候也大吵大闹,我提醒了他,他不太配合。对了,他全程嚷嚷着,让我帮他找魏长音这个人。」 「魏长音啊,」姜也语气平淡,「失踪了,最近这几天谁也联繫不上,跑了吧。」 「这我怎么说?」 「邓律师如实告诉他就行了。」 * 魏长音失踪了。 起初姜广林还不信,可半个月过去了,他没有他一点儿消息。他在看守所被审问了十几次,翻来覆去地交代,但有关于魏长音的事情,他三缄其口,一个字也没透露。 但是他竟然就消失了,真他妈够爷们儿的。 姜广林很多年前就明白,魏长音是个无法共患难的孬种,无论是当初排除万难两个人搞一起,还是这次这个事情,次次都是他拍板定论,他瞻前顾后打退堂鼓,随时准备跑路。 他捨不得他那清正虚伪的好名声,捨不得妻女美眷,什么都想要。一遇到事情就当缩头乌?s?龟,这次也一样,干脆直接玩儿消失。 说实话,从自己一狠心把姜也送进医院,他竟然还跑去接回来这事儿来看,就已经该想明白了,人家父女血脉相连,那总归是一条心的,他算个几把,顶多是个外人。 所以,他在这里咬牙坚持,替人兜着一切,倒像是用脸在人家的冷屁股上烙饼。 「王律师,我这个,你给我做无罪辩护。」 姜广林看向对面的中年女律师,他心里对女的,尤其是这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女的,有种天然的不信任感,总觉得她们并不是可靠的、值得託付的人。比如那个邱明珠。 但他现在身陷囹圄,根本没有机会重新给自己找律师。 邓达面无表情,「我姓邓。在司法实践中,对贩毒走私的主观性是有明确判断标准的……」 「你别跟我瞎几把扯行不?你就给我做无罪辩护,他们指认的那些我全部否认就行。」 「但检方已经掌握了,你在走私毒品的过程里获取了高额利益的证据,否认也没有用。」邓达是个很职业的人,见过太多这种无理取闹的当事人,但这时候也不由得直皱眉。 「那你说,按照你的说法,我得判多少年?」 「为毒贩提供毒资去贩毒,属于共犯,按贩卖毒品罪定罪。具体量刑还要综合其他情节来确定。」 「那按你的意思,我活不成了?」见对面的年轻女人面色凝重,姜广林哈哈大笑,「牢底坐穿是吧?」 邓达不置可否。 姜广林咬牙切齿:「那你把魏长音给我找来,这点事儿你总会吧?啊?收了钱这点儿事你都做不好?」 「姜先生,您的家属跟我说了,联繫不上此人。还有,您现在只能相信我,我建议您不要对我有所隐瞒,这样对审判结果比较有帮助。」 邓达承认自己对这种类型的烂人很没有耐心,但是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以后按照流程开庭就行了。配不配合,且由他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姜广林怒不可遏,气得眼睛都红了,嘭地一声怒锤桌面,「我让你他妈给我找魏长音来!」 有民警看过来,他又坐下来,很焦躁的,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去给我找魏长音,不管多少钱,他都会付给你,明白?」 「这事儿我告诉你,你也解决不了,知道吗?别给我背你那个狗屁法条了,跟他妈唐僧念经似的。」 …… 不欢而散。 这之后,邓达又过了一周才来看守所,两人依然就魏长音的事情僵持胶着。 而这次,姜广林就没有上次那么暴躁了,因为他渐渐冷静下来,发现魏长音是玩真的。 随着一次次的提审,他越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水沸了。魏长音大概是真的跑了,他要是想跑,可能早就做好了计划,他们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因为如果没跑,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点音信也没有。所以他早就计划好了跑路,让自己去死? 一思及此,姜广林就感觉百爪挠心,再也睡不着。他被放弃了,被当成垃圾一样放弃了,以后该怎么办? 整件事情因魏长音而起,现在恶果竟然让他一个人独吞?这他妈像话吗? 这有王法吗? 又是一夜没睡。 姜广林在早饭后突然向警务人员大喊,「警察同志,我姜广林实名向纪委检举水利局副局长魏长音,贪污受贿近1000万元!」 第57章 :真相 魏长音没想到报应来得这样快。 作为水利局的副局长,彼时,他正组织相关部门到丈青镇督导抗洪抢险和抢险工程建设推进的工作。 因为山洪灾害情况危急,当地断水断电,更加没有信号和网络。 而抵达丈青镇的半个月后,他才得知姜广林被抓了,早晚的事,都在意料之内。但手上的工作还在关键阶段,他没办法抽身,只能尽快推进,再提早赶回去。 这期间他也打了一些电话,打点了一些关系,纵然知道这情况有如火中取栗,稍有不慎就有烧手之患,但他顾念旧情没有放弃。 甚至已经部署了计划准备捞人。 但当他处理好手里的工作,准备返回港城,却突然接到纪委的电话: 经市委批准,港城纪委监委对市水利局副局长、一级调研员魏长音,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调查。 对方言之凿凿、切中肯綮,指出他「靠水吃水」以私,在工程招投标方面谋取了巨大私利,收了非法巨额财物。 甚至还罗列了资金走向,在这么短的时间,却有这么齐全的证据链,还放出许多私密的交易细节,甚至通过哪家地下钱庄,用了多少帐号把钱洗干净,对方都讲得清清楚楚。 魏长音当即如遭雷轰。 他自认为很多事情已经做得相当干净,钱也早就出境,甚至提心弔胆没怎么敢花,如果没有知情人举报,不可能会有人注意。 行贿的那家公司除非是自爆卡车,不然没理由那么做,那么是谁的动机最充分? 答案不言自明。 当然是狗急跳墙的姜广林。 姜广林永远是这鄙俗世界里最鄙俗的三流货色,他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只想独善其身。 魏长音从来不对这样一个自私势力、卑鄙下作贪婪的下三流货色抱有幻想。他这种人活着是用来憎恨的,用来衬托其他的小恶,他的生命里没有任何崇高的东西能排在利益前面。 逐利是他的本性,如果无法逐利,那他就会疯狂异化戕害他人。任何人过得比他好,他都会发自内心的嫉妒,并产生攻击行为。 他甚至连装都不愿意装得像个人,从来没学会过在人类社会里直立行走。他和达尔文丛林那种掏肛的鬣狗没有任何区别。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一盘滴着血的肉,只分为能吃,或者不能吃,两种区别。 然而魏长音却觉得,最可悲的仍然是自己。因为即便姜广林是这样一个三流货色,卑劣、愚蠢,毫无可取之处,他却仍旧无法摆脱他。 从二十岁认识姜广林开始,他们就搅合在一起。那时候的姜广林还没有腐烂至此,他英俊、腼腆、话少,更重要的是两人的性向、癖好完全一致,一拍即合,快活似神仙。 二人偷偷摸摸度过了一段最难忘的快乐时光,但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们知道女人对自己的吸引力不大,但也明白必须和女人结婚生子。 毕竟,繁衍是雄性生物存在的唯一价值。 养殖场都会把孵出的、多余的小公鸡绞碎成饲料餵给母鸡,对男人来说,即便再违背自己的意志,进入繁殖序列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环,这是证明自己优越于其他雄性的显性途径。 不繁殖是威胁到生存的的因素。他和姜广林都认为,自己的基因强大,应该做种公,而不是进入绞碎装置成为别人的饲料。 于是他们一边私下里乱搞,一边物色结婚对象,但彼此心里都憋着一股怨和恨。因为,要眼睁睁地看着属于自己的男人去和别的女人成家生育,接受起来要比想像中的难。 事情就这样蹉跎着,某一天,姜广林忽然对他说,让你去便宜其他女人我还真不乐意,要不你娶我姐,这样我们就永远是一家人了。 事情忽然就顺理成章了,魏长音凭藉出挑的外表,和持久完美的攻势,终于拿下了姜秋岚。两人结婚,婚后有很长一段蜜月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魏长音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有隐形厌女症的,起初结婚的时候他也是抱着「女人哄着就行」的态度,日子该咋样咋样,但渐渐发现,姜秋岚不一样,她很有魅力。 姜秋岚热情浪漫、自信豁达,且坚韧聪慧,实在是难得的良配。 以至于婚后没多久,他就沉湎于欣欣向荣的婚姻生活,和姜秋岚谈起了真正的恋爱,那真是他人生里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于是,魏长音就有意无意地跟姜广林提出要结束关系,回归家庭,过正常的日子。姜广林得知他见异思迁,大发雷霆,他当然不同意结束,还歇斯底里地闹。 魏长音看着他那副恨不得哭天抢地,到村口用鞋底敲锣让大家来评评理的架势,心中断言,或许「女人」这种角色,并不是一种生物性别。 不过这种说法多少带着很强的女性蔑视的色彩,那就换个说法,男人沦落到那个境地,面目普遍比女人难看多了。女人至少还会顾念着体面和社会层面的规训,有所收敛。而姜广林失控得像个食粪陀螺。 魏长音的那点儿同情心很快被消磨干净,姜广林本来就浅薄愚蠢,这下更令人生厌了。 魏长音其实明白,姜广林不过是觉得自己被抛弃自尊心受挫,或许,多许点儿分手费就行了。 他这样想了也打算这样做,可没想到,事情被姜广林捅给了姜秋岚。他要玉石俱焚。 关键时刻还是姜家老太太出来解围,要为了大局隐?s?瞒打圆场,毕竟这种丑闻闹出去,被人指着嵴梁骨骂事小,他们几个一起丢掉饭碗事大。 那时候小也还小,魏长音总觉得姜秋岚会顾念着孩子心软,但是没有,她坚决离婚,要了孩子的抚养权,一夜之间把他扫地出门,还从师大离职去创业。此后一生风风火火、顺顺遂遂,男人不断。 一晃时间就这样过了三十年,这中间他无数次挽回,总以为她交了那么多的年轻男友是赌气,他犯错在先,他可以理解她和更多男人有实质性的关系。 但她从始至终没有鸟过他。 他亲眼目睹她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五十岁还和三十岁男友拍公路婚纱照,去亚特兰蒂斯住2万一晚的顶奢套房,乘豪华游轮环游世界。带着女儿和那些不成体统的男人畅游欧洲。 而他的亲生女儿,也被她教得不知所谓,谁对她好就叫谁爸爸。 正因此,魏长音多年来是很怨恨姜广林的,厌恶他、蔑视他,却还要用他来发洩慾望。两人纠缠大半生,事已至此,也说不上爱多还是恨更多。 从二十岁和他搅在一起开始,魏长音的人生就要用不断受苦来赎罪,他觉得自己就像鳃肌退化的金枪鱼,要不停地往前游,这样才能获取氧气。要不断受苦,不停地受捶,才能活着,否则只要停下来就会缺氧窒息而死。 而这些年来,魏长音的仕途也不顺利。水利局是有名的「清水衙门」,经手的资金和项目都少,他努力往上爬,终于拥有了一点儿决策权。 当然,待在「清水衙门」也有好处,监管就没那么严格,所以在某些基建项目上,他给自己行了一点点儿方便。 人在高风险里取得了高回报,就会通过挥霍来确认价值。他多次往返澳门赌博,赢了不收手,输了想翻盘。不过几个月,他就发现自己赌债高垒。 这时候单位的项目不多,也不可能冒着风险逮着硬薅,于是他问姜广林要了钱。这时候他再去澳门,凭藉一些运气回了血。逐渐醒悟不能这样玩儿,赚不了钱,得找点儿别的路子。 某次,混迹赌场的一串马仔找上他,说他们有一些稳赚不赔的生意,请他一起发财。他浅浅了解了一下,倒也不是啥新鲜玩意儿,就是地下钱庄,搞兑汇洗钱和放贷,支付结算等等。 他们的窝点在境外,势力盘根错节,甚至和某国政府有合作。承诺的利润高达30%-50%,魏长音很心动,浅浅投了二十万试水,果然赚到了。 地下钱庄做熟人生意,又在境外,他觉得可以钻空子,于是动员了姜广林和他一起,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个地下钱庄也越做越夸张,他们的业务不再局限于金融市场,开始搞诈骗勒索、人口拐卖、器官交易、贩毒,甚至走私军火。 半年前,魏长音嗅到了危险气息很快撤离,姜广林却一头扎在里头不愿意出来,他天性逐利贪婪,甚至抵押房产、挪用公司的供应商货款去放贷。 而最近这次,他甚至没有经过地下钱庄的手,直接把钱借给了毒贩,攫取更高额的利润。 这一次梭哈,也成了最后一次。 很快,抵押的房产贷款到期需要还,公司的货款没结算供应商诉诸法庭,他还想挪用公款去填,又被邱明珠抓个正着。 而天有不测风云,姜涛突然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这时候,毒贩承诺的利润和本金全都没见着,人还跑了。 当然毒贩也不是跑了,而是落网了,只是他们不知道。 这时候的姜广林有如烈火烹油,所以才屡次三番对姜也下狠手,要抢她的公司,要卖她的房子,要把她妈留下来的钱全部据为己有。 当然也没成功。 那个跨国地下钱庄一锅被端、毒贩消失无踪之时,魏长音就屡次三番劝姜广林出国躲一躲,结果他倒突然露出点儿人味儿,说儿子手术不能不管,也不想放弃积累的这一切,以后风声不对了再走不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结果一切都迟了,丧钟已经鸣响,毒贩供出了他,警方立刻把他控制住了。 魏长音认为自己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 许多事情都是,所以他留了一笔良性资产给姜也。当然,他也有私心,其实他早可以救姜广林,但一直袖手旁观,大概也是因为恨吧。 没想到姜广林更狠,跟多年前一样的德行,他不好过,他就要全世界的人陪他一起死。 魏长音接完纪委的电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里甚至十分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费力气捞姜广林,因为这种白眼狼是餵不熟的,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就这样吧。 他也游不动了。 还没返回港城,魏长音就因为受贿和职务犯罪被开除党籍和公职,然后收缴违法所得,被关了进去,等待检方起诉。 * 早上六点半,阳光泼地而入。 手机响了,是何牧的语音电话,凌砚滑到接听键。 「诶,水利局的魏长音落网了,局子里的姜广林举报他贪污受贿,拿他立功呢哈哈……」 凌砚闭着眼睛,唇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半晌低声道:「多谢。」 睁开眼,凌砚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姜女士死后,他在澳门赌场见到魏长音,那时候的魏长音红光满面,在赌场里大杀四方,那张如此英俊的脸也泛起丑恶、扭曲的光来。 在那之前,凌砚已经收集了他受贿的线索,准备搞他,但也苦于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一直没有进展。但就在那一刻,凌砚改主意了。 一下把他弄死有什么意思,应该以高额的利益诱惑他,给他希望,让他狂喜,让他猖狂,再一点点把希望毁灭。 要他吐出不属于他的一切,让他活着失去自由,然后一一品尝那些绝望。最好他还能和姜广林互相祸害,一起下地狱。 当时,何牧的朋友在澳门经营一家酒店,因为经营不善,资金鍊断裂,于是在地下钱庄借了一笔经营贷。而后期还不上,成了坏帐,地下钱庄就要求他们介绍「优质客户」来抵偿。 凌砚当然就顺嘴提了一句,暗示魏长音家财万贯,是内地豪客,是钱袋子。地下钱庄那串马仔就盯上了魏长音,先下饵,再收网。没多久,姜广林也顺利入彀。 地下钱庄敲骨吸髓,何牧朋友的酒店直接破产,多年来他借着网际网路东风创业,有了一定的资金实力,也看着这家地下钱庄越做越大,犯罪事实越来越多。 他们协助两地警方,提供了许多证据与便利,找到了突破口,终于迎来了这次跨国抓捕与围剿。 团伙落网了,那些杂鱼小虾也就浮出水面。在姜广林处借款的毒贩一直被警方盯着,一潜回内地就被抓到了。 然后,姜广林被抓了。 凌砚其实明白,姜魏二人貌合神离,魏长音不见得会搭救姜广林,如果他不搭救,或者搭救不成功,那姜广林势必要攀咬。 这里凌砚没做任何手脚,只告诉律师,要多次提醒姜广林如实交代,不要隐瞒,因为其他人不会来帮助他,特别是魏长音。 利用了这个信息差,姜广林的心理防线果然逐渐瓦解崩溃。恨得咬牙切齿,这不就很快举报了魏长音。 这起复合型特大地下钱庄案,光是涉案金额就高达211亿,姜广林和魏长音都不是什么值得重视的正面主战场,至多是侧翼误伤。 但没关系,这次他们进去了,把缝纫机踩烂了也出不来。 凌砚下床趿着拖鞋往外走,然后翻到置顶的姜也的微信,斟酌着,发了条消息过去。 没想到,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第58章 :吃醋 姜也回了凌砚的微信,鬼使神差地打开门,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他家门前,按了门铃。 门「啪嗒」一声开了,里头暖色的灯光围涌过来,姜也眯了眯眼。 凌砚没说话,乌黑的髮丝还滴着水,他披了件咖色真丝睡袍,还没穿好,露出大片饱满柔韧的胸肌,微微起伏在眼前。主打一个朦胧绝色。 姜也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到他手上,他正慢条斯理地繫着腰带,修长的手指在那两根深色系带间翻动,养眼极了。 她心不在焉地盯着看,脑中却次第闪过一些糟糕的念头,和他大片象牙白的胸腹下,那一串深红紊动的纹身。 「早餐吃了吗?」凌砚淡淡问她。 姜也摇头,「没有。」 他没问她「要不要一起」,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很有内容,是很有蛊惑力的邀请。 姜也没说话,瞥到他滴水的头髮,在宽大的浴袍上洇开小片水迹。她想起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 这两天她收到了一封奇怪的邮件,对方好像跟她很熟,还提到了凌砚,但她完全不认识那个人,于是想过来问问。 可这一刻,忽然又讲不出口。他总是讳莫如深,有那么多秘密,可她即便?s?知道,却还是下意识地依赖他。他说爱她不像是假的,可又并不真实,他们之间隔着好多东西,像是比爱还要沉重。 或许就算她问了邮件的事,他即便知道,也不一定会讲实话。 「要不,你先忙。」她一下失去了谈话兴致,指了指他的头髮。 凌砚没动,靠着门,看向她的目光幽深,也没讲话。 气氛忽然变得很奇怪,姜也抬脚就往回走,可走到自家门前握着门把手,又觉得好可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明明都走出来了,为什么又要为这样的小事互相消耗,如果他不讲,她就多问几遍,或许他也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隐衷,但如果多谈谈,总会找到解决的方法不是吗? 朝阳是暖金色,铺了满地。 她返身往回走,一拐弯就停在他家门前,还没伸手按铃,门忽然开了。凌砚握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了进去。 「咔哒」一声,门在身后合上。姜也被他迅勐地抵在墙上,腰也被他的手臂箍得死紧。 「为什么不理人?」 他炙热的气息落下来,语气竟然带着委屈,姜也伸臂环住他的腰,两个人的心跳都非常剧烈。 「好多事,你都不……」 「那怎么又回来?」 他打断她,掌心抚在她颈侧,唇往下压,一口咬住她下唇,不重,但充满占有欲。 简直像过电,姜也登时浑身一软,攥紧了他的睡袍,「啊你咬人。」 大概是用力过勐,话音一落,他身上本就松垮的睡袍像流水一般被她拽着滑落在地,姜也愕然,本来是没这样想的,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她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漂亮含笑的眼。 「你也想我了?」 凌砚唿吸加重,没管什么睡袍,反正等会儿也要脱,他也没等她回答,俯首急切地吻住了她,攻势兇狠,还带着她的手往腹肌上摸。 想触碰她。 想被她触碰。 掌心的肌肉触感紧实、柔韧,姜也顺着往下,摸到了那处略带砂砾感的纹身,摩挲了两下,这动作像是极大地取悦了他,他本能地往她掌心里贴撞。 他的吻总是这样热切,撬齿深吻,唇瓣厮磨吮吸,发出很暧昧亲昵的声音。 下一秒天旋地转,姜也被人拦腰抱起,阔步往卧室走。她扑进柔软的真丝被褥里,随后身上就覆下来一具很有压迫性的男性躯体,将她牢牢固定。 「想我了没有,嗯?」 凌砚用鼻尖轻蹭着她的耳廓,温热的鼻息喷薄下来,她耳朵很快就麻痒得红了一片。她身上的香味他很喜欢,和着体温,熏蒸出一股熟悉好闻的甜香。 他忍不住沿着耳垂落下一个个缠绵细吻,在如愿听到她细碎凌乱的吐息之后,重新吻住了她的唇。 一切都不必多说。 姜也觉得太要命了,受不了,既想推开他,又想抱紧他,总之什么都不对,不上不下的,她想要更深刻的抚慰。 「不是要吃早餐吗?」她语不成调。他髮丝上的水珠滴落在她胸前,激得她一个激灵。 「嗯在吃。」 然后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像水箱一样被灌满,晃都晃不出响。 姜也觉得他真的很浪很坏,要逼着她,吊着她,总是不给她最想要的。她也带着怒气,不甘心被他主导一切,迎男而上,要给予他最沉重的反击。 两个人发着狠角力,都想将对方狠狠融入自己,谁也不甘示弱。最终都十分尽兴。 潮起潮落的两个小时过后,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漏进来,点点光斑打在木质地板上,光柱里的尘埃舞动,像微型世界。 姜也趴在被褥里,倦怠地半阖眼,有人将她的乌髮拢在掌心撇去一边,露出光洁白皙的后背,一个个缠绵的吻落下来。她舒服地直哼哼。 没一会儿,凌砚就将水杯递来她唇边,哄着她睁眼喝水,穿上衣服吃早餐。 姜也被他托着臀抱下床,不经意间看到床头抽屉里剩下1个安全套。 笑容顿时收敛。 包装盒上写着一盒7枚入,刚刚用了1个,上次用了2个,而这里只剩下1个。 另外3个不知去向,对她发出一声尖锐的讥笑。其实这种事没什么好介意的,但她蓦然觉得心空了一瞬,刚刚酝酿的许多问题,忽然又生生止住说不出口。 姜也挣脱他的怀抱,趿着拖鞋跟他往餐厅走,目光在他后脑上乱瞟。 这才注意到他换了新的睡袍,香槟色的,只不过看起来有些旧,尤其是脖子后面有两处勾丝,面料也不像之前那件质感厚重,有点儿皱。 看起来穿了很久了。 她收回视线,两人在岛台落座吃早餐,牛油果配三文治,还有两杯冰拿铁。味道不错,面包烤得口感适中,松仁甜脆,不像刚从冷箱里取出来的。 「吃完早餐,你去上班吗?」她问。 「今天陪你。」 凌砚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一边抽出纸巾,凑过去擦掉她腮边的酱汁。他的头髮早就自然风干,现在略显凌乱地垂在额前,反而有种闲适薄利的美感。 他是那种很细緻很有条理的人,很会照顾人,相处起来的感觉比预想中的要好。 姜也不置可否地点头。 「快到中秋了,」凌砚觑了一眼她的神色,「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中秋不是应该回家团圆吗?」姜也反问。 问完表情又变得不自然,她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了,赶紧另起话题,「你不回家吃饭,见见父母?」 「他们都比较忙,没空。」 两人吃完饭,又觉得疲倦,只想躺着,于是一起滚到了床上看剧。 自动窗帘缓缓合上,将所有自然光线遮挡,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安全空间。 凌砚打开灯,找出电影,把姜也抱在怀里,两人拥被盯着屏幕都没讲话,那些沉重的话题又搁置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电影叫什么名字?」 「if i stay.」 电影的画面和声效在室内流淌,姜也看得入神。中途她去了一趟卫生间,路过衣帽间的时候,她看见玻璃柜门里挂着一件睡袍。 也是香槟色,款式是女款,跟凌砚身上的那件大差不离。 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得到了那么多的爱,却没有感觉好一点。如果这时候去问,她又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她洗完手回去,电影的男主角在深情重复:「but the you who you are tonight is the same you i was in love with yesterday, the you i』ll be in love with tomorrow.」 电影台词这样深情,可现实生活里就没有从一而终这种事。姜也拿起一旁的水杯呷了两口,努力忽略了抽屉里那存在感极强的安全套。 凌砚侧首看向她,揭开被子,将人圈回怀里,用下巴磨着她的发顶,问:「在想什么?」 第59章 :交锋和妒火 姜也垂着睫毛,心里平静又别扭,大概是这种吃醋介意显得很不潇洒,怕他知道之后变得很得意,所以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衡量。 又或是害怕他讲出的答案会把她创死,让她暴露出的心意变得可笑,她按捺下所有问题,没再说什么。 应该洒脱,不要去介意,不要去衡量,只享受这样的欢愉就好,这才符合她一贯的人设。为了不想显得自己像个傻瓜,她衡量再三,做出了这样违心的、惩罚自己的决定。 她甚至还有余裕分析自己,这在心理学上有个专业术语叫「暴露焦虑症」,害怕暴露焦虑,害怕变弱变被动,所以会做出一反常态的弱智决定。 凌砚将她抱在身前,扳过她的脸颊吻她,心不在焉地问:「在想什么?」 怀里人没有回答,她表情平静,漫不经心地看着电影,好像一点没注意他问了什么。她松松扎起来的丸子头已经垮了,一幅蔫蔫的样子,腮边垂着绒绒碎发,显得脸更小巧了。 「晚上想吃什么?」 问完这句,她才微微侧首,头枕在他肩上,浓长的睫毛忽闪,「想吃香山路那家本帮菜。」 「好。」 大概是一直被他亲来亲去,她的嘴唇又润又翘,电影荧幕闪过来的微光,将她唇珠勾勒得晶亮。