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思归》 楔子 《朝思归》朝思归。暮思归。塞雁三年不见飞。断肠天一涯。千思归。 万思归。梦到窗前拂淡眉,觉来以泪垂。出自洪适《长相思.朝思归》 《朝思归》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朝思归》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章 皇都城内有不少金店,每家金店都有着自己的特色,东周街头有个百年老店—珍品房,坊中的步摇不但做工精湛,且又花式众多,鸟兽花枝惟妙惟肖,行动间衬的女子多为娇媚,城中的贵女贵妇们基本上都是人手一把。 口子巷里金字招牌藏宝阁,那里的臂钏也是京都一绝,听闻当年成德公主远嫁边塞,那流水般的嫁妆中就带着藏宝阁大掌柜亲手打造的五色臂钏。 还有青花街尾的牡丹坊,狮子大道的水秀楼,丁字巷的鉴宝斋等,每个金店不管是营销手段还是主打饰品都是别具一格,从无雷同。 但,有一样,他们是完全相同的。 那就是但凡是在皇都中站得住脚的金店,背后都有着一个位高权重,高深莫测的东家。 记得我还在扎着羊角辫时便听一人说过“官有官道,商有商路。两者缠一起,没好事。商会变成奸商,官会成为贪官。” 这番话很是通透,而说这话的人是个不识字的糖人小贩。 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糖人,京都城中捏糖人手艺最好的是一位花甲老伯,刘三爷。 春夏时分从不见刘三爷的身影,天气一转凉,刘三爷就会担着火炉,走街串巷的叫卖,只要我听见他的声音,便从家中蹦跶的跑出去,紧紧的追着他那糖人摊子。 我每月的零花钱不多,但大头基本上都进了刘三爷的荷包,就算身上没钱了,只要闻一闻铁锅里那甜腻腻糖汁,心里也是满足的。 刘三爷很是仗义,念着我们有两三年的交情,干看着我望糖止馋心里也过意不去,便拉着风箱要免费送我一个糖人吃。 刘三爷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搅动着铁锅里红棕色的甘糖汁,笑嘻嘻的跟我拉着家常“叶蓁小丫头,听说前段时间西街的珍饰坊被查封了,那动静可不小。也不知道珍饰坊做了什么,连累好几家金店不得安生,现在城里查的可紧,就那俪人阁的卢大掌柜的昨晚还被请到衙门里问话了。对了!你家不是也开金店吗?最近有没有人去扰你们的清净啊?” 我咬着袖子死死的盯着锅里晶莹剔透的糖汁,袖口被口水打湿了一大片,我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抬的回道“没有,不过,我听府里的丫头嚼舌根说,那珍饰坊的少东家好像跟朝中的太常寺卿有关系,官员跟商户牵扯,这样坏了规矩,所以珍饰坊便被查封了。” “我说怎么这么大的动静,原来跟官家有勾结。”刘三爷拿出一个小铲子取出一些热糖汁来,两手迅速揉搓,轻轻一吹,一个红棕色的糖泡便出现了,他的手看起来粗苯,但捏起糖人来却十分灵活,只见他在糖泡上左捏捏右扯扯,一个糖人便成了。 “呐!孙猴子来了!” 我兴高采烈的拿着糖人,左看右看始终不舍得下嘴,只好将孙猴子肩上的金箍棒拿下来轻轻舔了一小口。 刘三爷坐在那咯吱咯吱的马扎凳上,拿着大烟袋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很是享受,他吐完烟圈对我说“如今这世道,路都走乱了,老祖宗的规矩怕是没几个人记得了,这城中的金店一家比一家后山硬,那些见不得光的钱跟粪坑里的石头有什么区别,怎么就这么多人喜欢,也不嫌脏的慌!” 我不明白刘三爷的话,钱脏了不还是钱吗? 我曾经不小心把零花钱掉进了花圃中,当时刚刚下过雨,我趴在草地上找了老半天,找到后身上到处都是泥土,娘亲将我好一顿罚,尽管如此我心中还是欢喜的。 刘三爷见我满脸疑惑,笑呵呵的磕了磕烟袋锅子,长叹一口气。 “女娃娃还小,不懂世故。跟你说啊!三爷年轻那会,商是商,官是官,是泥是水,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官有官道,商有商路。两者缠一起,没好事。商会变成奸商,官会成为贪官。你是家里唯一的娃娃,又出身嫡系,日后不定要继承自家金店的,三爷这话你可要好好记着,万不可做错决定,京都里的皇商虽不少,但干净的怕是只有你家玉秀阁了。” 当时实在年幼,根本听不懂三爷的话,但见他一脸正经,为了让老人家安心,也为了我以后的糖人就拍着胸脯应了下来。 刘三爷又担着火炉叫卖了两个春秋,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偶然见到门口有糖人摊子,我欣喜的从孩童堆里挤进去,又兴恹恹的挤出来。 娘亲总说我是性子拗,一条筋到底,京都里那么多的糖人小贩,我干嘛总盼着一家,别人的说不定更好吃。 我梗着脖子不吭声,娘亲说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只是心里既认定了刘三爷的糖人,那别人大铁锅里的糖汁就是再晶莹剔透,也生不出半点想吃的欲望。 即如此,不如不吃,等三爷回来我定要缠着三爷做一车子的糖人,日日吃着,长蛀牙了也无所谓。 但是,三爷的摊子再也没出现过。而我不知是因为等待时间太久的原因,还是因为我长大了,心中念着的糖人渐渐淡去。 后来,我已记不清三爷的模样。只知道在记忆深处有个姓刘的老人,他捏的糖人是整个京都城中最好的。 ................................................................................. 殇国皇都中金店众多,而玉秀阁是整个皇都城中的金店之首,玉秀阁之所以能成为首字金牌,原因很简单,因为店门口那高高挂起的匾额是当今圣上亲赐的,整个皇都中里的皇商们,只有玉秀阁一家拥有圣上赐下的金牌匾额。 话说回来,玉秀阁能从一个普通的商贩成功的走向皇商,又得了一块聚宝盆似的御赐金匾,其中的原由跟自儿经营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玉秀阁的叶大掌柜兼东家,就是我爹,他在年轻时跟江湖的结拜大哥学了几招花架子,耍起来甚是威风,但若真动起手来怕是连个挑担脚夫都打不过。 谁曾想这样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竟然走了天大的狗屎运让叶家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商贩成功一跃为皇商。 我听娘亲房中的丫鬟采蘩说,那天是农历七月初七,是乞巧节。 她陪还未出阁的娘亲去织女庙拜七姐,路上很是热闹,杂耍卖艺的也趁着机会敲锣打鼓的可劲吆喝,两人正走着身边突然闯出几个黑衣大汉,不分由说举着大刀就向人群中砍去。 人们抱着脑袋四处逃窜,那黑衣人不知是要谋财还是害命,紧追着一位穿着不俗的公子哥,要看着那冷森森的砍刀就要见血了,娘亲吓的双腿一软彻底瘫在地上,任凭采蘩死命的拉她就是起不来身。 就在这关键时刻,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只见白衣少年郎飞身而来,一脚将那持刀大汉踹出几米远,成功的将那位公子哥救了下来,那公子的家奴趁机一拥而上,将黑衣大汉打的落荒而逃。 那少年郎悄悄离开,虽然从始至终娘亲都没有见到过他的真颜,但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却在他飞身的一瞬间暗暗许给了他。 娘亲捡到了他遗落的玉佩,知道他是玉秀阁的少东家,便整日的在玉秀阁门口晃悠,希望能见我爹一面。 外祖父看出娘亲的相思之苦,便借着商会交流的机会撮合娘亲和我爹,成全这段商会联姻佳话。 我总觉的采蘩说的有些夸大其词了,就我爹那五大三粗的身板,跟白衣少年郎这种词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若说是白衣张飞还差不多。 娘亲和我爹成亲后,突然有位公公拿着圣旨上门来找我爹,原来乞巧节那天我爹救下的公子哥是当今圣上,圣上感激我爹在自己微服私访遇刺时能够挺身而出,赐恩赏与我爹。 玉秀阁被皇上提为皇商后,皇上觉的这些恩赐还是不能体现出他心中的感激之情,便直接问了我爹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爹说自己是民间金匠,想学一学宫中的点翠之法。 皇上大手一挥,准了。 另外又赐了一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于是我爹既可以进宫学习点翠,又可以出宫经商,这神仙一般的待遇可算的上是古今第一人。 就这事朝中的大臣们没少上奏,说是不合规矩,子民护君安危乃是本分。皇上当时正在兴头上哪会顺他们意,他们越是上奏,皇上越是将我爹当救命恩人看待。 三天两头的赐赏叶府,那大张旗鼓的架势生怕人家不知道似得,后来又亲自命人打了一块纯金的匾额送到了玉秀阁大门口。 那明晃晃的金光把玉秀阁门口照的蹭亮,有阵子娘亲总是担心那金光闪闪的匾额会不会把山窝里的山贼给招来。 有个这个御赐的金字招牌,再加上圣上的救命恩人这两层关系,玉秀阁的生意那是蒸蒸日上,城中第一皇商的地位稳固的比金刚石打磨的还要坚硬。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城中不知几时刮起了歪风斜雨,有的说叶家富可敌国,有的说叶家暗中插手着私盐的买卖,还有的说叶家的人个个穿着金丝衣,个个带着金镶玉,就连最下等的浣纱婢也能随时掏出几片金叶子来。 这番谣言在人群中越演越烈,城中的商家个个红着眼睛死命的盯着玉秀阁,眼中的火星子就差把玉秀阁整个烧个底朝天。 对于这事娘亲很是担心,因为我爹是个地地道道的金匠,上天赐给了他一双巧手,但他的脾性和脑回路跟天赋正好成了反比。 这种情况说好听些就是不善言辞,性子直爽。 娘亲担心皇上听信谣言怀疑叶家,若是私下试探我爹。最好的打情况是,我爹不解释。若是皇上生气也就是没收家产的下场。若是我爹开口解释,含含糊糊的不胆解释不清楚,反而会因为某句失言,惹皇上大怒,若如此我们整个叶家怕是会从殇国抹了族谱。 我爹的后宅大夫人,也就是我娘曾说过“原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三岁孩子都比你爹说的清楚。他不开口也罢,一开口定能将那简单的道理绕的复杂,复杂的道理绕的混乱。若是派他去阵前谈判,敌军坐着不动,他自己都能把自儿绕晕。” 我爹是个不善于交谈的主,娘亲又是大家闺秀,在后院镇镇宅还行,若是去店中打理生意,真真是为难了她,所以在叶家我们分工很是明确。 我爹皇宫叶府两头跑,娘亲管理后院,偶尔约上三五个贵妇一起去喝喝茶,唠唠家常。至于玉秀阁交给了二姨娘青滦打理,二姨娘原先是商家之女,经商之道是打小的基本功,一把算盘在手,多少年不曾错过一笔账。 二姨娘原也是富裕之家,大江南北都有不小的分店,无奈遭了横祸,最后只能卖身葬父,我爹见其可怜,便帮忙还清了债务,处理了后事,她很是感激,执意留在叶家报恩,娘亲见她性情豪爽,甚是投缘,便做主纳她进府为妾。 我常听阿敏唠叨,说她娘亲和几个姨娘在人前总是谈笑风生,那感情比娥皇女英还要深厚几分。但只要是进了后宅,便互相都看不顺眼,其中心机比台上的折子戏还要精彩。 而我们家实属例外中的例外,奇景中的奇景。 我不止一次的见过,娘亲好说歹说将店中忙碌的二姨娘哄出来,约上几个贵妇去玩叶子戏,两人合伙坑庄家,把把都赢。那熟练的架势,毫无破绽的配合,比那江湖上知名的油老千还要狡猾几分。 第二章 ................................................ 殇国三月是所有月份中最美的月份,因为皇都在南方的中心,每每三月刚刚冒头,城中的花树便争先恐后的开放。如此绚丽的美景怎么不会引人出门欣赏呢! 到了赏花游园,品茶聊天的时候,自然也到了绸缎庄和各家金店最忙碌的时间。最近玉秀阁接到了不少大单,二姨娘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几日清理完账本天边都隐约露鱼肚白,二姨娘索性直接在书房休息。 平时的我是不去玉秀阁的,因为爹说我的水平太差,勉强画个图样,跟新收的学徒没什么两样,还没资格进玉秀阁的门,万一得罪了城中的权贵,我受罚事小,损伤玉秀阁的声誉事大。 这一番话果真是亲爹才能说的出口的,伤的我有几日没缓过神来。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我必须要趁着爹进宫的时间,去玉秀阁一趟。 我仔细的打扮了一番,从叶府的后门偷偷的溜了出去,正为自己敏捷的身手得意时忽见一丫头站在不远处,满脸惊愕的看着我。 “小....小姐!你为何穿着老爷的衣服?这脸上贴的又是何物?” 被我撞见的小丫头是二姨娘的贴身丫鬟采薇。 我摸了摸脸上略微粗犷的胡子,冲她和蔼一笑“最近娘亲身体不佳,我这个做女儿的心里不安,想去寺庙求一道平安符回来,但若以女儿身出门怕生事端。所以,特意乔装一番,好进好出嘛!” 采薇狡黠一笑,眼珠子转了几转,红唇微微一动,轻飘飘一句话让我浑身一颤“小姐的孝心真真让奴婢感动,只是这出门在外怎能没了人在身边照应呢!采青去了何处?她是你的近身怎能不随你而去呢!万一小姐迷了路二姨娘可又要去一人巷寻你了!” 这一番话说的让我冷汗直冒,一人巷是城中最有名的巷口,巷子窄小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而且进去了就不能转身,只能一个劲的向前走。 而它出名的最终原因不是因为巷子本身,而是因为只要走出一人巷的尽头,就踏进了整个皇都中最为奢靡的风花雪月之地。 传说一人巷里面的勾栏美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让人周身酥麻,留恋不舍离去。 我曾多次去过一人巷,几次被出门询查商情的二姨娘抓个正着,娘亲知道了好一顿说教。 我明明记得采薇这丫头小时候很是憨厚可爱,怎的才去二姨娘身边几天就变得如此机灵,一开口就揭人家的陈年旧错。 “这话便是多心了,寺庙在南,一人巷在北,我就是再迷路也不至于糊涂如此,采青先我一步去买香了。你放心,这一来一回便要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会准时回到叶府的。” “即使如此,甚好。二姨娘让奴婢去金库取孔雀碗,要不小姐在此等上一等,奴婢取回碗送小姐一段路?” “不了!不了!二娘平日忙进忙出的,没你在身边怕是周转不开,你办你的事,办完了快快回去,二娘离不开你!反正我打小是在城中长大的,你且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采薇淡淡一笑,欠身行礼“既如此,奴婢便恭送小姐,早些回来!” 后门吱的一声关了起来,我小心翼翼的趴在门缝边上向里瞅,眼瞧着采薇的身影越行越远,知道彻底不见我才放下心来,抓紧时间赶去玉秀阁。 我赶到了玉秀阁的后门,见周围没人,便放心的去敲门,不出片刻果真有人迅速来开门,我大喜赶忙上前一步,那人见我猛然一愣,堵着门不让我进。 他愣头愣脑的问我“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敲门?” 我捋着袖子伸手就在他额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傻老三,你被金汁糊了眼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他是我爹收的徒弟,玉秀阁的学徒,在众学徒中排行第三,只因我见他平日说话做事过于呆板,便取了外号打趣他,叫久了反而没人记得他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了。 傻老三捂着脑袋,恍然大悟的喜道“小姐!你终于来了!要是再耽搁些,二姨娘就该发现我擅自离岗了,到时候老爷......” “行了,行了。我没工夫在这听你念叨,采薇一会就该回来了,万一撞见了我,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我要的东西呢?” “那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傻老三屁颠屁颠的从袖中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我小心翼翼的接过来,贴身放着,生怕将里面的东西抖了出来。 “我先走了,你也快回去吧!万一二姨娘发现金库里的东西少了,你可知道如何回她?” 傻老三拍着胸脯自信道“小姐放心,从老三嘴里不会出现小姐半个字眼。若是二姨娘问起,我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就算是老爷亲自前来发作,也不过是罚跪的事。” 如此义气,对得起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我拍了拍傻老三的肩膀,感动的热泪盈眶“你的黑锅不会白背,逮个时间我请你去吃梅花饼,听折子戏。” 傻老三最喜欢吃茶看戏,一时间欢喜的直点头。 我匆匆离开玉秀阁的后门,绕了几个胡同口,见周围没有熟人,便大摇大摆的走进茗香斋,门口的伙计赶忙上前来迎“这位客官有些眼生,可是第一次来茗香斋?是与人有约,还是约人在此啊?” “都不是,给我开华顶云雾一号房。” “真是不好意思,华顶云雾阁一号房的房牌已经被人包下了,在退牌之前对外不开放。劳烦客官另选雅座。” 我将袖中的房牌交于他“我知道,这是叶蓁小姐的房牌,我是她朋友,如此便可以了吧!” 他忙点头道“可以可以,客官里面请。”他前走几步边引路边笑问道“客官可有相熟的茶绾,若没有,小的可以为您介绍。” “不用,端一杯君山雪针便可。” “好,您里面请!” 茗香斋是皇都城中小有名气的茶坊,来这的不是文人雅客就是茶道高人。可惜,我都不在其中。 对于茶,无论是品茶还是鉴赏,我都只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糊弄糊弄不懂茶的还行,只要是懂一些茶渣滓的,都能将我的把戏识破。 尽管如此,我还是花了小半年的零用钱来包下这茗香斋的茶房。若追其原有,当真有些心思不纯。 这茗香斋当年建造时定是看过风水,选了个极好的风水宝地。它在主街的正中心,背后是竹子街和一人小巷。只要在屋中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不远处那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们。 而且每间屋子的角度不同,自然看到的风景也不同,我包下的华顶云雾一号房是所有房间中角度最好的。 一人巷中的买卖不少,当真正在皇都城中混出头来的就只有两家,一家是软香阁,一家青竹院。 软香阁中的女子姿色万千,各有韵味,知书懂礼不在话下。青竹院的小绾更是相貌不凡,风流无限,知冷暖,懂人情。 说是两家其实也可以说是一家,因为他们背后的东家是同一个人,听说其身份还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过他们的东家就是再厉害与我而言终是路人,我徘徊在一人巷周围的真正原因,只一个。 那便是软香阁的众花之首,花魁温雨诗。 而我之所以说自己包下的房间是整个茗香斋中最好的一个,及时因为房间的对面就是温雨诗的闺房。 茶房的活计将茶端了上来,又布置了几道小点心,确定我没有其他需要之后便退去了。我喝了口热茶,挑了几个小点心,腹中略有些温饱后将怀中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掏了出来。 帕子中静静的躺着几片桃色的玉瓷花瓣,我拿起一片花瓣对着阳光,在阳光下玉瓷花瓣宛如真正的桃花瓣般美丽,我轻笑一声,心道:傻老三就是看着傻些,挑玉的眼光,真是不错,个个都是难得的极品。 我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盒中是一支还未完工的凤头木钗,钗身已经打磨完抛好光了,只差在凤嘴上点缀一朵桃花便可完工。 这玉瓷花瓣被打磨的极薄,再配上蛛丝银线,整朵花便像是枝头上盛开的真花那般娇艳动人。 待我打好凤头钗上最后一缕穗子时,窗外已经见暗,对面软香阁的红灯笼已经被点亮,花魁房间里的窗户被人打开了一半,一只雪白的风信子放置在窗台上。 时间确实不早了,我将钗放入锦盒中,仔细揣在袖中,从茗香阁的后门悄悄的溜了出去。 转了两个几乎废弃的暗胡同后,那扇熟悉的后门出现在眼前。那扇门似乎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上一轮,上面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黑褐色的木板来,四个门角有三个被蜘蛛占用了地盘,幸好这后门是在暗胡同里,若是在哪个繁华的后街小巷,早不知被人偷溜进去多少回。 我将脸上粗犷的胡子撕了下来,这深更半夜的可别把人吓坏了。我轻扣几下门环,门里面有人轻轻回扣了几下,一声布谷鸟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我回应一声后,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吱!”的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探出头来,见到我后,欢喜一笑,暗暗松了口气。 “叶小姐您怎的才来,这天都黑了,软香阁的晚上简直就跟龙潭虎穴没什么两样,若是哪个爷仗势欺人,小姐纵是花魁也难保您周全啊!” 我掏出一柄玉扇,轻轻扣在手心上“知道了!我这不是穿着男装吗!今儿我可不是什么叶小姐,而是风流倜傥的叶公子。小茵,还不快为本公子引路,找罚吗!” 小茵无奈的叹口气,关上了后门,引我进去。 晚上的软香阁灯火通明,春色甚浓,那婉转连绵的琴音中缠绕着若有若无的欢愉声,让听者情动难忍,宛如置身于仙境中。 酒香,美人,以及其中暗焚的熏香,每一个都刺激着人们心底最深的心弦。男人可以尽情的在这里享受,尽情的发泄,反正来这的人有几个还能真正的在心中端着礼义廉耻,记着圣人之道的。 就算有,也端不过两盏茶便会放下。 小茵在前方引路,微微低着头,脚下有些急促,我只道是好奇,明明我是公子哥的装扮,她还有何不放心的,为何这般着急,难不成我伪装的不像,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正当我心中奇怪,只见眼前突然有黑影一闪,抬头看去原来面前站着一俊俏少年郎,笑眯眯的盯着我看,把玩着折扇,嘴角含春,眉目间甚是风流。 我见他站那堵得结实,料定此举不是偶然,便认真的将脑中的风流账本翻了翻,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与这位少年郎有过瓜葛。 我见他颇有颜值,怕自儿态度僵硬伤了人家稚嫩的小心脏,便走了走委婉路线,我礼貌性的微微一笑,温言道“这位仁兄为何如此盯着在下,可是在下做了什么失礼之事?” 那俊俏的少年郎微微一笑,将扇子一收,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俯身在我耳畔轻声道“美人如斯,何不早入怀,共游巫山云雨可好?” 第三章 啥玩意!我愣了愣“在下可是男儿身!” 少年郎轻笑一声,媚眼如丝,看的我浑身发麻“美人若不是男儿,小爷我又怎会对你动心呢!” 我终于明白小茵为何如此担心了,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多的人,独我遇上了一位有龙阳之好又单单看上我的,这一刻心中五味杂全,真是哭笑不得。 小茵快步走过来,站在我身旁,对那位少年郎行礼说“真是抱歉,这位公子是我家小姐请客人,并非是青竹院的人,您若是需要小绾相伴,奴婢可以为您带路去青竹院。” “你家小姐?”少年郎不屑的一撇嘴“你家小姐是谁?也敢与小爷争人!” 小茵见他有些生气,不敢说话,站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一句利落话。 他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小茵,突然恍然大悟“我说你这丫头怎的这般眼熟,你是花魁温雨诗的贴身丫鬟啊!温雨诗把我大哥迷得神魂颠倒,我大哥心疼她在这烟花之地无所依靠,约她过府相伴,让她好生享福,结果还被她拒绝了,这笔账我可还未寻她算呢!怎么!今儿又来抢我的美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惹恼了小爷她的日子也别想过安生!” 这话说的让人不想发火都得发一通,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冷冷的看着他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你大哥喜欢人家,是你大哥的事情,难不成只要是他喜欢的都要给他做妾去,这可是天子脚下,你大哥这么厉害皇上知道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女,莫非王女。你大哥这么有权威,是不是早就有反朝自立的心思了!” “你!放肆!” 他捋着袖子向我扇来,气急败坏下动作多少有些敏捷,等我反应过来,那热乎乎的巴掌就快贴在我脸上了。 “住手!”紧要关头只听突然有人高呼一声,止住了他要扇我的心。 那声音清脆如铃,如一汪净水从天而降,让听者瞬间通透起来,不由得顺声寻去,看一看拥有这仙乐般声音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二楼楼梯的扶栏尽头,一女子静静的站在那里,正值碧玉年华,一身碧色长纱逶迤拖地,十指纤纤,扶在古红色的栏杆上更显得肌肤胜雪。 眉间盛开着一朵娇美的桃花,眸中一片淡然,似九天之上的仙人,不为世间的一切所动容。 软香阁一时间静了下来,众人瞪着眼睛痴痴的看着,生怕眨眼的瞬间这仙人般的女子便会消失。 老鸨惊呼一声,一副天塌下来不得了的样子“哎呀女儿啊!你..你怎么就突然出来了呢!今儿可是你的好日子,王公子特嘱咐了,约你去游湖赏月,你还不去准备着,呆在这里做什么呀!小茵呢!还不快扶小姐回房!” 小茵快步走到她身旁,低眉站在她身后“小姐” 她微微一抬手止住了小茵的话。 “妈妈无需担心,今儿我身子不爽,王公子体谅,让我多休息休息。”她扶着楼梯款款走了下来,我认识她多年,但每每见她,依旧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艳。 她向我微微一低眸,示意我不用担心,随即将目光转向那纨绔子弟,眸中一片清冷,那纨绔生生打了个冷颤。 “这位公子穿着佩戴皆非凡品,想来不是名门之后,便是大家子弟,怎的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伤人,这品性与那酒肆莽夫有何区别。” “你!” 那纨绔不屑的冷笑道“温雨诗,你少端着旧时的架子,还当你是名门之女呢!一个被灭了族的官妓,还不如普通的娼妓呢!好歹人家还能给自儿赎赎身,嫁嫁人。而你呢!终身为妓,赎身与你注定无缘,最多也就是过府享两天的福,不过月余便还要回到这软香阁中卖笑接客。你如今仗着恩客做靠山,觉得底气硬了是吧!本公子就等着,这花开的再艳,总有焉的时候,等你年老色衰时,看你这闺秀的架子还端不端得住!” “啪!” 那纨绔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惊道“你竟敢打我!” 老鸨慌忙上前,一脸心疼的检查他脸上的伤“哎呦!我的陆公子,这...这..都红了一大片了”心疼几句后转身斥责身边的龟公“小安子你是死人啊!还不快拿两个鸡蛋来!” 老鸨转眸看了看雨诗又看了看我,眸中满满幽怨“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位客官怎的火气这么大!一句话不中听,不听也罢!何苦动起手来,您是说走就走,可这烂摊子甩给了我软香阁,您这不是害苦我嘛!您就是不在乎我这个半老徐娘的,也要心疼心疼雨诗啊!做我们这行的,全靠恩客来捧场,若是得罪恩客,这以后的日子少不了吃苦的!” 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这一巴掌打的真是解气,这种纨绔子弟就得这么治,说话跟刀子似得,直直的往人心窝里扎,不给他一巴掌真是对不起他那能给庄稼施肥的嘴。 我揉了揉有些微肿的手,淡淡开口道“这位陆公子,是云居楼的三公子吧!”这样的纨绔子弟我原是见过的,只是年代有些久远,被我彻底忘记了。若不是老鸨情急之下喊他陆公子,而我又恰巧瞥见了他身上的玉佩,不然一时间还真是想不起来。 云居楼原也是皇商,早些年在京都中也是有身家不可小觑的家族。当年他们陆家盛产紫砂壶,几乎大江南北的茶楼都是从云居楼里进些紫砂茶盏来待客。 但,两年前,突然有人向官府举报,说云居楼卖出的紫砂壶是下等的劣品,不过是仗着金字招牌高价售出罢了。官家封了陆家的瓷窑,说是要进行详细的检查,后来虽然洗清了名誉,但云居楼还是莫名其妙的退出了皇商的圈子,成了普通的商贩。 人们猜疑纷纷,谁都不愿在云居楼里买紫砂壶,紫砂卖不动后,只能改卖陶瓷陶器,听说生意惨淡,陆老爷子只能驾车远游低价去卖给西域人。 我与这位陆三少爷儿时曾见过,那时我还小,父亲收了当时还是皇商的陆家请帖,带我去陆家赴宴。 我儿时体弱,总是生病。有次得了伤寒,病好后落下了好歪嘴角的病根,和人说话时一激动嘴角就会抽搐。所以,不管是见客还是出门必要带着面纱才可以。 去陆家赴宴时我不小心弄丢了面纱,采青慌忙去马车上取备用面纱,我一人无聊在陆家后花园里瞎转悠,正巧碰上了大我一岁的陆家三公子。 当时他正为难一位除草的小丫头,说是自己的新鞋被那丫头弄脏了,对着那丫头又打又骂,我岂是能看得惯这种场面的,冲上去便将他推开,与他争执了起来,争执中我的又犯了老毛病,他觉得好奇,便盯着我的嘴角看,随后竟然学我,不停的抽动嘴角。 当时我气血上头,又羞又恼,一巴掌呼在他抽筋似得嘴角上,一气之下出手有些重了,鼻血哗哗往下流,那情景甚是惊心。他摸了摸鼻子,鼻血顺着手流了一手窝的血,他回过神来仰天“哇!”的一声哭嚎起来。 除草的丫头一脸惊悚,唰!的一下就爬了起来,边跑边喊“来人啊!三少爷流血了!”眨眼功夫便消失了。 附近隐隐传来脚步声,我心中知道自己闯祸了,不安下跑到了矮树林中躲着,采青找到我时,宴会已经开始了,不管她说什么我就是不去,在马车里足足等了一下午,回去的路上睡过去几次,梦里都是那瓜娃子的哭嚎声,吓的我冷汗直冒,衣衫都汗湿了大半。 后来一个江湖郎中治好了我歪嘴的病根,陆府又败落了,时间一长,赴宴陆府的事情便被我彻底忘了。 “你....认得本公子?” 我捋了捋袖子,笑道“听闻当年陆家为皇商时,云居楼的紫砂壶可是价比真金呐!本公子也想长长见识,只惜生不逢时,云居楼那辉煌的时刻没能赶上,那天价般的紫砂壶也没能有福气瞧上一瞧!” 老鸨拿来了两个剥了壳的熟鸡蛋,殷勤的为他敷脸,只见他不耐烦的将其推到了一边,老鸨惊呼一声,鸡蛋从手中滑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白蛋变成了黑蛋。 软香阁中有不少人暗暗笑了起来,他阴测测的盯着我,眸中的恨意简直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似的“你在找死!” 这性子还真是没变,动不动就以生死威胁人,这种只会发狠话的纨绔就是欠收拾,我轻叹道“你又能奈我何!”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甩袖离去,老鸨慌忙去挽留,被他一甩差点从栏杆处摔了下去,龟公上前相扶被她狠狠的揪着耳朵“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去送送陆公子!” 雨诗冲我点了点头,暗示我随她快走,我深知老鸨性子,等她缓过神来必会坑我一把,随后再阴阳怪气的将雨诗说上一说,趁着此时心思不在我身上,赶紧溜为上。 “叶小姐,这是城南的小桃酥,知道您今来,早早就备下了,您尝尝可还可口。” 我捏个小桃酥在手中,对雨诗笑道“小茵如今真是细心,不似儿时。” 雨诗笑了笑,起身走向内屋,小茵面上一红,不依道“这都多少年了,奴婢做的糊涂事您怎么还记得呢!人们不是常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正说着话,雨诗端着一个玉瓶从内屋走了出来,我指着小茵对她打趣道“瞧瞧!这丫头跟你身边久了,说起话来咬文嚼字,让人不得不服!” 雨诗婉婉一笑,微嗔道“说起来,不还是因为你总是打趣她,若不是你,她这张嘴怎会这般伶俐。” “这样一说,真是分不清是我的功,还是过了。但,你性子向来沉稳,身边若是有个伶俐的丫头陪着,也是极好的。若两人都闷到一处,这日子还过个什么趣呢!” 雨诗微微一怔,眸中渐渐暗了下来,我猛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刻意惊呼一声引得她的注意。 “呀!瞧我这糊涂劲,竟忘了大事!” 我拿出备好的锦盒放置她面前,她微微一愣,不解的看着我“这是何物?” 我笑道“你的生辰礼物,快看看喜不喜欢!” 她叹一声,眸中一片惨淡,愁云渐渐出现在那美丽的面庞上“你我多年,深知我最伤心的莫过于今日,为何要如此?” “你心中的痛我知道,只是今日比较特殊,你细想想,八年前,望月楼,你我之约。” “八年前..........望月楼............” 她转眸沉思,眸中充满了迷茫,一丝怀念渐渐出现在眼底。 八年前,雨诗还不是软香阁的花魁,温家也还未被灭族。雨诗的父亲温太傅是东宫三师之首,虽无实权但深受圣上恩宠,在皇族贵圈中温家也是能挺直腰来的。 听娘亲说,她表姑的堂弟内媳的妹妹是温太傅侄子的嫂嫂,若是从亲戚的角度上捋关系,她也分不清是我该叫雨诗一声姑姑,还是雨诗该称我一声妹妹。 两家聚在一起掰扯了半天也没能掰扯清楚,后来便不从亲戚上捋关系,只单单做个来往的朋友,我与雨诗也不分什么辈分了,两人厮混一起久了,互相早就当对方为好友,即便是没有姐姐长妹妹短的,也不觉得哪里生分。 好景不长,宫中添丁,圣上大喜,设了宮宴。温太傅赴宴在飞花令上误说了前朝的诗,被奸臣拿捏住,随后又有人出面指证,说温太傅与前朝匿党暗中联系。 那些所谓的认证物证摆在御书房后,皇上震怒,温太傅下狱,温家合族上下皆受连坐之罪。 温家成年男子被斩首示众,未成年的沦落为官奴。女子沦为官妓,甚至有些被发落为军妓。 偌大的家族一夜之间便在京都中抹了族谱,这其中有多少眼泪与痛楚,是旁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的。 八年前的今天,是雨诗的生辰,她七岁。 第四章 八年前的今天,是雨诗的生辰,她七岁。 在宦官未来宣旨前,雨诗的母亲在家中为雨诗准备小宴,一是为她庆生,二是想借着好日子冲冲霉运。 我亲手打造了一只玉钗准备送给雨诗庆生,结果父亲发现,将玉钗摔成了两半。父亲严词警告我,在未出师之前不许将打造的金钗玉环送与人。他说怕我做工粗糙败了玉秀阁的名声。 我很伤心,无助的躲在望月楼的阁楼中哭泣。 殇国不像他国重男轻女,国都中男女皆可继承家业,女子无需在秀楼中终其一生,随父走南闯北早已是司空见惯。 可唯独我家不同。 父亲自小便不喜我,一直嫌弃我不是男子,无奈娘亲身子弱,二姨娘也未曾有孕,家中一直没有再添子嗣。父亲早些年便说过,只要是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玉秀阁的钥匙绝不会交于我手。 这话听着扎心,我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不定是被娘亲在哪个巷子口拾来的。 雨诗在望月楼的阁楼中寻到了我,端了碗素面给我,她说“近日家中多事,虽说是宴会,但实际上不过是开门煮一碗面的事,我将我的面分你一半,同等于将自己的喜气分与你,你得了喜气,莫要再哭了,这样不吉利的。” 我擦了眼泪,捧着碗,狼狈的吃着面,她笑了笑,同我一起坐在地下,抱着膝盖歪头看向窗外“我知蓁儿为何哭,莫要伤心,你爹爹虽对你严厉,但他好歹在你身边,而我已多日不见爹爹。娘亲说爹爹被人冤枉了,得跟皇上解释,解释清楚了,自然也就回家了。” 她转眸看向我,淡笑道“说到这,我倒很是羡慕蓁儿,蓁儿爹爹不做官,自然不会被人冤枉,真好。” 我将面咽了下去,有些委屈道“可我父亲并不喜欢我,他嫌我不是男子,左右挑我的不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未正眼瞧过。我所打造的朱钗玉器,也都从未称过他意。他总说我打造的东西,登不上正堂。” “许是对你期望过重,所以盼着你多磨炼吧!”她歪头看我,笑了笑“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就定个八年之约吧!八年后我正好及笄,八年后的今天,我的及笄之礼上,我要戴着蓁儿亲手打造的发钗。伯父看不上,而我从今日起便盼着,时时盼着,日日盼着,盼着你为我打造的及笄之礼。” “当真?” “自然当真。只要是蓁儿送来的,哪怕是根树枝,我也会如视珍宝,定当终身不弃。” 万万没想到,我离开温府不过一刻钟,采青便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温太傅下狱了,温家被抄了。 七岁的雨诗进了软香阁,她的生辰日成了她父母的忌日,此后每年的今天都是她的碎心日。 我知她的原因,但能做的始终只有陪伴。而今日终于有个原因让我不在沉默,只要她欢喜,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好的。 雨诗眸中的迷茫已然变成了清明,她看着眼前的锦盒,淡笑道“原是我的及笄之礼,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怎会忘!” 雨诗轻抚锦盒,婉婉道“是什么?” 我笑了笑,一本正经道“一根树枝。你说的,即便是一根树枝你也会视如珍宝,终身不弃的。我是不是特别听话呀!” 雨诗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神情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天真烂漫的时刻。她伸手将其打开,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拿起木钗细细看了一番,微惊道“不想你如今竟已有这般手艺,可是出师了?” 我摇摇头,有些沮丧道“父亲还依旧如此,总是瞧我不上,那份嫌弃我已习惯了。” “不对呀!”雨诗看了看手中的凤头钗,不解道“我自认看遍世间不俗,这凤头木钗做工仔细,凤嘴上的玉瓷桃花更是栩栩如生,即便是在宫中怕也是没几件能与其媲美的。你的手艺如此精湛,与叶伯父不遑多让,为何叶伯父这还是不如意,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自是有。”我无奈叹道“比如我身为女子,而非男儿。” “这话便是赌气了。” 雨诗将钗仔细戴在发髻上,看了看铜镜,淡笑道“我戴着可还顺眼,不算辱你的手艺吧!” “这话说的,你要我如何回你。雨诗,再过两天,我们一起去三里坡吧!那里的桃花都开了。到时你就戴着这钗,往桃树下一站,定比花仙还要美上几分!” “油嘴滑舌!” 我托着下巴,笑嘻嘻的看着她“才没有,雨诗本就生的好看,像极了书中的美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只惜我不是男子,不然定要将心付之。” 雨诗无奈的摇了摇头,淡笑道“你这张嘴我是说不过,来尝尝这个。”她将玉瓶打开,淡淡花香瞬间笼罩周围。 我喜道“这是!” 雨诗婉婉一笑道“这是百花露,我记得你向来喜欢,只是从伯父伯母不准你吃酒,想来有些日子委屈你了。” 小茵拿来了两盏梅花玉盏,淡粉色的百花露倒入玉盏中,白瓷粉酿,甚是好看。 这酒看着清爽,心里很是欢喜,我一杯接着一杯,不知觉竟吃了大半壶,雨诗端起面前的玉盏,莞尔一笑“见你吃的欢喜,我也来了兴致,陪你一杯!” 我微微一愣,疑惑道“雨诗你不是向来不吃酒的吗?” 雨诗笑道“我不吃酒是因为怕醉酒后说错话,做错事。不过,你又不是外人,在你面前醉了,有什么打紧的。” “在我面前醉了自然无事,只是你酒量浅,万一醉深了,是要伤身体的。而且你在这里,需得时刻保持警惕,万一被老鸨算计了可怎办!” 雨诗摇了摇头,宽慰我道“无事的,只要我一日还是花魁,老鸨便一日将我放在心尖上,她不会现在来算计我,若是这么早就将我卖给那些王孙公子,损失的还是她自己。” 不过三盏的功夫,我面前这个天仙似的女子真就醉了,我与小茵将她扶到床上,小茵略有些歉意道“叶小姐劳烦您照顾我家小姐,奴婢去弄碗醒酒汤来,如此可能会耽搁您回府的时间,但若是换了旁人,奴婢又不放心,辛苦您了!” 我笑道“你且宽心去,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说这话,就是生分了。” 小茵走后,我见雨诗满面通红,想着她许是喝酒上脸,准备起身拧了凉毛巾为她擦面,谁知刚准备起身袖口却猛地一紧,硬生生的又坐了下来,我低头看去,原是袖口被雨诗紧紧的攥住了。 我试探性的拉了拉,不想雨诗攥的更紧了,她紧紧的偎依在我身边,泪眼懵然的看着我,那模样真是可怜见的,我压低了声音温言问道“雨诗,你怎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蓁蓁......” “嗯?” 她醉意上头,神志已然模糊,只见她懵懵然的看着四周,转眸疑惑的问我“这是何处?不像是蓁蓁的闺房....也不是我的,我们为何在此?” 我愣了一瞬,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她。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自嘲的笑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不是温家,也不是叶家,这是软香阁。而我温雨诗,则是这软香阁的花魁,花魁啊!” “雨诗,你醉了,不如先安歇着,你这样折腾,身子也不舒服不是。” “醉了?”她轻笑一声,一滴泪无声的从她那倾世的面庞上划过“蓁蓁....我想爹爹,娘亲了,这些年,我真的好累。” 我不语,伸手紧紧的抱着她,她眸中懵然无光,如一潭无法流动的碧水,除了认命还是认命,半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蓁蓁,谢你时常来看我,我在这肮脏的地呆着,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若非有你,我怕是过不了自儿心里的坎。” 她轻笑一声,拉着我的手,泪眼看我“蓁蓁,往后你不要再来了。” 我猛然一愣,惊了一瞬,随后宽慰她道“雨诗,你醉了....” “你听我说!” 她直直的看向我,一字一句道“正是因为醉了,方才说出这掏心窝子的话来。你终究是个女孩家,若是传出进入一人巷的流言,你往后要如何嫁人,你夫家又会如何欺你。况且这里是烟花之地,你若是在这里受了委屈,让我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雨诗...........” “这番话,我早就想与你说,但心里始终舍不下你。一方自私的想要见你,一方又盼着你不要来。多次纠结,多次懊恼,话到嘴边不知转了多少次又转了回去......如今喝了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蓁蓁....你便应了我...............” 雨诗半闭着眼睛,醉晕晕的说着话,估摸着酒劲太大,话尾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我隐约听个了大概,心中虽明白但不愿去明白,我紧紧的抱着已经睡过去的雨诗,不语不言。 窗台上那雪白的风信子在风中摇曳,透着烛光花瓣隐隐有些惨白,像是阳光下最后一片雪花,虽然不想化为无有,但任由挣扎终是敌不过所谓的宿命。 雨诗与我就像那枝头上的并蒂花,一个不被世人所接受,一个不被家族所认同,也许论处境我比她好上许多,但若是论心中的伤痛,我并不亚于她。 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随后门便被打开,碧色罗裙迅速一转走进屋来,回手将门快速一关,我悄然将眼角的泪擦去,故作好奇问道“为何这样小心,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茵快步走到床边,一脸紧张道“真叫叶小姐说对了,张妈妈正朝这边走,想必是来瞧小姐的,叶小姐您先走吧!若是让张妈妈看见了,她定是不会轻易让您出软香阁的,万一被她发现您是女子,怕是会大有麻烦。” “可雨诗醉成这样,我怎放心离开!” “有奴婢伺候小姐您就放心吧!若是您被张妈妈为难了,才真叫小姐过意不去呢!” 小茵的顾虑却有道理,我只好应了她,嘱咐她好生照顾雨诗,便出门去,没两步便见张妈妈摇着扇子向这边走来,我小心的避开她,向软香阁的大门走去。 我与采青约定过,她替我去寺庙求平安符,回来时要避着回家的路在一人巷口等着我便是,我们一道回去家中有人追问便只说是路上耽搁了时辰就行了,反正爹爹不在,就算是事后知道了也只是训斥一顿的事情。 出了一人巷外面果真停着一辆马车,我松下一口气,这采青还真是动作麻利,这一趟路途不远,她这会子就回来了让我心中放心不少。 只是我都到马车旁边了她还不出来,想来又在趴在车中睡着了,周围人多,我也不好开口叫她直接挑了帘子就钻了进去。 一进车厢中我便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香中夹杂着一分清冽一分甘甜,闻起来甚是不错。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来,总觉得这香味甚是冰冷,冻的人心颤,不由得生出惶恐来,让人坐立不安。 这丫头何时有了熏香的习惯,车厢中也不点个蜡烛,黑漆漆让人怪害怕的,我顺着那沉稳的呼吸声寻摸了半天,才摸到那熟睡的丫头,推了推她催促道“青儿,快别睡了,赶紧去将马夫寻来,现下已经迟了,若再过了门禁,怕是要罚跪的。快醒醒!” 黑暗中只听呼吸声一顿,似乎醒了过来,我心中一喜,拉着那人的手将其扶了起来,不扶还好,这一扶如一道巨雷猛地从我天灵盖上劈了下来,在心底炸开了花,劈的我呆愣在那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双手虽修长,但虎口和指腹上有着粗茧,一碰便知是练家子的手,采青食指短小与这双手是天壤之别,面前这人若不是马夫的话,我.....我怕是上错了马车。 我猛地将手一抽,那人刚醒,还处于懵懵然的状态,被我一抽险些跌倒,我强装镇定道“青.....儿你....且睡着,我....我去买了东西便回来.....” 说完我便迅速转身掀起门帘便要冲出去,电闪雷鸣之际袖口被人拉住,只听那人咦一声,袖口上的手猛地一拉,我便又跌回那黑漆漆的车厢中。 我原以为自己会跌倒在冰凉硌人的车板上,谁知竟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清冽的檀香味骤然浓郁起来,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上猛地一重,那人微微一侧身半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 我心中慌乱如麻,下意识的抱住双肩将自己蜷缩了起来,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似有魔力般,在我耳畔绕了绕直径的缠在心上,我死死的按着心口,可还是拦不住那打鼓般的心跳声回响在静静的车厢中。 第五章 那人轻笑一声,在我耳畔低语说道“换个衣裳而已,怎么这么久,不知道春宵苦短,价比千金!” 我滴娘来,不到一个时辰我竟被两个人相序调戏,老天对我还真是厚爱。我蜷缩在他怀中,不敢开口,生怕被他察觉自己不是他的相好。 “怎么不说话?可是许久未来找你,生脾气了?” 黑暗中我只觉那人离我越来越近,身上越来越热,忽然腰间骤然一松,衣衫滑落,松垮垮的搭在肩上,一只手伸了过来,我只觉肩上一凉,四下一摸索发现衣襟被敞开大半。 “咦?这是何物?” 脖上红绳一紧,那人似乎对我的玉锁很是好奇,细细的抚摸着玉锁上的纹路。 “这玉锁摸起来倒是精致,可惜车中无灯,不然真想看一看这玉锁衬不衬的上你肌肤如雪!” 脖上红绳一松,还不等我松口气,就感觉肚兜上的带子被人一扯,随即便顺滑落下来。我心中猛地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将他推开,他没想到我会如此,被我推的措不及手。 趁着机会难得我咕噜一声滚到了车板上,连滚带爬的逃出车厢。 幸好夜色正浓,车厢又停在了角落中,我猫着身子迅速整理着衣衫,远远的见采青坐着马车赶来,这一刻我如溺水之人,而采青就是我险境中的木头。这一刻的欣喜无法言语,我快步冲了过去,匆忙逃进马车中,马夫一拉绳,马车转了个方向钻进了浓浓的夜色中。 我锁在车厢中,紧紧的攥着衣襟,那人抚摸时冰凉的触感还停留在身上,如悬在头顶的匕首,让人惶恐不安。 我努力的让自己忘记,拼命让自己镇定,万一让娘亲看出什么不对,这一人巷我怕是再也来不了了。 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原本以为会让我自己不自在好几天,谁知一觉醒来那份惊恐失了大半,第二日我便彻底将其抹去,偶尔回想只惦记着那份若有如无的檀香,扰了制香阿婆好几回,可就是调不出来那日的感觉来。 父亲进宫好几日不见回来,我心下好奇,便借着请安的机会问娘亲,原来宫中的王贵妃过生辰,皇上下旨命司饰宫打造六翅金凤,司饰宫人手不够便请旨将父亲留在宫中帮忙。 六翅金凤工序繁琐,日夜赶工下最多在王贵妃生辰之日勉强完成,这段时间父亲根本不可能回府,正巧玉秀阁也是最忙的时候,二姨娘也没那么多闲时间回府,这对我来说可是黄金时间,焉能不好好计划一番! 用完午膳,娘亲又约了几个知名贵妇去听折子戏,二姨娘难得回来一趟,吃了盏茶便急匆匆的离开了,连午膳都没空坐下来一起用。娘亲临走前再三交代我要好生留府看家,切勿出去瞎转。我应了又应,嘴皮子都磨破了,娘亲才勉强信我这分真诚。 府中无人,待在屋中实在无趣,看着窗外阳光甚好,突然生出要赏景的雅兴来,采青找了几个手巧能干的在花园中扎了个秋千,又端了杯香茶来,我嫌人多碍事,散了一堆丫鬟小厮,只留采青一人在旁边伺候。 采青在秋千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推着我,见周围确定无人后,低声问道“小姐,难得府上无人,咱们若是今日去找温小姐,还不轻轻松松的。若是老爷他们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担怎样的风险呢!” 我在秋千上踢着脚,叹口气道“你家小姐又不傻,你能想到的我又岂会想不到呢!早早的就去差人去问了,雨诗今日不在软香阁,说是哪家的公子哥约她去郊外吟诗作对了,不然此时我又怎会在这儿晒太阳呢!” 采青道“温小姐有事不在,咱可以去旁处嘛!比如去三里坡放纸鸢,或是去梨山赏花,哪怕去街上走一圈也好,这样待在府里,怪闷的!” 这丫头!怎的比我还要待不住。 我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拉了拉筋骨,懒洋洋道“既如此,换个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好地。” “什么地方?”采青转了转眼珠子,撇嘴道“莫不是又要穿着男装去调戏小姑娘吧!上次你调戏孙小姐,孙小姐为保名节,差点做了傻事。夫人备着厚礼不知去孙府多少回才解了两家的误会,就因为这,孙小姐大病一场,老爷可是罚了你整月的闭门思过。这种事情您是万万不能再做了。” “那不是个误会吗!” 其实当时我也是好意,那天是接花神的日子,我与采青换了男装偷跑出去玩,遇上了孙家二小姐,孙小姐本就貌美,又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活脱脱的花神下凡,几个图谋不轨的小痞子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孙小姐只顾赏花赏景,没有发现身边危机暗伏。 我想帮她打散身边的危机,便上前搭讪,佯装很是熟悉的样子,拉着她的纤纤玉指就往钻进花海中。 这一伸手闯了大祸,她以为自己被轻薄了,当时就寻死觅活的要轻生,她贴身丫头一把抓着我袖子不放,嚷嚷着要我娶她家小姐。 后来即便知道我是女儿身也避我如洪水猛兽,连正眼都不肯看我。就差来一场六月飞雪来为我喊冤,明明就是帮别人,结果还被嫌弃了一番。 采青哼了一声,白眼道“那王家小姐呢!也是误会!” 这一句将我心中那莫大的委屈彻底打散了“王小姐...........王小姐确实长得太水灵了...........”就因为长得水灵水灵的,所以才没忍住,上去摸了一把那水灵的小脸蛋,结果被罚跪一整夜。 “呵!”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我抬头看去,阳光太暖,只看见红樟树上似乎多了一个人影。 我抬手挡住阳光,眯着眼睛看去,一人斜倚在红云似火树枝上,红衣蹁跹,三千青丝无冠束缚,随风起落。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片嫩红的樟叶。他与香樟树融为一色,若非笑出声,根本不会被我们发现。 他低头看来,那双似笑不笑微微翘着的狐狸眼撞上了我看他的目光,红唇微泯,眸中魅气恒生,勾人心魄。 我被这邪魅的妖孽迷住了心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就差镶在他身上日日看着,心中只叹天地玄妙,生出这样一个魅惑人心,妖艳邪魅的人,身为男子便有如此样貌,这让我们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采青突然冲到我面前,质问道“哪来的登徒子,竟擅闯人家后院,冲撞了女眷不算,还....还偷听,真是枉顾圣人之道!” 只听他魅笑一声,纵身一跃,宛如天边一片红云飘落在我们面前,采青惊呼一声刚想高呼,只见他红袖一甩,采青便张着嘴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那双狐狸眼翘了又翘,眸中透出一丝狡黠,只见他抬袖半掩着面容,眉间略有些羞涩,红唇微微一扬,娇嗔一声“娘子的眼神如狼似虎的,真叫人心里害怕!” “.............”这话说的,虽然我很喜欢调戏美人,但这只限于女人,男人长得再美,我也不可能对他动手动脚的,毕竟我也是叶府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好歹也是读过圣人书的。 我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故作镇定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叶府树上!” “天池山,朝阳宫之主。下山路过此地,身乏疲倦,本想小歇半刻再离开,不想竟遇到娘子这般有趣的人。” “天池山?朝阳宫?”我并不晓的朝阳宫究竟是哪门哪派,既不知,想来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单单瞧他也不像是嗜血之人,往邪教上想许是重了些,应当是新立的小门派。 不过既是江湖中人,都路过自家小院了,多少也得表示一下诚意,且不说往后要不要来往,偶尔见面也显得格外亲切不是。 “原来是朝阳宫的宫主,失礼失礼!” 他微一扬袖,站在我身前的采青忽然动了起来,向旁踉跄的退了几步,采青慌忙站在我身旁,一脸惊恐的看着他,我淡定的看采青一眼,笑道“傻愣着作甚,还不去奉茶待客。” 采青惊魂未定的看着我,我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去,她只好端起冷茶退下。 “来,请坐!”我不动声色的越过他,在他身上我似乎又闻到了那久违的檀香,可惜只有一瞬,再仔细闻时,只能闻到那若有若无的香樟树的味道。 “娘子这样热情,可是想将本宫留下来。”狐狸眼翘了翘,眸中媚眼如丝,看的我浑身一麻,又被他惑住了神志,怔怔的伸出手去,捏了捏那肤如凝雪,邪魅诱人的脸暇,待反应过来慌忙收回自己那不安分的爪子。 我干笑一声,随手向空中一甩道“脸上有跟嫩芽,想来是红樟树的新芽粘在了上面。” 他笑而不语,被我捏过的脸竟隐隐的红了起来,看的我心里一阵恐慌。 “本宫现在还不知怎么称呼娘子,娘子的小字是?” 江湖人就是豪放,上来就问人家小名,我低了低头,委婉道“闺阁女子不便以小字相告,叶蓁便是我的名字。” 他浅笑一声,长眉一挑,那情景甚是撩人,我低着头不敢正面看他,生怕自己再被迷了心智。 只听头顶魅声如丝,缠的人心中躁动不安“如此,本宫便叫娘子蓁儿,可好?” 我低头不语,若是旁人我定是不依的,但眼前这个长相过于俊美,如此称呼,我还是很受用的。 “蓁儿都将自己的芳名告知与本宫,本宫也以实名相告,本宫姓傅名君。” “傅君........” 这名字怎么怪怪的........ 那双狐狸眼翘了又翘,眸中满是欢喜,他笑着应了一声,不知为何,我总觉他眸中的笑意有一丝狡黠,似乎自己无意间让他算计一样。 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长啸,我抬头看了看,并没发现有什么飞鸟闯进来,他幽幽的站起身来,抬头向远处看去,长啸紧了几声,他回眸笑道“今日事多不便多留,蓁儿可莫要忘了本宫,本宫还会再来瞧你。” 说完足下一点,那妖孽般的人儿便飞进了红樟树中,眨眼间人影彻底不见了。 采青端了两盏香茶过来,见左右无人便明白了,将一盏茶放在我面前,低声道“小姐,用茶。” 我并无心思喝茶,端起杯子在手中,拿茶盖不断拂去飘在上面的茶叶,口中喃喃念叨着他的名字,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傅君...傅....君......夫君!” 终于明白他那怪异的笑容是怎么回事了,这厮居然敢仗着自己容貌出众欺我。框我就罢,还占了我的便宜,真是欺人太甚! “小姐?小姐?小姐!” “何事?” “您....没事吧?” “无事!” “不.....不烫吗?” “嗯?”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何意思? 我转眸看她,疑惑的问道“什么?” 采青表情甚是奇怪,似乎夹杂着些许痛苦,她伸手指了指,我顺其方向低头一看,原是刚刚太激动将茶盏都打翻了,滚烫的茶水大多都倒在了我自儿身上,腿上,衣袖上正袅袅冒着白烟。 “嘶!”我猛然跳起身来,采青慌忙上前帮我捋开了袖子,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有一片已经红肿起来。 “小姐!这里没法处理,我们回屋吧!不早些冰敷上药的话,日后怕是要留疤的!” “走”腿上也火辣辣的痛,我半幅身子几乎全趴在采青身上,一瘸一拐的飞奔回去。 因为这次的意外“受伤”,女医嘱咐娘亲让我静养几天,娘亲听了很是欢喜,终于不用担心我会偷跑出去玩了,一整日有大半天不在府中呆着,不是去听戏就是约几个贵妇去喝茶,玩的不亦乐乎。 独我一人整日在府中呆着,孤独的泪水哗哗往肚子流,心中对那狐狸的怨气是层层往上窜。 不过四五日我便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但为了让娘亲无后顾之忧的出门玩乐,我隐瞒了痊愈的消息,佯装依旧行动不便,娘亲前脚离府,后脚我便穿着男装与采青出了门去。 白日的一人巷不似晚上那样热闹,冷冷的,偶尔有人路过还都刻意避开,似乎巷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得,我带着采青不顾周围的目光昂首挺胸的进了一人巷中,还没两步便听到身后隐隐传来听到一些纨绔子弟,不务正业的话语。 采青受不了身后的指点,紧跟几步,低声唤了一声“小姐。” “人家爱怎么嚼舌头是人家的事,你且做个聋子,不听便可。” 采青嗯了一声,再也没管身后的闲言碎语。 “雨诗?哎呦喂!公子您可真有眼光,雨诗可是咱们的花魁头牌!只是....想见她的达官贵人太多了,若没有提前邀约,或她自己不愿意的话,今儿您怕是要失望了!” 鸨妈笑呵呵的婉拒了一番,又十分殷勤的介绍其他姑娘让我挑选,真是店大欺客,还以为我真不知她肚子里打了什么主意啊! 我轻扣着折扇,不言不语,采青笑着上前一步“公子知道张妈妈整日劳心劳累,这点心意且收着,好补补身子。” 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鸨妈眉间一挑,笑盈盈的收下了,龟奴端茶上来却被她一指头戳了回去。 “对公子这样的贵客怎能上这种茶,你是成心要砸老娘的场子,去!把我那明前的碧螺春沏来,给公子润润嗓子。” 龟公忙点头哈腰的退下,她笑呵呵的甩着嫣红的手帕给我赔不是“这手下人没个眼力价,公子别见怪,您先坐着,妈妈我这就给您去请雨诗啊!” “等等。” “公子还有何吩咐?” “妈妈去请雨诗时莫忘了替本公子问上一句,今年三里坡的桃花不错,可愿一同欣赏?” 鸨妈愣了一瞬,忙点头笑着应下。 待鸨妈离开后,采青噘着嘴愤愤不平道“小姐,您瞧瞧张妈妈那嘴脸,雨诗小姐真是可怜怎么在她手下,背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呢!” “你应该庆幸,幸好她贪财。” “.........?”采青不解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门外隐隐传来脚步声,我轻扣扇子不语,转眸看去,果然那脚步声在门前一顿,红裙一闪,鸨妈甩着手绢走了进来。 “公子!雨诗邀您进花间阁相见,她现在正在更衣,可见是重视您呐!您请!” 我反手将扇子“唰”的一声合了起来,点头道“妈妈费心了。” 花间阁是雨诗待客的房间,鸨妈是个精明的人,生怕有人在雨诗未卖身之前动了歪心思,所以立下规矩,花魁待客不在闺房中,要引客至花间阁中。 花间阁里摆放着四时鲜花,四季香果,日日更换,百看不厌。 最妙的是花间阁是整个软香阁中最高的一处房间,每一扇窗子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龟奴笑呵呵的上了两盏香茶便退下了,雨诗在更衣还未来到,采青在门口呆着,花间阁中就我一人坐着。 我吹着杯盏中的茶叶感到十分无趣,突然只听周围隐隐传来琴弦声,执琴人似乎正在调音试琴,那琴弦被拨了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我只当有人在试琴,心中那刚升起的兴致又恹恹的下去了,刚下去一半,琴声骤然响起,琴声幽幽,如水潺潺,似清风绕月般轻柔,我心中来了兴致,顺着琴声走到窗前,窗外竹影绰绰,竹林中青衫绿袖自风起落,琴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第六章 琴声渐弱,散落在风中,隐隐间似乎还在响起,但侧耳细听时却什么也没听见。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大约说的就是现下吧! “再要往前一步,这软香阁可又要多了一个为情坠楼的痴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浅笑,我蓦然回神,原来不觉间我以探身窗外大半,一个不稳便会坠下楼去,我收回那早已飞出去的心,回眸干笑道“雨诗你何时来的?我怎的没听到声音?” 雨诗心痛的捂着胸口,满眼幽怨的叹道“唉!果真是旧人不敌新人,瞧你这样子失望,原是打着看我的幌子来瞧别人,真叫人心寒。方才张妈妈说有人约我去三里坡赏花,我一听便知道是你,手忙脚乱的赶来,生怕你一人在此无聊。现在一看,原来我才多余的那个。” 说完佯装要转身离开,我慌忙上前拉住她“哪里是来瞧旁人的,这.....这是没有的事,我...我......我给你赔不是,来来来喝茶!” “呵!”雨诗轻笑一声,转眸看向我方才站的窗子“你方才再瞧什么呢?这样入神,连我进来都没发现。” 我干笑一声,扯着袖子道“没什么,就是见窗外种的竹子不错,一时看失了神。” “当真是女儿大了便有小心思了,蓁儿你自小有个习惯,一说谎便会拉袖子。”雨诗指了指我的袖口笑道“瞧瞧那袖口都扯成什么样子了,你还不说实话!” “我........”雨诗想来细心聪慧,看来我是真瞒不过她了“方才,我听到有人在弹琴,那琴声甚妙,一时心有所动,不自觉便呆了。雨诗,那竹林是何人所住,我想拜访一番。” “竹林?”雨诗道“软香阁并未种竹,倒是青竹院有片竹林。” “青竹院.....” “青竹院中住的人可不少,只不过,你刚刚说是被琴声所引,蓁儿虽琴技平凡,但鉴赏方面并不差。能吸引住你的,必是琴技不俗,莫不是..........那个人?” 我上前拉住雨诗衣袖,巴巴的问道“是谁?快与我说说,那人是谁?” 雨诗婉婉一笑道“你先别急,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若是猜错了,且不是瞎子指路,往沟里带嘛!” “好姐姐,你就将心里的猜测说上一说,别再吊着我了,我这都好奇死了。” “好了好了!便依着你了!”雨诗轻叹一声,无奈道“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袖口了吧!瞧瞧都被你扯成什么样子!” 我慌忙松手,板板正正的坐好,俨然一副学生样子。 “你呀!” 雨诗无奈的点了我一指头,淡笑道“我听小茵说,一个月前竹青院似乎住进了新人,传言此人琴技了得,样貌非凡,比那傅粉何郎还要俊美几分。只是,不知张妈妈到底打了什么算盘,事事都依着他。一个整月了,愣是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他接客有三不见,没时间不见,没心情不见,没礼物不见。从来都是客人为主,到了他这,倒是以他为主。没多久他便是竹青院的头牌,以琴待客,听闻待客时他面前必会拉上三层纱帐,客人也要退后三步才可,若想上前一步,便会立即被人打出去。” “啊!那他的客人岂不是很少!” “恰恰相反!”雨诗摇头道“狂蜂浪蝶似得恩客赶都赶不走,成天守在竹青院中就盼着能见佳人一面。” “啊!如此受宠!那.....雨诗你可见过他,他的样貌有传言那么俊美吗?” 雨诗摇摇头道“没人真正的见过他,小茵偶然碰见过张妈妈找他,屋中就两人,还是隔着纱帐,影影绰绰的看见他端坐在纱帐后。小茵还玩笑说张妈妈当时甚是殷勤卑微,不同往日,那讨好屈膝的样子有几分像是见自儿主子的感觉.............” “这一点都不奇怪,依着张妈妈那贪财的性子,这软香阁上下不都是她的大主子小主子。” “雨诗,此人叫何名?” “我对外界的事情向来不上心,不知此人叫何名,只知道人称他莲公子。” “莲公子.....”不问还好,这一问心里便更好奇了,这天仙一般称呼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 自听过莲公子的琴音后,我便再也不能放下了,一有机会便偷偷钻进往一人巷中。 鸨妈说想要见莲公子不用银两,只需心意便好。我窝在房中好几日亲手打造了一柄当下最流行的玳瑁折扇送去竹青院,想要见一见活在传闻的莲公子,结果当时就被退了回来。 鸨妈说莲公子有暮霭抚琴的习惯,于是每当见太阳将要西下时,我便踏着绯红的云霞偷偷来软香阁,有时我与雨诗一同听琴,有时是我一人在花间阁中独坐。 我整日趴在花间阁中远看竹青院,小茵取笑我说“叶小姐不是常说自己心系佛门吗?怎么这样痴恋凡尘,这哪里还像是行痴大师的弟子。” 这话确实是我常说的,我也的的确确是行痴大师的俗家弟子,现在这般痴子的行为的确是有些丢师父的人了。 儿时体弱,一位号称行痴的游僧上门赠药,说我面相非凡来要收我为弟子,娘亲不舍我远离家门。那游僧便收我为俗家弟子,说我命中多劫,需要经书护体。 而我仗着自己多读了些经书,又是行痴大师的唯一俗家弟子,便在小茵面前夸大,说自己早已跳出红尘,清心寡欲在世间走一遭不过是历练罢了。 谁知这话出口不过一个冬夏就破功了,打脸打的着实快了些。 “这琴声都歇了一炷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听采青说这两日伯父可就要回府了,你不怕罚跪啊!” “吱!”的一声门被打开后,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知是雨诗进来了,也没心思回头,痴痴的望着窗外。 “今日弹得是落霜,琴声虽好,但过于短暂,还真是映了古人的话,白霜落叶从无影,这曲子跟落霜一样短暂。听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这有一好消息,听了之后不定能将你心中空落之处填上一填。”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道“说吧!” “原来那位莲公子打小就在竹青院中长大,本是个家生的奴才,并不引人注意。他自小爱琴,多次偷听授琴师父教导,他的养父见他实在是喜欢,便求了张妈妈让他进琴室伺候那些年幼的小绾,谁知呆了一段时间竟被授琴师父看中欲收为徒弟。在赎身那天张妈妈与他打了照面,张妈妈那双眼睛阅人无数,料定他长大后会惊艳四座,便不肯放人。那授琴师父甩袖离去,许是真心爱才,或是有一丝愧疚之意,走时还留了一本琴谱给他,没想到后来他还真的将琴弹出了名头。” “一开始他只是个有名的琴师,慕名而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张妈妈见时机成熟了,便打了他的主意,挂了牌子,当了清绾。” “张妈妈要挂牌子,便挂上了,他怎的不拒绝,他是家奴又不是卖了死契。”在雨诗说出莲公子时我瞬间来了精神,聚精会神听她说话,生怕漏听一句一字。 “你错了,他是家奴,还是家生的家奴。”雨诗叹道“家奴本就无自由可言,一切都是主子为大,更何况又是家生的奴才。” 雨诗道“不过,听说他养父在临终前求过张妈妈,别强迫他去接客,许是张妈妈真的记在心中,到现在接客的话半句也没有。当然,这也不排除或许她心中另有算盘。” 我叹了一口气,胸膛里的那颗心似乎被绑上了大石扔进湖中一样,不但沉甸甸的难受,还冰冷的生疼。 我拉过雨诗的手,郑重的谢了一声。 雨诗疑惑道“怎的这样一本正经,这谢字何来呀?” “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本是不屑于打听周围的事情。若非为了我,怎么会去刻意打听,委屈你了。” 雨诗笑道“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还有其他原因,我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你这般魂牵梦绕的。” “雨诗!” “好了不玩笑了,你真的该回府了,不然真的会被罚的。听闻他从不喜欢在屋中抚琴,我已经让小茵去打听他抚琴时惯去的地方,下次你来的时候,就应该能见到他了。” “当真!”我欢喜极了,激动的原地打转。 “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行了,你也该回去了,不然被伯父发现,怕是半年之内只出不来的。” “我这就回去,一有机会,我就来找你啊!” 雨诗婉婉一笑,点头道“好,我等你!” 小茵那丫头向来墨迹,我还以为要等一些时日才能得到好消息,不想才几日功夫就收到了小茵的口信,说是寻到了莲公子常抚琴的地方,激动的我足足一夜没有合眼,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还特意挑了一个品相极好的玉镯准备送给小茵。 听闻万夫人那刚刚出阁的女儿生病倒了,郎中说心病难治,若这两天能好,便是好了,若是好不了,只能准备后事了。万夫人膝下就一个女儿,日日在榻前照顾,一双眼睛都快哭瞎了。 