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心上人之后》 第1页 [古装迷情] 《换了心上人之后》作者:淼淼金【完结】 文案: 桐花曾经有过一个心上人,后来,她决定换一个人喜欢。 桐花在凤凰山称王称霸时,劫道劫到了一个小美人。 小美人仙姿玉骨,俊美绝伦,她一眼看中,决定抢回来给自己做个压寨夫君。 小夫君身娇体贵多病身,身怀青云之志,几经周折,桐花便也成为了对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三年征战,声势浩荡,曙光在即。 临近成亲的日子,想起当年的约定,桐花高高兴兴去寻人。 那人却说,「凭你的功绩,我可以给你许多封赏,唯独除了婚事。」 那天,被拒绝的桐花在心上人的营帐外独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天上寒月。 等最后一战拼死一搏送他入皇城时,桐花想,既然他要权掌天下了,那她也不去攀那天上月了,等这场仗打完,她就拿了说好的赏赐重新找个俊秀伶俐的意中人封夫荫子热炕头去。 然后,转瞬之间,战场之上,万箭穿心。 后来,从偏远乡下小镇醒来的她,再一次入京。 此行仇怨要报,恩赏要讨,姻缘之事也不能耽搁,只是,目标还未达成,就被天子亲卫客气的「请」进了宫里…… 身为废太子的幼子,一生以「慎」为名,薛慎很小就知道,这世间,他能信的人就只有自己。 至于桐花,起初不过是一株野蛮生长的乡间杂草,横亘在他成王成皇的路上,后来她粗蛮莽撞,一往无前,凭藉战功成了他的心腹手足。 他想,看在她赤子之心与深情厚谊的份上,他虽不能允诺她婚姻,却也能给她无边荣华与富贵。 只是后来,他什么都没能给出去,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她都收不到了。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她笑着和另一人许诺婚姻—— 她对那人说,「小夫君,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薛慎手里的刀,动了。 排雷: 1双c1v1,问题男女主。 2理智看文,好聚好散。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桐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换了心上人之后他不干了 立意:尊重自己尊重爱情 第1章 二月末三月初的江南水乡,已经有了城外南山桃花遍地开的好风景。 南山上有座姻缘庙,在本地一向名气不小,一到春日天暖时,就有无数年轻男女前去踏青并求姻缘。 在桐花听到的传说里,据说南山是前朝一位公主买下来用于取悦心爱驸马的地方,因为山上遍植青竹,十分切合驸马的文人秉性。 后来驸马为表情深,让人在南山上种满了桃花,用一首「桃夭」向公主倾诉心意,天长日久下来,公主与驸马的恩爱情深就逐渐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佳话。 前朝覆灭到如今已经两百多年,漫长的时光洗礼过后,只留下了如今这样一个美好传说以及南山姻缘庙里络绎不绝的香客。 当然,还有山上那些终年不褪色的青青翠竹与每到春日勃勃绽放的鲜妍桃花。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桐花总是有些不太适应江南这遍地是水的风貌,和她的家乡密州相比,灵州这个地界,说是风景如画也不为过。 站在南山上往下看,能看到纵横水网与交错河湖,也能看到街头巷尾之间的小桥流水与古镇小城。 她所居住的鸡鸣巷在平安镇的东北角,正临着一条潺潺而过的溪流,每日早晨,她都要在溪边打水,打完水之后,还会在河边坐上一会儿,听附近的婶娘嫂子小媳妇们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事。 当然,闲聊的前提是这些热情的妇人们不要那么关心她的亲事。 每当话题延伸到这一处,她倾听的兴趣就会立刻消失,然后迅速避开大家的热情追问或介绍,腿脚利落的跑回家,被老头子絮絮叨叨的啰嗦一顿之后,赶着家里的驴车出了镇子去南山上运山泉水。 所以说,学医的人毛病就是多,泡个茶非要什么南山顶上的山泉水,说是清冽甘甜,延年益寿,好处多多,虽然桐花喝在嘴里和井水泡的茶根本没什么差别。 每每这个时候,老头子就要开口嘲讽她不识货。 「你以为你每日里喝的药是用什么水熬的?要真用水缸里那些水,那都是糟蹋我那些好药!」 所以,药那么苦还怪我自己水运得太勤快了? 桐花心里腹诽,面上笑意却不变,只道,「今日我不想喝药了,所以去南山汲水这事,就算了。」 「停药?」老爷子眉一挑,神情瞬间兇巴巴起来,「你这个不孝女,今日你敢停药,我就把你赶出家门!」 「赶出家门?」桐花笑着反驳他,「赶我出家门这件事,捨不得的人反正肯定不是我。」 「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在我的棺材前,哭着喊着叫宝妞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谁我不说。」 被提及当年糗事的人当即老脸一红,恼羞成怒的赶人,「去去去,别在我面前碍眼,去练你的刀你的剑去,别闲着在这里找事!」 「好,不找事,我去南山给你汲水去。」桐花戳了脸皮薄的老头子一把就收手,神清气爽的出了家门,赶着驴车去往南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路上车马粼粼,正值春日踏青的好天气,桐花哼着山间小调,间或看一眼路边如诗如画的春日景致。 这已是她在灵州看到的第三个春日,虽说民风淳朴风景甚美,但她最爱的,还是她的老巢凤凰山。 凤凰山名字听着响亮,但其实根本没什么特殊传说与来头,只不过是一座平平无奇的普通山峰罢了,若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地形特殊,山路上摆开阵势一守,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这对于以凤凰山作为老巢的山匪们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优势。 桐花从小在凤凰山长大,说那里是她的根也不为过,只可惜如今她却是暂时回不到老巢去的,按照老头子的说法,灵州这里更适合她休养,少说也得再待上几年。 春日正好的南山上此时游人如织,桐花将驴车停在山脚下,抬眼望去,这座不高不低的山红绿相间,红的是盛开的桃花,绿的是潇潇翠竹,犹如碧玉盘中盛粉色宝石,阳光下盈盈生辉惹人喜爱。 桐花拎着一个巨大的水桶沿着小路慢慢往山上走,偶尔遇到几个同样来取水的熟人,彼此之间也会互相打声招唿。 「程姑娘,今儿又来给老大夫打水啦!」一个中年男人出声招唿。 桐花笑着点点头,「这不是少了那山泉水就煮不了茶熬不了药吗,少不得得给他老人家灌满家里那口水缸。」 「姑娘孝顺!」不远处有小伙子竖起一个大拇指,「就咱们这镇里村外的,能天天为着家里人来这儿汲水的,头一个当属程姑娘。」 「闲着也是闲着,来山上就当散心了。」桐花说着,快走几步往更上边去了。 中年人瞅着前方那人的利落背影,和旁边的小伙子感嘆道,「看看,就程姑娘这干活的架势和力气,谁家娶回去都是一个能兴旺家宅的贤惠人。」 闻言,小伙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叔,这种事你当谁不知道啊,只是镇上村里的媒婆们只差跑断了腿踩平了程家的门槛儿,人家程大夫是一个都看不上,这程姑娘对婚事也从不点头,一切只听老大夫的,不然,那些婶娘们哪里捨得放过这条大鱼?」 说起前几年搬到鸡鸣巷的程大夫和他的闺女,镇上哪家人不在家里说道上两三句。 比如程大夫本人,医术出众不说,还是本县县太爷的座上宾,平日里每逢节日还会在镇上举行义诊,乐善好施薄有贤名,至于老大夫的闺女程姑娘,虽然不是令人惊艷的漂亮,但容貌也算不错,性情爽朗干活利落,家里家外一把好手,外面同样有不少年轻人喜欢。 难得的是,这位程姑娘还颇受那些平日里不好惹的三姑六婆大姑娘小媳妇的喜爱,每每见到,都要拉上两三句家常,其中有些人更是巴不得将人娶回家中做媳妇。 然而,可惜的是,虽然大家做媒的热情极高,程老大夫却极不买帐,有人上门说亲就惹得对方好一顿发火,为此被撵出程家大门的媒婆和提亲之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惹来不少怨怼。 这些闹得难看的冲突后来全都是程姑娘一家家上门收尾的,若非她料理得好,饶是程老大夫医术再出众,在镇上也过不了如今这么惬意。 私底下有传言说,程姑娘透露过,她本人是有婚约在身的,因为和之前那家没有退亲,所以才不好再行婚嫁。 因此,叔婆婶娘们一提到如今依旧大龄未婚的程姑娘,私底下总要暗暗骂一句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前未婚夫耽误人家姑娘再寻良缘。 来南山汲山泉水的人多,但能走到位置最为优越那一处泉眼的,唯有桐花。 离了众人视线之后,她脚下轻点,施展轻功上了一处地势险峻的悬崖边缘,那里横着一条绳索,桐花将绳索上的小水桶提上来,开始一边等一边给大桶里灌水。 因为泉眼细小出水慢,等待的功夫她就在一旁练功。 她自小天生神力,靠着这身力气,前些年她纵横往来无往不利,但后来受伤后,这一身神力就开始时灵时不灵,如今她已经慢慢习惯不再依靠这身力气谋利,武艺方面无论是心境还是技巧都有了新的进步。 悬崖边的密林里安放着她的一刀一剑和一桿长-枪,皆是平日练武所用。 前几年天下大定新皇登基之后,开始禁止民间私藏武器,桐花无意挑衅律法,为了安生在平安镇上度日,便将练武的地点定在了这里,武器也安放在这里。 长-枪之上,红缨已黯淡,枪头半毁,再不復当年刚入手时锋锐。 桐花拿在手中摩挲了两下,那断掉的半截枪头,老头子说埋到了她的衣冠冢里,她手中剩下的这部分,无论是枪头还是枪桿上都布满了划痕,可见主人当年使用之频繁。 「辛苦了。」她仔仔细细的保养了心爱的武器之后,重新将其插在了狭窄的石缝中。 如今天下太平,她这桿枪约莫已经再无用武之地。 不过,当年外祖父将这杆银枪送给她做生辰礼物,陪了她十几年,曾无数次救她于性命攸关之际,往后,她应当也会送自己未来的儿女这样一份礼物,希冀他们不堕先祖之风。 桐花练了一会儿刀,密林之中刀气纵横,很快扫出一片清净地。 「你就不能秀气点练练剑法,练剑多漂亮啊。」刀势将收之际,对面传来熟悉的不耐烦声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我不,我就喜欢刀。」桐花偏要气人,堵了对方一句。 君子剑是老头子送的,说是费了他好大力气请着名剑师铸的,是三年前送给桐花庆祝她安然醒来的礼物。 只可惜,这份礼物在她手里纯纯成了摆设,她平日练武,甚少碰剑,摆在那里更像是个漂亮摆件。 「早知如此,当初我何必煞费苦心送你这么一把漂亮的剑,直接去集市上买把杀猪刀送你好了。」程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等好东西给你真是浪费了。」 「这会儿不是当初在我身上靡费千金的时候了。」桐花笑这嘴硬心软爱说反话的怪老头儿,「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的宝贝药库被我清空了,心疼得天天晚上抱着药罐子嗷嗷哭。」 老头儿心说,我那是心疼药吗,我那是心疼我的宝妞儿啊,吃了那么多苦头,差点连小命都给搭进去。 不过,当着桐花的面,这话程老爷子是永远都说不出来的。 他只会扯着嗓子骂人,「沈颂,你个牙尖嘴利的小滑头!等着喝加了三倍黄连的苦药吧。」 说不过小姑娘,但作为一个大夫,还是给人治病养身的大夫,程老爷子自然也有自己独特的报仇技巧。 「怎么突然叫我沈颂?」桐花挑眉,「听起来怪不习惯的。」 「毛病,自己的名字听不习惯,」老爷子念叨,「沈颂,多好的名字啊,偏你当年人小主意大,非要叫什么桐花,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俗名,听着跟村里的桃花梨花玉兰花一个路子,不对,比人家还要俗气。」 「桐花是什么金贵的好东西吗?偏你拿来做名,还一叫就叫这么多年,没得被人凭白嘲笑了许多回。」 「大俗即大雅,桐花有什么不好?」桐花笑容恣意又坦然,她看着不远处已经打了花苞的梧桐树,慢悠悠道,「桐花应时节而开,交替春夏,寓意祥瑞,为其撰写诗词文章者无数,哪里不值得人喜爱。」 「至于那些嘲笑我的人,今朝再看,留得性命者还有几何?」 闻言,程老爷子心中舒坦了一些,自家姑娘,就是叫阿猫阿狗那也是最好的,哪容得了外人嘲笑欺辱。 只是,还没等他舒心一会儿,桐花后一句就紧接而至,「当初敢当面嘲笑我的,哪个没被我揍过,要是背地里再犯,被我知道了,夜里套麻袋多揍两顿也就是了,还用得着放在心里念念不忘?」 被堵得哑口无言的老爷子这才想起,他面前的姑娘从来不是一个乖巧听话安分守己的乖孩子,而是一个战场之上一桿长-枪冲锋陷阵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杀星。 世间女子兇悍如沈颂者,着实少有。 不对,小姑娘更喜欢他们叫她桐花。 老爷子吭吭哧哧的叫人,「这山泉水取好了没有,取好了就跟我一块儿下山,顺道跟我去南山寺里拿一下方丈送我的经书。」 「原来你从寺庙那儿过来的,」桐花收拾好刀剑,拎了八分满的水桶起身,「我还以为我那多年寡居的老义父春心萌动,去姻缘庙里求姻缘去了。」 「胡说八道!」老爷子愤愤道,「小混蛋就会编排人,我心里只有你义母!除了你义母,谁都入不得我的眼!」 「既然心心念念都是我义母,怎么不早点动身去西南寻人?」桐花挑眉,「我义母她们的寨子里,多的是俊俏年轻人,就您这把老干菜,如今怕是上不了我义母的饭桌了。」 老爷子只差被眼前这小滑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这一生中唯有两个冤家,一个远在西南,一个近在眼前,哪个一出手都能收拾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满心恨恨的老爷子想着,这次,他要给小滑头的药里加十倍黄连,苦不死她个小王八蛋! 两人绕过悬崖中的密林去往南山寺后院。 一路走来,是繁密茂盛几乎遮掩了天光的桃花,正值桃花盛开的好时候,那些饱满盛放的花朵层层叠叠累累坠坠,堆叠成了漫天粉色的云层。 桐花拎着那一大桶山泉水,间或扶一把走在山路上气喘吁吁的老头子。 「真的?!宫里真的要从民间採选良家女子为陛下选妃了?」 明媚春光里,两人刚踏进寺庙,就听到年轻女子稍微高了一些腔调的激动声音。 「陛下」两个字一出,程老爷子第一时间去看身旁的姑娘,她神情依旧自在淡然,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甚至还笑了笑,笑容中还有两分不明所以。 这三来,程老爷子已经习惯在听到「陛下」、「新帝」等字眼时第一时间去看他的宝妞儿,他心里有太多太多不能言说的忐忑与担忧,幸好,被他担心的人,是真的看开了。 在一场堪称惨烈的初恋之后,彻底放下她曾经心心念念喜欢的人。 第2章 和满心担忧的程老爷子不同,突然听到有关新帝选妃的消息,桐花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倘若採选的秀女不够出色,到时同薛慎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更占便宜。 薛慎,桐花曾经的心上人,先太子幼子,已于三年前在帝京顺利登基为帝,年号清平。 如今已是清平三年,距离天凤女将军沈颂战死也已经三年。 「桐花?」程老爷子看着若有所思的姑娘,不希望她因为新帝选妃的消息再起波澜。 桐花将手中的水桶换了手,看向老爷子,「后位空悬,秀女入京,前朝后宫不知又要掀起多少波澜,帝京要不太平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程老爷子道,「我们家又不掺和这些事,不过,萧庭那小子还在京城,他向来不怎么稳重,我看还是让他出京待一段时日好了。」 萧庭是桐花的表弟,今年十五岁,自小被桐花一手带大,两人感情极其深厚。 但即便如此,当年桐花死而復生这件事她也没告诉对方,老爷子问起时,她笑意浅浅,直言道,「让他歷练歷练。」 老爷子心说,这人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日里那么宠弟弟,现如今却要用自己的死去歷练人,也不怕刺激过甚,适得其反。 「前阵子我听说密州刺史要整治河道,就让萧庭回密州吧,好歹为家乡做点正事。」桐花语调不高不低,「武将打天下,文人治世,如今已不是乱世,他总要学着长进点。」 就萧庭那小子一看书就眼晕的脾性?程老爷子无语一瞬,末了还是决定写封信进帝京督促人上进。 做决定的是萧庭的亲姐姐沈颂,和他一个代笔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关系呢。 怪只怪,萧庭有一个悉心「呵护」他的阿姐罢了。 南山依旧热闹,姻缘庙里是络绎不绝求美满良缘的男男女女,南山寺里是进香求佛的善男信女,随着新帝民间选妃的风声传开,这两处的来客愈发多了。 和对此津津乐道的百姓相比,出了南山寺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安静。 「今晚像是要下雨。」桐花瞅了瞅天色,突然道,「等回家了,院子里那些药材都要早些收起来。」 程老爷子看着此时艷阳高照的晴空,虽然怎么都看不出半分要下雨的预兆,但还是点了头,「那到时候你手脚麻利点。」 当初行军作战时,姑娘凭藉这手本事坑了不少敌人,现如今外面还流传着某人的恶名。 武将打仗看天象的本事,他老头子是学不会了,就只能严厉督促一下病人好好吃药,才算是不负这身医家本事。 夜里果然下雨了。 绵密有力的雨点落在院子里,砸出无数水花,黑沉沉的夜色里,白日里花朵馥郁的香气在晚上变得更加浓郁了。 洗完澡的桐花靠在窗前赏雨,淅沥沥雨声中,远处传来呜呜咽咽的琴声,断断续续,弹得不成曲子,愈发显得这雨夜清静。 听着耳边的琴声,桐花无声的嘆了口气,她本以为今晚能坐在屋顶上赏月的,为此还专门从酒窖里背着老头子偷了一坛好酒出来。 不过,月亮虽然没赏到,但春日夜里的雨听着也不错,就是琴声不太顺耳。 自从在怀山城外薛慎的营帐外伴着月色听了一夜的琴声后,桐花就再也不爱这种乐器了。 虽然此前因为薛慎的高超琴艺,她有段时间甚至生出了亲自学琴的想法。 夜色渐深,雨也越来越大,寒意涌上窗棂,累了一天的桐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准备上床休息。 临睡前,迷濛思绪里,她突然想起了白日里听到的闲谈。 新帝要选妃了…… 桐花心底涌起淡淡的后悔,早知道当初攻入帝京前该和薛慎多说两句的。 对方既然明白说了尊贵的正妻之位要留给更有价值出身尊贵的世家小姐,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也该清楚表明自己不觊觎他妻位的意思。 哪像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了名义上的死人,却还背着一个为男人痴心至死的名声,总觉得有点憋屈,毁她一世英名。 要知道,她当时救的是主公薛慎,而不是心上人薛慎啊。 琴声终于开始变得顺滑,幽幽琴声与雨声里,桐花渐渐入梦。 梦里,是距离灵州千里之遥的凤凰山,是六年前横枪跃马意气风发的小寨主沈颂。 密州的八月,秋日艷阳湛湛,道路两旁的树林里绿意虽然尚浓,夹杂在其中的许多树木却已有了凋落的迹象,半黄半绿的在午后的微风里轻颤。 凤凰山脚下出入密州城最重要的一条道路上,踏踏马蹄伴随着车轮的滚滚声响快速靠近,从道路尽头的树木隐蔽处迅速跑出,以逃命一般的劲头奔驰而来。 马蹄声里,道路两侧与马车后侧有寒光闪过,阳光下,一行五人打扮粗陋黑衣蒙面的贼匪迅速跃出,以凛冽之势拦住了逃命的人。 「凤凰山的规矩,人死钱留下!」 当先开口的蒙面贼匪声音狠辣,举起长刀就砍向了驭马的车夫和坐在车辕上的护卫。 被拦住了前路的车夫早已急忙勒马停下,本想和眼前和贼匪谈判两句,谁知对方一露面就动手,半分不打算给己方活路,惊骇无奈之下,他和护卫只好拿起身边的武器应敌。 马车外面是起了冲突的厮杀声,马车里面则是满面病容神思昏沉的男子,此前因病昏睡的人恰巧于此时醒来,像是还未明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隔着薄薄的车帘,被长刀砍伤的车夫痛唿一声,浓重鲜血喷洒开来,瞬间染红了天青色的车帘。 「公子,快逃!」护卫本事显然厉害的多,一人力战群雄,拦住了贼匪对马车的攻势。 昏暗车厢内,面色惨白的年轻公子捂着胸口气息急促的咳嗽着,像是要把心肺与鲜血都咳出来一般,透着难言的痛苦。 护卫为保护自家公子,不顾身上多处刀伤,拼了命的拦住几个贼匪,车夫在一旁掠阵,眼神与面上均是恐惧与害怕,却还是强撑着不肯让出马车的控制权,一直在寻机让自家公子逃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敬酒不吃吃罚酒!」匪首冷嗤一声,手下再不收力,「兄弟们,都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把人弄死拿钱走人,晚上入城喝花酒,省得堕了我们凤凰山的威名。」 闻言,蒙面的几个贼匪放声大笑,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狠毒模样,挥舞着手中的刀,终于越过护卫与车夫的防线,狠厉无情的砍向了车厢。 受惊的马在山道上打转颠簸,车厢内的年轻公子终于不堪重负,被这穿透车厢的一刀所伤,从马车上掉了下来。 「扑哧——」 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在山道上实在清晰,在护卫与车夫的惊惧里,匪首狞笑着,长刀砍向了年轻公子的后心。 「受死吧!」 「公子!」 震彻山林的两重声音里,在刀尖距离血肉只剩薄薄一线时,山林里一支长箭突然唿啸而过,以破空裂锦之势汹汹而来,击飞匪首手中的兵器,于千钧一髮之际救下了人。 「什么人?」匪首捂着尚且震颤不已的手臂退后一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密林处大吼出声。 「军师,你说说看,密州地界上,敢冒我们凤凰山之名行事的人,是个什么下场。」年轻姑娘懒洋洋的声音从林中传来,「要不是午间多喝了两碗酒,我这射箭的准头也不会这么虚,对不准人。」 「小寨主,」被称作军师的人轻笑道,「敢冒名顶替咱们的人,有的在西北矿山挖矿,有的在南边盐场晒盐,当然,更多的还是埋在后山充作了你那些花田的花肥。」 「花田今年长势不好,我看眼前这几个人高马大粗壮肥笨的,很适合拿来肥田。」年轻姑娘道。 伴随着说话声,密林中走出来几个人,四个人高马大凶光外露的壮汉个个手持兵器,一脸不好惹的恶相,将一个十几岁的手持弓箭的漂亮少女和捻须而笑的中年儒士护在中间。 追杀年轻公子的贼匪们此时已经聚成一团,看着对面那群只差脸上写着「我不是善茬」的不速之客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听阁下所言,难道是凤凰山上的本地同行?」匪首打商量道,「我们今日冒犯贵宝地和阁下名号,只是为了私仇,这行人身上的钱财我可以尽数交付阁下,还愿意为这次冒犯奉上厚礼,只希望阁下不要碍着我们寻仇之事。」 「条件听起来不错,看起来你很有道歉的诚意。」被军师称为小寨主的少女笑道。 旁边和车夫一起守在自家公子身前的护卫眉头紧皱,有些心焦的视线在两方人马身上来迴转,见对方有想要答应的打算,心沉到谷底,继而满眼都是捨生取义的坚决与破釜沉舟。 「只要阁下答应,我们立马奉上金银走人,」匪首略松一口气,好言好语道,「就是眼前这仇家,我们要带走,保证不会扰了您的清静。」 少女轻笑一声,朝后打了个响指,响声过后,她身边四个壮汉恶虎扑人一般,气势汹汹的朝着蒙面贼匪们沖了过去。 「钱,我要,人,我也要,」少女笑道,「这才是我们凤凰山的规矩。」 「至于你们,死了做花肥,不死就去替我挖矿晒盐挣钱吧。」 和刚才一面倒的形势相同,此时呈泰山压顶之势的凤凰山的壮汉们,几人骂骂咧咧间,蒙面贼匪们就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堵嘴绑手踢膝盖,一套行云流水的三件套下来,少女面前就跪了一排被迫老老实实的黑鹌鹑。 「老大,我看这些龟孙子还是不服气啊。」壮汉中有人道。 「不服就打,」少女的声音冷酷无情,「要么打服,要么打死,随他们自己选。」 自家老大话音刚落,壮汉蒲扇一般的大掌就啪的一声扇上了匪首的后脑勺,砸得人晕晕乎乎晃悠几下就歪在了地上,然后手里偷摸藏着的匕首就这么大剌剌的掉到了少女面前。 「果然是贼心不死。」 伴随着军师这声感嘆,接下来壮汉们拍西瓜一般开始照着几人的脑袋噼里啪啦,被堵了嘴巴的呜呜声里,旁边的护卫和车夫总算松了一口气。 桐花走到那捂着手臂鲜血淋漓的年轻公子跟前,对方面色惨白唿吸混乱,一副病弱狼狈模样,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那张脸的好颜色。 日光下,对方宛如最名贵的玉器,通透矜贵,所谓仙姿玉骨,俊美绝伦,不外如是。 桐花弯下腰仔细看人,对方抬眼看过来,略带几分迷濛的眼尾挑起疑惑弧度,勾起人窥探的心思。 「虽然人半死不活的,但你长得真好看,」桐花撑着下巴笑盈盈道,「看来我这一箭救人不亏。」 年轻公子尽力缓了缓唿吸,向眼前之人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谢自然是该谢的,不过嘛,报恩这种事,也是分人的。」 她指尖戳了戳年轻公子洇满血迹的袖口,对他笑,「俗话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遇到丑的大家通常喜欢说来世结草衔环,至于像本寨主这样漂亮的,最适合以身相许。」 「公子,既然恩情无以为报,你长得这么好看,要不要对我以身相许呢?」 在凤凰山称王称霸的桐花,于十六岁这年,遇到了一个小美人。 美人名薛慎,清凌凌如天上月云中仙,她一眼看中,决定抢回来给自己做个压寨夫君。 在对方不肯借着救命之恩对她以身相许之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第3章 凤凰山是密州地界上最数得上名号的山,此山名声之响,无关于景色秀美或者有先人古蹟,盖因为凤凰山上有一窝占山为王的匪徒。 据说凤凰山山顶有一块奇石,形如凤凰,屹立于山巅宛如随时要凌空飞翔,二十多年前隔壁梁州因水患之祸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凤凰山这个原本无名无姓的山头因着突然多出来的一方匪寨至此有了名号,这占山为王的山匪们既不惧官府州军,也不怕落草流寇与水匪恶徒,几场争斗下来,硬生生把持住了密州南面通道,做起了落地生意。 对于密州之外的人来说,多数闻匪色变,是需要好好打点应酬并远离的危险群体,但对密州人而言,凤凰山的匪,是自己号称匪,他们本地人却是不怎么认的,老寨主在的时候,他们叫大寨主,后来老寨主去了,小寨主继承家业,外面的称号也随之变成了小寨主。 自从先帝去世六皇子薛明登基为帝后,这些年来江太后和外戚江家把持朝政,行事跋扈,猖狂骄横之名传遍天下,新帝喜好奢靡贪图享乐,宠信外戚宦官,由着江家大肆启用酷吏并大兴刑狱打压有志臣子与政敌,诸多昏聩不明荒淫无道之举早已致使民间怨声载道。 周朝天下十三州,已有近半数民乱频发,虽然屡次被镇压,但依旧灼灼不息,各州刺史近些年来更是频频更换,愈发搞得各地政局不稳。 民间私底下早有传言称当今为无道昏君,这薛家天下已有倾颓之兆,只等十三州里哪方势力率先发难,做这天下新的掌棋人。 世道一乱,各地都不太平,和相近的梁州崇州两地相比,密州就要太平得多。 且这太平日子,有一大半要归属于凤凰山的护持,是以,无论是本地百姓还是常年走这条道的商队,都对凤凰山信赖有加,每每说起来,都要贊上那么几句。 所以说,饶是凤凰山这群人多年来自称匪,在许多人眼里那也是美名在外的义匪。 虽然这号称义匪的凤凰山小寨主刚刚干脆利落的绑了个年轻男人上山,说是要给自己做压寨夫君。 「公子!」 耳边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唤醒了薛慎昏昏沉沉的思绪。 他睁不开眼睛,但清楚的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马车之上,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磕磕绊绊的前进。 昏厥前少女理直气壮要求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声音尚在耳边,他心下好笑,觉得这位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变得更加有趣了些,当然,多年后的再次相见也让人印象深刻。 身为早亡的先太子幼子,薛慎此次密州之行安排得可谓是极其隐秘,但就算如此,一路上的追杀者依旧络绎不绝,他心中确定了身边背叛的心腹人选,却也因为毒伤復发导致大意失荆州,在淮水河边意外受伤。 身体本就因早产有些病弱,再加上受累于连日奔波,终于在到达密州边界处被又一波追杀者赶上,虽然此次遇袭他确实有演戏的成分,但若不是凤凰山的人及时出现,他恐怕要吃更多苦头。 纵然成大事者要歷经磨难,但能少吃一点苦头,未尝不是幸事。 身下车马颠簸,朝着凤凰山上行去,薛慎念及自己中途转道密州的目的,心情松快了两分,身体沉重闷痛的感觉也稍稍淡了些。 在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前,必然要经常和那位声名在外的小寨主打交道,因为刚刚的一面之缘,他突然生出了对方是个大麻烦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的直觉从未错过,这次,他十分希望能错上一次。 金秋的阳光璀璨耀眼,暖融融日光里,桐花一身粉色襦裙环佩叮噹,正笑意盈盈的站在校场边上看手下捉对比武,和山下富贵人家的普通姑娘似乎并无不同。 这是薛慎自前日昏厥之后被掳上山再度醒来时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下一瞬,他眼中的富贵姑娘裙角扬起,手中银枪一甩,十招之内挑翻了三个打出火气正在纠缠不休的壮汉手下。 不远处一熘烟跑过来的萧庭看到这等精彩场面,双眼愈发亮了,声调也高高扬起,「不愧是阿姐!枪法越发精进了!我要和阿姐学新枪法!」 「瞅瞅,小寨主今日又穿新衣裳了,颜色还这么粉,少不得要打得你们这些龟孙子哭爹喊娘!」 校场周围站了不少凑热闹的山匪,闹哄哄的笑声里,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穿得越粉,打人越狠!」 瞬间,场上的热闹更大了。 萧庭在人群中蹦蹦跳跳,想去校场上一显身手,结果还未靠近,就被人揽了肩膀,「小少爷别喊了,今天的十张大字没写完,后头先生追着屁股跑,别说新枪法了,你上去就是给小寨主立家法的。」 「比起拿毛笔写大字,我还是更适合拿枪学功夫,」十二岁的俊秀少年萧庭扯着嗓子喊,「阿姐,我功夫练得这么好,你去婺城的时候可别忘了带着我啊!」 「带你去?」桐花笑,「你就是个弟弟啊,萧元宝,就你那手本事,我是怕自己身边拖后腿的人不够多吗?带着你去资敌。」 「都说了,上次那是误会,误会!」年轻气盛的小少年急得跳脚,「我是脚下绊了一下才出错的!不是因为见血才手脚发软!」 萧庭的着急和辩解没人在意,大家该笑的笑,该闹的闹,等远处敲钟的声音一响,是老厨娘扯着嗓子喊大家吃午食的熟悉动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众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的往灶房的方向去,很快,校场边上清静下来。 见状,萧庭顿时乐了,一双眼亮晶晶的,拿了兵器架上的长枪就往桐花身边跑,二话不说,长枪出手斜刺一招勐攻过去。 多年下来,自家弟弟的套路桐花熟得不能再熟,她闭着眼睛都能应对,若是平常,她还愿意耐着心情周旋几招,考校一下对方的功课,但今日她穿着襦裙本就有些束手束脚,偏偏面前这小兔崽子又气走了一个夫子,于是,此番动起手来,是半点也不留情。 她抬手一转,对方勐攻的力气被卸掉,等枪式走到第三招,萧庭已经满头大汗,抖着手十分勉强的才能握住手中兵器。 「阿姐,你作弊!」萧庭神情哀怨,「靠蛮力压制我算什么本事!」 桐花施施然笑看了他一眼,「一个半桶水的小弟弟,也值得我拿真本事出来?」 萧庭心知是自己不好好读书的事惹了阿姐生气,奈何他天生不是读书这块料,对着书本就眼晕,坐在夫子跟前就屁股长刺,在其他人面前他还能理直气壮胡搅蛮缠,但对着从小把他带大的阿姐,他只能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 「好阿姐,是我不对,」萧庭缠着人哼哼唧唧撒娇,「但我是真的不喜欢读书啊,你看我就是块朽木,要不你还是把文课给去了吧。」 桐花瞪了人一眼,「再啰嗦就文课加倍,武课取消。」 闻言,萧庭一个激灵,立刻识趣的摇了摇头,「好的,阿姐,没问题,阿姐,我保证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滚去吃饭,」桐花拍了拍弟弟的头,「今日课业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来见我。」 萧庭哀哀怨怨的走人,临走之前,目光在远处树荫下的薛慎身上顿了顿,但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人一眼,不见半点其他反应,沉稳得和刚才笑闹撒娇的小少年仿佛截然不同。 树荫下,清爽的秋风已带上丝丝凉意。 眉眼清冷的薛慎安静的站在那里,身形挺拔,面若冷玉,虽然有些瘦弱,但依然是一位出色的翩翩佳公子。 醒来后身体已好上许多的薛慎离开无人看守的厢房,一路慢慢走到校场这边,既看到了场上的热闹,也看清了山寨的布局。 普普通通的凤凰山,虽然因为山间走势有个易守难攻的优点,但视线所及之处,眼前这方小小山寨可一点都不普通。 依託山川地势而建的城寨布局精妙,三十六件守城器具无一不少,已然和真正的防御城无异,非精通攻城之人不可破。 至于寨中到处巡逻的卫队,则处处透着本朝顶级精锐军队才能有的精悍与武勇,俨然和顶级将领精心训练过的正规军别无二致。 说是山寨,不如说是小型军队的屯田驻扎据点,亲眼看到眼前这一幕,薛慎终于明白,为何老师和幕僚说他应当亲自北上一趟了。 仅仅一个小小的凤凰山就卧虎藏,他确实不应该在大业未成之前生出以管窥天之心。 校场之上,桐花挽了个漂亮枪花,将长枪放回兵器架,她理了理身上的襦裙,姿态从容的拍去灰尘后,这才慢条斯理的朝着树下金相玉质的年轻公子走去。 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薛慎,看着昏倒前毫不客气扬言要将自己掳上山以报救命之恩的漂亮女山匪,眼神微动。 「距离慎公子昏厥已经足足一日,我还以为你得再睡上些时间才能醒来。」 桐花笑意盈盈上前,和之前悍然掳人的姿态不同,此时的她端的是一副弱质淑女模样,「毕竟,公子这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身娇体弱的多愁多病身,要是没个好大夫救命,估摸着没几年时间好活。」 果真是凤凰山上称王称霸的女土匪,外表看着再像富贵人家的小姐,这一开口就露了几分石破天惊之势。 至少,薛慎活了这么多年,还未曾听过谁在他面前直言他没多长时间好活的话。 看着眼前这无论行事还是话语都格外直接坦荡的姑娘,薛慎觉得自己很难维持住平日里那套客气面孔与礼节,他默了默,到底还是咽下了虚伪寒暄的客套话,接了对方的话茬。 「小寨主言辞过于犀利,」薛慎轻声道,「有些让人难以招架。」 「难以招架?」桐花笑道,「意思是难以应付和承受,慎公子,虽说我一眼相中你做我的压寨小夫君,对你有几分心仪,但目前倒也不至于威逼你屈从于我。」 以薛慎这副相貌,自小到大从不少女子爱慕,但真要说起来,如眼前这位一般的,也绝无仅有。 对方行事坦荡又霸道,被他拒绝以身相许后二话不说就掳人上山,目的如此明确,行事如此恣意,却难得的居然未惹他反感,在薛慎心里当真是少见且稀奇。 现在,这位稀奇小姐更是直白的问他,「慎公子,若是我告诉你,你身上那份奇毒唯有我寨子里的大夫才能解,救命之恩在前,性命威胁在后,如今我再问一遍,你愿不愿意对我以身相许,做本寨主的压寨小夫君?」 身上这桩奇毒早已困扰薛慎多年,为此他遍寻天下名医不得解,平日里他最厌烦有人拿他的身体说事,更遑论是威胁与利诱。 他目光深深的看了桐花一眼,面上与眼神里俱是明明白白的不悦,「谢过小寨主的好意,但我的答案一如之前,还是不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桐花笑吟吟的看着他,半分不见被拒绝的恼怒,只道,「既然如此,那是我唐突了。」 下一瞬,她声调柔了些许,好似哄人一般温声道,「以身相许虽然不成,但人该救还是得救的,就是公子得付出点代价,毕竟,用老头子的话来说,你这条命救起来贵得很。」 「拿钱换命,不知道慎公子愿不愿意?」 钱?性命面前,钱财这种东西可以说是无足轻重,不怕对方狮子大开口,就怕有钱也救不了命。 薛慎自然是不缺钱的,也不介意拿钱出来试探一下对方这番话的真假,因此,他直接问了,「小寨主需要多少钱财?」 「不是我需要多少,而是给你治病解毒的大夫需要多少,」桐花笑道,「毕竟我又不擅医术,还轮不到我替公子解忧救急。」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以公子如今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真救起来必然不是一笔小数目,公子需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薛慎道,「只是在此之前,我能否和大夫先见上一面?」 「这个没问题。」桐花道,「但是老爷子今天看药材去了,估摸着回来差不多要到傍晚,等用过晚食之后,才能带你去见他。」 「我可以等,」薛慎道,「多谢小寨主替我费心。」 「也算不上费心,」桐花笑眯眯的道,「慎公子花钱替自己治病救命,总好过我贴人贴钱又贴药,那才叫费心又费力。」 言下之意,薛慎花钱把自己治好了,她正好坐收渔翁之利,白得一个压寨小夫君。 薛慎难得的被哽了一下,心下生出两分好笑与郁闷。 眼前这个姑娘,算盘打得当真精细,如果当真假如万一有一日他和眼前这姑娘在一起了,那对方当真是做的一笔划算生意,十足十一个精明狡猾的大奸商。 幸好,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秋日里尚且绿荫融融的树下,桐花在石桌旁坐下,和自己一见钟情的美人闲聊。 「之前追杀慎公子的几人还关在地牢里,你若是想去看他们,我写一张手令给你,你随时可去探望,至于你的车夫和护卫,一个伤势轻点,住在你后厢房,一个伤得重些,在老头子的药房里住,你得空了也可以去看他们。」桐花一改之前的洒脱恣意,有些絮絮叨叨的道,「你现在饮食有忌讳,需要专门安排饭食,所以我拨了个厨娘给你……」 虽然清楚的知道人有千面,但对方突然变换态度,薛慎多少有些不太适应。 见状,桐花忍不住笑了,「公子别怕也别担心,我虽然对你一见钟情,想让你做我的压寨小夫君,但还不到情根深种非君不可的地步,我对你这么体贴细緻,纯粹是这些年养弟弟养出来的习惯,所以,不用想太多。」 薛慎不傻,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话中之意,不用太担心小寨主过于喜欢他,说不定对方只是心血来潮逗人玩儿,而他恰逢其时罢了。 于是,他果真不再往心里去,即便一段短短的闲聊里他听到「喜欢」这个词不下五次。 饶是薛慎早有准备,还是没忍住为对方这过于大胆的求爱拧眉,从前纵然有许多女子心仪他,也万不及眼前这一个「过分」。 「承蒙小寨主厚爱,但在下真的无意于男女情爱。」薛慎道。 他来凤凰山不是为了给眼前的漂亮姑娘做压寨夫君的,对方仅凭一面之缘的好皮相就如此热情,很难不让人担忧她这山寨的未来前途。 「怎么这么看着我?」桐花笑问,「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薛慎果真依言直说了,「小寨主贸贸然带我上山,难道不担心我来意不善心怀不轨吗?」 「尤其是,我这张脸深得姑娘喜爱,若以男色设下美人计引诱姑娘,他日或许会给凤凰山带来灭顶之灾也不无可能。」 薛慎说话的态度清清淡淡,但话语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 但此番提醒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好意,桐花也是领情的。 她看着眼前这位因为相貌过于疏离清冷俊美无俦而显得不似凡人的美貌公子,轻笑一声道,「我直说了,不管慎公子是不是别有居心,我都不怕,若是你哪日真有本事掀了我的老巢,要么我砍了仇人的脑袋祭天,要么我对强者俯首称臣。」 「慎公子,你觉得自己来日是哪个路数?」 薛慎觉得自己哪个都不是,但对方如此自信骄傲,多少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他只是看在对方手下的大夫或许有万万分之一可能替他解毒的份儿上多嘴两句,至于这位小寨主的态度和应对,全然不再他的考量之内。 毕竟,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眼前这个人未来如何。 第4章 短暂的闲谈过后,桐花很快离开,至于薛慎,回了自己所住的厢房。 厨娘送上口味清淡的午食,他用着味道一般的饭菜,等来了小寨主的手令。 薛慎身体还有些虚弱,午睡过后,他拿着手令随意在路上找了个人领着自己一路去往地牢。 地牢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门口有两个守卫,对方例行公事验过寨主手令之后,才抬手放行,顺道叮嘱了薛慎两句,「最迟两刻钟,公子不宜在牢中待太久。」 「好。」薛慎点头,拿着对方给的油灯顺着门口的台阶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寨子里的地牢挖得有些深,里面昏暗不透光,想要看清楚东西颇费力气,薛慎点燃两侧墙上的火把,很快看到了牢里气息恹恹的五个刺客。 见到有人来,对方情绪明显有些激动,但因为嘴巴被堵得太过严实,最后只能发出呜呜哼哼的不明声音。 薛慎视线在几人身上慢慢逡巡而过,语调淡淡,「家里这次派你们这些人来,着实是有些不成器。」 「我不会审问你们,你们也不用担心为家里泄密,彼此交锋一场,大家好聚好散。」 门口的守卫对自家小寨主带回来的年轻公子多少是有些好奇的,听说里面那几个人干的是拦路追杀的勾当,不免为对方唏嘘了一瞬,既是生死大仇,也不知是钱权财色的哪一种。 他料想对方进去得多待一段时间,谁知道,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人就出来了。 薛慎将一块雪白银锭放进守卫手里,略拱了拱手,「有劳两位,我有事和小寨主相商,还请暂且不要再放其他人进去地牢。」 「好说。」守卫道,「我们只看寨主手令,无令不得入。」 话音落,薛慎早就熟悉的声音响起,「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慎公子寻我有事,正好找个地方闲谈两句。」 说是闲谈,两人在前厅落座时,桐花已经让人备了上好的茶水和点心。 「小寨主,」薛慎看着正认真泡茶的姑娘道,「地牢里那些人我刚刚——」 「等一下,」桐花抬手制止对方,笑着道,「慎公子,看在我救你一命的恩情上,这称唿能否换换,寨子里叫我小寨主的都是五大三粗的下属,你声音虽然好听,但这么叫我,我属实不太习惯。」 闻言,薛慎愣了下,神情中两分歉意,「抱歉,除此之外,我并不知道该如何称唿姑娘。」 「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桐花。」桐花笑眯眯道。 薛慎微微皱眉,「姑娘好意我心领了,但直唿女子闺名,恐怕不太合适。」 「放心,不是闺名,」桐花在薛慎面前放了一盏刚刚泡好的热茶,「随意称唿并无问题。」 犹豫之后,薛慎终于颔首,语气很和气,「好,桐花姑娘。」 「听起来还不错。」桐花笑道,「刚才慎公子要和我说什么,现在可以直言了。」 「我想说,地牢里那些人已经死了。」薛慎面无表情的缓缓道,「这些人为追杀我而来,扰了凤凰山的清静不说,之后还要劳烦桐花姑娘派人帮我善后,为此,我愿意出一大笔钱,算是感谢姑娘为我解决这笔麻烦。」 「人都死了?」桐花问,「慎公子亲手杀的?」 闻言,薛慎目光深深的看向眼前的姑娘,对方面色与眼神半分不变,仿佛耳朵里听到的和嘴里说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不见半分异样神情与视线。 「对,我亲手杀的。」薛慎道。 这事本不必薛慎亲自动手,这些人也本不必死,但因为多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喜爱他的小寨主这个变数,薛慎便临时改了主意。 毕竟,此等手段从前十分好用。 难得的,薛慎心情甚好的盯着眼前的姑娘,认真观察着对方的每一分反应。 「死了就死了吧,」桐花语调平淡的道,「牢里我会让人去善后处理,至于慎公子许诺的钱财,我也会悉数收下。」 「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末了,桐花露出笑容,「以交易来论的话,我们凤凰山向来重诺且言出必行,可以说是很好的合作对象,至少,我那些不曾反水过的合作者们都是如此盛赞的。」 所以,他杀人对方善后这件事,成为了一笔钱财交易? 这并不是薛慎想要的答案和结果,因此,他不免多追问了一句,「我在地牢里连杀五人,桐花姑娘不觉得我十分心狠手辣吗?」 「心狠手辣?确实。」桐花贊同的点点头,煞有其事的道,「怎么,慎公子是想要我捧场夸赞你两句?」 「你明白我的意思。」薛慎皱眉道。 「是,我明白。」桐花好脾气的应道,嘴里的话说得像哄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杀人者人恆杀之,对方摆明了要杀你,你人没死后来反杀了刺客,这种确切无疑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吧。」 「毕竟,无论是什么人,该死的时候都只有一条命,以命换命,纯属公平交易等价交换,不值得多说。」 这番论调,是薛慎平生第一次听到,但不妨碍他认同与喜欢。 尤其,同样作为所谓的爱慕者,桐花的反应与态度极大的取悦了曾经被无数人惧怕厌恶反感的薛慎。 他不在乎除自己之外的那些人对他的看法与评价,但被人认可,称得上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为此,他甚至对眼前的姑娘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 「看慎公子的表情,好像对我此番言谈十分欣赏?」桐花笑问道。 「确实,」薛慎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的称赞极其直白,「桐花姑娘聪慧通透,见识卓越。」 「想要慎公子做我的压寨小夫君,最好的当属你心甘情愿,」桐花嘆了一口气笑道,「虽然我应当乘胜追击,多博得一些公子对我的欣赏与好感,但是吧,我这个人向来为人坦荡,有些话得说在前头,省得来日公子对我动了春心之后却发现我的真面目不如你所想,骂我虚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并不会。」薛慎否认得快且坚决,显然不认为自己未来会有那么一天。 不管是为眼前的姑娘动心动情,抑或是出言骂对方虚伪,在他看来,都是绝无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但这会儿,他也确实生出了一点难得的好奇之心,「难道在此之前,有人对姑娘说过这样的话?」 桐花略想了想,笑道,「一半一半吧。」 至于是哪样的一半一半,她却未曾细说,见状,薛慎也无意深究对方私隐。 「作为被女山匪强掳上山准备做压寨夫君的漂亮公子,慎公子从见我第一面开始,好似就不怎么惧怕与担忧,」桐花道,「我能问公子一句,为什么吗?」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薛慎道,「我待姑娘态度如常,一则是因为姑娘待我如常,少有逼迫威胁之举,二则是因为凤凰山义匪之名在外,我深信小寨主的人品与行事,所以才不曾太过担忧。」 「在我心里,纵然姑娘看上我的皮相心仪我,也不会行恶意侮辱之事。」 真说起来,薛真这番话算得上是实打实的夸赞,但桐花听在耳里,面上露出的却不是欣赏与贊同,而是好笑。 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她觉得对方这番话好笑。 「慎公子,你此刻身处的可不是太平客栈,而是山匪老巢啊!」桐花提醒对方道,「义匪,义匪,先是匪,才有义,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值得你信赖的好人呢?」 桐花抬手倒掉薛慎那杯已经凉掉的茶,给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慢吞吞道,「凤凰山占据密州南面水陆两道这么久,压得各处草寇水匪州军抬不起头,难道凭的是义气吗?」 「如今的世道,没有实力,怎么做山匪寨主,怎么做一方豪强,毕竟,这天下的善人多数是被人欺压的命,想要不被人欺压,压在别人的头顶,你说,这样的人,会是什么人?」 恶人。 薛慎脑海中一瞬间涌出了这两个字,但过后,他却又觉得不该是这个答案。 他沉默着,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着眼前的少女继续往下说。 「没有实力的人,做不了一方之主,但只有实力的人,也做不了一方之主。」 「我身为凤凰山的山寨之主,无论是手底下还是外面天天打交道的多数不是好人,想要站在这些人之上,强狠恶,缺一不可。」 「所以,我漂亮的未来小夫君,你真的无需把我想得太好,不然,万一哪日你对我失望了,心里岂不是不好受?」 在桐花的盈盈笑容里,薛慎终于明白为何密州这个地界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争雄里依旧如此太平,也终于明了老师对眼前这个姑娘的评价是何意了—— 半副菩萨心肠,一副铁腕手段,当世巾帼枭雄。 如果可以,招揽一个凤凰山小寨主,整个密州纳入麾下都指日可待。 前厅里,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薛慎平静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桐花将尚且温热的茶水往对方身前推了推,「喝口茶吧,我们山上的山泉水水质不错,茶叶是梁州今年的春茶,虽然我茶艺一般,但这茶水应该还能入口。」 心情复杂的薛慎饮了口茶,茶水苦中带甘,回味清甜,滋润了有些干涸的喉咙。 「慎公子,现今的世道如何不言自明,好人难当,恶人奸诈,乱世将至时,倾巢之下难有完卵,想要做一个合心意的好人,就需要付出更多艰难的代价,你得比恶人更狡猾奸诈狠心,才能抗得过世道之恶人心之恶与恶人之恶,才能过得更好。」 「就像被追杀的你和那些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若让你选,哪些人更该死?」 当然是皇位之上的昏君和其背后的江家外戚,血海深仇与无上权势富贵,均为他所欲。 惊觉对方几句话就勾出了他心底深处的恶念与野心,薛慎忍不住皱了眉,竭力压下被人窥探心思的不快,朝桐花拱了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桐花姑娘远见卓绝,在下佩服。」 空气中那些微的不快是如此明显,初识之人最忌交浅言深,桐花无意再惹对方不快,顺势转换了话题。 「公子处理掉这些刺客之后,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桐花问,「总归我是不会放公子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住在山上,正好可以一边治病解毒一边好好考虑何时答应做我的压寨夫君。」 说实话,此时听到桐花提起她那个压寨夫君的要求,薛慎心底生出的居然是几分荒谬之心,好像刚才那个侃侃而谈的巾帼女枭雄本不该在他面前提起这个无稽之谈似的。 偏偏,对方目光灼灼的笑看着他,神情中当真有几分真切难掩的喜爱。 不知为何,薛慎牙根有些发痒,他面无表情的道,「就如桐花姑娘所言,我暂时留在山上,其他事容后再说。」 桐花自无不可,两轮茶水过后,薛慎准备告辞。 他话还未说出口,面前的姑娘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他,「慎公子,忘了问你一句,你因何被人追杀?若是力有不逮之处,我不介意帮忙一二,好让你承我的情,早日应允成亲之事。」 就这么明晃晃的表露自己的意图,在薛慎这样本性谨慎寡言的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太习惯,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交流方式也并不令人讨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显然,真相如何他是不能说的,但也不意味着他需要故意矇骗,因此,他略微组织了下语言,用了之前假造的一个身世背景,讲述了一个家族之内争权夺利抢夺家业的老套故事,故事里,他是被继祖母和叔父□□的受害者。 薛慎想,他这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假话,以江太后和当今陛下对先太子一脉的忌惮与厌恶,他十次涉险有八次和对方脱不开干系,至于剩下的那两次,范围太广,反正全都是不肯让他这个有问鼎大位希望的皇室血脉上位的利益相关的竞争对手。 「听起来确实有点麻烦,」桐花笑眯眯道,「我猜以公子的脾气,是决不肯向我求助的,若是我贸然出手帮忙,搞不好还会惹你生气。」 「所以,我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凡事依公子自己的心意来。」 「如何,这也算是体贴你尊重你讨你欢心的手段吧?」最后,她笑问。 在对方的笑容里,薛慎隐隐约约的明白了一点,他眼前这个姑娘,当真是个精打细算的行商天才,仅仅靠嘴皮子就能把无本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他这个被算计的客人,居然还当真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微末的被搔到痒处的愉悦。 一时间,薛慎眼神十分微妙。 多年前他和眼前的姑娘那一面之缘,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对方日后会是今日这般性情,对方长大后的模样,和他想像中可谓是截然不同。 但看她潇洒从容又开心,好像随着自己的心意自在长大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并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他这样被规矩约束着苛刻着长大。 虽然他不见得喜欢,但对方自己开心就很好。 因为,这世上唯有自己最重要。 第5章 晚食过后,桐花带着薛慎去见姗姗归来的程老爷子。 一身灰色宽袍大袖老儒生一般的大夫,面色红润鬚髮皆白,看起来慈眉善目极了,但等对方一张嘴,就知道这慈眉善目全是虚的。 「我老人家是治病救人,又不是要去划拉阎王爷的生死簿抢人生意,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我一个普普通通行医救人的老大夫,又不是人参成了精抬手就能给人续命,你再催我这药也变不成起死回生的仙丹丸子!所以,你催催催,到底催的是病人的命还是大夫的命?!」 药房里老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出来,桐花听的一笑,「老头子还是这么中气十足。」 「外面是哪个烦人精在说我小话?」老爷子扯了嗓子喊了一句,「不是说要请我回来救你刚劫上山的小心肝吗?人呢,还不赶紧把人带过来,难道还等着我这腿脚不灵便的老大夫自己找上门去不成?!」 被当面阴阳怪气的桐花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笑,她掀开门帘,带着薛慎进了药房。 做大夫的人眼睛都尖,尤其是自己昨日才刚刚处理过的伤口,程老爷子视线在人身上刚扫两眼,就发现自己包扎好的伤口被动过,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 「又要看大夫,又不遵医嘱,大夫们都是大罗神仙吗,一个个的天天上门治病跟讨债要命似的!」老爷子走到薛慎跟前,语气不善的问,「你这手臂谁给包的?这是打算废了你这右手好让你变成残废美人赖在我们山寨不走?」 桐花瞧了一眼,瞬间瞭然,替薛慎解释了两句,「之前和人动手了,估计是扯到伤口自己重新包扎了一遍,显然,慎公子的水平和您老相差甚远。」 老爷子气哼哼的瞪了她一眼,扯着人去一旁,手脚麻利的重新包扎伤口。 薛慎沉默的坐在那里,他也是动手之后才想起手臂上还有伤,想起自己在地牢里杀人半盏茶包扎一炷香的场景,少见的,他竟生出了一点窘迫。 大约每个有良心的病患在医者仁心的大夫面前都会有这样的愧疚,虽然,他此前作为一个其他大夫眼里极其糟糕的病患从未体会过这种情绪。 伤口处理好后,程老爷子瞧着桐花不耐烦的赶人,「我现在要给病患问诊了,你这个碍事的还不赶紧走?」 桐花依言离开,没多说半个字。 反正自打她将美人掳上山之后,老爷子就阴阳怪气的不肯给她好脸色,不用想,两人分歧的根源近在眼前。 「小兔崽子,这会儿倒是听话了,」老爷子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嘀嘀咕咕,「之前怎么不见你听劝呢。」 薛慎做他安安静静的病人,看着老爷子望闻问切,一刻钟之后,对方神情凝重的收起了药枕,略略思索了一下才道,「大夫治病不治命,你这病能治,毒也可以解,但所花费的力气和钱财都非同一般。」 「我听小寨主提过,」薛慎点了点头,「无论耗费多少,都不成问题。」 「每个找我治病的人都这么说过,」老爷子轻嗤一声道,「但是真正捨得倾家荡产保命的,寥寥无几,年轻人,你还是先等我写完了方子再说吧。」 飘荡着苦涩药香的房间里,老爷子坐在桌案前斟酌着下笔,很快,纸上写满了各类药材的名称,等墨迹晾干后,他将那张药方递到了薛慎面前,「先看完你治病所需,再说其他。」 大夫们的字通常都写得格外有特点,但再有特点,也改变不了药方上面第一行直白的写着「黄金千两」四个大字。 老爷子好整以暇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眼前这年轻人的处变不惊有了一点印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薛慎继续往下看,继黄金千两之后,下面的药材名称一个比一个名贵,一个比一个稀奇,更甚者有许多,他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如此奇诞的药方,很难不让人怀疑真假。 事实上,薛慎心中也生出了一点怀疑,他倒不觉得对方是意图讹诈钱财,但故意作弄他,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因为那位小寨主的缘故,对方好似很不喜他。 程老爷子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眼前年轻人的顾虑,他面色沉了沉,冷声道,「老夫从不拿病患开玩笑。」 「抱歉。」薛慎道歉,闭眼思忖着眼前这张药方,钱的话虽然数额有些大,但也并不是问题,只是上面这其他珍稀药材…… 「药材我会着人尽力寻找,」薛慎看着程老爷子道,「但有些药材实在太过偏门,可能还要大夫您助我一臂之力。」 「上面这些药材,能找到最好,找到了用在你身上,我能保你全无后顾之忧,」老爷子道,「若是找不到,能替代几分药效的药材也是有的,但我要提前说清楚了,同样是能把人治好,有的治好是让你补足先天元气恢復如初,之后百无禁忌,有的治好则是做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虽然不是药罐子,但也需要平日里多加看护。」 「你自幼天资如何,自己应当最清楚,往日力不从心之处,多是伤病奇毒作怪,只要彻底根治完全,日后你将再无瓶颈。」 「至于从前那些大夫告诉你的诸如寿数有碍天不假年的话,你也可以尽数抛诸脑后不去在意了。」 这番话之后,老爷子不再多说,自己去药房看其他病患去了,独留薛慎一人坐在这里思考。 手中的药方轻薄薄一张纸,但这分量于薛慎而言,却是实打实重逾千斤。 他自小早慧,很早就记事,所以,很清楚自己今日能坐在这里求医问药的原因。 作为先太子一脉的唯一骨血,太子妃怀胎十月时饱受惊吓与颠沛流离,早产的他先天根骨就差,还有着胎里带来的弱症,可以说是早早就与药为伍。 等他从三岁开始学文习武之后,身体带来的影响更甚,明明他清楚自己可以做到且能做得更好,但偏偏就像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一样,处处束手束脚,总是无法随着自己的心意恣意施展。 薛慎越早慧,就越是为这样的身体感到焦虑与痛苦。 在想要变强的人眼里,这样的弱就是原罪。 后来,他渐渐长大,在权势倾轧之中,成为了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想要他死的人太多,身中奇毒不过是其中一桩。 虽然解救及时,但余毒未清的他身体状况变得更加糟糕,每一个为他看病的大夫,都遗憾无奈的告诉他说,他今后寿数有碍天不假年,甚至可能活不过十五岁。 薛慎是一个从不信命的人,他向来最信自己,他不想死也不愿死,无论是用什么手段,他都要活,并且,他还要好好的活。 因为他的身份与病弱,他成为了某些野心家眼里最好的傀儡,薛慎并不抗拒被利用,有价值的人才有活着的机会,至于那些没有价值的,早已在权势倾轧中成为了无人问津的牺牲品。 幸好,在留下血脉前,许多人都不希望他死,他便也挣扎着活到了今日。 这荆棘之路虽不好走,但到底是一条活路,只要是活路,薛慎就必然会走下去。 今日,有人给了他一线生的希望,因为太过美好与不可置信,他甚至生出了两分虚幻之感…… 「半个时辰了,」有熟悉的声音轻嘆道,「再坐下去天就亮了。」 薛慎从无边思绪中回神,看到眼前笑意盈盈的姑娘,对方朝他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嗓音悄声道,「老爷子没吓唬你吧?」 「我吓唬他什么了?做大夫的实话实说也叫吓唬人吗?」老爷子在桐花脑袋上敲了一记,对这个小混蛋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人上山还没两天呢,就被对方的美色迷得团团转,怕不是日后要做个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昏庸寨主。 这可不行! 要知道家里攒下来的那些压箱底儿都是拿来给小混蛋娶亲陪嫁的,这嫁娶的人选还得要精挑细选知根知底,反正,不能是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狐狸精,他老爷子才不认什么横空出世的压寨小夫君! 「生病的人心情都很脆弱的,」桐花笑着道,「所以,要稍微照顾一下慎公子的心情啊老头子。」 「照顾病患的心情?」老爷子不痛快的横了薛慎一眼,气哼哼道,「那怎么没人照顾我这位大夫的心情?我白日里奔波了一整天,回来还要被你拉着给人看病,连口水都没喝上,你怎么不来照顾照顾我?」 老头子的撒娇,别具一格,和萧庭那种小弟弟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幸好,桐花闹人的本事早就歷练出来。 当下直言笑道,「我怎么没照顾你了,外面摆的那些好酒好菜难道是摆设?要知道这御珍酒,还是我专门让人从婺城给你捎带回来的,颇费了我不少力气。」 「咱们寨子里,除了您老谁还能有这个待遇。」 闻言,老爷子面色好看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病看完之后,他就不耐烦在自己的地盘上再看到薛慎这只狐狸精了,因此,他极其干脆的赶人,「关于解毒治病的事,公子你回去可以再好好考虑一番,等做了决定之后,再来和我谈怎么治的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薛慎看了两人一眼,十分识趣的抬手告辞,在夜色中慢慢远去。 「还看啊,人都走远了,」老爷子道,「这大晚上的又没有月亮,乌漆嘛黑的一片,你能看见啥?」 「我能看见月亮。」桐花伸了个懒腰,笑眯眯的道。 「月亮?」老爷子听得一愣,下意识往天上看去,等反应过来桐花这个「月亮」说的是薛慎这个狐狸精,他瞬间默然。 「你这小混蛋,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前外面那么多喜欢你的,排着队挨个等你来挑,结果你一个都看不上,」老爷子心气不顺的道,「谁知道,我就去城里逛个街的功夫,你就往山上带了只来歷不明的男狐狸精回来,还说要做什么压寨夫君……」 「我原来还以为你从前是眼光高条件多,所以才轻易看不上谁,没想到最后挑来挑去全然是因为一张脸,早知道你挑人只看脸,我早八百年就让人给你拣好看的选了,还省得费那么多人情和力气!」 桐花笑着听老头子抱怨,顺道将对方喝空的酒杯斟满,「是是是,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识抬举,辜负您老人家的一片好意,最后看上了个男狐狸精带回家来。」 被哄的老爷子面上多了丝窘迫和羞红,他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任性,气性上来对着一个小姑娘撒娇作态,幸好没外人看见,不然他这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其实,他倒也不是非要干涉桐花喜欢谁,只是,从看到这位薛公子第一眼起,他就生出了心慌不安之感,总觉得桐花和这么一个人凑到一起日后会不太平。 说是胡思乱想也好,杞人忧天也罢,一个他打小看到大被老朋友临终託付给他的小姑娘,他捨不得她吃太多情爱的苦头。 「你真就看中这个了?」最后,老头子不情不愿的问。 桐花没直接回答,而是笑着提起了旧事,「从小,只要是我自己看中的东西,就一向都很喜欢偏爱,比如如意斋的烟罗裙,盐城的花灯,罗老太的糖画,王麻子的纸鸢,等等等等,我从前喜欢,现在依旧喜欢,虽说有些已经不如从前,但我买过的尝过的,都在我心里和家里。」 重情不是坏事,但就怕,这份情放错了地方给错了人,老爷子神情复杂的道,「桐花,人和物件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桐花点头,她撑着下巴看头顶只有寥寥几颗星子的夜空,「但喜欢这种感觉,都是差不多的。」 「你真喜欢他啊?」老爷子勉勉强强露出一丝笑意,「真不打算改主意也不打算换人了?」 桐花看着老人家那副纠结表情,突然说了个俏皮话,「鸡群中亭亭玉立的仙鹤,谁不喜欢呢?」 老爷子果然被逗笑了,「你也不看看,你身边那是鸡群吗?就那群皮糙肉厚五大三粗嗓门儿一亮能喊翻三个山头的臭小子们,野猪都没他们能造!」 「咱们这方山林之中,野猪称雄,一旦成群结队,就连黑熊虎豹都不敢直撄其锋,」桐花笑眯眯道,「老爷子难得这么直白的夸赞他们,改日有空我一定和兄弟们好好说道说道。」 「你也就仗着嘴皮子利落来埋汰我。」老爷子低声念叨,多喝了几杯酒之后,还不忘警告眼前初次动了春心的姑娘,「你喜欢那个狐狸精,我不反对,但是要我给他治病,怎么治我说了算。」 「当然是您说了算。」桐花道。 「不止,」老爷子还道,「他那病和毒有多麻烦我是跟你说过的,治病这件事,药材他找得来我就用,找不来那也是他的命,但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动用老沈给你攒的家底嫁妆去救人,我和这个薛公子之间的交易就彻底终止。」 「到时候不管是他是半死不活也好,还是不死不活也罢,只要让我发现,这人我就绝对不会出手再救。」 「在这件事上,你别和我提什么医者仁心,我只知道,一旦你犯了忌讳,我立时收手别无二话。」 看得出来老爷子是认真的,桐花认真思考过后,点头应下,「好,我答应您,绝不会犯您的忌讳。」 至此,老爷子才算是有些放心,虽然依旧不喜外面的狐狸精,但好歹没之前那么抗拒了。 家里这个小混蛋虽然偶尔让人头疼,但到底是个一诺千金的英才,不管是对桐花本性的信任还是对她为人行事的信赖,程老爷子都不太担心她为着一个男人彻底晕了头。 和老沈那个当初为爱犯傻的二女儿不一样,桐花这个一力扛起山寨重担的小寨主,一直做得都很好。 至于萧庭,这小傻子也一点不像他那对糟糕的亲生父母,每日里乐颠颠的,读书习武快活得不得了。 幸好,这孩子是在桐花身边长大的,想来,看到如今的萧庭,老沈地底下也能安心了。 第6章 习武之人听力好。 饶是桐花背手站在门外,也想像得出老头子皱着眉头叮嘱的画面。 「你这肠胃毛病太大,若是不先把脾胃调理好,日后用再多的好药这疗效也不如预期,这阵子先按照我这个方子调理一二,饮食上还有诸多禁忌,也要严格遵守……」 今日天气有些阴,天色灰濛濛的,终于有了几分晚秋的冷意。 薛慎从药房出来时,就看到桐花正在看一幅挂在树梢上的画卷,他犹豫了下,想到对方专门陪他前来的心意,还是走了过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那画卷挂得位置正好,他微微抬头,正好看个真切。 画上,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坐在海棠树下,清丽面孔上是一双带着愁绪的眼睛。 作画之人画技十分高超,那双眼睛画得极其传神,里面的愁绪看得人心下戚戚,薛慎注意到桐花看得极其专心,少见的,她不如往日里活泼,姿态文静的站在这幅画前,专心看画。 他不欲打扰这份平静,本想就此走开,就听桐花突然道,「老爷子说是要把画拿出来散散霉气,正好挂到我眼前,就让我盯着了。」 薛慎直觉老大夫此举别有用意,但并无意深窥,因此只是道,「这画画得很不错。」 「是很传神。」桐花道,「虽说,我没见过本人。」 这话让薛慎一时默然。 桐花很清楚老爷子将这幅画像拿出来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警醒她一二,他到底担心她年少春心萌动,在男人身上栽了跟头。 画上之人是萧庭的母亲沈晴,也是她母亲的妹妹,她的小姨。 她确实没见过沈晴睁着眼睛的模样,当初她去并州萧家接人时,对方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萧庭靠在她身侧,兇悍得像一只幼虎,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沈晴这短暂的一生,前半生备受家人宠爱,后半生则因为看错一个男人沉迷一段情,不止搭进去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搭进去了一条命,连带着,让伤病在身的老父亲晚年白髮人送黑髮人,还留了无父无母的儿子在世上踽踽独行。 桐花失去父母,是天灾之故,但外祖父失去最后一个女儿,则是人祸与人心之恶。 但归根结底,沈晴当初为一段情执迷不悟也是这桩悲剧的根由。 老爷子希望这个前车之鑑能时时警醒她,希望她别走了沈晴的老路。 这份心意桐花自然珍惜,不过在她心里,她永远不会走上沈晴的老路,这点自信和志气她还是有的。 「老爷子说你脾胃很差,我看你每日里吃的东西不多,胃口也不佳,是什么缘故?」她问薛慎。 「小时候没好好吃饭。」薛慎淡淡道。 「原来如此。」得了答案后,桐花就不再追问,也无所谓内容的真假,只是道,「你近日的饮食需要调整,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个擅长药膳的厨娘。」 薛慎没推辞这份好意,拱手致谢,「多谢桐花姑娘。」 身边没有得用的侍从,总不能他亲自动手煮饭,薛慎会的东西虽然多,但却不包括这点。 回去的路上桐花被下属请走,薛慎一个人慢步走在路上,看被浅灰色云彩遮得严严实实的天际,远处像是在下大雨,氤氲起无数云气。 薛慎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下雪天,因为每到这些天气时,母妃都不会再让他跪牌位和祠堂,而是会将他赶进雨里和雪里。 「成大事者须久经磨砺,母妃这是在考验你。」 她总是喜欢如此说,然后穿着锦衣华服抱着暖手炉站在廊下监督他经受考验。 背书出错要被打手心,字写不好不能吃饭,课业完不成要跪祠堂,他那位待亲子十分「严格」对孩子寄予厚望的母妃,总能找出他的不足。 饮食不定再加上经常饿肚子,薛慎这本就根基薄弱的身体自然雪上加霜。 一旦生病,就要吃苦药,苦药入口之后,薛慎再饿也没了胃口,久而久之,脾胃就变得越来越差。 最好还是别下雨,看了一眼依旧雾蒙蒙的天色,他如此想。 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下午,新来的厨娘拎着食盒走进了薛慎居住的小院。 常年吃药的薛慎嗅觉敏锐,清楚的闻到了食盒里汤药的味道,老大夫这次给他开的汤药需要饭前服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心情因为外面淅沥沥下个不停的秋雨变得不佳。 桐花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吃药宛如服毒就死一般毅然决然的薛慎。 美人就是美人,吃药也能让人看得心生怜爱,她面上带了几分同情,愈发觉得自己跑这一趟是对的。 老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似乎药越苦越难喝就越有效果,薛慎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漱口,压下腹中泛起的噁心感觉。 温水入喉,他缓了口气,虽然面色不太好看,还是朝桐花抬了抬手,示意她在一旁入座。 「吃药确实是一件令人烦躁的事。」她坐在薛慎旁边,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木匣打开,「我专门给你带了些清口甜嘴的糖,你不讨厌甜味的话,可以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木匣里,沾着白色糖粉的粉色硬糖静静的躺在油纸上,漂亮宛如珠宝玉石,薛慎还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糖。 「试试看,味道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桐花撑着脸笑道,「若是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换其他新口味,等试的多了,总能找到你喜欢的味道。」 那还是算了,薛慎心说,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少些麻烦,此时屈就一下也无妨。 他随口捏了颗入口,本以为会是普通的甜,谁知道,一层寡淡的甜味略过舌尖之后,突然就变成了让人神情扭曲的酸。 那股酸味泛上来的一刻,饶是薛慎向来冷静淡定,也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捏住了眉心,若是不这样,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扭曲的表情在桐花面前丢尽脸面。 幸好,那股让人腮帮子发麻的酸味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极致的酸渐渐淡去后,终于迎来了蜜滋滋的清甜味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薛慎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说实话,若是那股刺激的酸味继续下去,他就要不顾礼节的吐出来了,幸好,眼前的姑娘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如何,现在还记得刚才那碗药的味道吗?」桐花笑眯眯的问。 何止不记得,简直已经忘得彻底,薛慎第一次吃糖吃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但惊吓过后,倒也尝出了几分趣味。 「这糖,很有趣。」薛慎实话实说。 桐花从匣子里捏了颗糖扔进嘴里,然后立时被酸得眯眼皱眉,薛慎看着,居然生出了两分愉悦,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在对方睁眼之前,又快速收回了视线。 「我从小就不喜欢喝苦药,」桐花笑着说,「小时候为了哄我吃药,不知道多费力气,后来家里人从南边带回来一种酸果子,舔一口就能酸得人浑身发抖,老爷子把这种酸果子制成了糖,后来再餵我喝药时便给我一颗糖甜嘴,我吃了糖就忘了药的味道了。」 「现在我也送你一匣子糖,希望你吃过糖之后也能忘了药的味道。」迎着薛慎的视线,桐花微微笑道,「毕竟我喜欢你嘛,讨好自己的心上人不是理所当然?」 薛慎刚因为对方一番话而稍稍生出的动容,瞬间在紧随而至的后一句话里烟消云散。 不知为何,明明被讨好的是他,被追求的也是他,但两人交锋之时不痛快的那个人居然还是他。 虽然有些搞不明白这是为何,但不妨碍他端茶送客给自己留个清静。 「昨天天气还很暖和,今天一下雨就这么冷了,晚食我们吃锅子吧,」桐花有些絮叨的道,「我那里今日得了很多新鲜菜,最适合天冷的时候吃锅子,正好你饮食上要忌讳,今晚我就捨命陪君子一次,陪你吃个清淡的暖锅。」 「姑娘不用陪我。」薛慎这句话说得格外真心实意。 「来者是客,就算是被掳上山的,也不妨碍慎公子是我最重要的客人。」桐花朝外面候着的厨娘挥了挥手,很快,一道清淡的暖锅就被端了上来,周围热热闹闹的摆满了口味清淡的各色菜蔬。 桐花先给薛慎盛了一碗汤,还不忘出言介绍,「暖锅的汤头是用鱼肉、菌菇和笋一起熬制的,午间大厨就炖上了,熬足了火候,味道很不错的,都是你不用忌口的东西。」 被对方用满含期待的笑意眼神催促着,薛慎下意识喝了一口汤,从喉咙处滑过的汤水鲜香味美,味道浓郁,是和刚才的糖截然不同的让人感觉愉悦的味道。 薛慎忍不住看了桐花一眼,对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正在慢慢品尝,眉眼间俱是吃到美味食物的欣赏与愉悦。 他又舀了一勺汤咽下,发觉自己果真没感到反胃。 要知道,因为常年喝药的缘故,他在饭食上最不喜汤汤水水之类的东西,毕竟那总会让他联想到喝药。 现在,他居然能心平气和的喝下一碗汤水,老师见了大约也要啧啧称奇。 而这种改变,无异于要归功于眼前这位总喜欢向他示爱的稀奇小姐。 稀奇小姐胃口很好,即便是清淡的暖锅也吃得津津有味,薛慎看着,仿佛每一种蔬菜在对方那里都有独特的味道,连带着他也多吃了几口。 虽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显然桐花是个不爱在饭桌上守规矩的,她看向薛慎笑着道,「若是今日没下雨的话,我本是要下山的,本来我还想带你一起去城内逛逛,瞧瞧我们本地的风土人情,尝尝熙城的特色,也算是帮着你散散心,谁知道一场雨下来,完全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 「前段时间我听说城里知味楼新请了一位帝京来的掌勺大厨,说是既能兼顾本地特色又有外面的新口味,我觉得应当会合你的胃口……」 薛慎本来只是静静听着,直到对方提及符合他的胃口,他心中勐然一惊,才意识到桐花言下之意是已经确定了他出身京城。 「你怎么知道我是京中人士?」薛慎问道。 事实上,之前薛慎假造的那个身份背景出身灵州,就算桐花派人去查得到的也只会是他说出口的那些确切无疑的消息,他不认为自己有说漏嘴或者哪里出了纰漏。 桐花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道,「口音和习惯吧,虽然你官话说得好,但有些语言习惯还是挺明显的。」 薛慎闻言沉默,脑中不合时宜的冒出心思缜密四个字,不知道对方是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对他过度关注所以才有此论断,但不管是哪个,好像都显得他之前的伪装有些蠢笨与多余。 一时间,薛慎本来还算不错的胃口立时欠佳起来。 然而,这份欠佳和眼前之人无关,只是每当他意识到自己犯错,母妃那如影随形的挑剔与指责声就会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薛慎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有哪里不对,但多年被严格管教的阴影,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忽视与驱散。 一顿晚食结束后,桐花又饮了两杯清茶,才慢悠悠的告辞离开。 看着对方心满意足远去的背影,薛慎心情十分微妙,但有一点值得肯定的是,有桐花陪着的这顿饭,他的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他是真的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临睡前,外面雨声打在窗棂上,他本以为自己会如往常一般入睡困难,没想到躺下没多久,困意就席捲而上,没有梦境扰人,他清清静静的睡了一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隔日清晨醒来时,薛慎自觉自己状态十分不错,就连身体都比昨日舒服许多。 到用朝食的时候,药还是那碗苦药,但这次喝完药后,他从木匣子里捏了颗漂亮的粉色硬糖出来。 照旧是让人低头捏眉心的酸,但酸过之后,是让人彻底忘记汤药味道的清甜。 一个人清清静静用完朝食的薛慎,早晨在读书练字中度过,然后在该用午食时,再度迎来了不速之客。 桐花手里端着一盘粉嘟嘟的桃子,站在面前笑问他,「慎公子,你是喜欢软桃还是硬桃啊?吃软桃的话,我给你备了芦苇杆,硬桃的话,我可以帮你削皮。」 「你喜欢哪个啊?」 薛慎想说,他哪个都不喜欢,自从母妃发疯用一盘子没洗的毛桃砸过他之后,他的身边再也没出现过鲜桃这种水果,所有人都清楚他厌恶桃子,决不敢拿这种水果来他面前碍眼。 可是桐花不知道,她还在热情的等他回答。 薛慎移开视线,神色平静的看一眼窗外已经放晴的湛蓝天空,语气平平的道,「硬桃。」 然后,在两人一起用过午食后,他见证了桐花用一手绝妙的玩刀技巧给他削了个硬桃,被切成一块块的桃子,宛如头顶长耳朵的小兔子一般可爱,极具童趣。 「吃吧,很甜的。」桐花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催促他品尝,「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了,冰窖里贮藏的那些可不如眼前这个新鲜味甜。」 为了逃避麻烦,薛慎再次依了对方。 桃子确实很甜,甜中还有一点淡淡的酸,二者搭配的滋味堪称绝妙,薛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讨厌的水果或许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但他还是决定继续讨厌它,即便它吃起来味道不错。 薛慎心里,仿佛严格按照一日三餐来准时示好的桐花,果不其然在用晚食的时候过来了。 这次,她没再陪他一起吃清淡的饭菜,和薛慎那几道清清白白的菜色相比,桐花面前的辣子鸡、水煮肉和鲜椒腰花简直称得上是浓墨重彩惊艷绝伦。 纵然薛慎从不偏好这口,眼神也时不时落到那些外焦里嫩肉连着皮的鸡腿肉上,落到那肉质细嫩挂了无数料汁的水煮肉上,尤其是红通通的酥脆辣椒们,简直比任何绝色都要来得勾人。 对方最后喝了一碗梨汤,因为足够清淡,薛慎也分到了一碗,淡黄色的汤水浓稠清甜,里面点缀着几颗枸杞与红枣,颜色漂亮,甜度适中,很好的中和了那骄横跋扈了整个屋子的刺激味道。 梨汤之后,今晚桐花准备的饭后水果是一颗大石榴。 「我院子里有颗石榴树,结出来的全都是又大又甜的漂亮的红籽石榴,只可惜前阵子摘得多,如今没剩多少了,不过,幸好你还能赶上今年最后一批。」她一边笑着和人说话,一边指尖轻快的剥石榴,很快,白瓷碟子里就堆满了红艷艷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石榴果肉。 一颗大石榴,不多不少一人一半。 薛慎刚安安静静的吃了一口,不妨旁边的人突然道,「我突然想到,石榴寓意着多子多福,你吃了我一半石榴,来日子孙福大约是要分我一半的。」 嘴里那些还没咽下去的石榴仿佛瞬间变成了扎嘴刺心的针,若不是碍于礼节,薛慎真的想当场吐出来,好让对方是收回那句轻浮冒昧又石破天惊的话。 桐花完全没将他的失态看在眼里,只是继续笑着道,「你看,我既然说了喜欢你,总要有所表示吧。」 「我这些表示你觉得如何,还满意吗?」 薛慎心说,和满意无关,大约是能让他当场噎死的程度。 桐花姑娘对他的厚爱和青睐,他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第7章 继酸糖、桃子和石榴之后,薛慎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接连收到了花生酥糖、甜柿子、山梨、核桃点心、苹果、鲜枣等东西,每日都有新惊喜,每日都有新变化,堪称毫不重样。 可以说,只要凤凰山上有的,桐花全都送过,至于凤凰山上没有的,她也精心准备了各地特产,搞得如今薛慎每日吃药,既痛并快乐着,又不乏心惊肉跳与无语凝噎。 这样的刺激与变化让原本平淡的日子都变得精彩许多,他甚至有些期待起这样的生活来。 毕竟,被人放在心上讨好的感觉实在不错。 虽然,事到如今他依旧不确定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姑娘到底是一腔真情还是虚情假意。 于薛慎而言,他是真的分辨不出来。 但他也不用分辨,因为这份喜欢对他来说既不重要,也不是必须的。 去药房复诊这一日,难得的,薛慎从大清早开始就没见到某个惯常出现的人。 「这几日养得还不错。」摸完脉后,程老爷子捋着鬍子满意道,「看来有好好吃饭喝药,不错,一个遵医嘱的病人总是更讨大夫喜欢的。」 「不过,你根骨先天不足,受不得寒,最近这段时间,山上冷了许多,你若是想身体好受一点,最好还是另找一个暖和一些地方养着。」 对此,薛慎只能直言,「只要小寨主肯放人,在下无不从命。」 老爷子捋鬍子的手一顿,眉心跳了两下,许久后才磨磨蹭蹭的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人家管不着,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虽然他老人家很想把眼前这个勾得小混蛋天天不着家的男狐狸精撵下山,但外人面前,他绝无可能泄自家人的气,所以,双标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暖和一点的地方?温泉别庄行不行?」外面有人笑道,「正好马上重阳节了,下山去城里过个节,治病的话也可以顺便泡个温泉。」 「所以,你这是要带着人离家出走了?」老爷子神色不爽的问,「老头子腿脚不灵便你怎么不想着带我去泡个温泉,心肝宝贝受了点儿山上的寒气你就要带着人进城,为人凉薄至此,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小混蛋你亏不亏心吶?!」 「我不亏心啊,」进门的桐花理直气壮的道,「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偷喝了酒窖里的那坛黄粱梦,北边赵二哥就送来那么三坛,我一直捨不得喝,打算等过年了拿出来所有兄弟人人分上一口尝尝,结果,放着放着酒没了,你说我亏不亏啊。」 幸好老爷子袖子抬得快,遮住了自己白面皮上的那点儿红,他支支吾吾的辩解了几句,最后到底破罐子破摔了,「我那不是天黑眼犯晕拿错了吗?就不小心给喝了……」 「那您可真够不小心的。」桐花扯了扯老头子的袖子,「正好,早上老神棍传信来说,有事让我去城里一趟,我准备带着我的心肝宝贝离家出走去别庄泡个温泉,老头子,你是要厚着脸皮跟我一起去呢,还是自觉羞惭要留守在家?」 老爷子拨开桐花那碍事烦人的手,有些悻悻的道,「不去,我留下来给你看家。」 「大恩不言谢!」桐花抬手抱拳,笑得眉眼弯弯,「您老在家保重啊!」 「去去去,你要走就赶紧走,我还眼不见心不烦呢!」老人家的傲娇脾气又犯了,挥着袖子赶人走。 桐花扯过一旁因为心肝宝贝这个称唿神情窘迫又无奈的薛慎,拉着人出了药房。 「姑娘是说真的,要放我下山?」薛慎问道。 「我看起来像在说假话吗?」桐花挑眉反问,「还有,不是放你下山,是带你下山泡温泉治病,当然,还要顺便忙正事。」 「你若是肯放我离开,也不必专门为我费心。」这句话薛慎说得十分真情实感,「我并不想麻烦姑娘处处照拂于我。」 「声明一下,我照拂是因为你人是我抢来的,」桐花笑道,「慎公子,你是我从刺客手里抢来的战利品啊,是我一见钟情非要囚禁在山上的心肝宝贝,我若是再对你不好,在话本子里你这样的人物和处境那是必定要日日挣扎哭喊寻死的,我可受不住你这么闹腾。」 「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对你好,就忘了我是个囚禁强迫你的坏人吧。」 闻言,薛慎无言的沉默了许久。 莫名的,他有种自己被内涵并嘲讽了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作为人质日日太过听话与配合的缘故。 毕竟,他做别人手中的傀儡时,都没有现在这么安分乖巧和老实。 因此,在心里他又称赞了一次小寨主的聪慧通透与高明手段,虽然,被对方谋划算计的是他本人。 桐花姑娘如果态度强硬的想要霸王硬上弓,他还会有几分厌恶与反感,会盘算着脱离眼下这个环境,但对方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太过好用,他被煮得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当然,可能也和情报有误,他一直没见到目标人物有关。 因为桐花那些过于犀利的言辞,两人同行的一路上薛慎再不肯和她多说半句话。 如此明显的冷待与闹脾气,桐花也没有贸贸然去哄人,而是选择了放任自流。 被蒙着眼睛一路送下山,等再度窥见天光之时,薛慎视线模煳的眼前是一张明媚灿烂的笑脸。 有些姑娘她虽然心机深沉手段高明言语轻浮又犀利蜇人,但笑起来的时候也足够明艷好看。 经过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后,马车朝着城西的方向而去。 「别院地方大,风景也不错,你每日里可以读读书泡泡温泉,反正只要不想着逃跑,怎么样都行。」行路到中途,桐花对马车中另一个同行许久却依旧不打算说话的人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今晚可能回去也可能不回,你好好吃药,不用太想我。」 「我不会想你。」终于,薛慎开口了,平铺直叙的话语配合平静神色,不见半点其他情绪。 桐花面上笑意依旧,目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伸手在对方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划出一个笑容的弧度,「好,你不用想我,我想你就行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下了马车。 马车旁边是一匹极为神骏的黑马,桐花一跃上马,朝马车中的人挥了下手后,就头也不回的骑马离开了。 马车里,薛慎面无表情的静静坐了许久,最后重重的擦了一下脸颊上被人碰过的地方,耳根渐渐泛起红意。 南城的雷鸣寺里,桐花刚迈进寺院大门,就有人笑着道了一句—— 「沈颂小友,我再三邀请,你终于捨得赴约了。」 第8章 雷鸣寺是城里颇有盛名的寺庙,日常求籤拜佛的人也不少,桐花循着山间石阶一路登顶,不见半分气喘。 和她说话的人神情散漫的揣着一双手站在海棠树下,道袍凌乱仪容不整,鬚髮皆白满脸的鬍子拉碴,看起来和山下那些打着幌子忽悠人骗钱的假道士一般无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至少,在桐花心里,这就是个麻烦的老神棍。 「明远大师怎么还没把你这个砸人场子的老神棍赶出门?」桐花笑着上前道,「一年年的香油钱没添几两,寺里的饭菜倒是吃了不少。」 老道士笑眯眯道,「或许是因为我能为寺里招揽贵客,帮着老和尚赚香油钱吧,你看,今天你这位贵客不就给我添了几年饭钱。」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布施。」旁边的小沙弥捧着桐花扔过去的一锭金子,高高兴兴的施了个礼,拿着贵客添的香油钱快步跑走了。 桐花对老道士道,「你赖在寺里不走,虽然根源在你,我无辜受累,但比起更无辜的明远大师,我多少要出点力气帮你善后,谁让我比你有钱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老道士笑道,「沈颂小友和我情谊颇深,也不忍老道士我无处容身。」 桐花挑眉,「情谊?我和你能有什么情谊,胡说八道让我改名的情谊吗?」 闻言,老道士笑了,「桐花这个名字很好。」 「我自己费心起的名字当然好。」桐花慢悠悠走在去往后山的山道上,看向一旁茂盛的杜仲树,懒洋洋道,「说吧,这段时间几次三番的请我来,是有什么事?」 「近日我观沈颂小友红鸾星动,便想着要见一见你。」 「人你见过了,然后呢?」桐花问。 老道士看了她一眼,微微嘆气,「见过之后,深觉你我分别之日就在眼前。」 桐花有些惊讶的停下了脚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是你呆在密州的第十年了,十年前我外祖父没能把你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神棍赶走,后来我赶你也没成功,你跟个牛皮糖似的在这里赖了十年,今日居然打算良心发现了?可真是让我惊讶。」 「时机未到,有些事自然急不得。」老道士笑笑,「现在时机到了,我自然不会再搅扰沈颂小友。」 桐花停下脚步,侧身看向这个一如多年前神神叨叨的老神棍。 在眼前这个老神棍出现之前,桐花并不叫桐花,她有着父母亲亲自取的名字,沈颂。 颂,祝也,愿也,贊也,是个寓意十分美好的字,寄託了父亲与母亲的期望,她随母姓,以沈颂为名,度过了她短暂的幼年时光。 关于双亲,她的记忆不多不少,那两个人神仙眷侣鹣鲽情深,喜好四处出游,然后在某年的天灾之中双双殒命,留下一个幼女给老父抚养。 沈颂开始在外祖父身边长大,并在凤凰山上安了家。 老道士和沈颂的第一面,相遇在筠州樊城,那时她刚从拐子窝脱身,正气势汹汹的联络人手准备端掉这个魔窟。 出发前夕,她在客栈的后院被老道士拦路,对方见她第一眼,张嘴就道,「小姑娘命格贵重,未来不可限量。」 沈颂年纪虽小,人却不傻,对这些江湖骗子的手段看得分明。 「无稽之谈。」她轻嗤一声,将人甩掉,兴致勃勃的做她的大事去了。 等解决了拐子窝后,她同外祖父等人回往密州的船上,再度与这满嘴胡言乱语的骗子重逢,这次对方将目标放在了她外祖父身上。 不知对方背着她和外祖父说了些什么,老于世故的外祖父竟然信了对方的胡说八道。 之后,她奉外祖父之命去并州萧家探望姨母和表弟,沈晴身死,萧庭伤重,萧家咄咄逼人,小时候脾气并不算好的沈颂直接破了萧家大门,搞得对方焦头烂额后徒留萧家声名颜面受损,而她,则不远千里的将两人抢回了密州。 当她带着姨母的棺木和伤重多病的表弟回来凤凰山时,外祖父看她的眼神满是复杂伤痛。 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却个个都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自那之后,外祖父的身体就不太好了,就算有程老爷子这样出色的名医在侧,也是治得了身治不了心。 那时孤苦无依的萧庭只认她,日日哭闹离不得她,身体更是差到屡屡危急,作为一个小姑娘,沈颂也是恐惧与焦头烂额的。 当她在后山练武散心时,老道士就这么寻了过来,当头一句话就是,「我有办法帮你。」 「什么意思?」沈颂问,「你既不是大夫能治癒表弟的伤痛,也没有令人起死回生使外祖父宽心的能力,帮我,你靠什么帮我?」 「靠你自己。」老大夫道。 沈颂觉得这骗子在说废话,再没有应付他的心思,拎了兵器就回山寨。 这人拦下了她,然后说出了一番故弄玄虚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什么天生贵命已经是老词,她命格尊贵,可以尊佑卑,护持虚弱多病的表弟,贱名压贵命,可止至亲断绝之命…… 沈颂很清楚这老道士是在胡言乱语,但就算对方别有所图,前面这个陷阱她也要踩。 后来,她有了新名字,叫做桐花。 老神棍下山那天,是桐花亲自去送的。 对方问她,「若是今日因我之故,让沈颂小友失去了手掌泼天权势与富贵的机会,可会心生怨怼?」 桐花莫名其妙看他,「虽然你喜欢胡说八道,但凡事论迹不论心,你既没有害我,为何我要心生怨怼?至于什么权势富贵,这等东西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若想要,就去争去抢,尚且轮不到你一个江湖骗子一句话定我前程的地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闻言,老道士大笑出声,晃悠着脚步下山去了。 至此,对方在雷鸣寺住下,一连十年都不曾离开,只是偶尔还会像从前一样,和桐花说些不着调的虚话。 今日,这人邀请她来见面,照旧是故态復萌。 桐花对他那些虚话向来是过耳不过心,这次,看在对方要告辞的份儿上,她多问了两句,「离开密州之后,你打算去哪儿?」 「帝京。」老道士说,「天下风云汇聚之地,当是有许多热闹可看。」 桐花无可无不可的点头,「想去就去,也没谁拦着你,要是没盘缠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一些金银傍身,省得路上颠沛流离。」 老道士笑笑,又开始说桐花不想听的虚话,「沈颂小友,这天底下有许多东西许多人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人是这样,姻缘也是这样,如今你红鸾星动,心里有了意中人,眼前这份姻缘,无论好坏,当好好经营。」 「看来你对我这个意中人寄望颇深。」桐花别有深意道。 「没办法,」老道士笑嘆道,「谁让你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呢,天命在身不由人。」 桐花不喜欢天命这个词,闻言也只是道,「又不是天下之主,何必想那么多,有一日算一日,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了。」 老道士愣了下,无奈一笑,「小友说得是,确实要踏踏实实过好每一日。」 在雷鸣寺待了半天之后,桐花下山去了城中的刺史府。 侧门旁边早有熟识的小厮等候,见到她来,立刻笑着上前迎人,「姑娘终于到了,大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桐花随手扔了个银角子打赏,目光落在门前搬卸行礼的车队上,「府中今日有客来?」 小厮道,「是夫人在梁州的亲眷,今日刚到城里,许是会在府中待上一段时日。」 听到「梁州」两个字,桐花微微皱眉,「既然如此,那我先去拜见夫人再说。」 桐花同小厮入府,很快到达前厅,厅中不时传来刺史夫人与人热情的谈笑声。 「夫人,沈姑娘来了。」侍女的禀报声让卢夫人笑意更盛,当即欣喜起身往外瞧,「桐花来啦,你好久没登门了,快来让我瞧瞧。」 桐花上前,和卢夫人行礼,旁边一个身穿青色襦裙的年轻姑娘正满眼好奇的盯着她看,注意到桐花的视线,脸颊微微泛红,近前轻施一礼。 「桐花,这是我外甥女成渝,年纪和你一样大,成渝,这是咱们家的至交好友桐花姑娘,你可以称唿她为桐花姐姐,」卢夫人为两人介绍,「日后你们可以好好亲近来往。」 两个年轻姑娘彼此道好之后,卢夫人心知桐花入府的缘由,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放人去前院书房见卢刺史了。 书房里,卢刺史正眉头紧皱的和人对弈,棋盘上黑白分明,白子暂落下风,形势岌岌可危。 桐花被请进门时,卢刺史赶忙朝人招手,「桐花快来救命。」 桌案旁边的中年儒士朝桐花儒雅一笑,伸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她做对手。 桐花上前,看清棋盘形势之后,一颗白子落棋盘,瞬间形势分明,成败见分晓,白子惨败。 见状,卢刺史气得捂着胸口直叫唤,「你这孩子,我是让你来救命的,你怎么能直接认输呢?」 「大概是因为您的棋太烂,我救不回来吧,」桐花笑道,「刺史大人不是说今日有正事寻我?既然正事当前,还是不要玩物丧志的好。」 以桐花对卢刺史的了解,这人爱棋成痴,偏偏棋艺平平,若是真陷入这盘棋局,没一两个时辰别想脱身,她虽然棋艺尚可,却也不愿为此浪费大好光阴。 「小姑娘看来对允平了解甚深。」那儒士笑道,「在下赵元成,字承方,今日有缘得见凤凰山小寨主,当是幸事一桩。」 桐花抬手施礼,「鄙姓沈,您可以称唿我为桐花,见过赵先生。」 「你们彼此见过面之后,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来谈正事吧。」不为棋局所扰的卢刺史,恢復了往日里的端谨认真,他道,「桐花,今日本官请你入府,是以密州刺史的名义相求凤凰山小寨主,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刺史大人请讲。」桐花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卢刺史与好友交换了一个眼神,抚了抚嘴角的鬍鬚郑重道,「你知道的,这几年朝廷里不太平,江太后和江家把持朝政,陛下纵情享乐,税赋越来越重,梁州自去年起,就屡遭天灾,为了缓解灾情,朝廷徵发民夫修筑河道,但州内酷吏横行,欺压过甚,以致于引发民乱。」 「自古民乱伤民害民,」赵元成嘆了口气道,「朝廷下发明旨,要求长平郡王来梁州平定民乱。」 桐花挑了挑眉,「所以,这与刺史大人邀我相助有何关系?」 赵元成笑看向桐花道,「这正是我们今日所求,希望小寨主能助郡王一臂之力。」 卢刺史解释道,「梁州民乱四起,州军不堪大用,郡王想调西北军支援,但被朝廷驳回,现下樑州情况危急,是以想借小寨主手中私军一用。」 自先帝末年起,天下就已有乱相,随着新帝登基,江家擅权,各地乱相更甚。 各州之内执掌一地命脉的封疆大吏们各自为政,很多时候并不听从朝廷召唤,尤其是在新帝露出昏庸之相后,许多人表面上谄媚讨好江家,背地里偷偷招兵买马壮大己身实力,各地私军横行,若不是这些人谁都不肯率先举起反旗做出头椽子,如今天下的形势并不会如此平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在大家都想打着剿灭反贼的名义吞併其余势力时,私军强弱,就是关键了。 桐花家学渊源,外祖父早年军功在身,因先帝昏聩无道滥杀良臣,屡遭猜疑与打压后选择了辞官归隐,带着一批老兄弟在凤凰山落草,虽名为匪,实则做得是蓄养私军的勾当,乱世将至,这也是沈老爷子给家人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只可惜,大女儿女婿先他一步离开人世,小女儿为情所困,到最后,沈家血脉零落,只剩下一个外孙女桐花与外孙萧庭。 沈老爷子考虑过解散私军就地归隐这件事,怕这份家业反而成为害了子孙的负累,但在他生出这个念头之后,沈颂的出现消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这个外孙女,自小与众不同,像是继承了父母亲双方所有的长处与优势,称得上是天生英才出类拔萃。 沈老爷子无所谓男女,他只信奉一点,乱世强者称雄,只要他这个外孙女护得住自己,无所谓她从军还是为匪,哪怕是对方揭竿而起要做倾覆这天下的反贼,只要她想,只要她有这个能力,他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所以,在最后那一段人生时光中,他悉心培养着这唯一的继承人,哪怕为此待沈颂极其严厉苛刻。 被他寄予厚望的孩子一点都未曾让人失望,不管他多么严厉苛刻,她从来不曾生出半分抱怨与软弱,她的表现只会比他想像中更出色更优秀。 是以,沈老爷子走时,虽有挂累,却不多,他信任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的优秀外孙女,更加相信对方在未来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有沈颂在,未来可期。 卢刺史作为沈老爷子的挚交好友,对沈家的情况知之甚详,因此今日才会冒昧开这个口。 桐花看向赵元成,「赵先生今日所求,就是替长平郡王招揽我?」 沈家的私军,替长平郡王卖命,不就意味着要招揽她入这位先太子遗留的血脉麾下? 作为天下广知的先太子幼子,对方从出生起就是江太后和他那位皇帝叔父的眼中钉,这样一个麻烦人物,以桐花自己的心思来说,是半点不打算相交亲近的。 如今这天底下想要谋夺大位者无数,皆蠢蠢欲动积蓄力量预备起势,这样一个深宫之中为人所辖制的皇室子弟,实在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赵元成清楚的看到了眼前姑娘脸上的虚浮笑意,对方显然无异于这份合作邀约,他并不失望,毕竟,此次前来不过是一场顺手为之的试探。 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既然桐花姑娘对合作无意的话,那我们不妨来谈谈另一笔生意。」