他轻轻固定她的下颌,又亲过去。 她整个人滑在他怀里,身上的纯白睡裙已经卷到腰边,她微微抬臀整理,不小心又蹭到他。 凌砚环着她的细腰,一提,让她贴紧自己。感受着她暖烘烘的体温与玲珑柔软,他立刻有了反应。 凌砚也觉得这样时刻发情像个畜生。可就是克制不住,想占有她,想被她占有。 最近几天她不回消息,想她想得紧,那些苦闷的酸涩和焦灼让他全部转化成床笫间的冲动。加之她今天有别样的乖,让他又有了被需要、被爱的感觉,一时难堪情动。 他咬着她的耳朵,掌心钻进她的裙摆,漫不经心地取悦、撩拨着她:「那?s?几点出去?」 姜也眼神已经迷离涣散,侧首要找他的唇,被他含笑躲开。她回身推他的肩膀,将人按在身下,俯身去吻。 凌砚喜欢她的主动,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肢,躺平了任她取索。倏尔却觉得有什么濡湿的东西滴落在面颊上,他睁开眼睛,有些不知所谓的慌张。 「怎么了?」他坐起身来,将人抱在腿上,捧着她的脸擦掉眼泪,探究似的问,「嗯?」 姜也吸了吸鼻子,抱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很难过,只是摇摇头。 凌砚猜测是因为家里的事情,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说:「没人会再欺负你,以后都不会有。」 过了一会儿,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将人分开,很温柔地吻她哄她。从前他也会这样,在情潮来临之时莫名心情低落,就很需要她给予一些无关情慾的慰藉。 他喜欢她偶尔对他展露出的脆弱和依赖,心里欣喜又怜爱,只想这一天要是能当成一周过就好了。无人打扰,不要结束。 「别怕有我。」 他始终不厌其烦地哄着,可越是这样,姜也心里越加酸涩,只把他推下去胡乱咬他。 两人很快乱做一团,沉沦慾海,比之前更缠更疯更粗暴。他好像能将自己分成两半,嘴上还在温柔索吻,抚着她的脸蛋安抚,下面却又疯又浪。 两人胡天胡地了很久,抱作一团睡去,醒来已经是晚霞满天了。 * 晚上六点半,他们驱车去了那家本帮菜餐厅。 在等位的间隙,姜也看见有个年轻女孩提着一个精緻的礼盒。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蛋糕盒,里面装着0.5磅的云朵形蛋糕。 是最近流行的网红蛋糕,她路过那家连锁店两次,但因为排队的人特别多,没有买过。 落地窗外的霞光璀璨,两人坐了一会儿,就有服务生领着他们进入餐厅。 菜品不错,即便是饭点,上得也很快。吃到一半,凌砚离席出去接了电话,再回来已经过了十分钟。 过了一会儿,他又离座去接了电话,不知道在聊什么急事儿。姜也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机。 等他再回来,餐厅里驻唱的歌手都离场,桌子上的菜也都凉透了。 「有什么事儿啊?」她问。 然而他只是闪烁其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姜也心里窝着火气,没见过吃个饭还这么繁忙的,要是不想吃大可以不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等他再一次离座,姜也把杯子里的柠檬水饮净,那种郁郁的感觉已经蹿升到了天灵盖,很烦很闷。 正值此时,对面忽然有个人坐了下来,那人嘴角擒着玩味的笑,「哎呀,小也,真巧。」 是上次见过的何牧。 姜也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唿,就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往回走的时候觉得闷得很,于是给凌砚发了个消息:何牧来了,让他陪你吃,我先回去了。 走出餐厅也没见到他人,也没等到他的消息,姜也径直走进了地铁站。 没想到,中途却碰上了周衍。 周衍拖着行李箱,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见到姜也一脸惊喜。 车厢里的灯光炽白,冷气一股接一股地往外冒,她身着藕色的套裙,手握扶杆,白皙的玉指,白皙的手臂,次第映入周衍的眼帘。她神色冷冰冰的,不太开心,看起来像个冰雕玉琢的玉人。 可越是这样不假辞色,越让他心痒痒,想拨开这酷夏的焚风,看一看她的真面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不在状态,周衍还是借着为她介绍新开发的健身项目的幌子,厚着脸皮要送她回去。 两人隔着一臂距离走出地铁站,天色已经暗下来。 只是没想到,刚走到她家小区门口,就碰见了阴魂不散的凌砚。凌砚没看见他们,正站在远处的槐树下,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和一个年轻女人有说有笑。 聊得很开心,很投入。 「蛮巧的,」周衍指了指凌砚,生怕姜也没看见,「凌医生身边真是不缺女人,不像我,实在单纯。」 他也拿捏着凌砚那套茶言茶语,心里快意极了。 姜也看了一眼,脚步没停,刚刚本想在这里辞别周衍,现在立刻改变了主意。 凌砚仍旧和漂亮女人热络闲聊,下一秒,他忽然摸出手机开始打字,仍旧含笑。 姜也没再看他,和周衍一起进入小区,手机忽然在阒寂的夜色里亮了起来。 是凌砚的消息。 【刚刚碰见一个前同事,她说每次给家里的猫洗澡,猫就会生气,然后把家里的狗打一顿。现在狗很会看眼色,一瞥见同事要给猫洗澡,就会离家出走一小时】 还跟着一个哈哈哈大笑的表情包,和他的风格很不搭。 姜也侧首,隔着老远朝他看过去,他仍旧低头紧盯着屏幕,像是执着等着她的回应。 凌砚身旁的同事嘴唇一张一合,仍旧和他絮絮说着话,笑着。他很有风度地回应,目光偶尔落回亮着的屏幕上。 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看见他仍旧立在原地,随手回復了一句:【真的吗?好可爱】 甫一发过去,她就隔着重重树影,看见他垂首飞快打字。她的对话框上方显示出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他的消息马上就传过来:【你也好可爱】 【到家了吗?】 姜也忽然生不起气来,回復了个「到了」,就抬眼看向周衍。倏尔觉得刚刚的较劲实在很没水准,准备再次彻底拒绝身边这人。 * 收到她的消息,凌砚张望了一下四周,没看见她人。他明明一直等在这里,竟然也会错过。 身旁的同事笑着,忽然指了指他手里的蛋糕,问:「这家蛋糕最近很火,排队的人超多诶,你竟然有闲心排队去买。」 凌砚颔首,说:「刚好有个朋友在这家公司工作,就拜託他买了一个。」 「啊,」女同事惊讶捂嘴,意有所指道,「我也没尝过,不知道和一般的蛋糕店有什么区别。」 她大胆试探了一下。 「我们也没尝过,」凌砚假装听不懂,「所以这才托朋友行了个方便,买来试试。」 「我们?」女同事追问。 「我女朋友,她挺喜欢甜食。你要是需要,我可以把朋友的名片推给你?」 女同事大失所望,原来还真有女朋友,还吃个屁的蛋糕。她一下就兴味索然,沖他摆摆手,告辞离去。 凌砚提着蛋糕等电梯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走出电梯的周衍,两人打了个照面,不约而同地用目光兇狠地杀向对方。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 接着又不约而同地冷笑一声。 凌砚先开口了,盯着他手里的行李,倏尔看向电梯的面板,「我回家,13楼。」 他大概知道周衍是从哪里下来,心里急不可耐地宣誓自己和她住一起。 「巧了,我也刚从13楼下来。」周衍嘴上不甘示弱,心中震惊,暗暗揣测着,不知道他俩是邻居还是住一起,亦或是他在诓他? 他就出个差的时间,这俩人竟然进展这么快,难怪姜也刚刚不留余地拒绝了自己。思及此,他冷笑一声,很不甘心地咬紧了后槽牙。 「你来干这里什么?」 「你为什么住这里?」 二人不愧是情敌,连质问都如此同频。他们用眼神交锋,都没有给对方答案。 周衍不想多留,冷哼一声,率先拂袖而去。 凌砚冷着脸上去,径直走向她家,按响了门铃。 刚刚还维持在脸上的从容冷傲,此刻倏然化作云烟,只余下一腔烧灼的妒火,原来她突然要离去,不是因为不想跟何牧周旋,而是撇下他去见周衍。 下午还赤条条地抱在一起亲来亲去,乖得不成样子,转眼间就可以去找别的男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门开了,凌砚表情不善地凝着她,「你把我当什么?」 姜也闷声没讲话,推开门示意他进去,又被他噼头盖脸地质问道:「你和他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她也提高了声音,皱眉。 「什么都没做,你饭都不吃就要去见他。他还拿着行李,你们要做什么?私奔?」 「那你呢?你吃个饭进进出出就很有理吗?」 凌砚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心,突然很兇地朝她晃了晃手里的蛋糕,「我犯贱想讨你欢心,给你买你多看了一眼的蛋糕行不行?」 姜也感到心悸,没见过他这样生气失态,他多数时候生气也很显得比旁人平静,这一刻却流露出一丝委屈的悲愤。 她看向那个蛋糕,心里愧疚又不解,耷拉着脑袋,「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以为你不想跟我吃饭。」 原来这一刻感受到的愧疚,是比之前的吃醋还要满的情绪。她之前所有的计较,在这样深刻广博的在意面前,竟显得如此偏狭渺小。 凌砚站在黑暗里,注视她良久。 她经歷了太多,他总想对她千好万好,她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恨不得摘下来送给她。网上都说最会送礼物的人,其实是最想要?s?礼物的人,他想要的礼物,无非就那么一两件。 要她好好生活,要她只爱他。 不明白怎么就那么难。 「我只是在地铁上凑巧碰见了他,什么也没做。」 姜也拿过他手里的蛋糕,转身放在玄关柜上,倏尔腰上一紧,是他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快点哄好我。」他的声音闷而沉。 即便是在这样的气头上,他也捨不得。捨不得对她心狠,捨不得对她发火,捨不得她受委屈。 姜也反身回抱住他,往他脖子里拱,继而被他卡住下颌重重吻住。 吻得如痴如醉之时,门铃声响了。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齐齐望向可视门禁,周衍正神色如常地站在门外,低头髮着消息。 下一刻,搁在玄关柜上的手机也亮起来,姜也看了凌砚一眼,点开,是周衍的消息:【小也,你刚刚对我说的话,我在路上又想了想,有了点新的想法,我想当面跟你聊聊我的感受】 凌砚伸臂把姜也圈在怀里,咬着她的耳垂,似威胁,似诱哄:「就这样,隔着门跟他聊。」 第60章 : 没有别人,只有你一个 凌砚辖住她的腰,将她抵在门上,俯首吻她,来势汹汹。她腿软了,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又被他捞在怀里,卡住下颌更深地接吻。 幸好这门还挺隔音,要不然这色而欲的缠绵水声听进别人耳朵里,任谁也能脑补出好大一场戏。 门铃声还在响,凌砚良久才放过她,舔了舔她的唇,用杀伤力十足的眼神示意她回应。 姜也气喘吁吁,平復了一下气息才高声道:「周、周衍,我现在不太方便,要不你微信跟我说……」 门外的周衍闻声停住动作,略有迟疑,清了清嗓子,「我来都来了,要不我就在这儿长话短说?」 姜也立刻想拒绝,但还没开口,下唇就被凌砚咬住,他像哄也像威胁,嗓音低沉:「隔着门跟他聊,聊清楚。」 这场面真是刺激又荒唐。 姜也耷拉着脑袋,干巴巴地回应门外男人:「……好。」 得到许可,周衍飞快理清了思绪,清了清嗓子,准备一诉衷肠。 「晚上咱俩聊了挺多,我越想越觉得,咱俩真挺合适的。都喜欢运动,都是爽快人,没那些弯弯肠子,相处起来简单。你觉得我不错,我何尝不是呢,我也觉得你很不错。」 姜也张了张嘴想反驳,当时说他不错只是一种「欲抑先扬」不伤害他自尊的婉拒手法。这就好比夸一个人「可爱」,后面跟了个「但是」,通常那个「但是」才是表达的重点吧? 一抬眼,就见凌砚的目光微妙地变了,凛然刺骨。 周衍继续道:「说实话,我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凌砚,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他这人吧,心眼多,咱俩都玩不转。那什么,他还有女朋友,也没带出来咱也没见过。上次咱们去庙里那会儿,我请了卦,卦象说他这人命特硬,克妻。」 「跟他搅合在一起真没什么好处,参考他女朋友的处境,师父说挺对。这人花花肠子多,我不一样,我命里旺妻。」 说到此处,他微微提高了声音,还挺骄傲。 话音一落,门内响起一声促狭低笑,周衍闻声皱眉,追问道:「小也,你怎么想?」 凌砚垂眸审视怀里人,一副居高临下的冷峻模样,唇角弯起来,但没有一丝笑意:「觉得他不错,喜欢他这种旺妻的?」 姜也屏住唿吸,缩脖,像鹌鹑一样摇头。 凌砚唿吸加重,大掌探入她的裙摆,加重了力道,逼问道:「那你应该怎么做?」 姜也从喉咙里低吟了一声,一把按住他作乱的手,脑子烘热,声音有些颤:「周衍、周衍,我们不合适。」 周衍执着追问:「你能告诉我具体哪些方面不合适吗?」 凌砚唿吸炙热,全数落在她颈畔,只用她听得见的声音说:「告诉他。」 他松开她,膝盖挤进她腿间,不让她跑。然后,隔着一臂的距离看着她迷离的眼,慢条斯理地解下手錶,衬衫贝扣,露出精壮的胸腹,动作放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姜也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周衍身上,心脉有力地搏动,每一下都能和尾椎骨升上来的慾念共振。 「我不喜欢你。」她艰难地说。 门外男人问:「不喜欢哪些方面啊?」 门内的男人衣服无声扔了一地,抵着她,兇狠地揉弄,轻声说:「哪些方面?暂举20个例子。」 他太了解她,能轻易地取悦她,也能轻易地让她渴望难耐却永远吃不到不满足。 姜也处在冰火两重天里,一面贴在冰冷的门上,一面贴在炙热的男性躯体上,她咬牙压低声音,气流一样哺入身前男人的耳朵里:「哪……有那么多理由。」 「我要你现在想。」 「你别太霸道。」 「有吗?」凌砚将她的裙摆往上推,在她胸前落下一个接一个的热吻,轻笑,「那举20个例子。」 姜也的下巴垫在他肩上,唿吸紊乱,还没想好说什么,对谁说,门外的周衍又问:「小也你在吗?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话音一落,也不知凌砚弄了什么,姜也双眼睁大,一口咬住他的肩膀,闷喘了一声。 「快点。」他的嗓音也染了欲色,齿尖磨着她的颈侧。 「我们,不合适!」姜也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要借力才能勉强站稳,一身正气,声如洪钟,「周衍,我们真不合适!」 门外的男人顿了顿,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惊恐到战慄,避他如蛇蝎,不免令他低落,「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门内的男人重重碾磨她,「有吗?」 「没有!!」 姜也大声,圆圆的杏眼像动物的眼睛一样水润,眼角潮红。 周衍心如刀绞,还在垂死挣扎,「你不喜欢我哪一点?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改?」 ……不喜欢能有什么理由?姜也恼火,咬着牙,尽量平静地说:「没缘分。」 「还要拖多久?不知道怎么让他彻底死心,那要不我来?」凌砚循循善诱,像个魔鬼一样一下下磨着她、蛊惑着她,「我办法多得是。」 姜也灵魂都跟着战慄,几乎攀不住他的肩,一迭声说:「我有我有!我有喜欢的人!」 「谁啊?」 「谁啊?」 门内门外的男人异口同声,一个纵声难掩愤懑,一个低声带笑心情和畅。 凌砚一记重抵,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姜也软成一滩水,大叫:「凌砚!是凌砚!!」 她全线崩溃,痉挛,被身前的男人勐地拦腰抱起来,往卧室走。门外的周衍黯然半晌,低声喊了几次人,再也没得到回应,彻底鎩羽而归。 凌砚将人放在床上,俯身,一边脱她的裙子,一边哑着嗓子恶狠狠地说:「他也配提旺妻,他去庙里连香火钱都不捐。抠是原罪,他什么也不是。」 姜也模模煳煳想,男人真的太难懂了,连这个也要比,这有什么好比的,真是匪夷所思。她平息着剧烈的喘息,倏尔又听他在耳边问:「要不要?」 「要!」 真不知道浪费那么多时间干什么,她伸手去抓他裤腰上的卡扣,急不可耐,但又不得其法。凌砚笑着,三下五除二剥干净,俯身去就她。 可等贴在一起,他还是执意戏弄,磨着她不肯给,「要不要?」 「要。」她又气又急,张嘴就咬他的脖子。 「那说爱我。」他嘶了一声。 「爱你。」 话音一落,他做好措施嵌入,可也只是前进一点点,离她想要的满足还差很多,很坏心地捉弄她。 「叫老公。」 姜也憋着气,再勐地一口咬住他的肩,磨牙似的,从喉咙里发出模煳低吼,仔细听,是难辨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仿佛是魔咒,让凌砚浑身的血液都沸了,灵魂也跟着战慄,他俯首,重重吻住她。接着再也没有其他的言语,两人紧紧拥抱,心跳如雷,疾风骤雨般的碾压、侍弄,纵情燃烧。 再一次到来之时,姜也被他紧紧压在胸膛上,剧烈的心跳声混着他低低的呢喃。 「没有别人,只你一个。」 姜也睁眼,抬头:「什么?」 第61章 :姜女士的死因 这两天,凌砚在床上无意间讲出的那句话,一直盘旋在姜也心头。 「没有别人,只你一个。」 没有别人。 那她认知里的那些事都不是真的?那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所以姜广林才能送她去医院,说她有蓄意伤人的经歷,还拍下了视频? 她把前段时间锁在保险柜里的诊疗笔记拿出来看了又看,还去见了明珠姑姑。 两人同步了一下姜广林的信息,姜也就开门见山问起了自己的事情,邱明珠则表情坦然,说她是多想了,她大好一个活人没可能有问题。还说她就是因为姜女士去世,压力大,有暂时性的记忆缺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多出去散散心就行了。 姜也回了家,思来想?s?去觉得事情很不对。又打电话给老太太,打了好几通,没人接听。给姜阳发了消息,也没人回。 然后打给魏长音,电话关机,又打给他的秘书,对方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人已经被拘留了,魏长音涉嫌职务犯罪。 姜也心头一震,追问为什么拘留没有及时通知家属,那秘书说大概是怕有碍侦查,据说他涉案金额不小,还在侦查期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到此时,她忽然发现一个可怕的问题,她没有朋友。 她的通讯录里只有十几个电话号码,聊天列表里也只有十几个联繫人,全都是亲戚家人,以及跟亲戚家人相关的人。诸如朋友、同事,以及预想中浩浩如海的患者,都不存在。 是根本不存在,还是像那本诊疗笔记一样被删了? 许多她原本忽略的事情,全部显露出端倪来,姜也头晕目眩。 是日,凌晨一点。 她打完动森怎么也睡不着,就打开ipad翻看邮箱。巧的是,刚好有三封未读邮件。 而且,这人之前就给她发过邮件,说话的语气似乎跟她很熟,还提到了凌砚,但她对这个邮件地址完全没印象。当时她还想问问凌砚,后来作罢了。 姜也依次点开。 第一封依旧是叙旧。 在对方的描述里,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炸鱼丸子,一起逃课,一起写作业,一起看电影。只不过对方在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美国。 而对方描述的许多关于姜女士和姜也的生活细节,都对得上号,姜也确信这人不是骗子。 第二封就是问她的近况,工作、生活、恋情,很简短。对方也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近况,单身,刚结束在西部的探险旅行,还发来羚羊谷、马蹄湾等地的摄影作品。 第三封是48小时前发来的,对方说自己要回国探亲,到时候也想跟她见见面,有些事情想当面跟她交个底,但不方便在邮件里说。 姜也一下就精神了,幸好临时想起来查看邮件,不然差点儿错过这么大件事儿。绝了,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一说没朋友,这朋友不就找上门来了吗? 姜也回復了邮件,问对方的名字,联繫电话,现在何处。本想问完就回去躺着,没想到对方秒回了。 他发了自己的护照以及个人信息、国内的电话号码,说自己正在香港,并约她后天见面详聊。 两人交换了地址,打了个两分钟的电话,姜也这才在脑海中描摹出了此人的轮廓。 他叫段游,独生子,和姜也、凌砚三人是青梅竹马,关系很铁,虽然后来他出国了,但见面也不生疏,很合得来。 和凌砚那种俊美长相不同,段游则显得粗疏很多,古铜色皮肤配上国字脸,是很典型的糙汉长相。人也比凌砚更开朗健谈。 段游一家子都在美国定居,上一次回国是在去年年初,还跟姜也和凌砚吃饭叙旧过。去的餐厅还是他们在烟花节去过的那家。 除了吃饭,他们还去了汕头餵羊,去了中山吃乳鸽,在澳门光顾了几家贵得离谱的明星私房菜,在娱乐城附属酒店做spa等等。 太多细节真实得让人沉默。姜也静静消化着,对于之后的会面,她已经开始忐忑。 在等待跟段游见面的这两天,姜也和凌砚依旧照常相处,并心照不宣地将生活里的疑云和破绽,一一放下,绝口不提。 真的很奇怪,也很悲哀。 她和凌砚仿佛只能活在一个远离现实的真空世界,在她的房子里,或者在他的房子里,要远离任何争端算计,要旷野茫茫只剩下两个人。 否则一回到现实世界,事情就变得很狰狞。 光是他身上的谜团,再加上她身上的谜团,就会裂变成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压得人无法喘息。而他的隐瞒,她的猜忌,则最消耗感情。 两天后。 姜也提前化了个全妆,眉眼锋利得像蓄势待发的弓,涂了最醒目的烈焰色唇釉,看起来攻击性十足,仿佛一张嘴就能吃掉一个小孩。 她和段游约在一个大商圈的餐吧见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还算安全。 姜也前脚刚坐下来,就有人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面前的餐单。 「这家小食蛮不错。」 姜也抬眼,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男人脸,他的模样比护照上的更显冷硬,皮肤也更黑,微微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头髮挺长,拢在后脑梳成一个髻。 「段游?」 「嗯,」段游薅了一把额发,往门口瞭了两眼,「一个人?凌子没来。」 姜也将餐单递给他,目露探究,「我不记得你。」 段游接过餐单,「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你不记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匆匆在餐单上指了几个招牌,就让服务员撤走了菜单,然后握着水杯,笑容可掬道:「连凌子你都不记得,我平衡了。」 「如果我们认识,为什么你只用邮件联繫我?」 段游转着手里的玻璃杯,笑容收敛,目不斜视地看向姜也:「我在堪萨斯很少用微信,何况……」 他欲言又止,用大拇指摩挲透明玻璃杯口,似乎难以说出口。 姜也不悦,「你说要跟我交底,现在又吞吞吐吐的?演我?」 「凌子把我删了,所以只能给你发邮件。」 「什么?」姜也感觉很荒唐,重复了一遍,「凌砚,用我的微信,把你删了?」 段游呷了一口冰饮,放下水杯,脸上再无半点儿情绪,反问她:「很奇怪吗?」 他这个反问包含了很多内容,说起来是奇怪,但一细想她过去这些魔幻经歷,就算此刻天上下尸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后呢?」姜也坐直了一些,惜字如金,「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不用那么防备我,」段游耸肩摊手,「你仔细琢磨琢磨,除了我,你的同事、你圈子里的其他同龄人,还剩不剩?」 「应该都不剩了吧?」 店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姜也觉得那凉意好像渗进了身体里,还没消化他的话,段游又说:「你之前应该只是奇怪,为什么就独独不记得凌子,其实呢,不是的,没那么简单。」 「是他把你忘记的许多事情、许多人,全部剔除在你认知世界之外,就留他一个人。所以你会有错觉,觉得他搅乱了你的生活。」 姜也没说话,晃了晃浸在柠檬水里的冰块儿,杯壁被装得叮噹响。 「大半年前,你搬了新家对不对?那你还记不记得那之前发生的事情?」 姜也手指蜷紧,「你究竟要说什么?」 「也子。」 段游察觉到她的抗拒和牴触,停顿了一下,双手交握,嵴背紧绷。 「好些事情,你只是不愿意仔细想,你在消极牴触。我知道你们呢感情深,你不愿意面对,也能理解,但这样逃避有什么意思?到时候越搞越麻烦。」 服务员上了热气腾腾的牛排和小食,段游还点了红酒,姜也只觉得那滋啦作响的红肉叮在耳膜,很吵,激起一股股燥意。 「你别用那种看透我的语气跟我说话。」姜也说完就垂下睫毛,挡住了眼里的冷光。 「那我问你,」段游往后一靠,抱胸看着她,「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心理谘询师,在港城……」 姜也看见他扯了扯唇,露出了那种怜悯又凝重的表情,倏然间想到自己在医院的时候,她也说自己是执业心理谘询师,之前在港城精神卫生中心供职,对方也对她露出了同样的神情。 