娘亲与万夫人是闺时好友,少不得去探望探望,本是要带我一同去的。我心中另有算盘,便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娘亲,娘亲半信半疑的将我留在府中,走时还特意叮嘱我“你莫要打幌子溜出门去,你爹这两日随时都会回府,若见你又不安分,当心罚你跪祠堂。” 我再三应她不会溜出门去,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带着礼物离府去了。 娘亲前脚一走我便与采青溜去后门,有一辆马车早早的等在那里,我一溜烟的上了车,催促着马夫赶紧走。 到软香阁时,雨诗正在更衣,小茵端了茶出来招呼我,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戏虞的笑意“我帮您探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您打算怎么赏我呀?” “还能少的了你这丫头的,呐!”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玉镯套在了她的手上,她喜不胜收,先是傻乐一阵,又跟我贫嘴道“叶小姐您这样厚爱我哪里担当的起,这不是折煞奴婢了嘛!” “当不起?那就还给我吧!” 我放下茶盏,伸手佯装要将玉镯取下来,那丫头捂着镯子,机灵的向旁一闪“叶小姐您向来一诺千金,这等反悔的事会低了您的身份的,奴婢心软见不得您自低身份,想着还是收下的好。” “你这丫头。” 正说着话只听屋内珠帘一动,抬头一瞧雨诗走了出来,她笑盈盈的看了小茵一眼道“你这丫头总是喜欢与蓁儿贫嘴,也不想想你也算是她一把手教出来的,哪里能说的过她呀!” 我轻哼一声“哼!雨诗你这是在说她的不是,还是在说我呢!” 雨诗婉婉一笑“自是.....两个都说。” 她转眸看向小茵,笑道“瞧瞧你,将手捂得这样结实,蓁儿可是又赏了你什么好东西了?” 小茵走上前来,将手腕伸到雨诗面前,雨诗看了一眼笑道“既是蓁儿给的,你便好生收了吧!带低调些,莫让张妈妈瞧见了,她若是看中了,必会向你索要的。今日备了些小桃酥,蓁儿最爱吃这道点心,你去取来吧!” 小茵欢喜的点头应了下来,哼着小曲去准备点心。 雨诗看了看一身男装的采青,笑道“青儿,听说这两日伯父就要回府了,你去门口帮你主子好生看着,万一有叶府的人来,你们好提前从后门离开。” 采青点点头,行礼道“谢温小姐提醒,奴婢先退下了。” 屋中此时就剩我与雨诗两人,我问道“雨诗,你将她们都支会走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与我说。” 雨诗点点头,笑道“变聪明了,确实有事情与你说,是关于莲公子” “莲公子怎么了?”还不等雨诗说完,我便抢先问了出来。 雨诗无奈道“他没事,是我想要与你说莲公子的事情。” 我心中暗暗松下一口气,问道“何事?” “你对莲公子始终惦记,是因为他琴艺超群,能引得你注意。说白了,你不喜欢莲公子,而是惦记着他的琴技,这是对一个琴师的崇拜,不是什么男女感情。这个你要时刻记在心里,切莫搞混了。” 这话我听得晕晕乎乎的,不解道“雨诗你怎么了,突然说出这前后不搭的话来。” 雨诗叹道“我是担心,担心你会喜欢上这位莲公子,更担心你会受伤。” “这话我更不明白了。” 雨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我看着她的背影,只听她幽幽一叹道“昨天我偶遇到了莲公子,他比传闻还要俊美些。我与你自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性子的人,我一清二楚,我很担心,你见过那位莲公子后便会彻底放不下他了。我担心你会由喜欢他的琴技,变成喜欢他这个人。如果你搞混了自己的感情,那....就麻烦了。” 我歪头问道“瞧你这样说的,我平日只是爱与人玩笑些,我又不是街头的傻老大,跟谁都来了一见钟情。” 一人巷的街头有个疯疯癫癫的傻子,听闻年幼时并不憨痴,在自己回乡的时候,得知自己的未婚妻转嫁旁人,受不了打击一下子便憨了。整日在街头晃悠,逢人就上前告白,跟谁都是一见钟情,不过,他虽憨痴但也知好歹,见人家烦了便自觉回墙角窝着。 只见雨诗发髻上那凤头木钗微微一摇,她回眸来,眸中充满了担忧“蓁儿,你能说这样的话,一是你没见过他,二便是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自己。” 我沉默半晌,向雨诗保证道“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喜欢上他。就偷偷见他一面,以后再不提他半句。这样你便可以稍稍放心一些吧!” 雨诗无奈道“喜不喜欢的哪里是由你能做的了主的,这保证啊!我瞧着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悔了!” 她坐到我旁边,突然话音一转“不管你后来心意如何,但现在,有些话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下。” “这莲公子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转变,似乎真的是个断袖。这些日我留心四处打探,听闻不少富贵公子邀他出门游山赏湖,他应了一两个。前日有个男子指名要点他的牌子,他还真就接待了。我特意去瞧了,他接待的那男子,虽相貌平平,但身上的气场浑然是位练家子。身上穿着也简单,简单的有些刻意,唯有一处让我认出他的身份来。他脚上穿的不是寻常的靴子,靴面是暗花金枕面料,用的是斜针线法,那是宫中绣娘特有的线法,穿这种靴子的定是宫中人。” “御前管理严格,不可能允许他们私下来一人巷中,十有八九是皇子身边的侍卫。若真是个普通的侍卫,断断不会有这般威力,能让他点头愿意接见,许是这侍卫身后有个没法出面的断袖主子,蓁儿,我能提醒的就这么多,你这人向来糊涂,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将一颗心给了人家。” 我点头,十分郑重的说“知道了,你放心吧!” 雨诗摇了摇头,那神情甚是无奈“你越是如此,我越是放心不下。” “算算时间也到了,走吧!我带你去见那位莲公子。”雨诗从袖中拿出面纱,先行走了出去,我激动地跳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在雨诗后面。 我跟着雨诗从软香阁的侧门出去,走过两个走廊,穿过一片竹林,在九转流水前停了下来。 池塘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池塘对面梨花接天,枝头梨花甚浓,朵朵含香,如大片白雪落在枝头上,那景色让人十分舒心。若是在那梨树下静静卧着,看着枝头灼灼洁白,定是如仙境般让人不舍离开。 突然,花海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声,那琴声伴着潺潺的水流声更显意境,我闭上双眼,仔细聆听着花海中传来的琴声。 琴音近在耳畔,我似乎顺着琴声进入了花海中,那弹琴的人就在我面前,我与他只有一琴之隔。恍惚中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似乎只要我睁眼就能看见他............... 琴声渐弱,我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不断回荡着婉婉琴声,如大梦了一场般,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花海中隐隐有动静传来,我寻声看去,远远的瞧见一白色身影向这边走来,我心中隐隐激动起来,瞪圆了两个眼珠子死盯着那白色的身影不放。 那身影越来越近,心底某一根弦莫名的紧绷起来,当那白衣走出来的一瞬间,我只听“砰!”的一声,下意识的攥紧了胸前的衣襟,一直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断了............ 雨诗果真是最了解我的,她之前所担心的全都发生了,前一刻我还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不会自己从不知一见钟情为何物,下一刻我便悔了,悔的肠子全青了。 当他抱着琴走出来那一刻,身后万里花海骤然失色,微风徐徐,暮霭氤氲,梨花如玉,暗香萦绕。 他淡然一抬眉,盛过人间无数。 穿白衣的我见得多了,但,唯独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天地间最为干净的颜色,而我,只因为看了他一眼,便痴了。 雨诗突然转过身来问我“这就是你期待已久的莲公子,比那博粉何郎如何?” 我木然的摇头道“不能同日而语。” “你见之后,心里有何想法?” 我捂着空落落的心口,恋恋不舍的看着摇曳在风中的梨花枝,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风中微微缠着,我转眸看向雨诗,声音如轻纱一般缥缈“春天来了,真好.............” 第七章 回府时,娘亲还未回来,我倚在窗前,抱着膝盖,不言不语。采青劝了几次茶,见我不理会,便自觉的退下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软香阁,恍惚中雨诗好像对我说了好些话,但说的是什么,我便记不起来了。 我还依稀记得路过街头时,那蓬头垢面的傻老大笑呵呵的上前拦我,周围人慌忙躲闪,生怕他弄脏了自己的衣服。我见他瘦的可怕,便拿出两个铜板,想给他让他可以顾着自己温饱。 我将铜板递到他面前,他以为我要打他,捂着脑袋躲到了墙角,我将铜钱放在他面前,比划的解释道“你莫怕,这是钱,你饿了,可以买饭吃。” 他抬眼怔怔的看着我,许是常年食不果腹的原因,他整个眼眶都深陷了下去,成了凹字形,眼中充满了疑惑。 我正欲离开,只见他将手伸到我面前,手中拿着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傻呵呵的看着我,小心翼翼的说“阿兰.....我....我喜欢你。” 若是以前我定会将钱放在他面前就离开,但今日我自己也中了相思毒,傻老大这句话直戳我心底,我也好想站在莲公子的面前,向他说出心声。 但,我既期待着他的回应,又不敢想象他的回应。 我接过傻老大手中的蒲公英,点头笑道“谢谢!” 傻老大怔怔的看着我,眼中渐渐明亮起来。我起身离开,身后忽然响起撕心裂肺哭嚎声。 我低眸看着手中的蒲公英,心中五味杂全,我对莲公子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傻老大对他的阿兰,傻老大已憨痴,那下一个憨痴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不知是何缘故,娘亲待在万府整夜都没回来,二姨娘让采薇去万府问,采薇回来说整个万府乱哄哄的,都成了一锅粥了,她没见着娘亲,找到了娘亲身边的采蘩,采蘩不知怎了也忙的不行,当时没顾得上解释,只说是让家里放心,明儿再回来。 二姨娘听了采薇的话后,神情便黯了下来,嘱咐采青伺候我用晚膳后便起身去账房,我叫住她问其原因,二姨娘凤眼一瞪,摆手道“小孩子家家的,乱打听什么,吃你的饭!”说完便转身去账房,那身影甚是迅速。 我本就没胃口,直接回房歇息,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直到传来鸡鸣声才浅浅睡去,梦中我又回到了梨园,听见了那幽幽琴声。 外面隐隐传来一阵躁动,我听见动静醒了过来,唤采青进屋,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采青出门去看,片刻功夫便回了过来“小姐,是花匠。今天是他们进府整修园子的日子,我已经叮嘱过了,他们不会再打扰到小姐您的。” “花匠..........”我猛然坐起身来,慌忙穿起衣服道“采青,去将他们叫来。” “小姐,他们哪里有资格见您啊!您若有什么吩咐,直接说一声不就行了。”采青慌忙上前拦我,见我听不下去,又劝道“再说了,您现在又没出阁,若是传出什么流言...............” 我知晓她的担心,只好打消念头重新坐在窗前“我见路边梨花开的正浓,心中瞧着欢喜,你去嘱咐花匠,移棵梨树在我窗外。” “明白了,我这就去。” 那花匠还算动作麻利,不费多少时间便移了一棵梨树过来,那枝头花开正浓,隐隐间我又似乎听见了那幽幽的琴声,心中便暗暗雀跃起来,让采青拿些钱去打赏花匠,以慰他们辛苦。 我趴在窗前瞧的痴了,采青催茶催饭,我概不理会,只说自己不饿。二姨娘知道了亲自来逮我,将我押到饭桌前,又差人去城南买小桃酥,说是等我用完膳当点心吃。 我们用完膳,正吃茶解味,只听厅外采薇喊了一声“夫人回府了。” 我与二姨娘慌忙去接,只见娘亲一身素衣,神色黯然,面上苍白,身边的采蘩也是如此,脸上还有浅浅的泪痕未干,搀着娘亲踉跄着走来。 “娘亲,你这是怎了?” 二姨娘扶这母亲对我道“别慌问,先进屋再说。采薇去将厨房里炖的燕窝端来,我昨儿就吩咐下了,该好了。采青去打盆水来,给夫人洗洗脸。” 娘亲进了屋,吃了两口茶缓了一缓,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转眸看向二姨娘,哑着嗓子道“昨晚上熬了两个时辰,子时...没了....” “唉.......”二姨娘红着眼睛,哽咽道“昨儿采薇回来一说我就猜到了,这孩子真是命苦,半个月前刚刚还来过玉秀阁,说是要为她娘订一对玉镯做寿,这样乖巧懂事的人,怎的转眼功夫,说没就没了.............” 娘亲叹了又叹,红着眼睛道“谁说不是呢!她合眼前拉着我的手,泪眼蒙蒙的看着我,求我在她身后多多陪陪她娘。那孩子,嗓子都肿成那样了,还硬撑着把话说完,可怜见的,让人怎么不心疼,不难过啊...............” 我在旁边听的云里雾里,开口问道“娘亲,谁没了?” “万可欣,万姑娘。” “万姑娘!”我听娘亲说过她生了重病,但只当是郎中想要抬价才会夸大,不想真就这样走了。 万夫人与娘亲素来交好,她的女儿我自是见过的,人美性好,素爱穿鹅黄色的衣衫,笑起来甚是可爱。一个月前她刚刚出阁,娘亲还特意挑了一对龙凤呈祥赠与她,怎么眨眼功夫就没了。 “娘亲,她是生了什么病,怎的发作这样快!” “什么病!”娘亲话音一转,眸中充满了寒气“可欣那孩子虽体弱,但不至于见风就倒,还不是夫家煞气重,这么通透的人活活的给逼没了!” 二姨娘怔了怔,眉间微微一皱,问道“夫人,这话何意?您可是听到了什么?” “哼!可欣在夫家有个交好的粗使丫头,昨儿半夜求见,将可欣在夫家受的苦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原来那孩子自出嫁就没过过一天称心的日子。她夫家仗着自己是名门之后,瞧不上商家的门槛,处处为难可欣。可欣自小体弱,她娘心疼她不逼她去读女学,所以琴棋书画她只是浅学,诗词歌舞也未能深习,她夫家以她无才无德为由日日刁难她,就连房中小妾都敢给她脸子瞧。常日里受委屈,哪有不生病的,吃了几味药不见得好,耽误了好些日子,抬回娘家时郎中一搭脉便说无回天之力了。” 娘亲一脸痛心的看向二姨娘,哑着嗓子道“你没去瞧,不晓得,原本是多可人的孩子,昨日一见,清瘦的不成人样了。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若不细看,还以为已经.......冷了呢!” 二姨娘红着眼睛叹了又叹,也难过的不行“那孩子命苦啊............那万府现在如何了?” 娘亲叹道“万老爷出门走生意,万夫人不敢将事情全说,怕万老爷着急上火,路上出岔子,寄信时只说女儿微恙,家中安好,切勿惦记。一切,等他回府了再细说。” “那万夫人..............” “她还能怎么样,一条命随她女儿去了半条,现在府里上下全靠她一人主持,她现在咬牙撑着,头发白了大半,等万老爷回府后,定会大病一场。不过好的是,现在府里该办的,都办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心里的坎了” 采薇端着燕窝上前来,娘亲吃了燕窝气色好了不少,这时采青突然自外面走了进来,拿了包东西笑道“奴婢给夫人请罪,扰了您用膳。管家方才送了包点心给我,说是二姨娘吩咐要买的。” 二姨娘点头道“是了,还算来的及时,正巧都用完膳了,你将点心放盘子里端来吧!” 娘亲问道“什么点心?” 二姨娘笑道“是小桃酥,今日蓁儿胃口不好,早膳一口没动,若不是我劝着,这午膳也不见得会上桌。我记得蓁儿素来喜欢小桃酥,便差人去城南买了些回来,给她提提胃口。” “她如今已经不小了,你怎么还这样宠着她!” 娘亲将燕窝交于身旁的采薇,拿帕子擦了擦嘴,有些不悦的对二姨娘说“眼瞅着她就快及笄了,很快就会有媒婆上门说亲。你这样宠着她,等她出阁了可怎么办,在婆家时胃口不好了,人家也会像你这样去独买些点心来给她吃?” 娘亲说了二姨娘,又转眸过来看我,苦口婆心道“不怪娘说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能这样依着自己的性子,到了婆家可是会吃亏的。” 娘亲看着我叹了又叹,眸中满满的担忧“你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什么事都不懂,琴棋书画无一精通,诗词歌赋样样不行,这以后若是许了那书香人家,人家不但会瞧你不起,还会埋怨为娘的没把你教好。” 说着说着还急了起来,好似已经看见我出嫁后被人欺负悲惨情景,娘亲拉着二姨娘的手,急的快掉眼泪“喜兰,万一蓁儿日后出阁被人婆家欺负可怎么办呀!你向来主意多,帮蓁儿想想办法吧!” 二姨娘安慰道“夫人过虑了,我瞧着咱家小姐也不是什么都不行,女工刺绣虽不敌宫中绣娘但也不差,棋是老爷亲传的,差不了。书画也还说的过去,就是琴嘛.....” 二姨娘笑了笑,温言道“若论鉴赏,谁都不如咱家小姐。但若是亲自抚琴.....就....不是很突出了。不过小姐天资聪慧,咱们找个琴师来教小姐不就行了嘛!”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可不能走万家的老路。”娘亲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神情略有些嫌弃“喜兰,你找琴师时再去找个舞娘来,咱们双管齐下。” 二姨娘笑着点头应下。 我被这二人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随时都想夺门而出。采青端点心上来,我捏了一块小桃酥在手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娘亲和二姨娘坐在旁边正讨论是请城东那五十岁刘姥姥来教我抚琴,还是请城西的筝三娘来教我。 “那个.......”我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们讨论的热火朝天话语。 两人同时转眸看我,一瞬间吓的我忘了要说什么,吃了一口点心,强作镇定道“我有个好人选,但不知你们能不能将人请来。” 娘亲疑惑的看了看我,道“你说来听听。” “我...我听人说,青竹院有个莲公子,琴艺了得,举世难寻,若能..............” “青竹院是何处?新开的茶坊吗?” “夫人.......” 二姨娘趴在她耳畔窃窃私语了几句,娘亲脸色猛然一变,重重的拍向桌子,那动静险些将茶盏都给扫了出去。 “胡闹!那地方是你该去的吗!” 我梗着脖子慌忙摆手道“我没” “你若没去怎会知晓人家琴艺了得,连人家叫什么都知道了,定是刻意打听了一番。莫不是仗着你爹爹不在府中,偷摸出去瞎玩,无人罚你!去祠堂跪着去,越发的胆子大了,真是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人都敢见。采青也是,在小姐身边跟着不也知道教些好的,成天一处胡闹,成何体统。采蘩将采青带下去,领罚!” 娘亲会生气我早就想到了,但没想到会连累采青一同受罚,我挡在采青面前,不平道“错是我的,与采青何关,为什么要罚她?再说了,你们也希望请个琴艺非凡的琴师来教我,人家莲公子琴艺不差,只是处境例外了些。若不是如此,就是进宫去给圣上抚琴,也是当的起的,这样好的琴师怎么就不能请来教我了!” “你明知道他的处境与我们不同!你还敢提...........你...你气死为娘了!” 娘亲突然咳了起来,我被吓的一跳,慌忙上前,不知所措的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夫人!”二姨娘忙端茶上前安抚,娘亲咳了几声,就着二姨娘的手吃了口茶,缓缓吐了口气,总算是不咳了。 二姨娘松了一口气,凤目一瞪“你这丫头,瞧将你娘气的,这话以后万不能再说了。你娘若不是心疼你出阁以后的日子,何苦动这肝火。若是你爹在,就冲你刚刚那话,藤条都不知道打断几根了,向你娘认个错,自己去领罚吧!” 娘亲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可见是真的动了气,我晓得自己太冲动了,不用人说,认了错后直径的去祠堂跪着。 原以为娘亲再生气不过是一会儿,也许天擦黑时便会来叫我吃饭,谁知我跪了一整天,也没个人叫我起来。这也就算了,可就连晚膳也没个人给送过来,肚子生生打了响鼓一整夜,又饿又冷的缩在地上直直打哆嗦一整夜。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有不少打扫祠堂的丫头已经在我身边干起活来了,我揉揉眼睛只觉得喉间疼痛难忍,伸手拉住了一位准备从我身边走过去的丫头“你帮我倒杯茶来,顺道带些点心来。” 那丫头一脸惊恐,忙离我几步远,见我像是见洪水野兽般“小姐快别为难奴婢了,夫人放了话,跪祠堂期间谁都不能拿食物给你,你就先忍忍,等夫人气消了,就会有人接您出祠堂了啊!” 我揉了揉脖子,只觉得喉咙像是吞了炭火一样炙热,十分难受,强忍着问道“那娘亲人呢!” “一早便去舞衣阁了。” 得!娘亲这一去,没了四五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第八章 舞衣阁是皇都城中贵妇们最爱扎堆唠嗑赏舞的地方,这家店背后的东家以前是宫中的舞婢,人称花娘。 听闻她曾陛下面前献舞,深受陛下皇后的宠爱,三年前宫中放阴,她得了恩典,拿着自己的多年积蓄在宫外开了舞衣阁,阁中收了些资质不差的弟子。 人们听说这阁中的东家是宫中出来的,开业的前一天,有不少的小厮登门定场子,都被她被推了,开业那天她在门口定下了铁一样的规矩,迎女客,拒君子。 这花娘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好几个有身家背景的人都被拒绝了,毕竟她是宫中出来的人,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去给她难堪,有几个面上过不去的暗暗给她下绊子,花娘倒也是个人物,不动声色的给反整了回去,此后再也没谁敢去舞衣阁折腾了。 娘亲看重花娘的节气又喜欢她的舞技,想让我从她为师。不过如今的花娘不似三年前,舞衣阁的名声已经打了出去,徒弟们也不需要操心,她现在也就是闲暇时看看账,无聊时跳跳舞,日子过的乐呵着呢!如此清闲自在,谁会愿意转头再收个啥也不会的徒弟,一切从教起。 娘亲此次去铁定了是要白走一遭。 “小姐。” “采蘩?” 我揉着红肿的嗓子问道“娘亲出门,怎么没带着你?” “奴婢是回来取东西的,顺便传夫人的话,小姐您若是真的知错了,就可以出祠堂休息了。采青已经将早膳备好了,您快些去用吧!” 跪了一夜腿早麻了,别说站起来了,就是拿针扎也没啥感觉,采蘩跟几个粗使丫头扶着,走了半天那腿才回过血来。 “小姐,您慢点吃,别噎着,慢点!” 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里饥火烧肠的,见到吃的就两眼发热,都到这份上了谁还要那形象,趴在桌上将那整个米粥盆端起来就喝,采青向旁边退了又退,生怕我一不小心将粥甩在她身上。 正吃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厅外嚷嚷“人呢!人呢!哪去了都!” 我嘴里正吃着东西,哪里顾得上回话,采青去瞧,只听她惊呼一声“于公子您回来了!” “哎呦!小青青,小半年没见,这长的越发的水灵了,你家主子呢!” “正在用膳,她.........哎于公子!” 正听两人说话,只见一人突然的就闯了进来,见我捧着米粥盆正呼哧呼哧的喝着粥,一副不得了的样子将手帕在空一甩,哎呦呦的叫了起来。 “哎呦!小蓁蓁呐!你这得是多少天没东西吃啊!你是不是又耍横,被罚跪祠堂了!” 我将空盆往桌上一放,锤了锤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这肚里有食了就是不一样,身上总算是暖和起来了,嗓子也好了不少。 我抹了抹嘴,欢喜的说“呦!于姑娘回来了!你不是跟着孟将军去下江南去赈灾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于姑娘其实并不是姑娘,他是老佛爷宫里于公公的干儿子,于公公跟着老佛爷一辈子,深受老佛爷的宠信,就是当今圣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有一年大旱,老佛爷亲自出宫去龙王庙求雨,半道上就听见有婴孩的哭声,于公公去瞧,见一个孩子被扔在了草丛里,于公公看着欢喜,就抱着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养。 按着宫里的规矩,这孩子应当净身进宫的,于公公心里不舍的,亲自向老佛爷求恩典,老佛爷答应了,不过孩子既然不净身自然不能在宫中养。 于公公用自己的家底在宫外置办了个小宅子,又雇了两个老妈子和一个奶娘,隔三差五的出宫见孩子一面。 因为是一月一号捡到的孩子,于公公就给这孩子起名叫于一,于公公本就宝贝他,于一长大后又很孝顺,于公公更是放在手心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 于一跟于公公特亲,只要听说于公公出宫了,就屁颠屁颠的从于府里跑出来,粘着要跟于公公在一起。 当年我爹护驾有功,于公公上府宣读圣旨,于一就在府外等他爹,他长得眉清目秀,言谈举止间比女娇娥还要柔美,成天还喜欢捏着手绢甩了甩去。虽是男儿装扮,但远远的瞧总会让人有种女扮男装的错觉感。 他在府外等的时候听到不远处有人叫卖米花团,想着自己老爹爱吃就蹦跶蹦跶的去买,回来时被两个破皮给拦住了,见他走路婀娜多姿,眉间又精致,以为他是女扮男装就调戏他。正巧被我撞了个正着,我带着两个护院上前将那破皮打的哭爹喊娘,抱头乱窜。 当时我还以夫子的口气教于一,将他上下点评了个遍“我说妹妹呀!你要女扮男装不是不行,但那也得专业些,你瞧瞧你这从头到脚全是破绽,人家一眼就将你全看穿了!” 后来我才知道,于一原来真不是女扮男装,只是因为跟他爹爹待久了,这浑身上下从骨子里就透出一股女娇娥的味道。 自从我替他解了围,他便隔三差五的来府上找我,我瞧着他女里女气的样子心里总觉得不顺服,一心想要把他变得爷们些,就成天在他面前穿着男装,说话做事也学了男子的做派。 于一这小子就像是块抹了油的海绵,不管你是怎么向他浇水,他愣是一滴也融不进去。 不过跟着他呆久了,性子摸熟了后,也渐渐发现他的好来。 甭管于一说话再怎么嗲,走起路来再怎么娘里娘气,骨子里的义气和担当一点都不比那带冠束发的男儿差,就冲这点,我对他是打心眼里的佩服,两人既当了兄弟,又成了闺蜜,常常一道出门瞎溜达。 他爹疼他,老佛爷赏下的稀罕玩意统统都进了他的房里,每次一得到好东西他就屁颠屁颠的捧过来给我瞧。 有个玉骨手链,我瞧着欢喜,他二话不说就送给我了,父亲见到了说那做工像是哪位公主的嫁妆,我一听这么贵重哪还敢再留,想要还给他被拒绝了好几次,索性我就留下了,一直珍藏着,不敢随意带。 于一甩着手绢坐在我身旁,兴高采烈的说“是啊!我瞅着那赈灾赈的也差不多了,心里挂念你挂念的不行,就跟孟将军打了声招呼,坐着马车我是紧赶慢赶了整一月,今儿早上才进了都城的门,一回来我就直奔你这了,连我爹都没来得及去看,你说说我对你这份情,天底下可还挑的出第二个来!” “挑不出!挑不出!” 于一捂嘴直乐,兰花指翘的比大姑娘还美,他一脸神秘的笑道“小蓁蓁,你猜猜,我这回从江南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江南盛出文人墨客,号称笔墨之地,你不会带了哪个才子的墨宝回来了吧!” “哎呦呦!那墨宝可是用来品鉴的,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我还不知道,就是把先帝的画给你请到跟前儿来,不还是对牛弹琴嘛!我于公子聪明着呢!能送你那无用的东西吗!” 于一从袖中掏出一小盒子来,美滋滋的放到我面前“看看吧!” 我将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几块暗灰色的石头,乍一看有些貌不起眼,但我细瞧石头上的纹路,坑坑洼洼的有些不同寻常,拿起来细细一看,那石头缝里隐隐透出一丝星光。 “摘星石!” 于一乐呵呵的抿嘴一笑,手绢在他手中转来转去“意外不!惊喜不!” 我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惊喜!这可是天石啊!你从何而来?” 书中记载天石是千年一落,用天石制造出来的饰品,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会闪着星光,那光芒百里耀眼,千里之内依旧闪烁。 只是摘星石难得,具体长啥样谁也没见过,只是书中有记载:天石自天降,石内藏星光。 唯这两句让我猜出了石头的来历,不然还真当成路边的石头块子了。 于一端着杯子吃了口茶,喜滋滋的说“去江南的路上我路过了王家寨,听说上个月他们寨子上落个块天石,压死了不少牲畜,不过巧的是一条人命也没害着,那寨主就派人将天石供了起来,说是那石头有灵性,是避着人降落的。我一听这事就惦记上了,心想你肯定喜欢呀!回来的路上我特意绕了个道,去王家寨讨了几块碎石头。蓁蓁呀!你就用这几块摘星石去做件首饰,让叶伯父眼前一亮,保不准就可以出师了!” 我捧着摘星石小心翼翼的锁在小柜子里,于一摆手道“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若是不小心丢了,我再去王家寨给你拿去,那天石大着呢!都够打一座佛像了。”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王家寨岂是说进就进的,这几块已经是得来不易,再去取?你不嫌路上麻烦,我还怕他们贪恋你的美色,把你绑进寨子里给他们的压寨夫人呢!” “我呸呸呸呸呸!你还真是个会聊天的,一点都不盼着我好!就你这样的要是进了宫,准是被贬辛者库的料!” 采青拿上来几道小点心,将早膳撤下,我吃了几口点心,觉得不错,便招呼于一也吃些。 于一吃了一口果子,一双大眼睛来回在我身上溜达,我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哎我说于大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他整天一副闺女的样子,他老爹私下有时会姑娘姑娘的喊他,被我听见了,也时常拿来玩笑,他一开始不乐意,时间一长也就受用了。 于一捏着手绢,娇羞的看了我一眼,低头一笑“我听说......你及笄的日子马上可要到了。我爹说这女儿家一及笄,就可以出阁嫁人了.......” 我叹了叹道“是啊!就为了这事,我家里两个娘最近忙的都脚不沾地。” “忙着找夫家?” 我摇头无奈道“不是,不过跟这事多少有些关系,她们说我无才无艺,长得又不出众,怕我出阁后受夫家的气,就商量着找几个师父打磨打磨我,让我有些出息!” “嗨!”于一将手绢一甩道“这出阁后过的好不好跟你本身没啥关系,得看你夫家怎么样。你夫家要是敬你呀!你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照样能当家做主,受人敬重!” 这话说的确实在理,我恍然大悟道“还真是当局者迷!这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一眼睛一眨,端起杯子慢条斯理的说“老祖宗就说过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选夫这事你可得悠着点,一个不留神那可就是大火坑啊!我哪天要是娶了媳妇,那一定是将她捧在心尖上,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二话不说,上刀山我都得给她摘去。她要是想要水里的月亮,我扑通一声就下水去给她捞去,只要她欢喜,我做什么都愿意。” 于一捏了颗果子在手中打转,眼珠子溜溜直转“蓁蓁啊!你说像我于公子这样温文儒雅的淑人君子,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更珍贵的是我........我还没成家呢!” 我瞧着于一那满面红光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发春,我拉着他的袖子,疑惑的问道“于姑娘可是想成亲了?” 于一将头点的跟与雨点子似得,一脸羞涩的看着我,我恍然大悟道“我说呢!你在这扭扭捏捏老半天了,原是为了这个呀!说吧,谁家的姑娘。我跟你说啊!甭管这姑娘家门槛有多高,性子有多傲,只要姐妹出马,保你马到成功!” “你!” 于一突然就不高兴了,将手绢一甩,伸手在我胳膊上反手一拧,我啊的一声痛呼出声,于一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采青端着果子进来,奇怪的问道“于公子怎么气呼呼的走了?那小嘴噘的都能挂香油瓶了!” 我捋起袖子一看,胳膊上红了一片,那肿的跟小山似的红包上多了两个明晃晃的指甲印,揉着火辣辣疼的胳膊,心里也委屈的不行。 “我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他,这于大姑娘下手还真重。难不成我不是要帮她追姑娘....是想让我帮他找个姑娘?” 我想了半天也没能想个所以然来,于大姑娘心思奇特,向来古怪,采青见我坐那半天,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这是想什么呢!怎的这样入神?” 我慢悠悠的看了她一眼,想与她说,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采青这丫头是典型的胸大无脑,问她也是白问。 “采青,备车!” “去哪?” “一人巷,找雨诗解解惑!” 第九章 采青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撇撇嘴道“奴婢昨儿个挨的板子现在可还疼着呢!采蘩姐姐说了,若是还有第二次,定要将我撵去乡下庄子上,一辈子都不能进府。小姐,您可不能害我呀!” “怎么着,对你家小姐一点信任都没有,我可是有正儿八经的事情要办?”当然除了正儿八经的事情以外,还是想借机听一听那思念多时的琴声。 采青站在原地,脖子梗的比铁还硬。 我拉着她的手,闻言细语的给她保证“青青,你放心,我保证,两炷香的时候铁定回来,娘亲这趟出去,一来一回没个三四个时辰是赶不回来的,玉秀阁又事多,二姨娘也是没时间回来,你依了我,咱们快去快回。若是在犹豫,保不准正好撞见娘亲回来。” 采青拗不过我,磨磨蹭蹭半天才慢悠悠的出门去。 采青一走,我美滋滋的换了一身月牙色的男装,保不准今天能跟莲公子来个偶遇,他穿白衣,我穿月牙色,远远的瞧跟情侣衫一个样,一想到这,我心里那个飘呀!甭提有多美了! 我去的时候软香阁的鸨妈正叉着腰训姑娘,我远远的在一旁站着,鸨妈瞪圆了眼珠子,咬着牙根,唾沫星子满天飞,训得不过瘾,还时不时出手拧那姑娘,那长长的红指甲一掐一个准,看的我浑身发疼。 我砸了咂嘴,对采青说“你瞧瞧那凶神恶煞样,像不像戏文里唱的青面阎王!” 我俩正讨论着,一个龟公突然跑到鸨妈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鸨妈的怒气瞬间没了,不耐烦的让那姑娘离开,一转身,笑脸向我们迎来。 “哎呦!叶公子怎么来的这么早,姑娘们可还在休息呢!” 我将银子地给她,笑道“别的姑娘我不要,你讲雨诗请来就好,这个点准醒了。” 鸨妈脸色骤然一变,迅速看了看左右,见无人看过来,随即又干笑一声,低声道“叶公子随我来,妈妈我有要事相告。” 我点点头随她上了楼,进了内屋,采青在门外等候,进屋后鸨妈突然唉声叹气起来,脸色蜡黄,她捂着胸口失落落的对我说“叶公子,雨诗她跟她的良人走了!” “良人!这怎么可能!”我跟雨诗相识相知十几年,她可从未对我提起过有什么意中人! “千真万确!雨诗昨晚突然跑到屋里求我,说是自己的意中人回来了,但又怕自己走后连累了族中仅剩的血脉,就来求我帮她一帮。我虽说是软香阁的鸨妈,但跟雨诗相处了这么多年,早就当她是我的亲生女儿。不怕跟您说,我本就打算在年老的时候将这软香阁交给雨诗打理,她一开始求我,我并没有答应她,心里又气又恼,可她跪求了我一夜,又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可怜件的,为了那良人,头都磕破了。妈妈我心疼,想着反正她心意已决,强留只会适得其反,便允她自儿赎了身悄悄离开。” 我静静的看着鸨妈,不言不语,淡然的坐着。 鸨妈攥着手绢擦擦眼角的泪珠说“叶公子你可别这样看我,怪吓人的,妈妈我对天发誓,这话里可没半句掺假,要是有一句假话,妈妈我........” “行了,雨诗身份特殊,不似你阁中姑娘,说走就走,若是官家知道你私放罪臣之女,你脖上的脑袋是一定会掉的。” “公子有所不知,官家将人送到一人巷中,表面上说是皇恩浩荡,给温家留一丝血脉,实际上就是让她们自生自灭。只要妈妈我一口咬定雨诗是因病暴毙,她就是因病暴毙,官家才没那个闲情逸致去乱山岗上寻一遭。叶公子,我既然有心放雨诗走,自然是有了完全之策,您就放心吧!” 鸨母转身走向屋内,将一封信放到我面前“雨诗她说你日后定会来找她,怕你不信,就留了封信给你!” 信封上面写着蓁蓁亲启四个字,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我紧缩在一起的心弦缓缓放松了些。我将信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失落落的心窝渐渐暖和一些。 “张妈妈。” “您说!” 我转眸看着鸨妈,淡然笑道“雨诗的事我今日便信了你,若日后我查出你话里有假........................” “妈妈我主动提头来见公子,生死由您处置!” 我点点头,直径的走出门去,路过了花间阁的瞬间,似乎又隐隐听见了琴声,驻足一瞬,便离去了。 回到府中,我独自在窝在床角,将信封打开,那熟悉的字迹闯入了眼中,好似雨诗又回到我身边一样。 “蓁蓁亲启,见信如唔。予与良人,相念多年。逢夫不弃,予心不忍。鸨母恩情,放予生路。今此一别,有缘再见。予汝挚友,一生不变。汝自宽心,切勿挂念。莲公之事,相成甚好。家世不登,汝三思重。言不尽意,再祈珍重。雨诗谨启。”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平时总是姐姐妹妹的叫,现如今才知道她心有所属,嘴真是够紧的................” 眼眶渐渐热了起来,一滴温热落了下来,信笺上的字被晕染了一片,我慌忙将擦了擦脸,安慰自己道“雨诗脱离苦海了,这是好事,好事..........” 可不知为什么,越是安慰自己,心口越是空落落的。虽说有缘再见。但我知道,这辈子我怕是再也见不到雨诗了................ 我缩在床角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只觉得眼睛酸痛,起身一看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我晕晕乎乎的坐在床上,猛地一拍脑袋清醒过来,我的信呢! 采青端茶进来,见到满地扔的被褥枕头,惊呼一声,问道“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采青,昨日你可曾进过我的房间,可碰过我的信?” “信?哦!是让奴婢给收起来了。” 采青转身从梳妆台上的小柜子里将信拿了出来,我接过信来,松下一口气,这是雨诗留给我最后一样东西,留着在身边就权当雨诗还在身边了,若是丢了,可就真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小姐,快些更衣梳妆吧!夫人说今儿有贵客上门,让您别失了礼数!” “贵客?谁下的帖子?” “这奴婢哪知道呀!只知道夫人特别看重,早早的就让人打扫院子,又让管家收拾出一间客房来,今天天不亮,花匠们又送了好些子花来摆放在东西角的水榭里,就刚才还将马夫派了出去接人呢!这么隆重的的架势,奴婢还真是第一次见着。” “知道了,快些梳妆准备吧!” 千想万想娘亲真的将那花娘给请了回来,花娘围着我转了转,砸了咂嘴,捏了捏我的手腕,又砸了咂嘴,眼中的嫌弃甚是清晰,娘亲在一旁看的十分焦急。 “转了圈来瞧瞧!” 我很是听话的转了圈,花娘摇了摇头,砸了咂嘴,长叹一声“朽木之极品呀!” 娘亲上前一步,着急道“花娘....” “夫人,您别说了!” 花娘摆了摆手,一副舍我其谁的慷慨样子“既是我花娘应下来的,便没有反悔之说,再说了为娘的用心良苦,花娘我明白。再就冲您的面子,这师父我便当了!” 娘亲喜不自胜,拉着采蘩就去寺庙烧香还愿,娘亲走后,花娘转眸过来看了看我,认命似得长吁短叹,摇摇头对我身边的采青道“你去备一杯香茶来,好让你家小姐完成拜师礼!” 吩咐完后,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叹气道“还不快带路去水榭,要磨蹭到什么时辰!” 我反应过来,忙先前一步带路,一路上只听她在身后唉声叹气,听的我直替她感到心累。 采青端了茶来,我上前一步给她敬茶,她坐在水榭中,愁容满面,很不情愿的接过杯来,勉强的抿了一口,就挥手让采青退下,认命似得打起精神来跟我说话。 “虽说你生来不是跳舞的料,但好在,一来你不是进宫给皇上娘娘们献舞,二来也不是要当闻名天下的舞姬。所以你要学的跟舞衣阁中的师姐们不同,你要着重鉴赏,着轻舞艺。着重选台,避难就易。你要学着借助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去增加亮点。跳舞并不难,但,想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你身上,那可就太难了,记住了?” 我点了点头“记住了。” 花娘叹了叹“既然都说了这么多,就无妨再多说一句,你要死死的记住勤能补拙这句话,也就只有这样,才能挽救你那木疙瘩似得身体。懂了?” “懂了。” 花娘话是说的明白,但并没有真正的这样去做,一上午下来,我身上被柳条抽的哪哪都疼,明明说要着轻舞艺的,怎么还是要练基本功。 我实在忍不住便问她原由,花娘慢悠悠的说道“着轻不代表不练。”这我才明白,原来她的着轻只是跟她自己作比较,对于我来说简直比上天还难。 花娘每隔一天进叶府来,每次她离开我都要在床上瘫上两天,身上刚好一些她便又来了,周而复返,我身上旧伤不愈,新伤又添,每天最幸福的就是躺在窗前,看一眼那枝头上雪白的梨花,莫说出门,就是多走一步路我都觉得累的慌。 我如此状态,娘亲倒是欢喜的紧,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偷跑出去玩,隔三差五的还故意跑到我面前,兴致勃勃的问我可愿一同出门听戏吃茶,我乏的紧,连抬个白眼气力都没有,瘫在床上任由她嘚瑟。 这天花娘刚走,我半躺在窗前痴痴的看着窗外的梨树,阳光甚好,昏昏沉沉的将要入梦,被人一声高呼给惊醒了,险些摔下地去。我定了定神,侧耳到窗边,只听于一在外面嚷嚷。 “这半晌不午的怎会还在休息,是压根没醒,还是才躺下!青青呀!青青!你这谎撒的也太敷衍了些!” “于公子,奴婢哪敢说谎呀!这...这是真的,自打小姐拜了花娘为师后,那精神气便不比往日了,天天就爱躺在那小睡,不如等小姐醒了,奴婢禀明了小姐,再请您来?” “花娘!蓁蓁能拜在花娘座下?她天生不是习舞的料,花娘如何会收她为徒,你莫要再讨笑了!” 这话说的真真是听不出是在嘲笑我,还是单纯的了解我。反正我是忍不了,敲了敲窗子让采青放他进来。 于一捏着手绢,哎呦呦的蹦了进来,见我半死不活的躺在窗前,眉眼间甚是欢喜。 我瞧不惯他那幸灾乐祸的小人样,转眸看向窗外。 “哎呦呦!我错怪了小青青,还真是在休息呀!” 我不理他,一个劲的向窗外看去,于一见我如此,伸手戳了戳我,无奈我已是遍体鳞伤,他那一指头胜过历代酷刑之最。 我痛呼一声,脸色骤变,捂着痛处,蜷缩一团倒吸着气,他吓的不轻,手绢险些甩了出去。 “蓁蓁你这是怎么了?” 我提了提袖子,将那青紫的伤痕给他看“你也不瞧瞧我现如今是怎样的虚弱!一指头过来险些没拿去我半条命!” “这....这......这伤是怎回事?你做错事,请家法了!这好好的人,身上一块好肉都没了,哪个狠心的这样下的去手,看我不将他的手给砍下来!” 我白了他一眼,叹了叹“你砍了她的手,便是要我欺师灭祖呢!” 于一愣了愣,忙坐在我旁边,问道“花娘打的,她为啥打你?” “因我生来四肢不勤,又是朽木至极。虽说是打在我身上,但花娘伤的也不轻。第一次进府时还春光满面自信满满的,现在一见到我就长吁短叹,那眉头皱的比八十岁的婆子还要厉害,好几回她欲言又止,我瞧那神情,大约猜着可能是想弃了我,但又碍着自己的颜面,便强忍了下来。到底是我愚笨,不然何苦的遭这个醉!” “我呸!你哪里愚笨了!”于一抱着胳膊不平道“十个手头还有长有短呢!你有自儿的好,何苦拿那天生的缺去斗人家的长,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我拉着于一的袖子,激动的直点头“还是于大姑娘了解我,这番话说的,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对得起咱们之间的情分!” “那花娘也是,透精明的人,怎么就应下叶伯母,愿意收你为徒呢!” “通过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娘亲要是认起真来,不差二姨娘分毫。” 于一捏着手绢抿嘴一笑“现在才明白,你这个做女儿的真是够细心的!” 采青端茶进来,又备了些小果子在桌上,我指着一盘豆沙糕对采青道“瞧瞧你这记性,怎么又将豆沙糕上桌了。撤下去,换个芝麻酥来,于公子爱吃那个!” “奴婢该死!犯了禁忌!这就去换!” 于一笑嘻嘻的开口道“别费那功夫了,你将点心撤下后便歇着吧!我跟你家主子说两句话就走了,你就是换来了,我也没心思吃。” 我奇怪问道“怎么今天着急忙慌的,府上有事?” “不是府上的,阿爹的有个江湖的结拜大哥,下个月过五十大寿,阿爹要服侍老佛爷没法出宫贺寿,我要去一趟,替阿爹赴宴贺寿,这一趟来回要个把月,我舍你不下,想着走前来看看你。” 于一的阿爹是个厉害人物,江湖中人,大多都不屑于跟宫中人来往,所以吃皇粮的看江湖人不起,走江湖的瞧官家不顺,大家向来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但他阿爹就是有本事,在宫中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在宫外也混的如鱼得水,如此人物,世上少有。 我点点头,对于一道“你向来不喜身边有侍卫跟着,说他们举止粗鲁有辱斯文,但出门不同,路过那山头水驿的,没个练家子在身边,难保不会被人惦记。你多带几个人在身边,注意安全!” “知道了。”于一起身,笑嘻嘻的对我说“时间不多了,我也该走了,这次再回来,算着就该到你及笄的日子了,到时我送上一份大礼给你,你定会欢喜的不得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我怕他只是敷衍我,冲着他的背影叮嘱道“别忘了带几个人在身边!” 采青进来收拾,问我午膳可有想吃的,若有说声好让婆子们去准备。 我摇摇头“我没胃口,让他们看着随意做些,反正娘亲不在府,二姨娘忙的脚不沾地,回不回来两可。爹爹在宫中也没来个信说要回来。就我一人,吃不吃一样。再说你现在跟我讨论吃的,不如让我多休息片刻。” 采青笑了笑“小姐近来清减了不少,让婆子们费心思备膳食,不如买些零嘴呢!小姐多少会欢喜些!” 我乏的紧,眼皮子好似粘在了一起,软绵绵的嗯了一声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中梨花灼灼,如雪似玉,暗香氤氲天地,纯白的梨花从水边一直蔓延到天边。隐约中我又听见了琴声,似在眼前,又似远在天边。 我在梨园中寻来寻去,半片衣衫不见,累了便倚在树下休息,一片纯白自枝头随风飘落。 突然,空中的花香变了,变得清冷起来,隐隐间有一丝令人心惊檀香,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懵懵然睁开了眼睛。 恍恍惚惚中我看见了一个红衣少年郎斜倚在枝头,唇畔媚笑,红衣蹁跹,那模样比蒲先生手札记中的妖精还要俊几分。 我以为还在梦中,伸手去摸他那如玉般精致的脸暇,施施然开口问他“世间无此殊丽,若有,非妖及狐。你是妖?还是狐?” 第十章 红衣少年邪魅一笑,微微俯身,在我耳畔轻呵一声“本宫是妖是狐,蓁儿何不亲自查查,本宫定会对蓁儿坦诚相待,不敢有一丝隐瞒............” 如此真实的声音如一盆冷水自天而降,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我猛然推开他,左右一看,自己竟然躺在在梨树上,稍微一动险些掉下去,我紧紧的抓着粗壮的树枝惊恐道“你...你属猴子的,成天在枝头上呆着,自己呆着便罢!怎的也将我弄了上来!” “本宫说过会再来见蓁儿的,一有空闲就直奔过来了,蓁儿感不感动?” 我挪了挪身子,确定自己不会摔下去后,反眼冷哼道“当真不敢动!上次你占我的便宜的事,我可还没找你算账呢!” 那狐狸眼翘了翘“这话说的,本宫不明其意!” “你用假名诳我,还好意思不认!” 他微微一笑,红唇轻启道“蓁儿果真聪慧,本宫还以为只要自己不说,你便会一直信以为真呢!” “哼!” 只听他轻呵一声,笑道“蓁儿如此在意,可是心仪本宫?本宫若以真名相告,你可愿赠之香囊?” “那您还是甭说了。” 闺中女子的香囊不可随意赠与男子,若被发现便是视为私定终生,娘亲知道了还不得家法伺候,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再惹祸了。 “咦!”他突然盯着我脖子瞧,笑道“蓁儿戴的玉锁好生精致,哪里得的?本宫瞧着有些眼熟。” “这个是我出生时爹爹亲手打造的,此玉是南疆特有的角石玉,冬暖夏凉,极为罕见。你若说眼熟,只怕是见这锁形眼熟。角石玉锁,天底下只有这一个。” “哦!原是如此........” 我小心翼翼的将玉锁放进衣襟中,这玉锁是父亲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送我的东西,每次看见它,心底还有一丝暖意。不然挨了父亲这么多年的冷钉子,心早就死了。 “蓁儿也喜欢打造饰品?” “那是自然!只可惜,到现在还没有出师。” “蓁儿可听说过毓夫人?” “毓夫人?”我点点头道“知道,传说她曾是嫘祖娘娘身边的侍女,善累丝,好雕玉。曾打造了一支凤凰于飞献给嫘祖娘娘,传闻那支凤凰于飞只有掌间大小,而凤身上上却雕刻了足足九千朵牡丹,朵朵不同,争艳斗芳。不但如此,凤凰于飞上那数万根羽毛,全是用金丝累成。雍容华贵,栩栩如生。凤凰于飞是毓夫人一生的心血,胜过人间任何珍宝,被称为万钗之皇,嫘祖娘娘十分喜欢,常常戴着祭祀先祖。可惜,嫘祖娘娘身后,世间战火不断,凤凰于飞便在狼烟中成了传说。” “那蓁儿可有信心让凤凰于飞再现世间,让那九千牡丹花开都城,万钗之皇名副实归。” “什么!” 我震惊的看着狐狸的脸,他一改痞性,正色的回看我,我心下一虚,错过他的眼神,支支吾吾道“虽然......我擅长雕功...但这....” 那狐狸轻呵一声,眸中隐隐有一丝嘲讽的笑意“不敢?还是没能力?” “都不是!”我微微一顿,正色道“不过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你确定?” “临渊羡鱼可不是我的性子!既能说的出,我便能做得到!” “好,既是如此,便提前送上一句恭喜!” 他突然站起身来,负手看向远方,淡笑一声“时间不早了,本宫先行离开,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飞身离去,我忙喊道“喂!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到底叫什么?” 空中传来戏虞的笑声,只听他回答“就叫本宫夫君好了,早叫晚叫都得叫,别改口了!” “死狐狸!” 我慢慢爬下树,经过花娘一番折腾,胳膊腿早就废的差不多了,好几次险些直径的摔了下来,好一会才碰到地面,左右瞧着无人,一溜烟的回到屋中。 这狐狸虽说是妖孽了些,但点子出的还不错,从古至今凤凰于飞无人敢想,若不是他提出,我也是不敢想的。既然开口揽了下来,那就不能空口不做,得让那狐狸瞧一瞧我叶蓁也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 “小姐,小姐!” 我正趴在桌上描绘着牡丹图,被采青一嗓子惊的手一抖,好好的牡丹园瞬间被墨汁污了一片,我搁下笔无奈问道“何事?” “采薇找您,说是二夫人有事要请您帮忙。” “知道了!” 我随采青出了门,采薇在正厅站着,手上还捧着礼盒,见到我笑着行礼道“给小姐请安,扰了小姐清净,还请小姐切莫怪罪!” 我心中猛地咯吱一声,上次采薇这样规矩的给我行礼,我就被拐去金库帮忙,被父亲发现好一顿罚,这次又要搞什么名堂“干嘛这样规矩,有话说便是,我时间紧,还得练舞,不然花娘又得跟娘亲告状了!” “那奴婢就长话短说,前不久万姑娘在咱们家定了一对玉镯给万夫人做寿,如今玉镯在,万姑娘却溘然长逝。二姨娘想着若是在万夫人寿时送出,一是怕万夫人睹物思人,伤心个好歹来,不得了。二是怕红白相撞,不吉利。索性提前将万姑娘的心意送去万府。但万叶两家毕竟交好,丫头伙计们去送不合适,主子们又都抽不开身,只能劳烦小姐亲自跑一趟,将玉镯送与万夫人。” “这么个事啊!娘亲可说了,不许我随意出府,二娘可提前跟娘亲打了招呼?” “那是自然,夫人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让小姐莫要穿鹅黄色的衣服,免得万夫人触景生情。” “懂了!”我看了看采青,示意她将玉镯接过来“你快些回玉秀阁吧!让二娘放心,我即刻便去。” “小姐辛苦,奴婢先告退了!” 采青上前一步问道“小姐难得出府,要不要多备一身男装,等出了万府,好好的玩一玩!” 不错,这丫头深得我心,很有前途!“知道了还问,赶紧去准备!” 出了万府,我打发丫头轿夫们先回去,偷偷换上了男装,跟采青一起大摇大摆的在街上溜达。路过一人巷时,一抬脚差点又进去了,一人巷中没了雨诗,我进去了不得心中欢喜,反而空落落的难受,不如不进。 转身刚要离去,耳畔隐隐间又听见了那幽幽的琴声,心中传来触动,一侧身走去茗香阁中闲坐,对面窗台上的风信子已经枯萎落败,枯黄泛黑的花茎在风中瑟瑟发抖,似乎下一秒就会折断在风中。 采青不时的看着窗外,奇怪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我想雨诗了........” “温小姐不是” 我转眸看她,她猛地反应过来,紧紧的捂着嘴巴,话音一转道“小姐您要节哀!” 窗外隐隐有琴声传来,我闭眼聆听,喃喃道“今日弹的是秋雨,好曲...........” 一曲完毕,随后再无琴声传来,我叹了叹“我们该走了。” 离开时采青不时的看我,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 采青凑上前来,问道“小姐您方才听什么呢?那样入迷,我唤了您好几次您都没搭理我。” “听琴。” “听琴?” 我向前一步走,只听她在身后嘀咕“为何我什么都没听到.........” 路过一人巷街头时,我停了停,墙角空荡荡的,向来窝在墙角的傻老大竟然不见了,他常年在街头溜达,一时不见他,心里总觉得别别扭扭的。 采青见我发愣,催促道“小姐,快些回去了,这天都见黑了。” 我点点头“好。” “呦呦呦!本公子与美人好有缘呀!刚刚心里还一直念叨,不想一抬头就真的遇上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只道不好,快速几步刚想离开,只见眼前黑影一闪,瞬间被四五个大汉团团围住,我转身看去,果然是云居楼的陆三少,他见我看他,欢喜的笑出了声,转着折扇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周围的大汉不怀好意的打量着我身旁的采青,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采青她并未乔装,依旧是女儿打扮,我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开口道“陆三公子,别来无恙!” “呀!美人还记得本公子呢!” 他走上前来,周围的大汉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他笑嘻嘻的伸手要拉我的手,我一掌将其打了过去,他眸中紧了紧,闪过一丝寒光,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觉得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紧紧的压在墙角。 我左右推不开他,反而被他控制住了手脚,采青同样被那几个大汉控制的动弹不得,我自知硬碰硬敌不过他,厉声道“放肆!你可知本公子是谁!你若再敢不敬,当心祸及府宅!” 陆三少阴森森的笑了一声,用折扇猛地抬起我的下颚,坚硬冰冷的指甲在我唇上划来划去,我只觉唇上骤然一疼,随即便尝到一丝腥甜在口中化开。 他收回手,舔了舔指甲上的血迹,笑道“小美人,上次你当众驳了本公子那么大的面子,本公子都没与你计较,怎么现在还这样张狂。祸及府宅?且不说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就是有,本公子也不会给你机会的,本公子这就将你带回房中,日日夜夜的疼你,让你一刻也不想离开本公子。来人,带走!” 一个大汉将采青推到了他面前,不怀好意的笑道“少爷,这还有个小姑娘,怎么处置?” “本公子对女人没兴趣,赏你们了!” “谢少爷!” 那大汉将采青往肩上一抗,采青吓的直哆嗦,眼中满满的惊恐,如笼中兽般疯狂的挣扎,在那大汉身上抓了好几道血痕,那大汉并不恼,抓住了采青的手腕哈哈大笑起来。 采青的惊呼声如铁锤般,狠狠的砸在我心口上,疼的我直抽筋,忙开口哀求道“陆三公子!得罪你的是我,为难我一个便罢,何苦牵连无故!” 他转眸看我,摇着手指咂嘴道“本公子向来仗义,难不成自己开荤,让兄弟们看着,你放心,本公子的兄弟会好好伺候那小丫头的!” 一股寒意笼罩我全身,冻的我周身发颤“混蛋!” “来呀!快将美人请......” 他话未说完便被人一脚踹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那些个大汉顾不得控制我们,飞一般的冲去他身边。 “少爷!” “少爷!您没事吧!” 采青惊魂未定,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我冲了过去,上下仔细的检查一番,还好只是手腕上多了一圈青紫,并没有受伤。 一人蹲在我身旁,关切的问道“你们没事吧!” 陆三公子被人扶起,咳了几声,吐了口血,对来者怒吼道“哪个不长眼的来生事,有本事报上名来!” 那人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看着他,冷冷的回道“不入流的泼皮是没资格知道本大爷的名字,但你要是想打架,本大爷倒是可以陪你练练手!” “有种!都给我上,不用留活口!” 那群大汉如狼似虎的扑向那人,只听那人不屑的冷笑一声,眨眼功夫那群人便躺在地上痛苦的打滚。 “本大爷手里都是杀人的功夫,你们要想赢,先去战场上跑一圈再说!” 陆三公子见势不妙,放了一句狠话,捂着胸口,带着他的人一瘸一拐的跑了。 采青这会子缓过神来,我扶着她站起身,对那人抱拳谢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敢问大侠名号,家住何处,改日定登门以重礼相谢!” 那人慌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小姐,您不认得我了吗?” 我仔细看他,并未想起自己何时见过他“你是?” 他抱拳道“小人名叫王虎,多年来神志不清,一直在街口流浪。小姐大德,无意间救了小人。方才在街上小人一眼就认出小姐来了,远远的跟着小姐一路。本是想好好谢小姐,又怕吓着小姐,故而踟蹰不定,一不留神让这几个人钻了空子,惊扰了小姐,小人应当请罪才是!” 我看了看那双深凹下去的眼眶,认定是往日的傻老大不假“的确是你,我何时救过你,能否将原委道来!” “回小姐,那天小姐走后有几个花子惦记上小姐留下的铜钱,我不予,他们仗着人多打了我一顿,阴差阳错我恢复了神志。” “这说起来,倒是我考虑不周,害的你被人惦记。” 王虎忙摆手说“小姐万不能如此说,我能恢复神智多亏了那几个花子,不然到如今我还是憨痴流浪的傻老大!小姐有所不知,我憨痴的原由是因为早些年被人伤了脑袋,理智时间少,憨痴时间多,一直流浪街头讨生活。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隐约记得一些。尤其是小姐,您的容貌和大德不敢忘,一直想寻您道声谢!” 难怪他记得我,原是中间还有清醒的时候,我点点头笑道“你如今恢复了神智,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也好许多。对了,你现下如何谋生?住了何处?” 王虎挠着脑袋傻呵呵的笑道“小人是个粗人,大字不识的,只能在扛米挑水,挣个馒头钱。至于住,这两日都是在城西的城隍庙的躺一躺。” 我记得城西的城隍庙早在两年前就成了花子们的流动客栈,我微一沉思,开口道“那你在城中可还有亲戚能投身的?若有,我愿帮你寻他们。” 王虎低头笑了笑“哪还有亲戚!小人是孤儿出身,自幼吃百家饭长大的,向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既如此,不如你便跟着我吧!你一身好武艺,留在府上做个护院,可好!” “承蒙小姐不弃,王虎愿追随小姐一世,护小姐一生安全,不敢有一丝怠慢!” .......................... 采青经此一事,受惊了好些时日,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我开解了她好几日,又允她回家歇了歇,整个人的精气神才稍微好了一些,但仍不比以往那样活泼,略有些萎靡不振。 这天花娘刚走,我疲倦无力的倚在窗前小歇,只听门外幽幽的传来采青的声音“小姐。” “有事?” “夫人请您去正厅,说是请的琴师就要到了,让您速速更衣去正厅拜见。” “知道了......” 我到正厅时娘亲正与人说话,采蘩在侧上茶置点心,我站的远,又不得好位置,只能瞧见那人穿着玄绯色的衣衫,正想探着脑袋瞧一瞧他是何尊容,却被娘亲警告似的撇了一眼。 我缩回了脑袋,低眸上前行礼“娘亲!” 只听头顶娘亲轻笑一声,跟那人说话“这就是小女叶蓁,向来没规没矩的,师父莫要见怪!蓁儿,还不快见过傅师父!” 我应了一声,低眸转身向那人行礼“拜见傅师父!” 我低着头只能瞥见那玄绯色的衣袖微微一动,端起了茶慢慢品了起来。小半天没有说话声,我心中暗暗沉了下去,这位授琴师父不好相处呀! 过了好半天,腿都快抽筋了,才听头顶传来声音“夫人真是谦虚,我瞧着贵府的小姐知书知礼,秀外慧中,眉眼之中与当年的善德公主有两分相像,难得难得!” 我听着声音有些耳熟,跟那喜欢戏弄人的死狐狸如初一撇,趁他们不在意便顺着那玄绯色的衣袖,偷偷的往上瞟。 “傅师父过誉了,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我等凡家子弟可不敢高攀并论!” 采蘩突然走到我身旁,将一盏茶送到我面前,我端起茶向那人敬茶,顺便偷偷瞧瞧这难伺候的师父到底长什么样。 “傅师父,请用..................”话刚说了一半就撞见了那双高高翘起的狐狸眼,还未说出的话便被硬生生的卡在喉中,我说怎么声音这样熟悉,原来还真是这厮! 那狐狸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得意洋洋看着一脸惊愕的我,眉间一挑,那嘚瑟的神情甚是欠扁。 第十一章 娘亲见我愣在那里,催促道“蓁儿,还不快敬上拜师茶!” 我叹了叹气,不情愿的将茶盏递到他面前“傅师傅请用!” 他很是受用的接过来,轻饮了一口,娘亲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借故离开,采蘩带着我们去了听雨阁,阁中不知何时早已备好了古琴,他坐在上座,轻抚了一下琴,不言不语,采蘩很是自觉地拉着采青退去屋外伺候。 我见屋中无人,直径的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死狐狸你到底在搞什么!” 只见那狐狸慢悠悠的摇了摇手指,开口道“放肆!本宫如今可是你的授琴师父,你应该退下三步,谦顺行礼,怎可如此逾越,与本宫平起平............” “少来!”这一本正经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别扭,我还是喜欢那娇媚动人,艳骨生姿的小妖精。 “你到底是谁?一开始诳我喊你夫君,现在又诳我娘亲喊你师父,你要干嘛?你们江湖中人很闲吗?” “旁人忙不忙,不清楚,但本宫确实是很闲!还有,本宫早就说过,本宫是天池山,朝阳宫之主,怎么,忘了!” “你既是朝阳宫之主,不在天池山上处理公务,跑到民间瞎逛什么!” “因为本宫的压寨夫人就在民间呀!本宫与你一见钟情,注定是要情系一生一世的。” “你.....哼!一个连实名都不肯相告的人,注定不靠谱,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顿了顿,笑道“名字始终是一个叫法,何必认真。傅君,师父,夫君这里面你择一个合适的唤吧!” “我觉得狐狸最合适。” 只见那狐狸眼微微一怔,转而翘了翘“本宫还是觉得夫君比较顺耳。” “狐狸!” “本宫心气小,当心报复你!” “狐狸!” “你.........” “狐狸!狐狸!狐狸!” “..............” 他认命似的看着我,无可奈何的默认了这个称呼。正当我还在沾沾自喜的时候,然后接下来的半天,我被他施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琴诀中讲过左手吟猱绰注,右手轻重疾徐。可记住了?” “记...住了。” “好,来重复一遍!” “........................” 我回答不出,他笑靥如花,罚我蹲马步一盏茶的时间,他慢悠悠的端起杯子,在我期待的眼神中,不急不慢的轻饮了一口“腰要挺直了,眼睛不要乱看!” “右手有八法。” “右手有八法......” “抹,挑,勾,剔,擘,托,打,摘。可理解?” 我很是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理解。” “朽木不可雕,罚蹲马步一炷香。” “死狐狸你故意的!” “两炷香。” “狐狸我错了.....” “三炷香。” “师父我错了......” “五炷香。” “你........傅....君我错了...........” “快,坐下来歇歇,累了吧!来人,你,赶紧去拿些点心来,你过来给你家小姐捏捏肩捶捶腿!” 采蘩采青被他使唤的忙里忙外,我扶着桌子拖着早已酸麻的腿挪到凳前,这死狐狸还真是下狠手,要不是我机智,这两条腿怕是彻底费了。 我颤着手将采蘩端上来的茶一气饮下,又抓着点心猛吃了起来。今儿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些东西,刚被花娘掰扯了一番骨头,继而又被他折磨的半生不死。腹中早就饥火烧肠,无半点存粮。 “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两个丫头先下去吧!” 我埋在点心堆里奋头苦干,顾不得理会他,只听身旁采青采蘩应了一句便退下了,心中长长一叹,这两个到底是谁家的丫头!怎么这样听狐狸的话,显得我这个做小姐的一点地位都没有。 我心中正为自己人微言轻而感到不平,耳畔突然听到抚琴声,抬头看去,狐狸一改懒散作风,端坐在古琴前,修长的手指抚在琴面上,琴声缓缓流出,如涟漪之水层层而来,又如山涧之水潺潺流淌。 他眉间骤然一锁,指下琴声大作,细水般的音色变成了汹涌奔腾的汪洋,蛛丝般的琴弦发出了九天之上轰轰的雷霆声,那急鼓般的琴音让听者惊心动魄,险些要落荒而逃。 琴声突然戛然而止,狐狸抬眸看我,问道“不好听?” 我将按在琴面上的手收了回来,看着狐狸那张妩媚动人的脸,点头道“好听。” “不喜欢?” “喜欢。” “那,为何阻本宫抚琴?” “你琴艺不凡,整个京都中怕是只有一人能与你相媲美。但不知为何,你弹得越是激扬,我心中越是悲楚,这种感觉随琴声越发的清晰。我听着心疼,不忍你再弹。” 狐狸静静的看着我,不言不语,眸中的戏虞渐渐退去,那打量的神情像是头一次见到我似的。 被他看久了自是有些不自在,我正犹豫要不要像寻常女子那样娇羞一些,这个念头还没等落实,狐狸“唰!”的一声便站起身来,直径的像外走去,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采蘩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说是见授琴师父冷着脸走了出去,问我是否得罪了他? 我摇了摇头,这事我也是一头雾水,难道自己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惹得他不快了?可他并不是那种小计量的人,再说我与他玩笑也不是头次,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不是他的性子啊! 尽管我再三跟采蘩解释,但最后传到娘亲耳中任是授琴师父冷颜离去,娘亲很生气,罚我不吃晚饭,面壁思过。 娘亲召我过去时,愁苦着脸,语重心长的教导我“为了请这个傅师傅进府授艺,娘亲可是辗转了好些子人才成功的。你别瞧他年轻。在他少年时可是善德公主的陪读。傅师傅琴艺非凡,曾一曲惊动六宫,就连当年圣上也召过他好几回。善德公主出嫁时,他仪仗前抚琴相送,那琴声上达九天,惊艳了整个长安城!若非他离了皇宫,在江湖中生存,娘亲真的没本事将他请来为你授艺。蓁儿,娘亲没奢求你能有如此琴艺,哪怕你跟着傅师傅学了些皮毛也成,这样不至于出阁后被婆家拿捏住,落得个万小姐那样的下场!” 看着娘亲一脸期待的神情,我真的想跟她说,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学了。而且今儿狐狸中途离开真心跟我没多大的关系。 娘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激动,幸而守门的小厮突然跑进来说老爷回来了,娘亲欢喜至极顾不得训我,忙于小厨房中给爹爹备饭,见我还站在那里,很是嫌弃的让我哪凉快去哪歇着。 后来狐狸还是按时来府上授艺,我曾找机会问他上次为何半路离去,他只笑不语,问了无果,只好作罢。 我琴艺不佳,狐狸整日里各式各样的嫌弃我,还逼我向他保证,绝不对外说出自己是他的徒弟,生怕自己神仙了一辈子的美名临了临了被我这个害虫给祸祸了。 好在他比花娘看的开,没有整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若他跟花娘一样,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花娘与母亲同为女子,相处起来自是比跟狐狸相处的要融洽的多,两人同在一处不提我的事还好,一旦提及我,不是你唉声叹气,就是她摇头晃脑,反正听采蘩那意思,她俩搁一处就没一人说过我的好。 