赵元成笑道,「这笔生意,我想姑娘应当会感兴趣。」 彼此对刚才的试探心知肚明,桐花见对方以退为进,自然顺水推舟,想听一听这据说她会感兴趣的生意。 以一叠厚厚的银票为开场,两人开始商谈起了一笔新交易。 第9章 晚秋时节,天气晴暖,城内的街道上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诚如外间所言,密州首府熙城的热闹别具一格,街道两旁酒肆茶楼林立,许多售卖各色货物的小商小贩或揽客或叫卖,引得不少百姓驻足挑选。 夕阳渐渐落下,马车缓缓驶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薛慎撩开车帘打量着外面的市井人情,这样的繁华景象,帝京也有,但与这份繁华相伴的,是忧愁与战战兢兢。 自去年江家嫡长孙公然于市井抢夺臣妻而被陛下轻拿轻放之后,京中与朝廷之内发声者愈发寥寥无几。 虽然他藉此事招揽了不少有识之士,但不得不说,流着江家血脉的新帝,当真是污秽透骨。 想起帝京深宫之内的那些人,薛慎眉间泛起清晰的厌恶。 车马粼粼声中,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并不明显,但薛慎却不由自主的绷紧身体,压下自己想要回头去看的念头。 几息之后,马蹄声在身旁停下。 「本以为你早就到了别庄,谁知道没我陪着这么不听话,」那人笑道,「早知如此,我合该把你随身带着。」 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不顺耳,薛慎侧身,看到了车旁笑意深深的桐花。 「既然遇到,那我带你去知味楼好了,算是兑现我之前的承诺。」桐花道。 知味楼前,马车停下,桐花先一步下马,看向夕阳下身形清瘦的男人。 虽说有几分瘦弱,但那张脸着实好看,在酒楼门口一站,像是给人招揽生意的活招牌,一时间吸引无数女客注意。 桐花认认真真的看着,愈发觉得眼前这一眼钟情的心上人赏心悦目,不管这人身份如何,内里本性如何,都值得她俯首驻足。 薛慎早已经习惯身旁人的眼神,但此刻被她专注的看着,心底依旧会生出几分不自在,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老师曾经说过的那句玩笑话—— 若是对方始终不为所动的话,你不妨使出美人计,打动一下那位小寨主。 现在,对方大约巴不得他使什么美人计,想到此处,一时间薛慎面色更加冷硬了。 两人在三楼的临窗雅间内落座,知味楼果然无愧于桐花对它的评价,无论是菜色还是口味都做得极其出色,但薛慎吃在嘴里,却远不如之前那么有食慾。 和胃口极好几乎不挑食的桐花比起来,他这顿饭吃得可谓是慢慢悠悠磨磨蹭蹭,安静极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桐花看在眼里,突然笑着嘆了口气,「你这么兴致恹恹,我很难不怀疑你胃口差是因为我的缘故。」 薛慎放下筷子,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和你无关。」 少食没胃口才是薛慎日常饮食的常态,之前胃口好那几日,才是特殊。 桐花看他兴致缺缺,心下软了两分,本来白日里她说了许多话,晚食想安静一些的,现在看来,她还是啰嗦一些的好。 「饭菜不想碰的话,那就喝点鸡汤吧。」她道,「知味楼的鸡汤炖得很不错,鲜香浓郁,养胃补身,配着素面和这些小菜正好。」 薛慎目光落在那碗飘散着热气的鸡汤上,眉头皱了皱,小小的白瓷碗中,盛着三五口分量的汤水,金黄浓郁,他犹豫了下,到底在桐花的笑意中勉强自己端起了碗。 鸡汤确实味道不错,从唇齿流入喉咙再到肠胃,在寒冷的晚秋夜晚十分暖身,大半日没用饮食的身体诚实的表达了舒适的感受。 一小碗鸡汤入口后,他身前又摆了一小碗细细的银丝面,里面配着一点清淡的菜蔬,入口后唇齿留香。 被一点点投餵的薛慎渐渐有了饱腹感,等他察觉自己有七分饱时,桐花刚好切完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 和削桃子一样,她削出来的苹果兔子鲜活好看,薛慎多看了两眼,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脆甜的果肉。 薛慎静静的吃着,听包厢外面传来楼下女子柔柔细细的唱腔。 「今日唱的是《金锁记》,」桐花道,「虽然我不喜欢这些苦情话本子,但有一点还是喜欢的。」 「什么?」薛慎难得生出了那么一点好奇心。 「情哥哥,」桐花慢条斯理的道,「慎哥哥,怎么样,这个称唿好听吗?」 对此,薛慎的反应是直接摔落了手中的茶盏。 他满脸抗拒,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与防备,若是可以,大约恨不得站起来立刻走人。 桐花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 薛慎低头,视线落在被自己打翻的茶盏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潺潺流淌,到了桐花脚下。 其实,年轻姑娘的声音悦耳如三月春风,并不难听,但他就是在听到的一瞬间心中生出了惧怕,仿佛那声音扎耳朵似的,让他抗拒极了。 等对上对方那双坦荡明亮的漂亮眼睛,他更是不由自主的错开视线,只想早些离开。 但此时酒足饭饱心情好的桐花却是无意离开的,不止如此,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和薛慎说。 「我过两日要去婺城,你在别庄之内好好休养。」桐花道。 「婺城?」薛慎眼神微动。 桐花点头,「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可能要待上几日。」 「你不用向我交代行踪,」薛慎道,「我并不在意。」 「你想不想知道是一回事,我要不要告诉你是另一回事,」桐花正色道,「这是我对心上人的真心。」 「至于要不要笑纳,随你自己,我并不强迫。」 薛慎意味不明的看了桐花一眼,心说,这人最会说漂亮话,但实情到底如何,只看他每次都会妥协的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也是这人手段高明,每每踩在薛慎将将接受的那条界限上,才没惹来太多抗拒与反感。 「是我狭隘了。」薛慎道,「桐花姑娘心意珍贵,虽我不能接受,但十分受教,日后若是我同人定情,当向姑娘学习一二。」 被明确拒绝的桐花只微微一笑点头,「活到老学到老,不管是学识还是人情世故,我与君共勉。」 就事论事,若是桐花自己,对待不受青睐的追求者厌烦了怕是要直接动手,将心比心,薛慎待她的态度,比之预想中好了许多。 说实话,她虽然现在十分喜欢薛慎,但到底也是初初心动,长这么大情窦初开头一遭,并不清楚自己这份喜欢有多深能持续多久,和对方相处的过程,说不定也是自己打消念头的过程。 所以,如今的桐花还真是不怎么在意薛慎的拒绝,不管是委婉还是直接。 尤其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梁州民乱四起只是开端,其他州亦是异动频频,大乱将至,密州并不能独善其身,她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凤凰山的前路了。 今夜是灿烂的满月。 无垠夜空之上,明月高悬,格外清冷皎洁。 马车在两人身后缓缓而行,桐花边走边抬头看月亮,偶尔视线再往薛慎身上放一放,一场散步被她走得俨然有几分忙碌。 见状,薛慎不免提醒道,「桐花姑娘,当心脚下。」 桐花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视线落在薛慎手臂的伤处,问他,「你的伤处还疼吗?待会儿回去之后,我帮你换药。」 「伤处好了许多,」薛慎如实道,「比起我身上的毒和病,这点伤不算什么。」 闻言,桐花忍不住笑,「慎公子,起初我见你时,以为你是富贵人家娇养的漂亮小少爷,等你在山上呆了两日,我觉得,你是世家豪族之中被打压的野心勃勃的庶子,现在再看,你的身份或许比我想像之中要复杂得多。」 对方一番话里,薛慎只在意那两个字,他停下脚步问她,「为何你会觉得我是庶子?」 桐花说那么多,他只在意这一点。 「感觉吧,」桐花不在意的笑笑,「一种被长久打压总想挣脱什么的感觉,我在很多人身上见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薛慎沉默。 其实很多时候,薛慎都更希望自己是先太子的庶子,只要不从母妃的肚子里出来,其他任何身份的女人都可以,哪怕是宫女舞姬都好。 可偏偏,他确实是先太子的嫡幼子,被太子妃怀胎十月费力生下。 他的亲生母亲,有时候视他为心爱之人的遗腹子,但更多时候,她视他为累赘与仇敌。 她越为自己那份爱着魔,就越无法释怀同心爱之人在皇陵殉情而死的先太子,那样的她,强烈的憎恨着自己的爱慕之人,也憎恨着流着这身血脉的薛慎。 有些人是越疯越狡猾的,他的母妃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有着在所有人面前堪称完美的伪装与面具,这份完美,让薛慎在尚且孱弱的幼年时代吃足了苦头。 同样的,薛慎也深深的厌恶着和他母妃相似的女人。 这份厌恶甚至无关于对方做了什么,只要对方爱慕他的模样和母妃有一星半点儿的相似,他就不可避免的会产生反感之情。 想到这,他看了身旁的姑娘一眼,同样是爱慕他,身边这个人居然一次都没让他想起母妃癫狂噁心的模样,也是稀奇。 所以,稀奇小姐果然不一般。 两日后,桐花带着几个随从启程去往婺城。 城外凤凰山的山道上,程老爷子前来送行顺便给人送药。 「药材我都准备好了,到了地方你看着安排,婺城那边你悠着点,别出什么岔子。」老爷子道,「你那个心肝宝贝的车夫护卫我已经让人送下山,至于他人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别庄里,我就不能保证了。」 「不用管他,您替我守好家就行了。」桐花道,「我这趟出门干票大的,顺便给大家松松筋骨,赚钱练兵两不误。」 「真是山寨寨主当久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一身匪气,」老爷子摇头嘆息,「我别的也不求,只求你这趟出门别搞得太过火,省得那群小子们野了心,以后不好管。」 桐花心说,土匪不野还有什么搞头,他们又不是州军那群酒囊饭袋,练兵这么久,从前那些小打小闹已经不能满足大家的胃口,这些私军也是时候拉出来见见血了。 虽然不是真正上战场,但真刀真枪的打上几场,想必会有脱胎换骨之效。 从熙城出发,走水路南下,等到达婺城之时,已经是隔天夜里。 桐花带着人进入城中的莲花巷子,不出意外在酒肆后头独门独户的小院前看到了熟悉的记号。 院中摆着几个练武的木桩,正厅中坐着几个正在吵吵嚷嚷的人,桐花甩了个匕首进去,被最先蹦起来的萧庭拦下。 「阿姐,你总算来了,可等死我们了!」 「给你们带了些酒菜,」桐花身后的随从将手中拎着的食盒和油纸包摆满了圆桌,她抬手指了指萧庭,目光不善,「这次偷跑的帐我先记着,等料理完眼前这桩买卖,咱们再算后帐。」 闻言,萧庭没忍住打了个颤,立刻眼巴巴的跑到桐花跟前出声讨饶,「好阿姐,是我错了,我这不是想着自己学有所成,想和阿姐一起好好做家里的买卖吗?」 圆桌旁边几人一边瞧萧庭的笑话一边抢着吃肉,动作快得似乎生怕萧庭回过神来沾上一点儿。 桐花看着尚且无知无觉的弟弟,心中忍笑,这臭小子,还是不长记性,顾此失彼,不抓紧时间把眼前的肉吃到嘴,恐怕他那些叔伯兄弟连个肉渣都不会给他留。 萧庭围在自家姐姐身边团团转,又是求饶认错又是说好话,最后终于哄得桐花露了一个笑脸。 至此,萧庭才算是松了口气,然后在看到就差空无一物的圆桌时,神情瞬间垮下来,「你们这些混球儿,居然一点儿都不给我留!实在是太过分了!」 桐花拍拍弟弟的肩膀,将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萧庭顿时乐得牙不见眼,等看到里面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酱牛肉,眼睛更是亮得出奇。 「小寨主,你差人送过来的信咱们都看过了,」名为鲁甲的中年汉子道,「婺城这边,长平郡王车驾前来的消息早就传遍城里城外,不管放出这路消息的人是谁,恐怕都不安好心。」 「天高皇帝远,长平郡王既然是奔着抄人家业来的,管他是皇子凤孙还是先太子血脉,挡人财路毁人前途者,都得死。」桐花语调淡淡,「正好梁州民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动手时机了。」 「阿姐说得对,现在确实是最好的刺杀时机,就是不知道动手的都有哪些人,毕竟换做是我,也会忍不住动手的。」萧庭道。 「是谁动手不要紧,重要的是,动手的人,都得死。」桐花笑看向周围的兄弟,「毕竟,郡王财大气粗,拿钱买命,我们这些人收了黄金,总得让买家满意。」 「黄金可是好东西,」萧庭搓手,好好一个俊秀少年,笑得和身边那些中年大汉一样油腻,「阿姐,我们何时动手?」 桐花从怀里掏出一张舆图,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山川河流线条里,点中了一个与悬崖毗邻的半面山谷,「鹧鸪山夹道。」 「这里是出入婺城的必经之地,对方若是要对郡王的车驾动手,这里是最合适埋伏的地方,夹道狭长,护卫车马不好摆开阵仗,最适合刺客动手,也不容易有漏网之鱼。」 「除此之外,再没有比这处更适合动手的地方,对方只要想斩草除根,必定要在此处设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众人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早些动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让家里的私军出来遛一遛了。」 三日后的晚上,冷凉安静的秋夜,婺城外的鹧鸪山处,一行打着郡王旗号的豪华车马队伍缓缓行进。 城中丝竹歌舞之声在坊间传开时,山下的夹道处骑着马的护卫也正在催促车队前进。 「都打起精神来,殿下的车队马上要进城了,动作快点,抓紧时间,不要误了殿下大事!」 安静的山谷被车马声和嘈杂男声充斥着,尘土飞扬间,催促车队前进的护卫队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神色疲惫的车夫护卫与侍从们,目光在始终平静的周遭扫过,神色略微安心了一些。 只是,这份安心还未持续多久,就被一支突然破空袭向郡王马车的利箭打破。 「敌袭!敌袭!保护殿下!」 浑厚的高声嘶吼伴随着车马嘶鸣声与人群慌乱声,彻底炸醒了这个原本尚算安静的夜晚。 半面山谷里突然就从两侧涌出来无数身穿黑衣的刺客,密密麻麻的将车队围了个严严实实,双方甫一接触,就有无数血光绽出,足见双方对阵兇勐。 被刺客不断压制缩小的包围圈里,属于郡王的车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被众人护在中间的马车岿然不动,扎满了刺客们射出的长箭。 「阿姐,该我们动手了吧。」悬崖中间的山壁之上,萧庭兴奋到抖腿的声音里,尽是摩拳擦掌的激动与跃跃欲试。 桐花抬手,点燃身边的火把,发出号令,「格杀勿论!」 话音落,山壁间陡然亮起无数火把,燃烧的火色长箭宛如秋雨坠下,尽数朝着刺客倾泻。 「中计了!」注意到这一幕的黑衣刺客中,有人惊骇出声。 只是,此时再想逃已经为时已晚,夹道另一侧后路被新出现的一路人马包抄,山壁上跃下无数养精蓄锐许久的精悍士兵,很快,山谷中彻底成为一面倒绞杀刺客的战场。 当萧庭的刀轻轻松松斩落一颗人头时,出手是与俊秀外表截然不同的熟练与老辣,「阿姐,你看我的武艺和本事,一点都不辜负你的教导!」 手持长枪站在崖壁之上的桐花,目光扫过整个战场,最后视线定格在了头顶处高高的悬崖之上。 悬崖顶端过高且过度狭窄,既不适合设伏也无法安排滚石,但却是纵观全局的最佳视角。 不出意外的话,和她约定交易的长平郡王属下或者本人,此时正在那里观战。 战场之上,沈家蓄养多年的私军一朝被放出,此时正杀得兴起,战力和今夜前来偷袭的刺客相比高出不止一筹。 高且黑的悬崖上,从头到尾旁观了今日这场交锋的薛慎,身披玄甲坐于马上,神色平静的看着山下的战场,身姿凛冽眉眼清冷如画。 「殿下,沈氏私军,战力不俗。」身后观察许久的幕僚感嘆道,「此等强兵悍将,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第10章 鹧鸪山夹道这场遭遇战逐渐落幕之时,天光已亮,东方鱼肚泛白,隐隐有红色跃出。 深秋季节,山间半黄半绿,枯黄的草地与沙石土壤之上,到处都是鲜血尸体与散乱的兵器,看起来一片惨澹触目惊心。 沈氏的私军正在沉默的打扫战场,桐花站在空无一人的豪华马车车顶,巡视着眼前这个微型战场。 和秩序井然看起来尚且游刃有余的私军比起来,被安排配合这次伏击战的护卫就显得萎靡许多,众人神情惨澹的靠在一起,浑身暮气沉沉。 「阿姐,吃馒头。」萧庭嘴里塞了半个白馒头,还不忘给桐花也扔一个,「忙了一晚上,别饿着自己。」 那边的护卫队长看到,很难把眼前这个看起来爽朗乖巧的俊俏少年和昨晚那个出手狠辣杀人如麻的小狼崽子联繫起来,尤其是马车上那个少女,昨晚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每一箭都要带走一个小头领的性命。 就是那一次次例无虚发的利箭,阻止了敌人们每次即将成型的反攻势头,成为笼罩在战场之上的不散阴云,彻底压垮了对方想要反抗的精气神,让这些人最终成为一盘散沙被尽数斩杀。 哪怕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老人,收尾那一幕也看得他心中不适。 俘虏已经投降,在满地悽惨求饶哭喊声里,依旧心硬如铁的下达了赶尽杀绝这个命令的少女,实在不容人小觑。 桐花接了馒头,却没什么胃口,只吩咐属下道,「按照我弓箭的标识,去把这些人里那些领头的人找出来,砍了脑袋送回去给那位殿下,方便给他的敌人堆京观,也算是我回他一份大礼。」 「京观」两个字一出,想到高冢尸塔的模样,护卫队长终于忍不住翻涌的肠胃,呕了出来。 萧庭撇撇嘴,有些嫌弃的扫了这人一眼,对上自家阿姐,又是另一副贴心乖巧的好模样,上赶着献殷勤,「阿姐,事情已经办完了,我送你回去啊,正好这里有辆空马车,拿来用正好。」 「后续打扫战场这些事情办完,和他们的人交接好,然后回军密州,」桐花吩咐这次跟来的下属,「去找陈定復命,然后论功行赏。」 说到论功行赏,大家就很开心了,旁边有人吹了个哨子,将路边吃草的马儿唤来,手脚勤快的套好马车,抱拳恭送自家主子离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萧庭晃着腿坐在车辕上,一边啃着自家阿姐不吃的馒头,一边哼着山间小调,同旁边暂时充作车夫的私军说着闲话回城。 昨夜夹道血战开始之时,婺城就悄无声息的封了城门,等马车一路不急不缓大摇大摆的行到城门下,不用喊话里面立即有了动静。 城门缓缓开启的吱吱呀呀声里,萧庭站在马车旁边伸着胳膊腿活动身体,对桐花道,「阿姐,这婺城的人看起来很识趣啊。」 「釜底抽薪,暗渡陈仓,」桐花撑着额头闭目养神,「聪明人做事,向来喜欢一举多得。」 「看来这婺城的天变了,」萧庭双手环胸道,「阿姐,这次就算是用绑的,也要把欧阳老先生绑回密州去,不然就梁州这兵荒马乱的,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得辜负欧阳夫子的嘱託了。」 「这事你去安排,」桐花道,「别出纰漏。」 萧庭痛快应下,跳上马车,一路驶回莲花巷子。 归家后,桐花梳洗过后直接上床休息,两个时辰过后,外面晴空艷阳里,她等来了那位长平郡王的会面邀约。 一碗鸡汤面吃了个半饱之后,她才不慌不忙的起身,上了对方来请人的马车,去了城中某个极有声名的富贵庄园。 这庄园桐花过去来婺城办事时也是来过两次的,只是这次不同,宅子里如今全都是陌生面孔,侍从僕妇行走办事等级分明规矩森严,俨然一副鲜明的宫廷气象。 走过摆满各色菊花的雕花长廊,前厅处,桐花见到了一个老面孔。 赵元成笑着朝她抬手,「小寨主安好。」 「赵先生,」桐花抬手一笑,「不知这次你家郡王打算用什么条件招揽我?」 闻言,赵元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小寨主实在是言语坦率。」 「确实,许多人都这么说过。」桐花笑着点点头,「不过私以为,浪费时间在虚伪寒暄上是因为彼此有意试探交锋,至于我,对你家郡王殿下的条件约莫不那么感兴趣,既然对一笔交易不感兴趣,再浪费时间精力在你来我往的客套上就没有必要了。」 不管是从好友那里了解到的这位小寨主的为人还是他自己观察接触后的感悟,赵元成已然了解眼前这个小姑娘油盐不进的性情,若是对方真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动的人,不见得能将沈老爷子留下来的那么一摊子家业经营到今日这个地步。 「小寨主,我想替自家殿下问上一句,若是想要您归附郡王麾下,您有何条件?」受对方坦率态度影响,赵元成便也直言了。 本来此次同行的幕僚们一致决意徐徐图之,早年沈老将军虽然威名在外,但如今只有一个以山匪之身声名在外的外孙女,不管是能力还是性别,都让大家充满质疑。 但在昨晚那场交锋战过后,招揽收拢沈家这样一支强军势在必行,更别提背后统领训练这支军队的将领,殿下如今麾下十分欠缺有领兵天赋的将领,等成功招揽这等人才,假使日后最坏的情况出现,需要起事推翻昏君,有此番人才也将是如虎添翼。 对于赵元成的询问,桐花并不吝啬给出答案,她面带笑意,好整以暇道,「军权在手,主政领兵。」 言简意赅八个字,是毫不掩饰的强横野心。 赵元成眼皮一颤,唿吸滞了下,许久没有言语。 事实上,他对这位小寨主的要求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对方比他设想中胃口更大,野心昭彰的模样是半点不加掩饰。 若是其他条件,他还能周旋一二,但这几乎踩在殿下底线上的霸道,他自觉,并无资格应对。 他强忍着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神情凝重眉头紧皱。 桐花对赵元成的沉默并不意外,她饮了一口茶,出言安慰对方,「不论我提不提这个条件,你家郡王的招揽我都是要拒绝的,赵先生这么想一想,心情会不会好上许多?」 「郡王殿下对沈家私军有意,是看重其兵强马壮,在下一介孤女草民,若是想要投奔明主,也希望对方有明君之相,目前看来,两方都还未到详谈的好时机。」 明君之相?不如说是成皇之相吧,赵元成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年纪轻轻就口出狂言的小姑娘,居然没觉得对方冒犯自家殿下,反而对这份狂妄心情复杂,沈老将军这个外孙女养的,着实出人意表。 桐花目光略过不远处的紫檀屏风,微微笑了笑道,「赵先生,我自小性情骄纵,年少气盛之下说了几句狂言悖语,希望不会惹殿下生气。」 「不会,」赵元成摇头,「殿下胸襟宽广善于纳谏,并不会计较。」 话到此处,再谈下去也不见真章,赵元成转而说起庆功宴的事情,除了支付此次交易的尾款黄金十箱之外,还极力邀请桐花为这次的小胜庆祝一场。 毕竟,她那番割了敌人脑袋拿去给长平郡王堆京观震慑对手的主意出得实在是太合殿下心意了。 就算如今暂时不能收拢麾下,这样的人也应当是友非敌。 就在气氛正佳之时,桐花突然皱了眉头,一把抽出腰间横刀,在赵元成震惊的目光中,脚下上前一步,一把斩断了对面某处破风而来的黑影。 「咻」的一声,黑影干脆利落的断成两截,其中一截在赵元成眼前稳稳的扎在了屏风一侧的柱子之上,入木三分。 那是一支尾羽犹在嗡嗡颤动着的粗长冷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赵元成满脸震惊与后怕,若非眼前这个姑娘关键时刻出手,那支箭不管是伤到她还是屏风后面那个人,都将是滔天大祸。 「保、保护殿下!」屏风后有人急声道。 桐花没去管这句废话,目光依旧落在对面远处的楼阁之上,她自幼长于箭术,轻易判断出对方所在,对方一击失手立刻遁逃脱身,完全没有二次动手的打算。 「弓箭。」她冷声对屏风后的人道。 里面的人很快送了一把重弓出来,桐花一把拿过弓,上了屋顶。 今日天气好,她所处的位置视野也极好,重弓配的铁箭制作精良,几息之间,她就锁定了刺客,拉弓射箭。 弓弦如满月,箭如流星,一箭射出后几乎是剎那而至,将那个遁逃的身影一把钉在了地上。 红色血花爆开,被射中的人立刻颤抖着淋漓了满身鲜血,一会儿就变成了个血人。 等她收弓后从屋顶下来,前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黑衣甲卫和儒士幕僚们,这些人用各色目光看着她,有庆幸有惊讶也有怀疑与戒备。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甲冑更为精良看似是统领的黑衣甲卫道。 「不必。」桐花冷声道,将重弓还给了身旁护卫,「不管对方今日是冲着我来还是你家殿下来,无论哪个受伤,自此之后我们都将势如水火。」 儒士幕僚中有小小的骚动,隐约是有人不以为然说了难听话。 桐花全不在意,只看着屏风后面被重重护卫挡住的身影漠然道,「你们这些人眼中,长平郡王的性命最重要,是你们未来的指望,而我,背后也站着沈家私军和我的从属,若我此次被你家殿下牵连,日后他们势必也要寻你们的晦气。」 「彼此各为其主,不外如是,还望诸位周知。」 嚣张狂妄至此,引得在场中人一片譁然。 桐花目光锁定屏风后的身影,冷声道,「郡王殿下,你性命宝贵,为了不使你惦念这份救命恩情,就请以百两黄金买断这份恩情吧,如此一来,你我彼此日后两不相干,如何?」 众人目光下意识看向屏风后,许久后,略微有些沙哑的男声道了一字,「可。」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桐花抬手一礼。 「小寨主不留下来听一下审问结果吗?」赵元成下意识问道。 桐花淡淡看他一眼,「前提是人还活着。」 以她对自己实力的了解,对方活着的可能性太小了,果不其然,当她踏出前厅时,外面急匆匆跑来的护卫也传来了有关刺客的消息,一箭穿胸当场死亡。 因为刺杀变得热闹的庄园里,前厅的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当桐花的身影渐渐远去后,屏风后面的长平郡王终于慢步走出。 薛慎披着大麾,乌髮黑眼,神情苍白冷冽,看着一众跪地请罪的属下,面无表情。 一干猜度自家殿下心思的人,无论如何都猜不到,薛慎心里此时的想法。 他在想,原来她在别人面前是如此冷酷,所以,他果真是受到小寨主偏爱的。 如此明显的偏爱,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薛慎从未得到过。 第11章 本来黄金入手桐花心情是很好的,只可惜,突如其来的一点小意外,多少让人扫兴。 她拒绝了郡王属下准备的马车,一个唿哨唤来自己在附近的坐骑,缰绳一动,朝着城东的方向而去。 她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欧阳老先生在那里,她得践行对欧阳夫子的承诺,去带他那位酷爱四海云游的老父亲回密州避难。 「阿姐!我在这里!」不远处骑着马的萧庭笑着朝她挥手,桐花一夹马腹,朝人行去。 婺城现在由长平郡王的手下接管,城中现在处于戒严状态,能自由出入的人并不多,这使得两人可以毫无顾忌的一路骑马出城。 耳边是烈烈秋风,马蹄声中,两人很快和城外的属下碰面。 「小寨主,」当先的鲁甲出声唤人,「老先生的行踪前些日子已经确定,在城外十里庄的李家村,说是那里有户人家手里有一份红南先生的手札孤本,老先生见猎心喜,就一路寻去了,目前正在村里停留。」 「那就启程吧,早点把人接走,我们早点回密州。」 旁边萧庭突然笑了一声,对桐花道,「阿姐,除了欧阳老先生之外,待会儿你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个惊喜呢。」 「什么惊喜?」桐花挑眉,「我怎么觉得你小子笑得不怀好意?」 「哪有!」萧庭清了清嗓子,为自己辩解,「具体是什么惊喜,待会儿阿姐见了就知道了。」 桐花无意在此时追问眼前这个小混蛋,反正再大的惊喜也不过是薛慎突然出现在此地,她缰绳一甩,率众朝着李家村而去。 「婺城的秋天比熙城要冷得多,不过,柿柿如意,是个好兆头。」 秋天正是柿子成熟的好时节,一个个红通通黄澄澄的柿子犹如灯笼挂在枝头,站在树下的人伸手摘了一个,不拘小节的用袖子擦干净,慢吞吞的咬了一口。 「味道还挺甜,拿来做柿饼最好不过。」 「你来就是为了抢我的春茶孤本和甜柿子?」明亮阳光下,坐在石桌旁认真研究眼前残棋的欧阳勛捻着鬍鬚道,「说吧,你是不是惹人生气了,才被人从雷鸣寺撵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树下的人回头,赫然是前不久刚和桐花分别的老道士。 吃完甜柿子,他两袖一揣,在石桌旁坐下,「我跟小友说了,此行要去帝京,这不是正在等一场东风送我入京吗?」 「不怪人家说你是老神棍,天天神神叨叨的,」欧阳勛笑道,「要留是你,要走也是你,一年年的不消停,难为沈颂那个脾气能忍你这么多年。」 「唔,对你这半个先生来说,可能是要嫉妒一下我和小友之间的感情。」老道士道,「可是,当初放话说教不了人的是你,拒绝收小友为弟子的人也是你,现在再来嫉妒,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闻言,欧阳勛眉心跳了跳,「嫉妒?我嫉妒你?老神棍,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 老道士笑笑,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慢慢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谁心里不痛快我不说。」 欧阳勛向来是个受不得激将的直性子,当下便忍不住了,「你以为当初是我不想教吗?是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老道士问。 「她是个姑娘!」欧阳勛道。 「恐怕不止如此吧,」老道士笑了笑,「欧阳老头,你当真是因为我的沈颂小友是个姑娘才不肯做她的老师?」 欧阳勛皱眉,沉默不语。 「看在咱们即将分别的份儿上,我和你说句明白话,」老道士眸光湛湛,在棋盘残局上轻轻落了一子,「你不愿意教她,和她是不是个姑娘无关,纯粹只是因为,你不想自己日后教出一个乱臣贼子的学生。」 「可是,有些人,天生就心有不臣,不是池中物。」 棋子落盘的声音轻且脆,但欧阳勛却犹如被惊到一般,整个人都震了一下。 老道士继续慢条斯理的道,「你这么些年屡屡拒绝朝廷的徵辟,对外面那些礼贤下士之人也不假辞色,当真只是因为无心仕途与天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勛神情复杂的看着老友。 「老道士想说,我夜观天象,帝星已明,你不用再勉强自己寄情于山间野地了,该出山的时候就出山吧。」 「天下间既有德不配位者,自然也该有心有不臣者,斗转星移山川不再,世道人心都在变,有些事情自然也该随之变动一下。」 「你从前说过,沈颂命格极贵,到底贵在何处?」欧阳勛问。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出这句话,」老道士笑眯眯道,「我年轻时观星,紫薇双星皆晦,但如今再看,晦涩已去,前路既明。」 听到「紫薇双星」四个字时,欧阳勛眼皮子跳了一下,等听完老神棍一整句话,他突然明白了,他这场入帝京的东风来自何处。 天下既然已有明主,他也是时候抛却这一身矜持了。 只是—— 「关于沈颂,我尚有疑问。」 欧阳勛当年在先帝犯病屠杀群臣之前安然辞官退避密州,因着和沈老将军的交情,曾经短暂的做过沈颂的老师,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在他眼中已有不臣与枭雄之相。 他权衡再三,最终到底是拒绝了这份短暂的师徒情分。 但这些年来,他心里从不曾放下,小姑娘长大之后,愈发验证了他当年的猜测与断言,是以,他心中焦虑渐重,尤其是在沈氏私军不断壮大沈颂手下能人辈出有称雄之兆后。 「我明白你想问什么,」老道士笑道,「所以,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老友,我也赠你一句话,天下如棋盘,一棋二主,也并非只有争个头破血路一条路可走。」 棋盘上,白子落在黑子身侧,二子俨然双雄并立。 欧阳勛看在眼中,突然目光湛湛,很快,他眉心舒展,露出愉悦笑意,似是对这样的结果极为满意。 村外有马蹄声隐隐传来,老道士又给自己剥了个甜柿子,清甜味道入喉,他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虽然一棋二主,但曾经在极短暂的间隙里,他窥见过星轨的变换,晦暗不明的两颗帝星交融后,一颗彻底熄灭,另一颗大放华彩,成为了新的主宰。 这短暂的变换宛如幻象,剎那过后便已不再,只是,他深信自己所见,便循着那颗尚且黯淡的紫微星的轨迹,来到了沈颂身边。 那短暂的窥视之中,曾有一颗微弱的星子藉助紫微星之力挣脱星图的束缚,现在,他要去探寻那颗坠落的星子,对方身在帝京,正好契合风时云势。 毕竟,窥探命运这件事当真有趣,即便要以性命为代价。 「当年帝京变天,先皇发病大肆屠杀群臣之时,欧阳相公已经辞官归隐。」 「当时吏部臣工皆竭力挽留,但对方依旧带着妻儿老小回了晋安老家,后来因为梁州水患之祸,便应好友邀请去往密州,这些年一直在各地游学,可以说是北方四州最有名气的大儒,也是天下间文人的中流砥柱。」 「还有欧阳学士,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经营国子学,与无数人才志士有教导之情师徒之谊,若是此次能请动欧阳老先生出山,欧阳学士想必也不会再拒绝我们的招揽。」 书房之中,幕僚们聚集在薛慎身侧,各自阐述着想法。 「请老先生出山,这件事说起来轻巧,可之前那么多人几次三番诚心相邀礼贤下士,皆无功而返,我等相比其他人,优势并不算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虽然这话有些泄气,但确实是大实话,长平郡王虽然血统与身份上有微末优势,但也正是因为这点优势,被宫中和无数对手戒备,自小到大遭遇的刺杀与暗害不知凡几。 相较起其他同为薛姓有意皇位的对手来,这已然算不得优势。 「无论如何,如今老先生难得在婺城停留,郡王殿下必定是去要见上一面的,最差不过见招拆招。」赵元成看向上首之人道,「殿下,以我从友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看,沈家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欧阳老先生多年前曾经做过沈寨主的老师,欧阳学士在入京之前,教导的学生是小寨主的弟弟,欧阳家与沈家关系亲近,曾经还有结亲意向,虽则后来未成,但确实是一个极好的……」 「结亲?」薛慎微一挑眉,「这消息倒是新鲜,此前情报上并未提及。」 「这是多年前两家私隐,知晓之人甚少,」赵元成道,「我也是无意间从卢刺史口中得知,当年欧阳学士有意聘沈姑娘为儿媳,只是无论是沈老将军还是欧阳老先生都并未同意,虽则亲事未成,但两家关系亲近,这些年来老先生週游各地的一应事宜,都是小寨主在全权安排。」 薛慎压下内心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平静道,「既是如此,到时不妨一试。」 「朝中下发旨意,要求郡王于十月初九之前归京参加太后寿宴,如今已不剩多少时日,」有幕僚道,「殿下,拜访欧阳大儒之事,刻不容缓。」 薛慎扫一眼众多属下,起身道,「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即刻启程。」 「城外李家村倒是不远,只是之前那位小寨主已经先一步带人前去,若是两相遇上,殿下,该如何?」有人询问。 「见机行事。」薛慎道,「此行我只带几个护卫前去,先生们为我固守后方,待我归来再说其他。」 话落,众人无不应是。 车马出城门时,薛慎看向窗外,阳光落在莹白如玉的脸颊上,愈发显得沉静清透。 淡薄光影中,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之前他并未打算过早暴露身份,现下看来,天意要他和对方相见。 他一时间有些好奇,若是桐花知道了他的身份,不知道对于来自长平郡王的招揽,是否还会是之前那副冷酷态度。 这份偏爱,还会不会继续,抑或者爱屋及乌,抑或者彻底消失。 他有点好奇这个答案了。 第12章 此时的李家村,萧庭已经当先一步咋咋唿唿的推开了木门,「师公,如今婺城不太平,我奉夫子之命,这次绑也要把你绑回密州。」 落后一步的桐花,一眼就看到了萧庭给她的「惊喜」。 柿子树下,石桌棋盘前,一张熟悉的老脸正对着她笑,桐花面无表情的看过去,语调冷酷,「还我金子。」 「哎呀呀,哎呀呀,小友何故如此冷酷?」老道士笑道,「那份心意我早已花用,现如今还当真是拿不出来。」 桐花双手环胸不为所动,「金子是送你走的盘缠,既然你人没走,这盘缠也自当还回来。」 「我这叫还没走吗?」老道士指了指周围青山,「我这都走到婺城来了,虽则和小友有缘相遇了一次,但过后我人还是要去帝京的。」 「你最好说话算话。」桐花道,说完她看向院中另一位老先生,「我今日来,是受欧阳夫子所託,专门请您老回密州的,还望先生首肯。」 欧阳勛捻着鬍鬚,视线在老道士和桐花身上打了个来回,面上露出几丝笑意,「小寨主亲自上门来请,这个面子老夫肯定是要给的,如今,走是可以走,不过,还得等老夫见过一位贵客再说。」 「长平郡王?」桐花问。 欧阳勛点头,「看来小寨主已经和那位殿下见过面了,如何,小寨主对此人有何想法?」 桐花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那位殿下我尚且未见,但观其为人行事,倒也有几分人主之风,至于更多的,我并不了解。」 如今有志谋夺天下者,皆野心勃勃,桐花对这位长平郡王的了解并不算多,世间传言其人颇有乃父之风,至于先太子是何等人物,她在周围亲近的人口中已然有几分了解。 据说,先太子自幼聪慧好学,文武兼备,精通诸子百家经典,治国才能不俗,在同先帝父子关系尚未彻底决裂时,多次监国听政,功绩不俗,在朝野内外颇具令名,但也正是因为这位先太子如此出色,所以后来同先帝关系恶化后才被残酷打压,乃至于最后被逼死皇陵,为诸多人引憾。 欧阳勛认真观察着桐花神情与眼神的每一点变化,有些庆幸,眼前这个少女,尚未生出逆反之心。 对德不配位的君王生出不臣之心并不如何,但若是明目张胆的竖起反旗,在如今这样混乱的世道里,也与主动为恶无异。 他并不希望沈颂成为这样的人,于欧阳勛来说,他更希望寻到一位名正言顺天命加身的明主,来一场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的改革,来修復如今伤痕累累的江山,对于饱受苦难的百姓来说,这是当下危害最小的选择。 长平郡王,也是他寄予希望的一位人物。 「那位殿下不曾见你,知晓是何缘故吗?」欧阳勛问,「是否和你如今的身份有关?」 外间传言再多,欧阳勛也不曾深信,虽说他对先太子有感情有信任有诸多遗憾,但世间子不类父之人何其多,他并不会因为自己和先太子之间的情谊影响当下的判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影响是有一点,但并不多。」桐花如实阐述了自己的感想,「郡王身边诸多幕僚护卫,虽有一二看轻我,但瑕不掩瑜,其余人等尚算尊重。」 「我一为女,二为匪,以此等身份交际于对方,少受质疑慢待,虽有沈家私军之故,但亦可窥见郡王几分贤明。」 还有一点,桐花并未明说,那位殿下对她的信任有些超乎寻常,庄园遭遇刺杀之际,她开口要弓箭,对方就立刻遣人给了重弓,不见半点迟疑与质疑,多少有些让人意外。 毕竟,以她当时的设想来说,对方同不同意都无所谓,同意了她就出手略尽人事,不同意她也懒得多费心,正好还能多做试探。 然而,对方当机立断做下决断,咫尺之距立刻奉上危险重弓,在桐花看来,无论是气魄还是胆略都当属上乘。 过后,再观那些幕僚与护卫们言行,这位殿下的驭人手段应当也不俗。 总之,不管她是交易时狮子大开口还是当着对方的面口出狂言悖语,乃至几番拒绝此人招揽,对方的应对都暂时让人满意。 目前来说,这位长平郡王在桐花的预备合作候选人中,已然遥遥领先其他人一大截。 就是招揽的诚意稍有欠缺,不知道是自矜身份还是别有所图,至今未曾露面。 「你对郡王评价很高。」欧阳勛道,「这很少见。」 「实话实说而已。」桐花道,「对方有招揽沈家私军之意,我自然要仔细品评。」 听到这话,欧阳勛隐隐嘆了一口气,他差点忘了,沈颂身后还有一支战力强悍的私军,对方多年来奉她为主,忠心不二,外面还散落着诸多以她马首是瞻的能人异士,此等优势,正是他一直以来忧心的根源。 院中一时有些安静,还是萧庭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份宁静,他大大咧咧的抱怨着肚子饿了,催着小厮给他备饭。 「就当是提前吃午食了,总不能让小少爷饿肚子,」老道士揣着袖子笑眯眯道,「正好,早些吃完饭,早些办正事。」 桐花和欧阳勛对视一眼,彼此都很清楚城中那位贵客约莫很快就要来拜访。 果然,午食并小睡过后,李家村村口多了一行车马护卫。 「老大,人来了。」鲁甲道。 「总算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无聊死了。」萧庭连声抱怨,「也不知道夫子给师公的信里写了什么,自打吃完饭后,师公就逮着我问个不停,我都说了之前学过的东西全都忘了,偏偏还要一点一点仔细考,说实话,那架势,比小爷上战场和人拼命都瘆得慌。」 桐花抬手给了这小子一个暴栗,「不好好读书学习你还有理了?等这次回了密州,你就跟在老先生身边好好上课吧。」 对于萧庭来说,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师公的手段可比夫子狠多了,犹记得上一次他跟在师公身边,两个月下来说是脱了一层皮都不为过,之后回了凤凰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噩梦连连,精神萎靡,要知道,他第一次拿刀杀人都没做噩梦啊。 由此可见,师公之威力。 很想痛哭流涕的萧庭只差抱着桐花的腿求饶了,「阿姐,求你,放过你可怜的弟弟吧,我不行,真的不可以,师公他老人家还是留给更有福气的人去伺候吧。」 旁边那些人见状一个个大肆嘲笑起来,萧庭虽然在自家姐姐面前认怂认得快,但对着一群比他还不如的莽汉们,那是半点不输志气,哇哇叫着和人动起手来,架势漂亮得很。 桐花在一旁看着,任由这些人折腾玩闹,并不阻止。 先自家主人一步前来的侍从在门前递上拜帖,对方之前还和桐花打过照面,这会儿遇见,也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婺城如今尽在长平郡王掌控,对方对她的行踪显然也一清二楚,对此,桐花不免要问上一句,「你家殿下有意和本寨主会面吗?」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低头道,「殿下心意,小人不知。」 「阿姐,这个什么殿下,是瞧不起咱们吗?」萧庭神情不善。 「是与不是,待会儿见过就知道了。」桐花淡淡道。 缓缓驶来的马车比昨晚被伏击那辆要简朴得多,马车周围随侍的护卫人数也少,明显是轻车简从出行,当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时,难得的,桐花生出了一点好奇心。 先一步从车中下来的人明显是近身随侍,车帘缓缓撩起,桐花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玄衣玉冠,身披大麾,挺拔身形虽然依旧有几分病弱,但风姿一如既往出众。 桐花眼里,她一见钟情的压寨夫君一直是清隽脱尘让人见之忘俗的,但现在对方以王孙身份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之前被埋藏在骨子里的矜贵肆无忌惮的显露,此时再看,正是权势富贵乡中出身的顶级贵公子。 一个世族之家被打压的可怜庶子和一个权势在握野心勃勃的高贵王孙,差距区别之大,有时也是可以视作两个人的。 「阿姐,这位郡王殿下我看着十分眼熟啊。」萧庭有些阴阳怪气的道。 「天下间物有雷同,人有相似,不奇怪。」桐花看着薛慎道,「远不必大惊小怪。」 眉眼清冷的薛慎看过来,神色平静,目光也平静,出声道,「沈寨主。」 「郡王殿下。」桐花微微一笑,抬手一礼,「今日碰巧遇到,不胜荣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闻言,薛慎眼神微动。 两人视线交汇,一个比一个平静,就在萧庭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欧阳勛的侍从带来了老先生的传话,他邀请薛慎这位贵客入内详谈。 「小寨主?」侍从询问桐花的意思。 「我就不打扰了。」桐花道,「两位请便。」 得了答覆后,侍从看向这位远道而来的长平郡王,薛慎对桐花回礼后,跟着侍从进了小院。 秋风吹来零零散散的黄色落叶,萧庭忍不住道,「阿姐,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说什么?」桐花靠在树下懒懒问。 萧庭瞅着她的神情,试探道,「就是那个什么慎公子隐瞒身份骗你的事啊。」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桐花弹了下弟弟的额头,在萧庭委屈抱头时,语调淡淡道,「我自有主张。」 屋内,长平郡王和欧阳勛的这场会面持续了很久。 当天边夕阳逐渐落下天色昏黑之时,院中围坐在篝火边闲聊的几人终于看到了相携出门的两人。 「阿姐,师公有情况啊。」向来敏锐的萧庭很快发现了眼前这一老一少之间气氛的变化。 桐花抬头看了一眼道,「你小子运气好,庆幸吧,或许这次你不用跟在老先生身边了。」 萧庭哼哼两声,没为这消息感到开心,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阿姐,你看中的这个什么压寨夫君,我现在真是越看越讨厌。」 一巴掌拍得萧庭龇牙咧嘴之后,桐花起身看向薛慎,「郡王殿下,你现在若是有空的话,能否详谈一场?」 对上少女那双映着跃动篝火的眼睛,薛慎微微错开视线,应道,「可。」 旁边欧阳勛看着眼前两个年轻男女,捻须的手顿了顿,老神棍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两人看起来是有点情况,就是不知道结果到底是好是坏了。 第13章 「夜间寒凉,去马车上谈吧,」院子外桐花提醒薛慎,「慎公子应当没忘记你身体情况如何吧?」 薛慎默了一瞬,遣退身边侍从,先一步上了马车。 车内悬着两颗散发着微微光芒的明珠,还有一盏明灯,桐花在薛慎对面坐下后,选择先发制人。 「我今日第一次见长平郡王殿下,殿下身份尊贵,这场谈话我请殿下来开局,如何?」她笑问。 「小寨主想听我说什么?」薛慎换了称唿,平静问她。 灯光下,意中人玉冠墨发,穿着褚纹常服,姿态端肃,十足十的高贵王孙做派,不见半点亲和。 虽然不到相见不相识的地步,但这份高傲冷漠也足够让人心生退却之意了。 桐花背后靠着马车壁,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就在薛慎以为她会质问关于隐瞒身份这件事时,桐花开口了,她问他,「我离开熙城之后,你是不是紧随其后直接动身,没有遵照老大夫的医嘱每日里泡药汤?」 薛慎愣了一下,随即才道,「是。」 「若是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看来我也不必费心替你惦念了。」桐花直接道。 话落,她眼神与姿态都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像执掌凤凰山的小寨主沈颂而非挂念心上人的桐花姑娘。 「题外话说完,现在我们来谈正事。」 薛慎压下喉间咳意,眼睫微垂,回她道,「洗耳恭听。」 「殿下不妨先说一下您纡尊降贵屈就我凤凰山的本意。」桐花道,「事先声明,我是一个喜欢听真话的人,殿下若是打算和我装煳涂,这场谈话就不必继续了。」 薛慎看向桐花,唇色微白目光深深,「小寨主不必唤我殿下,继续唤我慎公子即可。」 「至于目的,」他道,「入凤凰山只是凑巧,这并非我本意。」 从善如流改了称唿的桐花直接道,「慎公子何必煳弄我,当初我那份救命之恩现在回头再看,巧合水分一点不少,以郡王殿下的身份,想要被我施与一份救命恩情,哪会那么简单轻易。」 「不过,在糟蹋自己身体这一点上,殿下还是很捨得下狠手的。」 薛慎没理会这份嘲讽,实话实说,「我此次前来密州,虽有意和沈氏私军的主事者结下善缘,但被掳上凤凰山确实非我本意,小寨主应当还没忘记,我是昏迷之后被你强掳上山的。」 闻言,桐花面上不见半点冤枉人的愧色,义正词严道,「反正目的都是蓄意接近我,至于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这话说的薛慎心中微微憋闷,他看了一眼桐花,继续阐明自己来意,「我来密州,是为了欧阳大儒,之前在帝京时,我同欧阳学士有过一场深谈,这场深谈促使我前来密州,希望能请到大贤出山辅佐我匡扶社稷。」 「老先生答应你了。」桐花道,「我看你们二人今次相谈甚欢,彼此似乎对谈话的结果都很满意。」 「大概吧。」薛慎无可无不可的道,并未对此明确表态,只是继续道,「如今天下形势不稳,想要立足根基,军权不可或缺,我麾下欠缺精兵强将,有意招揽的几位年轻人才背后都有凤凰山的影子,所以,我势必有密州之行。」 「小寨主背后有沈家私军精锐,麾下有不少能人志士,作为有志谋夺天下的人,我自然有意招揽。」 「招揽我啊?」桐花轻笑一声,好整以暇道,「现在我人在这里了,殿下可以好好用花言巧语或者甜言蜜语打动我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薛慎喉间咳意再忍不住,他避开桐花,唿吸急促咳嗽出声,见状,桐花也没了调戏人的心思,帮着对方拍背,顺便从对方腰间荷包里找出装了药的瓷瓶,一颗乌黑药丸倒出,顷刻间被她塞进薛慎嘴里,连带着还有一杯马车茶炉中的温热清水。 「你状态比我们分开之前差多了,」桐花道,「之前白养你那么长时间了,花费的时间精力现在看来全都是浪费。」 药丸和热水入喉,薛慎舒服许多,他眉眼微垂面无表情道,「之前多谢小寨主为我这副病躯费心,日后不会了。」 桐花脸上笑意淡去,目光定定的看了薛慎一眼,「日后帝京与密州千里之遥,郡王殿下的身体确实用不着我这个外人费心。」 外面夜风唿唿的吹,马车中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凝滞的空气里,烛火微微晃动,薛慎清冷的眉眼间泛起两分凉意,他看着桐花道,「虽然今日的会面不够正式,但此时时机凑巧,我想问小寨主一句,若是本殿下有意招揽沈家,给出什么样的诚意你才会满意?」 涉及正事,桐花的回答也十足认真,她道,「如我之前所说,「军权在手,主政领兵。」 薛慎念了一遍这八个字,然后问道,「小寨主这番话是认真的?」 「当然,再认真不过。」桐花笑容坦荡。 「若我真的应了这个条件,将小寨主招揽到麾下,那你那些属下真正奉为主上的人到底是谁?」薛慎问,「小寨主提出这个条件,当真是有意投靠我奉我为主上吗?」 「考量是有一点,但不多。」桐花依旧是那副喜欢说残酷实话的坦荡姿态,「如今的天下不太平,帝京之中或许歌舞昇平纸醉金迷,但帝京之外,想着谋朝篡位的人何其多,在下不才,也有些微不臣之心,想要做一方之主。」 「一方之主……」薛慎品味着这几个字,脸上神情淡薄,「所以说,小寨主是宁愿等到天下大乱群雄并立,在乱世之中称斤论两的待价而沽,也无意在此时挣一份缥缈微茫的从龙之功的。」 桐花笑笑,显然无意否认。 薛慎看着她,突然道,「所以说,是半副菩萨心肠。」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的评价,但听起来还挺有意思,我就当是夸奖了,」桐花微笑,「毕竟,我自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不希望其他人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 再一次,薛慎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根植于眼前这个姑娘身上的那份冷酷。 很难想像,这个人竟然是对他有好感爱慕他的。 之前的温情相处尚且歷歷在目,但此时,两人这场谈话已经快要谈到决裂的边缘。 薛慎在此时得到了自己之前一直好奇的答案,桐花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依旧会有一二偏爱,但这份偏爱不会爱屋及乌,更有可能会彻底消失。 现在,约莫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 薛慎抬眼看向桐花,对方面上依旧是他熟悉的笑意,但这份笑意背后的冷酷,已然让他清醒。 事实上,如果没有之前那点因缘际会,此时的他也本该更加理智清醒的来应对这次招揽。 不过还不迟,他也没有被之前的温情示好动摇,现在正好让一切恢復如初。 「当今国姓依旧为薛,至少百年内,我并不希望皇室改姓。」薛慎淡淡道,「周朝十三州,依旧是薛氏天下,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 「殿下好志气。」桐花捧场似的拍了两下手,哄小孩一般,透着肉眼可见的敷衍与随便。 不知为何,薛慎突然有些生气,为她这副满不在乎的姿态。 薛慎眉间多了两分阴翳,他道,「小寨主也是当世豪杰,如果当真决意反叛本朝,那从此之后,你我便是敌人了。」 「和郡王殿下为敌,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桐花撑着下巴道,「话本子里,这样的故事好像叫做相爱相杀,虽然爱没多少,但相杀也算有趣。」 对方浑不在意还藉此开玩笑的姿态在薛慎看来实在碍眼,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内心情绪,语调重了两分,「沈桐花,我不是在开玩笑!」 闻言,桐花气息滞了一下,瞬间呛咳出声,连连摆手道,「我的天,别那么叫我!实在是受不住。」 「桐花,沈姑娘,沈寨主,小寨主,桐花姑娘,随便你怎么叫我,连名带姓的沈桐花就算了,我不喜欢。」 薛慎面上多出两分红,「你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不习惯的。」 「我就是不习惯,就是不喜欢被这么叫,有问题吗?」桐花面色不善的反问,「就像我不叫你郡王殿下,也不叫你慎公子,而是叫你薛慎公子,你愿意吗?」 「薛慎公子,这个称唿你喜欢吗?」 薛慎没回答,面上显见有些语塞,甚至还有一二分不甚明显的窘迫。 许久后,他才道,「我明白了,小寨主。」 「既然明白了,那就继续。」桐花道。 或许是之前的凝重气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破,薛慎情绪稍缓,他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想和她成为敌人。 桐花的冷酷与强硬显而易见,但薛慎从来也不是个多柔和妥帖的人,就像她砍了敌方人头送给长平郡王堆京观一般,薛慎也敢接手做下堆尸冢高塔这件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可是此时此刻,薛慎并不想和她硬碰硬,他更愿意费心在两人之间转圜一二。 他希望,他能招揽到桐花做他的臣属,那种微妙的感觉,甚至让他在生出这个念头时有些心旌神摇。 为此,他甚至愿意拿出自己的底牌乃至示弱。 「西北军已于三年前奉我为主,十三州内,亦有不少世家与志士愿为我效犬马之劳,因为江氏外戚近些年的肆意妄为,朝野内外政敌不少,对于这些人我也拥有能打动他们的好处与诱饵。」薛慎一字一句道,「北面蛮族近些年屡屡犯边,王庭蠢蠢欲动想要南下,辽州和孟州一直以来并不太平,而南面云州当地土族时时作乱,和西南小国贵族勾结,想要侵吞本朝疆土,再加上这些年天灾人祸频频,如今的薛氏江山,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 「所以呢?」桐花定定的看着他,「你是想用天下大义来说服我吗?」 「世间罔顾仁义者何其多,倒不如说,当今世道,背弃仁义之人多数活得更好,」薛慎道,「我说这些,是想小寨主明白我的底牌,了解我的处境和诉求。」 「我是在说,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定鼎天下,挽救百姓江山。」 「我在请求小寨主帮我。」 夜色愈深,黑夜里的寒风唿啸而过。 马车中,桐花用一种格外认真的姿态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许久后,她终于开口,「事关重大,我此时并不能给你准确答覆。」 这个回答并未让薛慎失望,倒不如说,他心中反而有些喜悦,桐花这么说,意味着她已经有所动摇,不然,她不会如此认真的回覆他。 她本人确实是沈氏的主心骨,但骨无肉不立,这样一件大事,她的确需要和其他人再行商量一番。 话到此处,今天这番深谈的结果尚算圆满。 临别前,桐花阻拦了薛慎准备下车的举动,她道,「外面冷,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出来吹冷风了,不然老头子的药都不够吃的。」 「我和殿下也算有些交情,就不必那么客套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正经。」 薛慎面色依旧苍白,但无论是眼神还是气息都比之前缓和许多,对于桐花这份好意,他点了点头应下,「好。」 下车前,桐花回头看了这人一眼,神色语调都极平静,「长平郡王向沈氏之主求助,她顾忌颇多,还要考量一二,但慎公子向掳他上山做压寨夫君的桐花姑娘求助,她是不会犹豫的。」 「帮自己的心上人解难,讨好他取悦他,是她分内之事,也是她心之所向,这点,还望她的候选小夫君明白。」 话落,她人已经干脆利落的下了马车。 外面,扯着嗓子的萧庭在咋咋唿唿的大唿小叫,「阿姐,你好磨蹭啊,我给你精心准备的烤肉串全被那群混球儿给抢了,那是我费劲巴拉给你准备的夜宵!这群人居然半点都没给你留!简直要气死我了!」 桐花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哄他,「吃我一个肉串,回去长跑加练一圈,今晚吃多少回去就加练多少,这个处理结果你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萧庭闻言放声大笑,一副明目张胆的小人得志姿态,开心得不得了,「我就知道阿姐待我最好了!」 外间一片喧嚣热闹,马车中,薛慎侧耳听着,眉眼间的热意依旧居高不下。 心口处漾起一片涟漪,有些涨,也有些甜,横亘在胸腔那里,久久不散,让他一时之间很是无法清醒的想些什么。 马车缓缓驶离李家村,在村口处,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下。 寒冷秋夜,一身凌乱道袍鬍子拉碴的老道士笑呵呵的站在那里,朝着看过来的薛慎拱了拱手,「郡王殿下,秋夜寒冷,恕老道士叨扰一二。」 因为之前在桐花身边见过这个老道士,且两人看起来还算相熟关系不错,薛慎勉强压下心中那份对术士的厌恶,邀请对方上了马车。 先太子当年和先帝闹到决裂,帝王之心是其一,术士之祸是其二,因此,薛慎极其厌恶这些喜欢祸乱摆布人心的妖邪之流。 老道士并不介意被冷待,他自己自得其乐的打破这份冷场,笑眯眯道,「殿下,看在小寨主的份上,此次可否捎我一程,同入帝京?」 「入京?」 这种身份的人入京,听在薛慎耳里,并不怎么让人愉快。 「老道有疑惑待解,答案非帝京之内不得寻,因此,只好腆着一张老脸借我们小寨主的光让殿下破费捎我一程了。」 薛慎惯来不喜欢这类人的装神弄鬼与胡说八道,因此只淡淡的应了一句,「可。」 「作为殿下捎我一程的谢礼,老道士就多说两句闲话吧,殿下还是早些回京为好,不然,姻缘有变,还赶不上为来日臂膀略尽地主之谊,那可就太可惜了。」 薛慎定定的看了这故弄玄虚的老道士一眼,未曾追究探寻一字半语。 等回到庄园后,夜半时分,有飞鸽传信送来京中情报。 心腹神色凝重道,「殿下,京中消息,太后打算在寿宴之上将江家二房嫡次女江彤赐给您做郡王妃。」 第14章 赐婚? 薛慎眉心紧皱,江家之人已然让人深恶痛绝,还是江彤那个屡屡纠缠骚扰他的噁心女人,剎那间,薛慎原本的好心情几乎是瞬时消失殆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宫中已经下发明旨,要求您尽快回京述职,旨意下发之时被有心人蓄意拦截,殿下,恐怕咱们得尽快启程了。」 烛火幽幽,薛慎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头,「既然如此,那就后日启程。」 可能是身上余毒作祟,薛慎一时间难受极了,他在想,不知道明天他能不能等到想要的回覆。 事关欧阳大儒与沈氏私军,他很希望自己这次能不虚此行。 普通人安睡的深夜时分,庄园守卫森严的书房之中,此时正灯火煌煌,一片忙碌。 早已按照事务紧急程度被挑拣分类好的公文摆满了桌案,薛慎一边处理手边公务,一边听下属禀报今日的紧要事宜。 「除了以上这些,目前最麻烦的就是太后赐婚之事,」赵元成道,「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需要告知殿下——」 「赵先生请讲。」薛慎端坐在云蝠纹路翘头案后,抬眼看向赵元成。 赵元成含笑道,「韩先生已经答应殿下所请,准备不日启程去往雍州,想必殿下回京后,就能见到韩先生了。」 「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消息。」薛慎眉间露出一丝舒缓之色,「这对日后抵御北蛮来说,助益颇多。」 两人口中所说的韩先生,是先帝时期工部侍郎之子,这人自小痴迷机关之术,堪称天赋异禀,是个十分难得的擅长「奇技淫巧」的大家。 为了北面抗击蛮族之事,薛慎在听说对方手中有威力极强的攻城守城利器之后,私下里曾多次拜访,希望能将人收入麾下。 奈何韩家当年因为先帝昏聩滥杀,族人十不存一,韩家对当今皇族可谓是深恶痛绝,为此,薛慎颇费了不少力气转圜。 几年往来间,韩家态度一直十分坚决,从未允他所求,薛慎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曾勉强,此次对方愿意改变主意,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本朝江山百姓。 只是,韩家虽然同意入京,但也只是对方被打动后的第一步棋,至于日后要不要为朝廷效力,为他效力,想必对方还要继续斟酌考量。 「你立即遣人去青州护送韩先生入京,务必保证对方安全,」薛慎吩咐赵元成,「另外,还要记得低调行事,不要给韩家带来麻烦。」 「是,属下明白。」 「殿下,成大人在外求见。」近身随侍出声禀报。 「让他进来。」薛慎继续低头处理公文,并未抬头。 这是一个和从前许多时候别无二致的忙碌夜晚,薛慎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公务,某个瞬间,他突然想起谁的督劝,对方让他保重身体好好休养,似乎他今日依旧未遵嘱咐。 摆在眼前的事务似乎没有紧急到必须立刻处理的地步,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暂缓了安排,决定先行休息。 对自家主子的这个决定,赵元成是有些惊讶的,一个习惯性苛待自己压榨自己的人,难得愿意对自己好一些,说实话,他心情有些复杂。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郡王殿下身上那根弦崩得太紧了,似乎是因为先太子妃的教养,他过于苛求自己,但这对本就病弱身体不佳的殿下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因为殿下的身体和性情,不少人一直心中惴惴,担心大业未成就明主不再,私底下格外焦虑殿下的婚事与子嗣,若是以后殿下日日都能有今日这般觉悟善待自己,想必很多人都会松上一口气。 薛慎并不知道心腹下属正在操心他的身体,他安安静静的睡下,一夜无梦。 千里之外的雍州,帝京皇宫之内,一个娇俏少女正在大发脾气。 「凭什么是江彤?二房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值得姑母许出去一个王妃之位?还是郡王殿下的王妃?我不服!」 上好的白玉花瓶被狠狠扔到地上砸落一地碎片,身边侍女正在极力劝解自己大发脾气的主子,压低声音匆忙安抚道,「姑娘,您先消消气,赐婚之事如今太后还未下发明旨,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您要是在宫里继续这么发脾气闹下去,被那起子小人告到太后跟前,说您不敬长辈,心怀怨怼,到时候坏了您在太后跟前的脸面就不好了,那才是坏您姻缘的大事。」 「所以,如今您一定不能被那些小人气得方寸大乱,让人看笑话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江燕若是能忍得住脾气,也就不是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江家大小姐了。 她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胸中那口恶气,有些厌恨的道,「好一个江彤,在姑母面前抢夺我的宠爱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连我看中的男人都敢抢,不给她一个惨痛的教训,她都不知道江家的江到底是哪个江!」 江燕踢开身前的花瓶碎片,朝心腹侍女招了招手,「你来,按我的吩咐去找人做事,郡王回京之前,我要让江彤彻彻底底的明白,动了我的东西是个什么下场!」 帝京之内这点和薛慎有关的小小波折在台面之下汹涌着,至于即将被赐婚的他本人,则在隔日醒来后再度启程去往了李家村。 在村口处,他碰到了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回密州的桐花一行人。 「欧阳先生和我们即将启程回密州,先生在马车上,殿下若有话,不妨入内详谈。」桐花先一步和薛慎打招唿,将人请到了马车旁边。 薛慎此来,确实有重要的事和欧阳勛相商,他朝桐花轻声道了句谢,被对方扶着上了马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约莫是距离太近,他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比他矮了不少,北风将对方鬓边髮丝吹过来,拂在脸上有种让人心焦的痒意。 薛慎顺势往后移了下,避开那点飘扬髮丝,迳自入内和欧阳勛谈论正事去了,至于桐花,则站在附近,和之前认识的老熟人闲聊。 赵元成一直是个善谈的人,此时作为在场中人里和桐花最相熟的那个,当仁不让的和她攀谈起来。 心里打着日后可能会和对方成为同僚的主意,他在言谈上便没那么拘束,从在京中国子监任职的欧阳学士不知怎么就谈到了自家殿下的婚事,然后不可避免的提及了即将到来的太后寿宴与赐婚之事。 「赐婚啊,」桐花笑意深深,「对象如果是江家之女的话,确实有点麻烦。」 「谁说不是呢,」赵元成嘆道,「殿下必然是要拒婚的,就是不知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形,太后与陛下一向对殿下戒备甚深,用婚事拿捏不过是小试牛刀,就算拒绝得了一次两次,日后还会有三次四次,他们势必是要安插人到殿下身边的,这么好用的手段对方实在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赐婚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手段,若是用好了,轻则你家殿下内宅不稳,重则性命不保,若是我,我也会从此处着手。」桐花道,「对身处深宫内帷的女人而言,这是她们最简单方便的选择。」 「小寨主若是有好主意的话,不妨为殿下和我们解解疑难?」赵元成道,「若是能有一劳永逸的手段彻底杜绝此类之事就好了。」 桐花挑了挑眉,「那还不简单?让你家殿下上表出家就行了,打着为国祈福的名号,寺庙道观里待上几年,太后总不能逼迫一个和尚道士和人成婚吧。」 闻言,赵元成不可避免的露出苦笑,「主意确实是好主意,只可惜,殿下绝不可能同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没办法了。」桐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髮,漫不经心道,「毕竟是你家殿下的私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加置喙,再者说,万一赐婚的对象讨了郡王殿下喜欢呢,这人娶进门之后,就算是再别有所图,只要郡王有意,这点隐患总归不难解决。」 「除非,」桐花看向赵元成那张神情无奈的脸,「你们早已经有了想要结下婚盟的人。」 虽则赵元成很快掩饰了神情,但那短暂闪过的惊讶,还是让桐花窥见了真相,唔,这位郡王殿下,在婚事上已然有所打算了。 桐花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人,半点不吝啬出言猜测,「若是我处在你家殿下的位置,我若是要娶,必娶武将之女,且还是手握重兵的武将,纵观如今天下大势,能担得上殿下岳父身份的,可没有几个人。」 「还请小寨主嘴下留情。」赵元成忍不住苦笑,连声讨饶,「殿下心思如何,不宜妄言。」 「联姻之事,古来有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桐花笑眯眯道,「更何况,还是一桩成与不成尚未可知的婚事。」 秋风寒凉,此时的赵元成却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间有点不太想和眼前这个姑娘继续谈下去了,怕再度受到惊吓。 镇守西北的方将军有意和殿下联姻,是极少数心腹才知道的私密,赵元成虽然在长平郡王的幕僚团队中不甚显眼,能力也非一流,但因为跟随时间最久且办事牢靠少纰漏,一直以来十分受重视。 正因为知道这点私密,他才有些心惊于眼前之人的敏锐。 殿下当时虽然拒绝了方将军的联姻之请,但方姑娘比殿下小两岁,待嫁之龄将近,纵然殿下拖上几年,也完全等得起,这实在是一桩多方都能满意的双赢之选。 只要殿下在婚事上有所抉择。 「其实小寨主也是不错的联姻人选。」没话找话的赵元成突然玩笑道。 「我吗?」桐花挑眉,懒洋洋道,「那恐怕不行。」 纵然本意只是开玩笑,但被这么直接干脆的否决,赵元成心里的好奇心实难压住,「为何不行?」 「联姻的本质是利益置换,我若和你家殿下做交易,可不想要什么王妃之位,」她语气平平道,「我若开口,轻则世袭罔替的爵位,重则手握实权的异姓王之位,这等好处,岂是一个男人的内宅妻位能打发的?」 「可这个妻位日后若是一国之母呢?」赵元成说这句话时声音压得极低,他此时已经没有玩笑之意,而是单纯不相信有姑娘能拒绝正位中宫的皇后之位。 「史书上被废的死掉的皇后太子还少吗?」桐花笑着反问道,「先帝年轻时还薄有贤名宠爱太子呢,可最后亲自逼死儿子昏聩到杀空大半朝堂的人也是他。」 「先生,对于我这等出身草莽的人来说,能落到手里的好处才是实打实的好处,至于其余那些虚的,都要打个折扣,至于打几折,这就要看是和什么人做什么生意了。」 「显然,我沈家这笔生意是需要你家殿下和我都慎重以待的大生意。」 听罢,赵元成忍不住重重的嘆了口气,「小寨主,我现在是一点都不希望你入我家殿下内宅了,若是殿下有一天当真有此打算,我也会竭尽全力劝阻。」 「为何?」桐花效仿了对方刚才的言语,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因为我担心哪天这天下就改了薛姓。」赵元成苦笑着道,「阁下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赫赫扬扬,我是既担心殿下的性命又担心殿下的大业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桐花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看起来颇为认同赵元成这番话,「做人幕僚就是操心的命,主公之忧,吾之所思也,日后先生哪天要是在你家殿下身边混不下去,就来投奔我好了,我十分喜欢先生这样尽责尽职的僚属。」 「不敢不敢,小寨主抬爱。」赵元成拱手讨饶。 「喜欢什么?」旁边有人突然出声问道。 马车旁边,薛慎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 赵元成正要含混过去,冷不防旁边有人潇洒出声,「我们正在说,殿下若是不喜欢赐婚对象的话,该怎么办。」 从桐花口中说出的「赐婚」两个字扎了薛慎耳朵一下,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缓缓收紧,下巴微抬,「怎么样,想出婉拒赐婚的好主意了吗?」 「殿下私事,我这个外人就不便多言了,」桐花笑着抬了抬手道,「殿下和赵先生好好聊吧,我们和欧阳先生这就启程回密州了。」 薛慎一直知道眼前这个屡屡出言撩拨他的姑娘是个行事干脆利落的人,此时她说要走,当真就是立刻启程,一干下属与护卫准备妥当之后,半点不耽搁的动了身。 车马粼粼前行,马蹄声中,对方护在马车一侧,没有半分回头的打算,显然也无意留下和他闲聊。 薛慎垂下眼,拂去衣袖上沾染的落叶碎片,看向周遭下属,「动身,我们护送欧阳先生一程。」 闻言,一干亲随立刻动作,很快追在前面前行的车队身后,做了个小尾巴。 第15章 殿下此时心情不太好,这是赵元成最直观的想法。 不过,他并没有贸然去猜测主子的想法,毕竟,殿下从来不是会因私心迁怒下属的人。 只是,这送别一连送了几十里,虽然是出于对欧阳大儒和小寨主的尊重,但也着实有些远了。 要知道,离开梁州之日在即,殿下在这边尚且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并不能全然将时间都花费在这趟送别上。 时间已近午食,赵元成在其他同僚的暗示与怂恿中,到底还是嘆息一声,决定去做那个不识趣没有眼色的下属。 「殿下,现在约莫午时了,」赵元成试探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您看我们是不是同欧阳先生与小寨主辞别,早日回城?」 念及之前小寨主对自家殿下的疏远冷淡,他又多添了一句,「先生年事已高,舟车劳顿之余不宜再劳心劳力,殿下不如同小寨主多说两句,既是亲近示好,也方便加深我们两方关系,以图日后。」 闻言,薛慎不置可否,虽未直接答应,但已然有所动容。 赵元成见有戏,立刻身先士卒的表示自己愿意去游说小寨主,得了主子允许之后,他骑马快跑上前,同人搭话。 「可以啊。」对于来自老熟人的邀请,桐花倒是没有拒绝,虽然旁边同行的萧庭故作姿态的冷哼连连,面色不佳。 目送赵元成离开后,桐花伸手准确捏住了弟弟的鼻子,「萧元宝,你是突然变成猪仔了吗,这么哼来哼去的。」 萧庭没挣扎,任由姐姐捏着,瓮声瓮气道,「阿姐,你那个半点好处没捞着的前压寨小夫君,明显对你别有所图,你可别被美色晃花了眼,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啊。」 桐花弹了弟弟额头一下,没好气道,「行了,我谢谢你替我操心了,小麻烦精。」 和车里的欧阳勛说了两句,让车队继续前进后,桐花调转马头,独自一人和薛慎的车队碰面。 「殿下,不远处有个河滩,我们去那里谈谈如何?」桐花向车内之人做出邀请。 薛慎下车,向属下要来一匹马,两人并骑,去往河边。 这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普通河流,邻近冬日,河水有枯竭迹象,不急不缓的从上游慢慢流往下游,河岸两旁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上面偶有绿草与苔藓,引得一些尚未冬眠的鸟儿落脚。 桐花看到一只在石头上蹦来跳去叽叽喳喳的画眉,棕黑相间的羽毛虽然普通极不出彩,但鸣声流利婉转,高亢悦耳,看起来很是自在可爱。 「这鸟儿一首曲子都快唱完了,殿下还不开口吗?」桐花转身,笑问眼前人。 薛慎默了下,才缓缓出声道,「之前的提议,我想问姑娘考虑得如何了?」 「殿下有点心急啊,」桐花笑道,「怎么说都是一件关系日后前途的大事,留给我考虑的时间还是再多上一些吧。」 「好,」薛慎点了点头,「我会耐心等候姑娘的佳音。」 「也不一定是佳音,」桐花笑着提醒,「结果未出之前,殿下还是暂且别抱太大期待,万一我让你失望就不好了。」 「不会失望的。」薛慎平静道,「如果姑娘拒绝,只能说明我的诚意还不够,更何况,这次密州之行,还有了解决我身上伤病的希望,这对于我来说已然是极好极好的消息了。」 闻言,桐花认真的看了薛慎一番,似是在品评打量,看得薛慎不由自主的身体僵硬。 「精神不错,看起来昨晚睡得还好。」末了,桐花道,「作为一个身体不佳的病患,苦药吃得再多,都不如平日里好好吃饭睡觉按季保养来得周全,病可以治,毒可以解,但若是忘了好好照顾身体的话,保持健康这件事无异于坐吃山空。」 「因此,底子不好,日后就别空耗自身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薛慎怔了下,忍不住认真去看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里面仿佛每时每刻都溢满了光,不管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冷酷还是温柔,它永远都那么明亮。 一时之间,薛慎甚至忘了此时该开口道谢,他站在那里,仿佛也变成了河滩上伫立的石头,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任由风拂雪落。 桐花自己倒依旧自在,她看了看天色道,「天有点阴沉,好像要落雪了,我要抓紧时间赶路回密州,殿下也早些回城吧。」 「今日一别,来日有机会再见。」 嗓音仿佛因为这干冷的天气变得涩然,薛慎耳朵里听着对方的言语,却无法干脆流利的回应这个辞别。 桐花去河边牵马,朝薛慎招了招手,「殿下,走吧。」 薛慎动了动脚,在对方转身时,突然开口问道,「赐婚的事,你不问我吗?」 听到这句话,桐花回头,笑道,「我为什么要问呢?」 薛慎不语,只安静的盯着她。 「是因为我之前说我喜欢你吗?」桐花调侃道,「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在听闻你即将成婚之后,得追到你面前问上两句。」 「不是成婚!」薛慎皱眉反驳,「只是太后有意给我赐婚让人于内宅辖制我而已。」 「不管目的如何,殿下被赐婚这件事板上钉钉。」桐花道,「就如今来看,我既不是殿下的谁,为何要贸然过问?」 「于私人身份上来说,只是我单方面喜欢慎公子,慎公子成不成婚和谁成婚,都没有和我交代的必要,别人的私事,尚且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于公事上的交际而言,我如今还并不是长平郡王的僚属,为主子的婚姻之事参详利弊,也不是我的职责。」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不是我该开口过问的事。」 桐花这番话说得太过合情合理公事公办,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尤其是对向来忌讳此类之事的薛慎而言,一个爱慕他却不会给他额外增添麻烦的姑娘,如此行事可以说是极其合他心意。 如此合他心意,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只会欣然笑纳然后顺势而为,不会多花一分心思在这等儿女情长的小事之上。 但此时的薛慎,却半点都没有被取悦到。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即将到来的冬日寒气,越发显得人似冰雕美玉,不见半分人间温情烟火气。 「小寨主通明事理,在下佩服。」他最后道。 桐花看着对方,含笑道,「我不过是由己及人罢了。」 「若是如今我有婚约在身,殿下会过问我的私事吗?想必不会吧,是以,我也不想在殿下面前做个没眼色的讨嫌之人。」 薛慎默然一瞬后,应道,「理应如此。」 然而,他心里却全然不是如此做想,当初被他拒绝后还要强硬掳他上山的人是谁,每日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故作亲近的是谁,言语间屡屡示好撩拨的他的又是谁…… 总之,好似一点都不是眼前这个极其通情达理的姑娘。 秋冬寒日里,阴沉得即将落雪的天气,眼前不见半点鲜活。 婉转鸟鸣的画眉鸟早已飞走,河岸边只有水流声与风声,薛慎同人并肩走在一处,脚步不紧不慢,平常得仿佛此刻只是漫步而非离别。 远离河边靠近官道之后,桐花突然停下脚步,「慎公子。」 薛慎转头看向身边人,「怎么?」 桐花笑着看他,神情坦然又温和,抬手一礼,「殿下保重,有缘的话,他日再会。」 话落,她仿佛并不在意对方的回应,抬手为薛慎理了理被风吹皱的衣领与大麾,然后迳自上马骑马离开了。 马蹄扬起尘土,有赖于骑士的高超技巧,很快追上前行的车队,渐渐远去,最后在北风与飘落的小雪中消失在道路深处。 「小寨主走了,」旁边有人出声感嘆道,「不知殿下和小寨主谈得如何,我们若是能有小寨主襄助,来日胜算不知多了几筹。」 薛慎视线看着前方,淡声道,「我并无信心可以打动她。」 「确实,小寨主是有点麻烦,不太容易讨好。」那人笑道,「不过,越是刺多的果子越是清甜,殿下不妨拿出当日攻克韩先生的心思手段,说不定他日会有惊喜也未可知呢。」 薛慎想,这两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收拢韩家之人,他是心怀期望,能成事最好,最后不成,虽有遗憾却也能接受。 但若换到那个姑娘身上,有朝一日她若弃他另择他人为主,薛慎想,他一定会很生气。 不是失望,而是愤怒。 甚至,倒还不如她自己举起反旗,反了如今早已不成气候的朝廷,自己占山为王,那样兴许他还更能接受。 从密州相见到梁州离别,这本是极短暂的一段时光,但因为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短暂的光阴也变得深刻充实起来,尤为让人难忘。 送别那两人后,薛慎半分没再耽搁,赶在圣旨命令的日期之前,日夜赶路顺利归京。 回京后,是接踵而至的太后寿宴,寿宴之上,据传要被太后赐婚长平郡王的江家二房姑娘江彤,和参加宴会的某位公子闹出了私相授受的丑事,赐婚一事无奈暂缓。 太后寿宴过后,又有传言称赐婚对象换成了江家大房那位爱慕郡王殿下的江燕姑娘,只是圣旨还未离宫,这位姑娘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跌落马车,露出服用了某种情药的丑态,让京中内外看足了江家的笑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宫中江太后气极,但几番调查也只是家里姑娘互相陷害彼此落井下石闹出来的丢人丑事,和那个即将被赐婚的对象全无干系。 只是,当她打算再度换人摆布某人的婚事时,护国寺里那位老成持重的方丈在万佛法会中当众言说某位故人神魂不安,需要后继血脉斋戒护持三年,言语间矛头直指众人皆知的先太子。 后来,宫中赐下旨意,命长平郡王入护国寺斋戒茹素三年,以慰故人。 京中第一场雪落下时,暂居护国寺内的薛慎等来了一位期待已久的访客。 欧阳勛一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厚重冬装,边被儿子扶着艰难迈过高高的门槛,边喋喋不休的抱怨,「说了不用你陪着,你专心忙你的事去,我自己一个人正好,需要照顾的话我会吩咐下人,不用你在这里碍眼。」 深知自家老父亲的执拗性子,欧阳学士但笑不语,只安安静静的陪在一旁,至于老父亲的一番话,权当耳边风。 薛慎前来迎客时,下意识往后面看了一眼,除了欧阳家的侍从,外面没有任何多余人等。 从梁州回来到现在,他除了接到两封来自欧阳大儒的书信之外,密州那边再无来自任何人的音讯。 对方既从未过问在意过他屡被赐婚之事,也未对他的招揽有任何回应,堪称是杳无音讯。 欧阳勛注意到眼前年轻人脸上那份期待落空的失望,见状笑眯眯道,「殿下,你同我之间的那个赌约,现在看来是你输了。」 「凤凰山的小寨主,并不愿意投靠你啊。」 第16章 在梁州同欧阳勛会晤时,薛慎同对方谈论更多的并不是他的才学智慧与为君者的德行能力,这位大儒反倒十分关注他同桐花之间的交集。 那场会面从午间持续到晚上,足足耗费两个多时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一个看似儿戏的赌约。 欧阳勛说,「若是殿下能招揽到沈家那个继承了外祖父衣钵的姑娘,能让她成为你麾下僚属帐下勐将,到时老夫甘愿俯首称臣,纳头便拜,愿同殿下一同周济这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 薛慎很清楚欧阳勛立下这个赌约的目的。 一个野心勃勃心怀不臣之人,若是不能纳为臣属,来日就是心腹劲敌。 这个劲敌,无关男女。 当初南下密州之时,老师就着重提过凤凰山的小寨主,他当时对这个尚未谋面的姑娘做了许多设想,但都不及真正与她相遇接触之后感悟深刻。 来自对方的喜欢爱慕他可能感受不深,但那份蓬勃的野心与赫赫扬扬的狂妄无忌,却足够扎眼刺心。 当初梁州离别之时,他已经有微末的预感,自己可能不会得偿所愿,但在归京后等待的这许多日子里,他依旧怀抱了一份不切实际的小小希冀。 薛慎很清楚自己不该失望,也没理由失望,毕竟当初对方并未给出一言半语许诺,可此时看到独身入京的欧阳先生,那份本不该存在的失望却深深的扎根在了他心底。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期待对方的到来。 即便不是为了来投奔他效忠他。 「看来殿下心情不大好。」欧阳勛笑道,「想来很是失望今日只看到我这一位不速之客。」 「先生说笑了。」薛慎抬手行礼,「欧阳先生愿意入京,愿意来见我,已然是我和天下百姓之幸。」 一对彼此有意的未来君臣在飘着雪花的寒冷冬日开始了一场推心置腹的深谈。 外面,雪花飘飘扬扬,寺院中白梅飘香,当这天晚上送老先生下山后,薛慎终究是没睡好。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半点睡意,屋子里飘荡着熟悉的药味,就在五日之前,他收到了来一份来自程老爷子为他调理身体的新药方,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思绪漫无边际的延展,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身体要紧,终于在许久后睡了过去。 只是,睡着时眉心依旧紧皱,半点不见展颜。 冬日夜里的京城,滴水成冰,寒风肆虐。 欧阳家的府邸里,此时桐花正同欧阳老先生与欧阳学士对坐饮茶。 「夫子的茶艺还是这般出色,只可惜,萧庭那小子死活不肯随我入京,不然,我必要把人放在夫子跟前好好教导一番的。」 闻言,欧阳学士面露笑意,「看来小少爷近些日子十分懈怠,惹得小寨主非要把人送我这里吃些苦头。」 桐花无奈道,「虽说我不指望他学出什么名堂,但日日总是那么喜欢逃避懈怠,就算是为了磨磨他的性子,我也要压着他努力。」 「长姐如母,小寨主为了小少爷,可谓是事事思虑周全。」欧阳学士道。 「你们先别说闲话了,」欧阳勛打岔道,「小寨主,听闻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各地巡视?」 桐花点头,「梁州不稳,其他各州也有些情况,临近年关,正好抓紧时间去各地巡视一下产业。」 「不止如此吧?」欧阳勛笑道,「我怎么觉着你这趟出门,别有所图呢?」 「先生犀利精明,小辈佩服。」桐花笑着称赞了两句,「此举确实有一举多得的意思。」 「今日你不愿陪我一同去护国寺,心里想必自有主张,老夫冒昧问一句,小寨主打算何时去见殿下啊?」 桐花略想了想,笑道,「我掐指一算,后日十五是个不错的日子,适合去寺里拜访殿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欧阳勛听在耳里,突然有种心中巨石落地的欣慰与欣然,现在看来,他可以提前为那位郡王殿下庆祝一番了。 「冬日饮茶虽风雅,但偶尔也要饮些酒,正好家里有坛品质不错的梅花酒,雪夜佐酒,小寨主陪我饮上两杯如何?」 「乐意奉陪。」 被老父亲撵出书房的欧阳学士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对饮的一老一少,两人谈天说地,看起来气氛极佳,完全没给他这个多余的人留出参与的空隙。 好吧,他就知道,自家父亲心里不知道多中意小寨主,可偏偏因着心里那点儿倔强念头,怎么都不肯在原则问题上妥协。 像他,纵然明知道眼前这个姑娘枭雄之心昭然若揭,也不介意与对方亲近为伍。 毕竟,当年救他于泥潭让他尽展所学去实现梦想的正是这个人。 他和萧庭之间是师生之谊的话,和小寨主之间就是忘年交一般的知己之情,如此知己,人生何其难得。 来自郡王的招揽,他会应承,但若某日小寨主开口要他二者择一,他只会倾向于救他于水火的知己。 无关好坏,只关乎分量轻重。 帝京今年的第一场雪持续了许久才停下。 停雪后天气放晴,入目所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寺院房屋顶上积雪重重,院中各色花草树木雪白臃肿,山间石阶道路延伸至下面灰濛濛的树林间。 薛慎这日早晨打算去帮寺里清扫屋顶积雪,刚穿好灰扑扑的僧衣出门,就见院中将将绽放的红梅树下站了一个人。 护国寺里多是白梅,寥寥几株红梅零散的分布在各个院子里,薛慎所暂住的院中,恰巧有一棵,孤枝嶙峋,一直不曾开放。 昨夜睡前,只隐约看到几个花苞,如今再看,已是半树冰清玉洁霞彩风流。 仿佛是为了迎客般,这株红梅恰好盛放在最好的时候。 「殿下,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晴好阳光下,少女笑意嫣然,红梅映雪似乎都比不过她一笑之间的风采。 薛慎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楞,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好似自己尚在梦中,眼前一切不过是梦幻泡影。 桐花带着一身冰雪气息缓步走近,她站在石阶下,看站在门前廊下的薛慎,「慎公子,故友重逢,不值得亲近一下吗?」 裹挟着冰雪梅香气息靠近的人,给了薛慎一个清且浅的短暂拥抱,倏忽之间,他还未来得及抬手之际,对方便已退开,含笑看他。 「你来了。」许久许久后,薛慎终于能说出这三个字。 他那张和这冰天雪地格外搭配的容貌渐渐泛起两分春意,眉眼微弯,化成一个微笑,「小寨主是来给我答案的吗?」 「是啊,我是来给殿下答案的。」桐花笑道。 薛慎的眼睛里映着眼前意气飞扬的年轻少女。 她眉眼灵动,笑意鲜活,白皙脸颊因为寒风微微起了两分红意,零碎乌髮散落在颈间,是一个极其好看且存在感极强的姑娘。 薛慎思绪不可避免的被吸引,直到对方用语言勾回他思绪。 「殿下当时问我,能否助你一臂之力,现在,我有答案了。」她说。 瞬间,薛慎的心被高高吊起。 然而,这个给了他期待的人却话音一转,说起了其他。 「自梁州和殿下一别后,我便在认真思量殿下和我说过的话,」桐花道,「年幼时,祖父曾教过我一句话,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不如足践之,当有所想,要有所为,因此,在定下主意之前,我决定亲眼去看一看殿下同我所说的江山。」 「辽州孟州蛮族犯边,劫掠欺辱我朝,云州土族作乱,掠卖人口,梁州民乱,济州大旱,青州世家为祸,并州官商勾结,祸乱海市,我的眼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苦难与灾厄,与天相关,与人相关,但也不尽然是天之祸,是人之祸。」 桐花认真的看着薛慎的眼睛,缓缓道,「我已然清楚明白殿下所想所愿。」 薛慎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极快,仿佛要冲破他的束缚飞到另一个人那里去,他唿吸沉沉,一双眼睛热意汹涌。 「慎公子希望桐花姑娘帮他,桐花姑娘答应了,这是出于私心的爱慕之情。」 「长平郡王希望沈氏之主帮他,在看过如今这个天下后,她章程已定,愿驱车为马前卒,为我主薛氏慎殿下效忠。」 「沈氏沈颂,携沈家私军,从此愿为殿下拓土开疆,万死不辞。」 单膝跪地的姑娘,以一种格外认真郑重的姿态,双手托举,奉上了半枚青铜虎符。 薛慎眼前有些晕眩,此时,他心间生出了一股莫大的喜悦,这份喜悦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的手,握住了那半枚虎符,也握住了那向他敬奉忠心的人,紧紧的,用尽全身力气。 强烈的喜悦是如此让人激动,让他无法自抑的心跳加速,这实在是一个值得庆贺与铭记的重要时刻。 然而,在这份喜悦之下,似乎又有些微不安与恐惧在隐晦翻涌。 但此时的薛慎完全顾不上这些,他只能任由自己被喜悦沖刷淹没洗礼。 这一年帝京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落幕时,薛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那时,他以为这就是最圆满的开端,从未预料到眼前这个姑娘,是这一生的喜悲不能自主与耿耿于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她从这么久这么久的以前,就已经主宰了他整个人,在他尚未察觉之时。 对于桐花而言,这也是她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幕。 私慾与野心为人间苦厄让步,她决意陪她选择的君主与心上人一起,走完一条人间险恶富贵路。 外面夜雨声烦,春夜梦醒时,桐花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帐顶的富贵如意花纹上。 好久未曾想起往事了,如今一梦,居然梦到了那么久的以前。 早知道,当初就安安分分做人臣属,不对主上美色生出觊觎之心了,不然,如今也不会落得隐姓埋名孤家寡人的下场。 一想起和她失之交臂的异姓王之位,心口就隐隐作痛,再一想到她至今身边都还未有可心人温声细语体贴爱护,更是扼腕不已。 当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开头,桐花心生感慨,早知如此,她何必费那个心呢,还不如领了主上一片心意权势富贵加身无数美人在怀呢。 以一夜梦境为结尾,桐花缓了缓神,打了个哈欠之后,再度进入了梦乡。 第17章 一场春雨一场寒,早晨桐花醒来时,院中尽是寒凉雾气。 她打着哈欠去厨房收拾早食,早起晨练的老爷子看到,少不得要念叨两句,「你这是昨天晚上出去做贼了?怎么一觉睡醒半点儿不精神。」 桐花懒洋洋道,「白天被您念得太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不晚上做梦就给累到了。」 「合着这还是我的错了?怕不是心底惦记着外面的野花野草,所以才睡不好吧。」老爷子阴阳怪气道。 往砂锅里倒米的手一顿,桐花挑了挑眉,「是啊,我惦记外面的花花草草,所以今日的早食你自己做吧,我偷懒了。」 老爷子一噎,吭吭哧哧半天没说话。 「卖包子馒头嘞,皮薄馅儿大,沁着油花的大包子嘞!」 院外传来熟悉的叫卖声,是隔壁那条街生意最好的包子刘家摆出的小食摊。 这两声叫卖恰如雪中送炭,老爷子瞬间来了精神,「不做就不做吧,我去买包子吃去!」 望着老头子落荒而逃的身影,桐花轻笑一声,继续将米下锅,打算熬个白粥佐餐。 有些人啊,熬药制药一把好手,火候分量分毫不差,但换到做饭上,这手和脑袋就跟废了似的,半点派不上用场。 早些年,论做饭的手艺,桐花水平着实一般,她小时候学灶上这些事,纯粹是被萧元宝这个小麻烦精-逼的。 她当初将人从并州带回来,小小的孩子身体又差又弱,多吹一会儿风都会发烧生病,还夜夜啼哭不止,当真是让身为外祖父的沈老爷子操碎了心。 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经是一桩惨痛,若是连小女儿留下的这唯一一个血脉都保不住,老爷子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 在沈老爷子焦心如焚之际,桐花顺势担负起了照顾表弟的重任。 或许是当初她去并州接人一路护送的缘分,萧庭十分亲近依赖她,但凡桐花愿意多费心哄哄他,这孩子就能安安生生的养上一阵子。 但即便如此,萧庭那时候的状况也很差,食不下咽,餵药艰难,夜不安寝,折腾得大家人仰马翻之际,自己也虚弱如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鸡崽,让周围人十分揪心。 为了给这个孩子餵饭餵药,大家费尽了心思,但也不过是吃了吐吐了吃,不止大人饱受折磨,孩子更是可怜。 当时发现萧庭只能吃下她做的东西不过是机缘巧合,桐花难得下厨给老爷子炖了碗好消化的鸡蛋羹,老爷子惦记外孙,就顺势餵了两口,也没指望这孩子能吃多少,谁料萧庭这次居然顺顺噹噹不出岔子的给吃完了,不管是吃的人还是餵的人都格外惊讶。 后来按部就班的照做,却又半点不奏效了,几次试验下来,发现关键是桐花这个亲自动手做饭的人。 怀揣着这点震惊,她又亲自做了两次,果不其然,萧庭总能精准挑中她做的饭菜,还能顺顺噹噹的吃下去,即便味道十分一般。 自此,桐花开始了白天夜里带弟弟的生活。 萧庭这个小麻烦精,可以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长姐如母,费尽桐花心思,可以说,哪怕未来有一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见得能比得上萧庭这个小舅舅所费的周折。 当年一番带弟弟的歷练,桐花的做饭手艺到了半吊子水平,在灵州修养这几年,日日餵着自己和老爷子这两张嘴巴,天长日久的锻鍊下来,她现在差不多能混个出师水准。 砂锅中水汽瀰漫,白色米粒随水翻涌,桐花慢悠悠的搅着粥,顺便用春日的野菜拌了个小菜。 院门被推开,买包子的人拎着一篮包子进门,手里拿了封信,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今天的包子不好吃?」桐花笑问。 老爷子嘆了口气,将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桐花接过信打开,这是她留在京中负责传递消息的老心腹,对方送消息给程老爷子,是为了告知他一件事,想请他入京帮忙。 「萧庭闯祸,被关进诏狱了?」 看完消息,桐花眉头紧皱,「这小子是做了什么事触怒了陛下,居然混到了被关诏狱的下场。」 「内情如何,被封锁得很严实,目前看来,大约是不好窥探的,」老爷子道,「怎么样,京里找我帮忙,你打算怎么安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京中情形不明,萧庭这小子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桐花道,「既然如此,不如收拾收拾进京,到时我亲自带人回密州。」 「总归是要回故土落地生根的,我在灵州休养三年,身体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回去凤凰山老巢做个家资千万左拥右抱的山大王,也算是不忘初心干回老本行了。」 程老爷子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道,「陛下要开始选妃了,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桐花笑得洒脱,「若是能选,我也想给自己办一场选妃大会,找一大帮美男子争奇斗艳来讨我欢心。」 「你暂时也就只能想想了,」老爷子没好气道,「身体没彻底康復之前,少想那些花花肠子。」 「这有什么,我想想又不做,」桐花道,「不过这等好事倒是可以提前盘算起来,等我回了凤凰山,再行安排起来省心也省力。」 「你有闲工夫操心这些,就不担心萧庭那小子的安危?」老爷子冷哼。 「我为什么要担心?」桐花反问道,「京中那么多故旧亲朋,若是这些人都保不住萧庭的命,那只能是他打算谋逆朝廷了,犯下这等罪名,就算陛下不动手,我也是要把人抽个半死的。」 「万一他是因为你打算行谋逆之事呢?」以程老爷子的猜测,萧庭还当真是干得出这种大事的人。 尤其是,当他最亲近敬爱的姐姐,是因为陛下而死时。 不得不说,老爷子这个猜测有几分道理,但桐花听在耳里,却不怎么认同。 她神色淡淡道,「当初挥师入京是我亲自做下的决定,作为一军主帅,令出如山,有令必行,即便那是个声东击西的陷阱,但为了大业,我依旧要去。」 「定鼎天下的最后一战,破釜沉舟的仇敌就在那里等着我,若是畏怯避战就不是我了。」 「更何况,主上还在人家的包围圈里待着呢,还带着那么一大帮下属同僚,我若是不挥军去救,信不信,只要人没死,过后就得找个名头收了我的军权送我下狱。」 「大势与前程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萧庭若是看不明白,白瞎了我那么多年的督促教养。」 「你也说了是大势,」老爷子不贊同道,「若是我没及时去救你,现在你人早就凉了,大势之外还有私心,萧庭或许要看大势,但被唯一的姐姐抚养长大的萧元宝,为此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他那么看重你在乎你,你认为这孩子真的能做到保持清醒和理智吗?」 「我认为他可以。」桐花看着老爷子的双眼认真道,「我相信我的弟弟。」 「至于我为陛下大业而死,萧庭或许会恨他,怨他,迁怒他,但决不会行谋逆之事,我亲手养大的弟弟,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老爷子唿吸沉沉的吐出一口气,转身去房间里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身后,桐花的话紧随而至,「更何况,就算他真的一时昏头做不到,还有欧阳老先生和夫子从旁代我监督警醒他呢,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 提到这两位故旧,老爷子忍不住笑了笑,好吧,有这两人在侧,萧庭那臭小子昏头干大事的可能确实小之又小。 「既然你觉得萧庭那小子不可能干坏事,怎么还急着入京?」老爷子回头问,突然疑心眼前这人归京的目的不纯。 「三年前我是放手任由这小子去歷练,但也不是彻底撂开手再也不管,如今,我去京里带人回家而已,难道还要专门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能走?」桐花轻嗤道,「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您是要跟着还是要拦着啊?」 「就你有理,谁都说不过你!」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不跟着你入京,难道让你有机会随意糟蹋我苦心调养的成果吗?」 「好好好,去就去,」桐花闹人,「真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坏,也不知道我义母还稀不稀罕您这种嘴硬的糟老头子。」 「她当然最稀罕我!」老爷子高声道。 两个人闲聊声里,行李很快收拾出来。 虽说两人生活简朴,但说到底无论桐花还是程老爷子都是家资丰厚的有钱人,两人只带了重要东西出门,堪称轻车简从。 至于小院里剩余这些,日后能回来就回来,不能回来,之后也有人来帮忙收拾,远用不着两人花费多余心思。 外出的路上还碰到不少镇上的熟人,个个都要态度热络的问上两句,「程老先生和桐花姑娘这是要出远门吗?是去哪儿啊?什么时候回来?」 和老爷子的万事不经心相比,桐花态度就好得多了,挨个和这些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婆们回復过去。 「要去州城一趟。」 「义父出门给人看诊,约莫得待上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被依依不捨送别的两人,在镇上租了个马车,朝着州城而去。 等到了州城,在城中东城某个挂着沈府匾额的富贵宅院前停下,被一众下人满面含笑的热情亲迎入府。 「欢迎老爷和姑娘归家。」 隔日,沈氏商队里,多了一辆舒适的豪华马车,载着週游归来的当家老爷和大姑娘朝着帝京而去。 第18章 已经入春的帝京, 因为地势偏北,依旧有些微不散的寒意。 紫宸殿前的红梅盛放,一片深深浅浅的桃红或粉色, 春日艷阳下, 看起来纯净又鲜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如今已官居丞相之位的欧阳勛从旁路过?, 微微皱了?皱眉。 殿门口, 陛下的近身随侍站在那里, 朝欧阳勛弯腰行?礼,「丞相,今日陛下龙体抱恙, 免了?宣召,诸位大人有事可递奏摺至内廷。」 「自小?侯爷入诏狱之后, 陛下就停了?朝会?, 」欧阳勛嘆道, 「还望公公入内通传一声, 臣等有要事觐见。」 「大人, 陛下旨意已下, 奴婢并不敢违逆,」内侍苦笑道,「还望大人体谅奴婢为难之处。」 「既然?如此, 老夫也不为难公公, 」欧阳勛道,「虽然?不能面见陛下,但老夫手中有一封信, 万望公公亲呈至陛下面前。」 见对方面有犹豫, 他多解释了?一句,「和朝事无关, 乃是?一些闲杂私事,若是?惹怒陛下,后果由老夫一力承担。」 想起陛下素日对丞相的看重?,内侍迟疑了?下,最后到底还是?咬咬牙,接下了?这桩请託。 托前任皇帝行?事奢靡的福,紫宸殿一直是?整个皇宫之中最为富贵华丽的宫殿。 薛慎登基之后,并未大改,只按照自己的喜好让人稍加整理了?一番,便继续住进了?这座吞噬了?无数血腥人命与爱恨情仇的宫廷。 殿内因为空旷和四面封闭显得有些阴寒,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声,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站在桌案前的人正在低头作画,披着一件墨色羽麾,清冷眉眼仿佛落霜承雪,散发着无尽冷寒之意。 画卷之上,是?一株嶙峋红梅,依稀是?当年?护国寺中模样,但这株梅树下,却空无一物,没有会?