「你也早就怀疑了对不对?」段游深吸了口气,「你真的是心理谘询师吗?你就没有想过在国家人事人才网上查一下执业证吗?」 「还是说你担心,害怕?怕自己不是,或者简单一点,你的患者有联繫过你吗?」 「你能找到你的就职合同吗?和你共事过的同事,有没有联繫过你?你工作过的细枝末节能想得起来吗?」 「 是你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 段游一锤定音。 姜也感觉空气的流速变缓了,有种凝滞感,周围的空气不是空气,包围着她的是无尽的砂砾,是困局,把人的脏腑都挤压得变形,扼着她的喉咙。 她凝神想了片刻,好像渐渐适应了那种凝滞,茫茫然看向对面的人,轻声的,很艰涩地问:「那我做什么的?是hr或者bd?看你的表情又不是。那我应该是做什么的?」 她陷入了思索,「或者我是个病人?病人也会有职业,那我是做什么的?可我也没在医院,我生了什么……病?」 「你患了科萨科夫综合症,就是短期记忆会失灵。」段游的表情变得很难过,很沉痛。 「那我为什么会生这种病?」 段游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想得起来姜女士的葬礼吗?」 「什么意思?」 姜也惊恐地睁大眼,这话简直像惊雷一下落在身上。因为她确实想不起,想不起她什么时候下葬?s?,想不起什么时候举行过葬礼。 她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因为动作过大,手臂不小心撞到玻璃杯,里头的柠檬水一下洒了出来,她根本没心思整理,只急切地看着段游。 「跟姜女士有什么关系?」 「你想得起来姜女士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吗?」 姜也僵直地摇摇头,脸上血色早已褪净,「直肠癌?」 段游不置可否,双手一抬,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坐下,「你把这段时间,不,从你搬家开始发生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第62章 :你跟他求婚他为什么不答应? 姜也盯着手里的水杯,看见光可鑑人的杯身上,斜切出自己惶惶不安的神情。 她把最近大半年发生的事情,简单跟段游说了一遍,边说边盯着他的表情看,对方始终没有一丝表情。 说到那本中间部分被撕掉的诊疗笔记时,段游沉吟片刻,提议想看看,于是两人就打了个车,回到了姜也家。 姜也从保险柜拿出笔记本,最开始她以为这个笔记本是自己送给翟安的,那封底的一行字也是自己写给翟安的。 但后来发现那一行字迹非常陌生,并不是自己写的,而且中间部分的内容被撕掉了,也无从考证。 段游翻了一下,停在了封底那几个「我这里永远安全」的字上,然后轻声嘆息着,合上了笔记本。 「怎么?」姜也盯着他问。 「这个笔记本,当然不是你送给翟安的,你也知道翟安根本不存在。对吧?」段游声音很轻,笑得寂寥。 姜也蹙眉,问:「那究竟是谁的?」 段游没再卖关子,「当然是你自己的,是你的上一任谘询师送给你的。」 姜也浑身一震,「那中间的内容为什么撕掉了?被谁撕掉了?」 「应该是凌砚,」段游眉骨下压盯着桌面,又霍地掀眼,眸中精光直直射向她,「去掉『应该』两个字。」 午后阳光澄澈,到处都很安静,静得像座空坟。 「为什么?」 往日种种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全部涌入脑海,姜也知道凌砚隐瞒了她很多事情,但没想到他已经把手伸进她生活的方方面面,撕掉笔记内容,删了她的通讯录联络人,还有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段游不动声色地盯着她,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疑问,良久悠悠挑眉,转瞬一笑,轻声说:「其实你知道。」 「我不知道。」 姜也睁大眼,眼里的愕然、慌张和焦虑杂糅成一种复杂情绪,她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的退缩。 「你怎么不知道?」 段游修长的手指点在笔记本上,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那就从头说起,他手机里只有你的照片,他对你送给别人的鳜鱼领带夹很介意,他把你备註成家人或者爱人,他明明是个医生,还天天求神问佛,用你的名字认捐佛像积攒功德等等,这一一桩桩,一件件都可堪『深情』二字。其实你早就知道,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你也知道,他那个所谓的女朋友翟安,并不存在。你也感到很疑惑吧?你每次试探着问他,自己是不是有病,问他有没有瞒你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偷偷做这些?可他从来不说实话,把你当个傻子一样哄着。」 「翟安是假的,但他却一直陪你演得跟真的似的,他宁愿变成你眼里的死渣男,也不告诉你真相。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他是个变态,就喜欢这种hard恋爱模式吗?可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实情?」 「他明明知道你活在一个撕裂、虚假的世界里,可却从来不带你去看医生,你想过原因吗?嗯?」 姜也骇然,仿佛被核弹击中,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恍惚起,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还有,」段游忽然抚掌大笑起来,面色变沉,变深,「其实他早就知道你爸爸和你舅舅的事情,至于知道多少,我倾向于,嗯……」 「笃笃」两声响起,是他用食指敲了敲笔记本,仿佛喟嘆似的一个重音。 「所有。」 这两个栏位游拖了长音,看着姜也的表情由惊愕逐渐变成惊恐,他终于满意地扩大了唇角的弧度。 「第二次你在家里被姜广林堵住,他带着警察上门,姜广林被控涉嫌多项经济犯罪,难道就真的只是巧合吗?当天发生的事情,你也察觉到不对了是吗?紧接着,魏长音也进去了,怎么事情就这么巧?」 「这种复合型经济犯罪,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落实到他们头上的,光是取证就得费好大的功夫。难道他提前一年、两年,甚至几年前就知道,姜广林会抓你进医院,然后他未卜先知做了这一系列的事情替你出气?」 「怎么可能,当然是很早之前就发生了更可怕的事情,要他仔细筹划,这才合理吧?」 「是这样吗……」姜也嗫嚅,竟感觉那些话像一记又一记的响亮耳光,掌掴在她脸上。 「还有,你再仔细想想,姜广林手里为什么会有你要砍人的视频,你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发疯吧?你再混蛋,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去砍人吧?」 姜也几欲作呕。 「你不妨大胆设想一下,」段游面上一片肃穆死寂,只用最轻的声音,在她耳边搅起凛冽飓风,「他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一切,是因为一旦开口,那所有事情都没办法再瞒下去,你都会知道。而这其中,有一个你绝对无法承受的真相。」 「那就是姜女士的死,跟他有关。哦不对,跟他们三个都有关。」 他诡笑起来,「你有记诊疗笔记的习惯,因为你老是忘东忘西,你的谘询师让你把所有事情都记下来,这里面当然会有这些你想遗忘的内容。所以他才撕掉了,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 「不是这样……」 姜也想站起来,可椅子上却长了触手,将她牢牢往下拽,她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去,一低下头仿佛能看见自己五脏沸腾,鲜血淋漓。 「不是吗?」 段游的下颌薄薄一线,灯光刻画在其上的弧度比数九腊月的冰霜还要凛冽。 他语气刻薄冰冷,「你不记得姜女士怎么去世的,不记得姜女士的葬礼,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就埋骨在松隐山庄。也不记得姜女士近年提的路虎去了哪里,你一定想过无数次,自己为什么单单就忘了凌砚,忘了姜女士去世前后的一系列事情?姜广林和魏长音通姦的事情人尽皆知,你却不知道,你究竟是不知道,还是忘记了?」 「答案你应该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本能在自救,逃避真相,遗忘一切,才能活下去。」 「那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姜也情绪像鼓点一样爆裂。 「答案他早就告诉你了。翟安的妈妈是因为车祸去世的。」 段游坐在一束吊灯下,明明是一身暖意,从头到脚都是潮牌,看起来非常有活力,可那笑容可掬的脸上却都是遮不住的冷意和戾气。 「我不信,」姜也双眼血红,发着抖要站起来,可却像个身下的椅子活活咬住,慢慢渗出血来,她痛得尖叫起来。 「我不信。」 段游却绕到她身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狠厉:「你不信,那我问你,你跟他求婚他为什么不答应?」 姜也睁大眼:「什么求婚?」 「跟我来!」 段游一把将她拽离座位,往客房走去。 第63章 :求婚戒指 姜也被段游拽着推进了那间客卧,那间装着姜女士所有遗物的客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他站在那堆遗物前,目露嘲讽,声音听起来尖锐残酷,神情里写满刻骨的寂冷。 「现在的你,只是从『姜也』身上切下来的无用切片,所以我原谅你不知死活往凌砚身边凑,但是现在,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看。」 「看什么?」 段游对她此刻表现出来的惊惶感到愉悦,他拿着美工刀拆开一个巨大的纸箱,那里面装的是姜女士生前的一些杂物,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 房间正中央,明晃晃的灯光之下,段游从纸箱里准确地翻出一个亚克力盒,再打开,拿出一个精緻的黑色丝绒盒。 段游掂了掂盒子,徐徐侧首看向姜也,却见她的视线落在那堆散乱的遗物之中,便向她走近一步,扶了扶她的下颌,让她看向自己。 「认真看,看看你能不能想得起来。」 话一说完,姜也掌心一沉,那个精緻的丝绒盒就被放来了她手中。她半晌没动,直觉迎面扑来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仿佛置身于灼热的洋流之中,空气中的波长都让她切肤地感受着。 「打开啊。」 段游循循善诱,微微一笑,狂热与冷酷交织在他眸中,形成一种奇异的疯劲儿,声音很轻,很有蛊惑力:「打开啊。」 姜也不耐地垂下睫毛,盯着掌心托着的盒子看?s?,如他所说是个戒指盒,有暗纹雕花。她用拇指顶开盖子,华光耀目,里头装着两枚戒指。 女戒是撞色款三石钻戒,华丽张扬,是比较古老的订婚戒指款式;男戒内敛,简洁的几何形戒圈设计,做了分色处理,镶嵌了低调的黑钻。 段游笑眯眯的,用低低的嗓音说:「是不是你会买的戒指?啊?有没有想起来?」 「当时你在子弹头向他求了婚,然后才补了戒指,但他没答应你。所以戒指还在你这里。问题来了,他为什么没答应呢?」 姜也僵直站着。 段游轻手轻脚向她走了一步,就像一只收缩着瞳孔的猎豹,然后瞬间掐住她的下颌,凑近,笑着说:「你问啊,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 姜也感到一种无尽耻感,实在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因为很失控,任何关于她的事情,她都只能经由他人之口才能得知。她没有眼睛,走在满是荆棘的房间里,被割得遍体鳞伤仍然找不到出口。 她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敢答应。」 段游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她受惊似的勐地战慄了一下,掌心的皮肤冰凉一片,令他心里迸发出巨大的快意来。 「他知道你爸爸和你舅舅的事情,却从来不告诉你,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和他们狼狈为奸,互相攀咬。」 「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还真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让他给你请佛牌,天天围着你打转?他这么深情做这么多,不过是在领一张赎罪券罢了。」 「你倒好,」段游低低笑了一声,掐住她的下颌仔细欣赏她惊恐扭曲的神情,「你有眼无珠,偏偏去相信那一个又一个的坏东西。他们兴许是合谋害死了姜女士。」 「魏长音姜广林不是好东西,那凌砚就是什么善茬了?姜女士因他们而死,你倒好,把事情忘了就以为不存在,还和他继续搅合在一起,你可真是忠孝两全吶。」 「还有,看看你自己,」段游捞起她雪白的手腕,盯着上面已经痊癒的、钝器割出的狰狞伤痕,「先前还要死要活的,到头来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和他就和和美美了?」 姜也无意识地发着抖,顺着他的话,恍惚间看见手腕上突然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的触目惊心的粉色疤痕,从前根本没有。 不对。 是没有,还是没看见? 眼前的一切都在剧烈扭曲摇晃,她抹了一把脸,视线终于清明了一些,颤抖着摇头:「我不信。」 段游忽然暴怒,满心要打压她的不臣服,「你不信?那你要信谁?信凌砚?」 他冷笑着,「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我喊凌砚过来哄哄你?」 话音刚落,却听「哐当」一声闷响,他被重物勐地击中了头部,整个人被砸得倒退了两步。 额头上一股热流蜿蜒而下,像爬行在面部的红色蚯蚓,更为他添了几分阴鸷。 段游闷笑,丝毫不以为忤,继续说。 「我见不得你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专程回国来拦着你,你不信,还掩耳盗铃,为他打我,真是情深意笃……」 姜也攥紧了手里的网球拍,看过去的眼神仿佛恨毒了他,姿态不屈桀骜,又带着一份极致的狂热。 段游哼笑出声,「也好,就怕你信得太过轻易了。」 细小的血流从下颌滴落在他手背上,他也懒得去管,眼睛又惬意地眯起来,眸中寒光一闪即逝,「你不是很爱打赌吗?来啊,打个赌怎么样?」 姜也还是狠狠地看着他,看着他手背上的血珠子次第滚落在地板上,立马开出猩红的花来。 「就赌凌砚会不会告诉你真相。」 姜也面如冰霜,凶兽一样幽冷的目光盯着他,「赌什么?」 段游轻轻笑了,「我要是赢了,你就再也不见他,不跟他搅合在一起。」 「那你输了呢?」 「我输了我就道歉闭嘴赶紧滚,再也不来妨碍你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姜也说:「除此之外,你还要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没问题。」 姜也想了想,又觉得莫名其妙,冷笑,扔掉手里的网球拍,「但你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段游幽幽嘆气,神色怅惘起来,「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姜女士对我不错,你又是这个样子,我总得做点什么。」 姜也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有冲击力,巨大的恨意和无尽的失望像铅云一样笼罩在头顶,一切都对得上号,她需要一个更确切的答案来获得解脱。 「叮咚——」 门铃忽然响了,二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都提步往外走。可视门禁上正好映出门外凌砚那张俊脸。 段游走在她身侧,一把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我不出现,你直接问。」 姜也勐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盯着他那张破相的滑稽面孔,「你不要教我做事。」 段游耸耸肩,躲在一角藏好,姜也打开了门。 凌砚看见她的样子微微一怔,上前要抚触她的脸,问:「怎么了?」 姜也毫不留情挥开他的手,神情肃穆:「我有话问你。」 凌砚观察着她的脸色,「嗯」了一声,定定地站在门外:「你问。」 她深吸了口气,声音微微颤抖,「我妈,是怎么死的?」 凌砚心头巨震,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迎着她的目光说,「直肠癌晚期。」 「是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不起来她怎么死的。」 「谁跟你说了什么?」凌砚撑着门,俯首想看她的表情,神色里细微的不知所措和惊惶立刻被她捕捉到了。 人的情绪很难骗人,她很擅长识别这种情绪。 「哦?谁会告诉我这种事吗?」她佯装不解反问。 凌砚喉结滚动,侧首松了松领带,斟酌着说:「姜女士的病例报告和化验单,家里都有。」 「是吗?」 姜也声音很轻,点着头退了小半步,忽然再也没办法相信他说的哪怕一句话,那种希冀的光在她眼里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凌砚想去握她的手,被她不留情面地躲开,她说:「我去找找看。」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姜也扭头,看向躲在角落里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真是逢赌必输。」 他们异口同声。 第64章 :「我要不停杀死自己,才能奔向你」 刚刚还艷阳高照的天空,突然就变成了倒挂的怒海,长风沛雨顷刻就来,连带着室内都暗沉下来。 姜也站在玄关,看着门禁屏幕里的凌砚转身离开,一星恨意含混着无尽失望油然升起,太疲惫了,她忽然很想睡一觉。 之前她就隐隐感觉即便睡在一起,他们也没有真正在一起过。他们之间隔着山一重水一重,无法彻底分手,也没办法真正在一起。 而今天她终于明白了原因。 她所感知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像一个人站在茫茫旷野,等着未知而兇险的命运降临,没想到家人是凶兽,爱人是陷阱,一切都是她逃生路上的障碍,她必须一个接一个地跨越他们。 身处这种命运漩涡多么不幸啊,然而最大的不幸,是她此时此刻还在为这种不幸抱有幻想。 或许他真的有什么隐衷呢? 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呢? 她试图把视线从他背影上挪开,可他迟疑的脚步仿佛有无数的钩子,牵引着她,令她无论如何也收不回目光。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笔记里写过什么?」 姜也摸出烟来点燃,指间的火星漂浮在暗色里,扬睫看向段游。 「你输了。」 段游双臂抱胸,弯唇轻笑,「那我就没有任何理由告诉你发生过什么,你也该遵守一下赌注结果,不要再跟他拉拉扯扯,一个人待着吧,我不想再为你劳心费力了。」 窗外狂风唿啸,风从四面八方扑打着窗户,段游额头上的伤口还没凝固,身上的潮服被血浸了半幅,已经干涸,他看起来既狼狈又让人生厌。 「就这样?」 姜也没有看他,垂眸盯着指间的火星,又倏然冰冷地看向他。「你的目的就只是让我不要再跟他搅在一起?」 段游不置可否,盯着她的双眸微眯,像鹰隼一样危险。 「让我怎么说呢,」姜也长吁出一口气,转瞬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真是有意思。」 段游面无表情:「有什么可笑的?」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先暗示我姜女士是非自然死亡,还说跟凌砚和我爸有关系,可你的目的竟然不是追查真相或者报警,而是让我不要跟凌砚往来。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段游面色倏然一变,向她走近,大力攥紧她的胳膊,「你斗不过他,我劝你不要搞不清状况还有错了?」 窗外的风声还在鬼哭狼嚎,姜也抬眼,深深地看向段游,然后她侧首吸了口烟,缓缓吐在他脸?s?上,熏得他立刻后仰起脸,皱起了眉弓。 「可你真的很有问题。」 她语气漫不经心,倏尔勐地抬腕,将菸头戳在他握着自己的手背上,一寸寸地往下按,「嗤」一声,烟灭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段游吃痛,即刻松手,却寸步不让,压低了声音:「我警告你,在我有耐心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不要惹我。」 他的声音像某种实质又沉重的东西,兜头压下来,压在头顶,压在嵴背,姜也意识忽然混沌起来,头很痛。 窗外暴雨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屋嵴,在窗上,她眼前掠过好多景象,恍惚看见她和谁拉着手走在雨后新晴的大街上。 他们站在路边,浩浩长风过境,整条街的桐花无声摇曳,层层花浪涌动,又像一团团散不开的冷烟。她用鞋尖踢着路面上的花骸,抬起眼来,有些迷惘地问他,你是在追我吗? 他良久才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但浑似不在意自己说出那句话就会变得被动,没什么特别的神情,说完就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姜也看见那个自己先讶异,接着嘟嘟囔囔:「那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在追我然后呢?」 「你想要什么然后?」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倏尔俯首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含笑问,「跟我说。」 「跟我谈恋爱之类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先……」她脸有点红,支支吾吾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行啊。」 「我是说,你应该问我要不要谈恋爱。」她茫然。 「要。」 她气急败坏,「诶,搞清楚一下,是你在追我,不是我追你。你应该来求我,让我跟你谈恋爱!」 「但你先问我,我不是同意了吗?」 好像谁先承认喜欢对方谁就输了似的,姜也看见另一个自己气得吱哇乱叫,嘴里都是「你妈的」之类的祖安文明用语,追上去对他又踢又打,很快又打不动了,被人抱着亲了好久好久。 姜也勐地回过神,浑身战慄,一滴汗水从腮边滑落,段游还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搬家吧。」他语气冰冷,是居高临下的命令。 姜也迎着他的目光,目光灼灼,「我有个问题。」 「不许问。」他隐含威胁。 姜也毫不理会,审视着他,自顾自地道:「你说你上次回来是在一年多以前,而我搬来这个小区不过大半年,中间咱们也没联繫过。」 姜也的目光落在那个戒指盒上,拷问一般继续说:「你知道我向凌砚求过婚我不奇怪,可是你为什么能在那堆遗物里,准确地找到那个戒指盒?你为什么会知道戒指在那里?怎么,是有什么知情人告诉过你,还是说,你能未卜先知?」 「而且你常年在美国,却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完全超出了朋友的范畴。」 「你究竟是谁?」 这个人连带着他做的事情,都越想越奇怪,不该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姜也悄然后退了一步。 「我是段游,不然还能是谁?」段游耸耸肩,一脸无可奈何,「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的戒指没送出去,除了一起带来新家,不然还能在哪?你说这么大一堆,是打算去找凌砚?你妈都被他害死了,你还要去找他?」 窗外雷声訇然炸响,一道电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瓷器上的裂纹,看起来狰狞又可怖。 「对,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我凭什么要信你。」 「你赌输了,」段游悍然迫近,话音里隐含重重威胁,「按照赌约的规定,你哪儿也不去。」 话音一落,姜也便觉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身体砸落在地板上,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再次醒来的时候,姜也正躺在床上,头很痛,门铃声在有序地响着。 她睁开眼,室内暗沉一片,床尾处霍然坐着一个黑影。 「醒了?」 