这天天气闷热,艳阳中隐隐有一丝风雨要来的前兆,我跟狐狸都没有要练琴的想法,退去了奴婢,躺在地板上闲聊。 “狐狸。” “嗯?” “你说像我这种琴棋书画样样不通的人,出阁后会不会真的落得跟万小姐一样的下场?” 狐狸斜倚在窗前,一袭红袂随风鼓动,手中把玩着折扇,妖冶一笑“十有八九.....不会。” “为何?” “有个万小姐这个前车之鉴,你觉得你娘亲还会将你随意的嫁出去,再者你是府上的嫡出独女,将你随手嫁了,府上这几百年的基业给谁?保不齐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会给你招一位上门夫婿入赘。” 我打了个滚坐起身来,不解道“即如此,那娘亲为何还要找你和花娘来授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世事难料,万一哪天皇上突然想起来你父亲膝下还有个女儿,一道圣旨将你纳进后宫,你可就是宫妃了。身为宫妃你要如何殿前献艺?难不成当着众大臣的面在大殿上表演打造金钗玉环吗!” “打造金钗玉环也是挺好的...............” “话说回来,你的凤凰于飞如何了?” 我打了个滚重新躺回地上,长叹一声“别提了,图样差不多了,模子也不是问题,但择玉成了大事,我查了典籍,准备用石脆山顶的琈玉,又轻巧又坚硬,容易雕刻,佩戴起来轻如无物。” “石脆山的琈玉,那可是不世出的玉种,市面上能找到吗?” “不知道,等于一回来了让他帮我寻寻,他爹什么见识广,指不定知道哪里能寻到琈玉。” 狐狸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在空中晃了晃“那在没有找到合眼的琈玉前,先用这块练练手吧!” 我看了过去,狐狸手中晃着一块玉佩,那是个金镶玉佩,做工是精巧,但款式过于普通,玉面上也没雕刻任何东西,完全没亮点嘛! 我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那玉面上光滑透凉,阳光照上去比白壁还要明亮几分,我瞪圆了眼睛,一把拿了过来,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 “这.....这是琈玉!” 狐狸点点头,笑了一声“它虽不是山顶的琈玉,但到底是石脆山出来的,将就着练手吧!” 我将玉佩捧在手心里,激动的话都说不整齐了“这.....这..这可是琈玉呀!天底下就这么几块,你说给就给,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也太........”太败家了! “是吗!虽说它身价珍贵,但在本宫这里,不过是随手拾来消遣的小物件,本想着用来打赏花子的,你既需要,便赏你了,也算是物尽其用。” “谢大爷打赏!”我将玉紧紧的揣在内襟里,狐狸就算是下一秒悔了,也甭想将玉要回去。 “本宫虽不是金匠玉工,但也知道人选玉的同时,玉也是选人的。若是你找到了更合适的玉种,就用你合意的那个去打造。就算这琈玉日后没了用头,你也无需还本宫,是扔是赏,随你。” 我美滋滋的揣着琈玉,摆手道“呦呦呦!这话便是多心了,且不说这琈玉稀罕,就是一块石头,只要是你送的,我都要珍藏一辈子!什么扔了赏了的也就只有你能说的出,我可做不到!” 狐狸美目一翻,满满的嫌弃“油嘴滑舌,你若生为男子,定与正人君子无缘,保不齐是烟花柳巷的常客。” “对了,你上次说整个京都城中只有一人的琴艺能与本宫媲美,本宫想知道,那个人是谁,能与本宫并肩而论!” “你你你.....不会是想废了人家,当京都第一琴霸吧!” 狐狸“唰!”的一声将折扇打开,白我一眼道“本宫可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快说!” 我坐在狐狸身前,捧着脸娓娓道来“他叫莲公子,人如其名,出淤泥而不染。一袭白衣洗净六里烟尘,指下琴声如天籁般,闻者身如仙境,其中滋味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将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拍着胸脯道“当然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青竹院听啊!” “青竹院?”狐狸眯着眼睛,不言不语,折扇在他手中渐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位莲公子是青竹院的小绾?” “是啊!就你上次抚琴,弹上半阙的时候,琴中的技巧十成有八成跟他相似,要是你俩坐一处抚琴,定能相映成辉,妙趣横生啊!” “狐狸,我可跟你说,你可不能小瞧了人家,人家可是头牌呢!你不知......哎!你去哪?” 狐狸寒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他前脚刚走,府上又传出我将授艺师父气走的传言,娘亲找我过去,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又差人送了些补品给狐狸道歉。 我从娘亲那里出来的时候耳根子嗡嗡直响,娘亲的杀伤力太强了,我没有直径的回房,而是在花园里溜达一圈,累了便找了块大石躺在上面休息。 我从怀中拿出狐狸送的琈玉,将玉转来转去,思考着怎么下手雕刻。正比划着,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的我猛然坐起身来。 “小姐。” 我寻声看去,原是王虎。 “王虎,是你啊!有两天没见了,在府上呆的可适应?” 王虎憨憨一笑,抱拳道“多谢小姐关心,小人在府上很开心。” “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 “那就好,要是有什么难处,你直接说,管家做不了主便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多谢小姐。” 王虎一低头,看见我手中的琈玉,眉间微皱,疑惑道“小姐,您手中的玉佩,从何而来?” “友人相赠,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小人瞧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不过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了?有话直说!” 王虎抱拳道“小姐有所不知,早些年村中大旱,小人为了活命便去入了军,在战场上一呆便是五年。记得小人入伍的第四年,曾随将军去攻打姜国,当时姜国的皇族暗中逃亡,被将军斩杀大半,留下几个老弱幼小押送回京。在回京的路上,姜国的小太子逃了,将军曾下令九军,活捉小太子,当时追捕令上就画着一个金镶玉佩,说是小太子的身份象征。小人瞧着这块玉佩跟当年追捕令上画的,有几分相似,便问您一问。” 第十二章 “姜国的小太子?后来可找到他了?” “那小太子逃跑时被山中野兽盯上了,找到时身上大半都被啃食了,在他身上找半天不见玉佩的影,不过根据东宫奶娘的描述,在他身上找到了出生的胎记,才确定他的身份。” 我顿了顿,问道“王虎,你可知道他身上的金镶玉佩,是何玉种?” “这......小人还真不知,姜国虽是小国,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皇家的东西肯定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想象的出得!” “那就没问题了,估摸着也就是款式像了些,这京都城中凡是侯门秀户,谁家还没个金镶玉的东西,只不过是大小,玉种有所不同罢了,凡是玉佩都大差不差!” “也是,小人多心了。” 我笑了笑,好奇道“原来你是入过军的,难怪手下功夫这么厉害!” “小姐抬举了,自打小人解甲归田,被人伤了脑袋,疯癫了这些年,手下的功夫早就不知荒废了多少,也就是力气比别人大些,下手比别人狠些。” 我笑了笑,问了一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王虎,有一事,我想问你,若是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不用勉强的。” “小姐请说。” “我知道你早些年被人伤了,糊涂了几年,但追其原由,始终不知,能否说上一说,若是我能帮上忙,还能帮你一帮。当然了,要是家仇私怨,实在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王虎叹了叹,强笑道“不算是什么大事,要不是小姐问,小人还真没脸说。入军前在了在邻村小人有个相好,小人与她早早的就私定了终生,说好了只要打完仗,我俩就成婚。谁知待解甲归田时,她已成妇人,小人心有不甘,便上门理论,被她夫家暗算,一棒子伤了脑袋。” 王虎虽然强笑着,但我心里清楚,身上的伤痛永远都不是最痛的,心中的伤痛才是最致命的。 “我不该问的,揭了你的伤疤............” “没有的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小人也想明白了,这种事情随缘,强求不得!再说了,现在也挺好,有饭吃,有屋睡。比战场上安心,比以前滋润,日子美着呢!” 我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保证道“你放心,以后你成亲了,我定会送一套龙凤呈祥给你,让你的日子更滋润!” “谢小姐。” 风渐渐紧了,大片的乌云从西边飘来,我俩见天色不好忙分开,各回各处,回屋的半道上雨便下了,回去后便落个风寒,一连躺了好几日才见好转。 娘亲见我病了难得让我休息几天,她知晓有爹爹在府中呆着我不敢乱跑,便放心的去找贵妇们闲聊,我在屋里实在是烦闷,索性将琴取下来打发打发时间。 狐狸总说我的琴技烂如稀泥,静下心来听,觉得自己弹得也不错,虽是比不上狐狸,但作为雅兴还是可以的嘛! “小姐!” “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我弹完了再说!这好不容易起来的兴致全被打断了,我要是成不了琴圣全是你这丫头耽误的! 采青无奈的长叹一声,拿腔拿调的给我赔罪“请小姐恕罪!孟乐孟小姐来了,正搁前厅坐着呢!” “乐仪回来了!这还没到年关,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孟乐与我不同,她是统领三军孟将军之女,她们孟家世代守护殇国,先人们大多都是为国献躯。 她是真正的名门之后,将门之女,莫说城中的小姐公子们不敢得罪她,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主王爷也得瞧她的脸色说话。 她母亲身体弱走的早,父亲一直没有再续弦,家中就她这么一搁闺女,走南闯北都带着她,京中就留下几个姨娘和一位老母亲看宅子。 孟乐不像其他女娇娥,喜欢兵刃大过于首饰胭脂,喝酒能用碗就不能杯,能用盆就不用碗。说话做事比男子还要有气魄,一身的好武艺,以一打十没得说。她父亲事多不管家,一家子上到她祖母,下到烧火做饭的婆子丫头,没一人不听她的。 我与她在几年前见过一面,互相觉得都不错,便成了朋友。后来他父亲受命看守山海关的要塞,带着她一走就是四五年,只有每年的年关才会回京述职,呆不过两三天便匆匆离京。 我急忙赶去正厅,见一位玄衣公子哥正拉着丫头的手有说有笑,那公子哥剑眉星目,眉宇间潇洒俊朗,厅中丫头个个红着脸,低头不敢正眼看“他”。 被“他”拉住的丫头笑着抽回了手,将点心放在一旁的桌上,一扭头羞答答的跑了出去。 “哪来的公子哥竟敢到我叶府来诱惑小姑娘,真是嚣张!” 那公子回眸一笑,翘起二郎腿调侃道“谁让你叶府是个天灵毓秀的地儿,丫头们一个比一个水灵,不招人惦记才怪呢!” 瞧瞧这一身纨绔的气派,多少年都不曾改,我总琢磨着自己保不齐就是她给带坏的,认识她之前我可没有穿男装的习惯。 “伯父和你不是到年关才会回京的吗?怎么突然间就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父亲突然被皇上急招回京,我在军中无事便随着父亲一同回京。刚到家还没歇口气,被家中几个姨娘闹的心烦,索性来你这躲一躲!” “原来我这成了你的避风港啊!说说你家几个姨娘都闹些什么了?” 她翘着腿摇头晃脑的叹道“闹着要给我选夫家。” “咳!”一口水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喷出来。 我擦了擦嘴,忙问道“可是逼你练女工刺绣,琴棋书画了?” “啥?”她疑惑的问道“学那玩意干嘛?” 我清了清嗓子,拿出娘亲的那番人生大道理,苦口婆心的劝她“不会这些,万一你婆家以这为由欺负你怎么办?” 孟乐不屑的轻呵一声,攥紧拳头在空中晃了晃“敢!看老子不拆了她们的骨头!” 果然有实力!有胆魄!不愧是将门虎女! “难得我这次回京,不知道哪天就突然离京了,咱俩找个地去喝酒吧!” “可以啊!” 我冲她微微一笑,笑的很是亲切,而孟乐却一脸警惕的看着我。 “你........你想干吗?” “小乐乐,你得先换身衣服去二娘跟前演出戏,不然我是出不了门的!” .........................................你 “好了,別噘着嘴了,这不是顺顺利利的出来了嘛!” “叶蓁我恨你!” “又什么可恨的?你都没瞧见,当你换上女装时,那丫鬟小厮可是瞪圆了眼睛可劲瞧。孟乐,你长得俊,男女通杀呀!” 孟乐耷拉着脑袋,仿佛经历了一场败仗一样,颓废的摆了摆手“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找个地儿喝酒去!” “去哪喝?” 她想了想,一点头说道“有了,我听曹先锋说,一人巷中有个软香阁,里面美女如云,色艺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咱俩正好又穿着男装,去找两个美妞好好的伺候伺候,怎么样?” “软香阁...........” “怎么,不想去?” 采青上前一步,对孟乐行礼道“孟小姐不知,我家小姐有个朋友就在软香阁中,前几天刚刚瞑逝,这时候去怕是免不了伤心。奴婢斗胆给孟小姐介绍一个喝酒的好地方,在一人巷中有个青竹院,那里有位莲公子,传说琴艺非凡,貌胜潘安。连小姐也赞许过他琴声曼妙,您若是有兴趣,可以去听上一听!” “既是蓁蓁赞许过的?那我肯定是要瞧上一瞧的!带路走!”她瞬间来了兴致,眉间一挑,拉着采青就走。 到了青竹院,老鸨子甩着手绢笑嘻嘻的上前来迎,孟乐也不跟她废话,“啪!”的一声将一锭黄澄澄的大元宝掷在桌上,老鸨子乐的合不拢嘴,殷勤道“哎呦!这位爷,张妈妈我现在就让院里的公子都到您跟前来,您随意挑!” “不用那么麻烦!你就把那会弹曲的莲公子叫出来,我兄弟喜欢听他弹琴,再给大爷我备些好酒就行了!” “莲公子.....”张妈妈一愣,将手绢一甩哎呦一声“哎呦呦!这位爷不是常客不知道,咱家的莲公子可不比普通的小绾,这真金白银的再多也是没用的。” “啪!老鸨子你竟敢诳爷,这天底下还有人不稀罕钱的?” 孟乐一拍桌子将老鸨子吓的不轻,我忙拉住她低声解释了一番,孟乐这才相信老鸨子没有诳她,端起茶盏道“既是这样,那你且说说,这莲公子到底想要什么?” 老鸨子一摊手无奈的摇头道“这位爷您莫恼,我是真不知道莲公子到底想要什么,前段时间有人送了一个珠子,成色真不怎么样,谁知他便接待了。后来又有人送珠子,那还是南海的鲛人珠,跟碗口一样大,堪称绝品,可他就是不愿意接,生生的将人赶跑了。这见不见的全凭他喜欢,妈妈我也是无奈呀!” 孟乐笑道“还有这档子事呢!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样......” 孟乐将头发薅下来一根,一本正经的老鸨子说道“佛家常说三千烦恼丝,一丝胜一丝。你将我这烦恼交于他,希望他能为我抚琴一曲,让我解忧散愁。去吧!” “好,爷您稍等,妈妈我去去就来!” “这能行吗?” 孟乐翘着二郎腿,正跟一旁的小绾眉来眼去,听到我的话,一甩手道“碰碰运气啦!” 没一会就见老鸨子喜笑颜开的疾步走来“妈妈我给二位爷道喜了,莲公子收下了二位的礼,您呐快楼上请!” 我惊的目瞪口呆,只见孟乐得意洋洋对我一挑眉,将折扇“唰!”的一开,笑道“叶公子,傻愣着做什么?走着呀!” 说完先行一步跟龟公直径的上楼去了,老鸨子催促我“呦!叶公子您怎么还愣着,快上楼啊!” 我反应过来,忙跟着龟公一同上楼去,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欢喜的我一阵紧张,脚下轻飘飘的险些没滑下楼梯去。 我跟孟乐进了屋,只见屋内纱帐重重,龟公领我们坐在纱帐外,龟公将茶水点心放置好后便悄悄的退下了。 孟乐在屋中转了转,咂嘴道“你瞧瞧,这些个可是天蚕山庄的镇庄之宝,月影鲛人纱。价比黄金,就这一匹足够三军在边关吃上一个月的了!还有那香炉,竟然是.............” 孟乐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说了个遍,最后惋惜道“这要不是在京都里,就是一只大肥羊,可惜了!” “你说了半天不渴,坐下来歇歇吧!” 孟乐刚刚坐下,只听门“吱”的一声被人打开了,一股淡淡花香隐隐传来,清冽舒心。隔着重重的纱帐只能隐隐看见一人抱着琴走来。 那人坐下后,调试了琴音,那熟悉又陌生的琴声,我不由得心中一颤,懵懵然的开口问道“公子今日又想弹什么曲子?” 琴音止住,只见那人微微一怔,抬头看来,疑惑道“你....听过我的琴?” 他一开口似林间花香浮来,婉转悠长。又似山涧流水,清脆沁心。 我心中猛然一紧,低眸不敢看他,强笑一声“不曾!”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我只觉得心里似阵前急鼓,跳的厉害,呼吸都成了困难。 琴声透过重重纱帐幽幽传来,我一面恨那纱帐遮住他的身影,一面又盼着琴声吹送我的相思到他面前。 “蓁蓁,蓁蓁!蓁蓁!” 我回过神来,只见孟乐探着脑袋在我眼前,我猛的向后后一仰,屋内已无半点琴声,我侧身一瞧,纱帐后面空无一人,我日日思念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蓁蓁你想什么呢?叫你好半天了都!” 我干咳一声道“昨晚上没睡好,刚刚睁眼睡了会。” “睁眼也能睡着!”孟乐一脸看好戏的抱着胳膊,唏嘘一声“我看不像,自打那弹曲的公子进门你的魂都被勾去了。说说,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没有的事就是没有,随你怎么想。”我起身就向外走,孟乐不依不饶在身旁追问。 要不是她府上的人找来,说是有急事,怕是真要被她给套了去。 自从见过莲公子,我这心中像是被栓了线一样,时时的挂念着,好几回在梦中被采青推醒,说我又在说些听不懂的梦话,得了空我便往一人巷跑,可惜连他一片衣角都未曾见到。 一天夜里,我捧着狐狸的那块琈玉在烛下思索,凤凰于飞的图样已经定下来了,我曾比划过,发现这琈玉的尺寸略微有些小,不适合制作凤凰于飞,我已嘱咐过傻老三在金库里帮我瞄着,瞧见合适的玉种跟我打声招呼。 可问题是眼下这块玉又是好玉,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将其雕琢一番。 一人巷,青竹院。 “哎呦!这不是叶公子嘛!今儿又是来见莲公子的?” 我将一个锦盒递给老鸨,笑道“这个是难得的珍宝,就是拿是个青竹院也是换不来的,张妈妈你可得拿牢了,摔一下可不得了!” 老鸨子瞪圆了眼珠子,一脸好奇,凑上前来打探道“这....这里面装的什么呀?妈妈给您讨个赏,能不能打开看一眼!” 我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里“看坏了,算你的算我的。喏!这个留给妈妈喝茶!” “公子这样客气,妈妈我怎么好意思嘛!” 老鸨喜的嘴都咧到了耳根上,将银子揣在了怀里,喊了一个龟公在我身边伺候,自己屁颠屁颠的向楼上走去。 不出片刻,老鸨子便下楼来,一脸喜色的向我道喜“给公子道喜了,莲公子接了您的礼物,阿卜,还快领公子上楼,再将我那珍藏的好茶沏上一壶送去。” 我随龟公上了楼,只见那重重的纱帐后已有人坐在那里,龟公沏了茶,悄悄退下。纱帐后面人影绰绰,不知是风吹起了纱帐还是那人走了过来,我瞧着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那一袭白衣走到我面前,我心中敲起了急鼓,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脑袋里晕乎乎的。我暗暗掐了自己一下,清晰的疼痛让我强装着一丝镇定。 我顺着雪白的衣角向上看去,正好对上那双美眸,眸中淡淡笑意,我心中猛然一颤,只觉的老脸一热,慌忙低下头来。 “玉佩出自你手?” “是。” 只听他惊叹一声“那玉佩上的莲花栩栩如生,就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我很好奇是出自哪家金店的掌珍之手。不想,竟是一个小姑娘!” 第十三章 我心中猛然一惊,抬头问道“你....你看出我是.......” 只见他淡然一笑,上下打量我一番,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早垮了。” “那老鸨........” “从你踏进门的那一刻,她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了。只不过一人巷中早有规矩,客便是客,不问出处,不问身份。只要你一天穿着男装,她便当你是男子。” “这样啊!” 我还真以为自己变装变得很成功呢!不想竟然早早的就被人识破了。 他转身走进纱帐中将琴抱了出来,坐在我面前,调了调音,笑问道“今日,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知道他的规矩,客人向来是纱帐外三步听琴,怎么突然......... “你想问我为何不在帐内抚琴。” 我点了点头,只见他淡淡一笑,挑了一下琴弦,婉婉道来“你是第一个让我心生好奇走出纱帐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心生敬佩的人,我想与你交个朋友,既是朋友,又何必隔着纱帐在中间。” “朋友.........”幸福来的太突然,一时间让我不知说什么为好。 他见我支支吾吾,眉间微皱,开口问道“你不愿?” 我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愿意!愿意!只是太突然了,我一下子.......高兴傻了!” “敢问姑娘芳名?” “叶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叶姑娘,我送一首《桃夭》赠与你,可好?” “好。” 后来我常去一人巷中找他,他虽愿意见我,但对于我送来的礼物,都一一婉拒了。 时间一长,我们便相互了解了一些。原来莲公子这个称呼只是挂牌子时的一个噱头,他姓柳,叫修远,小字是阿焕。 他的养父是个不识字的家奴,得了他这个儿子,欢喜的紧,花了十个铜板找个位落魄的秀才,给取了这个脱俗上进的名字。 有一次,我们坐一处闲聊,他知晓我是叶府的闺女,很是惊讶,疑惑的问我“我见这京都中但凡是跟皇家沾边的女子,哪个不是满头珠翠,穿红戴紫的。偏你不同,总是一身素衣,鬓上总戴的也就一支素玉簪子,全然不像有如此家世的人。你若不说,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是侍奉皇家的叶府大小姐。” 我与他解释,自己向来喜欢素色,一身素衣惯了,那大红大紫的与我天生无缘,我非但穿不出那娇艳的气质来,还显得极其别扭。 至于发髻上那素玉簪子,素是素了些。但,好歹是自儿做的,带着顺手,看着舒服。再说了脑袋上又不是稻草把子,戴那么多发饰做什么,有一个称心的就行了。 他淡然一笑,说我是天生的佛性,还说若是捧着经书好生修炼几年,保不齐会脱离凡胎,飞升成仙。 我知晓他在调侃我,便反问他“我心中也奇怪的紧,劳您解惑。自我见你第一面起,你便一直是白衣在身,蓝衫在畔,除了袖子上绣着月牙云影的花纹外,再也见不到其他绣线。你说我总是素着,我瞧着你比我还要素,这是何故,可有原由?” 只见他淡笑一声,解释说“世间所绣的花样多有相似,我不喜与别人相撞,也不喜旁人与我相同,索性留个清净。” 原是不喜与旁人撞衫,难怪上次我送去的玳瑁折扇他没有收,竟是这个原因。 自打我病好了,狐狸和花娘又来府上授艺,我整日待在内宅没法出门,一想到没法见他心中就很是烦闷。有一日在后花园闲逛,遇上娘亲和二娘在凉亭中说话,隐隐间听到一些什么大宴的字眼,正巧采蘩端茶走了过来,我一把拉住她打听。 原是父亲的寿辰将至,娘亲和二娘在商量着怎么操办寿宴,邀请哪些人来赴宴。我一听犯了愁,父亲过寿,我要送些什么做礼呢! 父亲不常过寿,那么多年只偶尔过过几次,有一次我欢欢喜喜的打造了翠玉扳指做礼,结果父亲不断的评点我的做工是如何如何的差,说到最后险些动了肝火。 后来我是再也不敢送自儿打造的东西,随着旁人一样择些送药材补品之类的做寿礼。 今年要不要换换..............一想想父亲动肝火的样子,我这心就咚咚咚的慌,还是不换了,万一又恼了,少不要挨骂的。 晚膳时,娘亲趁机说了寿宴的事,父亲听了,不言不语。二娘装作刚刚知晓的样子,在娘亲话尾后亦步亦趋,两人一搭一档的配合的丝丝入扣,若不是我早早的撞见她俩在一处商量,还真的就被这神演技给蒙了过去。 父亲放下碗,摇摇头,淡淡的说道“今年就算了。” 娘亲不解,便追问为什么,只见父亲叹了又叹,解释道“如今不似以往,皇上龙体欠佳,好几日不曾上朝,朝中无主,那些个文臣武将,暗中抱团,跟皇子们私下结交。宫中的太监宫女人人谨言慎行,生怕一不留神招来杀身之祸。最近京都中是越发的戒严了,不定哪天丧龙钟就会响起,朝中多有人看不惯咱们叶府,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办的好,以防招来小人。” 娘亲点点头,二娘恍然大悟道“前天孟小姐进府时我还纳闷,这不年不节的孟将军怎么突然回了京来,这样一捋,便明白了!” 娘亲长叹一声,担忧道“连孟将军都回京了,朝中不会出什么乱子吧!京都中大多瞧着咱们眼热,不如趁着还太平,咱们回老家去?” “不行!” 父亲一脸正色,眸中透着坚定“皇上对我叶家不薄,我叶家能有今日的昌盛全靠皇上隆恩。那玉秀阁的金字招牌是整个叶族的荣耀,受君大恩,怎能临阵脱逃!” 父亲一梗脖子,娘亲就知道这事泡汤了,放弃了回乡的想法。 二娘宽慰娘亲“夫人别忧愁了,往大了说是皇家择君禅位的事情,往小了也就是,当爹的要选儿子继承家业罢了。这些个都是他们内部的事情,我们小老百姓的,说不上话,帮不上忙。安安分分过咱自己的日子,这皇城中的火烧的再大,也烧不到宫外来。再说了咱自儿不犯错,京中就是有再多眼红的,也不能上来咬咱一口啊!” 二娘一番话总算让娘亲放心一些,娘亲唏嘘一声,有些不解道“你说这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也不立个太子,众皇子中要是有个储君在,朝中的事好歹有人管着不是,那还会像现在这样一窝乱!” 我开口劝道“您管人家怎么乱去,反正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明君上位,要么昏君......” “放肆!” 父亲一声呵斥打断了我的话,娘亲慌忙将我护在身后,不满的对父亲道“孩子不懂事,有什么你说便是,总是这样训斥,也不怕将她的胆给吓破了!” 父亲冷冷的瞪了我一眼,训斥道“不知分寸!不管是谁坐了龙椅,都是明君。君是主,君是天,君永远是对的!你这样说便是大逆不道,只单这一句,你可知会害了我们合族上下多少条命!” 娘亲暗暗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向父亲道歉,我只觉周身发毛的厉害,心中涌上一阵凄凉,这摄人的寒意似将我投进冷水中般。 我不应该忘记父亲是多么的厌弃自己,在他面前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永远是错的。 “父亲说的是,女儿知错了!” 父亲长叹一声,并不言语,空气渐渐僵硬起来,只听二娘轻笑一声,开口道“我们整日在宫外呆着,不知宫中是何情景。来咱们玉秀阁的又都是些达官贵人,王公贵胄,个个都是不能得罪的。如今天下将乱,咱们既不能跟谁都示好,又不能随意冷了谁。老爷,您见多识广,又向来有远见,不如说说现下朝中的大势所向,咱们心里好有个底。” “圣上皇子众多,有封地的就有五位,在京的有四位。在京的皇子中有三位正斗的不可开胶。他们身后的势力也各占一派,相互明争暗斗。朝中的大势随时会变,若是想这个来决定热着谁,冷着谁,早晚会出事!” 二娘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父亲微一思索,叹道“照往常一样运转。但,凡是皇家的生意,格外小心些,这节骨眼上,不要出什么差错。” 娘亲好奇的问道“老爷,您方才说在京的皇子中有三位正在为皇位奔走,那最后一位是谁?为何没有任何动静?” “是四皇子,他自小体弱多病,整日里三好两歹的,哪有心思去争皇位。早些年皇上见他不时的在药罐里养着,心疼他,赐了封号为寿王,原是希望他能健健康康,享常人之寿。谁知道,好几回差点薨过去。唉!再说了,他的母妃原是和亲公主,刚分娩没几天便知晓自己的母国亡国了,伤心过度溘逝而去。一个没有亲族,没有兵权,身体又羸弱不堪的王爷,就是有这心,也没这能力。” 娘亲叹道“可怜!” “对了!” 父亲突然面色一改,非常凝重的对娘亲和二娘说“你这两日多多留心一些,看看谁家有与蓁蓁年龄相仿的公子,若是有不错的,瞧瞧能不能招个上门女婿,家世门第可以低些,重要的是人要正直,心要好就够了!” “老爷!”娘亲忙打断父亲的话,低声道“蓁蓁还没及笄呢!不着急。再说了,这种事情咱们可以私下商量,当着蓁蓁的面,你不是成心让她难堪嘛!” 二娘冲我眨了眨眼,我懂她意,起身向父亲行礼告辞。 父亲干咳一声,开口道“为父是怕国丧突发,害你的婚事耽搁三年,所以没考虑周全,贸贸然开口让你难堪了。” “女儿知父亲好意。” “那你且先去休息吧!对了,最近外面不太平,听闻多有一些江湖草莽在城中转悠,你莫要出门去,若是非出不可,便带些护院一同去,以防万一!” “谢父亲关怀!” “去吧!” 积了这么久的郁闷,在今儿饭桌上这样一击更觉得心烦,索性让采青偷偷的拿些酒来,自儿窝在房间里独饮起来。 父亲一直不满我,这么多年句句从不给好话,连个笑脸都没赏过我,我是女儿身, 这的确不是他心中所盼,可就因为这个处处瞧我不顺,也太过了些吧! 酒越喝头脑越清楚,多年积压的委屈和不满层层涌上心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生出了要离家出走的念头,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将自己匣子里珍藏的宝贝一股脑的倒进包袱里,趁着夜色正浓,避着丫头婆子猫着腰悄悄出了后门。 我心中打算的好好的,先在客栈中住宿一夜,明天等城门一开我就出城去,至于出了城门去哪落脚我还未想好,但天大地大,我不信找不到一处世外桃源。 虽说很舍不得娘亲和二娘,但只要一想到父亲那嫌弃的眼神,我心中要离家的念头便更强了些。 许是喝了酒,许是夜色正浓,我自从出了后门便一直在原地打转,我记得只要出了门向南一直走便会走到主街,可.....可我转了许久,最终还是会转回到原地。 “这大晚上的你不在闺房中呆着,溜圈减肥呢!” 那熟悉的声音从上空传来,我抬头看去,只见一拢红衣树上而卧,微微侧头冲我低眸一笑,那妖邪的面容如山涧灵魅一般,令夜色不敢近身悄然散去。 我乐呵呵一笑,歪歪斜斜的仰头问道“狐狸,你到底属什么的?每每见你都是在树上!” 狐狸一甩袖,一条绯红的长绸从袖中飞出,我正呆眼看着只觉腰上骤然一紧,低头一瞧不知何时那长绸在我腰上缠了好几圈。 只见狐狸随手一甩,我只听耳畔风声大起,风声止住时我已然坐在了那粗壮的树枝上,狐狸收回绸缎,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脸暇,笑靥如花,魅色如妖邪。 “本宫属龙,蓁儿属凤,我们在一处是最般配的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咱们的婚事!” 我歪头看着空中那硕大明亮的月亮,懵懵然的问他“十二生肖中......有凤?” “这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 我只管乐呵呵的傻笑,并不理他,他取下我身上的包袱,问道“这是何物?” “包袱,里面是我的宝贝!” “你...这是要离家出走?” 我点点头,只觉的酒劲渐渐上来,我低头看了看,心中骤然一惊,这要是摔下去肯定是要去阎王殿喝茶的,我小心翼翼的挪了挪,向狐狸靠近了一些,要是自己有个不小心还能顺手拉一个垫背的。 狐狸突然笑了起来,指着被打开的包袱问道“这就是你离家出走准备的宝贝?” 我点点头,疑惑的问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包袱里装了于一送我的摘星石,还有我辛苦搜集的各种原石,这可都是宝贝,随意打造一个就是难得的精品。 狐狸笑道“你这包袱里除了几块石头半两银子都没有,既是要离家出走,你铁定是不会在京都待的,出来城门离这最近的便是萧县,虽说是近,但途中也是有荒地几十里,山头两三个。没个银两,你要如何上路,难不成要一路走过去啊?” 我歪头想了想,从包袱中拿出一块原石,捧到狐狸面前说“我可以将这原石送去金店卖了换钱,金店肯定愿意。” “金店开门的时间是统一的,那个时候府上怕是已经发现自儿的大小姐失踪了,你不管是去任何一家金店换钱,都是自投罗网。” “我.....我可以用首饰来抵押租车的钱,等去了萧县再做打算!” 刚说完髻上骤然一松,头发松松垮垮的散在肩上,我转头看去只见狐狸正拿着我常戴的素玉簪子,他砸了咂嘴,啧道“说你笨还不乐意听,这簪子出自你手,被人发现稍一打听就知道你去了何处,在哪落脚,你这不等着被人抓嘛!” “要不......你借我些银两,改日我再还你,如何?” 狐狸迷了眯眼睛,倚着树干轻呵一声“你与其跟本宫借钱,不如说上一说,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伤心的事,一门心思的要离家出走。” 我将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见狐狸仰天一笑,反问我“这就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 “这..这还不够严重,我的父亲他...处处瞧我不顺,句句不给好话,明明就是不在意我!” “错了!” 狐狸突然一脸正色道“处处瞧你不顺,好歹正眼瞧了你。句句不给好话,好歹与你说了话。若是有一天他连正眼都不愿给你,面对你连话都懒得说,你是生是死他根本不在乎,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不在意!” 我一脸迷茫的看着狐狸,狐狸呆了一瞬,突然笑出声来“蓁儿没又经历过真正的绝望,自然不懂。” “你这样说难不成你感受过,你且说说,我来断一断!” 狐狸沉默一瞬,淡淡一笑,许是我醉的太深,头次觉得狐狸的笑容中有一丝丝凄惨。 “本宫的父亲出自名门望族,比较有钱,最大的爱好就是娶妻纳妾。自本宫懂事以来,就记得他换了四个大夫人,至于姨娘多的不能再多,根本数不过来。本宫的娘就是众多小妾中的一个,父亲的后宅充沛,听奶娘说自打本宫的娘亲有孕的那天起,就没见过父亲再踏进娘亲的房间。娘亲每天就站在门口盼呀盼,等呀等,从日出等到日落,四时四季终是盼着。而本宫为了帮娘亲,就日日爬上府上最高的树,看着后宅哪间屋子的灯又亮了,父亲又从哪间屋子走了出来。” “有一次本宫有机会见到了父亲,欢天喜地的跟他行礼,你猜他说了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困意沉沉的搭话“说了什么?” 只听狐狸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他问本宫是谁,然后随手拿了几两银子扔到本宫面前,不耐烦的让本宫离开,话说完转脸又换上另一副模样跟他的美娇妾打情骂俏。” “后来呢?” “后来娘亲变的跟其他女子一样不甘心苦苦等候,用了一些小手段,从那以后变成了父亲心中最在乎的人,而本宫,子凭母贵,成了家族的继承人。只不过,后来家族下了势,他身体也走了下坡,临了前留下一句让我重振家族的遗愿便溘然而去,本宫不愿遂他,孜然一身入了江湖,机缘巧合上了天池山。” “你....你少时入宫做善德公主的陪读是假的?” “是真的,也是机缘巧合!” 困意袭来,我顾不得男女之别,伏在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他也没赶我,任由我拿他的腿当枕头。 我与他不知说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还轻薄了他,他有没有生气我便不知晓了,再次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房间中,那素玉簪子静静的放在我枕边,那包袱也被重新放回了匣子中。 我坐起身来只觉得头重脚轻,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没多久便见采青端着洗脸盆进来,我刚醒正难受的紧,又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洗漱起身。 花娘派人来传话,说是今日有事不能过府授艺,让我自己练习练习,花娘知道我好偷懒,又派了一位师姐来监督我。 “小姐!小姐!” 采蘩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了,满脸喜色的催促我“小姐,府上大喜!夫人寻你有事,您快去吧!” 第十四章 采蘩跟了娘亲大半辈子了,向来稳重,这到底是什么好事能让她这样欢喜,我向身旁的师姐道了声歉,交代采蘩好生送师姐出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急匆匆的去找娘亲。 到了娘亲房前,我正欲进门,一位郎中背着药箱从门里出来与我迎面相撞,那郎中是常常过府的郎中,笑盈盈的对我行礼后便离去了。 屋内好多人,娘亲斜倚在床上着,父亲在床边坐着,二娘站在一侧,丫头婆子全都笑盈盈的在一旁伺候,娘亲见我来了,忙摆手叫我过去。 父亲见到我冲我淡淡一笑,这一笑如滚雷般在我心中炸开了花,自我记事起,这是他第一个赏我的笑脸。 “蓁蓁来了,刚才郎中来把脉,说你娘亲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脉象强而有力,定是个男胎,你要有个弟弟了,你可欢喜!” 我心中还未升起的欢喜瞬间消逝,刚刚那个灿烂的笑容原不是给我的。我只觉身上冷的厉害,从脊梁骨一路凉到了后脑勺,我木木滞的点点头,轻飘飘的回道“欢喜。” 二娘笑道“老爷,您不能总陪着夫人,店中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咱们赶紧去玉秀阁吧!让小姐陪着夫人说说话!” 父亲点点头,一脸慈爱的看着娘亲还未隆起的小腹,冲娘亲点点头便离去了,二娘拉过我的手温和的说道“傻丫头,夫人有话跟你说,你好好陪着你娘,不可惹她生气啊!” 二娘随着父亲一同出了门,娘亲将丫头婆子们都支了出去,屋中只剩下我和娘亲两人,我在原地木头一般的站着,不言不语,屋中的空气渐渐凝结起来,我和娘亲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 “蓁儿,过来!” 娘亲先开了口,拍着床沿唤我过去,我如提线玩偶般,一板一眼呆滞的走到床边。 “坐啊!” 我很是听话的又坐在娘亲身边,娘亲柔声问道“你...不开心有个弟弟吗?” 我低眸不语,其实并不是不开心,而是父亲那过于欢喜的模样让我感到有些不适。 娘亲又柔声问道“是因为你爹爹?” 我依旧不言不语,但娘亲却明白过来,拉过我的手轻声安慰我。 “你爹爹其实很疼你的,只是他这个人一辈子不会说话,好好一份心意生生的将人弄的不开心。你要是与他置气,那是活该生闷气,他的性子,你这个做女儿的会不知道?” 我长长一叹,似乎将心中的郁闷和不悦一同叹了出去,娘亲笑道“其实娘本来很担心你的,娘知道你的性子,怕你不同意你爹爹的观点,正发愁怎么宽慰你。这下好了,刚刚我跟你爹爹商量,你爹爹同意将你嫁出去了,蓁儿,你可以选一个喜欢的人嫁出去。” 来之前我若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定是欢喜的跳起来,而现在,不但丝毫任何没有的雀跃,心情反而更加低沉。 我自嘲的轻笑一声“到底我不是男儿身,如今有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自是不需要我招个上门夫婿来管理家产了。” “蓁儿!” 娘亲顿了顿,声音沙哑道“娘知道你爹爹对你的确严厉,你暗自伤心,难过,但从不与你二娘和为娘诉苦过半句,娘亲心疼你,对你寸步不离的照顾,事事亲为。你这样说,就是在剜娘的心呐!” 我知自己说话重了,懊恼的揪着袖口,低头不知说些什么好,娘亲拉过我的手,真切的对我说道“蓁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不会不疼你的,不管以后叶府添了多少子嗣,你始终是娘最疼的孩子,你是我叶府嫡出的大小姐,叶族正宗的长房长女。待你出嫁时,娘亲为你备上十里嫁妆,风风光光的出阁,定不会让你低于京中的大家闺秀。” 我明白娘亲对我好,事事为我着想,只但这一句话便是京中女儿们最为梦寐以求的一句,而我轻而易举的便得了。 “女儿明白娘亲的心,方才是女儿过了,娘亲万不要因此伤了身子。” 娘亲闻言偷偷在一旁抹泪,与我又说了好些子话,二娘端着汤药进来,见我们有说有笑,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娘俩说什么趣事,笑的这样开心,竟也不带上我!” 娘亲接过汤药,回笑道“你不是才来嘛!现在带你也不迟!” 二娘嗔道“要带我,我还没时间听呢!” 我起身想要告辞被二娘一把拉住又坐回了床边,二娘退去了丫鬟,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我,笑道“你也别慌走,我有正经的事情与你娘俩说,这个是小桃酥,我特意带给你吃的,你边吃边听。” 二娘也在一旁坐下,笑着对我们说道“方才老爷临时该了主意,又同意办寿宴了,但他多余嘱咐了一句,说是办低调些,就邀几个亲近的朋友,就近的亲戚,一起来吃吃酒,聚一聚,那些个不相干的就不请了。” 娘亲放下喝了一半的汤药,奇怪的问道“不是说不办了吗?怎么又该了主意?” 二娘笑道“这里头自是跟夫人有关系了,老爷说府上静了好些年了,难得有喜事,还是双喜临门!而且,夫人有孕又是头等的大喜。他想借着寿宴,将这喜讯分享与亲友。老爷说了这次办宴,一切以夫人为主,一切以夫人为尊。想想老爷的用意,便知道老爷心中有多在意夫人了!” 娘亲不好意思的说道“明明就是自儿想过寿摆宴,偏又推到我头上来。你也是,明明知道他的用意还来打趣我!” 二娘笑了笑,将空碗从娘亲手中接了过来,放置在桌上,开口道“这不是逗您开心嘛!好了,且说第二件事,这件事尤为重要,是关于咱们大小姐的。” 我吃了一半的小桃酥生生静止在空中,娘亲问道“关于蓁儿的?” “是了,关于咱们大小姐的。老爷寻思着这些日*中事多,怕有什么生变,就想着先将大小姐的婚事给定下来,正巧借着寿宴的机会,请一些亲戚好友来赴宴,到时候大小姐瞧瞧谁家的少爷合眼,只管与我和夫人说,只要是未娶妻的,年龄也合适的,咱们可以帮着大小姐一同把把关,若是都觉得不错,便可以交换信物将婚事先定下来。” 我闷着脑袋一个劲的吃点心,二娘笑着对我说“蓁蓁,二娘之所以没有避着你说,是因为你每次在老爷的寿宴上总是露个脸便偷偷跑了,二娘说这事的目的就是提醒你,这次可可不能再偷偷跑掉了,万一老爷瞧上了谁家公子,一旦开了口,你就是再反悔也迟了。与其最后闹个不悦,倒不如你自己瞧着,好歹是自儿中意的,以后要是有缘交换了信物,心里也是欢喜的。” 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娘亲点点头,很是赞同“这样也好,反正请的也是相熟的,各自的家世底细也是清楚的。往后要是成了亲家,蓁蓁不会在夫家受委屈,俩家只会更亲近,不会生分,这个主意不错!” “既然夫人都说不错,那我这就去准备了!” 娘亲点点头,与二娘商量邀请哪些人来赴宴,我在一旁听着没趣直接请退,娘亲又多嘱咐我一句,让我在寿宴当天切不要偷偷离席,我无奈的再三应了才得以出门去。 娘亲有孕在身,寿宴上的一切事物都被二娘一人揽了,而我依旧随着狐狸和花娘学艺,狐狸和花娘是我的授艺师父,也一同在邀请的名单上。 我跟往年一样,让采青去瞧瞧二娘备了什么礼物,再去备份一样的,省的父亲再挑我的不是。 六月六日,龙抬头。 天还不亮,二娘便来到我房中催促我起来,不但拿了一匣子的头钗发饰,又送了一套崭新的冰丝蓝羽逶迤裙,再三的叮嘱采青,要将我好生打扮一些,今日是个大日子,莫要像往日那般素净。 二娘嘱咐后又不放心,将自己房内的几个梳头挽发的丫头特意留了下来,再三交代要好好的为我改造一下形象。 被二娘这样一搅合我没了任何睡意只得起床来,二娘房中的丫鬟跟二娘的性子如初一撇,三两下便挽好了头发,又从匣子中拿出首饰一件一件的往我头上戴,我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金翠满头似城摧,原根那驮碑的龟是一样的道理。 我将那些极有分量的金钗银饰从发髻上取了下来,戴上自己常戴的素玉簪,那些个小丫头们慌忙上前劝阻我。 “小姐,二夫人可说了,今天是大日子,您可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素净了!” “是啊!小姐,这些可都是二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首饰,件件都是极品中的极品,您要是不戴,二夫人心中会有多伤心啊!” 我从二娘带来的匣子中选了一个分量较轻的银钗,交给一旁的丫鬟,无奈道“二娘的确是说过不要过于素净,但不代表一定要雍容华贵,照你们的架势,恨不得将一匣子的发钗都戴我头上去。” “可是.......” “再多言,一律不戴。” 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不敢再劝,跟着采青一起帮我更衣。 我换好衣服,采青端着早饭过来,托盘上只有半碗清粥,一个白煮蛋。这些日子我忙于打造凤凰于飞,胃口比往日要好很多,一早起来腹中便在打鼓,眼下一瞧这早餐,心中不免有些不悦。 “采青,这两日我胃口变好你是知道的,你端来的早餐是给我用的,还是给谁用的!” 采青将托盘放在桌上,慌忙解释道“小姐恕罪,小厨房的人说二夫人一早便嘱咐了,说是怕小姐吃多了,撑的衣服不好看,所以让您只要稍微垫一垫,三分饱就可以了。” 我捏着鸡蛋,眼瞅着碗中那寥寥可数的米粒,无奈的叹道“我就是连碗一并吃了也才两分饱而已,二娘也是,真不怕我直接晕在寿宴上。” 采青想了想问道“那....奴婢要不要偷偷拿一些小点心给您?” “这是要的,多拿些。” 采青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她前脚刚走采蘩便匆忙赶来,说是娘亲有些子体己话要与我说,让我快些去,我将剥好的白煮蛋一口吞下,便起身要与她与,采蘩生怕我被噎到,再三劝我吃一杯茶在去也不吃,我将那半碗类似清水的清粥一口饮下,她才放下心来引我去找娘亲。 我与娘亲说了会子话,二娘身边的丫鬟便来寻我们,说是请的戏台子就要开场了,让我们快些去落座,采青偷偷的塞了一小包点心给我,我藏在袖中趁人不注意便拿一颗小点心放嘴里含着,有东西吃腹中多少会好一些。 客人越来越多,狐狸和花娘也前后出现了,二娘派小丫头引他们入席听戏,狐狸依旧一身红衣,妖冶的在我身旁的一桌落座,将一把暗绯色的桃花扇“唰!”的一声打开,桃花眼微微翘着,颇有兴趣的看着台子上的戏。 “少见你如此打扮,看起来还真像叶府的大小姐!” 身旁有声音传来,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狐狸原是在跟我说话,我低声道“能得您一声赞许,真是我的福气。” 只听狐狸持扇浅笑,低语一声“贫嘴!” 我与狐狸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忽然感到身旁有人坐下,便转眸去瞧,只见那人翘着兰花指正绕着手绢冲我笑,我心中一惊,拉过他的手欢喜道“于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我在回京的路上就算出叶伯父的寿辰也该到了,快马加鞭了好几日,昨晚上刚进的京。爹爹正巧在府中,与我说你家今日做寿,我就赶紧的备了寿礼来。” 于一今日穿的是一件蓝色云翔符劲装,腰上配着一条滚云花样的腰带,黑发被蛛丝金冠整齐的束着,看起来比平时要英气些,若是将手绢换成佩剑,就这样端坐着,简直跟江湖少侠一样。 我不时的拉着他的袖子,看过来看过去,惊艳道“于少,你这身衣服可以啊!倍有面!” 于一美滋滋的说“那是,这可是我爹为我选的,本是想着在你及笄那天穿给你看的,结果还是提前穿上了。对了,刚刚二伯母瞧见了我,生生不敢认我,夸我与往日判若两人。” “确实判若两人,以后你就这么穿,我敢保证,京中的小姑娘定会被你迷得茶饭不思。” 于一不屑的轻哼一声,娇嗔道“管她们是否茶饭不思呢!只要蓁蓁你说好看就行。以后,我日日穿给你看。” 于一欢喜过后才来仔细的瞧我,我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推了他一下,不解道“这样瞧我作甚,又不是头一回见我。” “不是,你这样打扮是挺好看的,但我总觉得有些别扭,你这样穿舒服吗?” 可算是有一个懂我的了,我无奈的叹道“的确有些不舒服,又紧又重又勒人,二娘非要我穿着,我也没办法。这还算是轻松的,你没瞧见二娘带来的那一匣子首饰,一个比一个沉,要不是我拦着,这脑袋就重的抬不起头了。” 于一捏着手绢笑了笑,伏在我耳畔悄声对我说道“我无意中可听你二娘跟小丫头们训话,说是要将来庆寿的青年公子们引到你身边落座,让你好生选着,一开始我没明白,现下倒是通透了,你二娘是不是在打你婚事的主意了?” 我也悄声回道“是了,不然何苦的让我如此盛装。” 于一追问道“那你真打算依了她们,今儿选个出来?” 我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我多年,还不知我的性子,一会开了宴,咱俩趁人不注意就悄悄的溜出去,落了清净。” 于一点点头,暗暗的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明智!倒也巧,今日是龙抬头,大街小巷的少不得放水灯,猜字谜,那敲锣打鼓的热闹极了,咱们一同去耍耍,也不荒废了佳节!” 我俩相视一笑,暗暗定了主意,狐狸在我们旁边的一桌上津津有味的听着戏,那神情全然沉迷在戏中,我一开始还担心他听到我们的对话,这下才真的放下心来,跟于一一同吃茶看戏,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日头越升越高,台子上的戏也唱了大半,父亲扶着娘亲走进宴席中,跟客人们打招呼,二娘站在一侧忙得脚不沾地,父亲说了一些子客套话后,寿宴便正式开始了,二娘身边的采薇借着上菜的空子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多瞅瞅周围的公子哥们,别一门心思的端坐着。 我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趁着父亲跟族中的长老们说话的机会正准备开溜,只见一小厮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高喊着“老爷,有位公子备了寿礼在门外求见,说是府中友人特来庆贺!” 第十五章 父亲笑道“既然是友人,请进来便是。” 只听那小厮回道“可府中的名单并无此人,小的瞧着也眼生,不敢私自做主,只能请老爷示下。” “你去好生的请来吧!” “是!” 只见那小厮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我见这会子并不是溜走的最佳时间,便只好安分的坐下了,我正跟于一说着话,只听周围突然传来一片哗然,抬头一看心中顿时一惊。 刚刚那小厮引了一位公子进来,那公子一身白衣,身姿挺立,眉间淡然,眸中浅笑,就这样迎风而来,似落入凡尘的仙人般,不敢让人直视。 这人不是旁人,便是莲公子。 只见莲公子走上前来,对父亲笑道“今日叶老爷大寿,我不请自来,实在唐突。我不知叶老爷喜好,便随手备了五六株西域圣草,送为贺礼,望叶老爷莫要嫌弃。” 宴席上又是哗然一片,西域圣草可是历年来西域上供给殇国的贡品,此草珍贵,生长不易,采摘更是不易,两三年才能上供一株,他随手便是五六株,可见来头不小。 话毕一个小厮自他身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贺礼上前行礼,父亲疑惑道“公子与我素不相识,我怎好收下你的礼,方才小厮说有友人上门求见,而我与公子并无交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这友人之称又何来?” “大名不敢当,我只是青竹院中的一个小绾而已,承叶小姐不弃,交为好友。听闻叶老爷做寿,时间紧迫,没来得及递帖子,直接就求见了,如此唐突,望叶老爷见谅。” 宴席上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又不少眼睛扫向我,我灿灿的抬头去看娘,只见娘亲的脸比锅底还要黑,父亲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二娘见势不妙,笑道“多谢公子好意,这礼实在是太重了,我们如何收下,公子若是不忙的话,可以坐下来一起吃一杯酒。” 我心中正慌,只觉得身后传来一阵摄人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我脊梁骨一路冷到了后脑勺,我抬头寻去,只见狐狸懒洋洋的倚在桌上,眸中虽含笑,但那笑意并未到眼底,桃花扇已被收起,在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似乎感到我在看她,抬眼瞟了瞟我,突然笑了起来,那嘲讽似的冷笑让我生生的打了个冷战,心下正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瞬间全都明白了。 莲公子腰间佩戴着一枚玉佩,巴掌大小,金镶玉的款式。上面还雕刻着莲花,雕工精湛,栩栩如生。玉种稀有,举世难寻。 莲公子带的便是狐狸先前送我的石脆山金镶玉佩。 身旁的寒意越发的重了,我像是跌进深渊的无助者般,心中不住地打颤。我不断的安慰自己是他自己说的,让我自行处理,送人,扔掉都行,我只是依着他的话行事而已,犯不着真跟我生气吧! 只听莲公子淡笑道“多谢了二夫人好意,无奈自是身不由己,一言一行少能自主,吃酒便罢了。只是这礼是我送与伯父的一片心意,没什么受不受得起之说,在下就此告辞了!” 二娘吩咐小厮好生送着,有说了些玩笑话,将险些凝固的气氛打散了,娘亲的脸色也缓了许多,父亲随着二娘的话又说了些,宴席上又是欢笑一片,气氛融洽。 我埋在茶盏中一个劲的吃茶,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杯中躲着,于一拉了拉我的袖子,示意我是时候可以撤了,我左右看了看,发现狐狸的座位已经空了,他人不知何时离开的,心中的失落和不安久久不能散去,这狐狸莫不是真的生了我的气吧! 我从寿宴上悄悄溜了出去,于一随后也溜了出来,府上的人这会子都忙着寿宴的事情,门口就两个小厮看着,还窝在一处嗑瓜子闲聊。 我俩悄悄溜出门去,于一府中的小厮正坐在马车上晒太阳,见于一出来了慌忙上前。 “哎呦!我的爷,您怎么这个时候出来,这宴会不是刚开始嘛!” “哪这么多废话,快驾车去!” 我窝在马车中缓了一阵,总算是头脑清醒些了,我抱着脑袋问于一“方才你瞧着我爹爹和娘亲的脸色如何!” 于一想了想,捏着手绢笑道“还行吧!就是比锅底黑上几分!” “死定了,我死定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呀!莲公子就是出身例外一些,别的也不差与京中的公子哥们,他们的思想真是古板!” 于一绕着手绢,摇头道“这事你还真不能说是伯父伯母古板,虽说现如今国风开放,大家子中有个风月知己已是常事,但你仔细想想,这种知己谁不是藏着掖着的,敢放在明面上去说的有吗!就连当今圣上也是如此。我记得宫中曾有过一段传闻,说是陛下曾与一位江南名妓有过雨露之情,一心想要接到宫中封妃,老佛爷不同意,后来兜转几大圈,改了身份,换了姓名,才得以接回宫中。连当今圣上都不敢做的事情,你居然做了,真乃豪杰啊!” “你还敢调侃我,你也不为我想想,今天寿宴结束后我父亲还不拔了我的皮。” “叶伯父那边你不用这么担心,毕竟血浓于水,再是生气不至于要你的命,你应当担心的今天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万一要是有人传了出去,你名声会有损的!” “我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反正舌头长人家口中,我管也管不着。只是娘亲恰恰与我相反,现在又是身怀有孕,万一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你二娘是个通透的人,她与你娘亲又亲的不得了,应当知道怎么开解叶伯母,有她在身边劝着,叶伯母很快就会消气的。今日那个公子一来,无意中倒是帮了你一个忙。” 我疑惑的问道“什么忙!” “傻呀你!今日你为何会盛装出席,还不是因为叶伯父他们想让你择一个顺眼的夫婿。今儿那什么公子一来,谁还敢去跟叶伯父提亲,那些个人都是靠面子活的,嘴上再不说,心里也是对你有非议的。叶伯父也是能看明白的。这样一来,你的婚事正好可以向后推上一推,不正合了你的意嘛!” “确实,差点将这事给忘了!” 于一揪着手绢,娇笑一声,羞涩的低着头说道“这样一来,不单单合了你的心思,也成解决了我的心事。” 我探着脑袋问道“啥心事?” 于一拿手绢掩面一笑,不好意思的开口说“本来我可担心了,既要担心你会不会在宴会上跟哪位公子哥来个一见钟情,又要担心哪位有权有势的公子瞧上你,最后还担心叶伯父会不会随手将你指一位得他欢喜的女婿。这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让我担心了个遍,心中没一刻是能放得下来的。现在好了,这下没人跟我抢你了,等叶伯父气消了,我就让我爹去上门提亲去,你说可好?” 我点点头十分赞同“好啊!到时候我穿着喜服骑马去接你,你带着盖头在屋中等我,待咱俩成亲后便隐姓埋名的去江湖闯荡,遇山过山,遇水渡水,最后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定下来。咱们就像是普通百姓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何!” 于一跟我认识多年,提亲的事没提个十万遍也就九千多遍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认真的,后来时间一长,才明白原他只是与我玩笑。 于一白了我一眼道“我可是认真的!” 我捂着胸口,一本正经的强调道“我也是认真的。” 于一甩着手绢,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看去,有一些商贩已经开始在街道两旁摆摊了,我头也不回的问道“咱们这是去何处啊!” “于府。” “你回府做什么?” 身后传来于一的叹息声“给您老人家换衣服啊!不然,你是要穿着这身衣服去玩吗?” “不要!” 过来一会,马车颤了颤后便停了下来,于一先行下了车,我随着于一一同进了于府,于府中打扫的小厮丫鬟婆子们瞪圆了眼睛瞅我,我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暗暗的躲在于一身后,于一察觉后欢喜的翘着兰花指教训府上的人。 “看什么看!瞧将人家吓成了什么样子,这可是未来的少奶奶,等过了门后有你们去看的,嘶!” 我从于一的胳膊上收回手,警告似得微微一笑,先行上前一步走去正厅。于一龇牙咧嘴的揉着胳膊,又慌忙两步撵上我,吩咐管家备些糕点送来,又让贴身小厮去取一套衣服来。 我很少到于府来玩,都是于一屁颠屁颠的去叶府找我,,上一次来于府时已是两年前了,我瞅着叶府中的丫鬟婆子比往日多了一些,便问于一何苦在家中安置这么多人,府上的主子左右就他和他阿爹两人,下人太多了口杂,再说了京都城中又不比别处,外头的人都红着眼睛等着说人是非,这不是往浪尖上撞吗? 于一跟我解释说,这些子婆子丫鬟并不是从外出买来的,而是因为当今圣上龙体欠佳,宫中放阴放出来的,这些人都是自小卖进宫里的,无情可靠,无家可归。 他阿爹于公公主动收留了她们,还放下过话,说是只要是寻到了自家人,或是有意想要嫁出去的,可以随时离开。若是没寻到,只想找个地方安生的,就呆在于府即可。 于一他爹还嘱咐于一,说是这些人在于府一天便发一天的钱,若有人想要离开还要为她们备上足够的盘缠,说大家在宫中为奴为婢的本就辛苦,如今出了宫那是万万不可亏待了她们的。 我听闻心中一震,于一的阿爹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这番话便是那些子王侯相爷也未必能说的出来,这份仗义和心胸不是常人所能比的,难怪会被江湖众人所尊重, 那小厮取了一套衣服从外面跑了进来,笑嘻嘻的说道“少爷,叶小姐,衣服取来的,叶小姐您看看可还合眼,若是不喜欢,小的再去取几套给您挑。” 我看了看,点头道“不用了,就这件吧!你倒是个机灵的,选的衣服正合我意,颜色不招摇,款式也简单。于一,你身边的这小子很是机灵,真有眼力见。” 于一抿嘴一笑,对那小厮道“听见没,叶大小姐夸你呢!我跟蓁蓁多年,不见得她夸过我一字半句的,你这一上前便得了好话,真是个有福的。” “多谢叶小姐抬爱!” 于一笑道“得了!就冲蓁蓁这欢喜的份上,你下去到管家那里去领赏吧!” “谢少爷!” “小桃,绿枝。” 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问道“少爷,何事叫我们?” 于一笑道“你们服侍叶小姐更衣去。” “是。” 那两小丫鬟上前一步,叫绿枝的那个丫头将放置在一旁的衣服捧了起来,笑盈盈的冲我行礼道“叶小姐请随我来。” 我同她们去了内阁,将那套冰丝蓝羽逶迤裙换了下来,那小厮拿来的是一件对襟雨纱衣裳,穿起来格外的舒服,比二娘拿来的衣裳要合身的多。 今日是龙抬头,大街小巷中不少小贩搭棚子,圈地盘,卖艺的早早的就将自己的大刀长枪放置在街口,那些卖糕点梨汤的小贩,提前备好了炭火和桌凳,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卖着。 我跟于一从街头吃到了街尾,双双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直打嗝,于一的脑瓜子天生比我好使,灯谜那是一猜一个准,摆灯摊的小贩年年见到我们都一脸沮丧,我俩一来便会将他摊上压轴的水灯给赢走,没有压轴的礼品,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在他摊前留步了。 我俩抱着半米高的莲花水灯直径的奔向水边,水边有个蔡伯摆的许愿摊,摊子上有着笔墨纸砚,可自行将愿望写下来,折成小方形藏在水灯中,待灯中的灯火燃尽时会将纸条一同燃尽,寓意自己的愿望能够上达九天,仙人们会收到你的期盼然后为你实现心愿。 蔡伯是个老秀才,因年龄问题早就没了要考取功名的心,平日里代笔写信,画山水鸟图,生活很是惬意。他人很好,遇到像今日这样的好日子,所写的东西一概分文不收。若是你不识字,来到他的摊前,他还会主动帮你写下心愿。 “蔡伯!” 蔡伯正低头为人代笔听见于一喊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于小子又来了,这里有笔有纸,想要什么便自儿动手,老朽这会子忙,顾不得照顾你们啊!”因我们年年都来,蔡伯跟我们已是十分熟悉。 于一取了纸笔,写下自己的心愿后将笔交给了我,往年我写的最多的就是望父母身体安好,阖家欢乐两句话,而今年我又新添了一句,玉色的薄纸上,写着两个小小的心愿。 愿阖家安康,君知我意。 我和于一将各自的心愿折成小正方形一并放在水灯中,那硕大的莲花水灯随着水波渐渐远去,最后飘进了夜色中,那莹莹灯火在冥冥夜色中颤了颤,便彻底隐匿在黑暗中。 我和于一算着这会子家中的寿宴左右是散场了,便让小子驾车回到了叶府,到了正门我左右不敢进去,又让马车转了了圈子,从后门悄悄的进去了。 我没敢从大道上回房间,绕了好些子小道猫着腰进了屋,一进屋我便察觉有些不对,黑灯瞎火的屋中隐隐传来一丝清冷的檀香,那陌生又熟悉的味道生生让我打了个冷战,我揉了揉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寻蜡烛,骤然摸到一片衣袖,那若有若无的香味更清晰了些。 第十六章 我只觉身后猛然一凉,一股摄人的寒意自那片衣角直径的向我心底袭去,我猛然撒手转身就向门口跑去。 腰间骤然一紧,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人猛然抛起,黑暗中只知道自己在空中翻了几圈,脑中晕眩的厉害,身下骤然一软,伸手一摸原是摔在了床上,那香味随之而来,只听空中有衣袖飞舞的声音,不等我反应过来便被人重重的压在身下。 我心中并不慌张,因为这香味十分熟悉,我大约猜到了他是谁。 “狐狸。” 黑暗中,那人似乎微微一怔,我心下有个答案,以为他还在为白日的事情生气,故意装鬼在屋中吓唬我,便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狐狸,你可是还在为白日的事情生气,我也知道我做错了,心中已经悔的不能再悔了,你别恼,改日我择一枚好玉,亲自打造金镶玉佩补偿你可好?” 空中的寒意更冷了几分,我心中十分疑惑,可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双冰冷的唇骤然袭来,我惊慌的躲闪拿手推搡他,心中无比的慌乱,此时的狐狸不像是狐狸,倒像是一头被惹火的猛兽,在发泄着他心中的怒火。 他一把攥住了我的双手,狠狠的在唇上留下了他的烙印,我只觉唇上骤然一痛,一股腥甜自唇间散开,狐狸察觉到血味,渐渐停止了动作,我挣脱出他的控制,猛地将他推到了一边,紧紧攥在自己的衣襟缩在床角不敢说话。 只听黑暗中传来幽幽一叹,烛光突然被点亮,果真是狐狸,他静静的坐在床边,伸手将唇畔的血珠擦去,幽幽然开口道“蓁儿,对不起,本宫吓到你了!” 我不说话,抱着膝盖窝在床角中,只听狐狸开口又说道“本宫是有些生气,但并不是因为玉佩的事情。” 狐狸转眸看向我,幽幽问道“蓁蓁,你可知晓本宫的心?” 我迷茫的看着狐狸,这番话实在不明白是何意思。 “你真当本宫这个朝阳宫宫主是个摆设,整日无所事事在叶府徘徊。你也不想想本宫为什么会愿意进叶府做授艺师父,真是因为惜才爱琴!蓁蓁,本宫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自第一次见你,本宫的一颗心便留在了你的身上,本宫知道你对人间情爱尚在懵懂中,所以甘愿守在你身边,一辈子护着你,一生一世疼着你,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明白本宫的心意,但只要想着这一天总会来临,本宫便非常欢喜。可万万没想到,你竟将本宫予你的一片真情转赠给了他人.........蓁蓁,若你俩真是两情相悦,本宫愿意离开,终身不会再出现你面前。” “蓁蓁,那莲公子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样单纯,你当真以为他对你,会如你对他一样?他所打算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东西。” 狐狸突然将我紧紧的抱在怀中,喃喃道“蓁蓁,蓁蓁,你不能与他一起,你会后悔的,他会让你痛苦一辈子的,蓁蓁,你不能,不能.......” 狐狸的话如旱天巨雷般,惊的我久久不能言语,周身麻木半点也动弹不得。狐狸向来喜欢与我玩笑,一开始他喊我娘子时,我还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后来见他是个惯于调侃的江湖油子,便将那怀疑彻底打消了,谁曾想他一直以来说的竟是认真的! 我从未认真处理过风月之事,就连喜欢莲公子都不敢站在他面前,将自己的心意一吐为快,更别说狐狸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听的让我震惊不已,完全不知该怎么回他。 “砰砰砰!小姐!小姐是您在屋中吗?”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拍门声,我抬头看去,只见门外隐隐透着大片亮光,似乎有很多人举着火把堵在门口,非但如此门外还传来乱糟糟的吵闹声。 我隐约听到几个“没找到!”“继续搜!”的敏感字眼,心下觉得不对,先是应了一声,随后向门外问道“出了何处这样吵闹?” 门外传来声音回道“回小姐,老爷书房中似乎进了贼人,王虎发现后与之交手,伤了那人,那人跑进了内宅后便没了踪影,小的们一路搜查来,听见这里有动静,便来一问。小姐,您房中可有异样?” 狐狸默默地放开了我,静静的站在床边,烛光下我猛然发现狐狸的衣袖上有一片似乎被水打湿了,与此同时我察觉到手中有些异样,低头一瞧,手掌中赫然一大片血渍,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要找的竟是狐狸。 “没有异样,你们去查别处吧!” 门外的亮光渐渐暗了下去,吵闹声随之远去,我下了床,找出一件白色的素衣,拉狐狸坐在我身旁问道“伤在哪了?” 狐狸摇头道“不打紧,今日喝多了酒,冲了头脑,说了荒唐话,做了糊涂事,你........别往心里去!” “什么不打紧,这衣袖都湿了这样一大片,还不打紧!堂堂一宫之主竟敌不过一个护院,就你这样的,还好意思走江湖!” 我将那素衣撕成了布条,一把扯过他的袖子,想要为他包扎。 狐狸挣脱了衣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静静的看着我,问道“若本宫说,愿意以一生为聘,一世为礼,你可愿依我一声夫君?” 我低头不语,对于狐狸,非说情分的话,只有朋友的情谊,若是说到男女之情,这事是我从未想过的。 还不等我开口拒绝,狐狸便站起身来,幽幽开口道“这话本宫说了,便不会收回。你什么愿意了,随时说。若是不愿,本宫也不强求。今日过后,本宫依旧是你的授琴师父,你若是厌了本宫,本宫会自行离开。”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我一人在屋中发愣,直到采青敲门进来,说是父亲叫我去祠堂,原本因为狐狸一番话而慌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 寿宴过后二娘和娘亲并没有追问我可看上了哪家公子,而是将重心放在了练舞和抚琴上,于一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天一亮就往叶府扎,一日三顿有两顿是与我们一同用的。 幸好他阿爹与我父亲很是能合得来,再加上于府和叶府两家又常年走的近,他日日来,娘亲和二娘并不觉得烦,偶尔在饭桌上不见他的身影,两人还要问上一句,不像是过府游玩的朋友,倒像是一门旁支的亲戚来串门子一样。 