朝人露出笑容的明媚少女,徒留一片空茫落雪。 薛慎的画笔停留在树下,眉眼深黑的看了?那片雪白许久,最后到底如从前一般,没有留下半分?多余痕迹。 如同他之前作下的那一百三十七张红梅图一样,幅幅是?此时模样,不见半点变动。 唯一有所变化的,大约是?那梅花颜色越来越艷,像是?被血色浸染一样,多出了?许多不详之意。 一直到申时正,殿门才被缓缓打开?。 进门的内侍带着两个人低着头轻手轻脚的靠近,打算按照从前规矩,将画卷收拢装裱,进而?放入陛下不许人随意踏足的藏室。 大开?的殿门带来了?春日阳光与随风飘来的红梅香气?,薛慎站在那里?看过?去,突然?道,「别动。」 内侍们立刻停手,躬身退后,不敢发出一点多余声响。 薛慎走出内殿,推开?最近之处的一扇门窗,外面没有什么红梅映雪,而?是?灿烂春日与粉色花海,他甚至听到了?画眉鸟的悦耳鸣叫。 有些人即便心里?很清楚自己此时该做什么,但也挪不动脚步开?不了?口。 许久后,当薛慎从窗前离开?时,殿中一直兢兢战战的几人终于微不可觉的松了?口气?。 于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来说,只要陛下愿意自己恢復「正常」,一切就尚算安全。 薛慎去用了?他推迟许久的午食,说是?午食,不过?是?一碗清淡的白粥,简陋得完全不像一位金尊玉贵的帝王。 自打皇宫换了?位新主人后,从前备受先帝与太后重?视的御膳房就成了?这内宫中最难熬的部门之一,陛下日日饭食简薄,看似不挑口味,实则餐餐让人心惊胆战,为此不知折了?多少厨子进去。 谁也不清楚陛下是?如何从那些简单的饭菜中察觉出膳房的用心与纰漏的。 用过?饭后,薛慎去处理奏章。 此时,那答应了?为丞相上呈书信的内侍小?步躬身向前,将书信呈给看似已经恢復正常的帝王。 「陛下,奴婢逾越,为丞相代呈书信一封。」 薛慎目光落在那微微有些旧色的信封上,上面是?他极其熟悉的字迹,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 「给萧元宝。」 帝王原本尚算平静的视线犹如暴风雨前翻滚的海面,幽深晦暗,手背青筋略微浮现出来。 「退下。」 拿过?书信之后,薛慎一声令下将人全都?遣了?出去。 再?度恢復安静冷寂的内殿,薛慎指尖慢慢拂过?信封,许久后,终于慎之又慎的打开?了?信。 这是?一封许久前桐花写?给萧庭的私信。 大约是?她出征云州之时,因伤留在济州的萧庭闯祸的消息被欧阳夫子一封信告到了?亲姐姐面前,远在千里?之外爱弟心切的姐姐,写?了?这么一封回信送给萧庭。 对这个刺头弟弟,桐花下了?狠手。 「不想回来被我按着打断狗腿的话?,就老老实实读书习字养伤,夫子再?送一封信过?来,我就把你扔去青州镇守边境。」 青州湿热且多蛇虫鼠蚁,乃是?萧庭最为惧怕的小?东西,且他本性活泼好战,被扔去那么个渺无人烟的荒凉地方,还要远离亲朋好友,说是?酷刑也不为过?。 收到信的萧庭立时老实下来,不再?去与那些军中新贵或者纨绔子弟们一别长短,日日呆在府里?硬着头皮被欧阳老先生或者欧阳夫子看着读书习字做文章,一时之间在当时的大本营济州照月城内广为笑谈。 这件事的后续薛慎很清楚,萧庭老实安分?的退上一步,那些蓄意挑衅存心借端生事之人不免得意洋洋得寸进尺,惹来无数与桐花交好的同僚臣属厌恶不满不说,还在对方年?关回来叙职之时,被拉到练武场以切磋武艺的名头让萧庭给揍了?个惨不忍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俗话?说,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踩萧庭就是?踩我,小?的教?训过?了?,这老的也不能放过?,」那时的她依旧嚣张恣肆,「家里?教?养这么差,我得督促一下大人们好好管教?管教?这些不成器的子孙。」 就跟戳了?马蜂窝一样,桐花可谓是?睚眦必报一视同仁的将那些小?的背后的老的给收拾了?个遍。 有些人行?事最爱打七寸,于是?,好名的名声有瑕,爱财的损失惨重?,爱美色的家中不闹出几件丑事都?对不起这个风流喜好,好权的,在桐花递上几处对方的过?错之后,薛慎不声不响的把人或降职或撸官,无论遣送下放或下狱,反正总有地方安置。 「殿下待我甚好。」自认为被讨好到的她笑着如此说。 薛慎别开?眼神,淡声道,「孤并非徇私,一切只是?公事公办。」 「原来如此,」她依旧在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谢过?公事公办的主上了?。」 薛慎犹记得,那天她临走时,仗着身手好没人看见,登徒子一样伸手调戏了?他,只差一点就占了?他的便宜。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她指尖在嘴唇上拂过?的触感,鲜明得犹如火炭。 薛慎很清楚丞相送这封信进来的目的。 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阳谋,对方知道他对某个已故之人的看重?,所以不吝利用。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萧庭,这都?是?最简单好用的手段了?。 一封信看到深夜,就算依依难捨,薛慎最终还是?将信放进了?锦盒内,传人送去诏狱。 「送去给萧侯,若是?书信有损,就拿回来给朕。」 信被送去了?诏狱。 诏狱之中,满脸桀骜不驯模样的萧庭正在监牢内练武,一招一式威力深重?,带起的风仿佛要把地上的稻草变成刀子,将这座围困他的监牢砸个稀巴烂。 前来送信的人恭恭敬敬的传达了?陛下的旨意。 深觉晦气?的萧庭不情不愿的打开?锦盒,等看到上书「给萧元宝」四个字的信封,满腔的蓬勃气?焰突然?就熄了?个彻底。 等看完这封信的内容,他一张脸早已面无表情。 牢里?昏暗,萧庭眉眼间落下一道阴影,显得那张脸沉晦极了?,许久后,他将信仔细收好放进怀里?,对站在牢外的内侍道,「回去替我回禀陛下,就说臣知道错了?,愿意在牢中好好反省认错,希望陛下能准许欧阳大人进来,替我送些笔墨纸砚,方便我读书习字。」 内侍连声应好,不敢怠慢,等了?一会?儿见萧大人没有将信还回来的打算,只得心中犯苦的离开?。 在御前伺候的人,一个比一个识趣有眼色,能让陛下多说那么一句旨意明确的话?,显然?将这封信带回去更能讨陛下欢心。 虽然?此路不通,但好歹小?侯爷堂堂正正的认了?错,对于因为顶撞帝王而?下狱的臣子而?言,这当真是?终结这件事最好的解决之法。 听闻萧庭狱中认错的帝王,脸色没多出半分?欢欣满意之色,他只是?平静的吩咐内侍道,「将萧侯的话?送出宫给欧阳大人,探监之事不必再?拦。」 旨意很快送到欧阳家,欧阳勛摇摇头,重?重?的嘆了?口气?后,送别了?去诏狱探监学生的儿子。 萧庭很快等来了?带着一堆笔墨纸砚来探监的老师。 「你当真要在这里?学习?」欧阳学士眼中映着他那个有些消沉的学生,「若只是?为了?哄人煳弄,就别浪费这些上好的笔墨纸砚了?。」 萧庭摇摇头,「夫子,我是?认真的。」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写?吧。」欧阳学士道,「趁这个机会?,一篇《为学》写?个百八十遍,你的字当有进益。」 牢里?被狱卒们安置了?一张书案,萧庭坐在案前,低着头一笔一划认真练字。 他从前字写?得不好看,阿姐督促过?许多次,让他好好练字好好练字,偏他惫懒,总是?捻三搞四,爱找许多由头逃避学习,现在无人督促了?,他的字却已渐渐有了?风骨章程。 见状,负手站在牢门外看了?一会?儿的欧阳学士轻声道,「元宝,以后没人能再?一直护着你了?,该长大了?。」 「这次还有我和父亲为你操心,但我们都?不是?沈颂,你要明白。」 没有人能像你唯一的姐姐那样,毫无条件的保护你爱护你,纵然?他们关系再?亲近,也不可能待你如沈颂那般毫无保留。 萧庭握笔的手暂停一下,他咬紧牙关,没让模煳的视线影响他继续落笔。 是?啊,这世上只有一个沈颂,只有一个阿姐,没了?就是?没了?,再?也没有了?。 他早已经,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大人了?。 欧阳学士看着那个倔强的咬紧牙关不肯服输的年?轻人,心中嘆了?口气?,大约你姐姐留下的情分?,还够陛下看顾你几年?吧。 毕竟,御前公然?顶撞陛下朝陛下拔刀,大不敬罪名可轻可重?,朝中不少有心人虎视眈眈,陛下此时将你下狱,焉知不是?为了?护你。 来自亲眷的遗泽,还是?别太早耗空为好。 第19章 「你还真是会享受。」 马车里, 身家豪富的程老爷子看?着自己那个披金戴玉富贵奢靡的女儿,抽了抽嘴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作为家资千万的豪富之家沈家唯一的嫡长女,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挥霍这偌大的家财来取悦自己呢。」 妆容明艷一身浅绿襦裙的桐花理了理披帛, 漫不经心抬头, 「好?歹也是我?当初战场拼命挣来的家财, 用到我?自己身上不是理所应当?」 「是理所应当。」老爷子道, 但心里却想?说, 就你这副奢侈出行大张旗鼓的做派,这像是去京里救人的架势? 他怎么觉着沈颂这小滑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中别有所图呢? 被认定为别有所图的桐花手?中盘玩着两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 仔细打量,「这两颗珠子成色不错, 拿来做簪子正好?, 我?得找个手?艺好?些的工匠, 定制两根特别一点的簪子, 不然对?不住这两颗珠子的价钱。」 老爷子顺着桐花的话看?过去, 有些瞭然, 「这两颗珠子确实值钱,毕竟是用前梁州刺史的脑袋换的,我?就说当初刺史府被清空时, 搜出来的家财不该只有那么点儿, 看?来是你私底下偷偷存了小金库。」 「怎么能说是偷偷呢?」桐花不认,「攻破州城我?居首功,私底下从主上那里讨个赏怎么了, 不过是挑了一些好?拿的东西填补私库亏空, 不然我?花出去的那些嫁妆要?怎么算?」 提起这桩旧事,老爷子心里不大痛快, 轻哼一声,袖摆一甩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我?看?您这表情,心里还不痛快呢?」桐花笑问?,「当初我?做下这个决定时可是和您老商量过的,拿钱换命而已,总不能把着那些死物,任由密州沦于叛军之手?吧?」 「我?又不是在?气你。」老爷子不耐烦道,「我?气我?自己没本事还不行吗?」 「行行行,怎么不行?」桐花挑眉一笑,「我?最顺您老人家的心意了。」 「听我?说啊,要?不是我?义父没本事,哪里轮得到我?拿嫁妆去和主上做交易,解密州之危,就因为我?义父治病救人的本事差了些,才害得我?只能掏空私库驰援故土,也因为我?义父他老人家本事不大,才害得我?要?偷偷摸摸的强抢前任梁州刺史的私库来填补亏空,怎么样,听得开心吗?」 「你这个不孝女!」老爷子被这一番调侃笑话气得眉毛直飞,「你这是打算气死我??」 「我?这不是如您所愿吗?」桐花笑着摊手?,一副老人家好?难哄的为难模样,「顺着您您不开心,不顺着您您更不开心,做人义女还真是难上加难。」 老爷子被堵得语塞,最后只能气唿唿的道了一句,「那是老将?军给你攒的嫁妆,全都没了!」 「嫁妆」两个字咬了重音,足见老爷子对?这件往事有多耿耿于怀。 桐花嘆了口气,「嫁妆嫁妆,您老也太?惦记了,我?倒是觉得花得值,就当年那种情形,能愿意让我?带兵驰援就已经是主上开恩了,你也不想?想?那时候什么情况,所以,我?还是很感激薛慎的。」 「他愿意接受那些,反倒让我?心里好?受许多,无论是出于私交还是出于公义,他能应我?已然仁至义尽。」 这个道理老爷子显然也很明?白?,默默坐在?一旁不吭声了。 当年决意带领沈家效忠长平郡王之后,桐花就听从对?方的吩咐开始安排私军北上。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奉薛慎之命在?外练兵,偶尔也会?带着人各处跑,去各州做一些秘密任务。 天?下形势大变是从新帝在?上元节时和美姬寻欢作乐死于马上风开始,江家隐瞒消息,秘不发丧,从新帝现存的子嗣中选择了个五六岁的皇子做傀儡打算继续维护统治。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暗中心怀不轨虎视眈眈的人那么多,消息很快被大肆宣扬,新帝那种不名誉的死法?也惹得天?下人物议沸腾。 因那个美姬是江家大老爷进献,一直以来拥兵自重的青州刺史以此?为藉口,发出了打着「清君侧,诛奸佞」旗号的一榜檄文,要?求新帝诛杀外戚江氏,开始公然对?抗朝廷,竖起了大家心知肚明?的反旗。 以此?为开端,各地或州军或刺史或世家大族,开始纷纷加入这场几乎颠覆整个世道的洪流。 帝京之中,疯狂的江太?后借着为小皇帝庆生的名义,将?薛氏宗亲聚在?一处,公然围杀,手?段血腥。 以此?为契机,薛慎带领人马反抗江太?后屠戮,在?救下不少宗室后逃出帝京,退避隔壁济州照月城,从此?开始正式加入天?下大势的争夺战。 那时,桐花跟在?薛慎身边旁观了全程,刀上沾了不少薛氏宗亲和江家之人的鲜血,还在?京里杀出了一个「小修罗」的名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江太?后那个老妖婆的眼中钉,百两黄金的悬赏令只为拿下她的人头。 桐花觉得自己和薛家的女人们还挺犯沖的,薛慎那个身为前太?子妃的母亲也不怎么不喜欢她,不对?,已经不是不喜欢的程度了,若是可以,对?方大约真的很想?直接弄死她。 即便她是薛慎麾下重臣与忠臣。 不过,她并不怎么在?意,这两个女人,一个被她杀人时的模样吓得屁滚尿流,一个被她直白?的大实话三番两次戳心暴跳如雷,全都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罢了。 尤其是江太?后这个疯婆子,当初留着不杀就是为了拖敌人的后腿,事实证明?,她眼光一如既往的好?,这个老妖婆可谓是不遗余力的给己方创造致胜的契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但是,这中间也有过极其艰难的一段时光。 那些据说是奉皇命入京勤王的各地军队,宛如闻腥而来的各路鬣狗,将?济州围困得彻底,在?那些频繁而起的交锋中,长平郡王麾下许多优秀将?星横空出世。 继承了外祖父威名与才能的沈颂无疑是其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一颗。 以前锋而言,被她于战场之上斩于马下的敌军将?领可谓是不计其数,以军中统帅而言,这个以女将?之身立足军队的将?领,其心狠手?辣的程度远远超出所有人设想?,因此?,虽然声名赫赫,但也饱受敌友诟病。 当济州被围困的形势有所好?转之时,水面之下已经酝酿了许久的危机也终于爆发。 密州危急,来自梁州与并州的两路州军从水陆两方进袭密州,大片城镇快速沦陷,一直进逼到州城熙城之下。 镇守密州的本地义军和州军死伤惨重,平民百姓更是被大量屠杀,尸体多到几乎堵塞河道,当这个消息传到照月城时,密州之危几乎已经天?下皆知。 那是桐花的老巢,带兵抄了她老巢的人还是战场之上被她一腔断魂的死对?头的亲儿子,如果那时她还能在?照月城安安分?分?的待下去,那就不是她了。 被重兵围困的熙城力战死守,卢刺史身负重伤依旧坚守于城楼之上,坚决不肯向敌军打开城门投降。 毕竟,攻城的小将?军号称要?「杀光城内姓沈之人」,以当时久攻不下的那些联合军的浮躁心智,一怒之下犯下屠城之事也未可知。 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桐花向她效忠的主上跪地请命,请兵去救。 正值两方相争的关?键时期,薛慎麾下无数僚属都不同意,极力谏言主上留下这个保住济州的大杀神,和远在?千里之外性命无足轻重的密州百姓相比,还是殿下和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更为重要?。 毫不意外,桐花的请求并未通过。 薛慎那时并未第一时间做出决定,但和其他人趋于自保的心态相比,桐花很清楚他的想?法?与心思,他担心她此?去的安危,更担心她一去不回。 对?方就是要?逼她回密州,设下无数天?罗地网打算留下她的命,薛慎并不想?让自己这个心腹爱将?去奔赴一场必死的杀局。 「我?明?白?殿下的心意,」她道,「只可惜,我?註定要?辜负殿下这份心意了。」 薛慎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最终等来了一场交易。 长平郡王体弱多病之事天?下皆知,在?江太?后做下帝京围杀之局后,当年她对?尚且年幼的先太?子血脉下毒一事也被曝出,连带的据说还有一份先帝临终前要?传位给先太?子唯一血脉的圣旨,不管消息真假,有这样的内情传出来,不怪后续济州成为老妖婆和其他势力的眼中钉。 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靶子挡在?前面,有志天?下之人谁不想?第一时间除去,江太?后的勤王计划就是最好?的藉口。 程老爷子是郡王殿下的主治大夫,桐花以疗愈残毒为条件,如数奉上沈家珍藏,换她出征密州。 主上性命面前,没有人敢再多言,此?时多说一句就是心怀不轨罔顾主上性命,这个责任与罪名太?大,没有人能背得起。 私心面前,利益更重,桐花这番以私心算计私心的招数,终于得到了预料之中的效果。 桐花看?着她这个身娇体贵多病身的候选小夫君,心想?,她到底是违背了当初对?义父立下的誓言,最终还是倾沈家之力来供养他了。 为君,为主上,也为她的心上人。 外祖父为她积攒的嫁妆,她的老本儿和压箱底儿,是半点没浪费,全成了薛慎的囊中之物,和她整个人一起。 临别之际,薛慎视线微垂,眉眼间压着一层阴影,嗓音冷淡且克制,「我?不想?你去。」 「我?知道。」桐花点头,「但是殿下,这里可以没有我?,唯有密州,是我?故土,只有我?能去救。」 「而我?,也愿意豁出性命去救。」 薛慎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到最后,直到桐花星夜兼程离开济州,他都没有说出口。 熙城的情况确实危急,桐花一路赶回,路上收拢了无数残军败将?与流民百姓,当她率领私军携着怒火而归时,战意已至顶点。 之后,桐花领军和围困熙城的那支联合军队碰面了。 在?骑兵作战不占优势的密州,步兵的遭遇战与绞杀战是核心,熙城围困战之前,沈颂更多以战力强悍的「小修罗」之名蜚声内外,但至此?之后,她开始以一军主帅智勇绝伦的声名荣耀当世。 这个在?长平郡王僚属中被认为极不明?智的南下解密州之危的抉择,后续结果是熙城围困被解,两州联军大败溃逃,桐花两路分?兵,以直接攻下樑并二州为最终战果。 此?后,沈氏沈颂位居当世名将?之列。 薛慎麾下,她也成为了最璀璨的那一颗拱卫明?月的星辰。 「为什么赐我?天?凤那个名号?」 来年,将?军与主上再度重逢时,桐花问?给了她新封号的薛慎。 「因为合适。」薛慎一脸淡然,言简意赅。 冰冷玉石一般的剔透美人,诚心诚意的给你嘉奖,谁会?不喜欢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于是,桐花也没去管那个封号到底有什么内涵,总归是落到她头上,代表着荣光听起来好?听就行了。 在?薛慎心里,他眼前的姑娘是天?生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凤凰,所以他给了她一个天?凤的封号。 至于什么女将?军不女将?军的,他从未专门明?号一个女字,不过是世人擅自揣测穿凿附会?罢了。 沈颂,桐花姑娘,是他心里的天?凤大将?军,也是他无可替代的心腹手?足。 赤诚,忠勇,无人可匹敌。 第20章 商队行路至中途时, 某天晚上乌云密布,暂且决定在附近的驿站停留。 灵州豪商沈氏手眼通天,以关?系和钱财铺路, 让驿站官员毕恭毕敬的将自家老爷和大姑娘请进?了?院内。 娇生惯养的富贵姑娘, 美貌煌煌, 被一干下人众星拱月的围在中间小心伺候, 任谁都想?象不出这曾经是一个糙到和粗蛮汉子无异的从?军之?人。 「老?爷和姑娘尽管放心, 小院之内一应事物早就准备妥当?,保证两位歇得安心舒适。」 背着双手的富贵老?爷朝身旁下人一点头,一锭金灿灿的金子就到了?满脸堆笑的吏员手里边, 对方见这?位沈老?爷如此财大气粗出手阔绰,照应起来更加贴心了?。 桐花在一旁团扇掩面, 笑意深深, 老?爷子还是有两手的, 装起样来挺能煳弄人。 进?入暂居的小院, 遣退过于殷勤的吏员和伺候的下人, 老?爷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吧,你让我这?么做是打什么主意?」 桐花摇着团扇慢悠悠道,「入京的路走了?一半了?, 这?会儿正是打听消息的好时机, 驿站不比其他地方,用心一点能探听到许多有趣的消息。」 闻言,老?爷子挑眉道, 「这?是你这?些年给人做忠心下属的心得体?会?」 「笑话我啊?」桐花微微一笑, 摇头,「那倒不是, 准确来说,是我当?年打算自己拉起队伍找个地方做土皇帝时心里盘算的东西,事实证明,后来确实派上了?不少用场。」 说着,她轻声一嘆,「也就是我顾念着外祖父和沈家的名?声,不想?在主上面前做个谄媚佞臣,不然少说效仿前朝皇帝拉起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枭卫,方便我收拾政敌和仇家。」 老?爷子听完半响无言,最后道了?一句,「幸好你没这?么干,不然,说不得我那位老?朋友就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收拾你这?个不肖子孙!」 枭卫那是什么东西?那是前朝暴君辖制朝堂震慑天下百姓的毒瘤利器,帝王以一己之?私随意炮制冤假错案,弄得朝堂乌烟瘴气,民间苦不堪言,几十年里天下间可?以说是闻枭卫而色变,当?初前朝覆灭江山倾覆,枭卫这?颗人人喊打的大毒瘤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两人在房里梳洗完毕歇了?一阵子之?后,便一起去?了?大堂里消遣。 春夜无星无月的晚上,驿站中尚有不少人在大堂中用饭聊天,老?爷子选了?个方便听八卦的位置和吏员闲聊,桐花则坐了?隔壁桌,一扇屏风摆出来,有钱人家娇姑娘的派头摆得足足的。 那被打赏了?一锭金子的吏员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大主顾可?谓是看重极了?,立即拦了?其他人的脚步自己上前殷勤伺候,当?知晓眼前这?位老?爷子走南闯北喜欢听热闹事后,那是恨不得挖空自己的脑袋给人寻新鲜凑热闹。 老?爷子小酒一端,听着还挺提神。 驿站饭菜做得不错,尤其是那条糖醋鱼,鱼新鲜,厨子手艺也不俗,酸甜味做得正好。 鱼皮焦脆,鱼腹鲜嫩,十分下饭,桐花慢条斯理的吃着晚食,分出一点心神听隔壁闲谈,等一壶甜蜜果酒入喉后,瞬间感?觉这?滋味赛神仙。 不当?山大王的话,做个炊金馔玉悠游自在的富贵闲人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前几年若不是老?头子坚持,她倒也不会在平安镇辛苦自己。 这?世上愿意自讨苦吃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人更愿意安逸享乐,桐花自认自己是个俗人,因此十分愿意享受这?份迟来的闲散富贵。 吏员嘴里,念叨最多的还是京里的热闹,这?里离帝京已然不远,消息流言传得快,很是有不少趣事可?听。 尤其是有近期宫中要从?民间採选良家女子为陛下选妃这?桩大热闹打头,关?繫到当?今陛下的婚事,京中勛贵世家与寒门后起之?秀里的适龄姑娘们这?两年来闹出的乐子不要太多,不光是为了?后宫之?位,单是为了?陛下本人,就快争出人头狗脑子来了?。 老?爷子听这?些热闹听得可?谓是心情复杂,至于被他操心惦记的另外一个人,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过,时不时轻笑两声,比听说书人讲话本子还要来得开心。 尤其是在听到两个从?前看不顺眼的同僚家里那点糟烂事之?后,桐花简直快乐加倍。 她这?里兀自听得开心,不远处有人隔着隐隐约约的屏风窥见到她几分容貌,那直勾勾的眼神就没再移开过。 桐花用眼角余光扫一眼,就已然明白对方是个什么路数了?,见猎心喜,把她当?做猎物一般,别有所图的算计。 正好路途无聊,她很不介意给自己找找乐子,毕竟几年懒散日子过下来,骨头都快生锈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我觉得,这?个和画像上更相似。」男人低声和身旁的人耳语,「之?前这?姑娘进?门时,我看了?两眼,若说容貌,只有三分相似,但眼睛里那股劲儿,约莫像个七八成,比起之?前找的那些容貌相似的,说不定这?个送上去?效果更好。」 旁边的人倒是无所谓,「你觉得像就成,兄弟你眼力比我好,咱们俩人里,你负责看人,我负责抓人,只要条件合适,管她是哪家千金,都得给咱们大人卖命。」 「哪有卖命那么严重?」男人笑道,「老?爷这?是要送这?些好姑娘们一条青云直上的登仙路,被人供奉长生牌位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是卖命呢?眼前这?个家里条件看起来不错,不能用以前的老?法?子,我寻摸着先查探一下这?家人的背景,要是没问题,就禀报给老?爷差人安排,总不能人还没找到,先给家里捅出纰漏。」 「兄弟想?的周到,我全都听你的!」那人心服口服道,「不愧是老?爷看重的心腹,想?事情办事就是比我这?个半吊子周全。」 将眼前这?个美貌姑娘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两人一边盯人一边喝着小酒畅想?日后的富贵日子。 驿站里喧闹不止,就在桐花用过晚食也听完热闹准备回小院时,外面又有新车队入了?驿站。 从?京内而来的车队人数众多,下人秩序井然颇有底蕴,马车上的家徽明明白白的昭示着是出自武国公府左家。 桐花脚步顿了?一下,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说不定还能见到老?熟人呢。 当?先进?来的下人正和驿站官员沟通,过了?一小会儿,侍女们细心簇拥着一位面有病容脸色苍白的姑娘缓缓进?门,这?姑娘容貌长得极好,至少桐花看在眼里,很有几分欣赏美人的兴致。 对方神情恹恹,连半分打量外人的兴致都没有,就这?样一路进?了?被安排的小院,徒留大堂中不少人唏嘘感?嘆。 桐花很确定这?是实打实的左家人,毕竟那双和左寒左老?将军如出一辙的丹凤眼摆在那里。 看过美人之?后,她理了?下裙摆,准备起身。 谁知刚才送姑娘进?去?的侍女们有几个去?而復返,等在了?门口,姑娘们的眼神透着盼望与欣喜,看情态显然是在等男人,而且还是个让她们芳心大动的男人。 这?就有意思?了?,桐花顺势看向门口,总觉得会看到某个姗姗来迟的小白脸。 果不其然,让姑娘们凑在一处翘首以盼的人粉墨登场,正是一位身形挺拔面貌英俊的年轻公子。 左寒那张脸过了?三年依旧是那副好模样,不过较之?从?前,少了?几分桀骜与浮躁,看着沉稳成熟不少。 「这?位少将军看着比几年前成器多了?。」结束闲聊的老?爷子凑到桐花旁边和她低声说小话,「我看左老?头心里该很高兴很满意了?。」 「是该高兴,」桐花贊同,「从?前那么跳脱轻浮的一个傢伙,现?在终于成熟,老?爷子终于不用被不成器的孙子气得天天灌降火药了?。」 想?起当?年军营里左老?将军被这?个孙子气得天天寻他把脉开药的过往,老?爷子捻着鬍鬚笑了?笑,「那倒也是,说起来,当?时左老?头还打过你的主意,想?把你娶回家帮着调-教?这?个孙子呢。」 「你们两个那时候倒也有几分的意思?。」 这?冷不防的两句话让茶喝到一半的桐花呛咳出声,「您这?是在取笑我吗?」 「我取笑你?」老?爷子瞥了?桐花一眼,语气凉凉,「我哪敢取笑我们桐花姑娘啊。」 「我只是在想?,当?年说不定答应了?左家的求亲都比现?在好。」 「还答应求亲?」桐花无奈道,「这?天才刚黑,还不到您说梦话的时候。」 老?爷子这?就不服气了?,「左家有什么不好?老?将军待你那么好,像忘年交一样,都快视你为知己了?,左寒那小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跟你比起来,你脾气只会更差,为人更任性,若是你当?初开口允嫁,以你的本事还收拾不了?那么一个毛头小子?哪里会有后来那么多苦楚和麻烦事?!」 「我就说最耿耿于怀的人是您吧,之?前还不承认?」桐花笑道,「我自己都过去?了?看开了?,您倒是还没看开,天天放在心里惦记着,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一说念一念,还要再来膈应膈应我,寒碜寒碜我,我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老?爷子质问。 「不不不,是我的错,我的错!」桐花赶紧给人倒了?杯茶,敬茶讨饶,「一切都是我的错!您老?念得对!」 老?爷子轻哼两声,接过茶一饮而尽,算是把这?茬揭过去?了?。 其实,倒也不是他年纪大了?非要念叨这?件事儿,实在是当?年的结果太惨烈,先是瞎眼后是战死沙场的,每一桩的结果都要他这?个老?人家来亲眼目睹亲自承受。 瞎眼的人还能笑出来安慰别人,战死沙场万箭穿心的躺在棺材里人事不知,她自己倒是轻松自在,怎么不想?想?旁观者经歷的锥心之?痛。 当?年扶着棺材那一哭,当?真是哭掉了?他半条命,若不是后来费尽心力救回这?小混蛋,他能留给爱妻的估计也只剩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枯藁老?头儿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他们在灵州待着的这?三年,也不仅仅是为了?桐花的身体?,他这?个医者也在努力自医,争取走在有些人的前头,省得再经受一次锥心之?痛。 比起美貌的年轻姑娘,左寒这?个贵公子派头十足的人出现?时,更惹众人瞩目。 英姿勃勃长相不俗的年轻贵公子,驿站中谁都愿意多看两眼,尤其是身边有女眷的,或明目张胆或脸红羞怯,总之?,都很捨得把目光投给这?个年轻男人。 于是,这?样一面倒的情形下,反倒凸显出了?对左寒整个人都很不感?兴趣的桐花。 她只顾着一心哄老?头儿,全然没发现?自己这?副前在意后无视的姿态整出了?几分欲擒故纵的做派,惹得左寒身边伺候的侍女们很是不快。 老?爷子有些幸灾乐祸的道,「看看,看看,人家这?是把你当?做有意争男人的对手了?。」 桐花挑眉一笑,眉间满是洒脱风流意味,「您老?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从?来不和女人争男人,本大王都是靠抢的。」 「更何况,就左寒这?小子,让我去?争他?倒不如让我去?打他,相信他本人也更愿意选择这?个。」 「我看未必。」老?爷子轻哼一声道,「当?年你拒婚之?后,暴跳如雷气得只差上天的那是他本人吧?」 「那不是被我踩了?面子恼羞成怒吗?」桐花发问,「就左寒那个狗脾气,向来把我当?死对头,左老?将军日日拿我挤兑他,他哪次不被气得跳脚?」 「就我们动不动大打出手在校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的劲儿,你非要说他喜欢我,不是您眼瞎就是我心盲,反正是二选一的答案,您看着办吧。」 「这?时候你倒是块不开窍的木头了?,」老?爷子恨恨,「怎么不见你把这?点儿迟钝劲儿用在某些人身上?」 「可?能是因为某些人长得太好看,煳了?我的眼睛吧。」桐花轻笑出声,「谁让我好美色,看到美人骨头就轻三两呢。」 跟一个小滑头论长短,你能争得赢才怪,反正横竖这?人都有理,老?爷子无话可?说,袖子一甩,迈着四方步回房去?了?。 桐花紧随其后,略过那盯着她眉头紧皱的贵公子和暗含敌意的侍女们,也不紧不慢的离开了?。 注意到左寒看她的怪异表情,她心里轻哼一声,很是不屑,怎么着,看到酷似旧日死对头的漂亮姑娘,心里不爽了?? 这?也就是现?在沈颂没了?,她若还活着的话,少不得把人拉到校场收拾一顿,让这?小子知道何谓待姑娘家的礼节。 想?当?年,她和左老?将军做了?同僚,虽然老?人家年纪大,但眼光是真好,说话也是真好听,次次见她都热情极了?,像桐花这?么厚的脸皮,居然也有被称赞的不好意思?的时候,当?真是很少见了?。 为此,她次次见老?将军,心情都极好,谁知因此惹来了?一个死对头,左寒极不服气老?将军对她的高看与称赞,两人之?间屡屡为此产生争执并动手。 从?校场比武到比杀敌数目再到比主上的恩宠等等,总之?,在左寒眼里,什么都要跟她比,有一阵子桐花为此不胜其烦,直到某日她一句话脱口而出—— 「有本事你跟我比生孩子!我能生,你能生吗?」 这?一记绝杀下去?,气红了?脸的小将军当?场哑口无言,然后羞愤欲绝跑掉了?。 或许是因为她这?句玩笑戏言,惹得左老?将军起了?做儿女亲家的心思?,想?要聘她做孙媳,桐花心里可?只有高坐云台的美人主上,当?然是毫不犹豫一口回绝。 她这?个拒绝显然让对方生出被踩了?脸面低人一头的屈辱感?,左寒气势汹汹的来找事,直接放言道,「娶你是爷爷的意思?,和本将军无关?!」 「本将军一百个看不上沈颂你这?个疯婆子,你就是想?嫁,老?子也绝对不娶!」 桐花那是骂不还口的人吗,从?来不是。 她眉眼一挑,神情傲慢,似笑非笑道,「小将军尽管放心,我这?个疯婆子可?是一点都看不上你这?个手下败将毛头小子,要让我允嫁,你先长出主上那样一张美人面再说吧。」 闻言,被挑剔的死对头气得半死,恨恨的瞪她一眼,然后怒气沖沖的跑走了?。 这?点儿闲话最后还传到了?薛慎耳里,他随口问起时,桐花直接道,「主上有闲情逸緻问我别人的求亲之?事,怎么不自己开口问我一句?说不定我二话不说就嫁了?呢。」 哭笑不得的薛慎最后也没开口问,只给了?她赏赐,将人打发走,一副别妨碍他处理公务的模样。 「你怎么不问问我要不要嫁你?」 春夜的紫宸殿,外面细雨织成遮天密网,沿着屋瓦淅沥沥落下,带来清凉湿意。 从?梦中惊醒的薛慎直愣愣的看着帐上的龙凤绣纹,嘴唇动了?动。 该问的时候他不敢问,后来,就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有些人的冷酷从?生到死,从?来没给他多一点的机会和选择。 第21章 「雨下得这么大, 今日看来是走不了了。」 老爷子坐在廊下煮茶,顺手给桐花递了?一杯。 屋檐外,春日急雨像是珍珠一样从树顶、墙头落下, 坠落在院中?地?上砸出无数花朵, 视线所?及之内连绵成一片茫茫雨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走不了?就走不了?, 让萧元宝在诏狱多待几天也好, 顺道给他长长记性。」桐花懒洋洋道。 「好也是你, 坏也是你,反正我是拿你没辙的。」老?爷子道,「不过, 左家那小子,好像对你很关?注, 家里的下人老?是有意无意往这边凑。」 说着, 老?爷子盯着桐花的脸迟疑道, 「你这张脸做过修饰之后, 我自问只和从前像个两?三分, 应该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才对。」 「还是说, 他是见?你生得漂亮,生出了?其他心思?」 「那谁知道呢?」桐花笑眯眯道,「我们沈家背景清白, 随他怎么盯梢, 反正肯定是抓不到什么把?柄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心烦遇到这么个故人了?。」老?爷子没好气道,「总觉得一旦跟从前的你牵扯上, 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您的感觉是对的。」桐花一脸贊同的道, 「说起来我从前当真?是仇家遍天下,就算不是仇家, 说不定也是看我不顺眼的人,我很怀疑,有时候路上遇到一条狗,都是前世被我踹过一脚的冤家。」 老?爷子被逗笑,再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就你嘴贫,行了?,我去大堂瞅瞅,看能不能找到人下两?盘棋过过瘾。」 老?爷子去找人下棋,桐花自己?也坐不住,撇开侍女撑了?把?油纸伞打算出门透透气。 作为离帝京不远的一处休憩之地?,驿站占地?极广,桐花出了?小院沿着风景最好的一条路拐了?两?个弯,就撞见?了?刚被讨论过的左寒。 他站在长廊上,身前是昨晚那个容姿极盛的美貌少女,两?人正在说话,声音随风传过来,桐花听得是一清二楚。 「身体还是不舒服?」左寒问。 「至少比离京之前好上一些了?。」左莹恹恹道,「想必离京越远,我好得越快。」 她抬头看向左寒,「辛苦七哥一路护送我回老?家,其实?让管家送我回去就行,爷爷不必非要你陪送,若是误了?公事就不好了?。」 「这是爷爷的意思,」左寒神色平静道,「国公府里,一切由爷爷说了?算。」 左莹小心翼翼的瞅了?兄长一眼,试探着道,「其实?,我觉得爷爷是故意让你出京的,毕竟,最近京里气氛确实?有些怪。」 左寒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京中?气氛不对这件事,爷爷让他以护送妹妹归乡的名义离京,就是不想他不小心趟入哪滩浑水。 明哲保身之举,本?来无可厚非,但前提是,他没有全然?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七哥?」左莹犹豫了?下,还是道,「爷爷之前让你娶严三姐姐,你为什么不同意?我记得从前你们关?系很好的,你还说过愿意娶她为妻……」 左莹的话渐渐消失在兄长充满压迫感的沉静目光中?,她低下头,避开那仿佛在拷问些什么的视线,心中?道了?一句,明明上辈子她就是你的妻子啊,你们琴瑟和鸣生死相许,中?间再没有第?二个人的。 「莹莹,你和从前相比,变了?很多。」左寒对妹妹道,「自从身体不好生病之后,你胆子就变小了?,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充满了?犹豫与顾忌,变得不再像从前的你。」 闻言,左莹身体一僵,她抬头看向兄长,眼睛里充满了?旁人难以辨明的复杂意味。 「对不起,七哥,我只是长大了?,」她说,「吃过苦头经过世故之后,长大成?人了?。」 左莹依稀记得自己?的少女时期是个被家人们宠爱呵护着的明艷骄纵的姑娘,但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已经离她太远了?,现在的左莹早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明媚无忧的少女,她经歷过太过世事变迁与风雪磨砺,长成?了?如今这副谨小慎微的安分模样。 已经被时光打磨过的她,很难还给兄长一个全身心信任他依赖他的小妹妹。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左寒道,「我妹妹无论是什么模样,都依旧是我妹妹,我们只是很担心你。」 「我明白的。」左莹道,「就像七哥永远是我最好的七哥一样。」 许是心中?压抑了?太多的事情和话语,左莹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突然?道,「七哥,你如今不愿意娶严三姐姐,是因为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左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的反问了?妹妹,「那你呢?为什么不愿意留在京城,无论家里人怎么劝,都非要回去老?家?」 左莹在春雨带来的寒意中?打了?个冷战,低声喃喃道,「因为,帝京之中?浓重的血腥气,让我没办法闭上眼睛安睡。」 曾经,家里人无论怎么都问不出的答案,突然?就出现在左寒面前,他看着妹妹,低声安抚她道,「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陛下登基之后,天下太平,帝京安宁,你不用这么害怕。」 「七哥,你不明白的,」左莹用一种格外奇怪的眼神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我的噩梦,只有我自己?知晓,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左寒想了?想,随后道,「那兄长陪着你。」 「七哥也变了?好多。」左莹道,「若是从前的兄长,一定会跟我说,让我坚强勇敢,没什么好怕的,还会追问我恐惧的根源,得不到认同的答案不会罢休,不像现在这样,既不追根究底,也愿意尊重我的心思和选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这样不好吗?」左寒问。 「我觉得很好,」左莹脸上难得有了?点微末笑意,她说,「感觉七哥和我一样,也像是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长大了?。」 「人总是要长大成?熟的。」左寒道。 「可是这个过程一定很不好受,」左莹道,「我自己?是这样,但我不希望七哥也是这样,可是,已经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办法更改。」 沐浴在妹妹疼惜了?然?的目光中?,左寒突然?觉得,她似乎已然?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他心中?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 左寒无意让妹妹深究自己?的内心,便随口转换了?话题,「你不愿留在京中?,是不是因为府里那些传言,担心爷爷将你送进宫?」 「不是!」左莹极快的反驳了?兄长的这个说法,声调一时都有些高。 「我没记错的话,早些年殿下美名享誉帝京之时,你对他还是很爱慕推崇的,不像现在恨不得敬而远之,生怕别人将你们联繫在一起。」左寒平静道。 「从前那些只是年少无知时候的犯下的蠢事。」左莹对过去的自己?十分无情,一张小脸上写满了?坚决,「对于陛下,我决不会心生肖想,不会,不敢,也不愿,在我心里,陛下只会属于一个人。」 左寒从未在妹妹脸上见?过如此?坚毅的神情,像是为心中?信仰冲锋陷阵的战士,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决然?到破釜沉舟的气势。 这次,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终于问道,「那个人是谁?」 同样的,丝毫不为自己?听墙角感到羞愧的桐花也充满兴趣的等待着小姑娘的答案。 左莹视线游移一瞬,像是不想回答,过后,又?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似的,直视着自己?兄长的眼睛,轻声道了?两?个字,「沈颂。」 那声音极轻,像是来一阵风就能彻底吹散似的,传进了?左寒的耳朵。 桐花虽然?没听清楚,但她看懂了?小姑娘的唇形,她对自己?的名字再熟悉不过,「沈颂」两?个字仿佛也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雨还在淅沥沥下个不停,但廊檐下的气氛却?凝滞得可怕。 左寒似是完全没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她不肯退却?妥协的目光中?,终于确认,她说的那两?个字,就是他心中?所?想。 「沈颂?」左寒缓缓出声确认。 左莹鼓起勇气,点头,「对,就是沈颂。」 「你在胡说八道。」左寒冷声对妹妹道,「关?乎陛下声名清誉,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有。」左莹丝毫不肯更改自己?的答案,她甚至开始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自己?的兄长,「七哥,是你不明白才对。」 「已逝之人的清誉不容玷污,以后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左寒神色冷酷的警告自己?的妹妹,「在其他人面前,这些话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风雨中?,「已逝」两?个字摧毁了?左莹的坚持,她目光黯淡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绣着银线的裙摆,轻声喃喃,「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有时候,人的身体是不受思想与感情控制的,眼泪好像有自己?的想法,非要亟不可待的流下来。 「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左莹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这句话,「梦里一半好一半坏,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信谁。」 「别想太多,」左寒道,「你是因为生病了?神思不属,所?以才容易胡思乱想,等治好了?病,一切就会好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左莹擦去眼泪,想要努力笑出来,「说不定,等我治好了?病,一切就会恢復了?。」 至于恢復成?哪个模样,她却?没说。 「之前你吃那个江湖游医的药,不是好了?许多?这次他跟着出京,一路随你回老?家,什么时候治好你的病,他什么时候离开。」左寒道,「这人在爷爷面前是立了?军令状的,保证会治好你,所?以,你别心有负担,好好配合治疗就是了?。」 左莹想说自己?这是心病,不是靠吃药就能治好的,但想起那位神异莫名的游医,她又?迟疑了?。 很多时候,在那位号称江湖草莽大夫的老?先生面前,她都觉得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被窥探到了?,但对方从未有过出格言行,这种感觉她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她觉得对方身怀神异仙风道骨,即便外表看起来只是个鬍子拉碴的埋汰道士。 两?人像是共同保守着同一个秘密,相伴随行,这极大的缓解了?左莹心底的惶恐与迷茫,尤其是,对方似乎知道许多关?于沈颂的过往,她很喜欢从对方那里听到这些,不管真?假。 听了?一场墙角的桐花,见?兄妹两?人无意再谈下去,便继续自己?欣赏春日雨景之旅。 人离开时,左寒已然?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见?是一个姑娘雨中?撑伞的背影,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 距离有些远,对方不见?得能听清他和妹妹的谈话,不过,就算听清又?如何,这于无干之人来说,不过一场闲谈废话。 莫名的,他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姑娘,说是姓沈,灵州富豪沈家娇养长大的姑娘,长得和沈颂只有两?分相像,但偶尔的眼神与神情却?仿佛故人重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他有些不喜与厌恶,却?也管不到别人长什么样做什么姿态,更别提,这可能是和沈家有亲缘关?系之人。 有些在意的左寒让人盯住了?这家人,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异样,但他依旧在意,不管是出于直觉或是其他,他都暂且不会放过。 小道两?旁种了?不少桃树,正值花期,被一场春雨打落了?无数花瓣。 桐花透过一树树摇曳的粉色枝桠间,看到了?林中?避雨亭里姿态闲散而坐的人。 她眼睛如果没问题的话,那摆明了?就是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 「小友,多年不见?,别来无望啊?」那人先一步出声打了?招唿。 桐花抬脚走过去,「你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我,眼力不错。」 「老?道我认人从不靠相貌,且小友是我这半生之中?唯一好友,怎能不铭记深刻?」老?道士笑着起身,朝桐花伸出了?手,「这些年我在外很是学了?不少医术,作为见?面礼,先让我为小友把?一把?脉吧。」 「看来躲在武国公府,以江湖游医的名义替左家小姑娘治病的那个人就是你了?,」桐花笑道,「老?神棍你还是那么喜欢故弄玄虚,也不知道这些年又?忽悠煳弄了?多少人。」 「看来我这些微末伎俩,又?要在小友面前献丑了?。」老?道士一边笑一边替桐花把?脉,神情与眼神有种难得的认真?与凝重。 当年生死线上挣扎过来之后,桐花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再不復从前,虽说花了?一段时间才顺利接受,倒也没有太过纠结挂心。 可能是之前有过失明那次经歷打底,她再接受这些,心态已经好了?许多。 把?脉许久后,老?道士对她的身体给出了?四个字结论,「可以调养。」 不说轻重好坏与否,只说可以调养,显然?已经是一种暗示。 对此?,桐花只道,「那就好。」 与天争命也是有限度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桐花现在还算看得开。 两?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也要话话家常,避雨亭中?,两?人一壶热茶相对而坐。 茶水过半时,不远处有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点好奇与疑问,「先生?」 桐花循声回头,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左家小姑娘正由侍女陪着,站在小道上。 对方视线从老?道士那里移到她脸上,然?后变成?了?震惊与失措。 那过于鲜明的姿态,很难不让桐花怀疑她察觉出了?什么。 于左莹而言,她不过是出门散心的功夫,偶遇了?自己?的主治大夫,本?想打个招唿,却?在无意间看到一个了?姑娘。 这个姑娘,即便那张脸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但那双眼睛,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毫无疑问,那是沈颂,依旧活着的沈颂。 毕竟,她曾经在这位摄政王的庇护下,终结了?极其悲惨的命运。 第22章 「这些年你杳无?音讯, 是一直呆在武国公府?」 点头致意之后,桐花没管林子外小道上情绪异样的姑娘,转头问老道士。 「差不多吧。」老道士抿了口茶道, 「我在帝京里呆了?几年, 在外面也跑过?, 但多数日子还?是?呆在左家的。」 「因为外面那个小姑娘?」桐花笑问, 「您可不是?个安分的主, 能这么长时间?呆在司家不挪地,说是没有图谋我都不信。」 「是?有一点小小的图谋。」老道士笑道,「但是?无?关大局, 也无?伤大雅,不伤害阻碍任何人, 纯粹只是?满足老道我那么一点点多余的好奇心。」 「神棍的好奇心, 可真是?让人敬谢不敏。」桐花淡淡道。 「小友说话还?是?像从前一样?犀利, 对这些事的兴趣也还?是?淡薄, 」老道士轻嘆道, 「不过?,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随自己心意活着,挺好的。」 「我看左家那个小姑娘不太好。」桐花道, 「和你有关吗?」 像左莹那样?的人她见过?不少, 心有负累,顾虑重重,太过?为难自己的结果通常不怎么好。 这带着些微指责意味的话老道士可不敢认, 他苦笑道, 「小友把我当做什么人了?,如何会和我有关呢?真要说起来, 其实也是?……」 其实也是?和你有关,这未尽之意老道士没说出口,既没必要也没意义,每个人眼?前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星轨再怎么变换,星子是?绽放华彩还?是?黯淡落幕,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果。 就?像当年他遇到?年幼的沈颂,因为好奇去到?她身边,而两?人的命运都因此改变。 两?颗紫微帝星,上辈子一颗陨落一颗大放华彩,这辈子虽然命运交换,但以?结果而言,并不算差。 他不觉得?他这位小友会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于是?,他也顺道这么问了?,「小友,后悔当年被我怂恿做出的选择吗?」 老道士给桐花的选择,有且只有那么一次,即便时隔多年,彼此依旧一清二楚。 桐花神色平静的反问,「你何时怂恿我了??」 老道士但笑不语。 见状,桐花多说了?两?句,「权势富贵这种东西,永远不死,想得?到?就?只需要去争去抢,但人命嘛,古往今来这世间?都没有依靠权势就?能让亲人起死回生的奇闻异事,所以?,我需要后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是?这个道理。」老道士嘆道,「只可惜,真正能在诱惑面前守住本心的,永远只有少数人。」 「我又没遇到?过?这种诱惑,恐怕是?没有什么心得?体?会能说与你听了?。」桐花懒洋洋道。 「那位左姑娘,是?一颗很有趣的星星,」老道士突然道,「我当年入京,就?是?为了?她。」 「这些有必要和我说吗?我又不感兴趣。」桐花显得?有些冷漠,「只要你不去做什么坑蒙拐骗的坏事,煳弄坑害人家小姑娘,我并无?所谓。」 「只是?和故友聊些闲话而已,」老道士笑道,「一颗脱离了?原本星图的星子,跳到?不属于自己的轨道,当真是?很有趣的事。」 当年那短暂的窥视让他发现了?一颗微弱的藉助紫微星之力挣脱束缚的星子,虽然有幻象之嫌,但追寻命运本身就?很有趣,为此,他愿意付出代价。 「朝闻道,夕死可矣。」桐花评价道,「虽然老神棍你做的是?不着调的事,但只要你自己开心愿意,我们?这些人管不着。」 这个评价显然很对老道士的胃口,他笑了?半响,才开口向眼?前这位故人求助。 「小友,我如今是?个医术还?算不错的江湖游医,正在替左姑娘治病,只不过?小姑娘心病颇重,身边很需要心胸开阔的密友引导,你若是?有空的话,介不介意发发善心,陪小姑娘走上一程?」 桐花没说答不答应,只是?道,「国公府的人不是?要送他们?这位姑娘回老家吗?我此行是?要入京,两?边并不顺路,所以?大约是?爱莫能助了?。」 「那是?之前,」老道士道,「小姑娘非要回去,只是?在京里待得?腻烦,等身边有了?新朋友,说不定她就?不想走了?。」 「你又不是?本人,不必说得?这么笃定。」桐花道,「越俎代庖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其实,先生说的是?真的。」 身后,忍着羞窘靠近的左莹,正好听到?了?最后两?句话,她嗓子有些哑,声音有些颤,却还?是?坚持表明自己的心思,「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回老家,姑娘若是?要入京,正好我们?可以?一路同行作伴。」 「希望姐姐不要觉得?我冒昧。」 「姐姐」两?个字左莹费了?极大勇气才叫出口,她红着脸,有些侷促的站在那里,一眼?一眼?的偷觑桐花的反应,仿佛是?在等待审判结果的犯人。 和个小姑娘同路而已,算不上什么麻烦,但桐花也不是?别人开口她就?愿意照做的人。 她看向左莹,「我和姑娘初次见面,彼此不相识,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确实冒昧。」 左莹没有被这句话吓退,她只是?用那双仿佛蕴满了?星光的漂亮眼?睛看着桐花急切的道,「我对姐姐一见如故,还?请姐姐不要讨厌我!」 「你有做什么需要我讨厌的事吗?」桐花笑问。 「没有,我绝不会做的!」左莹努力摇头表明态度,「我只想和姐姐成为朋友,日后若是?能有机会来往就?最好了?,其他的,绝不会过?多打扰姐姐。」 闻言,桐花微微一笑,「虽然你没做,但是?你兄长做了?,贸然盯梢打听别人家的私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虽然我沈家只是?灵州一介豪商,和国公府的高贵门楣不能比,但为人做事稍微谨守一下礼节,尊重一下别人家的私隐,对国公府的公子而言,应当不算什么难事吧?」 听到?是?兄长的错,左莹立刻痛快道歉,「对不起,是?我们?冒犯了?姐姐,姐姐你别生气,我回去就?和兄长谈谈,到?时让他来当面向你道歉。」 「那倒不必了?。」桐花道,「把人撤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们?就?行。」 「那我——」左莹犹豫着,没能问出口她该怎么办。 桐花对小姑娘笑了?笑,「我讨厌失礼且没有分寸的人,若是?左姑娘能保证你兄长路途之上不会来烦扰,一起同行也不是?不可以?。」 没等左莹露出喜色,后一句紧跟而至,「一旦他做不到?,我们?立刻分道扬镳。」 「姐姐放心,我保证没问题。」小姑娘只差拍着胸脯给桐花立军令状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神情飞扬起来,宛若吞服了?一颗灵丹妙药一般,顷刻间?百病全消。 老道士在旁边看着,笑意深深,经年再遇,他的小友还?是?这么有趣,很好,当真是?不虚此行。 他对老国公的承诺也可以?兑现了?,左家这个小姑娘,十分心病如今已好了?八分,剩下那两?分,自有天助。 毕竟,能蹭到?紫微星的气运,也是?很了?不得?的一种运道了?。 于是?,刚从外面回来的左寒,一进门就?被原本病弱无?依的妹妹高腔高调噼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为他私底下探查沈家之事的行径。 「七哥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左寒面无?表情的看着气势汹汹掐着腰痛斥他失礼行径的妹妹,总觉得?自己还?没睡醒,否则,眼?前这个中?气十足摆出三分泼妇架势的姑娘是?谁? 总之,肯定不是?他那个近两?年来娇娇弱弱说话柔声细语病弱苍白的妹妹。 「七哥,你还?不把人撤回来?」左莹急声催促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不过?出一趟门的功夫,妹妹就?跟中?邪了?似的变得?这么快,左寒想不怀疑有人从中?作梗都难。 这个怀疑对象,毫无?疑问是?沈家人。 他问妹妹,「你见过?沈家的人了??他们?对你说了?什么,让你突然态度大变?」 左莹道,「我去外面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沈家的姐姐,我对姐姐一见如故,想要和人做朋友,结果你居然背地里私下调查人家,两?家无?亲无?故,别人也不曾冒犯过?你,你如此行事,实在是?让我在姐姐面前难做人。」 「只是?如此?」左寒问。 「还?有,先生和沈家人是?故交,就?算看在先生的面子上,你也不能如此失礼。」左莹又道,「我已经决定不回老家了?,姐姐正好要入京,我想和姐姐一路同行。」 「至于你,因为姐姐讨厌你之前的失礼,所以?,七哥,你最近暂且还?是?不要出现在沈家人面前了?。」说着,左莹像是?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正好你不想出京,可以?先行一步带口信回去给爷爷,顺便帮我在家里人面前说说好话,让长辈们?原谅我的任性?。」 「你还?真是?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噹噹。」左寒阴阳怪气道,「前一刻还?是?好哥哥好兄长,下一刻就?嫌我碍事,要把我早早的打发走讨好你那个来路不明的所谓姐姐。」 「才不是?来路不明!」左莹争辩道,「姐姐很好的。」 「嗯,是?很好,」左寒冷声道,「只是?见了?一面就?煳弄得?你跟兄长翻脸,当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好姐姐!」 两?兄妹因为桐花这个外人的出现开始了?一场久违的争吵,争吵之后是?冷战,宛如多年前旧景重现。 「你最好不要去找姐姐的麻烦,」离开前,深知兄长本性?的左莹警告左寒,「如果因为你,姐姐不愿意成为我的朋友,七哥,我一定会怨你的。」 「这个朋友真有那么重要?」左寒皱眉,「你京里那么多朋友,为什么非要和这个沈姑娘牵扯在一起,这让我很难不怀疑她对你别有所图,仗着你年纪小脑袋天真不知道说了?什么假话哄骗于你。」 「是?我对姐姐别有所图才对!」左莹很讨厌听到?兄长说沈姑娘的坏话,「七哥,你若是?还?把我当妹妹,就?别再说姐姐的坏话,也别拦着我和姐姐亲近,如果你真的担心,就?在一旁远远看着,不要打扰,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自己是?错的。」 错不错的,左寒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自己妹妹在关于这个沈姑娘的事情上已经有点魔怔了?。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再先走一步,那就?是?留着小羊羔羊入虎口,那还?是?个称职的哥哥吗? 所以?,他必须留下来盯着,看看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他还?是?武国公府。 隔日放晴,沈家的商队启程时,后面多了?一个武国公府回京的车队。 左寒被勒令不能靠近,只能一路远远的跟着沈家那辆富丽马车,不断揣摩这家人的目的与意图。 「你还?真是?有本事。」老爷子离开马车给左莹小姑娘腾位置时,看着桐花面露惊嘆,「居然一下子就?拐带了?人家家里的小姑娘,我看左寒那小子可是?气得?不轻,如今正把你当眼?中?钉寻你的错处呢。」 「难道我从前不是?他的眼?中?钉吗?」桐花笑问,「结果我还?不是?一直压他一头。」 「什么左寒左热的,我可从来不怕。」 「你们?两?个倒也有两?分欢喜冤家的意思,」老爷子道,「若是?你哪日突然看那小子顺眼?了?,我觉得?不妨把人列为夫婿候选,好歹他那张脸也称得?上是?不错。」 「操心太多老得?快,您老还?是?赶紧给小姑娘腾位置吧,别在这里碍眼?啦!」桐花根本不理会老人家的苦口婆心,只一心撵人,冥顽不灵的模样?当真是?激起了?老爷子的又一番絮叨心肠。 「你啊!」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后,这才离开。 车窗外是?雨后春日的繁花盛景,外面小姑娘正带着满脸欢欣笑意朝着沈家的车队而来,手里还?不忘提个沉重的食盒。 桐花看向远处的阳光下绵延的群山,被山脚下宽阔河面上反射的光线刺得?眯了?下眼?。 她确实喜欢好看的脸没错,当初对薛慎的喜爱起初也只源于见色起意,若是?没有筠州的百日逃亡和生死相依,她不会对他生出那份爱意情深。 她对薛慎那份情,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那份婚约许诺,是?她失明时纵情放肆逼他开口应允的。 他对她一贯有几分心软与纵容,所以?那时愿意答应也不意外,不管是?出于怜惜同情还?是?喜爱。 后来她瞎着眼?睛回照月城时,之所以?还?能笑出来,无?非是?因为她所有的任性?与坏脾气已经全都倾泻到?了?某个人身上。 那个人包容她,照顾她,拿命保护她,给了?她足够多的馈赠与回报。 所以?,她当然愿意爱他。 毕竟,沈颂其人,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强大的。 后来,他开口说要娶其他人,当时私下随口允诺的婚约并不能作数,她自然也愿意依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给出东西的人想要收回,当然应该有被允许收回的权利。 她虽然本性?霸道自我,却从来不是?一个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 至少,在她喜欢的人面前,她愿意如他所愿。 即便爱意散去,薛慎依旧是?薛慎,她心中?认定的主上,一个于她而言还?算不错的男人。 左寒之流,并不能与之相比。 「姐姐,我来了?!」左莹笑意盈盈的拎着食盒上了?马车,献宝一样?将东西呈给她,「我让人准备了?许多糕点,姐姐快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说实话,妹妹比哥哥讨喜多了?,若是?当年左老将军说亲的对象是?左莹这般性?情的,她说不定还?会犹豫一下。 至于左寒那个刺头,只配被发配校场挨揍。 左莹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桐花品尝食盒里的糕点,果不其然,对方的喜好与选择与她从前知晓的一般无?二。 所以?说,沈颂就?是?沈颂,她绝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当初醒来了?解这个与她所知截然不同的世界时,左莹一直不肯相信外面传扬的某人的死讯。 她始终不信她心里那座高塔就?这样?倒塌在黎明之前,是?以?无?论身体?还?是?心情都变得?极差。 这里的沈颂有外祖父和弟弟陪伴着长大,拥有许多亲情爱意,活得?精彩无?限,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死去。 不像那个只身入宫独自攀登高位的她,除了?勃勃野心,只剩孤独与权欲。 权势富贵乡中?搏杀出头的是?她,战场上展露峥嵘名?震天下的也是?她,一分为二的天下里执掌北朝的无?冕之王还?是?她,这样?的沈颂,是?左莹心里的光与锚,永不可能背弃。 所以?,在她心里,她决不会死。 于是?,怀揣着这份信念坚持的她,终于再度与光重逢了?。 第23章 左寒觉得自己的妹妹被人下了邪术。 就?比如现在, 左莹正满眼喜爱的打量着一支漂亮步摇,好似那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实际上那种东西她首饰匣子里随手一翻就能找到许多支相?似的。 国公府家?底富贵, 她又备受长辈们疼宠, 从来不曾缺过爱缺过东西, 眼下如此做派, 无?非是因为那东西是那位沈姑娘送给她的而?已。 所以?说, 他?一个之前病病恹恹看起来了无生趣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太大兴趣的妹妹,突然间变得这么奇怪,就?算看起来是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他?也无?法控制自己心底满溢的怀疑与担忧。 车队中途在某个村庄附近停留休息,靠近河岸那一处, 他?远远的看到了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漫不经心钓鱼的沈姑娘。 对方那副散漫闲适的姿态, 实在是有些刺眼, 左寒几乎都快忘了自己上次生出这种心情是在什么时候。 约莫是某人?还在时。 心底因为这与从前太过相?似的情绪联想到某人?时, 他?脸一下子黑了下去, 心情瞬间变差不说, 还因为遥遥望去那相?似的脸和?姿态生出了另外一种愤怒。 如果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姑娘,当真是某些人?的蓄意设计,那他?一定会让幕后的人?知道?, 左家?和?他?都不是好招惹算计的。 老爷子和?人?闲聊回?来时, 看到的就?是瞪着一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河边钓鱼之人?的左寒。 「我们这一路也够热闹的了。」他?道?,「刚刚招惹一个左家?,后又来一个别有所图的不明之人?, 若不是和?你这小混蛋凑一起, 老头子我都快忘了不消停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了。」 桐花扯了扯钓竿,将上钩的鱼摘下重新扔回?河里, 穿了鱼饵继续垂钓,这潇洒利落的姿态看得老爷子眼热不已。 「这河里的鱼是傻吗?争先恐后的往你的竿上跑!」有人?泛酸道?。 「鱼傻不傻我不知道?,但?是您老钓鱼的本事肯定是不能和?我比的。」桐花笑容揶揄,「想当年,我和?您老一起出游,河边坐了大半天一条鱼都不肯上钩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如果不是我还有几分打猎钓鱼的本事,估摸着那两天我们俩在外面就?只能饿肚子了。」 「人?啊,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桐花状似苦口婆心的劝道?,「比如我,就?只能在这里发挥所长钓鱼,而?义父您,装傻充愣从人?嘴里套话的本事多高啊,正适合去跟那些目的不明之人?打交道?。」 这下子,老爷子嘴都要被这个大言不惭之人?气歪了。 「看来你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从那些人?嘴里套出来了什么答案。」他?假惺惺道?。 闻言,桐花笑着下了青石,将钓竿强硬的塞到了老爷子手里,「先钓条鱼试试手感换换心情再说,反正那些追着我们想要上钩的鱼又不会跑,什么时候不能说?」 「毕竟,钓那些坏人?怎么比得上钓真正的鱼让人?心情愉快呢。」 老爷子可太认同这个说法了,拿着鱼竿嘴角都上扬了三分,或许是这次运气好,没过一会儿,鱼线就?有被扯的动静,他?心中一动手一扬快速收杆,果不其然,一条银鳞闪闪的鱼被甩到了空中,晃动尾巴的姿态可太讨人?喜欢了。 「义父高杆!」桐花竖起大拇指笑着称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还行?吧,」老爷子假意虚伪道?,「主要是这河里的鱼有点傻。」 说着,他?忍不住收杆放鱼,挂好鱼饵之后再度甩杆,整个人?被河边的风吹得心情极其愉快。 桐花就?是在此时提起了其他?,「河里的鱼傻,是可爱,后面那些故意跟着我们的鱼呢,是个什么路数?」 好心情的老爷子丝毫不吝啬于说出他?探听到一切,「那些人?和?从前的事没关系,会跟着我们,和?你这张脸有关。」 「我的脸?」桐花问道?,「我的脸虽然还行?,但?也不至于美到让人?昏头昏脑蓄意算计的地?步吧?」 老爷子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很有两分嘲讽意味,「和?色相?无?关,那些人?关注你,纯粹是因为你长得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桐花忍不住笑,「像谁?像我自己吗?」 「是啊,」老爷子痛快点头,「因为你这张脸像沈颂,所以?你才被人?盯上了。」 这个答案并未让桐花惊讶或者?意外,她想了想问道?,「我这张脸就?算像,和?从前的自己最多也只像个两三分,天下相?貌相?似之人?何其多,对方盯上我的原因不单单只是如此吧?」 「不过,不管盯上我的人?是谁,对方没打好主意是肯定的,说不定十有八-九还是我曾经的仇家?和?死对头。」 「容貌相?像确实是其次,」老爷子轻哼一声道?,「人?家?更看重的,是你本性上的相?似。」 「你自己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平日?里的行?事做派,想要找个和?你相?像的,除非故意模仿你的言行?,不然很难找到一个神?似的代替品。」 「而?天然,永远都是矫饰之人?无?法企及的高地?。」 「这么说来,本性率真还是我的错了?」桐花挑眉,「我做我自己,然后被对我不怀好意的人?作?为代替品盯上?」 老爷子被「本性率真」那几个字噎了一下,很不庄重的给了小混蛋一个白眼让她自己体会,「这鱼还没钓上来,少来噁心我。」 「对方盯上我的目的是什么?」桐花问。 被问到重点,老爷子脸上的轻松神?情终于淡去,变成了喜恶参半的复杂,「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对方盯上你,是为了送你一场泼天富贵。」 他?看着桐花道?,「他?们打算送你入宫,以?博得陛下的宠爱,在前朝后宫谋求一场豪赌。」 「抑或者?,他?们是为了替自家?主子猎艷,想要为他?寻一个最符合『沈颂』之名的替身。」 「反正据我探听到的话音,不外乎这两个目的,你想信哪个就?信哪个吧。」 此时的桐花关心的重点并不在于对方的目的,而?是老爷子的情绪,「在您心里,似乎觉得找我做替身的主谋是陛下?」 老爷子没否认,只冷淡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以?当今陛下的行?事风格,不会做出这么粗陋的安排,但?是,必然是因为他?先有所表示,下面的人?揣测圣意,才会做出这些事。」 「所以?,真正想找『沈颂』替身的人?,归根结底还是他?。」 这话稍稍让桐花嘆了口气,她有些无?奈的道?,「如果您心里已经认定了答案的话,接下来的话我可不好再说出口了,毕竟,我觉得义父你不会想要听到我为陛下说话。」 「你又要为他?说话?!」老爷子看样子气得不轻。 「也不算是为他?说话吧,只是就?事论事,」桐花道?,「我这个遭了无?妄之灾的当事人?,还生不出去怜惜罪魁祸首的心,前提是,薛慎是罪魁祸首本人?。」 「他?还不是罪魁祸首?」老爷子面色冷厉质问道?,「如果不是他?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怎么会到如今还遗祸无?穷?」 「当初说不愿娶对你无?男女之意的是他?,现在坐在皇位上假惺惺怀念你的还是他?,如此两次三番,我没有一把毒-药毒死他?,已经是看在你和?如今这太平世道?的面子上了。」 「皇权之上,皇位之下,尔等皆臣,尔等皆敌,」桐花淡淡道?,「我只是个别人?谋算陛下的筏子而?已,这和?有没有我是不是我关系已经不大了。」 「更何况,真正想找替身的人?也不是他?,这些人?若是真把替身送上去,怕是死期将近。」 「陛下不会放过他?们,而?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闻言,老爷子沉默半响突然道?,「看来,你是真的过了那道?坎儿,不然不会这么冷酷和?理智。」 「我还以?为,你会更在意陛下喜欢你这件事。」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桐花笑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呀。」 这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惊得老爷子半响回?不过神?。 「你什么意思?」他?失态道?,「你知道?他?喜欢你?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之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没怎么回?事,」桐花轻描淡写的道?,「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他?又不想喜欢我,也不想跟我在一起,比起和?我做夫妻,他?更愿意我做臣属,最好不谈半分风月,因此就?违背了对我的许诺,说要娶其他?女人?,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答应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我现在已经完全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感情了。」老爷子消沉道?,「算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这些往事你就?自己留着吧。」 老爷子现在是半分钓鱼的闲情逸緻都没有了,但?是临走之前,他?还是多问了一句,「你自小任性霸道?,陛下一说你就?答应,这一点都不像你的性子,这又是因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善解人?意吧。」桐花笑着道?了一句,然后直接气走了人?。 河岸凉风徐徐吹,桐花理好被风吹乱的髮丝,想起当年,那时她为什么愿意答应薛慎呢? 自然是因为,对方在请求她。 看着她的那双眼睛里,有恳求有痛苦,还有着未散去的浓重血丝,当拒绝的人?比被拒绝的人?还要难过时,如果你心里有他?,大约就?不忍心让他?更痛苦了。 至少,那时的她是这么想的。 她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生死风雨都相?伴走过,为了救她,他?差点失去性命,为了护着她,那双手再也拿不起曾经钟爱的剑,为此,她当然愿意答应他?。 毕竟,那曾经是她钟情的心上人?。 第24章 他的妹妹, 并不是一个擅长隐藏自己情绪和意图的人。 所以,在第五次被有意无意探听有关于陛下的事时,左寒终于没有了和左莹周旋的心思。 「看来, 你那位很好很好的沈姐姐, 想通过你和左家同陛下搭上线。」左寒冷漠道, 「妄图凭藉着她那张和什么人有三分相似的脸, 一步登天。」 说到最后, 左寒满眼?阴鸷,看起来已然动了真怒。 而被他戳破目的的左莹,则表现得比他还要愤怒, 「七哥,你是一日不中伤我沈姐姐一次心里?不痛快吗?」 「到底是我中伤还是有些?人心里?别有所图, 你迟早会看明白?。」左寒冷声道。 左寒心里?, 妹妹是中邪是被人骗了, 殊不知?, 左莹心里?, 她七哥这?阵子也一直是胡搅蛮缠尖酸刻薄, 让人心里?不痛快得很。 人心里?一旦不痛快,这?不满日积月累下来,就容易冲动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 比如—— 「七哥到底是看不顺眼?我和沈姐姐交好, 还是因为她的长相让你想起过去一些?不痛快的事, 你迁怒之?下才屡屡对姐姐言辞无礼?」 「你什么意思?」左寒勐地站起身看向左莹。 话说出口之?后左莹就后悔了,但看着自家兄长那副只?等着兴师问罪的姿态,她骨子多?年?前?被骄纵出来的脾气?到底还是冒出了头, 催促着她迎难而上。 「我说, 当年?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娶沈姑娘的人,在被人家拒婚之?后就恼羞成怒, 在家里?大发脾气?,因为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到现在都还会迁怒一些?不相干的外人。」 「这?些?话你听谁说的?」左寒神情?阴沉,「还有,谁告诉你,我对此事耿耿于怀的?!」 「不用谁告诉,」左莹移开视线道,「我眼?睛没瞎,自己会想会看。」 「毕竟,七哥连承认自己喜欢人家都不肯,放在心里?久憋成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明明七哥早已经到了婚龄,但家里?人却放任你随自己的心意拒婚,没有一味强逼你成亲,我以为七哥早就对原因心知?肚明的,现在看来,七哥还是像从前?一样在装傻。」 起初,醒来后的左莹在知?道自家爷爷曾经向天凤将军沈颂提过亲时,心里?是喜悦大过惊讶的。 她是如此渴望与光为伴,从未奢望过自己竟然能成为对方的家人,但就像她心里?的看法一样,这?是一个奢望。 有陛下珠玉在前?,对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七哥的。 现在想来,当年?还是南朝之?主的陛下北上入宫成为了摄政王的座上宾乃至心爱之?人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喜欢挑剔殿下并屡屡与之?作?对的兄长,很快被对方遣派了出去,且还是几千里?之?外的云州。 那时云州已然安稳,并不是特别需要兄长这?样的将领去镇守,但他还是去了,走之?前?还心情?沉闷的在府里?日日买醉,惹得嫂嫂心中担忧不已。 现在看来,陛下处理兄长的手段,和往日处理那些?情?敌如出一辙,只?不过看在兄长的身份功劳乃至过去的情?分上,手段已然温和许多?。 想到这?里?,左莹看着自家兄长的眼?神一时有些?复杂,甚至还隐隐多?出了两分不喜。 上辈子的兄长,对殿下心生爱慕,对不起家里?的嫂嫂和自己效忠的主上,这?辈子他本有机会可以先一步与小将军沈颂结下一段缘分,但他自己既做不到坦率心意示好别人,也不能在对方生前?死后正?视这?份心意与感情?,反正?在左莹看来,七哥在这?件事上的处理当真?十分糟糕。 这?也是为何她一直不曾暗示透露过半分有关姐姐之?事的缘故。 不管七哥是故意迁怒还是当真?无心,她都不会想要将一个对殿下心怀恶意的人带到她面前?。 这?世上能讨且愿意讨殿下欢心的人那么多?,有利用价值的人那么多?,何必非要用她兄长这?样一个人来碍自己的眼?。 左莹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兄长和殿下之?间如此偏心有什么问题,虽然殿下如今变成了更?亲近更?好听的姐姐,但是,在她心里?,她始终是当年?被沈颂从无间地狱救下的孤苦无依之?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沈颂,她甚至还庆幸,这?辈子的殿下没有过早的承受与亲人的离别之?苦,身边还有弟弟萧庭相伴,比起上辈子孑然一身的她要幸福得多?了。 她喜欢殿下身上这?些?变化,即便这?意味着她这?辈子可能无法再变成威名赫赫的北朝摄政王,但若是让殿下自己选,她也一定更?喜欢如今有亲眷相陪的人生。 更?何况,即便没有了摄政王之?位,如今天下间依旧传扬着天凤将军沈颂的威名,这?如何能不让她感到自豪? 所以,无论是哪一段人生,殿下和姐姐都是世无其二的绝世美?玉。 「左莹,你不要得寸进尺。」被当面戳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心思的左寒,早已怒意莹然。 有些?秘密,即便是亲妹妹,也不该戳破。 「七哥,我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左莹鼓起勇气?直视兄长的眼?睛,「沈姑娘之?于你,就如沈颂将军之?于你,都是没有半点遐思的清白?关系,只?有你求而不得的可能,对方却绝不会对你心生半点绮念。」 「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自己被利用被算计。」 「说不定对沈姐姐而言,我都要比你讨喜有用得多?,我宁愿姐姐利用我,都不想她沾染你这?个臭男人的晦气?!」 左莹这?番话说得有些?重,和她从前?的为人处世大相迳庭,左寒听在耳里?当然是不开心不忿的,但是,他却又好似无法反驳妹妹的话。 最后,他只?能冷笑一声,反驳妹妹的嘲讽,「对,你那位沈姐姐自然看不上我一个国公府的少爷,人家说不定志向更?加远大,一心奔着宫里?的陛下去呢。」 「奔着陛下去又如何?」左莹不服气?道。 「不如何。」左寒面无表情?道,「陛下心怀珠玉,可看不上外面的路边顽石与庸脂俗粉。」 「那是当然。」 然而,左莹不止没被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气?到,竟然还一脸贊同的附和了兄长的话。 左寒忍不住有些?惊讶,「你不担心你那位沈姐姐无法得偿所愿?」 「我当然不担心啊。」左莹笑眯眯道,「陛下自然应该最喜欢沈颂沈姑娘。」 不知?是这?句话哪里?惹到了左寒,他顷刻间面色变得极差,「最喜欢?」 「你说的最喜欢,是那种对方死去之?后压着追封摺子的最喜欢,还是如今从民间採选良家女子选妃的最喜欢,抑或者是将她重要的弟弟投进诏狱的最喜欢?」 这?一连三个「最喜欢」,字字铿锵有力的砸下来,让左莹短暂的保持了沉默。 见妹妹被自己逼问得哑口无言,左寒心中没有半分痛快,他只?是冷酷无情?的阐述了一个事实。 「不要太?相信一个帝王的深情?,何况还是人死了之?后留下的镜花水月,大约过不了几年?,你就能看到后宫里?到处都是沈颂替代品的深情?了。」 「陛下不会那么做。」许久之?后,左莹小声且坚定的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哪样的人?」左寒反问妹妹,「你见过陛下吗,你了解他吗,就敢如此大言不惭的说他情?深!」 左莹咬紧牙关,涨红了脸,才忍住了将要出口的反驳。 她所知?道的薛慎,是和殿下二分天下的北朝之?主,是爱慕沈颂成狂的男人,是能拿命为殿下一统天下铺路的知?己,也是油尽灯枯撑着不肯死去想要努力多?陪妻儿一段时日的夫君和父亲。 左寒看着妹妹逐渐变红的眼?睛和一颗颗掉落的眼?泪,本想就此略过争执安慰她两句,就见对方恨恨的瞪他一眼?,留下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哭着跑开了。 看跑走的方向,是沈家的车队。 桐花正?在看话本的功夫,马车外突然跑过来一个泪水涟涟的小姑娘,哭得实在是可怜极了。 这?阵子为了方便小姑娘过来,都是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的桐花,当即伸手将小姑娘带了上来,然后对方小兔子入怀一样窝在她怀里?,抽抽噎噎的继续哭个不停。 桐花没开口,只?抱着人轻拍肩背安抚,小孩子哭的时候,她一向是先让对方哭个够再哄人,心里?的情?绪不借着哭泣抒发出来,后续那是很难舒心痛快的。 一会儿之?后,哭够了的左莹有些?不好意思的停止了哭泣,但也因为羞窘,埋在姐姐怀里?不肯出来。 「不想继续哭的话,就和姐姐说一说,是哪个有眼?无珠的王八蛋把小姑娘气?哭的?姐姐这?会儿很乐意洗耳恭听。」 眼?下这?一行人里?,能气?哭的左莹的,显然唯有一个人,听到桐花那番明明白?白?指桑骂槐的话,左莹没忍住由哭变笑。 她抬起头,有些?难以为情?的道,「七哥嘴巴太?坏,说的话我不喜欢听,所以被气?哭了。」 「你总不能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桐花淡淡道,丝毫不介意在亲妹妹面前?说对方亲生兄长的坏话。 左莹犹豫了下,轻声问道,「姐姐,七哥说陛下压着沈将军的追封摺子,不肯给她风光追封,先是要选妃后是将小侯爷下诏狱,还要在后宫里?养无数沈颂姑娘的替身,你怎么看?」 桐花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笑着反问道,「这?番话既然能把你气?哭,显然你和你那位兄长不是一路想法,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对上那双和从前?一样强大又包容的眼?神,左莹鼓起勇气?道,「我说,陛下决不会那么做。」 「薛慎如果喜欢沈颂,他就不会那么对她。」 但如果这?里?的陛下真?的那么做了,显然,他可能并不是左莹曾经熟悉的那个薛慎。 沈颂如果喜欢薛慎,那薛慎就是她曾经熟知?的那个最好的薛慎,如果沈颂不喜欢他,那这?世上还会有另外的更?好的人来爱沈颂。 被沈颂选择的那个人,一定是最好的,就算他可能不是薛慎。 桐花因为小姑娘的答案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陛下决不会那么做。」 「毕竟,他若是真?养了无数沈颂姑娘的替身,那他这?位大将军,大约是会掀了棺材板直接从地底下爬出来打他个半死的吧。」 「或者,夜里?去龙榻前?女鬼索命也不是不可能。」 以左莹所了解的薛慎的性情?,若是他处于如此境地,约莫会巴不得搞出这?许多?么蛾子,最好能气?得沈颂回魂索命带他一起走。 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期待兄长的话成真?了。 因为,那位陛下如果真?心喜爱她眼?前?这?个笑起来明媚如日光一般的姑娘的话,不会捨得做令她厌恶之?事,也不会捨得放过重新和她相遇的机会。 毕竟,这?世间有谁能不爱沈颂呢? 至少她不能,很多?很多?人也不能。 第25章 马车驶过帝京城门之际, 老爷子总算松了口气。 「说是为了入京救萧元宝,结果你这一路上又是游山玩水又是重遇故人又是结交好?友的,忙得我都快忘了咱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离开灵州的。」 掀起车帘看向窗外热闹街道的老爷子对桐花道, 「外面左家那个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等着和你告别呢, 早点将?人送走, 咱们也早些回家。」 桐花依言下车, 在城门旁和左莹道别。 小姑娘那可是太捨不得分开了, 如果不是贸然登门太过失礼,老爷子丝毫不怀疑这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想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回家。 他老人家是不懂姑娘家之?间的情谊啦,但是像左家这个这么黏煳的, 应当也?很少有,毕竟, 他活了这么多年, 还真没见过送别一路将?自己送到别人家的做派。 帝京自古以来?是东富西贵南贱北贫, 武国公府自然是居于?西城权贵云集的好?地?方?, 而沈家则是富豪商贾之?家, 家宅坐落在西城。 左莹不想做个惹人烦的小跟班, 再三确定姐姐得空了一定会邀请她?上门来?做客之?后,她?终于?怀着满腔依依不捨被左家的车队带离了西城。 车队旁边,高?骑马上的左寒在离开前, 这么多日来?终于?头一次近距离和那位沈姑娘对上了眼神。 对方?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态度看似客气,但实则一双眼睛倨傲极了,那不把?他看在眼里的嚣张与狂傲, 约莫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感受最深。 左寒发现, 妹妹的话还是打了折扣,这位沈姑娘何止是对他没有企图, 简直是视他如无物。 姓沈的姑娘,果真是一个比一个…… 「沈姑娘,告辞!」左寒抬了抬手,姿态高?傲冷淡的留下一句话后,缰绳一甩骑着马离开了,迫不及待的模样?仿佛生怕身后有什么人纠缠不放似的,看得一干人等莫名其妙。 「你说得对,」老爷子捻着鬍鬚颇为深沉的道,「左家的小子,确实一如既往的讨厌。」 豪商沈家门前这点热闹很快散去?,但住在周围的人家至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沈家和武国公府有点儿?牵扯,并不是没有来?头的人家。 这几年,隔壁这户沈姓人家一直低调得很,说是家主人在外,日常和各府的往来?交际极少,生意虽做得不错,但也?碍不到别人的眼,无论是想寻机亲近的还是找茬下手的,全都无功而返,一时间,许多人还真摸不清这家人的路数和底细。 现在,沈家的主人终于?入京,等着观望形势的人可是一点都不少。 沈府之?中,雕廊画栋,假山奇石,名贵花草,荷塘锦鲤,处处精美用心,足见管家之?人办事细緻与妥帖。 当桐花出现在正厅,和老爷子等待府里下人拜见时,当先快步而来?的管家跑到桐花跟前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双膝跪地?。 「将?——」 桐花笑着抬了抬手,「吴管家,经年未见,你当真是不负我和义父所託,将?家里打理得极好?。」 想要出口的「将?军」二字,在短暂的卡壳之?后很快冷却消失,吴勛很快换了一个称唿,「为姑娘效命,万死不辞,能?不负姑娘期望,实在是小人荣幸。」 和过于?激动的管家相?比,其他下人就中规中矩了,这些人久被吴管家收拾调-教,听话办事能?力都属一流,至少桐花一眼望去?,很有几分世家大?族里一流僕从的风范。 下人见过赏过,简单熟悉了下沈府的情况后,桐花带着吴管家去?了书房议事,老爷子则躺在房中小榻上闭目养神。 「小侯爷怎么样??」桐花问?。 一路上,京中消息收的并不多,关于?萧庭之?事,只要他处境安稳,桐花并未过多干涉。 现在,心腹近在眼前,一些更重要更私密的消息她?也?该掌握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作为桐花最重要的心腹之?一,吴勛早在沈家效忠当今陛下之?前就奉小寨主之?命为家里留存后路,这些年天?南海北跑下来?,手中掌握的资源与力量都不可小觑。 当年将?军战死之?时,他也?有天?塌之?感,但三个月过后,他收到了来?自将?军的密信,吩咐他在京中落脚,隐藏下来?继续做事。 吴勛心里,他只认小寨主,多年来?小寨主的亲笔手书他看过无数封,里面那些干系隐秘的明词暗语,唯有两人最清楚,他想信却又不敢信。 直到那年灵州一行,他亲眼看到了还活着的和人谈笑风生的小寨主,这才彻底安下一颗心,继续做他鞠躬尽瘁的马前卒。 深知萧庭在小寨主心中的地?位,吴勛半点不敢怠慢,将?调查所得尽数奉上。 桐花看完资料,又听了吴勛的汇报,才道,「元宝和陛下起冲突,是因为我的追封?」 「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说的。」吴勛道。 「御前动刀?」桐花轻笑一声,「这小子看来?是长了不少胆气。」 「你自己养出来?的手比脑子快的弟弟,活该自己受着,」老爷子懒洋洋道,「不过,事有因由?,情有可原,也?不能?只怪萧元宝那个混小子。」 「毕竟,这件事里最错的可不是他,有个错更多的人挡在前头,你要是想收拾弟弟,先把?前面那个薄情寡义的俏郎君收拾一下再说吧。」 「你也?说了是薄情寡义了,」桐花挑眉道,「难道我还能?和一个没心肝的人计较,指望没良心的人生出愧疚来??」 「怎么不能?指望了?」老爷子质问?,「只要你光明正大?的往他面前一站,整个帝京整个朝堂有谁敢不给你面子?」 「所以,到最后还是要指望您老口中薄情寡义的俏郎君。」桐花揶揄道。 老爷子被这句话堵得极不痛快,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又要向着他说话,左一个大?道理,又一个为人秉性,好?像我说什么都是中伤污衊某人似的,非要和我辩个分明。」 「你有和我分辩这许多的功夫,怎么不早些亮明身份回归朝堂,偏要和我在这里计较一言两语的对错,还窝在灵州那乡下地?方?三年,一点都不让人痛快。」 「我窝在灵州,难道不是您老绑了我的手脚把?我留下的吗?」桐花笑问?,「当年我要走时,是谁左一句威胁利诱又一句断绝关系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的,就连我要回密州都给驳回,最后在乡下给您当了三年长工,每日里田间山头到处转,就为了侍奉我那位本事大?脾气更大?的老义父。」 老爷子被这一番话说红了脸,最后气不过,袖子一甩离了书房回院子里去?了。 旁边旁观了一场父女「吵架」的吴勛在老爷子出门后,面上笑意淡去?,姿态更为郑重谨慎的将?另一份资料呈送给了桐花。 「小寨主,这是三年来?我调查所得,请您示下。」 桐花没看资料,而是先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在归京的途中,碰到了一些人,这些人在各地?四处搜罗相?貌与我酷似的女子,想要送入宫中邀宠,这件事你知道吗?」 吴勛点了点头,「京中是有这样?的风声,不过行事隐秘,背后之?人牵扯不小,我盯了一阵子之?后,发现陛下那边也?在派人密切关注这些人,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就将?人全都撤了回来?。」 「看来?我运气还不错。」桐花翻开眼前的资料道,「一回京就在路上遇到这些别有所图之?人,对方?主动送上门,不热情笑纳反倒辜负这番蓄意亲近的苦心了。」 「你安排一下,以我为饵,我们来?钓一条大?鱼,」她?道,「我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哪个故人在背后折腾这些花活儿?,此等深情厚谊,合该我亲自上门回敬一番。」 「属下领命。」吴勛抱拳道。 「至于?接下来?,」桐花指尖点了点眼前写满字迹的纸张,眸光幽深,微微一笑,「是时候看一看,当年联手害死我的罪魁祸首是哪些人了。」 听到这句话,吴勛眼中瞬间充满了熊熊燃烧的愤怒。 将?军战死,当年听到这个消息他虽然不可置信,但也?一直以为只是战场无情,是个令人心痛的意外,直到将?军尚且还活着这件事被他亲眼确认,他才从对方?那里得知了一个令人极为震惊的内-幕—— 天?凤将?军沈颂战死,非战之?罪,而是人祸。 和提起这件事就难以自持的下属相?比,桐花本人就冷静理智得多。 这几年来?她?之?所以不曾急着恢復真身,除了听从老爷子的命令治病养伤之?外,还因为她?在这段置身事外的休息时光里,察觉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她?的死,有着被人蓄意设计的痕迹。 幕后黑手既然要她?的命,生死性命相?搏的绞杀场上,她?若不弄死对方?,就有违公平之?义了。 毕竟,她?向来?是个讲究公平交易的实诚人,虽说本性稍微有那么些睚眦必报。 已近深夜,紫宸殿中依旧灯火煌煌。 陛下没有半分安睡之?意,伺候的内侍们自然不敢怠慢。 当御膳房遣人送来?夜宵时,知晓陛下不喜欢人近身伺候的宫人们依次退下,留出一片空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事情查得如何了?」 薛慎看着面前的食物,胃口淡淡,目光如霜雪寒天?落在下方?。 隐匿身份的暗卫低声道,「回禀陛下,一干人等均已查清,对方?将?于?下月太后寿宴之?上当众行事。」 「太后寿宴?」薛慎收回视线,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粥,神情冷如冰雪,「看来?,母后有意效仿江太后,让罗家成为第二个江家。」 听陛下提及先太后和江家人的下场,暗卫越发安静,低头不语。 陛下和太后的矛盾早已有之?,如今不过是愈演愈烈罢了。 听说当年罗太后格外不喜天?凤将?军,想来?,这就是太后和那些人联手与自己身为帝王的亲生儿?子敌对的理由?了。 为了一个故去?之?人,为了陛下心中所爱,也?为了人间无上权势与无边富贵。 「母后既已选好?了日子,就依她?所想吧。」 「毕竟,朕一向事母至孝。」 想起这两年被纵容得足够抄家灭族的外戚罗家与某些朝臣,暗卫头低得愈发深了。 「臣,谨遵圣命。」 帝京,即将?血流成河了。 第26章 「姐姐, 这糖很好吃啊。」 左莹含着嘴里那颗先酸后甜的糖,眉毛皱得几乎要起飞,但还是不忘努力称赞给她这颗糖的桐花。 桐花难得生出一种无奈情绪, 她道, 「不喜欢的话, 不要勉强。」 「不不不, 我很喜欢, 」左莹坚持道,「真的,我没骗人。」 「既然喜欢的话, 那荷包里的就都留给你吧。」桐花将随身携带的荷包递过?去,成功换来?对方心花怒放表情。 左莹含着那颗已经开始变甜的糖, 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这暖和春日一样变得甜甜的了?。 春日的护国寺, 前来?进香参拜的人不少, 山下马车早已挤满道路, 桐花今日应左莹的邀请出门, 直到到达目的地?才知道自己来?了?一次故地?重游。 此时宏大的皇家寺庙里依旧能看?到梅花, 只不过?已经变成残梅落梅,比起梅花存在感更强的,是半山处已经灿烂盛放的桐花。 三月桐花应时开, 她在灵州时赏过?一波, 现在到了?北地?,又赶上了?第二?波,此时看?到这些契合自己名?字的花, 心情称得上是极好。 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依旧诚实的盯梢着被重点关注的猎物, 虽说武国公府稍微有些让人忌惮,但那也只是老国公而已, 左家第二?代本事实在一般,也就第三代里出了?个小将军左寒,稍稍让人侧目。 但对于心意已定,打算将眼前这位特殊替身纳入势在必得范围的幕后之?人而言,并?不构成威胁。 毕竟,除去大人之?外,这帝京里另外一位极其重要的大人物早就为他们划好了?通天之?阶。 现在就看?,泼天富贵在前,谁能运气更好一些把握住这通天坦途了?。 一步步上山的途中,左莹也注意到了?山路两?旁那些盛开的桐花,她看?了?桐花一眼,清了?清嗓子佯装无?意的道,「姐姐,这些桐花开得可真好看?。」 「是很好看?。」桐花意有所指的道。 左莹目光盈盈,忍住笑意,「我看?姐姐今天心情也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对左莹来?说,「桐花」这个沈颂曾经用过?的名?字也是有特殊意义的,春日繁华盛景,最期待依赖的人站在身旁,附近还盛开了?这许多同她名?字相同的花,嘴里含着姐姐给的一颗糖,手上拿着她的贴身荷包……总之?,今天出门的每一件事都是让人开心的。 不过?,她不希望只有自己开心,还希望姐姐也能每日都有开心事。 被询问的桐花没有随意搪塞眼前的小姑娘,她想了?想,略带两?三分认真道,「开心的事啊?」 「我有一些不对付的仇家们即将倒霉,想到他们那些人的下场,我心情就很不错。」 左莹愣了?下,随即瞪圆了?眼睛,就在桐花以为她会说出一些劝诫之?语时,小姑娘声调都高了?两?分,义正言辞的附和道,「姐姐开心是应该的!」 「待会儿我进大殿拜佛祖的时候,一定会帮姐姐祈祷,让你那些仇家们罪有应得的!」 「罪有应得?」桐花忍笑,「我这么小心眼,你还觉得我是好人啊?妹妹心眼也太偏了?。」 「我心里姐姐最好!」左莹道,「既然是姐姐的仇家,那我自然希望那些人倒霉倒霉再倒霉,这样既能取悦姐姐,以后他们也不敢再随意惹姐姐生气。」 「那就借你吉言了?。」桐花摸了?下小姑娘的头,「这份心意我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今日桐花答应左莹的邀请出门,还有另一则目的。 就如同她对吴勛说的那样,要以自己为饵,钓一钓幕后之?人,护国寺这个目的地?虽有些让人意外,但真要来?说的话,反而是一个极好的地?点。 毕竟,外间早有传言说,当年身为郡王的当今陛下因?为在护国寺呆了?三年之?故,至今尚有时不时回寺中清修的习惯。 至于这个「时不时」到底是何时何地?,知情者虽然寥寥,但对一些位高权重却别有所图之?人,也并?不难探寻。 至少,桐花在上山之?前就得知了?陛下在庙中的消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吴勛作?为桐花最为信任的得力心腹之?一,办事的能力向?来?没的说,所以,那两?份调查资料里,无?论是意图从民间择选替身做进身之?阶的幕后之?人,还是当年那些一手策划了?她战死沙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们,不出意外有一定程度上的重合。 尤其是在寻找替身这件事上,给某些人做了?背后靠山的那位从前的先太子妃,如今的罗太后,更是半点未让人感到惊讶。 讨厌她的人是真多,她的仇家与政敌也多,当然,想要利用她这个死人来?谋利的人更多,也就是萧庭现在还安安生生的关在诏狱里,若是被这小子知道了?这些腌臜事,以他的爆炭脾气,恐怕要将整个帝京掀翻天。 桐花深刻贊同薛慎将人继续关在诏狱里这个决定,听说这小子每日里学习加练字,日子过?得极其充实,欧阳大人还经常登门慰问,属实让她这个长姐有些欣慰。 要是早些年这小子能这么识趣就好了?,这样,她在操心小兔崽子的婚事时也不会那么为难。 现在,三年之?期已过?,就算以守孝之?名?屡屡推拒婚事,现在也该再行考虑起来?了?,桐花打算,在萧庭这小子出诏狱之?后,就开始料理他的婚事。 当然,期间免不得要稍微假公济私一下,给自己寻上那么一两?个长相俊俏的小郎君。 有薛慎这等珠玉在前,她在脸上只能稍微凑合那么一下,反正是不能逊色太多的。 若是在帝京寻不到中意的,从北到南,从雍州到密州,总能寻到合心意的,再不济,她送老爷子去云州见义母时,也可以顺便一二?。 身旁左莹漂亮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桐花看?着这熟悉的仿佛要去往当年薛慎所住院子的那一条路,心下不免好笑。 某些人,当真是将她和薛慎之?间的那点儿过?往打听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现在,她这个蒙在鼓里,却快要捷足先登的人物,不管是蓄意试探还是巧合相见,对方怕是都非常想让她和薛慎提早相见。 她就说,一件能得利的事,只要多掺和一个人,这变数与风险就会成倍增加,更别提,那些人之?间快织成网的复杂关系。 也不知道今日打算利用她投石问路的人是谁。 回帝京的这段时间,桐花当真是听说了?许多有趣的事,也知晓了?不少热闹,就比如说其中某位从前出身御史台性情古板刚强的王大人,自打当年认识她起就从未给过?好脸,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词都是轻的,一封摺子里不申明几次她惑乱江山的罪名?,这封摺子都不完整,没想到现在,这人居然也参与了?寻找替身这种事…… 一时间,桐花禁不住生出了?为何格调如此之?低的疑惑。 就算目的是送进宫讨好陛下,但作?为政敌来?说,也实在是只能让她敬奉一场嘲笑了?,毕竟,想法如此让人佩服,若不是她人还死着,有这等乐子和便宜她本人当真想上去凑一凑热闹。 离院子越来?越近时,桐花随意找了?个藉口将左莹打发了?出去,藉口她找得不怎么走心,但小姑娘极其贴心识趣,给她留出了?独处的时间和。 一路分花拂柳靠近当年的故旧之?地?,桐花最先看?见的不是院子的主人,而是好几个同她有几分相似的姑娘。 比起她眼中的惊讶意外与兴趣,其他几个姑娘眼神里更多的则是敌意,几双视线交汇下来?,桐花心中了?然,这各有心思的利益团队,怕不是早就分崩离析了?。 能撑到今日还没被薛慎收拾,说他没有高抬贵手蓄意放纵她都不信。 说实话,一下子看?到好几个和自己略有相似的姑娘的感觉当真是十分奇妙,那些人能在天下间寻来?这许多相像之?人,想必也废了?不少力气,桐花看?着愈发觉得有趣,一时间竟然都有些依依不捨起来?。 院内,薛慎正在替那株红梅树松土浇水施肥,事事不假人手,做得格外认真细緻。 做完这些杂事后,近身内侍才低声汇报,「陛下,院外来?了?几位姑娘,正在朝这里张望。」 薛慎洗手的动作?一顿,眼底浓黑蔓延,「只要人不进院子,随她们去。」 棋子而已,他尚且不放在眼里。 人的模样天生天长,他不会因?为一张脸迁怒于人,但若是对方不知好歹…… 正对着梅花树的窗前,薛慎又开始画他那副冬日红梅映雪图了?,画卷之?上梅树才刚刚有了?形,外面就有小沙弥来?传话说,说是方丈有事相请。 想起那位早已垂垂老矣不良于行的方丈,薛慎念在故人情分,抬脚出了?院子去探望。 很显然,他这次出行,对方必然要他见一见那些各处搜罗而来?的替身,薛慎无?所谓这些人如何,他只在意,方丈此举,到底是被何人利用。 院外,桃花杏花肆意绽放,远处还有许多竞相盛开的三月桐花,洁白?的桐花在山间云雾里若隐若现,散发着淡雅宜人的清香。 那些一个个用着有几分相似的脸看?过?来?的姑娘们,在薛慎眼里于山间野草无?异,不值得给出半个眼神。 然而,当他的眼神从远处的桐花落到林间某个姑娘的背影上时,脚下动作?突然顿住。 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顷刻间掀起了?万丈波澜,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周身气息格外沉郁不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近身伺候的内侍与随身保护的几名?大内侍卫几乎是下意识垂头跪地?,屈服于眼前周身杀意昭昭的陛下。 