那黑影动了,脚步声响起,朝着她移动过来。「啪」地一声,暖黄的壁灯亮了,段游面无表情的脸映入她眼帘。 段游俯身,靠得很近,甚至能看见她面颊上战慄的小绒毛,本来就大的眼睛倏然睁大,任谁都知道她在害怕。 「我替你重新找个住的地方,怎么样?」 「不怎么样,」姜也勐地掀开被子,弹坐起来,「门铃响了你听不见吗?你聋了?」 她本欲下床,可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手腕处传来一阵闷痛,她垂眼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绑上了一条小指粗细的绳子,而绳子另一头正系在他手腕上。 「你他妈有病吧。」姜也匪夷所思。 「等给你重新换个地方,他找不到你,我就放开你。这是为你好。」 姜也没再说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调整了一下语气:「门铃声一直在响,听起来很烦。」 「你习惯了就好了。」 「或者要不你去开门,让他不要再来。」姜也试探。 「你看我像傻子吗?」段游冷笑。 「我饿了。」姜也也不恼,脑子里快速思量着对策,「我要去厨房找点吃的。」 段游看了她一眼,拽着她的胳膊,让她借力跳下床。两人稍微错开身,一前一后往厨房走。 「别耍花招。」 厨房有个不大不小的生活阳台,为了空气流通没做封窗,阳台隔着一道推拉门就是厨房,里面放着双开门冰箱。 而冰箱里放着各类食品,以及开食品包装袋的美工刀。那是她的习惯。 然而根本还没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姜也就发现手腕上的绳索绑得根本不紧,她前后拽了拽,绳子上的结就马上要脱落似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两人甫一走进厨房,姜也就将绳子解开攥在手里,心跳得特别快。 而段游根本没注意这个,只望着生活阳台那些花花草草,在暴雨的浇注之下七零八落,他喃喃道:「阳台门怎么没关?」 说罢,他就提步往阳台走,姜也跟过去,看他将花盆搬来搬去,头髮和衣服都被淋得湿透。 姜也心里七上八下,看着角落里一根实心拖把蠢蠢欲动,心想直接打晕他算了。 可手还没摸到拖把,段游就勐地回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做什么?」 姜也脑子一热,甩开手里的绳子,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勐地一推,阳台湿滑,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后仰滑了两步,腰部撞在护栏上,头重脚轻,直接从栏杆上翻了出去。 「嘭」一声巨响。 姜也瞳孔骤缩,天际一道闷雷再次炸响,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她惨白的脸。 她落荒而逃,整个人跌跌撞撞往玄关跑,像从鱼缸里逃生的红龙,皮肉在地上蹦得噼啪作响。 应该报警吧? 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睁大眼回过神,这才听见门铃声依然在响,不眠不休。 门禁屏幕上映出凌砚担忧的脸,她飞奔过去,脚滑了两下,鞋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一打开门,她就颤抖着扑进他怀里。 「我、我我杀人了。」 姜也双眸赤红,浑身湿透,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往凌砚怀里扎。 凌砚结结实实将她抱住,一手捧住她的脸,听起来很急又很冷静,「别怕有我,我会处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姜也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然后才哭着问:「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凌砚安抚了她一阵,让她待在门外然后走进现场,将屋子里所有灯都打开。生活阳台的推拉门依然开着,地上湿滑,他找到了她的两只拖鞋。 顺着阳台的护栏看下去,电光一闪,本该有尸体的地方,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人。 凌砚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又走向客卧,屋子里整整齐齐,地上也没有血迹。他像尊没有生气的雕塑,双眼酸涩,一颗心被一下又一下地穿凿,血肉模煳,痛不欲生。 半晌,他整理好情绪走出门外,看见姜也抱膝蹲在地上,大概是听见了他的足音,她仰起脸来,脸上毫无血色, 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滚,轻声问:「怎么办?」 凌砚俯身将她抱紧,低声说:「没有人,没事儿,不要怕。」 姜也浑身一凛,讷讷仰脸望他,半晌才问:「没有人?可是他刚刚从阳台,从阳台……」 「是幻觉。」 她盯着他笃定的神情,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可一下又陷入更无法理解的恐惧中,低声喃喃:「所以刚刚那个是假的,跟翟安一样是假的……」 太荒谬了,姜也想笑,脑子里却忽然像电影画面似的闪过一句台词,「我要不停地杀死自己,才能奔向你。」 眼前阵阵发黑,她四肢无力,一下软倒在他怀里。 第65章 :你们打算结婚了? 窗外隐约有雷鸣,沉沉铅云翻滚,天光大黯,难辨晨昏。 凌砚已经换了干爽的睡袍,长风似龙拉扯他身上的衣袂,袍角翻飞如云。 他迎风站着,盯着墨色的夜空,指间的猩红早就燃成一截菸灰。他凝神听着电话,眉眼压得很低?s?,看起来颇有几分锐利。 「还有,根据你的描述,新人格的出现,是她潜意识里恐惧自己得知真相,所以解离出新人格来阻止自己,破坏进程,说起来其实是自救行为。姜也的情况特殊……凌医生,你在听吗?」 可她又用直觉和本能的爱战胜了新的人格,毫不犹豫地奔向他。 「嗯。」 「你也知道,药物的作用有限,治疗手段她门儿清。首先她得意识到自己在解离,然后接受自己的病因,有求生的意愿才有治疗效果,这几点缺一不可。可是之前几次经歷已经证明过了,她接受不了,她会面质、会阻抗,病情会加重,会……」 电话里的声音小了下去,两个人都默契地沉默下来。 风声鬼哭狼嚎,凌砚久久没动,室内有闪烁的光源传来,裁出他颀长高大的剪影,看起来孤寂极了。 「当然,情况如果不恶化就这样也挺好,但显然不是,这不是隔段时间就循环一次吗?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是建议再住院,我们一起研究新的治疗方案,再试试,或许能解开她的心结,但前提是她得配合。」 「嗯,」凌砚的声音倦哑,「麻烦你了,我都明白。」 同样的电话,同样的内容,他们翻来覆去说过几百次,结论都大同小异。 挂掉电话他放下手机,往房间走,门缝泄出胭脂色的浓烈灯光,是他新换的,看起来温暖极了,他加快了脚步。 暖色的壁灯隔绝屋外怒海狂涛的天气,姜也睁着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细碎的金芒洒下来,她连鸦羽般的睫毛也镀了金,轮廓温柔,看起来终于不见病态的苍白。 她神态无波无澜,不见伤痛,入定一般躺着,凌砚靠近了,将她腮畔一缕乱发掠到耳后,轻声叫她。 她仿佛过了许久才辨别出身处何处,换了干净的衣服,床品温暖舒适,很安全,屋子里的味道也是她喜欢的,是属于凌砚的味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我杀了人,我把段游推下去了。」 说完她又怔住,面露疑惑,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抓住凌砚的手,向他求证,「是我的幻觉?」 而没等他开口,她眼前已经掠过诸多景象,像是他们互相捉弄对方彼此憎恨,可又经常抱在一起,像两团火一样互相燃烧。还有他们下河捕鱼,她身上的夏衫被水浸透后显出少女玲珑曲线,总惹得他不由自主去看,又不许别人看…… 「我生病了。」 她语气很轻,轻描淡写的,却在凌砚心中搅得撼天覆地,风雨不歇。他反握住她的手,默然点头,哀伤地看着她。 「他说让我不要靠近你,说姜女士的死跟你有关,可是跟我的直觉相反,我不相信,他还把我绑起来。原来是假的。」 姜也坐起来,抱膝,团成一团,「我特别累,脑子特别累,刚刚还有人跟我讲话,可是我不认识。他们全都是假的,对吗?」 凌砚手上一颤,那本来是一双拿手术刀的精确无比的手,此刻却差点握不住她。 「嗯。」 「那你会强制送我进医院吗?」姜也侧首望着他,看起来又依恋又伤心,像是害怕他拒绝,她颤抖着祈求道,「可不可以不要送我进去,我没有过激行为。」 「不会,」凌砚斩钉截铁,一颗心都被攥紧了,他伸手将她腮边的眼泪拭落,「你不同意,永远不会,不要怕。」 下一秒,他的手被她握了握,听见她吁出一口气,眼泪汹涌,似香兰泣露,「那你会离开我吗?我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我真的很害怕。」 这话不啻于冰锥一样刺透了凌砚的心脏,他看见她面颊上的绒毛一根根炸立,浓密的睫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无助逃生的小动物。 他将她抱来怀里,仿佛攥住一颗布满裂纹的珍珠,想含在嘴里,想揣在心口,恨不能用一切去交换一个缝补她的机会。 他紧紧地勒抱住她,唇贴在她耳廓,「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怎么会离开。 从记事起他们就在一起,从春桃绽放,到冬雪凛冽,不管是吵架斗殴,还是相亲相爱,不管是女孩男孩还是女人男人,他们都没分开过。 他不是多怕孤独的人,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怕她孤独。从喜欢看她挨打出糗,到喜欢看她专注看向自己,一晃神,他们已经陪着彼此走过漫长年头。 怎么可能分开,必然是要一直在一起的。 姜也闻声没再说话,却忽然将他推倒,俯下身,很焦急粗暴地去吻他。边吻边去扯他的睡袍,手逡巡在他的胸膛,仿佛伸进了一团火里。 这突如其来的情事,不像你来我往的欢爱,更像雌雄搏斗,混着过剩的复杂情绪。 凌砚胸膛起伏,将人抱在身上,温柔绵密地回应,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她只是在确认,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紧他。他被她弄得有些疼,但没关系,他喜欢她这样。 粘腻混乱的慾念席捲而来,可更多的还是无尽的心疼和怜惜,凌砚察觉到她的眼泪越加汹涌,坐起身来,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湿意洇开。 他一下下啄吻她的耳朵,摸着她的脑袋,哑声说:「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做,不急在一时。」 姜也从他怀里撤出来望着他,又爱不释手将他抱紧,终于呜咽出声,她什么都没有了。 凌砚捧着她的脸,用指腹蹭掉她的眼泪,「你仔细想想,你能记起来的那些时候,我什么时候离开过你?」 姜也想了想,这大半年确实如此。 凌砚俯首吻她的唇,「没骗你吧,嗯?」 这话听起来像卖乖讨赏,姜也不由凑上去蹭蹭他的鼻尖,蹭了他一脸的泪渍。凌砚微微嘆气,索性脱掉睡袍用来擦掉她的眼泪,将人抱紧,不厌其烦地哄着。 窗外雨声淙淙,噼里啪啦地打落在窗户上,室内暖煦一片,相爱的人交颈而卧。 翌日,两人一觉睡到十点半,早午餐之后门铃忽然响了。 姜也看见凌砚去开了门,然后迎进来一个中年女性。两人说话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她听了一耳朵。 「你们打算结婚,也不通知父母吗?」女人怒不可遏。 「妈,您声音小一点。」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舍业抛家也要有个限度,我就问你,我和你爸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商量,你连表面上的工作都不想做了是不是?真不错,我还是从何牧他妈口里得知我儿子要结婚了,怎么,结婚是不是也没打算请我和你爸?」 …… 姜也支个脑袋往外看,就见凌砚拉着他妈出了门,门一合上,世界重归寂静。 她回身,倏然想起自己家里那对婚戒来,心里疑窦丛生。 第66章 :u盘 翌日,中秋。 姜也回了一趟之前的家,在门前的小花园摘了菊花和木芙蓉。 下午三点,她带着香烛纸钱、月饼扣肉去了松隐山庄。港城的民俗是把中秋当成春节过,要阖家团圆,要热热闹闹。 以前每年过中秋,一大家子总要在姥姥家团聚,吵吵闹闹赏月看花、吃螃蟹,时至今日,就只剩下漫天沉浮的纸钱余烬。 姜女士在世的时候,中秋、春节一年四季都是不同的节日,到如今她走了,中秋、春节全都变成了清明,节日都过完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姜女士生前总说「日子越过越好」,但她走后日子没有越过越好,她把好日子都带走了。万家灯火,阖家团圆,只姜也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坟堆里漂泊徘徊。 走出松隐山庄的时候,姜也远远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撑着一把很大的伞等在那里,避也避不开。 待她走近了,那人斜了斜伞面,露出一张精巧又熟悉的脸来。 「没下雨你打什么伞?」姜也驻足看过去。 那人面上凝结着一层极深的沉郁,抬眼看向她,又仿佛穿过她,忽然弯了弯唇角,问:「上次姥姥给你的u盘呢?」 姜也愣了愣,这才想起,「在家里。」 「你不好奇u盘里有什么吗?」那人很平和地问。 姜也默然,想起上次姥姥说里面是关于姜女士的视频资料,声音低下来,「好奇。」 那人提步往前走,两人隔着两臂距离,都没再说话。暮色四合,天边的霞光像水胭脂似的铺陈开来,灿烂极了。 「回去看看。」那人问。 「哦,」姜也声音很轻,「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梦见过姜女士?」 「你问我?」 「我以为你知道,」姜也兀自琢磨了一瞬,然后肩膀一松,说:「你也是假的,对吗?」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将耳边的碎发掠到耳后,大片乱云在她身后仿佛打翻的颜料盘。 姜也看见那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忽然俏皮扬眉和她静静对视,连漫不经心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假的是你,」那人颇有?s?深意似的,「你活在谎言和自欺里。」 姜也一个激灵,忍不住还想再问什么,眨眼间,撑伞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回到家,姜也找出那串u盘,这才发现每个u盘上都贴了编号,一共5个。 她把01那个连上电脑,打开移动磁碟,文件夹里很空,只有两段视频。视频封面是她家小区花园的照片,一个命名为「中秋」,另一个则是「春节」。 姜也点开「中秋」,接着浑身一震。 视频画面无规则地动起来,里头姜女士正蹙眉摆弄着摄像头,画面很晃,良久她咕哝着固定好机位,这才往对面的沙发上落座,拿起手边的红茶,慢条斯理呷了一口。 背景是在小花园,看得出来天气不错,有点曝光。她戴着帽子,面颊凹陷,拍视频的时候她应该经歷了很多次化疗,脱髮很兇。 她看着镜头,忽然爽朗笑了一声,仿佛隔着屏幕,隔着重重光阴,和姜也对视。 「姜也!」她大叫了一声。 姜也握住滑鼠的手一抖,坐直了,往电脑屏幕上凑,像从前那样高声回应,又哭又笑,「干啥,嗯?」 「又一年中秋了,」姜女士盯着屏幕,沖她挥了挥手,连珠炮似的问:「你过得咋样?我在这边过得挺不错,来这个世界病肯定是好了,不受折磨,你不用操心我。你中秋在哪儿过的,去没去姥家热闹热闹?」 姜也把进度条往回拖,重新播放了一遍,一个个地回答她的问题:「过得挺好,今天我就在家,懒得跑那么远了。」 屏幕里的姜女士又笑,「从小你就没离开过我,不知道你习不习惯,妈在这边也挺想你……」 话音未落,视频里忽有邻居路过,沖姜女士打招唿,「诶,老姜你鼓捣呢?」 姜女士盯着远处,嘘了一声,「别说话,给我女儿录视频呢。」 「录啥视频?你还整挺时髦啊。」 姜女士一边挥手赶人,一边儿龇牙大笑,「一边儿去,我这刚想好要说啥话,你全给我干忘了,别打断我。 」 等那人的脚步声远去,她的视线復又落回镜头,眯了眯眼,「刚刚是你钟阿姨,我在外面录视频老有人打断。对了,过年过节的要是不想去姥姥家,你就自个儿旅游也行,和小凌吃个饭。你和小凌咋样?妈不在你身边儿,这里还得唠叨你几句,小凌这孩子心眼多是多,但是对你没话说,我从小就看着呢,你好好处,别老跟人干仗。听见了吗?」 姜也抹了一把脸,点点头说:「都听你的。」 姜女士盯着镜头看了一会儿,踟蹰着,露出个歉意的表情:「那个,小也,我最近化疗挺难受,情绪也不好,吃药也不行。对你有情绪都是这个病引起的,妈心里也怪过意不去的,不是真想和你闹,你工作忙我也能理解。」 姜也看了眼视频录制时间,那段时间母女俩确实经常拌嘴,有次姜女士半夜还给她发过简讯,让她给她带万宝路爆珠。 「想起你小时候,特别粘人,每天都要等我回去才睡觉。那时候我也忙,总觉得愧对你,回去带一袋栗子,半块儿巧克力,都能把你哄得开开心心地说『谢谢妈妈』。现在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我们这情况就转换了。但是有一说一,这辈子我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生了你,再累再苦都觉得值得。」 姜也点头,绷不住点了暂停,视线模煳成一片,「我也是妈妈,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 「我这个病治不好,」姜女士停顿了一下,呷了口红茶继续说,「你想开点儿,反正早晚有这么一天,我给你录10个视频,这5年的中秋和春节都陪你过,完事儿我就真走了,得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了。你坚强点,好好过,和小凌好好处。其实我这边儿也挺好的,我病好了还继续折腾工作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过年呢,我也给你包了现金压岁钱,就在保险柜最顶上那层,每年一个。」 姜女士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你舅在公司工作,我让你明珠姑姑看着了,那些事儿我都交代好了。你逢年过节买个水果啥的看看姥姥,别的甭管,他们要是问你要钱,别给。」 「录了10个视频,每年的中秋和春节,你到日子了再看,这样日子有个盼头。别一下就放完,我在这块儿看着你哈。」 姜女士凑近镜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帽子。 「这辈子我们做母女,我心里特别高兴,虽然你脾气臭,犟驴似的随我,越大越老跟我干仗。吵不赢你,但是我心里是乐意的,我一定会输给你的,这不用寻思。可是妈回想这辈子真挺值了,我小时候没得到的公平和偏爱,我女儿都得到了,我很高兴有这个机会。以前我还怨你姥,现在不了,觉得没劲儿,生病之后,很多事情我都豁然开朗了,你也学学,这样活得轻松。」 「我这两天不是闲着,就看了你明珠姑姑给我带的书,阿德勒,书里写,『不活在此时此刻是人生最大的谎言』,我觉得这话哎太对了!」 姜女士一拍大腿,「人嘛,一辈子就这么点时间,一定要心宽活在当下,未来、过去都不要纠结,没有意义。」 姜也彻底崩溃,数次暂停,反覆播放,「可是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做不到,我好想你。」 一切全都是姜女士的影子。 她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姜女士身上的味道,她在那个味道和视频里过了两天,累了就睡,饿了就吃,醒了就一遍遍听她说话,以及和她说话。 一切全都是姜女士的影子。 可也只有影子。那些影子包括,姜女士的照片,姜女士的红丝巾,姜女士的风衣,游戏里姜女士的小岛和她的岛民。最紧要的,是她留下的她的女儿。 …… 姜也在保险柜里如愿找到了那一沓红包,还有一份巨额寿险,被保险人是她的名字。 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她惊奇地发现,保险条例中有一条被划了重点—— 保险合同註明,合同订立满1年后,被保险人如果自杀身亡,保险公司就会按照合同约定,给付巨额保险金。 而合同签订的时间已经满了1年,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自杀,那么保险公司就会赔付巨额的保险金。 她一怔,怎么会买这种保险? 她抬眼,视线定格在那个黑色的戒指盒上。 第67章 :时间回溯(一) 九月三十,秋雨萧瑟。 天色渐渐暗了,姜也在走廊的通风口抽菸。这几天凌砚很忙,两人也只匆匆见过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在躲着她。 四周僻静,再细小的声音也有回音,烟雾迷离,她在走廊里来来回迴绕了很多圈,漫无目的,走不出去。 远处的松隐山庄隐没在迷离的细雨朦烟之中,看起来有些灰,像一组柔光镜头。而近处的小区已经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似接天银汉,莹亮澄黄,烟雾徐徐流动,看起来温暖极了。 俄顷,电梯响起细微的一声「叮」,里头走出个熟悉的身影来。 他今天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坐诊看菊花的怪异洞洞鞋打扮,穿了手工西装,墨发一丝不苟,眉眼冷峻,荣华摄人。 他带回了外头的料峭寒意,肩头被细雨浸染,长腿一迈,这才注意到姜也的动静。他没有回首,只稍稍侧头,目光仍然看向家门的方向。 姜也隔着段距离看向他,也不想打听他在忙什么,目光坚定,说,「我想知道。」 她没说想知道什么,但她知道他知道。如果他不说,她就去问其他人,总会知道的。 凌砚的眸心这才落回她面上,目光深邃,似有倦意,「后天你陪我去个地方。」 「然后呢?」 「都告诉你,」凌砚抬手,示意她过去,「只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姜也走过去,被他自然而然地牵住手,一仰脸,心里骤然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慌张。 因为她看见了他神情里那种细微的变化——没有揭露真相说出答案的释然,反而更沉郁破碎,就像是一轮模煳冷月落在水里,被她伸手搅散,裂成一块一块。 他背负着那个沉重的答案,独自一人走了很久很久。 * 是日。 晚上六点,姜也在小区门口足足等了十五分钟,终于等到了网约车。时值晚高峰,哪里都不好打车。 司机是个中年女性,从车内后视镜看她,很自来熟地跟她闲聊,「小姑娘久等了哈。这个时间段不好打车,我过来有些远。」 姜也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的,这里有点偏。」 「嗯,住这一块儿,买个车出行方便些。」 司机面色和善,忍不住又抬眼看她,见她掠掠耳发,露出艷绝的面容来,心忖这姑娘真跟海报上那明星似的,只是过白,赛雪欺霜般病态的白。 「我不会开车。」 司机轻声?s?「啊」了一声,「报个驾校学学,不费多少功夫。驾照早晚得学,早拿早享受。」 姜也却一怔,忽然讲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这话哪里不对,不由自主地拧了拧脖子,心里升起一股飓风般的狂躁与怒意,她訇然一下攥紧了安全带,指甲陷入掌心的皮肉里,却感觉不到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等反应过来,她连忙侧首望向窗外,轻声说:「坐地铁就很好,地铁方便。」 她出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靠地铁,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拿驾照,这世上会开车的人已经够多了,安全事故也够多了,她何必非要会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脸色不太好,就悄然收声不闲扯了。 临近七点,终于到了子弹头附近,和凌砚约的还是100层那个餐厅。 她下车后,远远就看见上次那个眼熟的男人等在那里,她无声走近,那人就带着她刷卡进入电梯,往高处的餐厅去。 餐厅灯火煌煌如织,气味馨香,装修处处克制又处处彰显格调。 姜也往前走,远远就看见他坐在上次那个位置,屈肘支颐,落眼俯瞰城市璀璨夜景。 他今天也很好看,裁剪合度的雾蓝色西装露出一线雪白衣领,硬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银光流动的眼镜,姿仪斯文,清贵逼人。 他是绅士中的绅士。 浓烈的色彩燃烧在他清透的眼眸中,竟令姜也想起上次他们在这里看烟花秀,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大概是听见了她的足音,凌砚朝她看过来,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他,目光炙热到她几欲退缩。 