经寿宴莲公子现身一次,娘亲对我的外出管的十分严格,回回出府总是要有四五个婆子跟着,害的我好几次都路过一人巷了生生是不敢进去,最后只能在品香茗中坐着打发时间,其实若是真去了青竹院我定是要挨骂的,自儿挨骂又有什么关系,我是怕娘亲一怒之下找了莲公子的麻烦,那事是真大了。 而狐狸又恢复了往日那般,那晚的事只字不提,虽然见他眼中常含着笑意,但我总觉得那份笑容有些刻意,授琴时也严厉了一些。言语间也不似以往那般常常玩笑,我心中总是隐隐有一丝感觉,总觉得他是在压制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像是带来层面具待人般。 这种感觉让我心中十分不舒服,总有一种风雨将来来临的感觉。 “蓁蓁!蓁蓁!” 我正在屋中画图牡丹图,只听窗外于一一声高喊,惊的我差点将笔甩了出去,我转眸看去只见于一兴冲冲的跑了过来,那激动的神情再是熟悉不过了。 每当他这样兴冲冲的跑过来时,定是又揣着他阿爹给他的宝贝跑来拿与我看。 果不其然,他屁颠屁颠的跑到我跟前,喜滋滋的将一个金黄的锦盒放在我面前,我将笔放置一旁,拿起锦盒问他。 “这又是得了什么宝贝,这样让你激动,这........这是!” 于一坐在我旁边,拿手绢擦着额旁的汗珠,欢喜的说“怎样,喜欢吧!我一打开便知道你肯定会喜欢的,所以就拿来送与你!” 锦盒中静静的躺着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那小葫芦上有着八个大小不同的小孔,葫芦身上刻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墨菊,墨菊上斑斓点点,似水渍,又似纹烙。 我小心翼翼的将其拿了出来,埙底上果真烤制着纪师傅的印章。心中颇有些激动的问于一“这可是当年从宫中流落民间的土埙?司乐宫中的纪师傅亲手所做的那个,传说其音能上达天阙,下至阴司,凡世间生灵皆会被其所引。” 于一抿嘴一笑道“就知道你会喜欢,我果真送对了人。” 若说埙,市面上有太多了,陶的,木的,玉的,应有皆有。而我唯独心心念念的,便是这其貌不扬的土埙。 传闻宫中的乐师纪师傅曾有个心爱的女子,因病早逝,那女子生前最爱听纪师傅吹埙,女子身后纪师傅心痛难舍,便捏土为埙,亲手雕刻了一朵女子最爱的墨菊在上面。 纪师傅夜夜吹埙,日日流泪,土埙上便留下了水渍的痕迹,后来其音感动了天地,有宫人常常看见那逝去的女子又出现在纪师傅身边,有时默默的陪伴,有时随乐跳舞。 终有一日,纪师傅含笑躺在女子碑前,溘然长逝,后来人发现那碑前长了一对并蒂菊花,世人为之感动,将两人合葬一处,也算是一个圆满。 说来也巧,那葫芦土埙便没了踪影,众说纷纭,谁也不知这土埙去了何处。 “于一,你可知你阿爹是从何处寻来的土埙,当年好些子人疯了似得寻找,都没找到。” 于一美滋滋的说道“具体的我也没问,只听阿爹说,他在为老佛爷打理花园时在土中发现的,他瞧着做工还不错便没扔,带回了于府。我知道你素爱吹埙,便直接送来你这了。” “一直都是听传闻,从未想过我竟有这样的缘分能亲眼见上一见。” “蓁蓁,吹一曲吧!我可是好久都未听你吹埙了。” “好!” 当年祖父还在时最爱吹埙,我跟在身旁也受益了些,长大后不像儿时那般总是玩乐,埙已是许久未曾拿起了,一时间有些手生,勉强吹了一曲,断断续续的总觉得愧对了祖父的教导。 于一在一旁听的入神,一曲结束后欢喜的直鼓掌,我知他是在安慰我,无所谓道“好几次都断了音了,亏你还能叫出好来,我又不是聋子,难道听不出自己吹的不好吗?” 于一笑道“不管蓁蓁吹的如何,在我听来都是天籁之音!” “你真应该去听一听莲公子的琴声,那才是天韵之声,听一曲不枉此生。” 于一突然将脸凑到我面前,好奇的问道“蓁蓁,你府上的授琴师父跟那个莲公子若是在一处比试,你觉得谁会赢!” “他俩在一处.....”我将土埙放回锦盒中,捧着下巴想了想“他俩各有千秋,一个似天人,不问世事。一个如灵魅,妖艳动人。若是在一处比试,应当莲公子会更胜一筹,因为莲公子心胸脱俗,指下所弹也悠然如仙乐。狐狸嘛!抚琴中隐隐有些压抑..........” “不过.....各人所好不同,许有人就是喜欢这样的琴声也不定,所以凭我一人之言来断定谁会赢,有些不公平。” 于一点点头,笑道“说的也是。” 今日原本应当是狐狸来授琴的,可我等了小半日也不见他过府来,眼见日头向西边去了,想着他许是今日有事不来了,便打着于一的名头出府去玩,娘亲很喜欢于一,一听我俩一同出去,便放下了心,没派一群婆子跟着,只让采青和王虎与我一同去。 于一的阿爹今日会出宫回府,出府后没多久我们便分开了,我见机会难得带着采青王虎一抬脚进了青竹院中。 老鸨见了我慌忙上前,面上没有以往的笑意,眼中竟隐隐一丝温怒“我说这位客官,你可算是来了,妈妈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青竹院了呢!” 我奇怪道“妈妈为何如此说,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老鸨捂着胸口痛心的说“可不敢怪罪客官做错了什么,只是心中有些冤屈,客官您未免太绝情了些。前些日子,莲公子欢天喜地的让你备了厚礼出门去,说是给人家庆寿,妈妈我问他是给谁庆寿,不管怎么问他愣是不说,我只好依他去了。谁知他回来时,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样,呆呆傻傻的不言不语,坐在窗子旁一坐便是一整天。” “自那天他回来之后我这青竹院的琴声就跟哑了一样,不单单如此,就连客也不愿意接了,这段时间不知推了多少达官贵人,妈妈我是心惊胆战的在一旁陪着笑脸,生怕他得罪了哪个记仇的贵人,日后吃苦头。眼见着他精神劲一日不如一日,我磨破了嘴皮了也不见他听进去半个字。生生的将自己一副好身子给糟蹋了,整日里缠绵病榻,汤药不知吃了多少,也不见得好转。” 老鸨越说越心痛,最后忍不住质问我“我这青竹院虽不是什么高雅之所,但自莲公子挂牌后,你是第一个让他愿意以心相待的人。他对你不同于世间上任何一人,每每见你一面,足以让他欢喜一整日。你送与他的金镶玉佩,他日日带在身上,就连就寝时也会将其放在枕下才能入睡。他对你如此在乎,你怎能忍心让他心碎如此!” “我........我没有.......” 我心中慌乱不已,实在是想不起何时伤了他的心,对老鸨的质问,当下没了底气。 只听老鸨冷哼一声道“我已问明了莲公子身边的小子,事情原委再清楚不过了,那小子说自莲公子出了你的府门便有些不对,若不是在你府上受了委屈,伤了心,他怎会如此!本想着只要你来看他,他便会好些,结果整整一个月不见您的身影,都不来瞧莲公子一眼,可怜莲公子如今已卧病已久。郎中说若是心病依旧不解,怕是真的就不行了!” 我心中隐约有了答案,抬头看了采青一眼,采青领会我意,取出一锭银子放置在桌上,我将银子推向老鸨,开口道“这段时间辛苦妈妈照顾,这是一点小心意,还劳烦妈妈引路,我想再见一见他。” 第十七章 老鸨亲自引了我去莲公子的门口,王虎和采青在门外守着,我从龟公手中端了药推门进去,门开的瞬间一股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屋内的纱帐已收起,入眼一片凄然,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慌忙走了过去,只见一人正坐在窗前,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与上次寿宴一见已是判若两人。屋中的古琴上积了层浅灰,琴的主人一动也不动的望向窗外,似雕像一般毫无生机,我走到他身边也向窗外看去。 “又来做甚?” 那声音沙哑暗沉,恍惚中我差点以为身旁坐的是位耄耋老者,我转眸看去只见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那窗外是竹子街,街上除了来往的行人就是一些挑担走街的小贩,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我已经说过不必再送药来了,本就口苦,喝了心也带着一起苦。” 我正想劝解一些良药苦口的话只听他沉沉一叹,哑着嗓子说道“阿枫,你说今日她会来吗?前几日我都在一人巷口瞧见了她的身影,可她终是没进来。品香茗的伙计说她好品茶,我去了不下十七八次,却是一次也没瞧见她。阿枫,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我与她终是有缘无分。” “阿枫,你不能只在我身边呆着,你出门去转转吧!若是在街上碰见了她,便回来与我说说,她在做什么,心情如何,万不可上前打扰她,要是让人认出你是我身边的人,那些子多舌的人免不了要坏她的名声.................罢了!你还是别上街转了,就在一人巷口中守着,远远的看她一眼便回来吧!莫要让她瞧见你,去吧!” “阿焕。” 他猛然回首,瞧见身旁站的是我,惊的目瞪舌挢,半晌才缓过神来,慌忙错过我的眼神,死盯着一旁安置的玲珑风车,冷然的开了口“叶小姐不会不知我青竹院的规矩,先接礼后待客,我没瞧见叶小姐的礼,张妈妈怎么就直径的领您过来了,您.......” “可阿焕说过,不曾待我为客,凡我找你,无需再备礼。”我将药丸搁置一旁,走到他身后,将他发上的银冠取下,重新为他束发。 “叶小姐您......” 他不知我要做什么,忙要起身,我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阿焕可是在上次寿宴上生了我的气,上次你来,我没有好好待你,只在一旁跟个鹌鹑似得缩着。这是我的不是,我知错了,此事万不会有下次了。” 他笑了笑,淡然道“叶小姐不必如此,我自小坠入风月,人微轻贱,你我结交已是命薄缘悭,哪还奢望有下次。今日你既来了,便在此一并说开了吧!” “阿焕要与我说什么?说自此你我两不相见,还是如路人一般,相见不相识?” 他顿了顿,幽幽一叹,说道“蓁蓁,我与你终是有缘无份。” 这话他说的极为痛苦,但我听着却欢喜至极,一朵粉色的小喇叭花从心里冒出头来,冲着湛蓝的天空兴高采烈的吹着小曲。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坐在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问他“阿焕如此说,可是对我有意?” 他猛然反应过来,将衣袖从我手中抽去,摇头道“我说的有缘无分,指的是你我的友谊,你莫要想别处去了!” “阿焕!” “.....................” 我拉着他的衣袖欢喜道“阿焕既说了对我有意,那便是真的,再解释我也是不信的。” 他无奈的叹了叹,说道“蓁蓁,你我本就是云泥之别,我这样的身份与你而言终是不衬,不如就此一断的好。” “阿焕,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门当户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只知道与你相处一刻,心中便欢喜一刻。” 他沉默不语,我接着说道“阿焕方才一言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现下回味还恍如梦中,真不知眼前的阿焕是真是假,可别是周庄梦蝶,一睁眼阿焕便不是眼前的阿焕了。” 他终于笑了,伸手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掐,虽然没用什么力,但我还是“嘶!”的一声猛的抽回手,他淡笑道“可醒了?我还是我么?” 我揉着手背上那隐隐浮现的指甲印,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醒了!醒了!阿焕还是阿焕。” 他笑着摇摇头,无奈道“你呀!” 我趁机将药端到他面前,卖乖的劝道“阿焕既笑了,那便是不生气了,快将药喝了吧!” 他没有推辞,接过药果真就乖乖的喝了,我在一旁闻着都觉得那药苦,而他仰头就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阿焕。” “嗯?” “阿焕琴艺非凡,可想过收几个小弟子,做个授琴师父?” “想过。怎么蓁蓁要学琴?” 话到嘴边我又迟疑了,不知该不该说出来,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纠结,笑道“蓁蓁有话便说,难不成我还会真的跟你恼了?” “阿焕,我.......我为你赎身如何?” 他微微一愣,笑道“原是这事。做个授琴师父也不错,只是赎身的事蓁蓁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张妈妈知道你身份不同,你若开口定会狠狠敲你一笔,这事我自己来便可以。只是我身份特殊,一旦坚决要离开,张妈妈那边怕是要掀起一阵风波的,前些日子那些流言可还未消停,若这股风波要是涌进了叶府,那些个嘴闲的怕又是要说些什么了。而且我听闻叶府将要添新丁了,在这紧要关头可不能让叶伯母听见什么不好的话,若是动了胎气要如何解决?依我看,小少爷还未降生之前我依旧在青竹院中,等小少爷出生了,我再退出青竹院,叶府上下正为新来的小少爷欢喜,就算是听到了什么,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蓁蓁,你觉得如何?” 他考虑的不无道理,上次寿宴之后,父亲虽然刻意的压制了消息,但是那流言还是传了进来,阿焕要是现在贸然离开了,人们必会结合上次的流言编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新故事来。 天下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母亲若是听了必会忧愁。 “阿焕说的很是周全,就如此办吧!阿焕在此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他慎重的点点头道“有!” 我拍着胸脯道“阿焕只管说,我照办就是!” 只见他端茶斟酌了半天,最后幽幽一叹道“郎中说我的药中始终缺一味药引,不知蓁蓁可否能为我寻来。” “什么药引?” 他淡然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这药引十分珍贵,普天之下难寻第二颗,现如今在京都城中的一位大家小姐手上,这位小姐与你相熟,但就是不知愿不愿意割爱给你。” “大家小姐!谁呀?” “东城皇商叶家的大小姐。我的药引便是她心,若没有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常在我身边陪着,只怕是旧疾难愈,这病是好不了了。” 我自认自己那张厚脸已是千锤百炼,没想到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我瞬间红了脸,我低着头揪着袖口道“既是阿焕需要的,我为阿焕讨来便是。” 自那以后我常常跟着于一的马车一同出门,只要马车到了主街上我便催促于一快回家去,先是带着王虎和采青在竹子街上晃荡几圈,确定没人跟着我们后便一猫腰钻进了一人巷中。 我将于一赠我的土埙拿给他瞧,他大赞不已,说是自己打小便听说过这个土埙,无奈却一直寻不得,我屁颠屁颠的将自己练习了多日的曲子献宝似的吹给他听,他坐在姣姣梨树下,眉眼含笑,长指轻抚在在琴弦上,附和着我的埙曲,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生生将我那不出众的埙曲提高了不知多少层的档次,让我油生出一种大家宫乐的错觉。 事后我还恬着一张厚脸问他,若是以后宫中有大宴,我够不够格去参一脚,给那些个外来使者吹上一曲。他浅笑一声,淡然点了点头,那神情很是认可我。 因为是借着于一的光我才能时时和阿焕相见,平日里见到于一多少会格外亲近些,在街上遇上于一爱吃的米花团总要打包一些,不是让丫头送去于府,就是备在家中给他做点心,于一很是欢喜,白日里来的更加勤了。 花娘授艺时他便坐在水榭外等着,花娘头次见于一时眼珠子瞪得溜溜圆,围着于一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中止不住的惊叹,说于一天生骨骼惊奇,是个练舞的奇才,可惜于一是男儿身,不然花娘定要收他为徒的。 花娘看完了于一回头再看我时,那难得来的精神气瞬间便没了,长吁短叹的坐在一旁,那神情怎瞧我都不顺,跟于一一比较我这块朽木似乎比以前还要不如。 花娘授艺时于一还能在一旁等着,起码水榭中还有一丝阴凉,不至于太累。但,狐狸来时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也不知于一跟狐狸是八字不合还是前世冤家,打一照面就相互瞧不顺眼,在一处时一个说话阴阳怪气,一个说话拿腔拿调,我在中间处的十分尴尬,帮个这头那头恼,帮个那头这头怒,左右不得好人。 自打于一常来叶府玩,狐狸便定下了规矩,但凡他来授艺,那琴阁便不许外人进。于一这木头性子偏偏就跟他杠上了,在琴阁门外摆了长凳方桌,架起了一把油纸大伞,就坐在正门口品茶哼曲,乐的个自在。 眼见外面的日头一天比一天大,朝阳光堆里随手扔个玉米棒子都能拾回一兜子爆米花来,这样毒的日头,就是街边常年摆摊的钉子户都没了人影。 琴阁中不知放了多少冰,还摆了四叶风车在旁边扇着,就这样我还觉得闷热的不行。可一想着于一在那毒日头下坐着,心中就担心的不得了,生怕他被那日头给晒晕了过去。 狐狸不在时我便趁机给他开导,这远日无冤今日无仇的何苦这样横眉子斗眼,瞧不顺时避一避也就顺了,何苦这样,要是真在那日头下坏了身子,可就是大大的不值了。再说了他有没有开罪过你,你这样认真为了什么呀! 于一拧着那晒黑了一层的脖子,一扭脸不依道“他是没有开罪过我,但我一瞧他那冰块似的脸就心烦,不过是长的妖艳了些,会挑几下琴弦,就这样整日里寒着脸,跟冰窑里出来似得,让人一看就打颤。” 得!于一这性子我是知道的,他凡是看不惯的事情,你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没用的。 于是我便在狐狸身上打起了主意,这天我见他心情不错难得赏我一个笑脸,趁机便开劝起来,谁知刚开口没几句,狐狸那脸便冷了下来,身上的寒气生生的将屋中的冰块都给冻住了,只见他冷冷一笑,斜倚在玉塌上,让我蹲了整一炷香的马步。 后来走的时候狐狸还特意去见了母亲,跟母亲聊了小半天才离去。第二日母亲便给我下了禁足令,除了琴阁我哪里也去不得了,琴阁共有三层,一层做了琴室,二层做了舞室,三层做了我临时的歇息之处。 一日三餐都有丫头们按点送来,最过分的是,不管你提了什么要求她们都能及时完成,自打记事以来,我是头次知道府上丫头的办事效率原来这样的高。 我这叶府的堂堂大小姐过的连个犯人都不如,那犯人好歹还有几个牢友陪着,能说说笑笑,玩玩闹闹的,隔个两三天还能在后院溜达半柱香的时间。 而我整日里唯一能消遣的就是数一数冰炉中的冰块,揪一揪花瓶中的花瓣,时间一久我竟有个自问自答的习惯。 有时自己跟自己说个笑话能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将那些来送饭的丫鬟吓的不轻,瞧我的眼神都奇奇怪怪的,那神情相当纠结,恐慌中带着一丝怜悯,怜悯中夹着些许惋惜,惋惜中又透着隐隐无奈,好似我得了疯癫症一样。 二娘瞧我可怜的不行,便跟娘亲求亲,最后娘亲同意每隔两天便允许我出琴阁一次,可以在府中随意的转转,没什么大事不能出府去。 我在琴阁中闷了大半月了,好不容易得了恩典心中甚是兴奋,找了王虎让他悄悄的去给阿焕递信,说一下最近的处境,让阿焕放宽了心再等上一等,要是这个节骨眼上我贸然的溜出门去,怕是要被娘亲禁足一辈子的。 说来也奇怪,我得了恩典后在府中并未见到于一的身影,一问采青才知道,于一已有小半月没有过府来了,我刚被禁足时他还能隔个两三日过府一次,后来便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过府来。采青问我要不要打发小厮去叶府问问,瞧瞧是怎么回事。 这么久不来叶府确实很奇怪,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头次了,许是又随着哪位将军去赈灾,或是江湖上的哪位干爹又要过寿了,这都说不准。我嘱咐采青找个稳妥的人去于府瞧瞧,于府中上至管家下至丫鬟个个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可别冒冒失失的冲撞了他们。 采青应了下来,回头便与我说派去于府的人回来了,只说是于一不知怎的惹他阿爹生气了,被禁足在府中。还说于府前车马盈门好不热闹,丫鬟婆子们也都忙里忙外的,眼瞧着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办。 这确实有些反常,他和他阿爹的寿辰都不是近日,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要忙的,不过于一既然同我一样被禁了足,这一两日怕是出不得门了。 娘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时左右都有丫鬟跟着,娘亲笑着跟我说现在怀孕轻松了好多,跟当年怀我时完全不同,当年我在娘亲肚子里时十分闹腾,折腾的娘亲什么饭也吃不下,唯独城南的小桃酥勉强能吃上一两口,生我时又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肯落地。 娘亲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你这丫头,在娘亲肚子里时便挑食,只吃小桃酥,还非得是城南那家,换一家你都不依,在娘亲肚里拳打脚踢的,别提有多霸道了!结果你出生后依旧盼着城南的小桃酥,性子丝毫没变!” 娘亲又说“你这丫头哪哪都好,唯独这性子不好,一根筋到底,怎么掰都掰不过来,这点不随我和你爹爹,倒是跟你祖父如初一撇,他老人家在世时便是如此,旁人怎么劝都不行。” 我对祖父的性子并不了解,只记得是个十分和蔼的老人,总喜欢在紫藤树下打太极,给我说一些有趣的小故事,教会了我吹埙。 娘亲有孕口味多少有些变化,喜欢清晨暮霭时的桃花露,我带着一些小丫头在后花园晃悠,采一些桃树上的露水给娘亲饮用。 第十八章 一日我正捧着一壶刚采好的桃花露送给娘亲,只见二娘正拿着衣服画给娘亲瞧,两人有说有笑的,我凑上前去看,只见是一个姑娘的画像,那姑娘款款立在湖畔旁,低眉逗鱼,红唇微扬,颦笑之间极为动人。 我笑道“这上头画的是谁啊?莫不是我未来的弟媳,二娘你也太着急了些!” 二娘笑盈盈的点了点我的脑袋,嗔道“你二娘就是这样坐不住的一个人啊!等你兄弟长大成人后有多少好姑娘寻不得,偏这会子着什么急!” 我问道“那这画上的姑娘是谁?” 娘亲笑道“是于府将要过门的少奶奶,今儿一早于公公便差人送来了帖子,吉日都订好了,就在下个月初六。你二娘知道后心奇的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得了那姑娘的画像,说是模样极为标致,自己瞧了还不算非拉我一同瞧。你说说,又不是自儿家中娶媳妇,有什么可上心的,只要那俩孩子情投意合不就行了,模样什么的哪有这样重要!” 我愣了愣,木然的问道“于......府?哪个于府?” 二娘道“你这孩子!这京都中与咱家交好的出了老佛爷身边的于公公,还有第二家啊!” “于一!” 我心中十分震惊,从未听过于一提过自己有哪个合眼的姑娘,也从未得过他要成亲的消息,这怎么突然间将帖子都给送来了! “哪.......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未听于一说过?” 二娘道“听说是个戏班子里的旦角,于一少爷陪着于公公听戏时一眼便瞧上了人家,他阿爹一开始似乎还不乐意,于少爷磨了不知多少时日才让他阿爹松口。一开始说是只当个姨娘,但于少爷怕屈了自儿的心上人,非闹着抬正。就为这事听说还被他阿爹关了一整月,可于少爷梗着脖子就是不低头,他阿爹见他寻死觅活的心疼的不行,只得同意下来。” 娘亲点点头,拿眼睛看我,笑道“又是个性子犟的,这天底下性子犟的怎么都让咱们给撞见了!” 我知道娘亲在借机说我,便只管不开口看那美人画,二娘笑道“夫人,咱们跟于府向来交好,这次于少爷娶妻是极为重要的事,我想着送一对鸳鸯玉佩过去,您瞧瞧这礼合不合适,若是轻了,还添些什么才好?” 娘亲低头斟酌半天,笑道“虽然这礼不轻,但再添些也是无妨的,府上不是好留着一些阿胶嘛!也添进去,再送一对玉碗和对钗。这些子备齐了后,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吧!” 二娘点头道“明白了!” 我将画拿在手里,对二娘道“二娘这画你们也看了,想来也没什么用了,不如送我吧!” 娘亲道“你要它作甚?” “于一和我相识多年,他要成婚了,我想送一件大礼给他和他的心上人,只是这一时半刻的拿不定主意,我将这画像拿着,多看几眼,瞧瞧这姑娘佩戴什么才能衬出她的美。” 二娘笑道“瞧瞧咱们家的大小姐,这做派有几分随了老爷。” 娘亲点头道“依了你了,但有一点,你可不能亲自打造,画好了模子送去玉秀阁便是,若是不听话被你爹知道了,当心要你跪祠堂。” 我低头应了一声,二娘为我不平道“要我说咱家大小姐早该出师了,可偏老爷就是不点头,玉秀阁中定好的掌珍都不既大小姐一半,怎么就出不了师呢!” 娘亲看了二娘一眼,拉过我的手笑道“老爷如此做自有他的用意,你再不平也是无用的。依我说这不出师也好,出师了可是进玉秀阁的,虽然光彩了些,但人前人后的辛苦着呢!我宁可不要那份光彩,省的她耗心耗力的,就这样在闺阁中舒服的呆着也挺好!” 二娘点点头也说娘亲想的周到,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有小厮来催促二娘,说是玉秀阁来了宫中的生意,二娘不敢耽搁匆忙离去,我见娘亲神情疲倦,便让采蘩服侍娘亲歇息,娘亲临睡前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练琴,莫要惹狐狸生气,我一一应了,她才放心睡去。 我拿着画回了琴阁,让采青给我拿了纸笔,瞧着那美人图发愣,不知该打造什么样的配饰送去给她,正瞧着画,只闻身边有淡香传来,还不等我说话那人便开口问我。 “瞧什么呢这样入神?” 我捧着脸依旧看着那画,头也不回的说道“于一那小子要成婚了,这是他将要娶进门的媳妇,我正想着要送什么礼过去何时,狐狸你也帮我瞧瞧,这姑娘戴什么首饰好看,我好想图样。” 狐狸道“我又不是女人,怎会知晓这些东西。” 我叹了叹,确实不该指望他,越看图中的姑娘长得越是标致,情不自禁的跟狐狸夸道“你说这于一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姑娘长的既好看又耐看,娶回家中就是时时在眼前看着,也不觉得生烦。” 狐狸走到一旁坐着,摘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淡然道“这新妇的眉眼跟你很像。” “是吗?” 我仔细一瞧还真有两份相似,一想到自己跟这样的美人还有相似的地方,心中不免愉悦起来,跑到狐狸面前问他“那您瞧着,是我俊些,还是那新妇美些。” 在我期待的目光中狐狸淡定的吃着葡萄,眼瞅着那盘的葡萄秃了大半,才见狐狸慢悠悠的长叹一声道“蓁儿,人贵自知,方能安乐。” “...........................” .............................................................................. “小姐,小姐,小姐!” 今日难得大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舒服极了,我寻了块大石躺在上面休息,忽听不远处采青一叠声跑来。 采青跑到我跟前道“小姐,孟小姐来了,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我应了一声赶紧随她去了,不知孟乐说了什么好听的,哄得娘亲眉开眼笑,直夸她懂事能干,还嘱咐我陪她一同出门转转,我又惊又喜一口便答应下来。 出门后我问孟乐到底跟娘亲说了什么,哄得娘亲肯放我出府,孟乐摇着扇子故作神秘,怎么问都不肯说,孟乐说天香楼中新来个西域大厨,烤的羊肉串可是京中一绝,我许久不出府自是觉得新鲜的不行,拉着她便奔向天香楼。 吃饱喝足后我又让小厮打包一份带走,孟乐道“这羊肉串得现烤的好吃,一会咱们还要去找乐子,这会子打包了,回府后便失了味道,不如等咱们回去时再来打包,拎着这沉甸甸的东西,去哪都不方便。” 我笑道“我娘最近害口,这样膻腥的东西是万万入不了口的,爹爹又不在府中,二娘也是不吃羊肉的,我这份是送旁人的,一会正好去瞧他,顺路带过去。” 孟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我真真是好奇,能这样让你上心的,会是何人?” 我笑了笑,卖了个关子道“急什么,一会你就知道了。” 我们一同进了青竹院,我见张妈妈正忙着便没有喊她,带着孟乐直接上楼找阿焕去了,孟乐笑道“瞧你这轻车熟路的架子,这段时间没少来啊!” 我笑而不语,在阿焕的门前停下,听着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便驻足敲门。 屋内琴声骤然停止,阿焕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事?” “是我!” 屋内静了一瞬,又听阿焕说道“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只见阿焕正坐在窗前抚琴,我上前道“阿焕!” 只见他指下一顿,抬头问道“你....可是带了什么来?” 我将手中拎的油纸包裹打开,拿着一串香喷喷的羊肉串给他“这是天香楼新来的西域大厨做的,我吃着觉得不错,便带来给你了,你也尝尝,很不错的!” 他淡笑一声,接过我手中的羊肉串,浅尝一口道“确实美味,多谢蓁蓁!” 我瞧他吃的欢喜心里更是开心,也拿一串一同吃了起来“既然阿焕喜欢,我便常带些给你。” 他淡笑道“好。” “我就一直在想,能让蓁蓁这样上心的人会是谁呢!原来......是莲公子!” 阿焕转眸看去,才发现屋内不止我一人,我拉过孟乐在一旁坐下,笑嘻嘻的跟他介绍“阿焕,这是孟乐,我的好友,上次你见过的。” 孟乐将折扇一收,笑道“三千烦恼丝,一丝胜一丝。莲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阿焕淡笑道“自是记得。” 我拿起一串羊肉串递给孟乐道“阿焕这里不是旁处,不用这样规矩的,咱们可以自在一些。” 孟乐摇头笑道“这会子我可吃不下,我方才进来的时候闻见屋中有一丝药香,莲公子可是在吃药?” 阿焕点头道“是的。” 孟乐将扇子一收,说道“这羊肉可是和药物相冲的,莲公子既是在吃药便不能食用羊肉,两物共食,药性会减半的。” 我惊了一惊,忙将阿焕手中的羊肉串拿了过来,对阿焕道歉一声,转头便埋怨孟乐,既是知道的,何不早说,万一阿焕吃坏了身体可如何是好。 我将羊肉串重新用油纸包好,正巧一个龟公进屋来送茶,便随手赏了出去,孟乐对我叹道“莲公子这屋中原是纱帐如云,淡香袭人,可谓是雅之至雅。你一来便弄得满屋子都是油烟肉香,生生将那凡尘之气引入这仙境中,至雅变成了至俗,可惜呀!” 阿焕笑道“孟姑娘许是觉得屋中闷热,我这有一盒楼兰熏香,味道淡雅,燃之舒心,是故人所赠。我焚上一焚,如何?” 孟乐愣上一愣,似乎没想到阿焕会认出她的身份,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持扇笑道“如此甚好。” 阿焕起身焚香,孟乐低声对我道“这莲公子的眼光还真是毒,一眼便瞧出了我的身份,不像军中那些憨货,在一处小十年了,愣是没看出我是女儿身。” 我轻叹道“这一人巷中个个都是机灵的,大家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孟乐点点头,直说有理,阿焕再坐下时只听孟乐突然“咦!”的一声,他问道“孟姑娘可是不喜欢这味道?” “非也!”孟乐看着他发上的玉冠笑道“莲公子发上的玉冠是从何而来,我瞧着这做工不凡,既是宫中出来的竟也比不上它的一半。” 阿焕淡笑道“孟姑娘好眼力,这玉冠是在下故人相送。” 孟乐点点头,踟蹰半晌,才开口道“既是公子所爱本不应开口,但在下确实有难言之隐,想跟公子讨个薄面,将玉冠转送与我。对了!我这有一颗碗口大的鲛人珠,传闻是旧年间发水时,大禹用来治水的那颗,成色极佳,实属难得,我愿赠与莲公子。” 阿焕看了看我,我只管闷头吃小桃酥,自从阿焕知道我喜欢吃城南的小桃酥,日日差人去买,我来与不来,桌上都是要摆上一盘的,只这一点,每每想起我心中便十分的欢喜。 阿焕淡然一笑,对孟乐道“孟姑娘是蓁蓁好友,又是头次与我开了口,若是寻常之物我定会赠与孟姑娘。只是,这玉冠不同别物,是一位极重要的人相赠与我。所以,让孟姑娘失望了。” 这话说的我心中很是欢喜,孟乐口中称赞的玉冠便是我送与阿焕的,只是没想到阿焕竟说我是极重要的人,既如此,拿那他心中必是有我几分的。 孟乐忙摆手笑道“如此便罢了!能让莲公子这样在乎,定是公子的心上人不错,想必也如公子一般性情温柔,是个难得的佳人。” 阿焕只管看我淡笑道“孟姑娘只说对了一半,是心上人不假,但却不是个温柔的性子,动辄便冷我十天半个月不来,连封信都懒得差人送,亏我日日惦记,将她随手送来的玉冠当宝一样的护着。” 第十九章 孟乐一拍手道“莲公子,这方面可是门学问,我这有大把的经验可以传授与你,这人可不能宠,也不能惯。他冷你十天半个月,你也冷他十天半个月,让他也体会体会你的感受,还有................” 我慌忙拉出她,笑问道“你哪来这么多的经验可传授的,靠不靠谱!” 孟乐道“我好歹是在军中长大的,军中成婚的没有九万也有八万九,就算一人只说一句,我也赞了几坛子的经验了,都是兄弟们一枪一剑实战出来的,你说靠谱不靠谱!” 我忙打住她,转移话题道“你方才话中说有难言之隐是怎么回事?说上一说,瞧瞧我们能不能帮帮你。” 孟乐敲着扇子,犹豫不言,阿焕道“若是有为难之处,孟姑娘大可不必说。蓁蓁向来孩子心性,想什么便是什么,你不必当真。” “不不不!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只是......只是这事有些复杂,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是这样,我孟跟随父亲常年守在山海关要塞,甚少回京,对京中的皇族贵胄并无深交。” “只是一样,我祖父生前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年老后留下了一些旧患在身,发作时痛苦难忍,性命攸关。宫中的四皇子曾差人送一株紫玉参王给祖父,对他的旧患很有帮助。祖父一直想还礼谢他一声,可惜一直都没寻着机会,祖父身后我与父亲便去了山海关,年年回京都匆匆忙忙,不得时间。而且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去上府道谢,若是贸贸然上府去了,被那些个文官奸臣抓住了小辫子,圣上一怒保不齐是要掉脑袋的。” 孟乐叹道“我和祖母对这个人情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还上,省的成日里一想起这事就没着没落的,时间越长心中觉得亏欠的越多。近日,我听府上的小幺们说四皇子的府门前热闹起来,像是要过生辰一样,我留了个心差人去打听,没想到还真是这么个事。所以想备一份得体的礼物差人送去,人是没法到场了,但这礼可是不能少的,毕竟当年祖父得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得还啊!” 阿焕笑道“依着孟姑娘的家世完全可以从宫中或是私坊中定制,不过,不管是宫中还是私坊,一出一进都是有备案的,你担心被言官抓住了把柄,便放弃了想法。无意间又瞧见我玉冠精致,便想转送与那四皇子做寿礼。” 孟乐点头道“莲公子果真是聪慧过人,说的一点都没错!” 阿焕笑道“孟姑娘无需烦恼,我这有一现成的巧匠可以介绍与你,凡出自她手必是精品之精,就是宫中的掌珍也不及她半分。” 孟乐喜道“谁?” 阿焕慢悠悠抬眸看向我,冲我淡然一笑,惊的我生生将那刚放进嘴里的小桃酥“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出,只见阿焕冲我一额首道“自是蓁蓁无二。” 孟乐惊呼道“蓁蓁!可我听伯母说,蓁蓁如今还未出师呢!她是不能打造东西送人的。” 阿焕笑道“出师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蓁蓁比那出师个两三年的更胜一筹,要不要这个名头有什么重要的。再说了你们是金兰姐妹,姐妹之间送些小东西,有什么打紧的,既不用挂在玉秀阁的账面上,也不会被言官盯上。” 孟乐欢喜至极,抱着我的胳膊撒娇道“好蓁蓁,你便应了吧!这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动一动手指头,小半日的时间便成了。蓁蓁,便依了我吧!” 孟乐将我的胳膊抱得那样紧,我越是挣扎越是挣脱不开,一双贼精的大眼睛跟扑棱蛾子似得眨个不停。 眼瞅着胳膊越来越麻,最后一丝力气也使不出来了,我放弃挣扎对她解释道“可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甚少做男子的发冠,而你又是送给皇家子弟的,我怕我做不好,一来耽误你的事情,二来损了玉秀阁的名声。不如,你私下去找我父亲,跟他说明道理,请他亲自为你打造,我父亲一生为皇家办事,从他手中出来的玉冠银钗,能围着京都城转上好几圈的。” 孟乐依旧抱着我胳膊不松,眼巴巴的说道“我也想过,但伯父最近不是在宫里嘛!若是请伯父帮忙,还得进宫一趟,再说了伯父要是知道我是送与皇子做寿礼的,会不记录在账册上!蓁蓁,你便应了我吧!” 若是送与孟乐或是寻常之人到也罢,可偏偏她是要做寿礼送与皇子的,父亲曾再三叮嘱过,凡是皇家的东西要慎之又慎,不可有半点马虎。我一个未出师的人,哪里接过皇家的单子! 而且又是阿焕主动跟孟乐提出这事的,我心里自是欢喜他这样看重我,又苦恼他偏要这般看重我。这毕竟是牵扯到了皇家身上,父亲又是放过话的,一时间自然不敢贸然应下。 孟乐也是个不到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我被她磨得不行了,想着这么多年也是头次跟我开口,只好应了她。 “就依你了,但我话可要说到前头,若是我做的东西拿不出手,你也不要将就着送出去,直接换些别的添上就是,莫要拉不下脸来的回绝我,可懂!” 孟乐将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懂懂懂!一切都听你的!” 我们又坐一处说了一会子话,孟乐见时间不早了便要请辞,我与她一同离开,路过软香阁时,那群莺莺燕燕冲英俊潇洒的孟乐又是抛媚眼,又是丢手绢的。若不是我拉的紧,孟乐这个没定性的就被人哄了进去。 我俩一前一后的出了一人巷,刚出巷口便见孟乐呆愣在原地,如石化了一般,我只觉好笑,方才那么多绝色都没让她如此失态,这会子又是看到了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一同石化在那里,一人巷正对面是茗香斋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风姿绰约的妇人,一个柳眉细腰,凤目微惊,一个身怀六甲,美目怒睁。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一方稳如泰山,一方不知所措,谁也没想到彼此还能在这个地方撞在一起。 只见那个柳眉细腰的妇人率先反应过来,轻笑一声,对那黑着脸的妇人低声言语了两句,那黑脸妇人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直径的回去了。 她们身旁的两个贴身丫鬟却没有跟她们一同离开,而是走到我们身边,先是对孟乐行礼笑道“孟小姐,我家大小姐总喜欢胡闹,没想到会带您来这个地方,奴婢替夫人给您道歉,这地方可不是小姐们玩耍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府歇着吧!” 孟乐一拍手道“呀!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急事,先走一步,替我跟伯父伯母问好啊!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想走,我慌忙拉着孟乐的手,低声乞求道“你可不能临阵脱逃,见死不救啊!有你在,我好歹还有一丝生路,若你不管不顾,我可就真的要完了!” 孟乐低声道“放心,这虎毒还不食子呢!不会有大事的啊!”说完猛一抽身,撒腿就跑,留下我一人在风中凌乱。 这厮不讲义气便罢,居然还如此没有底线,到底是我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叶府上空乌云密布,条条银龙在云海中穿梭,我仰天长叹,瞧娘亲方才那模样,这次可不是只掉层皮那么简单的事了。 娘亲在屋中坐着,不言不语,既没有发火的苗头,也没有要请家法的意思,只管静静的坐着,见我来了跟没见着一样,抬眉看着窗外的黑云,比平日里看折子戏还要入神。 采蘩站在母亲身旁,也不敢说话,屋中静的可怕,若是此时哪个丫鬟身体不适,咳嗽一声,那定是比打雷还要响上几分的。 二娘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瞧见屋中的气氛非比寻常,便将汤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突然“哎呦!”一声,成功的将娘亲的视线拉了过来,二娘笑道“今儿是双日子,分铺的掌柜是要来府上对账的,瞧我这记性,就给忘了,我便不伺候夫人用药了,给您请罪一声。” 娘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二娘行礼退去,顺便将屋中的丫头一同带了出去,经过我身旁时还特意冲我使了个眼色。 丫鬟们一走屋中更静了,我走到娘亲跟前,开口道“娘,我错了,您要打要骂开个口,这样闷着,伤身体的。” 娘亲依旧不看我,扭着脖子瞅窗外,我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袖子,低声道“娘亲...........” “娘亲,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去那一人巷,不该带着孟乐一同去,不该” “这些都不是重点!” 娘亲转眸看我,微怒道“你错在不该在这紧要关头带孟乐去那不该去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圣上重病卧床,皇子们明争暗斗,京中的戒备一天比一天森严。那孟乐是什么人!她是孟将军的女儿,孟将军手握兵权,在京中炙手可热。一人巷又是龙蛇混杂的地儿,你领她进出一人巷,万一她被人认出来,遭歹人毒手,你可曾想过后果。” 我想了想,说道“孟乐会将那歹人打的半身不遂,出人命也是有可能的。” 娘亲美目一瞪,训斥道“孟乐再是英勇好斗,能想到人家会给她使绊子!一不留神便是中旁人的计,万一落入了歹人手中,就等于攥住了孟将军手中的兵符。这其中的厉害,你可明白!” 我恍然大悟,忙道“娘亲说的极是,女儿受教了。” “受教?” 娘亲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花花肠子,现在是受教了,一扭头还会拉着人家往一人巷中钻。多大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心眼,依我看得赶紧将你的婚事定下来,等出了阁,知道为妇不易,便收了你那野马似得性子。” 我拉着她的袖子摇晃道“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如今你可是金贵的身子,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做女儿的担当不起嘛!” “别以为就轻飘飘的一句话便逃的了罚了,打今儿起,依旧禁足,除了傅师傅和花娘亲自来授艺之外,每日都有丫鬟婆子盯着你练习。两天出一次琴阁,散步时有专人陪在你身边,若是敢偷跑出去,最好别让我知道,一旦我知道了,你就等着罚跪吧!” “是。” “今晚罚你不许吃饭,先去祠堂跪着,等你爹爹从宫中回来,我便把你所做的荒唐事一并说了,看他揭不揭你的皮。” “娘.................” “跪祠堂去!” “是..................” ................................................................... 我发现禁足时间久了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我学会了专注,专注练琴,专注习舞,专注一日三餐。传闻说心情不佳是消瘦的最快捷径,而我却实实在在的证明了这传闻原来真是个传闻,我日日心情不佳,但却衣带渐宽,依着狐狸的话就是我随着天气在成长,越发的热胀起来。 孟乐托我做的发冠半点进展都没有,我精心画了一沓子花样,摆了一桌子让狐狸挑个合眼的,狐狸扫了一眼后撇嘴直摇头没一个看上眼的。 这日天气难得的凉爽,我突然生了要画像的念头,正巧狐狸进琴阁授艺,我拉着他便要给他画像,他一脸嫌弃的倚在窗前摆了个极风骚的姿势,他本就长的美艳,再这么一摆更是世间尤物,若我不知他腹黑凶残的本性,定要上前摸一摸小手调戏一番。 画完后我独在发上留了空白,狐狸问我为何没画发冠,我与他解释道“你素日从不束发戴冠,偶尔几次只用一根半旧的鎏金钗挽着发。我想画上一个束发戴冠整齐庄重的你,一时间又不知如何下手,若我自己随心画,您老不喜欢,岂不是又恼了,还是问一问的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发冠,说上一说!” 狐狸慢悠悠的斜倚在一旁“你随心画,本宫想瞧瞧。” 我应了一声,刚要下笔心中又觉哪里不对,转身问他,若真不合他意怎办,狐狸娇媚一笑,轻飘飘道“那.....便画到本宫满意为止。” “.....................” 果真,狐狸这人不能沾,沾了就甩不掉了。 我琢磨了半晌,终于在画像上落了笔,画完后长舒一口气,将画像转向狐狸道“劳烦您老人家抬眼瞧上一瞧,可还和您心意。” 狐狸斜倚在一旁正慢悠悠的剥桔子,看了一眼道“这是红玉?” 我将笔搁置在一旁,拿起桔子一掰两半,吃了一口酸甜的桔肉道“是鸽子血,你不适合戴白玉,只有红玉或是桃花软玉才能与你相配。但,据我所知红玉和桃花软玉只有皇家才有资格佩戴,非皇族中人私藏者可是重罪。所以,我特意选了鸽子血做冠,鸽子血虽不及红玉尊贵,但到底也是难得。将鸽子血打磨成冠,冠上雕刻着红樟叶和俊鸟。” 狐狸问道“为何要独刻这两个在冠上,可有说头?” 我笑道“也不是什么大说头,只是每每见你都是在树梢上,我叶府后院的红樟树都被快你躺出印子了。见你这样喜欢红樟树便选了红樟叶在冠上。至于俊鸟,它羽翼五彩艳丽,叫声又好听,是鸟林的佼佼者,做你冠上配饰再合适不过了。” 我解释一番后,巴巴的凑到他身旁问他“如何,这红宝石冠可合您眼?” 狐狸慢悠悠的吃着桔子,在我期待的眼神中幽幽的点头道“勉勉勉强强。” 如此说便是接受了,我暗松一口气,接着机会问他“狐狸,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说说这么多年来可有哪个皇族贵胄的发冠让你觉得是拔尖的?” 狐狸点头道“有啊!” 我凑在一旁,快速剥好一个桔子捧到他面前,殷勤道“您说上一说,也让小的长长见识。” 狐狸一本正经的说道“当今圣上戴的冠旒就不错,冠上刻着金龙戏珠,金龙栩栩如生,珠子是鸽子蛋大的东珠,看起来就十分拔尖,很尊贵。” 狐狸见我的眼神越发的不善,佯装恍然大悟道“哎呀!忘了,凡间不可私自造冠旒,那可是抄九族的重罪。” “以本宫说,你不必拘泥于别人造的发冠,再好也是人打造的,你自己做的也不差,比那接店几十年的掌珍比,哪里就不如他们了!” 我犹豫半晌,考虑要不要将原由告诉他,但只要一开口定是会说出阿焕的,上次狐狸就是因为阿焕才会甩袖离去,若是再提岂不是重蹈往日结局,还是让他接着误会,不说的好。 第二十章 狐狸见我的眼神越发的不善,佯装恍然大悟道“哎呀!忘了,凡间不可私自造冠旒,那可是抄九族的重罪。” “以本宫说,你不必拘泥于别人造的发冠,再好也是人打造的,你自己做的也不差,比那接店几十年的掌珍比,哪里就不如他们了!” 我犹豫半晌,考虑要不要将原由告诉他,但只要一开口定是会说出阿焕的,上次狐狸就是因为阿焕才会甩袖离去,若是再提岂不是重蹈往日结局,还是让他接着误会,不说的好。 狐狸将一盘桔子吃了大半,起身伸了个懒腰道“今日本宫有事先走一步,往后几天可能没法按时进府了,等忙一些小事便来陪你,这石冠你着手打造吧!用点心,本宫不日来取。” “!!!!!” 我何时说过要将画上的石冠打造出来送与他了! 狐狸走后足足有小半月没有入府,往日他来府上这样频繁,一时间不来还真有些不习惯,半月后我正在梨树下荡秋千,一群丫头婆子左三个右三个围在我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会溜了出去,狐狸自天而降,一身红衣妖治无比,狐狸斜倚在树枝上,摘下一朵娇嫩的梨花在手中把玩。 梨花姣姣,衬的那红衣更是蹁跹动人,眉间一挑,眸中魅气恒生。在我惊艳的眼神中,只见他娇媚一笑,开口道。 “多日不见,瞧你越发的圆润了。” 守在我身边的丫鬟婆子有些是见过狐狸的,知道他是过府的授琴师父,虽然娘亲和二娘不在府中,她们都是知人情,做事麻利的老人了,一见授艺师父来了,忙备果子茶水送去琴阁,待狐狸比我这个正儿八经的主子还要殷勤着呢! 狐狸进屋便道“本宫的石冠呢?” 我从内阁的匣子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毕恭毕敬的递与他“请您老儿过目。” 狐狸将红宝石冠在手中转来转去,略有些嫌弃道“果然还是重了些。”说完将石冠抛给了我,转身坐了下来,幽幽开口道“为本宫束发。” 狐狸发上依旧是那根半旧的鎏金钗,我将那钗取了下来,拿起一旁的牛角梳为他束发,戴冠完毕后我又特意的取了铜镜给他瞧,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只说一句“好重。” 狐狸与我闲聊几句,只闻得窗外传来一阵萧声,狐狸起身说有事要先离开,将桌上那根换下来的鎏金钗收回了袖中,自琴阁走了出去。 狐狸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似乎事情很多,十天有六天不来府中的,来了也是呆不久,动辄便要离开。神情也不似往日那般悠闲,隐隐中有一丝焦躁藏在心底深处,我不好问他,又怕问了他生气,只好不做声,只当自己没发现。 我送往阿焕那里的发冠花样都被退了回来,阿焕说有的过于刻板,有的过于普通,若是平民百姓还挺合适,送给皇子就太低了些。 阿焕说我可以去借鉴父亲曾打造过的发冠,这样好有个参照物,只是阿焕不知我在府中被禁足的有些过分,莫说去父亲的书房查看往来的冠冕图样,就是向琴阁外多走一步都会被人盯的紧紧的。不过这个方法我可以保留着,到有用的时机去实践一下。 孟乐的发冠终究要往后推上一推,因为有个紧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办,那便是于一的事情,明天便是他大婚的日子,我务必要在今日将准备好的新婚礼物给他送过去。 我在娘亲那里将膝盖都要跪破了,嘴皮子费了半天,娘亲才勉强同意,点头后来不放心,让自己的近身采蘩陪我一同去,省的我出门就不知溜去了哪里。 采蘩,采青,王虎陪我一同出了门,路上听见有人吆喝卖米花团,我叫住了那走街的小贩,买了一些米花团打包带走。于一的阿爹平日最爱吃这个了,于一常买一些带回府给他阿爹,时间一长连带着自己也爱吃了。 于府门口正热闹,小厮们兴高采烈的踩着梯子挂红绸,丫鬟婆子们笑盈盈的打扫着府外的落叶,大红的绸缎笼罩着整个于府,看起来便让人心中十分欢喜,管家正在门口吩咐小厮们事情,见我来了慌忙上前笑迎。 “老朽给叶小姐请安,许久不见,叶小姐近来可好?” 我笑道“好的很,劳烦管家惦记,您的气色可真好,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见是没说错。于一可在府上,我找他有事。” 管家笑道“正在书房跟老爷说话呢!老朽领您进去。” “不用了,大婚在即,现在真是紧要关头,您就忙您的吧!我自己进去找他。” 管家笑了笑,点头道“多谢叶小姐体恤,只是府上这会子人多,有一些不是府中人,怕有人不开眼冲撞了您就不好了,让一个机灵丫头陪着您一同进去,可好?” “有劳管家了。”想想也是,这会子府中定是来了一些搭场子,送礼拜见的生人,有个丫鬟跟着也好。 管家左右看了看,将墙根下一位极清秀的丫头喊过来为我引路,我瞧着她眼熟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见你并不陌生,心中还熟悉的很,之前我们可是见过?” 那丫头笑道“回叶小姐,奴婢叫绿枝,上次您来于府时,是奴婢伺候您更的衣。” “原是如此,我说怎么瞧你这样眼熟,你可是于一身边的丫头?” 绿枝笑道“叶小姐高看了奴婢,奴婢只是府中个扫床叠被的三等丫头,而且少爷一直不喜欢丫鬟近身伺候,在身旁照顾的只有林嬷嬷和一个小书童。” “于一成婚后以后林嬷嬷怕是要辛苦一些了,既要照顾他,还要伺候新妇。对了,那新娘子可在于府住着?” 绿枝笑道“是了,就在鸢花小院里住着。其实按照规矩少奶奶应当从外面出门,再到咱们家的。但是,京都中没有少奶奶的亲戚,少奶奶在京中也没有宅院。老爷说早晚是一家人不必忌讳什么,成亲时少奶奶从南门出门,在大道上转一圈再回来就行了,到时候少爷在北门接轿,就算礼成了。” “外面那些个礼有也行,没有也不打紧,都是一家人,过好日子才是正事,花架子什么的,不重要。” 绿枝笑道“叶小姐说的极是,老爷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呢!” 她引我到了书房外的凉亭中,笑盈盈道“奴婢这就进去通报,请叶小姐在此小坐片刻。” 我笑应一声,让她且放心去吧!于府中处处挂上了红绸,丫鬟小厮们端着喜果捧着喜蜡,在府中忙的不可开胶,我瞧着身旁树上的红绸花被风吹掉了大半,便搬了凳子去将那红绸重新挂回树上,当整理好只听背后“叮当”一声,有碗盘落地摔碎的声音。 我回头去瞧,原是个有位姑娘不小心摔到了,托盘上的点心甩了出去,盘子摔的稀碎,点心滚的满地都是。那姑娘一脸惋惜的蹲在那里,伸手想要收拾。 “等等!” 那姑娘被我吓了一跳,慌忙将手伸回去,她抬眸看向我,在那一瞬间我如石像一般呆愣在那,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舌头像是打了结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姑娘肤如凝脂,眉眼如画,盼兮间透着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 我心中先是惊艳一番,后又默叹一声。惊艳的是这容貌比二娘寻来的画像还要动人几分,叹的是于一当真是好眼光,这样的美人竟被他给遇上了,真不知他上辈子是救了哪一方的神仙,给他指了这样一个极好的姻缘。 我反应过来瞧那姑娘依旧愣在原地,心下直懊恼自己鲁莽,自己大咧惯了一时忘了收敛,便笑对她道“大少奶奶见谅,我一时惊呼吓着你了,这碎片万不能伸手去收拾的,若是划破了手可不得了呢!采青,你去寻个扫把收拾了吧!” 那姑娘款款站起身来,向我施礼道“小女水月见过叶小姐,多谢叶小姐开口提点,小女受教了。” 她一举一动柔美动人,我越看越是喜欢,她一张口便称我为叶小姐倒是意外中事,我笑问她“你......认得我?” 她点头淡笑,温言道“认得。” 我瞧她长的美,说话也温柔,举手投足间又极有规矩,本想赞美她一番,谁知一开口便说歪了话题“你的名字真好听,与你很相衬,是谁给你取的这样好听的名字?” 虽然话题歪了,但我自觉这话却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只瞧那她眸中骤然黯淡许多,低眉淡然道“是大少爷送与小女的。” 瞧她那有些失落的样子,我心下有些疑惑,想着可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态度哪里不对,怎么就让美人不开心了呢! 我正要换了话题跟她聊天,只见一个小丫头从远处慌张的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出来身边怎么不带个丫头,奴婢寻了好些地方都找不到您,险些又要挨嬷嬷的骂了!” “找我何事?” 那丫头道“喜娘已经到了,现下要给您试妆,嬷嬷她们都在鸢花小院中等着姑娘呢!” 她面上终于又浮上一层笑意,款款向我施礼“小女见到叶小姐心中十分欢喜,本该坐下来与之畅谈,但小女还有琐事要办,失陪叶小姐,还望叶小姐莫要怪罪。” “不怪!不怪!你大婚在即,自是要好好准备的,我跟于一是好兄弟,日后咱们聚在一处的时间多着呢!” “是。” 她正要转身离开,我忽想起一事忙叫住她“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一问水月姑娘,刚刚你不小心洒在地上的点心可是要端给于一的?” 她点头道“回叶小姐,正是。” 我笑道“我刚才瞧着水月姑娘端的是黄酥糕,那黄酥糕是由黄豆做成的,于一是吃不得的。他对豆子过敏,食用了会久吐不止,芝麻酥和米花团倒是很合他胃口。” 她又向我施礼,温婉道“多谢叶小姐提点。” 我瞧着她那款款离去的身影不禁长叹一声“如此佳丽,于一好福气啊!” 正在我叹息时只听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绿枝从屋内走了出来,对我笑道“少爷正跟老爷说话呢!少爷说一会就出来,让叶小姐等一等他。少爷还说外面日头大,怕热坏了您,让奴婢带您去他的书房等着。” 我点头道“既如此,还要劳烦绿枝姑娘陪我们一程。” “叶小姐哪里的话,这是奴婢们应该做的,您请!” 绿枝领着我与身后的一种眼睛去了书房,我知于一向来有个奇怪的癖好,不喜欢不相干的人进自己的房间,便让采青她们在屋外等着,绿枝引我至门口便行礼说要去备些小点心和茶水来,吃的就罢了,若是说到茶水一时间还真有些渴了,便嘱咐她下去泡杯决明子来。 于一书房中,四书五经,商经商谱只占了书柜的一小半,剩下的地方全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画卷,除了书柜上之外,书桌上,花瓶中以及各个能放的地方,包括一些角落都塞满了画卷。 跟于一相识这么多年来只知道他善于经商,为人仗义,还真是头一次从他身上瞧出书香文气来。 我从书柜中选了一本诗经拿在手中,左右都是等,不如看看书也好打发打发时间,不然在这屋中干坐着,也着实太急人了些。 绿枝做事也是麻利,我刚翻了两页便听见她在门外与人笑谈的声音,绿枝泡了两杯决明子端了来,她笑道“知道叶小姐素来爱吃小桃酥,奴婢便备了一些拿来这是,您赏个脸尝尝,若是想吃什么直接跟奴婢说,奴婢为您端来!” 我小啜一口茶水,对她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我身边的丫头竟没有你一半的体贴,不如回头我跟于一说说,将你要了随我一起去叶府,可好?” 绿枝笑道“叶小姐既是这样说了,奴婢可就当真了。只是您身边的近身姐姐个个瞧着都比奴婢要好,奴婢要是真去了,您可不要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呆头呆脑的!” “你这丫头!” “呦呦呦!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呢?怎么也不带我一个!” 门外忽然传来于一的声音,绿枝忙退到一边向他行礼,于一笑盈盈的甩着手绢走了进来,我看了看他,脱口道“于一你怎么瘦成这样?” 于一以前虽然不胖,但好歹也是身材适中,眉清目秀的。如今却瘦的极为骨感,面上虽带着笑,任是掩盖不了那眼底的沧桑和颓废。 我听闻他是因为要娶水月姑娘和于公公起了争执,被于公公关了几日的禁闭,我知于公公向来疼他,所行的惩罚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吓唬吓唬他罢了。今日一瞧,便知自己全然猜错了。 于一站在那里,捏着手绢笑的越发的开心,他越是如此,我越是心疼的不行。 于一笑问绿枝“你们方才说什么呢?怎么我一来便没了声音了。” “回少爷,方才叶小姐开玩笑,说要将奴婢要了随身侍奉,奴婢心中很是欢喜,但又怕自己没能力去伺候叶小姐。倒时不能让叶小姐舒心事小,若是惹她动了气,才是奴婢的罪过。” 于一转头问我“小蓁蓁,你喜欢绿枝啊?” 我点头道“机灵的丫头谁不喜欢,就怕你舍不得。” 于一将手绢一甩,笑道“既然小蓁蓁喜欢,便准了。绿枝你赶紧去收拾收拾细软,今日便跟小蓁蓁一同出府,去了叶府可要好生的伺候着,若是惹她半点不快,当心将你赶出府去。” 我心中很是惊讶,忙拉着于一道“这样好的人儿,你真的就给了我了,日后你若是反悔了我可不还的。” 于一笑道“不反悔,不反悔,自我这出去的,哪一样要你还了。” 我扭头看向绿枝,这丫头我确实喜欢不错,但刚刚只是一时玩笑话,如今被当真了我也是极愿意她在身边的,就是担心她并非心甘情愿的跟着我。 我看向对绿枝,对她笑道“虽然你家主子这样说,但我只问你,你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出府去,若是心中不舍得,或是有其他不能说的原由,不用细说,只说不愿便是。” 绿枝上前几步,跪下,冲于一行了个大礼,礼毕后又转身向我行了个大礼,跪伏在我面前诚恳道“奴婢原是宫中辛者库中的苦奴,有幸得了放阴的恩宠,奴婢本就无亲无故出宫后更是无处可去,幸而得于公公的照顾,在于家落脚生活至今。于公公是奴婢的大恩人,大少爷也是奴婢的恩人。如今大少爷要奴婢跟随小姐,那便是信任奴婢,更难得的是小姐不讨厌奴婢。从大少爷说出要奴婢跟着小姐这句话之后,奴婢便是小姐的人,小姐去哪,奴婢便跟随小姐一同去。若是小姐不要奴婢,便是奴婢做错了事,小姐任打任罚,奴婢绝无半句怨言,只求小姐将奴婢留在身边吧!” 我不禁长叹一声,道“起来吧!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我府上不如于府富贵,到时可别嫌粗茶淡饭难以下咽,吵着闹着要回府来。” 绿枝款款起身,笑道“奴婢生死都是小姐的人,就是日日啃树皮都不会离开您的。” 我转眸看向于一,笑道“我本是来送礼的,没想到礼还没送出去,反倒从你这里挖走了一个好人。” 于一走到我身边坐下,端着茶水轻啜一口,道“什么礼?” 我对绿枝笑道“绿枝,你先去收拾收拾自己的细软,一会咱们好一同回府。” “是。” 于一瞅了瞅绿枝离去的身影,嗔笑道“可见是得了什么好宝贝,弄的这样神秘兮兮的。” 第二十一章 我先将米花团子推到他面前,他绕着手绢笑道“这是宝贝?我怎么瞧着像老王家的米花团子。” “是米花团子,来的路上遇上了,想着你爱吃,就买了一些。” 于一眸中升起一丝欢喜,拿起一个米花团子在手中静静的看着,那认真的模样似乎都能将上面的米粒数的一清二楚。 我将那沉甸甸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推到他面前,于一将手中那珍珠一般大的米花团子一口吞下,擦了擦手,将那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锦盒拿在手中,笑道“这样精致,可是你出师的饰品打造好了?” 锦盒中铺满了金丝软坠,在那软坠中,左边放着一个君子石冠,右边放着一个当下最流行的女子细柳钗。 这一冠一钗通体为暗灰色,上面荧弱的光芒相映成辉,乍一看普通至极,但只要将它放置在阳光下,那一冠一钗便会乍现光芒,如阳光下的晶石一般,闪烁着若隐若现的七色光晕,那情景甚为惊叹。 到了夜里一冠一钗通体便会由暗灰色变的通透起来,如玉质一般柔美剔透。一冠一钗上的光芒会由白日的耀眼变得如月光一样洁白朦胧起来。 更妙的是这一冠一钗身上始终带着光芒,无论是白日还是夜晚都不会完全消失,只是会根据周围情况变得不同罢了。 打造这一冠一钗的原石,便是于一从江南为我带回的摘星石。 于一将石冠拿在手中,笑盈盈的瞧来瞧去,赞美我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句句押韵,平仄整齐,听的我心中一阵惋惜,这样好的苗子怎么就没去考个状元回来。 于一夸完了石冠,又拿起那纤细的细柳钗接着夸,直到我听的恹恹欲睡,险些一头磕在桌上时,他才缓缓来个总结道“这石冠石钗巧夺天工,更何况摘星石是天降的宝贝,知道出处的都少有人在,能亲眼瞧上一瞧的更是没有了。这一冠一钗如天人配饰般,将这往叶伯父面前一放,出师分分钟的事!” 他终于闭嘴歇上一歇,于一往日确实能说会道,但还不至于这般琐碎阔谈,看来真是被明日大婚给激动的,生生将那半吊子的学问,一下子激涨了几大坛子。 我打起精神问他可喜欢这石冠石钗,他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一个劲的说喜欢,催促我将这石冠石钗去给父亲瞧瞧。 我将锦盒向他面前又推了推“喜欢就好,送给你了!” “送给我!” 于一不敢相信的指了指自己,问道“你不打算出师了?” 我笑道“这本就是为你打造的,明天是你大婚的日子,这个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 于一应当没想到我会将这样大的礼送与他,欢喜的笑意瞬间凝在唇畔,静静看着手中的石钗不言不语,他生怕自己误听我的话,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说道“我的.....大婚礼物....” 瞧着他那不可置信的模样,我心中不免升起一阵难言的羞愧感。 于一是于府唯一的大少爷,于公公的心肝宝贝护心肉。他阿爹是老佛爷身边的红人,一句话说出口连皇上都得忌惮几分。 他阿爹疼他,就是从老佛爷那里得了一片云片糕,都得打包回来带给于一吃,更别说其他的了。天下不管是多尊贵多难得的宝贝只要他阿爹见过一样,他便见过一样,他阿爹没见过的他也见过。 我常说他阿爹若是天底下最低调的土财主,于一便是这土财主家唯一的傻儿子。 像这样大方之家出来的公子,对世间所谓的宝贝都是饫闻厌见惯了,我就算是将当年嫘祖娘娘戴过的凤凰于飞捧到他面前来,他怕是也懒得抬眼看上一眼。 有如此眼界的人收到我送他的石冠竟然激动成这样,其中原由,十分有九分是我的不是。 这石冠石钗本身值什么样的价格不是于一所关心的,他之所以如此激动,是我送与他的头一样还算是比较尊贵用心的礼物。 我见他激动的都石化了,便向他诉苦,说自己有多么不容易,希望他能收下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礼物和真心实意的祝福。 “可不是送你的嘛!一听到你要大婚了,我是从白日忙到晚上,紧赶慢赶终于将这新婚大礼赶了出来,这么多年,我虽然与你是知己好友,但天生粗心大意,只知道你喜欢吃米花团子,其他的便不知道了。我与你相识五六年,你的生辰便记错了五六年,对了月份便错了日子,对了日子就忘了月份。后来想给你补上却一扭头就忘了,一直没什么机会送你一些用心又拿得出手的礼物。这石冠石钗打造完后,我怕你不喜欢纠结了好些日子,如今瞧着你喜欢,心中也就放心了。” 瞧着于一还是那副石化了的模样,我想着可是自己的话说的不够暖心,便拉着他的袖子笑道“我与你相识多年,早已将你当成自家兄弟,知道你要大婚时这心中不知有多欢喜,比要出师还要欢喜几分。你那新娘子我也见了,是个极美的人物,跟天上飞下来的仙娥一样。真是不知该夸你眼光好,还是福气好,怎的就跟这样美的美人拉上了姻缘。” 我将石冠捧在手中递到他面前,笑盈盈的对他道“这一冠一钗是我为你们打造的,世上独一无二,新婚时你们都戴上,让世人好好的羡慕羡慕你们这对新人。” 于一终于缓过神来,从我手中接过石冠,小心翼翼放回锦盒中,对我笑道“原......是为我准备的,这样好的东西我怎么受的了,你不是还要出师吗?不如......” 我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我爹爹向来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都没点头让我出师,如今娘亲又有孕了,郎中说听脉象是个男孩,等我那弟弟一出生,更是没我的地位可言了,父亲只盼着将我早早嫁出去,将弟弟培养成玉秀阁的一把手。出师的事情,怕是今生无缘了。”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眸中闪着一丝难言的神情,我笑着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不必为我感到可惜,也不必想要再安慰我,我已经习惯了。人越是长大,开心的时间便越少。当知道你找到意中人欢天喜地的要成婚时,我心中也为你感到欢喜。于一,恭喜你!” 于一终于展开笑颜,我跟着他一起傻笑起来,他将锦盒拉到自己面前,笑道“是啊!只要心中欢喜便好,其他的并不重要!” 我点头道“对,并不重要!” 于一笑盈盈的看着我,我甚少与他说这么多的体己话,不知是大婚在即心中实在激动,还是被我这一番话暖了心窝子,那笑意满满的眸中渐渐水润了起来。 于一是个眼窝子极浅的人,有一年我们一同出去赏花,他被街头卖唱的花子所吸引,驻足听唱,被那花子唱动了心弦,将身上圆鼓鼓的荷包直接给了人家,红着眼睛走了几条街,一提起那花子便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怕他太感动以至于掉金豆子,万一被门外的丫鬟们听到,定会以为是我欺负了他,忙将身旁的画卷拿在手中敲了敲,转移话题道“于一你还真是深藏不露,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你是善于丹青的高手,这些多的画卷,都画了什么?可是你那心心念念的水月姑娘?” 于一笑而不语,将画卷夺去,嗔道“景是美景不错,可惜我学艺不精,画不出精髓来。” 我抱着胳膊笑他“瞧你那珍惜的模样,画中定是你的心上人,你什么时候也为我画上一副,不求是个全身像,哪怕是画了半片衣袖也是好的。”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于一转眸问道“何事?” 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少爷,府上来贵客了,老爷让您去正厅拜见。” 于一应了一声,我起身笑道“今日你府上事多,我不便多打扰,先走了,明日会准时来的。对了!绿枝那丫头,谢你了!” 于一笑道“你喜欢就好,谢什么!” 绿枝背着一个小包袱,我瞧着大约是装了两身衣服的样子,出府时绿枝在叶府门口跪叩头了一个大礼,回府后娘亲见我身边多了一人,便问了几句,我让绿枝上前来给娘亲行礼,娘亲也夸赞她机灵乖巧,还将一对玉镯送给了她。 我与娘亲说话不过一炷香,娘亲便神思疲倦想要休息,采蘩忙伺候她安歇,一个小丫鬟送我出去,笑道“小姐回来的晚了些,方才有个叫阿枫的人找您,小厮们说您不在,他便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等您,刚刚奴婢还见他站在那里,许是有急事,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他身影了。” “阿枫?” 我记得阿焕身边有个年少的小厮好像就叫阿枫,难不成是阿焕来找我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何时来的,又等了多久?” 小丫鬟比划道“个子大约这么高,年龄不大,说起话来怯生生的。您刚走他便来了,等了一上午了。” “我知道了。” 果真是阿焕身边的人,我回琴阁的路上,佯装自己将玉佩丢在于府了,转身便要去于府找,娘亲正巧刚睡,看门的小厮不敢去问娘亲,也不敢就这样放我出门。 那小厮正为难,转眼见到正巧回府的二娘,慌忙上前将原委说与二娘听,我心下正紧张,只见二娘一摆手便准了,还嘱咐我要早些回来,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忙一本正经的应了下来,带着采青和绿枝慌忙出门去。 