「像其形者生,似其神者死,或许,我对他们太过?宽宥仁慈了?。」 薛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虽然想再拿起剑保护什么人再不可能了?,但杀掉一个碍眼的人,还是够用的。 如果回来?之?后再次碰到这个人的话,就杀掉她吧,他漠然的想。 随后,和方丈见过?一面的薛慎再次回到小院时,院外早已没了?刚才桐花树下的姑娘。 不止是她,之?前那些赝品也尽皆消失不见。 这日,薛慎没能画完他那副红梅图,就挟着一番彻骨冷意回了?宫。 第27章 阴冷的诏狱之中?, 萧庭刚刚写完今天的练字任务。 他深深唿出一口气,喝下旁边早就凉掉的茶水,看向桌案上夫子每日抄送来的奏摺, 神情复杂。 他很清楚, 没有陛下的允许, 这些摺子到不了他面前, 夫子的意思是让他多?看多?思, 每隔两日?要写一篇心得体会作为课业上交。 时隔多?年,萧庭再次体会到了被夫子催交课业的感受,但这?次, 他再不?会如从前一样百般搪塞逃避。 夫子和那位希望他从摺子中?看到的东西,他渐渐的已经有了一点感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薛慎的憎恨怨怼之心有所?消减。 自小桀骜不?驯的萧庭, 即便是在如今手掌生杀予夺之权的陛下面?前, 依旧毫不?遮掩自己满腔的愤愤不?平。 对方赐予了他佩戴兵刃入宫廷的特权, 但他握着这?把刀, 指向的却?是他曾经效忠的君主。 因为,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死亡。 关于?追封阿姐的事,起初萧庭并未在意,他的所?有心神都沉浸在悲伤之中?, 无法自拔。 朝堂上关于?天凤将军沈颂的追封展开了不?少场骂战与?争执, 但不?管是请求高封还是要压制这?个战功彪炳的以女子之身立足的大将军,两方请愿都未得到陛下回?復与?准允。 这?件事就像是一颗坠入池塘小石子,除了起初掀起了一点动静波纹之外, 很快静静沉入深处, 再不?復波澜。 久而久之,朝臣们得到了皇位之上那位陛下释放出的信号, 追封这?件事,暂且搁置。 登基为帝年号清平的这?位陛下,有着与?先帝截然不?同的英明与?果决,就像民间传言说的那样,与?他那位颇具令名的父亲一样,有着力挽倾颓江山復世间清平之能。 三年来,王座之上的这?位帝王向天下广施恩惠,逐渐传出爱民如子的声名,他安坐在深宫之中?,有条不?紊的处理政务,行事手段温和如春风化雨,使得越来越多?的人逐渐胆大心热起来,开始生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妄念。 有些人看在眼中?,觉得陛下是一位安静好煳弄的君王,但在有些人眼里,是静水深流与?冰山落雪。 水保持安静时,能美如一幅画,但当水底涌动的能量突破水面?时,水难之灾也只?是须臾,就像冰山雪崩之时,每一片雪花坠落的重量都足以致死。 虽然萧庭不?喜欢薛慎,但也清楚对方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只?是,他这?种想法并非来源于?自己思考,而是盲从阿姐所?致。 在萧庭的世界里,他对外界的所?有观感都是随着这?位抚养自己长大的姐姐而走?的,能让阿姐甘心俯首献上忠诚,薛慎就绝不?能普通。 萧庭如今依旧不?愿意对薛慎低头,毕竟,追封这?件事已经是他心头之恨。 拔刀时他半点不?曾顾忌自己日?后?出路与?下场,只?是道,「你封不?封我阿姐都已经死了!你当真以为还有谁在乎你这?些虚情假意吗?」 如果薛慎单纯只?是陛下,萧庭还不?会这?么恨,偏偏,他还是阿姐心头所?爱,曾经为之付出一切不?说,还差点成就姻缘。 如此一来,萧庭再不?可能保持冷静。 现在,诏狱之行让他彻底清醒了脑袋,他看明白了自己行差踏错之处,也看明白了对方沉默的维护。 为防朝中?攻讦,将他以大不?敬罪名下了诏狱,堵众人悠悠之口,毫无疑问,是一种保护,但比起这?种没用的保护,萧庭更想知道这?个迟迟压着追封之事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慎的意图和目的,决定了萧庭未来的选择。 「小侯爷,陛下要见您。」牢门之外,传话的内侍低声道。 简单整理过仪容之后?,萧庭一路去了紫宸殿,然后?在即将进门时,被某位内侍拦下。 对方双手托着他那把之前被收缴的兵刃,毕恭毕敬的呈上前来,「小侯爷,您的刀。」 这?是许他继续佩刀的意思? 萧庭神情复杂的看了殿内一眼,将兵刃拿回?,重新挂在了腰间,既然是那位的意思,有何不?可? 总归,他绝不?可能在对方面?前妥协与?露怯。 偏殿之中?,五爪金龙金丝穹顶之间,周身矜贵沉郁的男人正站在兵器架前,神情格外认真的擦一把剑。 行伍出身在战场上待久了的萧庭一眼就看出,对方这?不?是想擦剑,而是想杀人。 「你来了。」 薛慎转身看向眼前这?个尚且未及弱冠的少年,对方在诏狱呆了一段日?子后?,身上此前那些漂浮与?躁动尽皆落地,变得安稳踏实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陛下宣召臣所?谓何事?」萧庭抬手行礼,姿态倒是毕恭毕敬,就是没有半句告罪之语。 所?幸,薛慎想听的也不?是这?些,对于?眼前这?个桐花不?听话的弟弟,他有足够的耐心去替代行姐职慢慢教导。 现在他将人放出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萧庭,去看看桌案上那份资料,看完之后?我们再谈。」 薛慎语调淡淡,亲手沖泡了一壶茶为接下来的谈话开局。 色泽乌黑浓亮的苦丁茶香气浓郁滋味甘苦,很适合今日?这?场谈话。 果不?其然,当薛慎第一杯茶泡好放到自己对面?时,气势汹汹的萧庭已经裹挟着雷霆之怒而来。 「上面?说的是真的?」他怒火熊熊,一双眼睛早就被激烈的情绪烧红,满身都是即将蓬勃而出的滔天烈焰。 「是真的。」薛慎含霜带雪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亲自为他确认,「那些人搜寻到的拿来做你阿姐替身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我前几日?护国寺之行,已经亲眼见到了,容貌确有几分相似。」 说着,薛慎看向自己兵器架上那把剑,淡声道,「其中?有一位,神似。」 至此,萧庭终于?明白眼前这?人想要杀的到底是谁了。 容貌相似不?足为奇,但神似,足可见在模仿阿姐神姿上花费了多?少功夫与?心思,只?略微一想,他就忍不?住想要拔刀砍人。 「这?件事他们私底下已经筹谋许久了吧?」萧庭冷声问,「但是陛下今日?才愿意告诉我,我想问,陛下打的什么主意?」 「我没打什么主意,」薛慎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我只?是需要一把刀,替我去杀人。」 他说,「有些人,我不?想让他们活,你愿意做吗?」 「这?时候您倒是想起我来了,」萧庭笑意微讽,「不?过,在杀人这?件事上,臣很乐意替陛下效犬马之劳。」 「只?是,若是不?小心杀光了他们,不?知道到时候陛下会不?会又治我一个不?尊皇命的大不?敬之罪。」 「应当是不?会的。」薛慎道,「朕赐你尚方宝剑与?免死金牌,你可随意行事。」 萧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忍不?住轻嗤一声,「陛下真是大方。」 薛慎不?语,将那杯苦丁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喝完之后?就动身吧。」 乌黑泛红的茶水入喉,萧庭心间烈火稍稍势缓一瞬,过后?,他拿了宝剑与?令牌直接出宫,率领龙鳞卫开始周转于?整个帝京锁拿人犯革职抄家。 于?是,盎然春日?里的帝京,有着灯会不?夜天之称的帝京,开始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日?子。 帝京风起云涌之下暗流涌动时,小侯爷萧庭「抄家刽子手」的名号也不?胫而走?。 诏狱之中?,被萧庭关押的一干人犯骂声不?断,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这?些人跟前,腰间兵刃拔刀出鞘,毫不?客气的将骂声最大的那位前任官员斩于?刀下。 挥洒的热血四溅而出,染红了周围人的眼睛身体与?衣裳,换来无数惊吓与?尖叫。 「再有废话,就是这?个下场。」 「现在,先用一遍大刑,衡量一下诸位话里的真假吧。」 诏狱里血气沖天时,薛慎则离宫去了太?庙。 供奉着薛家先祖与?皇朝功臣的太?庙里,灯火辉煌,薛慎站在牌位前,格外认真的点香进香。 香烛上青烟升起时,他专注的看着氤氲在雾气里的两个牌位,微微出神。 或许他不?该拖这?么久的,可是,若是太?快了结,时间就变得太?慢了…… 难得的清静时光还没持续多?久,就被殿外的喧闹破坏。 听到某个耳熟的声音,薛慎皱眉转身,同殿门口一身华服的中?年女人对上。 「太?后?,太?后?,不?可啊——」 拦人的内侍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拦下了气势汹汹想要闯进太?庙的罗太?后?,若不?是对方不?顾太?后?威严只?身相逼,这?些严奉圣命的人也不?会放任对方一路行至此处。 虽然差事已经出了差错,但至少还在陛下底线之内,于?是,这?些人抗住了压力,没真让罗太?后?闯进太?庙大殿之内,不?然,过后?不?用陛下发话,他们这?些人也要自己去慎刑司认罪领罚了。 大殿内外,怒气勃勃的母亲与?她?清冷淡漠的儿子对上了视线。 「澄明,你怎么能对你舅舅们动手?怎么能对罗家动手?」 罗太?后?质问自己越来越不?听话的儿子,满眼都是被触怒的厌恶与?不?喜。 澄明是薛慎的字,但薛慎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个字是何人所?赠,即便对方当时说出口只?是当做打趣的玩笑,但他依旧认真记下,并在自己及冠之时,作为自己的字。 他不?喜欢自己的母亲叫这?个字,但对方自来喜欢做他厌恶之事,这?次依旧如是。 「母后?,朕为君王,代行天下百姓民心民意,罗家触犯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处置罗家有何不?可?」 「还是说,母后?想要效仿昔日?江家,让朕做一个有愧于?先祖与?民心的昏君。」 暖和春日?里,罗太?后?被亲生儿子过分冷漠的声音说得嵴背生寒,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视线触及某处,厉声高腔道,「所?以,陛下这?是要大义灭亲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你对外祖家如此狠心,若换做是沈家呢?换做是你那个沈将军的沈家,你也会这?么对他们?」 「我的好儿子,你看着你立下的那两个牌位告诉母后?,若沈家处于?今日?境地,你会做什么选择?」 薛慎视线落到殿中?那被青烟缭绕的牌位上。 一个上书?「天凤大将军沈颂之灵位」,旁边一个则写着「沈颂夫君薛慎之灵位」,两个牌位静静并列,就宛如封着死去之人的两副棺木。 耳边尖利的女声已不?过耳不?入心,在那不?请自来的喧闹里,薛慎有些出神的想,若是她?亲自开口的话,做个昏君又何妨。 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28章 太庙前母子?僵持。 偏偏这两人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太后, 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两人起了争执受罪的永远是?下人。 内侍宫女们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低头垂目, 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自己多发出那么一点些微声响引得那两位尊贵之人注意?惹来祸患。 「你们都下去吧。」薛慎道。 内侍宫女们半点未曾犹豫, 一个个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的退下, 连半点迟疑都不曾有。 就连罗太后带来的人也如?是?, 除了两位老嬷嬷是?她器重心腹,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其余人等半点不敢违逆帝王旨意?。 饶是?两位心腹, 应对态度也不过是?犹豫,半点没有敢抗旨的意?思。 顷刻间变得空荡荡的太庙前, 此?时只剩下母子?二人。 薛慎看向他?那位情绪越发激烈气怒上头的母亲, 无视对方难看神情, 神色淡淡道, 「母后, 您看, 这就是?现实。」 「君主?面前,饶是?太后之尊,也要退一射之地, 毕竟, 不是?每个人都像先帝那样,愿意?拱手河山讨人欢喜的。」 罗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情绪冷声道, 「陛下, 你这是?在给你的母亲下马威?」 「您要这么想朕也没办法。」薛慎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让人心寒齿冷的敷衍之语。 「朕只是?想告诉母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朕为帝王, 母后才能高居太后之位,若是?哪日朕被人赶下了皇位或者?驾崩,您的归宿大约也和从前那些太妃们一样,只能幽居或者?去守皇陵。」 「皇帝,你在威胁哀家!」罗太后气极反笑,「好啊,哀家当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一个像极了白眼狼的好儿子?!」 被这么斥骂贬低的薛慎神色平静极了,更甚者?,他?的眼神中?多了两分嘲讽,「母后,您亲手抚养朕长大,难道不知道,朕最像的人是?谁吗?」 「外间之人都传言说,朕像早逝的先太子?,可其实,朕更像的人是?母后啊。」 「当年,若不是?您抢先一步横刀夺爱,现如?今这身居太后之位的人是?谁,还尚未可知呢。」 「你在说什么疯话?!」罗太后神色剧变,突然间视亲生儿子?如?虎狼蛇蝎。 薛慎淡淡道,「这怎么会是?疯话呢?若非母后爱慕先太子?成?狂,当年也不会心机深沉的算计一对有情人,自己后来居上,名正言顺的占据了太子?妃之位,只可惜,位份虽是?抢过来了,但?人心,却不是?那么好算计拿捏的。」 过往旧事是?罗太后心里永远不曾癒合的伤,鲜血淋漓的疤痕被人毫不留情的挖开,她惊恐且气急败坏。 「闭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皇帝你疯了不成??在这里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胡话!」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薛慎甚至微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看在罗太后这位亲生母亲眼里,与恶鬼罗剎也无异了。 「许是?母后年纪大了记性变差,忘了一些前尘往事,朕这是?帮母亲回忆故人之事。」 「母后是?如?此?的挚爱朕的生身父亲,不惜连番算计怀上了朕,只可惜,就算有了朕,您也依旧无法得偿所愿,乃至于后来,先太子?和心爱之人被祖父鸩杀皇陵,这其中?,让祖父决心下手逼死曾经心爱儿子?的那一封告密书,母后知不知道是?何?人手笔呢?」 此?时的罗太后,已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满眼惊惧的看着薛慎,整个人如?一张被拉至极限的绷紧弓弦,仿佛只要再施加一些力气,就会彻底断掉。 而她曾经寄予厚望的亲生儿子?,半点不介意?做这根最后稻草。 「当年江太后扶持先帝登基时,宫里宫外就有传言说,祖父曾经留下了一封密诏,言明要传位于先太子?血脉,正是?因?为这封不知真假凭空消失的密诏,朕才屡屡糟江家迫害。」 「于是?,朕登基之后,派人仔细搜寻了一番,然后,不出所料,果然找到了。」 薛慎看向外面无垠晴空,天蓝云轻,艷阳昭昭,十分适合将一些骯脏龌龊的心思拿出来晒晒。 他?看向神情苍白惨澹的罗太后,慢慢道,「密诏之上,清楚的写明了祖父想要传位于朕的旨意?,除此?之外——」 这短暂的停顿犹如?针扎一般让不可置信的罗太后颤抖了一下身体。 「还有祖父留下的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罗太后干哑着嗓子?颤声问。 薛慎视线在罗太后身上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诛杀一个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他?没说这个人是?谁,只是?用一种别有深意?的语调道,「一位父亲,因?为权势之争逼死了自己心爱的儿子?,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他?是?一位帝王,所以,他?天生拥有迁怒其他?人的权利。」 「尤其是?,这其中?当真有一位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时。」 「您说,当祖父弥留之际,想起曾经那个最心爱却被他?逼死皇陵的儿子?时,满心的愧疚与悔恨里,他?最憎恨最厌恶最想要迁怒的人,是?谁呢?」 是?她,是?她这个因?爱生恨的告密者?! 此?时的罗太后再维持不住那份光鲜体面,她冷汗涔涔的跌坐在地上,像是?经受了一场冷酷的审判,整个人都生出了五分崩溃之势。 摇摇欲坠的视线含着自己一无所觉的请求落到眼前的年轻男人身上。 薛慎神色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生身之母,只淡淡道,「母后放心,密诏朕好好的存放在了祖父的牌位之前,若是?哪一日需要用到,朕会恭恭敬敬的请出密诏,在三公九卿的见证之下完成?祖父的遗愿的。」 至此?,罗太后彻底崩溃,她歇斯底里的尖叫着,「薛慎!薛慎!你这是?弒母?!」 「你这个不孝子?,居然要亲手杀掉苦心养育你的母亲!简直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疯子?!活该你永失所爱!」 被某四个字扎了耳和心的薛慎轻声道,「朕和母后如?此?相像,自然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可是?,被母后害死的父亲,被朕害死的人,何?其无辜。」 「母后,现在他?们都死了,你开心吗?」 罗太后摇着头,脸上却是?疯狂扭曲笑意?,「哀家当然开心了,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踉跄着上前拽住薛慎的衣摆,半哭半笑的尖声道,「陛下,我的好儿子?啊,你也应该感到开心!」 她指着太庙之内沈颂的牌位,「沈颂她死了,永永远远的死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朝别的男人笑,不用担心她移情别恋,不用担心她看清你是?个什么样阴暗卑劣的人之后放弃你,你开不开心啊,我的好儿子?,我的好陛下!」 薛慎看着她早就不太正常的母亲,微微退后一步,面无表情道,「幸好,朕身上还留着先太子?的血脉,比起心思阴暗满腔算计贪婪无度的母后,朕约莫也是?能效仿父亲,和心爱之人一起同生共死的。」 「那你去死啊!」罗太后不吝于诅咒这个令自己恐惧厌恶的儿子?,「现在就去!立刻就去!立刻死给我看,追着你的沈将军去死啊!」 薛慎那双内敛黑沉的眼望向湛蓝晴空,「让母后失望了,朕并?不想让母后如?愿。」 「说到底,你如?今执掌江山高居皇位,当然十分捨不得这无边权势与富贵荣华了。」罗太后笑容阴恻恻冷森森,「你的深情,说到底也不过是?在这里逼疯一下你无依无靠的母亲,要你像你父亲那样携心爱之人共赴黄泉,你哪能做到呢?」 「母后不必激将朕。」薛慎冷漠道,「您向来喜欢推己及人,朕一早就知晓,所以,这次罗家之事朕会严格按照律法处置,至于母后——」 「您宫中?那些与先太子?相似之人,也是?时候以秽乱宫闱的罪名被处死了,毕竟,您挚爱父亲至深,如?何?捨得用这些骯脏心思与手段去玷污深爱之人呢?」 脸上犹如?被重重抽了一记耳光的罗太后,抬头看着自己冷酷无情儿子?,突然道,「你和沈颂,可真像啊。」 说着,她突然怪异的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只可惜,她死了。」 「万箭穿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原本湛蓝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薛慎抽回自己被拽着的衣摆,轻击了下掌心,吩咐悄无声息出现的暗卫,「太后身体有恙,送母后回宫修养。」 「寿宴之前,暂时闭门谢客。」 于是?,气势汹汹来寻衅的太后,被人塞进?马车里,安静的送回了宫。 薛慎站在太庙外,神情晦暗。 今天,他?亲手斩断了母子?之间最后一丝亲缘,只可惜,他?除了心有怅惘之外,没有半分不舍与心痛,冷血无情如?他?,大约也是?世间少有。 或许,她看不到这样的他?也是?好事,这样,她就永远也不会失望了。 本该温暖的风吹在脸上却是?凉的,薛慎又一次忍不住想,为何?死掉的那个人不是?他?呢? 若是?他?,怀揣着爱意?在最幸福时死去,也是?一种极好的退场方式,她会在余生不断的怀念他?思念他?,纵然还会另有所爱。 可当留下的人是?他?时,他?除了回忆就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回忆,也只是?一种血淋淋的折磨。 薛慎想,有时候他?也很羡慕母亲的自私贪婪与自以为是?,她那样的人,连痛苦都会比别人少些。 但?当选择真摆在了眼前,他?却永远也不想成?为她。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和桐花的初遇,远比凤凰山相遇更早之前,她救他?的那一次。 第29章 薛慎小时?候, 曾经被拐卖过一次。 说是拐卖,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他并不是被人蓄意掳走的, 而是自己趁着外出的机会, 甩开随身护卫, 故意?给了某些不怀好意的人动手的机会, 从而成功离开了?帝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那一年?, 他七岁,刚刚过完生辰。 作为已逝的先太子幼子,作?为父亲留下的唯一血脉, 当祖父还没死那两年?,他也算过?过?好日子。 但?祖父死后, 薛明登基, 江太后成为后宫之主, 因?为那个不知真假的密诏传言, 他成功成为这些人?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虽然在此之前, 已经有人?代替他的那些仇敌早就开始折磨于他。 薛慎最庆幸的, 是他天?生早慧感情淡薄,都说孩子天?生依恋母亲,深爱那个辛苦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来的女人?, 但?他本?人?对太子妃的感情却迟钝又淡薄。 在他还没有感受过?母子情深以及来自母亲的所谓深爱时?, 这个女人?就已经以另一种姿态占据了?他生命中一个特殊的位置。 厌恶,反感,讨厌, 抗拒, 这种种种种的负面情绪全都是那个叫做母亲的女人?给他的。 她会冷酷无情的逼着他跪父亲的牌位,会在他面前恶毒咒骂那个占据了?父亲一生情爱的女人?, 会歇斯底里的责骂他犯下的每一个错,无论大小。 不管他是尚且细弱的手指拿不好碗筷,还是瘦弱的身体做不到行?止得体,抑或者是今日练的字背的书不合她心意?,在母亲眼中,名为薛慎的孩子仿佛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缺点?,需要她拿着利剪一点?点?的剪除他那些长得不好的枝桠。 与其说她是母亲,不如说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园丁刽子手,而薛慎,就是种在她花园里的那棵小树,每一根枝叶都必须随着她的心意?生长。 她不喜欢的,不应该有,她讨厌的,必须剪除,不合她心意?的,通通抛掉,若是不小心长过?界,就算会让这棵树遍体鳞伤,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从身体到心灵,薛慎都遭到了?来自母亲的无情欺压。 因?为她的饿其体肤,尚且年?幼的他已经有了?糟糕的肠胃,故意?让他挨饿已经是母亲发过?善心之后的结果,通常,她更喜欢让这个孩子吃石子饭,一粒一粒的小石子,小的和米粒无异,当它们出现在饭碗中时?,就意?味着必须全都吃掉,不然,一旦剩饭,这之后的几天?,他都要被关起来挨饿。 这样一个女人?,以母亲的身份和太子遗孀的身份控制着她年?幼弱小没有反抗之力的儿子,冷待,体罚,精神施压,但?凡她能想到的用的出来的手段,都半点?不曾吝啬的尽数倾泻在了?一个孩子身上。 所以,与其说薛慎是她的儿子,倒不如说他是代替父亲活在世上的出气筒。 所有看似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严格教导之下,都是一个早就扭曲疯狂的女人?的恶欲私心。 对这样的生身之母,薛慎在尝试过?反抗之后,就选择了?沉默的服从。 毕竟,对方狠心收拾他的时?候,当真有几分不管不顾希望他死掉的疯狂。 渐渐地?,太子妃有了?一个听话?的儿子。 被她生下来的孩子,宛如一个完美的听命于她的傀儡,对她所有的命令和情绪照单全收。 有些人?在这样的欺压与控制当中,终于在心爱之人?与别?人?殉情之后,感受到了?两分难得的愉悦。 年?幼的薛慎察觉到了?母亲的满意?与愉悦,这越发坚定了?他出逃的决心。 他早就发现,凭藉强权控制摆布他的这个女人?有多么自以为是,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作?为女人?。 作?为母亲,以为孩子只要生下来就会永远听话?,无条件爱生身之母?作?为女人?,以为用手段成为心爱之人?的妻子,对方就必然会爱她? 世上何曾有过?这么便宜的事?? 这个女人?,可悲可恨可笑可鄙,却一点?都不可怜。 离别?前,薛慎厌恶的看着在外人?面前装作?慈母模样的太子妃,在心里送给了?对方他人?生中学会的第一句脏话?。 贱人?。 她总喜欢用这个词咒骂那个占据太子整颗心的女人?,但?在薛慎心里,太子妃才?是最适合这个词的人?。 他甚至想过?,如果先太子和他的那个挚爱还在世的话?,他肯定会为了?报复眼前这个女人?,投奔对方的怀抱。 想必,每当他在那个情敌面前多给出对方一分亲近与优容时?,身为他母亲的女人?都会变得更加扭曲癫狂痛苦吧。 这就是薛慎人?生中学会的第一课—— 恶我者,必为我所恶。 至于爱我者,抱歉,他短暂的人?生中就连善意?都贫乏,爱是什么,他未曾见过?也未曾体会过?,所以,恕他无能为力了?。 七岁的薛慎,利用京中那些拐卖漂亮孩子谋利的人?贩子,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出逃。 不过?,于那时?的他而言,那并不能叫做出逃,而是叫做解脱。 从一个名为虚假的爱真实的地?狱的牢笼中解脱。 大大的棺材里挤满了?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被迷药弄晕的孩子们,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离开了?帝京。 一路辗转,他只知道人?贩子带着这些孩子一直南下,离帝京越来越远。 薛慎并不想真的成为某些人?牟利的工具,所以,一路上早就做好准备要再次出逃,顺带的,还有那些每日里惶惶不安哭哭啼啼要家人?的孩子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看守们关押商品谨慎严密,尤其是这些商品个个弱小如鹌鹑,手无缚鸡之力,但?为了?把这些漂亮孩子们卖出更好的价钱,保证他们不死,偶尔施捨一点?宽容与怜悯还是能做到的。 当船再次在某个渡口停下时?,新的商品被运上了?船。 在这些商品中,薛慎看到了?一只小豹子。 见惯身边这些哭哭啼啼病病恹恹的同伴后,那个浑身灰扑扑脏兮兮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过?于精神的孩子,宛如瘟鸡群里突然出现的豹子,醒目得不得了?。 薛慎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围着这个孩子转,就连晕船的难受劲儿都鬼使神差的缓解了?一二。 对方窝在船舱里这一群孩子中间,隐藏自己的手段十分完美,如果不是薛慎一直专心的盯着她看,恐怕都发现不了?这个小豹子的动作?。 对方那股蓄势待发准备狩猎的劲儿,明显是有备而来。 薛慎突然觉得,自己的出逃计划,或许可以暂缓一下,说不定接下来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大惊喜呢? 大概是他的视线存在感太强,对方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不速之客。 仗着守卫不注意?,对方兔起鹘落间悄无声息的三两下挪到了?他身旁,两个孩子互抱取暖一样挤在墙角,一点?都没招人?注意?。 「小孩儿,你看我做什么?」对方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竟然是个女孩子?这是薛慎的第一反应。 至于第二反应,因?为对方的手握到了?他细瘦的胳膊上,他除了?满脑子剧痛,当真就没有其他任何感想了?。 身体本?就病弱,还一路颠沛流离,再加上晕船带来的不适影响,薛慎在和小姑娘相识的第一面,只是被对方握了?一下胳膊,就极其丢脸的晕倒了?。 因?为太过?丢脸,所以成为了?埋藏在他心中不肯诉诸于任何人?的秘密,就算对方后来成为了?他的心爱之人?,他也不曾提过?,生怕被发现多年?前的丢脸往事?。 再度醒来时?,他换了?个舱房躺着,屋子里是浓郁的药味,旁边坐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对方端着一碗药,看样子是要给他餵药。 「你终于醒啦?」小姑娘说,「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薛慎觉得这小姑娘说话?有点?直接,自己默默的端过?药慢慢喝下,并不想和对方说话?。 「你好弱啊。」小姑娘无所谓他的沉默与冷淡,还在自顾自的说自己的话?,「像你这样娇贵的小孩子,离了?家里人?自己跑到外面就是个死,所以,吃过?一次教训之后,以后还是老实呆在家里吧,等以后长大了?身体强壮了?有力气了?,再出门吧。」 薛慎的聪慧于此时?发挥了?极好的作?用,他一下子听懂了?小姑娘的话?,有些惊讶的道,「你怎么发现的?」 仅仅一面之缘,就发现自己是「离家出走」,还这么确定? 小姑娘拿过?他手里的碗,漫不经心的道,「一堆红豆里混了?一颗绿豆,瞎子才?看不见呢。」 薛慎沉默,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一颗绿豆,总觉得有点?丢脸。 「当然了?,主要还是因?为我够聪明,」小姑娘丝毫不吝于夸赞自己,「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我外祖父说了?,天?下间独一无二。」 是很聪明,薛慎想,但?是不是独一无二就不好说了?,毕竟,像他这样天?生早慧聪明伶俐的人?,眼前就有一个呢。 小姑娘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心里和她做起了?比较,她一手馒头一手热水,吃得干脆又利落,看得刚喝完药的薛慎难得有了?点?食慾。 船上的人?并没有饿着他们,但?若说吃饱,也是不可能的,每日里三五分饱,刚好卡在孩子们不折腾的底线之上。 小姑娘显然没有很多善良分给眼前被她「握」晕的男孩子,她看了?他一眼道,「这是我的口粮,至于你的口粮,全都换成药了?。」 「不过?放心,你挨饿也挨不了?多久了?,看在你被我弄晕的份儿上,待会儿我会第一个把你扔下船的。」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船只遇袭,薛慎有幸成为第一个被小姑娘扔下船的幸运儿。 虽然这一扔,又不小心让他晕了?一次。 第30章 「小孩儿, 你真的很弱啊。」 再?次醒来的薛慎,十分不情愿的在床前再度看到了之前?那个手段粗暴的小姑娘。 她的力气是真大,而他的身体?也是真虚弱, 所?以, 强弱相遇, 遭殃的自然是那个无辜的他。 薛慎安静的躺在床上, 已?经顾不得肚子饿不饿这件事, 他在想,自己或许应该离眼前这个人远一点,不然之前?七年里都未曾经歷过的丢脸事, 大约要在这趟遭殃之旅里全占齐了。 「怎么不说话?」小姑娘伸手戳了戳薛慎衣袖,大约她也知道自己力气大不小心闯了祸, 所?以这次动手时有意不碰人, 没让薛慎担心的第三件丢脸事发生。 薛慎默默扭开?头, 朝着床里侧移了移。 「哦, 我?知道了, 你肚子饿。」小姑娘像是突然觉悟了什么恍然道, 「之前?你还馋我?的口粮呢,后来把你扔下船光顾着办正事了,结果回来一看, 你人又晕了, 现在你肯定是饿得不想动,既然如此,那我?大发慈悲, 带你去吃饭吧, 也算是给你赔不是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说着,小姑娘不顾薛慎的沉默, 双手一伸一抬,用她那比薛慎差不了多少的小小身体?将人直接横抱了起来,就要这么抱着人去外面用饭。 薛慎这下子终于无法保持沉默了,他脸涨得通红,手脚并用拦下对?方动作,声音都因为着急变得有些尖利起来,「成何体?统!快放我?下来!」 小姑娘抱着人停下脚步,有些惊讶的道,「哇,你人都要饿死了,居然还惦记着什么体?统,小孩儿,你好死脑筋不知道变通啊!」 莫名其妙被释放善意又莫名其妙被人身攻击,就是薛慎还待在他那个喜好发疯的母亲身边时,都没有经歷过这么特殊的体?验。 毕竟,对?方天生对?他充满无限恶意,心中像是有一个源源不断产生恶欲的黑洞一样,妄图洗脑控制她手中视为傀儡的孩子。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视他如常人,善恶喜好分明又直言不讳,一言一行都无需薛慎去观察猜度,他甚至不需要察言观色就能?在她面前?活得自在,这是薛慎短暂生命里极其难得的体?验。 就算他为了求生规划了离京出逃这件事,但作为商品被关?押的他,同样需要耗费更多心力在照顾陪伴安抚其他孩子身上,更何况,还要考虑后续的出逃之事。 于他而言,他只是从地?狱牢笼跳到了一个稍微没那么累的鸟笼里,唯一的好处,大约是不需要再?去看一个疯女人的眼色过活。 所?以,薛慎这么虚弱这么累也是有原因的,毕竟,一个小小的孩子如此耗费心力,自然要吃上一些苦头,尤其,他的身体?本身就不算好。 「你放我?下来。」薛慎勉强控制住内心那份外溢的窘迫,身体?是半分不敢动,生怕对?方不小心扔掉他,又或者?让他变得更加可怜狼狈。 为了撑起那仅存的残余的丁点儿脸面,他还极其有礼的多加了一句「谢谢。」 「谢就不用了。」小姑娘依言将他放在地?上,像放瓷器那样小心且谨慎,仿佛生怕他不小心再?晕一次再?来一次碰瓷。 她一只手斟酌着力气扶着薛慎,一边用一种模仿大人的语重心长语气沉重道,「小孩儿,你好能?逞强啊,身体?这么弱就不要勉强自己啦,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个,你在我?面前?示弱一下丢脸一下又没什么关?系。」 「你仔细想想,等你身体?好些之后就要离开?了,等你离开?之后,说不定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这样一想,你心情会不会好很多,丢不丢脸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说得对?。」薛慎极其艰难的理解了对?方这番堪称十分言之有理的话,然后道,「但我?想这么做。」 比起在外人面前?丢脸,他还是觉得逞强维护脸面更重要。 从出生到现在七年的控制管教生活,即便薛慎心里存着反叛的念头,那些被约束规矩过的痕迹还是在深深的刻在了他骨子里。 比如不能?出错,不能?丢脸,只要自己力所?能?及,就要做最体?面完美?的那一个。 所?以,不管他对?自己的母亲怀着什么样的感情,都无法否认这个女人给他带来的恶劣影响。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不开?心,但我?还是要说,」小姑娘认真的看着薛慎的眼睛道,「小孩儿,别人对?你苛刻是别人的事,你为什么也要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对?自己这么坏,又不能?让你感到开?心,身体?也会很难受,这简直就是你帮着别人欺负自己嘛!」 「不过,这也是只有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才能?看明白的事,你的话,大概有些难吧。」 说着,小姑娘满是同情怜悯的摸了摸薛慎的脑袋,用她和对?方相差无几的身高,给出了一个仿佛年长者?充满慈爱意味的眼神。 虽然,看在薛慎眼里,那更像是聪明人对?她眼里蠢货笨蛋的嘲讽。 薛慎眼皮跳了跳,胸口像是堵了上不去下不来的憋闷气,让他只能?深深的深深的选择沉默。 这一刻,他当真不知道是继续逞强维持自己脸面更糟,还是做个小姑娘眼里的蠢货笨蛋更让人憋屈。 两难抉择摆在眼前?,薛慎本以为他至少要衡量上一会儿,然而事实是,他冷静又平静的开?口道,「你别扶我?,你力气太大,一用力就很痛,还是我?自己扶着你比较好。」 手臂一定被对?方握青了,薛慎面无表情的想,鑑于他浑身上下确实没多少力气能?撑着自己走出去,所?以,还是暂时屈从一下眼前?这个聪明人吧。 小姑娘痛快的答应了,然后两人相携着出门。 出了屋子之后,薛慎发现,外面似乎是一个客栈,客栈里面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小孩子的哭闹声,但并不多,想来,也是和他一样,在被救了之后身心俱疲正在休息,等待着醒来后接受新的出路。 见?状,薛慎终于安心。 于是,在去寻找食物的路上,他神色平静的问了小姑娘一个问题,「你能?过目不忘吗?」 小姑娘摇头,「不能?,怎么了?」 「我?能?。」薛慎安安静静的说出了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 这之后,一直到疑似饭堂的地?方,小姑娘都没再?开?口。 薛慎眼角余光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她眉头微皱,似是在思索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再?理会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说那句话。 被这份难得一见?的情绪困扰着,摆在面前?的清粥馒头小菜似乎都丧失了吸引力,让原本飢饿的薛慎变得食不知味。 一边慢吞吞的吃东西,薛慎一边若有似无的观察着小姑娘的表情,对?方眉头时而凝重时而舒缓,看得他眉头也不由自主的皱起。 「你不是饿吗?还吃这么少?」小姑娘突然问,「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 「不过就算不合胃口也没办法,这里的厨子只能?做出这种水平的食物,你要是想吃好的,要么离开?这里去个好地?方要么早些回家,等遇到更好的厨子,你就不用吃不喜欢的东西啦。」 薛慎察觉对?方不像是因为他刚才那句话生气或者?心情变差的样子,试探着开?口道,「等身体?好一些,我?会离开?的,现在可能?还不行,我?没有力气,也没有钱。」 「这次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目前?我?没有报答你恩情的能?力,可能?需要等一等才能?报恩。」 「报恩啊?」小姑娘闻言笑了,「你是第一个说要对?我?报恩的人,虽然我?不一定需要,但是听了心情都变得好了。」 「这么来算的话,姑且也算是你对?我?的报恩了。」 「救命之恩哪能?这么浅薄?」薛慎不贊同道,「日后我?一定会回报这份恩情的,毕竟,我?觉得自己的性命还是很重要的。」 见?他坚持,小姑娘也没推辞,而是略想了想道,「其实,之前?你说自己过目不忘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个想法,不过考虑到你身体?太差,本来没打算提的,但是你既然坚持要报恩,我?觉得把这个想法拿出来说一说也没什么,说不定有意外惊喜呢?」 「什么想法?」薛慎难得生出好奇心,忍不住问道。 「帮我?一起剿灭人贩子的大本营吧。」小姑娘笑容爽朗,「用你过目不忘的本事。」 勾起了薛慎的好奇心之后,小姑娘用一个提议将薛慎拉上了自己的贼船。 既是做好事,又是报恩,薛慎没什么不乐意的,相反,他十分愿意用出力帮忙来抵消自己这份被救的恩情。 不过,在答应他帮忙之前?,小姑娘带着将将吃饱的薛慎,进行了一场足够严格又麻烦的考验。 验证他是否真的过目不忘,也考验一下他随机应变的能?力,随着他一项项通过考验,他在小姑娘眼里看到了类似于棋逢对?手时的欣赏与?肯定。 那亮晶晶的小眼神仿佛是在说,没想到小孩儿你也是一个聪明人,太出乎我?意料了。 薛慎被小小的取悦了一下,突然间?觉得从前?的勤学苦练还是有价值的。 考验成功后,他正式成为小姑娘的合作者?,得到了一个名为「钉子」的代号,和一群不认识的人一起,以明面上货物背地?里暗探的身份,进入了人贩子们位于江心某个绿洲之上的大本营。 这次帮忙的回报,是成功剿灭对?方据点之后,来自小姑娘亲口许诺的两个条件。 至于条件,薛慎早已?经想好,他要回帝京,回去那个一直折磨他的女人身边。 逃避的方式他已?经尝试过了,现在,他要回去迎战地?狱牢笼,然后彻底的—— 打败它毁掉它。 第31章 说实话, 做暗探的经歷远不如薛慎设想中惊险有趣。 他的作用更多的是记东西,记下?江心岛之上守卫的数量岗哨的布置,记下?更为精准的地形地貌分布, 以及最重要的「商品」与钱财的来去。 他在岛上呆了三天, 记下?的东西无数, 每天晚上都要偷偷摸摸的和某个看?守汇合, 将?记下的所有情报或写下?来或画成图, 用一只鸬鹚传递出去。 不得不说,一只从未见过的鸬鹚给薛慎的新鲜感和刺激感都比这次暗探行动?来得多。 小姑娘带人?登岛行动?那?天,薛慎是半点不知情。 等外?面喊杀声快速出现又消失时, 他刚睡完一觉醒来。 关押商品的地牢被?重重守卫包围,地牢里的孩子们一个个容色出众面色惊惶, 就在大家心慌惊恐时, 有人?天兵天将?英雄救美。 「有人?来救, 想活命回?家的别哭别闹别乱跑, 老实待着!」 小姑娘一脚将?一个魁梧壮汉踹得口吐鲜血撞在牢门栏杆上, 薛慎确认自己清晰的听到了对方胸骨与肋骨碎裂的声音。 那?人?惨叫一声之后, 在地上挣扎着滚了一圈儿,渐渐不动?了。 人?死了,薛慎视线在声息全?无的壮汉身上转了一圈儿之后, 紧跟着小姑娘的背影往外?看?去。 外?面的血腥味已经飘到了地牢里, 他很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形,只可惜牢门锁得严实,还?有人?守在门前, 想来是为了防止这些孩子们给剿灭人?贩子大本营添麻烦。 虽然主导此次剿杀行动?的本就是一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 有赖于暗探的身份, 薛慎得到了出地牢的许可,他刚从阴暗的地牢回?到地面, 就看?到了小姑娘一刀斩杀贼寇的画面。 和在他面前的模样不同,杀人?的小姑娘看?起来干脆利落且残酷冷漠,那?种周身外?溢的强大已然让人?忽视了她的年龄与性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甚至,薛慎从中看?到了一点格外?不一样的洒脱美感。 明?明?,他从小最厌恶这种画面。 帝京之中,宫里宫外?,可以说是天下?间死亡与鲜血最多的地方,但?那?种潜藏在光鲜亮丽之下?的隐晦死亡与汹涌恶欲总让人?觉得骯脏污秽与不详,不像现在,即便人?死在眼前,血溅到身上,他都生不出半分反感。 尤其,被?杀掉的那?个人?,已经残忍的祸害了无数漂亮的孩童。 杀完人?的小姑娘抽空看?了他一眼,还?不忘出言叮嘱,「害怕的话就重新回?去地牢,不要?勉强自己看?这些,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 「放心,我答应你的条件绝对不会食言。」 忙着正事的人?显然无意因他分心,带着自己的人?毫不留情的诛杀着剩余的贼寇。 薛慎不由自主的跟在后面,看?完了全?程。 肃清江心岛的行动?进行得十分快速且完美,大局抵定时,小姑娘扛着她那?把沾染了血迹的刀回?到了薛慎面前。 「虽然身体弱,但?你胆子挺大啊,」小姑娘说,「看?你一点都不怕,估计家里有点背景,当然,你的生活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好,不会让一个孩子精心筹谋策划逃家,不会让一个孩子习惯于逞强逼迫自己,不会让一个孩子习惯恶意鲜血与死亡,没有半分胆怯与惧怕。 「我在岛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和那?些孩子接下?来会被?送去另一个地方。」小姑娘对薛慎笑,「小孩儿,答应你的条件,你现在可以提了。」 「等我兑现完诺言,咱们就后会无期啦。」 薛慎直愣愣的看?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他问她,「你不需要?我帮忙了?」 「对,接下?来没有用到你的地方,」小姑娘痛快道,「抓紧时间说吧,你的条件。」 一来一往交易两清本该是最令人?期待的时刻,但?薛慎的嘴巴却远不如他的思绪流利,他动?了动?嘴唇,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 「看?来你还?需要?再想想。」小姑娘说,「那?我再等等,未时之前一定要?给我答案,不然我就让人?先把你送回?客栈,等你什么时候想到条件了什么时候再说。」 「不过是养一个小孩子,这点钱我还?是花得起的。」 对方行事如此干脆利落,薛慎也不是一个拖沓之人?,于是,在未时到来之前,他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要?回?家。」 听到这个条件时,小姑娘没有半点惊讶,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道,「你确定要?回?去?即便回?去之后的日子会很糟糕?」 「我确定。」薛慎说,「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要?回?去。」 小姑娘眼里又出现了和之前一样的欣赏与肯定,她笑着点了点头,「好,那?我派人?送你回?去,祝你一路顺风。」 「小孩儿,以后好好保重自己,人?的一生这么长,说不定以后哪天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呢。」 薛慎只提了回?家这一个条件,就迎来了分别。 「看?来你一点都不贪心。」小姑娘笑道,「看?在你知恩图报这次又帮了我大忙的份儿上,这些银票作为临别赠礼吧。」 小姑娘将?厚厚一叠银票塞进了薛慎手里,出手极其大方,还?不忘劝人?道,「不要?不好意思,痛快收下?这些钱就行了,放心,这和我今日抢到的钱财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薛慎犹豫了下?,到底收下?了这份好意。 临别登船前,他再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自己一直以来在意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小姑娘。 这段时间以来,小姑娘的身边人?要?么叫她「小主人?」要?么叫她「小寨主」,无论哪个称唿,都充满恭敬与信服,但?却从来没有透露过身份与姓氏。 出于尊重与信任,薛慎没有蓄意去打听,但?不意味着他不想知道。 现在两人?就要?分开了,他真的希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若是其他人?,这时候显然并不会吝啬一个姓名。 但?小姑娘一直以来都不走寻常路,她笑眯眯道,「真可惜,不能告诉你答案。」 「为表歉意,你看?,我也从来没问过小孩儿你的姓名和身份,这么一想,你是不是觉得公?平很多?」 薛慎觉得这份公?平有点堵心。 开口一次就已经是他的极限,船随着江水离岸,薛慎站在船舷上,遥望着他短暂人?生里这别具一格的新鲜与特别渐渐远去。 岸上的人?朝他挥了挥手,他慢慢举起有些沉重的手臂,也朝对方挥了挥。 好似两个朋友在彼此送别一样,薛慎想。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的人?,这次独特的「外?出」经歷,成为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反覆品味的宝贵回?忆。 薛慎只让对方的人?送了他一程,然后自己绕道济州回?了雍州。 当他站在帝京高大厚重的城门之前,毫不意外?看?到了拿着他的画像到处搜罗孩子的士兵。 他洗去路上遮掩容貌的污秽,简单将?自己打理了一下?,朝着其中领头的一个校尉走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重回?王府之前,他想起后来某日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的脸,突然发现,他和那?个不算朋友的朋友在一起时,从来没让对方看?过自己好看?的样子。 病弱和颠沛流离把他那?点继承自父亲的美貌摧残得所剩无几,虽然在一般人?眼中依旧好看?,但?与真正的他相?比,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他顶着那?张漂亮的脸,说不定能动?摇一下?小姑娘不打算告诉他名字的念头? 只可惜,这个想法是没机会再验证了。 后来,跟随老师学?习时,对方提到盘踞密州的凤凰山义?匪,言谈之间很是欣赏那?位沈姓小寨主,听到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熟悉称唿,薛慎难得生出了想要?见一见对方的念头。 起初相?见,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多年后再次重逢,薛慎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次,他终于知道了对方的名字。 桐花,清明?节气之花,绽放于春日,绚烂至清明?,是她亲口告诉他的答案。 如果救命之恩必须要?以身相?许的话,那?多年前这个英雄救美的小姑娘就从人?贩子手里抢到了那?时候不那?么好看?的美人?。 直到后来她宣誓向?他效忠,又亲口说出「沈颂」这个名字,薛慎才发现,她还?是从前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 和名字有关的三次相?遇,每次她都给他留下?了极其宝贵的回?忆。 而他,也只剩下?这些宝贵的回?忆了。 因为,不管是小姑娘还?是桐花抑或者沈颂,都已经彻底的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太庙之中,两个牌位静静的并列在一起。 薛慎站在那?里,视线落在牌位上,宛如沉默无声的柱石,继续着和往日别无二致的凝望。 欧阳勛回?府时,神情有些沉重。 官服还?未换下?的丞相?大人?目光深沉不怒自威,惹得一干下?人?噤若寒蝉。 饭后老大人?去了书房处理公?务,人?坐在桌案前却神思不属,半天不见动?笔。 摆在临窗软榻上的棋盘,一颗黑色棋子忽然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玉石敲击声,欧阳勛被?这点声响引得回?神,下?意识将?目光投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落在地面上属于一个人?的影子。 「谁——」 欧阳勛刚出声,就被?一卷书册拦下?,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只晃了晃书册,示意他接过。 欧阳勛久经风雨,性情沉稳,心志坚定,此时心中也没什么慌张惧怕的情绪,冷静的将?书册接过,翻开来看?。 书册上的内容桐花再清楚不过,等书房之中欧阳勛的唿吸与情绪产生了剧烈的变化后,她终于姗姗来迟出声。 「多年不见,先生别来无望?」 带着一点笑意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欧阳勛费了极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 他缓缓转身,看?到了一个久违的鲜活的故人?。 「沈颂?」老人?家用发涩的嗓音出声确认。 「是我。」桐花笑着上前一步,「您的半步入门弟子。」 像是心间有巨石轰然落下?,欧阳勛身体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头晕,嘴里就被?塞了一颗苦得要?死的药丸子。 那?味道,简直像是几斤黄连熬成的汤药一样,苦得提神醒脑,苦得心肺俱颤。 「程老的药,下?手越发狠了,」满腔感情被?一颗药丸子苦得无影无踪,欧阳勛神情复杂的感嘆道,「你一定没少气那?个老头儿。」 桐花笑笑,「三年前九死无生,好不容易挣扎着争出一条命来,耗尽了老头子这么多年积攒的好药,哪能指望他对我有好脸。」 「先生,故友重逢,今夜我们来一场秉烛夜谈吧。」 「为我,为萧庭,也为我们那?位陛下?。」 「如今帝京颳起的这场风雨里,我有一点需要?被?满足的好奇心。」 第32章 一壶酒, 两杯清茶,三?四块糕点,再配上窗外乌黑夜空之上的几颗寥寥星子, 就成了一对故友重逢的场景。 「这酒里?兑的水不少啊。」桐花尝了口酒, 忍不住笑, 「先生?, 您这待客的诚意也太差了些。」 闻言, 欧阳勛也尝了一口,脸色不出意外有些难看,「臭小子, 又偷换我的酒。」 「既然是夫子的心意,那我就不计较了。」这么说着的桐花, 毫不客气的将那壶酒放到了自己面前, 至于老?先生?, 面前?自然只剩清茶。 「你还真是不客气。」欧阳勛无奈道?, 「好歹让我再喝一口。」 「比起惦记酒, 您老?不如多惦记惦记我?」桐花道?。 欧阳勛看了下眼前?的姑娘, 迟疑了下,「之前?几?年你都不曾向外透露过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是因为那份书册吗?」 书册之上写着吴勛奉桐花之命调查出来的消息, 简而言之, 就是当初「沈颂之死」的内情。 那些内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也足以勾勒出一个阴谋的轮廓与雏形。 至于更多的, 有?些是吴勛力所不能及,有?些是被桐花故意删去, 但总体而言,这些消息放出去足以颠覆现如今朝堂的形势。 更甚者,对天下人而言,这也是一桩足以动摇朝廷公信的丑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有?那么一点原因。」桐花笑道?,「不过,最主要?还是因为我当时的身体和精力顾及不了这么多。」 沈颂的死法可以说是战场之上万箭穿心,那么多支箭扎在身体里?,能活下来殊为不易。 老?爷子医术高明固然是一则原因,但生?死边缘挣扎的本人只要?稍微泄掉最后一口气,世间就将再无桐花与沈颂。 「你受苦了。」对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欧阳勛满腔汹涌情绪澎湃而起又沉沉落下,最终只化为了一句疼惜与庆幸。 「确实受了挺多苦。」桐花坦率承认。 虽然她面上笑意依旧,但欧阳勛不难想像这孩子撑过多少苦痛折磨才能重新站起来。 「死掉的滋味不好受,」桐花饮了一杯酒,淡淡道?,「老?爷子面前?这话我是不能说的,不然他恐怕又要?在我的棺材前?哭瞎一只眼睛。」 平平淡淡的语句里?,欧阳勛听到了浓稠的愤怒与熊熊燃烧的烈焰。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报仇吗?」他问。 桐花给自己重新斟了一杯酒,走到窗前?看天上星子,声音随着夜风散出去,「是,也不是。」 她回过头,露出一个笑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我曾经有?过很?多想法。」 「如果我没扛过去,就这么窝囊的死了,那我留下的最后一句遗言,一定是让我的追随者们?为我復仇。」 「和我的死有?关的人,全?都要?拿自己那条命来给我陪葬,不止如此,如果我那时候的愤怒怨憎足够多的话,那么,三?族五族九族之内的人命也不是不能拿来做牺牲品。」 「我的死,让多少人谋利得意,我就让要?多少人家破人亡,让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用他们?的鲜血,来平復我的死亡和愤怒。」 飘散在空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欧阳勛心惊,久违的,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年初次遇见?沈颂时,先是见?猎心喜后发现她是个枭雄与野心家时的惊骇与担忧。 此时他眼前?的姑娘,毫无疑问是那个只有?半副菩萨心肠的铁腕枭雄。 自从对方宣誓效忠当今陛下之后,沈颂就成为了最优秀忠诚的下属,她是无往不利的刀枪剑戟,也是最强大坚韧的守护盾牌,更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下属与战友。 她是如此可靠如此强大,值得每一个人信赖,仿佛脚下最坚实的大地,为无数人传递着稳步前?进坚不可摧的力量。 现在,这份原本可依託的强大,要?反噬了。 「沈颂,你先冷静。」欧阳勛也算熟知眼前?人的性子,没有?一味出言劝解,而是使出了拖延大法,「不管你有?什么想法,目前?先暂时不要?动手,最近情势有?点乱,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你看,先生?一如既往的担心我。」桐花一语双关道?。 她仍旧在笑,然后说出了更为可怖的话,「当年的情形,可真是让我难受啊,难受到哪种地步呢?」 「假如想要?杀我的人是薛慎,那我死了也要?把?人从皇位上拽下来,反了薛家的江山,让他在棺材里?陪我一起死。」 欧阳勛这下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除了满心惊骇,再无其?他。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姑娘说得出做得到,所以反而更加心惊悚然。 夜风吹来某种不知名的花香,桐花漫不经心的站在那里?,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吓到了一个位高权重的老?丞相。 毕竟,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生?死昏沉时,她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如果假设与万一。 即便她明知道?薛慎不会害她,甚至还深深的喜欢着她,但她在濒死之际,依旧想过自己死后要?让这个男人殉葬。 一瞬间的死亡会让人眷恋美好留恋往昔,但源源不断的死亡体验,只会不断的消磨摧毁一个人的心智与精神。 桐花不否认,那时候的自己除了挣扎着求生?之外,脑子里?也塞满了许多极端的阴暗的念头。 那些念头如果说出来,大约足以让欧阳勛拿起剑将她诛杀当场,为了天下安宁与世间太平,杀了她这样一个为祸人间的灾星。 书房里?静得出奇,只有?老?先生?逐渐加重的不畅唿吸。 「放心,那些只是过去的想法,我现在并不会这么做。」桐花笑着重新坐回了桌前?,对欧阳勛道?,「人在不舒服时,心里?免不了生?出一些坏念头,但等好了以后,这些念头自然也就消失不见?了。」 「就像现在,我半点不打算趁着形势混乱浑水摸鱼,甚至还主动现身来到您面前?,求一场秉烛夜谈,我以为,这足以展现我的诚意了。」 「你不动手,是因为现在动手的人是萧庭。」欧阳勛神情复杂道?,「但凡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你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 桐花笑意坦荡的点头,「是这样没错。」 「作?为我明晃晃的软肋,萧元宝是该有?这样的排面。」 「陛下此次让小侯爷动手,看起来算是歪打正着了。」欧阳勛此时说话也不再避讳。 虽然在他看来,陛下的本意只是让小侯爷泄愤,如果不是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一国之君动手,现在顶着「抄家刽子手」名号的人还不定是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但也仅此而已了,萧庭只是一把?锋利好用的刀,真正的持刀之人,是高居王座之上的陛下。 所以,归根结底,他效忠的君主和眼前?这个姑娘也可称得上是一丘之貉。 唯一有?所区别的,大概是作?为君主行事更冠冕堂皇装模作?样一些。 某种程度上,这两个曾经互有?情愫的年轻人,骨子是真的像。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好奇心了,」欧阳勛道?,「只要?是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还是这些贴心客气。」桐花笑道?,「至于我的好奇心,我只想知道?,陛下最近在打什么主意。」 这个问题让欧阳勛皱了眉头,因为他并不能清晰准确的给出答案。 「陛下如今君心莫测,很?难揣摩,」他说,「对此,我只有?一些不负责任的猜测。」 「猜测啊?」桐花没继续追问下去,转而意味深长的道?,「最近死的人不少,京中人心惶惶,宫中也传出消息说太后身体不佳,太后寿宴将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山雨欲来风满楼。」欧阳勛道?,「形势如此,陛下圣心难测,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提到陛下,欧阳勛不免要?问另一个问题,「桐花,天凤大将军沈颂既然没死,那她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重新出现在人前??抑或者,她打算就此隐姓埋名,不復往日选择?」 「做回沈颂荣耀加身风光得意是不错的生?活,隐姓埋名平凡度日也没什么不好,两种选择,选与不选两可之间,单看我心情如何了。」 听到「心情」二字,老?先生?不可避免的眉心跳了一下,沈颂这小混蛋,当真是最清楚怎么折腾老?人家的心。 被折腾的老?人家,怎么也要?回报一二,于是,他也提了一件戳人心的事。 「你若是要?重新出现在人前?,怎么也要?赶在陛下对你的追封之前?,不然,平白上个功臣封号,费时费力又折腾功夫,有?这时间,多处理?两件朝政公务更好。」 「荣耀追封是陛下的事,和我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桐花笑吟吟道?,「陛下封与不封、什么时候追封、封什么可都没有?我置喙的余地啊。」 「你就不怕陛下给你追封一个皇后之位?」欧阳勛道?,「若真是如此,那你死而復生?之后,应该会觉得很?麻烦吧。」 「先生?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桐花看似担心的点头,「不过,从前?既然没封,现在也不至于,毕竟,封我做皇后,我可没答应。」 「我没答应的事,陛下应当不会做。」 嘴上说着应当,其?实潜台词是不敢,她的言语与姿态无一不透露着这样狂妄的信息。 欧阳勛忍不住嘆气,「我是真不想问这个问题,但是沈颂,你当真没有?怀疑过陛下的居心吗?」 「没有?啊。」桐花笑言,「我对陛下的信任,可能比你们?认为的要?多上那么一点。」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欧阳勛将之前?的问题重新抛给了她,「在你看来,陛下最近在打什么主意?」 桐花看着眼前?的老?先生?,笑意从容自若,「虽然很?不想吓到您,但是我怀疑,陛下如今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欧阳勛没问这个「惊天动地」到底是何种程度,他只是联想到了桐花今天给他的那份书册,如果御座之上的人也知晓这份内情的话,他已经可以想像,这之后笼罩在整个王朝之上的腥风血雨有?多浓重了。 而引起这一切的源头,此时正饮下壶中最后一杯酒,笑意悠闲自在,半点不在意会有?多少人因她而死。 沈颂,薛慎,当真是极像又极可怕的两个人。 一时间,欧阳勛甚至都不希望沈颂死而復生?出现在人前?了。 站在薛慎身边的沈颂,会让他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这样一个人,不管是作?为妻子还是臣子,都会让俯首于皇权之人不由自主的心怀恐惧。 已为朝堂中流砥柱之臣的欧阳丞相,抗拒着这个未来。 桐花将老?先生?脸上的忧心忡忡与迟疑抗拒尽数收于眼中,心中无半分?波动。 此刻的欧阳勛,是政客是朝臣,而非故友旧人。 她是不屑于说假话的,以薛慎那副喜好自欺欺人且耿耿于怀的脾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她的死释怀。 为了哄骗自己,他一定会挖掘无数可能来逼自己释怀,只可惜,有?些事有?些人是经不起深挖的。 吴勛能查到的事情,薛慎只会查到更多更详细,有?了这些,他不发疯两次也对不起他对她的动心与喜欢。 关于心爱之人的死,他们?那位陛下一定会做点什么。 现在看来,薛慎深知她的脾性,打算以鲜血来祭奠她的亡魂了。 猜到这一切的桐花,半点没有?阻止的打算,因为,薛慎不这么做的话,她就要?亲自动手为自己復仇了。 两个人心思?手段不相上下,能省一点力气看好戏的事,她并不介意将主场让给对方。 不过,她很?介意将萧庭牵扯进来。 或许,是时候去见?一见?她的蠢弟弟了。 第33章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 无论权贵云集的西城有多少老爷大人被抄家夺职下了诏狱,他们这些人依旧要脚踏实地的过日子,唯一有影响的, 大约是茶余饭后的闲话会多一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前阵子京中形势紧张宵禁管得严, 大家被迫待在家中提心弔胆, 这两日解除宵禁的消息一出来, 街道坊市瞬间不復之前安静清冷。 虽然暂时比不上往日人来客往, 但也足够热闹了。 酉时末,萧庭带着人出了诏狱,他一身未褪的血腥气息, 眼神漠然如?刀,看起来强大冷漠兇狠, 极其不好招惹。 外面?银白月光洒满地面?, 抬头看去, 能?看到高?高?悬挂在黑色夜空上的圆满明月, 清冷安静, 静静的散发着柔和皎洁的光芒, 明丽极了。 马蹄声经过热闹街道,朝着侯府而去。 这位最近在帝京之中闯出赫赫凶名的小侯爷,大约是目前最不惹人喜欢的一位大人物?了。 凡他经过的地方, 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总有各种目光停留,或好奇或恐惧或充满探究与恶意,凡此种种, 不一而足。 但对萧庭而言, 这些东西不过耳际清风,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 帝京的治安一向不错, 最近更是好得出奇,所?以,小巷里突然出现一行蒙面?黑衣刺客拦住去路,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尖锐短促的哨音里,十来个黑衣刺客毫不客气?的选择围攻被侍卫们护在中间的萧庭,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老手,萧庭自是不会迟疑畏惧。 萧庭并不在乎这是哪些人派来的人手,也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但既然是冲着他来的,那?兵戎相见时,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谁弱谁死。 刺客们目的明确,将侍卫们缠住,主攻萧庭,一招一式全都是欲置人于?死地的狠辣无情。 只是打?了个照面?的功夫,路上就?被溅了不知是哪方人马的血迹。 本来这应该是一场畅快淋漓的短兵相接,萧庭这方人数虽少,但个个身?手不凡,处理这波刺客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这刚动手还没一会儿,就?不知道哪里来的暗箭,一支接一支,精准的锁定这些黑衣刺客,招招毙命。 几乎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对方就?死了大半,尤其是萧庭面?前的对手,个个就?像绣花枕头一样,还没和他对上几招,就?成为不速之客的箭下亡魂。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领受对方的好意,更甚者,内心里的愤怒与暴躁已经压抑不住。 「什么人在那?里藏头露尾,抢本侯的人头?有本事出来练练!」 形势一边倒的处理了这批刺客之后,萧庭心中郁气?难消,也不管侍卫们去找巡城守卫通气?的事,只一心等着对方现身?。 幸好,这位不速之客极其识趣。 对方现身?左侧房顶,翩然而下,手里出鞘的刀光雪亮如?天上冷月。 虽然前一刻对方还出手帮了人,但也不影响下一刻她奔着眼前这位嚣张的小侯爷的人头而来。 刀兵相接,撞出清脆声响与火花。 甫一交手,萧庭就?意识到眼前这人是个极其出色的高?手。 旁边侍卫想要上前帮忙,被萧庭厉声阻止,「都别过来碍事!」 冷月之下,对方攻势咄咄逼人,每一招每一式都直逼萧庭命脉,精湛刀法配上狠辣出手,与之前那?批不成器的刺客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这是一位需要他用尽全力谨慎以待的对手。 萧庭半点不敢分神,调动全副心神仔细应对,小巷之中,只剩下两人腾挪辗转动手的动静。 那?是一幅即便在局外人看来都十分紧张危急的情势。 萧庭开始有些吃力,额头冷汗滑落眼前,蜇得眼睛生疼,但他依旧不敢眨眼。 眼前这个对手,兇悍狠辣,但凡他露出一丝破绽,对方就?会毫不留情的收割他项上人头。 他虽然嚣张狂妄,但并不是浅薄任性的蠢货,性命面?前,孰轻孰重心里自有衡量。 太过专注的结果,就?是他完全分不出心神去观察了解眼前这个对手。 所?以,那?偶尔滑过心头的熟悉与颤动也只能?被迫蛰伏心间,暂时为求生的欲望让路。 月夜遇袭,身?手鬼魅的刺客刀法精湛,下手狠辣,攻势飘忽难以捉摸,在对方给出致命一击锁住他脉门时,刀锋也适时擦过脸颊,只留下仿佛被重重扇了一个耳光的形容狼狈的萧庭。 「有长进,但不多。」对方沙哑着嗓音如?此评价道。 冰冷刀锋横在颈前,萧庭唿吸急促,一双映着对方身?影的眼睛亮得惊人。 从?萧庭有清晰明确的记忆起,有个人就?陪着他,既是姐姐也是母亲,她保护他照顾他教导他,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人。 所?以,他认出她也只需要那?么一瞬。 萧庭张了张嘴,几度想要开口?,然而最后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先?于?声音出现的,是滚热的眼泪,他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找阿姐撒娇的孩子那?样,不可抑制的哭出声来。 这样的萧庭,无疑惊到了周围所?有人。 侍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个个气?势凌厉的拔刀,对准桐花,时刻准备着为自家侯爷效命。 桐花收刀入鞘,拍了拍弟弟的头,「哭吧,什么时候哭完,我们什么时候说正事。」 萧庭顾不上脸上尚在落个不停的眼泪,只手忙脚乱的抓住了人,真实温热的触感告诉他,眼前这一切毫无疑问是现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让你的人退下,跟我走。」桐花不需要徵询萧庭的意见,她只需要命令。 在姐姐面?前,萧庭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虽然在学习上「调皮」了些,但毫无疑问,他骨子里确实乖巧听话。 「你们退下,回去侯府。」萧庭用暗哑嗓音吩咐侍卫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随意跟踪窥探。」 「谨遵侯爷之命。」侍卫们果真依言退下,没过多久与巡城守卫汇合,带着一地黑衣刺客的尸体为此次遇袭善后。 至于?萧庭,早已经跟着桐花不知所?踪了。 宽大的马车里,桐花坐在上首,半跪的萧庭趴在姐姐膝上,低声呜咽。 「阿姐……」 哽咽的嗓音终于?能?唤出这个称唿,小孩子找到了大人,满腔恐惧难过与委屈终于?有处可诉,所?以,先?于?理智之前,只有汹涌澎湃的感情要倾泻。 桐花嘆了口?气?,摸着弟弟的脑袋,轻声道,「萧元宝,看在你哭得这么惨的份儿上,我就?暂且取消原本的计划吧。」 抽噎的功夫萧庭还不忘问她,「什么计划?」 「把你绑着扔进马车里,被我踩在脚下的计划。」桐花淡淡道,「这是我原本给你安排的下场。」 萧庭打?了个冷颤,暂时忍住伤心道,「阿姐觉得我哪里有错,尽管骂我管我,日后我一定听话。」 闻言,桐花笑了,「你不先?问问我死而復生这件事?」 「我只要阿姐活着,其他都无所?谓。」萧庭极认真的道,「不管阿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听阿姐的,只要你能?活着。」 「阿姐想说的,尽管都告诉我,不想说的,我不会去探究,在萧元宝心里,他的阿姐最重要。」 桐花拍了拍弟弟的头,称赞道,「甜言蜜语说得很好听,哄得姐姐很开心。」 「有些事我暂时不想你知道,所?以,你不必追根究底,等时机到了,该你知道的全都会告诉你。」 「那?阿姐不会再走了吧?」萧庭追问道,「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暂时不走。」桐花道,在萧庭心慌惊惶之情刚起时,她紧接着道,「先?在帝京待一阵子,办完事之后,我准备回密州,至于?你跟不跟我走,随你自己。」 萧庭当然是只有一个答案,「我跟阿姐回密州!」 「等回了密州,我就?要开始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了,」桐花道,「你若是有喜欢的人,就?提前说,阿姐帮你提亲,若是没有,回去再找心仪的姑娘。」 萧庭不敢说自己无意儿女私情,现在不管阿姐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讨她欢心,为此,就?算是婚事也可随意。 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阿姐,你在帝京要办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对于?弟弟的热情,桐花微一挑眉,轻声笑道,「你表忠心表得正是时候,十分凑巧,当前我正好有一桩事需要你搭个手。」 在萧庭的期待中,他被桐花带去隔壁小院里换装改容,再出现在人前时,成了一位肤色微黑相貌俊秀气?质爽朗的富贵公子。 「和阿姐一起演场戏,帮我钓一条大鱼。」 一身?富贵装扮的桐花慢条斯理的理了理披帛,团扇遮脸,只露出一双含着深深笑意的眼睛。 「阿姐要钓什么鱼?」萧庭感兴趣的问,满脸急不可待的跃跃欲试。 这会儿的萧庭再不见刚才的狼狈可怜,精神抖擞得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一样。 桐花登上马车,撩起车帘,看向外面?的灯火不夜天,微微笑道,「一条来自云州的大鱼,还是有血海深仇的那?种。」 「云州?」萧庭皱眉,「是之前被阿姐清剿的那?些土族吗?」 「可能?吧。」桐花笑道,「如?今天底下不少人在找与沈颂相像的替身?,以我如?今的相貌,也得到了不少招揽,不过,最财大气?粗出手大方的,还要数我今日带你去见的这一位。」 听到「替身?」两个字,萧庭脸色立时变得难看,「阿姐也知道替身?的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桐花道,「若是从?前还遮遮掩掩的话,自从?宫中传出陛下要选妃的消息后,如?今这些人行事可谓是明目张胆,生怕放过一个和沈颂相似的姑娘。」 「尤其是,我还成了不少人心仪的猎物?。」 「若是不和这些人打?一番交道,也太辜负对方对我的厚爱了。」 「这些人,都该死。」萧庭道,「阿姐放心,我会让这些居心叵测之人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别这么快动气?,还不是时候。」桐花劝心急气?躁的弟弟,「稳重一些,不然我怕你待会儿会更生气?。」 萧庭沉了沉气?,让自己恢復平静,他既然决定做阿姐的帮手,就?决不能?容忍自己出纰漏毁了阿姐的计划。 马车朝着京城里某个知名酒楼的方向而去。 「关于?陛下,阿姐如?今怎么想?」萧庭到底不是能?按捺得住心事的人,这个问题在心里也没盘旋多久,到底问出了口?。 桐花看了弟弟一眼,笑道,「陛下还欠我一个王位没有兑现呢,你说我怎么想?」 萧庭有些摸不透姐姐的心思,但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两人被热情的小二引上楼,恍惚间,萧庭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深宫之中那?位陛下的随身?护卫。 雅间之前,桐花故意对萧庭道,「萧郎,待会儿我们见机行事,放心,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伪装易容改换声线假扮姐姐情郎的萧庭认真点头,看起来有担当极了,「沈姐姐放心,我必会护你周全。」 说完,两人推开雅间的门,和静坐在那?里等待客人登门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隔壁的雅间里,捧着剑鞘的内侍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自己低到尘埃里,不被眼前伺候的主子注意到。 薛慎擦剑的动作顿了一下,清冷面?上是不加遮掩的杀意。 很好,这次是声音,该死的人又多了一个。 第34章 和桐花见面的是个丢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男人。 对方有一张普通且毫无特色的脸, 身上没有半分会让人记忆深刻的特质,唯一稍微有点?特别的,大概是那双好似智珠在握的眼睛。 但是, 那也不过是轻轻一戳就会破灭的空中楼阁。 总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这都是一个极其适合拿来应付合作者的最佳人选。 「难得沈姑娘肯赏脸, 在下真是不胜荣幸。」那人笑着道, 起身请两人入座,「鄙人杨山,今日很高兴能同两位相见。」 桐花和萧庭相携着进门, 朝对方简单一礼后,彼此坐在了一张桌子?的两侧。 「近日阁下几次三番向我沈府示好, 无非就是为了今日一见, 盛情若此, 怎好辜负?」桐花笑道, 「这不, 我今日就携客登门了。」 「那这位客人是?」杨山含笑看向萧庭。 「我的心?上人。」桐花神情视线落在萧庭身上, 对眼前这人道,「虽然?有一点?冒昧,但我一个姑娘家孤身出门赴约, 身边没有人相陪, 难免不安,所以,只好找人陪同而来了。」 萧庭朝对方笑笑, 摆出了鲜明的守护姿态, 淡声道,「在下今日只为沈姐姐而来, 阁下不必在意我。」 「不过,」萧庭话音一转,提醒道,「雅间两边旁听今日这场谈话的人似乎有些多,若是阁下想谈一些私密之?事?的话,最好还是安排得更周全隐秘一些。」 闻言,杨山面色未变,只眼神动了动,「阁下所说,言之?有理。」 从进门开始,桐花就和萧庭一样,知道左右两边雅间都有人在,她很清楚酒楼里这些容易被偷听偷窥的构造,是以,即便是演戏钓鱼,也要处处周全完美。 萧庭自?小和她配合惯了,行事?自?然?极其贴心?。 沐浴在两位客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杨山心?中嘆了口气,朝二人拱了拱手,「还请两位见谅。」 说着,他起身走?到墙壁前,动了动墙上的画,一声沉闷声响之?后,屋内屋外比之?之?前瞬间安静了许多。 萧庭看了一眼自?家阿姐,朝她点?了点?头,示意现在一切无碍。 至此,桐花终于摆出了愿意认真谈话的态度,还亲自?动手为杨山添了一杯热茶,温声笑道,「之?前阁下屡次对沈家示好,今日又请我来相见,现在不妨开门见山,谈一谈如此行事?的目的。」 杨山饮了那杯茶,对桐花道,「在下对沈姑娘并无恶意,真要说有所图谋的话,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送姑娘一场天?大的富贵?」 「天?大的富贵?」桐花挑眉,「阁下这话,恕我不明所以。」 杨山直言不讳道,「陛下如今有意选妃,我希望沈姑娘能进宫。」 「进宫?阁下是在开玩笑吗?」桐花一脸眼前之?人异想天?开的荒谬表情。 杨山笑了笑道,「沈姑娘,你出身灵州,大约对京中情况不太了解。」 「我们这位陛下,龙章凤姿,玉质卓然?,爱慕者?甚多,天?下间想要进宫的人不知凡几,就说京中贵女们,无不趋之?若鹜,但沈姑娘和那些人相比,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情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权势富贵近在咫尺之?遥,何?不博上一把呢?」 对方一番话里充满了蛊惑与引诱,但桐花半分不为所动,只淡淡道,「得天?独厚的优势?阁下不如先说一说这优势是什么,须知,天?底下可没有凭空掉富贵的好事?,就算有,大约也轮不到我这种普通人。」 「沈姑娘可不普通,」杨山意有所指的道,「而且是极其不一般的特别,不然?,我今日不会坐在这里和姑娘详谈。」 「特别在哪儿?」桐花问。 「特别在姑娘和陛下曾经的中意之?人极其相似。」杨山直言道,「而且是非一般的相似。」 这话直接让桐花笑出了声,「杨公子?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陛下中意的人,和我这种升斗小民有什么关系?」 「公子?的话,我今日听过就算,以后不必再?提。」 「更何?况,」桐花将自?己安静的工具人萧庭拉出来,曼声道,「我已有心?爱之?人,并不愿辜负萧郎。」 杨山并不在意眼前的拒绝,笑着道,「沈姑娘,比起情人,眼前这位公子?更像姑娘的兄弟,这等?搪塞之?言,何?必拿来煳弄我这捧着一颗诚心?上门求合作的人呢?」 桐花脸上半点?没有被戳破的窘迫,继续道,「既然?阁下都不介意煳弄我这个潜在的未来合作对象,我自?然?也不介意搪塞应付一下阁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沈姑娘比我预想中要谨慎得多。」杨山道。 桐花点?头,「确实如此,别说陛下什么样我从未见过,就算见过那位风采出众的陛下,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轻易答应呢?」 「要知道,我出身灵州豪商沈家,自?幼富贵,虽说家里没什么权势,但也甚少吃过苦头,所以,只凭一些真假未知的花言巧语和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凭空许诺,可打动不了我这个商家出身的姑娘。」 这番看似拒绝但意有所指的话,让杨山脸上笑意微微深了些许,他就知道,眼前这位是个极其识时务的聪明人。 因此,他更不吝啬于招揽之?意了。 「沈姑娘,你并非沈家那位老爷子?的亲生女吧?」杨山态度极好的温声道,「你出身沈家旁支,多年前在老爷子?丧女后被收养,老爷子?虽待你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他不可能将沈家的家业交给你,也不可能留你在沈家招赘。」 「你最好的出路,无非是出嫁的时候被老爷子?陪送一副大方的嫁妆,至于你能嫁的人,无非是一些急需钱财的低阶官员或者?还未登科的寒门学?子?,又或者?同为商户的普通人家,这些人,比起宫中那位陛下,无论是相貌才情地位身家,何?止天?差地别,实话实说就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沈姑娘你还觉得我给你的出路不是一条通天?坦途富贵路吗?」 皱着眉的桐花,原本平静交握的手下意识攥紧,显然?已经被打动,脸上微微有些动摇之?意。 见状,杨山眼中笑意增多,再?接再?厉道,「沈姑娘和武国公府的左姑娘关系不错吧?但即便如此,左家那位小将军何?曾对姑娘有过好脸色。」 「据我所知,您二位的关系应该不怎么样,一切的根由无非是因为那位小将军担心?您借着左姑娘攀附利用左家,在我看来,沈姑娘自?然?是没这个心?思的,不然?也不会对小将军不假辞色。」 「可是,在其他人眼里,行事?没有分寸不知情识趣的只会是沈姑娘你,毕竟,一个是尊贵的国公府,一个只是略有家资的商人,高低贵贱如何?,大家都有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提到之?前几次三番闹得不愉快的左寒,桐花面色有些难看,眼中的迟疑摇摇欲坠许久后,终于落地,化为了明悟的决心?。 杨山觉得,眼前这个姑娘毫无疑问已经被他打动了。 证据就是对方的话—— 「杨公子?,合作不是不可以,但要有合作的诚意。」 桐花摆出愿意认真谈话的态度,「你们如此看重我,显然?我身上有极其重要不可或缺的东西?,既然?如此,出价就再?诚恳一些吧。」 「比如,想让我心?甘情愿的入宫投奔陛下的怀抱,总要让我见一见这位被京中贵女们趋之?若鹜的陛下,这样,我也能掂量一下合作者?的实力,决定我到底要不要投诚,日后投诚之?后要对这桩交易做到哪种地步。」 「还有,我希望能和你背后那位真正?的主事?者?谈谈,毕竟,一旦我日后成为天?子?身边的女人,没有彼此制衡的手段,你们不怕我过河拆桥?」 杨山听明白了这位沈姑娘的言下之?意,想要成功合作,聪明人之?间总要彼此亮一下手腕和底牌,这样才好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儿,行事?才能好把握分寸。 不得不说,和聪明人合作就是方便。 他这厢点?头应承,那边萧庭自?然?也很明白桐花的想法?,一条大鱼,总要亮出来看看自?己「大」在哪里,不然?,也不配阿姐亲自?上场。 当?然?,更重要的是今晚阿姐带他来的目的,亲姐弟再?度重逢,阿姐除了毫不留情的下狠手收拾了他一顿之?外,也不忘给他安排一份见面礼。 所以说,阿姐对他最好了。 为此不惜以自?己而饵,帮他立功。 今日这场谈话结束之?后,桐花与萧庭相携离开,杨山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对隔壁雅间出来的青年恭敬行礼。 「主人。」 「这个女人确实有些像沈颂,但又不那么像。」青年眯了下眼道。 提及「沈颂」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与视线里尽是刻骨恨意。 「不过,不管像不像,都不过是一个有些用处的替身与工具罢了,」他道,「虽然?沈颂那个女人死得早,可是作为她的仇人,我们还活着,灭族之?仇,可不是有些人死了就能轻易抹消的。」 「如果人死后魂魄有知的话,那我要那个女人在死后也不得安宁。」阴森话语背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蚀骨之?恨。 杨山安静低头,此时只当?自?己耳朵聋了,面上不露半点?异色。 青年想起了当?年。 那位天?凤将军奉如今皇位上那位陛下的命令,征战云州。 云州土族由众多部族组成,既和中原朝廷联繫紧密,同时也同周遭毗邻的小国牵扯众多,自?古以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臣服朝廷统治的地方。 沈颂这位女将军虽然?在中原名声响亮,但在云州这块土地上,她的到来在诸多人眼里,也不过是个名声比本事?大的过客。 当?地土族看重她背后那位即将重新一统天?下的王者?,但不意味着会纳头便拜,想要他们臣服归属,背后总要给出足够的好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所以,就有了那位天?凤将军初期和云州土族的合作。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些部族们率先释放善意,那位将军大约更愿意用军功来奠定自?己的话语权。 但即便如此,合作也不是一帆风顺。 合作中途,某个部族中途反水,充当?了邻国试探朝廷与那位将军的马前卒,害死了几千个作为先头部队的士兵。 要知道,这种事?从前很常见,毕竟,在云州这个地方,这些不断分裂的混乱族群就是墙头草,永远不知道会随着哪阵风突然?倒向哪个阵营。 沈颂作为统帅已经足够慎重,但总有人自?以为是疏忽大意,所以,有了无心?谷中吞噬无数士兵性命的血腥地狱。 土地被倒下的士兵尸体层层叠叠的掩盖,就连终年翠绿的山仿佛也和干涸的血迹一样变成了腥臭乌黑的颜色。 这件事?当?时震惊了整个云州,各方都在观望那位大名鼎鼎的天?凤将军的反应。 对此,她的反应是派人抓住了那个反水的部族,然?后选择在所有人面前毫不留情的坑杀。 整整一个部族,几千人的性命,无论男女老少,不管这些人是诅咒叫骂还是求饶哭泣,在那个冷酷的女人面前一点?用都没有,全都成为了刀下亡魂。 层层叠叠的尸体填满了那个云州境内的知名天?坑,时至今日,那里似乎还有浓重的刺鼻的血腥味与日日夜夜不停歇的亡魂哭嚎。 青年将当?日的锥心?刺骨之?痛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女人亲口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 「本将军向来信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她说,「睁大你们这些人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作为我的盟友,是什么待遇,作为我的敌人,又是什么下场。」 「至于眼前,」她甚至还笑了笑,「则是背叛的代价。」 就这样,他出身的部族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灭顶之?灾与灭族之?祸。 沈颂之?狠,超乎所有人的想像,也震慑住了所有存有异心?之?人。 那次天?坑灭族之?后,她依旧不依不饶,在全境之?内到处追捕部族残余血脉,斩草除根的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让诸人胆寒不已。 之?后,平定云州的步伐变得极快,本地土族极其配合这位修罗将军的征战,更甚者?在她有意远征邻邦小国时,积极踊跃的做起了先锋军。 臣服于对方的强大并不可耻,但是在强大之?外,这位还有着愿意庇护追随者?的慈悲,有着宛如君主的英明与睿智…… 所以,时至今日,沈颂在云州的名声虽然?毁誉参半,但朝廷依旧需要依靠这位将军留下的威名治理这片土地。 青年名为图明,作为部族仅存的血脉,当?年他也是耗费了极大的艰难代价才终于逃出生天?。 等?后来养好伤准备復仇之?时,听到的是沈颂那个女人死于战场之?上的消息。 为了庆祝这件喜事?,他喝了无数的酒,大醉了三天?三夜,后来,如果不是他找不到存放对方棺木的墓地,他一定会去?刨了那个女人的坟墓鞭尸泄愤。 但不管是不知所踪的棺木,还是看守严密的皇陵与沈氏陵园,都是他如今尚且无能为力之?地。 可是,他如今能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些,尤其,他还有着一些志同道合的盟友。 「主人,您要见她吗?」杨山斗胆出声问。 「见,怎么不见?」图明道,「将一个酷似沈颂的女人送去?宫里那位陛下身边,取代那个女人在对方心?里的位置,何?乐而不为?」 倾家灭族之?祸,他的仇人可不止有那个死掉的女人,宫里那位陛下,也是罪无可赦的罪魁祸首。 一个沈颂爱慕的男人,一个喜欢沈颂的男人,高居帝王之?位,如果被毁掉,一定很有趣。 「贪婪,权欲,爱慕,嫉妒,」图明缓缓道,「那些替身拥有的这些,总有一天?会将曾经的美好记忆摧毁得一干二净。」 「沈颂不是喜欢他们那位陛下吗,那我就要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阴狠蚀骨之?语让杨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但他知道,他依旧会践行主人的意志。 以那位沈姑娘为利刃刀锋,毁掉主人憎恨的一切。 薛慎在临睡前,得到了暗卫的密报。 宫外酒楼雅间内外所有人的声音被惟妙惟肖的再?度呈现,点?滴不漏。 原本,今日的出行不过是心?血来潮,他只是想看一看和某些人合作的云州余孽,结果却没想到,这些人带给他的「惊喜」远远超乎预料。 他想,离他收网大开杀戒之?日不远了。 「你应该不会讨厌吧。」他低语喃喃。 用这些阴谋家们与仇敌的鲜血祭奠你,你会不会愿意多来我梦中一见呢? 像从前一样,他衷心?的期待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35章 春光明媚时节, 微风习习,镜湖两岸不少车马游人停驻,或踏春交游或饮酒宴客, 很是热闹。 紧挨着镜湖风景最佳之?处, 是京中有名的如意楼。 桐花站在酒楼前, 看着头上匾额, 轻轻笑了笑, 「如意楼,如意,如意, 也不知今日如的会是谁的心意。」 「我观阿姐今日心情格外好。」旁边非要跟来的萧庭笑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是还不错,」桐花点头, 「当然, 如果你能?听话一些就?更好了。」 非要跟来的萧庭此时默不作声的装了一次聋子?, 他倒不是信不过阿姐的本事, 只是, 比起抓人?立功, 他更愿意在阿姐身边做个小跟班儿,不然,眼前这日子?总有几分?虚幻之?感。 两人?在定好的临湖包厢里煮了一壶茶后, 图明才带着杨山姗姗来迟。 第一眼看到这位沈姑娘, 图明就?知道没找错人?,之?前远观已经觉得?有三分?像,今日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人?之?后, 对方那漫不经心看过来的一眼, 几乎要让他以为沈颂尚在人?世。 一个噩梦般的仇人?,关于对方的点点滴滴他脑海里全都记得?极其清楚, 所以,他不可避免的因为这份相像神色剧变。 如果不是理智提醒他眼前这个只是替身,他都要控制不住自己当场动手的冲动了。 和他那些积极搜罗替代品以期讨好帝王的盟友相比,替身越是相似,他的杀意与恶意就?越是浓厚,显然,眼前这个远远超出?预料。 「沈姑娘,」图明目光沉沉出?声道,「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窗外吹来湖面上的清风,桐花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突然笑了,「也不算是初次见面吧,我记性不错,对阁下的脸有一二?分?相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沐月族应该是你的亲族,不管是相貌服饰还是口音上,阁下都有一些难以掩盖的特殊痕迹呢。」 轻飘飘的话语一出?,包厢中气氛立时凝固,图明心中不祥预感促使着他心生戒备,本想转身就?走立刻逃离这场来意不善的鸿门宴,但心中那股难言的冲动却使得?他半点无法将视线从眼前这个看起来危险可怖的女人?身上移开。 「你,」图明嗓音发哑,「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啊?」桐花微挑眉,微微一笑道,「一个和你有血海深仇,今日来斩草除根漏网之?鱼的人?。」 「沐月族的少族长,当初翻遍了云州也没抓到人?,可是让我心情很不愉快呢,如果不是我急着北上,当初亲自追捕你说不定会很有趣。」 「沈、沈颂!」被对方一番话勾起满腔恨意的图明双眼猩红的盯着眼前的故人?,腰间的刀还未出?鞘,就?被旁边好整以暇的萧庭动作迅疾的敲断了手腕。 被房中潜伏的隐卫们卸了四?肢堵了嘴巴的杨山看着自家狼狈的少族长,只恨自己此时只能?任人?鱼肉,毫无挣扎之?力。 「你居然没死??!」图明恨声道。 「不错,看来少族长还记得?我。」桐花起身,走到这人?面前,手腕一动,将对方腰间那把匕首抽了出?来,左右端详,「怎么样,今日看到我,惊不惊喜?」 「这匕首还不错,用来杀人?的话,费不了多?少功夫。」 意欲剥皮噬骨的仇人?近在眼前,他却毫无报仇之?力,图明几乎目眦欲裂。 匕首冰冷刀锋在脸颊上滑过,只一眨眼的功夫,图明脸上就?多?了一道刻骨伤痕。 即将出?口的惨叫声被神色半分?未动的萧庭堵在喉咙里,桐花在对方满是憎恨的视线中,轻声笑了笑,「我身手和从前一样好,心肠也不曾软过半分?,在这里杀了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也算是圆满我当年略有瑕疵的斩尽杀绝的计划了。」 「少族长,你意下如何??」桐花示意弟弟松开手,让眼前这个沦为阶下之?囚的仇人?说话。 「沈将军今日骗我来,就?是为了亲自动手杀我?」图明冷笑道,「天凤将军何?时变得?这么下作了?该不会是死?了一次之?后吓破了胆,再?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将死?之?人?,一向哌噪,」桐花淡淡道,「对你,我倒也不必费心亲自前来。」 「一条早就?该被收走的命,让你多?苟延残喘了几年,莫非还真以为自己不用去填云州那个天坑,和你的族人?们同生共死?了?」 「天坑」两个字刺激了图明本就?敏感的神经,他差一点怒吼出?声,然后被萧庭的刀柄砸碎了半口牙。 当初阿姐入云州,萧庭因伤留在济州,但沐月族临阵反水害死?他们多?少士兵这件事在战报上写得?一清二?楚,就?算对方全族尽灭,以命偿命,这些人?也还不清欠下的人?命债。 这会儿,但凡阿姐说一声杀,萧庭立刻就?能?让眼前这个余孽人?头落地。 「逃脱升天的少族长,如今在帝京之?内混得?还不错啊。」桐花笑道,「如鱼得?水的日子?,又是找本将军的替身,又是偷运黄金私盐的,每日里这么忙碌,也不知道挣下了多?大家业,我还真是好奇。」 闻言,神色难看的图明,极力用含煳的声音道,「那又如何??」 「沈颂,你已经死?过一次,焉知不会死?第二?次?你当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机关算尽吗?」 桐花匕首砸断图明后续之?语,看向弟弟,「萧庭,带人?出?去,我和少族长说两句话。」 萧庭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仿佛有所依仗而显得?有些得?意的图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姐。」 等?包厢中只剩下两人?后,桐花在图明意有所指的目光中突然道,「都说牵一髮而动全身,你说,以你做饵的话,钓上来的会是冯崔杨袁哪条大鱼?抑或者,将你送进诏狱,你的供词能?让陛下收拾几个权贵世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沐月族当初以叛国?之?罪被我灭族,和你这个余孽有牵扯往来的盟友,当真是用谋反罪名来清洗朝堂的最好藉口了。」 「如果让我来选的话,我很不介意这么做。」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图明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寒战。 他看着眼前这个生死?仇人?,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双眼睛里尽是不可置信,「你、你居然知道?」 「你说我被人?害死?这件事吗?」桐花笑了,「是啊,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不,现在我从地狱里爬回来復仇了,至于少族长,应当是我亲自动手收拾的第一条鱼。」 「虽然,我的本意并不在你,对你不过是顺手为之?。」 「他们能?弄死?你第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图明用含煳不清的声音颤声道,「沈颂,今日我死?又如何?,来日你也要来地狱陪我!」 「异想天开,痴人?说梦。」桐花用这八个字为图明的话作了结论。 她?甚至是用怜悯的眼神在看这个仇人?,「看来你那些盟友并没有告诉你他们到底是怎么害死?我的。」 「你以为他们用了无数的阴谋算计,实?则,这些人?不过是拖延了援军挥师救援的脚步,我的死?,一半归功于江太后那个疯女人?想要拉人?垫背同归于尽的疯劲儿和叛军的最后反扑,一半归功于我当初自作主张去救陛下。」 「你看,即便如此,我依旧不会放过这些人?算计我的帐,睚眦必报如我,少族长应当是感受最深的。」 这些内情,图明半点不知情,他当初那些人?联繫上,不过是因为大家有共同的利益和仇人?。 他需要用金矿和私盐的好处来为自己东山再?起寻找靠山,那些盟友需要源源不断的钱与利,他们彼此一拍即合,踏上了同一条船。 当然,这其中不乏以痛恨沈颂为共通之?处的同仇敌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找上这些人?。 相互合作这么久,他只从那些人?嘴里听过他们弄死?沈颂的光辉事迹,只听说过他们是怎么为难陷害设计眼前这个女人?的,却从来不知道这些居然全都是为了装裱自己门面说出?的光鲜谎言。 不,或许他内心也曾怀疑过,但对仇人?的憎恨太过强烈,让他下意识忽略了那些谎言的不合理之?处,毕竟,每听到一次沈颂的死?,他的心情都会愉悦几分?,久而久之?,渐渐地,大家就?投其所好了。 「不,你骗我!」 想要大吼大叫的图明被桐花一匕首砸了喉骨卸了四?肢,他神情悽惨的躺在地上,和当年那些被他害死?的士兵一般无二?。 桐花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淡淡道,「看来在自欺欺人?上,你和你那些盟友是一丘之?貉。」 「现在,你身边那些和你同处一张网上的盟友们,应该已经开始动了,接下来,不出?意外,你们会在诏狱和法场上相逢。」 「说起来也算是相识一场同生共死?了,下辈子?投胎说不定都是一个畜生道,不错的缘分?。」 图明嗓子?眼呵呵出?声,有太多?话想要说,却最终半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只有满腔憾恨,逼得?他急怒攻心口吐鲜血。 图明和杨山被隐卫们带走,萧庭看着清理地面血迹的人?,问桐花,「阿姐,这两人?不送进诏狱受审吗?」 「我暂时不想让陛下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等?等?再?说。」桐花看着不远处刻着武国?公府家徽的马车缓缓驶来,「当然,他要是自己发现了我的马脚,我也无意再?藏。」 「我今日还有其他客人?要见,待会儿给你介绍一下,挺有趣的小姑娘。」 马车停在酒楼门口,当先下了马车的人?是一如既往不招人?喜欢的左寒,其次是个容貌俊秀气质飘逸的年轻公子?,对方一笑起来,两颊酒窝深深,以桐花的眼力,看得?眼前一亮。 最后出?现的,是她?关系亲近的好友,左莹小姑娘,对方似乎是心有所感,一下子?朝桐花的方向看过来,迫不及待的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桐花拽了弟弟下楼,「走吧,跟我出?门见人?。」 第36章 世上有句老话叫做无巧不成书。 为了专门避开京内某些人而将会面?地点约在城外镜湖旁如意楼的欧阳勛, 这会儿是真有几分骑虎难下?之意了。 事实上,他并未认出桐花那张做过修饰的脸,虽说容貌有三分相似, 但最近京里这样?的姑娘并不少, 他很清楚这是哪些?人私底下的小动作与如意算盘, 因此, 虽然?看到之后心情不佳, 但也并未多加置喙,只袍袖一甩神色一沉就自顾自往外走。 反倒是桐花,恶作剧似的, 经过老先生身边时低声笑了一下?,笑声里的意味, 不可避免的让对方脚步顿了一下?。 欧阳勛抬眼看去, 对上那双蕴着笑意的戏嚯眼睛, 心下?立时明了眼前这瘟神到底是哪位, 一时间不免怀疑自己相邀陛下?出?宫这件事的对与错。 说实话, 作为?亲朋故旧, 他十分乐意与沈颂重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见于她?出?现在陛下?身?边。 尤其,在欧阳勛心里, 这个姑娘似乎变得越来越危险。 他很难摸清她?心中所?想, 于是,不免变得迟疑且忧心忡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与桐花同行的几位年轻人中,左寒明显是认识他的, 上前问了个好, 「见过欧阳大人。」 旁边几个年轻人也一一见礼,他简单说了两句, 目光在那个名为?陆黎且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年轻人身?上多停驻了两秒。 同那群年轻人分别后,欧阳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果不其然?,沈颂看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有几分不对。 他很熟悉她?那种眼神,是兴趣是跃跃欲试,也是她?曾经看喜爱的纸鸢糖画皮影戏河灯等东西的眼神。 见状,欧阳勛突然?心中一沉,他本以为?这姑娘和陛下?的重逢已经是他担忧的极限了,现在看来,远远不止。 沈颂能毫无?负担的重新看上其他的男人,他们那位陛下?却不尽然?,这样?的两个人重新相遇,若是有人想强求什么,怕是整个天下?都会不稳…… 欧阳勛这下?子?再没了轻松与从容,心间被?紧迫之意填满。 有时候,作为?天然?和沈颂处于同一阵营的盟友,他的想法其实和某些?政敌更为?趋同。 那些?为?着相同的诉求与利益拧成一股绳的政治集团,一致认为?帝王身?