凌砚不动声色,盯着她头上一对蝴蝶形状的髮夹,那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振翅欲飞,头顶的灯光反射下来,莹然的光点耀眼,晃得他心痒。要不是隔得远,他想伸手去摇。 「很衬你。」 姜也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先吃东西是吗?」 凌砚颔首。 面前的香槟吐露冷气,姜也坐下来铺好餐巾,没一会儿就开始上菜了。餐厅很安静,除了他们这一桌,竟然没有什么客人。 两人都没怎么讲话,各有心事,很快就都放下了刀叉。 桌面上的杯盘被无声撤走,姜也面前又换了新的酒,她朝他斜了斜酒杯,一口饮尽,胸中似有火烧,她定定地看向对面的人,「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凌砚「嗯」了一声,慢条斯理推开面前的特调软饮,不知从哪拿出一个vr头显。他站起身,西装上的褶皱像被熨平一般自动铺展开来,一举一动都气势夺人。 姜也盯牢他,却见他绕到自己身后,将手里vr的瞳距、物距调试好,替她戴稳,整理好头髮。 他俯身,用脸颊蹭蹭她的耳朵,以示安抚。 眼前是一片寂寂的黑,鼻间嗅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味,姜也探手抓住他的袖子,轻声问:「这是什么?」 「是你要的真相。」 话音一落,手里被塞入一个蓝牙遥控器,眼前的屏幕倏然亮起来,跳出一个视频文件。 「打开它。」 凌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搔刮在她心上的羽毛。 姜也顺应他的指引,点开了视频,背景乐声率先响起来,很熟悉的音乐。 她忍不住转了转脖,眼前的景象也跟着晃了晃,画面一转,暗灭的视野乍然亮开,她举目望去,仿佛身临其境一般,来到了一所中小学里。 四周有三三两两的中小学生结伴而过,穿着校服,缩着脖子,手插在口袋里,打着呵欠,目光往镜头里瞟了又瞟。 「这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姜也循声望去,却见斜对角的凌砚正散漫站在桐树下,白t晃眼,眯眸看向她。 姜也忍不住动了动唇,握紧了手里的蓝牙遥控。 视野里的凌砚向她走了两步,眉眼含笑,墨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看起来颇有点儿不羁的少年意气。 「最近几天我都很忙,不是忙工作,而是去了我们从小到大一起生活过的地方。沿着你的生活轨迹取景,这就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你忘记的,关于我们的回忆。」? 他抬腕,虚虚朝右一指,画面就切到了对面的思政楼。 凌砚声线温柔,娓娓道来:「能想起来吗?我们在这幢楼里念完了小学,你小时候天天惹蚁逗狗,整整六年都在吊车尾的那个班,不写作业,每次都被班主任罚站。」 画面跟着凌砚的脚步往前走,来到思政楼的一楼,凌砚站在6班的窗前,俯身朝里看,涂了蓝色漆料的课桌整整齐齐,没有学生。 却听他继续说:「我每次站在这里,都能看见你额头贴着黑板,歪歪扭扭地罚站。」 凌砚扭头,弯了弯唇,「你站着都能睡着,口水滴在黑板那个粉槽里,能淌出来。经常被班主任说『口水太有腐蚀性,以至于脑干也溶解掉了,所以学习太差,经常拿鸭蛋』,你小时候都这样的。」 姜也沉吟,欲言又止,继而翘起了唇。 伴随着低鸣的弦乐响起,画面一闪,阳光陡然热辣刺目,姜也定睛一看,发现他们正置身一片宽阔的芦苇盪。 水鸭子在河面上嘎嘎叫,远处的水鸟伸出尖尖的喙在水里摸索。 凌砚盯着清澈的河面,说:「这是你姥老家附近的那条河,我们在这里钓了好几年的鳜鱼。」 隔着一个时空,亦或是一个屏幕,姜也怔怔望着他,心里仿佛腾起一团团火,无比炽热。 第68章 :时间回溯(二) 凌砚回首,河风吹拂他的衣摆。 「以前我俩老干架。只有每年暑假在乡下钓鳜鱼的时候,才能和睦相处。因为鳜鱼很难钓。六月份正是鳜鱼产卵洄游时,它们不会吃东西,我们只能搂着彼此的肩膀,在河道里摸那些离群鳜鱼的鱼鳍,为防被水流冲散,我俩还用绳子把彼此绑在一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视野里闪出几张老照片,清晰度很低。 照片里的两人挽着裤腿,露出白嫩嫩的小腿,在河里淌着水,其实全身都湿透了,面孔稚嫩,正是他们小时候。 凌砚语气淡淡的,「照片是你姥拍的,那时候,她喜欢我多过你,所以你天天让我滚。」 「我经常想,王鳜能多难搞?你比它们的脾气臭多了,更难搞。」 姜也动了动唇,感觉无比真实,想伸手触摸里头的照片。 她头一次觉得这样平平无奇的河面如此美丽,视野里的一切都让她心痛又惋惜。 「有次邻居老叔不在,鱼就只能自己杀,」凌砚陷入回忆里,「我们划了拳,规定赢的人负责杀鱼。」 「你赢了。」 「所以,你边哭边闭眼乱刀杀鱼,鱼腥蹦了一脸,你哭得更大声了,边哭边埋怨,『姥姥,这刀钝的,坐着骑到哈尔滨都不会磨屁股,给我找个断头铡啊』然后抹了一把脸,又嚎,『凌砚滚出我家』,嚎了一下午。」 「 那天晚上才吃上鱼。 」 姜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凌砚仿佛洞悉了她的意思,遥遥看过来,似笑非笑道:「我啊?」 「我当时正在房间里吹空调,吃雪糕,写卷子,没空跟你计较。」 河风怡人,凌砚往前走,渐渐淡出屏幕,视线逐渐变暗,他由走变坐,正坐在一间空旷的电影院,目光定定地看过来。 姜也不由自主往他面前去,耳边的音乐又变了,是舒缓的布鲁斯。 凌砚盯着电影荧幕,柔和疏淡的光落在他侧颜,描摹出深邃的轮廓。 「这家电影院,是我们第一次来看电影的地方。」他很配合地悄声说。 「当时你非要穿很短的蓬蓬裙,这附近很乱,流氓到处流窜,我为了保护你,跟你说初中生进电影院必须穿校服,不然会被拐卖。你信了,然后把你的裙子套在我身上,我一脱就咬我。」 「我浓眉大眼,三好学生,穿个粉色的蓬蓬裙,看完了人生第一场院线电影,还没站起来就被其他人当流氓一样围观,指指点点。」 画面切到电影荧幕上,放映的电影很眼熟,是上次在凌砚家看过的《if i stay》,姜也眨了眨眼,心想还挺有意思。 她微微侧首,瞥向荧幕,看见了那行熟悉的电影台词,「今晚的你,和昨天我爱上的你,和明天我将爱上的你,是一样的。」 剧烈的现实和电影互相印证,她禁不住看向他,又被他牢牢接住,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我知道」。 电影院缓缓退场,他们又来到了一个房间里。 房间整饬干净,布局简单,只有衣柜床、书桌、电视,墙上贴满了各类唱片。凌砚高大的身形正坐在那张老旧的单人床上,显得很侷促。 「你学习很差,所以我老抓着你,把你摁在这里,」凌砚踢了踢书桌下的椅子,「结果,这书桌上全是你流的口水。」 「上了大学,你偷偷倒卖黄色光碟,还贿赂我,邀请我一起看,这里也是我们第一次看黄片儿的地方。」 凌砚顿了顿?s?,似笑非笑地看向姜也,说,「也是在这里,你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睡觉。」 「然后就在这张床上,把我睡了。」 他动了动,单人床发出不堪重负的、暧昧的「吱呀吱呀」声,姜也瞳孔地震。 这么勐吗? 明明他刚刚还说以前互相讨厌,怎么忽然又转性,问他要不要一起睡觉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凌砚又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几张照片,照片泛黄,里头有一只雪白的英短乳白肥猫,以及她和他。 照片里的两人别别扭扭地站在一起,姜也不情不愿地抱着肥猫,嘟囔着脸,凌砚则含笑看着镜头。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和今时今日相较,少了一份内敛沉重的暮气。 「你说你喜欢小动物,我就养了只猫,然后你又说你喜欢的小动物是狗,于是我就给它改名叫『小狗』。当时你来我家看完『小狗』,丧个脸,不说话,失望极了。」 「但没过多久,你就成天抱着它,问它『全天下最爱谁呀是不是最爱姐姐呀』,它挠你一爪子,你还要给它表演翻跟头,嘴都咧到脑后根了。」 姜也忍俊不禁。 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没等她回神,场景又切到了一辆破破的公交车上,路面崎岖,车身摇晃,画面也跟着晃。 凌砚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耳畔的汽车鸣笛声很大,却听他高声说:「我们上学一起挤公交,每次都要抢这个靠窗的位置,你抢不过就会咬我、掐我,坐我腿上,往我身上赖。」 霎时,vr里跳出另一段视频,画质煳得像座机拍的,正是这路公交车。 车内载着满满当当一车中学生,像拉着一车猪仔,里面叽哩哇啦的声音此起彼伏,车身只要一晃,他们就抓着吊环,身子跟着兴奋前倾:「哦哟!~」 而镜头逐渐往后拉,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两个人正旁若无人地扭打在一起—— 中学生姜也咬牙切齿,脸憋得通红,用头奋力地拱撞坐在位子上的中学生凌砚,头髮乱得像鸡窝。 「嚯好傢伙,铁头功!」拍视频地大声解说。 凌砚则恶劣地把她的校服掀起来,包住她的脑袋,拉上拉链,打个死结,两人扭打在一起,谁也不让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卧槽!铁布衫。」拍视频地抚掌赞嘆。 俄顷,公交车勐地一个大剎车,姜也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摔出去,凌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拽回了腿上,稳稳抱着。 然后继续互殴。 被校服罩头的姜也伸出手来掐他,用脑袋撞他,立刻被他捞住手臂,紧紧箍在怀里。 两人叮铃咣啷扭打了一路,拍视频的人笑得好大声。 …… 「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吧。」 姜也隐隐觉得他说得不对,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无法反驳。 公交车播报站点停站,凌砚下了车,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指着路边一家酒店,头也不回地说:「以前我们经常在这里开房,你最喜欢701那间,说安静。」 很熟悉。 姜也仿佛在颅内听见含苞的花骨朵,「啪」一声突然怒放轻颤,脑子一下清明起来,豁然开朗。 凌砚走着走着,天色就暗下来,他拐进一条巷子,来到另一条小径。 浩浩长风过境,整条街的桐花无声摇曳,层层花浪涌动,又像一团团散不开的冷烟。 凌砚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很轻,「这条街,是我们确认恋爱关系的地方,你说你太喜欢我了,不喜欢我跟其他女孩儿讲话,问我要不要跟你恋爱,我就答应了。」 姜也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蓝牙遥控器,觉得好离谱,这里她有印象,明明不只是他说得那样! 凌砚回首,笑得颠倒众生,「你以前是真喜欢我啊。」 姜也心里嘀嘀咕咕。 画面又跟着他的步伐继续前进,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子弹头广场附近。 「还记得这附近吗?」 凌砚身后是大片的裙楼广场与灯海,城市的夜景华丽,「以前经常过来,每年烟花秀那天,就是我们恋爱纪念日。」 「而上上次,你在new餐厅,」他凝向姜也,骤起的风卷着单薄的白t,衣角翻飞如云,「向我求了婚。」 原来这个餐厅叫new,她一直没注意过。 姜也想起家里那对夸张的婚戒,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喉咙里仿佛长了毛毛的东西,眼睛也酸涩,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凌砚走进电梯,刷卡按下100层,电梯徐徐上升。 现实和虚幻交织碰撞,姜也跟着vr里的凌砚也来到了这家餐厅,她一颗心都狂跳起来。 凌砚凑近,低声说:「当时我并不知情,是你提前联繫了餐厅的工作人员,做了功课,布置了现场,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这里等我。」 电梯「叮」地一声响了,凌砚阔步往餐厅走。 餐厅里客人很少,那个眼熟的侍酒师和他点头示意,凌砚径直走向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步履生风,边走边说,「当时你就坐在这里。」 「就这儿。」 他很感慨,伸臂圈出那个位置。 「那时候现场布置了鲜花,蛋糕,还有各种灯牌灯柱、气球,你还请了芬兰乐队。大家都笑,说第一次见女孩子求婚,让我一定要答应。」 「你说本来想去海底餐厅,把现场布置成水世界,就像海神波塞冬为了爱人建造亚特兰蒂斯,你也要把最梦幻的一切送给我。但时间紧急,没有弄出来,你很遗憾。」 凌砚拉开椅子坐下来,双手交叉,画面微微下沉,姜也与他平视,心跟着颤动。 「然后,你和我告白,拿出领带夹。」 「你说『我觉得你好像那条,我们小时候一直钓不上来的王鳜,所以我一直在用我的鱼鳍引诱你。现在你要不要接受,跟我结婚。』我当时很触动,心想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没有告诉你。」 「那时候我就应该跟你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很早就那么想了。」 凌砚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眸穿过屏幕,盯牢现实里的她,眼神有种动物般的真挚与温柔。 姜也一颗心狂跳,忍不住想抱他。 「小也。」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科学足够发达,量子力学的研究者真的能凭藉光子选择回溯时间的话,我一定会回到事情的起点,改变一切。不惜一切代价那种。」 「但最近我才想明白,根本不用藉助科学力量,就能回溯时间,至少,能回到你向我求婚的那一刻。」 凌砚停顿了一下,喊她,「你呢,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到那个时候?」 脑子里仿佛有最灿烂的烟花炸开,姜也热泪长流,恨不得立刻站起来通知联合国,点燃神州十六号,把自己炸上天,向整个宇宙宣布她有多感动。 「愿意。」 姜也颤声说。 话音一落,远处似有乐队拨响乐器,吉他率先扫弦,然后是鼓点、贝斯,欣喜的、哀顿的,听在耳朵里熟悉至极。 vr里的视频已经播放完,视线里一片黑。倏尔眼前一亮,一双手像揭开幕布那样,拿掉了姜也戴在头上的vr,露出了她通红的一双眼。 真实视野里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变,又似乎没变。 没变的是真实的凌砚正端坐在对面,用那种要命的目光注视着她。 而变的是四周的景致,远处舞台上有乐队在低声吟唱遥远的歌谣,近处有鲜花、多层蛋糕,有深海倒立的钟乳石,有巨大的生命树无声招展。 珊瑚丛丛葳蕤茂盛,有奇形怪状的人形海底生物,夜光水母、八脚章鱼、大白鲨,在四处逡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浪花、海底岩壁,深蓝色的灯光在粼粼水面反射出陆离的光。气球似泡泡覆盖在云顶,所有元素都恰到好处地融入这片海。 甚至,连凌砚都选了雾蓝色的西装。 层层翻滚的干冰瀰漫开来,花瓣像雨点一样不断下落。 姜也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只悲伤又柔软的海葵,眼泪像豌豆射手的豌豆那样喷射出来,在深海里摆动触手,想触摸她的爱人。 她看见凌砚向自己走来,于是站起身,生勐地飞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撞得他连退了两步,闷闷笑了一声。 那他为什么没答应求婚? 第69章 :后来的事情可以预见 穿梭的人形海底生物闪着幽蓝的光,仿佛一个个闪烁的坐标,一束束的灯光打下来,像月亮清辉洒在生波的水面,反射出陆离的光。 舞台上的弦音淙淙流淌,并不高亢,和眼下温馨的氛围相得益彰。 姜也侧首,唿吸都停滞,因为她听见凌砚轻声问。 「喜欢吗?」 「喜欢。」 「我也喜欢今天。」 他托着她的手,倾身吻她的额头,「我喜欢今天,因为我们会变成另一种更亲密的关系,而这个日子也会解开许多难题。谢谢你能出现,谢谢这一天,尽管过去这无数个日夜,我们都过得如此辛苦,可?s?无论如何,我依然感激,在你身上我得到的幸福比苦难要多得多。」 「结婚吧姜也。」 话音一落,舞台上的鼓点落下一个个重音,仿佛喟嘆,层层递进,一声比一声密。音浪高亢,似要搅动这海底世界。 远处的人形海底生物很默契地发出一串欢唿尖叫。 姜也唿吸急促,一颗心都揪在一起,动了动唇,却不知道如何讲些漂亮话讨他开心。 「嗯。」 凌砚垂眼凝视她,怎么看怎么喜欢,她红着眼眶微微笑了,眸中那滴泪就滑下来,显得落寞又喜悦。 他用指腹拭去那滴泪,霎时,身后有人戴着手套,捧来一个精緻的珠宝盒,绒面是与当下氛围契合的夜空蓝,很低调的风格。 凌砚打开盒盖,珍珠白的内衬里托着一组交叉对戒,和姜也家中对戒的风格不一样,这一组更典雅简单,尤其是女戒,除了16粒密集镶嵌的圆钻,再无其他装饰。 凌砚取出那枚女戒,音乐倏然暂停,空气的流速都减缓了,所有人都凝固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晶莹璀璨的钻石闪着微光,从她的无名指推进,餐厅里静得如抽丝,凌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然后俯首,吻住她的无名指。 姜也略微哽咽,「我也给你戴吗?」 「嗯。」 于是她拿出男戒,有样学样地替他戴好,她托着他的手,两人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是极般配的色泽。 「小时候的我们一定想不到,长大了我们竟然会好到要结婚。」 早知道长大了会这样相爱,她小时候就该对他好一点儿。 凌砚反手握住她,拦腰将人紧紧拥入怀里,接着用最热烈的缠吻,回应她刚刚的话。 耳边的音乐声又骤然响起来,这次是欢快纵情的爵士,混着餐厅里各种欢唿声,以及香槟拔塞的「砰砰」声,两人的心跳此起彼伏。 他勾缠着她的舌尖吮,侧着脖子一下下更深地卷着她的香津,姜也快要唿吸不过来,整个人被他亲得神思昏聩,气息烫,腿也软。 很久之后他们才分开。 姜也平復着紊乱的气息,和他十指紧扣,半晌,终于问出她这几天一直烦恼的问题。 「既然如此,那你之前,为什么没答应我的求婚?」 凌砚沉默着凝视她,餐厅里深蓝色的光打在他身侧,将他整个人烘托得矜贵又冷峻,真的像海神波塞冬。 「看见家里那份寿险单了吗?」他的声音很低,讳莫如深,带着一丝倦意。 姜女士的死以及她的病,就是房间里的大象,无论他之前如何迴避、遮掩,都无法忽略它在关系里投下来的阴影。 忽然不知如何形容,一切都像命运一样无法逃避。 人生的每个时刻都是一个时间快照,凌砚在这段日子里已经想通,他要做一些激进的抉择,去赌一个新的结果。何况,如此孤独地背负一个秘密,走了那么久那么远,他也早就疲惫到无法前行了。 「嗯,看见了。」姜也说。 凌砚没落声儿,垂眸,视线没有焦点,似乎有些走神,「跟这个有关系。」 姜也隐隐觉得唇瓣还在发麻,也或许是心里七上八下,让一切感官都变得更为敏锐,她察觉到他似乎在害怕。 不是似乎,而是他真的在恐惧、焦虑不安。好像讲出答案并不是最可怕的,而是讲出答案之后,会发生更无法预测的事情。 「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 说起来,他们从学生时代就是热门情侣,俊男靓女,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研究生毕业之后,姜也去了本地某大厂做游戏建模师,而凌砚还在直博。 那时候两人都很忙,她经常出差,凌砚则几乎住在实验室,即便根本没多少时间在一起,但他们的感情始终很好,一有时间就跑着要去见对方。 两人期盼着熬过这一阵,一切都会轻松起来,要度假、要天天黏在一起。但事实证明,那已经是最后的美好时光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后来凌砚总是想,一定是他们的前半生太顺遂了,所以命运无差别地降下了恐怖副本,需要他们去通关。 一切变坏的开始,就是姜女士确诊直肠癌。等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淋巴结转移的第三期,治疗难度非常大。 姜女士当时就入院做了手术,并结合化疗治疗,但情况并不好,恶化得非常快。因为各种无形压力纷至沓来,母女俩那时候经常吵架。 而最糟糕的是,凌砚某天和科室的师兄聚餐,无意间看见姜广林和魏长音也走进了同一间餐厅,两人姿态亲密,令他起了疑心。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怕是自己误会引起尴尬,于是他当即叫了个跑腿来餐厅,让对方偷偷拍下了那两人用餐、并在用餐结束之后走进酒店开房的视频。 看完视频之后,他满心沉重,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发给了姜也,并询问了她要不要知会姜女士,自己还分析了个123。 说到底,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是姜女士,但她尚在病中,他们也不知道她对此事知不知情,又持什么态度,若知悉实情之后对病情的影响又有多大。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收到消息的姜也,彼时正开着姜女士新提的路虎,驱车载着她去医院化疗。 在看见那一摞令人作呕的消息之后,姜也在家庭群直接拨通了魏长音和姜广林的语音电话。 后来的事情几乎可以预见。 魏长音死不承认,姜广林和姜也则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前后不过两分钟,姜也在激愤之下追尾前车,出了车祸。 姜女士当场死亡。 …… 人在心碎时常常有剧烈的呕吐感,凌砚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姜也一个人倒在地上,空荡荡的走廊,她蜷成一团,仿佛要呕出灵魂。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认定自己是最不可饶恕的、不配清醒活着的人。 第70章 :他只是一个蚌 后来,一生致力于料理他人后事的姜女士,被自家员工熟练地竖灵、收敛尸身、做遗体修復,有条不紊地算好了日子,五天后就面容安详地躺在水晶棺里,供他人瞻仰遗容。 奠礼当天热闹而喜庆,还有抽奖,有小游戏,有ai合成的姜女士慷慨激昂地告别致辞,仿佛寻常的欢送会。灵堂里循环播放着她最喜欢的歌手费翔的情歌。 来宾喁喁细语,纵情宴饮,吃完席就安然离去。 无人面露苦色,因为姜女士在患癌后就不止一次公开说过,她要是有那一天,葬礼上谁也不许丧个脸,不爱看,要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有闲工夫伤心不如多给她捎点儿金元宝。 邱明珠秉承她的遗志,沉着冷静地将后事全部安排妥当,凌砚则配合地迎来送往,一切看起来都很好,除了因为噩梦无法入睡,连日酩酊大醉的姜也。 很多人都劝姜也,「你妈妈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你要振作起来,不要伤心了,日子还要过。」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向前看,不要为难自己。」 姜也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在姜女士的葬礼结束之后,拎着成捆成捆的冥币烧了一下午,连带着她自己的那份儿。 当天晚上,她就带着刀蹲守了魏长音和姜广林,不顾一切却没得逞,只划伤了姜广林的手臂。 凌砚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已经被附近的便衣制服,整个人匍匐在地,浑身沾满血污泥秽,眼里熊熊燃烧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凌砚当时得知了她的死志,奋力斡旋之余,承诺她一定会替她报仇。所以他才有了后来的一切行动。 姜也佝偻着,被现实压得直不起腰,没有眼泪唯有怅惘,只反问他怎么报仇,毕竟害死姜女士的兇手,其实是她自己。 她说如果可以选,我宁愿埋在松隐山庄的是我,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知道该恨谁,我杀了他们也不解恨,千刀万剐也不解恨,我妈不会回来了,明明她做完这次化疗就能好起来的。 她在这巨大创伤里几乎一夜白头。 然后又有了第二次,可是她依然没得手,因为姜广林留了后手,早就有所提防,还让姜涛拍下了她动手的视频。 这件事动静闹得很大,传得沸沸扬扬,姜也的公司付了她高昂遣散费,将她委婉劝退。 数不尽的同事、同学熟人劝她不要做傻事,要好好活下去云云,她没有任何余裕社交,一个个清除删掉,就像预谋删掉清除自己的人生那样。 凌砚把自己填进她生活的所有空隙里,可她拒绝接纳,她独自漂流在奇异的寂静里,那片空间很小,只能容纳她一个,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她不再讲话,无论痛苦还是喜悦,也不再歇斯底里,不再进行任何社交活动,看起来非常平静。整个人形销骨立,像个幽灵一样在夜间出没,清醒的时候就酗酒,人生?s?