在主街转了几圈后,我带着她们偷摸进了一人巷中,阿焕正在屋中调琴,见我慌忙来了,有些意外道“这是怎么了,为何慌成这个样子?” “阿焕你不是找我有事吗?今日上午我有事出门去了,回来听丫鬟说有个叫阿枫的人在门口等我多时了,我一听是你的人,便找个由头来寻你。怎么有什么事找我?” 阿焕淡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早知会让你这样在意,便让阿枫给你捎个口信,让你安心一些,不至于这样心慌意乱的赶来。” 我坐在他对面,吃了一盏茶,问道“阿焕找我可是有事” 他微微一笑,将一盘小桃酥放置我面前,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许久不来,书信也少有人送来,想着叶家两位伯母都事忙,叶伯父也不在府上,就你一人操持叶府,怕你辛苦!” “唉!你说这话就是在抬举我,谁不知道我父亲向来不将我放在眼中,说是操持其实就是被关了禁闭,整日闷在府中,除了两位授艺师父能见上一见,别人再是见不着的,今日难得有了机会,也好让我出门透口气。” 阿焕依旧淡然笑着,幽幽然开口道“你那授琴的傅师父倒是个悠闲人儿,整日守时守点的入府授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叶府本家人呢!” “......................” 香炉中紫烟熏染,茶盏中已无温度,阿焕就这样淡笑着看我,看的我心中直发麻。 我低头吃了一口冷茶,道“那傅师傅我已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像是有事在身,顾不得入府授艺,整日里独花娘来的多些。” 他依旧笑着,淡然道“是吗?” “是啊!这么久都没见,我都快想不起来他是何模样了。” 阿焕为我添了一盏热茶,淡笑道“看来蓁蓁记性不好,若是再多些时日在府中,怕是也记不起青竹院有我莲公子这号人吧!” 我心下一紧,忘了眼前的茶杯中已不是方才的冷茶,端起茶杯就喝,滚烫的茶水如火球般在口中燃烧,阿焕眸中含笑静静的看着我,一时间我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将那滚烫生生的在口中含着。 第二十二章 “对了!上次你那个朋友托你制冠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我塞了一个小桃酥在嘴里,凑合着将那滚烫的茶水一起咽了下去,长叹道“别提了,我画的那几个花样不都被你打回来了,不过也是,我自儿瞧着也不大满意,无奈父亲又在宫中迟迟没有回府。不然,就算是冒着要挨骂的风险,我也是要请教一下的。” “蓁蓁可知道晋输子的事情?” “晋输子?知道,他是木匠的祖师也。曾发明了摘云梯和兽尺锯,传说他制作出来的木兽,惟妙惟肖,落地会跑。曾经就有只木兽跑进了同族兽群中,被兽群视为同类,足足一起在山林中嬉闹了几日不被察觉有异。当年大战时,敌军以百万大军攻打殇国,全凭晋输子一人制作了上千木兵,以一敌十冲锋陷阵,才将那敌军赶出边界。只可惜,大战后,他身体就垮了,不就便撒手溘然长逝。他没有徒弟,也没有师父,一身绝技无人继承。这样好的手艺,可惜了!” 阿焕淡笑道“民间众说纷纭,又说晋输子本就是天匠下凡,助殇国巩固根基后,便完成使命回天宫去了。还有人说,他是被别国忌惮,下毒害死的。当时太多的传闻,将晋输子完全神化了,以至于他的过往,无人去查。” 我放下手中的果子,问道“阿焕这样说可是知道什么?” 他笑道“只不过是一些传闻,听说晋输子的师父是个得道高人,避隐山林,从不问世事,晋输子上山砍柴时有缘与他见面,两人相谈甚欢。晋输子无意知晓那高人精通木工,有心拜师。那高人婉拒晋输子,只当是友人来往,晋输子暗中偷师学艺,领会贯通木工精髓,终于成就一世,惠泽天下百姓。” 他转眸看我,笑道“蓁蓁,有些本事,不是别人传给你,你才能拥有的。有时,他也在等你。”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焕转眸瞧了瞧窗外,笑道“你今日能出来已是不易,这样短的时间还想着来看我更是不易,你的心意我自是明白。天色将晚,外面不大安全,我让阿枫护送你回府,如何?” 太阳远远的挂在天边,光芒一刻比一刻要弱,我戴着斗篷跟随阿枫一同出门,到叶府门口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小厮见到我回来,欢喜的嚷嚷起来,说是二娘已吩咐了再晚一刻不见我回来,便要去于府寻我。 多少日子不曾走动,今日稍微一走便是乏累的不行,我与采青,绿枝对好了话,无论谁问,一口咬定我在去于府的路上找回了玉佩,见街上热闹,便玩的忘了时辰,所以才会这么晚回府来。对好口供后,采青负责去跟二娘回禀,而我便负责回琴阁休息。 于一的婚宴我最终是没去成。 自回府后不足两个时辰,我便浑身发痒,腹泻不止。二娘慌忙找郎中来看,郎中摇头晃脑搭脉半天,一摆手只道不是大事,只不过是过敏了,而我又刚好体寒,两害相冲,看起来有些厉害而已。 郎中捋着胡子对二娘道“若小姐只是单纯的过敏,或是体寒,还可以开方子治疗。但现在两种混合在一起,便比较棘手,万不能用药物开治疗了。” 郎中出了一个热蒸的方法,让丫鬟们备几条热毛巾敷在我身上,等毛巾冷下来便换上新的热毛巾。整整一晚上,我身上又热,又痒,还不时腹泻,其中痛苦堪比世间任何一种刑法。 好不容易熬到天蒙亮,身上是好了些,只是活活折腾了一夜,身上是半点力气都拿不出来了。我迷迷糊糊的睡去,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于一的新婚喜宴我终究还是没去成。 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总算是痊愈了,由于缺了于一的婚席,心中总觉得愧疚,便想将他约出来,一同喝杯茶道个歉,顺便再瞧一瞧那温婉动人的新妇。 谁知去送帖子的采青又原封不动的将帖子拿了回来,说整个于府如今只剩下几个粗使丫头和两三个年迈的老妪,府中空荡荡怪吓人的,也没个当家做主的去接帖子。 她向邻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于家大少爷大婚后第二天便带着新过门的少奶奶出城去了,也没跟旁人交代去了何处。只听说出城那天府中上下跟去了不少,光是马车就备了三辆,那出城的架势倒有种移徒出京,不再回来的感觉。 走了!怎么走的这样仓促,连封书信也不曾留给我,真白瞎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真是见色忘义的人! 我问绿枝可知道详情,绿枝只单摇头道“奴婢并不知详情,如此情况不是出游便是乔迁了,若是乔迁的话,奴婢曾听闻于公公的老家似乎就在涴州,那里好像有于家的祖产,许是合家去了涴州定居?” “涴州?在哪里?” “奴婢也不知道,听说是在极北的地方,靠着海。人们靠海生存,个个是打渔的高手,就连三岁大的娃娃都会从海中打上一条鱼来。只不过那里条件远不如京中繁华,少有人愿意在那里生活。” 绿枝又转而笑道“小姐不必着急,于少爷大约是想带着新少奶奶出门玩玩,他与您向来交好,再过些时日,等他忙完了,必会给您寄书信保平安的。” 也只能如此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心心念念只惦记着带自家媳妇出门玩,将我这个多年兄弟全然抛在脑后。 兄弟凉薄,我不禁长叹终是儿女长情赢了所谓的兄弟情深,绿枝问道“如今于公子不在京中,小姐您在醉满楼定下的厢房..........” “退了吧!” “是......” 绿枝又问道“那您买了这么多的米花团子,要如何处理?” 我又叹一声,胸口中的心坠的更重了些“你拿去吧!” 绿枝拿起那一篓筐米花团子,笑道“奴婢不爱吃甜食,听闻城南那边来了一批难民,不如送去给他们,也算是功德一件,小姐觉得如何?” “随你吧!” “是!” 最近叶府还真是情景,于一走了,狐狸也不知去那里作妖了,花娘来信说自己在长公主府献舞,有几日不能来授艺,孟乐直接人间蒸发,哪里都寻不到她,我出门动辄便有人跟,阿焕那里轻易去不得。 认识他们之前我也是一个人,时时嫌他们聒噪,盼着想要清净一些。然而,他们果真不来了,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小姐!小姐!” 采青兴冲冲的跑进来,欢喜的一声高过一声,自那次被人调戏之后,头次见她这样精神。采青跑到我面前小心翼翼的将一沓纸递到我面前。 “小姐,您瞧这是什么?” 我接过来,打开一瞧,心中骤然一震,那纸上张张画着金银配饰,每一件饰品都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饰品上所描绘的珠宝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光是从画上看便足以想象的出实物有多么气势不凡。 “这.......这是?” 采青笑道“这是老爷书房中的画稿,今日轮到小玉去打扫书房,她临时抱恙请求奴婢替她去打扫。老爷书房中放着小山一样高的画稿,奴婢一时好奇便打开瞧了瞧,谁知竟看见了这个,您最近不是总念叨着发冠嘛!奴婢虽不知原由,但觉得您似乎应该需要这个,便偷偷带来一些给您。” 难怪阿焕说我设计的发冠不是太呆板便是过于平凡,今儿见到了父亲设计的画稿知道,何为小巫见大巫。 我心中打定了主意,将画稿交于采青,郑重的嘱咐她“你先将这个放回原处,万不能被别人发现。等这事完成后,你再去为我打听一件事。” “何事?” “第一,你去母亲房中暗中打听,父亲何时回府来。第二件便去问清楚,最近玉秀阁忙不忙,二娘惯回府的时辰是什么时候,回来后都做些什么?记住了,万不能让人知道这些是我要你刻意去打听的。” “是。” 采青去了一刻的时间便回来了,细细与我说道“采蘩姐姐说,夫人临盆在即,老爷最近两日便会回来,但具体哪天便不知道了。玉秀阁最近接的宫中订单比较多,二夫人不敢疏忽,事事亲力亲为,每每到亥时左右才能回来,回来后便会去老爷的书房整理账本,丑时才会歇下。” “明白了。” 采青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奴婢去打听这些?以前您可是从来不关心这些的。” “如今关心了,自是有原因的。你去帮我找一身不显眼的黑衣来,晚上我要穿。” “是。” 我将棋盘摆在了窗前,一手持黑,一手持白,将棋子有模有样的摆在棋盘上,终于从烈日当空等到了日暮西山。与娘亲一同用完晚膳后,我在回琴阁的路上绕了个道,让采青与绿枝先行回去,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婆子丫鬟,趁着夜黑钻进了父亲的书房中。 依着采青所打听的消息,二娘亥时左右便会回府,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到书房来整理账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二娘回来之前我还是有充足的时间来查看父亲的画稿的。 屋内并无烛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幸亏我提前准备了萤石带在身上,萤石的光芒没有夜明珠和摘星石那样明亮,柔柔弱弱的像是萤火一般,在这黑灯瞎火的屋中足够用了,若是太亮了,反倒会把外面的小厮给招进来。 书房中有不少画稿,但都是平民百姓和皇商之间的生意订单,不知道为什么,玉秀阁这么多年以来的皇家订单或大或小父亲都会收放在密阁中,从不放置在书房或是仓库里。 儿时我很顽皮,偷偷的跑进书房中玩,见父亲书柜上摆放的白鹤笔架甚是好看,便伸手去拿,谁知无意打开了密阁的门,密阁中有条走不完的暗道,那暗道极宽,极大。 在那天暗道中每隔几步便有一个不小的房间,我还隐约记得有一间房中放置了不少奇怪的印章,印章上都篆印着奇怪的图案,像极了世家中的族徽。 当时还很奇怪父亲为什么要打造这么多的印章,后来一想许是父亲的一种独特的爱好,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相邻的一间房中摆放着不少发冠钗环的画稿,并且每张画稿上都清清楚楚的记着是何人所定,是赠人还是自己戴,定金多少,全款多少,定制人的身份是谁,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无半点马虎。 也正因为这些,我才知道原来皇家的每一笔订单都被父亲收了起来, 其他的房间我并没有进去过,故而不知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我借着萤石的光找到了那白鹤笔架,凭着儿时的记忆轻轻一转,只听黑暗中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寻声找去,只见书房的内室中有一面墙正在慢悠悠的转动,一阵冷风从那空洞洞的暗道中吹了出来。 那暗道中寒意瘆人,我生生打了个哆嗦,壮着胆子硬着头皮钻了进去,刚走进去只听身后便又传来那“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暗道正在慢慢关上,我举着萤石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到那熟悉的猫眼石,心中总算是安定下来。 儿时我偷摸跑进来,玩耍后不知要如何出去,在这暗道中不知哭了多久,后来傻兮兮的觉得自己定是要饿死在这暗道中,便想将墙壁上镶嵌的五*眼石扣下来当陪葬,谁知这猫眼石便是开门的机关,轻轻一按暗道门便开了。 经此一吓,这么多年,父亲的书房我从来都是绕着走,哪还敢进来。 我将从怀中摸索出两片晶片,将萤石夹在晶片中,透过晶片的反射萤石的光芒骤然大现,三步之内万物可见,比烛光还要明亮一些。 多少年不曾进这暗道中,里面的摆设大体都没什么变化,我原以为不用多久便会找到那间储放画稿的房间,谁知走了许久,一路上所打开的房间不是放了金银,就是存了原石,儿时那间放满画稿的房间像是消失不见了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暗道中竟然隐隐有了光亮,我又走了几步竟然发现了烛火,后面的路灯火通明,墙壁上有又镶嵌不少夜明珠,跟白日走路一样明亮。 我收起萤石向前几步,只闻一阵香烟扑鼻,心中很是奇怪,顺着香味寻了过去,谁知竟然一路走到了死角处,四面石壁并无暗门可进。 我敲了敲周围的石壁,只有一面声音有异,我将墙壁上的火把取下,仔细的照在那面石壁上,映着火光上面隐隐浮现出被刻画的痕迹,我顺着那痕迹将灰尘拂去,直到我袖子上的的白灰沾了厚厚一层,那石壁上刻画的东西才渐渐展现出来。 第二十三章 石壁上刻画的了一个棋阵,棋阵中激战正酣,一方稳操胜算,一方败局已定。 棋阵下面刻着两行字,非叶家子孙者,退之可保性命。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景,又见到了这样的字迹,我那常年被封印的脑瓜子终于开了窍。 这石壁上刻着的棋阵便是打开暗门的关键,密室中的密室,里面定有宝物。 好奇心果真是会害死人的,心中转头逃跑的念头像是一座大山,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然而身体却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对着石壁不断的比划,尝试着如何破解上面的死局! 我的棋艺并不出众,只不过开蒙师父比较特殊,那便是我的父亲。 不知他当时是无聊的转了性,还是觉得有我这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女儿实在是过于丢人,连正眼都懒得瞧我的他,有一天竟然破天荒的要教我下棋。 当丫头来找我时,我还当她打趣我,捧着果子坐在秋千上笑她“教我下棋!且不说父亲的棋艺如何,就算好,也不可能要教我下的,定是说的旁人,你听岔了。再不然便是父亲在外还有其他的女儿,一时说漏了嘴,被你误会找到了我。”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便发现那丫头一脸见鬼似得表情,顺着她那双惊悚的大眼珠子,一扭头便瞧见父亲就站在我身后。 父亲亲自教我何为金角银边,何为以退为进,又教我如何在棋盘上摆阵破阵,如何险象环生。 当时我还以为父亲转变了心性,欢喜的不得了,然而这份欢喜不足半月便被扼杀了,我又成了他眼中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我看那石壁上的棋阵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越在石壁上比划那棋阵越是熟悉,终于我从遥远模糊的记忆中想起了那封尘多年的往事。 这棋阵叫做银蛇阵,父亲曾命我三日内破阵,否则跪祠堂思过三日,背棋谱十章。 依着我学棋的天赋异禀,跪祠堂从三日涨到了六日,一双腿跪的乌紫发黑,缝麻袋的长针扎进去没有半点知觉。 那种感觉很奇妙,眼瞧着明明扎的是自己,心中却生出像是在扎旁人的感觉,出祠堂后卧床养了好几天才隐约有些知觉。 我从地上捡了一小块石头,将有菱角的一方在石壁上刻划了起来。 所谓银蛇阵,便是将白子比作了银蛇,当猎物被蛇紧紧缠绕时,猎物便已成了败局,再挣扎也是挣扎不开了。 棋盘上白子如蛇,死死围剿在黑子的阵法的关卡上,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阵法上来看,不出五招,黑子将会全盘皆输。 而打开石壁的关键,应当是破解银蛇阵,在白子上打出缺口,助黑子转败为胜。 静谧的暗道中回响着石子在石壁上刻划的声音,空荡荡的暗道中“滋滋啦啦!”的声音在悠来荡去,恍惚中这摄人的声音似乎分成了两个,好似有人在那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与我接替的刻划着,声音一高一低的在耳畔回荡,让人心中直瘆的慌。 当我刻划完最后一个黑子后,只听周围有机关转动的声音,我向后退了几步,只见石壁开始震动起来,那沉重的石壁缓缓向旁边推动,一时间暗道中尘土飞扬,一丝明亮的光线和香味从那密室中透了出来。 密室中香气馥郁,紫烟缭绕,正中央放置着一个五爪金龙浮雕楠木供桌,桌上摆着一个脸盆大的三足金香炉,香炉中燃的是长生香。 长生香是殇国附属国上供的贡品,此香珍贵,万金难抵,燃上一支需得一整月才能燃尽。眼前这香只剩半支不足,算算时间应当是半月前点燃的。 香炉后面供着一个大金字牌,那灵牌不比寻常,只单上面那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便惊的我腿筋一抽,险些跪在它面前。 上面写着先帝文乐大圣皇之位。 我虽琴棋不精,书画不懂,被父亲赞为废柴中的废柴,但文乐大圣皇的名号我还是知道的。 文乐大圣皇是前朝靖国的第十三代皇帝,乐虚帝。 在这片土地还属于靖国时代的时候,曾发生了几件不得了的大事。 人们总说好事成双,却不知老天爷也很喜欢坏事连串,乐虚帝十三岁登基,继位不到半年便遇上了一连串的难题。 江南瘟疫骤起,江东五毒横行。与此同时,江北大旱,饿死了三省五县近十万人。镇守江西的明王趁机联合藩王造反,挥兵南下,一路杀到京都的大门口。 战事突然,当时京都中只有不足五万的兵力,加上宫中守卫,再把一些身强体壮会点功夫公公们都算上刚好五万人,可当时光明王一人就拥有九万雄兵,更替说其他藩王了。 这些事像是老天故意要为难乐虚帝一样,前后脚都爆发了,若是落在其他帝王头上,听到这一连串的急报,早就急的抹脖子撂挑不干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这话确实在理,当时乐虚帝不足十四岁,在明王那些叔伯们看来就是个*裸的黄口小儿,然而谁也没想到,这身高还不足六尺的黄口小儿还真就有那杀伐决断,险象迭生的本事。 乐虚帝先是让将士们死守着京都大门,不管门外如何叫阵就是不应战,熬了好几日后,趁其不备偷了他们的粮草,也不往京中运,推着粮车便往北跑,直接解决了江北的大旱。 在反贼饥肠辘辘的叫骂声中,乐虚帝让人在城台上架起了大口锅,炖了上百只鸡,又现烤了几头肥羊,这还不算,还让人特意打造了几个三尺来长的蒲扇,让城台上的将士们轮流在大锅旁扇火,馋的叛军们直骂娘。 将士们趴在城台子上,个个捧着大鸡腿啃着羊肉看戏似得看着他们怒骂,时不时还叫声好,兴起了还扔根光溜溜的骨头棒子当银子打赏。 待明王的军队断粮十天后,乐虚帝找准了时机,大兵突击,叛军措不及防,被打的溃不成军。明王和藩王被活捉,乐虚帝当着藩王的面手刃明王,藩王吓的肝胆俱裂,俯首称臣,上供了全部家产,还将自己的嫡出世子送去京中做质子。 乐虚帝将藩王上供的家产分了两拨,一拨去了江南治瘟疫,一拨去了江东除五毒。 对于帝王,百姓心中的恐惧大过敬佩,而乐虚帝便是个例外,一说起他无一不称赞敬佩,就连街头卖唱的花子都成日里唱着乐虚帝的丰功伟绩,可见是深得民心的。 当年温太傅不过是误说了前朝一句不出众的诗词,便锒铛入狱,合族被屠。 如今我府上竟供养着前朝先帝的灵位,皇上虽然一直眷顾叶府,但,若是知道自己恩宠了这么多年的恩人,竟然供养着前朝的先帝! 就算他再怎么仁慈,再从轻处理,我想叶府上下就是只短尾耗子也甭想活着跑出去了。 这好端端的,哪个缺心眼的将这文乐大圣皇的牌位供在叶府的!若是被人发现了.......... 越想我心中越是凄凉,前途渺茫啊! 不知是暗道中空气稀薄,还是我急火攻心的有些上头,一时间胸口闷闷的,眼中有些晕眩,我扶着那五爪金龙浮雕楠木供桌勉强站着,那供桌做工精美,就是金龙的爪子太硬,隔的我手心疼。 还不等我换了地方扶,就感到手心下那凸出来的龙爪突然往下一沉,只听“咔嚓!”一声响,我那揪在一起的心,随着龙爪一齐沉了下去。 娘来,我今日运气咋就这么背,一步踩一个机关,合着这暗道中的机关都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只听头顶传来“嗡嗡!”震动声,一开始还如黄蜂振翅,后来竟比旱雷嗡鸣声还要响,我下意识的退到角落,眼睁睁的瞅着密室顶层降下一个龙头来。 虽说只有一个龙头,但那龙头却是异常的壮观,若是将我叶府门前的两个大石狮子绑在一处还不抵眼前这个一半大。 龙头落在正中央便停下来,我围着那龇牙咧嘴的龙头转了转,从龙嘴里瞧见了一个密封孔明箱。 孔明箱是诸葛先师发明的杰作,箱子是由玄金铁打造的,箱子的厚度没有三指也得有四指多,箱子紧密无缝隙,只有箱顶上有一个特殊的凹形,想打开箱子就将固定的信物放进去,箱子自会打开。 不然就是将十八般兵器全都用上,也甭想撬开一丝缝来。 我对那孔明箱中放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好巧不巧瞥见了那箱子上的凹形,那黑黝黝的箱子顶上,凹下了一块巴掌大的锁形。 就算是不凭着我多年来打造玉器的经验,也认出了那开箱信物是何物。 我将身上一直佩戴的角石玉锁往箱子上一放,一寸不多一寸不少,那模子十分合身,只听“咔哒!”一声,那玄色的孔明箱崩开了一条缝,缝隙中透出一丝五色光晕。 事情到了这一步说要转身就走也不现实,我很是手欠的将那箱子打开了,里面放着一个碗口大小,方圆四寸大印。 印身通体如白玉一般晶莹透亮,但.......又似乎不像是白玉,印章上盘旋着一条张牙舞爪,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透过光亮,能看清楚金龙身上鳞片的纹路。 我将印章翻了个底朝天,上面篆刻了八个大字,天授神权,寿运永昌,大字旁边还另撰了几个小字,建元三月,皇统初年。 这几个字甚是奇怪,我留心将这几个小字在脑中转了又转,越想越觉得奇怪。我看了看眼前的灵牌,又低头瞅了瞅手里的大印,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渐渐浮上心头。 这.............莫不是一直以来皇宫,江湖,两大派人找疯了的开国玉玺!!! 这个猜测让我心中一颤,险些将大印给甩了出去,我颤着双手将大印小心翼翼的放回孔明盒中,可不敢在手中拿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传说中的开国玉玺,但不小心碰脆了一点,不牢皇上下旨,我自己都得将脖子上洗干净去给乐虚先帝赔罪。 正当我要重新盖上箱盖时眼前突然一黑,周围的火把和烛火突然间都灭了,不等我做出反应只觉得一阵微风袭来,风中夹杂着一丝熟悉的香甜,只有那么一瞬间便香甜全无,密室中只有长生香的味道。 我强稳着心弦,摸索出火匣子将蜡烛再次点燃,一转身惊悚的险些尖叫出声来。 孔明箱中空荡荡的,开国玉玺不见了!!!! 一股摄人的寒意子脚底窜到头顶,我呆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举着点燃的火把便向外面冲去。 当我到密室的门口时,那五*眼石早已被深扣在墙壁中。 我心下骤然一沉,转眸看去,密室的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书房外面火光缭绕,那刀剑交锋的激烈打斗声穿破了本该静谧的夜。我慌忙跑出去,只见院中层层围了好几拨人,像是湖中心荡起的涟漪,而涟漪的中心是一个蒙面人。 涟漪层层向中心涌去,刀剑相撞发出了清脆的“锵”声,那清脆的肃杀撕破宁静的夜。 附近的丫鬟婆子缩着脑袋,猫着腰远离战场,那敏捷的身姿和速度,是我多年来头一次见到的。 母亲房中的老嬷嬷见到我,也不问我为什么穿成这样,怎么会在站在这里,一把拉着我就往内院去躲。 她颤着抖得不能再抖的声音,强笑着安慰我道“大小姐你别怕,不知哪里来的小贼这样大胆,您去夫人那里去躲躲,这里有护院在,不会有事的啊!” 娘亲也被惊醒了,披着衣服站在窗口向外看,见我来了长舒一口气道“总算是来了!总算是来了!别怕........别怕......,有娘在!” 我点点头,深深扎在娘亲的怀抱中“娘,我闯祸了。” “夫人!” 我埋在娘亲的怀中还未抬头,只听娘亲欣喜的回应一声。 “老爷,您回来了!” 我站在一旁,低眸不敢看人,娘亲只当我是被吓着了,闻言细语的安慰我,父亲看了看我,给采蘩递了一个眼色,采蘩意会后便带着屋中一众小丫鬟退了下去。 待人都走光后,便听见父亲与我说话“蓁儿,抬头看爹。” 我抬起头后,只见父亲开口说道“打开密室的是你吧?” 那话语中充满了肯定的语气,丝毫不像是在询问我。 我点了点头,他又问道“孔明箱中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被盗了?” 我又点点头,父亲不再问我,而是陷入了沉思,与此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只听有人在门外喊道“老爷,方才又来了几个蒙面贼人,将那小贼给救走了!” 第二十四章 父亲应了一声,门外方才止声,父亲轻叹一声,抬眸看我,似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蓁儿,你既然去了密室,就应当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 这话父亲说的十分冷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情,但我却听的恐慌至极,温太傅的遭遇怕是要落我们头上了。 父亲转眸对娘亲道“夫人,将那孔明箱拿出来吧!” 娘亲一脸茫然看着我与父亲,点了点头走向内室,父亲看着我说道“时间紧迫,为父便将重要的与你说,其他的日后自有人告诉你。从此刻起,你要牢牢记住为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因为为父接下来说的是整个叶氏的开始。” “你祖父是当年乐虚先帝身边的末影暗卫,乐虚先帝十分信任他,便将那整支暗卫都交于他管理。当年乐虚先帝病危时,藩王趁机叛乱,前去镇压叛军的是先帝的三皇子。谁知三皇子在峡谷关遭遇埋伏,九万精兵无一生还。” “藩王兵临城下,靖国大势已去,城门被破,城池陷落。藩王入关后扯下了靖国旗帜,立了殇为国号。先帝临终前曾嘱托你祖父将开国玉玺带出皇宫,跟着你祖父一同逃出来的还有两个年幼的皇子。藩王入关后,一路杀到宫城下,宫中人心恐慌,狼狈逃窜,战火中两位皇子失了踪迹。” “于是,你祖父便带着开国玉玺在民间隐姓埋名,打着商人的旗号私下寻找前朝皇子。当年逃出皇宫的暗卫不止他一人,不过自打出了皇宫,便都匿了身份,谁也不知道在何处。目前知道的就三人,当年走街串巷卖糖人的刘三爷,街头赶大车的牛伯,还有温太傅。” 自打父亲说第一个字起我便如断了线的纸鸢,在空中无助的起落,若不是门外不断的传来奔跑喊叫声,我定以为此刻是在梦中。 父亲叹道“刘三爷和温太傅已遭不幸,出府后你能依仗的便只有牛伯一人,其他人万不可轻易相信。乐虚先帝是个深明大义的皇帝,即便是国灭了,也不曾提出半句复国的话来,他只说贤能者为尊,还叮嘱你祖父,若下一任皇帝是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明君,那开国玉玺便退还宫中,至此安分做芸芸众生的一个,忘却过往的身份。” “现任皇上确实是个难得的贤君,为父本想借着入宫的机会将玉玺悄无声息的送回宫中,谁知竟发现皇上龙体有恙,与为父交好的张太医说过,皇上大约只剩下一两年的寿寝。当今皇上虽然皇子众多,但留在京的只有四位,为父本想着再等等,等新君上位后,再将那开国玉玺请回宫去,谁知!” 父亲叹了叹,对埋头装鸵鸟的我说道“此事你不需要过于自责,若他们没有长远的计划,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的潜入叶府,更不可能顺顺当当的将开国玉玺盗走。” “如今皇上病危,朝中又无储君,正是紧要关头,玉玺也被人盗了,先皇的遗愿是完成不了了。为父猜想,那盗走玉玺的,必定是宫中之人。” “本来这些事情,为父不打算告诉你的,因为对女子来说,嫁一位如意郎君,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什么都要重要。如今这些担子交给了你,也是为难了你。” 娘亲从内室中走了出来,将一个玄金色的孔明箱交给父亲,父亲从箱子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荷包递与我。 “这里面装的是叶府的家主印信,从此刻起你便是叶府的新家主,日后若是有难处,便去流花客栈,那里自会有人帮你。” 父亲看着我,半晌问道“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我只觉头脑中晕的厉害,像是晕船了一般,天旋地转的,脑袋中过于充血的有些肿胀。 父亲起身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沿的一个角落按了下去,与此同时内室中传来了“咯吱咯吱”机关转动的声音。 门外逐渐响起了哭喊声,火光猝然大起,似有冲天的架势,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只听有人在外面颤着声音喊着“老爷,夫人,不知为何府外突然来了好多官兵,护院们拦不住,他们.....他们正朝这边来了,老爷.........” 父亲与娘亲两两对视,娘亲挺着肚子站在那里,忽暗忽明的火光映在脸上,眸中无一丝惧意,娘亲抚摸着高高隆起肚子,嫣然一笑“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只听父亲说道“男为叶凡,女为叶缈。” 娘亲点点头,转眸对我说道“蓁儿,跪下给你父亲磕头,谢他养育教导之恩,就此........别过.......”说完便转身去了内室,头也不回的走进暗道中。 我行了礼,父亲叹道“照顾好你娘和弟弟,快去吧!” 我点头应下,进了暗道去追娘亲,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关门声,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最终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暗道不窄也不宽,我与娘亲一前一后走,身边还有一些富裕的空间,每隔五步墙上便镶了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脚下的路像是撒了月光一样,走起来并不费劲。 娘亲在前面引路,柔弱的光亮将娘亲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长,看着娘亲那消瘦的背影,原本慌乱不知所措的心奇迹般的稳定了不少。 “蓁儿,怕不怕?” 怕字到嘴边又被我生生咽了下去,正准备说不怕时只见娘亲驻足在那,突然转过身来看我。 周围夜明珠光亮如月色柔和,娘亲看着我,眸中温柔似水“蓁儿,别怕,娘在呢!” 五岁时我不小心打碎了父亲为皇上打造的九龙杯,那时我已经懂事,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是何分量的同时也知道那九龙杯的重要,闯下如此大祸心中俨然不慌,甩掉丫鬟婆子后便躲到假山的洞窝里不肯见人。 当时已经立秋,娘亲找到我时,我缩在洞窝里冻的直打颤。 娘亲看我时也是现在这样的眼神,将手伸到我面前,手中静静放着一颗小桃酥,我犹豫一会一把捏起那小桃酥塞在嘴里胡乱嚼两下便咽下了。 娘亲的手依旧伸着,笑着对我说“蓁儿,别怕,娘在呢!” 我强垒了这么久的壳轰然倒下,恍惚间我又回到了孩子的时间,想要扑倒娘亲怀中寻求保护,跟娘亲说一声娘,我害怕。 脚步刚刚伸出便停在了原地,娘亲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提醒了我,如今我已不是那五岁的小娃娃了,娘亲此时也需要我。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拉过娘亲的衣袖珍重的说“如今我已是叶家的新家主了,整个叶家,我来罩!” 娘亲点点头,转身继续引路,不知过了多久,娘亲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我问原因,只听娘亲说道“这么多年我只道你爹爹一直在委屈你,对你十分严厉,犯了错动辄便是跪祠堂,请家法,你身边的丫鬟们犯了错也会一同算在你头上。从小到大一个笑脸都不曾给过你,更别说宠爱了。每每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对自己的父亲撒娇,闹小脾气,为娘的心中便十分羡慕,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梦见你与你父亲坐在一处谈笑风生,我们一家人和和睦睦,享受着从未享受过的天伦之乐。” 我心中腾起一阵伤感,原来这么多年最难过的一直不是我,而是疼我,护我的娘亲。 只听娘亲又说“现在为娘终于明白了,你爹爹一直都很疼你,只不过他心中的疼爱没人发现而已。这两年他一直催促为娘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将你嫁出去。为娘当时还不明白,现下倒是全然开解了。若是早早为你寻一门亲事,你便不会在这暗道中担惊受怕,惶惶不安了。另外,若不是他压着不让你出师,现在你定是玉秀阁的掌珍,当了掌珍便可以进宫献艺,叶府一旦东窗事发,你在宫中无路可退,必死无疑。” 娘亲长长一叹,叹息中带着一丝无奈“你父亲剥夺了自小对你的宠爱,原是为了要保你周全。” “这根木头........”娘亲无奈的叹了叹,侧面对我说道“蓁儿,日后你嫁人,可要看准了嫁,像你爹这样的木头,万万是嫁不得的。他这个人一耿就是一辈子,就连为娘也从未真正的看懂他。”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娘亲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欢喜至极便会说些违心的反话,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定是盼着我找一位像父亲那样耿直的木头情郎。 娘亲不再说话默默在前方带路,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感到一丝异样,脚下的路有些湿润,这暗道周围莫不是有水池? 娘亲的身影渐渐有些摇晃,气息也逐渐不稳,我上前托着她,问道“娘,要不要休息一下?” 微弱的光影下娘亲的脸十分惨白,只见娘亲吃力的摇摇头,虚弱的说道“不....不行.....快走.....” 我将娘亲的胳膊架起来,半背半架的带着她慢慢走,几乎快走了半个京都的路程,前方终于看见明亮的月光了,出口的暗道变的有些狭窄,我半托半推将娘亲先送了出去。 在肃寒明亮的月光下,我看见自己双手染满了鲜血,半个衣衫皆成了血色,鞋尖上那本该洁白的玉兰花在清风簌簌的夜里开的血红妖艳。 娘亲流血了。 我回眸看去,暗道的出口处有血色的脚印,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刺眼,这刺眼的血迹从娘亲脚下一直蔓延到黑黝黝的暗道中。 我跪在娘亲的身边,颤着打悬的声音结巴的说道“娘.....娘您怎么了.....娘....” 娘亲虚弱的躺在草地上,强撑着一口气要坐起身来,我上前扶她,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娘亲指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说道“孩子......要...生了......” 我慌忙点着头,叠声说道“没事!没事!我去找接生婆!我去找接生婆...........” 四处一看,周围灌木丛深,树影如潮,连绵几折不断,这暗道通向的不知是哪里的郊野,放眼望去皆不见人烟,何处去找接生婆! 娘亲一把抓住我的手,虚弱而又坚定的说道“蓁儿.....你来接......” “娘....” 娘亲看着我,眸中充满了坚定,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道“别怕.....你来....伤了..残了...死了......娘不怪你.............” 月光下,娘亲面上无半点血色,额头上汗珠如雨,慌乱的我便的异常冷静,冷静的似乎出了窍一样,自己看着自己将外衫褪去放在一旁,自己看着自己挽起长袖给娘亲接生。 一声稚嫩的孩啼声冲破天际,树枝上埋头熟睡的麻雀惊的展翅冲出了老窝。 我抱着瑟瑟发抖满身是血的孩子,将发髻上的素玉簪摔向脚边的石头,清脆“砰”的一声后,簪上的素玉摔碎了一角,我就着那石头的夹缝将破碎处磨了两下。我好似灵魂出窍般飘在空中十分冷静的看着自己将那破损又有些锋利的玉簪一下一下的将那脐带割断。 “娘,您看是叶凡,叶凡。” 娘亲虚弱无力的看了那孩子一眼,笑道“他.....与你长的真像....蓁儿.....你....你要....好好照顾他....娘......” “娘!娘..........” “夫人!”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我视为天籁之声,抱着刚出生的叶凡十分委屈的对来人哭道“二娘........” 二娘三步做两步走出暗道,身后跟着三四个黑衣人,我瞧那人些人眼生的很,但转眼一想许是二娘身边的护院,府上人口不少,我也不是个个都认识的。 娘亲此时已经昏厥,二娘伸手在娘亲鼻下探了探,长舒一口气道“幸好来的及,你们快快带夫人走。” 一个黑衣人站了出来将娘亲抱回了暗道中,二娘上前从我怀中接过孩子,将包裹的长衫掀起一角,肃寒的月光中,二娘说道“老爷可赐名了?” “叶凡。” “叶凡........”二娘伸手擦了擦那满脸血渍的小脸,口中不时发出轻快明亮的口哨声,叶凡被逗的咯咯直笑。 “夫人,该走了。” 一个黑衣人上前一步,伸手做出要抱孩子的动作。 “我自己来。” 二娘抱着叶凡兀自走向暗道“蓁儿,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那黑衣人仍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我起身走进暗道,他们才有所动。 叶府的大门口火光燎天,在大门口站好多人,火光中我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庞,父亲,采青,采蘩,还有洗撒的丫鬟,做饭的婆子。父亲立身与众人中,面无惧意,瞧见我的瞬间苍老了许多。 他们身旁站着许多面无表情的护卫,那护卫的身上穿着狮头盔甲,我清楚的记得玉秀阁曾接过朝廷的订单,赶了一年才打造出三军的狮头盔甲。我第一次见狮头铠甲时还夸过它憨态可掬,再一次见却是目瞪狰狞,看的我凉透心骨。 我看了看披甲带锁的叶府人,又瞧了瞧身形挺拔的盔甲军,抬头对人群中那个骑在马上的人说道“孟乐,你这是做什么?” 第二十五章 “叶家乃前朝余孽,在朝中暗结私党,密谋复国,我乃奉新帝口谕,将叶府知情人等统统压入天牢,待大理寺核实后,再做定夺。” 我从未见过孟乐身穿铁衣的模样,原本潇洒俊朗的面容因一身铠甲生出别样的美来,若不是此刻她声冷如霜,倨傲众军之首,我可能会赞她一声风姿非凡。 “孟乐,可否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礼待我父亲,他已年老,承受不了枷锁的重量,他的由我来戴。” 火光中,孟乐眸中浮上一丝讥笑,伸手一指,一个石头铠甲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个铁饼似的铁铐,我伸出左手,他铐上了,我伸出右手,他也铐上了,随后还晃了晃铁铐,生怕自己没将我铐个结实。 “叶蓁,你有你的枷锁,他们有他们的。” 此时的孟乐已然不是我认识的孟乐,那个曾调戏婢女,拉着我去撸串的孟乐如水中倒影般逐渐模糊。 “孟乐...........” 孟乐轻呵一声,笑出了声,只见她驱马上前,低眸看我道“区区贱民之女,要求挺多,本小姐还从未结果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莫大的悲伤在心底蔓延,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冷然的说道“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冷血无情的人。” “啪!” 我只觉左脸上先是一麻,随后火辣辣的疼,一股温热顺势流入脖中,腥甜的气息缠绕在肃冷的夜里。 孟乐将那沾血的长鞭扔在地上,淡淡的说道“好鞭,可惜脏了。” 孟乐高叱一声“王氏青滦可在?” 在众目睽睽之下二娘走上前来,跪下,恭敬的说道“属下在。” 我转眸看向父亲,只见父亲猛一抬头,静静的看着她一举一动,眸中的震撼溢于言表。 孟乐扬声说道“王氏青滦你潜入叶家多年,找出了叶府谋朝篡位,意图复国的证据,还揪出了与叶府暗中勾结的党羽,为国尽心尽力,传新帝口谕,赏王氏青滦玉令一块,赐千金,准回暗卫队述职。” 二娘将那猫儿大的孩子高高举起,跪伏在地“属下谢新帝隆恩,新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铠甲军站出来将孩子接过来,站在孟乐身边。 那个我称之为二娘的女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圆鼓鼓的荷包,举过头顶一字一句的说。 “属下还在叶府密道中搜出前朝皇室子孙的私印,还有乐虚先帝的灵牌。”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黑衣人站了出来,他怀中抱得就是乐虚先帝的金字牌位,孟乐伸手一摆,有人上前接了。 只听孟乐道“你做的非常好,我会如实禀报皇上,另行封赏。” “谢孟小姐!属下还有一事要说。” “说!” “叶府的大夫人动了胎气,分娩后便晕厥了,郎中说她此刻经受不了颠婆,属下也担心她若是在去天牢的路上魂归西天,天下人会非议,这对新帝登基.........” “那便将她押在叶府,一旦定罪,就地解决!” “是。” 孟乐一拉马绳,扬声道“收兵,将前朝余孽压入天牢。” 两个盔甲君站在我身边很是不耐烦的推我跟上队伍,我心中稍稍缓和一些,幸好,娘暂时无事。 我在茶馆中听过说书先生讲过一出关于梁山好汉下狱的故事,故事中形容天牢的句子我一直记得,说是铜墙铁壁,阴气森森,牢中时而回荡着鬼泣的哀嚎声,一只脚踏进去如同冬日寒窑。 我戴着枷锁一步一步走进世人口中那宛如阴司一般的天牢,我逡巡那传说中的天牢,除了闸门高些,守卫的多些,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走进闸门一阵阴凉迎面袭来,外面已经出了日头,空气变得炙热,一进来倒是凉爽不少,这些狱卒倒是个有福的人,在天牢里呆着比去避暑山庄要舒服多,不但如此还有月俸可拿,可谓两得。 父亲他们一进天牢便被分开关押,狱卒拉着铁链带我走进了牢中的深处,那里有个隐匿的楼梯,楼梯下有几个小房间,狱卒推我进其中一个,屋中四面黑墙,什么摆设都没有,在正中央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 那笼子跟野市中关猛兽的笼子大有相似,不过这个笼子有些小,就是个狮子也得是未成年的那种才能塞的进去,而且笼中绑满了铁荆棘,笼子周围有着黑红色的血渍,尽管那血渍已经干涸,周围还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恶。 我叹了叹,天牢的卫生着实差了些。 狱卒将我手中的枷锁打开,转身又将那铁笼子打开,推我到笼子前“进去!” 我弓腰钻进了铁笼中,笼中本就空间小,又缠了几圈铁荆棘,空中能存身的地方便更小了,我蹲在笼中,抱着双膝,低头缩成球状,勉勉强强跟铁荆棘间省了一些距离 我紧紧的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苦叹一声,若知道会有今日的光景,便早早的减肥去,好歹能松快一些。 牢门一关,屋中瞬间陷入黑夜,只有门下侧有个鸡蛋大的出气口,即便是如此我也不晓得何时是黑夜,何时是白日,只晓得自己的腿酸了又麻,麻了又酸,后来几次稍稍一动,背后瞬间传来荆棘入体的痛楚。 是做筛子还是闷蛋,我想了想,最终选择了后者。 不知过了多久,那出气口闪了闪,随后便有开锁推门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一片淡淡的光亮一并推了进来,我将脑袋侧了侧,只见一双干净明艳的绣鞋缓缓走来。 那绣鞋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彩蝶,鞋尖上缀着一颗圆滚滚的东珠,在暗沉的屋中闪烁着皎洁的光芒。 “真不知我现在该叫你一声皇后娘娘,还是孟小姐?” 孟乐轻叱一声,冷冰冰的开口道“叶蓁,你在说什么?” 我小心翼翼的转了转有些抽筋的脖子,叹了一声道“你鞋上的面料是南锦,刺绣出自宫中绣娘,东珠除了帝后能佩用,谁还敢用?” “不愧是末影暗卫的后人,果真是聪慧过人。” 那双尊贵的绣鞋在我面前转了转,只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直一以来我都瞧你不顺,现在这幅光景倒是极为顺眼,如此铁笼才能配的上你。” “你既瞧我不顺,何必与我结交,互称姐妹。” 那冷冰冰的话又落了下来,只听她说“若不是父亲强逼着我与你结交,你觉得你会有这个福气?不过与你结交也是很有好处的,那前朝余孽刘三爷,还有温太傅,要没有你们叶府,我们还真的揪不出来呢!” 那双绣鞋又转了转,只听她冷笑一声,嘲讽道“我一直不明白你这样一个贱民之子,怎么就值的旁人为你费心思,我父亲如此,他也如此..........” 那声音沉了沉,突然变得尖利起来“每次看你,我都忍着将你从椅子上扯下来的冲动,对你笑,陪你说话,一起吃饭,这么多年,我委屈了自己这么久,让一个平民丫头与我平起平坐。终于,我等到不用演戏的这天了,你现在这样子好极了,看到现在的你,我心中一直不顺的气终于顺了。” 原来不是孟乐变无情了,而是我之前见到的都是虚假之态,若不是那铁荆棘离我就一指的空间,我定要抬头好好的瞧瞧,死死的记住她的真面目。 “我既然如此不堪入目,您又何必亲自来这天牢呢!这里虽然凉快了些,但孟府还不至于缺个买冰的银子,皇后娘娘您还是走吧!” “你还真以为我是自己愿意来看你的,呵!” 那绣鞋转而走去门口,沉重的关门声后便传来细细索索的落锁声,屋中转而成了黑夜,黑暗中往事的一幕幕走马观灯似的在脑中回放。 自从看到乐虚先帝的灵牌后,我已做好了合家下狱的心理准备,只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阿焕,若是没有听到叶府被抄的消息,他会不会又生气我不去看他。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会不会着急上火伤了身体。思绪转了又转,最后索性不再想。 只要他没有被我牵连,那就好...............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袛树....给....孤独国......与大.................” 大悲咒我默背了一千遍,静心咒我默背了两千遍,清心咒和金刚经我各默背了一千遍,当时行痴师父送我经书时,我连看都不是很乐意,如今在这慢慢黑暗中,细细一背,竟觉得颇有意境。 门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我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便没有理会,直到一片光明照进来,我才懵懵然的反应过来。 门开了,有人从笼子中将我拖出来,架着我离开了天牢。 我以为这只是一场真实的美梦,我被人扔进了马车中,马车颠婆半天终于停下,有人掀帘进来,将我又架了出去。 直到我坐在浴桶里,冷眼看着几个医女拿着银针在我身上扎来扎去,我才逐渐反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我不是做梦,不是出现幻觉,我真的出了天牢。 “这.......是哪里.........” 一开口才知嗓子如老妪般沙哑,自我进了天牢便没有吃过饭,狱卒每隔一段时间便送一碗米汤过来,说是米汤,其实是一碗扔了几粒米的浑水罢了。 我开口后无人回答,我也没了力气再问她们,反正是要死之人,光脚不怕穿鞋的,是脏了吧唧的砍头,还是洗净了砍,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有人端了一碗汤进来,端到我面前一口一口喂我喝下,许久不见如此美味,喝下去后整个人都舒展开了,喝完汤后我只觉眼前雾气氤氲,越来越模糊,眼皮上下直打颤,最后实在撑不住眼睛一闭,陷入黑暗中。 梦中一片空白,我看见自己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双膝,头深深埋在腿上,即便周围什么都没有,我依旧保持着在铁笼中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再次醒来,入眼便是漫天梨花,周围梨树数不胜数,枝头上梨花姣姣,算着现在的月份,梨枝上应该结着青涩的果实,为何这里还是盛开着梨花。 在天牢中呆了几日,竟如同过了一个秋冬似得,险些以为现在成了春季。 一朵梨花子枝头飘落,我撑着起身去接,触手一阵冰凉。 紫檀黄木做的轮椅,做工很是精致。 我挣扎几番,仍是稳稳当当的坐在轮椅上,后背汗流如雨,身下一丝未动。我伸手掐了掐胳膊,掐了掐后背,又掐了掐腿。 我摸索着将发髻上那残缺的素玉簪拔了下来,可能是这簪子其貌不扬,又摔碎了一半,入狱时并没有人将它取走。我用簪子那锋利的一角狠狠的划向小腿,伴随着锦缎割裂的同时一股殷红晕染了一大片。 看着那逐渐晕染的素锦,我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何苦这样作践自己,能活着走出天牢,看一看这世上的美景,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漫天梨花,重重花影中,一人穿着凤冠霞帔缓步走来,眼角微扬,但那笑意并未深入眼底,头顶那七色璎珞金凤钗倨傲的展翅在空中。 她淡淡的扫一眼我的腿,立刻有宫娥上前为我止血,她伸手接住空中飘落的梨花,一片一片撕了下来,素手一扬,花瓣碎片散落在风中。 “这里美吗?本宫听说你很喜欢梨花,便带你来了这里,这是宫中最美的梨园,怎么样,还喜欢吗?” 她缓步上前,从我手中拿去了素玉簪,将那染血的簪子重新插在我发髻上“这轮椅喜欢吗?是本宫亲自挑选的木材,亲自画的图样,亲眼看着他们连夜赶工出来的。天牢寒气重,你的腿又伤在筋骨中,御医说这辈子你怕是无法下地了。” 她说的极轻极淡,像是再说今日花开的很好一样,她缓步走到我身后,推我前进,身后只听她低声说道“本宫知道你的性子,窝在轮椅上一辈子不能动弹,不如直接死了舒服。本宫与你相识一场,心中还是念着旧情的,原想让你在狱中伏法算了。这样你舒坦,我也舒坦。没办法,他非要见你,本宫虽然不愿,但实在是没法子,叶蓁,本宫现在都不知道是该可怜你,还是嫉妒你...........” 这番话云里雾里绕一圈,我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推着我,转过了三个弯,过了四个宫门。最后在一个黄顶盖瓦,雕龙刻凤的殿前停了下来。我抬头,看见宫门匾额上写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金銮殿。 第二十六章 孟乐驻足长叹,似乎推我累着了,一个宫婢走上前推我入了宫门。 金銮殿中富丽堂皇,四个大柱如天柱一般立在殿内,柱上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金龙盘绕在柱上,或戏珠,或腾云。在殿的正中央,高放着一把另百官折腰,天下臣服的龙椅。 而在那把龙椅上端坐着一个人,我看见他的瞬间,终于明白了孟乐所说的话。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那,眸中一片冷然,好似天下没什么能入他眼,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 我怔怔的看着他,好似早就看了一辈子,但又好似从未见过他。 明明是他却又不像他,我要如何称呼,是唤他阿焕,还是莲公子,还是..................... 站在一旁的蓝衣宦官一甩拂尘,厉声道“大胆叶氏,竟敢直视陛下,还不快向皇上行礼!” “皇上................” 这两个字在我口中来回的念叨,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离我这样近,近的不敢相信,近的心寒骨冰。 我强撑着轮椅“咚”的一声摔在殿上,虽然动静是大了些,但好歹是下了轮椅,我撑着光滑如玉的大理石地面,跪在地上,重重一拜。 “民女叶蓁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过了多久,殿上高坐的人终于开了口,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听的我周身麻木,如掉入万丈冰渊般心灰意冷。 他说“罪人叶氏,你可知罪!” 有人走过来将我架回了轮椅上,我苦笑道“民女有疾,不能站着,坐在殿上又失大体,不如跪着的好。” 他不语,有不少宦官将几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抬进了殿中,站在他身旁的蓝衣宦官扬声道“罪人叶氏,这些都是叶家眸朝篡位的证据,你认不认,若认便快快画押,大理寺好整理定罪。” 有人推着轮椅将我带到箱子前,一箱是前朝的诗词书籍,一箱是乐虚先帝的灵牌,前朝皇子的私印,一箱是母亲为刚出生的叶凡缝制的小衣小褂,只不过那衣褂上绣了朵小小的夕颜花,前朝的国花便是夕颜。 还有一箱是我收藏的原石还有未完成的玉簪玉环,箱子的角落中放着一些我珍藏的小东西。 那宦官又问“罪人叶氏,你已是叶家之主,凡是要为家族着想,老老实实的认罪或许还能为族中求得轻判,若是执迷不悟,可是会重判的!” 我从最后一箱中掏出一个锦盒,盒中放的是于一送我的土埙,我仰头看向他,笑道“罪我认了,不知在画押前能否让我再吹一吹这土埙。” 他不语,我看着他又说道“幸好这埙没有损坏,不知有没有人弹琴愿意与我合奏,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道“听闻叶家主有个风月情郎,名唤莲公子,他琴艺非凡,与叶家主曾合奏一曲,惊为天籁之曲,如果这是叶家主的心愿,那朕这就下旨,宣他进宫与你合奏。” 他眸中冷漠如霜,睥睨天下之威无形袭来。 冰冷肃寒的大殿上,我听见自己的苦笑声在空旷殿上飘荡,如薄絮般在风中瑟缩“民女已是罪人,又何必去扰他人清净。更何况,我与他根本不熟,哪里说得着是风月情郎,都是世人胡诌的。” 有人拿着一沓罪状上前来,一共六页纸,条条都是重罪,即便是有免死金牌在手也是不够用的。 我签了字,画了押,抬头看他道“皇上,罪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能够答应。” 他低眸撇了一眼我画好押的罪状,不言不语,身旁的蓝衣宦官翘起兰花指横眉叱道“大胆!你是个什么身份!竟然跟皇上提条件!” 那宦官说话虽尖酸刻薄了些,但到底是真话,我苦笑道“不是条件,是请求。” “罪人是叶家之主,那密道乃是我叶氏机密,府上的丫鬟婆子一干人皆是不知,他们杀或不杀就都是一样的。与其血流成河,冤魂哭城不散,不如放她们一条生路,所有的罪都由小人一人来受。是杀,是罚,小人都认了,只请皇上发发慈悲,念及百姓不易,放下人一条归路。念我父亲曾为先帝护过驾,为皇室鞠躬尽瘁,留我叶府一丝命脉,哪怕.......哪怕将我母亲和幼弟寄养与寒庙古寺,自此了结一生,也可...........” 他居高临下,眉间肃寒,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龙椅上的祥云纹路,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只不过那声音格外的阴沉,一开口整个大殿如过冬日。 只听他冷清清的说道“你想死。” 不等我开口,只听他又说“叶家罪犯滔天,你想一死了之,太便宜了。” 我心中猛地一沉,温家的事猛然袭上心头,温太傅下狱,温氏一族合族上下皆被抹了族谱,雨诗成了官妓................ 我双手做跪礼,低头道“皇上所言甚是,若是能放我母亲和幼弟一命,罪人愿进贱籍,解皇上心中之怒。” 女子的名字一旦进了贱籍,便会委身与秦楼楚馆中蹉跎一生,就算遇到大赦,自己的名字也是不能在贱籍中抹去的,若遇大病逝去倒没什么,如果是因为自己不甘受辱,一个白绫解脱了,那么自己背后的家族便会在同一时间作为奉旨陪葬。 当年雨诗便在勾栏小巷屈身生存,若不是因为身后有牵挂,以她的心性怎会苟活,当年她可以,今日我也行。 我低着头以手行跪礼半晌不见回音,只感觉高坐上那道冷冽的目光猝然变得刺骨,连带着周围空气都冷飕飕,让人不禁打哆嗦。 他冷然开口,声似玄冰,一字一句如咬牙切齿蹦出来一样“罪人叶氏,自甘堕落,圣贤有辱,德行有损,目无君威。如此女子.........该罚!该重罚!” “...................” 我猛然抬头,只见他眸中寒光凛凛,眉间的愤懑溢于言表。 “宣朕旨意,叶家名下所有财产全部上交国库,叶氏一族成年男子充军入伍,去边疆守界,成年女子入佛门清净,年幼,年老,体弱者,留本家监看。” 太好了,虽然叶家被分的四分五裂,但好歹没有伤及性命,还不等我谢恩,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至于你叶氏罪人,朕要罚你入宫为奴,终其一生不得出宫,若敢出逃,合族陪葬。” 在叶氏掌印还未交出去时,我这个叶家之主一日留在宫中便可一日牵制整个叶族。同样,叶氏子孙只要活着,也牵制我的一举一动。 不愧为天子,智商飚了! 我以手行跪礼道“罪人叶氏.....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等我谢恩完毕只闻一声愤懑的冷哼,随后便传来甩袖离去的声音,待我抬头,只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不止一次目送他离开,每一次看见那背影心中都期待着下一次相见。 头一次,我希望这次转身便是永久的离别,至此两不相见.................. 我推着轮子的轱辘慢慢离开大殿,这轮椅是新做的轱辘生涩的紧,不过两三步的距离我便觉得胳膊酸胀的厉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过十几米远,宫门外的柱子下站着一个小宫婢,年龄不过十四五,身上稚气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冷漠。 她静静的站在柱子下,阴影笼在她身上,远远看着似人雕一般,直到我的轮椅“咯吱咯吱!”的到她身旁她才有所动静。 她走到我身后推我前进,穿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走过精致的凉亭水榭,一路向里走,越走越是荒凉,越走越是破落,最终在一个锈迹斑斑的宫门前停了下来,宫门前褪色的匾额上提了三个偏瘦的大字。 秋菱轩。 那宫婢上前推门,刺耳的门扉转动声打破了这里长久的寂静,“哇!”的一声只见一群黑鸟展翅冲向天际。我仰头看去,原是一群尖嘴利爪的乌鸦,不知是不是宫中的伙食好,那乌鸦个个圆滚着肚子,一展翅恍如鹰之幼稚。 门开的同时只见一人影猛地从里面冲了出来,那身影诡异堪比阴司魍魉,在这样一个阴森荒凉的地方,一人冷不丁的跑出来,纵使我稳如泰山也不免要惊上一惊。 更何况还是个蓬头垢面又哭又笑的疯癫的人儿,心中不怕不是真话。 “呜呜呜......小姐......” 只见那人跑到我面前猛地一跪,抱着我的轮椅悲伤欲绝的哭嚎起来,那声音很是熟悉,一瞬间我便认出她来。 “采青!你怎么在这里!” 进了秋菱轩,我才发现相比之下,那锈迹斑斓的宫门似乎还比较结实一些,屋内墙壁倒了大半,墙皮脱落成堆,在墙壁下如冬日积雪般刺眼,处处残壁断垣,就连挡风的木门也只剩下一半歪歪斜斜的立在墙角,另一半却不知所去。 屋内的四方桌缺了一个腿,采青费劲的将桌子搬到了墙角,倚在墙角处勉强的立着,采青逡巡四周,强打着精神笑道“小姐,这里其实跟咱家柴房差不多.....不!比柴房要宽敞,要生机勃勃许多!” 是了!如此四面透风,墙头长草,耗子成窝,岂有不宽敞,不生机勃勃的! 秋菱轩中有一个主殿两个偏殿,我与采青选了一个极小的偏殿收拾,虽是又小又破,但好歹有一扇完整的门,防贼说不上,好歹也挡挡风。 这里似乎已经荒凉废弃很久,院内杂草恒生,墙头上,树枝上处处可见鸟窝,我推着轮椅围着那枯树转了转,还好不是很高,按照采青的爬树本领不是问题,以后的加餐野味有着落了。 “哇!”一层黑云落在墙头,我抬头看去原是那群受惊的乌鸦回来了,那肥美的身姿站在枝头上,不安费的扇打拍击着翅膀,锋利的长喙朝我砸了咂嘴,似乎我在心中夸赞它肥美的同时也被它夸赞了。 按理说飞禽都是很怕人的,听见一丝风吹草动便落荒而逃,但这里的乌鸦却不同,眯着眼睛阴森森的盯着你瞧,好似他是这里的主子,你才是该逃的那一个。 “小姐!” 采青抱着一个小布兜跑了过来,她将布兜捧到我面前,笑道“小姐,我在后院找到了一株桃树,上面已经结了桃子,虽然卖相不好,但味道应该是不差的,我洗了一个,您尝尝。” 话毕便塞了一个瘦扁青涩的歪头桃给我,在她那充满期待的目光中我咬了一小口,那排山倒海的酸涩顺着舌尖滚滚而来,我只觉四肢骤紧,百骸一颤,人生瞬间没了活下去的希望。 采青笑盈盈的看着我,人畜无害的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小姐,好不好吃?要不要我再给你洗几个?” “咳!”我哑着嗓子道“不用......我现下什么都吃不下!” 采青问道“为什么?” 我捂着直抽酸筋的心窝艰难道“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好难过...........” 夜幕降临,采青将那霉点斑斓的木门费劲的合上,她惊喜的发现门扉处长了一簇小小的木耳,她欢喜的跑回来与我商量是将那木耳凉拌了好,还是煮汤了好。 屋内暗沉沉的,只有一盏油灯孤零零的放在手边,驱散着不过一尺的黑暗,倚在墙角的桌上放了一个破旧的食盒,那是下午刚发的膳食,宫婢说秋菱轩的膳食是两天一送,若是不计划着吃便只管饿着。 食盒里面装了五六块变了味的点心和两块巴掌大小却比石头还硬的馍囊,采青安慰我说这些食物很是扛饿,甭说两天便是四天都不会感到太饥饿,我想跟她说其实不用这样节省,只要将那后院的桃子摘下来一个,我俩饿了便咬上一口,保准一整天都不想吃东西,不比那食盒里的点心更要扛饿些。 这些话刚要出口便又被我咽了下去,生怕她难过将那一小兜桃子全扔了,虽说是难以入口了些,但在这秋菱轩中谁知以后会发生什么,还是留着的好。 采青将唯一的薄被褥给了我,自己抱着胳膊缩在床角沉沉睡去,静谧的宫中传来悠长清脆的梆子声,我将那被褥横着展开摸索着给采青盖上,幸好我俩体型都不是很胖,那被褥横着盖来正好一人一半。 那一夜我睡的并不安生,梦中火光笼罩着整个叶府,烈火“噼里啪啦”的吞噬着,声嘶力竭的呼救声,绝望的哭嚎声,还有那撕破天际的婴啼声。 叶府门口站在两个人,一个凤冠霞帔,一个皇冕龙袍,两人站在熊熊烈火前,谈笑风生。 我飘在空中无法救火,无奈只好大声呼救,那二人似乎听见我的声音猛一回头,火光中我看见那两张难以置信的脸,胸口似中了一箭倒头向火中坠去,我挣扎着双手在寒风中挣扎。 “砰!”的一声梦醒了。 床下传来原地打转的声响,我好像将什么东西从床上打翻下去,身旁的采青睡意正浓,喃喃一声呓语便又气息长舒,沉沉睡去。 第二十七章 翌日清晨,采青起了床,将那小火炉通了通,折了一些枯枝在火炉中慢慢燃起火来,采青烧了一小壶热水,又将那硬邦邦的馍囊掰了一小块插在支起的树枝上,就着火炉中的火小心翼翼的烤着。 床边系着一根极粗的麻绳,那是采青特意搓的,秋菱轩中就我和采青两人,上下床对于我这个双腿已废的人来说比登天还难,采青架着我时我自己再拉着那根麻绳,才可勉强在床上和轮椅之间挪动。 “小姐,吃东西吧!” 采青倒了一杯热水,又将那烤的金黄的馍囊从树枝上取了下来,“呼呼呼!”采青捧着馍囊被烫的直吹起,待稍微冷一些后她将馍囊递给我。 刚刚用完饭,只听外面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声音猜都不用猜定是宫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后便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采青怕他们硬闯弄坏了门扉上的木耳便率先去开门,只见四五个宫婢直径走来,她们手上捧着几个铺着红布的托盘,身后有两个太监抬着一个方正的大木箱。 只见领头的宫婢说道“罪奴叶氏接旨。” 采青忙架着我要起身接旨,只见那宫婢又说“皇上有旨,叶氏有疾,免跪拜礼。” 我又坐回轮椅上,以手行跪礼,只听那宫婢扬声说道“皇上口谕,罪奴叶氏,终身修整宫婢衣饰发钗,无召不得秋菱轩半步,钦此。” “罪奴叶氏,接旨。” 那宫婢将托盘交于采青,又指着一旁的方正大箱道“这里面是叶府搜出来的制簪工具和金丝银线,皇上说若是材料确实,便让你的婢女去内务府领取,她可以在宫中行走,而你,无召不得出秋菱轩半步。” 皇上还真是高看了我,如今我已是废人,即便是放手让我跑,我推着这轮椅也跑不远,叶氏一族也经四分五裂,他这样软禁我,似乎没什么大用处,难不成叶氏还有什么潜在势力值得他去在意。 采青有些不甘,愤愤道“小姐,您瞧瞧这些发簪钗环都是些低廉的东西,咱们府中浣纱奴戴的都比这好,您就是修整了也不见得有人要,这摆明了欺辱咱们嘛!” 我接过那称作“发簪”的铁条,心中叹了叹,傻姑娘,有一天他们若是连欺辱都懒得来,那便咱们的死期了。 宫中每日会定时来一些宫婢,或是送来一些无用的“铁条”,或是来取修整好的钗环,或是将那发霉改味的膳食放在偏殿的门口。 修整钗环时我心中不免有些安慰,幸好我伤的是腿,若是手的话真是必死无疑了。 因为修整的时间短我也来不及画花样,只能随着心思在上面修整,许是我手艺确实不错,宫婢们对我的称呼从一开始的罪奴叶氏渐渐变成了叶姐姐,每日虽然忙碌了些,但好歹能从她们口中问出一两句宫外叶府的消息,每次听到安好二字,我便知足许多。 我原以为当今的皇后孟乐会隔三差五的来奚落我一番,谁知自从我入宫为奴后便一次也没见到她,后来想想人家是后宫之主,正经忙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情逸致来我这跑一遭,到底我是将自己看的太重了些。 秋菱轩在深宫的边缘,后院的柿子树下有一个小小的狗洞,说来也是有趣,那洞中每隔几天便会有一些野味懵头懵脑的钻进来,有时是一只兔子,有时是一只水鸭,终究原因我们谁也猜不上来,只晓得那洞口一旦有“窸窣”的异响,我们便又可以加餐了。 今年的冬季似乎来的格外的快,采青从内务府里取来的炭火少之又少,幸好宫中有一些交好的宫婢瞧瞧送来了一些,再加上这秋菱轩中枯树又极多,虽然过不了整个冬日但撑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 负责发冬衣的宫婢说今年的冬衣有限,宫中又骤然添了好些子人,所以到秋菱轩时冬衣已经没了,她扯了几尺棉布送了来,说是补偿给我们,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采青拿了一些碎银子偷摸将一个年老的嬷嬷请了来,那嬷嬷虽然年龄大了些,但手脚还算是利索,拿着那几尺棉布又配着我们积攒下来的野兔皮子,不过一天便制了两件像样的冬衣来,我见那些碎银子还是有些轻了便又从箱子中拿出了一个新做的玉镯送与她,她收了很是欢喜,扬言若是还有这样的活计只管找她便是。 这两日采青出门很是频繁,很次回来都能带回一些枯树枝和陈炭,顺便还带来了一些宫中正在发生的大事,比如宫中的哪位娘娘有喜了,不知怎了莫名其妙的流产了,皇上又娶了哪个国家的和亲公主。皇后有孕了,皇上欢喜的免了天下一年的税粮大赦了三千多罪人。 采青兴致勃勃的说着,我一边修整发钗一边木然的听着,窗外下着大雪,待我整修完发钗推着轮椅去门口时猛然发现外面积雪已深,若是推着我在雪地里走,怕是不出三步轮椅上的轱辘便卡在雪窝里不能动弹,幸而偏殿左近有个偏僻的走廊,廊下便有一片不小的空地,采青推着我“咯吱咯吱”去了廊下看雪。 这半年来我在秋菱轩中不知转了多少圈,无聊时便去数墙上的碎砖破瓦,数错了便从头再数,在宫中待久了一抬头便是四方天,看的时间长了,转眼看别处都带着四方的阴圈。这让我想起了往日养的锦鲤,那锦鲤在水缸中长大,一抬头就看见圆圆的缸沿,它们是不是就认为天就是圆的。 传说鱼的记忆只有一瞬,它就算是认为天是圆的一瞬后便忘了。而我,越是抬头看这四方天我越是想念以前的生活,回想当年娘亲将我锁在琴阁里心中突然腾起久违的温暖,那时候被关在琴阁中虽然也是失去自由,但我知道就算我偷偷跑出去玩,娘亲也只会嗔我一两句。 而且那时候于一还在,狐狸也在,大家在一处总会吵嘴耍性儿,以前觉得头疼的不行,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无比的想念。 在这个秋菱轩中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就是冷冽的风声,那肥美的乌鸦都许久不见踪影。采青在时还有个声响,她不在,秋菱轩便是一座死城。 “小姐.....您怎么了?” 我闻言回神,发现眼角似乎落了雪水,我擦了擦有些发烫的眼角,笑道“无事,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采青在我身后静了静,突然说道“小姐,我听御膳房的小茹说宫中来了一个有名的点心师傅,他做的小桃酥很好吃,上次她收了您整修的步摇很是欢喜,兴冲冲的说要回报您,她说给咱们偷偷留了一些小桃酥,让我晚些去取,想着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将御膳房找她了。” 