边不需要存在一个活着的可以随意影响他意志的人,欧阳勛同样?如此认为?。 只是,他那时的想法要更乐观天真一些?。 况且沈颂作为?臣属,实在是完美无?缺,虽说有儿女私情牵绊其中,但她?那时的表现让欧阳勛觉得她?是可控的安全的,所?以,对于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情缘,他心中也有几分乐见其成之意。 可是,后来沈颂战死沙场。 这件事改变了一切。 在他的政敌们看来,死人不能开口说话,活人则有无?数办法可以消磨那份逝去的情意和人物,他们寄望于送女入宫生下?皇子?,为?他们博得更大更辉煌的利益。 每个人都希望这个入宫的姑娘能够成为?帝王心中的第二个沈颂。 这几年,朝堂内外背地里串联的各种派系,欧阳勛见过太多,虽然?有江家前车之鑑在前,但每个人仍旧无?法控制贪婪的欲望想要效仿昔日江家的辉煌。 罗太后所?在的罗家早已经踏出?了最糟糕的那一步,且步步踩在帝王底线之上。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满天下?寻找与沈颂相似的替身?,不管是模样?相似还是性?情相似,全都毫不客气的豢养起来,甚至日日安排她?们模仿学习沈颂的言行举止,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将这些?人敬献给陛下?,达成自己所?愿。 不管是为?了给自己谋利也好,还是为?了彻底击碎帝王心中曾经的那轮明月也罢,这些?人一边想要物尽其用沈颂的价值与影响力,一边又想要彻底消弭她?带来的阴影与阻碍,种种算计,可以说是恨不得将名为?「沈颂」的这个姑娘的价值榨取得一干二净。 在察觉这一切时,欧阳勛同样?是怒不可遏的。 但最终,他那颗为?臣之心让他选择了冷眼旁观,静看事态发展。 沈颂死后,她?就成为?了皇位之上那位陛下?不可说的软肋,为?君者?不是不能有软肋,但却不能有这样?一个能被?肆意操控利用的软肋。 欧阳勛觉得,陛下?需要在这些?人的试探与「胡作非为?」里维持清醒与理智,正好,这也是极佳的清洗朝堂的藉口。 原本这一切该有序进行,最终结果和欧阳勛预料中一般无?二。 可是,偏偏沈颂还活着。 一个还活着的沈颂,不再任何人的棋盘之上,比起被?算计,她?只会笑着掀翻棋盘,毫不留情的踩死所?有对手。 一个不掩凶性?的沈颂已经足够危险,再加上一个必定会大受刺激发昏发疯的陛下?,当真是为?人臣者?不可承受之重。 如意楼外,欧阳勛等来了被?他以私访民情为?藉口邀请出?宫的陛下?。 薛慎下?了马车,抬头看向酒楼匾额,「如意楼,是个好名字。」 欧阳勛此时一点都不想这对曾经有情的男女相见,尤其是在沈颂明显已经有意琵琶别抱,身?边还有她?中意的其他男人的情况下?,和眼前这个旧情难忘的陛下?相见。 「公子?,今日酒楼里客人众多,环境有些?吵闹,不如咱们泛舟镜湖如何?」欧阳勛背上微微出?了些?冷汗,他极力不露痕迹的道,「我在湖边有一艘画舫,正好春日盛景,湖上饮茶赏景也是一大乐事。」 「先生一番美意,我可能要辜负了,」薛慎在春风中轻咳了两声道,「这两日身?体不佳,吹不得风受不得寒,还是在酒楼中呆着好些?。」 说着,薛慎往前迈了一步。 仿佛故人相见之景近在眼前,饶是欧阳勛老于世故,这会儿神情视线也不可避免的起了些?变化?。 薛慎眼角余光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神色分毫未动。 应当庆幸他对丞相大人的信任足够多,不然?,只凭欧阳勛于近日邀他出?宫这一件事,暗卫说不得就要将老大人纳入需要专门处理的特殊名单了。 眼前陛下?主意已定,欧阳不可能违逆对方心意招致不必要的怀疑,他眼皮直跳,却还是上前为?对方引路,极力将对方引向了和桐花那些?人相反的位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难得公子?今日愿意赏光,待会儿我定要和您手谈两句,」欧阳勛笑着道,「有好些?日子?没和您下?过棋了,也不知我如今能不能在公子?手下?赢下?两局。」 「咱们去三楼,那里比楼下?要清静一些?。」 今日的如意楼确实热闹,谈天说笑吃酒划拳之声二楼雅间也听得清楚,以薛往日的行事,选三楼毫无?疑问,但这次,他却难得的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今日就在二楼吧,家里清静,难得出?门,我也想看个热闹。」薛慎道。 闻言,欧阳勛心重重的往下?沉,像是秤砣落进了水井,砸出?一大片水花。 他突然?觉得,今日这一遭,怕是不能善了了。 五个年轻人相聚的包厢里,相处的还算不错。 虽说彼此都有不相熟的陌生人,但除了左寒这个碍眼碍事的之外,其余几个都愿意彼此捧场,你来我往之间,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左莹作为?最活跃的那个中间人,向来爱屋及乌,她?喜爱桐花,对萧庭这个关系为?表弟的年轻人自然?也乐意亲近,热情好客不说,照顾的还十分周到。 至于萧庭,爱憎分明的性?子?,对着左寒能冷脸以对白眼翻到天上去,但对一个喜爱自家阿姐的小姑娘,他心里不止觉得对方有眼光,还突然?生出?了两分会被?凭空出?世的妹妹抢走阿姐宠爱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和阿姐看中什么男人的感觉全然?不同,倒是有几分新奇。 楼下?的评书话本说着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老旧故事,虽然?俗套,但架不住大家喜欢听,楼上几人时不时也对故事里的情节发表几句感想。 左莹的想法很直接,「君既无?情我便休,这世上男人那么多,哪能让两条腿的负心汉困死?外面?漂亮野花那么多,总有一朵合眼缘合心意的,说不定到时还要挑花眼呢。」 说这句话时,左莹目光亮晶晶的看着桐花,这也是她?当初跟在姐姐身?边学到的潇洒态度。 要不是如此,今日她?也不会将陆黎带来,自己这位远房表哥,当初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摄政王的枕边人啊。 如果不是陛下?横插一脚强势赶走这位情敌的话。 至于桐花,则笑意盈盈看着眼前这位名为?陆黎的年轻公子?,眼睛亮得对方几乎招架不住。 陆黎从见面?起,就发现眼前这位沈姑娘似乎对他颇有好感,虽然?对方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他笑,但他在对方的笑容中就下?意识生出?了几分窘迫。 从前也不是没有别的爱慕他的姑娘如此唐突,但唯有眼前这一个,让他坐立不安,面?上泛起热意,几乎不能抬眼与之对视。 和周遭其他几人的自在从容相比,他最后到底是坐不住,低声告歉一句,快步离了包厢。 陆黎的离开可以说是匆匆忙忙,桐花则不然?,她?在左莹兴奋萧庭无?奈左寒怒目而视的眼神中,施施然?退场,漫步出?门。 陆黎去了酒楼后面?花木扶疏的花园中透气,桐花站在廊下?,笑着出?声唤人,「陆公子?,请等一等。」 姑娘家的声音温柔悦耳,犹如她?身?上禁步环佩,语气急缓有度轻重得当,半点不似她?的笑意那样?出?格。 「沈姑娘。」陆黎深吸口气,转身?看人,「你有事寻我?」 桐花点了点头,笑意越发灿烂,「是有一点小事。」 第37章 陆黎站在那里, 等着眼前这个姑娘开口?。 或许是因为离了人多的地方,他心中窘迫之意淡了些,虽然对方看他的眼神仍旧直勾勾的, 却不会让他连对视都做不到。 他深吸一口?气, 在心口?处失序的心跳里, 朝对方拱了拱手, 「沈姑娘有话尽管直说。」 桐花笑着往前一步, 当真应了对方的话,坦荡又直接的说了,「陆公?子颇合我眼缘, 长得?与我心中的意中人有几分相似呢。」 说实?话,陆黎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对上沈姑娘含着笑?意的从?容眼神, 他仔细打量再三确认, 终于确定眼前这个姑娘刚才毫无疑问调戏了他。 被调戏的陆黎本就?窘迫, 这会儿更是侷促不已, 他下意识退后两步, 欲盖弥彰似的清了清嗓子,「沈姑娘说笑?了。」 「陆公?子不用这么?怕我,」桐花笑?道, 「我又不是吃人的女妖怪, 也?不是要将你掳上山做压寨夫君的山大王,公?子远不必担心我对你动手动脚。」 「那倒也?没有。」陆黎有些不自在的道,「我并不是怕沈姑娘。」 闻言, 桐花挑眉一笑?, 「不怕就?好。」 「那陆公?子,我冒昧问一句, 阁下可曾婚配?」 陆黎抬头,对上那双春光下熠熠生辉的漂亮眼睛,他嘴唇动了动,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如果他不想?眼前的姑娘纠缠烦扰,只要说一句有婚约或者有心仪之人就?可搪塞过去,对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胡搅蛮缠强买强卖的性情,尤其还?有左莹这个表妹做中间人,就?算为了顾着朋友的面?子,也?不会闹到彼此难堪的地?步。 若是以往,陆黎肯定毫不避讳直接拒绝,这种事他早有诸多经验。 但这次…… 他思索片刻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在下并未婚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陆黎天生有一张俊秀出?色的脸,气质温和飘逸,本就?招人喜欢,再加上那两个漂亮酒窝,每当笑?起来时?极容易招惹芳心。 所以,除了在亲人朋友面?前,他向来惯于收敛笑?容,这会儿自然也?尽量绷着脸,不想?让自己失态。 桐花得?了答案后笑?了笑?,格外痛快利落的接话道,「好巧,我也?还?未曾婚配呢。」 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陆黎再想?装傻都不能,眼前这位沈姑娘,毫无疑问是看上了自己。 他抿了抿唇,本想?庄重得?体一些,但不知为何,对上沈姑娘那张莹莹熠熠的笑?脸,一下子没绷住,情不自禁的弯了下唇角。 有酒窝的陆黎,笑?起来时?有种甜甜的感觉,在桐花心里,对方就?像是一只丛林间不染尘埃的懵懂可爱的小鹿,微微茫然无措看过来时?,用甜美?可爱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以说,这是她从?未见过接触过的类型,不免让人心动垂涎。 「陆公?子,我最近刚从?灵州入帝京,对京里的一切尚不熟悉,听说过几日南城有蚕花庙会,我想?约左姑娘一起出?门逛庙会,届时?陆公?子若是有空的话,不妨一起来?」桐花笑?道,「我对京中的风土人情还?是很?好奇的,十分希望能与新朋友们一起分享这份新鲜。」 陆黎愣了一下,极力控制想?要弯起的唇角,有些慌乱的朝对方点了点头,「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就?和表妹一同赴约。」 见状,桐花颇为善解人意的道,「公?子不必烦恼,若是有时?间就?一同出?来游玩,没时?间的话也?不必勉强,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日后还?有机会。」 陆黎脸颊多了两分热意,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姑娘,语调虽轻却坚定,「时?间不碍的话,在下一定赴约。」 桐花觉得?这位有着两个漂亮酒窝的陆公?子属实?有些乖巧可爱了,尤其是笑?起来时?,酒窝简直能醉人。 一时?间,她骨子里那点儿「坏」不可避免的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很?想?欺负一下人。 「陆公?子,」桐花走至对方身?前,压低声音笑?道,「像你这么?老实?听话的小公?子,在我们老家可是会被山大王掳回寨子里做压寨小夫君的。」 陆黎红着脸往旁边避开两步,不自在道,「沈姑娘,我又不去灵州。」 「我老家可不在灵州。」桐花笑?道,「若是有一天陆公?子去了密州,说不定还?真得?跟我走一趟山寨,毕竟,我们沈家前身?可是在山上为匪的。」 「到时?候陆公?子的车马从?山下过,我这个山匪拿着兵器跳出?来,说不得?就?要把小公?子当做战利品抢回山上了。」 「到那时?,我就?会这样问上陆公?子一句——」 桐花慢条斯理的道,「小夫君,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在薛慎给自己划定的底线里,事不过三。 自从?护国寺一行之后,他心情就?十分欠佳。 因为那个让他生出?杀意的相似替身?,他提前启动了本该安稳无虞进展到太后寿宴的计划。 禁足太后,收拾罗家,将牵涉其中罪名累累的新贵与世家之人下狱,虽然步伐有些快有些突兀,还?打草惊蛇了幕后之人,但薛慎已然不在乎。 哪些人有罪他心里清清楚楚,哪些人该死他更是早就?安排好了时?间与下场,虽中间略有些瑕疵,但并不影响全局。 只是,有些人不该第二次出?现在他面?前。 第一次是背影,第二次是声音,仅仅两次的相逢,薛慎就?能确定,这会是那些人找寻到的最相似的替代品。 所以,即便是花费再大的代价,也?要招揽。 不管是作为最具有价值的利用工具,还?是作为完美?的探路石与祭品。 这次,云州余孽将见面?地?点约在如意楼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对方应该庆幸,他们先走一步,不然薛慎即刻就?会下令将所有人全数逮捕送往诏狱。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局势分明,白子隐现败势,欧阳勛看在眼里,却半点不觉愉快。 「公?子的心思不在棋盘之上。」他放下棋子,轻声嘆道。 薛慎心不在焉的点头,「先生何尝不是如我一般,心思落在别处。」 欧阳勛捻着鬍鬚,是真想?立刻将人带离眼前这个危险之地?,只可惜,他到底迟了一步。 为了避免和沈颂遇见,他专门挑了个与他们相背的包厢,虽说当时?解了燃眉之急,但眼下,楼下那个草木扶疏的小花园里,明明白白站在那里的姑娘不是沈颂那个小魔星是谁? 当欧阳勛眼神不受控制的往楼下看时?,坐在他对面?拥有最佳视角的薛慎,更是将下面?所有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薛慎看到了脸,果真是有三分相似,无怪乎这些人这么?狂妄。 他眼神落在下面?那个年轻姑娘身?上,目光森然。 「先生,我有私事需要处理,需暂时?离开,」薛慎起身?道,「先生请自便,我待会儿回来。」 欧阳勛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帝王离开,下意识将视线投在小花园里的两个年轻人身?上,因为包厢位置挑选的好,能听到一点隐隐约约的声音。他是个普通人,听不清楚情有可原,但陛下有武艺在身?,想?必听进耳里的话和他不可同日而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如果可以,欧阳勛现在真想?不顾脸面?的喊上一声催人离开,奈何他实?在难以做出?这种事,最后,只得?忧心忡忡的关上了窗户,来个眼不见为净。 「沈颂啊沈颂,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薛慎缓步下楼,大堂之中说书先生激情洋溢的说着痴情女子负心汉的热闹故事,客人们的叫好声与笑?闹声中,他在花园入口?处,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嗓音。 那声音正笑?着说,「好巧,我也?还?未曾婚配呢。」 薛慎定在那里,面?上瞬间失去血色,如遭雷击。 声音是一个人身?上很?难改变的特质,即便嗓子哑了坏了,语调的轻重缓急说话的节奏快慢,都还?是会留有从?前的痕迹。 相貌有相似,背影有相似,声音也?有相似,但当这三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还?是会让他生出?蓬勃杀意的那种神似…… 薛慎很?熟悉自己的心爱之人,正因为逝去之后不断去记忆里描摹,所以片刻不敢忘。 他本该一眼就?认出?她的。 事实?上,他此时?也?确实?认出?了她。 在她对着别的男人献殷勤时?。 他心中永不曾坠落的明月,他的挚爱—— 当初扬言要他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桐花姑娘,为他征战沙场的将军沈颂,以及,最后为他而死的天凤大将军。 年轻男女的私语里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动摇与绵绵情意,薛慎能看到两人的笑?脸,也?能听到两人你来我往的邀约,这样春意昭昭的画面?中,他仿佛变成了一个不请自来破坏眼前美?好场景的恶客。 熟悉的声音在和人含笑?耳语,但即便如此,薛慎也?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若是有一天陆公?子去了密州,说不定还?真得?跟我走一趟山寨,毕竟,我们沈家前身?可是在山上为匪的。」 「到时?候陆公?子的车马从?山下过,我这个山匪拿着兵器跳出?来,说不得?就?要把小公?子当做战利品抢回山上了。」 曾经被抢过一次的薛慎慢慢走近那对年轻人,听到了心上人对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夫君,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在陆黎回答之前,薛慎先出?声了,「恐怕,这位公?子不能跟你回家了。」 桐花缓缓回头,看向已经许久未见的故人,两人视线交汇之时?,看起来都很?平静。 只不过一个面?色苍白,眼底猩红,一个面?色红润,乌眸湛湛。 薛慎腰间那把用于装饰的长剑隐隐有了出?鞘之势,桐花看着薛慎,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只微微一笑?,轻声道了一句,「主上,别来无恙。」 第38章 如意楼被封了。 客人们被驱赶, 禁军护卫封锁了所有出入通道。 楼里,陆黎和左寒等人处在一室,左莹神情纠结的站在窗前,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隔壁包厢里, 欧阳勛和萧庭彼此皱眉对坐, 一个赛一个的神情凝重。 至于最重要最关键的那两个人, 此时正在三楼雅间里独处。 桐花站在薛慎面前, 做她死而?復生的人臣,抬手行?礼的动作潇洒极了,「臣, 沈颂,拜见陛下?。」 接受心中逝去的人突然间死而?復生并不难, 尤其是当你无数次做过这?样荒谬的美梦时。 现在美梦成真, 你除了怀疑自?己犹在梦中, 其余什么想法都没有。 薛慎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桐花身上, 他看她每一分神情, 每一点笑脸, 看她所有一举一动。 「陛下?不和我说些?什么吗?」桐花笑问。 薛慎没有开?口的能力和勇气,他走近她,伸出手, 指尖碰了碰衣袖, 确认那是真实的存在之后,渐渐往前,最后, 在距离她指尖咫尺之遥时, 停了下?来。 薛慎没再更进一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同时, 也害怕这?只?是一场随时会醒过来的梦中梦。 虽然,梦里不该有一个被桐花喜爱的年轻公子。 但这?样的梦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她喜欢上别人这?件事,一直是薛慎心底的恐惧之一。 「看到我还活着不是该开?心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桐花主动握住薛慎的手晃了晃,「看,热乎乎的,活生生的,一点都不冷冰冰。」 薛慎下?意识反握住那温热的手,力气不可避免的有些?大。 许久后,他终于哑着嗓音轻声道,「对,是活着的。」 桐花想收回手,试了几次没成功,当她想坚决一些?时,对上薛慎那副好似要被抢走救命稻草的可怜神情,到底还是放弃了挣扎。 「看在许久未见的份儿上,」她说,「只?有一会儿。」 「陛下?,不要太过唐突你的臣子啊。」 薛慎安静的坐在桐花身旁,看她用一只?手煮茶,每当她力有不逮时,他都会及时出手帮忙,就?这?样,当茶香四溢时,两人的默契配合也到此结束。 桐花喝了口茶,晃了晃两个人牵着的手,「陛下?,不和我说点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薛慎哑声道,「不知道该……」 脑袋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只?装得下?眼前活生生的人,一半充斥着无数的混乱思绪,却无法被捕捉,最后,成为了眼前这?个笨拙得什么都说不出做不到的木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和迟钝笨拙的薛慎比起来,桐花就?从容利落的多?。 她笑了笑,重提多?年前旧事,「当年陛下?许诺登基之后,封我为王,这?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薛慎急切道,「答应你的事,我决不食言。」 「陛下?,话不要说这?么满,」桐花道,「我可不想再被失约一次。」 当年在筠州时,桐花要薛慎娶她,薛慎答应了,等后来两人回了照月城,最后一战前夕,她拿着约定高高兴兴去寻人。 然后得来了这?样一句话,「凭你的功绩,我可以?给你许多?封赏,唯独除了婚事。」 比起夫妻,薛慎更愿意和她做不再有半分风月瓜葛的下?属。 至于薛慎日?后姻缘落在哪处,桐花当时想,大约是哪位出身更为尊贵更有价值的世家贵女吧。 现在,久未相见,她并不介意再问一次。 「陛下?,当年你答应我的话,还作数吗?」 事实上,薛慎此时根本想不起来桐花指的是哪些?,他答应过她很?多?东西,唯一毁诺的那一次,是两人之间的婚事,现在他失而?復得,再不可能违逆她任何心意。 「我答应你的所有事情都作数。」薛慎认真且郑重的缓缓道。 闻言,桐花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这?次,她极其坚决的拂开?了薛慎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当年陛下?毁诺时,我并不曾纠缠,只?说你我之间日?后只?论君臣,再不谈风月,陛下?是亲口答应了我的,我也记在了心里。」 「今日?,陛下?和我再度重逢,因我死而?復生之事一时情急逾越了君臣之间的界限,倒也可以?理解,只?是日?后,还望陛下?尊重你我之间曾经的约定。」 「我自?问自?己能做到,不会再有半分过界,希望陛下?也能如我一般。」 桐花将那杯凉掉的茶递给薛慎,「臣,敬陛下?。」 薛慎眉眼垂下?,在那张过于苍白惨澹的脸上落下?阴影,他接过茶,握紧那只?杯子,许久后才轻声道,「不能后悔,对吗?」 「对啊,」桐花点头?,「不可以?后悔。」 「我希望陛下?能如我一般,言出必行?。」 终于,薛慎满腔的情绪落了地,他终于不再漂浮在真假虚幻难辨的梦中,脚下?踩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 和对方还活着这?件事比起来,风月情爱这?些?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薛慎极认真极认真的点了头?,「好,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末了,在桐花给他重新换一杯热茶时,薛慎突然问道,「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桐花笑着挑了挑眉,「陛下?也有些?太妄自?菲薄了,我以?为,以?我们两人之间歷经风雨生死的交情,说是挚友都不为过。」 这?话让薛慎的心稍稍暖了一些?。 但桐花紧接着继续道,「不过,那也只?是从前,现在陛下?为君我为臣,君臣之义为先,至于朋友之情,肯定是不能如当初陛下?还未登基时一般了。」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薛慎沉默一瞬后轻声道,「最好最重要的朋友。」 「那就?多?谢陛下?抬爱了。」桐花道,「我以?茶代酒,谢过陛下?对我的看重。」 两个装着茶水的杯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如玉石一般声响。 薛慎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终于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你还活着的消息,我想再继续隐瞒一阵子,朝中有些?人需要处理,等解决完眼前的事,我会昭告天下?,天凤大将军还活着的事,还有从前答应给你的封赏。」 「这?个不急,」谈及正事,桐花正好有话要说,「陛下?最近要处理的大事,是指替身、选妃还是有人意欲谋害我之事?」 「都有。」薛慎并不意外桐花会知道这?些?,她的出色早就?被无数过往验证,是不需要置喙的铁一般的事实。 「看来我所料不错,陛下?最近确实要有大动作,」桐花道,「方便的话,能说说吗,怎么说我也算是身处局中。」 「我打算用谋反的罪名处理那些?人,」薛慎淡淡道,「与叛国欲孽勾结,祸乱朝堂后宫,意图颠覆江山,是十分合适的罪名。」 「更何况,各家不法事颇多?,单纯以?罪量刑的话,也堪称罪无可恕。」 「不能以?谋害我的罪名收拾他们,多?少有些?可惜,」桐花道,「不过,当初那些?人虽然对我出了手,有蓄意害死我的嫌疑与举动,但真要论及罪名的话,是想治罪也无罪名也治,因为,你不能说他们做错了,充其量治一个延误军机之罪,其他的,也找不出多?少把?柄。」 「所以?,我等到了现在。」薛慎道。 「是等到现在,还是纵容到现在?」桐花笑了,「若非陛下?亲手餵养大了那些?人的贪慾与野心,也不会有今时今日?这?一遭。」 「你不会喜欢和这?些?人牵扯上的,」薛慎很?清楚心爱之人的想法,「比起被这?些?蛀虫谋害,你更喜欢战死沙场这?个名声与结局。」 「确实如此。」桐花十分贊同的点头?,「不管生还是死,我都不想那么丢脸,还是现在的结果更好一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那我接下?来是不是要祝陛下?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了?」她问,「虽说,陛下?此番行?事,私心有些?重,大约不能被贊上一声明?君。」 「不管明?君还是昏君,如果为帝不能宽宥我这?一片私心,那坐在这?个皇位之上,还有什么意思?」薛慎看着桐花的眼睛,轻声道,「如果说是为天下?为百姓,那也只?是说来听听煳弄人的假话而?已。」 「至少我没有故意罗织罪名,也没有滥用私刑,而?是用他们自?己犯下?的罪行?处置这?些?人,不管其他人要说我兔死狗烹卸磨杀驴还是鸟尽弓藏,我半点不会反驳。」 若是欧阳勛在此,大约会极力劝阻陛下?网开?一面,以?留清名在人间,但即便他行?了纳谏之责,薛慎也不见得会听。 在这?件事上,他是如此的强硬与固执。 薛慎会反问他的臣子—— 「他们害死了我爱的人,懦弱如我,还要给他们宽容与权势吗?」 「至少我做不到。」 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帝王,这?都是薛慎不可动摇的坚持。 至于桐花,她更不会去劝阻了。 在她心里,收拾仇家也意味着清洗朝堂,于为帝者而?言,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 作为朋友,桐花有五分被讨好的愉悦,但也仅止于此了。 她不会干涉身为陛下?的薛慎的选择,这?是她作为臣子的忠诚,不管这?份忠诚是否过火与合不合时宜。 毕竟,她若处在薛慎的位置上,想要的只?会是她此时这?般的沉默与认同。 外面春光灿烂,雅间之中却有些?过分沉默。 薛慎作为朋友,询问桐花的想法,「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桐花想了想,笑道,「坐看仇家倒霉,坐等陛下?封赏,然后过些?日?子带着萧庭启程回密州去,顺便找个合眼缘的俊秀伶俐的意中人封夫荫子热炕头?去。」 「陛下?呢?」桐花反问。 薛慎看着她,垂下?了眼,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你能事事如意。」 第39章 「事事如意, 」桐花仔细品味着这几个字,然后笑了,「既然如此, 那我就多谢陛下对我的厚爱了。」 外面天?色渐渐变晚, 如意楼外因为禁军的到来惹来不少热闹, 那些窃窃私语声?即便是在三楼, 也能听到一二。 注意到桐花往外看的动作?, 薛慎很清楚,这是她打算离开的预兆。 他知道主动开口让她离开才是贴心顺意,可是, 这句话却根本说不?出来。 于是,他便也只能问她, 「你?这几年, 是一直呆在灵州吗?」 之前不?知道她身份时, 调查得来的沈姑娘的资料里写得一清二楚, 出身豪富之家, 和老?父亲相依为命, 现在看来,那毫无疑问应当是隐瞒身份的程老?爷子。 这位当年抢走了她棺木和遗体的老?大夫,应当是倾尽毕生所学, 才将?她救了回来。 虽说, 那样的伤势人想?要?活下来本就是天?方夜谭。 「灵州是个好地方,」桐花笑道,「很适合养伤。」 薛慎沉默的点了点头, 又开始一言不?发了。 他也只能问这么一句, 更?多的,却是不?敢再问了。 因为, 他很清楚,那三年必然不?是多么好过?的三年,在生死边缘数度挣扎的滋味,和死亡之神抗争的滋味,他曾经尝过?,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一清二楚。 「陛下若是还有想?知道的,不?妨一次问清楚。」桐花打破沉默,反客为主道,「我很乐意为陛下答疑解惑。」 薛慎想?起那位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陆公子,当年她也用那种眼?神看过?他。 那时候,她嘴里口口声?声?的叫着她小夫君,调戏他的举动与言语信手拈来,永远让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话。 她似乎对谁都能笑,也对谁都好,他和其他人的区别,不?过?是多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 等后来她叫他「主上」,人前端着忠心守礼的臣属做派,背后却依旧不?改顽劣性情,总要?时常撩拨他几次才算不?辜负一次又一次的重逢。 她那时候因为能力出众,备受重用,总有许多外出任务要?做,薛慎就这样每次看着她离开,再每次等着她回来,一次又一次,好像这样的生活永无尽头。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是了,他总是怀疑她那些话语与情意的真假,不?相信这根植于皮相之上的偏爱,所以,没办法长久的留她在身边,让她肆意扰乱他那颗封闭的心。 怀山城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终于有了她是切实?的喜欢他的实?感。 可是,他怯懦又卑劣的拒绝了。 作?为懦弱后退的代?价,他从此之后彻底失去了她。 那天?灵堂的混乱与嘈杂依旧历歷在目,他想?要?带走她的遗体,却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每一个人都能代?那个安静躺在棺木里的人拒绝他。 他还没有反驳的藉口和理由。 因为,除了主上这个身份,他于她而言,确实?什么也不?是。 老?爷子守着棺木嘶哑哭骂的声?音尚且歷歷在目,他一时叫她「宝妞儿」,一时骂她「沈颂小混蛋」,一时唤她「桐花」,棺木拍得沉声?作?响,每一声?都像是砸在他的心尖和耳里,仿佛也在质问着他自己,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又该以什么样的资格去抢夺再也不?会睁眼?的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后来,薛慎便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如从前一样,又再次出任务去了。 只不?过?,这次出任务的时间有点长,他要?等待两人重逢的时间也有点长,大约是要?等到他死后才能重见。 而那时,他也根本不?清楚他能不?能再见到她,她会不?会愿意再见到他。 他想?,他应该是不?讨喜的,不?然,最后一次和他分别之前,她不?会说出那些仿佛从此要?一刀两断的话。 现在,她重新活着站在他面前,而他那些设想?与隐忧也成真了。 桐花待他,有朋友之情,有君臣之义,却唯独不?再像心上人,她看着他的那双眼?睛,清白坦荡,唯独没有爱意。 她对他,再无情思。 这样应该是好的,薛慎想?,她能放下比怨怼憎恨他要?来得好太多了。 她以君臣之礼待他,投桃报李,他也应该给?她最恰当合适的态度与礼遇。 于是,薛慎什么也没问,而是道,「能陪我喝两杯吗?」 随后,他又多说了一句,「你?的身体应当是不?适合饮酒的,以茶代?酒陪我就好。」 桐花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作?为回报,陛下的酒,分我一杯就好。」 薛慎犹豫了许久,终于应允,「好,但也只有一杯。」 如意楼里有无数好酒,薛慎选了个名字好听的梅花酿。 经过?一冬一春,以经受过?寒雪春日的梅花入酒,清亮酒液散发着冷冽的梅花香气,只一杯入喉,就让人有种仿佛看到天?上明?日高悬一般的眩晕。 这酒比薛慎想?象中要?醉人多了,因此,他及时按住了桐花想?要?再倒第二杯的手,「说好的,只能一杯。」 「老?爷子又不?在这,不?能偷偷多喝两杯吗?」桐花耍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薛慎看着她,缓缓摇头,「不?能。」 就像我不?能后悔一样,这种伤身的事,你?自然也不?能做。 「这酒有些烈,陛下酒量也不?算好,也不?宜多喝。」桐花随口道。 「我这些年酒量好多了。」薛慎道,「不?必担心我。」 桐花目露怀疑,「说实?话,看起来不?像。」 已经微微有些醉意的薛慎没有反驳,她走后,他像她的未亡人一般守着,日日清苦,时时自持,滴酒不?沾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而已。 可是一张没有她的红梅图,他却已画足了一百四十一卷。 那些本应该作?为日后的陪葬品同?他一起进入陵墓,现在应当是不?必了。 还有太庙之中的牌位,他亲手刻下的有着「沈颂」二字的牌位,也应当撤下了,至于他自己的,或许还是呆在那里比较好。 烈酒入喉之后,薛慎终于有心思再问其他的。 他看着桐花,问她,「你?喜欢那位陆公子?」 桐花拿过?他欲再饮的酒杯,认真想?了想?才道,「我和陆公子,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啊,」薛慎轻声?道,「不?错。」 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得了她救命的恩情,后来凤凰山再遇,他靠着这张还不?错的脸,有了个一见钟情被迫以身相许的开端。 她有时冷酷又理智,有时热情又温柔,每一面都让薛慎难以招架,情不?自禁又必须佯装无动于衷。 他怕自己变成母亲那样的人,又怕一切只是她的心血来潮,毕竟,她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心血来潮之时能为他做尽一切,转过?脸来却又能视他如平常。 他总是怕她的,这种恐惧早已根植于骨髓,从从前到现在,半分都未改变。 薛慎觉得,他要?尊重她的心意与选择,要?给?出温柔与贴心,不?管她选择谁,都要?给?出祝福。 他不?该挑剔与怀疑,她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此时,他极应当说出几句好话。 「那位陆公子,还不?错,」薛慎一字一句道,「他看起来,还不?错。」 桐花点了点头,「对。」 「你?若是中意他,我一定帮你?。」薛慎又道。 桐花继续点头,「好,你?帮我。」 「你?要?好好看清楚他的为人,不?能让他日后有机会伤害你?,」薛慎继续道,「我的,我的天?凤大将?军,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桐花和沈颂都不?再是他的了,但至少他还有一个独属于君王的天?凤大将?军。 桐花依旧点头,「好,我答应你?。」 「那我应当没什么要?说的了。」薛慎收回视线,直愣愣的看着桌上盛着梅花酿的酒壶,觉得自己日后再不?会喝以梅花入酿的酒了。 有点苦,苦得他再不?想?喝。 安静的房间里,桐花坐在薛慎身侧,将?那杯他倒给?自己的酒喝掉了。 旁边有轻微的水滴滴落桌面的轻微声?响。 薛慎垂头坐在那里,像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一般,既安静又可怜。 桐花没说话没动也没问,转着那个空掉的杯子,看得目不?转睛。 许久后,身旁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慢慢的靠了过?来。 外面太阳已落山,一片繁华灯火明?彻人间,到处都是热闹喧嚣的人间沸腾烟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薛慎安静的靠在她颈侧,一言不?发。 水滴落入衣襟,冰冰凉凉,桐花不?言不?语不?动,仿佛变成了沉默的木桩子,被一只非要?自投罗网的傻兔子依靠着。 「你?不?会笑我吧?」很久后,薛慎哑着嗓子轻声?道,像是怕惊走一只短暂停留的蝴蝶一般,又轻又小心翼翼的道,「我只是稍微有一点忍不?住,过?一儿就好了。」 「不?会。」桐花轻声?道,「当年我失明?时,你?也没笑我。」 那次,她也是这样靠在他身边,眼?泪湿了满脸,还不?忘问他,「如果我以后就这样一直瞎下去,你?也不?会后悔?」 那时的薛慎说,「我不?会。」 「我会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让你?重见光明?,若是你?真的再看不?见,那我就做你?最好的依靠。」 可是,当时说得有多真情实?感信誓旦旦,后来违约毁诺时就有多冷酷无情。 所以,她也只多问了他一次,确认了他的心意后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是喜欢着她爱着她的,可是拒绝她的人也是他。 往事已矣,只要?还活着,人就要?往前走往前看。 她如是,他亦如是。 第40章 这场故人重逢持续的时间太长?, 等桐花从三楼下来,左莹陆黎左寒据说都已经回了家,至于欧阳老先生和?萧庭, 则一直等到了最后, 似乎非要等到一个结果不可。 「阿姐!」萧庭上前叫人,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后面的薛慎一眼, 低声问道, 「阿姐你还好吧?」 「我能有什么事?」桐花笑道,「你怕什么,陛下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 只是故人多年未见,叙旧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萧庭心说那可不见得, 陛下现?在圣心难测, 整日一副没多少人气儿的静水深流模样, 让人惧之畏之又厌之, 他是很不乐意自家阿姐再和陛下牵扯进什么感情漩涡的。 「先生, 」桐花和?欧阳勛打了个招唿, 「搅扰了你今日和?陛下原本的安排,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补上。」 「不是什么大事,」欧阳勛摇摇头, 「小事一桩, 将军何必和?我客气,咱们这么多年的故人情分,可不是在此?时瞎客套的。」 被老先生称唿为「将军」, 桐花眉梢微挑, 目露笑意,「我不过是和?先生虚伪的客套一下, 您老还当真了,眼前也不过是在陛下面前做做样子?罢了,省得陛下哪日突然想起来,要在您面前念叨我两句。」 欧阳勛就觉得沈颂这小混蛋说话不中听,但也因为这番话打岔,让他之前沉凝的心情淡了些许。 他再去看眼前这两个年轻男女的表情,只觉得一个比一个平静,窥不出半分异样,反而越发不好把握。 但至少,现?在应当是无事的,多少算是安慰了老人家的一番劳碌操心。 「陛下,我和?弟弟就先告辞了,」桐花对薛慎道,「他日有空再见。」 薛慎点?点?头,「夜风凉,早些回去。」 「好。」桐花抬手?一礼,干脆利落,不復之前半点?闺阁气,就这样带着萧庭出了如意楼。 外面禁军侍卫依旧守得严,两人正准备上马车,冷不防旁边传来一句轻轻弱弱的「姐姐」。 桐花抬眼看去,刻着左家徽记的马车不远不近的停在那里,借着车身遮掩,三个年轻人皆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左莹自然是最着急的那个,陆黎看起来也很担心,只是双唇紧抿情绪不外露,一双眼睛里蕴满了焦灼不安,至于左寒,情绪起伏甚大,神情复杂得难辨喜怒。 所幸,他也是桐花最不在意的那个。 小姑娘和?新看中的小酒窝都是要安抚一番的,于是,桐花和?萧庭上前,同人说话。 「姐姐没?事吧?」左莹焦急的问,「禁军突然就封锁了如意楼,将我们扣押在包厢内,虽然什么都没?做,但也半句内情没?有透露,我有些担心姐姐。」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桐花笑道,「只是今天意外见了一位故人,对方身份贵重,出行?皆有规矩,所以行?事大张旗鼓了一点?,辛苦你们受了点?惊吓。」 她?视线在左莹和?陆黎身上扫了两圈,轻声笑道,「这次是事出意外,没?让你们尽兴,等过两日我做东,咱们再聚一次,到时候给你们看点?新鲜玩意儿,也算是小小的弥补一下今天受的惊吓。」 左莹惯来是很好哄的,只要姐姐说没?事她?就信,更何况,她?对桐花,歷来就有一种谁都动摇不了的盲从与信任。 从前左寒看着这些只觉碍眼,但今日过后,他才明白?自己才是一叶障目大错特?错的那个人。 萧庭侧了下身体,挡住左寒看向自家姐姐的视线,无论是言语眼神还是姿态都极不客气,「看什么看,没?看过漂亮姑娘?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左小将军!」 左寒和?自家阿姐不对付的事情萧庭心知肚明,更别?提当年还有左老爷子?扯得一桩乌龙婚事,自那之后,他看这个人更是极不顺眼,是属于平日里不小心看见都觉得晦气的程度。 今天遇上那是没?办法?的事,他掩饰了形容,旁边还有个左莹打圆场,才勉强平安无事的相?处下来。 但阿姐今日见了陛下,左寒但凡只要多问陆黎两句,以他那不算太傻的脑袋,就能猜到阿姐的身份,眼前再摆出这副相?见恨晚的姿态,没?得在那里膈应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别?说萧庭记性没?那么差,就是他真的记不住事,也没?那么快忘记之前左寒对自家阿姐是什么态度。 那副生怕别?人别?有用心算计国公府攀附左家人的做派,真是看了就让人生厌,所以这会儿,他是半点?不打算遮掩了。 左寒觉得眼前这青年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他和?萧庭并?不算熟悉,所以也没?听出来,只是觉得这个所谓的弟弟碍眼又碍事,因此?态度也算不上好,「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置喙我的事?」 「我倒不是什么人,只是一个看你不顺眼的人罢了。」萧庭冷声道,「再用你那双招子?看一眼我阿姐,我就挖了你的狗眼!」 萧庭不止敢于放狠话,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煳,他三拳两脚逼退左寒,两个年轻人就这么在方寸之地你来我往的动起手?来,动静半点?不小。 「姐姐!」这是担心的左莹。 「沈姑娘!」这是着急的陆黎。 「没?事,年轻人练把手?而已,」桐花淡淡道,「我弟弟很有分寸,不会伤筋动骨的。」 至于左寒有没?有分寸,受不受伤挨不挨揍,可不是她?要操心的事了。 更何况,就一个左寒,也不值得桐花从左莹那里爱屋及乌,她?歷来是不喜这位小将军的,两人天生不对盘,从前是,现?在依旧是。 桐花懒得看那场粗拳笨脚,转过身去和?陆黎说话,「今日陆公子?遇见的那位,是我的一个旧友,当时相?遇有些突然,对方说了两句玩笑话,但实则,那位对陆公子?并?无半点?意见,若是有,也只是对我,和?你并?无半点?干系。」 「所以,陆公子?不必因对方的态度萦怀于心,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陆黎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天真之人,尤其今日那一句「主上」,让他清清楚楚的明白?了那位公子?的身份。 当表兄左寒问及他时,他一字不漏的复述了那位的话,然后换来表兄失魂落魄的僵坐在那里许久。 后来离开,也是表兄先提出来的想法?,等三人出了如意楼,表哥骑马出去打听了一圈消息再回来之后,神情里的特?殊与诡异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陆黎在他低声喃喃自语时,听到了「沈颂」这个名字。 下意识的,他就知道这是沈姑娘的真名。 虽说,在此?之前,整个国朝,「沈颂」二字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时之间,面对从「沈姑娘」变成「沈颂」的姑娘,他不免有些踌躇。 倒不是担心对方态度有变,只是此?时再去回顾白?日里的遭遇,难免生出两分荒谬之感。 于他而言从来只活在各种传说之中如天人一般的姑娘,居然是白?日里那个会同他说笑会调戏的他的沈姑娘,他是既缺乏实感,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不自量力。 此?时见她?态度温和?,姿态一如既往,一颗心仿佛得了肯定似的,慢慢落下,最后稳稳的安在心间。 「沈姑娘,」陆黎照旧还是之前的称唿,他迟疑着,看着眼前从容自若的姑娘轻声道,「你之前说的蚕花庙会,还作数吗?」 他心里,其实有些在意这个。 听到「蚕花庙会」四个字,桐花眼睛亮了些许,温声道,「怎么不作数呢?我记得陆公子?之前已经应允我了,难道现?在打算反悔?」 「我没?有反悔的意思!」陆黎有些急切的道,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稳重,像是在图谋什么似的,赶忙为自己找补了两句,「我是担心沈姑娘日后可能会很忙碌,怕你到时候没?空赴约,本就是一些小事而已,我不想影响沈姑娘的正事。」 「那倒不会。」桐花笑道,「劳烦陆公子?为我操心,但我最近确实很闲,没?什么正事要忙,出门赴约总是有空的。」 萧庭收手?后走过来,就听到自家阿姐那哄骗小兔子?一般的口?吻,他视线在陆黎身上多看了两眼,又瞅瞅自家阿姐嘴角的笑,最后轻哼一声双手?环胸站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左莹,看着这一幕满脸的纠结和?迟疑,她?视线一会儿看如意楼,一会儿盯陆黎,一会儿又去看自己姗姗来迟的兄长?,但到底做了个安静又省心的旁观者,选择对一切放任自流。 「我最近也不忙,」陆黎看着桐花,颇有几分认真的道,「赴约的话,也随时有空。」 这厢桐花与陆黎态度极好的交流,偏偏有人要过来大煞风景。 「我表弟性情单纯,万望沈姑娘手?下留情。」左寒目光紧盯着桐花,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道。 桐花懒得理会左寒这个惯会妨碍好气氛的人,「我和?陆公子?的事,不必左将军操心,你既有这份操心别?人家琐事的闲情逸緻,不如多回家练练拳脚,那花拳绣腿的,知道的说是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不顶用的护院在外闲逛卖艺呢。」 这话说得属实刻薄,左寒被气得眼前一黑,之前被萧庭打到的伤处已然隐隐作痛,此?时再被桐花的话一激,这痛感立时加倍,让他有些站立不稳。 左莹赶忙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兄长?,只想早些把人带回家,毕竟,现?在的情形,着实不太适合她?七哥这个上赶着不成买卖的无关之人。 左寒哪里肯走,挣扎着从妹妹怀里出来,还想和?眼前这个死而復生在他面前晃悠了许久的沈颂再辨上几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还有旁边他那个一下子?就被女魔头忽悠瘸了的表弟陆黎,他可是有太多话要告诫对方了。 只是,还没?等他这满腔满谷的话落下一个字,旁边桐花已经慢悠悠道,「再瞪我和?陆公子?一眼,小心我挖了你眼睛。」 话里说着自己和?陆黎,实则真正要回护的只有他那个笑起来有两个甜甜酒窝的表弟。 左寒心中一闷又一痛,最后死死的看了桐花一眼,依了妹妹的心思,被她?扶上了自家的马车。 见状,桐花对陆黎道,「左将军受了伤,需快些回家治伤,今日就让我送陆公子?回去吧。」 陆黎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点?了点?头,致谢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沈姑娘的好意了。」 萧庭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他的阿姐也不是那么好了,就左寒受了伤需要早些回家吗?他也受了伤啊,也需要早点?回家啊! 对他这番言辞,桐花只无情的道,「身手?不济的人,不配偏爱,只配反省。」 最后,萧庭讨了个巧,自己骑马在月色中回家,至于阿姐,还是送她?的小酒窝去吧。 他不奉陪了! 如意楼上,将下面一切尽数收入眼底的薛慎,在夜风中转身,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苦得要命的梅花酿。 这样的酒正合适他,正好现?在他不需要再为未亡人守节了,沾些苦酒正好应景。 毕竟,日后只会比这杯苦酒更苦,还是早些习惯为好。 第41章 南城的蚕花庙会歷来是每年清明前后的重头戏, 本来今年也该如此,但因?为前阵子小侯爷在京城之内抄家拿人风头无两的阵势,庙会就不可避免的稍稍受了一些影响, 从?而往后推迟了些许。 虽然已经不应清明这个时节, 但到底是多年来京城老百姓们偏爱的活动, 因?此, 到底还是热热闹闹的筹办了起来。 桐花上一次在京城参加蚕花庙会还是当?年向薛慎投诚的第一年。 冬日护国寺会面之后, 她重返密州整军备马,从?南到北由水路送心腹入京,成?为薛慎麾下军士。 而她本人, 则是来年春才姗姗北上,入京时正好赶上南城的蚕花庙会。 为了以示重视, 当?时薛慎是亲自?来接人的, 大约是为了尽地主之谊, 邀请许多人一起去了庙会活动。 这和南边不同的风俗人情?给桐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人山人海的热闹里, 到处都是头戴蚕花或者身怀蚕种的百姓们, 或祈福,或拜佛,或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不论是蚕花娘娘还是蚕花仙子们的巡游表演都极具趣味, 桐花还清楚记得,薛慎被街边胆大的姑娘们砸了一身的蚕花和香包,弄得好不狼狈。 和现在新皇登基后的天下太平比起来, 那时候的朝廷并不能算安定, 但即便如此,百姓们在节日里还是很快乐。 如今再看, 虽然因?为前阵子京城里的动静被迫推迟了一段时间,但气氛与热闹属实比当?年更好了些。 雅间是早就定好的位置,方位选得极妙,不仅视角高,且隔着十字街正好是所有?巡游队伍的必经之路,一应热闹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姐姐,快看,花车来啦!」左莹抱着桐花的胳膊高兴道,「今年的花车比往年还要漂亮!」 「确实好看。」桐花道。 两个姑娘靠在窗前看热闹,萧庭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下意识的巡视周围布防,这倒不是他今日来的本意,不过是平日里做惯了,看到了就忍不住多揣摩几眼。 至于另一位客人,陆黎在旁边抿着小酒窝,含笑看窗边两个姑娘,偶尔出声提及几句下面的花车上的典故,既不卖弄也不累赘,无论是时机还是言语都恰到好处。 总之,看在萧庭眼里肯定是比左家那个和宫中那位顺眼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阿姐高兴,他就高兴了,现在作为弟弟的他,也就这点念想。 「今年的人真多啊。」左莹出声感嘆。 下面街道坊市里的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人,人流随着十字街往这边来,几乎可称得上是万人空巷,街道到处都是为了庆祝庙会搭建起来的各色彩楼花棚,上面的焰火架子则是为了晚上的灯会做准备。 「姐姐,等?到了晚上,等?外面花棚上那些焰火全都点燃,到时候肯定更好看。」 桐花点头,「大家晚上一起去逛灯会。」 左莹自?然无有?不应,她心?里高兴,也不忘去看表哥的表情?。 眼前都是熟人,陆黎神情?也不那么紧绷拘谨,笑起来时不再刻意拘着那两个酒窝,看起来轻松又欢欣。 就是这个表情?,左莹想,当?年表哥就因?为笑起来太好看总是徒惹姑娘家芳心?,明明没有?半点绮念,却总是偏偏惹来情?债,弄到最后,名声就这样?一日坏过一日,背地里被无数姑娘埋怨,也被无数人家记恨。 久而久之,他从?一个原本极爱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古板压抑满口规矩长规矩短的所谓端方君子,不止耽搁了姻缘,性情?都变得极不讨喜,让家里人操碎了心?。 后来也就是因?公和摄政王相识,被对方赏识提拔,渐渐地,恢復了往日几分?性情?。 等?殿下准备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往男女之情?上发展时,一切才稍稍有?了些起色,就多了陛下这位不速之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表哥还未来得及成?为殿下心?上之人,就被雷厉风行的陛下先发制人捷足先登。 左莹知道,表哥当?时是遗憾又后悔的,可是,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不是先来一步就能得偿所愿的,错过就是错过,没办法回头。 这次,左莹在表哥已有?了收敛性情?迹象时,将他再度带到陛下身边,一是不希望他像上辈子那样?因?为她人无辜受累,二也是希望他能小小的多一个得偿所愿的机会。 虽说,她心?底也并不希望那位陛下伤心?。 不过,姐姐只有?一个,姐姐属意谁,谁才是最后赢家,她只是希望姐姐能开心?罢了,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外面的花车游行热闹又有?排面,左莹看够了之后,才恋恋不捨的回了雅间。 桐花虽然也饱了眼福,但主要是陪左莹,自?己倒并没有?那么热衷,就像这次邀约她意在陆黎一样?,但也只是平常相处,没有?任何?过界之处。 「沈姑娘喝茶。」陆黎将泡好的茶递过来,眼睛微弯。 「陆公子茶艺不错。」桐花称赞道,「这茶泡得不俗。」 被称赞的陆黎没忍住笑了一下,笑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该收敛笑容,于是,笑意生生遮了一半,等?遮完,对上桐花一如既往的态度,像是察觉到什么,这收敛的笑意又慢慢的释放了出来。 于是,便有?了一个堪称一波三?折的笑容。 在座的除了萧庭不明所以看得直皱眉之外,其?余两人都心?有?灵犀,明白?陆黎如此作态的原因?。 「出来玩就是为了高兴的,」萧庭道,「想笑就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里又不会有?人笑你。」 桐花看了蠢弟弟一眼,淡声道,「陆公子的烦恼你这辈子估计是尝不到了,毕竟,被姑娘疯狂爱慕这种事?,和你太过无缘。」 「若是你争气些,在你的婚事?上阿姐也能少操些心?。」 这话一出,萧庭瞬间闭嘴。 现在只要从?阿姐嘴里听到诸如婚事?姻缘等?字眼,他就眼皮直跳心?口发闷,明明阿姐自?己也不大,自?己都不急着成?亲,怎么偏偏要来唠叨他。 虽说长姐如母,但阿姐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桐花确实是不着急,她自?己都还大龄未婚呢,也不见得要逼迫萧庭早早成?亲,她只是见不得弟弟心?空懒怠,拿婚事?做筏子紧一紧他身上的皮而已。 这种行为,和从?前拿学习督促他别无二致,换的不过是个名头。 陆黎坐在一旁,听着姐弟俩说话,笑意深深的模样?比之前更加自?在。 等?萧庭藉口下楼买糕点躲得不见踪影时,左莹更是捨不得留在这里碍事?,悄咪咪的随着萧庭的脚步下楼,将一对年轻男女留在了雅间里。 「之前我说的话依旧算数,」桐花对陆黎道,「不用担心?我太过恋慕你,想笑就笑,在我面前,没有?那么多顾忌。」 「我明白?沈姑娘的好意。」陆黎依言笑道,「只是之前习惯了,有?时候还是很难改过来。」 「爱慕者众多的烦恼,我不太懂。」桐花道,「不过我懂一个道理,就是我自?己的开心?顺意比其?他人开心?顺意要重要得多。」 「宁使?天下人负我,无使?我负天下人,大致就是如此了。」 陆黎听着,眼神中流露出两分?羡慕,轻声道,「所以我很欣赏敬佩沈姑娘。」 「欣赏敬佩什么?我的自?负和自?私?」桐花笑道,「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怎么都该是陆公子这样?的人品性情?更贵重一些,所以,因?为他人之过而苛刻自?苦的陆公子,在我心?里才更好一些。」 陆黎被说得脸红,他想说自?己并没有?那么好,也并不值得功劳在身的沈姑娘如此夸奖,但沐浴在对方诚恳眼神与笑容里,那点想要反驳的念头就像是春日枝头上的雪,阳光一晒就化为了裊裊云烟。 他不再遮掩心?底的欢欣,坦诚笑道,「沈姑娘在我心?里,才是最好的,于国于家于社稷,都是。」 沈颂是一个传奇,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我希望,沈姑娘能岁岁平安事?事?如意,心?想事?成?。」 陆黎说得是如此真挚诚恳,惹得桐花轻笑出声,「好,那我就谢过陆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虽说两人也算相谈甚欢,但桐花心?里清楚,到底是和之前不同了。 作为沈姑娘时,她调戏起人来自?在随意,可那日一朝被薛慎戳破了身份,现在再在陆公子面前,她就多了两分?必须端着的矜持。 毕竟,她除了是沈姑娘之外,在外面还有?偌大名声,陆黎对将军沈颂那岂止是敬佩,完全就是敬仰了,所以,她是不得不收敛一下自?己之前的随意。 短时间之内,她对漂亮的小酒窝是真的只能单纯欣赏了,总不能像个登徒子那样?煞风景。 桐花心?里可惜着自?己这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像个正人君子一样?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接近陆公子,一时间,可谓是乐趣大减。 晚上的灯会煌煌耀耀。 这次走在桐花身边的陆黎受到了和从?前的薛慎一样?的待遇,满身被姑娘们砸的鲜花与香包,莺声笑语中,成?了街道上另一番风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不错,又是一个手忙脚乱的男人,桐花心?想。 当?年走在她旁边的薛慎苦恼不已,桐花随手从?街边的面具摊上买了个傩神面具给人戴上,小小的为对方解了下围。 这次对于陆黎,她依旧如此,只可惜,傩神面具没买到,只买到了个狐狸面具,桐花笑着把面具递过去,「先戴上吧,虽然不太适合你。」 私心?来说,桐花觉得被姑娘买走的那个兔子面具更适合陆黎,小兔子一样?,白?白?嫩嫩,稍微一欺负,就眼睛红红茫然无措的看过来,纯稚又真诚,哇,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兔子呢。 她心?里这么想着,然后看到了戴上狐狸面具的陆黎。 唔,是她失策了,纯真小狐狸好像也挺有?趣? 重新解除宵禁的帝京灯火通明,庙会上无数焰火升空,漫天星光与满地热闹里,桐花觉得连夜风中传递出来的都是欣喜与快乐。 不得不说,人间烟火总是最动人心?。 身后有?人往前走,她顺势往旁边让了一让,对方却没动,就那样?站在她身旁看起来了天上焰火。 薛慎用的薰香总是很特殊的,桐花随意一闻,就知道身边人是他。 他戴着一张熟悉的傩神面具,手里提着一盏元宝样?式的花鸟灯,轻声道,「当?年,你挑中的那盏花灯就是这个模样?的。」 「那次你没能看见,这次可以看一看。」 说着,他将花灯往上举了举,入了桐花视线。 桐花看着那盏灯,许久后道,「我看到了,谢谢。」 薛慎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答应过你的。」 那时候两人流落筠州,桐花因?为双目失明,脾气并不算太好,那时候薛慎每日里谨慎小心?的守着她,生怕她突然又发脾气加重病情?。 他日日围在她身边转,总要想方设法的哄她放宽心?哄她开心?。 在那个寂寂无名的小镇上,也有?过花灯会,薛慎为了让她放松心?情?,晚上陪着她一起出外游玩。 桐花看不见,他便一个个的形容给她听,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停,处处揣摩她心?意。 那盏元宝花灯就是桐花随手在街边指了一个让薛慎买下来的。 他说,「你挑的灯很好看。」 「我看不见。」那时候的她冷漠道,「一盏看不见的灯,好不好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会看见的。」薛慎说,「我保证。」 后来,灯会过后,这盏灯不知被桐花丢到了哪里,总归她看不见,所以丢不丢也不那么重要了。 等?回到照月城,她日日被老爷子压着治眼睛,更想不起这些琐碎小事?,等?她治好了眼睛心?情?极好的去寻薛慎时,说是守约的人又违约了。 于是,这会儿重新再看见这盏据说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花灯,她心?里除了稍微有?些感嘆之外,也没什么多余心?思。 「怎么突然想起出宫了?」桐花问。 她视线落在被薛慎护卫隔开了一段距离的陆黎身上,朝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处理些私事?。 陆黎点了点头,即便隔着面具,桐花也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此时这人一定是笑着的。 即便她身边站着一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薛慎道,「想起你们今日来灯会,所以也想来看看。」 「与民同乐,挺好。」桐花道。 薛慎视线也落在不远处的陆黎身上,突然道,「你不用担心?我对陆公子如何?。」 「我没有?担心?。」桐花淡淡道,「陛下不会,也不敢。」 「对,我不会,也不敢。」薛慎道,「我不会做惹你生气的事?情?,也不敢做惹你伤心?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再毁诺。」 「一切随陛下心?意。」桐花道,「陛下为天下之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若想,尽可随自?己心?意。」 这话说得格外实诚坦率也格外轻飘飘,但听在薛慎耳里,却有?些蜇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越界的。」 话已至此,桐花终于捨得去看薛慎,她神色淡淡,却言辞如刀,「我这也不算是试探陛下,为王为皇者,能守得住私心?的,寥寥无几。」 「若我是陛下,自?认是守不住的,所以,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信不了陛下能做到。」 「愧疚退却总归是一时的,贪婪与野心?却是无穷无尽的,一个人和自?己心?中想望的私慾抗衡,不亚于战场力敌千钧,陛下只要一时心?神失守,于某些人而言就遗祸无穷。」 「你说的对。」薛慎道,「与私慾抗衡并不是一件易事?。」 「但是,在作为帝王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 薛慎将那盏元宝灯放进了桐花手里,他细緻又仔细的替她理灯,为她挽袖,然后掀起面具目光莹莹熠熠的看她。 「这世?上,曾经有?很多东西我不懂也不明白?,但有?一个人身体力行的教过我,好的东西应该是什么样?的,我见她做过,便也能照猫画虎的去学她的处事?与手段。」 「她对我的好,我记着,所以,我也能学着她的模样?去待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就算有?一日她要走别的路,我也不会拦着,我会在背后好好的看着,若是她需要我帮忙,我便伸手去帮她,若她不需要,我便站在我的位置安分?守己,不去妨碍她。」 「这和我欠不欠她无关,是我从?她身上学会的,一种好的感情?的表达方式。」 「毕竟,我并不想像我母亲那样?,做一个只会给别人带去麻烦厌恶与痛苦的人。」 「我讨厌她,所以,更不想成?为她。」 薛慎嘴角有?极淡极淡的笑,他应是太久没有?笑过了,这点笑意像是风吹过湖面上的涟漪,淡得似乎一转眼就要消失不见。 和陆黎的笑比起来,这个笑容清浅僵硬苍白?,处处都没那么动人讨喜。 但桐花看在眼里,却也愿意回馈给薛慎同等?的尊重与笑容。 「我变得很好的时候,慎公子也变得很好了,一点没让人失望。」 薛慎点头,「希望以后也不会让你失望。」 他轻轻扶了扶桐花的肩,和她一道看向陆黎的方向,「你的朋友在等?你,去吧,灯会很好看,希望你玩得开心?。」 桐花举了举手里那盏元宝灯,「这个灯也很好看,你当?年没骗我,我确实挑了一盏最好看的灯。」 「你挑的,总是最好的。」薛慎说,「就像你,也是最好的。」 「去吧。」他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像是春夜里的风一样?,催着姑娘去往笑着的人身边。 桐花提着灯往前走,身后,薛慎放下傩神面具,遮住了自?己。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像这夜里的无数璀璨灯火一般,看向了他曾经心?爱的姑娘。 鲜活,多彩,依旧宛如天上莹莹明月。 第42章 灯会的晚上极是热闹。 当一方有?心一方有?意?时?, 在一起?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与其他人不同。 掀开狐狸面?具时?,是脸颊红扑扑眼睛闪亮亮酒窝深深的陆黎,桐花咬一口手中甜甜的糖画, 和?对方相视而笑。 「听莹莹说你不太喜欢吃甜的, 就给你买了味道偏酸一些的糖果子。」桐花将手中的小食递过?去, 「这家做的味道还不错, 不过?, 和?熙城我喜欢的那家老字号比起?来,就差了点意?思,等什么时?候陆公?子去了密州, 我请你品尝我最喜欢的口味。」 陆黎含了一颗糖果子,眉眼弯弯道, 「沈姑娘喜欢的味道, 我很期待哪天能尝一尝。」 作为一个性情并不是?那么坦率的人, 陆黎却觉得他和?沈姑娘相处时?拘束甚少, 不管对方是?询问还是?邀约, 他远比自己想像中自在轻松。 沈颂, 他在心里念了一遍眼前姑娘的名字,突然有?些可惜,自己居然从未见过?她从前的风采。 虽然现在的她也很好, 但错失了对方曾经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段特殊时?光, 总觉得有?些遗憾。 想到这里,他目光往两人身后?看?了看?,那位陛下是?真的离开了。 关于陛下的事, 陆黎半字未曾问过?, 他不傻也不迟钝,清楚的明白?对方看?沈姑娘这位昔年心腹重臣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京中早有?传言, 当年名号为「小修罗」的沈颂在江太后?迫害陛下时?,一路大开杀戒,护着自己效忠的主上千里奔袭济州,逃出生天。 那时?就有?传言说这位声名赫赫的女将军对陛下有?意?,等后?来平定天下,天凤大将军威名天下无人不知后?,也有?沸沸扬扬传言说陛下有?意?让这位女将军正位中宫。 但传言终究只是?传言,是?从不作数的揣测与谣言,陆黎当年听到这些,不过?是?听个新鲜与热闹。 于他而言,他敬畏陛下,敬佩沈将军,这两人无论是?互为君臣还是?互为夫妻挚爱,都?是?一桩许多人乐见之事。 可是?,后?来随着沈将军战死,这些旧事逐渐成为过?往尘埃。 直到如今京中再?度掀起?「替身」之事。 这无疑令人厌恶又愤怒。 现在,陆黎见过?了沈姑娘,也见过?了那位陛下,他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了,有?些事不会如传言中一样发生。 陛下无疑是?爱慕他的大将军的,且比陆黎想像中要深,不然,对方不会放任他站在沈姑娘身边。 街上有?太多相携而行的年轻男女,言笑晏晏里,是?随着春夜的风浮动的轻言笑语与动人情意?。 那位陛下比陆黎预想中走?得更?早,在他以为对方会缀在两人身后?一路默默跟随时?。 所以,他的机会还是?有?的,而且不少。 「沈姑娘近日有?空吗?」陆黎斟酌着问,「我想过?几日邀请姑娘一起?出门踏春郊游打马球。」 「最近的话,时?间上可能不太方便。」桐花有?些遗憾的道,「手上有?点事情需要处理?,真要安排的话,估计要半月之后?了。」 「那就等半月之后?我再?邀请沈姑娘。」陆黎面?上不见半分失望与遗憾,只笑着道,「毕竟,我本意?是?为了讨好姑娘,而不是?让姑娘为难。」 「讨好」两个字让桐花稍稍挑眉,带着狐狸面?具的陆公?子好像突然间多了几分狐狸的灵透,愈发显得讨人喜欢。 她眼光果真不错,桐花想,看?来等手上杂事处理?完,或许可以邀请陆公?子去密州一游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第43章 京城五十里之外有座安康山, 据传山间曾有恶虎,因此每年总有那么几个误入深山的人沦落虎口,生死不见踪迹。 春夏之交的好时节里, 山上遍地葱葱郁色, 是以, 河流山谷之间深夜时燃起的熊熊篝火也显得影影重重。 山林间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与脚步声, 不一会儿, 从山林间走出来的一众气势森森的黑衣甲士们,动作粗暴的将?手上拖拽着?的几人扔到了篝火旁边。 地上溅起的烟尘沖得篝火左摇右摆,在这个月色不太好的深夜里, 坐在火堆旁的人终于捨得将视线分给了面前的不速之客。 「边关将?领,无召回京, 方将?军所谋不小啊。」带着?笑意的女声在这个足够安静的夜里响起, 莫名带了几分让人心惊之感。 至少, 地上这个被当面指名道姓的中年男人立刻表现出了愕然与惊惧, 「阁、阁下是——」 「怎么, 我还?以为方将?军该很?熟悉我这张脸呢。」随风跃动的熊熊火光中, 桐花笑眯眯的看向?对?方,「毕竟阁下也算是谋害我的大功臣了,若是连我这张脸都?没什么印象, 那可太让人生气了。」 闻言, 有些狼狈的方万林看着?眼前这个初次相见的女人,颤抖的舌尖迟疑着?吐出了一个曾经困扰了他许久的名字,「沈颂。」 「是我, 」桐花笑道, 「有劳方将?军还?记得被你谋算至死的政敌。」 「你居然没死!」方万林喃喃道,「这不可能!当日你明明被万箭穿心……」 「你的消息没出错, 」桐花平平淡淡的道,「被万箭穿心的沈将?军确实是死了,所以,现在坐在你面前的,也不过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人间復仇的厉鬼而已。」 「復仇」两个字落入耳里,方万林心下一颤,明白自?己今日算是彻底走投无路了,他咬咬牙,忍下了想?要为自?己求饶辩解的心思。 关于沈颂的传闻他听过太多,很?清楚对?方有多心狠手辣,他现在能做的,不过是速求一死,总好过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丑态百出。 身?为方家人,这是他最后的骨气了。 「看来方将?军是没话要跟我说了?」桐花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方万林道,「事情?是我一人所为,和其他方家人无关,我只望沈将?军报仇时不要伤及无辜。」 「这话听着?倒还?有几分方家的风骨。」桐花感嘆道。 她?缓缓站起身?,拔出在篝火旁不知静置了多久的长刀,雪亮刀光闪过之后,一条孤零零的手臂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只出口一半的痛唿被人强忍在唇齿间,或许是剧痛所致,方万林顷刻间就面无血色满头冷汗。 砸在篝火旁的手臂引得无数火星在夜里升腾,桐花看着?刀上的猩红血迹,突然轻笑出声,「这几年我日日练刀,心里不知道想?过多少次要将?害我之人碎尸万段,时至今日,仇敌当前,没想?到?我竟然比预想?中更沉得住气。」 「看来,这几年的隐忍和磨练还?是有几分成效的。」 桐花脸上那份褒奖自?己的笑意,在方万林看来却比恶鬼更可怖,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将?会是他这半生之中招惹到?的最为可怖危险的仇敌。 就在这一瞬间,他再也不敢确定对?方会放过他的家人了,即便?他们是真的无辜。 「沈将?军,你当真会放过我的家人吗?」方万林咬着?牙追问道。 「我似乎并不曾答应过方将?军这个请求,」桐花淡声道,「更何况,关于方家的下场,我早已安排好,虽说肯定不合方将?军的心意,但只要能取悦我这个復仇者,方家之人结局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亲手为方家写出这个结局的,正是方将?军你自?己啊。」 趴在地上的方万林突然间惨嚎一声,不知是为自?己的穷途末路,还?是为即将?迎来悽惨下场的方家,但毫无疑问,他此时看桐花的眼神是兇狠的恶毒的,若是他能动手,怕是很?不介意再给对?方来上一次万箭穿心。 「你当初怎么就没死呢……」最后,方万林满腔情?绪尽数化成了一句话。 「是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死呢,」居高临下的桐花,以一副再明显不过的胜利者姿态笑意盈盈道,「你们担心我入主中宫成为皇后,担心沈家战神之名横贯南北,担心密州一系盘踞朝堂……你们担心的事情?太多,件件和我有关,我若是不死,就是拦了你们这些人的荣华富贵路,所以,那么一场精心勾结的铺天巨网砸下来,我怎么能不死呢?」 这些话一字字一句句全都?说中了方万林的心,他脸色便?愈发?难看,「是啊,沈颂,你怎么能不死呢?」 桐花的刀映着?火光缓缓落下,在方万林头上碰了碰,「大好的一颗头颅,想?必砍下来供奉到?方老将?军墓前,老人家也不会怪我。」 「你说,当年有西北战神之称的方老将?军,何等声名赫赫,震慑异族,但凡你上面几位兄长有一个活下来,都?不会让你这等小人毁了方家百年声誉。」 被戳中心底最深处伤疤的方万林惊得心肝俱颤,他愤怒至极,原本惨白的脸色涨得通红,唇齿间咬出了血,却依旧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似乎只要吐口一个字,他就将?在这个年轻的姑娘面前一败涂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那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桐花看着?这样的方万林,笑得愈发?愉快了,「方将?军,当年你兵权在手,想?和陛下联姻,结果被拒,后来沈家军崛起,天下间只知沈氏的沈颂,方家再不復战神之名,想?来你是很?痛苦的。」 「可是,我们痛苦的方将?军做了什么呢,他和有血海深仇的北蛮勾结,私下交易茶盐铁器,每年定期向?北蛮王族交易无数货物与人命,所谓和北蛮打得有来有往,其实不过是与虎谋皮利益交换而已。」 「真是丑陋又噁心,是不是啊方将?军。」 当一字字一句句揭开他身?上那层披了许久的虚伪外皮之后,方万林的惊惧与愤怒尽数变成了不可置信与恐惧。 「你、你要拿这些对?付方家——」唇齿间的血落在地上泥泞一片,方万林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旁边这场烈火烤干了,他语调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不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做?」桐花笑着?反问道,「陛下从前曾经答应给我的异姓王封地,我的家乡密州显然是不可能了,后来有了云州,这倒也是块不错的地方,为此,当年远征云州时,我不惜花费了大力气扫清障碍,可惜后来,一切因为方将?军和你那些同?谋们的算计,让我彻底失去了执掌权柄的机会。」 「现在,我重新归朝,今日再看,我突然觉得辽州从此冠上沈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氏要入主辽州,方将?军不妨想?想?,你方家日后会是何下场。」 对?方万林来说,他脑子?里一瞬间就能想?到?方家将?迎来的末路,毫无疑问,他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会用他勾结北蛮这件事为藉口发?难,自?他之后,方家将?会彻底被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从此受尽世人唾骂。 他终于明白,沈颂确实是来復仇的,而且復仇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恶毒酷烈百倍! 方万林的喉管里发?出颤颤巍巍的低喃,「不,你不能……方家罪不至此……一切……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私心与恶欲……你不能这么对?待方家……」 桐花没有理会方万林的低语,她?对?周围的黑衣甲士抬了抬手,很?快,这些下属将?其余所有人等带走,等空荡林地上只剩下一堆燃烧的篝火和方万林时,她?终于有了回答的闲情?逸致。 然而,这个回答也是答非所问,因为她?像是闲聊一般突然提到?了一件毫不相干之事,「还?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杀人,所有人都?很?担心我,但我该吃吃该睡睡,心中无半点波澜,或许正是因为我没有半点异样,所以此后外祖父一直对?我管教甚严。」 「倒是方将?军,听说战场上第一次见血就吓软了骨头,那副软脚虾的丢人模样到?现在还?有不少人为之津津乐道。」 提起当年狼狈,如今人至中年的方万林依旧不能释怀,此时即便?他心神大乱,也不妨碍心中泛起的那股羞耻与恼怒。 夜色越来越深,天上昏暗月色渐渐多了两分明亮,桐花负手站在篝火前,却是难得的起了谈兴。 「你看,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差别?。」桐花道,「当年的我,从血腥与人命里感受到?的是野心,至于你,大概是怯懦与逃避吧。」 「不怪老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有时候确实比人和禽兽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就像王位,有些人看到?王位想?到?的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有些人想?到?的是责任,不巧的是,我这个人野心不小也不少,外祖父大约是看清了我心中所想?,所以一直以来才那么严厉的教导我约束我。」 用寒光闪闪的刀尖拨了拨火堆,在干柴噼啪的轻微爆响声中,桐花对?方万林笑道,「你看,当年逐鹿天下的人那么多,其实也无所谓多你或者我一个,只可惜,我早就答应了外祖父,慎思笃行,所以,失了先机也是必然。」 「我既不能主动做执棋之人,便?只能做他人的棋子?,当年应陛下之请,也不过是顺势而为,至于私心公?义各有几分,除我自?己心知肚明,其他人大约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不管是大义还?是野心,我这步棋走得也不算是糟糕,方将?军以为呢?」 终于得到?机会开口的方万林,只咬牙给出了四个字,「狼子?野心。」 桐花一点都?不介意被仇敌如此评价,她?甚至笑得愈发?愉悦了,「野心和月亮一样,都?是很?美的东西。」 「不过,有很?多人,并不希望我拥有这份过于尖锐的美丽。」 她?轻飘飘的嘆了口气,「看来,我大约是要是应了外祖父和先生的担忧,要做一个实打实的乱臣贼子?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也。」 「毕竟,比起身?居后宫高位,我还?是更喜欢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方万林撕心裂肺的痛斥道,仿佛突然间就变成了再忠心不过的臣子?,大义凛然得好似勾结北蛮犯边的人不是他一样。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当方将?军是在夸我了。」桐花笑道,「看在你将?死的份儿上,我就说句不能诉诸于任何人的大实话好了,当年入局的选择,现在想?来,我多少是有些后悔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若非平定天下这件事是我的功勋,以我生死沉浮间被折磨的心性,想?来再掀战火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我到?底比自?己设想?中更有底线,既然时至今日,大局已定,我倒也不会蓄意生事,怎么说都?赔了沈颂的一条命进去,若是不好好爱惜几分,着?实也太辜负我这番深情?厚谊了。」 「想?来,还?是异姓王更适合如今的我。」 第44章 明明今晚的月色不太好, 但偏偏有人就是要于此时赏月。 石桌旁,程老爷子在红泥小炉上温了一壶酒,闻着夜色中随风飘荡的酒香, 时不时给自己甄上一杯, 慢慢的品。 就在他打算给自己续上第三壶酒时, 终于等?来了?晚归的人。 「你要是再晚上一点, 这天就该亮了。」老爷子没好气道, 顺便给旁边那个早已空置了?许久的杯子倒满了?酒,「在外面跑那么久,天冷夜寒的, 喝上一杯暖暖身子吧。」 桐花笑笑,依言上前坐下?, 利落饮尽杯中酒, 还不忘称赞一句, 「一尝就是义父您老人家的手艺, 功力?不减当年?, 义母要是在, 肯定会?很喜欢。」 这话说的老爷子紧绷的脸色松缓些许,但也只是些许,剩余更多的, 还是凝重与忧愁。 「人啊, 年?纪大了?,就逐渐成了?不讨人喜欢的人,」老爷子轻声道, 「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许多事要煳涂着听煳涂着看,不然难得太平安稳日。」 「可是, 有些事情,那是想装看不见都不行,尤其,我还身负故人之託。」 「故人之託」四个字一出,两人之间愈发显得安静,只有红泥小炉里碳火轻微的哔啵声与风拂过草木的簌簌声响。 桐花看着老爷子,眉眼温和,「您想说什么尽可以说,我洗耳恭听。」 「确实,我是什么都能说,」老爷子嘆了?口气,「可是,你向来是不听话的,从小到?大都如此。」 「也不见得,」桐花笑了?,「其实在我心里,一直觉得自己还算听话。」 「你这话说的真是大言不惭,」老爷子有些悻悻,「你沈颂要是个听话孩子的话,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听话的小辈了?。」 「义父这话我可不认。」桐花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 「不认就不认吧,」老爷子无奈道,「你心里打什么鬼主意,又煳弄了?我老人家多少次,你这小兔崽子心里最清楚!」 约莫是提到?不能释怀的旧事,程老爷子心底的怨气瞬间蓬勃,他瞪了?一眼桐花,不大痛快的道,「就说今晚,你出去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什么不能说的,桐花格外坦诚的道,「出去处理?一个仇家而已。」 「仇家?」老爷子眉梢一挑,「当真只是如此?」 「您老以为呢?」桐花又给自己和老爷子各甄一杯酒,慢条斯理?的道,「难道我还能做什么坏事?」 「坏事……」老爷子念叨着这两个字,神情复杂,「在你心里,什么样的事是坏事?在你外祖父和我老头子心里,坏事又是什么?这种诸人各有所见的东西,哪是能评说的。」 「我只问你一句话,」老爷子神情郑重的道,「沈颂,如今天下?太平,你是否意欲再度挑起战火?」 闻言,桐花笑了?笑,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义父怎么会?如此想?」 老爷子嘆了?口气,别有深意的看她?,「虽然不知道你背着我私底下?做了?些什么,但老头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深知你是个什么性子,尤其你从前还吃了?那么大苦头,要让我相信你心里没什么盘算,也太看轻你这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了?。」 「您老人家确实了?解我,」桐花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我是有那么一点小计划。」 「当真是小计划?」老爷子问,「以我对你的了?解,这小计划该不会?是什么动摇国朝的大动静吧?」 「在我看来,确实是小计划。」桐花的用词格外精准,「但在其他人眼里,大约就不是如此了?。」 老爷子明显因为她?这个回答有些揪心,不免语重心长的提起了?从前,「沈颂,你应当不会?让你外祖父从前最担忧的事情成为现实吧?」 提及过世的外祖父,桐花长长的嘆了?一口气,过后才道,「时移世易,义父,人总不能拘泥于过去。」 对于当年?的沈老爷子而言,沈颂,大女?儿?留下?的这个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外孙女?平安健康长大,有顺遂如意的一生,至于婚嫁,只要她?开心愿意,怎么样过一辈子都行。 然而,这点期望只截止于他发现外孙女?的特殊之前。 作为名门之后,国朝忠臣,虽然被?昏庸的帝王驱逐出朝堂,但沈老爷子也从未想过反叛周朝天下?,是以,他从未想过自家竟然会?出一个有枭雄之资的后辈,而这个后辈还是个姑娘。 在发现这点之前,天纵之资的沈颂是沈老爷子的骄傲,是他倾尽所有心力?努力?栽培的优秀继承人,但在发现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心底那蓬勃昭然的野心之后,他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制约这份野心上。 无疑,他是爱这个孩子的,但这不意味着他希望沈家之后成为国朝叛臣,即便薛家天子昏庸无道,日后天下?间可能有无数反贼揭竿而起,他也绝不希望这其中举起大旗的有沈姓之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说是国朝忠臣的忠义之心也好,老人家的固执也罢,沈老爷子对沈颂的期望与约束就是如此鲜明且不容置疑。 事到?如今,程老爷子觉得自己大约可能要辜负老友的託付了?,虽说有那么一点愧疚,但面对吃了?大苦头的孩子,他不可避免的偏爱心软。 人的私心如若不能为偏爱让步,那岂不是要做人间圣人?他自问自己是没有这份大智慧与大忍耐的,因此,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选择纵容。 只唯独有一点—— 「生灵涂炭,不可为。」 「义父放心,这点轻重我还是知道的,」桐花笑道,「即便是外祖父知道了?,兴许也还要夸我一句深明大义呢。」 「深明大义?」老爷子品了?品这个词,神情微妙,「看来你这次还真准备搞个大动静出来。」 闻言,桐花不置可否,面上笑意越发深沉。 约莫年?纪大的人就是容易多思?多虑,老爷子见状,不免感嘆了?一句,「你这做派,当真是不像沈家人,既不像你外祖父,也不像你母亲,约莫是像了?你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或许吧。」桐花抬眼一笑,「女?儿?肖父,也不是不可能。」 提及那对早早过世的神仙眷侣,老爷子神色消沉许多,「世事无常,这么多年?也是苦了?你了?。」 不管孩子性情如何,但少时失去双亲与外祖父,到?底是不能释怀的切肤之痛,也是因此,他对桐花多有纵容。 和老爷子的伤感比起来,桐花就显得洒脱多了?,她?出言宽慰了?对方几句,然后就将?人赶回去休息了?,事情既已说完,春夜寒凉,没必要继续在这里吹风。 倒是她?自己留下?来,一个人继续自斟自饮的模样,颇有几分?自得其乐的意味。 今夜老爷子提及她?那对因为船难早逝的父母,以桐花自己的想法,这样的结局或许并不能称之为差。 她?那位复姓独孤单名诲的父亲,认真说起来,可谓是实打实的前朝余孽,而前朝余孽復国之心多年?来一直不死,对方以独孤诲这个身份游歷世间,又和母亲相识,其中真情与算计各有几分?,谁都说不清楚。 幸而,这些内情只有她?知道,外祖父直到?去世都不清楚自己那个大女?婿的身份有多麻烦和糟糕。 至于桐花,如果不是这些前朝余孽妄图通过掌控她?蚕食沈家军以襄助復国,她?原本是并不打算理?会?这些人的。 可惜,她?的高抬贵手只换来了?对方的得寸进尺与狂妄自大,而桐花,从来不是一个心软善良好脾气的姑娘。 要知道,她?的野心,是前面冠着沈姓的野心,可不是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就愿意鞠躬尽瘁为他人做嫁衣的绝世孝女?。 所以,有时候也不能怪她?下?手狠辣,毕竟,蠢货与狭隘之人的识趣,多少要见点血腥。 幸而,她?也不是一无所获,这些前朝余孽积累颇厚,攒下?来的家底自然要便宜她?这个「继承人」。 现在,她?这些丰厚的家底,已经尽数去往辽州,她?很有必要花时间想想,自己日后想要个什么样的异姓王封号,想来,那位曾经答应过她?的陛下?,是不会?二次食言的。 第45章 众人相约一起出门狩猎那天, 左莹很早就来了沈府,小姑娘看?起来格外高兴,「我上次去猎场还是前年呢, 今年能去, 还是托姐姐的福, 至于今日?去猎场, 过两日?去游湖, 陆表哥这番安排很有心嘛。」 被揶揄的陆黎虽然看似如常,到底有一二分羞涩窘迫流露,他清了清嗓子道, 「沈姑娘愿意赏脸同行,才是在下荣幸。」 萧庭在一旁看?得牙酸, 但因为有一个更讨厌的左寒架在那里?, 做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陆黎这种阿姐还算中意的, 也让人看?得顺眼了几分。 「听说左小将军骑术不错, 今日可敢比一比?」萧庭就不乐意左寒那双盯着自家?阿姐的狗眼, 很是不客气的出言挑衅。 比起前些年,左寒性子虽然沉稳许多,但今日?被人大庭广众的踩到脸上, 还是当着某人的面, 他如何甘愿,自然要?应下这份挑衅,「比试而已?, 有何不敢?」 「既然如此, 那就以猎场为终点?」萧庭问。 左寒自然立刻答应,」好!」 「阿姐, 」萧庭看?向桐花,「你们坐车慢行,我们两个先行一步,在猎场等你们。」 「若是我赢了,阿姐记得给我准备彩头。」 「不可在城内纵马,安全为上,」桐花叮嘱了两句,「若是你今日?赢了比试,我手中正?好有一匹好马,拿来送你如何?」 「那我就等着阿姐的好马了!」萧庭一甩马鞭,当先一步启程,朝城外方向去了。 左寒目光深沉的看?了马车一眼,这才骑马赶上。 两匹马风一样启程,一会儿功夫就跑远了,左莹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心?中嘆了口气道,「虽然我很希望七哥能赢,但约莫是有点悬的,萧公子看?起来赢面更大。」 「我阿弟骑术确实不错。」桐花微微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就是他了。」 萧庭的骑术由她启蒙,后来又随着其?他老师学习,等最后出师时,在骑术上堪称举世无?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所?以说,他今日?这番挑衅,也不过是想将讨厌的人从阿姐眼前带走而已?,这点孩子似的稚气与小心?机在桐花看?来颇有几分可爱。 左莹在桐花面前向来热情,现在有了独处的机会,更是努力想要?使劲全身解数逗人开心?,听着马车中时不时传来的笑?声,陆黎面上笑?意也不免多了几分。 春光正?好的天气,就算只?是骑马陪在沈姑娘的马车旁边,对他来说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风姿无?双的青年郎君含笑?伴在马车旁的景象,也惹得街上无?数人慨嘆调笑?。 等一行人车马到达猎场时,萧庭与左寒两人已?经等了许久,只?看?两人一个意气风发一个脸色难看?,胜负结果?如何不言而喻。 左莹同情的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却什么都?没说,有些事,还是自己看?开吧,就算现在看?不开,时间久了,想不看?开都?难,毕竟,人的一生这么长?,只?要?往前走,有些坎就必须得迈过去。 身着骑装的几人骑马入了山林狩猎,桐花箭术同萧庭骑术一般出众,即便只?是偶尔出手,卓然风姿也看?得左莹目不转睛惊唿连连,虽然猎物不多,但架不住她中意开弓射箭的那个人。 依山而建的猎场春日?里?水草风貌绿意勃发,到处可见或机灵或大胆的各色动物,在没有人不识趣的情况下,大家?走走停停,热闹得像是来春日?郊游一般。 萧庭到底还是更厌恶左寒,在几次三番不着痕迹的将人驱赶着远离桐花之后,对方到底是憋着气咽下了这份嫌弃,谁让他这次同行是不请自来呢,没见某人从头到尾都?视他如无?物,更是对萧庭的刁难与挑衅视而不见。 至于本该站在他这边的妹妹,更是一早就胳膊肘往外拐,除了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同情怜悯模样之外,那是连一句好话都?不曾为他多说。 见状,心?性高傲的左寒最后到底是意难平的和大家?分道扬镳,迳自一路往密林深处打猎去了。 至于剩下的四?人,则是带着随从两两分组,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林间慢行消遣。 「沈姑娘,」陆黎出声唤人,将手边用林间漂亮野花编织的缤纷花环递了过去,「一点野趣,讨姑娘欢心?。」 桐花笑?了笑?,接过花环随手戴在了头上,「很漂亮,陆公子手艺不错。」 「家?里?有个七岁的幼妹,平日?里?喜欢这个,」陆黎用那双小鹿一般干净漂亮的眼睛看?人,面上有薄红透出,「我在家?时经常哄妹妹,刚才看?到路边这些漂亮野花,突然想到就随手编了出来,幸好沈姑娘喜欢。」 「漂亮东西谁不喜欢呢,」桐花笑?道,「更何况还是陆公子的心?意。」 陆黎面上红晕深了一层,本就温柔的声音愈发低柔,「是沈姑娘不嫌弃才对。」 长?得好看?的人说话还好听,桐花想,谁会不喜欢亲近这样的人呢,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性情温顺洁身自好以及十?分有可能忠贞不二的俊俏郎君,这等极品,遇到当然不能错过。 当然,最重要?的是,陆黎这人真的长?得好看?,每次一笑?,两个酒窝里?盛满的都?是醉人的蜜糖…… 作为一个坦率的人,桐花得承认,在美色的取向上,她就是这么肤浅浅薄。 两人正?说笑?间,桐花眼神突然一动,手上弓箭已?然朝着不远处微微抬起,看?向林间传出动静的地方。 见状,不远处的萧庭微微皱眉,循着阿姐弓箭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山上有人下来了。」 来猎场游玩这种事,大家?向来是避免和人撞行程的,以陆黎的贴心?和周密,今日?显然不该出这个岔子。 安排今日?行程的陆黎显然也对此时的情形有些意外,只?是这份意外,在看?到山上下来的一行人之后,又尽数变成了忧虑与瞭然。 薛慎一身玄衣,面如冠玉,置身于林间被阳光与雾气环绕,清冷朦胧之中仿佛多了几分仙气缥缈之姿。 在场几人中,最不意外的就属萧庭与左莹两人了,且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看?向桐花。 「难得在这里?遇到薛公子,真巧。」桐花收起弓箭,带着几分笑?意开口。 她姿态坦然,语气平淡,既没有用君臣之礼,也不见故人熟稔亲近,仅仅一句话,就让人知晓了她对此次偶遇的态度。 薛慎被一群侍从围在中间,神情反而不如桐花自在,看?到人时,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这点恍惚尽数散去,变成了同对方一般无?二的客气有礼。 「沈姑娘,」薛慎疏远客气得仿佛两个人之间不曾有过任何纠葛,只?轻声道,「真巧,今日?在这里?遇到你们。」 桐花定定的看?了薛慎一眼,然后笑?了,「确实是巧。」 「我们接下来还打算继续上山狩猎,薛公子呢,接下来有什么安排,若是有空,不妨一起同行?」 嘴里?说着邀请,眼神里?却全是拒绝,薛慎从来不是不识趣的人,更何况,他今日?来此本就不是为了打扰她狩猎新欢。 「不必了,」薛慎缓声拒绝,「在下还有其?他安排,便不打扰诸位了。」 眼角余光在陆黎身上微微停顿一下之后,薛慎同其?他几人点头示意,转身带着人毫不犹豫的下山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林间风声萧萧,薛慎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遍布绿草的崎岖山路,他只?是听说她今日?出门游猎,想暗中看?一看?她的身手恢復的如何,并不想搅扰她游乐的兴致。 只?是,到底离得有些近了,否则不会被发现。 他本可以不出来,但她那微微抬起的弓箭,却像是一个警告,箭虽未离弦,却已?然射到他的心?上。 薛慎最后还是纵容了心?底那点微末的私心?,擦肩而过,也好过两不相见。 和她离别的日?子太久了,久得他熬了一天又一天,能有今天这个结果?,他除了庆幸之外,不该再奢望更多。 薛慎的突然出现和离开,就仿佛是林间陡然出现又消失的清风,虽然看?似了无?痕迹,但落在身上尚未散去的冷意却无?法让人轻易忽视。 今日?这场猎场之行到底有了一点儿缺憾,即便无?人诉诸于口,但在场几人皆心?知肚明,兴致大减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众人之中受影响最小的那个人,桐花肩负起了狩猎的重任,给今日?的主角陆公子猎了一只?皮毛漂亮的小狐狸之后,行程至此算是结束。 当两路人马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之后,桐花让人停下马车,等着身后那辆不远不近跟着的平平无?奇的马车靠近。 「薛公子今日?见我,是有正?事要?说?」桐花隔着车窗问。 对面人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出声,「是。」 第46章 街边一座普通且客人不多的茶楼里, 桐花定了个包厢,同?薛慎二人对坐煮茶。 将一杯煮茶的清茶放在对方面前,桐花率先开口, 「陛下要说的正?事, 我洗耳恭听。」 薛慎默了一瞬, 才道, 「有关方万林的事。」 方万林这个人的身?份实在是敏感, 如果不是和薛慎之间有份特殊的前情在,单纯以君与臣的身?份而言,这个话题是危险且充满忌讳的。 「方万林啊, 关于这个人,陛下想知道什么?」桐花话未多?说, 只一脸笑意盈盈的问道。 「我想知道, 他现在是生是死。」薛慎直接且坦诚。 桐花慢悠悠的饮了口茶, 从容自在的模样不见?半点心虚, 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私底下所做的事情有?多?敏感与不合时宜。 她?只是继续问, 「生如何, 死又如何?陛下想要的是什么结果?」 「我想要什么结果不重要,」薛慎静静看着她?,「你的想法, 你想要的结果, 才是我所关心的。」 「好话听起来?果然顺耳,」桐花笑道,「虽然不知真假, 但陛下这份心意我就假装自己收到好了。」 薛慎微微垂眸, 轻声道,「随你高兴。」 桐花不欲在某些事情上多?费心思多?做纠缠, 既然薛慎要和她?谈正?事,那她?就好好和他谈一下她?心里的正?事。 「方万林现在人还没死,」桐花直接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睚眦必报,在政敌身?上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小命都差点玩完了,让我轻易放过那些罪魁祸首?我自问还没那么心善。」 「不过,虽然现在人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她?哼笑一声道,「我找了个用?刑高手?在一旁照顾着,等什么时候我觉得人该死了,他才能老实安分的去死。」 「在此之前,物尽其用?,才是我给方万林安排的下场。」 薛慎并不在意一个通敌叛国罪孽朝臣的下场,他今日提起方万林这个人,不过是因为担忧其他事。 「方万林的罪孽,万死难辞其咎,」薛慎道,「他的生死随你摆布,但你此番引他入京,并不单单只是为了报仇吧。」 在薛慎看来?,方万林死了反而意味着他的担忧尚未成真,可现在人还活着,那只能说明某人志不在帝京。 比起復仇,她?有?更多?更重要的盘算,而这个盘算,无疑和辽州有?关。 涉及到辽州,薛慎就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把人留在帝京了。 「你志在辽州。」最后?,他轻声道。 薛慎从不在乎桐花的野心,毕竟,从初相识的第一天起,他就清楚的知道她?的野心与诉求,但时至今日,即便同?样是野心,可她?宁愿选择一条艰难辛苦的成王之路,都不愿意将身?边唾手?可得的他当?做工具利用?操控…… 果然,无论多?少次,她?抛掉他放弃他都是这么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即便,这样的下场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 「和云州相比,辽州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地方,」桐花微微笑道,「方家镇守辽州多?年,根基深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重振旗鼓,当?真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不过,谁让我这个人身?有?反骨呢,有?些人越不想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什么。」 「当?年选择云州,我自认是十分具有?诚意的妥协和退让了,可显然其他人并不这么想,既然如此,吃过教训的我,如今只好得寸进尺,让我那些故友旧人们好好堵一堵心了。」 提及当?年将桐花的封地定在云州的条件,薛慎沉默了许久。 当?年沈家之所以那么遭人忌惮,他对她?的偏心和喜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兵权,权掌天下半数兵马的天凤大将军,这个身?份才是那些人忌惮的根源。 天下战火即将彻底结束,新朝新气?象下,无数投机者都奢望着能在这场政治风暴中分一杯羹,为此不惜斗争频频,但桐花的功劳战绩太过显赫,即便已?在封地和兵权上做出了退让,依旧餵不饱这些贪婪的豺狼鬣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云州异姓王,两分兵权,这是桐花自觉很有?诚意的底线,但对于一群因利益结党成团的世?家勛贵们而言,这就是明晃晃割他们肉的刀子,更遑论一旦沈家成为后?族,某位大将军正?位中宫,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有?些人是彻底再无谋算之地了。 如此一来?,有?些阴谋的出现不过是必然。 「看来?陛下是想起我当?年退居云州的条件了,」桐花将薛慎冷掉的茶换掉,重新给人慢慢斟了一杯热茶,用?温和柔软的笑脸说出再残酷不过的话语,「辽州是个屯兵的好地方,自古以来?,自南边挥师北上少有?成事的,但若换作大军挥师南下,帝京尽在掌握,也不是难事。」 所以,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辽州必入她?手?,以辽州为据拥兵自重威慑北方诸州,尤其是帝京,这天下改朝换代,近在眼前。 作为一位帝王,被人当?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盘算,就算是心爱之人,也该有?所戒备警惕与忌惮,但薛慎从来?不是一般人,他所思所想,一直和常人不同?。 就像现在,他从这番话里真正?听出的只有?一个意思—— 「你憎恶我。」就像憎恶那些曾经害死你的仇敌们。 因为我在你眼里和那些人一样令人讨厌,所以,你宁愿费心费力的重新布局搅弄朝堂翻云覆雨,也不愿意拿我做棋子走捷径。 我既是被抛下不被选择的,也是被厌恶憎恨不被原谅的,即便你面上看起来?没有?一丝半点的怨愤,也不意味着我可以无罪置身?事外。 「憎恶?」听到这个词,桐花挑了挑眉,她?神色平常,丝毫没有?被说中心思的心虚,反而摆出了一副格外认真的姿态加以思考。 许久后?,她?才无可无不可的轻描淡写道,「可能有?吧,或许也可能没有?,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毕竟,不管我做什么,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至于原因?不重要,也无所谓。」 「现在,我只要结果。」 空荡荡的包厢里,薛慎看向那杯再度凉掉的茶,默默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不该心怀奢望的,如果没有?心怀奢望,就不会?发觉那些更为难堪残酷的现实。 一切在灯会?那天晚上戛然而止刚刚好。 可他偏偏没有?收好她?给出的最后?一点怜悯,任由自己越界放纵,那自此之后?,无论他得到什么结果,都只能任由她?摆布了。 马车重新启程,萧庭掀帘看了一眼二楼,有?些不快的收回视线,「阿姐,你和他说了什么,我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一点琐事而已?。」桐花道。 闻言,萧庭轻哼一声,双手?环胸,不太痛快的道,「一点琐事?什么琐事?是接下来?宫中选秀的事,还是京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仿品与替身??」 「选秀又不是给你娶媳妇儿,你瞎操什么心?」