彻底停摆在26岁。 让凌砚最恐惧的事情接踵而来。 姜也开始不断尝试自戕、自杀,在浴缸里放满热水割腕,站上天台,关闭门窗打开煤气阀等等。 凌砚学到的所有紧急干预,都用在了她身上,一次又一次,他都在和她争夺生命的控制权中险险取胜。 而在这期间,凌砚的工作与生活也处于半停滞的状态,他那会儿在各个科室轮转,工作琐碎不挣钱,还要时刻警惕看着姜也,像个不用睡觉提心弔胆的超人,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他的家人从委婉规劝到强硬勒令他离开姜也,中间不过一年时间。他们说怕他的人生也跟着毁掉,劝他另觅良人。他没有同意也没有解释,家人就断了对他的经济资助。 在那之前,凌砚的人生一片光明坦途,没见过阴霾,他就总想,怎么能把最爱的人留在阴霾里,总要带她出来晒晒太阳。 可是真难啊。他无数次想。 但想到这世上有人只剩下他可以依傍,他要好好保护她,又觉得还能坚持很久。 爱情不伟大,但至少不该让对方孤苦无依,应该像一张网,要一次次地接住下落的对方,而不是挥刀断线,斩断生路。 当时,预谋自杀的姜也得知这一切后,计划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他,甚至,她还买了巨额寿险,因为合同写着只要约定满一年后她自杀成功,保险公司就会给予巨额赔付。 他的父母不近人情,他的爱人却不一样,她要慷慨把这一生、甚至自己用命换来的所有钱全都留给他。 保险的受益人当然最好是配偶,所以,她向他求了婚。 凌砚痛不欲生,在拒绝她之后,跟她约定暂时先活到保险生效的那一天再死,她同意了。 虽然只是缓兵之计,可他还是庆幸。他多数时候冷硬理性,也没经歷过什么挫折,那天却将他前半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姜也徘徊在生死边缘,他又何尝不是行走在地狱,她感受到庞大剧烈的痛苦、悔恨,也同样切肤地双倍反噬在他身上。 他不止一次想,如果他把这件事瞒住就好了,那些消息不发过去就好了,或者根本不撞破这件事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果。 凌砚恨不得剖心为烛,沥胆成光,以身代劳,可是不得其法。 人们总说把一切交给时间,仿佛所有问题真的会随着时间流逝迎刃而解,那时候他也这样侥倖期盼。 可当一个人的痛苦、悔恨无处可去,活不成,也死不成,那等待她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那些痛苦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像脓血一样淤积在心里,催变成另一种病灶,以更难捉摸的姿态示人。 毕竟,情绪稳定是体面人的特权,人在巨大的创伤之中,都是无助孱弱的动物罢了。 很多时候,那些看起来不正常的发疯行为,都是大脑理性的决定。它就像一个缓冲垫,保护人在失重时安全落地,而不是脑浆迸溅彻底死亡。 那些不正常的行为很多,比如发疯,比如分裂性解离。 所以,为了无负担地活下去,姜也开始解离。 她将自己的主体意识抽离,让自己成为无痛苦的旁观者,然后将那部分痛苦现实从身体里切割掉,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来和自己对抗。 这种心理截肢当然会有很多代价,譬如颠三倒四、记忆错乱。她遗忘那些坏的、病的、腐烂的,可也仅仅只是遗忘,坏的仍然存在,不会消失。 当凌砚察觉到她的病情之时,她已经处于那种「断片状态」很久了。 在解离期间,她整个人生机焕发,积极而平和,不见伤痛,一片空白,甚至半白的头髮都逐渐变黑。 她的自我很不稳定,对他的态度冷热不一,有时候能记得他,更多时候不记得,有时候对他隐含敌意。 凌砚当然带她去做了心理干预,可她回归现实之后没有变得更好,反而愈加痛苦,她的自杀风险等级评估显示是最高级,他们不得不使用大量镇静剂和药物。 这对应的是心理治疗中的「面质」,也即是说,心理治疗并不是开始治疗就有效,而是首先会让人面对真相。可对姜也来说,真相恰恰是她最无法接受、最想要逃避的。 在不断换了好几个治疗方案之后,姜也的精神科医生也束手无策。 凌砚渐渐明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要她活着就总有治好的机会,前提得是她要活着。 一切就这样沉寂下来。 为了配合她,凌砚撕掉了她诊疗笔记里的内容,和她周围所有人约定好不提及任何关于姜女士死因的事,跟着她一起搬去了风生水邸,成了她奇怪的、不熟又很熟的邻居。 慢慢的,她解离的时间越来越长,新的人格不断出现,她无法解释时间,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甚至编造了另一种严丝合缝的现实来覆盖真相。 翟安出现了。 姜也把自己抽离出来,变成了心平气和、救苦救难的心理谘询师,看见破碎痛苦的来访者翟安,只想竭尽全力治好她。 而翟安其实是被她消灭的、无助孱弱的一部分自我,而她伪装成心理谘询师治疗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求生自救。 可假的始终是假的,现实的光终会透过幻境的罅隙里照进来,她梦见和他的荒诞场景,则全是被她粗暴切割的过去。 也是那一部分真实的记忆,在替凌砚唤醒她,希望她好好活下去。其实每一次把他忘记之后,她都重新爱上了他。 虽然活在虚幻里,可人生处处是破绽,她势必一次次地发现不对劲,最终总会找到真相。每一次醒来她都会面对最恐怖的现实,所以她会解离出更多的不稳定的自我,比如段游,来阻止自己发现真相。 而这一切不为别的。 只是为了活下去。 解离就像她失重坠落期间的降落伞,让她不至于结结实实、一次又一次地摔烂在地上,而是从容下降,安全落地。那是大脑保护她的最后一种方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凌砚在这段时间变了很多,他本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却开始信奉神明,四处求神问佛,乞求上天垂怜。 她的人生成了一片废墟,他也一样。在这段时间里,父母总让他不必背负别人的人生,没有人可以做救世主。 其实不是。 是他更割捨不下,从来都是他在用力挽留,不是她。 就像是,他所有的珍珠都来自于创伤,尽管理性上不想再承受,可他只是一个蚌。健康的、触手可及的爱,产不出珍珠,他想要被餵食的东西,只有她手里带着血一样的沙子。 而他一直费尽心机要瞒着的真相,到现在,为什么又全部告诉她了呢? 第71章 :你疯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姜也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姜广林会把她强行送去医院,难怪他说他手里有她发疯伤人的视频。 难怪她总是疑惑,为什么频繁做一些跟凌砚相关的荒淫而真实的梦,但又从来没梦见过苦苦思念的姜女士,原来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才是兇手,不配。 难怪所有人都对姜女士的真正死因讳莫如深闭口不谈,皆是因为里头除了牵连着姜广林和魏长音的丑闻,还有她和凌砚。 难怪她想要知道一切的时候,内心总有个声音在阻挠,不要去不要去,甚至会自己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来阻挠自己。 这样看来,分裂性解离不是魔鬼,它只是一种过度保护她的机制,有了它,她才得以没有心肝地苟活下来。 …… 好血腥的真相。 外头夜色昏朦,餐厅里浪漫又热闹,手上的戒指闪耀,姜也颅内却接连响起一阵嗡鸣,其他声音都沉寂下来,她无端想起姜女士的孤坟,一种莫可名状的呕吐感席捲而来。 她举目四望,这才发现餐厅里多出了许多陌生面孔,好几个人穿着白大褂,正站在不近不远处盯着她看。 大概这栋楼底下也停了医院的车。 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回过神,却见凌砚翕张着嘴唇,他的声音成熟而低沉,他的表情沉着冷静,看起来指挥若定。可她却从他微蜷的手指,识别出了他的恐惧与脆弱。 他那双被剧痛淬鍊过的双眸太过耀眼,姜也下意识抬手,去抚触他的脸。 「或许我早就该猜到,之前就是你在用钓鳜鱼的追更我的po文,家里的佛牌也是你给我请的,甚至打赌,也是你故意的。每次碰见你,都不是偶遇,楼下的娃娃机也是你为了讨我开心才弄的,对吗?」 「嗯。」 凌砚垂眸,鼻樑上的眼镜银光流动,用笑容可掬来掩饰所有惶然不安。 「那之前,你家里那两套情侣睡衣,是我和你的吗?」 「嗯。」 「我那时还吃醋,没想到是吃我自己的醋,真的很没道理。」 姜也嘴角上扬,眼神却漫不经心,仿佛又陷?s?入了那种极度无畏的涣散里。 凌砚的目光一寸寸地拓过她的脸,惨白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移位、轻轻颤动,像绞刑架上鲜血淋漓、发着抖的肉。 然后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姜也没骨头似的任他抱着,下巴垫在他肩上,用脸颊蹭蹭他的鬓髮,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像飞鸟振翅那样鼓譟不休。 姜也轻声说:「这么长时间,你一定很辛苦吧?为了我活得这么辛苦,真的很没意义,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凌砚闭着眼,揽在她腰上的手一下下地抚着她单薄的背,动作迟滞,轻而缓,像执意要将一匹起了褶皱的绢帛熨平。 他低声说:「如果你好起来,那就有意义,再累也不辛苦。」 姜也弯了弯唇,微微后撤,挣脱他的怀抱。乐队还在歌唱,干冰缓缓升腾,来来往往的人像逐浪的银鱼,整个餐厅如梦似幻,像温暖又脆弱的堡垒。 有穿着背带裙的小朋友迎面「哒哒哒」地跑过来,她细看之下才发现,竟是好久不见的沛沛。 几个月不见,长高了。 「阿姨,」沛沛怯生生地跑过来,胖手握着巨大的鸡蛋仔,然后谨慎地撕下一块递给姜也,「妈妈说吃甜的心情好。」 姜也微微一笑,接过来,然后摸摸她的头顶,「谢谢你。」 沛沛忧虑地看着她,又回头抱住妈妈的腿,嘟囔了一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继续转回来望着她。 姜也依次望向餐厅里的众人,一一用眼神示意,然后将那块有余温的蛋仔放在凌砚手里,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好。」 凌砚这么说着,但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没放人。 「我马上就回来。」 凌砚松开手,姜也转身就慢吞吞往外走,餐厅里的气味馨香,灯光莹煌,她的步子很慢。 脑子里倏然闪过一组画面,应该是某次他们来这里约会,窗外晚霞满天,而她也同样经过这里去洗手间,却无意间瞥见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虹桥,延伸在雨后的天幕上,那种偶然窥见的美丽最令人心惊,像是只为了他们两个而来。 当时的他们一定是最幸福的。 没有算计痛苦,家人健在,爱人也在身边,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繁忙乏味的工作和今天晚上吃什么。 可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两鬓苍苍十指黑,人生满目疮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窗外月光朦胧,四周黑黢黢的。她的心就像这月相,此刻在现实巨大的引力之下,展现出真正的阴暗绝望来。 今天的餐厅没有其他客人,洗手间空旷得有回音。姜也看着这里唯一一扇可以洞开的窗户,迟疑地走了过去。 「咔嗒」一声,她推开了窗户。 夜风徐徐而来,远处灯火连片,织成点点星海,近看却只有黑黢黢的一片夜色,如果从这里不小心掉下去,应该砸不到无辜路人,但却要麻烦其他人来清理她迸溅的脑浆。 眼睛涌现一股酸意,她却不由想到,姜女士死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一定很痛,大概跟从这里坠落一样痛苦。 本来病痛已经将她折磨得形容枯藁,却还要在带着对生的渴望的路上,突然遭逢大难。如果当时没有发生车祸,她或许已经治癒,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姜女士一生坎坷,善良豁达,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但却总是被人利用、吸血,而最终直接害死她的,竟然是她姜也。太荒谬了。 这要怎么讨说法呢? 向谁要说法? 魏长音和姜广林都在局子里蹲着了,那还能怪谁呢? 夜风吹拂,窗外一枝斜欹的绿萝藤蔓悄然探进窗棂,姜也抬腕,拨了拨那舞动的嫩叶。 然后她走到清洁工具间,拿出一只红色的清洁桶,倒扣着踩上去,往窗户上爬。 无名指上的戒指闪耀,她试了几次也摘不下来,其实停在这里就很好,今天她充分感受到了幸福。 原谅她吧,谁都比她更勇敢,谁都比她更坚强,她太想妈妈了。只要清醒地活着她就会一直想,如果当时没有开车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看到那条消息就好了,如果当时没有跟姜广林吵架就好了,甚至,如果她没有得知这一切就好了,如果一切不存在就好了…… 一只脚已经撑在了窗户上,她借力往上,眼前却掠过视频里姜女士的脸。 她还记得她说,「这辈子我们做母女,我心里特别高兴……生病之后,很多事情我都豁然开朗了,你也学学,这样活得轻松。」 「可是妈妈,这件事我永远也没办法释怀。凌砚一辈子还很长,一定还有精彩人生还能找到新人,可是我却永远没有你了,只要一想到你的死是我促成的,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眼前一片模煳,夜风唿啸,带着秋日的冷意。 姜也躬身站在窗户上往下看,视野里一片深邃的黑,下面是一片空的广场,掉下去也不会伤及无辜,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她闭上眼,正欲纵身一跃,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大叫。 「啊哟!天哪——」 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腿一抖,她艰难扭身回头看过去,那大概是个保洁阿姨,手里拿着拖把,正将清洁工具间的门轻轻合上。 「姑娘,你别做傻事。」她口音不像本地人,说着也不敢靠近,只满面骇然地望着。 姜也回头不再看她,声音很轻:「不要管,赶紧走,小心血崩你一脸。」 有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人大概是走了。 「小也。」 姜也闻声微微睁大眼,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仿佛一束光,要穿过肉身,将她钉牢在那里。 她握紧了窗框,心里一空,眼里却有不断的热意涌出来。 「之前你总是问我关于你的事,我每次都迴避,从来不告诉你真正的答案。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我现在又全告诉你了吗?」 姜也微讶,想了片刻,才缓缓转动脖子,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通了。」 凌砚的声音有种出人意表的淡然,姜也更讶异,竖起耳朵,稍稍侧首看向他。 却见他正目光深邃地看过来,这个人从眉到眼再到喉结,都连缀着完美的线条。身上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他这样面无表情往那门口一站,连四周煌煌的背景都黯淡了下来。 「想通什么了?」 凌砚向她走了两步,面无表情,更像是在为某种疯狂作序。 「如果留不住你,我就和你一起去。」 姜也浑身一僵,用力握住了窗户框,仿佛有寒流涌入胸臆,将她顷刻间冻住。她手指抽搐,浑身肌肉也不受控地痉挛起来,忍不住疾言厉色道:「你疯了?」 第72章 :想我了? 被凌砚抱下窗台之时,姜也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些从前没有的记忆片段。 是她躺在床上,头顶昏黄的灯光接触不良,滋啦滋啦地明明灭灭。就像她的身体一样,出现了各种故障。 那时,她的状态非常糟糕,一张脸惨白得仿佛过曝,不吃不喝也不讲话,整个人畏光又畏风,拱在被窝里可以一天不动弹。 她就那么躺着,似睡非睡,搁在一旁的手机却总是隔不久就亮起来,有时候是凌砚打来的电话,有时候是他发来的消息,她基本不看。 然后每天都会在凌砚下班后准时见到他,他会拽她起来吃饭、散步,打一会儿游戏。 即便姜也做什么也没劲,迟钝地连话也不接,可每一天凌砚都会捧着她的脸,夸她今天气色真不错,问她晚饭味道怎么样?明天想去哪里走走?诊疗笔记的内容准备写些什么? 和她聊工作聊同事,聊他们的未来和过去,给她买衣服买包包买漂亮的首饰,他渴望用一切闪亮的东西去装点她枯败下去的生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他把没有回应的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几乎没得到什么正向反馈,却依然带着那种亮而润的眼神,和每一刻都想寻死的姜也碰碰头。 姜也还看见他某次带了只小猫来陪她,小猫在家里到处嗅嗅嗅,翻出肚皮让她摸,还唿噜唿噜叫得像拖拉机,当时的阳光很好,她忽而一笑,抬眼就看见凌砚瞬间动容的、伤心欲绝的精彩表情。 真奇怪。 这一瞬的姜也忽然想,当时的他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每天带着笑对她说那些话的呢?当时的自己一定也是因为他,才一次次从楼顶退了回来。 那一幕幕回忆所蕴含的心碎就像没有开过刃的刀,看起来很钝,可只需轻轻划过她,就能把她砍得鲜血迸溅。 姜也又想起他刚刚说的那番话。 「如果还能轻易爱另一个人,那我一定会感到很轻松,因为我就不用那么费尽心思留住你,纠缠你。可是不会有了,所以要是留不住你,我就和你一起去。」 「跟姜女士的死因没关系。」 「不,不是愧疚,跟其他任何因素都没关系,这?s?是我自己的权衡结果,我们不是订婚了吗?刚订婚哪有分开的道理。你不用顾及我,你跳下去我马上就来陪你。」 姜也尤记得蹲在窗台上的自己血都凉了,很奇怪,那时候的情绪明明是激动震惊又骇然的,可却能清晰记得他淡然含笑的表情,像一组定格的画面烙印在心里——那是一种浓烈的赴死决心,她对那种表情再熟悉不过。 即便她知道凌砚是在以退为进,是恐吓她,是拿捏她,可她没有办法不相信、不担心。 一想到他要跟着她做出这种事情,她浑身的肌肉都开始痉挛,瞳孔都跟着震颤。 于是她泄气似的哭着抓紧窗户框,语无伦次地规劝,继而骂他,然后被他从容地抱了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她盯着车窗玻璃上飞逝而过的夜景,自然而然地想到,或许过去许许多多的时刻,她都是这样打消了去死的念头。 活到现在,她的人生拥有的最宝贵的感情只来自两个人。一个是姜女士,另一个就是凌砚。她甚至不需要用更宝贵的东西去交换,无论她如何愚蠢、脆弱、胆怯,无论她有多不堪一击,他们至始至终都站在她这一边。 而凌砚,除了索求她的爱意,他几乎不指望她再对他做其他任何贡献。 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她,不停地擦拭晦暗的她,拼凑破碎的她,让她得到新生,好好活下去。 所以。 她又怎么能允许他做出那种决定? 哪怕只是万一。 * 一连过去大半个月,姜也都没有再走出那间房子。 她又变成了一只八脚真蛸,把自己关在这间不大的鱼缸房子里,看起来只有一个人,实际上里面住了八个她。 没有她的允许,凌砚不敢强行闯入,因为她神经系统高敏,警惕又善于逃跑,能从针眼大小的地方熘走。 这些日子他也确然克制着,让她一个人待着,不敢去打扰,只能转头去盯一些更重要的事。 而今天不一样,他有备而来。 时值暮秋,夏天的余温还没散尽,是最适合牵着手去散步的时节。 他叩响了姜也家的门。 良久,有脚步声渐近,门「咔哒」一声打开,带起一阵凉风。 姜也嵌在门框内,屋子里没有开灯,她很久没有讲话,语言功能都退化了,声音涩而哑,「今天我也想一个人待着。」 她借着楼道里微弱的光打量他,他似乎又去参加了什么论坛,裁剪合度的西装有稜有角,包绢的戗驳领优雅矜贵,身上香水味低调有余韵,整个人有如琼树一枝。 她自己则两天没洗头,睡衣扒在小腿上,头髮凌乱,整个人说不出的邋遢,冷不丁成为他的对照组,心里有点惶然,她不由再退了一步。 「我有正事儿跟你说。」 「什么?」 凌砚挺拔的身形往前一倾,单臂撑住门框,将人拽来怀里,抱紧了,垂首用目光仔细镌刻她的脸,不答反问:「这几天做梦了吗?」 「嗯。」 「梦见我了?」 「嗯。」 「想我了?」 她还是讷讷地说「嗯」。 他眸中闪烁着微光,湿热的气息落在她唇上,仿佛缠绵细緻的吻。 姜也还是望着他,瞳仁黑熠熠的,像一面镜,将他的炙热情态全部映照出来。 凌砚俯首吻住她,带着点儿吃人的架势,忙得好多天没见了,他好想她。蕾丝剐蹭着掌心,痒到人心里,他用力揉紧,更深地吻她,二人就似鸳鸯交颈。 楼道里灯灭了又亮。 他衣冠楚楚,可越是这样越有掩饰不住的欲感,裤装的大腿根已经绷紧,他掌住她的腰,将人压紧、抵实,以缓解那种滞胀的烧灼感。 良久,他将她拦腰抱起,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了。 两人大喇喇地滚在床上,凌砚气息紊乱,抱着软在怀里的人,恣意吮吻她的颈,冷不丁低声问:「梦见姜女士了吗?」 姜也一怔,睁开眼,瞬间恢復了清明,轻声说:「没有。」 「跟她见见面怎么样?」 「嗯?」 姜也的心勐地提到了嗓子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凌砚仰面躺下,伸臂把人抱在身上,薄唇抵着她的耳廓,悠悠吐出一口气,说:「我只有一个条件。」 第73章 :告别 明明才十一月初,竟然就下雪了。 雪落无声,整个小区银装素裹,矗立在琉璃世界之中。姜也坐在蒲团上,看着窗外簌簌飘雪。 耳边有水煮沸的声音,也有姜女士的声音,「我这两天不是闲着,就看了你明珠姑姑给我带的书,阿德勒,书里写,『不活在此时此刻是人生最大的谎言』,我觉得这话,哎太对了!」 …… 那段视频被播放了千百次,姜女士要说的每句话,说话的每个表情,姜也都倒背如流熟稔于心。 视频是姜女士车祸前录制的,在车祸那一瞬间,或者在那之前,她是怎么想的呢?有没有怪她?如果再见面会说什么呢? 母女之间缺一次永远不可能实现的会面与告别。 姜也的视线移动到旁边的照片上,照片里是她们母女俩,那时候姜也只有十二岁,可想而知照片已经有些年头了,略微泛黄,是在客卧那堆遗物里翻出来的。 光线很暗,照片里的母女依偎在一起,笑着,但又不像在笑,是那个年代惯用的一种拍照之时才会露出的牵强的假笑。 照片很旧,母女俩的神情也很旧,衣着过时,神情中却有一种近乎悍勇的希冀,那是一种与她们当下处境截然相反的气质。 照片上没有爸爸的位置,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即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姜也回过神,关掉视频,收拾了一番,凌砚就站在门外按响了门铃,他们今天约好了要去一个地方。 * 殡仪馆。 两人相挟着进去,远远就见明珠姑姑正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谈笑风生。她今天很精神,一身西装有筋有骨,利落极了。 邱明珠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几人凑一起,寒暄着打了招唿。 等说到此行的目的,工作人员终于插了话进来,对着姜也解释道:「我们现在引进了全息影像技术,今天的追悼场景,会在全息影像厅开展,请跟我来。」 姜也微微讶异,侧首看向凌砚,然后手上一暖,是被他牵住了手。 邱明珠悄声说:「这个技术现在正是风口,公司也做了投资,回报率很高,网际网路+殡葬服务是个香饽饽。你老姑我真是慧眼如炬,以后咱们没准儿能上市。」 自从把姜广林这个毒瘤剜掉之后,公司上下一心,发展得越来越顺,邱明珠春风得意,不免在小辈面前有些夸耀。 三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进入了全息影像厅。 这个展厅很大,类似高端的宴会厅,内部光线微弱,只有零星几把座椅,四周是巨大的投影面,科技感很足。 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介绍着。 「全息影像模拟出来的人虽然不是真人,但也是根据照片视频资料进行的数字写实,超高精度地再现了故人的全息人像,而且裸眼就能看见。」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故人是永生的。」 姜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倏尔四周一黯,随后有闪烁光点在地面缓缓铺开,像一闪一闪的星子,人置身其中就如脚踏星空,景象玄妙无比。 姜也愣愣地看着,还没回过神,就听前方有人喊她。 「姜也。」 很熟悉的声音,姜也浑身一震,仿佛有惊雷落在身上,急忙抬头,却见前方的光源中心处站了个人,那人转了转脖子,好奇地打量四周。 姜也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喉头一哽,大概是难以置信,「妈」这个字竟生生卡在喉咙里。 活生生的姜女士就站在她面前,掸了掸袖子,沖她爽朗一笑。 