采青从外面回来不过两炷香又要出去,她原本也是个闲不住的,往日在府中时总蹿捣着我出府去玩,如今与我一同被锁在这四方院中自然也是难受的紧。 “好.....路上小心一些.........” “好!嗯外面风大,不如我推您进屋吧!” “不用,难得今日一场雪,你去将我的埙取来便可。” 外面下着雪,人站在外面身上很快就白了,无奈秋菱轩中连把油纸伞都没有,采青只好拿袖子挡着一路小跑出去,我坐在廊下看着漫天的大雪,幽幽一叹,将那略有些陈旧的锦盒打开。 锦盒中放的是于一送我的土埙。 宫婢们送来所谓的叶府搜出来的制簪工具和金丝银线,其实就是我房中的工具和一些珍藏的原石,其中就有那未打造好的凤凰于飞和这个土埙。 我已有小半年不曾吹埙了,原以为吹起来会生涩刺耳,不想倒是十分顺手,无半点生涩感觉,许是得了一场好雪,那悠扬低沉的埙声配合着“簌簌”雪声,猛地一听倒是有几分山林隐士的孤寂感。 “咯吱咯吱!” 远处传来了踩雪的声响,只见一个黄衣小宫婢跑了过来,她一路小跑到我面前,盈盈一笑,将一个红色的小荷包递到我面前“叶姐姐,方才采青姐姐来找我取点心,走后我便捡到了这个荷包,我追去时她人已经不见了。本想着晚点再给她送来,正巧华嬷嬷让我去给各宫的娘娘们送时令果子,我想着会路过这儿,就给您送来了,采青姐姐不在吗?那您帮她收着吧!我还要去送果子,若是耽搁了会被罚的。” 这小宫婢便是御膳房的小茹,她送来的荷包确实是采青的,还不等我谢过她便见她急急忙忙的跑出门去。 难怪采青一去不回,想来是半道上发现自己的贴身荷包不见了回头顺着雪窝找去了,我将荷包放在了袖中推着轱辘慢慢回偏殿去。 只听“咚!”的一声响,回眸一看那荷包顺着衣袖滑落出来,我又费力的将轮椅转了回去去捡,幸好荷包没有滚到雪堆里,不然我是真的没办法去捡了。 那红色的荷包上沾了一些雪水变得有些殷红,荷包口被摔的松开一角一块色泽光亮的玉牌露出了半截,看见那玉牌的瞬间,我似乎跌进了雪窝中般,周身冷的发颤。 那玉牌上是和田玉籽,面上雕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梨花,我将那玉牌整个从荷包中抽了出来,只见玉牌的背面刻着两个娟秀的小字——叶蓁。 不知过了过久,采青缩着肩膀跑了回来,她身上被雪侵湿一片,双手被冻得红中泛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她将食盒放在我旁边,哆哆嗦嗦的打着身上残雪,搓着手哈气道“小茹给咱留了整整一盘小桃酥,我见一旁的桂花糕也不错跟华嬷嬷讨了两块,回来的晚了些,现下怕是有些凉了,小姐您先吃着,我去给您倒杯热水来。” “不用了。” 我从袖中掏出了那个莹莹发光的玉牌,采青赫然失色,搓手取暖的动作僵在空中,她呆愣在原地如石雕一般,见她如此我心中骤然一沉,之前的猜测的种种全然落了实。 “这玉牌是我当年亲手打造送给......那个人的,为什么会在你这!” “......小姐.......”采青低眸不敢看我,嘴唇翕动半晌不见下文。 我说道“你不说,我便替你来说,原来你与我二娘一样,都是他身边的人,当年二娘家道中落被我父亲出手相助,有了适合的理由进了叶府,潜伏了十几年,最后与他里应外合一夜之间将叶府抄了家。当然,这里应外合的好戏自是缺不了你,父亲书房中描绘的花样图是你拿给我的,我受了他的蛊惑,再加上你的诱导,顺理成章的进了书房密道中,这便是为什么叶府上下只有你毫发无损的走出天牢。” 孟乐带兵抄家时我并没有愤怒,心中郁结的只有满腔的悲凉和不知所措,亲眼见到当初素衣玉冠的他换上了龙袍和皇冕时我也没有愤怒,只是胸腔里的那颗心瞬间迸碎,碎的无法拾起,所受之痛便是感觉不到痛苦,其中酸楚难以言喻。 而此刻,那一腔愤怒排山倒海滚滚而来,我无法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若是旁人我自是不必理会,可眼前这个是陪在我身边自小一处玩耍,一处长大的人,她也是我叶家的一份子,她怎么能......... “当年叶氏鼎盛时期,父亲就没想过要推倒重来,更何况如今叶氏已是风中残烛,更是没了半点威胁,他若是担心大可让刑部去查,何苦让你巴巴的来到我这个废人身边,这一切到底意欲何为!” “叮当!” 说到愤处我一气之下将玉牌掷了出去,只见一声清脆的巨响,玉牌坠地摔成了两半,采青惊慌失措的将玉牌护在手中猛然跪在我面前,泣声咽语的哭诉。 “小姐,您别生气,皇上他.....他只是要奴婢好生的照顾您,奴婢到您身边虽是皇上的主意,但也是奴婢的心愿。小姐您一人孤零零的在宫中,且不说寂寞难熬,就是日常的生活您一人也是没办法完成的,奴婢....奴婢是心疼您啊.......” “小姐,采青是家生的奴婢,与您自小一同长大,奴婢...奴婢是做了一些对您不起的事情,可.....可现在奴婢真的没有任何异心....真的.....奴婢就是想陪着您....” “小姐,奴婢.....” “叶府抄家之事你是否参与!” 那哽咽的哭诉声戛然而止,果然我所料不差,头一次有个诸葛的才智,尽管我是那么不情愿,老天还是偏叫我猜测成真。 风雪越来越大,廊下逐渐冷了下来,我推着轮椅兀自离开,见她依旧跪在地上,叹道“你走吧!你我情分已尽,往后不必再见了..........还有,恭喜你找到了心仪之人。” 她呼吸骤然一紧,瘫坐在地上,彻底没了任何动静。 第二十八章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事要出门去,可能要断更一两天,万分愧疚,跪求原谅,等我一回家立马拼死更新哈! !!11 《朝思归》第二十八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朝思归》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二十九章 我与采青自小一同长大,她的心思我岂有不懂的,这寒冬腊月的为了一个荷包在雪地里找了大半天,那红肿泛紫的双手一看便是在雪地里冻的久了,若不是想起还要照顾我,恐怕就是在雪窝里找上一整天都不会罢休。 之前我只知道这红色荷包是她贴身珍藏的爱物,却不知道原因,现在想来便明白许多。 还记得每晚入睡她总会将荷包揣在怀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检查荷包是否还在身上,有时总会一人坐在廊下痴痴的盯着荷包发呆,时而娇媚的一笑,时而忧愁的皱眉,看见荷包时眸中总是荡起一丝少女独有的柔情。 荷包中装的玉牌是那人送给她的,她这样在意定是心中有他,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但隐约间我猜到他定是许诺了采青什么,不然她哪来这么大的决心帮他推倒叶府,又怎么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呆在我身边受苦呢! 夜渐渐降临,我坐在火炉旁挑着寥寥几块成色不怎么好的银碳,将那冰冷的茶壶放在炉上煨着,炉中烧红的银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声音在静谧的屋中格外响亮,我幽幽一叹,往事种种袭上心头。 我从一些交好的宫婢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原来他就是父亲曾说过的四皇子寿王,传说他体弱多病,常年闭门养病,父亲当年还说过像他这样没有母族,没有兵权的皇子是不可能坐上龙椅的。不想父亲却只看了表面,判错了事,他那常年闭门养病的背后真相怕是在不分昼夜的谋划如何夺嫡上位。 当年我眼中的阿焕原只是他夺嫡路上的一片幻影,若不是叶氏有棵前朝玉玺这样的梧桐树在,他这个凤凰又岂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窥视的。 那日青竹院中孟乐以发为礼,说一句什么三千烦恼丝,一丝胜一丝,因为那一缕发丝我见到了期盼已久的他,那刻我欢喜至极,总觉得自己上辈子得极多大的善德才能见到那天人一般的人物,如今回想却只能嗤笑自己愚昧,明明中了旁人的计,还在那沾沾自喜。 简直回首不堪,不堪回首!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我以为是采青又回来了,便没有说话,只听身后脚步渐近,不知何故身后静了一瞬,只闻“咚!”的一声,那人泣声连连的开口道。 “绿枝....给....小姐请安......” “绿枝?” 火炉中散发着微弱的火光,绿枝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又哭又笑,哽着嗓子一叠声的自顾说话,我见她说话间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便唤她到火炉旁取暖,她走进时我才发现她身上依旧是单薄的麻衣,外面大雪纷飞不穿冬衣的怕是难撑得住整个冬季。 我推着轮椅到塌边将那还算厚实的被褥裹在她身上,又倒了杯即将烧开的茶水放在她手中让她取暖,她一伸手我擎在手中的杯子瞬间僵在空中。 “绿枝......你......”那双手上裂开了又深又长的口子,在血肉模糊的伤痕中隐约可见白骨,红肿的手背上有不少已经溃烂流脓的冻疮,她发现我面色不对慌忙将手缩在袖子中,哆嗦的强笑道“小姐,别看了,过了冬就好了........倒是您...您这是.....” 我拍了拍那毫无感觉的腿淡然摇头道“没事,习惯就好了。” 谁料绿枝突然泪如雨下,抹着眼泪哭道“小姐,这要是让少爷知道了,他会比死了还要痛苦的,奴婢...奴婢没有护好您,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啊.....小姐........” 其实一开始我也是很难接受这件事实,但时间久了心中便没了当初那样大的抵触,如今绿枝这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遗弃了这么久的酸然重新涌上心头。 我劝了又劝,直到水壶中传来热水沸腾的声音,她才渐止哭声,挣扎着去倒水灌汤婆子,我在箱子中扒拉了半天找出一支勉强像样的金钗,这寒冬腊月的若是没见御寒的冬衣就是不死怕也是会落下病根的,明天只能再去找那裁衣的老嬷嬷来给绿枝做件冬衣。 “小姐,汤婆子。” “不用,我不冷,你抱着吧!明儿一早你穿着我的冬衣去左近的玉泽殿中找一位姓郭的老嬷嬷来,她的手艺很好,经她手出来的冬衣很是合身。虽说你年轻经得住冷,可这样熬着很容易落下病根的,还是做一件的好。你瞧,我这有现成的布和一些毛皮子,做出来定暖和。” 绿枝看了看我手中的明晃晃金钗心疼道“小姐,这样贵重的东西还是咱自己留着吧!冬衣奴婢自己来做。” “你会做冬衣?” 绿枝笑道“小姐忘了,入于府之前奴婢本就是辛者库的苦奴,宫中处处都是看人下菜碟的,像奴婢这样身份低贱的人哪能分到像样的宫衣,要么穿旧年的宫衣要么自己扯布去做,虽说放阴出宫后在于府闲散了些年,手头上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忘,而且咱这还有现成的布料那便更不用着急了,等明儿再动手裁。!” 我问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叶府抄家下狱后她去了哪里,绿枝苦笑一声摇头说自己是个福薄的命,在宫外转悠一圈还是去了辛者库,她在辛者库中做了小半年的苦奴,今天下午内务府的公公突然来找她,说是秋菱轩缺宫婢而她近来表现的很好便破格出辛者库,因为公公催的紧她也没机会详问,到了偏殿门口才发现原这殿中住的是我。 我叹了叹,内疚道“早知便不向于一要了你来,若你依旧在于府,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吃香喝辣,何苦捻转在这深宫中,若是于一知道你这样受苦,定会怨与我的。” 绿枝正抖被褥的手僵在空中,在晦暗的烛光中我没有发现她眸中闪烁着异常的神情,只听她微微一叹续儿说道“小姐这话错了,少爷将绿枝给小姐的那天曾再三叮嘱一定要护小姐周全........绿枝无能,没能在危险来临之前带小姐离开,是奴婢的错。” 我笑道“你也是凡人又不知道何时有危险,怎么带我走?话说回来现在我还真有点想于一了,也不知道他在哪?” 绿枝将桌旁的油灯拿到床边道“奴婢听说自打皇上登基以后老佛爷便去五台山修养了,老佛爷一走于公公定是跟着一同去了,少爷又是个孝子,奴婢想着应当也在五台山附近吧!” 我道“八九不离十,算算时间于一成亲可都半年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要做父亲了,那水月姑娘我见过,一双妙目柔情似水,他俩站一处般配极了!” 绿枝将汤婆子放在被褥中,又将枕头抖了抖一切收拾好后转头对我笑道“小姐,时辰不早了,奴婢服侍您休息吧!” “好。” 自打入秋菱轩中我便患上了梦魇的毛病,夜里整夜整夜的做梦,有时梦里有大片的梨花,如雪似玉,多多含香,那久违的素衣玉冠背对着我站在树下,树影中透着淡淡的阳光,阳光洒在他身上如影似幻,而我就站在他身后,躲在漫天梨花中不敢上前。 有时画面一转我一人站在火光燎天的叶府中,不管我怎么呐喊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那无尽的恐慌和悲凉。 有时梦中一片空白,我看到一身囚衣的自己抱着双膝将自己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即便我心中明白此时是在梦中,也只能静静的看着,看着自己石化般蜷缩在那里,听着“她”口中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莲华经。 梦醒后我发现枕畔湿了大片,一连数月皆是如此。 一日,我刚刚午觉结束见绿枝正兴冲冲的搓麻绳,见我醒了将手中的麻绳一丢忙过来架我下床,将我推到火炉旁后又转身倒了杯热水给我,做完这一切又忙着去搓麻绳。 我擎着杯子问她“好端端的搓绳子做什么?” 绿枝头也不抬的说道“奴婢方才去后院折枯树上的树枝,忽听到雪窝里一阵扑腾,小姐,您猜猜我看见什么了?” 我磨挲这杯子斟酌道“野雉。” 绿枝瞪圆了眼珠惊道“神唻!这您都能猜的出来,真不愧是小姐,如此蕙质兰心,聪颖过人.........” 我慌忙打住她道“甭夸了,后院可不是今日才有的动静,自打我进了这秋菱轩隔三差五的就有一些头晕眼花的动物钻进来,不然你以为咱们冬衣上的皮子是哪来的。” 绿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方才奴婢听着后院有动静就去瞧,看着一只红颈绿喙的七彩野雉在雪窝里扑腾,奴婢心急手笨没将它抓了来反而给惊跑了,在那破洞旁守了半天没见着动静,索性回来搓个绳子做个陷阱。” 绿枝说着手下也没闲着,一条又栖有结实的麻绳便搓好了,绿枝兴冲冲的推着我去了有顶的廊下赏雪看戏,我俩刚刚到地方便远远的瞧见那没过小腿的雪窝中赫然长出了一簇鲜艳的七色鸡尾花。 那鸡尾花开的甚好,在漫天大雪中闪烁着色彩斑斓的光晕。 绿枝跑过去抓着“鸡尾花”往上一提,一只硕大的野雉破雪出世,绿枝掂了掂兴奋道“好肥的鸡,这得有好几斤呢!” 绿枝将那在雪窝里冻得瑟瑟发抖的野雉拎到我面前道“小姐,您看这野雉的长尾巴好不好看,像春天里的花一样。” 我点头续儿道“确实好看,你一会退毛时仔细些,将这些好看的羽毛留着,回头扎个鸡毛木偶放在这洞口,这好看的尾巴指不定能给咱糊弄几只雌雉进来呢!” 那野雉似乎是个有灵气的,听到我的话翻了个白眼两腿一蹬连挣扎都懒得动,绿枝将野雉两个肥美绚丽的翅膀对对碰,直接一提哼着歌便走了,我被遗忘在身后只得自己推着轱辘在后面慢慢的走。 这是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一个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出现“罪奴叶氏何在!” 我已许久不曾听见称呼一时间愣了神,直到那人不耐烦的叫了三次我才反应过来,绿枝将那七彩野雉扔进了一旁的竹篓子中,慌忙推着我出了后院。 院中站着几个衣着不凡的宫婢,为首的那个不过十五六岁却梳着极老成的发鬓,绿枝低声告诉我道“小姐,说话的那个是中宫的掌事姑姑,萩心。” 我愣了一瞬,中宫便是孟乐宫中人,我说怎么看她有些眼熟,原是孟乐的近身大丫鬟,孟乐与我半年不曾打交道,这寒冬腊月的她来这做什么? 萩心挺直了腰杆一脸不耐的站在院中,觑了一眼我的腿,眸中闪过一丝讥笑,只见她倨傲的说道“今日宫中大宴盛请藩国太子,皇上有令,命罪奴叶氏一同赴宴,不得耽误。” 她瞥了一眼我身上的冬衣,傲慢道“皇后娘娘说了就算是今日大宴非同小可,哪怕往日你对娘娘再不敬也要顾着大体,这副寒酸落魄的模样若是被藩国太子瞧见了,指不定以为我们殇国国库空虚了呢!为了殇国的国体和皇上的颜面,娘娘命我们为你梳妆更衣。” 她身后有宫婢捧着铺上红布的牡丹金盘上前,盘上放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裙,萩心冷然道“罪奴叶氏,更衣吧!” 绿枝见她们是中宫的人,不放心她们近身为我更衣,便客气的说了些软话让她们在一旁休息,自己动手为我穿上那件新衣,就连梳妆绿枝小心谨慎不敢用她们带来的胭脂,只说是皇后娘娘赏的不敢辱秽,回头要拿着红绸子护着,日日供奉着感谢娘娘?赏。 我知道绿枝是在担心孟乐在胭脂中做些手脚,会不会损伤性命我不知道,但受罪是一定会有的。 那些*婢嘴上没说什么,眼中或是淡然或是不屑,绿枝为我挽了一个普通又不是体面的发鬓,有一个宫婢捧着金盘上前来,盘子上放了几支金钗,做工精致,透显贵气。 我依旧将自己那支素玉簪递给绿枝,那簪子被我摔坏了一角,上面还污了一些血迹,虽然后来经过清洗,但玉缝中浸入的血丝无法完全除去,对着日光认真看才能发现簪顶上有一抹若隐若现殷暗的红晕,若是不注意那血丝并不能瞧的真切。 “小姐,这次宴会非同小可,皇后有意让您盛装赴宴,戴着这支损坏了的玉簪,是不是太素了些?” 我摇头安慰绿枝道“无妨,皇上只说让我赴宴,又没说什么事情,说不定是让咱们远远的看一眼就回来了,若真有什么大事,他们怎么会让我一个有疾的人参加。” 萩心依旧挺直腰杆站在院中见我出来了冷哼一声先行一步引路。 我许久不曾出过秋菱轩的门了,当绿枝推我出宫门的那一刻我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天空依旧飘雪花,可能是就不出门的缘故我看着空中飘下来的雪花总觉得玲珑可爱,十分沁心。 路上的积雪都被扫去墙角堆着,有一些手巧爱玩的宫婢趁着空闲在院中堆起来雪人,清脆的欢笑如清晨的莺啼声,听到了也情不自禁的暗暗愉悦起来。 一路上偶尔有几道不和善的探究目光扫在我身上,我顺着目光瞧过去原都是一些锦罗玉衣,珠翠满头的女子,有的娇媚,有的华贵,有的素雅,个个样貌非凡,身形似柳如仙。 她们见我大方的抬头回看,有的无声息的错过眼神,有的立马换上了疏远的淡笑。 绿枝附在我耳畔轻声说道“小姐,她们都是后宫的妃嫔。” 我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小的似乎只有我一人能听到,后宫佳丽三千,皇上真是个有福的。 转过三处宫门两座小桥,萩心突然停了下来,我抬头看去,宫门上刻着三个白玉皎月石字。 倚梅园。 第三十章 刚过了倚梅园的宫门便听见园中传来丝竹琴瑟奏乐声,越走那乐声便越清晰,从梅树旁转过弯后眼前豁然明朗。 众宾之中那两人高坐上堂,两人一边欣赏着露天台上曼妙的舞姿一边低声谈笑,台下的大臣们见帝后和如琴瑟,伉俪情深,不禁在台下也为他们感到欢喜。 孟乐见我来了嫣然一笑,突然伸手击掌,宫乐蓦然停了下来,跳舞的宫婢也停下了舞姿垂着逶迤长袖退了下去,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杯盏齐刷刷的看向击掌的皇后娘娘。 只见孟乐盈盈一笑,微嗔道“叶家主总算是来了,叫本宫和皇上好等啊!” 坐在她身边的人半垂着眼,低眸看着手中擎的杯盏,孟乐开口后笑看他一眼,他深情报以回望,那满脸的爱意和宠溺溢于言表。 绿枝推着我上前几步便跪在我身旁道“奴婢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我以手为礼与绿枝一同说道“罪奴叶氏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只听那人略有些不耐烦的冷然开口“行了,平身吧!” 孟乐笑盈盈的看着我说道“刚刚吹埙的乐人失了手,在殿前跑了音惹的皇上不快,有人推荐说叶家主的埙乐上达九天,堪为仙音落凡。皇上一听便来了兴趣,有道是独乐不如众享,叶家主就吹奏一曲来助助兴吧!” 萩心自她身边走了下来,将一个红土岩石埙递给我,我强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罪奴对埙并不...........” 孟乐面上依旧含着笑,但那笑容并未进入眼底,她慢悠悠的开口将我还未说出的话截住了“请你来奏乐的是皇上,叶家主这是在抗旨?” 我的心渐渐沉入了谷底,接过萩心手中的土埙后,我淡笑一声看向那个曾让我牵挂难舍又心灰意冷的人,嫣然问道“皇后娘娘想听什么?” 伴随着悠远空灵的埙乐,那封尘已久的往事如走马观灯在眼前回放。 九转流水前疏影横斜,他一身素衣坐在姣姣梨树下,眉眼含笑,衣袂婉转随风舞动,我兴冲冲的吹着纪师傅的葫芦土埙,一曲《梨裳》被我吹的平淡无奇,而他淡笑轻抚琴弦,附和着我的埙曲,指下琴声涟漪叠起。 那日我问他,若是宫中有大宴自己够不够格去吹奏一曲,不说惊艳四座,也好歹在外来使者面前得一声赞美,他浅笑一声,看我的神情很是认可。 如今一语成谶,我果真在这宮宴上露了一回脸,面对着不想面对的人,吹奏着如哀乐一般的埙曲。 一曲完毕,孟乐点点头,突然转眸对台下一异国服装的人笑道“太子殿下,这一曲埙乐听的可还满意?” 那人点头赞了一句便没了下文,只见孟乐骤然嗔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巧舌如莲怎么突然就惜字似金起来。你眼前这位便是叶家的家主叶蓁姑娘,你不是说与她神交已久,相见恨晚嘛?这些天缠着皇上非要见她一面,如今皇上点了头人也请到了,你却又这般安静,对的起皇上与本宫的一片心意吗!” 只见那人起身抱拳笑道“皇后娘娘恕罪,虽然阿济特与叶姑娘神交已久,但此次是第一次见面,阿济特心中万分激动,怕贸然开口唐突了叶姑娘,所以迟迟不敢说话。” 那人向孟乐抱歉后又转过身来,对我痴痴一笑道“在下阿济特见过叶姑娘。” “阿济特与叶姑娘神交数日,今日得以见到姑娘佚貌便是我阿济特的福气,日后回国一生无憾。” 说话的是一位肩宽腰阔异国服侍的壮汉,手腕上有着暗蓝色的刺青图案,粗眉圆眼,说话时透着浓郁的憨厚气息。 我一脸蒙然的看着眼前这位不像太子的太子,他似乎发现我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情况,又续儿解释一番。 “叶姑娘有所不知,阿济特原是上京护送贡品的,无奈大雪封山一时无法回国,阿济特在宫中赏雪时忽听耳畔传来一阵仙乐,其音幽远缥缈,沁入心髓,阿济特顺着仙乐一路寻找,最后在秋菱轩中寻到了源头。因为外男不可进后宫,阿济特只得迅速离去,自听闻姑娘乐曲后梦中便时时与姑娘神交,阿济特受不了相思之苦,便向皇后娘娘请罪擅闯后宫的之罪,又将阿济特与姑娘神交之事一五一十的说明,皇后娘娘深明大义被阿济特的执着所感化愿意帮助阿济特完成心愿,今日特意将姑娘请来这大殿上相见。” 原是如此,观他的面相和说话态度相当真诚,我微微一笑刚要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官话,只见那位太子上前一步说了句滚雷一般的话, “阿济特对姑娘一片真心,若是姑娘愿意,阿济特愿意明媒正娶接姑娘过门。” 说完又报以憨厚的微笑和“咚咚”强而有力的捶胸声,这道滚雷轰隆隆滚到我心口炸开了花。 真是天意弄人,入宫后头一次有兴致吹埙还被这位仁兄听去了,听了就罢还扯出这些荒唐的事情来,只见他一双贼亮的眼珠子巴巴的看着我,盼着我一张口就应了他去。 对着那真诚又巴巴的小眼神后,我心中幽幽一叹,拿定了主意,我抬头对那位太子爷笑道“能得太子爷喜欢便是叶蓁的福气,只是叶蓁身有旧疾,是在是配不上太子殿下。既然我与太子有缘与埙乐,不如,叶蓁便将那纪师傅的土埙赠与太子爷,供太子爷闲暇玩赏。” 太子爷说话时殿上周人的表情我看的一清二楚,宾客中有的笑嘻嘻,有的人淡漠不动,还有些纯粹是看好戏的。 而坐在上面的两个人,孟乐一脸探究玩味的表情,而另外一位冷漠如霜,眸中生出一丝隐晦不明的打探,冰冷的目光周旋在我与阿济特身上。 半年不见,他身上那份天人的淡然被皇权泯灭的不剩一二,微锁的眉间不再淡然如云,取而代之的是心事重重和一丝不耐,眼下隐隐浮现一丝乌黑的眼圈,眸中多了好些红血丝,衣带渐宽颚骨微凸,。 我突然想起之前采青说过的宫闱趣事,心中明白过来,难怪宫中最近甚多添丁,原是有位肯出力的劳动力在这坐着呢! 听了我的话孟乐开口笑道“授人鱼不如授人渔,叶家主忍痛将爱埙送出,却不知阿济特太子不通埙乐,叶家主既然对太子也又好感,不如亲自授教自身所学的埙曲,也不枉费送出的一片心意。” 我对孟乐报以歉意的神情,内疚的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罪奴心中又何尝没有太子殿下,能与太子殿下结尾连理怕是大多女子一辈子的心愿。只是罪奴明白,自身身份过于微贱,哪里配得上与太子殿下举案齐眉。更重要的是罪奴有疾。如此之身哪里配得上与太子共处,相处一室。损伤太子名誉不说,还会惹得举国上下非议,倒不如相交续为神交,相濡变为相忘.....” 不等我说完只见那位太子慌忙开口截了我的话“叶姑娘此言差矣,我们藩国举国上下皆重视品性内德,姑娘的担心绝不会发生,若姑娘心中迟疑,阿济特愿意亲自回国告知父皇母后,然后亲自带着迎娶太子妃的聘礼送到姑娘面前,那时姑娘再与阿济特一同回国举办婚宴,如何?” 他说话时语气诚恳,眸中耀然生辉,我低头沉思,心中有了迟疑,这阿济特一瞧便是没个心思的老实人,这一番告白会不会是被人当了枪头使还是打赌输了阵。另外皇上和皇后今日将我拉来到底意欲何为,是在试探我有没有要离宫的心思,还是见叶氏没又任何威胁想找个由头将我撵出去,要是一个不小心想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我犹豫不前时只听孟乐笑道“阿济特太子殿下,娶嫁是女儿家最重要的事情,不如让叶家主想上一想,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太子重重一点头,乐呵呵的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叶姑娘慢慢想,阿济特愿意等。” 他这一笑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虽说这太子说话忒直了些,可一举一动都透着厚厚的真诚,真诚的有些老实,即便是一开始听他说话心中还有些为难,现在却释然好多,倒是有种久违的朋友之谊,难不成冥冥中我们还真的神交了! 许是长久没有出来走动,宴会不过进行一半我便在丝竹琴瑟中神思倦怠,周身疲倦的有些力不从心,阿济特看出了我的乏意便主动请旨要与我单独在梅园中赏花。皇上早在宴会开始没多久就离开了,只有孟乐一人在镇场了,阿济特一开口便笑盈盈的允了,那点头的态度相当迅速利落。 走出了那催人入眠的乐曲后我略微打起了一丝精神,阿济特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他知道的一些趣事,我强打着精神笑着听他说话,由于身乏体倦对与他的回应一声低于一声。 突然“咔!”的一声清脆的异响打断了阿济特的阔谈,同时我感觉身下轮椅骤然一震不前,那突如其来的力度和变故让我险些摔了出去,缠绕在周身的乏倦在那一瞬间猝然清醒过来。 绿枝蹲在轮椅旁逡巡后有些急道“小姐,轮椅的轱辘被夹在石缝中动不了了。” 阿济特也俯身去看,摇头说道“卡的太结实了,即便是推出来了,轱辘怕也是不结实了。” “啊!那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我四下看了看,周围除了皑皑白雪就是开花的梅树,半个人影都见不着,我心中暗暗长叹一声,难得出来一次门竟遇上了这样的事情,真是扫兴。 我扭头对身旁的绿枝说道“绿枝,你去一趟内务府,找一个相熟的公公出出主意,若是没找到相熟的人你便自己寻些顺手的工具拿来,卸轱辘也好凿石头也罢,总归要使个法子出来,我在这里陪太子殿下说说话,你快去快回。” “不成不成!”阿济特忙摆手道“这倚梅园中寒气极重不适合姑娘常呆,再说叶姑娘本来身子就弱刚刚又露出乏态,阿济特找由头带姑娘离开宴席也是想让姑娘趁机回去休息,哪能因为这小事就留姑娘在这雪窝里叙谈,不如叶姑娘先休息着,阿济特日后可以时时去找叶姑娘相谈。阿济特进宫时间虽短但也听过一些宫闱小事,绿枝姑娘一人去内务府怕是找不到什么好的帮手,不如让阿济特的近身随从陪着绿枝姑娘一同去,想必定会事半功倍,而叶姑娘也不必在这强撑着,阿济特送你回去歇息吧!” 这一番话着实暖了我的心窝里,虽然在宫中有一些小宫婢和太监与我交好,但内务府这样的高门槛中我似乎没有相熟的宫婢,就是有也是个说不上话的后勤打杂,这阿济特愿意让他的近身随从陪着绿枝一起去便是在无声的为我撑腰,想来内务府中那些个戳事的不敢随意造次。 “多谢太子殿下!”我对阿济特微微一笑,眸中充满了感激,瞬时又有些犹豫道“只是,没了轮椅,我一时无法动身,不如让绿枝去找一个新........啊.....” 还不等我说完只见阿济特突然弯腰将我从轮椅上横抱起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惊呼一声,阿济特笑道“我阿济特虽不是什么谦谦有礼满腹诗书的君子儒客,但浑身有的是力气,阿济特愿意做叶姑娘的轮椅,叶姑娘想去哪里阿济特就抱叶姑娘去哪里,一辈子都不放手。” 想我生平调戏良家少女无数,但并未被人抱在怀中过,一时间脑中嗡嗡作响,脸暇滚烫至耳根,忙推拒道“你......你快将我放下来,这...........” “叶姑娘放心,阿济特绝对没有半分亵渎姑娘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姑娘在寒天腊月里受冻,阿济特也对中原的规矩也略知一二,只要姑娘愿意阿济特愿以正妻之礼迎娶姑娘,此生定不负姑娘。” 原他是藩国人并不晓得中原的礼教严谨,转眼一想如今我是罪奴的身份,在阴冷的深宫中真心实意对我好的已是少之又少。这宫闱过于无情冷漠,阿济特的情谊如冬日里最后的一抹曙光,明媚,温暖,这是我早已放弃又十分怀念,不管这份温暖是不是昙花一现,而我...........现在只想再贪恋一下这久违的温暖,其他的随它去吧........................ 我放弃推拒,低眸羞涩笑道“叶蓁诚谢太子殿下厚爱。” 第三十一章 阿济特脚步虽快但我并没有感到一丝颠簸不适,他担心我在途中睡去会受寒,便挑些有趣的事情说与我来听,我倚在那异常结实的肩膀上心中竟隐隐有一丝安逸踏实的错觉,只一瞬我便清醒过来,自己失去这种能够依靠的感觉已经很久了,久的稍稍得到一丝温暖便想将自己就剩的所有的好通通报答出去。 阿济特见到我的住所时眉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后便见眸中充满了痛惜,他逡巡屋内没有发现有竹凳木椅便将我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离开温暖的瞬间我那短暂的踏实随之而去不禁轻颤一下,他以为我被冷着了便去火炉生火。 对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去生火我原是不抱有希望的,没想到火炉中青烟只是飘了一会便有红艳的火苗冒出头来。 我不禁轻叹一声道“太子殿下好生厉害,竟比我生火还要熟练。” 阿济特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以前母妃宫中宫婢稀少,凡事都要事事亲为,我跟在一旁看久了,自然就熟练一些。” 他虽然面上无异常,但我很明白这句话的背后是要经历怎样的心酸和苦楚才能脱变成现在的轻描淡写。 我无意看见他胸口的图腾有绣线脱落,恍然想起应当是自己发髻上的素玉簪不小心给勾断的,便灿灿一笑提议要与他补上一补,他也没有推辞大方的将外衣脱下递与我,我捻线细细的补上几针,虽然累丝雕琢是我的强项但女红我并不是很在行,缝补完后左右看着还不如不补的好,补完了反而还扎眼些。 阿济特见了我的女红只是呵呵一笑,赞一句绣工独特难得,与众不同的可爱。 我微微一嗔,只道自己手脚粗苯该让他赶紧回去更衣,这衣服再也不要穿了省的让人笑话,阿济特又说了些玩笑话,见我乏了便请退离开。出门一趟我确实身乏疲倦的紧,躺下不消片刻便不知人事,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睡的正沉“砰!”的一声巨响惊的我猛然清醒,朦胧中我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门口,那门板已经腐朽不堪重力,被他粗暴一开门板带着门扉一同宣告破碎。 我揉了揉眼睛撑着坐起身来,只见那抹明黄色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与此同时一股浓烈刺鼻的酒随之而来。 他身形不稳的站在榻旁,半垂着眼睛静静的看着我,眸中充斥着玄冷的杀戮和愤懑。 在梦中被惊醒的我脑中依旧有些浑噩,虽然不知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但看着那冷如玄冰的脸便知道事态不妙,强撑着身子一路缩在了床角。 不知过了多久,他阴沉沉开了口“今日阿济特来找朕,他说你这里清苦的很,被凉褥薄,少碳缺柴,他想让朕下旨,给你一个太子正妃的名分,让你在出嫁之前能过的舒坦一些,朕没有应允他,只说考虑考虑,蓁蓁,你说这圣旨朕要不要写?” 自从叶府抄家后他对我的称呼一直在罪奴叶氏叶家家主中徘徊,时隔多年头一次唤我蓁蓁,一时间我恍惚如梦,直到掌心传来震震疼痛我才清醒过来。 自古帝王性多疑,阿济特不知前因贸然为我开口求情,这在他眼中看来不免怀疑叶氏和藩国有没有勾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万一这疑惑在他心中做了实阿济特怕是没机会出的了京都。 我裹着被子缩在床角,错过他那隐晦不明的目光,淡淡回道“阿济特太子殿下只是关心罪奴,他若是知道前因怕是不会愿意与罪奴牵扯上关系,皇上大可找个由头拒绝,不需理会。” 只听他又冷冷的说道“阿济特还找了御医,抓了些女子滋养大补的药。” 我叹了叹道“听闻藩国女子个个身强善勇,在阿济特眼中罪奴确实弱的不像话,若是在京都中转一圈,他才会明白殇国的国风吧!” 他摇晃着上前几步,眉间阴沉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只听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有宫奴亲眼看见你与阿济特在梅园搂肩搭腰,浓情蜜意,欲云雨合欢。阿济特在秋菱轩中呆了许久才离开,为他引路的宫婢看见他出偏殿时整敛衣襟,行步有异。” 我心猛地一沉,当下冷了脸,如此说便是在辱骂我不知廉耻,心中生上来的委屈瞬间转化成了愤怒,一时间也顾不得他是掌握生死大全的皇帝,不耐烦的拿话刺他“皇上若是怀疑叶氏与藩国有问题,只管让人查去便是,若是怀疑罪奴与阿济特有问题,便请个御医来把脉。再说了皇上要是给阿济特赐了婚,那罪奴与阿济特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周公之礼便是此刻做了,也是无伤大雅。皇上日理万机,何必为这点小事伤心,还是请大理寺或是请御医来查吧!” 窗外寒风呼啸,他阴沉着脸摇晃走来,在我没有预防中骤然欺身上前,被褥“嘶”的一声被抛掷一旁,暗黄的棉絮如烛上飞雪般在空中打转。 在我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他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一字一句冰冷的说道“御医事忙,朕,亲自来查!” 窗外银雪挦绵扯絮般飞落,秋菱轩那常年紧闭锈迹斑斓的大门破天荒的被人打开,本该平整无痕的雪地上被门沿划拉出两道深凹的痕迹,两只聪颖的黄鹂鸟落在凹下去的雪痕中蹦来蹦去的找吃食,小院中骤然传来一声声柔弱的抽泣声,惊的觅食的黄鹂振翅一闪冲出了秋菱轩。 那一晚秋菱轩的偏殿中烛火灼灼,人影绰绰,室内春光无限,婉转娇弱的低吟声在寒流潇潇的夜里若隐若现。 大雪纷飞,院中那深一脚浅一脚有些凌乱的足迹很快被掩盖的无迹可寻。 秋菱轩门外一个蓝衣宦官如石雕般伫立在雪窝中,似等人,似守哨,任由大雪浸湿衣袍,愣是一动不动。直到鸡哓时分,院中才院中才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那宦官如梦似醒一甩拂尘上前相迎。 “小姐,御膳房的老嬷嬷送了一些小桃酥来,说是特意请了城南那家老店的师傅进宫来做的,您尝尝?” “小姐,这是白菇野雉汤,奴婢亲手为您炖的,原料用的就是上次从雪地里抓到的七彩野雉,肉质可嫩了,里面又放了白菇和君子菌,汤汁又浓又鲜,扫雪的小彦子刚刚闻到了馋的直趴在门旁流口水,您就赏奴婢一个面子,尝一口?” “小姐,这是天香楼西域大厨做的羊肉串,是出宫置办干货的公公偷摸带进来的,宫外的吃食与宫中的不同,您尝一尝可好?” “小姐,这是鄱阳湖最有名的酒糟鱼,这可是鄱阳县三鲜之首,传闻鱼肉鲜嫩,入口即化,是小彦子的老乡回省探亲时稍回来的,这个时候吃很...........小姐........您已经三天没有进膳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会垮的.......小姐........” 我坐的院中任由漫天飞舞的雪花飘落身上,耳畔除了簌簌的落雪声便是寒风穿过树木时发出的尖利声响,绿枝蹲在我面前低声抽泣,而我不言不语,晕晕乎乎的坐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半仰着面,片片冰凉落在脸上,这种感觉既清晰又恍惚,似梦似醒,似幻似影。 这种似梦似醒的感觉不是头一天才有的,不知何时我脑中像是受了一记重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觉得周围很真实,自己的的确确是在清醒着,但伸手一掐自己,却发现指下无感,暗叹自己原是在梦中。 有时觉得眼前的一切如雾亦梦,恍惚间周身似脱离肉身般轻盈,但伸手一挥,触碰到的除了冰凉的轮椅就是一把冷冽的空气。如果绿枝在的话,同时也能看见她那惶恐不安的神情,有时觉得那神情莫名其妙,有时觉得很搞笑,笑着笑着我的脸便湿了。 我一直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落在脸上的雪水。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小姐.......” 那天在倚梅园中她去内务府寻找宫人帮忙,第二天回来后小姐就变得很奇怪,说来也怪她,那天她去找宫人帮忙将轮椅从石缝中取出,轮椅轱辘受损,她只好推着轮椅去找木匠修理,直到天黑轮椅才修好,内务府的掌事公公又找她过去,之乎者以说了许久她听不懂的话,原本想请退回去照看小姐,又怕得罪了掌事公公以后秋菱轩又要缺柴少碳,只好忍了下来。 掌事公公将那九百多条宫规从头到尾一一细说,又将宫规册拿与她看,让她一条宫规仔仔细细的念五遍,直到天亮才放她回去,刚到秋菱轩门口她便觉得有些怪异。 大门开了,院内有多出几道深浅不依的脚印。偏殿外守着一个脸生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笑嘻嘻的跟她打招呼,说自己叫小彦子,是内务府派过来做秋菱轩中洗撒粗使的宫奴。 屋内还有两个眉眼精致,有些眼熟的宫婢,那些宫婢正为小姐穿衣系带,描眉上妆,自家小姐像是被下了兆头一样目光呆滞,傻傻的坐在那里,任由人去摆布。 那宫婢为小姐挽好发后又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她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小姐接过去仰头喝下,宫婢走后,小姐怔怔的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神情很是平静冷然,而她却心下一沉,生生的打了一个冷战。 这份摄人刺骨的神情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在于一少爷娶亲之前便是如此,在书房一呆便是数日,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如..............活死人一般。 有一次她无意发现小姐脖上有红紫微肿的痕迹,一丝惶恐在她心中轰然爆炸,她大胆的猜测,瞬间便否认,若是猜想成了事实,小姐她.................... “小姐..................” “罪奴叶氏!” 一蓝衣蓝衫的宦官持着拂尘踏雪走了进来,尖着嗓子道“罪奴叶氏,接旨!” 他身后跟着几个的宫婢,宫婢手中拎着大小不一的食盒,绿枝偷偷觑了一眼,那些宫婢衣襟处绣着阳春花,是殿前的宫婢。 那宦官又叫了一声,我依旧没有理会,闭着双眼半仰面的坐在轮椅上,心上如压着一块千斤大石,别说行礼了就是动上一动都软弱无力 然而我这动作在众人看来,便是将他说的话当了耳旁风,无视了他,也同样无视了皇上。绿枝跪迅速的跪下,向那蓝衣宦官请罪,只见那宦官一甩拂尘,面上没有半点要追究的样子,只听他一字一句,阴阳顿挫的说道。 “皇上有令,赐罪奴叶氏一桌御膳,若拒食,或是食之不完,罚叶氏旧宅中断粮三天,叶氏嫡子断奶一日,钦此。” 我半仰着面,任由雪花落在脸上,雪花化作冰水连成一条线流了下来,顺着脸暇一路流进了衣领中,脖颈处那摄人的冰凉让我晕眩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 我依旧闭目仰面,感受着漫天雪花迎面而来的冰凉,耳畔传来寒风吹鼓衣袍上下翻飞的声音,身后那腐朽不堪的木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刺耳碰撞声,我咽下一丝苦涩,拂去面上的雪水,扯出一个麻木僵硬的微笑,冰凉的额头深深的磕在手上,轻声道“罪奴叶氏,领旨谢恩。” 自那以后,我一日三餐按时用膳,除此之外,别人递给我什么吃食我便吃下,从不推拒。但绿枝却没有因此高兴起来,依旧愁苦着脸,对我欲言又止。 而我一日比一日贪睡无力,动辄便是困意绵绵,乏倦不堪。身子也日常渐懒起来,总是喜欢待在一处静静的看雪,一待便是一整日。 绿枝怕我闷出病来,有时会说些宫闱时令趣事给我听,我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由于过于安静,绿枝时时以为我会睡过去,不时转眸侧目的偷瞧我。 一日刚用过午膳,绿枝找了个空子跟我聊天,说那位藩国的阿济特太子前几日突然被护送回国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即使是官道也是极难行走的。为了两国交好,当初皇上是亲自开的口,多留他在驿站住几日,等雪停了再启程回国。 这话说出去还不足十日,便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将阿济特太子送出边界,绿枝叹道“奴婢在宫中呆的时间不短,自认有一两分看人的本领,阿济特太子为人仗义,待人和善,半分没有做诸君的架子,但愿老天能够将雪停上一停,免去他遭受雪虐风饕苦难。” 绿枝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雪陆陆续续一连下了十几天,从未间断。而我越发的贪睡,一睁眼见到窗外簌簌而落的雪影便心烦意乱,不愿出门。 秋菱轩 窗外大雪纷飞,院中的积雪渐渐湮没了半个宫墙,院内不时的传来寒风呼啸的声音,正殿的那半扇木门也被搬到了偏殿来,夜里比白日风大,每每一入夜院中总是跟闯进了野兽一般,东冲西撞的巨响险些将房顶掀了去,绿枝见那木门被风吹的都弯成了弧度,索性将正殿的半拉门也拿来,夜里抵抵门。 我闲来无事便整理箱子中的制钗工具,门外突然一阵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门口骤然一黑显然是被人遮住了光线,我转眸看去,只见绿枝正站在门口拍着身上的落雪, 绿枝拎着一个油纸包裹笑盈盈的进门来,说是小彦子有个交好的同乡,趁着出宫采买的机会带了一些宫外的点心回来,小彦子将那点心特意拿来一同分享。 绿枝打开油纸包裹后愣了一瞬,含笑的眸中渐渐湿润起来。她挂着笑将那扎着红绳的油纸包裹递到我面前,道“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油纸包裹中放的是米花团子。 我眼眶骤然一热,拿起一个米花团子,自言自语的轻笑道“这还是老王家的米花团子,于一最爱吃了,每次出门必会带上一大包路上慢慢吃,他曾经想买下老王家的招牌,可惜那招牌是人家祖传的,多少钱都不卖。” 绿枝见我难得开口说话眼角一翘,笑着说道“是啊!后来于少爷还想拜老王为师,学做米花团子,被于公公好一顿训。” 我点头笑道“是了,他自小到大没受过于公公一句重话,那次伤的着实深了些,在叶府呆了好几天不回府,还是于公公亲自上门接他回的家。” “奴婢还记得有次叶府办宴,于少爷去赴宴时特意从城南买了小姐爱吃的小桃酥,结果遇上了一位正挨训的小姑娘,为了安慰那小姑娘错过了开宴的时辰,去时您已经偷偷离席了,他只好兴恹恹的抱着一大包的小桃酥垂头丧气的回府。” “后来他跟我说了,还怪我没有等他就自己走了,害的他孤零零的坐在宴上,明明周围谁都不认识,可还得与人家推杯换盏,笑容满面,回去时脸都僵了。” “可不是,于公公每每回府带了什么有趣的小玩意给他,他头一个念头便是拿着东西去*。” 我低头看着手中圆滚滚的米花团子,淡淡一笑“于一对我很好,而我却对他不起。我所有的喜好他都了如指掌,但对于他,我却不那么清楚。” 绿枝笑道“于少爷并不是滴点便求回报的人,他对您好不求什么,只是真心实意的想对您好,想让您开心,您只要开心了,他便开心。” 我微微一叹,道“这件事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如今.......更深刻了些。” 我让绿枝从箱子中取了一支金钗和一个玉镯,这些作为米花团子的谢礼,让她拿着这些东西去给小彦子,让小彦子自己选一个留下剩下的便转送给那位交好同乡。 那包米花团子我只吃了一个便不舍得再吃了,反正寒冬腊月放不坏东西,让绿枝重新包起来锁进了箱子中。 绿枝觑见我心情好便推我去院中看雪“咱们院中新移了一株梅树,那可不是寻常的梅树,是栖子崖上独有的绿梅,十年才开一次花,花朵娇小如春草,那鹅毛似的漫天大雪裹着绿梅,远看晶莹透亮,近看玲珑可爱。若说这都不算是个稀罕物件,那天下就真的没什么稀罕物了。宫中一共就那么几株,其中一株还就在咱秋菱轩中,兴许内务府的花匠送错了地方,让咱们得了眼福,反正是他们自己巴巴送来的不看白不看,别一眼没看到又给挪走了,那才是真真的可惜了呢!” 绿枝刚说话我便闻到一丝若隐若现的花香,花香清冽,沁人心脾,闻起来整个人清爽了不少,许是太久没有出门的缘故,此刻我极贪恋着这淡然清凉的花香。 绿枝将我推到了一个既吹不到风又能看清梅树的拐角,自己兴冲冲的跑去找坛子,说是要存些梅花上的雪水,回头泡茶喝。 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极艰难的事情,我察觉不对将轮椅转了过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蓝衣宦者幽幽然踏雪而来,身后朔风凛冽,刃雪飞扬,一身微旧的衣袍在风雪的摧残中上下翻滚,而他,无视身旁雪霾风障,一步一步淡然走来。 在我震惊的神情中他捏着手绢翘起了兰花指,冁然一笑“小蓁蓁,好久不见!” 第三十二章 我伸右手掐了掐左胳膊,又伸左手拧了拧右胳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猛然一哆嗦,当下心中骤然一震“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与此同时“咣当!”一声巨响直透云霄。 “.............少.......于...少爷.....” 绿枝殊不知手中的坛子已然成了碎片,依旧保持着抱坛子的动作,她呆愣在原地,眸中迅速腾上一层明晃晃的水雾。 门传隐隐传来扫雪的声音绿枝猛然清醒过来,飞一般的去关宫门,那锈迹斑斓大门碰辄的便有尖锐刺耳的声音,绿枝拂去面上的水渍,冲着小彦子的屋子故意扬声道“外面风大,小姐既然乏了还是进屋休息的好,奴婢在院中取些梅花上的雪水,保证轻手轻脚不会扰了小姐休息。” 经她这样一说,估摸大半日都不会看见小彦子在院中晃悠,于一推我进了偏殿,逡巡在屋内后调侃说道“屋中也忒空了些,回头让绿枝折几枝梅花来,放在屋中添些雅致。” 于一自己动手点起了炉子,见我不断的打量他笑道“这样瞧我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我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你不该穿这身衣服偷偷回京,于公公若是知道会担心的。” 于一接杯子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接过杯子讪讪笑道“绿枝告诉你的?” 我摇头道“我自儿猜的,于公公在宫中年深日久,又是在老佛爷身边得力助手,亲眼看着两代皇帝从登基掌政到谥号入陵,经历过这样大的风浪依旧能淡然的站在佛爷身边,想必这世间对与他来说是没有什么机密可言。” “当今皇上那点小伎俩怕是能只能瞒的了一时,于公公一转身怕是就看出来了,不然哪里会骤然要办婚宴,又借着新婚回乡之说阖府上下急匆匆的离京去。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你于府与我叶府两家交好,若是在叶府被抄了之前你没离开,按照孟乐那性子定不会轻易的放过你” “哪怕她忌惮于公公,也同样会将你折磨的死去活来,因为她知道,若是因为我,你身上添了一分伤,我心中便会堵着十分的苦,只要让我伤心难过不安生,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我凝眸看他,嗔道“还有绿枝,我说你怎么就这样大方,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人说给我就给我,眼睛都不带眨的,想必是从你阿爹那里探得了天机,将绿枝留在我身边,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救我出京,虽然她表面跟平常女子无异,但我瞧她走路轻盈,举手间不似凡人,想必是个身上有功夫的人。难为你这样为我着想,一直以来是我过于愚笨,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安排,费尽心思的计划,但谁也没想到,我叶府近身丫鬟和掌控中馈的二把手直接反水,绿枝根本没有机会带我走,只能随众一同下狱。后来我赶走了采青,皇上阴差阳错将绿枝又送回了我身边,你才有机会得知我的事情,计划何时入京。” 我看他呆了又呆,似乎没想到我能猜得出这么多,我扯着他那半旧的衣袖道“你这身衣服是玉锦庄陈年的料子。” “先帝在时,宫中大多宫奴的宫服都是出自玉锦庄,自当今皇上登基后,玉锦庄便被褫夺了皇商的资格,如今宫中大换水,早年间的奴才不是被派去了行宫,就是打发去了守陵,宫中伺候过先帝的老人寥若晨星。” “所以你身上这件,必定是老佛爷身边一些老人的旧衣,你没有借于公公的衣服就是怕他知晓你的打算,如此瞒着他,必是要做一些他绝对不会答应,也绝对不允许你涉足的事儿。” “我记得,每隔一月五台山便会有公公进宫向皇上报老佛爷近状,你就是跟着他们才得以偷偷进宫的吧!不然像你这样要腰牌没腰牌,连档案都没登记的人怎么可能进的了宫门,更别说到这后宫来了。” 于一攥着手中的杯子,苦笑一声“我以为自己将事情藏的很好,不想,竟被你瞧了个通透............” 我笑道“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而且你这个刚刚回京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我住在哪里?这样顺利的找到秋菱轩中来,你保证我不会猜疑吗?还是说你打算以路过为借口来敷衍我?” 于一一脸震惊,一双眼睛瞪的溜圆,面上闪过一丝被看破的尴尬,我瞬间明白过来,感情他真是想以路过来敷衍我,这是懒得找理由,还是我忒好糊弄了。 我耸耸肩低头看着软塌塌的双腿道“还有,你方才瞧我时,眼中没有一丝惊讶,分明早就知道我的处境和遭遇.................” 于一上前捉住我的手,红着眼睛道“蓁蓁,我来迟了..........” 我摇摇头,笑道“没有,我还怕你来早连累了你,对了!一直以来我欠你一声谢谢!” 于一摇头道“我们之间无需说这个,只要....只要你无事,就好。” 我笑了笑,从他手中抽回手,擎着杯子停在半空中,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得友如此,此生足以,一谢你为我一片心意!二谢你托人送来的米花团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以前的味道了。” 于一愣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目光,不过刹间又转而变的开心起来“原来这也被你猜到了........亏我暗自沾沾自喜................” 我扭头看了看置在墙角的方正大箱子,里面装着方才绿枝拿来的米花团子,嫣然笑道“其实一开始当真没猜着,自看见了你,一切解释不通的巧合,这会子全然能解释通了。” 于一抚掌大笑,说自己做事终究还是不够稳妥,早知道就躲的远远的看我一眼罢了,我们聊了许久,自入冬后我的身体便越发的不好,多说一句话都气力不堪,萎靡不振,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与于一呆在一起便忘却了时间,我俩与旧年一样说笑不停,绿枝在院中看似在取梅上雪,实则是在为我们守哨。 我抱着汤婆子半倚在轮椅上,看着门外的四方院子说道“宫中人多眼杂,保不齐就会有皇后的人在附近溜达,你在这儿时间越长越不安全,不如.....” 于一梗着脖子,眨着扑扇扑扇的大眼睛劫了我的话道“我不走,要走,咱一块。” 我道“我要是走了,叶府怎么办?虽然这里清苦了些,但好歹能保住我叶府这么多条性命..........于一你与我不同,我是叶家的家主,我身后背着阖族生存的关键,我....不能退!” 门口骤然刮进一阵摄人的寒风,晶莹的雪花在落地之前便化为了无有,于一盯着炉中躁动不安的火苗,一言不发,我推着轮椅到箱子旁找出了那个刻着墨菊的土埙. “我记得往年进宫报平安的太监翌日辰时便会离京回五台山,想着今年也不会差。你我见也见了,笑也笑了,看你一如往昔,我心里很开心,明日你沿着来时路回去吧!别叫你阿爹惦记,别惹你娘子忧心。” 我磨挲着土埙上的墨菊纹路,这埙如初见一般,从上面丝毫看不出叶府繁荣到泯灭的痕迹,我对于一笑道“这是个好东西,与其陪我在这深宫中蹉跎,不如你带了去。五台山是个天灵毓秀的好地儿,依山傍水,泛舟暮霭,来兴致便在那水上烟云之处吹奏一曲,岂不快活似仙。” 于一接过土埙,低眉笑道“蓁蓁,其实咱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比如买通看守叶府的狱卒,偷偷将伯母她们送出京去,你随我一同出宫,当他们发现秋菱轩中无人时做什么都晚了,或者直接将这里处理了,宫中走水,一两具焦尸谁能认出来。” 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不现实。再者,此事一旦失败,你要如何跟于公公交代,他视你为如珍如宝,你若是一丝闪失,对于他来说堪比剜肉之痛,他一个年逾过百的人,承受不了的。” 窗外传来寒风将枯枝折断的声响,不知不觉中门口已然白了一片,火炉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我扭头看着那与宫墙一般高的积雪,道“趁着能走赶紧走,不然,大雪封路,再想走怕是不行了。” 屋中沉寂了一会,幽深悲戚的埙声幽幽然而起,不知过了多久在那似响非响的幽然中终于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心中长松一口气,太好了,他走了,也就安全了。 门外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只见绿枝拎着一个红木八宝盒走了进来,她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我,轻声试探道“蒲菊宫的人又来了,纠缠了好一会,奴婢已经将人赶走了,只是这...........” 我微微一笑,冷然道“照旧处理掉。” 绿枝无奈的点点头,从门后拿了扫把和斧头去了后院,于一问道“蒲菊宫里住的是什么人?怎么会来这里纠缠?” 我道“你来的匆忙,估计绿枝还未来得及跟你说,采青离开秋菱轩后,后宫的蒲菊宫便多了一位良人,大约是觉得我们之间有着旧情,便日日差人送些时令点心,我不愿意见她,自是不接她送来的东西,偏每次送东西来的宫婢都是些会卖可怜了,我不忍心牵连与她们,便让绿枝收下,盒里的点心大半进了小彦子的肚子,还有一些就放在后院的狗洞旁,吸引一些冬日觅食的山雉野雀。” 于一笑了笑,接着说道“至于盒子便被绿枝劈了做柴烧?” 我道“这你也猜的到!” 于一耸肩笑道“后院传来这样大的劈柴声,想猜不到都难。” 宫墙外隐隐传来一声布谷鸟的声音,这寒冬腊月的哪只鸟脑瓜子这样不好使出来活动,我笑道“这雪天里已是许久不闻鸟鸣,想必是那些点心将它们招了来,绿枝在后院做了好些陷阱,它们进去容易出来难,一会我给你挑几个好的当宠物养。” 于一笑了笑起身道“怕是你抓了我也不敢要,这是布公公找我的暗号,像是有些事情要与我说,我去瞧瞧,若是一时走不开便明日再来瞧你。” 我讪讪道“那你快去吧!莫让布......公公等急了。” 于一走后便没有再回来,天色越发的暗沉,我叹了叹将绿枝从门口叫了回来,这丫头站在门口一等便是大半天,平日这样怕冷的人今日倒是全然忘记了寒冷,绿枝搓着手进了屋喝了一杯热茶道“少爷今儿怕是回来了,小姐你先睡了吧!” 说完便将那堆劈的长宽不依的红木块一根根放进火炉中,笑道“这红木八宝盒当真是不错,用来烧火,耐烧不说,燃之有木香.奇怪了,这红木盒咱也烧了不少,以前怎么就没闻出这木料的香味来” 我将脱下来的衣服叠放在床头,道“是因为你今日心情好,往日都是添完柴便走开,哪里有兴致蹲在炉子旁闻什么香。” 绿枝扇了扇炉子,挠头道“是吗?算了等明日蒲菊宫再送来点心时,奴婢再好好闻闻,看看是不是往日漏掉了。” 我笑道“好啊!回头叫上我,咱俩一起趴在炉子旁闻。” 绿枝爽快的应了一声,为我换了汤婆子正要上床休息,忽听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绿枝忙去开门,只听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绿枝姐姐,小茹突然发高烧了,浑身滚烫的厉害,我去请了医女,可她们都嫌雪地难行不肯过来怎么办!” 绿枝安慰她一句,回屋拿了斗篷道“小姐您先休息吧!小茹起了烧,情况有些凶险,我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小茹是御膳房的宫婢,与我们向来走的很近,骤然一听她生了病我也当下急了起来,忙催着绿枝去看,又让她从箱子中拿一些金钗玉环,这大半夜的又是雪天少有医女愿意出门,不拿些值钱的东西去定是请不来那些人的。 绿枝临走前又在炉中添了一些红木,熄了烛火,小心翼翼的关上门后便匆匆离去,我抱着汤婆子躺在被子中当下没了睡意,不时为生病的小茹担忧。 正当我数了五十只羊后,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莹白透亮的雪光中一个镊头镊脚的黑影悄无声息的闪了进来,没有入睡的我侧面看的分明,那放置在枕下的素玉簪被我紧紧的攥在手中,只等那贼人靠近我便一簪子戳过去,保准吓破了他的贼胆,叫他再也不敢来这伸手。 第三十三章 那贼人轻手轻脚的摸索过来,在离我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正当的疑惑时,只闻黑暗中那人突然轻轻的开了口。 “小蓁蓁,小蓁蓁?”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警惕的心弦骤然一松,将那发钗重新扔在了枕头下,长叹一口气道“于一你想吓死人啊!怎么突然跑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黑暗中只听他也叹了一声,声音中略有些疑惑道“你没事就好,方才我听说绿枝急匆匆的跑去找医女,吓的我以为你怎么了呢!着急忙慌的向这边来,你是哪里不舒服?太医院那边有个老御医与我阿爹交好,我曾与他打过照面还算是旧人,我去请他过来给你瞧瞧?” 说着便要摸索着出门去,我忙跟他解释,知道原由后只听他松了一口气道“原是如此,还好不是你!既如此我便回去了,你好生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等等!反正我也睡不着,明日你便要走了,咱俩在一处说说话,等绿枝回来了你再走吧!” 于一应了一声摸索着走了过来,屋中黑漆漆的窗口仅有的雪光盈盈的映在榻边,于一走进我才看的清楚,忍不住笑了起来,于一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我指着他的衣襟笑道“你自儿瞧瞧,如此衣衫不整,也不怕被人撞见了笑话。” 于一慌忙敛衣,有些不好意思道“来的匆忙,一时没在意。” 我拉着床头的麻绳坐起身来,拍了拍塌边道“你站着不累,来,你去的地方多,给我说一说你见过的风景,遇到过的趣事呗!” 于一坐了过来,慢悠悠的说着他去过的地方,遇到了哪些好玩的事情,于一说的很仔细,我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恍惚中自己似乎正跟着于一一同走在他说的地方,品尝着他所描述的美食。 “若是想要吃笋一定要在山边,那里的笋都是自家种的,吃起来又鲜又嫩,京都这边做不出来这种味道。有次我路过五岳山,天降大雨,山路难行,便在半山腰上借住了一宿,第二天出门后抬眼便看见头顶又一拱巨大的七色大桥,其距离近在咫尺,如天人降临时的天桥般。我当时整个人都惊了,心里直后悔。” 我不解道“后悔什么?” 于一翘着兰花指点了点我的眉心笑道“后悔没将你带上,这样的美景你没看到实在是亏的很。” 于一续儿又说了起来,中途顺带将他阿爹出门办事被小二坑了二十两银子,回京时又不小心入住了黑店的事一并说了出来,我笑歪在榻上,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话。 说笑间我竟感到屋中有些暖,秋菱轩中的屋子不是屋冷透风就是屋外大雨屋内小雨,我这间小偏殿算是根基比较好,墙角比较牢的,但唯独一点,它挡的了风雪却抵不了风寒,每每一刮风屋中就吹起了尖锐的口哨,绿枝堵了又堵,将人家四代同堂的耗子窝都给堵了个结实,可这屋子就像是三岁的孩童一样,堵了东墙,西墙响,堵了西墙北墙响。 绿枝堵了半个月果断放弃,再也不提这事了,屋中日日燃碳,而真正温暖的空间便是以火炉为中心向外扩散不过两寸的距离,过了这两寸的地界便如同在那无顶的房子下躲雪一般,无处可躲。 可能是我皮糙肉厚达到了常人无法达到的境界,这样的屋子竟然呆的极为习惯,冷对我来说是麻醉身体的药剂,夜夜醒来都感到周身僵硬,身上每一处都如檐上冰凌般,又冷又麻,冷的发痛,麻的发痒。 这种冷还不是那种待在雪窝中冻僵的冷,而是将人埋在深达十几米厚的积雪下,待你仅剩一口气的时候将你救起,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再埋进去,如此反复才有这种冻骨凝血般的效果。 我察觉到后背隐隐有一丝异样,伸手一摸,竟是出了汗,在这缺衣少褥冰窑一般的屋中我竟然出了汗!我想了半晌都想不通,是绿枝将那些破洞堵住了,还是我真的皮糙肉厚的到了飞升的地步。 我伸手掐了掐自己,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后又去掐了掐于一,于一吃痛道“好端端的掐我作甚?” 我收回手讪讪笑道“无事无事!你接着说。” 如此看来,不是我做梦梦到了于一,也不是于一做梦梦到了我,现在发生的都是真的,我觑见了于一额上冒出了一些汗珠,透着雪光细细一瞧,这货竟然满面红光,不时的偷偷抹汗,许是燥热难解,说话间气息微乱,齿间有些打颤。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于一你是不是有些热,若是热将那炉火熄了罢!” 于一抹了抹汗道“不行,你身体不好,这寒冬腊月的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得了,还是燃着吧!” 我道“其实,我也觉得热,身上都出汗了,咱还是熄了吧!” 于一只当我是为了迁就他才会如此说,并不同意,无意间我发现他每偷摸抹一次汗便悄悄的离我远一些,起初我以为是我看花了眼,后来再一抬眼于一竟溜在床尾坐着,若不是留了心,就这隐约能看见人影的微弱雪光中还真发现不了他的动作。 这货愿意趴墙角散热都不愿意去熄炉火,既如此我便自己去,于一见我挣扎着要下榻慌忙过来阻止,推搡间我俩一齐趴在了榻上,我只觉后背汗水涔涔,越发的燥热了起来,我拍了拍于一,服软道“若是你实在是不愿意熄炉子,便将它搬远一些,省的.....省的................于一你!” 在微弱雪光中我看到于一异样的眼眸,总是明亮的眸中此时充满了炙热,眸中像燃了火一样,让人不敢直视,他额上汗珠连连,气息不稳,似乎在拼命压抑着什么,我探了探他的额头,所触之处一片滚烫,与此同时他周身一僵紧闭着双眼,再次睁眼时眸中已然有了几丝清明。 他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目光,微微一叹,一团热气喷在我面上,他紧紧的抱着我,沙哑着声音开口道“蓁蓁,随我走吧!如今我能救的只有你了............” 他的话语中夹杂着太多的感情,内疚,不甘,伤心,难过,甚至隐隐有一丝摄入心髓的恐惧,我摇了摇头甩去了那发现的不安,他可是于大少爷,即便是天地之间调一个个儿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好端端的有什么可恐惧的。 “蓁蓁..........只要你应了我,我便即刻带你走,趁现在还不晚,趁现在还不...............” “你们在做什么!” 他话未说完,院中的风雪“咚!”的一声便破门而入,那本就不堪重力的门被风这么一吹,连门带门扉一同被寒风卷去了墙角排排倒,寒风中门外传来一声比极北的万年冰渊还要冰冷的声音,我心下一沉,转眸看去,那摄人的寒意顺着后脑勺在身上快速掠过两个来回,原本燥热如夏的我被冷汗一激瞬间清醒过来。 在大雪纷纷的荧光中,一个明晃晃金黄身影站在门口,衣摆上的五爪金龙面色狰狞在风雪中不安分的上下翻飞,似乎下一秒便会自衣服上飞起气势汹汹的撕碎周遭的一切,他的脸隐晦在黑暗中,虽然不知他此时是何表情,但暴露在风雪中的滚滚杀意让我骤然恐慌起来。 雪,纷纷扬扬的自空中落下,寒风裹挟着如骤雨一般的雪在院中横冲直撞,门外传来木棒撕破寒风时的呼啸声,随后便是一记重重的落棒声,透过窗外的火光,秋菱轩中人影重重,那如鬼魅一般的人影持火把围在院中,木棒声近在耳畔,声声震人心魄。 屋外一片狼藉,而两步之遥的屋内却异常的安静,火炉中燃柴的“噼啪”声格外的清晰响亮,那抹明黄的身影背对着我负手站在门口,冷眼看向空中纷扬的雪花。 我跌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流满面,那木棒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时的破风声清晰的传进我的耳中,我跪伏在地上疯狂的磕头,一声高过一声的向他求饶。 “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 “罪奴叶蓁求皇上开恩饶他一命,千错万错都是罪奴的错,他是无辜的.............” “皇上开恩,罪奴残命一条愿意替他受过,望皇上开恩饶他一命,罪奴愿意替他受过,罪奴愿意.............” 我撑着爬到他身边,拉着他垂至足边的衣摆,哭道“阿焕,我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他一命,我立誓,自今日后秋菱轩大门至死不开,我叶蓁终生不出宫门半步,若是有违此誓叶家无后而亡,我叶蓁族亲尽失,天罚猝死,不得善终。” 当我喊出那遥远又陌生的称呼时他气息骤然一顿,终于有所动,低眸冷眼看我,冰冷的开口道“你要用整个叶家和你的余生来换他?” 我跪伏在他身边,泪眼婆娑的看着那镶嵌着东珠的金履,咽下满腔的苦涩,重重向他磕头道“是!” 他开口冷然道“一个奴才的儿子,你竟然............” 话语未完头顶又沉默起来,我唯恐他执意不改,除了拼命的磕头求饶,此刻我除了一味的求饶外没有任何办法,门外那震人心魄的杖棍声,声声打在我惶恐无助的心弦上,这样的刑法就是打在木桩上,木桩还得回应一两声断裂的声响,而于一从棍杖扬起那刻一直到现在连一声闷吭都没有.................. 平日里被蚂蚁咬一口都要在我面前矫情半天的娇贵小少爷,现在挨了这么重的棍子竟然一声不吭,这外软内强的倔脾气,此刻我倒不希望他这样倔强,哪怕痛呼一声,让我知晓他此刻还活着也好.............. 不知门外是生是死的我听着声声杖责心中更加惶恐,死命的攥着那垂下的衣摆,如水中稻草一般,不敢松手。 当年叶家被抄,我被推搡出府时看见了马背上的孟乐,看着那熟悉的面孔居高临下的对我冷嘲热讽,那瞬间我心中只是震惊和难过,在天牢中受辱时我背了上千遍的经文,梦了无数次的花海琴殇,那时我心中有一丝侥幸和挂念。 在金銮殿上,那人端坐在群臣折腰万民朝拜的龙椅上,看见他的一瞬间我心中的侥幸和挂念化为荆棘利刃,日日穿心而过,身如地狱无法解脱。 往日的阿焕成了今时的吾皇万岁,旧日的好友是一国之母,就连一同长大的采青,和我唤了十几年的二娘也成了陌路。 这世间似乎独我成了灰色,与世格格不入,管旁人如何平步青云,跌宕起伏。而我浮生若梦,对空白鬓,若非心中对叶家还有一丝微弱的牵挂,我绝不会这样虚活下去。 那日他坐在龙椅之上,一喜一怒都决定着叶家的生杀大权,我跪在他面前,求他为叶府留下一丝生机,当日我虽心灰意冷,但不至于这般恐慌无助。 如今我虚握着叶家家主印信,实则没有任何实用性的后盾,于一是生是死全在天子决定的一瞬间,我不敢随意开口生怕救不了于一反而激怒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搬出往日水镜般的旧情来,求他一丝怜惜和内疚。 蓦然,门外的杖责声停了下来,我心中骤然一紧,惶恐的转眸看去,可惜放眼望去看到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人影,层层人影中那扬在空中的木杖已被鲜血染红了半寸,在灼灼火光中那鲜艳的红色极为刺眼。 门外有人开了口“皇上,刺客已经晕厥,是否继续行刑?还是送与天牢细细盘查?” 我紧攥着他的衣摆,刚要开口求他谁知腹中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似有什么东西正从我腹中慢慢剥离坠去,我瘫倒在地,捂着小腹轻轻颤栗,与此同时一股温热顺着双腿滑落下来,不等我反应过来只见眼前骤然一黑,彻底昏厥过去。 