桐花瞟了人一眼,「至于那些仿品,真亦假时假亦真,现在京里传言这么多?,真真假假混在一起,正?好方便我行事,要知道,水浑了才好钓大鱼,现在时机正?好。」 见?她?这么冷静淡定,萧庭都有?些咬牙切齿了,「阿姐,你就一点都不生气??也不在意?」 「我当?然在意,」桐花拍了拍弟弟的脑袋,「不过我很清楚,我在意的和你在意的,肯定不是一件事。」 末了,她?有?些怜悯的道,「你从小脑袋就不怎么灵通,还是不要用?你贫乏的脑袋来?揣测我和陛下的想法了。」 「比起这个,你倒不如帮我想想,这几?日选哪天和陆公子一起游湖比较好,」她?道,「我过段时间要出京,总得先把人定下来?,免得我出门一趟,回来?人被撬走了,那我可是会?很不开心的。」 「还有?最重要的,前阵子让你编写的那个男德典范,最好早点成书?,出京前我有?大用?。」 虽然萧庭不甘又愤愤,但再憋屈也只能遵循家姐的吩咐照单全收,做好她?嘱咐的所有?事。 毕竟,自打阿姐死而復生,萧小侯爷身?上的那点儿反骨是再也支棱不起来?了。 第47章 时间很快到了桐花与陆黎相约游湖那一日。 作为帝京之中有名的消遣去处, 春日的碧波湖是很美?的,岸边楼台错落绿柳茵茵,湖上游船画舫迎风而行, 天光云影下湖面微波轻漾, 实打实一副春日好景。 此时, 画舫二楼临窗处, 桐花正迎着阳光赏湖上层叠依偎的碧绿荷叶与偶尔跃出水面?的湖鱼, 对面玉簪束髮月白锦袍的陆黎正在认真煮茶。 春茶的香气随风而来,桐花看过去时,得到对方一个干净又漂亮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中,尚且残存着几分刚才听说她近期打算离京消息之后的心不在焉。 「我……」陆黎将煮好的茶递到?桐花手边, 心里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 最后?到?底没能说出口。 他本就无意?干涉对方的决定?, 更何况他很清楚眼前的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该也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 如果?她一旦离京,那他们?两人之间…… 最后?,陆黎只能道, 「我能问一句, 沈姑娘此行要?去哪儿吗?」 桐花笑看着陆黎,年轻人的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关心则乱,她想?了想?道, 「要?去北方一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看来是不方便透露的事, 陆黎内心告诫自己要?为她保守秘密,珍惜对方给予的信任, 话也转了过来,「虽然如今已?经是春日,但听说北方还是很冷,沈姑娘这次出行,要?做好保暖,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不然还能为姑娘准备一些东西。」 她多年在外征战,身上肯定?旧伤颇多,如今北方依旧很冷,这趟出门肯定?免不了辛苦,陆黎心下怜惜,话不免说的多了些。 桐花耐心听完,才道,「陆公子?放心,家中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陆黎看着她明亮双眼,脑海中那个念头往外冒了冒,「沈姑娘出发那天,我能去送你吗?」 「可能不太方便。」桐花笑着直言,「不过,你可以在京中等着我回来。」 虽然被婉拒了,但陆黎心情依旧不错,他笑着点头,「好,那我就依沈姑娘所言,在京中等你回来,到?时候为你接风洗尘。」 「我在京中,会为沈姑娘向菩萨进香祈福,祈求沈姑娘平安顺遂事事顺利。」 「既然如此,那我就多谢陆公子?了。」桐花道,「我在外也会照顾好自己,以免陆公子?为我忧心。」 疑似被安抚好的陆黎很快平復了心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许多难以诉诸于口的心意?。 两人一个有心亲近,一个有意?讨好,彼此相处间自然更加融洽,使得这场春日游湖之行显得愈发圆满。 不远处一艘画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同行,画舫二楼临窗处,隔着轻薄纱幕,有人视线落在此处,须臾不移。 湖上春风扬起纱幕,露出一截玄色衣角,那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化?为了石雕塑像,许久不曾挪动。 旁观着那两人亲昵愉悦的交谈与互动,薛慎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做长久停留,但一腔真情在心,无论看与不看都?是甜涩与悲苦交织,到?最后?,他只能继续做他独孤软弱的旁观者与看客。 桐花对隔壁那艘画舫的异常视而不见,只要?确定?不是潜在的威胁抑或者来寻衅滋事的敌人,她就全然不放在心上。 她自认今日与陆黎的出游还是很圆满的,临出京前,自觉和对方见这么?一面?十分有必要?。 分别前,桐花将早就准备好的临别赠礼交给了陆黎,「一点心意?,陆公子?有空时可以瞧瞧。」 陆黎轻应一声,有些不舍的将人送上沈府的马车,直到?对方渐行渐远,他才恋恋不捨的收回视线。 这会儿的他,脸上已?然没了方才的温润如玉,多了一点难言的怅惘与忐忑。 「看来表哥是真的很中意?沈姐姐,如果?不是知道你们?两人还未成?亲,我还当你早成?了人家家里要?独守空闺的小夫君呢。」左莹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点活泼的调侃之意?。 「世事难料,说不定?沈姑娘离京一趟就能遇到?她更喜爱的人,」陆黎轻笑着嘆了口气,「毕竟她那么?好,这世上出色的男子?又那么?多。」 这话听得左莹忍不住了,「表哥,你这就有点妄自菲薄了,就算你不是这世上最俊俏的男人,但也算是珠玉在前吧,沈姐姐眼光又那么?挑剔,你要?相信自己,你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说着,她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就算有比你好看的,也不一定?有你性情温润,和你性子?相同的,不一定?有你温柔贴心,反正在我心里,你是最有可能成?为沈姐姐未来夫婿人选的人,要?知道,我还等着日后?靠你的裙带关系在姐姐身边立足呢,你可不能泄气!」 陆黎被左莹一番过于真情实感的真心话逗笑了,面?色都?好看许多,「承表妹吉言,希望我当真有此等幸运,不过,我需要?长进之处还有许多,日后?还得多加学习。」 「表哥这个想?法太对了!」左莹拍了下手道,「正好我近来搜罗了不少优秀话本,在描写男女?相处之道上颇有心得,全都?赠与表哥,正好可以拿来仔细学习。」 一对表哥表妹达成?共识后?,开开心心的同行回家。 关于那份临别赠礼,陆黎在左莹的热情怂恿下,到?底还是打开让她提前一观饱了眼福。 除了玉簪玉佩这些之外,锦盒中还有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上面?赫赫扬扬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男德手册》。 这本书册一出,左莹眼睛瞬间变得极亮,倒是陆黎,面?上红霞满布,看起来羞涩又窘迫。 「表哥,姐姐太有心了,」左莹笑眯眯的道,「有这本书册在手,我相信表哥你这下子?无人能敌了。」 至于书册的内容,左莹只翻了两页就确定?不是桐花的手笔,虽说这想?法肯定?是姐姐的点子?,但能搞出这本手册的,没点子?后?宫太监的谄媚小意?在身上决不能成?书,她看着,只觉得满心澎湃得遇知音,恨不能结为至交好友彻夜长谈。 至于陆黎,那本《男德手册》被他认认真真的重新?装好,在极力拒绝了自家表妹那满腔热情的「友好帮助」后?,他怀揣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手轻脚软的回了家。 俗话说,有需求才是真买家,所以,沈姑娘这是真的确定?有意?于他了? 夜色清冷,月如银盘,出京往北的山路上停着一辆马车。 车前灯盏遥遥,照应在薛慎手中的书册上,其上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他静静的翻看着手中书册,面?色平淡,直到?不远处有马蹄声逐渐靠近,终于捨得分出目光去看。 白日里还和陆黎泛舟湖上的桐花,此时一身黑色夜行衣御马疾行,身边紧紧跟着几个随从心腹。 薛慎合上书册,灯光与月光照亮书册封面?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赫然是白天才被人以礼赠送给陆黎的《男德手册》。 他站起身,看着御马前来的桐花。 马蹄声先重后?轻,先轻后?响,桐花勒住缰绳,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笑望向薛慎,「难怪一路行来这么?清静,原来是陛下提前替我清过路了。」 「我只是猜你会出其不意?。」夜风中,薛慎的声音轻而飘,「辽州那边传出北蛮异动的消息,我猜你不会在京内停留太久,只是没想?到?你比我预料中走得更快。」 「事实上,我也并不确定?你会在哪天启程,」他说,「如果?不是你今日见过那位陆公子?的话。」 他实在是很了解她,了解到?只凭她对那位陆公子?的态度与安排就推断出了所有。 桐花对薛慎的说辞一笑置之,直接道,「方万林这些年勾结北蛮,一年年的养大了这些豺狼的胃口,虽说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过,但事有两面?,他同样也养软了那些北蛮人的骨头,我若能出其不意?,一场大胜军功近在眼前。」 「陛下是了解我的,我既然意?在辽州,方家人就决不能成?为挡在我面?前的拦路石,看在方老将军的面?上,我会给方家人一条生?路,他们?若是识趣,大家彼此安好,若是不能,陛下在京中,便替我清算一下方家的罪孽吧,到?时候不管是身败名裂还是身死族灭,我都?不会插手。」 「方万林我留给了萧庭,陛下若有需要?,只管去寻他要?人。」 月下分别,一人心中全是怅惘情思,一人口中却全是公事大事,薛慎默了默,拿着书册的手微微紧了紧。 「我明白了,」许久后?,薛慎轻声道,「我会在京中替你坐镇后?方,让你无后?顾之忧。」 「公事上陛下向来和我默契无间,」桐花笑道,「相识多年,我对陛下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可是,也只剩下这点信任了,甚至,他们?就连君臣关系都?只剩下虚幻泡影。 如果?薛慎不想?薛氏江山易主,不想?宗室改姓,他就该拦下北上的沈颂,拦下这个野心勃勃的枭雄…… 但是他没有,他对她始终是纵容的,厚爱的。 这轮明月长在他的心上,早已?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彼此生?死相连。 一个人不会也不可能去为难自己苛责自己,所以,他能做的,不过是疼爱与纵容。 「我看着你出京,」薛慎对桐花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大胜而归,但我希望你回来时能少受些伤。」 闻言,桐花轻轻挑了下眉,「陛下比我想?象中还要?心软。」 不是懦弱,不是优柔寡断,在桐花心里,薛慎身上并没有这两样东西,他只是在面?对她时时而心软又多情,时而冷酷又无情,矛盾不已?。 这样的薛慎,实在是很像一个方便她随时利用的趁手工具,桐花想?,但凡他再无情多疑一些,她都?会毫不心软迟疑的将他物尽其用了。 偏偏,他很多时候对她确实好得出奇,以致于她反而不想?和他有什么?情意?上的瓜葛,毕竟,她还没有那么?卑劣无耻。 实现野心的手段有很多种,恰好,她也有实现野心的能力与智慧,所以,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让人难以入眼了。 听到?「心软」这个评价,薛慎反而笑了下,「也只有你会这么?想?我了。」 至少在其他人眼里心里,薛慎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从寂寂无名的先太子?遗腹子?到?称王反叛的新?帝,一路走来满身风霜刀剑加身,这样的人如果?心软,只怕早已?在生?死相争中死了不知多少次。 桐花最后?和薛慎点了下头,二话不说,转身骑马启程北上。 薛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嘆了口气。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约莫是这样的秉性,和父亲有些相似,但同时,他身上流着本性扭曲的母亲的血,很多时候,他行事确实更像她。 他不愿意?像母亲,偏执又自私,最终为所有人所憎恶,也不想?自己沦落到?和她一样可悲可耻的境地。 他挚爱心中的那轮明月,好不容易失而復得,便绝不允许自己因为私心玷污毁灭她。 他从桐花身上尝到?爱这个字,便也只愿意?学她爱人的方式。 因为爱,比起自私的满足自己,还是满足她的心愿更为重要?,即便她的心愿是离开他,不再要?他。 毕竟,这世上只有桐花曾经真挚的爱过薛慎这个人,和他的身份地位利益无关。 现在的他光鲜而孤独的活着,虽然寂寞又可怜,但至少爱人的时候是开心的。 至于桐花,明月高悬天上,明澈而舒朗,真实而鲜活。 他将永远遥望她,也将永远爱她。 第48章 一路去往北地, 相比进入辽州境内之后所见所闻的粗犷开阔,帝京内的景色仿佛都变得有几分温软之意了。 桐花一行人?刚到边城,就被城门守卫拦了下来, 「战时戒备, 无干人等禁止随意出入城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心腹将?早就准备好的公文印鑑以及令牌一一出示, 即便他们?这群人?看似来头不小, 守城士兵依旧不见惶恐, 只尽职尽责的来回检查确认了好几次,确保真伪无误后,最后才抬头行礼, 「勘验完毕,诸位请。」 「到底是边境重镇, 最近北蛮又频频犯边, 警戒程度比我预想中要高一些。」桐花道, 「一路走来, 各处行事都还算有章法, 看来现在的镇守将军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人。」 以小见大?, 细微之处见真章,此次辽州之行的旅程倒是?洗刷了几分方?家在桐花这里跌到谷底的印象。 被打开的城门后是?还算热闹的街市,虽说辽州多战乱, 常年难得?平静, 但到底边军还算得?力,这几年虽然被北蛮压制得?厉害,但有前些年方?老将?军的威慑与恩泽在, 情?况还并未坏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因为方?万林背地里与北蛮的勾结,这几年辽州境内人?口大?量流失是?不争的事实, 更别?提整个州内的田地荒芜与商路萎靡,已然到了十?室九空十?不存一的地步了。 就桐花所知,这几年辽州边军换防之事频频,虽说这其中有她蓄意利用朝臣们?对方?家的猜疑与忌惮借力打力的缘故,但能被防备至此,显然其中另有隐情?。 更何?况,朝中那些人?对武将?的压制与忌惮由来已久,方?家这几年在朝堂上处处受制,内外处境十?分欠佳,尤其,当方?家牵涉进谋害天凤大?将?军沈颂这桩事内之后,註定他们?在帝王那里得?不到信任与宽宥。 她不免庆幸,幸好她的人?比薛慎的人?快上一步,提前设计让方?万林这个罪魁祸首落网,否则,怕是?弄死?仇家这件事都落不到她手里了。 桐花心里想着这些,很快与城中其他心腹顺利汇合。 望着外面因为天色渐晚逐渐聚集起来的阴云,肃杀冷风里,她朝诸多心腹微微一笑,「既然到了辽州,凡事先礼后兵,今晚,就让我们?先会一会方?家的主事人?吧。」 「喏!」众人?凛声应道。 因为今日北蛮异动频频,统领边城战事的镇守将?军方?衡正在城外大?营里排兵布阵,严阵以待。 今日晚间天气格外不佳,外面北风唿啸砂石乱飞,惹得?人?有些心烦气躁。 临睡前方?衡正想再去巡视一圈营地,谁知家里的家将?连夜匆匆忙忙的赶来了营地,并且带给了他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 「家里的祠堂被人?围了?」方?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开什么玩笑?!」 将?军府,军事重地,被士兵层层守卫的方?氏祠堂,居然在夜半时分被一群目的不明的不速之客围了? 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看着家将?们?焦急糟糕的面色与坐立不安的神情?,他意识到,这件事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而且对方?来意不明身手高超,已经伤了他府内诸多人?手。 「将?军,这是?对方?让我带给您的东西。」有家将?赶忙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神色急躁不安且难堪。 只一眼,方?衡就明白对方?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了,那是?代?表辽州刺史亲临的行走令牌,见令牌如见人?,而这令牌,本该在他的二哥方?万林身上。 至此,方?衡终于意识到眼前是?个什么样的糟糕情?形了,他再不敢耽误,带着人?就一路疾驰回了将?军府。 黑云遮月,寒风唿啸,此时本该是?夜深人?静的将?军府,到处都是?走动的人?与点燃的火把,刺眼的光亮中,方?家祠堂前围满了手持兵器的士兵,各个神情?戒备满是?敌意的围堵着那群守在祠堂门口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们?。 双方?皆严阵以待,彼此对峙的架势仿佛随时会爆发一场流血冲突,当方?衡一身戎装披着满身冷意到达时,气氛已经极为焦灼。 桐花负手站在方?家祠堂门口,看着灯火通明的祠堂内被供奉着的数百牌位,神色平静。 「阁下到底是?何?人??今夜造访我方?氏祠堂又是?何?意?」对方?来意不明,方?衡拦下身后骚动不安的士兵们?,自己率先上前一步,斟酌着态度开口询问。 「方?衡,已故方?老将?军第三子,辽州刺史方?万林的弟弟,」缓缓转身的桐花打量着眼前这个眉目清正的中年武将?,以一种品评般的语气道,「为人?持重忠勇,擅守城,数次抵御北蛮犯边,称得?上是?当世名将?。」 对方?轻描淡写?评价他的语气听得?方?衡眉头直跳,饶是?他向来脾气好,此时也被对方?的态度激出了几分真火。 「阁下星夜前来,还手持令牌,到底意欲何?为?」他勉强压下心头火,再度反问,只是?这次的话语里已经多了几分质问与斥责之意。 桐花背靠祠堂,缓步而下,「方?将?军,若是?你还重视方?家的颜面与荣耀,不妨与我清场长谈?」 对方?的态度太?过坦然,方?衡无论是?心口还是?眼皮子都直跳,尤其是?想起藉口有事启程回京但一去不復返的二哥,心下更是?生出几分惶然。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且正如眼前这年轻女子所说,涉及到方?家满门的颜面与荣耀,方?衡黑着脸,勒令周围属下退避,身边只留两三心腹随侍,做足了恳谈的诚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桐花笑了一笑,示意心腹将?手里的东西送去给方?衡,「方?将?军,看在方?老将?军和?方?家诸多先人?为抵御北蛮挥洒热血的忠勇与大?义上,我今日就给你一个面子。」 「好好看清楚你手里的东西,看仔细你那个好二哥方?万林背着你们?做了什么好事,看看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如何?将?方?家拖入通敌叛国夷三族这样的滔天大?罪之中的。」 桐花每说一句,方?衡的心与手就颤一分,被人?送到他手里的证据厚厚一叠,一张张一页页上全都是?他闻所未闻的来自自家二哥方?万林罄竹难书的罪孽。 当「通敌叛国」这四个字在耳边响起时,他突然心神一颤,淤积在胸口已久的愤懑与惶惑就这样彻底发酵成?了滔天的恨意与恐惧,最后尽数化成?满腔喷薄的鲜血,从喉间不断溢出。 「将?军!」身旁心腹见他吐血,震惊之下焦急又心痛,尤其是?对方?言辞锋利,期间还有污衊方?家通敌叛国之言,因而连带着对桐花的敌意也变成?了手中即将?抬起的刀锋。 「住手!」注意到桐花身上那股置身之外冷眼旁观的漠然,方?衡率先出口拦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这位姑娘,」方?衡没有像身旁心腹那样满脸不忿之色,他只是?神情?凝重且萧索的问桐花,「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今夜拿这些东西来寻我又是?何?意?」 「我还以为,方?将?军的第一反应会是?我蓄意构陷令兄?」桐花挑眉,「刚刚我还在想,若是?将?军以仇敌待我,方?家的日后我便不会手下留情?了。」 冷风寒夜里,刚刚吐过血的方?衡竟然从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的话语里听出了刀锋一般的残酷与冷意,他打了个冷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紧绷僵硬得?宛如岩石,声音里尽是?试探与迟疑,「阁下,到底是?谁?」 桐花轻笑一声,又走近了两步,「你问我是?谁?我只能说,我是?一个被方?万林蓄意设计谋害侥倖未死?前来寻仇的仇敌。」 「也是?一个可能会让方?家陷入万劫不復之地抑或者留有一条生路的復仇者。」 闻言,方?衡沉默了。 这沉默持续了许久,直到周遭之人?面有异色忍不住生出妄动之心时,方?衡终于用嘶哑的声音开口了,他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阁下姓沈?」 「沈」字格外咬了重音,其间蕴含的感情?格外复杂难辨。 桐花笑看了方?衡一眼,语意不明道,「看来,将?军也知道你那位好哥哥有多嫉妒我怨恨我,即便,我和?他本来毫无交集。」 至此,方?衡的心彻底跌入了谷底。 人?至中年的方?衡,此时站在自家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看着摆满了方?家已逝先人?牌位的祠堂,这会儿甚至是?茫然的,他在想,他的亲兄长,他志大?才疏的好二哥,因为一己之私,要将?方?家拖入什么样的深渊才能彻底罢休? 谋害天凤大?将?军,勾结北蛮叛国投敌,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会让方?家彻底族灭血流成?河的罪孽。 天下间谁人?不知当今陛下对立下不世功勋的沈将?军的爱重与褒扬,君臣之义,男女之思,但凡沾上一点,方?家都是?家业败落颜面无存的下场。 自古以来,帝王之厌,才是?臣子的索命利刃。 更甚者,方?家与北蛮多年征战结下的血海深仇,辽州边城军民和?北蛮的累世血债,一旦消息传出,天下之大?,方?家将?再无立锥之地,几十?年来用方?家人?无数鲜血铸就的清名也将?尽毁,此后只会人?所不齿遗臭千秋。 只要想到方?家未来会面临的下场,方?衡的心就冷得?彻骨。 他捂着窒息的胸口,看向桐花,猩红的双眼目露哀求,「沈姑娘今日既然肯来见我,便是?心有顾念,看在父亲与方?家曾满门忠勇的份儿上,姑娘可否为我指一条明路?」 看着这样的方?衡,桐花突然嘆了一口气,「但凡当年将?军对你那位无能的哥哥心狠一些,今日就不必沦落到如此境地。」 她看向方?衡满目血丝与痛苦的双眼,语调淡淡,「方?将?军,这次,希望你不会再有多余的软弱和?天真了,毕竟,方?家人?的性命和?未来,已经供不起你挥霍了。」 宛如被重锤击中心脏,方?衡终于明白,他当年对于兄长的一时心软与退让,铸就了今日恶果。 怀揣着此种让人?无法释怀的痛恨与怨怼,他听从了桐花的要求,连夜将?城内所有的方?氏嫡支族人?宣召到了将?军府。 方?万林所行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方?家嫡支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是?这样的恶人?与罪人?,面对方?衡压制不下的来自方?氏族人?的质疑与挑衅,桐花半句话也不曾多说。 她只是?微微一笑,令心腹为他们?呈上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当圣旨上的内容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饶是?再心有质疑上蹿下跳的方?家人?,也惊得?一字都说不出来了。 「通敌叛国……勾结北蛮……谋害天凤大?将?军……方?氏夷三族……」有人?一字一顿战战兢兢的念出了圣旨上的内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这下子,整个院子都陷入了死?寂。 面对震惊失神的方?家人?,桐花态度一如之前,她看了眼圣旨,她手中有好几卷空白圣旨,有从前薛慎给她的,也有这次北上他专门为她准备的,许她便宜行事,如今,被她拿来对付方?家人?。 「陛下的圣旨明明白白的摆在这里,未来如何?,端看诸位如何?选择了。」桐花笑道,「方?万林与诸位血脉相连,这滔天大?罪,如要背负,只能用方?氏三族血脉来偿还。」 「只要诸位点头,我立刻明宣陛下旨意,收押方?氏所有罪臣,以慰天下臣民之心。」 「你、你不能这么做!」有人?鼓起勇气质疑道,「如今北蛮即将?大?军压境,若是?于此时处置我方?家,这边境还如何?保持安稳?你又将?这辽州诸多军民的安危至于何?地?!」 桐花看着对方?眼中那孤注一掷虚张声势的勇气,突然间笑了,「身为武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陛下虽然没了方?氏这只臂膀,却还有我沈氏这只助力。」 年轻的姑娘面含微笑,反手抽出身旁护卫腰间的长剑,剑锋直指方?家众人?,「诸位,想要以此威胁我与陛下,可决不是?个好主意啊。」 「托方?万林的福,我,天凤大?将?军沈颂,侥倖不死?,如今又为陛下来辽州做探路的先锋与马前卒了。」 「我相信,以我昔年的功勋与战绩,当是?可与北蛮一战。」 「沈颂」两个字一出,众人?皆心颤,看着周围尽数拔出刀锋直指他们?这些人?的黑衣护卫,有些人?已然明白,方?家再无退路了。 难怪这几年陛下屡次调防辽州兵力,现在回头再看,这些被调防的军队均有一个不言自明的特?征,那就是?曾经归属昔日天凤大?将?军沈颂麾下,一旦旧日主帅重掌帅旗,如臂使指指日可待。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但不影响在场方?家人?目眦欲裂心神震颤,人?总是?想要活着的,更别?提是?为了一个方?家罪人?犯下的不世罪孽累及三族性命。 当第一声膝盖触地的声音响起时,其余人?的虚弱坚持也渐渐溃不成?军,方?衡满目灰败的站在桐花身前,嘶声哀求,「求,沈将?军予方?家一条生路。」 桐花看一眼跪了满院子的方?家人?,回头看向方?家祠堂,淡声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今夜在场诸位听好了,陛下和?我感念方?老将?军报效家国的恩义以及方?氏诸位先贤的忠勇,特?此恩旨,希望此后诸位能用鲜血和?军功洗清方?氏罪孽,戴罪立功。」 「我手上这卷圣旨,从此之后将?供奉于方?家祠堂,直至方?氏再復清名。」 当桐花给出第二个选择后,这一字字一句句宛如振聋发聩,穿透了所有人?的耳朵与心底。 无视院中许多人?的情?绪起伏,桐花走至方?衡身前,对他道,「方?将?军,今日此时此桩事宜,将?按照陛下之命被史官记录在册。」 闻言,方?衡身体勐地颤了一下。 桐花神色平静的道,「放心,陛下暂且还没有公诸天下的打算,只是?,你要明白,这既是?对你方?家后人?的告诫与警示,也是?约束与忌惮,一旦方?家人?哪一日因为陛下的处置心怀怨怼,想要另投明主……」 这暗含威胁的未竟之意,方?衡听得?清清楚楚,他低头,弯腰,拱手,臣服,「臣,谢过陛下恩典,此后,方?氏必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桐花笑笑,拍了拍方?衡的肩膀,「明智之选,方?将?军。」 「明日,让方?家所有出色的小辈来寻我吧,眼下,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条戴罪立功的前路。」 「喏,多谢沈将?军。」方?衡沉声道。 心情?甚好的桐花圆满结束了今日之行,虽说她为达成?目的,有利用薛慎扯虎皮拉大?旗之嫌,但想必千里之外的陛下是?不会在意的。 说到底,她为他攘外安内,这点程度的越界,全然不是?问题。 第49章 今年的草原春季是十分缺雨的, 难得昨日夜里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于是,早上雨一停, 这?出来觅食的动物就多了起来。 蓄了一汪雨水的水泡子旁边是狼狈又机警的野羊群, 警惕的羊群戒备着天敌, 喝两口水就要抬头张望一番, 但几番戒备终究还是被从天上直扑而下的雄鹰抓住了脖颈。 张开翅膀的雄鹰在?地面上落下阴影, 飞高之后寻了高处直接将猎物重重摔下,很快,地面上多了一只死不瞑目的猎物。 还不等雄鹰从空中飞下猎食, 地面上就有人先一步抢夺了这只猎物,面对?来自同为狩猎者的挑衅, 雄鹰自然是愤怒与不甘的, 但还不等它教训这只抢夺它猎物的队伍, 就被一支长箭贯穿了翅膀, 落得了同猎物一般无二的下场。 「老大的箭术还是这?么?厉害!」海力木呲着一口大白牙看向队伍中间收弓的人, 长满络腮鬍子的脸上是毫不遮掩的爽朗笑容, 「这?草原上的鹰最狠最刁了,轻易可猎不到手。」 桐花一身北蛮部落贵族姑娘的常见打扮,微黑的肤色, 编满金珠玉石的黑色髮辫, 再?加上周围层层护卫的诸多勇士,打眼?一看,仿佛就是一个?蛮族内惯常见的出门游猎的贵族姑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唯一略有些不同的, 大约是他?们这?些人身后还跟着只小型商队, 带了几车货物,总之, 无论是让北蛮人来看还是让周朝人来看,都鲜有破绽。 至少,在?一路跟随而来的六个?方家?小辈眼?里,是这?样的。 从传说中这?位据说早已身死的沈将军出现在?众人面前起,所有人就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迷茫,尤其是在?方家?祠堂内那封圣旨横空出世之后,随之而来的重重情绪与压力尽数贯穿了他?们的所思所想。 被如今的方氏族长方衡将军精心挑选出的方家?嫡支目前最出色的几十位小辈,经过几轮考校,最后能站在?那位沈将军面前的只剩寥寥几个?。 桐花并不在?乎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与打算,她只是遵循自己最初的计划,带着人一路奔袭出了辽州,简单遮掩形容后直奔草原。 等看到草原上和他?们汇合的北蛮人打扮的商队与疑似贵族部落的队伍,还未等诸人将疑问诉诸于口,一路上改头换面学习熟练部落蛮语以及日夜兼程赶路就占据了他?们全部的时光。 「再?过一日,我们就能到达卡纳山,」海力木对?桐花道,「老大之前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安排好,只要我们这?边不出岔子,王城那边就能保证我们顺利入城。」 「你倒是很有信心。」桐花看着远处连绵不绝高高矗立的雪山道,「看来这?就是北蛮人的圣山了,还算有几分不错的景致。」 「那些老蛮子对?圣山可不是一般的看重,」海力木笑道,「山脚下不是王宫就是大巫的宫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祭坛,据说那些陪葬丰厚的先代蛮王也是埋在?山脚下的,但是具体在?哪一片,可不好探出来,蛮子有些事上守得还是很严实的。」 「无妨,我此行倒也不至于挖了蛮王的陵墓。」桐花轻笑一声,「听说老蛮王的儿子们争得厉害?要不是这?几年忙着内斗,暂时分不出太?多心思去侵扰辽州,边疆这?几年说不好得起多少场战事。」 「就算如此,那些蛮子也没闲着,」海力木兇狠的呲了呲牙,「一年到头在?边防线上寻衅挑事截杀我朝百姓和商队,反正真论起来个?个?死不足惜。」 「放心,总有你报仇的时候。」桐花被风刺得眯了下眼?,「不过,从前那些小打小闹也就到此为止了,现如今二王子摩诃齐靠着母族与妻族的力量力压其余几位王子,成为了蛮王声望最高的继承人,这?位可比他?的父亲和兄弟们更具野心,一力主张南下,我看他?不止打算用战争清洗支持几个?兄弟的敌对?势力,还盘算着怎么?咬下本朝一块肥肉。」 「年老衰弱的王,年轻力壮野心勃勃的继承人,」桐花微微一笑,「这?可真是最好的局面了。」 旁边的海力木闻言,头皮微微发麻,每当老大心里打什么?坏主意时,这?脸上的笑容总是会?比平日里更灿烂更好看一些。 他?驭马微微落后两步,不去看桐花那双亮得刺人的眼?,视线往后落到方家?那群小崽子身上,扯了扯嘴角,一群青瓜蛋子,这?会?儿还有心情东张西望窃窃私语,看来是真不清楚老大是怎么?「锤鍊」心腹下属的。 能被选上,说明有几分本事和潜力,但能不能活下来,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端看个?人造化和老大的看重了。 一行人离卡纳山越来越近,等来自圣山的春风吹遍山脚时,北蛮王庭开启了不平静的一天。 大帐之中,燃着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在?方衡那双失神的眼?睛上。 他?已经在?营帐之内端坐了许久,从天明到天黑,只静静看着那张摆放在?他?面前桌案上的薄薄纸张。 「方家?二房,逐出宗族,尽数诛杀。」 短短十二个?字,字字筋骨充盈,不见半分杀伐之意,却?宛如利剑直刺方衡双目与心扉。 在?那位沈将军带走方家?嫡支挑出的优秀后辈的第?二天,其余未被选中之人也被一名沈姓校尉带走再?难寻到踪迹后,这?张纸出现在?了他?营帐中的桌案上。 他?很清楚这?是谁的意思,也清楚方家?那叛国的罪孽和供奉在?祠堂中的圣旨并不意味着事情会?轻易结束,只是,他?没想到,沈颂的手段会?比他?预料得更为狠辣。 果然,他?如那位将军所说,有着不合时宜的软弱与天真,事到临头,总是心怀奢望。 可他?本不该这?么?天真的,要知?道当年的云州惊变尚且歷歷在?目,那位沈将军对?待仇敌的手段有多狠辣决绝,他?再?清楚不过,现在?奢望她能高抬贵手放过兄长的血脉,说是天真愚蠢都不为过。 一方是方家?嫡支后起之秀的性?命与未来,一方是方家?罪人二房血脉,该选择哪一方毫无疑问。 选对?了,日后这?就是他?们和沈颂良好合作的开端,选错了,方家?自此沦落万劫不復之地。 方衡捂住作痛的双眼?,唤来侍卫,「去寻方家?族老和长辈,今晚在?祠堂相见,我有事情要宣布。」 侍卫领命而去,方衡深吸一口气,收起那张纸,起身准备回城内。 营帐之外,夜色深寂,方衡站在?夜风之中,神情萧索。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周遭有无数双监视的眼?睛,或许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或许是他?曾经信任的心腹,但不管是哪一个?,他?都无法再?掉以轻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不管是北蛮安插的密探细作,还是沈颂那边安插的棋子,都让他?担忧畏怯,方家?当真是再?也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回城的速度很快,等方衡到达将军府的祠堂时,祠堂门口已经站满了方家?族老与诸多长辈,方衡不再?啰嗦,只将那张纸递给众人一观。 「这?是陛下的意思,」方衡用了最具压迫的说辞,「也是那位沈将军的意思,如今家?中各位小辈都已被带走,各位选吧,看是要保二房血脉还是家?族未来。」 对?于如今的方家?二房,方万林的亲眷血脉,众人不说深恶痛绝也算是咬牙切齿,为这?样的家?族罪人说情?难道是嫌自己三族人多命长吗? 「既是陛下的意思,那我们就谨遵圣命!」有一个?人率先开口,就有无数依从者附和。 方衡心中凄凉,却?还是面不改色的通过了族中决议。 此时,院中突然有人出声道,「既然诸位已经达成共识,那么?便按照陛下和将军的意思,十日后于法场之上处决通敌叛国的罪人吧,届时还请诸位莅临观看。」 直到这?人出声,众人才意识到这?位旁观了全程的不速之客,对?方腰间挂着代表着辽州刺史的行走令牌,但显然,如今的辽州刺史可不姓方,新任掌权者可谓是和方家?毫无瓜葛。 对?上众人视线,那面目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微笑点头致意后,就被周遭存在?感淡薄的黑衣侍卫护送着出了将军府大门。 「今日的辽州,我方家?从此再?无出头之日了啊!」有族老心痛的哀嘆出声。 不止如此,方衡想,藉由处置方家?二房和清查北蛮细作之名,那位沈将军怕是将会?彻底捏住方家?命脉,从此为她所用。 他?恍惚想起,昔年二哥谈笑间曾经对?他?提及过一些无稽之谈,这?位沈将军昔年被坊间无名道人批过的命盘,是紫微帝星之命,而不是正位中宫的凤命。 北地边城的寒冷夜风吹在?身上,激得方衡打了个?寒颤,他?握紧手中刀柄,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对?方愿意留方氏一族的性?命,不是怜悯与恩赐,或许是要将他?们变成手中刀锋与座下犬马…… 然而面对?这?样的命运,方家?却?绝无选择的余地。 四月十七,夕阳照在?卡纳山下的草原与湖泊里,留下一大片血红色的余晖。 无数飞鸟惊飞与牛羊群骚乱中,北蛮圣山雪崩。 时值王庭内乱,大王子勾结七王子反叛君父,二王子摩诃齐被枭首,多位王子于大乱中死伤惨重,北蛮王室彻底陷入内乱。 第50章 「你?没看错, 确定是沈家军的军旗?」 毗邻边城驻守了约莫近万北蛮士兵的?营地中,主帅营帐之内,蓄着络腮鬍的?胡丹部落首领葛木思神色难看的骂了一句脏话, 在听到前线斥候传回的?军报之后, 就开始在营帐中坐立不安的?来回走动, 内心的不安与急躁实在是显而易见。 「首领, 现在王庭内乱, 二王子身死,咱们怎么办?」旁边下属同样心焦不安。 他?们胡丹部落早在几年前就向二王子投诚,选择依附对方求存, 本来王庭形势大好,只?等体弱多病的?老蛮王去世, 声望斐然实力雄厚的二王子就能顺势上位, 成为新的?蛮王, 而他?们这?些?早早投诚的?人, 则是板上钉钉的新王心腹。 这?次大军出动侵略周朝的?计划, 是二王子极力主张, 这?位年轻的?王子对待周朝一向态度强硬且野心勃勃,若非如此,他?们这?些?拥趸也?不会如此积极踊跃的?来打前锋。 只?是, 大军这?边还未有大动作, 王庭那边就出了乱子,且不出乱子则已,一出就是动摇王庭安稳与传承的?大动乱。 二王子摩诃齐被枭首, 大王子与七王子反叛, 其余王子死伤惨重,整个王庭势力彻底洗牌…… 葛木思实在是不愿意回想自己初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那天, 他?何止是震惊骇然不可置信,简直是怀疑自己做了噩梦还未睡醒,才会有这?样荒诞的?念头。 等那边有关王庭内乱更为详细的?内幕消息传过来为所有人解惑时?,一直以来坚定守城龟缩不出的?西北军则开始有了大动作。 从前镇守辽州多年的?方家军的?军旗退出中军,中军重新打出的?旗号,居然是从前未曾涉足过北边的?沈家军。 这?支曾经被周朝天凤大将军沈颂率领的?军队,这?几?年来也?算是声名赫赫,北蛮人虽然称不上知之甚详,但也?算是有所耳闻,尤其是女将军领兵这?个消息,曾经在北蛮内部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也?算是很长一段时?内北蛮与周朝干仗时?能?掀起两?方无数场骂战的?重点话题。 不过,当南边传来那位女将军战死的?消息后,这?点儿热闹也?逐渐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 直至今日沈氏军旗出现在了北边的?土地上。 就在北蛮大军内部因为王庭内乱的?消息心思各异时?,远处西北军驻守的?城池内,突然大军出动。 遮天蔽日的?军旗迎风鼓动,肃杀之气充盈阵前,原本固守城池以逸待劳的?军队就这?样倾巢而出。 北蛮大军营地内,顿时?譁然。 被各部落首领快速整顿的?蛮军匆忙之中成阵,各个部落首领聚集在视野最好的?山丘上讨论应敌计划,诸人远远望去,只?见那只?曾经在南边收復了无数城池几?乎算得上是毫无败绩的?沈家军黑云压境一般携着浩荡声势而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确实和从前的?西北军不太一样。」有人率先开口。 在辽州,和北蛮人打过最多交道的?就是方家军,两?方军队多次交手,对彼此算得上是一清二楚,今日诸人只?是远远打眼一看,就能?察觉出两?支军队不一样的?行事风格与气质。 「沈家军在南边是有些?名号,」接话的?人道,「但别忘了,沈家军的?主心骨是那个早就死掉的?什么女将军,没了主心骨,这?支军队不见得在咱们北面也?能?横行无忌。」 说话间,三万余打着沈家军旗号的?军队步步紧逼,刀盾手在前严阵以待,骑兵与弓弩手蓄势冲锋,放眼看去,精兵铁马,铁甲寒刃,军阵严明,让人望之生畏。 等两?军士兵均在彼此视野之内后,战场之上,肃杀之气迅速蔓延。 「你?说他?们怎么不动了?」部落首领团内,有人见敌方攻势不明,忍不住开口。 实在是此时?两?方军队强弱之势实在是太过明显,一方仓促成军军心不稳内患颇多,一方稳扎稳打游刃有余步步紧逼,对比如此鲜明,很难不让在场将领心生惶然。 尤其,在此次领军的?诸多部落首领里,许多人正盘算着迅速回师王庭参与新任蛮王争位之战,心怀退缩之意后,自然更加沉不住气。 「这?些?王八羔子打得到底是什么主意?!狗娘养的?玩意儿,就会玩些?阴谋诡计,有本事和爷爷正面打一场!」山丘之上,有人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胡都古,别这?么沉不住气,须知敌不动我不动。」有性情沉稳的?人出声,「论正面冲锋我们可没怕过谁,最好对面将领是个急于立功沉不住气的?年轻小子,如果对方以为我们是南面那些?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不中用的?孬种们,接下来就有好戏瞧了。」 「说的?也?是,我也?很想会会,这?支所谓的?天凤大将军从无败绩的?百战之师!」 两?军的?战场对峙持续了许久,直到天色变晚金乌逐渐西坠。 此时?的?北蛮军营早就因为长时?间的?对峙开始不断生出心浮气躁之感,当暮色如薄纱般开始坠落西边大地,天边颜色再度暗下一个度时?,伴随着草原上无数狼嚎声响起的?,是从大军后方突然出现的?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与尖利唿啸的?箭支破空之声。 今晚光线不佳,天上乌云蔽月,地上寒风唿啸砂石乱飞,当所有人的?心神全都聚集在前方的?沈家军身上时?,北蛮军营防守最薄弱的?几?处早已成为了最佳的?攻破点。 夜色放大了一切声响与恐惧,山丘之上,首领们看着暗夜里如狼群勐兽般从后方倾巢出动的?浪潮一般的?军队,神色大骇。 无数箭支伴随着「咻咻咻」的?声响炸翻了北蛮军营,如雨下落的?冷箭中,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箭,每当火箭落地,火光点燃照耀之处,都是更大的?骚乱。 匆忙中召集士兵对抗的?首领们这?才发?现,火箭突袭之处,全是粮草辎重马匹等不容有失之处,在火油与夜风的?助力下,草原上火势的?迅速蔓延,很快,蓬勃的?火势已非人力所能?控制与挽救,火势蔓延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惨叫与哀嚎声。 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声响,火舌在夜风之中趁势乱窜,很快将整个北蛮营地化作一片火海。 而此时?早已和他?们对峙许久的?沈家军前锋,也?开始了动作,不知何时?出现的?投石机与箭支一起成为了士兵们突围的?拦路虎,驱赶羊群一般控制着炸营士兵们逃窜的?方向。 「军队里有周朝的?奸细!」有将领唿喝大喊,「不要?乱!整军戒备!尽力挽救粮草马匹!给我搜,抓到人立刻碎尸万段!」 「葛木思,今夜刮的?是北风,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抄我们后路,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此时?军中大乱,军心动盪,他?们此时?趁乱突袭,我们势必毫无抵抗之力啊!」 「如此奸诈阴险的?布局……这?绝对不是姓方的?那群人能?有的?本事!」被寄予厚望的?葛木思心乱如麻,此时?只?觉回天无力,倒是向来心高?气傲爱逞匹夫之勇的?胡都古犹有战意,握着腰间长刀高?声长啸道,「老子今夜绝不会退!我跟他?们拼了,纵然是死,也?要?拖上几?个垫背的?,王庭的?好儿郎们跟我来!去和周朝那些?战场上爱耍诡计的?软骨头们拼上一把!」 胡都古的?振臂一唿于此时?的?北蛮士兵们而言,犹如黑夜明灯一般,这?些?被偷袭与烈火惊得犹如无头羊群的?士兵们似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迅速聚集,围绕着胡都古组成了一支向外突袭的?骑兵部队。 浓烟四起的?火光中,这?支气势悍勇的?小队朝着沈家军依旧纹丝不动的?前锋营而去,还没等众人庆幸自己突袭成功,原本军阵齐整的?前锋军突然一分为二,为一支看起来早已以逸待劳许久精锐无匹的?骑兵让出路来。 两?支骑兵就这?样在平整草原上以疾风劲雷之势撞上了彼此。 骑兵的?冲锋与绞杀向来是残酷的?,胡都古作为王庭之中众所公认的?第一勇士,今夜居然在此地遇到了一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胡都古的?刀与对方的?长枪相撞出火星,他?狞笑着看向对面一脸意气的?年轻人,「小子,报上名来,老子刀下不杀无名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萧庭的?长枪贯穿一个侧面偷袭的?北蛮士兵,笑声在夜风中极其爽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凤大将军麾下第一前锋萧庭是也?!」 鲜血浸染大地,刀兵相接中,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有敌人,也?有自己人,这?场彼此互为世仇的?厮杀持续了很久。 直到这?支突围的?北蛮骑兵被彻底绞杀,就连胡都古也?成为萧庭枪下亡魂时?,他?终于志得意满的?高?吼了一声,「阿姐,你?看,我又胜了!」 两?军阵前,无数火把燃起,照亮了被无数人众星拱月的?身影。 年轻的?将军身披玄甲高?坐马上,熟悉的?长枪在手,一步步朝着战场而来。 她神色平静,一如从前那许多年,看向她的?下属和弟弟,长枪挥出风雷之声,「老蛮王已死,摩诃齐枭首,北蛮王庭大乱,从今以后,本将军要?圣山之下,尽是我周朝之地!」 这?话一出,从始至终一直沉稳如山的?沈家军宛如沉闷多年终于爆发?的?烈焰火山,开始酝酿出万钧雷霆之力。 「沈家军听令,自今日起,踏破王庭,诛灭北蛮,扬我沈氏威名!」 黑夜中,无数附和声起,「踏破王庭,诛灭北蛮」八个字于整个战场之上振聋发?聩,透过无数或惊恐或畏惧的?北蛮士兵的?目光,从此彻底响彻整个草原。 而天凤大将军沈颂死而復生,大胜北蛮的?消息,不过几?日间就由北向南,迅速传遍了整个天下。 第51章 在北蛮二王子摩诃齐的头颅被高悬边城城墙的第十日, 追击北蛮残军的队伍依次携着不菲战绩回归。 军纪严整的中军大帐内,桐花坐在上首半闭着眼睛休息,下首几个将领则时不时焦急的看向帐外, 似是等待着什么消息。 很快, 有士兵隔着大帐高声通传, 「将军, 方校尉回来了!」 一名圆脸青年快速走进帐内, 抬手禀报,「回将军,属下刚才已经探查过密道, 刚刚有数批人马先后从密道口离开?,人数在四五十人左右, 看?痕迹, 应当是北蛮人无疑。」 「这应该就是那批蛮子?派来城里探路的细作吧?」有人接话道, 「果然被将军给料中了, 这群蛮子?贼心不死!」 「幸好当初听将军的, 没封了密道, 有这条路在手,说不得还能?再吊几条大鱼,不管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走这条路就意味着铤而走险羊入虎口, 我们以逸待劳没什么不好。」 说着,在座将领开?始热烈讨论起这之后的行军计划来,桐花睁眼, 看?向桌案上的边疆地形图与?城防图, 微微挑了下眉,「听闻蛮人在掩月河附近有座城, 名阳城,接下来,本?将军打算将我沈氏的军旗插在阳城的旗台之上,诸位意下如何?」 众位将领彼此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斗志与?野望,很快,大帐之中响起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回应—— 「喏!」 随着辽州西?北军驱逐北蛮的捷报不断传入京中,原本?早已经掀起轩然大波的天凤大将军死而復生的消息更是在朝堂内外传得甚嚣尘上。 当年的大将军沈颂,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勐将与?悍将,也是让许多朝臣与?勛贵世家?望之生畏艷羡嫉妒的新贵,更是让许多人慾除之而后快的拦路虎与?死敌。 后来,这人果真死了,不少人是当真松了一口气,虽说陛下对这位故去的女将军情深意重?,但年深日久,陛下威仪深重?,身边一旦有诸多替身与?新欢相伴,这逝去的人与?情意只会?是为他人所利用觊觎的软肋。 可?是,在陛下好不容易答应选秀的如今,在整个天下已经出现了无数个形似神似替身的今天,那个女人居然死而復生了?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伴随着死而復生消息传来的,还有西?北军统帅大败北蛮的消息,两?相叠加,再有昔年沈家?军的如臂使指与?强横无忌…… 很多人不得不相信,这个再度一战成名一力?执掌辽州军政大权的新任刺史,就是曾经的沈颂。 天凤大将军沈颂挂帅出征,西?北军大胜,北蛮节节败退,边城形势越是明朗,帝京内外就越是风声鹤唳。 甚至于,沈颂这个名字一度在朝堂内外成了禁词,甚少会?有人愿意主动提起。 「陛下,如今京城内外不甚平静,各色流言甚多,辽州刺史手握重?兵,本?就容易招来猜忌,若是不加以制衡……只怕到时候会?被有心之人借题发挥,若是脏水加身,于那位的脾气而言,只怕朝堂内外又要再起动盪。」 紫宸殿的书房内,欧阳勛作为当朝丞相,无论于公于私,都要提醒陛下一句,切不可?因私废公,放任政局不稳。 他清楚当今对沈颂的偏爱,且正因为清楚,愈发不能?任由对方放纵这份偏爱,以致于酿成江山不稳的大祸。 沈颂本?就是个任性霸道的脾气,遑论此次死而復生,因某些人吃尽了苦头,以她的脾气,为此祸乱天下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尤其此时她重?领沈家?军,若是仗着陛下偏爱拥兵自重?,那本?就稀薄的忠心只怕顷刻间就能?消失无踪,以致于翻覆朝堂生灵涂炭。 这种场面,决计不是欧阳勛想要看?到的。 「丞相之意朕明白。」薛慎抬眼看?了下这位做了许久太平朝臣老先?生,语调淡淡,「但世事无两?全,诸事有因必有果,若是让朕安坐于王座之上,对某些悖逆之臣坐视不理,这绝非稳固朝堂天下之策,也非真正的破局之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听明白对方话中所指,欧阳勛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还记得当年,臣答应陛下出山时,曾经提到的那个赌约吗?」 当年的欧阳勛同薛慎打赌,若是他能?招揽到沈家?那个继承了外祖父衣钵的姑娘,能?让她成为麾下勐将,他便出山襄助明主,后来,薛慎在冬日里,等到了手持虎符的姑娘。 欧阳勛立下这个赌约,就是担心枭雄不臣,可?时过境迁,生死劫波后,曾经的得力?臣属怕是当真要成为帝王心腹之患了,尤其,这其中还夹杂着许多不可?说的男女情思。 「陛下,切不可?重?蹈太祖皇帝之覆辙啊。」 重?蹈太祖皇帝覆辙,薛慎在心底重?復了一遍这句话,突然想笑?,看?来心腹重?臣这是在提醒他,不可?因为偏爱祸乱薛氏江山。 薛慎无所谓自己如今在老臣心中的昏聩之象,他只是对欧阳勛道,「丞相放心,朕之所愿,只在江山稳固朝堂圆满,并无痴愚蠢钝之念,朕自问如今行事尚算清明,还称不上是昏聩无能?之君。」 「关于朝堂诸事,朕早已有所打算,丞相且看?朕如何行事吧。」 换言之,他早就主意已定,再无转圜可?能?,其余人只需听从圣命即可?。 欧阳勛在心底深深的嘆了口气,虽然陛下话说得好听,看?似行事很有分寸章法,但以他对当今的了解,话说得再动听,还是逃不脱圣心独断这四个字。 一旦圣心独断,已然是朝堂不稳的前兆了…… 最后,他只能?躬身深深一拜,「臣知陛下有怜惜天下苍生之心,不到万不得已,还望天下不要再起战火,臣惟愿尽己所能?,达成陛下之愿。」 一个军权在握的沈颂,再加上一个圣心□□的君主,欧阳勛已经不奢望自己能?拦下这两?人的任性,他只希望,自己好歹能?尽几分力?,能?控制住局面不要太动乱,以免承平天下再起战火。 而欧阳勛的担忧,果然于数日后成真。 以西?北军后勤补给有缺为引,当今陛下下令彻查军粮贪渎案。 以太后母族罗氏为首,户部侍郎罗桓等人联通各州官吏盗卖官粮一案被御史告发,包括罗氏族人在内的诸多官吏,私吞多个州府赋税与?秋粮,贪污数额多达一千二百多万石粮食,期间还有无数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之举,堪称新朝巨额贪渎案,随后,又有当朝世家?与?勛贵事涉「谋不轨」大罪,究其党羽,涉案人数超过万余。 期间两?案并查,因影响过于恶劣,涉案人员尽皆入罪,或处死或流放,帝京之内堪称血流成河人心惶惶。 因为当今陛下大开?杀戒之举,朝堂半数皆空,一时间,薛慎宛如昔年先?祖皇帝在世一般,在文人之中恶名昭彰,在民间声名毁誉参半。 当帝京这些动静传到辽州时,桐花已经领军深入北蛮于天石山再度歼灭了又一波蛮王帐下主力?。 「这京城里的动静可?真不小,」萧庭感嘆道,「阿姐,难怪你之前传信让我离京,看?来是不想我捲入这场风波。」 「不过,之前陛下和?我就已经杀过一拨人,没想到如今还能?寻出这么多漏网之鱼,看?来这朝堂上的水比我想像中深多了。」 桐花视线落在那张流放辽州的涉案人员名单上,从上到下仔细看?过一遍,眼神微微变了变。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办事永远比你想像中更贴心。 还没等她回京动手,大鱼们就在京内被明正典刑依法处死,家?族从此败亡破落,而小鱼小虾们则流放到辽州,随便她收拾摆弄,此举既清洗了朝堂,也讨好了她这个心腹重?臣,陛下这手笔,可?谓是一举多得。 桐花想,就算换做是她,最好也只能?做到如此了,不得不说,她和?薛慎确实有几分默契。 见她神态轻松,萧庭追着问了两?句,「阿姐心情看?起来还不错,难道是这些消息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内情?」 桐花对此避而不谈,只微微笑?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是时候写封摺子?向陛下请功了。」 这封只写了一句话的密折刚从辽州启程,帝京之内发出的圣旨就已经到了边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沈氏之女沈颂,年二十三,已歷数战,皆有功于国?,其人英勇无比,谋略过人,战功卓着,实为我朝之栋樑。是以,朕特封为异姓王,以显其功绩,奖掖忠良,广布恩泽……」 圣旨宣告完毕后,所有人只听到了「异姓王」与?「武宸王」六个字。 沐浴在众人震撼难言的视线中,桐花看?着圣旨上「武宸王」三个字,眉梢微挑。 薛慎果然很大方,当然,也有可?能?是被迫大方,不过,过程如何已经不重?要,她现在只看?结果。 而这结果,自然称得上是让她称心如意的。 帝京之中,薛慎第一时间翻开?那封来自辽州的密折,洁白的纸张上只写了一句话,笔锋霸道气势恢宏,言简意赅到让他心潮澎湃又哑然失笑?。 「陛下,是时候兑现当年的诺言了。」 诺言…… 薛慎想,不止这一次他可?以兑现,就连失约的那次,他也会?一直一直的等待兑现的机会?。 只要她还肯给他机会?。 第52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辽州的春夏时节过得很快, 几乎是西北军出征几次塞外的功夫,绿色的草原上?就开始多了黄色。 靠近边城的地表绿意贫瘠,秋高草枯的旷野上?, 天是蓝色的, 地是黄灰色的, 马蹄疾驰声中, 猎犬风一般疾驰而过, 沿着地上兔子跑过的痕迹,快速追了过去。 桐花拎着尚在滴血的猎物进城时,毫不意外在大?营门口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等着骂人的老爷子和军医们。 「……不是告诉过你们了吗?!你们怎么还能让将军动手?一遍遍说的好话全都不听, 简直是胡来!」 老爷子骂人的劲头十足,旁边闭着嘴巴的军医面上?虽老实, 可一双眼睛写满的全都是幸灾乐祸。 大?夫最讨厌哪种人?当然是不遵医嘱还要随意逞强的病患! 这种病人中, 大?将军是最让人心?烦且又奈何不得的一个, 若不是程老爷子最近从京中过来, 他们这些军医们还不定要糟心?多久, 受多少?煎熬炮制, 因而,此时一个个的寻到靠山了一般,个个都有了几分仗势欺人的架势。 程老爷子还在吼, 「将军如?今这情况, 若是出了差池是算你们的还是算我们这些大?夫的?!」 桐花身边一干心?腹侍卫被骂得可谓是头都抬不起来,也就萧庭这个胆子大?些的敢在这时候直捋虎鬚,「军令不可违, 您骂我们管什么用?有本事您老骂阿姐啊。」 老爷子黑着一张脸拽着桐花往大?营走?, 他老人家当然知道这里面最该骂的那个人是谁,可这不是捨不得么…… 人都受伤了, 他再骂,除了让这小兔崽子嬉皮笑脸的哄上?几句,那是半分用都没有,他老人家何必费那个力气?? 营帐内屏风后?,伤药被轻手轻脚的医女按在肩膀伤口处,桐花身形笔直的坐在那里,面上?依旧带笑,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至于痛楚如?何,只?有额头与颈项处的冷汗可见一二。 老爷子汤药熬到一半,看到收拾齐整出来的桐花,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没忍住,「我说你到底长没长记性,之前吃的那些苦头全忘了?现在还敢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你真?以?为自己像猫一样有九条命呢!」 「你说你,现在是一军主?帅,又不是从前做前锋军的,哪能这么不顾惜自己,次次拼命?真?要是哪天再出了什么岔子,别说你这条小命,就是你这个歷尽千辛万苦筹谋来的王位也得打水漂,这么一笔盈亏帐你到底会不会算?!」 桐花安分的听着老爷子的喋喋不休,等人说完了,才不紧不慢的接话,「只?是受伤而已,我哪次上?战场身上?不带点?儿伤,这不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怎么就没区别了?!」老爷子腔调都高了几个度,「你当自己还和从前一样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桐花笑道,「您是觉得我受过一遭罪,就该学得惜命点?儿,可您别忘了,我是武将,不是京城里赏风酌月的娇滴滴小姑娘,武将的归宿在战场,若是哪日我因为畏死怕得连战场都不敢再上?了,那也就不是我了。」 闻言,老爷子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从来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老人家,但对?着面前这小滑头,从过去到现在,能做的除了妥协还是妥协。 他早就明白,自己从来都不是沈颂这小兔崽子的对?手,这会儿除了面色黑沉唇角绷直,当真?是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 人是愤愤然的出了营帐,在外听了许久墙角的萧庭这才灰熘熘的进门来,和桐花说悄悄话,「阿姐,府中来人传信,说是又有京城的车队来了。」 「又有车队?」桐花挑眉,「说吧,这次是什么名目?」 萧庭看向?坐在那里神色平静的桐花,呲了呲牙,「放心?,这次不是陛下,是你惦念的那个有酒窝的陆公子。」 「那倒是来得正好,」桐花起身笑道,「正好最近攒了不少?好东西,正想找人送回去呢,陆家的人来得正是时候。」 「陆家啊……」萧庭啧啧两声,面色怪异,「阿姐你还真?打算定下这人做我未来姐夫啊?你确定要和陆家结亲?」 桐花看了弟弟一眼,「比起操心?我的婚事,你不如?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这话一出,萧庭瞬间?老实下来,闭紧嘴巴再不多说半个字。 回到新任王府兼刺史府,陆黎派来的管家早已在厅堂内恭候多时,见桐花进门,立时上?前躬身行礼,「小人拜见殿下。」 桐花在上?首落座,看向?管家,「你家公子近日如?何?」 管家恭敬回道,「公子一切安好,只?是惦念殿下在外,临出门前公子和表姑娘都有书信转交,托小人送给殿下。」 两封信和此行的一应礼单被侍女转交,管家安静退下,桐花随意瞟了一眼礼单的内容后?,就选择率先打开陆黎的信,信中内容依旧和从前一样温柔贴心?天下太平,不见半分人世烦忧,倒是左莹的信里,写了不少?东西。 看完信,桐花对?京城那边陆家的情形可谓是知悉得一清二楚,虽然她看重陆黎,但到目前为止,也仅仅只?是看重与喜欢,至于正式和陆氏结亲,她还未有这个想法。 倒是陆氏,知晓她和陆黎之间?的因缘之后?,所图不小,不过,野心?和欲望从来不是过错,错的是实现野心?和欲望的手段,现在看来,陆氏是打算通过攀附她架梁做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难怪这次礼送得格外重了,桐花认为,作为上?位者,被人攀附讨好图谋是必然,她并不介意这个,只?是陆氏的手段和行事太过庸俗,很难让人高看而已。 将信收起后?,桐花看着外面湛蓝天色,忍不住笑了一下,听说陆公子如?今男德学得极好,就是不知道这位清风明月般湛然清雅的年轻公子,愿不愿意委屈一下,做她的外室了? 这点?儿过于恣意的想法桐花暂时还未曾向?远在帝京的陆公子透露分毫,就算她当真?有如?此打算,也不是现在,等过年的时候回京述职,或许她可以?当面询问一下久未相见的陆公子? 心?里盘算着不能为外人道的坏主?意,桐花安排下属招唿陆家的管家,吩咐其将一应准备送回京的东西准备好,而后?又忙碌公事去了。 如?今她身兼辽州刺史与西北军元帅两职,身上?还有个加封了封地的异姓王之位,每日里公务数量可不少?,就算身边有下属幕僚襄助,该她处理的公务依旧不少?。 桐花最近一直押着萧庭在身旁学习,好为自己减轻负担,可惜这小子不大?开窍,估计等人出师这事,应当又是一场水磨工夫。 辽州第一场初雪落下时,京内还未到深秋。 密密麻麻的雪花潇潇洒洒的飘扬在空旷的天地间?,风一吹,似雪花似柳絮,在枯枝野草间?堆叠成团,逐渐将大?地染成一片银白。 军营的药库之内,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里,程老爷子正在同几位军医核对?当前剩余的药材数量,才核对?到一半,突然有人从外面着急忙慌的进来。 「先生,大?帐那边出了点?事儿,您快去瞧瞧!」 老爷子意外了一下,暂时停下手边工作,跟着来叫人的军医带着药童和医女匆忙往主?帐那边去了。 营里的人都知道,老爷子和自家主?帅关系亲厚,大?帐那边的一应伤情医药都由老爷子负责,若非突降大?雪导致营内染病之人突然增多,使得药库这边分身乏术,老爷子也不会来这边忙碌,将主?帐那边的活计托给其他军医。 可忙到一半又突然急匆匆的来叫人,显然力有不逮,估摸着事情不太妙,药库之内,剩余的几位军医彼此对?视一眼,心?下多少?生出了几分忐忑不安。 主?帐内,桐花刚让医女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就听到老爷子匆匆而来的脚步声。 「说吧,什么情况?」老爷子匆忙而来,面色明显不佳,叫人的军医路上?都没来得及开口,这会儿赶忙接话道,「先生,将军今日出巡遇到偷袭的北蛮细作,受了点?伤,伤势虽然已经处理好,但将军脉象却有些奇怪,我才疏学浅,不敢擅专,便?急匆匆找了您来帮忙。」 老爷子进了营帐内打眼一看,就明白对?方为什么急着叫他来了。 明明只?是手臂上?一道不怎么深的伤口,可桐花面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白,他皱着眉头上?前搭脉,搭完左手换右手,等两只?手探脉完毕,时间?已快耗费半个时辰。 见状,自觉精神尚好的桐花不免要问上?一句,「怎么,我这是中毒了,让您老面色这么难看?」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老爷子眉头深深,「你先老实待着,等我验下血再说。」 老爷子拿过药童手里的药箱,挑出几个小瓷瓶里的药粉挨个倒出用温水化开,等桐花指尖上?的血挨个滴过去,某盏水突然就变成了黑色。 见到这水变黑,老爷子的脸色是复杂又奇怪,他瞪了那水半天,见它依旧不曾变色之后?,终于从胸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还好,不算太严重。」黑着脸的老爷子用力瞪了瞪大?雪天非要外出巡视的某人一眼,之后?毫不客气?的将其他人全都撵了出去。 等营帐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才顶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道,「你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桐花笑着挑眉反问,「能有多麻烦?比我当年那次还要麻烦?」 闻言,老爷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就你心?宽,就你嘴硬,是不是不到生死关头,你就不觉得是大?麻烦?」 桐花心?说,我判断麻烦的标准是您老的面色,就老爷子现在这副态度,她很难相信自己身上?能出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程老爷子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似是在思量该怎么开口,桐花在一旁安静等着,还顺道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解渴。 「你应当记得,当初我为了护住你心?脉,寻了云州那边的蛊来救人,你义母他们寨子里的蛊也确实派上?了用场,现如?今你身体不说恢復如?初,但养了几年,确实恢復了几分元气?,」老爷子直白的道,「只?是这蛊虽好用,也有一些需要避讳之处,你今日外出被细作所伤,我是不知道他们在兵器上?涂了什么秘药,但这药在进入你体内之后?,和蛊相互刺激,让你现在的情况变得有些麻烦。」 「怎么个麻烦法?」桐花直接问。 「毒不死你,但长时间?不解决,会让你逐渐体质衰弱,严重的话,估摸着和当年一样,会变成个不能动弹半知半觉的活死人。」 这种结果对?桐花来说就有些麻烦了,她最不喜当年那段生死不知的煎熬日子,但看老爷子面色,这解毒好似也并不麻烦,只?是他老人家这态度忒奇怪了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您打算怎么替我解毒?」桐花问。 「不是我打算怎么替你解毒,是你要好好想想找谁替你解毒!」老爷子怒道,「这解毒的方法只?有一种,也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你听着就是了!」 「当初我和你义母考虑用蛊救你,就是因为蛊这东西格外特?别,你这身体之前用那么多好药养着,再加上?这蛊,不说百毒不侵,但也差不离了,唯一麻烦的是,这次的新毒比较特?别,需要用药人做药引,把你身上?的毒过出去。」 「所以?,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你养一个药人来过毒,还得是个体质极阳的男人,这毒对?你来说是麻烦,对?用药养过的男人来说却并不难解决。」老爷子气?哼哼道,「至于这过毒的手段,有些亲密,且中间?少?不了肌肤之亲,所以?,怎么选你自己好好考虑,我老人家不干涉。」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虽说这解毒之事称不上?着急,但时间?上?也没那么轻松宽裕,毕竟我还得花时间?先用药养人,所以?,你最好尽早定下人选,早日解决这桩麻烦。」 至此,桐花终于明白,老爷子这次为什么态度如?此奇怪了。 找个男人啊?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找人倒不是问题,关键是,这人选,她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这恐怕确实有些为难。 毕竟,她自来挑剔得很,能入眼的男人本就稀少?,再加上?信任与亲近这两个要求,她突然觉得,这确实能称得上?是大?-麻烦了。 第53章 书房内, 桐花交代完下属公务后,外面端着药的萧庭立刻进了门,「阿姐, 喝药。」 看着?那碗散发出浓郁黄连味道的汤药, 桐花深吸了口气, 端过来快速几口喝完, 后用茶水漱口, 含上一颗蜜饯,这才算是结束了又一次折磨。 萧庭在一旁看得眉头?直跳,仿佛自己也被灌了一大碗苦药似的, 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这次老爷子下手可真狠啊, 阿姐, 你又怎么惹到他老人家了?」 桐花轻哼一声, 不大痛快的道, 「大概是因为我又不好好配合治疗了吧。」 「配合治疗」这四个字实?在是扎耳朵, 萧庭是真不爱听, 他难得做一回劝人?的说客,「治病疗伤的事怎么能懈怠呢,阿姐, 这可不像你?。」 「这事也怪不上我?啊, 」桐花难得为自己抱屈,「药引都还没?影儿?呢,这怎么开始治疗?难不成我?是故意的吗?」 被瞒在鼓里的萧庭根本不清楚这里面的内情, 他只知?道那次偷袭的北蛮细作兵器上抹了麻烦的毒药, 阿姐需要解毒,但却不知?道这解毒的方法和手段里有?那么多微妙的猫腻和讲究。 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桐花都没?想过跟萧庭这小子透露内情, 于是,这段日子他在两人?中间做足了跑腿和传话的工作,一个好好的意气风发小将?军都快顶了两人?身?边侍卫和药童的活了。 「阿姐需要什么药引?我?帮你?找啊!」好弟弟萧庭自告奋勇的要为姐分忧,拍着?胸脯打算为这次解毒贡献一份力气,奈何桐花根本不买帐。 「这里面没?你?的事儿?,」桐花抬手赶人?,「有?这闲工夫多带人?练练骑射,天气如今这么坏,草原上日子不好过,说不好北蛮那边什么时候会再度动手偷袭,你?带着?人?好好巡逻,真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做到时候我?肯定会安排。」 萧庭撇撇嘴,不甘心?的被撵走了,至于桐花,她翻出公文下写了一半的信件,继续衡量着?如何落笔。 最近老爷子和她生气,是因为觉得她对待早日解毒这件事太不积极,每日里拖拖拉拉不见半分动静,无论是作为关心?小辈的长辈还是关心?病患的大夫来说,这种等待都显得有?些煎熬,要不然也不会想着?收拾她。 至于桐花自己,她当然爱惜自己的性命,尤其是经歷过几年前那场生死劫之后,但是性命虽重要,也不意味着?她为了解毒要随随便便选个男人?来用。 解毒,交託性命,如此重要的事,没?有?信任的话完全就是一场笑话,至少,她是绝不肯轻易将?自己的性命随意託付给什么人?的,即便身?边有?老爷子看着?,但在她神志清醒的情况下,任何危险与?变数都是不容忽视的。 事实?上,老爷子并未意识到这次解毒过程的关键。 如果?她还尚且只是灵州城内一个受伤的普通姑娘,在选人?上,桐花绝不会犹豫,甚至于选什么人?都不是那么重要,但如今早已不是昔日避世灵州时那些毫无顾忌的普通日子,她如今重新投入权势名利场,身?上盘復纠缠的利益层层叠叠,甚至更胜昔日权势声望最鼎盛之时…… 军权,王位,封地,声望,诸多利益决定了她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作为野心?勃勃的上位者,她从来不缺猜疑之心?。 就像这次,她不告诉萧庭未必全是因为不想弟弟担忧,更多的还是她本能的戒备周围的一切,即便身?边围绕的这些人?都是备受她信重的心?腹与?下属,是对她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但她依旧对所有?人?有?所保留。 桐花很清楚自己的问题,猜忌之心?,她自小到大从来不缺,但自那次被背叛生死间久经挣扎之后,再度回归帝京的她,内心?日渐膨胀的控制欲与?蓬勃旺盛的猜忌之心?,早已肆意蔓延生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所以,归根究底,这次解毒不是什么男人?不男人?亲近不亲近的问题,而是一个为王之人?到底能施捨出几分信任的问题。 桐花自问,到目前为止,她心?中挑选衡量出的几个对象,全都还达不到让她满意的地步。 只是,她并没?有?更多时间去考验衡量这些人?的忠心?与?品性,以她的打算,挑选其中危险性最小的陆黎,倒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人?选,且有?着?她满意的外貌和品性,还有?几分喜爱与?情意,如果?不出问题的话,这应当就是她定下的最终人?选。 但陆黎好解决,不意味着?他身?后的陆家不会成为麻烦。 在此之前,陆家如何桐花并不放在眼里,但现在,如果?陆黎做了她的解药,那她就要早一步出手,好好剪除一下对方身?边的不安定因素,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她可是很爱惜自己这条性命的,没?得因为一时不察和骄傲自负再度重蹈当年覆辙,使?得自己阴沟里翻船,这种倒霉且丢人?的经歷,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重温第二次。 当那封久经斟酌写给陆黎邀请他来辽州一游的信件送出去后,桐花开始马不停蹄的对陆家出了手。 既然以后陆黎成了她的人?,那陆家自然要为她所用,若是哪日她真有?了同陆黎成亲的心?思,现在这番辛苦也只当是提前为小夫君准备嫁妆了,如此看来,她这番诚意还是很足的。 自觉自己考虑得十分到位的桐花,根本不在乎京城会因为她私底下的肆意再度掀起什么风浪,只耐心?的等待着?陆黎的到来。 可惜,虽然她计划完备,将?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周全,奈何有?人?从中作梗,不肯让她如愿。 至少,在桐花兴致勃勃去城外接人?那天,接到的完全不是什么清雅恬淡的酒窝公子,而是另外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雪白晶莹的飞雪飘飘而落,马车前,披着?玄色大麾的人?一身?沉敛肃杀之气,身?姿如雪松静立,当他抬眼看过来时,眉眼恍若冬日晨光,冷冽清贵却又?寒意沁人?。 在这里见到薛慎,桐花微微怔了一下,奇怪的是,她似乎又?不那么感到意外。 「陆公子呢?」她没?问薛慎为何出现在此时此地,只关心?自己此行的目的。 薛慎往前一步,语调淡淡,「陆公子出京的路上遇到意外,不小心?伤到了腿,大约几个月内是不能正常行走了,因而只能暂时退回京城,我?手上还有?陆公子托我?转交给沈将?军的信件,情况如何,将?军一看便知?。」 闻言,桐花轻笑一声,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这位许久未见的故人?,眼里冷意沉沉。 「薛公子当真是每次都让我?意外,」她意味不明的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替陆公子谢过薛公子此行千里送信的慷慨情意了。」 沐浴在对方过于刺人?的目光中,倒是薛慎率先?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沈将?军客气了。」 「薛公子此行到辽州是有?什么打算?」桐花这话问得很直接,她可不认为薛慎突然来此是为了欣赏北地风景。 「在下有?要事想同将?军商量一二。」薛慎轻声道,「北地寒重,不如我?先?同将?军一起回城?」 「薛公子尽可先?行一步,不必在意我?,」桐花拒绝得干脆利落,「正好今日出城,我?打算在外跑跑马,就恕不奉陪了。」 薛慎看着?桐花提起缰绳先?一步离开的动作,再看周遭遍地银白与?刺骨寒风,忍不住上前一步,「辽州风景独特,我?此前还从未踏足过北地,将?军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我?陪将?军一起?」 桐花面无表情的看了薛慎一眼,「薛公子请自便。」 很快,两匹骏马一前一后脱离了车队,朝着?城郊空旷稀疏的林间而去。 北地荒凉,山间树木稀疏,接连的大雪覆盖了所有?的黄灰之色,天地间唯剩一片雪白,桐花到了地方先?一步下马,只几个唿吸的功夫,就用箭钉住了一只在雪地里逃窜的兔子。 点?点?猩红的血迹撒在雪地上,宛如冬日红梅般灼眼,薛慎沉默且安静的跟在桐花身?后,一言不发。 「陛下怎么突然想到来辽州了?」桐花回头?问道,「京中那么忙,朝堂上又?不太平,私以为,现在并不是出京的好时机。」 「但也算不上差。」薛慎抬眼看站在小土坡上的人?,「我?前阵子的大动作激得有?心?之人?想要作乱,我?此时冒着?风险离京,不过是给他们一个施展的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将?人?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这话听得桐花眉梢微挑,「看起来陛下这次出行还算是师出有?名。」 以帝王心?术而言,委实?不算差,不过,这点?原因也并不是突然就来辽州的藉口,更不是拦下陆黎来见她的理由。 至少,桐花在见到本该出现在那里的陆黎变成薛慎的时候,心?情可称不上有?半点?愉快。 这段短暂的谈话过后,桐花就没?了再次开口的打算,她背着?弓箭一路在林间辗转,时不时收穫一只猎物,看起来当真有?几分雪天行猎的自得其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薛慎跟在后面许久后,这次率先?开口,用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闷氛围,「护国寺里的红梅今年开得很早。」 「哦,是吗?」桐花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句,「那陛下留在京中赏梅多好。」 这话有?些噎人?,薛慎沉默几许后,突然问道,「你?不想我?来?」 桐花笑笑,「至少我?今日想见的人?可不是陛下。」 仿佛是被这句过于冷酷现实?的话伤到了,薛慎气息沉重了些,他缓缓唿出一口气,看着?那在寒冷空气里逸散的雪花,用一种慢且坚定的语调缓声道,「那很可惜,这阵子你?是决计见不到陆公子了。」 桐花从薛慎的话里听出了挑衅,于是她停下转身?,用一种格外冷酷的表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来陛下此行是别有?居心?。」 「不知?道这次,陛下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薛慎神色平静的看着?她,没?有?否认自己的盘算,冷静回应,「确实?,我?这次来,是别有?居心?。」 「你?信陆黎,我?却是不信的,你?可以选择把自己的性命交託给他,前提是,你?能从我?手里把人?抢回去。」 桐花手里的箭支直接对准了薛慎的命脉,语调意味深长,「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我?中毒的事了。」 利箭掀起的冷风颳在颈项脸上引起一阵刺痛,薛慎怔怔的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那支长箭,眼睫微颤,仿佛和这漫天的雪花一般,有?什么东西要簌簌落下。 「是,我?知?道你?中毒的事了,」他说,「也知?道你?选择陆黎作为药引解毒的打算。」 「但凡威胁我?性命的都是敌人?,陛下如今此举,是打算与?我?为敌吗?」桐花笑问。 「如果?不把陆黎交给你?,就意味着?我?们是敌对关系的话,」薛慎缓缓道,「那或许我?们现在的关系确实?称得上是敌人?。」 「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把陆黎交给你?的。」 轻描淡写,但又?斩钉截铁,桐花听了只微微一笑,她收回手上箭支,却二话不说重重的踹了薛慎一脚。 这一脚力气半点?不小,薛慎踉跄两下直接倒在了树旁,树上积雪哗啦啦落下,将?人?砸了个满头?满脸,一时间形容很是狼狈。 桐花走上前,蹲下身?看着?满身?积雪的薛慎,顺手抬起了对方脸颊,「陛下先?惹我?生气的,可不能怪我?先?动手。」 「还有?,陛下抢了我?的药引,总要给个说法,毕竟,你?也知?道我?脾气向来差,若是一个不好,说不定会犯下什么欺君之罪。」 薛慎眼睫上沾着?的雪花随着?眨动的眼睛融化落下,他抓住桐花近在咫尺的手腕,对她说了一句称得上是莫名其妙的话,「我?只信我?自己。」 第54章 从知道桐花中毒起, 薛慎就在?等。 等她的选择,等她的决断,等她给他最后的审判。 然后, 他等到了—— 陆黎不日将启程出京去往辽州, 去往她身边。 她选择了信任陆黎, 让这个人作为药引去救她性命。 薛慎想, 他可以接受她喜欢其他人和其他人成亲, 但却决不能容忍她把性命交託到除他之外的人手?里。 关乎桐花的性命,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信, 不管是什么陆黎王黎,在?他这里, 通通不管用。 如果她需要一个药引, 那就只能他来, 不管她是不是开心愿意, 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你只信你自己?」桐花微笑, 「真巧啊陛下, 臣恰好也是这么想的。」 「但你选择了陆黎。」薛慎说这句话并不是为了控诉什么,而是平铺直叙的阐述事实?。 一个据说只信任自己的人,在?性命攸关的大?事上, 选择了一个才刚认识不久的陆黎作为救命稻草…… 毫不遮掩的说, 薛慎甚至是痛恨她这个决定的。 桐花松开掐着?薛慎脸颊的手?,姿态从容的拍了拍身上沾到的雪花,直起身慢悠悠道, 「我的私事, 似乎和陛下无?关。」 「无?关吗?」薛慎突然笑了一声,那声音比冬日?刺骨寒风还要来得冷与凉, 他抓住她的裙角,指节因用力泛白到几乎和冰雪一个颜色,「其实?,你的私事确实?和我无?关,但你的性命,却不止是你一个人的性命。」 「你可以喜欢陆黎,可以嫁给他,甚至可以和他生儿育女,即便不是陆黎是什么其他人,这些都是你的自由,我不该干涉也不会干涉!」 薛慎抬起沾了融化冰雪的脸颊,气息急促,「但唯有关乎性命之事,我决不妥协。」 他说,「你已经在?我面?前死过一次,我绝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你的命也是我的命,所?以,我此行?前来,只是为了救自己的性命。」 「你不能阻止一个人自救,正?如同我不会阻止你喜欢青睐其他男人。」 冰天雪地里,薛慎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哑意,撕开林间?这片静寂。 桐花看着?带着?满身风雪形容狼狈的薛慎,一扯裙角,甩开了薛慎的手?,「陛下自己愿意的事情,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很明显,我和陛下在?自救这件事上并不能达成共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说着?,她似乎再?无?闲谈的心思,转身离开。 被拒绝的薛慎手?上失了力气跌在?雪地里,他抬头看着?对?方头也不回的背影,极其突兀的笑了一声。 「果然,我最恨你。」他说。 桐花原本?坚定离开的背景顿了一下,她转身,面?无?表情的看薛慎,「恨我?我还以为陛下最爱我呢,怎么,我这些年为陛下尽忠,为陛下捨命,到如今竟是要变成因爱生恨了?」 「因爱生恨?」薛慎低声喃喃,「是啊,因爱生恨。」 他用那双蕴满血丝的红通通双眼看她,嘴角扯出一点极难看的笑意,「自从认识你之后,这世上,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你说喜欢我就喜欢我,说不喜欢就不喜欢,随便得像是在?挑选逗趣取乐的玩具,你嘴里叫着?我主上,心里却只怕把我当做随意玩弄的猎物,游刃有余的将我的喜怒哀乐生死全都掌控在?手?中。」 「你这样的人,我是爱你,但我又凭什么不能恨你?!」 「明明是你先撩拨我的!」薛慎的嘶声剖白里掺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意,他紧紧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襟,唿吸急促,「你没死,我已经决定放手?了!我要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可是你不放过我!」 被薛慎厉声痛斥的桐花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本?该身在?帝京高居王座的陛下。 此时的他半点看不见为帝的威严与尊贵,只有满身作为失败者的狼狈与颓废。 看着?这样的薛慎,桐花面?上不见一星半点的动容,甚至于,她微微露出了笑意,「陛下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如今来了辽州,距离陛下千里之遥,可从未再?向陛下表露过半分男女情意。」 「我以为,我们之间?除了君臣之义朋友之情再?无?其他了。」 「再?无?其他?」薛慎嗤笑一声,眼底泄露出浓重的悲哀,「如果再?无?其他的话,我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敢说,你没想过我会来?在?你让人把消息透露给我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我此时的下场,你就是想看我在?你面?前这么狼狈这么可怜!」 薛慎扶着?树踉踉跄跄的站起来,笑容惨澹,「现在?,你想看的已经看到了,满意吗?高兴吗?」 桐花直言不讳的回道,「看得很开心,很高兴。」 「至少?比在?灵州听说新帝要选秀时高兴得多。」 「选秀」两?个字融入凝滞紧绷的气氛里,让唿啸而过的冷风都带了不一样的味道。 「我早就说过,我脾气不好,霸道任性又睚眦必报,」桐花冷声道,「陛下你看,我若死了,你伤心个两?三年,之后就会有无?数贴心的朝臣给你挑选美丽漂亮的新美人和替身抚慰陛下痛失所?爱的伤痛,至于我,死人一个,谁还会管死掉的人怎么想呢。」 「只可惜,我没死。」她轻声笑道,「既然我没死,那谁让我不痛快,我自然要让谁尝到惹我不痛快的苦果。」 闻言,薛慎轻颤了一下,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宛如被寒冬冻僵的石雕,僵硬得只剩下一口浅淡的唿吸。 「陛下当真以为,在?我吃尽了苦头死而復生后,掉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就能哄到我了?」桐花面?露嘲讽,「可惜,男女之情在?我心里没那么重,同样,陛下在?我心里也没那么重。」 「若是陛下将江山拱手?相让,我倒是还能宽容一二,只可惜,如今薛氏的江山和皇位陛下坐得极稳,我就是想抢,也要掂量一二啊。」 「一个辽州和异姓王之位可满足不了我的胃口,陛下该当好好思量一下,我此时引你入北地的打算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后,薛慎终于明白,他的心上人依旧是那个野心不减手?段酷烈的心上人,即便是对?他,她也依旧没有更多的宽容与爱意。 抑或者说,她对?他只会比对?他人更苛刻更冷酷。 因为,他确实?曾经切切实?实?的伤害到她,所?以,她对?他的手?段,也远比其他人来得更加狠厉。 就如此时她对?他,只诛心。 「所?以,你这次引我来,只是为了让我更好的看清楚你是怎么选择陆黎的,」薛慎喃喃道,「我越在?意什么,你就越要抢走?什么,只有我不开心了,你才会满意。」 桐花眉头微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以为,陛下此时更该关心的,应当是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薛慎冷笑,「我该关心吗?」 「从一开始,我走?这条路,就只是为了活着?,好好的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我若不选这条路,恐怕早就成了皇宫里无?数累累白骨中的一具。」 「所?有人都选择我,推着?我往前走?,是因为我是他们最好最明智的选择,可这种选择,我喜欢吗想要吗,却不见得有人问过我。」 人只会追逐自己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薛慎迄今为止的生命里,最缺的东西就是爱。 他作为先太子的遗腹子,从出生起却从未被任何人坚定的爱过,那个作为他生母的女人,从幼年时起给予他的就只有无?数的痛苦和折磨,他在?天下间?最富有权势与富贵的地方长大?,却只是这累累富贵和无?上权势下的牺牲品,但凡他稍微蠢笨一点,恐怕早就死在?了无?数的阴谋诡计与血腥算计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所?以,他是羡慕桐花的,从初相遇起。 她让他看到自由和强大?,看到充满光的未来。 后来,他开始被她所?重视所?偏爱,这种感觉轻易就让人上瘾,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就这样富裕的包围了他,于是他开始不安开始忐忑,恐惧这轻易得到的东西也会轻易失去。 脖子上像是被人缠了锁住命脉的绳子,对?方一收一束间?,他就要品尝痛苦与窒息的味道。 所?以,他要反抗,即便不舍,他也要反抗这被人束缚主宰的命运。 于是,在?桐花向他询问婚事时,他毁诺了,他说他要娶其他人,无?非是因为他怕她恐惧她。 他太怕她了,太怕自己成为她手?中傀儡的未来,所?以,他软弱他畏缩他退却,只想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只是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他和她之间?还有生死相隔的未来。 现在?,她重新站在?他面?前,要欣赏他畏怯逃避之后的后悔痛苦与狼狈,他便只能明明白白的坦露给她看。 在?她心里,权势应该是他的想望,可实?际上呢,追逐爱才是薛慎这个人活着?的本?能与毕生的渴求。 而且这份爱,极度偏狭自私,只能归属于他的心上月。 「我不会把陆黎交给你的。」薛慎一旦固执起来,不输任何人,即便面?对?的是桐花,他依旧不肯妥协。 这已经不是关乎男女之情的争夺,薛慎要争的,是自己的命,自己的未来。 「既然陛下不肯把陆黎交给我,那药引呢?」桐花似是困惑般皱了皱眉头,「我的药引又该如何?」 薛慎眼神平静,「那你就只有我一个选择了。」 「所?以,你答应他做你的药引了?」 燃着?炭盆的赏景亭内,老?爷子手?上一盏烈酒,极不痛快的问。 「您觉得呢?」被勒令不能饮酒的桐花,裹着?厚重披风端着?一杯蜜茶慢慢啜饮,神情悠哉。 「我怕你们旧情復燃!」老?爷子气道,「好不容易撕扯开了,如今又搅到一起去,没得看得人心烦。」 桐花轻笑一声,没说什么情不情的事,而是饶有兴致的道,「其实?,您有没有想过,他实?在?是很聪明,每一次都能在?乱局中做出最好的选择。」 「当年,他来拉拢我,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最终到底将我和沈家军收拢到了麾下,后来,我屡立战功,一对?年轻男女两?心相印,沈家可以说是成了他最坚实?的后盾和拥趸。」 「等到了大?事将成时,我被人陷害,战死沙场,功高震主的威胁就这样被人除去……」 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从桐花口中道出,听得老?爷子眼皮直跳,这下子是半点饮酒的胃口都没了。 「您看,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当真是发生的恰到好处,如果从头到尾我们这位主上都是一位心机深沉的谋算者,那他的手?段当真是十分高明了。」 「你这么吓我有意思吗?」老?爷子对?着?桐花怒目而视,虽然神色不佳,但眼神与态度里无?疑透露了几分对?她这份猜测的认同,一时间?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放心,和您老?开玩笑的!」桐花朗笑两?声,给老?爷子重新斟满了酒递到手?边,「陛下要是真有这么狠,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就不是我了。」 老?爷子人虽然被安抚好了,心里到底还是气不过,于是决定在?今天的药里再?多加点黄连给小兔崽子静静心。 桐花转着?手?上的茶杯,望着?外面?飘摇的大?雪微微失神。 关于薛慎,她曾经不惮以最多最深沉的恶意揣度他,那生死沉浮的三年里,桐花有过太多不能为人道的心思。 比如如果她熬不过死了,那么即便薛慎已经为帝,他依旧要为她陪葬,用这条命来妆点她的陵墓和黄泉路。 又比如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做戏,只为了利用沈家,榨干她所?有价值,那他依旧要死。 她为自己思量了多少?种结局,就给薛慎安排了多少?条死路,她看中一个人,就生死都要捏在?自己手?里。 后来,她死而復生,曾经对?薛慎的猜疑也彻底消失无?踪,但桐花依旧对?这个曾经喜爱的男人怀揣着?无?尽的疑心。 现在?,她再?一次试探的结果证明了,他确实?值得她信任。 她危在?旦夕,需要人救命,他就找到她面?前来,虽然陆黎确实?不错,但如果真要挑一个让她放心的人选,薛慎当仁不让的位居第一。 曾经,她犹豫过这份选择与试探,但薛慎比她想像中更容易利用也更好用。 即便他明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依旧选择在?这个时候凑上来,可见,他心里那份感情和爱当真没有那么轻飘廉价。 已经成为帝王的薛慎,成功用自己的行?动在?桐花这里为自己挣到了一份极不容易的信任。 她想,她会答应他的。 但如果这是薛慎为帝之后对?她施展的帝王心计,那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骗到了她,他是如此聪明有手?段,轻易就能兵不血刃的杀掉她,维繫好自己的江山与统治…… 遇到这样的对?手?,死了败了也不冤。 桐花品味着?这份选择带来的刺激,心底生出兴奋,她是真的很想看看,薛慎这份所?谓的喜爱能到什么地步,以及如果他真的深藏不露,而她又将在?他手?里走?到何等一败涂地的境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这样未知的未来,当真令人期待。 第55章 桐花今日在听海望江楼宴客, 对象是京中陆家来客。 和南边相比,北地辽州境内是既无江也无海,可偏偏有人在这里开了家听海望江楼, 只听名?字就十?分有意思, 且这酒楼之内的菜品兼具五湖四海之特色, 很容易让长居边城的外乡人尝到一两分家乡味道?。 随着西北军这大半年来频繁出征草原, 边城早已不復往日荒凉, 随着南边商队频繁往来商贸交易,许多地方都慢慢重现往日热闹与繁华。 酒楼顶层景致最佳的一处包厢里,专门用于招待贵客的雅间里坐着陆家来客, 萧庭带着人在席间陪酒,偶尔同陆家人询问几句有关陆黎伤情的事, 言谈间给足了陆家人面子, 也向?对方清晰的展示了对陆黎的看?重。 虽说桐花本人未出面, 但仅从萧庭的身?份和态度而言, 有些?事显然已经?让大?家心知肚明了。 酒足饭饱之后, 耳热面酣的陆家人被送走?, 萧庭带着一身?酒气转道?隔壁,就见?桐花正在那里对着一壶果酒自斟自饮。 「阿姐,给我也倒一杯, 」萧庭坐在桐花对面, 面色不大?好看?,「虽说是做戏,但陆家人的骨头也未免太轻了, 不过是几句好话而已, 就哄得他们差点找不着北,这要是以后真和咱们家成了亲家, 怕是立刻就能飘到天?上?去,打着咱们家的旗号狐假虎威仗势凌人。」 桐花把果酒递过去,神色不以为意,「何必这么计较,有些?人,你能把他捧上?天?,就能把他踩到底,无需费太多心神,做大?事的人,有些?地方不必太斤斤计较。」 「更?何况,你看?的是我的面子,你是为我费心劳神,不是为了什么陆家人,分清楚重点,少发两句牢骚累不着你。」 这话萧庭还是认同的,他撇了撇嘴,一口饮尽杯中酒,嘀嘀咕咕的道?,「你不是说陆公?子最近要过来吗?怎么他人不见?来,倒是先来了个麻烦鬼,你和那位又在打什么哑谜?」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桐花瞟他一眼,「有操心我私事的闲工夫,不如抽出空来多去参加几次宴请,要是有相中的姑娘早点回来跟我说,阿姐给你安排娶亲。」 「咳咳咳,这就不必了吧!」一提到娶亲,萧庭人就犯蔫儿,这会儿也顾不上?打听自家阿姐的私事了,从桌案上?随手端了一盘子点心人就往外跑,「阿姐你忙着,我先回大?营巡逻去了啊!」 即便明知道?这是自家阿姐堵他嘴巴的搪塞之词,奈何萧庭就是听不得这个,他老老实实脚下生风的离开,完全没顾得上?雅间内还另有人在。 等房间内再度恢復安静,被珠帘屏风隔开的内室里,走?出了一道?身?影。 珠帘轻响间,薛慎玉冠束髮,披着玄色披风从内走?出,他面上?犹带着两分虚弱之色,眉眼深邃。 「陛下记得给陆家人补偿,」桐花头也不抬的道?,「尤其是陆公?子,这次你让他吃了苦头,这赔偿要给足了才好。」 「你觉得我应该给他什么补偿?」薛慎轻声问。 「金钱财宝,富贵权势,哪样都不错,」桐花朝他笑笑,「当然,最好的补偿就是我了,若是陛下愿意,来日给我和陆公?子赐婚也是不错的选择。」 「何必故意说这种话刺我的心,」薛慎在桐花对面安静坐下,平淡开口,「我很清楚自己现在不招你喜欢,也没想着要再讨你欢心,只要事情办完,我即刻启程回京,再不会呆在这里碍你的眼。」 这话桐花没理,她只是慢条斯理的坐在窗边喝她的果酒,赏她的雪景,直到薛慎受不住此间寂静,起?身?准备离开,她才懒懒的道?了一句,「若我猜得不错,陛下又打算一意孤行,再来一次先斩后奏了?」 薛慎站在屏风前,消瘦许多的身?形立在那里,仍旧笔直清隽如翠竹,「时间宝贵,我只是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罢了,京中忙碌,我还是要早一些?回去的。」 「既然忙碌,陛下何不早些?回去?」桐花语气平静,「总之,我这里是不如京中需要陛下的。」 「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薛慎回头看?她,「要先生说了才算。」 「老爷子一向?不喜欢你,」桐花露出两分笑意,「他自来偏颇我,你想说动?他,可没那么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薛慎直接道?,「总归我手里能拿出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 「陛下啊陛下,你如今这口气才像是一位大?权在握的帝王,之前那副可怜样子,看?着当真是让人觉得碍眼,」桐花缓步走?到薛慎身?前,替他掸了掸披风,「要是当了皇帝还可怜,那还让天?底下其他人怎么活呢?」 闻言,薛慎沉默不语,他知道?应当开口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在桐花好整以暇的目光中,那点辩解的欲望又如清晨露珠般迅速消失无踪。 他看?明白?了,她想听的不是什么悲苦可怜与无奈,她要听的,是一些?更?有价值更?直白?有用的话。 比如,「你什么时候能安排我开始用药?」 「用药?」桐花不动?声色挑眉,「陛下就这么急着做我的药引替我这个不忠之臣解毒?」 薛慎定定的看?着她,突然笑了,「不忠之臣……你忠心的从来都不是我,又哪里称得上?是不忠之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你一直以来忠于的,不是你自己的本心吗?」 「这话倒是没错,」桐花应下了这番说辞,「人要是连忠于己心都做不到,那活着也太缺少趣味了。」 室内地龙火盆温暖如春,薛慎默然许久后,才终于轻声道?了一句,「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我。」 他不是她,也谁都不是她,所以世间有且只有一个桐花与沈颂。 桐花现在很不喜欢和薛慎啰嗦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她径直略过这个话题,专注于自己的目的,「陛下既然如此急着做我救命的药引,那做个交易也无妨。」 「我答应陛下,那陛下也要答应我,解毒之后,为我和陆公?子赐婚。」桐花无视薛慎那张紧绷僵硬的脸,微微笑道?,「我甚是喜爱陆公?子,之前就打算解毒过后,安排我们两人的婚事,如今陛下横插一手,阻了我与陆公?子的姻缘,那过后多少也要给予我们二人一些?补偿。」 「依我看?,圣旨赐婚正好。」 过于安静的房间内,薛慎绷紧了下颚,气息沉沉,眼睫微颤,许久后,他终于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好,我答应你。」 「陛下可真大?方。」桐花笑着感嘆道?,「只可惜,我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什么意思?」薛慎微红着眼睛看?她。 「我的意思是,陛下的赐婚我不稀罕,」桐花笑容里带着一两分霸道?与张狂,「我想嫁谁就嫁谁,想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我的喜好姻缘全都是我自己的事,和陛下可没什么关系,也轮不到陛下一封圣旨来加恩示好于我。」 「之前那些?话不过是开玩笑,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是开玩笑胡说八道?,还是又一次故意耍弄他,她心里最清楚。 薛慎没有浪费口舌和她辩驳,只是追问道?,「关于药引,你什么打算?」 「我没什么打算,」桐花态度变得冷淡轻慢许多,「反正是我自己的命,我自己都不着急,陛下又何必杞人忧天?,反正现在又死不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又冷又硬,薛慎听着,眉心紧皱,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你又生我的气了。」 「可能吧。」桐花懒得否认,「谁让我天?生坏脾气呢。」 「我又有哪里惹你生气了吗?」薛慎问。 「陛下问我?」桐花笑出声,「作为一位帝王,陛下何必这么在意别人的想法,至高无上?的君主,唯我独尊的权位,却摆出这副低声下气的姿态,也不知道?陛下是在噁心自己还是在噁心我。」 「若我处在陛下的位置,」桐花看?着薛慎,一字一句道?,「当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至此,薛慎终于明白?她在气什么,也终于了悟为何自重逢后她就口口声声时时刻刻称唿他一声陛下。 那根本不是对故人的尊称,反而是一种无言且居高临下的嘲讽,嘲讽他即便登临高位依旧自甘卑弱自轻自贱。 但同样也是藉由这一分情绪,薛慎终于自暗无天?日的深渊中窥见?了一分桐花的软肋。 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再度拥有了打动?她靠近她的筹码。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半分都不敢泄露这点滴思绪,生怕自此失去翻身?的希望。 薛慎只是再认真不过的学着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卑贱者献媚于人的讨好姿态,以软弱无依、脆弱可怜的姿态靠近桐花,向?她低头俯首,坦露自己的悲苦与孤独,「求你,让我做你的药引吧。」 桐花一言不发,任由薛慎姿态亲近的靠着她。 薛慎闭着眼,感受着对方的唿吸与心跳,只觉得盘桓在胸口许久的巨石被缓缓移开。 他是发自内心的祈求,也自认做好了再度被她推开厌恶的准备,他尽量客观的分析自己当前的心态与处境,好让自己别生出太多的奢求与慾念,可是,直到他唿吸放缓提心弔胆许久都没被推开后,他终于明白?,或许她如今也是有那么一两分在意他的感受的。 即便稀少,即便微小,但仍旧存在,还未彻底消失。 这个认知让他反应迟缓了许久才感受到那姗姗来迟的喜悦与希望。 幸好,真的是幸好。 于是,被鼓舞的他再度开始努力,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耳际,低而轻的对她开口,「求你了。」 桐花看?着薛慎那张好看?的脸,她最初遇见?他便是为色所迷,对薛慎的喜爱全都根植于一张皮囊之上?,后来时日久了常常相伴,便顺势生出了一二分情意。 直到两人流落筠州,在百日逃亡中生死相依,她瞎了一双眼睛只能依靠他,而他为她废了持剑的右手却依旧护着她,那些?情意便开始疯涨,最终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曾经?,他用自己这条命换来了她那份情,现在,他又要故技重施,用这种手段来博她的欢心。 桐花忍不住想,换做是她,永远做不到薛慎这样。 他或许真的如外间传言所说,是个像他祖父一样清醒的暴君与疯子。 她有种被蛊惑的感觉,想看?看?这样的薛慎到底能疯到什么地步,更?想看?看?,被蛊惑的自己能和这个疯子走?到哪一步。 毕竟,她是真的垂涎薛慎背后的王座与江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第56章 「车前子半钱, 贝母一钱,石菖蒲三钱……」 难得雪停的晴日里,程老爷子呆在药房里专心的盘算着解毒方子, 对身旁示好的人视而不见。 「陛下从前中过毒, 您这解毒方子适合他的体质吗?」桐花在一旁笑眯眯道, 「万一不合用?, 不是平白浪费心思?」 