姜女士没有病容,没有脱髮,没有骨瘦如柴,音容笑貌都是生病前生龙活虎的模样。西装衬衫,质地贵重,烫了鬈髮,仿佛还是那个穿梭在舞蹈室跳国标、事业有成的中年妇女。 她这样说笑着向姜也走来,连四周耀目的光影幻境都黯然失色。 「怎么样,我看起来跟之前有什么差别?」说着,姜女士就自动转了个圈儿,动作飒然,语带笑意。 没有任何区别。 姜也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浑身肌肉也跟着不受控制地颤动,用尽全力挪动步子。 可地上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绊住脚,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没吱声儿,她飞快爬起来往前,两步并做一步,越走越快,健步如飞。 这几十步路好像走了很久,走过了这几百个难熬的日日夜夜,走过了无数辗转愧悔的夜晚,从希望走到绝望,从生走到死,姜也牙齿咯咯作响。 想说的话很多,可到了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母女俩近在咫尺。 姜也停下脚步,眼前模煳了又清晰,伸出双臂,想拥抱面前的人,双臂却?s?径直穿过了眼前人的身体,环住了一团空气,一次又一次,都是如此。 她终于哭出声来。 她微微退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握住眼前人的手,姜女士配合地伸出手来,放在她的手上,可终究没有任何重量,也没有任何温度。 只是一团幻影。 她的眼泪簌簌下落,只能隔着生与死的距离,见妈妈最后一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妈妈,你不会再痛苦了吧?」 「不会。」 姜女士面露难色,悠长地嘆了口气,「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那个病,早晚有这一天,你成天瞎琢磨啥呢?」 姜也唿吸急促,哽咽着,「对不起妈妈。」 「你去世后,我真的有很多悔恨,我知道你很爱我,不会跟我计较,可是我永远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永远会钻这个牛角尖。我知道你不想看我愧疚,想让我好好生活,但是只要一想到你,我真的很难过很难过。我后悔那么冲动,我只怪我自己。」 「一想到没有你的日子,会比你陪着我的日子还要长,我就觉得余生太漫长了,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我不必活那么久。我这辈子永远学不会和你分别。」 两束光在感光片上叠加,姜女士探出手,尝试着想要擦掉姜也的眼泪,试了几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不到,又徒劳地收回了手。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屁话?真是白养你了。我早就说过了,我要是死了,谁也别惦记我,我就想很酷地拍拍屁股走了,不要人记挂,特别是你。你老是这样过日子,这不是把我拴着,我去哪儿了也不踏实。」 姜也泣不成声。 「我想看见你好好儿过接下来的人生,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没事儿就多花点儿钱,妈辛辛苦苦攒给你的家当,你不花就去寻死,这不是诚心要把我气活吗?我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这你要是死了,那钱归谁?那混球姜涛还得分走一份儿,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姜也想了想,不由握了握拳头。 姜女士气得团团转,拿眼瞪姜也。 「好好活下去,你就当自己在逛游乐园,只是逛的时间长点儿,该吃吃该喝喝,等你活够了,活腻了,活到八十岁,老母亲我亲自来接你。就和你小时候去游乐园玩儿,我下班儿了来接你回家是一样一样的。」 「你说你哭个啥,好好的日子。」姜女士数次伸出手来,想拍拍姜也的脑袋,却摸了个空。 姜也抹泪,点了点头。 「车祸这个事儿,妈不怪你,那都是人的命。早点走了也好,总比得癌症天天痛死痛活好,这就是妈心里的真实想法,那会儿那个痛呀,就是没跟你说,其实早治不好了,我心里有数。」 「对不起妈妈,那时候我还经常跟你吵架,我知道……我知道我做错了。」 「上嘴唇和下嘴唇碰一起都要打架,人和人哪有不拌嘴的,妈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从来不怪你。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送我一个心愿卡?」 姜女士嘴角带笑,目光遥远,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 怎么会不记得? 那个愿望卡叫【任意愿望实现券】,是姜也手写在报纸一角上的愿望卡。 「记得。当时我攒了好久的钱,本来要给你买生日礼物,但是禁不住馋,去买了哈根达斯,四个球呢,好像……」 姜也微微一怔,恍然道:「好像还分给谁了?所以到了你生日那天,我才灵机一动,写了个愿望卡给你。」 姜女士笑道:「分给凌砚那混小子了,不用寻思,肯定就他指使你买的呗。」 站在姜也身后的凌砚会心一笑。 姜女士怅然道:「没想到,这个愿望我到死也没实现。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妈要向你许个愿。」 姜也站直了,目光定定地望向姜女士。 「好好活下去,没事儿就多花钱。以前吧,我还望女成龙,指望你出人头地,现在也不想了,你健康平安就是妈最大的心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这就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姜也几乎站不稳,弓着身子,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别紧着哭,答应还是不答应?说话。」 姜也直起身,久久凝视眼前真实又虚幻的姜女士,字字铿锵:「我答应。」 「行了,别哭了,真丢人,」姜女士笑着叱骂,「小时候你姥隔天揍你一顿也不见你哭,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现在越长大越爱哭,怂包一个。」 姜也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嘴硬道:「也没有吧。」 紧接着又说:「我生了点儿病,不严重,跟你见完面,我就要去医院了。」 这就是凌砚跟她约定的,见姜女士的条件。 姜女士长长吁出一口气,「别耽误,妈这个病就是因为工作忙耽误了,你可别学我。我辛苦养你一回,你好赖得活到我那个年纪才够本儿啊,等活到我那个年纪,你再替我看看,我没活到的那个岁数是啥样。」 语毕,姜女士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总而言之,妈的心愿就这么一点儿。」 姜也点头,「我跟凌砚订婚了。」 姜女士遥遥看向凌砚,又落眼看姜也,「知道,你们俩,妈放心。」 「你从小到大,都是我送你去上学,在你身后目送你离开。你总是火烧屁股慌得很,头也不回就跑了。没想到现在位置变了,是我走了,你在后头送我,妈怎么会不明白这种滋味有多难受,但想通了也就这么回事儿,难过一阵儿,你也该头也不回地跑了。」 姜女士忽然哈哈大笑,有释然,有开悟,姜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也跟着挤出个笑脸来。 母女两对视良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去吧,今天妈再送你最后一次,看着你走出去,不要回头。就像你以前外出求学、工作那样。」 姜也哑默了一回,伸出双臂,上前虚虚拥抱这一抹叫姜秋岚的全息人像。 姜女士也伸出双臂,拥抱姜也,母女两人隔着时空与生死拥抱彼此,身后的邱明珠和凌砚也都不忍地落下泪来。 姜女士退后一步,赶人似的,没有一丝留恋,「走吧,不要回头,出去了这事儿就翻篇了,以后吃好喝好,有空给我多烧点儿纸,烧点年轻帅哥,没事儿少惦记我。」 姜女士挥了挥手,笑着,微微转头扫视厅里所有人,像要把所有人都牢牢记住。 姜也久久凝视她,很依恋,很不舍,泪眼模煳,终于说:「再见,妈妈。」 「再见。」 姜也转身,抬眼就见凌砚悲伤又温柔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全程黏在她身上,像热切地依偎,又像最不舍的心疼。 她走向凌砚,垂眸压住眼里汹涌而出的情绪,与他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出影像厅。 她知道身后的目光一直热切定在自己身上,或许那个虚幻的人像很快就消失不见,她再也不会见到她,她应该回头再看看。 可她还是按捺住,很听话的,一次也没回过头。 再见,妈妈。 再见了,妈妈。 第74章 :等待春天 半年后,港城精神卫生中心。 两个护士忙了半大天,终于有空停下来喝杯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其中一个话说到一半,目光定定地望向远处,眼珠子忽然不动了,另一个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由得心下一慨:哇真的好帅! 「欸,他是二院普外江淮因的关门弟子……挺强的,姓什么我给忘记了。」 「每次来还买花,这种男人到底什么人在谈啊?」 「他女朋友就在13号床,我要是有这种对象,我他妈也可以来住院啊,死之前我能不能谈一个这样的啊?」 「卧槽卧槽他看过来了,正脸更帅啊,干!怎么刚好今天没化妆,我都不敢看了。」 「说实话,跟这种级别的帅哥谈恋爱,我估计会愁得加速衰老,只能把他捆在家里,不然一放出去,一天多出500个情敌。一年365天,每天都在绿帽癖哈哈哈。」 …… 两人的目光咬着凌砚的背影远去,他身形俊拔,长腿笔直,一身西装有筋有骨,白色的口袋巾在这个场景下看起来略显隆重,可又被他周身的疏离感中和下去,衬得整个人清贵无比。 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衬得他臂弯里抱着的大捧花束都黯淡些许,引得过路的人频频回眸打量。 今天是五月十九。 本来他多次跟姜也的主管医生沟通,要带她出去约个会,对方都不放人,说随意外出是中断治疗,对她的病情没有帮助,他只得作罢。 填写完探视登记簿后,他跟着主班护士往接待室去。主班护士边走边介绍姜也的病情。 「凌医生,姜也的情况现在比较稳定,她的配合度高,治疗意愿也很积极。她现在主要问题是用药的副作用比较明显,这方面她跟主任也沟通了两次。」 「现在她病?s?况好转,主任也酌情,逐步减少了用药,会把治疗重点放在精神分析和治疗上。」 凌砚认真听着,转眼间就到了活动室。 主班护士隔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又抬腕看了看时间,笑着说:「探视注意事项我就不再重复了,五点钟我再过来。」 凌砚颔首道谢,等护士离开,他径直推开了接待室的门。 姜也循声抬眼,歪头朝他看过来,她穿着蓝白条病服,坐姿端正,发尾软趴趴地束在脑后,就像小时候邻居家那只成天被关起来的,懂礼貌又懵懂的小狗。 同样是湿漉漉的眼神,总是隔着玻璃门望向外面自由的天空,看起来孤独又天真。 姜也自然不察,视线跟着他移动,缓慢地弯了弯唇。仿佛希冀着家长来接放学的小朋友。 凌砚心中涩然,仿佛有雾气化成隔膜,罩在他面前,他将一捧花递给她,她伸出双手稳妥地接过,低头嗅了嗅。 本该是甜蜜的会面,竟觉得这样苦涩。 「感觉怎么样?」他摸了摸她的脸蛋。 姜也抬眼,张了张嘴,声音仿佛卡壳的磁带,带着滋啦的顿挫感,「我,很好。」 「有想起什么吗?」 凌砚慢条斯理拉来一张椅子,和她促膝而坐,他握住她一只微凉的手,掌心紧紧相贴。 大概是成天关在这里,她更瘦了,掌心里的指节嶙峋,就像鸟类的蹼上那薄薄一层皮,他不由张开五指,将她扣入指缝。 「想起了,」这一句甚至发不出声音来,姜也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顷刻间低落下去。 她就像一只失恃倦鸟,飞了很久很远,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巢,却又难免近乡情怯。 「以前,你经常欺负我。」 药物让姜也变得迟钝、笨滞,每天昏沉,心情平和却讲不出任何话。 她再也没有看见其他奇怪的人,再也没听见奇怪的人和她讲话,可声带却也像是被过度治疗过,明明她想轻松和他聊会儿天,一张嘴却一点也不动听。 她的情绪从平静滑向惶然,表情一定有点不合时宜,只能低头盯着漂亮灿烂的鲜花,仿佛那是她的精神镇定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凌砚见到她畏惧似的避开他的目光,心被痛蛰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鼓励道:「怎么欺负的?」 姜也却不答,隔着花束意味不明地望向他,半晌,发出个模煳的暧昧音节,「坏东西。」 凌砚粲然一笑,单手将面前碍事的花束拿开,把人抱来腿上,然后掌住她的后脑,与她额头相抵。 安全距离消除。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们隶属同一个阵营,彼此依偎,互相依靠,他的怀抱永远坚实宽阔,热气蓬勃…… 此刻,他的气味,他的眼神,他的温度,都让她坚信自己还被人深爱着。 人生依然值得强打起精神。 刚刚那点儿不安倏然被驱散了,姜也伸臂圈住他的脖颈,断断续续道:「我每天都很困,身体很沉,脑子也不太好用。上上周,跑进来一只小猫,我抓不住它。」 「最近总是断断续续想起以前的事。我很想回家。」 「我会跟医生再聊聊,尽量早点来接你。」 「外面怎么样?」 凌砚闻言,不由得想起最近听到的关于姜广林和魏长音的消息。 姜广林涉毒涉黑妨害公务行贿等数罪併罚,一审被判无期,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姜广林不服正在上诉。 魏长音受贿近4961万元,有1120万是未遂行为,而他归案后坦白交代,酌情减轻处罚,依法收缴违法所得后,被判12年。 姜家老太太变卖家产,一夜返贫,带着患重病的孙儿租房,靠四处打工和远渡重洋的孙女接济度日。 凌砚没打算说这些晦气事儿,握了握她的手,「外面都很好,就等你好起来,然后我在想,春天结婚怎么样?」 姜也歪头笑,「好像很好哦。」 话一讲完,才想起他父母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来着,遂问道:「那你爸爸妈妈怎么办?」 「他们知道你好起来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那也是他们需要消化克服的事情。」 姜也点头,盯着他漂亮的眼睛,伸手拨了拨那一扇浓密的睫毛,问道:「你呢,工作怎么样?」 「我很好,工作也很顺利,养得起你。」 「我有钱。」简短而掷地有声的反驳。 「嗯。」 凌砚失笑,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和她贴紧。他知道她有钱,只是她受了好多苦,他想把她藏起来,好好养着。 「今天是我们的,」说到一半,她瞟了花束一眼,声音又喑哑下去,嘴唇还在动,却发不出声音,「本来想送你礼物,让你开心。」 「但护士说不行,不合规。」 「我我想表现得好一点,但是好像做不到,现在很笨是吧?」 她的视线慢慢垂下去,挡住失落的光,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 凌砚没说话,眸光闪烁,薄唇贴住她的唇,两人不带任何情慾地交流了一番。 凌砚捧着她的脸,迫使她看向自己,然后郑重道:「不会,今天也好漂亮。」 「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我会好起来吗?」 「当然。」 当然。 这个世界就像凛冬,为了防止被命运冲散,他们两个是睡着也会拉着手的海獭,不论谁被捲入海底,另一个都会不遗余力地拉拔对方。 不管冬日有多长,有多冷,他们会始终依偎、紧紧拥抱,等待春天来临。 第75章 番外一:青梅竹马与小电影 上大一的时候,姜也打算赢在起点准备创业,倒卖黄色光碟。 为了试水,她以每张光碟进价2.3元的价格,拿下了第一批货,准备以6.6元的价格出售。 然而少女创业未半中道却被室友免费瓜分一大半,第一批货只剩下一张碟,终于迎来第一位顾客,两人约好在校外的巷子里现金交易。 是日。 天黑路滑,姜也穿着黑色帽衫,戴着黑色口罩,背着书包,就等在一盏滋啦滋啦要坏掉的路灯下。 久候不至,姜也拿出手机催促了一番,那女同学终于姗姗来迟,来人看起来比较侷促害羞,眼神飘忽,小声问:「没人会知道吧?」 姜也摇头,拍了拍自己的书包,压低声音道:「绝对保密,6.6元现金。」 女同学终于放心下来,在裤兜里掏了半天,姜也一直盯着,冷不丁瞥到她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人一跳。 买光碟的女同学似有所觉,也顺着姜也的视线扭身看过去,登时一愣。 「鬼鬼祟祟干什么呢?」那高大的身影从黑暗里信步走来。 女同学回看姜也,蹙眉连忙说:「不买了不买了。」 然后就见她以袖遮脸,快步跑开了,姜也「欸欸欸」地喊了好几声,也无济于事。 「大哥,」姜也嘆了口气,不耐烦地沖凌砚喊,「你又要干什么?」 凌砚温雅含笑、文质彬彬,还是那副好学生模样,衬衫的纽扣扣到第一颗,白衣黑裤搭配干干净净的运动鞋,看起来清爽极了。 但是姜也知道,其人斤斤计较无耻爱装卑鄙下作下流傲慢虚伪,正儿八经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绝的是,他俩还从小一起长大,是旁人眼里亲亲热热的青梅竹马,姜也把这种事归结为,人大概都会有自己的报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这人闲出屁,没事儿就阴魂不散要找她茬儿,她实在不想看见他那张斯文败类讨人厌的脸。昨天她还犹豫要不要拔他自行车气阀呢。 凌砚走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书包,慵然问:「卖什么呢?我看看。」 姜也一把按住书包,嘴上若无其事道:「能卖什么,我卖东汉末年青龙偃月刀。」 说完她提步转身欲走,一股巨大的阻力又将她拽了回去。 凌砚提着她的书包,将人扣在身前,然后拉开拉链,手探进去,捞出了那张碟凑在灯下细看,渐渐的,露出个玩味的表情。 他指着光碟封面上「纯情处子」四个字,好整以暇问道:「哦?这四个字什么意思,我不认识。」 姜也毫不心虚地瞟了他一眼,说:「穴 xi zi liào,会了吗?你不是好学生吗,上了大学怎么就不接受教育了呢?」 然后,姜也趁其不备一把抢过光碟,掀开帽衫往肚子里塞,动作快速,然而不过两秒,她脸上的笑容就缓缓消失了。 因为凌砚不动声色,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听说,以牟利为目的,贩卖、传播淫秽物品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姜也脸都气白了,狠狠瞪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变态!今天我又没惹你。」 凌砚欣然领受,也不看她,伸出掌心,「我耐心有限。」 姜也痛苦闭眼,慢吞吞把带着体温的光碟放在他手上,?s?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越想越窝囊,实在气不过,又折回来,使出蛮力,一头把他撞在路灯杆子上。 只闻他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来得及阻止姜也伸手在他裤袋里摸索,男生的裤袋又深又大,姜也摸了半天,掏出两张绿色钞票。 姜也咧嘴把钱捂在帽衫的兜里,嘿嘿笑了两声,霎时跑得比风还快。 留下凌砚僵硬地靠在路灯上,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看起来古怪极了。 * 创业失败后,姜也决定再找点儿别的事儿干。 宿舍里三个女孩子都各自谈起了恋爱,姜也没谈过恋爱,跃跃欲试,恰在此时,土木系有个男同学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这人叫邹彦青,国字脸,长相周正,皮肤略黑,浓眉大眼,胜在心眼少,看起来老实好相处,姜也还给姜女士打了个电话汇报,决定和此人约会试试。 两人约在电影院看电影。 出发之时,姜也画了个不太成功的妆,走出宿舍楼就看见了凌砚发来的消息。 千万不要回復这个卑鄙臭狗的消息:去哪? 千万不要回復这个卑鄙臭狗的消息:问你话 千万不要回復这个卑鄙臭狗的消息:不然告诉你妈 姜也:看电影 姜也:关你屁事 姜也关掉手机,颠颠赶去了电影院,老远就见邹彦青憨憨一个大高个,正朝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张望,在看清姜也之时十分欢喜,继而又害羞不敢看她。 两人寒暄几句,某种气氛正在发酵,就听身后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轻咳。 姜也往旁边让,却见凌砚正一身晴朗端正地站在他俩面前。 姜也假笑,朝凌砚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他快滚,嘴上很客气:「这么巧啊,这儿也能碰见。」 「这怎么能算巧呢。」凌砚仿佛双眼失明没注意她的暗示。 「啊?」 「来看电影啊。」 邹彦青正看着,姜也怕凌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于是将人拽到一边,喁喁细语:「没看见我正在约会吗?快点消失。」 「你妈让我来看着你。」凌砚不仅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大,堪堪叫身后人听见。 邹彦青不由竖起了耳朵。 姜也无奈,压低声音,商量道:「下次请你吃披萨。」 「不行。」 「请你吃两顿披萨。」 「不行。」 「你这个卑鄙小人,」大概是因为坏东西今天特别不好说话,姜也觉得无形之中被气白了几根头髮,眼看电影即将开场,她继续商量,「要不,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不行。」 「那你要什么?」 「我要跟你们一起约会。」 ? 「你是不是心理变态啊。」 姜也还在思考,心想莫不是他看上了邹彦青?连个男的都要跟她抢,真的好他妈变态。 那厢,凌砚却已经笑容可掬地跟邹彦青寒暄了起来。 「你好,我和姜也打小一起长大,住也住一块儿,你不用太客气,别把自己当外人。你哪位?自我介绍一下吧!」 邹彦青站直了,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之下略显失势,有些紧张道,「我叫邹彦青,是大一土木系的,平时喜欢看建筑类的书……」 姜也尴尬,抚掌笑道:「哈哈真好,我觉得建筑类的书很高深,我也喜欢看,就是看不懂。」 邹彦青面带喜色,一股脑道:「那看来我找到知音了。我还挺喜欢甜品的,经常去附近的甜品店,好吃的我都尝过。」 姜也本欲接话,却被凌砚抢了先机,他笑道:「真羡慕你,我倒是不太喜欢吃甜食,健身嘛,要适当控糖。」 说着一阵风过,他微微一侧身,正好迎风而立,身上薄薄的白t被风吹着吸裹在身上,露出脉络凸析、饱满紧实的胸腹肌轮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姜也和邹彦青都看傻了眼。他家也不住洞庭湖,咋就养了这么个碧螺春呢。 与此同时,邹彦青忍不住吸了吸胖胖的肚子。 凌砚站直了些,往俩人中间插,隔开了他们的视线,面向邹彦青,面目和善、居高临下道:「不说这么多了,走吧,今天看电影要紧,那个彦青,你不用太拘束,就当跟自己人逛街一样。」 「没有没有。」邹彦青干笑,摆手,为难地看向姜也。 姜也表情皲裂,说:「要不买个可乐和爆米花吧?」 凌砚走在两人中间,三人齐齐往柜檯去,各有心思,气氛一时诡异至极。 凌砚像个家长,带着两个呆滞的门神出来看电影,他一边买可乐爆米花,一边将两人的票都收在了手里。 两杯可乐被分发在二人手里,凌砚则拿着一大桶爆米花,电影已经开始检票,三人一言不发,走向检票口。 「你不喝可乐?」姜也吸熘着可乐狐疑,凌砚平时还挺喜欢喝可乐的,不知道又在发哪门子癫。 她自觉要矜持,不想邹彦青听到自己的脏话,遂往凌砚耳畔凑了凑,冷嘲热讽道,「你恢復本性吧,别他妈装了行不行啊哥,我害怕极了。」 凌砚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顺势握住她拿可乐的手腕,抬高,在邹彦青的注视下,凑到唇边勐吸了一大口。 姜也头上缓缓冒出个巨大的问号,都顾不得转头去看邹彦青的脸色,咬牙切齿掀开可乐盖子,得,一口气他妈的喝了半杯。 她压着火,气笑了:「你怎么不直接喝干呢?肚子里住了头水牛?照你这个吸法儿,吸血鬼来了让你嘬一口都能给你吸成木乃伊。」 邹彦青扫视二人,表情凝固,心情复杂。 凌砚毫无愧色,将票递给工作人员,然后带头往影厅走。 三张票是连号,按理说姜也本该挨着邹彦青坐,凌砚却抢先在中间位置坐下,他认为,他拿着爆米花坐在中间可以惠及三人,谁都能照顾,这样最合适。 另两人都有不同意见,心里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絮絮叨叨,但未被採纳。 电影开场,除了荧幕上发出的微光,四周一片漆黑。 凌砚端坐着,怀里抱着爆米花桶,左右两边偶尔有手伸过来,拿里头的爆米花。 中间数次,邹彦青都不小心碰到了姜也的手,而姜也却没有如凌砚所期望地迅速弹开。 