第三十四章 “蓁蓁,蓁蓁.............” 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响了又响,我蒙蒙然不知是梦是真不敢睁眼,突然面上出现一阵难忍的瘙痒,无奈我睁开眼来,只见那素衣白裳冲我淡然一笑,身旁满树娇妍,微风袭来一阵如画的梨花雨在空中翩翩起舞,我坐起身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大为震惊。 “铮” 他挑拨琴弦,眸中含笑,嗔道“不是说好了要与我合奏一曲的吗?埙没带便罢了,居然还睡着了,害的我白白期待这么久,你自己说说要如何补偿我?” 我静静的看着他并不作声,鼻尖清香浮动,我伸手接过一朵在空中飞舞的梨花,那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怔怔的看着满目流光四溢的花影,有些生涩的唤道“.........阿...焕?”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颦眉道“没听说叶家有两位双胞姊妹,你这是失了忆?还是为了避免补偿我而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静静的看着他,口中一叠声的唤他,他竟也不恼,我唤一声他便应一声,他有些不解道“不过三五日未见,怎么今变得这般奇怪?” 一团热气涌上眼眶,我抹了抹眼角的水渍笑道“三五日未见么?我怎么觉得是隔了几世光景,阿焕,我好想你.............” 他淡笑,轻点我眉心道“几日不见,你这口舌的功夫越发的见长了!听说梨园深处移植了一株玉雪梨树,其叶如翡,其华胜雪似玉,淡香缭绕,久经不散,我先前只听过这株梨树,还真未见过,不如一同去瞧个新鲜。” 我点头应着,刚要起身触手一片冰凉,我恍恍惚惚的低头,发现自己正坐在那崭新的轮椅上,再次抬头眼前那素衣白裳已变成了龙袍冠冕,他立于高处,君王之威无形压来,那睥睨天下的眸中一片冰冷。 我苦笑着自嘲道“我就知这一切都不是真的,留是留不住的,我只是..........只是想再唤你一声阿焕而已。” 不等高坐上的人发话,我猛然拔下髻上的素玉簪狠狠的向心窝扎去,刹那间眼前场景骤变,眼前一片漆黑,而我似被人扼住脖子一般无法呼吸,我握着素玉簪在黑暗中胡乱划拉,只听黑暗中一声痛呼,脖上的束缚瞬间消失,而我彻底的清醒过来。 待我睁眼只见一群太医围着我打转,左右一看依旧待在我那寒窑一般的屋中,只是屋中的陈设跟往日比大相径庭,我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只觉得周身轻飘飘的如在云中,一人影猛然扑到我旁边,哽咽着声音道“小姐,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轻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喔!于一,于一人呢!” 一开口将自己下来一大跳,不知为何自己的嗓子比农间老妪还要粗糙沙哑,绿枝趴在我枕边,抹泪道“小姐放心,少爷只是昏了过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皇上说他私闯宫闱,不可轻饶,已经被关了起来。听话于公公今儿一大早便赶回了宫中,现下正跪求皇上,于公公是老佛爷身边的老人了,有他开口少爷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半磕着眼,长舒一口气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绿枝哽咽着帮我拢了拢被角,强笑道“小少爷他没事,小姐您也该关心关心自儿了,太医说小姐身子属温性,到了冬日便越发的体虚不振,昨日一时激动气血不调,便失了意志,不过太医已经开了药,您只要坚持吃药,转了春便没事了。” 一个小药童端了一完热腾腾的汤药走来,绿枝喂我喝下汤药后,我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连几日秋菱轩中太医不断,便是不把脉抓药也会守在一旁不离开,陌生的宫婢频繁在轩中往来,不是送些时令点心,便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我一心挂念于一没有心思放在闲杂身上,点心和小玩意堆成了小山,绿枝嫌进出碍事便捯饬到一隅角落中搁置着。 三日后绿枝告诉我,于一已经安全出宫了,不过皇上下了诏,说是于一犯了重罪,自即日起,凡是无诏,于一及于家后人一律不得回京。 我终于放下心来,京城的水又深又浑,于一不回来也好,总归是能活的自在一些。 雪渐渐停了下来,天空隐隐有阳光透过云层折射下来,若是往日绿枝定会隔三差五的推我去院中赏雪,赏花,可自从我醒来便发现她与往日有些不同,时常沉默出神,偶尔几次我提议去院中转转,她如临大敌找了各种说词,为了防止我偷偷下床,竟然将轮椅给偷摸藏了起来。 自从喝了太医开的药房后我梦魇的毛病便好了不少,几次午夜梦回时总能隐约看见一抹明黄的身影站在床边,待我想看清时那身影如鬼魅一般不见了。 在梦中偶尔感受到一双冰冷发颤的手抚摸着我隐隐作痛的小腹,那手中的颤抖和涩意透过厚重的被褥清晰的传来。 每当这时,我总是心口发酸,一股莫名的伤感滚滚袭来。 醒来时枕巾上湿了大片,而我,眼角泪痕未干。 一个月后,天气转暖,宫中积雪化了大半,饿了一冬季的鸟儿陆续出来觅食,秋菱轩中进出的宫婢也日渐减少,唯有太医会定时定点的来把脉抓药。 天气变好了,绿枝也同意我下床出屋,时而推我至院中赏枯树残雪,后院的积雪也融了许多,一些地方已经露出了黑褐的地面,绿枝做的竹筐陷阱依旧搁置在那狗洞旁边,只是那支起来的竹筐被风雪摧残的生了不少黑色的斑痕。 总是喜欢出门趴墙角的小彦子说最近宫中似乎有大事要办,他瞧见了许多绣娘都围在一匹红锦钱穿针捻线,就连司饰宫也是如此,夜夜通宵达旦,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让宫中两大司这样忙碌。 绿枝叱他一句,训他爱趴墙角,管他外面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咱秋菱轩一概不管,小彦子蜷着脊梁缩回了自己的小屋中。 我笑绿枝火头太大,小彦子是自小入的宫,如今年纪尚小,一直在底层活着,没在哪些正经的主子跟前服侍过,一直喜欢东拉西扯的,就图个开心,甭管明天天会不会塌下来,今儿人家要开心一天,这个心境的算是千里挑一的,有他在身边说说笑笑,日子也不算过的无味。 绿枝沉默着不说话,推着我停在了一株冒了嫩芽的桃树下,看着这瘦骨嶙峋枝丫单薄的桃树,我突然觉得齿间酸涩难耐,一股无名的伤感油然而生。 我自顾推着轮椅向前行了两步,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恼什么,不就是几件发钗嘛!又不是接过,往日那么多都整修过来了,还不成还怕这几个完成不了!” 绿枝愤愤道“什么几个,明明是两整套,这还不算完,竟然让您在十日之内打造一支玉骨钗,就是十几个掌珍坐在一处,也要半年才能完成,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故意为难您!” 我抓了把残雪在手中揉捏,这雪不像刚刚落下时那样松软,在寒风的磨砺中变得十分僵硬,非常硌手。 前几日中宫的宫婢将小山似的匣子流水般的捧进了秋菱轩中,说是皇后娘娘生辰在即,要我打造两套首饰供皇后挑选佩戴,另外还点名要我打造出一支玉骨钗来。 玉骨钗不同与寻常发钗,选其材料便是翱翔天际的雪雕翅骨,雪雕中拥有白玉翅骨的百不得一,且雪雕灵敏过人,闻风便不见踪影,又不喜群居,狩猎雪雕实则是件难事,狩的拥有白玉骨的雪雕更是难上加难。 若是再碰上走霉运,就是终其一生也不见得碰上一只。 得到白玉骨后必须将其打磨成钗形,用阴阳镂空刀法在正反两面刻上设计好的花样,然后抛光累丝,镶嵌,其工序确实繁琐。 只不过,被父亲磨砺了这么些年,这点为难我并不曾放在眼中。 这玉骨钗与旁人来说不过是件要多花一些银两才能买到的钗饰,但与我来说却有着重要的意义。 传闻远古时期,黄帝十分宠爱自己的正妻,也就是曾母仪天下的嫘祖娘娘,黄帝与嫘祖共挽鹿车,伉俪情深,视为天下帝后恩爱的典范。 年少时黄帝意气风发,射为祸一方的食人雕,剔其白玉骨赠与嫘祖娘娘,嫘祖娘娘亲手将其打磨成钗,虽然做工不及掌珍精细,但毕竟是出自嫘祖娘娘之手,嫘祖娘娘身后,黄帝便将那玉骨钗时时带在身边,帝后之情撼动天地。 此后民间也多了一习风俗,男子求婚必先射一只飞雕送给女方,不管这飞雕里有没有玉骨,女方都要将其翅根上的肋骨打磨成钗,出嫁时佩戴出阁,以示男女情深,夫妻和谐之意。 只不过这风俗转了几千年到如今早就淡化的不能再淡了,我也是因缘巧合下才知道这曾经的风俗,因帝后情深实在令人向往感动,这玉骨钗便成了我心中的至宝。 而这至宝是藏在我心中最深的秘密,世上只有一人知晓。 那日梨花正浓,我与他坐在听景亭中赏花,一只黄雀飞来站在花枝中啁啾低吟,我玩笑说“听闻当年黄帝赠嫘祖娘娘白玉雕骨,添了一习雕骨定情的风俗。如今时过境迁,却不说这风俗已逝,只单雕影便难已寻见,白玉雕骨我是不敢想了,日后你送我两只小黄雀就好,黄雀善喉,打发着听小曲也是高兴的。” 他淡然一笑,抬眸看向花海尽头的烟波暮霭,对我说道“既然蓁蓁喜欢,又何必以瑕替珍,只要蓁蓁欢喜,便是将天下所有的白玉骨都寻来送与蓁蓁,我也甘之若饴。” 他是送来了白玉骨,但却要我用这白玉骨为他真正心爱的女人打造玉钗,我一直期盼呵护的秘密赫然成了别人把玩的笑话。 都说世态炎凉,其实最凉薄的便是无情的负心人。 十日之后,我以为会有宫婢来取那打造的白玉骨钗,谁知小彦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是中宫的凤辇停在了秋菱轩外,那位母仪天下的尊者似乎亲自来了。 不等绿枝推我出门接驾便看见一行人向这边走来,在一众宫婢之中那抹金皇的身影尤为显眼,我轻叹一声,连襟正色道“绿枝,开门,接驾。” 眼见那款款而来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门槛前那金晃晃的足屐便停了下来,待我们开口跪迎后,只听她开口说道“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叶家主说些体己话。” 一旁的宫婢诺了一声便悠然离去,绿枝眉间忧虑不肯动身,询问似得看了看我,我微微额首示意她离开,她又踟蹰一阵才缓缓离去。 许久不见孟乐,如今眉眼间一颦一笑如往日判若两人,当年英姿飒爽的的神情彻底逝去,一举一动中渗透着女性的柔情和皇后的威严。 逶迤拖地的凤冠霞帔灼灼生姿,纤细白嫩的玉手温柔的搭在已经隆起但还不甚明显的小腹上,抚摸小腹的起落间尽显母爱的光辉,眸中流光溢转时那无法隐藏的期盼和温柔溢于言表。 那身负重任的身姿围着我幽幽转了转,口中啧道“麻雀虽小倒是样样俱全,这秋菱轩并不像从外面看的那样疮痍不堪,倒是还是有一分清净的雅致,如此美景佳人,不怪皇上心中时时记挂。” 我行礼道“皇后娘娘玩笑,罪奴不敢当!” 我将那放置在红绸金盘中的玉骨钗高高捧起,她略略扫了一眼,便将那钗放在手中把玩起来,我取出一旁描画的花样对她说道“玉骨钗取自雕之翅骨,做成钗来佩戴,不仅轻若无物,风过之时还会响起清脆的声响,十分悦耳动听。” “罪奴将玉骨钗打磨成合欢花状,上面用了阴阳镂空两刻,正面刻了一凤一凰,凤凰和鸣,以示帝后情深。反面刻了烟波峦嶂,云海浩荡,以表国运昌和,强民富国。玉骨钗立于阳光下,阴阳两刻便相映成辉,灼耀其华。罪奴笨手笨脚,献此瑕物,还望皇后娘娘请勿怪罪!” 她轻呵一声,将那玉骨钗随手扔回了托盘中,似笑非笑道“普天之下若论打钗的手艺,你自具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我道“皇后娘娘谬赞,罪奴惶恐。” 她又笑道“你我相识十多年了,你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本宫一清二楚,惶恐二字怕是说的早了些。罢了!这玉骨钗只要是出自你手便可,至于花样如何,做工如何,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你尽心为本宫做出了这不俗的玉骨钗,本宫心中很是欢喜,上你一枚玉扳指,以做嘉奖。”说罢便从袖中摸索出一个物件扔到我腿上。 是一个粉绿色的荷包,针脚细致,花样朴素,只是年头似乎有些长了,落在我腿上时荷包口倏然打开,一个红不红黑不黑绿不绿的扳指“咕噜”一下滚了出来。 我心中骤然一沉,阴冷的寒气顺着脊梁瞬间湮没那隐隐发颤的四肢百骸。 落在我腿上的,是一枚翠玉扳指,上面雕刻了一簇生机勃发的幽兰。 玉是好玉,正经的首山芙蓉玉,我亲自选的。雕工也不差,我亲手刻的。 但是,原本晶莹剔透的翠玉扳指上染满了血迹,有一些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褐色,扳指上似乎经历了大战,上面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被血迹一污,看起来更加的触目惊心。 我强压着紧绷发颤的心弦将那枚血迹斑斓伤痕累累的扳指攥在手中,抬眸看向那似笑非笑的眼眸问道“皇后娘娘,家父现如今正在边疆守界,这玉扳指为何会在您这里?” 第三十五章 这翠玉扳指是父亲大寿时我亲手送与他的,当时他嫌我资质平凡,做工粗糙,在宴席上好一顿训斥,差点没将这扳指随手扔了去,叶家抄家时这扳指应当充公入国库的,就算是侥幸没被搜刮了去,也应该在守界边疆的父亲身上,为何...............会在她手中,还如此! 那双含笑的眼眸微微一翘,反问道“你向来聪慧,这么明显事情还猜不到吗?” “你既然不愿意去猜,那本宫就受累跟你透上一透。”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说道“如今叶家上下还活着的,除了一些老弱病残的奴仆之外,就只有你这个叶家家主了。” 她的话如瀚空巨雷从我天灵骨一路劈到发寒的脊梁,我神思恍惚的看着她,只觉周身轻飘飘似飞升,眼前忽暗忽起,渐渐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是真实的发生着还是幻境。 她摇摇头咂嘴道“本宫知道自进入这秋菱轩中你便时时向宫婢打探叶家的消息,你怎么就不想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宫中这几个人又怎么不会长一张嘴呢!她们时时报喜不报忧,你也受听丝毫不怀疑。” 头脑发胀之际我听见自己无力的反驳道“不会的,即便所有人骗了我,于一也不会骗我的,还有绿枝,绿枝也不会...........” 她笑道“于家小少爷?话说回来,那于家小少爷对你还真是一往情深,听说那天杖刑时被生生打断了股骨,自古伤筋断骨可是刑罚之最,他倒是能扛,一声闷吭也不见的,真是看不出来,小少爷还是个有血性的。” “于公公知晓后冒死请罪,在雪窝中将头都磕破了,后来又请出了老佛爷亲赐的佛珠,皇上才放了人,谁知那小少爷突然使了性子,甘愿受宫刑,一生为宦守护在你身边。于公公大怒,叱他不孝,气急撞柱而亡,那一地鲜血终于让小少爷冷静下来,乖巧顺从的出宫离京。” “咔!” 本就伤痕累累的扳指在我手中豁然断成了两半,在那朔风凛冽的晚上,于一紧紧拥抱我的画面走马观灯似得在眼前闪过,我猛然想起当时他对我说过的话。 “.......如今我能救的只有你了..........” 我这才察觉出他话中的异常,现在回头细想,跟于一相见后,我们聊了甚多,但唯独一说到叶家,于一不是插科打诨转去话题,便是沉默不语,这些异常,被当时过于欢喜的我忽视了。 我猛然抬头,目光冰冷的看向她,开口问道“那天也是你一手做的局?” 那天绿枝被人支走,于一却突然跑来,且不说深夜宫门落锁后于一是如何进的秋菱轩,就单于一知晓绿枝去寻医女的事就很奇怪,再加上当时屋中异常的燥热,巧中加巧,环环相扣,若不是人为绝无可能这样巧合。 她突轻“咦”一声,眸中升上一丝惊奇,红唇一抿道“变聪明了不少,是本宫不错,蒲菊宫的红木八宝盒里抹了流花粉,燃之可动情。唉!皇上来了急了些,若是晚些,怕会看到更为精彩的一幕,说不定心一死,便赦你出宫,恩准你和于少爷做对平民夫妻也说不准。” 她盈盈一笑,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如草丛中盘桓的毒蛇一般,她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轻轻然开口道“这件事终归是你不对,若是那天你及时将于少爷推之门外,便不会害的他如此地步,你的孩子也不会小产................” 我心中猛然一颤,对上那盈盈笑容“你......方才说什么..............” 她低眸看我笑道“你连自己小产了都不知道吗?你倚靠为生的婢子从未跟你说过吗?你当那太医为何日日来秋菱轩中请脉送药,宫婢们又为何会在你身边的伺候,你这整月来都没有下过榻去,这一切你都没有怀疑过吗?” “你也不需要过度伤心。” 她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小腹笑道“你用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换了帝王一颗怜悯的心,这样算来,你是赚了。” “你知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吗?若是将这些女人拉去战场上,抵得了我孟家半壁兵力,这些女人如花的年纪,日日在宫中翘首以盼,春等秋望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皇上能够正眼看她一眼吗!” “自皇上登基的以来,太医道喜的消息就没有歇过,可后宫阴气太重,小产的十有八九,皇上他虽然面上不快,但我知道,其实他心里不但没有难过过,反而轻松不少,因为这后宫中有太多以功臣之后自居的妃子,前朝后宫需要平衡,” “一个孩子,换了帝王的转眸,想想还是很值的。” 看着她隆起的小腹,我只觉自己腹中冰凉,隐隐又作痛起来,掌心已被扳指割破,殷红发烫的血珠透过指缝渐渐渗出,我低眸觑向正发痛的小腹,心头五味杂全,渐渐变得冰冷麻木起来。 她轻拢着耳畔的鬓角,盈盈一笑款款向门外走去,将要踏出门槛时忽又驻足在那,只听她轻呼一声道“说了这么多鸡肋的话,正经的事确实一丝没提。还记得你那软香阁的好友吗?” “就是曾经的温太傅独女,当初你心性念着青竹院莲公子,也就是旧时的阿焕,她为了你,私下可没少打探,她无意知晓了莲公子的真实身份,被青竹院的暗哨抓了个正着。” “她身份卑贱,有无用处,自然是难逃一死。不知是前世的罪过,还是今生的不幸,老天爷偏让她在最惨的时候活的更惨一些。那暗哨见她生的貌美起了淫念,偷偷将她带回了山中皇上暗养的军营中,挑了手筋脚筋,喂了哑巴药,自此军中多了一个美貌的哑巴军妓。” 只听她惋惜的叹道“以前她长什么样子本宫没见过,只是常听那些纨绔子弟夸起,说她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想来也是个难得的佳人。只可惜本宫见到她时,她赤身裸体躺在牲口棚中,像死鱼一般,半分生机都寻不着,任由男人骑在她身上肆意*。勉强只见她是个人,但与佳人二字已是彻底无缘。” “唉!这样的玉骨美人!惜了!我只见她一次,再去时,牲口棚中只剩下牲口了。” “对了!当时本宫见她手中总攥着半截木钗,便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原是军中有人见她髻上的凤头木钗做工精妙,便想转送自己青楼的相好,谁知她攥着木钗死活不肯松手,真是不可思议,本已是挑了手筋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生生留下小半截钗柄在手中。” 她仰面长叹一声,轻声道“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豁然许多,想来那木钗必是你赠与她的,她落的如此下场皆因你而起,都那样光景了还攥着你送她的东西不撒手,你自儿说说她是不舍呢?还是恨太深了?” 说完便抬足轻然离去,我只觉头晕眼花,耳畔嗡鸣声不断,面前倏地人影一闪,只见绿枝一脸惶恐的蹲在我面前,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而我却是什么也听不到。 我突然伸手紧紧的攥着她不断比划的素手,本想问她叶家现在活着的是不是就我一人,我是不是真的小产过,谁知一张嘴喷出一口腥甜,在她惊恐的眼神中我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天终于变了。 东边一片阴霾,西边阳光如旧,风中隐隐带着腥甜,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大片乌黑泛紫的云层从东边吞噬而来,眼看着变天在即,宫中大道小路上无人迹可循,就连爱趴墙角的小丫头们也早早的回宫中围在主子身边侍奉,。 西面虽白云朵朵,暮霭依旧,但在火红的夕阳中却是半点温暖都寻不到,那渗透了云层的殷红,如一口喷溅在云上的鲜血,冰冷瘆骨,狰狞入髓。 我自顾的推着轮椅“咯吱咯吱”在宫路上前进,自打进坐上这轮椅之后,我便没有一人出过单独处过,幸好宫中路段平稳,而我推轮椅的技巧比往日不知高了多少倍,一路上还算顺利。 我虽是个不分东南西北的路痴,但却有一套独门的记路绝学,路过仍顶着旧雪的凉亭水榭,穿过空寂萧的冷宫殿楼阁,我寻到那块眼熟的鸡冠形的磐石从一条僻静的小道的穿梭过去,终于又找到了那片梨园。 这是宫中唯一的梨园,我刚出天牢的时候便被孟乐带来了这儿,那时寒冬还没有来,梨园中漫天花影,清香浮动。 就是在这儿,已成为皇后的孟乐告诉我,我的余生只能倚靠轮椅度日,也是在这儿她叹息说,不知该可怜我还是该嫉妒我。 冬日眼看就要过去了,一路上不少花树已经露出了重生的嫩芽,不知为何,唯独这梨园中一片死寂。黑褐色的空枝纵横交叉,隐隐发散腐味的空枝如耄耋枯手般,在凛冽阴冷的寒风中朝天挣扎,无声哀嚎。 空中传来一声闷响,那几乎能吞天噬地阴霾悄无声息的向西边蔓延,那抹仅剩的光亮越来越暗淡,暗紫色的闪电在黑海似的云层中狰狞的扭动着身躯,如一条条露着獠牙的毒蛇驱赶着被污染的云海去吞噬那仅有的阳光。 “咔!”的一声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我坐在轮椅上仰面看着身旁毫无生机的梨树,对萧寒的空气轻声说道“你来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走到我身后停顿了一瞬,下一秒便推着我的轮椅向前走去,穿过似荆棘一般的梨树一直走向园林的深处,一路上我俩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只听耳畔回荡着寒风穿过枯枝时的尖锐声响。 转过两个弯,一座燕尾凉亭赫然出现,凉亭中茶具炭炉一应俱全,他将我推到亭中,卷起张牙舞爪的金龙袖口,自己自起手来烧水煮茶。 他煮茶温杯的动作十分娴熟,但一身龙袍繁重的有些碍事,几次险险打翻杯盏,看着他有些慌乱的模样我不禁轻笑出声来,他洁具的动作滞在空中一瞬,轻声说道“我很久没做了,生疏了不少。” 这是他登基以后第一次以“我”这个称呼来与我说话,声音淡然如旧,隐隐带着一丝释然,若不是那龙袍过于晃眼,我险些以为又回到了那旧时梦境中去。 那衣摆上缝制的东珠在我眼前晃了晃,将我差点唤出的“阿焕”又生生咽了下去,我轻声问道“我不想唤你皇上,阿焕和莲公子想来也是你红尘中的不愿提起的污点,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唤你才合适?”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就叫阿焕吧!” “好,阿焕。” 我推着轮椅到炉火旁,拿起放置在一旁的蒲扇,扇起炉子打起了下手,我续儿说道“雨诗以前在软香阁当花魁时我常常去看,无意间听了你的琴,就在那一瞬间,我的三魂七魄有二魂六魄都出窍去寻了你。当雨诗说你可能真是个断袖时,我像是吃了苦瓜一样,从头苦到了心里,当时我想我得忘了你才行。” 我扇着炉子自兀的说着话,他站在一旁分茶叶,眼角含笑,默默的听着。 “人人都说莲公子相貌不凡,气质脱俗,是青竹院的博粉何郎,我听了后,心中想见你的念头便更深了。我去求雨诗,让她带我去见你,雨诗却很担心,她说我是个糊涂人,怕我贪图你的美色,稀里糊涂的将一颗心给了出去,我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轻率。谁知,这千斤重的话遇上了四两的你,不过一瞬就给拨了过去。” 我笑了笑,自嘲似的说道“当时我心里还打算,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不择手段都要哄得你嫁入叶府,入赘后便将你绑在也府中,省的被人看到惦记上。幸好只是想想,挟持未来天子,这罪名判下来可没人能顶得住。” 他泡好了茶,便将水壶放在炉火上煨着,将一杯茶递到我手中,我轻酌一口香茶,点头道“嗯!若是有天你做皇帝做烦了,大可去民间开个茶馆,就这手艺,足以垄断任何一县中的茶水生意。” 他笑了笑,说道“好,到时我负责生意,你就在柜台收钱,咱俩努力把江南以北的茶叶生意全都搂了。” 我端起茶盏,杯中的茶叶已彻底饱满舒展开来,或沉入杯底,或在水面上起伏不定,我笑道“当初你说过,待我母亲分娩之后,便去叶府提亲,你在坊中做工乐,我在阁中做掌珍,没想到你成了天子,我成了叶家家主。” “其实........当初孟乐嫁与你时,我是知道的。” 空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那响彻九霄的雷鸣声将我轻然出口的话劈了个粉碎,他端茶盏的手停滞在空中,轻轻问道“.......什..么...” 在天牢时,我蜷缩在布满荆棘的小囚笼中,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眼前都是黑暗。从小我便听力过人,在那寂寞又阴森的黑暗中,我的听力比往日更灵敏了些。 因此,狱卒们剥花生碰大碗酒的动静从那鸡蛋大小的出气孔中隐隐传进我耳中,我听他们在那议论,说是孟家三军护新帝登基有功,孟将军被调回了京都任职,孟家女儿也成了皇后,他们在那里唏嘘说是人不可貌相,谁知往日的病秧子竟摇身一变成了九五之尊。 “孟家有女成后,此女必是孟乐不二,我知她成了后,心中没有任何不甘和愤怒,反倒是有一丝阴暗的窃喜,孟乐自小便娇纵,她曾说过,帝王无情,后宫无数,与其整日周旋厮杀,不如不入,省心省力。” “当时我就在想,孟乐既是胜者,也是败者,胜了战役,败了终身,即便是凤冠霞帔在身,也是终身不乐。千想万想终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是新帝,现在回过头来,却发现败者原来是我自己。” 我长叹一声笑道“你现在心中肯定在想,我有没有恨过你,家仇深似海,恨,自是有的。只不过一边恨你的同时一边暗自感激,起码你没有伤及我叶府的性命,为叶家留下了一丝血脉。” 他沉默不语,眸中闪烁着犹豫和内疚,张嘴翕动了半天,终是一字未有。 煨在炉上的水壶渐渐沸腾,滚烫的开水争先恐后的从壶盖上奔涌出来,火红的炉炭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一阵阵白烟笼在水壶上,他放下茶盏想起身,脚下一个不稳又跌回了石凳上,他撑着石桌想要站起身来,却又是一踉跄,跌回了石凳上。 我推着轮椅到他身边,他略微苍白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我拿出手帕来为他擦汗,温言道“你负了我,我本该杀了你才是。但父亲曾交代过,叶家上下遵从乐虚先帝的遗愿,贤能者为尊,你登基以来,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我若是杀了你,去了那方不好跟叶家祖先交代。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又过不去心中的坎。” 空中的轰鸣声越发的急促,声声震人心扉,似在斥责,似在哀鸣。 在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他似乎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撑着石桌半弓着身子,面色越发的惨白,唇上隐隐泛紫。寒风骤起,我被呛了一口腥甜的冷风,咳了几声后竟然咳出了血来。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颤着手拉过我的衣袖,道“你.......你服了毒..........” 我抹着嘴角的血迹,点头笑道“是啊!我说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心中的坎过不去。” 他指尖颤簌,眸中一片寒光,只见咬着牙关冷冷道“你敢,你若身死,叶氏一族,合族陪葬!” “合族陪葬?” 我大笑起来,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凄凉,声声冰冷。 小腹传来剧烈的绞痛,一口腥甜猛然涌出口去,我擦了擦血渍,长舒一口气道“敢问皇上,现在整个叶氏除了我这个废物家主之外,还有别的活口吗?” 他眸中一震,彻底没了下话。 我只觉腹中的疼痛越发的难以压制,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我拉过他的衣袖,温柔的抚摸着袖口上腾云驾雾五爪金龙,仔细看着那精致的针线,轻声笑道“你说你看烦了世间服饰上的绣花,与其烦恼跟旁人相似,不如一身清净的好。可如今我瞧着,你并非烦恼与人相似,只是心中真正喜欢的,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九五象征,独一无二的五爪金龙。” 空中轰鸣声不断,只听“哗啦!”一声,一场瓢泼大雨自天而降狠狠的砸在那瑟瑟发抖的朽木枯枝上。 眼前似乎起了雾霾,隐约看见面前有抹明黄色的身影在晃动,我伸手探了探,抓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在掌中。 小腹中层层而来的剜肉痛楚令我彻底没了力气,即将放弃之时,只见那抹明黄色晃了晃,同样冰冷的手抓过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放在他发颤的唇边。 我伏在石桌上,呼吸间痛苦不堪,那明黄的身影晃了晃,我只觉被谁大力一扯,顿时天旋地转,跌落在一个颤抖的怀抱中。 那怀抱没有一丝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冰凉的有些瘆人,他紧紧的抱着我,那急促的呼吸在我耳畔瑟瑟发抖。 雨似乎越发的紧了,有不少水珠飞溅在我面上,耳畔轰鸣声不断,我半磕着眼,对那抹明黄的身影道“初遇你时........你站在梨树下,梨花胜雪,朵朵含香..........而你,人比花美,只一眼我便心悦你。纵使这世间百媚千红......唯独你一人是我心尖上的宝..........阿焕....是你负了我们...............” 我眼前逐渐昏暗,那抹明黄色渐渐暗淡下去,恍惚间我又看见那素衣白裳抱琴坐在花影深处,指下幽然的琴声又在耳畔响起,那玉冠儿郎淡然抬眸,对我付之一笑.................... 三十六章 大结局 与此同时,京都中那颓废了半年的叶宅骤然燃起了烈火,纵使天降瓢泼大雨,可那突如其来的火却是没有半点弱下的苗头,反而越剧越烈。 那几乎要燎天的火头引起负责安防的城吏,那城吏带人救火失败后,也顾不得仪容仪表灰头土脸的就跪在宫门外要跟皇上禀报,这时那跟了皇上十几年的宦官才发现皇上不见了,那宦官也是个机灵的,拖住了城吏,动用了所有的暗卫去寻找皇上。 得知寻到皇上的那瞬间宦官如临大赦,抱着把油纸伞一路小跑去接皇上,在看到皇上的那瞬间他愣在原地,不敢轻易上前。 他自打入了王府便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的脾性和习惯他了如指掌,就算是盛怒之中他上前一句话也是能浇灭两三分的火苗,不然这首席大太监他怎么会坐的这样稳当。 然而现下,他却僵在原地不敢上前,眼前的皇上太陌生了,陌生的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皇上。 在那燕尾凉亭中,皇上瘫坐在地上,一个女子躺在皇上怀中,似乎怕那女子受了风寒,皇上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仔细的盖在女子身上,两人浓情蜜意的紧紧偎依在一起,乍一看甚是恩爱。 那机灵的老官宦瞬间发现了事态的不对,那女子安静的躺在皇上怀中,任由皇上闻言细语的自兀说着情话,却是一点回应都没有,如同死人一般............ 而皇上面色苍白,但神情却又如沐春风,眉间荡漾着宠溺和柔情,皇上帮那女子扶正鬓上的发钗,细细将那额间的细发捋好,看向女子时那眸中的倾慕如世间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样。 哪怕那女子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也愿意将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只为得她一个回眸,一个欢喜。 老宦官跟了皇上小半辈子从未见过皇上对哪位女子如此痴情,皇上对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老宦官看来无比诡异。 雨中站了一排拎着药箱的太医,一个接着一个为女子诊脉,而那正跪在女子面前的太医面色惶恐,浑身抖如筛糠,有恐引起皇上注意,极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哆哆嗦嗦的为那女子施针。 一个小太监悄悄退到他身边,伏在他耳畔说道“小的们来到时皇上便如此,皇上嘴角泛黑,似中了毒,小的们请来了太医,但皇上却不让太医近自己的身,要他们去为那女子把脉施针,说是那女子受了寒晕厥过去..........” 那小太监将声音压了又压,用了几乎不可闻的音量接着说道“可小的明眼瞧了,那女子分明已经没了气息,可怜那群太医横遭不幸。” 小太监不动声色的指了指梨园深处,老宦官顺着目光瞧了过去,只见枯手般的树丛中骤然寒光一闪,一抹鲜血在空中溅起一道绯色,鲜血迸溅在黑褐色的枯枝上,如一朵朵妖治诡异的桃花盛开枝头,他上前走了几步,探了探脑袋,看见的一瞬间足下一个踉跄,险些滑坐的雨地中。 梨园深处有个那凹下去的土坑还未被人整修,现在那土坑中扔满了太医的尸体,个个瞪圆了双眼,毫无生机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恐和狰狞,那密密麻麻的尸体看的他头皮发麻,心中不忍,踉跄着退后好几步。 没成想这动静惊扰了亭中的皇上,皇上寻声看来,不悦的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大典上的礼服好了?” 那惊魂未定的老宦官猛然想起皇上之前交代的事情,稳了稳神上前道“回皇上,司制宫已经将俪妃娘娘的礼服送去了秋菱轩中,司饰宫的梨花惜凤冠也打造完毕,俪香宫中的修葺工程也就这两日便会结束,皇上你交代要找的大师也有了眉目,那位大师现在正在南阳,想来不过四五日便会来到宫中。” “好,很好.......传朕旨意,宫中有喜,大赦,解除叶氏一族终身监制,赐还所有家产,叶氏男儿在边界有功,赐良田千户。” 那老宦官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亭中疯言疯语的天子,叶氏一族早在半年前便火浕灰冷,仅剩一个空头家主在宫中软禁着,而这位家主此时正躺在皇上怀中,生死不明,如此情景何来大赦只说。 “皇上,方才城吏来报,说叶家.....皇上!” 还不等他说完只见嘴角发黑的皇上两眼一闭,直挺挺的昏厥过去,太医乱作一团,把脉的把脉,放毒血的放毒血,在手忙脚乱的一番急救之后,太医长舒一口气,说是暂时没了危险,为了龙体还是回宫中彻底解毒的好。 宦官们询问似的看向他,他是宫中的大太监,皇上的心腹,此时身旁无主子自是他拿主意,他让人抬了龙撵过来,宦官们上前抬人,无奈皇上纵是昏厥了,但还是紧紧的抱着那已经没了气息的女子,最后只能将两人一同抬进了龙撵中。 皇上批阅奏折的莛阈宫中,窗前的书桌两旁累了两摞小山似得奏折,萧寒的冷风吹开了窗扇,那连珠似的急雨打湿了放置在书桌上的圣旨,那圣旨上笔墨未干,被雨水飞溅的瞬间,圣旨上顿时污了一片字迹。 圣旨上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氏之女,聪慧敏捷,丽质轻灵,久侍宫闱,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俪妃,赐俪香宫,钦此!” 在那火势燎天的叶府中,一颗发了嫩芽的香樟树还未被大火吞噬,那三个大汉都抱不过来的树上斜倚着一人,那人红衣蹁跹,眉眼妖治,叼着一片嫩芽斜倚在树枝上。 头顶下着瓢泼大雨,眼前燃着熊熊烈火,而那邪魅的红衣妖姬悠闲的倚在树上,既没被大雨淋到一处,也没被烈火迸溅一点。 一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道“宫主。” 他看了看独自前来的属下,心中骤然一沉,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为何你一人前来,那丫头呢?” 只见来人面露一丝为难,沉默一瞬后便将事情娓娓道来“回宫主,属下在那约好的地方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心中疑惑便悄悄潜进宫中打探了一番,原是叶家家主将皇上引去了梨园,又趁皇上不注意给皇上下了毒。但不知为何,她自己竟也服了毒,属下试过她的脉搏,已经........宫主节哀!” 红衣妖姬愣在那里,骤然反应过来,大怒道“那丫头居然骗了本宫............你,为何不将她带出来,宫中太冷,她不喜欢那里!” “宫主息怒,属下也想,只是.....只是那皇帝死死的攥着她的手腕,属下实在是无处下手,宫主恕.........” 不等他说完便被那暴怒的宫主凌空一脚踹下树去,头顶人影一闪,只见宫主扬袖飞进大雨中,如一支血色的飞箭向那金碧辉煌的宫门破风而去。 那滚下树的黑衣人不敢耽搁,疾步跟在宫主身后,在那呼啸的寒风中他隐隐听到前方传来那咬牙切齿的怒斥。 “可恶的丫头,骗我就罢,可为何还是留在那囚笼中................” 那咬牙切齿的愤懑到了最后竟然隐约有些哽咽,听到的瞬间那黑衣人立即在心中否认,宫主表面上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实则是个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伤感的时候。 想了半晌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雨太大了,自己耳朵里进了水。 那抹火红绕过正宫门步伐娴熟的在一处羊肠小道中转了几个弯,最后越过一座高高的城墙落在一个枯树纵横的荒凉小院中。 而那小院里的走廊下站着一个碧色的身影,见到那红衣越墙而来,没有惊慌失措的呼救,也没有急急忙忙的跑开,就在那里静静的站着,似乎就是等这抹身影出现,她才会站在这里。 她抬眸看向越墙而来的人,眸中的哀痛和死寂令人触目恸心,红衣妖姬周身一颤,心中如火一般的愤懑瞬间被腊月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这是小姐临走前要我转交与您的,小姐说今生所欠,来生必还。” 一张信笺递到他面前,信封上写着几个还算是娟秀的小字“狐狸亲启” 他哑然失笑,到了最后,她仍是不愿叫他的名字。 雨越下越大,在那轰鸣的雷声中,昨日的烛前夜谈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 属下半夜来报,说是秋菱轩中的那位似乎发现了什么,独自呆在后院中,什么也不做,只是对空荡荡的墙头说“我要见你们宫主。” 他闻言抓着外衫就赶去宫中,当他落下墙头时只见她独自坐在后院,一只毛色银白的肥兔子正乖乖的躺在她怀中,享受着她温柔的抚摸。 对与他的出现她眸中没有丝毫波动,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淡笑,轻声道“你来了。” 她淡定自若,反倒显的他有些窘迫,似乎被人撞见了什么尴尬的事情,正当他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她怀中的兔子骤然蹦跶起来,仰着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喉中发出了“咕咕咕”的欢快声音。 她安抚着兔子因兴奋抖动的长耳朵,淡笑道“谢谢你送来的野味!” 兔子不明话中意思,还以为是在叫它的名字,伸着粉嫩的小舌头去添她纤细的指尖。 而他却耳垂通红,眸中有一丝被撞破的尴尬。 这兔子是他前不久抓到的,因为实在是太瘦弱了,他对其特意进行了严格的增肥计划,直到那兔子圆润的不能再圆润时他才满怀欣喜的将兔子放进秋菱轩的院中。 “.............咳!不客气,听说你找我?” 她点点头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吧!” “好!” 屋中有些黑,放眼过去空荡荡的,只有一盏残烛在桌上摇曳着微弱的火苗,发散着不足一尺的光亮。 她拔下鬓上的素玉簪挑了挑快躺在灯油中的灯芯,火炉中的炭火发出了“噼啪”的声响,他站在一旁看着她,心中五味杂全,没了旧时的嬉笑打闹,相互调侃,现在剩下的便是相对无言。 深宫是囚,有的是冰冷和残忍,在囚里的她失去了眸中的流光溢彩,暮气沉沉的死寂让那绝美的容颜变得沧桑枯槁。 他探头左看右看,开口问道“你随身的丫头呢?” “我与她说饿了,她去御膳房拿点心去了。” 他哦了一声,没了下文,她低眸看着怀中打哈欠的兔子说道“谢谢你这半年来的照顾!” 他愣了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本想玩笑说一句我是你夫君照顾你是应该的,但话一出口却成了另一句话“不....不用谢!” 这半年来,他往秋菱轩中偷塞了不少野畜,虽然都处理成冒失跑进来的,或是受伤进来躲难的,不想竟被她瞧了个明白。 “今日我找宫主前来,是有两件事相求,还望宫主看在师徒之情上帮我一把。” 她很少称他宫主,寥寥几次都是带着调侃的调调,而这次她的神情很认真,态度极诚恳,诚恳的如同陌路。 他心中骤然一紧,似被人狠狠攥在手中揉虐,他听见自己说“不要叫我宫主,听着不舒服。” 她沉默不语,忽又抬眸,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旧时的亮光“狐狸,帮我!” 那丝亮光点燃了久别重逢的情谊,他只觉心中似被一阵暖风拂过,十分舒服,他轻笑一声,眉间的又荡起了熟悉的妖治。 “好!”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又近又长,他坚定的声音在两人心中溅起一波涟漪。 “第一件事,我想请你帮我去查清叶氏一族是什么时候遭遇不幸了,这不幸的背后是谁出了手?” 他道“这事不用去查,我知道。” 从叶氏被抄家那天他便在叶氏中又安插了不少眼线,这半年来叶宅中遭受的一切,都有专人回禀他,她谁也没问专找他来,便是将全部的信任都压在了他身上,他很欢喜她能如此信任自己,这证明她心中还记着他,旧日的情谊也没有被她抛弃。 她想知道,他便悉数的告知她,她想报仇,他便倾力帮助她。 虽然他身份尴尬,也不愿与那人再有接触,但只要她想让他帮,其他的都不重要。 若是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彻底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念头,即便日后她终身厌恶恨毒了他,他也不会吐露关于叶氏的只字片语。 第三十七章 “半年前,前任叶家主家刚刚下狱,叶氏一族短短一日之时便分崩离析,有几个长老做了投名状,带了一些声称是前朝遗物的东西进了孟府的大门,因此得以安生。你父亲被押去边界的那日,那几名长老去送了行。” 他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他派了暗哨去保护她的父亲,可谁也没想到叶家自家的长老会对曾经的家主下手,一时大意,事情发生后再也没法补救了。 “刚刚出京城不足半日,你父亲便患了疫病,押送出京的领头是孟家的管家,他先斩后奏,叶氏男儿...................你母亲原本分娩时伤了元气,一直卧榻不起,后来....不知听谁说了你的事情,急火攻心下便...........” 她静静听着,眸中没有一丝波动,似乎他说事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这些小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叶凡呢?” 窗外隐约传来枯叶碎在风中声响,他不动声色的撇向窗沿,叹息一句孩子体弱,寒冬难熬便没了下文。 “是孟家下的手?” 他点点头又有些犹豫道“是孟家,但孟家之后有无他人示意,我便不敢断定。” “狐狸,帮我一件事,明日巳时,将那叶府家宅烧了吧!” 她沉默半晌,冷冷说道,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目光,他看在眼中,心中只觉不好,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为何?” “叶氏一族已经彻底泯灭,留下那空宅子做什么!既然要告别,便要彻底的告别!” “那你呢?” 她倏然抬头,嫣然一笑,那笑容与苍白的面暇格格不入,看起来十分别扭“宫中太冷了,我想去江湖转转。” “真的?” 她伸手将脖间的红线拉了出来,一块晶莹剔透玉锁在暗淡的烛光下闪烁着莹莹光辉。 “这是当年我出生时父亲特意为我打造的玉锁,娘亲说如意玉锁,如意郎,赠之美玉锁意君。当年我就对你赠玉的想法,可惜时机未到,便惨遭横祸。如今我双手赠玉,不知你可愿接?” 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玲珑小巧的玉锁,欢喜至极中忽略了那低眸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和不忍。 “明日我会去找皇上,有些话必须得说清楚,有些事必须要做,巳时我会回到秋菱轩中,你安排人在后院等我,我一回来立刻出宫,自此天涯海角再不进宫门半步。” 他郑重点头,眸中喜色不消。 即将离开之时他突然扭头说道“我的名字叫子辰,墨子辰。” 她点点头,只说一句注意安全便再无下话,满怀欣喜的他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出门时,门外的走廊下站着一抹碧色,他认出是她的婢女,似乎叫绿竹。 那婢女远远的冲他行了一礼,其态度极为恭敬。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手中的信笺迸溅了几滴雨水,那娟秀的被雨水晕染的有些模糊,他将信笺缓缓打开,信笺上的字里行间中透着熟悉的狡黠,也掺杂着万分的愧疚和不安。 “狐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能想象到看到这封信时的你会有多生气,肯定竖着眉毛,撇着嘴,一脸铁青吓死鬼。从相识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骗你,也是最后一次,倒是你,你太子的身份瞒了我这么久可真好意思,不过我大度,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既然出了那冰冷无情的囚笼就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好,万万不要再回来了。还有,那玉锁我是真心要赠与你的,可不是为了诳你随手拿的,你再气也不能扔掉,千万不能扔掉哦!” “还有,狐狸,上次金镶玉佩的事情我向你道歉,玉佩我已经拿了回来,就在绿竹那里,你必须的接受我的道歉是再不接受也得接受,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就算是喝了孟婆汤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谢谢你对我的一片心意,此生对你不起,所欠之债,来生必还。” 他紧紧攥着那薄如蝉翼的纸张,喃喃自语道“谁说你是第一次骗的我...............” “你是何人?为什么躲在树上?” 她扎着两个丸子头,仰着稚气的小脸问他。 他是姜国的小太子,在暗卫的帮助下成功的逃出了那押送的囚笼,为了不被九军捉回去,他已经穿着乞丐服整整一个月了,每日如受惊的小兽一样在树林中东躲西藏。 常常一人吃在树上住在树上,久不与人接触的他骤然见到这样娇俏的小脸,心中的第一反应便是:她长得这样好看,是人呢?还是山魅化身来吃自己的?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一个人吗?你身边的大人呢?你是不是饿的说不出话了?我这有点心你吃不吃?”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话痨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身边的人都惜字如金,恨不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脑中演练十几遍后在慢悠悠的说出来,而她却不同,想什么便说什么,这种洒脱与自由深深的吸引着他。 她拿出一个小油纸小包裹,高高的捧到空中,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十分干净,如清澈见底的湖水,只一眼,他便再也无法将目光离开她了。 他跳下来树,从她手中接过点心,她歪着脑袋问道“你会说话吗?” 他点点头道“会。” 那双大眼睛翘了翘,问道“那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乖乖的答道“我叫子辰。”说完也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呀!”她仰着狡黠的小脸,一本正经道“我是狐妖,在这里闭关修炼了五百年,今日才出关的。” 她瞧他似信非信的打量自己,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道“你不信我?” 看她有些着急了,他慌忙点头道“我信,我信!”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有些得意的说道“你既然信了我,便是我的信徒,当我的信徒可不能穿的这样落魄,你闭上眼睛数一千个数,我变一件衣服给你。” 他乖巧的照做了,当数完一千个数再次睁眼时只见身旁早已没了她的身影,正当他要离开时只见身后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回头只见那自称小狐妖的女孩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跑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包裹。 她喘着粗气将那小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红色的衣衫,她将衣衫塞到他手中,喘着粗气道“这....这是我变出来的.........你....你穿上试试..............” 他怔怔的看着手中的衣衫,有些踟蹰“这,这似乎是女装.............” 她愣了一瞬,摆手道“咳!这是当下最流行的男装,只是款式有些像女装罢了!” 他信以为真,抱着衣衫去矮丛中换下,当他穿着红衣走出矮丛的那一瞬间,她瞪圆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暗暗窃喜起来。 “你......你穿着这衣衫真好看,跟小人书中的狐妖一样!” “.................” 他怔了怔,问道“你自己不就是狐妖吗?” 她慌忙道“咳!我是说你穿上这红衣跟我们狐族小人书中的狐妖一样,反正就是好看!” 她说的话颠三倒四,不等他反应过来,她便垫着脚尖,以手指为梳为他整理头发,为了她方便他索性坐在地上,任由她将去揉虐自己的头发。 “好了!我可是头一次为别人束发,手法差了些,你可能看不惯。以后我每天都来这里帮你束发,日子一长,你就看习惯了,你自己可别束发,毕竟看不到,随手束发显得乱,别人看到会很失礼的。” 说完便从袖中摸索出一个小铜镜递给他,他从镜中看见她为自己挽的头发,原本自己头发是乱了些,但不至于乱到打结,而自己现在头上像是顶着一个大鸟窝一样,镜子中金光闪闪,他摸索着将“鸟窝”中那发光之物拔了下来。 原是一根素面朝天的鎏金钗。 只听她磕磕巴巴的说道“这,这是我亲手打造的,只光打造出它的钗形来,至于花纹什么的,我自己也没想好,你先将就着戴,明日我去挑了更好的给你。” “不用了。” 他将那有些硌手鎏金钗仔细的插在“鸟窝”中,抬头对那“小狐妖”笑道“我就喜欢这根钗。” “好,那这根钗子便送给你了,作为回礼你以后都要陪我玩,你可不许忘了我,若是敢忘,我便罚你蹲马步。” 他问道“为什么是蹲马步呢?” “因为蹲马步可以使人记忆力增强啊!傻老三每每一犯错都会被罚蹲马步,被罚之后他便牢牢记住自己的错误再也不犯了,由此可见想要记得住,就得蹲马步。” 远处有人高声呼唤的声音,她与他拉了勾勾,约定明日再见,他一身红衣站在原地目送她,心中满分欢喜,明日他又可以见到她了。 然而,第二天她没有出现。 他以种种理由安慰自己,直到一个月后,自己的舅舅也就是朝阳宫的宫主找到自己,他进了朝阳宫,一呆便是十五年,十五年他再次看见了她,她一身素衣,亭亭玉立在院中,眨着依旧灵动的大眼睛,满身戒备的问他“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我叶府的树上?” 从你见我的第一面起,你就骗了我! 你总嫌弃我不喜束发,而你却不记得我为何散发不束。 你唠叨我终是红衣不换,却忘记了我的第一件红衣便是你亲手送的。 你说那鎏金钗与我格格不入,满心欢喜的将新打造的红宝石冠戴在我头上,你取下那鎏金钗时忘记了那根发钗原也是出自你手。 你怪我常常罚你蹲马步,说我心狠手辣,私下用刑,而你忘了,这刑法是你亲口教授与我。 你嘟囔着说我不信任你,一直不以真实姓名相告。 其实我一早便告诉了你,只是你自己忘了而已! 耳畔雨声不减,冰冷的寒风穿过衣襟冻的他有些发颤,看着那有些歪斜的娟秀小字,他喃喃自嘲一声,宫墙外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下意识的握着腰间的长剑,纵身一跃,在那宫墙上停留一瞬便又回到了原地。 “宫主,有暗卫。” 他恍若未闻,依旧站在那里,凝眸看着手中的信笺,但那黯淡无神的目光又似乎透过薄薄的纸张看见了别的东西。 绿竹上前一步道“宫主,小姐临终前还有一事相求。” 他晃着手中的信笺,冷笑道“她骗了我,还想找我帮忙!” 绿竹从袖中拿出一物捧在手心,续儿说道“小姐求宫主将自己的素玉簪在午时之前带离宫中。” 一支发簪静静的躺在绿竹手中,那素玉簪上伤痕累累,花蕾处镶嵌的素玉只剩下半截不说还暗淡发黑,就连簪身似乎受了刀刃的重创,弯的如驼背老人一般。 他怔怔的看着那称之为素玉簪实则名不副实的“发簪”,开口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绿竹道“小姐说,既然要告别,便要彻底的告别,一针一线,凡是她用过的,皆不留在这儿。” 他拿起她手中的簪子,沉默半晌,倏然转身自顾自话道“既如此,本宫便去找她,将她带离这囚笼中。” “宫主!” 他恍若未闻,只身走进雨帘中,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哽咽,只听她带着哭腔说道“宫主不必去了,小姐.......小姐她就在这里。” 他逡巡空荡荡的院子,转眸看向那泪流满面的丫头,问道“此话何意?” 绿竹从一旁的草丛中抱出一个小罐子,哽咽道“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身旁有一些能靠得住的朋友,我托人将小姐的尸身偷偷送回秋菱轩中,按照小姐的遗愿..........撒了化尸粉。” “你!” 他夺过罐子,怒气填胸一掌打在她身上,只见那碧色身影被打瘫在地,一口鲜血喷薄出口,她苦道“奴婢以下犯上,罪该万死,宫主不必亲自动手,等奴婢将小姐的骨灰带出宫去安置妥当,奴婢便自戕赔罪。” 宫墙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守在墙角的黑衣人已然将腰间的长剑拔出,雨珠不断,绿竹瘫坐在地上,受了他愤怒的一掌,肋骨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不等她再次开口只见面前红影一闪,那人已经越墙而去,守在墙角的黑衣人也收回长剑紧跟在那红衣身后。 绿枝不顾身上的疼痛慌忙爬起身来也跟了过去,路过那住过的小偏殿时脚步微微一滞,碧色衣袖猛然一甩,几颗黑色的小球闪电般的飞了过去,与此同时绿枝快速越过宫墙向远处那红色身影追了过去。 那黑色的小球一落地便“砰!”的一声爆炸开来,引得宫人面面相觑,一抬头只见那滚滚浓烟直冲云霄,那燎天架势的火海丝毫不受大雨的影响,贪婪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宫中乱作一团,宦者和宫婢扯着嗓子到处喊“秋菱轩走水了!秋菱轩走水了。” 三日后,宫中张贴皇榜求医,说是皇上龙体欠佳,不知染了何疾,一夜之间白了头,整日神思呆滞不理朝政,杏林中人跃跃欲试,都想大显身手获个千古留名的机会。 然而,皇榜揭了整整半年依旧在宫门口挂着,只是这次却无人敢伸手揭榜。 后来,听说皇后娘娘把江湖中行走了多年的行痴大师给请去了宫中,自此皇上的病情也略微有些好转 第三十八章 水月情殇 京都中的梅香客栈中新来了一个戏班子,天不亮便出门搭场子,日头半落不落时便会回来,客栈中的小二是个天生长着一张自来熟的脸,跟谁都哥儿姐儿的一统叫,若说与其混的最好的,便是戏班子里抬刀架枪的老吴,两人不过半日便混的如十几年老友般,一声大哥老弟,甭提叫的有多亲切。 老吴逮着休息的空头将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的趣事说与他听,而他揪着掌柜子出门清理账本的功夫从后厨偷摸端出一盘花生米,一盘炸蚕豆,猫着腰在老吴身边听故事。 他们俩算是互相解闷,各取索取,而这时便会有个流口水的馋猫凑在桌角旁,两耳朵听故事,一双小手偷摸盘子中的炸蚕豆。 这馋猫便是戏班子里新收的小金梅,因年纪不足六岁没法上台,暂时还是学徒的身份,兼职在戏台子上做些换道具清理地面的工作。 小二见小金梅长的灵动可爱,一双大眼睛闪动着剔透的流光,说起话来还奶声奶气,十分惹人喜爱,小二又屁颠屁颠的从客人的点心盘子中偷摸一块芝麻糕给她,一大一小蹲在长凳上听老吴将故事。 天色将晚,客栈中渐渐冷清下来,二楼的客房中隐隐传来一声稚嫩的开嗓声音。 “咿~~呀!”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的一手划拉着算盘,一手轻点着入账的碎银子,一心两用之外还对身旁拖地的小二打趣道“还别说,这吕班主确实是个有眼光的人,那小丫头长俊,嗓子也亮堂,以后定是个角儿。说不准日后还能进宫给皇上娘娘们唱一出,到时候咱们梅香客栈也算是接待过贵人的地儿。” 小二嬉皮笑脸在一旁附和,左一句掌柜的独具慧眼,右一句掌柜的远见卓识,肚子里仅有的几滴墨水毫不吝啬的全洒在掌柜的身上,捧的掌柜飘飘欲仙,就差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二楼客房中,一个中年男子手拿戒尺皱眉对面前的小女娃说道“小金梅,你的底子确实不错,但缺乏练习,音腔之间转换不足,气息不稳,一上台也是会砸场子的。” 小金梅点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说道“师父,我记住了。” “嗯!过几日玉秀阁东家要过寿,咱们要去叶家唱一出整的,到时候你就好好的在后台,认真的听师哥师姐们唱戏,学一学他们的唱腔唱调。还有,叶家可是京都的皇商大户,叶家的少东家还是救过驾的人,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出一点差错得罪了叶家,咱们这辈子就没有第二次进京城的机会了,知道了吗?” 小金梅点点头,认真的说道“师父放心,徒弟不会给您添乱的。” 八月初二,天还未亮,小金梅便随着吕班主和一众师兄师姐离开客栈,进了叶府的后门,前来祝寿的人越来越多,小金梅在后台擦拭着一会上台要用的盔甲和长枪。 耳畔传来隐隐爆竹声,小金梅擦拭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从一睁眼便忙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有吃,本来怀中还偷摸揣了半个包子,刚刚一摸却不见了,咕噜咕噜作响的肚子提醒着她,她并没有吃掉那包子,铁定是在路上滚掉了。 吕师傅掀帘进来,在他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催促中小金梅知道,叶家的寿宴就要开始了。 “砰!” 原本忙碌嘈杂的后台因这一声巨响骤然安静下来,小金梅看着地上的闪着盈盈亮光的碎片,原本因饥饿而发晕的头脑一刹间全然清醒过来。 “师........啪!” 吕师傅铁青着脸斥道“滚出去!” 小金梅强忍着眼泪,捂着发麻的脸,在师兄师姐怜悯的注视下跑了出去。 叶家特意点了一出麻姑献寿作为压轴的大戏,为此还特意送了一个木钵大小的玉桃,唱到最后时麻姑双手捧着玉桃献给叶家主,作为最后收幕的亮点,而这亮点如今却被她失手打碎,那玉桃看着就价值不菲,不知师父要如何跟叶家解释,要是叶家追究不放,自己定是连累了整个戏班子吃官司。 越想越是害怕,小金梅蜷缩在矮丛树下害怕的哭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哭?” 一个淡粉色的手帕伸到她面前,那手帕上绣着一朵桃花,一丝甜腻腻的香气从手帕上传进她的鼻中,那香味她非常熟悉,是街边米花团子的味道,一闻到食物的气味,她腹中顿时哀叫一声,其声响如旱天滚雷。 腾地一下她瞬间羞红了脸,忙接过手帕掩住自己发烫的脸暇,怯生生的说道“谢谢姐.........” 还不等她说出口便看见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八九岁的玉面小少年,那少年敲起兰花指笑道“不客气,你是饿了么?我这里有些好吃的米花团子。” 说完那少年便摸索着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包裹,她忙拒绝道“谢谢小少爷!我不饿...........” 师父说过走江湖的不能随便拿旁人的东西,拿一样便要付出相同的代价,不然白白收了人家的东西夜里是要睡不着的。 她很听师父的话,自己身上有没有银两,自然是不能白白收人家的东西,还是拒绝的好,谁知刚说完不饿,自己的肚子便又唱起了空腹歌,面前那裹着亮晶晶糖浆的米花团子散发着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香甜。 她想了想,说道“我师父说不能白白收人家的东西,我收下你的米花团子,为你唱段戏可好。” 小少爷笑道“没关系的,你师父又不在,你只管吃便是,不需要唱戏做报酬。” 她摇摇头道“不行,你若是不听,那我便不能要你的东西。” 小少爷扭头向宴席上望了望,踟蹰一阵,突然点头道“好,那你先吃,吃好了捡你最在行的唱,不用多,一两句就行了。” 她结果小包裹,狼吞虎咽的吃了三四个米花团子,她抹了抹嘴巴,先是开了开嗓子,唱了一小段望江亭,这曲子是她进戏班子后最为拿手的,短短一小段,虽然神态稚气的很,但那架势和腔调却得吕班主精髓之一。 一曲正要结束,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原是吕班主亲自找上门来,她慌忙缩在矮丛中,他问出原由后轻笑一声,只说不碍事,拉着她走出了矮丛。 吕班主见他衣着不凡,心中便知他定是哪家来祝寿的小少爷,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礼。 他轻笑一声道“吕班主有礼了,我已知晓事情缘由,您放心,玉桃之事我去说情,您就莫要再罚她了。” 她躲在他身后,听着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惶恐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只听吕班主开口道“谢小少爷好意,刚刚叶家二夫人来后台说要换去原本说好的玉桃,得知玉桃已被摔碎后非但没有大怒,反而宽慰我们不用担心。我这样着急找小金梅回去,是因为怕这丫头一害怕做错傻事。” “原是如此!” 他扭头看着她,开心的笑道“事情解决了,你随你师父回去吧!” 她点点头从他身后走向吕师傅,只听身后又续儿说道“对了!你刚刚唱的曲儿叫什么?” 她老实回答道“望江亭。” “你的声音很好听,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成角儿的!” 那双眼睛中甚是好看,像夜间的星星一样闪动着耀人的光亮,她重重的点点头,坚定的说“嗯!我一定会成角儿的,到时候我去找你,就唱给你一个人听!” “好!” 两人相视一笑,直到傍晚戏班收台小金梅才猛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她忘了问那小少爷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一无所知的她在心中不住的懊恼。 “我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成角儿了,去何处才能寻到他!” 十年后 六月虽然立了秋,但空气中的炙热非但是一分也不见少,反而变本加厉起来,这样的日头只有两拨人愿意出门行走,此外怕是没有第三波人愿意出现在太阳下了。 一拨人是有重事在身实在没办法要出门的,另一波是身不由己跑江湖的求温饱的。 正午的太阳是最毒的,就连守门的小吏也躲在树荫中不肯冒头,反正如今是太平盛世,往日贴通缉令的城墙跟干净的跟洗过了一样,没有任务就代表没有赏银,小吏们乐的窝在凉快的地方拿个基本月银。 不过这基本月银拿着也着实寂寞,整整一上午了,连个人影都不曾见过,小吏们又不敢私自离开岗位,只能窝在一处看着那空荡荡的城门。 正当小吏们窝在树荫下无聊的快发霉时一辆大马车顶着毒人日头“咯吱咯吱”的进了城,小吏们瞬间来了精神,这马车一看便知是走江湖,叫到一旁聊聊感情,若是个有眼力的,说不准还能赚个外快。 “哎!你!对说你呢!过来过来!” 那马车“咯吱咯吱”的走进那片树荫下,一个略显沧桑的中年男子跳下车来,挂着笑到那群小吏面前。 “各位官爷叫住小的们,可是有话吩咐?” 一个年轻的小吏上下打量了那男子一眼,暗暗比划了一个数银票的手势,笑嘻嘻的说道“你们这是打哪来了呀?进京要做什么?” “回官爷的话,小的们是走江湖唱曲的,过两天不就是龙抬头的了,那可是好日子,到时候京都中大街小巷定是车水马龙,人满为患,咱们想着趁着难得的好时候来京中唱一把,也沾一沾天子脚下的贵气。” 那小吏见男子对他的手势没什么反应,索性两只手直接放在胸前,一起“数起了银票”。 “唱曲儿的?哪家的戏班子啊?” “吕家戏班。” “你是班主?” “不不不!小的就是个搭架子的闲人,班主临时有事,带着班子里的人半月前便进了京,我拉着吃饭的家伙,重了些,走走停停到今日才进了京。” 那小吏“数银票”的手抖的直抽筋,干脆放下手来歇息,吕家戏班他听着直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听到的了,眼看着面前的闲人左一块补丁,右一块补丁的,兜里就是有钱也大不到哪里去,若是班主在还好些,或多或少身上还是有些的,可这来的是个无头的草台班子,铁定是一毛钱都没有的。 小吏心中笃定跟他说话是在白浪了口水,很不耐烦的摆手让他们赶紧走,直到那马车不见了踪影,小吏一拍大腿,恍然找到自己听着耳熟的原因了。 这吕家戏班不就是自己八十岁老娘正如念叨的戏班嘛! 早知道便不这么轻易让他们就这样走掉了,自己老娘这么喜欢这家戏班,早知道就该跟他们拉拉关系,回头带自己老娘一起去凑个戏听时说不定有个靠前的雅座可以坐坐。 吕家戏班早两年是草台班子不假,可如今时过境迁,吕家戏班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戏班中培养出了三大名角儿,其中一个挑大梁的角儿便是人称梅老板的小金梅,据说她从不轻易登台,一登台台下必是人山人海,掎裳连袂,那情景甚是壮观。 正当守门小吏懊恼时那辆顶着日头进城的马车中传出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如一股凉爽的风在炎炎夏日中迎面拂来。 “吴叔叔,咱们去哪里等师父?” 驾车的中年男子高声回道“咱们去梅香客栈,吕班主他们若是进京了必会在那里等咱的。” 马车中又变得安静下来,充当驭夫的老吴隐约见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笑着安慰道“不用担心,班主他们肯定是进了京来,咱们就算是找不到他们也可以在京中歇上一歇,有你小金梅的名气在这,咱们不愁找不到他们,放心好了!” 到了梅花客栈中,掌柜的依旧该是以前的掌柜的,但那与老吴交好向来自来熟的跑堂小二却不在客栈中。 老吴向掌柜的问起此事,掌柜的划拉着算盘咂嘴道“你是不知道啊!那小子走上好时运了,就石子街头有个药材铺子,前几年刚刚进京的时候在咱们客栈落过脚,后来人家盘了个店开张做生意,那小子三天两头捂着肚子往人家铺子里跑,我起初还以为是得了什么病呢!后来才知道他是看上了人家的小闺女,他手脚勤快又爱学,很是得老郎中的喜欢,没多久便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老爷子如今年纪大了不爱管事,整个药材铺子他一人说了算。” 老吴心中大叹,乐的跟掌柜的打趣,说是等手头空了去他那买些铁打损伤的药膏带着,付账时能不能看在旧日感情上打个折扣。 二楼客房中,小金梅倚窗而坐,低眸看着窗外因炙热而扭曲的街道,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不禁长长一叹,姣好的面庞上也腾上一丝惨淡的愁云。 第三十九章 吕家戏班因捧出了三大名角儿,慕名而来请戏的人越来越多,吕班主为了将接下的单子在预定的日期中能够准时的完成,便将戏班子分成了两拨,有能力撑台子的便自儿单打独斗,没能力的便聚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小金梅是角儿,还是将吕家戏班唱红大江南北的名角儿,她自是有能力一人将大梁挑起来的,跟在她身边的只有负责打杂的老吴,吕家主带着一众师兄师弟另行去了别处唱戏,当时约好的六月六龙抬头那日分散的吕家班在京中聚头。 