配药配到中途的老爷子, 到底是没忍住,噼头盖脸的将人骂了一顿。 「好啊,什么事都爱瞒着我, 就知道消遣我老人家……你这是年?纪长了地?位高了翅膀硬了,觉得日后再用?不着我这糟老头子了, 所以一茬一茬的晃点我老人家, 生怕我多管闲事是吧!」如果不是顾忌着小兔崽子身上有毒, 老爷子的巴掌早就拍到桐花的脑袋上去?了。 「您老消消气, 这事是我不对, 」桐花老实认错, 恭敬送上一杯热茶,「是我做事三心?二意,天天变卦, 是我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 这全都是我的错,害您老人家跟着操心?受累。」 老爷子不买帐,「我一早就知道你是个不听?话?的, 主意大过天, 但任凭你再有能耐,也是个会疼会死的肉体凡胎, 你外祖父和我什么时候教过你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这次如果不是我催你,你还打算再抻人多久?!」 「有那和人玩弄心?计的功夫,不如多喝几碗苦药,省得哪日一不小心?把小命玩完!」 此时人显得格外安分的桐花摆出极为诚恳老实的认错态度,「所以我如今不是来向您老人家认错了吗?」 「您看,药引的事我不是没拖,一下子就给解决了?」 视线落在桐花身上,老爷子余怒未消,「那我老人家是不是还得再夸你一句知错就改不算太煳涂。」 「那倒是不用?。」桐花沖人眨了眨眼睛,「单纯就是觉得时机到了,不必再拖下去?而已?。」 「我就知道!」老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刚刚消掉的火气再度窜高,「你、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这么不让人省心?,活该挨骂!」 「你和陛下,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一个个的,当真?是烦死个人!我若不是受了你外祖父的委託,我早就背上药箱寻你义母云游四海去?了!何必在这里为你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天天操这么多闲心?费这么多力气!」 将人说教一顿之后,老爷子突然画风一转问道,「药引你既然选了陛下,陆公子那边你又怎么说?」 老爷子自己是个行?事不羁的性子,对男女之间这点事看得特别?开?,尤其是心?里偏爱自家孩子,还一早知道桐花的性情,是以就从未想过她于男女之情上会循规蹈矩。 只是,这边和那位陆公子就差临门?一脚了,那边却?突然又和宫里这位牵扯上不清白的关?系,即便目的是为了解毒,要他老人家说,这也多少?有点不合适的地?方。 对于老爷子的疑问,桐花眉头微挑,笑意深深,「自古以来,男人三宫六院三妻四妾,天生就能坐享齐人之福,我如今不过是稍稍有些出格,甜头还没尝到一星半点儿,您就开?始杞人忧天的为我操心?了……这可不太有意思。」 「我管你个小兔崽子有什么意思!」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如果你这小滑头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是个得陇望蜀贪得无厌的性情,我才不操这份心?,可偏偏你不是,我不得多问两句?」 「正所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从前被人迷昏了头已?经许过一次,这次难道还打算再来一次?」 提及过去?旧事,桐花轻飘飘的嘆了口气,「以您对我的了解,也会怀疑我不会吃一堑长一智?」 「我那是怀疑你吗?」老爷子没好气道,「我那是怀疑你那个心?怀不轨的药引!」 「你敢说,你和那位陛下之间再无可能?」 桐花笑出声,「这我还真?不敢跟您保证。」 「这不就结了?」老爷子悻悻道,「就这么点儿男女之情,三年?五载的都没了结,如今又纠缠到一起,饶是我老人家是个局外人,看着都替你们?心?烦。」 「您何必替我们?心?烦?」桐花道,「年?轻人乐在其中的一点小情趣,随他们?去?就好了,您专心?做您的神医不好吗?」 「好,做神医当然好,前提是没有惹大夫心?烦的病人!」老爷子撇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这辈子要这么劳心?劳力的来还债!」 「年?轻人的事您就当看个乐子了,」桐花极为大方的劝慰人道,「横竖您只要知道我如今吃不了亏就行?了,别?的少?惦记一些累不着您。」 「吃亏」两个字总算是难得的入了老爷子的耳,他听?着顺心?,再懒得和小兔崽子掰扯那么多。 如今当务之急是安排解毒的事,等桐花身上的毒解了,他老人家决定连夜收拾包袱回云州寻老妻去?,再不在这里劳心?受累。 至于那位陛下非要故意取代陆公子成为桐花葯引的事…… 恕他年?纪大了,已?然操心?不来这些风花雪月争风吃醋的风流韵事。 「阿姐,人都在里头呢,你进去?吧。」怀抱着刀守在门?前的萧庭,见到桐花前来,退开?一步给人让路。 桐花瞧着自家弟弟脸上的殷勤与热络,莫名笑了一下,「看来最近和陛下处得还不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有吗?」萧庭不大想承认的样子,「和之前差不多吧。」 「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吧。」桐花走进门?,看到正在被程老爷子把脉的薛慎,「情况如何?」 最近被频繁拜访且收了一大批珍稀古怪药材的老爷子,这会儿对着薛慎脸上少?见的有了几分温和之色,「你这些年?身体养得还真?是不怎么样,也就是从前解毒的时候用?足了好药材,身体底子打得好,不然这几年?折腾下来,身体早就垮了,如今外面看着有些病弱,但也只是表象而已?,等我过阵子拿药养上一段时间,照旧能有个不错的身体。」 老爷子看薛慎,眼神不像是看活人,倒像是在看一件昔年?亲手造就的满意作?品,尤其是确认对方这几年?身体受足了折腾之后,神情更是满意。 要知道,除却?大夫这个身份之外,他作?为桐花的长辈当年?可是恨极了眼前这个男人。 鑑于彼此之间曾经有过的复杂关?系,这会儿当着桐花的面,老爷子半点异样情绪都没露,在把完脉了解对方的身体状况之后,一时半刻都不肯多待,拎着药箱就转身走人,是一句多余的话?话?都没有。 见状,桐花笑笑,在薛慎身旁坐下,「你说你何必来?来了也不过是招惹一群人的不喜,力气下了苦头吃了好处给了,到最后也不见得被人看在眼里,何必自讨苦吃?」 「这就叫自讨苦吃了?」薛慎神色淡淡的反驳,「我倒是觉得,如今比之以往好了太多。」 「陛下心?境高深,我实在是难以企及。」桐花道,「反正我是做不了陛下这种人的。」 薛慎目光深深的看她一眼,「像我可没什么好的,像你这样才最好。」 「我就当陛下夸我了。」桐花笑道,「反正我向来喜欢听?好话?。」 薛慎面上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淡薄笑意,将手边的匣子递给桐花,「正好你过来,不妨帮我参详一下如何处理这些事。」 桐花顺手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书,她拿起来随手翻了几下,很快了解这是些什么资料。 今年?响彻帝京的其中一件大事就是新帝选秀,虽说中间出了不少?大事,使得京中形势和朝堂格局大变,但选秀这件事倒是并未耽搁,私底下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如今桐花手里拿的,就是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最终定下的一些秀女人选,且人数还不少?,二三十个还是有的,里面关?于秀女的相貌家世性情都有详细记载,看得出来主持这件事的人在上面花费了多少?心?思。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底下人能这么尽心?尽力,足见是揣摩足了上意,才能有这份贴心?。 「陛下需要我为你参详什么?」看完这些,桐花面色分毫未变,依旧是那副从容姿态与笑意盈盈的模样。 薛慎轻嘆一口气,「我这次选秀,是为了指婚宗室。」 「一个优秀的后继者,无论是父辈还是母辈都不能太差,之前精挑细选这些人,是打算为后继之君挑选一对出色的生身父母,虽然不知道日后用?不用?得上,但人既然选了,就不必浪费,有些婚事安排下去?也不费什么事。」 他看向桐花,神色和言语一样平淡,「这桩事本打算在年?前安排好,但如今我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年?前恐怕是没有心?思和时间了,是以只能託付给你。」 「毕竟,除了我自己之外,我最相信你。」 桐花听?出了薛慎的言外之意,为宗室赐婚,为王朝挑选后继之君……意思是在他以为她死掉之后的那几年?里,他已?经给自己安排了一条为她守贞殉情的路子? 这样的打算听?起来当真?有几分可笑,但看着薛慎的眼神,桐花确认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不得不说,薛慎当真?有几分无人可及的痴与疯。 第57章 暖室内, 桐花与薛慎相对而坐。 「为宗室赐婚啊……」桐花笑了笑,「陛下将这等?要事託付给我,若是我做不好, 岂不是辜负陛下厚望?」 「这件事说重要也不重要, 但也并?不是能随意处置的事, 」薛慎道, 「我并?不想让其他人干涉, 你亲手处理?的话,无论怎么做我都不强求,无论什么结果也都不会失望。」 「既然如此, 那我就接下了,」桐花道, 「就当是为陛下分?忧了, 谁让陛下也帮过我呢。」 安静的暖室内, 两个颇有心机的人谁都不谈这些赐婚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薛慎明明白白的将示好与试探的心思摆在明面上, 而?桐花也干脆利落的接了招, 没有半分?推诿的心思。 若是依薛慎之前所说, 是为后?继之君挑选优秀的父母,这将皇位传给其他人的打算桐花若是认可,便一定?会在赐婚上有所体现, 但若她有其他的心思, 也恰好合了薛慎试探的目的。 无论怎么算,对于双方而?言,这都是一桩一举多得的好事。 外面北风唿啸, 有些微的冷风透过窗棂的缝隙刮进来?, 三足鼎的熏笼中燃着银丝碳的散发出?宜人的清香与热意。 薛慎垂眸看?着身前炭炉上用陈皮与紫苏叶煮成的茶汤,这是北地边城的口味, 他在京中从未尝过,如今因为要做药人,饮食上便开始有了诸多忌讳,这茶便是老爷子专门为他准备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后?味微甘的清淡茶汤入口,他抬眼看?了下随意翻阅文书资料的桐花,嘴角微微含笑,他还是很期待她能在这件事上给他添上一些麻烦的。 确定?要给桐花做药引之后?,老爷子很快安排好了一切。 又一场漫天的大雪里?,薛慎在某个专门安排好的别院里?,开始了日日泡药浴的生活。 这样?每日重复的日子是有一点枯燥无聊的,桐花偶尔来?,偶尔不来?,但多数时候她的脚步未曾踏足此处。 这日约莫是公务不那么繁忙了,她抽出?一点时间踏足了薛慎那个专门用来?泡药浴的房间。 水汽蒸腾的暖室内,棕红色的药汤填满了浴桶,味道苦涩且古怪的药汤中,是一位可以用活色生香来?形容的美人。 薛慎披散着长发靠在浴桶上闭目养神,微皱的眉心和略带有几分?忍耐之色的神情无一不说明这药浴的滋味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受。 桐花坐在一侧,身上沾着湿润水汽,手臂搭在浴桶边缘,正低声和薛慎说话,「第十一日了,老爷子说这两天新换的方子有些刺激,你要不要停下歇两天再继续?」 「反正我没那么急,你也不必这么苛求自己。」 「不必,」薛慎声调只稍微颤了一下便恢復了正常,「再坚持几日就能开始治疗,没必要浪费时间。」 虽然这个过程有些煎熬,需日日忍耐痛苦,但也只是身体之痛,于薛慎而?言,这简直是最轻松容易的考验了。 对方为救她如此尽心,桐花也不会故意说风凉话,虽然她平日里?对薛慎总有些言辞尖刻,但也不必在此时故意欺负人。 她往前靠了靠,趴在浴桶边缘,视线落在薛慎那外露的肩颈上,突然笑着感嘆了一句,「虽说这乌漆嘛黑的汤药泡了许多天,可陛下还是这么白,果然不愧外面相传的美人之名。」 这略带有几分?调戏意味的话语,已?经许久未曾出?现在桐花和薛慎之间,自从他们两个再度重逢后?,从前的亲昵与暧昧就像是全都死在了过去,丁点儿残渣不曾剩下。 说的人自在又随意,半点不萦于心,但听的人却无法做到无动于衷,薛慎几乎是一下子就抓住了桐花的手,那半点未曾收敛的力气只差一步就将人拽进浴桶里?。 极近的距离里?,两人视线相交,唿吸相闻,裊裊水汽里?,横生许多暧昧枝节。 薛慎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药汤泡坏了脑子,内心冲动尽数化作了一句莽撞言语,他说,「我如今是你的药,你要不要提前尝尝这药的味道?」 闻言,桐花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这点儿微末的怔楞变成了欣然笑纳。 畏怯心虚这种情绪天生和她无缘,她只是极不走心的佯装思考了一下,便凑近薛慎,在对方唇上蜻蜓点水般意思了一下,「好啊,虽然我不喜欢吃药,但看?在美人出?言邀请的份儿上,稍微品尝一下也未尝不可。」 浅尝辄止的亲吻既像是褒奖又像是应付,因为太过短暂浅淡,薛慎没有尝出?任何?滋味,但这并?不影响他心跳如雷。 当被?纵容之后?,谁会放弃得寸进尺的希望呢,而?薛慎天生就擅长此道。 他认真的观察着桐花的每一分?反应与情绪,确定?她此时心情甚好之后?,便试探着更进一步,「最近晚上月色不错,院子里?有株梅花开得也好,你若是有空的话,不如留下来?欣赏一下夜景?」 薛慎自觉自己现在正是有用的时候,或许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要求是可以被?满足的。 果不其然,桐花只是短暂的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了他的要求,「时间不太长的话,可以。」 于是,这天晚上,满月清辉里?,两人难得一起在月下踏着积雪于林中赏梅。 月光洒落在冰雪上,反射出?莹莹光辉,几株梅树上盛开着满树与冰雪争相斗艷的红梅,灼灼艷色在冰雪中傲然挺立,宛如静静燃烧的烈火。 「边关的雪,和南边一点都不一样?。」 见桐花没有开口的意思,薛慎便自动自觉的做了那个开启话题的人,他在她那里?已?经受尽折磨和冷遇,如今反而?开始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觉悟。 反正已?经不能更差了,再拘束自己也没什么必要。 「无论哪里?的雪,也都只是雪而?已?,」桐花道,「景色相同?或不同?,从来?都没那么重要,人的心境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薛慎沉默了一下,「时移世易,人的心境总是在不断变化的。」 他抬头看?向天上那轮明月,突然道,「我们上一次一起这样?看?月亮,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桐花停下脚步,想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我没记错的话,大概是在筠州?」 筠州百日逃亡,虽说那时候她眼睛还瞎着,但逃亡间隙,两人也有那么一两分?闲情逸緻共赏一轮明月。 不,并?不是筠州,薛慎在心里?道,是在照月城的怀山大营。 就在两人解除婚约那天,他那时开口,她便答应,没有迟疑与为难,也没有犹豫与纠缠。 她在营地外的树林里?安静赏月时,他在她身后?赏着同?一轮明月。 月亮还是那轮永远不曾改变的月亮,但物是人非,他和她早已?不復当年模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那时他有很多次机会反悔,但偏偏他抗住了那每一分?心软犹豫与后?悔。 他用十分?的冷酷待她,用千百分?的冷酷待自己,使得一切走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如今,她回他再多冷酷也是理?所应当。 清亮月光洒满大地,整片银白世界里?,只剩怅惘与孤寂。 第58章 边关的雪总是下下停停, 长廊内程老爷子一边抄着衣袖慢慢走着,一边同身边人?说话。 「这换血可是很麻烦的,你们确定第一次开始治疗就选择这种方式?」 如?果不是中毒的人?是桐花, 他老人家可是懒得费这么多心神的, 但这会?儿为了小辈, 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再次唠叨了一遍, 将利弊说得?很清楚, 「过毒的方式就这么两三?种,却偏偏选最麻烦最费时费力?的一种,说起来也算得上是自讨苦吃。」 薛慎沉默的走在老人家?身侧, 神色平静,「我和桐花已经商量好了, 麻烦您老人?家?了。」 「麻烦是有一点, 」老爷子说话是半点不含蓄, 「但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不过, 解毒这件事里, 薛公子比我更受劳累,作?为桐花的长辈,自然是感激于心。」 闻言, 薛慎微微一顿, 「说到底,我也是为了自己。」 老爷子并不想过多掺和两个年轻人?的事,桐花凡事太有主意, 他可不想招人?心烦, 因此含煳过去?只说正事,「既然你们已经定?下主意, 那这两天便开始吧,不过,我还是要多提醒薛公子一句,换血的滋味可不好受,全程撑下来可是极为辛苦。」 「我知道。」薛慎道,「一切就託付给您老人?家?了。」 长廊上两人?聊完正事后,便彼此分道扬镳,老爷子出府去?见桐花,等见到人?时,她正在忙碌公务。 跟随在桐花身边的侍卫正在低声禀报,「……酒楼内客人?离开之后,属下便命人?将楼中所有人?尽数拿下,现下人?已经尽数押入地牢,另外?还留了人?手在酒楼各处仔细搜查密室暗道,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了。」 「嗯,此事后续不必遮掩,将我安然无恙的消息一併透露出去?,引蛇出洞……」 等处理完手上繁杂的细务,桐花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向老爷子,「您老不在别院忙正事,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来瞧一瞧,自讨苦吃的人?是什么样。」老爷子哼道,「这凡事好也是你,坏也是你,就没见过比你主意还正的病患。」 「既然好坏都是我,那您老就由着我自己选吧,」桐花笑眯眯道,「只要是自己选的,怎么样我都不嫌弃。」 老爷子被噎了一下,最终也只能没奈何的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换血可是很不好受的。」 「再不好受的滋味我都尝过,多一些新的也没什么,」桐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毕竟,这世上千金难买我乐意。」 看着桐花的干脆样,老爷子犹豫再三?,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些日子看你们相处不错,我还以为你会?选择其他的过毒手段。」 所谓其他的过毒手段……两个人?心知肚明?,是指那些男女之间的亲密。 以老爷子对两个人?的了解,这两人?中桐花无疑是更为强势的那个,一旦她拿定?主意,那位陛下不见得?会?反驳。 桐花倒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神情姿态坦然极了,「我是为了救命,不是为了和男人?谈情。」 「那你还……」老爷子是真想翻个白眼,这小混蛋,对付他老人?家?是光凭一张嘴了。 「药引既然是活的,为了救我这条小命,多费些心思哄人?开心而已,有什么不好做的?」桐花挑眉反问,「就算换做是其他人?,只要能救命,该哄的时候我就会?哄。」 事实?上,因为她和薛慎之间的复杂关系,她对待这个救命药引,已经十分刻薄无情了。 薛慎未必不在意她的虚伪与冷酷,但在保住她的小命面前,显然后者要退一射之地。 正因为薛慎的纵容,桐花才敢底气十足的欺负人?,而且不会?有半分心虚。 老爷子只恨自己一时多嘴一问,就说不该插手年轻人?的事,现在他才是自讨苦吃。 见桐花已经打定?主意,他不再啰嗦半句,直接袖子一甩回了别院,开始为正式解毒做准备。 桐花看着人?离开,无奈摇头?一笑,「老小孩老小孩,这人?年纪越大是越没耐心了。」 今日雪停,天上出了太阳,阳光落在雪地上,白花花一片,闪得?刺眼。 桐花站在窗前,久违的生出了几?分兴致盎然之感。 庭院中,站在窗前的人?嘴角含笑,静立许久。 察觉到将军心情颇好,伺候的人?等了许久才上前出声提醒,毕竟程老先生对他们这些人?耳提面命许久,将军的身体最为重要,这老先生才走还没多久,总不好阳奉阴违。 正式开始解毒这天,程老爷子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桐花到时,薛慎已经坐了一会?儿,和她日渐变差的气色比起来,这人?最近养得?还不错,比刚来辽州时气色好了很多。 莫名的,桐花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薛慎和她两个人?里,必定?有一个是狐狸精,要靠着吸取另一个人?的精气才能活得?更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见她出现,薛慎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时,他似是有些不自在,微微移开了视线。 桐花心说,他们今日是换血又不是搞其他,难道说还得?害羞一次? 她自然是半分都不会?心虚的,在薛慎身旁直接坐下,一派安然自在。 「里外?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那现在就开始吧。」老爷子点了点自己面前摆满了桌案的各色药物与工具,朝两人?示意,「屏风后两张榻,一人?一张,躺好就等着放血吧。」 闻言,桐花忍不住笑,「您老这话说的,跟要杀年猪似的。」 老爷子被气得?翻了个白眼,「要真是杀年猪就好了,这世上哪两头?猪也没你们俩这么金贵这么麻烦。」 「天大地大,大夫最大,今天您老面前,我最听话。」桐花笑着道,「还请您老人?家?看在我如?今这么乖巧的份儿上,下手放血的时候轻点儿。」 「这还差不多。」一句话被哄好的大夫将两人?赶去?屏风后,开始正式为两人?换血。 一碗过于苦涩的汤药灌下去?,桐花神智生出几?分昏沉,人?不到昏迷的地步,但五感也不是那么清晰。 旁边薛慎差不多是同样情况。 桐花一早知道自己体内有蛊,还是义母寨子里最为珍贵的救命蛊,但自从这蛊进入体内之后,她从未感受过它的存在。 直到今日,她清晰的感受到它在心脉处,和她这颗心一起跳动?,这种活跃的生命感,伴随着奔腾的血液飞速从被切开的伤口处流出。 换血果然如?老爷子所说,费时费力?又麻烦,她的血液交换给薛慎,薛慎的血液交换给她。 这个过程持续良久,从早上朝阳初升到月挂枝头?,足足持续了一整天。 桐花在交换的过程中久违的再次体会?到了虚弱与无能为力?的感觉,血换得?越多,她就越虚弱,到最后甚至偶尔会?生出几?分窒息的感觉,仿佛身体内的所有生命力?与活力?全都被流失的血液带走。 或许是离得?近,她偶尔会?看到薛慎的表情,和她比起来,他虽然看起来同样难受,但似乎又不是那么难受。 至少,薛慎始终是安静的忍耐的,偶尔闭着眼睛的样子,甚至能看出几?分平和与安然,仿佛并不是在经受一场折磨,而是在享受什么悠闲时光。 这样的薛慎,甚至让桐花生出几?分新奇。 她曾经的心上人?,虽然貌若谪仙,却从来没有仙人?的云淡风轻。 薛慎的人?生,无论从前和过去?,都不曾和轻松与悠闲这些字眼有关,他一直是个有很多负担与挂碍的人?,所以,桐花最喜欢他时,想得?最多的就是让他能轻松的笑出来,她也确实?做到过。 他们两个人?之间,开头?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过程有些糟糕,但如?今走到今日,大约也能算得?上是不错的结尾。 没有反目成仇,没有鸟尽弓藏,日后的史书?记载上,或许还能得?一句君臣相宜的美名。 前提是,她没有对薛慎的帝位生出觊觎之心,而薛慎也没有对她有着难以割捨的男女之情。 换血结束,又被灌下一碗苦汤药之后,桐花想,看在这次救命之恩的份儿上,她日后对他大约不会?那么虚伪刻薄了。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她这次真的是自己自讨苦吃。 等这次醒来,她必然不会?再这么折磨自己,也幸好,她确实?还有得?选。 多善待自己没坏处,相信薛慎也是这么想的。 第59章 桐花在一片明丽夜色中醒来。 深蓝夜空中银月高?悬, 月辉洒落在白茫茫大地上,留下渺渺茫茫的银色梦境。 房中灯火明亮,可以清楚的看清坐在窗边的人影, 薛慎安静的?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灯火在眉间落下一点阴影, 气质却远不如之前阴郁晦涩。 她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 仔细品味了一下身体的感觉, 或许是毒性被引出,整个人都有些犯懒昏沉,提不起什么精神。 「没想?到你?比我醒的?要早。」桐花率先出声, 懒懒起身。 窗边,薛慎放下手中的?笔, 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和甜粥端到了床边, 一副细緻贴心的?姿态想?要餵她, 「喝点水吧。」 「不用这?么仔细, 」桐花笑着?避开, 「我还没那么脆弱。」 「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如今刚醒,凡事谨慎仔细些为好。」薛慎道,「甜粥是你?喜欢的?味道, 先简单用上一碗舒缓下肠胃, 过后再用其他。」 桐花依言简单用了些水和粥,虽说现下腹中有些飢饿,倒也不是太难忍受, 她的?心神更多的?还是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如果我眼睛没出问题的?话, 陛下这?会儿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桐花笑道,「我有些好奇, 在我昏睡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薛慎抬眼看向她,面上虽无笑意,一双眼睛却宛如外面夜空中的?星子,亮得惊人。 静谧夜色中,薛慎静静的?看了桐花许久,最后轻声道,「我心情?确实不差,至于是不是好事,却不好评说。」 「既然如此,难得这?会儿有闲暇功夫,」桐花闲聊一般道,「陛下介意说来听听吗?」 「如果可以分享的?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闻言,薛慎视线落在手腕上早已被包扎好的?伤口?上,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才缓缓出声道,「昨日,我和你?换了血。」 「是这?样?没错,」桐花挑眉,玩笑一般道,「难道这?血换都换了,陛下如今后悔了?」 薛慎摇头,眼神中带着?一点让人难以品评的?光亮,嘴角微微翘起,「世间最亲近不过血脉相连,如今你?和我,也称得上是血脉相连的?关系了。」 「是吗?」桐花神情?淡淡,无可无不可的?道,「或许如此吧。」 薛慎并不在乎她的?平静与冷淡,只目光深深的?道,「其实,一直以来,我最羡慕和嫉妒的?人都是萧庭,有很多次,我都希望自己是他那样?的?人。」 「他那样?的?人?哪样?的?人?」桐花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和你?血脉相连,永不可割捨。」薛慎回答。 这?句话让桐花神情?有些微妙,她看了薛慎许久,最后才微微笑道,「也不见得如此吧。」 她凑近薛慎的?眼睛,和他目光相接,「陛下真想?做我兄长?我还以为你?最想?做的?是我的?情?郎。」 太过亲近的?距离不可避免的?让薛慎面颊与耳际泛上红色,他视线游移一瞬,最后停留在桐花的?伤处,轻声道,「不管是兄长还是弟弟,都是和你?血脉相连之人,你?和他之间有着?无法割捨的?亲缘血脉,你?们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只要不背叛你?,你?抛弃谁都不会抛弃他,这?样?还不够好吗?」 「情?郎对你?来说无足轻重?随手可换,兄弟却决不会如此。」 所?以,比起做她的?情?郎,他更想?成为和她有血缘牵绊的?亲人,就像此刻,他的?身体?里流着?桐花的?血,仅仅只是这?么一想?,薛慎的?心就极为雀跃。 「陛下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有几?分道理。」桐花笑容随意,却冷不防扯着?薛慎的?衣襟将人拽到身前,唇上的?亲近一触即分,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这?是个吻。 薛慎下意识就要倾身去追逐这?点亲昵,却被桐花拒绝,她微微侧开头,语气意味不明,「陛下你?看,有些事我可不会对自己的?兄长做,情?郎和哥哥,终究是不同的?。」 桐花手指在薛慎颈侧轻轻蹭了蹭,留下微小暧昧的?痒意,她笑意明朗,用词格外直白,「现在,陛下还想?和我做兄妹吗?」 薛慎当然想?,他永远都渴望和她之间有无法斩断的?牵绊,但同时?也捨不得放弃成为她情?人的?可能,贪婪如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只是可惜,这?点贪婪无度的?妄念终究无法实现,他永远都做不成桐花血脉相连的?兄长。 即便他愿意承担所?有乱-伦背-德的?罪孽。 面对薛慎无言的?沉默,桐花虽然不清楚他此时?脑子里的?想?法,但却因为足够了解眼前这?个男人,能把?握到一些他的?内心。 显然,她不觉得自己会乐意听到一些来自薛慎内心的?糟糕念头。 于是,桐花放在薛慎颈侧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她带着?笑意警告道,「陛下,少一些胡思乱想?对你?我都好。」 「我知道了。」薛慎端着?他那张足够清风明月的?皮囊,将一些过于混乱的?思绪尽数压下。 略过两人之间这?短暂的?小小插曲,桐花提起了另一桩要事,「待会儿见了义父,我打?算和他说,换血治疗到此为止。」 「为什么?」薛慎下意识问出口?后,全身上下都随之紧绷凝重?起来。 桐花看他一眼,端坐起身,将身前散乱髮丝尽数拂到脑后,「因为换血治疗的?滋味不好受,我并不打?算继续自讨苦吃。」 话一旦说明白,薛慎瞬间明白了桐花的?意思,不继续换血的?话,那就意味着?…… 大约是想?到剩余的?治疗手段,薛慎的?脸瞬间红了个彻底,人不大自在的?往旁边移了移。 相较于薛慎的?拘谨而言,桐花就坦率潇洒的?多了,「有必要这?么害羞吗?我们之间又?不是没有亲近过。」 这?话一出,薛慎身上那股拘谨与羞涩淡去,他抬眼看她,眼神复杂难言,「我们,并没有——」 「没有什么?」桐花换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好整以暇看他。 薛慎微微垂头,沉默不语,整个人都变得有几?分消沉,缓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轻声道,「那时?不过是情?势所?迫,你?我都是为了自救。」 「虽说是这?样?,但该看的?不该看的?你?和我都看过,该碰的?不该碰的?你?和我也都碰过,真计较起来,无论怎么狡辩,都称不上清白吧?」桐花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也不对,我应该是没看过的?,毕竟那时?候的?我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被这?么当面挑明过去的?一切,薛慎半句不能为自己狡辩,最后只剩下哑口?无言。 其实,真要说起来,桐花和薛慎之间有过的?亲密并不多,寥寥几?次,也不过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 唯独在筠州两人相伴逃亡的?百日,有过一段无人知晓的?暧昧与亲密。 就比如两人被追兵堵在深山密林里那段时?间,两人一个瞎一个伤病在身,在条件极度恶劣的?情?况下,只能互相依靠着?求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深秋的?密林大雨滂沱,整个天地都是冰冷湿意,狭窄阴暗潮湿的?山洞里,两个衣衫单薄的?人为了取暖,只能紧紧的?依偎着?彼此,靠着?汲取对方身上的?那点儿微末暖意维持体?温。 自从双眼失明后,桐花的?心情?就变得极其恶劣。 堵在外面一直不肯撤离整日里搜山的?士兵,让他们只能在缺医少药缺衣少食的?恶劣环境中到处躲藏,她和薛慎全都有伤在身,更甚者,薛慎持剑的?右手和她的?双眼一般,情?况恶劣到几?乎无法挽回的?地步。 逃亡路上遇见的?大夫每一个都说两人伤情?无望,连番被追捕逃命下来,桐花能有好心情?才奇怪。 那段时?间大约是她少有的?难以维持体?面与冷静的?时?光,敌人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为此不惜血本,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坚持追杀计划,面对沈氏联军的?威胁,发了疯似的?宁愿大业有失也要彻底拿下两人的?性命,屡次将逃命的?两人逼进绝境。 深山密林暴雨倾盆,到处都是让人浑身不畅的?潮湿雾气,即便外面还是白天,稠密的?乌云和连绵的?大雨也让天色黑沉的?像是到了夜里。 哗哗雨声里,和薛慎靠在一起的?桐花心情?可谓是差劲极了。 挂在一旁始终不曾晾干的?衣衫挡住了来自山洞外面的?冷风冷雨,两人身上唯一一件披风成为了最后的?遮挡与保暖,披风下,两层薄薄的?里衣,阻隔了所?有肌肤相贴的?温度。 心浮气躁的?桐花在这?样?的?情?境下,不可避免的?想?要发脾气,但平日里任性归任性,这?会儿条件这?么差,就算发脾气被薛慎好言好语的?哄也没什么意思。 桐花皱着?眉头靠在薛慎怀里,睁着?一双什么都不看见的?无神双眼,手顺着?他单薄的?里衣滑下去。 薛慎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立时?抓住了她想?要作乱的?手,唿吸有些急促的?道,「不行。」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桐花语气恶劣的?道,「瞎子看不到,还不能摸摸吗?你?要是觉得吃亏了,也可以摸回来,我又?不介意。」 说着?,她反手抓住薛慎的?手,直接放在了胸口?,甚至还颇为嚣张的?往下用力按了按。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所?谓亲近,让薛慎窘迫极了,他手指僵硬,想?抽回来却不能成,最后只能无奈又?为难的?低声求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桐花自嘲开口?,「现在的?我只是个拖累了慎公子的?瞎子,是个无能的?累赘,除了给?人添麻烦,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能知道什么?」 这?番过于尖锐的?话让两人之间气氛陷入窒息,冷得和外面大雨一般无二。 两个人都很清楚,桐花此刻纯粹就是挑事乱发脾气,她话说得再难听,心里也不见得有半分自卑与轻贱,但这?话她说得痛快,薛慎却是听不下去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桐花渐渐生起的?不耐烦中,右手抚上她脸颊,贴着?她耳畔轻声道,「全都随你?,别不高?兴了。」 比起说些不轻不重?没用的?漂亮话哄她,薛慎选择让她为所?欲为。 第60章 这种放任约莫让桐花心情好了一点, 她指尖在薛慎的喉结上来回?蹭了几次,饶有兴致的问他,「真的全都随我啊?」 薛慎喉结微颤, 声调低哑, 「全都随你。」 「你最好不是在说漂亮话哄我。」桐花轻笑道,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说不定会对你很差, 到时候你要是怪我,我可是不认的。」 「不怪你。」薛慎几乎是嘆息着说出了这句话,他早就清楚她什么性情, 就算她真的做出什么坏事,薛慎也捨不得怪她。 被?纵容的桐花就像是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孩子, 瞬间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玩具身上。 她的手遵循着?主人的意志抚上薛慎的脸颊, 尤其?在他的双眼处停留了许久。 「外面雨这么大, 就算天色还不晚, 也看不清什么吧?」她笑着?道, 「山洞里也没生火, 反正我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你呢,能看清吗?」 薛慎贴着?她的手, 视线落在她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上, 心尖微痛,却仍是实话实说,「能看清你。」 「能看清我啊, 」桐花笑了, 「那很不错。」 她的手从薛慎面上往下滑落,脸颊, 下颌,喉结,锁骨,然?后顺着?被?扯开的凌乱里衣慢慢往下。 「既然?我用眼睛看不见你,那就只好用手了。」桐花贴着?薛慎的胸膛,一只手感受着?胸腔内强劲的跳动,另一只手则自在随意的由着?心意到处撒欢,仿佛春日里调皮灵动的林间小鹿,自由又任性。 身体过于僵硬紧绷的薛慎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堵墙,任由对方?在他身上随意挥毫泼墨,佯装无知无觉的矗立在那里,只等着?这场猝不及防的风雨过去。 「原来看不到的男人是这样的。」在薛慎逐渐变得愈发粗重的唿吸里,桐花终于捨得停手,意味深长的道,「看来受伤对你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薛慎不语,除了不断变换的唿吸,他不敢给出其?他更多反应。 「你身体变热了,」桐花贴着?对方?的胸膛,任由自己的手停留在一个微妙的位置,指尖在危险边缘轻轻点了点,语气?莫名,「现在可比刚才暖和?多了,早知如此,我就早些动手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薛慎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声音微哑的道,「可以了吗?」 「不可以,」桐花摇头,「只有我看你,那可不公平。」 说着?,她微微直起身变换动作?坐到了薛慎腿上,原本?好好裹着?两人的披风因为她的动作?掉落在地,发出一点沉闷声响。 桐花就这样,当着?薛慎的面,动作?粗暴的扯开自己凌乱发皱的里衣与小衣,露出大片肌肤,「既然?我看了你,那也给你看我的,礼尚往来,公平交易。」 薛慎措不及防看到大片雪白,只一眼,他就立刻侧头移开视线,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你做什么?」 「让你占便?宜,」桐花语调悠悠,不见半点羞涩与困窘,「顺便?,试探一下我心爱的慎公子,是不是个正人君子。」 这会儿薛慎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整个人宛如被?烧开的滚水,往外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他难得有这么一次生出了庆幸,此刻的她是看不见的。 既看不到他的狼狈与窘迫,也看不到他的饥渴与贪婪。 薛慎避嫌的动作?是明明白白,但脑子里刚才看过的那一眼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忘掉,可他越是退却矜持,有些人就越要得寸进尺。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面对桐花,却是决不肯随意轻薄她的,可这会儿她一副非要强迫他占便?宜非要逼迫他失去分寸的恶劣姿态,对薛慎而言实在无异于折磨。 「别再玩了,」薛慎这几个字说得堪称是咬牙切齿,「适可而止。」 可惜桐花完全不买帐,她甚至格外理直气?壮,「是你让我随意的,我现在听你的话随意了,你要反悔了?」 薛慎被?迫贴在桐花胸前?,情绪已然?有些暴躁,他几次分开都被?拽回?去,到最后已经有些自暴自弃,「我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经受得起考验。」 闻言,桐花贊同的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她终于捨得放开他,收回?自己不老?实的手,犯懒似的窝回?薛慎怀里,懒洋洋道,「对着?我,你最好做不成正人君子,至于别人,你要是做不成柳下惠,我就让你变太?监。」 痛并?快乐着?的薛慎,难得被?她这副趾高气?昂的姿态气?笑,「那你有的等了。」 「看来殿下对自己很有信心,」桐花笑道,「我都不见得对你有信心。」 喜爱一个人的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谁都不知道这份感觉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消失,至少,桐花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薛慎从一而终,她一贯只由着?自己的心情来。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未尽之意,薛慎轻哼一声,难得表露出几分不快情绪。 桐花这会儿是很愿意哄闹脾气?的小夫君的,她往前?凑了凑,手指在薛慎嘴唇上点了点,「来,亲一下哄哄你。」 薛慎被?这一句话闹得脸色通红,随着?唿吸间一股温暖甜香凑近,他的视线被?那个逐渐靠近的人全部占据。 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又快又急,抓着?对方?的手下意识用了大力气?,收紧掌心的瞬间,在桐花慢吞吞的动作?里,他第一次主动上前?,扣着?对方?的后颈就吻了过去。 肌肤相触,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与滋味,他起初是很小心的,谨慎又细緻的触碰,半点不敢越界。 这微末的甜头也是甜头,尝过之后同样让人脑袋发晕。 他本?无意得寸进尺,直到桐花推着?他的肩膀往后躲了一下。 维持许久的冷静与理智被?崩断只需要一瞬,飞蛾扑火一般,他追逐着?她而去。 坐在对方?腿上的姿势不方?便?用力,桐花的腰被?人紧紧箍着?手被?用力抓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 在她换气?间隙,薛慎的舌尖叩开齿关,掠夺了她的唿吸。 被?抢走空气?的滋味并?不好受,在灼热的喘息声里,桐花微微皱眉,手底下那人滚动的喉结与微微吞咽的动作?,很难让人忽视他到底做了什么。 有点累,有点别扭,让人不太?舒服。 桐花到底弄开了薛慎禁锢她的双手,随着?他撤去的力道,她往后勐然?一退,瞬间被?薛慎下意识的动作?又拽回?了怀里。 脑袋有微微的晕眩,随后,她被?人抱着?一转,隔着?柔软的披风,背后贴上了冰冷的山壁。 短暂的停顿没有任何意义,下一瞬,看不见的她被?人捧着?脸又狂热的吻了过来。 说自己不是正人君子的薛慎,果然?没有半分虚言假话,不管不顾急切亲吻的架势,宛如恶狗扑食,透着?一股慑人的贪婪与欲-望。 直到舌头髮痛的桐花一巴掌把?人扇开,他才算是彻底收敛。 贴在山壁上的桐花努力平復着?过于急促的唿吸,她摸索着?半站起身,一脚朝前?方?薛慎所在的位置踹过去,如愿听到对方?忍痛的声音。 「滚开!离我远点!」桐花的坏脾气?不出所料再度发作?。 薛慎自知理亏,此时半分声息都不敢再露,老?实听话的挪到了稍微远一点的位置,只是视线依旧贪婪的凝视着?被?他一番亲吻弄得活色生香的佳人身上。 对桐花来说,她生气?的不是被?轻薄和?薛慎的得寸进尺,她恼的是刚刚薛慎的强硬姿态与强制态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在她心里,不合她的心意,就是错。 脑袋恢復清明后,她又想起刚才的薛慎,贪婪无度,不见矜持,被?她推开时,尚且不肯罢休的勾着?她的舌尖吮了一下,流连不去的姿态说是不知廉耻都不为过。 嘴唇上尚有微微的痛感留存,桐花伸手碰了一下,对薛慎的怒意更甚。 他实在是得寸进尺。 幸好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桐花冷待够了薛慎之后,两人也到了再度启程逃命的时候。 那年雨停的隔日清晨,是和?今夜月色一般无二的清透明朗。 现在,桐花看着?眼前?这个确实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发出了邀请,「今天月色正好,不如重温一下旧梦?」 薛慎对上她的视线,立刻明白对方?话中所指,他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得愈发雀跃,几乎是下意识搭上了对方?的手,不由自主的倾身过去。 薛慎依旧是那个贪婪无度的薛慎,迟疑只有一瞬,得寸进尺才是他永不遮掩的本?性。 这一次,桐花没有阻止他。 她不反抗不拒绝,全然?放纵了薛慎的贪婪。 两人好像再次回?到了那个躲雨的山洞,只是这次她的背后不再靠着?冰冷的山壁,柔软的床榻提供了足够多的温暖与舒适。 绵长的吻就这么在彼此灼热的唿吸里热烈的持续着?。 桐花发觉,她还是有些怀念这种感觉的,至于男欢女爱,她觉得自己也到了该尝尝这些东西滋味的年纪了。 薛慎到底是打消了她的猜疑之心,让她即便?身居高位独断专行,也依旧愿意给他一二宽纵。 如今,她有预感,和?陆黎之间的约定大概要毁约。 不只是因为她之前?答应了薛慎的条件,更是因为,以薛慎的聪慧机敏,在看破她所求之后,必然?会给出足够香甜的诱饵,蓄意引她上钩。 至于她—— 男人,王座,江山,她全都要。 第61章 冬日放晴的好天气里, 桐花一边处理?公务一边陪程老爷子说话。 「换血的滋味不好受吧?让你之前那么逞强,」程老爷子一边搓药丸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道,「这会儿想要反悔了, 先前平白吃那么多苦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 为了看看我们这位陛下对我的真情有多少, 试一下又何妨, 」桐花笑眯眯道, 「你看,我现在不就试出来了?」 「你当我信你这些花言巧语?」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小到大你主意都正得很, 心里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只要你不吃亏, 我老人家才懒得管你这么多, 不管你是朝令夕改也好, 还是朝三暮四?也罢, 只要不吃亏, 我才不乐意管!」 「知道义?父您老人家最心疼我了。」桐花道, 「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和陛下一起离开,治病救命的事?就尽数託付给您老人家了。」 提及桐花打算离开的计划,老爷子皱了皱眉, 「就不能留在城里吗?有我在旁边看着, 多少更放心一些。」 「事?关陛下安危,必须要更为慎重?,」桐花笑道, 「虽说陛下对?我很放心, 但这不意味着我就能掉以轻心,要知道, 无论是如今的我还是陛下,都是不少人的眼中钉,我们两个人凑在一起,风险加倍,安全上自然?要考虑得更为周全。」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老爷子不情不愿的道,「既然?如此,那出?发?之?前,你们两个要记清楚我交代?的东西,省得到时候再出?问题,还有这些药,我提前给你们备好,一定要记得按时按量服用。」 作为大夫与长辈的老爷子为两个人的事?情满腹操心,一边配药一边和桐花絮叨家常,顺道问起了最近不见?人影的萧庭,「你把那小子派去做什么了?这可好长时间不见?人了。」 桐花头也不抬的道,「孩子大了,派他出?去做点正事?,这几年他在京城里憋狠了,难得跟我来?北边,多出?去跑跑也能多立点功。」 老爷子配药的手顿了一下,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味深长的道,「立功啊,那确实?是好事?。」 他就知道沈颂这小滑头不会安分太久,之?前喊出?「踏破王庭,诛灭北蛮」的口号,说是相中了北蛮圣山之?下的大片土地,现在可不就处心积虑的给自己划地盘吗? 饶是她身中奇毒,在这边和那位陛下男女情长,也不耽误她那厢调兵遣将?推进兵线。 不过老爷子乐见?她如此,毕竟这样的她看起来?足够开心,且比起在中原大地重?新掀起战火,蛮族生?死远没有那么重?要。 换血治疗的滋味虽然?不好受,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好,桐花不过修养了几日,情况就比之?前好了太多,老爷子看在眼里还是很满意的。 至于参与治疗的另一位大功臣,薛慎的情况不好不坏,他到底是作为药人被好好养了一阵子,现下的情况尽在老爷子掌控之?内。 因?着两个人前期治疗效果显着,即便临时改换另一种治疗手段,对?后续结果也无太大影响,前提是,这两个人别再出?什么么蛾子。 人一旦忙碌起来?,日子就过得很快。 桐花说是要带薛慎去某地的温泉别庄疗养,一应东西便很快准备妥当,两人低调启程那天,只有老爷子带着人送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早去早回,注意安全,」老爷子嘱咐道,「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要强撑,也不要自作聪明,直接回来?找我,省得有些事?情越搅越乱,至于药,该怎么用用多少我全都写好了,照着做即可,可千万别……」 桐花和薛慎两人认真听完了叮嘱,最后在烈烈寒风中上了马车。 马车迎着风雪渐渐远去,老爷子站在原地目视许久,才缓缓转身离去。 他想起临别前与薛慎的那一场避开所有人的谈话。 事?实?上,除了治病,往日里两人甚少来?往交流,虽说认识也有许多年,但在老爷子眼里,对?这个如今已成为陛下的男人的印象并不算好,即便他曾经对?桐花屡次以命相救。 无他,只因?为薛慎的过分敏感与偏执。 偏执的人不止会为难自己,更会为难别人,从前两个孩子在一处时,未来?就不见?得多明朗,现如今经过生?死劫波,日后如何在他看来?更是一团迷雾。 桐花野心又强势,绝不会是愿意屈居于男人后宫的女人,而薛慎如今帝王之?尊,即便他再想,也不可能将?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斩断翅膀收入内帷,尤其,以桐花的任性与自我,但凡他动念动手,这两个人搞不好就要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所以,老爷子从来?不看好这两个人,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可是,在昨日同?薛慎一席深谈之?后,他难得的,生?出?了一两分感慨,或许有些事?情,并不是毫无转圜余地。 从薛慎这次远赴辽州坚决为桐花解毒开始,他就自愿成为了过毒的药人,作为药人,他也确实?尽职尽责。 两人一轮换血之?后,老爷子这边也要开始安排为薛慎压制毒素,两人相见?那天,他询问神色平静的薛慎,「桐花身上的余毒彻底清除之?前,陛下身上的毒素暂时只能压制不能祛除,毒性有些霸道,对?陛下身体必然?有所损伤,那么陛下选择将?毒压制到哪里?」 人身上可选择的部位很多,老爷子给出?了不少选项,但最终薛慎的选择着实?算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选择眼睛。」薛慎静静的看着老爷子,语气可谓是平淡至极,完全不像是做出?了一个双目失明的慎重?选择。 饶是老爷子久经风雨,面对?这等阵仗也有些迟疑了,「陛下可知,若是真将?毒素压制到双眼,那是必然?会双目失明的。」 薛慎点了点头,「我很清楚,不过是暂时瞎掉而已,我有心理?准备。」 「也可能不是暂时的,」老爷子也不算恐吓人,实?话实?说道,「虽说过后解毒并无问题,但毒到底是毒,谁都不能预料到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万一到时候陛下的眼睛真的受了影响再看不见?……」 老爷子的未尽之?意很明白,选择双眼风险太大,他不建议薛慎如此冒险,这倒也不完全是为了薛慎的安全考虑,作为经手大夫的他和作为中间人的桐花,都势必要承担更多风险,老爷子很不乐意。 至于薛慎,并未表露出?更多情绪,他只是平平静静的道,「如果您老人家不愿的话,我会选择其他大夫。」 这话一出?,老爷子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很显然?,他觉得自己被强人所难了。 作为一个大夫,薛慎这么做算是对?他明晃晃的威胁与挑衅了,就算他不在意薛慎的身体,也要为桐花的安全考虑,让薛慎临时换一个不知根底的大夫插足到此次的治疗计划中,老爷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 一时间,老爷子心有愤愤然?,这么一比较,难缠的薛慎和远在帝京的那位善解人意的陆公子到底谁更好,还用说吗? 生?完闷气后,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夫,老爷子到底没让情绪影响自己太久,依言按照薛慎的选择,将?所有毒素尽数压制到了他的双眼处,很快,薛慎变成了一个满脑袋细针的刺猬。 停针时,闭着眼的薛慎面色凝重?,暗自忍耐痛苦的模样看在老爷子眼里,无疑和之?前的桐花一样,都是非要自讨苦吃的笨蛋。 「这滋味不好受吧?」老爷子多少有点说风凉话的嫌疑,「之?前过血的时候也是,我跟桐花说过不用勉强自己吃苦,眼前有捷径不走,非要走崎岖小路,无端端受苦也是自作自受。」 薛慎倒是没有充耳不闻,只是在忍耐间隙,平静的回了一句,「还好。」 「还好?」老爷子挑眉,「陛下倒是能忍,不过,这也只是开始罢了,等陛下真的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到那天,恐怕就不能还像如今这样冷静了。」 这次薛慎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老爷子以为这人不会再有任何回应时,他突然?轻声道,「很久以前,桐花的眼睛也看不见?,我只是想试一试眼瞎的滋味,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更何况,在薛慎心里,由衷地认为—— 「我看不见?,对?她来?说是好事?。」 面对?薛慎似是剖心掏肺的一番话,老爷子这次算是彻底没话说了。 薛慎的偏执,比他想像中还要严重?,但这样的偏执,有好也有坏,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怎么评价眼前这个活得压抑又可怜的年轻人。 尤其是,他们两个对?桐花都极为了解,更对?她的野心与欲求知之?甚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瞎掉的薛慎,对?桐花来?说,确实?是好事?。 即便这是薛慎请君入瓮的手段,是他设下的香甜诱饵,于桐花而言,也只是蓄意诱惑,而不是逼迫。 陷阱与诱饵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到底要不要自投罗网,只看桐花自己的选择。 所以说,聪明人就是麻烦,老爷子暗自想。 或许是刚行完针,薛慎有些不适,起身时踉跄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扶着椅背缓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告辞离开。 莫名的,程老爷子觉得这人的背影,看起来?可怜极了。 对?自己如此狠辣无情,却要去搏别人那不知真假的一点欢心与真心,这样的做派,实?在是让人难做评价。 幸好,他的桐花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第62章 辽州的冬日总是有着超出人预料的恶劣天气。 桐花与薛慎一行十几人出城行路的第二日, 在临近某地避风的山谷时,天色突然变得极暗,原本尚算明亮的天空一下子宛如黄昏时分, 被唿啸的北风颳起的雪花扑啦啦打在车厢上, 发?出?轻微声响。 因着一行人低调行路, 有?些偏僻的路线註定了一路上碰不到什?么人, 四?周灰茫茫天色下, 山谷里各色奇形怪状的岩石错错落落地散乱一地,山谷两侧的层层断壁则时不时被狂啸的烈风颳下无数或大或小的石块。 此时,寒意?深重的冷风里, 几?只尚未冬眠的孤鸟发出刺耳的咕哌叫声,更是衬得天地一片苍茫凄凉。 车马粼粼声中, 这短暂的宁静还未持续多久, 就被惊天动地的鼓声打破了。 山谷两侧的山壁之上无数山石落下, 露出?其后被遮掩起的北蛮士兵与旗帜, 战旗猎猎里, 无数声音重复着两个字。 「復仇!復仇!復仇!」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喊声气势恢宏的填满了整个山谷, 顷刻间?让这片原本安宁的土地变成了即将发?生血腥屠戮的沙场。 来自蛮王麾下三大部落的首领们聚在一处,共同主持了这次復仇之战。 他们作为老蛮王麾下最大最得力的三个部落,同时也是北蛮主要的战力来源, 之前蛮族虽然屡次落败于沈家军, 但?到底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如今出?现在山谷之内的才算是北蛮主力。 被野心勃勃的大儿子和小儿子联手背叛,心爱的二儿子被无情枭首, 且摩诃齐的脑袋还被高悬边城…… 无论哪件事, 对于如今的老蛮王来说都是不可触碰的逆鳞,尤其, 沈家军与从?前方家军截然不同的兵强马壮与粮草充足,对如今缺衣少食的北蛮部落而?言,都是致命的威胁。 尤其是那位天凤大将军当?着所有?人明晃晃打出?的旗号「踏破王庭,诛灭北蛮」,如此野心,实在是让如今早就雄心不再极力□□的老蛮王心惊胆战。 垂垂老矣的他从?这个年轻的敌人身上嗅到了恐惧与死亡的味道,于是,一场消耗内部不同声音的復仇之战势在必行。 他需要通过打击如今这个强大的敌人恢復自己的威信与统治,也要需要通过消耗人口和抢夺周朝的粮食来度过今年这个格外漫长残酷的冬季,因此,在得到那位将军中毒的消息以及周朝陛下不远千里奔赴辽州而?来的消息后,他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 埋伏也好,刺杀也罢,他要俘虏这两个关键人物,彻底扭转如今北蛮与周朝的战局。 因此,即便现在是最不适合开战的季节,他也努力筹集了粮草,将三大部落主力集结到麾下,以向沈家军復仇的名义,隐秘行军聚集到这里,意?图通过埋伏杀掉或俘虏沈家军的灵魂人物,那位据说带着周朝陛下出?行的天凤大将军。 现在,直到开战之前,老蛮王的心腹使者才向三位部落首领透露了马车中人的真正身份。 「周朝陛下!」三位首领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野心与贪婪,每一个人的声音与态度里都透露着势在必得。 「杀光沈家军!俘虏沈颂!」首领们长刀一挥,齐声高唿,「俘虏周朝皇帝!」 「皇帝」两个字一出?,山谷内外所有?听?到的士兵顿时精神一震,瞬间?爆发?出?更多更强烈的欢唿与号叫。 伴随着这些热烈声响,被困在山谷中的一行车马围拢在一处,戒备不安的模样宛如即将被洪流吞没的弱小鱼虾。 雄壮的击鼓声由慢转快,响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肃杀的氛围伴随着声音蔓延至肉眼可见?的每一处,蝗虫一般的军队由上而?下倾泻而?出?,从?高空往下看,密密麻麻的黑色宛如无数追逐食物的虫蚁。 被困在中间?的马车犹如坠入蛛网的猎物,只能等着被蚕食殆尽。 「这下子精彩了!」站在山壁上的胡特部落的首领笑容邪肆,「一个天凤大将军,一个周朝皇帝,只要有?这两个人,我们就能打开边城防线,从?此以后周朝南下之地,周朝贱民皆为我们北蛮奴隶与牛马!」 旁边两人显然很认同他这番话,发?出?同样志得意?满的大笑声,「到时候我要将那个什?么狗屁天凤大将军作为战利品献给王,什?么沈家军方家军的,从?此以后都是我们刀下任由宰割的两脚羊!」 如此成功的一场埋伏战,本该是他们这些人最得意?的时刻,然而?,在无数的喧嚣嘈杂中,隐隐约约有?弓弦紧绷的声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上一刻还是触手可及的大胜,但?下一刻,山谷内高处凭白?多数无数阴影,在尘土瀰漫的山谷内,山巅高峰处,无数弓箭手的弓弦已然拉满,闪着寒光的锋锐箭尖斜指向下。 当?有?人无意?间?瞥见?这一幕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与吼声时,谷内逐渐清晰的视野里,山巅处有?人令旗挥下,一瞬间?万箭齐发?,箭如雨落,顷刻间?笼罩整个山谷。 下坠的箭矢犹如遮天蔽日的蝗虫群,覆盖着视野内肉眼可见?的一切,遮云蔽日的乌云都成为了这场反埋伏战的陪衬。 悽惨哀叫与溃散奔逃里,山谷两侧遥遥之处,两支飞驰而?来的骑兵将整个山谷封成了一个无处可逃的口袋,旗帜鲜明的沈家军盾兵在前,长矛兵在后,弓箭手掠阵,为骑兵留足了冲锋的距离。 「我们中埋伏了!」伴随着胡特部落首领一声惨叫,身中数箭的他在即将跌落山谷前,被空中垂下的绳索绞住了脖子,其他两人见?状,还来不及逃跑,立刻成为同样坠入蛛网的猎物,死得彻彻底底。 「杀!杀!杀!」无数激昂的吼声复制了北蛮士兵最初的得意?与昂扬。 沈家军的骑兵冲锋在前,和北蛮早已乱成一片无法形成有?效反冲锋的步兵碰撞到一起,每当?手中的长枪与环首刀挥下,就能收割无数头颅。 冲锋的骑兵里,桐花和萧庭互为犄角,二人急速的马蹄迎着坚硬的盾牌和敌人的身体与兵器突进,宛如一柄锐利的尖刀,直捅敌人心腹。 作为将领,桐花已经很久没再上过正面战场,这次她故意?放出?消息,以自己中毒和薛慎的身份为诱饵,对北蛮设下埋伏,可以说是极为惊险的一步棋。 她需要钓出?北蛮的主力,在新?年之前来一场切切实实的大胜,为从?此主宰北地奠定基础,同时,也是为了清洗北蛮细作与内部叛徒,至于薛慎能靠这次反埋伏清除掉多少反对者,就暂且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了。 地面接触战中,骑兵可谓是这个时代?的王者,且这次的埋伏地点是桐花为北蛮人精挑细选的墓地,地形地貌可谓是最佳。 椭圆形的山谷前后长左右短,是最适合骑兵发?起冲锋的地形,配合着周围无数埋伏的士兵,足以保证北蛮人无论向哪个方向突围,最后都只能被赶回瓮一般的地形内。 对于这次埋伏缺乏骑兵阵营的北蛮人而?言,士兵们拥挤的阵型让他们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机会,他们只能如羊群一般,被猎杀被驱赶,最后成为俘虏或者对手的刀下亡魂。 当?几?次冲锋彻底碾碎了敌人的胆气之后,桐花带着几?名贴身护卫退出?战场,她这次出?手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技痒,倒是没必要和手下争功,等她带着人上山与薛慎汇合时,他这边也算是初步结束了截杀。 山上多是北蛮主导这次设伏战的将领,薛慎的人和桐花这边合作的还算愉快,很快将这些人屠戮殆尽。 愈发?激烈的厮杀声里,桐花笑看着威严锐利如一柄出?鞘利剑的薛慎,「陛下,合作愉快。」 薛慎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笑意?,他看着坐在马上意?气飞扬的年轻将军,眸光熠熠,「将军,合作愉快。」 在薛慎心里,桐花永远是骄傲飞扬战无不胜的军神,也是他的骄傲与煌煌日月。 激烈的战鼓声中,沈家军如洪流一般彻底击碎了北蛮人的志气,战场形势自此开始一面倒,北蛮败局已定。 这一次交战,沈家军又一次大胜而?归,且是战果?丰厚的大胜,至此,北蛮王帐下最为精锐的三大部落损失惨重,蛮族内部王庭动盪,士气衰落,两朝时局再一次迎来了大变革。 在沈家军打扫战场清点此次战役的胜利果?实时,桐花早已带着薛慎离开,继续她此前的计划。 沈家军与北蛮的埋伏战不管多激烈血腥,边城之内,人们依旧安安生生的过自己如今难得的太平日子。 早已恢復热闹的街道上,即便此时天寒地冻,依旧阻拦不了人们为生活忙碌奔波的热情。 桐花在路边的小摊贩手里买了两根红艷艷的漂亮糖葫芦,自己一根,分给薛慎一根,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人就这样相携着慢悠悠走在街上闲逛。 薛慎是有?些怕酸的,一口糖葫芦下去,整张脸瞬间?不可避免的变得皱皱巴巴,桐花在一旁看到,立刻毫无顾忌的笑出?声。 第63章 「我这根比较甜, 分给薛公子尝尝。」桐花将手上咬了一颗的糖葫芦递到薛慎嘴边。 薛慎犹犹豫豫的看她一眼,见她坚持,最后只得无奈咬下一颗, 不出意外, 再次被酸了个彻彻底底。 桐花笑吟吟的看着, 慢条斯理的道, 「我骗你?的。」 「你骗我又不是第一次, 」薛慎嘴角微弯,语气?无奈,「反正只要你?想, 下一次还是能骗到我。」 桐花对这话不置可否。 约莫是心情好,桐花今天?很有闲逛的兴致, 在?街上闲逛了许久, 若非她提前对薛慎那张出挑的脸做了些遮掩, 两人不见得能有这般平静。 现如今, 两个年轻人也不过是容貌略微出色些, 虽说依旧会让人注意, 但也不过是多看几眼而已,远不到招惹麻烦的地步。 「这个鹿角簪不错,很别致, 你?要不要试试?」路过一个卖珠花的小摊子前, 薛慎比桐花更有兴趣的停下来,几眼看过去,相中了一个木质的鹿角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他拿着那支簪子, 殷切的看向?桐花, 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旁边的小摊贩也在?积极推售,「公子眼光真好, 这鹿角簪是我这摊子上卖得最好的首饰,清新素雅,很称这位姑娘!」 桐花笑看着他,微微挑眉,「你?眼光一向?不错,觉得好就买下来,不过是一个簪子而已。」 再多再贵重的东西都送过,何必拘泥于一支不值钱的木簪子? 闻言,薛慎沉默的将簪子买了下来,打?算放回袖袋里。 「不是说要给我试试?」桐花随口道,微微侧身摆出等待的姿势。 瞬间,薛慎的眼睛亮起来,他抿唇压下笑意,将那支普普通通的鹿角簪认真的插进?了桐花的发间。 「好看吗?」桐花问。 「很好看。」薛慎回答得格外慎重。 「你?觉得好看就好,反正我自己是看不到的。」桐花继续慢悠悠的往前走?,「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也算是讨薛公子欢心了,日后若是有哪里不周到,希望薛公子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别那么生我的气?。」 「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薛慎认真道,「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桐花被这话逗笑,「我不过随口一说,薛公子何必这么认真,再者说,人活在?世上,前后几十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什么事都会遇到,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死?。」 这话薛慎虽然没有开口反驳,但眉眼间的不贊同却很明显。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着,和薛慎漫无目的只知道跟着桐花不同,被他跟着的那个人很显然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地。 「温泉别庄是没有了,换了个其?他的地方,虽说条件没那么好,但胜在?清静,不会有不识趣的人来打?扰。」桐花道。 「一切都听你?的。」薛慎道。 不管去哪里,总归是和她一起,那对薛慎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桐花闻言笑了,难得说起正事,「薛公子确实是有些过于听话了,就像最近这些事,不管清不清楚我在?背后做了什么,都一切听我安排,格外的信任我,没有在?正事上拖我后腿。」 听到「正事」两个字,薛慎多说了一句,「你?和云州那边,相处的很好。」 何止是很好,简直是如臂使指,一切全然在?桐花的掌控之下,不然不会给如今在?辽州的沈家军如此多的支持。 就算薛慎在?朝中一力支持桐花在?辽州的行动,所能提供的后勤战备也不见得有如今这么充足,而且,他相信,桐花手中所真正掌握的兵马,和朝廷那边所知晓的数量一定?是对不上的。 提到云州,桐花并不吝啬多说两句,她语调平淡,话语内容却嚣张又狂傲,「云州确实是个好地方,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后路,也是我心爱的后花园,在?我这里,不管是谁,都不容染指。」 「当然,也包括陛下。」 「你?的东西你?做主,」薛慎平静道,「只要你?想,谁都抢不走?。」 薛慎还有一句话没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整个天?下,没有桐花不可染指之物。 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与王位。 桐花目光深深的看了薛慎一眼,面上带着笑意牵起了身边人的手,「走?吧,天?快黑了,我们得早些到家。」 对于信奉行动更胜言语的人,再多漂亮话于他们而言也只是浮华的妆点,唯有切切实实掌握在?手里的一切,才?是真正让人开心满足的东西。 天?色微微暗下来,桐花牵着薛慎走?过许多不知名的街巷,直到两人在?某处安静的小院前停下,才?算到达今日真正的目的地。 「看一下吧,这段时间我们的新家。」桐花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上的锁,被推开的门内,是尚且带着几分烟火气?的青砖黑瓦小院。 院内,还有一棵挂满了积雪枝干虬结的梅树,红色的梅花点缀在?雪色里,宛如最纯粹的红玛瑙,凌霜傲雪又鲜妍动人。 只一眼,薛慎就被眼前的画面击中了喜好,尤其?是桐花的用词—— 「我们的新家?」他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微微颤动的眼神落在?桐花身上。 「暂时需要住一段时间,喜欢吗?」桐花笑意从容,「我已经着人提前安排好了,我们的身份就是两个回来家乡寻亲的年轻小夫妻,平日里自在?一些相处对你?我都好。」 「更何况,你?我手上事情多,这样大隐隐于市也不妨碍平日里处理公务,省得一旦有事发生离得太远鞭长莫及。」 这会儿的薛慎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桐花后面的话,他只知道自己被哄得很开心,就像是被风流潇洒的富家公子骗走?芳心的痴情女?子,即便是要为她私奔也毫不犹豫。 桐花看着薛慎那副怔怔的模样,无奈的嘆了口气?,拉着人就往院子里走?,「别愣着了,进?院子里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喜欢要改的,要是有缺的东西也好及时补上。」 对薛慎来说,眼前这个惊喜已经足够大,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要些什么。 关门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桐花任由薛慎在?院子里发愣,自己直接去了厨房,毫不意外,里面早已准备好了许多食物。 幸好辽州的冬日滴水成冰,许多东西都放得住,她简单看了几眼,又转去卧房,早已烧好的炕温度正好,一进?门就是舒适宜人的温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虽说这房子外表简陋,内里所有布置用的却都是好东西,就像炕上的被褥,舒适且名贵,说是柔软如云都不为过。 至于隔壁早就改造好的浴房也十分合她心意,办事的人处处妥帖细緻,显然用足了心思。 总之,一圈转下来之后,是全然不用她再在?衣食住行上多费半点心思的最佳落脚之处。 对于北方过于寒冷的冬日来说,她完全可以?和薛慎在?这栋小院里安宁的度过一个惬意的冬天?。 桐花在?衣柜里给自己挑了套舒适的家常衣裙,在?薛慎终于进?门后,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隔着屏风直接换了衣裳,不见半点羞涩与矜持。 屏风一侧的薛慎,下意识选择背对了她,宛如一个再守礼不过的正人君子。 但桐花却是熟知他那和皮囊截然相反的本?性的,她在?换衣裳的间隙轻笑出声,「陛下,你?不觉得有时候你?的矜持和害羞很多余吗?」 薛慎没出声,但过于安静的屋子内,乱掉的唿吸却很明显。 桐花走?出屏风,随手扯了下薛慎的衣袖,被她一个不用多少力气?的简单动作引得转过身的男人,目光定?定?的对上了她。 外面天?色愈发暗了,屋内还未点灯,背对着光的薛慎面上一片阴影,看不大清神情。 空气?中流动的暧昧与旖旎是如此鲜明,桐花抬脚靠近一步,只微微抬头,就被突然低头的薛慎吻了。 嘴唇相贴的柔软触感?对桐花来说并不陌生,只是和薛慎相比,她对这些事并不是太熟练也并不是太热衷,好奇是有,但也称不上太多,和充满攻击性与渴求的薛慎相比,不免显得被动许多。 有些事,贪婪充满渴望的人才?会更熟练,毫无疑问,薛慎就极为擅长此道。 被夺走?唿吸的桐花在?即将烧灼起来的热烈里,情不自禁的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大约是她的顺从刺激了薛慎,对方这个吻越发深入,就在?桐花想要开口叫停时,薛慎直接揽住她的腰将人抱起来,像从前在?山洞里那样,将她压在?墙上,开始了毫无顾忌的索取。 微妙的眩晕里,屋子里唯有偶尔零星溢出的声音。 北边的冬日夜晚,天?彻底黑下来也不过是几个瞬息的功夫,桐花被薛慎过于用力的手臂勒得腰疼,幸好他还算识趣,在?她开口骂人之前给了她空隙换气?。 在?薛慎又一次试图亲过来时,桐花偏过头避开了,「换个地方,墙壁太凉了。」 薛慎抱着她依言离开这处,等后背贴上温暖的床,他又一次毫不犹豫的压了下来。 「别亲了,嘴巴痛。」换气?的间隙,桐花开口抱怨,「陛下怎么总是只盯着一个地方,难道你?除了亲人就不会别的了?」 只可惜陛下本?人充耳不闻,依旧热情不减的选择继续亲吻,姿态急躁又强势。 隐匿在?黑暗里的男人让人难以?看真切,但一身蓬勃昂扬的情-欲气?息却实在?难以?掩藏。 「薛慎,」桐花开口唤了对方的名字,她抓着薛慎过于安分老实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襟处,「要做吗?」 第64章 被她抓着手的人唿吸愈发粗重, 薛慎终于捨得停下?连绵的吻,他靠在桐花颈侧,所有唿吸尽数贴在她身上, 缠绵流连。 许久后, 声音发哑的薛慎才在黑暗中低声开口, 「不。」 只一个字, 似乎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忍耐。 桐花向来是个惯于直接表露自己想法的人, 就算是意乱情迷的此刻,她也?依旧延续了这种?直白。 「气?氛时机都正好,不要?再想着安排什么多余的累赘, 直接点,做还是不做?」 桐花的最终目的终究是解毒, 不是和?薛慎在这里玩什么情投意合小夫妻的甜蜜游戏, 虽说她有过一番细緻安排, 但?所求也?不过是为了早日水到渠成达成目的。 现在, 终点就摆在眼前, 让她再耗费时间精力拐个弯达成所愿, 恕她没那个闲情逸緻。 「你不能这么随便。」黑暗中传来薛慎认真又郁闷的声音。 桐花抬手?在薛慎眼角抚了一下?,语调淡淡,「随便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这下?薛慎不说话了, 压抑忍耐的气?息里是慢慢溃散的冷静与自制力, 但?他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对于桐花的邀请与撩拨勉强表现出了不为所动。 「陛下?,别?忘了, 我们可不是在谈情说爱, 我们之所以在这里,也?是为了做正事?」桐花道。 至于是什么正事?当然是为了解桐花身上的余毒。 「所以, 本就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时机到了,自然一些水到渠成不好吗?」她说。 薛慎气?息有些乱,黑暗中,看?不清这人神色与眼神变化,但?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有了反应。 终于再无法保持冷静与理智的人勐地起身将?桐花抱进了怀里,然后顺着她的衣襟往下?去解腰封。 桐花被再度摁到床上时,还抬了下?手?,很是主动的配合对方的动作将?衣裳褪下?。 同样是陌生的第一次,或许会有那么一点天?性中不可磨灭的羞涩,但?黑暗给了彼此最好的保护色,桐花在短暂的羞涩过后,就又恢復如?常,甚至多了两分对未知世界的蠢蠢欲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你说,要?不要?点灯?」她在薛慎忙碌的间隙抽空问道。 薛慎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不知是迟疑还是打算拒绝,直到他许久没有动作,桐花也?算明白了他的心思。 「既然不想,那就算了。」她道。 薛慎没说话,只是低头堵住了她那有些多余的声音。 半个时辰后,桐花神情恹恹的躺在床上,任由薛慎下?床去为她准备热水。 屋里依旧暗,但?因为多了两颗夜明珠的光芒,多少看?得清楚了一些,微微的光亮里,薛慎去浴房备好热水后,将?床上的人抱起来去清洗。 这次要?主动的人是桐花,但?事到临头受不了说不做了的人也?是她。 一场心血来潮的亲密,除了热情和?好奇,没有任何准备,而好奇心并不能缓解那些不适,所以两人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最后功败垂成,未能成行。 桐花洗澡的功夫,薛慎勤快的将?床上被褥尽数换过,贴心细緻宛如?侍女。 靠在浴桶里的人,声音和?神情一样的怏怏不乐,「和?我想像中一点都不一样,也?和?风月话本里说的不同……」 略微带些困惑与抱怨意味的话语里,是对自己和?薛慎再清晰不过的质疑,「你说,这次失败,到底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昏暗中,薛慎庆幸对方看?不到自己就差红到滴血的脸,不过对于桐花的问题,不管真话还是假话,都实在是不好回答,最后,他只能明智的选择沉默。 至于桐花自己,她向来对自己自信又宽容,因此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她很快自问自答给出了答案,「我这么配合,一定不是我的问题,陛下?,你好好反省一下?该从哪里改进吧,等?你有所长进之后,我们再继续。」 这话薛慎实在是没法接,而且他根本无从反省,毕竟,「我总不能把自己切掉变小……」 即便薛慎声音低如?蚊吶,但?屋子里实在是太安静,这一句话桐花听?了个明明白白,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反省还是炫耀,我说你差你就是差,难道你还敢反驳?!」 这会儿桐花的情绪着实称不上好,薛慎被噼头盖脸的怼了两句,立马恢復老实安静,再不敢虎头捋须。 等?桐花洗完澡,薛慎早已将?换洗衣裳备好,给人擦好湿发安置在床上休息后,自己才抓紧时间洗漱收拾。 等?他将?一切收拾好,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的好似已经?睡着,薛慎犹豫了下?,到底在对方身边躺下?。 昏暗的屋子里,看?似已经?睡着的桐花突然开?口道,「抱歉,刚才对你发脾气?。」 「没关系,是我弄疼你了。」薛慎轻声道。 「也?不只是因为这样,」桐花道,「就是事到临头发现你不用像我这样疼有些心烦,就算是为了解毒,也?觉得我比较吃亏。」 薛慎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那是从前桐花甚少在意的东西。 他说,「一段关系里,姑娘家确实比较容易吃亏。」 「幸好这次解毒不用考虑怀孕的风险,不然我宁愿换血,都不会选这个方法。」桐花实话实说,「我的好奇心只有那么多,满足之后就兴趣缺缺了。」 言下?之意,继续像如?今这样在一起,可能很悬。 薛慎太清楚桐花任性起来后有多麻烦,可是这会儿他并不想劝她,她心情已经?很差了,如?果随她心意能让她开?心一些,他不会有任何异议。 于是,他主动靠近她,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都听?你的。」 「陛下?很会用甜言蜜语哄人,」桐花道,「幸好我只信过一次。」 薛慎喉咙发紧,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哑,「你累了一天?了,早些睡吧。」 桐花应了一声,将?薛慎碍事的手?移开?,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睡觉了。 你看?,当你对一件事耿耿于怀,就会忍不住一再提起,说到底,桐花迄今为止跌过最惨的两个跟头里,薛慎贡献了一个。 只不过,她不是输给对薛慎的情意,而是输给自己的自以为是。 反正,自此之后,她真正是吃一堑长一智了,绝不会重蹈覆辙第二次,也?幸好,她没那么在乎情爱。 薛慎比桐花要?晚睡,黑暗中,他借着夜明珠的光亮静静的注视她许久,直到眼睛酸痛困意涌上,才不舍的移开?视线,身体却极为自觉的朝她贴近。 隔天?桐花醒来时,外面?已天?光大亮。 身边早已没有余温,外面?有隐约的轻微动静,她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才下?床梳洗,打开?房门之后,能看?到在厨房和?院子里来回走动的薛慎。 桐花打了个哈欠,倚在门口看?人,「这么一看?的话,我们慎公子真的很有几分贤妻良母的味道。」 薛慎放下?手?中的剪刀,将?从梅树上剪下?的那支梅花放进身旁石桌上的花瓶里,才对她道,「我熬了你喜欢的粥,还准备了小菜和?包子。」 自己准备的东西桐花很清楚,小菜是罈子里早就腌好的,包子则是被手?艺高超的厨娘精心包好冻起来的,薛慎还能记得给她熬粥,也?算不错了,反正家里就两个人,不是他做就是自己做,桐花不挑剔饭菜,有得吃就好,总比让她亲自去动手?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用过早饭之后,桐花享受着这段悠闲时光,半靠在软枕上研究话本。 插着梅花的花瓶被薛慎放入屋内,很快便有淡淡的梅花香气?散开?。 至于薛慎本人,约莫是和?厨房较上了劲,一直在那里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桐花话本看?到一半没了兴致,转道去厨房,就见薛慎格外认真的在研究做面?。 面?盆里,被揉到一半的面?团明显有些大,只一眼桐花就明白是个什么情况,无非是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她从前在灵州时也?不是没遇到过,比起她糟糕的厨艺来,薛慎明显进步快得多。 「中午吃面?可以吗?」和?面?的间隙,薛慎问她。 「可以啊,」桐花点头,「地窖里我让人准备了肉和?青菜,够吃个两三天?的,你看?需要?什么直接去找,要?是想吃新鲜的,去街上买也?行。」 「那我炖个滷肉吃汤面?吧,北方天?气?冷,吃点热汤面?比较暖和?。」薛慎将?揉好的面?团放到一旁,从灶台旁拿来几个鸡蛋,「鸡蛋想怎么吃?是卤着吃还是煎成荷包蛋?」 桐花认真想了一下?,「一半卤一半煎蛋,晚上我要?拿滷蛋配粥吃。」 薛慎点头,「可以。」 说完,他去柜子里挑滷肉的香料,所有东西一应俱全的橱柜内,摆满了做饭需要?用到的各色东西。 桐花在一旁看?着,突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在我失明之前,逃亡路上我们在某个小山村歇脚的时候,就和?现在差不多。」 那时候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两个人在外通常都是伪装身份行走,两个人伪装成一对年轻夫妻,以夫妻的身份搭配干活。 她那时伤不算重,和?薛慎比起来要?健康许多,于是在外人眼里,就是体弱多病的丈夫和?被迫撑起门楣的能干妻子,桐花仗着身手?出众被人夸赞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至于薛慎,只能在家里给她做贤内助。 虽说只有短短几日,但?想起来依旧是很有趣的一段时光,现在的情形仿佛是旧日重现,只不过这次薛慎要?比从前能干许多。 薛慎回头看?她,「这次我可以既主外又主内,你好好歇着就行,今年你已经?很忙很累了。」 「我们在这边待几天?,等?你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我们再回去。」 至于解毒的事,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薛慎只会无条件的配合她。 桐花不免感嘆,「陛下?当真是一个极其适合做贤妻良母的人,若是我为帝的话,娶陛下?为后宫之主也?无妨,只可惜,我是没这个福分了。」 闻言,薛慎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低声道,「也?不是不行。」 「那肯定是不行的,」桐花挑眉,无情的道,「陛下?虽好,只可惜善妒,我若让陛下?入我后宫,只怕我纳一个美人就死一个美人,想要?贪恋美色都是不成的。」 这话薛慎没反驳,毕竟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桐花又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房去了。 于桐花而言,她从不会忽视薛慎的聪明与狡猾,不管他外表看?起来多和?善可怜,对她有多百依百顺,她都不会忘记,这个男人骨子里裹藏着什么。 一条本性贪婪狡诈的狐狸,有着择人而噬的野心,偏执,聪明,敏锐,不论?过程如?何,他总能达成所愿。 有时候她会庆幸和?薛慎不是对手?,但?即便不是对手?,只凭他那腔所谓的男女情意,他也?足够难缠。 从这么难缠的薛慎手?里夺走权力,即便看?起来再易如?反掌,她都不会放松警惕。 所以,她要?好好磨一磨这位陛下?的耐心,直到彻底摸清他的底牌与底线。 第65章 窗外又开始下起了雪。 飘荡着一丝梅花香气的屋子里, 光线稍微有些暗,却不影响人看清眼?前景象。 此时的桐花正跨坐在薛慎身上,一手拽着他的衣襟一手扯着他的腰带, 粗鲁豪放的姿态宛如?土匪下山, 不见半点矜持与羞涩。 在薛慎的躲闪与搪塞里, 她偏偏还振振有词, 「遮什么挡什么, 我又不是没看过,不对,我确实没看过, 只?是用手摸过,既然都摸过了, 那我现在再看一次又能怎么样?」 薛慎并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只?是在面?对桐花时, 他总会多?出许多?自己都不可控的情绪来, 这会儿的他即便明白这不过是调情的手段, 但依旧控制不住的生?出害羞之意来。 即便很多?时候他反客为主起来毫无廉耻, 也不妨碍他此时被桐花摆弄得?屈居弱势。 「你想看,不能等晚上吗?」薛慎语气?虚弱的低声问。 「我偏不要晚上,」桐花冷酷无情的拒绝, 「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这么快就反悔了?」 「不是……」薛慎轻声道, 「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没说,但桐花显然很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只?不过她全然不放在眼?里, 只?一派潇洒的道, 「只?撩拨不给肉吃确实有点为难人,但那不是因?为你不能让我点头吗?你要是能哄得?我点头, 我也会任由你为所欲为啊。」 这话?薛慎没法接,他就算真的哄人也是为了给她解毒,而不是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但被桐花这么一说,他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心怀不轨的标籤,以薛慎的自尊和骄傲,是绝对无法容忍自己此时的一腔情意被所谓私慾玷污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因?此,对着桐花,他只?能低头,只?能妥协,只?能一退再退。 现在好了,他的妥协和退让彻底激起了她骨子?里那点爱逗弄人的坏心思,薛慎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欺负得?很惨,而他,又很难反抗她。 颈项上像是又被人缠上控制生?死的锁链,对方扯一下,他就不由自主的低头,对方一勒紧,他就要窒息,喜怒哀乐生?死不由自主的滋味,依旧和从前一样可怖。 曾经,他退却过一次。 即便他能眼?也不眨的为救桐花捨命,为她废掉自己的右手,却也不代?表着那时的他敢毫无顾忌的将一切交付在她手上。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爱她远比她爱他太?多?,她潇洒无情起来随时都可抽身,他只?是动念就要伤筋动骨,如?此不对等的感情,于一个?感情吝啬贫乏的人而言,有着超乎负荷的风险,他自问承担不了这种?风险,只?能做个?聪明人及时止损选择抽身而退。 但很可惜,桐花註定了是他这一生?避不开的劫难。 你看她,即便口口声声叫着小夫君,却依旧对谁都能笑,对谁都那么好,她弃了他这棵不解风情的树,花园里还有无数朵争相斗艷的美丽花朵等待着她垂青。 树只?有脚下的一片土地,蝴蝶却可以眷顾无数漂亮花朵,因?此,他只?好让自己变得?花枝招展起来,自己一个?人给她一个?花园,彻底绝了其他花花草草和他争艷的心。 薛慎的沉默与?抗拒只?维持了极短暂的时间,在桐花准备再度对他动手时,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一般道,「你想看就看吧。」 「真让我看啊?」桐花挑眉笑问。 「随你。」薛慎一只?手背挡住眼?睛,另一只?手握上桐花的,「只?要你别失望就好。」 「那倒不会。」桐花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什么模样。」 怀揣着好奇心的桐花在不算明朗的光线里,像是拆礼物一样,一层层剥开了薛慎的外皮。 她的指尖随着自己的动作拨弄着衣裳,视线里,是修长的脖颈,宽阔的胸膛,紧緻的腹肌和劲瘦的腰,以及蜿蜒而下的深邃线条。 薛慎是有些偏白的,大概是从前常年病弱的关系,这种?白看起来并不健康,但也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手底下看似消瘦任她摆布的男人,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里都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 「你身上的伤痕也不少?,」桐花的手慢条斯理的在薛慎腰间勾了一下,「之前摸的时候就发现了,但亲眼?看过之后,发现比我想像中更多?。」 「很难看吗?」薛慎轻声问。 「这有什么难看不难看的,」桐花拽着锦被的一角将自己和薛慎裹进去,温暖宜人的舒适温度里,她懒洋洋道,「和你比起来,我身上的伤疤也不少?。」 「咱们两个?都不是什么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人,有这些东西也不意外,我既不嫌弃自己身上的伤疤难看,自然也不会觉得?你身上的伤疤碍眼?。」 「当然,要是陛下嫌弃我身上的伤难看,我也不介意,总归有不嫌弃的。」 「你又污衊我……」薛慎轻声嘀咕了一句,倒是没有着急反驳。 他反而往桐花那边靠了靠,和她唿吸相触时,轻声问道,「我能亲亲你吗?」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桐花笑道,随即顺势抬起下巴,「喏,来吧。」 薛慎温柔而仔细的开始了一个?绵长的吻,待到两人唿吸都开始不畅时,才依依不捨的结束。 「熟能生?巧果然是有道理的,」桐花道,「我觉得?这种?事上你比我熟练,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毕竟我疏于练习。」 「我和你练的一样多?。」薛慎小声反驳。 他们两个?练习的对象只?有彼此,她不如?他熟练,单纯是因?为她并不那么渴望他。 也许她想练习的对象是被困在京里的那个?人…… 每当想到此处,薛慎的心就一片酸涩,但他绝不会在桐花面?前再提及陆黎一个?字,只?会放在心里慢慢消化。 就算只?是虚与?委蛇也好,他也要将人彻底绑在身边。 「外面?雪又大了。」桐花突然道。 「辽州的雪,就和筠州的雨一样多?。」薛慎接话?道,「你那时候很不喜欢下雨天,现在呢,厌烦这边一直下雪吗?」 「雪下起来比雨要好看一些,」桐花懒声道,「只?是如?果下得?时间太?长成了雪灾,刺史府那边又会多?出一堆事,幸好今年北蛮元气?大伤,外面?没那么动盪,不然想安生?过日子?都没机会。」 「现在的辽州已经很好了,」薛慎道,「如?果没有你,北蛮人怕是今年能一路南下威胁帝京。」 「帝京啊,」桐花忍不住笑了,「现在的辽州对帝京就没有威胁吗?十几万沈家军陈兵边境,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坐卧不安,日日在陛下耳边痛斥我狼子?野心呢。」 「我猜,有些人说不定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巴不得?能时光倒流回到当年,好让我安安分分的进陛下后宫,正位中宫的皇后总好过我现在异姓封王挟势威逼。」 薛慎沉默了一瞬才道,「我不会让你入后宫的。」 闻言,桐花被挑起了兴致,反问道,「陛下这么喜欢我,却原来不想让我做你的皇后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做皇后有什么意思,」薛慎道,「比起被困在无聊的后宫,还是执掌权柄纵横朝堂有趣得?多?。」 「陛下这话?说得?倒是十分中肯,」桐花道,「很荣幸,我和陛下英雄所见?略同。」 「我曾经后悔过。」薛慎突然道了这么一句。 「后悔什么?」桐花饶有兴致的问。 「如?果当初你没有退一步,直接选择逐鹿天下,或许一切情况都会比现在更好,」薛慎平静的道,「你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也有为帝的本事,若是你处在我的位置,应当会比我做得?更好。」 「而我,如?果带着半幅江山做嫁妆和你联姻,也是不错的选择。」 「听起来确实不错。」桐花似是十分贊同,「只?不过,以我对陛下的了解,就算和我联姻,你也不会安分的待在我的后院,说不定到最后,我们反而要兵戎相见?。」 薛慎对桐花的说法显然不太?认同,「我不觉得?。」 桐花轻笑一声道,「陛下好好想想,当年的你是怎么和我拒婚的,他日你就会怎么和我决裂。」 就算是不一样的选择,以薛慎的本性,在相似的情境下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段关系里,两个?人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一向任性跋扈,就算你再善于隐忍,日子?久了,也是做不到一直忍下去的。」 「你既不能忍不愿忍,自然要和我起争执,而我不见?得?会退让,到最后,说不定你会变成我最棘手麻烦的敌人。」 薛慎想了想,发现桐花所说确实极有可能发生?,就算他真的退一步,选择在她后院里安分守己,只?要桐花给不够他需要的感情和重?视,他的所有退让与?忍耐,有朝一日都会变成反噬的利刃。 所以,她果然很了解他。 可是,说到底那不过是假设,薛慎直言道,「现在的我不会。」 「你当然不会,」桐花笑道,「因?为你已经错过一次了。」 薛慎现如?今的幡然醒悟是有代?价的,无论是他还是桐花,都已经支付过代?价,不然,不会风平浪静到今日。 「陛下,你没有犯下第二次错误的机会,而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桐花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充满了刺人的冷酷,薛慎靠在桐花身侧,明白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她对他毫无疑问是有情分的,只?是这情分既没有那么多?,也经不起挥霍,至于薛慎自己,他已经不敢再输第二次,也付不起输掉的代?价,所以,这场和桐花的拉锯战里,他只?能赢。 即便他要赔上自己和江山王位,要明智的一退再退。 「陛下,作为曾经的朋友和心腹,我衷心的劝你一句,你我之间的男女之情,到此为止是最好的选择。」桐花淡声道,「我是一定不会输的,至于你,我也希望你别输得?太?惨。」 薛慎越沉迷于情爱,桐花越是能立于不败之地,她没有趁人之危的下作想法,能这么劝薛慎已经是她所能给出的最大善意。 至于更多?的,抱歉,江山王位面?前,她的野心不容她退却。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薛慎许久都没有出声。 在足够久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问了桐花一个?堪称是莫名其妙的问题,「桐花,你觉得?你好吗?」 桐花挑眉,「当然,在我眼?里,我再好不过。」 薛慎道,「人想要获得?稀世奇珍,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你如?此出色,毫无疑问是世间珍宝,一个?汲汲营营想要求得?珍宝的人,不该付出足够昂贵的代?价吗?」 「毫无疑问,是应该的,」桐花道,「这么看来,我是劝不了陛下了。」 「如?果能劝,很早之前我就劝服自己了,」薛慎道,「人贵自救,我已经努力过,现在就是我努力的结果了,不得?不说,有些挣扎是全然无用的。」 「幸好,这世间只?有一个?你。」 世间只?有一个?桐花,薛慎在这一个?人身上功败垂成就够了,这就是他的底线。 第66章 明明将一切说开之后, 气氛该是有些差的,但不知道为何,两个人突然就亲在了一起。 当然, 主动?的是薛慎, 桐花只是顺势被动接受。 当这个吻不断深入后, 换气的间隙里, 薛慎突然道, 「我希望你永远都开心。」 「然后把你的开心分我一点就好。」 闻言,桐花微微愣了一下,她直觉薛慎这句话里有更深层的含义,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思考那些隐藏意思,陷入了更热烈的热潮当中。 床是柔软的, 薛慎是极致热情的, 桐花能看到薛慎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青黑色火焰, 她似乎已?经?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不确定会不会成形。 上次到了关键时刻她偃旗息鼓, 固然有拿捏薛慎的意思, 但也确实是难以适应,这次不知道能进?行到哪一步。 昏暗光线中,桐花听到薛慎拿东西的声音。 身上多了药膏的香甜味道, 质地粘稠的药膏被体?温融化, 最后尽数化为指尖的安抚。 虽然有些艰难,但这次到底是一切水到渠成了。 好像比想像中难受,也和话本里说得一样有些舒服, 桐花在理智回笼的间隙生出了这个想法,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情-事中是个多泪的人?,为此难得的有些震惊与狼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幸好薛慎完全不会对此发?表任何异议, 不然他就算多说一个字,桐花拼着酸软的腰和腿也要把他踹下床。 等一切平息下来后,她被薛慎抱着去洗澡,等清洗结束,桐花已?然昏昏欲睡。 比她想像中要累一些,她没有心情和薛慎说半句事后的温言软语,人?一沾到床就迷迷煳煳的闭上了眼睛。 薛慎亲了亲桐花有些泛红的眼睛,将人?抱在怀里也睡下了。 有些事发?生之前和发?生之后,会产生很多变化。 薛慎之前已?经?足够体?贴,但在两人?真正在一起后,这种体?贴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桐花觉得自己在薛慎眼里似乎已?经?成了毫无自理能力的废物,如果不是她严词拒绝,大约他能让她一直躺在床上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 因着她早上随口一句想看雪人?,这会儿的薛慎正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堆雪人?,桐花靠在窗前,一手话本一手蜜饯,时不时抬眼看过去,就见那人?满身振奋干劲十足的模样,若非她说的是雪人?,以薛慎的积极只怕这会儿金人?都给?铸成了。 精緻可爱的雪人?堆好后,薛慎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最后不知道从哪里寻到两颗漂亮的黑珍珠做了雪人?的眼睛,还不忘折两朵梅花点在雪人?脸上,看起来古怪又有趣。 「你?看这样成吗?」妆点完毕后,薛慎问她。 桐花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还不错。」 薛慎总算满意,又进?厨房去给?她煲养身汤去了,顺道,还打算准备一桌麻烦又好吃的午饭。 对于?这样乐在其中的薛慎,桐花没有半点阻拦之意,她已?经?开始解毒,又业已?知晓男欢女爱的滋味,虽说心有异样,却远不如薛慎情热。 两人?隐藏身份在此,虽说在外人?看来是亲密无间的年轻小夫妻,但她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真正的目的,薛慎再沉迷流连也好,到了她解毒完毕的日?子,一切终将回到正轨。 再者说,这样的薛慎她也不是没见过,已?经?习以为常。 当年在筠州时,两人?因为被叛徒出卖导致敌人?大军压境,逃跑过程中,她伤到脑袋以致于?双目失明,而薛慎为了护着她死战不退伤到右手筋脉,一路流亡时,他就是这么事无巨细照顾她的。 或许是旧日?景象重现,桐花难得想起自己是怎么对薛慎情深的。 她起初对他的喜欢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恰是情窦初开时的见猎心喜,且她喜欢人?的方式也和别的小姑娘不同,至少那时被她喜欢的薛慎在她看来是有些抗拒与无所适从的。 不过没关系,她任性强横惯了,薛慎喜不喜欢她都不妨碍她享受自己这段可能仅有一次的少女怀春时光。 而她即便心怀春意喜欢薛慎,也不妨碍她冷静理智的与他讨价还价,周旋于?两人?周遭的权力漩涡。 那时的她可未曾想过要嫁给?薛慎入他的后宅,她想要的有权力有野心有和美人?的露水情缘,却绝没有倾尽一切为他人?做嫁衣的打算,到最后只能做个如曾经?江家一般的后族外戚,抑或者为了儿子和皇位在前朝与后宫汲汲营营和无数人?争斗厮杀。 桐花从来只想为王为皇,绝无做贤妻良母的打算。 一切本该如此,功成身退之后,她镇守云州,威慑西南诸多小国,想要开疆拓土,就将那些蛮夷小国变为自己的领土,抑或者组建船队出征海上,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辽阔,她的人?生将会有无数精彩的风景,而帝王薛慎,只会是后世史书上和她君臣相?宜的一桩佳话。 只可惜,人?生总有意外和惊喜。 双目失明于?曾经?的她而言也是难以承受的挫折,她为此变得几乎不像自己,焦躁不安抑郁恐惧,从前甚少产生的负面?情绪,如海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般骤然席捲她整个人?,那个时候,她唯一能信任与依赖的,只有薛慎。 那时候的她可以说是超乎寻常的在乎他信任他,而薛慎也完全未曾辜负这份信任,他细緻温柔的照顾她,好脾气的忍耐她哄她,放纵她所有的不安与坏脾气,也接纳她所有的任性与尖锐,两个人?相?依为命不离不弃,这样的薛慎,你?不可能不喜欢他。 后来,她在情之所至那一刻对他说,「你?娶我吧。」 薛慎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应了她,「好,我娶你?。」 许久之后被薛慎拒婚那一天,她坐在林中看月亮时回想起这些,发?现自己即便是喜欢薛慎,也依旧一如既往的傲慢。 情意最深时,她给?薛慎的也只是娶她的机会,薛慎可以是她的情郎她的夫君,却绝无可能是后宫之中压她一头的皇帝,她可以做他的臣属,却绝不会做对他卑躬屈膝的女人?。 尤其,她还手握兵权有无数退路与依仗。 所以,薛慎的悔婚,让人?难受却又没那么难受,毕竟她从来不是没了薛慎就无依无靠势单力薄的孤女。 现在,两人?一路走到如今境地,桐花只能感?嘆一声命运无常。 然后,在薛慎准备好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时,陪他一起吃午饭,一起赏窗外雪景,顺便好好喝药休养身体?,在身体?有所恢復时,拉着薛慎再次解毒。 至于?薛慎那避开她给?自己灌下的苦药和扎下的针,她只当做全然不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毕竟,有时候难得煳涂,才是真正的聪明。 距离新年还有一月时,桐花结束了为期十八天的解毒日?子。 薛慎安静的站在小院里,看着早已?不如之前光鲜的雪人?和红梅树,静默无言。 桐花动?作利落的关上门,不见半点犹豫与留恋,将过去那些日?子里的亲密依偎与耳厮鬓摩锁在房中,系好披风走到了薛慎身后。 「不用我多说,你?早该明白一切都会结束,」她淡声道,「人?生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你?