凌砚冷眼看着,然后将爆米花桶塞到邹彦青怀里,他则伸手抓出一大捧,一把把地往姜也嘴里塞。 姜也掐他:「败笔舞池的唔……」 凌砚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依然不快。 他坐在这里阴阳怪气,捉弄他们,明明搞砸了他们的约会,但是也没有好受一点。 他从小确凿无疑地讨厌姜也,并全身心地接纳自己的讨厌,每天他都在痛饮这份讨厌,以至于见不得有人喜欢她。这种喜欢令他措手不及,改变了他内心的秩序。 真是烦。 电影很快落幕,三人往外走,凌砚站在洗手间外,那二人不约而同把手里的可乐塞到他手里,对视一眼,忽而一笑,分别走进了洗手间。 凌砚一言不发,看着手里两杯可乐,他面无表情,将邹彦青那杯重重扔进垃圾桶。 走出洗手间,邹彦青接了个电话,说有点儿急事儿,匆匆离开了。 回学校的路上。 姜也雀跃地哼着歌,凌砚觑了她一眼,不高兴道:「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姜也笑眯眯的,「难得有人喜欢我,我当然很高兴啊。」 凌砚冷嗤了一声,她确实是那种不太开窍脑子不灵光的笨蛋妈宝女,成年之后才会分辨出男人的喜欢,其实以前就不少,只是她是蠢材笨蛋没觉察,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悲。 姜也却忽然站定,看着他酸唧唧的表情,说:「我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姜也美滋滋的:「没人喜欢你,所以你嫉妒有人喜欢我,以前处处要压我一头,学习要比我好,挨的打要比我少,这次压不住我了,赫赫,你酸了,你酸啦。」 凌砚再次冷笑。 姜也只当他是真心实意嫉妒到无话可说,也不同他计较了,甚至觉得可怜,反而问起今天的电影来,「你感觉怎么样?」 「我又不会看建筑相关的书,也不喜欢吃甜品,你问我的意见干什么。」 凌砚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席话酸得掉牙,立刻扭开了头,阔步往前走。 「啊?」 姜也讶异,怎么前言不搭后语,快步追上去,恶声恶气道:「你把上次的光碟还给我,我还没看过。」 「要就自己来拿。」 「在哪?什么时候?」 「等通知。」 经过这次不算愉快的会面,姜也跟邹彦青聊得更频繁了些,两人接触良好,都觉得可持续发展。 时间一晃过了半个月,两人虽然还没再约上一次,但却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大事。 当天姜也去上课,路过一间阶梯教室的时候,瞥见两个人在角落里抱着啃,亲得嘬嘬响。 出于八卦的天性,她偷偷摸摸凑近了看,却赫然发现男主角正是憨直爱害羞的邹彦青,女生是谁当然根本不重要。 关键是他一边跟自己聊得有来有回,一边儿跟另外一个女?s?生啃得滋滋响,这他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姜也一时气急上头,正打算绕进教室逮个正着当场打脸,只闻「哗啦」一声响,那抱着啃的二人陡然分开,俱是大叫一声「卧槽」,浑身被水兜头泼成了落汤鸡。 姜也愣住,抬眼一看,正是她那心机深沉、狗路过都要被算计一下的死对头,凌砚。 凌砚依旧英俊逼人,手里提着个空桶,淡定如斯,正指挥几个勤工助学的同学,泼水沖洗教室门槛。 那两人形容狼狈,女生不明就里要上前理论,却听凌砚笑问:「嚯,彦青啊,这个时间段,教室本来就是空出来打扫的,我没看见你们,对不住。」 话锋一转,他若有所思问:「哦,对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来着?」 「没事儿没事儿。」邹彦青牙关咬紧,讪讪的,可也自知理亏,只得拉着女孩儿的手落荒而逃。 凌砚盯着他们的背影,微微一笑,倏尔视线一转,准确对上了姜也震惊的目光。 * 与邹彦青的「恋情」告吹之后,日子重归平静。 恰逢一个周末,姜也和凌砚一道拼车回了家。 周末跟五六个同学一起打牌玩儿,中途不知有谁提议搞点儿刺激的,几人一合计,姜也就想到了黄色光碟。 她迫不及待给凌砚打了电话,问他要上次那张黄色光碟,说私下一观,看完还给他。凌砚表示可以,但是必须在他家里看,而且当天没空,要第二天傍晚。 很符合他一贯懒驴上磨屎尿多的尿性。 众人听完心里跟铁锅上的烧肉一样滋滋作响,幻肢都翘得老高,姜也就跟凌砚约好了第二天晚上六点,在他家看片儿。 翌日。 姜也下午五点就晃晃悠悠,咬着冰砖去了凌砚家。凌家父母都从政,忙得脚不沾地,对小孩儿都比较严苛,他们要是在家姜也是断然不敢过来串门的。 凌父凌母今日不在家,照顾凌砚的阿姨也没在,姜也自在地踢掉鞋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翻出零食边吃边等人。 他家真的很空,很大。 五点半,姜也陆续收到同学的消息,都推脱说要去看烟花秀不来了,姜也傻眼,觉得败兴郁闷,心想烟花秀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继续的话,好像有点不合适啊。 虽说他们睡过一个被窝,天天打架干仗,但是一起看片略略不妥,有种乱伦的感觉。 「你回去吧。」凌砚抱臂站在房间门口,发号施令。 「为什么?」 「你都不敢看了还待在这儿干嘛。」 姜也对他的反驳欲是刻在基因里的,反问:「我成年了怎么就不敢看了?」 「别嘴硬。」 「这有什么好嘴硬的,看个片而已,谁没看过呢哈哈。而且我妈说了,不要对性羞耻,要正确看待。」 凌砚似笑非笑,唇角微微上翘,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怜悯又像怀疑。 姜也恼羞成怒,一骨碌爬起来,走进他那个不算大的房间,主动将窗帘拉上,然后铺好两个蒲团,坐下来拍着大腿催促。 凌砚看了她一眼,点亮手机屏幕,划拉了一下群消息,然后将群聊解散。 在一个小时前,他把除姜也以外的其他女生全部拉进群,发了几张肌肉虬结、利齿森森的烈性犬照片,并说明恶犬离他家近,有多次伤人史,甚至有人因此毁容。近些日恶犬发情很躁动,虽然他很想招待大家,但就怕出现意外,如果不幸发生了,那么请自行承担相应的后果与责任。 众人吓了个好歹,纷纷编了理由回绝姜也。 凌砚没骗人,烈性犬的事儿是真的,只不过这条狗在昨天被注射死亡了。 要看黄片可以,除了必须在他家看这个先决条件,他还有个前提,那就是不想有其他人。 凌砚放下手机,伸手将门合上,关掉灯,走过去把碟片推进播放机,背景音乐响起。 小电影开始了。 这片子凌砚已经看过,是个很唯美、很纯情的三级片,关于初恋,关于初次,关于青春期两人的互相探索。 电影男主角在第一次梦见女主后梦遗,故事由此展开序幕,凌砚盯着清新的电影画面,不由想起一点往事。 是他14岁的暑假。 他和姜也在暑假依旧去了她姥姥家,长风沛雨、汛期涨潮、下河钓鱼,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但他却突然注意到了姜也的不同。 当天有暴雨,他们出发去河边之前,姜也提前在里面穿了泳衣。那件泳衣平平无奇,只依稀记得是很深的浆果色,还是在服务站随便买的地摊货。 可那天,当她将外面湿透的裤子和t恤脱掉,淋着暴雨往家里走,他才意识到,原来浆果色会衬得人很白,腌菜一样的泳衣裹在少女正在发育的身体上,胸与臀都撑起令人心惊的弧度,一把纤腰更是紧紧地咬着人的视线。 她有了很多变化。 或许早在这之前,他就发现了她的变化——嘴唇总是很润泛着蜜色的光泽,后脖颈纤细雪白,手长腿也长,身上总有好闻的味道。 有男的开始偷偷看她,跟他打听她。 可她一无所觉。 她依然像只快乐小狗在暴雨里奔跑,像扎进雪地里一样摔个不痛不痒的跤。凌砚在拉她起来的时候,看见她肌理细腻的大腿有一粒小小的痣,让雪白的肌肤显得无比鲜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当天回去凌砚收了湿衣服去洗,洗衣机不断搅拌的水声一直在他耳朵里迴荡。他盯着自己的泳裤和她的泳衣,以各种姿势在里面扭动着滚来滚去,心情微妙。 然后他把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被她脱掉的泳衣又变回姿色平平的腌菜,再无傍晚的惊鸿一现,可他还是对着上面一只刺绣小熊都凝视良久。 她一切或大或小的变化,都牵引他的视线,像是蓄谋已久的战争武器,逐渐渗透,软化他的态度,软化他的目光,软化他的心脏。 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14岁的姜也轻松地使用某种神秘力量,不费一兵一卒地摆平了14岁的凌砚。 当天晚上,他不再只是在梦里见到她,而是闭上眼睛想像着她,想着她的手,想着她那颗痣,绷着脸做一些自我慰藉。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这些行为感到厌烦愧疚,因为自那之后,一切似乎更加不可控了。看见她的腰肢,看见她的腿缝,抑或光是想到她,他就有难以排遣的冲动。 即便是现在。 电影播放着,男主角还在思考怎么表白,而姜也盘腿坐在蒲团上,专注地盯着屏幕,留给他一个微微嘟嘴的侧脸。丸子头有点散了,脖颈长长的,棉质t恤卷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的细腰……这一切都让凌砚砰然坠地,无耻地对着一起长大的邻居少女抬了头,从内裤里往外延伸。 凌砚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挡住自己,甚至快速隔着裤子调整了一下它的位置,以免一眼看过去太过触目惊心。 空气寂静。 姜也不耐烦地再撕开一个硬糖包装,扔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她伸直了腿,在地毯上划来划去,有点儿坐不住了。 这电影真的好奇葩,男主从片头就想跟女主睡觉,到现在放了整整一个小时,他竟然连去表白的勇气都没有。 「三锤砸不出个响屁,按这个进度,一套走近科学拍完了他也脱不了裤子。呵呵。」 凌砚心不在焉道:「他是捨不得。」 「是捨不得还是不行你自己清楚。」 凌砚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第76章 番外二:大结局 房间里全是姜也的气味。 像酸甜多汁的新奇士橙,像冰镇过后冒白气丝儿的沙瓢西瓜,也像14岁的暑假时一场暴雨过后,从她洗好暴晒后的泳衣里飘出的清新洗衣液味道。 这气味充斥在凌砚鼻腔里,顺着一唿一吸,再蔓延到他周身与脏腑。让他又燥又热,又甜又烦,又渴望又畏惧。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姜也那双划动在地毯上的修长双腿,也不去寻找她腿上那一粒可恶的痣。 电影放到了哪里他也没注意,却听姜也继续说:「我最讨厌没长嘴的剧情了,他直接跟她表白,问她要不要睡不就行了。」 「那是性骚扰。」凌砚心不在焉。 「女主也愿意跟他睡啊。」 凌砚的目光一闪,定在远处,耳朵动了动,竟似别有深意地问:「是吗?」 「她刚刚自己说的。」 姜也奇怪觑了他一眼,忽而一顿,连忙手脚并用爬过去,凑近盯着他的耳朵看,红了。 真是奇也怪哉。 这傢伙爱装,装乖,装正经,装好学生好孩子,实则一点儿亏也不吃,心眼坏还贼记仇,这会看个片儿竟然脸红了? 这么纯情啊。 刚刚女主不过是换衣服时露出了一片光洁的背,这有什么可害羞的呀?他这样一纯情,倒显得她姜也很见过世面,格局大,不忸怩,心里缓缓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优越感来。 她伸手捏住凌砚的耳朵,触手烫?s?得很,顿时玩心大气,指腹摩挲两下,傻笑一声。 姜也下巴朝电视一指,了悟又八卦,问道:「原来你喜欢女主那种类型的吗?」 当然不是。 真是个笨蛋。 凌砚抱膝併拢双腿,耳朵上还留有她指腹上的温凉,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双唇饱满抿得潋滟生光,唇角沾着一点蓝莓硬糖化开的糖浆,不是白的,是很浑浊的颜色,却令他想到一切下流的画面。 所有骯脏的慾念在脑海里如怒海翻涌。 凌砚再次移开视线。 他不恼不怒,另起话头,道:「这是校园色情片,处男真心喜欢一个人会很腼腆,犹豫一下也正常。」 姜也果然顺着话,得意道:「这是一下吗?这都三次了,我要是他,我至少第二次就跟女主表明心意了。」 凌砚却低低笑了一声。 「干嘛?」 「说得轻巧啊童子军。」 「激我没用,我本来就敢。」 「是吗,」凌砚不置可否地笑笑,「你上次还说敢给张姨的狗剃秃头,然后呢?」 「那个,那个难度大,但……」 后面的话姜也说不下去了,凌砚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实在太气人。 她胜负欲爆棚,脑子一热,二话不说伸臂用力勐地将他推倒在地毯上,然后长腿一迈跨过去,坐在他胯骨上,虎口掐着他喉结,眯起眼,居高临下地盯住他。 自觉自己像只威风凛凛正在猎艷的雌豹。 「我喜欢你,你怎么想?」 「你要不要跟我睡觉,嗯?」 电影画面倏然暗下来,唯美浪漫的bgm应景地响起,姜也只觉掌心里的触感灼热,大概是她握得有些用力,他的喉结在掌下频滚,甚至听见了他很色的吞咽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略微不妥,她正准备收手,却被他牢牢捉住了手腕,按实。 「好啊。」 凌砚说。 他语气轻松,略带笑意,可平放在地毯上的手指,却微微颤抖。 「还说我不敢,就这么容易,有啥不敢的。」 姜也说完,下意识要翻身下去,可是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也倏然收紧,她诧异抬眼,「干嘛,又耍赖?」 腰上一紧,一只灼热的掌心将她牢牢掌住,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她睁大眼,这傢伙吃什么了,怎么力气突然变得这样大。前两天打架不是挺虚弱的吗?被她按着好一顿揍。 凌砚直起身,轻松卸掉她握在喉间的力道,看着她闪动的明眸,再次重复道:「好啊。」 与此同时,他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的手腕,姜也霎时不动了。 摩挲手腕是他们之间的休战符,是一方向另一方举白旗,这默契从小保留到现在。 姜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挪动了一下,再次僵住了,因为臀下刚好抵住了他某个部位,坚硬一团,这下即便再迟钝,她也明白了他的弦外之意。 一切变得好不同。 她这才注意到凌砚的变化,他不是高中生,或者初中生了,深邃的眼窝连缀高挺的鼻樑,薄唇往下是优越的下颌线,喉结近乎锋利,胸膛结实,她从不否认他漂亮。 只是。 漂亮的坏东西长大了,长开了,从前的俊秀无迹可寻,取而代之的是冷峻有攻击性的面孔,难怪总有那么多女生向她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姜也恍然想起某天在电线桿上看到的一则gg,「富婆急用鸭子」,凌砚要是去应聘的话,一定能脱颖而出,做富婆最中意的那个。 「你怕了。」 「我没有。」 姜也只是下意识反驳,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怕什么。 「没有就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 「你说想睡我,我同意了。」 「我们刚刚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有没有说想睡我?」 「我说了,但是我……」 姜也的话没有讲完,就被他突然吻住,一切声息都堵在喉咙里。很轻很短暂的一个吻,唇贴着唇,柔软贴着柔软,不过两秒就分开了。 姜也怔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半晌呜呜道:「这是我的初吻。」 她一琢磨,悲伤极了,如此猝不及防,没有鲜花烛光,没有浪漫告白,没有互相喜欢。她蓬头垢面,对方还是个从小跟她打到大,专门欺负她的坏东西,那他妈是她的初吻呜呜。 「不算,」姜也摆手,推他,语无伦次道,「这个不算,肯定不算。」 凌砚看着她,显然并不知足,她耳垂珍珠白里泛着淡红,耳珠圆润,他抬手轻轻捏住,触感细腻到令他心惊,像布丁一样嫩而弹,很烫。 他盯着她涨红的脸蛋、飘忽的眼神,唇边浮起薄薄一层笑意,眸色却更深,掌心绕到她后脑,将人压向自己,深深吻住她。 姜也没来得及为自己猝逝的初吻伤心多久,也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又跟他亲了,便被凌砚拽进了另一个奇异陌生的世界。 和刚才一触即离的吻不同,这次她尝到了别样的滋味。 凌砚的唇很润很软,完全不像平时跟她作对时说出的话那么可恶,他的气味也很好闻,纠缠过来的舌在她口腔里掠夺纠缠,竟一点也不令她讨厌。 全身上下升起一股麻麻的痒感。姜也很快就适应,并学着他的吻法儿反攻回去,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吮他,舔他,轻轻咬住他,亲出了很暧昧的水声,这一吻持续了多久? 两三分钟,不不止,十分钟?十五分钟? 等亲完了,她压低视线,调整唿吸,觉得接吻的感觉好像还可以,挺美妙的。 等回过神,一抬眼却见凌砚正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他不再胡搅蛮缠,只是更紧地将她抱在腿上,不说话,也不让她走。 看起来有点乖,又有点凶。 那时候她竟然想,原来这个假正经还有点真本事呢,这么会吻人。 是不是偷偷跟别人练习过了? 「这样算不算?」凌砚哑声问。 姜也「啊」了一声,料想他大概是会错了意,只是发出的声音却变了调,令她吃了一惊,凌砚也是。 头昏脑涨的,姜也讲不清楚为什么忽然手软了,腿也软了,脑瓜子嗡嗡的,连电影主角的对话声都听不进去。 空气里静默得只剩下两个人急促的唿吸声,以及喉结滚动的吞咽声,姜也撑住凌砚的肩,茫然问:「你娇喘了?」 话音一落,凌砚就勐地将她抱起来,调换了个位置,将她禁锢在身下,很坏地舔咬她耳垂,「你也喘给我听听。」 姜也没说话,看着他牛仔裤腰线袒露出的少年薄肌,然后视线往下,真是一片好风光—— 他故意做旧的牛仔裤有些发白,大腿破洞的位置很奇特,丝络一般的线箍紧大腿肌肤,一指宽,隐隐透出肉色,像欲感很重的腿环。 那双腿劲削有力,正分开跪伏在她身体上方,凌砚没有将力道全部压在她身上,与她似贴非贴,却莫名更添一份得天独厚的性感。 好情色。 姜也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指,摸了摸他牛仔裤上的破洞,然后顺着丝络插.入,她隐隐察觉他大腿的肌肉顷刻间绷紧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电影竟然终于播放到了关键时刻,青涩的校园情侣终于到了大被同眠的时刻,荧幕里的世界和现实互相唿应,姜也忽地被人捏住下颌。 她回过神,对上了凌砚炙热幽深的目光。 「别看他,看我。」 姜也口干舌燥,插在他破洞牛仔裤处的手指一下紧紧攥住那脆弱的几缕线,她的心跳简直像雷声一样大。 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刻的凌砚和平时的完全不一样,好像特别有魅力,有性魅力,又乖又凶,又甜美又暴力。 那真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怜爱与动情,空气里瀰漫的每一种他的气味,都叫她难以抵抗。 所有奇怪的、陌生的情绪拧成一股破坏欲,让她又想亲亲他,又想咬坏他。 「睡不睡我?」凌砚握住她的腰,吮着她的耳垂,「嗯?」 于情于理都应该拒绝。 实在找不到睡他的理由。 他们睡觉跟乱伦有什么区别? 太可笑了。 但姜也讲不出话,全身都是奇怪的、啮齿般的痒,直抵心室,痒得她忍不住捧起他的脸,颤抖着咬住他红润的唇。 他像一汪熬化的太妃糖,甜得拉丝,她毫无防备坠进糖丸去,糖丝裹缠住她的四肢,裹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拒绝,还想探索。 姜也被抱去了那张属于凌砚的单人床,他一个男大生,别的倒不甚讲究,床品却都是舒适的乳白真丝,干净好闻还蓬松,两人叠在一起陷进去,刚刚好。 电影竟像是与他们同步进行,荧幕里的人也在脱衣服。 这部三级片中的男主已经实属好看,可凌砚却比他还要好看,他宽肩窄腰臀还翘,胸肌饱满,手臂的线条流畅,力量十足。肌理细腻,白得像尊玉人。 而最绝的是,他的胯骨往下有一粒胎记,让他更加与众不同。她摸了摸,摸了两下他就受不了要往她手里撞。 前戏很长,他在床上比床下?s?有风度多了,很会哄人,很温柔,很会察言观色,他也很爱接吻,不是在索吻,就是在预备索吻。 也很会吻人,很快就能将她吻得头晕目眩,让人沉迷。 然而。 到了最后一步,姜也即便再眩晕,在亲眼看见它之后还是一把抓紧了他的胳膊,睁大眼。 可怕。 凌砚被取悦了,压着她亲,亲到她又忘了刚才的害怕,才起身按开了床头一个柜子,拿出里面的安全套,然后撕开。 事实证明,他才不只是糖丸。 他凶得很。 只不过没威风几下,他就沉默地起身,重新拆了个套,姜也这才明白,他竟然就结束了。 凌砚觉得她根本无法体会自己的辛苦。 这短短的第一次里,他咬紧牙关,全身绷紧,汗水一滴一滴地顺着嵴柱沟往下。他不断地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要看她,不要感受她,不要听她的声音,甚至忘记他们在做。 因为实在太极致了。 比他从前无数次想像的最美好的一次,还要绝顶愉悦。他亢奋无比,动情无比,姜也只是哼叫一声,都让他尾椎发麻爽到有射意,真是寸步难行。 所以草草结束。 姜也还没说什么,凌砚又缠着她深吻,爱不释手地揉她捏她亲她抱她,热气氤氲一团,没过几分钟竟然就过了不应期。 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 到最后他才放开跟疯了一样,她觉得自己的腰要被他弄断了。很奇怪,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应该很难对彼此有吸引力,但他们恰恰完全相反。 那是2014年5月19日,是港城一年一度的烟花节,他们上大一,19岁。凌砚觉得那就是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两个人彼此认定的绝美的一天,有美好的性体验,有灭顶的愉悦与心动。 在他的房间,他和她两个人。 除了秒射。 可姜也在事后无数次回想,认为性的体验很美好,然而心理层面,却十分不快。 因为她分析了一下,凌砚说处男第一次都比较腼腆,而他不是,他游刃有余跟花丛老手似的,这也会那也会,骚话一套一套的。而且安全套就备在那里,还取笑她是童子军,那他大概率不是。 干。 姜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也不是非要找处男,但就是觉得这么一个人一起长大,原来他早就背着她独自逍遥,有了秘密。 他们俩这关系,恋爱怕是有点奇怪,何况也不是互相喜欢,那就是纯约炮了。虽然不需要对彼此负责,但她心里还是隐含怒气。 虽然这怒气很没道理。 当天做完两人都累到极点,凌砚抱着她去浴室清洗,回到床上就圈住她不让走,睡觉都要缠住她的腿,抱在怀里。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餐,恢復体力之后,凌砚又把她缠回了床上,这过程里他一直在分心思考怎么跟她说谈恋爱这件事。 爱情究竟有什么魔力,让长袖善舞者都笨嘴拙舌,最亲密的爱都做了,可却不知道如何低下头颅,向她展露真心。好像确实太快了,他们根本还没从互相讨厌的诡异气氛里走出来。 然后姜女士的电话打来,姜也速速回家了。 人一走,凌砚就觉得连廊的热风灼人烦躁,好像她把清爽都带走了。 他躺在床上,一遍遍构思怎么给她发消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到家了?妈妈有说什么吗?有没有不舒服?什么时候回学校?】 盯着屏幕,好像问得太多了,怎么絮絮叨叨的,他逐字删除。 【什么时候再过来?回去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太轻浮了,她家没浴缸,删除。 【我什么时候去找你?或者来我家泡热水澡吗?】 莫名其妙,删除。 【我昨晚怎么样?】 怎么不直接问大不大爽不爽,太普信了,删除。 【姜小也,我们恋爱吧】 删除。 【你想我吗?】 万一不想呢,删除。 【我想你】 …… 最后,凌砚的消息没发出去,却先收到了姜也的一句。 【以前怎么相处,以后就怎么相处呗,这件事也不是谁的错,但是你我都有责任,所以要保密。我不想你妈和我妈知道。我可怕你妈了,而且我不想其他人传闲话】 看他良久没回,姜也又跟来一句,【你不回消息是不是又在琢磨怎么整我啊?你答不答应都回个话】 关系就这样定了性。 他的小青梅确凿无疑地不喜欢他。 连那个其貌不扬人品欠缺的邹彦青,都比他有机会,吃醋也没用。 自那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小时候摩挲手腕的休战符变成求欢信号,他们把那些无处发泄的精力全部用在了床上。 纵然生活里再不对付,凌砚觉得自己在她那里暂时无可取代,毕竟他们真的非常合拍。无论如何,她都会记得跟他上床有多爽。 就那样磨了两年,他才找到机会确认她的心意,勾着她来主动告白,他们成为情侣,正大光明相爱。 凌砚认为他和姜也这一生还算幸运。 即便他们两个都永远没办法从容面对分别和死亡,可他们从很早就开始相爱,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被爱意包围,从无二心。 而余生,他只想这漫天火烧云永远璀璨,那座灯塔永远湛亮,烟花秀定期在港口炸响,她可以永远无忧无虑且只属于他一个人。 而且他相信,他们余生的好日子永远过不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