可来京城的一路上她也四处打听了,并没有人见到吕家班的戏车在京城出现,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人人不受饥荒,可山窝里的流匪不见的吃饱了不出来晃悠的,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小金梅犯愁时只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她走到门边轻声问道“谁?” “是我。” 门外传来了老吴的声音,小金梅开了门,老吴满面喜色拎了一包油纸包裹走了进来,不等小金梅开口问,老吴的话匣子便自己打开了。 “找到班主了,刚刚掌柜的说,吕班主三日前便入住了客栈中,今儿一早有个衣冠不俗自称管家的人将班主请了去,掌柜的说了,不定这次是个前所未有的大生意,咱们就在客栈中呆着,等他们一回来掌柜的就会跟咱们说。对了,刚刚门口有人叫卖米花团子的,想着你喜欢吃,便买了一些给你!” “谢谢吴叔!” 一听到有吕班主的消息小金梅心中大喜,当吴叔将那装米花团子的油纸包裹放到她面前时,她原本的十分欢喜瞬间减了九分,那挥之不去的愁云重新笼上她那精致的眉梢上。 老吴只当她一路奔波累着了,说了一句好生歇息便离开了房间,小金梅重新坐回了窗前,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半旧的粉色帕子,那手帕上绣着一朵娇艳的桃花,这是京中十年前最盛行的花样。 “....................只说是杨衙内又来捣乱,却原来竟是这翩翩少年,观此人容貌像似曾相见,好一似我儿夫死后生还..............................” 客房中隐隐传出有女子唱戏的声音,正在清理账本的掌柜的猛然一抬头,对着一旁正吃花生米的老吴惊叹道“这小金梅如今的唱功真是不得了,三大名角儿之首当之无愧!吕家班以后怕是要将在京中立足,越来越红火了。” 老吴嚼着花生米乐呵呵的说道“掌柜的说笑了,家中无米,何以安家。京城这地儿太金贵了,俺们平头百姓可住不起。” 掌柜的难得放下手中的账本侧耳细听,心中一高兴索性也跟着哼唱起来,见老吴乐呵呵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兄台见笑了,众多折子戏中我独爱《望江亭》这一出,一听到这曲调便忍不住跟着一块唱。” 老吴摆手笑道“这话说的,掌柜的喜欢就好,我们走江湖唱戏的,最怕的是没人喜欢。” 傍晚,吕班主带着一些年轻的小后生在老吴的期盼中出现,老吴将这半月来的路程大概说上一说,小金梅听到动静也下楼来迎接,看着前面一众师兄师姐欢喜至极。 吕班主喜滋滋的跟久别重逢的两人说这次揽了一个大活,京中有名的于府要请吕家戏班过府唱一出大戏。于府的老爷是宫中的于公公,那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若是在他面前得了一个好字,说不准还能进宫给老佛爷皇上娘娘们也唱上一出。 前途如此明亮,班中的男女老少个个都欢喜的不得了,唯有小金梅虽然挂着淡笑,但那笑意并未进入眼底。 吕班主乐呵呵的掂着手中沉甸甸的订金,收了笑意严肃的说道“等到去于府唱戏的时候,大家伙都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来,若不是最好的就别去台上丢人现眼。若是唱砸了,咱们吕家班的名声可就彻底悔了!” 大家伙也都点头附和,七嘴八舌的商量自己该准备些什么。 “师父放心,咱们必不会给您丢人的,到时候我唱一出《白娘娘盗灵草》保证让于公公满意。” “那我就来一出武松打虎。” “我唱《花田错》。” “哎你小子敢抢我的拿手菜!不行,我就《花田错》唱的最好,你路子宽再换一个。” “你确定你要唱《花田错》?” “确定!” “那我就不换,师父咱定下来啊!我唱《花田错》。” “你大爷..............” “小金梅,你准备唱什么?” 吕班主突然扭头问向一直沉默的得意门徒,小金梅没想到班主会突然发问,愣了一瞬后说道“《金玉奴》。” 吕班主让掌柜的备了文房四宝,将徒弟们要唱的折子戏一一写了下来,又专门跟老吴商量,谁来开场谁来压轴,熬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鸡哓时分才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 “什么?临时改戏!” 吕班主急的在旁边直摇头“不行!不行!这戏已经开场唱一半了,戏单也给了于公公,唱到最后突然改戏,这.....这叫什么事儿啊!再说了,一直以来只有东家临时改戏,哪有戏班子自己做主说不唱就不唱的!小金梅,这于公公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咱们可开罪不起,就算师父求你了,你就唱你之前定好的《金玉奴》那《望江亭》什么时候不能唱,你要是喜欢,以后你每台都唱《望江亭》都行。” 坐在铜镜前上妆的小金梅出乎意料的拒绝了吕班主的请求,那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倔强让吕班主生生一惊。 小金梅是他一手拉扯大的,从小到大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从她口中从未说过一句不子,而今日为何突然变得这样奇怪,吕班主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小徒弟,心中明白过来,这小徒弟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变怕是跟那位于家少爷有着直接的关系。 小金梅虽然面上时常挂着笑意,但实际上却是个对任何事都摸不上心的性子,不管是过府唱戏还是走江湖搭场子,从不见得她正眼瞧过什么,也没有主动询问过谁。 而今日进于府后,无意中碰上见了于家的大少爷,自打跟大少爷打了照面之后小金梅的一双眼睛就再也没能离开过他。大少爷走后她便像是离了魂似的,呆坐在后台,时而含笑,时而颦眉。 台子上戏唱了大半,眼瞅着就要到她上场了,结果她轻飘飘一句话却是要换戏! “小金梅,要不咱这样,你先唱你的《金玉奴》,待《金玉奴》唱罢咱们在多添一出《望江亭》,你说可好?” 在吕班主期待的目光中,小金梅终于点点头应了下来,吕班主长舒一口气,慌忙去找于府的管家商量。 小金梅在后台满心欢喜的为自己贴上花钿,描上妆容,一曲这字小调在口中轻轻的哼唱起来。 时隔多年,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日渐西斜,台子上的大戏逐渐到了尾声,小金梅在那锣鼓声中一身白衣素装款款走到台上。 站在台上那一瞬间,她便不是平日的少女小金梅,而是才貌双全的新寡谭记儿。 一双长眉挂忧愁,两眼空寂锁寒秋。她已经不是儿时那个唱腔稚嫩的娃娃了,如今是红遍大江南北的金角儿之首。 小金梅举手投足颦笑间将谭记儿遇到白士中时的爱慕与羞涩表现的淋漓尽致,台下掌声不断,叫好声一声高过一声。 吕班主站在于公公身旁,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道“于公公,这一出《望江亭》是咱们小金梅的拿手好戏,也是我们吕家班全体老少对您的一片心意。您瞧着可还好?” 于公公慢悠悠的点头道“嗯!三大名角儿之首,名副实归。吕班主你的招子够亮的,这样的金凤凰落在你身边儿,吕家班,前途无量啊!” “哎呦呦!可不敢当,于公公太抬举,只要您听着高兴,我们就跟着高兴。” 于公公打量着一身素衣的小金梅,突然“咦!”一声,吕班主心中猛然一揪,不等问出口,就听于公公对着一旁的管家说道“你瞧瞧,这小金梅怎么这么眼熟?” 一旁的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番,低声笑道“不怪您看着眼熟,这小金梅生的不俗,眉眼间有几分叶家大小姐的神韵,再扮上这一身素衣,远远一瞧,啧!更是像了。” 于公公点点头对杵在旁边心惊胆战的吕班主笑道“今天这戏听着不错,一会结束了,去管家那里领赏!” 吕班主揪在一处的心豁然一松,眉开眼笑道“谢谢您嘞!” 第二日天一大早,于家的管家亲自带来聘礼和媒婆上门求亲,求的不是旁人,便是那名角儿之首小金梅。 自打昨日改戏单之后吕班主便知小金梅是个有性子的人,不敢擅自做主,偷偷问了小金梅的想法,谁知小金梅一听说是于家大少爷下的聘,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于是当天下午便有一顶大红轿子停在客栈门口,小金梅跟吕班主和一众师兄师妹的道了别,欢欢喜喜的上了于家的大花轿。 小金梅进了于府后便时时向丫鬟打听,问于家大少爷现在何处,出门何时回来,在丫鬟的眼里怕是要笑话这个未过门的新妇有些过于着急了,但小金梅无所谓,她不怕被人笑话,她之所以打听大少爷的消息,是想在大婚前将一件借用了十年的东西归还与他。 她的近身丫鬟告诉她说于少爷跟于公公之间似乎起了口角,于公公一气之下将于少爷关了禁闭,而且于公公还下了死令,没他的允许谁都不能私自给少爷开门,就连每日的膳食也是,过点不候。 她心中不忍趁着天黑带着点心偷偷的去看他,她谎称自己是新入府的丫鬟,两人隔着厚厚的门板聊了许久。 他所问出的每一句话都是跟叶家大小姐有关,她根本不知道叶家大小姐是谁,她的近状又如何,为了他宽心她所回答的每一句都是好,很好,非常好。 最后他说想请她帮个忙,她一口应了下来,他说他的书房中有许多的画卷,请她帮忙随意拿一副画卷来给他,她应了下来转身就奔向他的书房。 按照他所说的路线她成功的站在书房门口,书房中只有寥寥可数的几本书籍,其余的地方都被画卷湮没了。 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打开来看,在打开画卷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渊,滚滚而来的示意和后悔无情的吞噬了她。 画卷上画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眸中流光溢彩,眉间透出一丝狡黠,素衣在身如云翳,玉簪挽发倚窗前,纤纤玉指上握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那双灵动的眼眸含着笑意落在手中的玉石上,一旁安置着七彩小香炉,被袅袅紫烟环绕的素衣女子如不食烟火的仙娥一般,令人心生向往。 虽然那女子她从未见过,但一个隐约的答案却涌上心头。 这便是大少爷口中念叨的叶小姐吧! 她将书房中的画卷依次打开,画卷中的女子或站在树下,或坐在水边,或喜看指尖凤蝶,或怒嗔而视,画中景致无一相同,唯一一处不变的便是画中的女子都是同一个人。 小金梅长长一叹,原先盘旋在心头的喜悦一瞬间灰飞烟灭,取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和冰冷。 她等了十年的郎君原也在默默的等另一个人,从某些方面来看,他们俩也算是般配。 小金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了,她只知道自己非常的疲惫,躺在床上却无法合眼,满脑子都是那素簪女子的画像,一张又一张,她明明不想再看的,可那画像却像走马观灯一样,在脑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转的她头晕眼花,耳中嗡鸣不断。 第二日她刚用完午膳,一个小丫头突然满面春风的跑到她身边,说是大少爷的禁闭解除了要见她,她半喜半忧的打扮了一番去找他,而他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敢看他,低眸瞅着自己的脚尖轻声答道“小金梅。” 只听头顶又传来他的声音“我见你眉眼生的极好,如水中弯月一般,不如改名字叫水月吧!” 这一句话如重锤狠狠的砸在她心弦上,水月,水中月影,他是因为得不到叶家大小姐这轮月亮,便要自己去做她的影子? 日日听着面前的郎君唤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当他将爱慕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自己却知道那抹温柔和爱意并不属于自己。 这是何其残忍! “怎么,不喜欢?” 她将唇边的苦涩快速咽下,淡笑道“喜欢,谢大少爷!” 她心中的倔强由不得她拒绝,今日她是水中月影,但她坚信明日便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的月亮,她有的是时间和办法,让他感受到她的心意,直到取代那画中女子为止。 第三十九章 大婚后第二日,于公公便托人告诉她让她收拾行装一会要离京,于公公吩咐的如此匆忙还没有任何原由,她顾不得去打听收拾了一些细软便上了马车,马车中躺着她的相公——于少爷。 于少爷直挺挺的躺在马车中,气息沉稳,似乎正在酣睡。 一路上马车跑了又跑,似乎身后被猛兽追赶一样,就连膳食也是在车上草草用了就罢,这样逃命似的赶路赶了整整三天才逐渐缓慢下来。 一路上于少爷迷迷糊糊醒了几次,用完饭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五日之后马车彻底停了下来,听林嬷嬷说她们到了涴州的地界。 于少爷身旁的林嬷嬷笑呵呵的指着眼前的大宅子跟她介绍“这可是于公公辛苦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宅子,一砖一瓦金贵着呢!以后啊!咱们就在这儿定居了!” 水月心中一惊,问道“嬷嬷,咱们不回京了吗?” 林嬷嬷笑道“不回了,京城的天儿最近老是变,不适合你跟少爷这对新人居住,涴州虽然不如京城繁华,但小地方又小地方的好处,呆着踏实。” 水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林嬷嬷说话向来玄之又玄,总是没一句明白话,她再问也是白问。 依旧酣睡的于大少爷被门房背了下来,水月心中早已明白,大少爷之所以能够睡一路子怕是被人下了药,而那下药的人想都不用想铁定是于公公,至于原由她隐约猜出应当与那位叶大小姐有关,普天之下有能力使大少爷跟于公公父子相离的只有她一人。 看着依旧沉睡在梦中的大少爷水月长长一叹,等他醒来怕又是一场不小的风雨。 果不其然,于大少爷醒来后见自己身处涴州,一气之下绝了食,于公公心疼独子,跟他单独聊了许多,最后两人之间不知做了什么约定,一场风雨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 后来水月终于懂了桂嬷嬷的意思,他们出京城没多久叶家以前朝余孽的罪名给抄了,叶家大小姐跟着亲族一起下了大狱,皇上突然驾崩,体弱多病的四皇子在孟家军的拥护下登上了帝位,老佛爷离开皇宫去了五台山,孟家长女为后,叶家被定下了重罪。叶氏一族从京中的族谱上彻底抹了名。 水月心中十分担心,怕大少爷若是知道这消息会不会急火攻心晕厥过去,她在大少爷面前时时谨言慎行,生怕被大少爷看出什么问题来,大少爷也一改往日性情,在府内老实的坐着府门一步也不迈出去。 于公公将旧宅打理好后便连夜去了五台山,在他未走之前水月曾劝过他,自己的身子骨要紧,老佛爷身边有的是年轻伶俐的人伺候,让他在府中歇着便是,殇国自古便有宫规,宦者过了及艾之年便可出宫养老,于公公早已过了开六的岁月,即便现在留在府中养老也没什么的。 于公公却摆手笑道“如今天下唯一的菩萨就在五台山中,现在不好好的侍奉左右,等天塌了下来,就是叫破了喉咙,菩萨也不会搭理咱们的。” 水月恍然大悟,于公公口中的菩萨大约就是在五台山中静养的老佛爷,可她并不明白于府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为何会需要老佛爷的庇护。 然而这疑惑于公公并未帮她解惑,而是对着天边血一样的夕阳长长一叹,于公公常年在老佛爷身边,调理身子的灵芝妙药没少吃,他自身也很重视养生,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依旧如而立之年般健壮。 于公公负手立与院中,对天长叹,就在这一刻,水月发现自己的这位向来脊背挺直的公公显露出她从未有过的老态和倦意。 载着于公公的马车在血色暮霭中离开于府的大门,水月站在门口相送,不过眨眼间那马车便成了天边的一粒黑点,最后消失在天水相接处。 于是整个于府便只留了水月和大少爷两个正经的主子,但大少爷如魔怔了一般,整日呆呆傻傻的坐在水榭中,遥望着天水一方的交接线,那神情似等待,似思念。 帮忙打理于府的桂嬷嬷时常玩笑似的问她,说俩人成亲也有一些时间了,为何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佯装羞涩低眸不语,掩盖了心中一次又一次的苦涩。 成婚那日于少爷在新房中坐了整整一夜,就连盖头都是她自己掀开的,自新婚之后于少爷便一直没有进过她的房间。 绣庄不时会送来一些当下最流行的衣裙,下人们私下都赞美于少爷爱妻,宠妻,看向她的目光中无不透着羡慕的眼神,而她自己却知道,那积攒了满屋子的衣裙是他为另一个女子准备的,那女子是他心中的至宝,他眼中的璀璨只为她一人绽放。 离府那天他虽昏迷不醒,但于公公还是将他满屋子的画卷统统搬上了马车,因为他自己明白若是抛弃了这些画卷,自己那看似乖巧实则倔强难训的儿子怕是会亲手断了他们的父子之情。 于府旧宅的丫鬟们初次见到水月这位传说中的大少奶奶,水月又是个没有架子的温润女子,丫鬟们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说起一直流传在于府中的传闻。 “少奶奶生的好看又贵气,不怪于少爷对您一见钟情!” “就是,听说为了与您成婚少爷还顶撞了老爷。” “少奶奶仙资佚貌,与咱家少爷极为般配,听闻少爷为了惹怒老爷,被关了小半个月的禁闭,咱家少爷大小最怕小黑屋了,就这都没松口,可见少爷对少奶奶您一往情深!” 她坐在窗前含笑听着,心中却如针刺般痛苦,她登台那天并未在台下见到他的影子,后来她进了于府发现他已经被关了禁闭,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心中明白,于府来向她提亲怕是于公公的主意,而他顶撞于公公被关禁闭想来也是与这桩婚事有关。 他心有爱,但那爱却是没有一丝一毫是属于自己的。 她转眸看向窗外,看见那抹日渐消瘦的后背,他负手而立水榭中日复一日好不疲倦的翘首天边,就如同她日日不知疲倦的看着他一样。 虽然只是背影,但她心中还是会泛起丝丝满足与愉悦。 他的心是不在她这,但人却在,只要看着他,哪怕是背影,她也是欢喜的。 然而,这份少之又少的欢喜就在那白鸟飞进于府的一瞬间,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吞噬的连渣也不剩。 寒冬腊月,天边仍是一如既往的灰色,纷纷扬扬的大雪自空中飘落,这场雪下的太久了,久的都快让人忘记日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被仆人扫到墙根的雪堆快要越过那高高的府墙。 水月倚在窗边跟着桂嬷嬷一起捻线做冬衣解闷,桂嬷嬷看着窗外没过小腿的积雪和那一身洁白如冰雕一样的人,有些担忧的说道“外面风雪这样大,少爷的身子会熬不住的!” 桂嬷嬷是个精明的老人,可人天生不会完美,既然精明的一面便会有糊涂的一面,桂嬷嬷很健忘,而且不分东南西北。 她忘了自己一手带大的少爷心中还心心念念着一位女子,没有发现少爷日日遥望的方向便是千里之外的京都。 水月淡然一笑,红唇微起正要说话,只见一只白鸟穿过漫天大雪展翅而来,那白鸟通体雪白如玉,在萧寒的风雪昂首挺胸舒展着自己的羽翼。 桂嬷嬷惊呼道“白冽!” 水月怔怔的看着那几乎在水榭中站在一辈子的身影,轻声问道“谁是白冽?” 桂嬷嬷道“是少爷的爱宠,它可是鸟中的佼佼者,不管是严寒酷热都是来去自如,天生性子傲慢贪恋自在,自打离京来到涴州便没见过它的身影,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 那白鸟在于府上空转了转,突然收翅落在那冰雕似的人面前,水月觑见了它腿上绑的绢布,眸中猛然一震,那铺天盖地而来的悲伤瞬间吞噬了她。 那玄鸟腿上的绢布是徐家染织的土布,这种土布只进贡给宫中,是最下等的奴婢所能穿的。 那个人如今便是罪奴,被皇上软禁在宫中。 而水榭下那消瘦的身影在看到白冽的一瞬间周身一震,萦绕了半年的死寂如风过紫烟般荡然无存,他紧紧抱着那半人高的白鸟,眸中泪光点点。 他艰难的抬起有些冻僵的双腿,踩着厚厚的积雪,终于,终于离开了水榭。 这是半年来不用人催的情况下,他第一次离开。 三日后,于少爷突然偷了自己府中的马车不辞而别了,桂嬷嬷惊慌失措的跑来找水月,急的快要哭出了声,于少爷是她一手带大的,随时主仆但却有着母子的感情,少爷突然不见了,她第一想法便是报官,因为自己细心呵护的少爷是个听话的乖宝宝,若是出门肯定是要跟人说的,没跟人说的情况下,除了被人绑架这一条可能外,她实在是想不出还会有第二个可能来。 而水月依旧静坐在窗前,低眸觑了一眼那空荡荡又有些孤寂的水榭,心中也跟着一起寂寞起来,她温言安慰了桂嬷嬷后,叫来了一旁的近身丫鬟。 “你速去五台山找到于公公,说的缓一些,顺便提上一提冷冽回来的事情。” 雪路难行,那丫鬟走了六日才回到于府,只说一句万事要她放心便可。她劝着自己将心放回肚子中去,一连劝了自己小半个月,当那血色身影跌跌撞撞踏进于府大门后,她再也劝不了自己飞奔到他身旁。 才短短几日的时间,他却如同在魔域中走了一遭般狼狈,双目中的空洞可怕的有些瘆人,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衣服上血光点点,如一株妖艳的红梅在衣衫上灼灼盛开。 于公公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大少爷回来时瘸了一条腿,怀中还抱着声成是于公公的骨灰盒,下葬那天于少爷一声不吭的跪在坟茔前整整一天一夜,在这一天一夜中于少爷跪在于公公的坟茔前不停的磕头,重重的磕头。 那莫大的悲伤和内疚笼罩在他身上,水月不知该如何的安慰他,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身后默默的守护着他。 漫天大雪,很快一人一坟全然变成了白色,在水月担忧的目光中,那羸弱的身影在鹅毛大雪的压迫下终于轰然倒下。 水月飞奔了过去,于少爷蜷缩在雪窝中瑟瑟发抖,唇上青紫,气息紊乱。 水月的呼救声惊来了两个家奴,于少爷被抬回了自己房间中,一个年过半百的郎中被请到府中诊脉,桂嬷嬷按着方子煎好了药,服下药后于少爷面上才腾上一丝红润,气息逐渐沉稳下来。 煎药喂药,擦身盖被水月事事亲力亲为不让旁人插手,在她期盼的目光中一直昏睡不醒的人终于睁开看双眼。 他看见水月时满眼惊喜,那眉眼间璀璨的笑意带着爱慕落在水月身上,不等水月反应过来那抹笑意如昙花一现,不过瞬间便沉入了幽寂的眼底,他闭眼再睁眼,眸中再无任何波动。 “拿酒来。” 水月不依,他挣扎着起身要自己去拿,水月忙按住他依旧有些发烫的身子,红着眼睛跑去酒窖,她将一坛子的久倒了半坛子,兑了一半的水才让人送去于一的屋中。 于一不用酒樽,抱着坛子如灌水一样的灌酒,一坛接着一坛,纵使水月在每坛中都做了手脚也经不住他如此粗狂的喝法。 第十坛后他便醉了,在屋中又唱又跳,又哭又笑,水月端了一碗醒酒汤给他,被他反手一掌打翻在地,水月幽幽一叹转身要去再端一碗来,谁知刚刚转身腰间便突然一紧,水月如石化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了。 平日对她退避三舍的大少爷现在如孩童一样紧紧的搂着她,不让她出门去,害怕自己会惹她生气,在她耳畔闻言细语的撒着娇。 水月何曾经历过这种阵仗,又惊又羞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听身后那粘人的少爷温柔的说道“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不是临战脱逃,是我爹给我下了*。” “你未婚,我未娶,咱们又是青梅竹马,在一起才叫般配,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我要带你走!” “你为什么不跟我走!” “蓁蓁,你便随我走吧!” 她的心似乎被人揉虐了千遍万遍,疼痛的渐渐失了痛感,那一声蓁蓁如坠崖野兽猛地咬住她的裙摆拖着她一头扎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中。 一个小心翼翼的吻落在她脖间,那吻过于小心,生怕惹怒了怀中的女子,女子骤然一惊,呆愣在他怀中,他见她没有反抗,那落花似的轻吻落在她纤细的脖间。 他在她耳畔几经乞求的轻声说道“蓁蓁,你随我走了。” 鬼使神差下她竟然点头回应了他一声“好。” 他大喜,将她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不可置信的问道“蓁蓁,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对上他大喜的双眸,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说道“我随你一起离开,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天上地下永不分开。” 一个炙热的吻猛然落在她唇上,他紧紧的抱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便飞出他的怀抱再也不回来了,她瘫倒在他怀中任由他疯狂的索取。 他将她横抱在暖榻上,温柔的解开她的衣袖,当两人即将融为一体时,他滚烫的身躯紧紧的拥抱着她,在她耳畔喃喃道“蓁蓁,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回应似的抱住了他,这举动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在她痛呼的刹那一滴温热从脸暇上缓缓划过。 她输了,彻底的输了。 得知他心中牵挂别的女子时她虽难过但有信心让他爱上自己,可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无比的清楚,这场仗自己输了。 也许十年前的相见本身就是个错误,也许自己自是一厢情愿的寻了他十年,也许他们之间本就有缘无分,也许从看见那素簪女子的画像时她便知道自己输了。 人就是这样,明明道理都懂,但碍于自己的倔强和尊严,只能选择自己欺骗自己。 看见他露出从未有过的欢笑,水月心中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的欢笑自现在起由她来守护。 即便是没尊严的活着,即便是她人的一个影子,只要能令他再展笑颜,不管什么,她都做。 第四十章 于府的丫鬟很发现自家的少奶奶在一夜之间有了很大的变化,不穿自己喜爱的绚丽衣衫,换上了青衣素裳,鬓上也没了金钗玉环,只单一个素钗挽着万千青丝。 一直在涴州老宅的丫鬟们只说好看,更显少奶奶不食烟火,而在京城呆过的丫鬟们却低眸不做声,心中总觉少奶奶这一声打扮看起来甚是眼熟,直到一个与绿竹交好的婢女见到了倚在水榭中的素衣脱口便叫叶小姐,她们才恍然想起与自家少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女子。 那素衣闻声转过身来,眸中含笑看着失言的婢女,那婢女惶恐的跪在水月面前,她也是女人,她很清楚一个女人这辈子最不能接受的事情是什么,她瘫跪在地上不住的向少奶奶磕头,希望少奶奶大恩大德不要迁怒与她的家人。 谁知少奶奶只淡笑一声,喃喃一句“如此,甚好。”便幽幽然转身离去,那离去的背影萦绕着莫大的悲哀,那是比腊月阴霾下的冰雪还要触目惊心的哀伤。 自此,大少爷与少奶奶之间的夫妻感情和谐恩爱,日渐深厚。 立春十分,一个绿衣女子顶着瓢泼大雨失魂落魄的翻进于家的墙垣,她将一支几乎伤痕累累几乎将要断掉的素簪交给了大少爷,一言不发又顶着大雨离开了于府。 大少爷在看见那素簪的一瞬间便病倒了,整日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口中所说的对不起一声轻过一声,郎中收了药箱摇头走出了于府,桂嬷嬷也抹着眼泪去张罗大少爷的后事。 一副厚重阴冷的寿棺在瓢泼大雨中抬进了于府,于府中隐隐响起的哀乐,挂起了白绫,一个巨大的奠字摆在了大堂的正当中。 水月不顾丫鬟的阻拦挺着微隆的肚子闯进了大少爷的病房,撕烂了一条条搭在病床上的白绫,剪碎了新裁的寿衣,不顾是否烫手将正在燃烧纸钱的瓦盆扔出门去。 被轰出门去的丫鬟一股脑的跪在门外,哭着劝她要节哀,在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她叉腰站在塌边对那奄奄一息的人破口大骂起来。 水月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通身的气质却胜过侯门秀户的大小姐,从她口中只有闻言细语,从未有过一句过激的话,而现在她却叉着腰,一脸狰狞的对那病榻恶言恶语,如街边打架骂街的泼妇一般,一句句市井污秽之语自她口中一句接一句快速的迸出,似乎只要她说慢一句,那人便会撒手归去,再也听不到她接下的话了。 “你个无耻的流氓下三滥,招惹了我却又不要我!” “你这个混蛋!一心只想着叶府那个女人,人家心里可想过你一分,你想去那方陪她,你可问过她,她是否要你去陪!” “你个扫把星!你害了你阿爹,又来害我,阿爹这样好的人被你害的不得善终,你即便是去了地下,你阿爹也不会正眼看你一眼,他只会悔恨,悔恨为什么将你从山野中抱出来,悔恨为什么将你当亲生儿子来养大。即便是养一条狗,它也不会反口咬死自己的父亲,而你禽兽不如,你亲手杀了你的阿爹!” “你还有脸跪在他的坟前叫他一声爹!你还有脸跟他说对不起!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一个没有勇气没有担当,像软泥一样软弱的懦夫,你不配当他的儿子,你没有资格,你跪在他的坟前都是对他的侮辱,你活着就是他的耻辱!” “我也是瞎了眼的蠢货!糟践了自己去贴你这没人性的畜生,我瞎了眼,瞎了心才会爱上你这个混蛋,你说以后我当了角儿你便请我去唱戏。角儿我当了,戏我唱了,你个混蛋却把我忘了!” “你这懦夫!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叶家大小姐,你与她自小的情分,那么多年你怎么就没勇气去向她提亲,她有了心上人你急了,以前你怎么就没想着开口跟她说呢!你个该死的马后炮!难怪人家叶小姐看不上你,你巴巴的往人家上贴人家都不要你,你这样的懦夫天底下的女子谁会看的上你!” “你要死了是吧!赶紧死!死快点!你一死我便将叶府上下所有伺候过你的丫鬟,婆子,小厮,全都统统活埋,也算是给你陪葬了,我拿着叶府的家产离开涴州这个贫苦的破地方,我去江南,我去京城,我拿着钱去嫁给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还有这个孩子,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生下他,生下他之后我就将他扔去狼群里喂狼,我要让你于家无后而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要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没脸去见你的阿爹!” 水月叉着腰对床榻上气息奄奄的人大肆谩骂,似乎将她这一生的不满统统发泄出来,她没有发现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没有发现自己谩骂时的声音有多沙哑,有多哽咽,那无边无际的惶恐在她心中肆无忌惮的蔓延,似乎只要她有一丝向恐惧示弱的空缺,那无尽的黑暗便会立即吞噬了她。 她拍着自己微隆的小腹,指着病榻上的气息微弱的人扬声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父亲,这就是你那软弱无能的爹,你别怪娘心狠,一想到你以后也会如此不堪一击,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娘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你刚出生娘便亲手杀了你,你下次长准眼睛去投胎,莫要在落到这样的软蛋的家中!” 话刚落音只听一个微弱的声音从病榻上传了出来“.....不...要...再.......” 水月心中大喜,依旧叉着腰冷着脸问道“不要什么?” 厚重的棉被下伸出一只苍白瘆人皮包骨一样的手,只听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床上传来“..........不...要....再.....吓..唬...我....儿...子...了........他.....还...小...不...经...吓........” 水月终于破涕为笑,瘫坐在床榻边,握住那有冰冷硌人的枯手,边哭边笑的轻锤他道“你个混蛋,还知道心疼儿子,儿子差点没爹了你知道吗...........你个没人性的混蛋....我瞎了眼,在你身上错搭了一辈子,你要赔我...........” 那只苍白的手无力握着她,只听那人虚弱的说道“赔.....我...赔...你...一...生.........小....金...梅........” 这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她无力的伏在床头大放悲声,他终于肯接纳自己,终于肯叫自己一声小金梅。 一句小金梅胜过世间千句万句动人心悸的话语,她不再是水月,不再是那素衣女子的替代品,她就是她自己,就是那红遍大江南北的小金梅。 屋中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那闻者悲痛的哀声让门外跪着的一群众人误会个底朝天,门外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声真切的劝慰和焦急拍门声,屋内一片寂静,两个虚弱疲惫的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窗外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檐下雨珠成帘,小金梅幸福的偎依在他身旁,雷雨之后,便是春回大地。 作者有话说:正文结束了,但番外才刚刚开始,最近可能要不定时断更了,对不住大家,万分抱歉! 第四十一 殇 夜渐渐深了,在黑暗的笼罩下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连绵不绝的山峦中没了野兽的嘶吼怒嚎只剩下清脆微弱的昆虫鸣叫声。参差不齐的万家小巷里没了白日的喧哗隐隐传来一两声哄孩童入睡的哼唱,就连那金碧辉煌的宫闱开始陷入了静谧孤寂的黑暗中。 一座座深红的宫殿中央有一座与众不同十分*的宫殿依旧灯火通明,宫中人人皆知,这位新封的皇后不是闺中的柔弱女子,她披过铠甲,持过长鞭,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力挽狂澜守住这百年的国都。 宫中的灯火唯中宫彻夜通明,这是她行军时留下的毛病,皇上亲自允许的。 在那依旧如白日的中宫里一个削弱的身影站在杉木的树影下,宫婢将银盆端来摆在月光下,又转身取来了纸钱,蜡烛,锡宝,冥纸,又放上了一壶酒两个酒樽,做完这一切宫婢向那树影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淡淡的月光下那树影中的人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素衣劲装,腰上挂着一条寒光冷冽的玄铁鞭,原本应当风姿飒爽的她却戴着一支荆钗,不风不雅,似男似女。 她的神情似悲不悲,虽是双十年华,但眸中的枯槁使她看起来非常的苍老,她走到月光下拽了拽衣角直径的坐在地上,她将铜钱放在蜡烛上,待青红的火光在铜钱上燃起后将缓缓放进银盆中,她抓了一把铜钱缓缓放进那微弱的火苗中,看着那徐徐升起的火光长长一叹,眉间的沉寂瞬间舒缓几分。 她倒了两樽酒,左手拿一杯右手拿一杯,自己跟自己砰了个杯后将其中一樽倒进了黄土中,自己擎着一樽酒对着空无一处的黑暗遥遥一敬,眸中隐隐闪动着一丝柔情。 酒过三杯,她面色红润却并不醉,她酒量很好,就是喜欢上脸,每每一喝就脸上总是热辣辣红彤彤的。 面对清冷静谧的黑暗,她低眸看着银盆中的忽明忽暗的火光,突然摇头一笑道“不知不觉已是五年了,我向来骂你憨痴,不想你竟是最聪明的一个,你是彻彻底底的逃了,却将以后的痛苦和孤寂都留给了我,不怪你狠心,是我自作自受,年少无知非要逼死你,你若还活着,咱俩之间阴谋也好,诡计也罢!这日子好歹是精彩的过着,可如今......这叫什么事啊!” “你走的比较急,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本是想着说出来让你痛苦嫉妒的,可谁知道这些事情现在却成了蚀骨噬心的毒药,日日折磨着我,煎熬着我。宫中人多,而我却想对你一个人说。” 摇曳的火光在冰冷的寒光中瑟瑟发抖,她拿了一沓纸钱缓缓放进银盆中,旧日回忆似昨日刚刚发生,那人依旧潇洒不拘,背着长弓快马扬鞭,站在万千人影中笑靥如辉。 她是孟家的长女,虽然自幼失了母亲但父亲从未亏待过自己,反而怜惜她丧母对她更加纵容,不管她喝酒胡闹还是闯祸打架,她的父亲从未责怪过她一句,她是桀骜不驯的野人性子就是被这样惯出来的。 她从不屑于京都中的公孙公子对她的献媚和示好,因为她知道他们并得真心实意的对她好,而是忌惮又贪婪着孟家三军。 为了躲开那些另有所图的眼睛她时常男扮女装出门,她不喜欢贵妇贵女们常去的歌舞小馆,而是偷摸去小巷酒肆中一人独饮,或是抱着酒壶去听老先生讲一些远古战神的故事,虽然都是孤影单行但庆幸的是她自小便习惯了一人饮酒,醉卧冷石的日子。 然而,孤蝶不长久,独鹤盼双留。 她从万千人影中看到了他,自此他便住进她的心中,这一住便是一生。 春季狩猎,皇上的龙撵驾至天都山,伴驾的不但有文武百官还有一些从封地赶来或是久居府宅的皇子,她穿着银光闪闪的狮头盔甲,扮了腰上系着一根玄铁鞭,快马奔驰,滚滚黄沙烟尘碎在马蹄下。兽群仓皇逃命,她甩着玄铁鞭紧跟在后,瞅准机会一鞭子卷杀了一只成年的麂子,锣鼓声中她看着自己红旗下的猎物越来越多,得意的在马上开怀大笑。 这一刻,男人倾慕她的英姿飒爽,女人羡慕她的肆意妄为。 就连陛下也笑着说孟家不愧是将帅之后,女儿都这样骁勇善战,日后必会成为孟将军战场上的走膀右臂。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她寻声看去,一道白影闪电般的从兽群中窜过,那是这次狩猎的彩头,一只纯白的极地雪狐。 雪狐生性狡猾,通人性,遇到危险时不同于普通野兽一味的逃窜,它善于隐藏,善于用计,而且速度极快,一般宝驹很难追赶上它。 强悍精明的猎人最喜欢的不是横冲直撞的只顾逃命的食草山兽,也不是张牙舞爪蛮横无知的山中之王,最喜欢,最得意的便是能猎到山中最狡猾,最诡计多端的狐狸。 她是孟家军中最喜欢狩猎的猎人,自然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几机会。 她甩着玄铁鞭紧跟在雪狐身后,看着它在兽群急川中四处逃窜,它逃的越快孟乐就越是热血沸腾,一双眼睛紧紧的勾在雪狐身上,恨不得下一刻就用玄铁鞭扭断它的脖子。 那雪狐是个狡猾的家伙,它一头钻进荆棘丛中在山林草丛中左窜又窜,彻底不见了踪迹,山林中不易策马,她弃了马只身跃进山林中,随着草丛内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又重新找到了雪狐的行踪,只是那雪狐机灵狡猾很快便知道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不知做了什么,任她耐着性子仔细聆听,却是半点声音也寻不到。 她有些不耐烦的甩着鞭子狠狠的抽打着身旁的矮丛树木,希望用武力来将彩头吓出来,谁知甩了小半个时辰了,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正当她幽幽一叹,准备放弃的时候只听身后“锵!”的一声,一支寒光粼粼利箭与她擦肩而过,射在她脚边的白色磐石上。 她怒火上头正要一鞭子甩向那射箭之人,却突然发现利箭下磐石竟然汩汩冒出鲜血来,她蹲下来仔细一看被射中的竟然不是石头,而是那狡猾的雪狐。 原来雪狐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巨大的磐石下的空缺中,它与磐石通体为白,又躲在磐石的空缺中,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一袭青衫落在她身旁,拎起那只一动不动的雪狐对她得意一笑“小姑娘家家的穿什么盔甲,越是想扮男人越不像,这身盔甲映的你俏生生的,好看极了!” 说完便闪电般的飞去,与此同时刚刚他站立的地方狠狠落下一道长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旁的磐石被鞭尾扫到,“砰!”的一声巨大的磐石变成了一地碎末,她暗啐道:这登徒浪子真是比雪狐还要狡猾! 空中又传来那得意的笑声“虽说有勇无谋了些,但这鞭子舞你倒是跳的不错,彩头我拿走了,后会无期!” 孟乐抽回长鞭,飞身拦住他,看着他无所畏惧洒脱不羁的躺在树上,她心中的怒火瞬间浇下去一半,她与那口无遮拦的登徒子打了赌,比一比在狩猎结束之前谁打的猎物多,那青衫男子潇洒一笑一口应了下来。 日渐西斜,猎场的锣鼓声渐渐缓慢下来,结束的号角声响彻在整个天都山中,孟乐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红旗下小山似的猎物,有麂子,水鹿,驰狼,野猪,狍子,山蟒,还有一只成年的花豹,整个猎场上就她旗下的猎物最多,而且是极难猎到的野兽,就连皇上都惊叹她是猎场难得一遇的佼佼者。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身后的侍卫抬了一个半人高的麻袋走了出来,轻点猎物的宦官们合力打开麻袋,倒出了一窝又一窝的野兔。 这可是陛下亲临的猎场,谁都想趁机会猎一些凶猛难训的野兽来彰显自己武艺高超,那些野兔山雀就是自儿跑到他们箭下,他们都不会猎下它们,不然陛下会轻看自己,族人面上也无光。 等回头跟族人吹起牛来,说我在陛下亲临的猎场上打了一只凶悍的白虎和山狼,族人羡慕不说,族长还得将你作为青少年的楷模给供起来。若是说我在陛下亲临的猎场上打了一窝兔子,族长不一巴掌打的你两眼冒金星都算你脸皮厚。 整个猎场上万人都愣在那里,瞬时后,猎场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他吊儿郎当的倚在一旁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向她挑了挑眉,暗暗提醒她莫忘了与他之间的约定。 她紧攥着鞭子,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堆野兔身上,她向他遥遥行了一礼,示意自己认输了。 毕竟是她自己说的,谁打的猎物多谁就赢,就那一大推活蹦乱跳的野兔,点都不用点都知道比她猎下的多。 人群中有人笑道“四弟常年呆在府中,来猎场一趟本就体力不济,狩了这些兔子定是尽了最大的力气,回头用这满地兔子给父皇裁一个围脖出来,冬至时父皇就能感受到四弟的用心良苦了。” 又一波笑声在人群中涟漪散开,这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那个泡在药罐里的四皇子,原以为是个唯唯诺诺登不上台面的家伙,不想竟是这样潇洒不拘,完全看不出是个羸弱久病之人,那不拘一格的洒脱倒像是个江湖中的自在侠客。 寒风呼啸,将银盆中正在燃烧的纸钱“呼”的一声卷了起来,那燃烧的星星之火在黑暗中坚持不过片刻便被吞噬的干干净净,几片残留的碎渣随风跌宕起伏,正如无奈的人生一样,你不想走,它便推着你不得不走。 孟乐坐在隐隐冒着嫩芽的土地上对月独饮,她苦笑一声道“他当初为了你终日一身素衣,隐匿了本来的洒脱不拘,换上了温润如玉的假象。我真傻,他既然可以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改了妆容心性,当初怎么就没可能故作姿态来引我上钩呢!” 她被他的洒脱不羁迷住了心窍,两人偶然在郊外相遇,总要捋起袖子比划一番,有时比文斗,有时比棋艺,有时策马扬鞭追逐西下的残阳。 当时初尝情爱毒果的她只知道果肉鲜美,何曾会想到有毒发身亡的一天。 她祖父旧疾发作时,他的贴身侍卫偷偷送来了补药,她父亲曾提醒过她不要和皇子走的太近,不然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她明白父亲的意思,只要孟家一日掌握着三军,那些皇子们便虎视眈眈的盯着孟府不放,而朝中那些人又都是些下碟菜的,只要揪住一丁点风吹草动,那肯定是王八咬人死不松口的。 自古以来武将最怕的便是天子的猜忌和愤怒。 但她不在乎,大大方方的收了进府,她年少无知又是一根筋的人,她知道她自己喜欢他,也知道作为皇子的他要么登基拥天下,要么离京入封地,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心中暗下决定,用自己身后的孟家三军来助他登上帝位。 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深夜,她穿着黑衣翻进了他的宅院,将一个庄重威严的虎符“啪!”的一下拍在他面前,拍着胸脯俏生生的说“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将来要面对多少腥风血雨。我喜欢你,所以我想帮你。我,孟乐!以孟家长女的身份在这里代表孟氏一族向你保证,以我孟家三军的全部力量助你登基为帝,成功了,你为帝,我为后,战场上我打理,朝廷上你打理,咱们生死相依,容辱与共。” 他低眸撇了一眼在烛光下灼灼闪烁的虎符,笑道“若是败了呢?”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若被贬,咱们一起去封地。若判罪,咱俩一同去下狱。若行刑,咱俩一块上囚车,去刑场。” 他咧嘴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将虎符推回了她面前,在她诧异的眼神中,他信誓旦旦的说“受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孟家三军的性命从今天起由我来帮你分担,你不必去封地,也不用担心下狱,我拼尽全力也要让你住进全天下女人都羡慕嫉妒的中宫,坐上那独一无二的九翅凤椅,我要你母仪天下。” 两人一拍即合,在寒风凛冽的夜里给了对方最真诚的许诺。 第四十二章 诺言易许,路却难走。 皇子中他算是较受宠的,但一直没有被授以实权和官职,他母妃是和亲的公主,母妃的母国早已被先帝挥兵收复,所以在朝中他没有亲族可以倚靠,在宫外他没有血亲可以撑腰,他身体羸弱不堪,也没法上战场立军工。 名副其实的鸡肋皇子,所以皇上才会一味的纵着他由着性子来,皇子们也从来没有一人将他当过对手。 她为了他私自屯兵关外,彻夜操练,她说服父亲和朝中的叔父暗暗给予他支持,他来信说自己找到了传国玉玺的下落,只是事情过于棘手一直处理不下来。 当她得知那传国玉玺是在叶府时,开玩笑说叶府中唯一的突破口便是家中的大小姐,你与他年龄相配不如唱一出美男计来试试,信鸽一出便再也没回来过,她心中暗笑原来他也有闹脾气的时候,年关未至一张急招却将她和父亲召回了京城。 进京后的她借故离开队伍翻进了他的宅院中,然而她将宅院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见到他半片身影。 为了去叶府查探玉玺的事她去了叶府,叶府的傻大妞兴致勃勃的拉着她去一人巷,说是有个绝世美男在那里,人长的俊,琴弹的好。她心中不耐但面上却没有透出半分,将扇子一手走的比叶蓁还快。 去到之后居然吃了一记闭门羹,她忍住心中的怒火拔了一根头发扔给那老鸨,撂下一句从他那学来的戏言,谁知那故作姿态的莲公子居然同意接客了。 与叶小姐离开一人巷后她又潜入青竹院中,将莲公子接客的厢房砸了个稀巴烂,老鸨和龟公缩在墙角不住的求饶,她怒气难消狠狠一鞭子甩向他们,势必要用他们的鲜血来浇灭自己的怒火,电闪雷鸣之际他飞身落在他们身前,那玄铁鞭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他一声不吭硬生生的接下了她的愤怒。 鲜血将他半幅身子染成了红色,他挺直脊梁一脸惨白的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玄铁鞭柔声道“打也打了,砸也砸了,现在可有心情听我解释了?” 她将鞭子一扔抱着胳膊冷冷道“解释吧!” 周围的老鸨和龟公为了保命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门外守着他的近身侍卫,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只听他幽幽一叹,低声道“父皇中毒了,太医说撑不过半年。” “什么!” 这一刻她明白过来为什么父亲会被突然召回京城,而他为什么如此急功近利,原来京中的情况已经变得如此紧急,拿到传国玉玺已是刻不容缓。 朝中没有诸君,若是皇上留下的遗诏中新帝是别人,或是别的皇子拿到传国玉玺逼宫篡位,一旦他人称帝,他要么死,要么被终身囚禁,要么流放寒域不毛之地。 “乐儿,朝中大约有人知道我和孟家军联盟之事......我没有退路了。” 确实,他若是个无用的鸡肋皇子,他人称帝他不至于被直接赐死,新帝愿意养着十个无用的兄弟,同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有过谋朝篡位心思的皇子。一旦皇上驾崩,新帝登基,他必死无疑。 一樽冷酒倒进了银盆中,刹间火光大增,贪婪的吞噬着盆中的纸钱,地上扔了一地的空酒壶,从孟家带出来的近身宫婢如鬼魅一般守在殿中,一旦听到有酒壶落地的声音便悄然送上一壶新酒,最后索性搬来了几坛未开封的酒坛放在一旁。 孟乐扔了酒樽一掌拍开酒封,仰头便喝,月光冷戚戚洒在她身上,映的一地空壶如尸骸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砰!”酒坛子在空中划了一道清冷的寒光,在地上滚了滚,一路滚进了墙角的阴暗中。 孟乐带着三分醉意,斜倚在酒坛上对月自嘲道“我真傻,竟全然信了他的话,还日日带着你去找他,一面盼着你喜欢上他,一面又怕他喜欢上了你。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了你改了多少,看着你们坐在一处卿卿我我,我恨不得......恨不得带着兄弟直接逼宫,哪怕败了........也好过整日看你们浓情蜜意的......................” 叶蓁似乎真的喜欢上了他,时时与她说着他的好,那眸中的幸福和愉悦像毒针深深刺进了她的眼中,她在旁边故作饶有兴趣的听着,实则心中痛苦不堪。他明明不喜腥膻之物,可当叶蓁带着一些羊肉串给他时,他居然欣然接受了,那满眼温柔和爱慕都落在了叶蓁一人身上,她坐在一旁陪着笑饮着一杯如毒液一样苦涩的茶水。 叶蓁终于中计打开了密室的大门,与此同时皇上突然驾崩,她的叔父紧闭了宫门,封锁了消息,她率领着孟家三军和为他操练的军队守住京都的大门,防止藩王兵变或是皇子通敌造反,他拿着玉玺在她叔父的帮助下进了宫门。 他临走时吩咐手下的府兵善待叶家人,尤其是叶家大小姐,她听闻此事便知他定是对叶蓁动了真情,大怒之下离开了城门,亲自带人直接抄了叶府,反抗者当场斩杀,看着叶府上下都带着枷锁进入天牢,她心中的愤懑稍稍平息一些,转头又觉下手太轻,吩咐狱卒对叶蓁施以驭兽刑。 所谓驭兽刑便是将不服管教的野兽关进一个不足三尺缠满荆棘的铁笼中,因为铁笼较小,只要笼中野兽有一丝要反抗的动作便会被那锋利的荆棘扎出一个血洞来,时间一久,便是再凶悍再暴躁的野兽也会被驯的服服帖帖,就算将笼子撤掉了,它依旧保持着笼中状态,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孟家三军的的支持下他成功的登上了帝位,登基后并没有背弃承诺,他备下了万里聘礼从宫门口一路抬到孟府,她满怀欣喜的换上了那至高无上能与他肩并肩的凤冠霞帔,戴上了只有帝后才能佩戴的东珠耳环,在教养嬷嬷的搀扶下,她坐上了迎亲的凤辇,进了那冰冷无情的红墙绿瓦。 封后大典上,他穿着新裁的喜服坐在龙椅上,她在老嬷嬷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进入大殿,走过金碧辉煌的玉戺金阶,穿过漫天飘洒的牡丹花雨,她笑颜如花踩着金丝凤雏袋款款走向他。 而他虽然带着笑意,但眸中却闪烁着潋潋寒光,似乎下一刻他便会抽出一把利箭狠狠捅向自己的心窝,她心下一沉,瞬间明白过来他定是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心寒的一瞬间积攒已久怒气如爆发的火山一样骤然爆发。 她为了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冒着灭族的危险为他屯兵关外,为了他的能够顺利的登基,她不惜手刃要反抗的亲族,而他竟然为了一颗棋子用这种眼光看她! 握着那冰冷的手,两人各怀鬼胎完成了封后大典,大婚之日,他粗暴的与她完成了周公之礼,在她痛呼哭泣时熟视无睹,那丝毫没有感情的冷眸让她终于明白过来帝王的无情不是偶然,是代代相传。 大婚之后他封孟将军为左相师,趁机废了三军将帅的封号,架空了孟氏的实权,他刻意扶持与孟氏不合的宇文家为三军统领,在宇文家的打压下三军中凡是与孟氏沾亲的将领统统被废,宇文家看出新帝有意要牵制孟家,便殿上殿下有意为难孟家,满朝的文武大臣个个见风使舵,孟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每日愈下,一言一行如履薄冰。 当她再次见到面色苍老两鬓变白的父亲时终于明白那个快马扬鞭,肆意洒脱的青衫皇子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冷性冷多疑嗜血的帝王,那把龙椅如魔椅一般,似乎谁坐上去都变冷漠无情。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后悔为什么要年少轻狂轻易与人许诺,后悔为什么没有听父亲的劝解要与皇子交好,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将整个孟氏的生死交在他的手上。 若轮回再转,她再也不会对那从天而降的青衫动心,再也不会将那枚掌控这孟氏生死的虎符放在他面前,再也不会为了他伤害自己的血亲................... 她对他的恨和无奈全然撒在秋菱轩中,既然你伤了我所爱,那我便伤你所爱,你要我痛苦,我便要你更痛苦。 月影清冷,寒风萧萧,宫奴打梆子的声音敲碎了她的回忆,空寂的月影下只见她踉跄着站起身来将一沓沓纸钱撒在空中,银白的纸钱在冷风中纷纷扬扬如五年前的大雪一样,五年前她刚被封后,那个人也还活着........................ 一批又一批如花一样的女子坐在春恩车进了后宫,她痛心的发现,这些妃嫔与那秋菱轩里的那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每日坐在冰冷的凤椅上看着下面跪着一张张相似非似的笑脸,真想一鞭子将那些笑脸打个稀巴烂。 她出门赏雪隐隐听见埙乐传来,寻声找去,看见一位异国男子驻足在秋菱轩的围墙外,她一眼便认出那是刚刚入宫的藩国太子,她曾与藩国打过交道,知道藩国有位好音律的太子,从他那痴迷的眸中她看出了一丝爱慕,她悄然离开心生一计。 没多久那位异国太子便在中宫殿外求见,他所来求的她心知肚明,将他心中的好奇吊足了后,略施小计便成功的挑起子太子要娶叶蓁念头,她一手促办了宴席,与他之间故作夫妻情深,在太子进入秋菱轩的那一刻,她便让宫婢在宫中散播流言,说叶蓁不守妇道与藩国太子有染。 谁知非但没能让叶蓁下狱,反而激怒了他帝王的威严。 他留宿在秋菱轩的那一晚,她就站在那寒风呼啸的楼阁中,冷眼看着那窗纸上摇曳的烛光心痛的无法言语,他留宿在别的宫中是常有的事,但令她如此心痛还是第一次。 她站在楼阁上吹了一夜的冷风,看了一夜的落雪 她心里很明白,自己毕竟是一国之母,不管后宫迎来了多少她不愿意看到的女人,她都要笑着接受。 三个月后太医向她道喜,她开心的一晚上没有睡着觉,她有孕了,她有孩子了,在这清冷的深宫中她终于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倚靠了,宫婢将喜送到殿前,只带回一句冷清清的:好生养着。 快要立春时,她身边的宫婢喜滋滋的来她身边献媚,说是司饰最近连夜打造金钗玉器,宫中的绣娘围着一件凤袍穿针捻线已有半月,再过几天便是她的生辰,她以为是他体恤自己有孕,想趁着她生辰补偿与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当宫婢来报说皇上命人修葺了俪香宫的一瞬间她便明白,原来那即将来临的盛宴是他为了那个女人精心准备的。 俪香宫,意指伉俪情深,他这是要告诉天下人,能与他伉俪的不是自己这个皇后而是另一个人。 他是想在天下人面前羞辱与她! 他是想令整个后宫都嗤笑堂堂皇后之尊还不敌一个废人令皇上欢心。 她怒火难消,挺着肚子进了秋菱轩,被他一手压下的事情是那个人最渴望知道的也是最无法知道的,她将所有他千方百计不敢说出来的话统统说了出来,看着那个人痛苦不堪瘫在轮椅上,她开心的不得了得意洋洋的走出了秋菱轩的宫门。 谁知叶蓁竟然如此刚毅,没了家族威胁的她宁折不弯,当婢女来报说她自戕与皇上面前时她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勃然大怒,大殿中宫婢跪了一地,个个惶恐伏在地上不敢开口。 她死了是好事,她也确实送了一口气,但她怎么敢在他面前死! 她选择在他最为留恋最为内疚的时刻自戕在他面前,她要他亲眼看着她是多么痛苦的死去,她要他亲身体验着她当初无力救自己亲族时的自责和痛苦。 她是死在他的怀中,但从此以后她也永远在他心中活着。 没人能忘了传说,也没人能斗得过神化了的死人。 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负了一个曾经爱他的女人,他也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哪怕是他自己。 “唉!”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恍惚听见里面有哗哗水声,仰头喝时却是一滴也不见流下来,她拍了拍有些冰凉的额首,不知不觉又喝了个大醉,有多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了,那凤冠太重,宫规太多,绑的她早就想不起肆意妄为,任性潇洒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将空壶枕在头下仰望那冷戚戚的弯月,怅然哀叹“真是惭愧,跟你相识一场竟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走的干干净净,连住过的房子也一并烧了,就像是世间从来没有你这一号人似得。他大病一场醒来后便疯了,因为他根本分不清你究竟是现实的活过一场,还是他梦中的一个幻想。他拼了命的想证明你真实的存在过,但奇怪的是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都找不出一件曾与你有关的东西。” “人人只知我请了行痴大师为陛下日日传授真经,陛下才得以康复,没人知道在那宫闱深处,行痴大师与陛下相对而卧时,说的不是经文真理,而是一个女子的童年琐事...................” “你走的这样干净,有时候我自己都怀疑.........你是真的死了吗........还是只是跑了...............” “母后.............”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蹒跚走来,月光下原是个粉嫩嫩的小娃娃,那小娃娃只披着一件外衫就走了出来,在冷风中冻的有些打颤。 她依旧躺在那里,向那身影伸出了手,温柔道“峁儿,过来。” 那小娃娃走到她身旁也就地坐下,他揉了揉眼睛,指着一旁燃着纸钱的银盆道“母后你在做什么?” 她温柔的将他的外衫拢好,淡笑道“母后在祭奠一位故人。” “故人?儿子见过吗?她是母后的好友吗?” 她温柔的将娃娃抱在怀中摇头道“峁儿没见过,她不是母后的好友,是母后的对手,也是敌人。” “啊!”那小娃娃吃惊的问道“那为什么母后还要祭奠她,敌人不是坏人吗?” “峁儿错了,敌人不是坏人,敌人是最了解你,也是你最了解的人。有她在,日子也许会跌宕一些,但一定会很精彩。” “那没有她,日子不就顺利一些吗?” 她淡淡一笑,点了点娃娃的鼻尖,一丝孤寂在眸中快速闪过“日子从来就不会顺利,没有她只会更加寂寞..................” 小娃娃蜷缩在她怀中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她淡淡一笑,挣扎着起身,抱着怀中睡眼惺忪的娃娃踉踉跄跄的走进殿中,怀中的娃娃轻轻问道“母后,父皇今晚会来看我们吗?” 她温柔一笑,亲了亲娃娃的额头,笑道“睡吧!” 那娃娃乖巧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怀中很快传来轻轻的酣睡声,她抱着娃娃轻轻的唱起了助睡歌谣。 “月儿弯弯似小船..........星星撒天摘不玩.........娘为儿子架小梯..........爬上天边撑小船...................” 莛阈宫中,两个身影相对而坐,一个披着袈裟的大师对着一位白发苍苍却容颜依旧的男子说着那不知重复多少遍的故事。 “老衲第一次见她,她才三岁,咿咿呀呀的没一句整话,她自小便身体不好,那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老衲与她有缘,常常去于府送药,曾想收她为徒,带着她游离出家,可她娘亲不舍,无奈只做个俗家弟子....................................” 四十三章 红裳 天池山中,朝云宫外,一处绝壁断崖上长着一株巨大的桃树,粗壮的树干是四五个成年的大小伙子合力都抱不过来的,巨大的树根一半暴露在地面上,纵横交错,盘虬卧龙,另一半深深的扎进崖缝中,险中求生。 那粗壮蜿蜒峥嵘的枝头肆意伸展,顺着冷冽的山风一直舒展到翻滚的云海中,枝头桃花灼灼,花香萦绕,那火一样的光辉映着整个断崖,似西下时最后一抹绚丽的暮霭,又似朝阳初生时新生的璀璨。 漫天花影中一抹红衣负手而立,身旁烟雾缭绕,脚下云海苍茫,那红衣似血胜血,恍惚是世间唯一也是仅剩的一抹瑰丽,漫天灼灼在他身边瞬间失了颜色。 空中黑影一闪,一人跪在他身后,恭恭敬敬的说“宫主,哨子来报,山下有官兵求见。” “将那些鹰犬的尸体扔进宫门口。” 红衣未动,话语如冰,黑影抬头觑了一眼那蹁跹的衣袂,欲言又止,最终悄然退下。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朝中的官兵每每上山招安无一活口离开,朝中对朝云宫的嚣张早就怨气难平,但碍于皇上的压制不敢肆意进谏,只能忍气吞声暗中搞鬼。 他在朝云宫呆了三十七年了,这宫主之位他坐了三十年,经历了大悲大痛的他早已精疲力尽,做了上一任宫主最常做的事情,整日守在断崖前看着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山峦,守着那翻滚沸腾的云海,白云苍狗,他却如看破红尘的和尚一样,心冷如冰磐。 上一任宫主是他的叔叔,是与他父皇一母同胞的弟弟,按照规矩他应该唤一声皇叔才是,他最喜欢做的最常做的便是站在断崖前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天空,守着一成不变又似乎每刻都在变化的山峦云海。 他记得这个叔叔总是盼着自己长大,总是守在崖前一言不发,他眉间凝着永远也抹消不去的惆怅,眸中无波无澜冷如冰霜,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半分。 他原以为这个江湖皇叔肯定是闯了不得了的大祸才会被贬为平民流浪江湖的,后来才知道这位皇叔原是自己厌倦了宫中的尔虞我诈,舍弃了一切隐与江湖中。 他十二岁时那位万年不曾动容的叔叔破天荒的对他展开了笑颜,第二日他便被绑在祭坛天柱上,被迫成了下一任宫主,因为他的好皇叔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了朝云宫,走时还特意留了封信,千叮万嘱一定要长老扶持他做下一任宫主,不拘手段。 年少轻狂的他接手宫主之后,便完美的释义了纨绔子弟这个词,整日插科打诨一件正经事都没做过,他不想自己变得跟那个无良的皇叔一样终日寂寞无亲无友,便动用手下的暗哨找到了自己在殇国的表亲。 姜国在灭国之前曾与殇国交好,姜国土地贫瘠,水源不通,年年收成都不好,于是姜国想出联姻的方法向殇国借粮草维持民生,殇国有要求,去联姻的必须是皇族至亲至尊的女子,于是皇上唯一的胞妹便嫁入了殇国,成了殇国的妃子。 殇国皇帝狡猾,趁着姜国大开城门迎接粮草之际挥兵攻城,姜国没有防范,不过一日便失了国,和亲的公主听闻母国已亡,伤心之下动了胎气,产下一位不足月的皇子后便香消玉殒,那皇子自出娘胎便带着不足之症,身体羸弱不堪,殇国皇帝有愧与她们母子,对这位皇儿甚是宠溺,赐了寿为封号。 但朝中上下都知道这样一个没有亲族没有军权的病秧子是绝对不可能被封诸君的。 他得知自己还有个表亲,扛着一麻袋人参灵芝,冬虫夏草欢天喜地的去了寿王府,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他发现这位四皇子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羸弱,倒是有一些故意隐藏实力向外示弱的感觉,两人处境相同,不免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来。 他常常去寿王府与四皇子月下对饮,共赏绿波,来了兴致还会比一比文斗,切磋琴技。 无奈宫中没有天长的感情,也没有地久的兄弟,四皇子似乎动了登帝的念头,他不止一次的撞见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将军悄悄翻进他的宅院,两人彻底秉烛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而这位女将军竟然在边关私自屯兵,虽然四皇子对他什么也没说但他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为了保护这最后一点血亲,他将暗哨安插在寿王府,下了令,一旦府宅发生混乱必需保四皇子周全。谁知暗哨无意将传国玉玺的事情回报到天池山中,他也动了心思,只不过这心思动了一半他便后悔了,江湖自由潇洒,无拘无束,为何自己非要去那冰冷的红墙绿瓦中受苦呢! 可世上什么路都有就是没有回头路。 他潜入叶府密室时碰见了四皇子安插在府中的线人,这位表亲毅然决然的与自己断了旧日的情分,他想带自己喜欢的姑娘走,但那傻姑娘却将自己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当成了日常的玩笑话。 四皇子为了让自己登基的道路更加顺利一些,便动用了朝中的人脉,以祸国殃民的邪教为由攻打朝云宫,他被迫回到朝云宫中日日与那些鹰犬战斗,被他们的车轮战拖在天池山中。 再次下山时新帝登基,叶府被抄,京都大局已定。 他曾发过誓再也不进宫中半步,只在江湖逍遥,在听到暗哨来报说秋菱轩中传话,那女子要见自己,他下了山再次进入那冰冷无情的地方。 她与他秉烛交谈的清净历历在目,似昨日刚刚发生过一样,她问他是否动过那玉玺的念头,他照实点头,说了一声动过。她苦笑一声,声音凄惨冰冷,她说“那冷冰冰的石头果真是天下至宝,真心再真到底是连碗热茶都换不来,又怎能与这天下至尊相提并论。我看轻了它,看重了自己。” 他心中大恸,他想与她解释,自己是动过心思不错,但早就后悔了,他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一直都是,追溯到很久之前便是真的了,但她眸中的枯槁和绝望让他无法说出这迟来的倾慕,即便说了,她也不信。 她说她想离开宫中,他欢喜应下,她说她去跟那个人告个别再走,他也应下了,然而这一次告别不单单是针对一人,而是所有的人,包括他。 他后悔莫及,当时窗前那一声异响让他险些脱口而出的真相瞬间转为谎言,若是他不顾那抹偷窥的身影说出了真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做出离别的念头,有没有可能留在他身边。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出现一个淡蓝的身影,那抹身影欢快的山路上奔跑,几个飞身便落在断崖上,那稚嫩的蓝衣站稳脚跟后二话不说抽出佩剑向那树下的人直径的冲了过去。 待剑锋离那飞扬的红衣只差一寸距离时,只见那人轻飘飘一扬手在那剑身轻轻一弹,只听“叮!”一声那玄铁打造的佩剑从蓝衣手中闪电般的飞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桃树下的磐石中,只余一个剑柄在磐石上微微颤抖。 “不错,这次出剑比上次要利落多了!” 他转过身来眸中闪动着一丝赞许,那蓝衣少年长相不俗,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熟悉的狡黠,只见他抱着胳膊笑嘻嘻的说道“少得意,这把佩剑不衬手,下次我换一把定会两招之内给你打趴下。” 他点点头红袖一甩,一条红绸从袖中飞出卷在那扎进磐石的剑柄上,他将佩剑扔还给了那蓝衣,淡淡道“有抱负,是好事。” 那蓝衣笑嘻嘻的将佩剑插回剑鞘,蹦到桃花树下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半撒娇半诉苦的说道“姐姐,你看姐夫又冷着脸训我,今天我学会了一套雪花剑法,绿竹姨姨都夸我进步许多,还说我耍起剑来英姿飒爽,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我今天还亲手雕刻了一只雄鹰,绿竹姨姨说我极有天分,要做小桃酥奖励我,等绿竹姨姨做好了,我拿来咱俩一块吃............” 那蓝衣少年说着还解下腰间的佩剑,指着剑鞘上的“雄鹰”的自豪道“姐姐你看,这展翅雄鹰是不是非常的霸气凛然。” 那抹红衣觑了一眼那剑鞘上似鸡非鸡歪着脖子在云中扑腾的“雄鹰”无奈叹道“你姐姐若还活着,定会被你这自成一派的雕工气的晕过去。” 那蓝衣少年不理会他,手舞足蹈的说着自己学了什么,会了什么,绿竹姨姨又给他买了什么。 桃花树下,灼灼花海中环绕着一座小小的白玉孤碑,碑上写着:叶氏长女叶蓁之墓。 蓝衣少爷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日,最后重重的向那墓碑磕了个头,他蹦跶到那抹红衣身旁,笑嘻嘻的说道“姐夫,明天可就是我十二岁的生辰了,你可想好了要送了什么礼物了?” 那抹红衣闻言眉间一挑,破天荒的展开一个绝美妖治的笑颜,正如三十年前那缺德皇叔对他展开的笑颜一模一样,看的那蓝衣少年心中惶恐不安,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漫天花影中,他转眸看向树下的孤碑,眸中的释然和温柔。 “蓁蓁,你不是想去看看江湖吗?现在,我终于可以带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