只当做是一场黄粱美梦就好。」 「不是梦,」薛慎轻声道,「我也不喜欢用美梦来搪塞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桐花道,「反正我无意干涉。」 薛慎没说话,依旧静静的站在原地,仿佛要把眼前所有景色尽数刻进?眼底似的,看得既认真又目不转睛。 桐花原本迳自向前的脚步在原地迁就对方似的多停留了一会儿,她对不言不语的薛慎直接道,「你?知道我对你?很刻薄吧?」 薛慎看她一眼,没说话,看不出来是认同还是有异议。 桐花却不在意,只遵循自己的心意慢条斯理的道,「或者说,我对你?无情苛刻一些,你?心里反而会好受点,毕竟,我们陛下心里大概有太多太多难以释怀的愧疚与遗憾,需要从我身上得到解脱。」 这番太过直白的话宛如重锤击在薛慎心上,他脸色白了白,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未能顺利吐露一个字。 原本还嵴背挺直宛如青松的人?,突然间就像是丢掉了一半的精气神,整个人?都变得灰濛濛起来。 「你?总是对的。」最后,薛慎如此说。 桐花面?上不见半分志得意满之色,她说这些也不是为了炫耀抑或者讽刺,纯粹只是为了结束一切,「从前,陛下在我眼里,是一幅名?贵又好看的画作,我十分喜欢。」 「但同样的,当这幅我曾经?很喜欢的绝世名?画上突兀的出现了一片瑕疵,不管这画多好看多名?贵,每一次我看它时,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都只会是那个瑕疵。」 「陛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薛慎明白吗?他当然明白。 她的话说得太过清楚,清楚到他即便想装傻都不行。 「我不会成为你?的困扰,」薛慎说,「你?尽管放心。」 「放心什么?」桐花转身,指尖抚上薛慎的眼睛,「放心陛下现在依旧完好无损的眼睛吗?」 薛慎沉默了一瞬,「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是啊,这是陛下自己的选择,」桐花笑道,「不得不说,我的薛公子,一如既往的聪明和狠辣。」 说完,桐花收回手,抬脚直接离开了小院,「我觉得我今日?在这里和陛下分开就是很好的选择,慎公子,祝一路顺风,早日?归京。」 「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说走就走的桐花背影很快消失在小院外,薛慎在北风中站了许久,直到来为他治疗的程老爷子屡次咳嗽终于?唤回他的神智,他才终于?捨得收回视线。 「陛下,您现在还是坚持之前的打算吗?」老爷子颇为认真的问道,「虽说解毒的安排已?经?不可更改,但我还是要多嘴问上一句,您真的不后悔?」 薛慎摇摇头,多余的话没说,只是道,「您老人?家可以为我施针了。」 老爷子嘆了口气,无奈道,「就算要施针,也不能就这么站在冰天雪地里顶着北风施针吧,好歹找个暖和避风点的地方,我老人?家这把骨头可受不得冻。」 最后,薛慎选择了厨房,他不想任何人?踏足他和桐花曾经?住过的地方,即便这只是短暂的停留之地。 看着周围充满烟火气的厨房,老爷子嘴角抽了抽,堂堂一介帝王,最后居然要在这低矮粗陋的厨房里施针解毒? 饶是他一直以来不大看得惯薛慎,也觉得此时的他可怜了,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旁边又不是没有好屋子,结果居然选在了这儿。 见他半天没动?手,薛慎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您老人?家可以动?手了。」 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懒得多想,打开药箱找出针灸包,开始动?手为人?施针。 闭着眼睛的薛慎眉心紧蹙,一根根针扎进?脑袋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双眼那里,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他的心依然颤了一下。 但他知道,这并?不单纯是因为恐惧。 说实话,他不是不畏惧双目失明的滋味,虽然怕,可只要想到当初桐花也经?受过这样的恐惧与折磨,他的怕就没有那么多了。 现在的他终于?明白为何那时她愿意信任抓紧他的手,若是此时桐花在身边,他一定也会毫不犹豫的抓紧她的手,信任她依赖她。 第67章 留下足够的人手, 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踏足毁坏这个曾经住了二十天的小院子后,眼睛上蒙着薄纱的薛慎被随从扶上了马车,离开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宅院。 程老爷子站在小院门口目送人远去, 神情从凝重忧愁到担心接连变换了许多次, 最后定格在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上。 「这争啊抢啊的真?是?没意?思, 还是?平静度日更适合我老人家。」他喃喃自语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戒备森严的小宅院, 老爷子袖子一甩, 带着药童回家去了。 马车上,薛慎刚落座,唇间压抑不住的咳声便在车厢中?响起。 小案旁, 原本面色看似与常人无异的薛慎,握拳抵在唇边, 那?阵急切的咳意?终于过去后, 手上不出意?外染上了伶仃血丝。 摸索着从身上找出一条锦帕的人, 面色如常的将血丝拭去, 但或许是?因为双目失明的关系, 依旧有星点血迹残留。 此时?, 旁边坐在马车门口一直以来都?极力保持安静的随从见状终于忍不住面色大变,焦急的压低声音唤了一声,「陛下!」 薛慎抬手, 制止对方想要靠近的动作, 语调低缓沉静,「叫胡太医过来。」 此次离京的目的是?为了替桐花解毒,虽说薛慎信任程老爷子的医术, 但以防万一, 还是?带了一位备受他信任且医术高?超的太医过来。 胡太医人来得很快,且来了第一件事就是?遵循上意?为陛下诊脉。 距离他上一次为陛下诊脉已经有很长时?间, 他承认在剑走偏锋方面那?位程老大夫技艺高?超,但如今涉及陛下龙体,若是?当真?有个万一,他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于是?,越诊脉,胡太医脸色便愈发?难看,「陛下,当真?不能将毒……」 薛慎抬手,制止了胡太医想要再一次劝谏圣意?的话,「朕自有主?张。」 「可是?您的眼睛……」胡太医满眼不安,「事关陛下龙体康健与江山社稷安稳,还望陛下三思啊!」 只可惜老太医一片诚心?,薛慎却是?半点不买帐,「解毒的方子程老爷子已经写好,待会儿自会有人交代给你,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为朕安排解毒事宜。」 胡太医沉默一会儿后,老实安静的领命退下了。 走了胡太医后,薛慎又迎来了另一心?腹,对方低声禀报导,「陛下,京中?有密信传出,言朝中?有大臣密谋反叛,京城驻军近日接连有异动,龙鳞卫已命人严密监视军中?各个将领……」 听着心?腹的汇报,薛慎神色平静的擦拭着指尖上看不见的血迹,手上的血腥味虽浅淡却鲜明,他很不喜欢。 等对方汇报完毕停下后,他才淡声道,「传朕旨意?,所有人按兵不动。」 心?腹的迟疑只有短暂一瞬,等对上眼覆薄纱的主?子,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最终也未随意?出言一字半语。 无论陛下在别人面前?再病弱再好说话,对其?他人来说,他也是?一位合格的冷酷帝王。 凡为帝者,自我之下皆蝼蚁也,薛家的皇帝更?是?其?中?佼佼者,出类拔萃。 处理完手上琐事后,薛慎随手打开车窗,虽然他看不见,但北地的冰天雪地是?无须用眼看就能有深刻感悟的景象。 他一早便知道自己不会轻易达成所愿,但还是?妄想过,桐花会心?软和他一起离开的场景。 不知道她?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会是?什么表情,是?无动于衷的冷漠,抑或者满含兴味的自在从容,这些猜想薛慎都?无从判断。 即便她?真?的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她?分毫反应。 但他此时?既不哀伤也不气馁,只因为他手上还留有足够的筹码。 棋局之上,他一贯有的是?耐心?,尤其?是?,当他想要的战利品是?毕生所求时?,这场对峙,他绝不容许自己输掉。 数千里之外,此时?的帝京之内,冰雪绵绵,冷意?如针直刺骨髓。 陆家的花厅之内,来府上探望伤患的左莹正在同陆黎聊天。 「什么?入吏部考功司!」听到一半的左莹惊得从座椅中?起身,满脸惊奇道,「表哥居然选官了!?」 一直坐在一旁安静饮茶的左寒闻言也放下了茶杯,眉头紧皱,「表弟不是?一向无心?仕途,如今怎么会选官入吏部?」尤其?还是?考功司这样一个实权在握的特?殊部门。 本朝沿袭前?朝官制,吏部有四个清吏司,其?中?考功司主?要负责考核官员政绩,无论文武官员,但凡想要晋升或安稳度日,少不了和考功司打交道。 如果是?其?他人选官入吏部的实权部门,左寒少不得要说一声恭喜,但他这个表弟向来无心?仕途,一心?读书做学问,这样秉性清正高?洁的人入,说是?磨难也不为过,至少,左寒是?半点都?不看好的。 被两?人关心?的本人静静的坐在轮椅上,虽然依旧姿容俊丽如清风朗月,但或许是?这段时?间的伤情有些折磨人,陆黎面上难得的多了几分憔悴,他无奈摇头,看向左家兄妹,「是?族里和家里的决定。」 当然,也是?陛下的意?思。 很多时?候,有些人只需稳坐钓鱼台,扔下一个诱饵,接下来就会有无数闻风而来的投机者让他达成所愿。 陆黎清楚的知道他成为了牺牲品,或许他的家人也是?知晓的,但是?在陛下给出的威慑和甜头面前?,聪明人当然会识趣的退上一步。 自从他接到那?封来自辽州的信件后,整个陆家就再也不是?他从前?所熟知的陆家,权势与利益的漩涡会吞噬无数欲望与人心?,当陆家变成一滩浑水,他置身其?中?,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原来如此啊……」左莹神情恹恹的坐回去,心?中?念头转了几个弯后,又好奇的问陆黎,「那?表哥你打算去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陆黎望向窗外飞雪,轻声道,「自是?要去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陆家还没有那?个胆子拒绝来自陛下的恩赏,当然,他们也不见得想拒绝。 牺牲一个人,成全整个陆家,这就是?家族。 左寒坐在旁边一语不发?,有些事情摆明了有猫腻,只要知道其?中?牵涉到谁,很难不明白陆黎如今这般处境的缘由。 但他也没有任何立场来安慰眼前?这个表弟,毕竟,他是?一个从来就没入过局的人。 花厅里气氛格外沉闷,左莹呆着有些难受,一个堂哥一个表哥,个个都?和姐姐无缘,但那?也不是?姐姐的错,只能说,有些人两?辈子都?能笑到最后不是?没道理的。 就是?不知道如今的姐姐又是?如何和陛下走到一起的,想到这辈子两?人截然不同的处境和选择,她?不免有些好奇。 「快要过年?了,也不知道今年?姐姐会不会回京,」左莹嘀咕了两?句,「如今北边接连几次大胜,姐姐应当是?有空回来的吧?」 「你也就现在还能叫一声姐姐,等武宸王回来,再见面人家位高?权重,你就该尊称一声殿下了。」左寒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这么道了一句。 「叫姐姐怎么了?」那?些话让左莹听得极不顺耳,她?气势汹汹的道,「我想叫姐姐叫姐姐,想叫将军就叫将军,若是?姐姐喜欢,叫一声殿下也可以,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七哥你在这里阴阳怪气。」 左寒被妹妹怼了一通,脸色也极不好看,「我只是?劝你知情识趣而已,不必这么大反应。」 「到底是?我反应大还是?你想得多?」左莹反唇相讥道,「你要是?想建功立业就去北边投军,不必在这里酸言酸语,知道最近京里妖风大,一群男人在那?里叽叽歪歪姐姐的功劳和本事,你们要是?有胆子也投身从戎,踏破王庭诛灭北蛮的口号谁都?能喊,但能不能做到就见仁见智了。」 「左莹,你一个姑娘家,说话何必这么尖酸刻薄?」左寒皱眉道,「家里是?这么教导你的?」 「我尖酸刻薄?」左莹冷笑,「整天口口声声女人怎么怎么样的难道不是?你们这些男人吗?什么牝鸡司晨拥兵自重,什么贪功之心?甚大气焰嚣张,这不全都?是?你们这些人亲口说出来的话?」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就是?姐姐现在不在京城,但凡她?人在朝中?,将这些叽叽歪歪的人先杀上个血流成河,我看还有哪些人敢当着她?的面耍弄口舌之利!」 「表妹,你冷静一些。」和被妹妹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的左寒相比,陆黎倒是?面色如常,甚至于自家表妹这一番话,听得他忍不住露出两?分笑意?。 沈姑娘之功劳威势,委实赫赫,陆黎很乐见她?今朝这番光彩,虽然不能亲眼所见,但实在是?心?嚮往之。 只是?,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赴那?场辽州之约了。 情绪激动的左莹打开话匣子之后,是?越说越生气,本来这些事她?是?半点不想提及,毕竟话说再多都?轻飘飘的毫无分量,想要有些人闭嘴,就只能下狠手整治,毕竟,人只有害怕了才会老实。 最近京里本就传言颇多,她?听了就心?里不痛快,尤其?是?那?些难听话层出不穷,即便不说到她?跟前?,以左莹的脾气听了都?快气炸,更?何况今日兄长一番话触到她?逆鳞,她?不把人喷个狗血淋头已经是?看在血缘亲情的面子上。 气怒上头的左莹甚至忍不住想,今生的姐姐到底是?有了亲缘牵绊,比前?世心?慈手软许多,以从前?姐姐的脾气,血流成河过后,帝京里这群蛀虫总该知晓如何管好自己的嘴巴。 这么想着,她?不免嘀咕了一句,「姐姐要是?能回来就好了。」 当然,决不是?以陛下后宫之主?的身份,而是?以异姓王之尊立足朝堂,再重现昔日权臣风采。 但凡今生能有前?世一半心?狠与决断,这国朝将依旧是?姐姐的天下。 第68章 在?薛慎落脚别庄准备收拾一番回京时, 桐花的书房外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进来吧。」 得了准允的人推门而入,顺便从内将房门合上,桐花坐在?书案后, 身侧站着几位心腹正陪同议事。 几人这?会儿商讨的乃是军营里有关粮饷之事, 桐花看完云州那边的帐目, 待身旁心腹将帐目全部稽核完毕后, 才?看向面前之人, 「说吧。」 那人会意,立刻正?色开?口禀报导,「回禀将军, 近日出入州府的商队比往日多?了三成,且有近一半商队行踪异常, 多?数与可疑之人有接触, 陛下回别庄途中, 与五支商队偶遇, 其中两支商队途中遭遇山匪打劫, 向陛下手下人马求助, 那些山匪身手并不算出众,陛下命人出面救人,后续商队与陛下同行, 山匪人马一半死一半伤, 活着的中途被人放跑不知所踪……」 「还有其他三支商队分别假借本地官员欺压商户的藉口接近陛下,中途确实有官兵蓄意寻衅滋事,勒索钱财, 陛下派人出面拦下此事, 以势压人之下,驱赶了这?些官兵。」 听到「以势压人」这?四个字, 桐花眉头?微挑,随手翻开?一本公?文,漫不经心的问道,「哦?怎么个以势压人法?说来听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那人顿了一瞬,声音低了两分道,「说是将军家眷。」 这?话一出,桐花翻公?文的手指一顿,旁边几位心腹也是神情怪异,似是极力压抑心中情绪。 和?几位姿态尚且不够稳重的心腹相比,当事人桐花就冷静得多?了,她只是继续追问道,「还有呢?」 那人道,「商队中有几位同行的姑娘,姿色性情各异,因救助之恩的缘故,待陛下略有些亲近。」 「恐怕不止是略有些亲近吧?」桐花好笑道,「你一个搞情报的,也学会避重就轻了。」 这?话那人只觉无法回答,他本意倒不是要避重就轻,而是觉得自家将军不会喜欢听他仔细描述这?些内容。 事实上,桐花也确实不喜欢,毕竟她意不在?此,她更?关心的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来了多?少打鬼主意的不速之客。 「临近年?关,陛下还未启程离开?辽州,边城防线要继续收紧,不可轻忽。」桐花看着公?文头?也不抬的道,「前阵子?北蛮大败,近日城中有不少细作暗探蓄意挑事,为保安全,城中巡防要更?为慎重,尤其,事涉来往商队,更?要严查盐铁茶叶走私,一经查办,严惩不贷。」 「是,将军!」那人道,「北蛮走狗亡我朝之心不死,细作暗探游走城中定?然有不轨企图,那些商队蓄意接近陛下之事的确蹊跷,将军放心,为陛下和?将军计,属下定?会尽快查明此事,严查重惩!」 此话一出,包括桐花在?内的几人皆沉默了。 属下聪明是好事,但如果自作聪明,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桐花只好明言一句,「严查正?事即可,事关陛下身边之事,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那人迷惑的看了自家将军一眼,「那属下是否还要继续暗中探查陛下之事?」 「你的差事是护卫陛下安危,」桐花道,「如今虽然北蛮战败,但边城不稳,仍有内忧外患,陛下身在?辽州,多?事之秋,不宜再起波澜,所以,你只需让人盯紧陛下一行人的安危即可。」 那人默了一瞬,才?应声道,「是,属下明白了。」 所以,他确实有些自作聪明了。 「你最好是真明白了。」桐花笑道,「行了,出去吧,正?事好好做,年?底才?好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书房外,一道离开?的几位心腹默契十足的在?回去的路上全都凑到了一起,且无一例外的对同僚异口同声道,「陛下英雄救美的事,美人对陛下略有些亲近的事,兄弟不如展开?说说?」 这?人瞥了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一眼,冷哼一声,袖子?一甩大步离开?。 「不识趣,真是不识趣,」有人道,「榆木疙瘩不过?如此。」 「你倒是聪明,就是没聪明到正?道上,」有人接话,「京城来信,朝中不稳,京中流言甚多?,且屡屡将矛头?直指将军,纵然陛下心怀宽广圣明烛照,却也经不起众人一再挑唆,且将军如今已为异姓王,手掌重兵……所以,辽州与将军处境之紧迫,实不能轻忽。」 「诸位,这?似曾相识的步步紧逼之感,比之当年?如何??」 「要么逼死,要么逼反。」有人眼神微凝,冷嘲道,「当年?已害死将军一次,现在?又要来第二次了。」 凛冽的北风颳来刺骨寒意,自家将军如今的处境如这?北地的天气一般,周遭全是风霜刀剑,殊无半分转圜暖意。 「既然如此,诸位,那我就只能劝将军先下手为强了。」 「附议。」 「附议!」 …… 书房中,桐花将手上那封看完的信随手扔进了不远处的炭盆之中。 火热的炭盆中,信纸慢慢燃烧起来,逐渐被红色的火苗吞噬,忽明忽暗的跳跃火光倒影在?桐花眼底,仿佛某种正?在?灼灼跳动的野心。 桐花去别庄那日,无雪也无风,难得的太阳当空清朗疏阔,入眼所见,一片平静安宁。 唿吸间有馥郁的梅花香气,她随意一瞥,发现院子?里多?了许多?新移栽过?来的红梅树。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身边随侍。 「薛公?子?的吩咐,」那人道,「最近薛公?子?着人重金收购了一些红梅树,这?两日全都移栽到了别庄,昨日刚休整完毕。」 「比我想像中有闲情逸緻。」桐花随意道。 等她一路到了花园,不期然看到安静坐在?亭中的薛慎。 对方依旧是眼覆薄纱的打扮,清清静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临水谪仙,透着几分端庄清雅,虽说看起来着实孤独了些。 桐花停下脚步,没再靠近,她像观察什么新鲜东西一样,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亭中的薛慎,仿佛在?看曾经双目失明的自己。 我曾经也看起来这?么狼狈可怜吗?她难得这?么叩问自己,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失明那会儿,在?薛慎眼里大概只会比现在?的他自己更?惹人哀怜。 毕竟,那时候她的眼睛能不能復明还两说,薛慎这?会儿却是早就确定?可以恢復如初的。 桐花在?原地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待满足了她那突如其来的好奇心之后,才?进了亭子?和?人说话。 「陛下看起来还不错,」她笑道,「至少比我想像中要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薛慎循声望去,声音里没有半分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 「怎么会?」桐花走进两步,坐到薛慎身旁,毫不见外的拉起他的手,即便对方看不见,她面上依旧笑意极浓,「陛下启程在?即,我总是要来送行的。」 是送行还是来亲自赶我走?薛慎心想,难道不是见他迟迟不肯启程,所以才?亲自上门来催促他回京吗? 论?巧言令色,她总是比他更?有天分一些,薛慎不想和?她在?言语上交锋,便歇了开?口的心思,只循着她的手摸索着张开?双臂将人抱进了怀里。 「天有点冷。」他说。 「是啊,确实很冷,」桐花道,「所以陛下何?必坐在?这?里吹冷风,早日回京多?好。」 薛慎不接这?个话,牵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双眼,开?口问道,「你觉得这?样的我糟糕吗?」 「陛下人间至尊至贵,何?来糟糕一说?」桐花笑道,「只怕这?世上人人都恨不得托生?成陛下这?般人物。」 闻言,薛慎沉默了,闭口不言的他突然抓着桐花手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痕迹后才?低声道,「我讨厌你这?么跟我说话。」 虚伪的,假惺惺的,好像比他们解毒之前的距离还要远,远到薛慎每听一句就憋闷又堵心。 「陛下当然应该讨厌,」桐花收敛了笑意淡声道,「毕竟,我本就是故意的。」 「陛下若是不讨厌,才?是辜负了我这?番苦心。」 从薛慎双目失明起,桐花就不怎么想见他,如果不是他如今依旧盘桓辽州迟迟未曾启程,今日她也不会走这?一遭。 「你是该生?气,」薛慎说,「毕竟我也是故意的。」 「被这?么算计你若是不生?气,那就不是你了。」 「看来陛下很明白。」桐花道,「既然什么都明白,却还非要如此做,既是自讨苦吃,也是苦心孤诣不遗余力的想要算计我,我想,无论?谁处于我这?番境地,大约都不会感到开?心。」 薛慎沉默了一瞬,才?道,「我若是要哄你,就该趁早改主意才?对,但很可惜,我做不到。」 「人拼命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为此,我当然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他已经退让过?一次,但也只有一次了,她和?陆黎都没有抓住那个机会,就不能怪他居心叵测了。 现在?,他也不过?是摆明车马请君入瓮而已,她会生?气,自然是因为她太清楚自己最终一定?会选择入局,迁怒他而已。 天平之上,无论?是他还是陆黎的分量都不足以动摇她,唯有她的野心与欲望,才?是真正?改变平衡的关键。 短暂的拥抱过?后,薛慎收回手,他摸索着抚上她脸颊,在?她的眼睛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轻声道,「我即刻就要启程,多?谢你来送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在?亭中石柱旁拿起一根手杖,再次摸索着离开?了。 手杖点在?地上的声音,听在?桐花耳朵里格外刺耳。 死而復生?再度重逢之后,她第一次在?薛慎身上品尝到心头?酸涩的滋味。 不是他对着她掉眼泪时,也不是他对她低头?哀求时,而是在?他目不能视清淡平常的拿着手杖像一个真正?的瞎子?那样转身离开?之后。 他就那样一个人摸索着慢慢走在?长廊之上,不肯依靠任何?人,不像她,自失明之后,几乎就没有再放开?过?他的手。 桐花看着薛慎的背影,终于有一刻真正?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人总是很难感同身受的,她亦如是,不管日后两人走到何?种结局,但在?这?一刻,她看明白了眼前的薛慎,即便如今他已为帝王,放眼望去,却依旧一无所依。 他不愿意去接任何?人伸过?来的手,只除了她。 或许,有些人的筹谋不仅仅只是请君入瓮,还有孤注一掷。 第69章 和来时轻车简从避人耳目不同, 薛慎走时可谓是大张旗鼓。 虽然没有?摆起全套帝王仪仗,但作为辽州刺史和北地异姓王的桐花足足拨了五千兵马护送帝王銮驾回京。 声势浩大的车队沿着官道一路南下,毫不意外迎来了各地前来见驾的官员。 传回桐花手边的消息不少, 毕竟, 帝王身侧尽是她的兵马。 她本以为薛慎启程之后会早日归京, 没想到一路上?他并?未急着赶路, 反而像是颇有?闲情逸緻似的, 处理了不少政务。 比如在辽州与济州的交界处见了已经致仕的前济州刺史彭文旭,由此引出?去年地方瞒报灾情一事,等桐花这边得到详细内情, 那边因为济州河工贪渎案被问?罪收押的官员已经多达几十名,整个济州官场超过半数地方官员被问?罪, 连带着帝京朝堂之内都有?些动盪不安。 诸如此类的事在回京途中还有?不少, 是以, 薛慎一路走来, 整个北方官场都陷入了一片风声鹤唳之中。 难得的, 最?近抽空去草原清扫了几个归附老?蛮王部?落的桐花, 也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薛慎的行事上?。 「经此一事,北方官场风气肃清,也是好事, 」桐花身旁的心?腹幕僚面上?带着几分喜意, 「这对将军此后立足辽州威慑北方诸州多有?便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桐花神色平静,翻看着手?上?各州新上?任的官员名单,近日北方各地官员调动频繁, 薛慎的动作和由此带来的结果比她想像中更?大。 「不过, 陛下此次手?段雷厉风行,许多官员刚下狱, 只怕人还未审明白,接任官员就已做好安排,不知将军对此有?何感想?」 桐花有?何感想,她什么都没想,只是依旧在认真的看调任名单。 她那副习以为常不见异色的模样,倒是让心?腹幕僚心?中惴惴。 许久后,桐花才抬眼看人,平静问?道,「这件事上?,你看明白了什么?」 那人转着手?腕上?的菩提珠,略一沉思才道,「陛下胸有?丘壑,有?意稳固北方官场,偏好任用年轻官员。」 这番模稜两可的话倒让桐花露出?笑意,她问?得直接,「你觉得,我们这位陛下,大力经略北地,到底是在防备我,还是有?意支持我?」 幕僚嘆了一口气,「或许二者都兼而有?之吧。」 「不错,看来你们还没被陛下此前的恩宠沖昏头脑。」桐花道,「既然如此,先?生对我有?何劝谏?」 「属下惟愿将军,来日大业功成,不负初心?。」那人躬身一礼,由衷道。 「很好,这个祝愿我收下了,」桐花含笑感慨,「既然先?生和我都有?此一愿,那过段时间便一起入京吧,有?些好戏,当?然要亲眼见证才精彩。」 听?到「入京」二字,幕僚眼睛一亮,不免心?潮澎湃,入京对自家将军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他们这些幕僚更?清楚了。 现在将军愿意入京,毫无疑问?,意味着时机已到。 今朝之后的帝京,风雨欲来。 帝王车辇之中,薛慎正闭眼听?内侍低声念奏摺。 「陛下,闫将军求见。」外面有?人出?声禀报。 薛慎眉眼不动,「进来。」 「臣见过陛下。」闫怀进来便低头行礼,旁边念奏摺的内侍悄声退出?,留下一片寂静。 「问?出?来了?」薛慎伸手?拿起手?边茶盏,顺畅自如的动作仿佛并?不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冷静沉稳超乎所有?人意料。 闫怀语调平和,「是,这次抓到的是个寻常小角色,不耐刑罚,三言两语间便悉数招认。」 「既然是逃兵,那到底是经谁之手?逃脱兵役?」薛慎问?道,「想必事涉官员不止三两个吧。」 「是的,据此人招认,单今年他经手?之人,就有?四五十人之多,且据他所说,当?年营城府衙之内,和他一般暗中行此勾当?者,便有?五人,」闫怀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臣手?上?现有?他供出?的同僚姓名及逃脱兵役之人的名单,只可惜时隔久远,许多人的身份姓名已难查明,恐怕还需要进一步严查贪空饷案才能有?所得。」 闻言,薛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人将名单和犯人全都送去辽州,毕竟是边城逃兵,理应由辽州刺史处置。」 听?到「辽州刺史」四个字,闫怀下意识怔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才明白对方到底指谁。 从前叫惯了大将军,如今以刺史称唿,难免有?些不习惯,好在他反应极快,只愣了一下就领命正事,「谨遵陛下旨意。」 等人离开后,薛慎暂停处理政务,一个人呆在车辇中凝眉沉思。 如今回京的路途已经走了一半,边城那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实在是太沉得住气。 即便他给?出?这么多诱饵和破绽,她依旧拖着不肯上?钩,偏要和他磨耐心?。 薛慎想,既然她迟迟不肯来,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那他就主动给?她一个理由好了。 空饷贪渎和逃兵案是再好不过的藉口,既能让她借势回京,震慑某些怀有?异心?之人,也能分散她回京之后的注意力,避免她去寻什么陆公子重温旧梦。 再者,薛慎一点都不想她再有?什么新欢,她或许能捨弃他,却不见得能捨弃如此绝佳的机会去攫取权势。 他宁愿她满心?权势,都不愿意她再为什么人所动。 「就这些了?」桐花看向被递到自己面前沾有?血迹的名单,「那些人出?城后被人带去了何处,如今是生是死?」 事涉空饷案的关?键证据,当?然十分重要,既然有?人愿意慷慨解囊给?她递把柄,桐花自然不介意利用这些证据借刀杀人排除异己。 被吩咐探查案情的下属细细道来,「涉事官员梁元生并?非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现下将军又御下甚严,梁元生为了将这些人送出?去,便四处活动频繁打点,因此才引起我们的人注意。」 「这次将军命人大肆严查城内城外商队,阻拦了他们这些人行动的时机,为将人顺利送出?城外,故而梁元生设计人假死过关?,为配合梁元生行动,他有?两位同僚插手?,还暗中联络了两名私自开矿的黑商在城外接应,被我们的人抓了个正着……」 被娓娓道来的内幕听?在桐花耳里并?不新鲜,官员贪污军饷,花钱私逃兵役的人则被卖去私矿,一来一去间,都是白花花的银钱,这种事她自小见得多了,并?不放在心?上?,倒是私矿两个字更?让她心?动。 「派人去查,这两个黑商背后是什么人,这私矿又是什么情况,若是可以,让人将矿拿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养兵最?耗钱财,一个云州加西南才能堪堪供养如今的沈家军,可以说,桐花復出?这一战,耗空了她攒了多年的大半家底。 所以,不怪她对北蛮虎视眈眈,这些蛮族如今不止是她的战绩,更?是她日后养兵的钱袋子,他们若是不出?点血,她这日子怎么能过得好。 鑑于此,新年之前,萧庭或许可以再去热情拜访一次他们那位病中垂垂老?矣的老?蛮王。 边城这边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后,腊月二十二那天,桐花也带着一队心?腹侍卫准备启程入京。 送行的十里长亭里,程老?爷子正认认真真的给?人装补身的药材。 「药膳方子我都已经写好了,你记得交代人炖给?你吃,这些药材我记得一清二楚,待我回京之后发现你没遵医嘱,这个年你也不用好好过了。」老?爷子话说得极不客气,脸上?全都是身为负责任医者的坚持。 作为长辈,桐花还敢随意煳弄,但若是煳弄身为大夫的老?爷子,那等于捋人虎鬚拔人逆鳞,她自问?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好,都听?您老?的,」桐花一脸安分乖巧,「义父的话我保证全都照做。」 「你最?好是如此。」老?爷子顺手?又递给?她另一个药匣,有?些不大自在的道,「另外,既然你这次是回京去见陛下,我顺手?制了些调养身体的丸药,你顺便也给?带回去吧,至于送去宫中人家吃不吃,我就管不着了,总之我作为大夫的职责是尽到了。」 桐花接过药匣,忍不住笑道,「没想到义父待陛下还挺心?软。」 「胡说八道!」老?爷子不忿道,「我只是作为医者,挂心?病患而已。」 「好,您老?挂心?病患。」桐花无意和老?爷子争辩,只是道,「冬日赶路辛苦,您老?若是不急着回京,就等年后再启程,总之我人在京城是跑不了的,您不用太过担心?。」 「我又不是担心?你,」老?爷子嘴硬道,「难道我还能让你一个人待在京里过年?」 这话桐花不认同,「怎么是我一个人呢?这不是还有?陛下?」 「你今年打算在宫里过年?」老?爷子皱眉。 「不是我打算什么,」桐花笑道,「我们陛下的主场上?,我一个为人臣子的,自然是要听?从圣意了。」 薛慎既然清楚明白她这颗心?里装着什么,这双眼睛里看着什么,毫不犹豫的利用眼瞎为她铺路,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她诱回京城,桐花便也从善如流的应他所求。 不管薛慎日后会不会后悔自己如今的选择,但大局已定,只要她再次踏入京城,这江山与皇位就要是她囊中之物。 很早之前,在她动念之始,就有?薛氏气数未尽的预感,等到了现在,新帝登基,薛慎帝王心?术纯熟,天下愈发安和太平,她想再有?所得,恐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至少目前桐花还不想做外祖父口中的乱臣贼子,所以,选择迂迴一些的手?段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这天下可以姓薛,皇位上?坐的也可以是薛家人,但真正主宰天下命运的人,可不一定要姓薛。 她觉得姓沈就不错,沈颂实在是极好听?的一个名字。 第70章 一直到帝王銮驾顺利入京, 薛慎都?未得到北边那人启程的消息。 今年帝京的冬日也极冷,几乎和辽州一般无?二,紫宸殿前的红梅难得开得极好, 纷纷扬扬大雪中明艷如火, 灼灼盛放的姿态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傲慢。 薛慎站在树下, 覆着白纱的双眼昭示着他看不见的事实, 但即便如此, 依旧不影响他目光落在树上。 他的视线在各色梅枝上逡巡,仿佛真能看见似的,想要挑选一支开得正好的梅花插瓶。 灿烂晨曦里, 有侍卫急速来报,「启禀陛下, 武宸王殿下已至京郊百里处。」 薛慎闻声缓缓回头?, 晦暗许久的眼神像是?终于?被?日光点亮, 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终于?捨得来了。」 那个看起来总是?很冷酷不为所动, 任由他独自出发南下的人, 终于?捨得来赴这一场盛宴。 薛慎想?,他那时候独自离开回京,心里不是?没有一点难过的, 但他终究等到了他想?要的人, 而这个人,或许再也不会和他分开了。 只要他还有用,只要他还稳稳的坐在这个皇位上, 她就再也不能轻易的抛弃他了…… 帝京的冬日, 即便再冷都?是?热闹如火的。 灿烂阳光里,街道上一辆华贵马车缓缓驶过, 留下一阵名贵香料特有的香气,若换做平时,沿路看到的百姓少不得要议论两句,驻足旁观,但今日不同,自大清早开始,这直通入京城门的朱雀大街两侧就围满了人。 被?官兵们净街后的青石板道路干净又体面,温暖阳光落下时甚至隐隐可见粼粼波光。 有外地人见此热闹难免有些不明所以,询问之下,自然有好事之人乐意为其解答。 「听说是?大将军要回京了,所以大家才?来看热闹。」 「什么大将军,现在人家是?异姓王,要称唿一声武宸王殿下!」 「不管是?大将军还是?武宸王,反正都?称得上是?一声传奇,要知道当年江家还在的时候,那位娘娘可是?悬赏百两黄金只为拿下这位沈将军的人头?……」这是?知道一些当年内情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前有云州,后有辽州,这位当真是?杀星降世?,死在她手?底下的人不知有多少,也不知长得是?个什么模样,南边那里有人传言说沈将军貌如嫫母,北边有人说她丑如夜叉,总之实在由不得人不好奇这位长什么模样!」 街上气氛十足十的火热,这热闹甚至融化了寒冬冷日的刺骨冷意,让前来凑热闹满足好奇心的一众百姓个个面泛红光。 掉光了叶子的枯树光秃秃的立在街道两侧,树上积雪被?风和人声晃动,拂在空气中落下一片飞扬细雪,裹着厚厚大麾的左莹挤在围观的人群中,遥遥望着那支从城门缓缓而来的队伍。 以左家的地位,她大可以找一个温暖舒适的酒楼待着,但左莹不愿意,她仿佛重温旧梦一般,无?视所有人的规劝摆脱了丫头?们的跟随,自己单独一个人挤到了这人满为患的地方。 唿吸间是?冰凉冷意,但她胸腔里却似乎又有热流激盪,她置身于?人群中,听这些人讨论着她的沈姐姐,心情随着他们口?中的一言一语起起伏伏。 绣有「沈」字的烈烈旌旗飘扬在北风中,此前送陛下归京后一直安静驻守在京城郊外大营的五千兵马,此次终于?迎来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短暂又漫长的等待过后,入城的队伍终于?越来越近。 前头?开道的士兵们披坚执锐一身寒光冷甲,马蹄声中,满身煞气的队伍带着肃杀与沉默缓缓靠近,凝重的压迫感中,道路两侧原本闹哄哄的百姓忍不住噤若寒蝉,仿佛也为眼前这支一看就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军队心颤。 瘟疫一般快速蔓延的安静让人只能下意识的将所有注意力?放到人身上,被?骑兵们护卫在中间的人,同样一身冰冷铠甲腰佩长剑,高居马上的姿态宛如出鞘利剑与开刃长枪,透着一股锋锐无?匹的凛冽寒意。 只一眼,就让人知道这是?一位久经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 过分安静的长街上,只剩下马蹄与地面接触的声响与盔甲兵刃摩擦的声响。 左莹在这样的街道上与桐花相?逢,她直视着身负日光而来的人,仿佛再度看见了她的神,一双眼睛爆发出耀目光彩。 曾经的她就是?这样遇到了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现在,她依旧一身光彩粲然,是?她最崇高且无?坚不摧的信仰。 左莹怀里精心护持的梅花散发着幽幽香气,冬日里没有许多可供精心挑选的美丽花卉,她便盯上了家中的梅园,采了无?数漂亮梅花只为今日。 怀中的红梅被?她尽数抛向前进的队伍,当第一朵梅花坠落在桐花马前换来她微微一笑?后,很快,街道两侧无?数的帕子荷包都?被?扔向了前进的队伍。 两侧的酒楼上,此时有无?数人正盯着这支队伍,在底下爆发出第一声欢唿后,之前一直刻意保持安静的百姓们再也压抑不住情绪。 「沈将军厉害!蛮族死不足惜!」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显然这人同北蛮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武宸王!」女子的声音稍显尖利却并不难听,只一迭声的喊着「武宸王」三个字。 有人做了出头?鸟之后,接踵而来的唿喊声花样逐渐变多,五花八门的称唿与叫喊声里,是?一派让人眼红的热烈景象。 桐花马上已经挂了无?数锦帕荷包,等她经过一幢装潢贵气的酒楼,不意外在二楼临窗处看到了一个人影。 对方静静的站在那里,无?神的视线循着声音落在她所在之处,清雅中透着温柔,是?很难得一见的模样。 如果此时的薛慎还能看见,桐花并不介意和他互动,只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看见,她便也不做那媚眼抛给瞎子看的不解风情之事了。 但薛慎显然和她不同,大约是?有人提醒,他在她经过时,同其他许多普通人一般,朝她扔了梅花与荷包,且各个准头?都?不错,至少,该接到的东西?她是?一个没漏。 桐花有些好笑?,如果这是?薛慎表达爱慕的手?段的话,那她实打实的收到了。 长长的队伍朝着宫门而去,渐渐地,跟在队伍身后的百姓们慢慢散去。 左莹在宫门处多停留了一会儿,多看了几眼入宫的桐花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同其他人汇合一起归家。 桐花人在宫门处打了个转便直接迴转,毕竟她很清楚,她要见的人现在不在此处。 今早出现在朱雀大街上的那辆华贵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桐花面前,她下马上车,看到了等待已久的薛慎。 「你终于?回来了。」他说。 「陛下苦心孤诣等我许久,我怎么能不回来?」桐花笑?得自在又洒脱,「更何况京中还有这么多有趣的人和事,我不回来掺和一把,怎么对得起陛下邀我入局?」 「京中还有许多有趣的事等着你去做,」薛慎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回家,你的王府我早就准备好,今日正好同你一起去看。」 马车缓缓前进,朝着距离皇城最近的府邸而去。 桐花对这条路并不算陌生,从前她初次入京时,和薛慎一起在城中闲逛过,当时经过这座前朝王爷的府邸时曾经提过想?要这样的宅子,那时薛慎就许诺日后一定?给她,现如今多年过去,宅子终于?落入她名下,也算是?践诺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马车停在王府前,此时挂着「宸王府」匾额的王府正门大开,一位旧日熟人正含笑?站在那里迎客,等看到桐花,对方拱手?一礼,「将军,经年不见,可还安康?」 旧时人物?旧时称唿,若非现在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当真好似还是?当年模样。 「赵先生?」桐花微挑眉,此人正是?从前打过许多次交道的赵元成,在这里看见他,虽惊讶却不意外,「确实很久未见了,先生别来无?恙?」 「在下一切都?好,」赵元成笑?道,「臣奉陛下之命为将军督建宅院,也不知这宅子能否讨将军喜欢。」 「好说,」桐花笑?眯眯道,「我挑剔起来尽量不那么刻薄。」 赵元成忍不住无?奈一笑?,「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 桐花从正门入,走过和她封号不同的府邸匾额,赵元成对紧随其后的薛慎躬身一礼,这才?在对方的示意上跟上桐花的脚步,细緻的为她介绍这幢宅子。 「圣上当年还未登基前,这幢宅子便已落了将军的名字,自那之后,就一直安排人断断续续的修缮,中间虽然有停过一段时间,但各处依旧用心维护,不见衰败,直到今年陛下下发明旨,安排在下过来督建宅子,府邸各处才?有了一些较大变动,但大体还是?将军从前喜欢的布局和模样,只是?各处更加精緻用心了些……」 一行人脚下不停的一路慢慢走进正堂,途中经过的许多地方确实称得上是?一步一景,若是?春日,当是?分花拂柳的好景致,即便此时是?万物?萧条的寒冬,依旧不失雅致趣味。 总之,确实如赵元成所说,足够用心。 「将军仔细看看,若是?哪里不合心意,还可再改。」 桐花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出正堂后是?后院,赵元成在这里止了脚步,低头?恭送从身边缓步而过的陛下。 就算朝中现在因为陛下双目失明一事闹得物?议沸腾,也不妨碍对方此时行走坐卧如常人,好似真的能看见一般。 后院中安静得很,并未见许多僕婢,薛慎上前一步,凭着直觉抓住桐花后牵上她的手?。 「我为你准备了许多下人,你想?要就让人传进府里,不想?要就自己安排,」薛慎轻声道,「但凡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陛下的甜言蜜语依旧这么好听。」桐花牵着人随意在院中散步,「之前我送陛下一个简陋的小院子,如今陛下还我一个锦绣华苑的王府,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闻言,薛慎默了一瞬才?慢吞吞道,「也不独独是?给你的。」 「哦?」桐花眉梢微挑,「那除我之外,陛下还要给谁?」 「这里日后我也要住,」薛慎说,「作为交换,紫宸殿分你一半。」 桐花对上薛慎那双无?神的双眼,笑?意深深,「陛下这桩生意,做得还真是?亏本极了,我这王府可比不上陛下的紫宸殿尊贵无?极。」 「既然如此,那你就帮我,」薛慎道,「现如今我眼睛看不见,要劳烦宸王殿下帮我处理奏摺,毕竟,我只信任你。」 「奏摺吗?」桐花轻声一嘆,「陛下还真是?大手?笔。」 「若非如此,怎么能引你回来,」薛慎丝毫不遮掩自己的企图,「诱饵不够香甜的话,谁会愿意上钩呢?」 「确实如此,」桐花点头?,「我就是?被?陛下的大方宽纵折服的。」 「至少,在拱手?河山讨人欢心这件事上,我当真甘拜下风。」 如果不是?当年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她揭竿而起为王称帝,这天下只怕早就改姓了。 但如今的情况也不算差,至少她还有将一切玩弄于?鼓掌的机会,前提是?,她和薛慎没有走到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地步。 「如今京中因我双目失明的缘故暗流汹涌,你若是?有需要,可为我执掌禁军,」薛慎说得平淡,「军权在手?,我也不用日日担心性命受到威胁,就算哪日真的不幸危在旦夕,有你交託后事,我也可以安心上路。」 「陛下是?真的对我很有信心。」桐花长嘆一声,似是?无?奈又似是?感慨,「看来我要却之不恭了。」 「是?的,」薛慎点头?,「所以,将军可否助朕整顿朝纲?」 「既是?陛下吩咐,臣自然别无?二话。」桐花笑?着应承下来,「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不外如是?。」 「那分我一半王府?」薛慎追问。 「慷慨的陛下自然应当得到慷慨的回报,」桐花此时大方极了,「这王府,陛下可做一半的主。」 「这是?你说的。」索要承诺一般,薛慎重复了一遍桐花的话,而后道,「我相?信了。」 「陛下放心,臣当然不会食言。」 薛慎强忍着追问「以什么身份做主王府」的冲动,试探着将人抱进了怀里。 此时被?他讨好的人大约心情不错,并不抗拒他的亲近,甚至还格外有情调的调侃他,「陛下的紫宸殿若是?要分我一半的话,日后可不要嫌我烦啊。」 「不会,」薛慎摇头?,「我只怕你会先厌烦我。」 「这倒说不好。」 桐花对自己的认知很清醒,她固然野心勃勃喜爱权势,喜欢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滋味,但若是?哪天厌倦了想?要抽身而退,应当也会和现在一样干脆利落矢志不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她任由薛慎紧紧抱着,靠在他怀里,心中一半愉悦一半唏嘘。 愉悦自然是?因为被?讨好,虽说有些东西?自己亲自动手?抢才?有意思,但若是?被?人讨好一般双手?奉到面前,这感觉也不坏,而且,她既然接得住薛慎的好处,自然也守得住到手?的东西?。 就算日后薛慎后悔想?要抢回去,也要看她想?不想?给肯不肯给,即便两人要血雨腥风龙争虎斗一番,她也不畏不怯不退。 至于?唏嘘,她只庆幸,自己永远不会如薛慎一般被?盲目的感情所操控。 但若这个人心之所向的所有感情都?尽数付诸于?她,她又觉得这样的感情没什么不好,毕竟,她一向信奉——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第71章 桐花回京时机选得极好, 隔日便是新年。 此时整个朝廷已经封印,便是有再多人畏惧她手段冷硬行事猖獗,也?要等年后才能上书?弹劾, 因?此, 即便已到新春佳节, 整个京城私底下依旧暗流涌动。 对许多人来说, 这个以述职名义于年底归朝的大将军与异姓王, 就像是悬在众人头顶上的一把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也?不知落下时将会带走多少人的性命。 但不?可否认的是, 惶恐不安畏惧担忧的人多,欢欣鼓舞的人也?不?少。 只是, 这和目前?暂居于?王府之内专心安排过?年的薛慎和桐花都没关系。 薛慎仿佛自?己真?成了这座宸王府的主人, 在桐花甩手之后, 乐此不?疲的每日忙碌于?处理家中诸多琐事。 院中, 桐花正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京中新出的一幕滑稽戏, 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但是以?薛慎的想法,只怕在她眼中,这真?正出演滑稽戏的不?是眼前?舞台上的戏子, 而是京中那些私底下左右勾连打算联名上书?斩断她这把利刃的勛贵官员们。 即便他们明?知道皇位之上的帝王会无底线的偏爱他唯一的私心, 他们依旧不?肯罢休。 毕竟,若是皇帝实在太过?偏狭,那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们也?要联合起来奋起反抗, 这样总好过?被桐花这把刀搅和得永无宁日血流成河。 因?而,他们对薛家宗室之内现存的血脉, 寄予了无限厚望。 作为漩涡中最为人所关注的核心,薛慎清楚的知道所有事情走向,但他依旧不?放在心上。 他只关心自?己现在给桐花提供了最好的条件与最大的诱惑,她日后既然要以?异姓王的身份入朝,执掌权势,那入朝后,他们就必须站在同一阵营。 若纯粹从功利角度而言,她固然可以?利用他排除异己报復仇敌,但他也?可以?利用她清洗朝堂肃清朝野,当他们被外部共同的敌人压迫捆绑在一起,他们就是最坚固的盟友,彼此密不?可分。 但薛慎心里?显然更重其他,他真?正的目标,是不?管陆黎其人还是其他什么男人,从此以?后在她心中都再无立锥之地。 你看,纵然时事风云如何变换,薛慎的诸多心机就偏要用到此处。 权势和陆黎,她选择野心和权势,他和陆黎二?选一,她这次也?必然只能选他。 他再不?用被放在感情的天平上衡量摇摆,他将彻底扎根她的生命,和她同生共死不?可分割。 薛慎处理完手中细务,循着声音去往桐花身边,他伸出手,接过?丫头手中泡好的新茶与点心,摸索着放到桐花面前?,「茶点都是宫中新出的口?味,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不?急,」桐花笑道,「晚上左莹她们邀请我一起出门?游逛京城,陛下想去吗?」 「左莹」两个字对薛慎而言就意?味着陆黎,即便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不?影响他跟去宣示身份和主权。 要知道现在的他是能够和桐花一併分享宸王府与紫宸殿的关系,和往昔早已不?可同日耳语。 「好,我和你一起去,」他说,「今年的京城十足的热闹,自?然不?能错过?诸多好戏。」 薛慎想,人性天生贪婪,他更是其中之最。 得陇望蜀之人,得到了靠近的机会,就想一直陪在身边,等能占据一席之地,就妄图得到名份,有了名份,就更想名正言顺,想要理直气壮的得寸进尺,如此种种,皆是他所为,而他丝毫不?以?为耻,甚至反以?为荣。 毕竟,你不?能阻止一个人炫耀自?得于?他终于?怀抱珍宝。 天色擦黑之际,桐花和薛慎一起出了门?。 这日是大年初三,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儿天上已经有弦月微薄的踪影。 和其他地方相比,帝京的百姓即便的新年夜里?也?更喜欢走出家门?参与热闹,此时街上早已经有了不?少游人,人山人海中灯盏座座,全都是漂亮的节庆花样。 两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出门?,临出门?前?,桐花看一眼薛慎缓缓道,「慎公子当真?只带这点人就出门?吗?」 「你是觉得我带的人少,还是不?想我一起去?」薛慎语调淡淡,但依旧掩不?住那藏在话语里?的微末哀怨。 「慎公子想多了。」桐花笑道,「我纯粹就是担心您的安危。」 毕竟,有太多人暗中心怀不?轨,日日期盼着头顶换一片天,为此,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但薛慎在意?的显然并非这个,不?管他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桐花有信心,今晚这场邀约他是必要和桐花一起去赴会的。 约定好的酒楼是京中知名去处,此时酒楼内外灯火煌煌,落座之人极多,手端盏盘的侍者在其间游走穿梭忙碌不?已,放眼望去,美酒佳肴配着管弦丝乐声,好不?热闹,尤其为庆贺新年,大堂中还有舞姬献舞,一派奢华享乐之姿。 两人被侍者请入楼上,桐花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陆黎。 对方较之出京前?清瘦许多,披着一件蓝色披风,气质舒朗清透如美玉,配上一张俊秀出色的脸,很是让人移不?开眼。 至少楼上几位经过?的女客便看呆了眼,停在那里?流连不?去,当然,或许还要加上一位同样风姿出众的薛公子,两人一样的招风惹眼。 尤其,桐花身边的薛慎并未蓄意?低调隐藏形貌,如此一来,这位气质尊贵优雅衣着不?凡的名门?贵公子,自?然相当惹人瞩目。 「沈姑娘,」陆黎笑容平和谦逊,朝她微笑颔首,「许久不?见了。」 「我和陆公子是有许久未见了。」桐花上前?道。 即便今日再见,桐花依旧想要感嘆自?己当初眼光不?凡,陆黎如此品貌,若真?做了她家中内眷,旁人也?得夸她一句艷福不?浅。 只可惜,她身边如今已有一位极难打发的薛公子,陆公子这副美人恩,她是无福消受了。 薛慎本来牵着桐花的手安静的站在一旁,但自?听到陆黎的声音后,他整个人就紧绷起来,等听出桐花话语里?那点久别重逢的笑意?,当即眉心一跳。 「当时未能赴辽州之约,是我愧对沈姑娘了。」陆黎虽面上带笑,一双眼睛里?却?不?可避免的带着些微失落与遗憾,但即便如此,他望着桐花时,面上依旧写满了与故人重逢的澄澈欢喜之意?,纯粹得仿佛眼中只有桐花一人。 「陆公子不?必愧疚,」桐花话语中带了两分安抚之意?,「是你因?我之故遭了池鱼之殃,我反倒是欠了陆公子一声道歉。」 陆黎摇摇头,「沈姑娘不?必如此,你的为难我很清楚。」 至此,他才终于?将视线放在旁边那尊大佛上,带着几分客气与恭敬道,「在下见过?薛公子。」 薛慎站在那里?朝人微一颔首,面上不?见任何异色,只面无表情的道,「陆公子,久违了。」 桐花不?想三人站在这里?继续寒暄,做他人眼中新年乐子,便直接道,「难得今日在这里?遇到,大家不?妨去雅间说话。」 左莹见到三人一同前?来,明?显有些意?外,尤其是自?家表哥,她看过?去的眼神充满了抱怨,明?明?早就说好今天不?会和她一起来的,结果还是来了,这不?是让姐姐为难吗?虽然也?不?一定有多为难。 但对于?唯桐花之意?是从的左莹而言,一切有可能给姐姐带来的困扰的东西?都要摒弃,即便是受了情伤的表哥,在她这里?也?不?如姐姐重要。 几人在雅间落座之后,薛慎不?着痕迹的看向身边的桐花,此时的他丝毫不?吝啬于?展现自?己双目失明?的不?便之处,等着对方在陆黎面前?帮他倒茶。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多有失礼之处,」陆黎露出有些歉疚的笑容,视线落在茶壶之上,主动为几人斟茶,「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沈姑娘和薛公子出游的雅兴,若是搅扰了两位,那就是在下的罪过?了。」 「无妨,」桐花笑道,「本就是随意?出游,能多碰到一位朋友,也?是佳节乐事。」 说完,她将薛慎面前?那杯茶往他手边推了推,「茶有些烫,小心些。」 薛慎朝她微微一笑,虽然不?曾说话,但态度却?极亲密柔和,显然两人如今关系非同一般。 见状,陆黎眼神黯淡些许,开口?提出告辞,「今日本就是陪家人出来游玩,意?外遇到沈姑娘,便想着要来打个招唿,如今叨扰过?几位,在下也?适时告辞离开了。」 她既是有人相伴,他便不?该再继续打扰,若是让对方为难,便违背了他此次来这里?的本意?。 薛慎没说话,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陆黎朝几人行了一礼,便打算转身离开,倒是桐花,反而抬脚跟上,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我去送一送陆公子,你们先自?便。」说完,便同陆黎一起出了门?。 雅间里?剩下的两人还能听到门?口?那两人的寒暄之语。 「沈姑娘自?北地回来,看着清减了许多,想来每日劳碌奔波吃了不?少苦头……京中有家新开的点心铺子,味道极好,我觉得会是沈姑娘喜欢的口?味……」 温柔悦耳的男声渐渐远去,但即便如此,依旧清晰的飘到了薛慎耳朵里?,随着那消失在门?外的声音,他稳稳端起手边依旧热烫的茶盏,一言不?发。 旁边鹌鹑一般只恨不?得蜷缩起来的左莹看着对方被烫红的指尖,眉心微皱,到底没敢多说一字半语。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还是不?要自?以?为是的牵涉其中了吧。 倒是守在门?外的随从见自?家主子就快被烫伤,自?作主张的悄无声息进门?,低声道,「陛下,茶水烫手,小人为您换一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不?必。」薛慎拂开侍从的手,依旧不?肯放下那盏茶。 酒楼二?楼的临窗之处,桐花寻了个位置同陆黎在这里?说话。 「最近还好吗?」桐花问道,「过?去种种,是我对陆公子失约失言,还望公子海涵。」 陆黎面上笑意?淡去,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沈姑娘的错。」 当然,也?不?是他的错。 如果一件事里?三个人中两个都没错,那错的是谁,自?然一清二?楚。 陆黎半点不?知薛慎北上和她交锋的内情,虽然桐花很想就此承认一切结束这个话题,但她的性情实在是不?允许。 「我失约于?陆公子这件事,陛下固然有错,但也?只有一半,另一半要怪我自?己,」桐花道,「是我心志不?坚,骄纵任性,默许了陛下的所作所为。」 「陆公子因?我而遭到的无妄之灾与苦头,我必会补偿。」 闻言,陆黎沉默了许久,他只知道自?己心中口?中全是一片苦涩,实在难以?开口?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能用露出两个酒窝的温煦笑意?道,「多谢沈姑娘这么安慰我。」 「不?是安慰,」桐花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不?,是安慰,」陆黎笑着坚持道,「沈姑娘这份安慰我收下了,至于?补偿,就不?必了,若是给了补偿,怕是沈姑娘很快就要忘记我,但我并不?想被那么快忘记,所以?,就当是我小小的私心也?好,请沈姑娘不?要给我任何补偿。」 「如果沈姑娘念在过?往对我有那么一分情意?,就请默许我这小小的私心吧。」 闻言,桐花沉默,但凡她对陆黎有一分心软与心疼,就该纵容他这仅有的私心,但很可惜—— 「抱歉,恐怕不?行。」她这么说。 陆黎轻声嘆了口?气,面上的笑意?尽数化为无奈与怅惘,「好的,我明?白沈姑娘的意?思了。」 他没再多说一字半语,只朝她施了一礼便道,「沈姑娘,就此别过?。」 陆黎离开了,走得头也?不?回,桐花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远去,难得了体味到了对方身上的一二?怅惘。 但她一向做出选择后便从不?后悔,尤其她和薛慎之间,如今情势复杂,容不?得半分嫌隙。 既然做了决定,她便不?会任由两人之间因?为谁再生出任何隔阂,毕竟,每一分隔阂的出现,消磨的都是她的耐心与薛慎的情意?,她既想鱼与熊掌兼得,一切就不?容有失,而凡事自?然要有舍有得。 桐花回雅间的途中,遇到了打算离开的左莹。 「姐姐今天事忙,我们来日再聚,」行色匆匆的左莹压低声音道,「我离开时,看陛下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姐姐多加注意?……」 「好,有空再聚。」桐花对小姑娘笑笑,送人离开后回了雅间。 一如左莹所说,薛慎的情绪并不?太好,手中端着一盏茶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眼看过?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儿?」桐花反问道,「还是陛下想我去哪儿?」 「我自?然希望你哪儿都不?去。」薛慎轻声道。 不?去任何人身边,只留在他身边,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奢望,薛慎从来只会妄想这个结果,却?不?认为自?己真?的有可能得到。 桐花无意?说什么甜言蜜语,她只是低头,牵过?薛慎那只被烫伤的手,在对方指尖处轻轻碰了一碰,「伤药呢?」 一旁伶俐的侍从当即手脚麻利的递过?来药膏,桐花安静的给人涂完药后看向薛慎,「还想出门?逛吗?」 薛慎反握住她的手问道,「那你给我买花灯吗?」 「你想要,就买。」桐花说,「已经答应你的事情,我不?会反悔。」 至此,薛慎总算露出今夜第一个笑脸。 「我总是信你的。」他说。 第72章 新年的京城, 因为?正值佳节,此时满目的人群与热闹。 月挂枝头,入眼是各色琳琅满目的灯光, 桐花同薛慎一道走在街上散心。 因为?人多的缘故, 两人短暂的在一个小摊子前停驻, 那是个卖新春花灯的摊位, 摊主挂出了几个灯谜供人猜想, 旁边一个年轻人猜中?谜底,引得身旁人一阵赞嘆,众人注视中?, 年轻人将赢来的花灯送给了站在身侧的姑娘,姑娘含羞接过, 绯红脸颊映在灯光中?, 愈发显得娇俏明媚羞涩可人。 难得见到这等小?儿女情趣, 桐花在旁边看着也觉得颇有意思, 毕竟易地而处的话, 她很难想像自己羞涩起来的模样。 她正看得有趣, 突然薛慎晃了晃与她相牵的手。 「怎么了?」她问道。 虽然看不见,但只靠听旁边的热闹,薛慎就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他抿了抿唇, 轻声道,「我?也想要?花灯。」 桐花许久没说话,或许是这沉默让薛慎误会了什么, 他顿了顿才道, 「随便挑一盏就好,不用太过精緻。」 看着?薛慎眼神中?的渴望与艷羡, 桐花笑?了笑?,「买来的花灯有什么稀罕,人家的花灯可是心上人猜谜赢来的,我?还以为?慎公子也想要?我?亲自为?你赢一盏花灯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薛慎闻言看向她,虽说那双眼睛依旧不能视物,但并不妨碍他热烈的「看」着?她。 「可以吗?」最后他问。 「没什么不可以,」桐花道,「如?今我?们两个福祸相依,日后还要?一道并肩前行,一盏花灯而已,只要?慎公子想要?,我?有何不能应允的?」 「眼前的摊子上有许多花灯,公子随意挑,灯谜我?来猜,若是能猜对,我?就赢来送公子,若是猜不对,就委屈公子收下一盏我?用钱买来的花灯了。」 薛慎脸上多了几分难言的雀跃,他牵着?桐花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直言道,「那我?全都要?。」 桐花挑眉笑?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全都要?。」 接下来桐花果然挨个猜起了这摊子上的所有灯谜,一盏灯,一个灯谜,等薛慎手中?如?愿多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彻底心满意足之后,她终于捨得收手。 一直紧跟在两人身后的随从,在薛慎的示意下很是大方的打赏了那摊主一个漂亮的银元宝,虽然这花灯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但只要?能讨得陛下欢心,就比什么都重要?。 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猜下来的桐花,这会儿已经招来了不少热闹,本就拥挤的人群此时更是围堵得水泄不通,众人目光聚焦在两个出色的年轻人身上,一时间议论?声无数。 无论?是桐花还是薛慎都早就习惯这等注视,半点不放在心上,尤其?是薛慎,他今日出门本就未蓄意隐藏形貌,一时间很是惹来了不少姑娘流连忘返的目光。 桐花站在那里笑?看着?这一幕,眼神格外意味深长,她负手站在那里,笑?意微扬,眉目间一派恣意潇洒,很是出挑。 薛慎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将花灯交给随从后,就又?一派自然的牵起了桐花的手,举止亲密丝毫不加遮掩。 「慎公子这会儿看不见,实在是太可惜了。」桐花随意笑?嘆道,「若是能看见的话,不知该多有趣。」 如?今京城内盯着?两人行踪的人不要?太多,即便薛慎这双眼睛看不见,依旧有无数姑娘趋之若鹜,尤其?是此前被人悉心栽培刻意教养的那些替身,今晚上街的不知有多少,拥挤人群中?,可以说此时全都不约而同的凑了过来。 桐花一向目力极好,这会儿看着?眼前这副怪诞景象,很难不兴致盎然。 若说从前这些替身和她有五分相像,此时她作为?正主站在这里,真假对比之下,这结果十?分就惨烈了。 薛慎有句话说得对,这世间有且只有一个桐花,相貌相似不过下乘,想要?与她神似,何其?难也,毕竟,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别人都得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她本人真真正正是出类拔萃世无其?二。 一个世间再无其?二的优秀之人,她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毋庸置疑的胜利。 「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出挑之人,从前竟然没听说过!」 「这位姑娘聪慧且见识广博,怎么京里从来没见过,难道是我?太孤陋寡闻了?」 「方才那个灯谜十?分刁钻,我?想了半天也未想出来,没想到这位姑娘这么快就答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姑娘定?亲了没有,若是没有,或许可以登门拜访一下……」 耳边的窃窃私语声重重叠叠,薛慎原本愉悦的面色慢慢染上寒霜,他戒备心起,再无意继续待下去,忍不住晃了晃桐花的手,「花灯到手了,我?们走吧。」 桐花微一点头,「好啊,那接下来还逛吗?」 「不逛了,」薛慎摇头,声音微微高了些许,「天冷夜寒,我?们早些回家休息吧。」 或许是薛慎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太不好惹,周围的热闹声响稍微降了些许,人群中?显然有人认出来了这位微服出宫游玩的贵人,急切的想要?上前行礼,但无一不被周围隐藏在人群中?的侍卫阻止,最后只能恭敬一礼,遗憾退去。 等两人身旁人群散开,那牵在一起的手自然也顺势暴露在了众人视线之下,瞬时间,旁边多了许多充满遗憾的唏嘘声。 「名花居然有主了,啧啧,不凑巧,实在是不凑巧!」 「虽然人长得好看,可居然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可惜了……」 窃窃私语里,关乎两人的无论?是哪种情况,似乎都颇让人引以为?憾,不过这和离开的两人已经毫无关系。 桐花随手买了一张傩神面具给薛慎戴上,话语含笑?,「慎公子这张脸今晚特别招蜂引蝶,还是暂且遮掩起来为?好。」 薛慎抚上面具,难得笑?了一下,「我?总觉得,这张面具我?会很熟悉。」 桐花仔细打量了一下,最后确认道,「好像是这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前你也戴过这样的面具。」 事实上,以桐花的记忆力,很清楚这就是蚕花庙会那天晚上薛慎曾经戴过的面具,她没想到自己只是随手一挑,就挑到了旧物。 至于那盏元宝样式的花鸟灯,不出意外,因为?桐花此前的慷慨,此时已经是薛慎的囊中?之物。 故地重游,旧日景象重现,期间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 春日她从灵州归京,如?今她从辽州归京,两个季节,两种心境。 「你在想什么?」慢慢往回走的路上,薛慎突然问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我?在想,当?初我?和你说的话应验了,」桐花语气轻飘飘的,「当?初我?和慎公子说,为?王为?皇者,能守得住私心的,寥寥无几,慎公子当?初还算是颇有志气,可惜现在看来,在与私慾抗衡这件事上,你一败涂地。」 闻言,薛慎沉默。 他当?然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和她说的,那些口口声声的话,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间—— 「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越界的。」 「你说的对,与私慾抗衡并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在作为?帝王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 「就算有一日她要?走别的路,我?也不会拦着?,我?会在背后好好的看着?,若是她需要?我?帮忙,我?便伸手去帮她,若她不需要?,我?便站在我?的位置安分守己,不去妨碍她。」 「我?并不想像我?母亲那样,做一个只会给别人带去麻烦厌恶与痛苦的人。」 …… 「陛下这算不算言而无信?」桐花笑?问他。 「确实是我?言而无信,」薛慎轻声道,「可是我?不后悔。」 「无论?再来多少次,和你重逢的时候,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放弃你,可是一旦你给我?可乘之机,我?也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再度靠近你的机会。」 「卑劣,贪婪与野心,是天生流淌在我?血脉里的东西,我?只希望自己在你眼里,不像我?的母亲一样面目丑陋可憎。」 「放心,那倒不会。」桐花道,「你们两个人,在我?眼里,截然不同。」 桐花的这个答案明显让薛慎十?分在意,于是他追问道,「我?能问一下,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同吗?」 桐花淡声道,「一个卑劣无耻的只想将天上明月拖下泥潭满足自己的私慾,另一个则是恨不得将自己供奉祭坛全然献祭,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比你亲生母亲好太多了。」 对于薛慎来说,夸他不像亲生母亲,当?真是无上褒奖,尤其?是这个评价出自桐花之口。 「所以,你不讨厌我?吗?」他轻声问,怀揣着?忐忑与期待。 「是的,我?不讨厌你,」桐花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双手,「我?不讨厌一个竭尽全力倾其?所有追逐自己所求的人,也不讨厌一个怀抱着?炽热纯粹感情的人。」 「虽然我?不见得喜欢和需要?你这份感情,但它理应得到尊重与珍惜。」 闻言,薛慎微微低头,毕竟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隐藏一下自己那过于激烈的感情。 眼睛酸涩难忍,恍惚之间,有模煳景象闪过,他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一闪而过的光明里,他看到了桐花嘴角悠然的笑?意与明亮的眼睛。 这轮孤高的明月,终于肯再度照耀他了,薛慎想。 第73章 年后初七, 终于到了上朝的日子,只是还没等某些人动手,桐花就给了这些日后的同僚一份年后大惊喜。 以空饷案为引, 开年第一大案爆发, 原本驻扎在京外的沈家军联合龙鳞卫奉圣命开始在城内大肆查抄官员, 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无数牵涉其中的官员被收押抄家, 引得京内纷纷流传起有关沈颂这位国朝大将军与异姓王的无数轶事?, 其中诋毁有,崇拜有,和?当?今陛下有关的那?一点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时, 自然有无数人意欲朝堂弹劾,尤其是之前私下串联打算上书的人, 经过这阵风波后, 有些人是含煳其辞打算退上一步, 有些人则是气急败坏退无可?退, 愈发恨海难填。 桐花的敌人从来不少, 如今跳将出来的更多, 尤其是在她毫无顾忌的得罪许多官员之后。 私底下搞串联的大臣们连夜凑在一起商议,打定了主意即便当?今陛下偏心?,也要在御前挫一挫这位异姓王的锐气, 即便状告不成, 也要利用联名上书的阵势威逼对方?退上一步。 一个手段残暴行?事?狂妄且手握重兵毫无顾忌的将领,无论是谁,都不乐见, 尤其, 当?你和?她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时。 在朝的官员很?多都难以容忍这样一个行?事?放肆且狠辣难控之人,毫无疑问, 对方?是一把出鞘即见血的利刃,而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用自己的项上人头去磨砺对方?的刀锋。 于是,初九这日,许多早已准备就绪的官员,准备在今日的早朝之上递上联名上书,对某位异姓王发难。 今日早朝的开端四平八稳,即便皇帝如今看不见,也不影响他处理?一些政务琐事?,等琐事?处理?完毕,朝堂彻底安静下来,任谁都看不出皇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背后有着什么?情绪。 满朝寂静间,本无人敢言,但偏偏就有一个胆大的冒头,那?人行?至殿中,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事?要奏。」 薛慎视线往下,落在了这只不知死活的出头鸟身上,只是还没等对方?说出个一字半语,殿外便有内侍匆忙来报,「启禀陛下,武宸王殿外求见。」 「武宸王」三个字瞬间在殿内引起一片譁然。 要知道,自从年前回京后,这位被京中所有人关注的关键人物就不曾在人前露过脸,当?然,这个人前主要是指朝堂和?新年宴会,虽说今年陛下本就取消了许多宴会安排,但低调至此,仿佛背地里在酝酿盘算着什么?的阵势,难免让不少人心?惊胆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朝堂上许多人还记得上一次因为这位引起的血雨腥风,今日终于得见本人,不管是新人还是故人,都不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尤其是那?些今日打算联名上书挟势威逼的人,此时不由得面面向觎,心?中涌出诸多不好的预感。 没有人怀疑这位已经知晓他们这些人的打算,可?是朝堂之上,权势争锋歷来你死我活,对方?不肯给他们活路,他们自然也要赶尽杀绝。 一片肃穆静寂中,分列两班的文武官员们,有人惶惶不安,有人满心?好奇,有人低头沉思,有人跃跃而试,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传宸王入殿。」上首传来皇帝的低沉声音。 有人注意到皇帝对异姓王的称唿,下意识皱了眉头,但很?快,这点情绪消失在了门口的动静里。 殿门打开,一身黑金王服的桐花缓缓步入殿内,今日阳光甚好,殿外的阳光落在她那?身耀眼的王服上,不知刺了多少人的眼。 许多人今日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天凤大将军与武宸王,纵然心?中不愿,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极为出挑的人,让人过眼难忘。 但是对方?那?番入朝如归家的做派,行?事?自在随意的姿态,也极容易惹人不喜,就看眼前,对方?视线扫过诸位朝堂重臣,那?一抬眼的姿态,颇有几分视所有人如无物的嚣张与狂妄。 在某些心?气不顺或心?怀鬼胎的人眼里,眼前这位今日不像是来上朝的,倒像是来寻仇清理?门户的。 很?快,众人的这些想法得到了验证。 步伐不紧不慢的桐花一路走到了御阶之前,当?她背对着皇帝看向在场众臣时,嘴角的笑意终于让人觉出了几分刀锋凛冽的味道。 「陛下,臣今日入朝,是为空饷案一事?,」这么?说着的人手里拿着一封奏摺,语调不轻不重的道,「案□□涉官员皆为臣所弹劾的对象,罪名涵盖贪污军饷,结党营私,占役虚冒,贿免兵役……」 伴随着一个个罪名而来的,还有一张写满了有罪官员的名单。 「臣以为,按照我国朝律法,这些人,其罪当?诛。」 「当?诛」两个字不轻不重,却瞬间惊骇了满殿朝臣。 一直以来,这位以女子之身为将的天凤大将军都是众所公认的杀心?重杀性重,当?年陛下尚未登基江家未倒台之时,对方?就已经闯出了小修罗的名号,等沈颂天才将星之名传遍天下,与她对阵之中死去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若说这些还只是让人忌惮的话,等云州惊变一事?横空出世后,对方?心?性之狠辣手段之强硬,瞬间让无数人望而生畏,至此之后,再无人敢以她女子身份说事?,而天凤大将军沈颂杀性之重声名之恶,也就此彻底广为人知。 在无数人的忌惮与畏惧里,沈颂这两个字很?长时间内都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与心?头患。 但幸好,这个杀星降世的女人后来死于皇城之战,不管对方?的死因是什么?,当?这个人死去时,许多人确确实?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就像头顶上终年不散的乌云彻底被吹散,此后碧海晴空尽是疏阔。 只可?惜,这轻松的时间太过短暂,当?今陛下同样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上,虽然手段有几分婉转柔和?,但真正杀起人来,和?他这位死去的心?上人可?谓是不遑多让。 现如今,盘旋在许多人头顶已经消散的乌云再度凝聚,沈颂的死而復生与横空出世,让无数人就差咬碎了牙,对方?在辽州对阵北蛮的阵仗与功绩,再度证明?了这人与当?年如出一辙的狠辣无情与嚣张狂妄。 一个沈颂,实?在是许多人的梦魇。 这个梦魇,有人恨自然也有人爱,虽然文官之中沈颂声名毁誉参半,但在武将队伍里,和?她有过同袍情谊的不知凡几,因而,今日的朝堂之上,她的到来可?谓是滚水入油锅,炸出无数支持者?与反对者?。 现在,她当?着所有人拿出一张所谓的罪臣名单,摆出一副清洗政敌和?朝臣的架势,弹劾与罪臣名单之下,许多官员当?仁不让的出列迎战,针对这些指控接连出声反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爷手里有何证据当?朝宣告所谓的罪臣名单,若是没有证据随意弹劾,岂非蓄意诬陷朝中重臣?」 「凡人臣者?,在其位谋其政,王爷既不曾任职大理?寺与刑部,也不是都察院在任官员,如此信口开河,实?难服众,纵然王爷所行?之事?出于公心?,此举也并不妥当?!」 殿内因为朝臣们的争吵与辩解变得嘈杂一片,直至哄闹声中有人轻轻拍了拍手,殿门外兵器敲击的声响瞬间压过其他声音,别具一格的让殿内安静下来。 「诸位要证据?」桐花不紧不慢一笑,「那?本王就给诸位证据。」 话音落下,殿外候着的禁军在兵甲摩擦声里,抬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子,将早就准备好的证据一一呈上,物证过于齐全,在殿中可?谓是铺了满地,至于那?些被禁军绑缚押入殿内的人证,则一个个如霜打过的茄子般,蔫蔫瑟缩。 众人难看面色里,桐花继续道,「至于身份?臣斗胆请陛下言说,如今臣是以什么?身份立足于朝堂之上诸位面前。」 王座之上,薛慎嘴角露出微薄笑意,「朕亲封的天凤大将军,以战功勇武晋封的异姓王宸王,以及朕如今愿以江山託付的摄政之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陛下信任,臣必不辜负。」桐花转身对上座的帝王行?礼,「臣以为,空饷案动摇国朝军心?,如今外族蛮夷对我朝虎视眈眈,动摇军心?便是祸乱江山,而祸乱我朝江山安稳之人,万死难辞其咎。」 「是以,臣说,罪臣当?诛。」 上座帝王默然颔首,「准。」 这次,殿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不少人沉重混乱的唿吸声。 之前争论里据理?力争出言反驳的人,这会儿许多都哑口无言,同为党羽的众人这会儿就像是被掐住了命脉,各个缩头缩脑再不敢言,倒是许多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官员和?不曾涉事?的武将,一个个神?色轻松,满眼看好戏的悠哉,好整以暇的等着这些看这些同僚和?罪人的下场。 殿中气氛沉闷得近乎于凝滞,当?桐花再次抬手时,鱼贯而入的禁军这次再不收敛,之前那?张罪臣名单中提到的人尽数被抓,腿脚发软的被人押下时,殿内全是一迭声惊慌失措的求饶声。 「陛下饶命啊!」 「臣知错了,臣是冤枉的,那?些事?情是臣被陷害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啊陛下……」 「诸位如此情状,实?在是有失体面,」桐花微微皱了下眉,沖殿中的禁军道,「全都堵上嘴,拖下去。」 这些原本应该只听命于帝王的禁军们,立刻反应极快的遵照吩咐行?事?,收拾起殿中的残局来。 和?此前殿中的混乱相比,这一幕半点不出奇,但看到的人却无一不心?生骇然。 对禁军如臂使指……这意味着什么?,实?在是太容易猜了。 于是,初九这日的早朝在一片混乱与惊骇中落下帷幕。 至此,朝中重臣终于明?白了他们这位陛下的意思,宸王沈颂自此以异姓王身份摄政,执掌皇城禁军,宫中内外自由行?走,代陛下处理?政务,诸此种种,此后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将是沈颂势力所及之处,帝王将自己的性命与权力全都置于她掌控之中。 这副情形,似乎昭示着某位陛下,已然成了某人困在掌中的禁脔。 第74章 空饷案不愧是今年开朝第一大案, 掀起风波无数,但鑑于此案的恶劣结果,之前那些纠缠不休针对桐花的声音, 到底是暂时休止了。 受案情影响, 朝中?内外气氛这段时间格外低迷沉郁, 只是明面上的风浪虽暂时停歇, 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至于其他?的, 朝中以欧阳大人为首的官员们,似乎格外担心有些人慾壑难填想要谋朝篡位,当?然, 陛下那尚未恢復的眼睛也是许多人的心头忧患。 皇帝身体欠安之余,愈发显得帝王大权旁落, 异姓王声势如日中?天。 某日后的午后, 因为案情需要进宫面圣的欧阳丞相入了宫。 一路到达紫宸殿之后, 他?想要汇报公务的人却不?见?踪影, 循着内侍的引领, 欧阳勛一路到了某处观景的赏花亭。 赏花亭内, 有两人正在对弈,只不?过欧阳勛在意的却并不?是下?棋的人,而是放在一旁整整齐齐早就?御笔硃批好的奏摺。 虽说他?已经清楚知?晓如今宫内的情形, 但真正看到这一幕, 还是不?由得?心口一堵,许多年前种?种?担忧,如今终究是成为现实。 沈颂, 到底如她幼年时所说, 尝到了权掌天下?的滋味。 欧阳勛不?去想如今奏摺上都是谁的笔迹,也不?去想京城内外兵权尽在谁人之手, 他?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靠近凉亭,艰难的弯下?腰躬身行礼,「臣,见?过陛下?与宸王殿下?。」 「先生来了。」桐花笑?着出声唤人,让人将欧阳勛请入亭内落座,「久不?见?先生,您老风姿依旧啊。」 「殿下?客气了。」欧阳勛神色略有些冷淡,「老臣不?及殿下?多矣。」 桐花没理会这位故人的异样情绪,只笑?着道,「我和陛下?正在下?棋,先生既然来了,不?如旁观一局?」 欧阳勛看向薛慎,对方依旧是那副眉眼不?动静默如山的模样,任由身旁的桐花掌控主场,不?见?半点芥蒂。 老先生心口实在堵得?慌,不?由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听宸王的。」薛慎语气淡淡道。 「宸王」两个?字让欧阳勛眼皮子跳了一下?,最初所有人都以为沈颂的封号是「武宸王」,虽有些越界,但鑑于对方军功卓着,便也默认了陛下?赐下?的这个?封号。 可自打前几日朝堂上帝王金口玉言明正典刑之后,众人才?明白,「宸王」才?真正是陛下?所赐封号,而异姓王府的匾额上也明晃晃的挂着「宸王」两个?字,至于那个?「武」,不?过是褒奖某位大将军功勋卓越以武封神罢了。 帝王偏爱,所见?如斯。 现在,无论宫内宫外,再提起沈颂这个?异姓王,用?的都是「宸王」这个?名号。 而所谓「宸」者,古人将北极星称为宸,星图之中?,众星拱北辰与朝臣侍奉帝王一般无二,因此北极星也寓意帝王,被赐下?这个?封号的异姓王沈颂,在帝王心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论语·为政》中?曾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现如今沈颂位居宸王之位,代帝王执掌朝纲,不?意外众人担心她僭越颠覆王朝江山,毕竟,她当?真是十分危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只可惜,现在的欧阳勛再不?会不?识趣的当?面劝谏他?们这位心志坚定的陛下?,他?早已经看清楚,对上沈颂,薛家?这位帝王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他?只庆幸,对方还未如他?那位祖父和叔父一般昏聩无用?,以致江山动盪不?安百姓流离失所。 事已至此,他?虽然已经极力说服自己接受如今朝中?形势,也认同?眼前这两个?年轻人都有明君雄主之相,但作为一个?惯来想得?长远的臣子,他?又有了新的担忧,得?遇明主是幸事,但若是两位明主并肩执掌一个?江山,就?不?得?不?让人担心双王并立之下?的纷争了。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期望帝王再昏聩些将江山彻底交予沈颂以谋安稳,还是期望沈颂就?此颠覆朝堂两人图穷匕见?决一高下?,再不?为男女之情所困。 至于让沈颂退居后宫老老实实的嫁人?抱歉,无论是再荒谬的梦里,欧阳大人都不?曾生出这个?想法。 毕竟,沈颂其人,野心天成,枭雄之志,不?可改也。 棋子落盘的声音轻而脆,欧阳勛坐在一旁,当?真做了一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只是他?所观的这盘棋,让他?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皱。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两军对垒,欧阳勛视线之内,黑棋来势汹汹,大势已成,黑压压的一片尽显兇狠暴戾,随意一眼看过去,尽是凛冽杀意。 至于白子,早已零散不?成阵型,被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欧阳勛看着帝王手中?正在随意把玩的最后一枚白子,心口直跳,他?声音有些艰涩的开口问?道,「陛下?如今,能视物了?」 「能窥见?一二分罢了。」薛慎放下?白子,看向自己重用?的臣子,「丞相不?必担心,诸般事宜,朕心里有数。」 旁边桐花视线落在最后那枚白子上,轻轻一笑?,「棋局如战场,陛下?放心,臣既然愿为陛下?马前卒,必不?负君王所託。」 说完,她看向欧阳勛,别有深意的道,「至于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近日朝事忙碌,还请先生保养好身体,毕竟,日后需要先生襄助的地方还多着呢。」 欧阳勛心头一震,似是了悟了什么,之前的心慌莫名少?了许多,一个?沈颂,一个?薛慎,两个?人联手,他?确实需要放宽心绪。 最后,欧阳勛走时脚下?生风,比来时不?知?松快了多少?。 「棋下?完了,接下?来该处理政务了。」 桐花随手拿起一本?奏摺,对旁边正在给她煮茶的薛慎道,「先生今日来看你我,无非是担心陛下?大权旁落早晚生变,我还以为,陛下?会给先生吃颗定心丸。」 薛慎微微摇头,「朝堂内外有你坐镇,我很安心,至于定心丸,一家?天下?,不?需要两个?声音。」 「陛下?总是这么聪明,」桐花笑?着嘆了口气,「我若处在陛下?这个?位置,应当?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可惜,就?像陛下?面对自己的私心时一败涂地一样,即便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到最后应该也会败于自己的野心,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陛下?是一般无二的。」 只不?过一个?囿于私情,一个?囿于野望。 闻言,薛慎笑?了笑?,「所以,我给你不?必选择的机会。」 不?用?在选择面前权衡利弊,只需要遵循自己的心意一往无前,薛慎自认为,他?能够为桐花提供这样的未来,就?如她从前为他?保驾护航一般,这种?事他?也能够做得?很好。 桐花放下?硃笔,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人,「陛下?能心想事成不?是没道理的,就?算冷硬如我,在陛下?的绕指柔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这世间,有且只有一个?薛怀真。」 「薛怀真」三个?字一入耳,薛慎勐然抬头,依旧模煳不?清的视线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桐花。 怀真,是薛慎的字,但除了桐花之外无人知?晓。 在他?还未及冠之时,他?拒绝了其他?所有人为他?取字的建议,将当?年桐花随口说的一句「那就?取字怀真吧」放在了心上。 两人那趟筠州之行,带回来的不?仅有一桩婚约,还有薛慎的字,怀真。 自那之前,无人知?晓他?取字怀真,自那之后,无人有权知?晓他?字怀真。 怀真这个?称唿同?婚约一样,都是被抛在旧日时光里的东西?,薛慎从不?奢望有一日自己还能得?回这些。 婚约依旧是遥遥无期的东西?,但怀真这两个?字,她曾经给予他?的东西?,她终于肯再度馈赠给他?了。 「你日后,都愿意叫我怀真吗?」怀揣着无尽不?安与迟疑的薛慎,用?一种?格外飘忽的语气问?道。 「薛慎,自怀真,」桐花笑?着挑了挑眉,「我若不?想日后天天陛下?陛下?的叫,总得?寻一个?合适的称唿,毕竟,往后同?陛下?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作为志同?道合的同?盟与战友,比起其他?人,我们总归是更亲近一点的。」 纵然知?道这可能是裹着蜜糖的□□,薛慎也需要这甜蜜滋味来涤盪他?的人生。 「桐花……」薛慎轻声唤了她的名字,目光盈盈若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桐花笑?了笑?,姿态随意的道,「怀真是陛下?的字,我日后就?唤陛下?怀真了。」 「至于我,陛下?也需要知?道一下?,桐花是我的字,虽然这字在其他?人看来普通庸俗了些,但确实是我亲自取的,当?年那个?老神棍人虽神神叨叨的不?讨喜,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命格贵重,未来不?可限量,现在看来,这话还是很准确的。」 「既然是预言,那自然会实现,」薛慎缓缓道,「天命之语,无可更改。」 桐花被逗笑?,「怀真,你的嘴巴可真甜,有这等甜言蜜语,想不?讨人喜欢都难。」 「这并不?是甜言蜜语,」薛慎轻声道,「这是天命箴言,既是天命,就?不?会被任何人所改变。」 「即便是你?」桐花挑眉笑?问?。 「即便是我。」薛慎道。 「怀真啊怀真,我被老神棍批语的可是帝星之命,不?是什么凤凰之命,」桐花摇了摇头,「日后,若是你薛家?江山颠覆,想来必是我所为。」 「若你还有三分理智,我劝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不?必,」薛慎摇了摇头,「我不?是第一日认识你,更不?是第一次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过往与未来种?种?,我皆心中?有数。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劝你了,」桐花道,「既然你我彼此心中?一清二楚,那日后就?且走且看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真章,等你和我一起走到最后,便会明白我所言非虚。」薛慎说。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谈完了事关权力与爱情后宫与江山的话题,这场看起来堪称平淡至极的谈话过后,桐花依旧专心的处理眼前政务,而旁边的薛慎也安心的坐在那里专心煮茶,两个?人平平静静的相处,一如之前,亦如之后。 第75章 二月初九, 随着皇帝眼睛好转,帝王圣驾去往护国寺。 虽说如今无论皇帝身?体如何,政务都是由陪伴在帝王身侧的宸王处理, 但于公于私, 许多人依旧希望宸王能识趣点还政帝王, 只不过这个期望显然是破灭了的。 得到权力的人明显十分喜爱它, 目前看来, 对方无意还政,鑑于此,许多人坐不住了, 私底下那?汹涌澎湃的暗流渐渐汇聚到一处,使得许多人无声无息间默契的达成了同一个念头。 帝京今年的二月天不如往年?温暖, 这两?日虽说天气晴朗, 但也不怎么能看到日光, 尤其是到了下午, 安静的护国寺内甚至开始飘起了雪花。 梅花落尽的树下, 桐花正安静的看着薛慎修剪枝桠, 清脆的喀嚓声中,一些?枯枝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又下雪了。」桐花对薛慎道, 「这棵树剪完就回去吧, 省得受寒。」 薛慎放下剪刀,看向一旁站在雪中临风而立的桐花,她嘴角含笑的看着远处, 似是期待什么好事发生似的, 整个人透着一股勃然战意。 作为知?悉内情的人,薛慎很清楚接下来护国寺里?会发生什么, 但他无意阻止,甚至很乐意出宫配合她做一次诱饵。 不远处传来人匆忙行走的动静,薛慎抬眼看去,原本因为圣驾降临被清空的寺庙,此时已不復之前供皇帝静养的安谧,本该幽远宁静的佛门清静之地?,多了许多前来蓄意打扰的不速之客。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这寺中还有许多红梅,但我依旧不那?么喜欢佛寺。」薛慎道。 「既然不喜欢,日后我们就不再来了,」桐花道,「陛下就当是最后一次故地?重游吧。」 话音落下,外面果不其然传来谁人的高声惊唿,「陛下,出事了!有刺客来袭!」 原本站在梅林中的一行人循声而去,还未到前殿,就听?到了一声巨大的闷响,那?是厚重殿门被砸开的动静。 护国寺依山势而建,主殿位置居高临下,桐花与薛慎寻了一处视野极好的位置向下看,不出意外看到了包围在寺外密密麻麻身?着禁军服饰的来犯之敌。 护卫们拔刀护在帝王身?侧,桐花视线落在周遭山林,皱了下眉,「动静不对,让我们的人往后退。」 传令兵刚走,周遭山林间原本的隐约动静就变得剧烈起来,等众人放眼四顾,那?些?从林间踉跄而出的飢饿勐兽也顺势进入眼帘。 被人蓄意从冬眠中吵醒的熊狼虎豹之流,飢肠辘辘的围在了寺庙之前,这些?勐兽与反叛的禁军互成犄角之势,对着护国寺步步逼近。 「是驱兽粉。」薛慎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勐兽的异常之处。 天如今正冷着,本该是这些?动物的冬眠时间,如今被人弄醒一路驱赶到寺前,已然个个情绪狂暴择人慾噬,发疯的勐兽可比刺客要可怕多了,以致于山寺外的动静大得吓人。 此次随行的护卫尽数围拢在圣驾周围,眼看着那?支驱逐着勐兽开路的禁军逐渐靠近。 「陛下,臣请清君侧,诛杀奸佞!」寺外一道扯着嗓子的沙哑声音高吼道,「臣请陛下诛杀奸佞!以正朝纲!」 闻言,不止薛慎面色难看,周围的护卫也十分不虞,毕竟,这里?有超过一半的人手隶属于沈家军麾下。 此时,被外面反叛军指为奸佞的桐花本人,面上神情十分失望,「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作为黄雀,若是猎物太过弱小?,这场狩猎的价值与趣味也会大打折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我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她这么说着,身?旁随从将响箭奉上。 鸣镝一出,上弦月一般的弓弦射出快如流星的箭矢,等山间布满箭鸣之声,黑压压围拢在护国寺前的禁军卫队顷刻间被无边箭雨射伤大半。 等几轮箭雨过后,之前还志得意满叫嚣的反叛者已经所剩无几,瀰漫满山的血腥里?,既有人声哀嚎惨鸣,也有野兽哀哀叫声,原本清静的护国寺几乎成了血色地?狱。 「如果这就是这些?人密谋造反的成果的话,那?我就太失望了。」这么说着的桐花,整个人都有些?恹恹不乐,显然,她本以为自己会迎来的可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峙,却没想到对手完全是土鸡瓦狗的水准。 薛慎看得有些?好笑,他忍下那?些?笑意,说了一句迟来的大实话,「以你?战无不胜的军神水准,应对这些?人实在是小?题大做,这些?手下败将也就只配拿来打发时间了。」 事实上,他很清楚京中这些?人是什么水准,也早就清楚这次请君入瓮的结果,但鑑于桐花此前那?么兴致勃勃,他实在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与兴致。 在薛慎的心里?,和此时短暂的失望与不快相比,之前桐花所享受的那?段长?长?的愉快时光才是关?键,只要她不吃亏,他就乐意纵着她。 护国寺的诱饵之行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至于事后收拾残局之事,桐花漠不关?心。 本就是一场让她极为失望的乐子,再多付诸一点关?心,都是对她精力和时间的浪费,尤其,这等水准的反叛者,在她和薛慎的敌人里?都排不上号。 至此,桐花终于明白薛慎之前所说,京中的富贵窝养软了许多人的骨头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这些?已不再重要,虽然对手孱弱给不了她对敌的乐趣,但这整个天下间还有无数大事小?事等待她去裁决,这种主宰权力的快乐,她或许永远都会乐此不疲。 「雪开始变大了。」薛慎跟在一旁,点了点手上那?支还在盛放的红梅,「我们带回去插瓶吧。」 「随你?喜欢。」桐花随意道,「不过别放在我的寝殿,最近闻腻了。」 「既然腻了的话,就换另外一种花吧,」薛慎笑道,「最近宫中花房许多花都已经开了,一会儿回去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去选一种你?喜欢的。」 桐花看了眼薛慎的笑脸,对方今日穿了身?月白锦袍,愈发显得人清冷如月。 风雪中,这个原本气质疏冷的人现下正笑得满眼温柔,不见从前半分阴郁与戾气,整个人宛如春日里?舒张盛放的桃花,灼灼艷艷。 她觉得自己从薛慎身?上看到了春日来临的味道。 等回了銮驾之上,桐花靠在软枕上懒洋洋闭目休息时,旁边薛慎凑过来低声耳语,「如今隐患皆已解决,宸王殿下是否该休息一下了?」 桐花睁开眼,笑看他,「按陛下的意思,我该怎么休息才好?」 薛慎微顿,从旁边的案几上拿了一块核桃糕过来,递到了桐花嘴边。 糕点的香甜香气里?,桐花随意咬了一口,薛慎似是极为满意,自己吃掉了剩下的半块。 日常除了牵手,几乎没什么亲昵动作的两?人,彼此都从品尝这块糕点的甜香里?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当薛慎试探着靠近,将人拢在怀中靠在一处时,桐花也没出言拒绝。 车马粼粼声里?,桐花半靠在薛慎怀里?,欲睡不睡的闭目养神,身?后那?人挨着她耳际轻声问道,「听?说近日有许多入京赶考的新科学子向王府投文,你?下朝回家的路上还偶遇了几位颇有才华的年?轻人,对方倾慕宸王殿下的拳拳之心,如今可谓是人尽皆知?,不知?殿下作何想法?」 背后贴着的胸腔里?,那?人一颗心正呯呯乱跳,落在身?上的目光同样?极为火热,桐花睁开眼,看向薛慎,「怀真,我的王府只分了你?一半,同样?,你?的紫宸殿也只分给了我。」 所以,言下之意还用?说吗? 闻言,原本还有些?吃醋的人瞬间变得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和煦,牵着桐花的手表达主人愉快心情似的忍不住晃了晃。 这段时间,前朝不是没有奏请陛下充盈后宫的声音,事实上,自薛慎登基以来,这种声音就从未消失过。 之前大张旗鼓的选秀,朝中众人还以为陛下这是打算选后纳妃了,没想到临了这些?秀女全都用?来赐婚宗室,虽说宗室那?边对此颇为认可,但当今陛下空虚的后宫依旧是众人所瞩目觊觎之处。 即便?如今宸王以女子之身?自由行走宫中,任意出入紫宸殿,身?居帝王之侧,手握硃笔,对前朝后宫生杀予夺,依旧不妨碍某些?人趋之若鹜谋算好处。 当然,谋算的对象不止当今陛下,还有尚未婚配的宸王。 这日过后,当朝堂上再有人提及后宫之事时,薛慎就会在王府住上几日,每日陪同桐花一起上朝下朝归家,两?个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姿态映在所有人眼里?,自然安生了不少。 至于桐花,每当她有了什么不请自来的桃花,薛慎必会先所有人一步,陪在她身?边无声示威。 毕竟,他十分自信,以他的容貌品性与地?位,无人能及。 事实上,他确实是对的,在薛慎面前,再出色热情的追求者,都逊色三?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两?人看起来如此之好,不少人私下嘆息,为何这两?人之间就是不肯给予对方名?份呢? 当然,很多人心里?一清二楚,不肯给名?份的是宸王,若是她愿意入后宫,陛下不知?该有多高兴,可偏偏对方就是要纵横前朝,半点没有许婚的想法,以致于一国之君就差成了宸王殿下无名?无分的外室。 虽然这外室不算见不得人,且众人心里?一清二楚,但面上依旧要装聋作哑的佯装不知?,不然这场大戏都不好唱下去。 薛慎眼睛恢復得不错,当今年?春天第一支桃花盛开时,为桐花彻夜抚琴的薛慎,终于将人留宿在了紫宸殿。 虽然他只能睡在她隔壁,和她的亲近依旧寥寥无几,但这都不妨碍他热切且毫无保留的爱她。 他已经不再奢求她热烈的回应,他只要这个人日日愿意同他相见,偶尔唤他一声「怀真」,桃花盛开时陪他赏花,下雨时一起煮茶,就已足够。 和她在一起的时日漫长?,他自问等得起自己想要的东西?。 正文完 正值晴好春日, 殿外艷阳漫天?,空气中飘着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渺渺如烟。 桐花一身尽显春日气息的碧色衣裙, 正坐在桌案后专心?批阅奏摺。 至于那?个日日都要陪在她?身?边的人, 这会儿说是要去御花园为她挑选新花插瓶妆点她?留宿的宫殿, 桐花无?所谓这个藉口的真假, 她?只要知道, 薛慎是个值得信任的盟友就对了。 当然,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身?份,孜孜不倦锲而不捨的追求者。 作为当事人, 桐花最清楚自?己和薛慎之间的进展,他那?副视她?如心?头挚爱的姿态与行事, 既不令人意外, 也不令人厌烦。 当薛慎的聪慧尽数用?到这种地方之后, 桐花觉得, 她?很难再对他生出恶感。 像是反过来復刻了两人相处之初的景象, 凭藉着诸多日常相处的时间, 薛慎一步步重新反向攻略了她?。 有时候,桐花觉得薛慎示好的手段很是有趣。 就像他已经彻底解毒眼?睛恢復的那?段时间,他装失明依旧装得格外真, 他依赖她?, 亲近她?,丝毫不介意向她?示弱露出软肋,菟丝花攀附树木一样纠缠着她?共生。 有时候她?也会看到这个人效仿后宫嫔妃邀宠帝王的手段, 或摆出一副清高纯洁楚楚可怜的做派有意无?意的亲近勾引, 或光明正大的用?美色蓄意引诱,种种手段不一而足, 似乎深得后宫争宠嫔妃的真传。 每当这个时候,桐花就深刻的觉得自?己确实?是不在王座之上的无?冕之王,毕竟,这天?底下唯有她?能得到这唯一一位帝王的示好与引诱。 权力?与爱情?,他毫不吝啬的尽数奉上,且极致纯粹。 桐花好整以?暇的享受着这段难得的时光,不拒绝,不主动,同样,也不会给出任何承诺。 她?就像俗世意义?上的任何一个优秀的负心?汉那?样,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对方的付出,却决不会给出一句负责的言语,不管对方是靠近还是远离,也决不会开口说出一句挽留之语,冷酷无?情?得只差让人心?伤欲绝。 但这样的她?在薛慎眼?里似乎是极好的,他从不觉得她?有哪里做得不好,也不觉得她?有哪里做得不对,似乎她?不管做出任何决定都是理所应当的,不管这个决定带来的结果会不会伤害他,于薛慎来说,这似乎都不重要。 桐花看着他将自?己放在极低的位置,就这样盲目的讨好她?取悦她?,充满了赎罪与自?虐的味道。 她?很清楚这不是自?己所喜欢的,但她?也并未阻止,因为她?知道,薛慎需要。 失衡的天?平想要再次恢復平衡,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放弃全部的砝码,恢復一无?所有的平衡,要么?就在失衡的那?端不断的添加砝码增加分量,以?此来谋求最终的平衡。 她?那?条曾经差点丢掉的命在薛慎心?里的分量显然是极重的,重得他即便不堪重负也依旧不肯放下,所以?,桐花在等,等薛慎心?里的那?盏天?平终于能平衡的那?一天?。 而她?所能给予的纵容与放任,就是她?对他的全部偏爱了。 这样的薛慎,在私慾与理智的交锋之中,用?理智与分寸爱她?,如他从前所说,他从她?身?上学会怎么?对一个人好,怎么?爱一个人,如今便也学着她?曾经的模样来爱她?,对她?好。 桐花不否认这样的他很好,只可惜,薛慎唯一学不会的,是如何放下一个人。 所以?,他最终只能以?私心?、以?权欲、以?野心?为诱饵,请君入瓮,最终将她?请入这座紫宸殿之中。 他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要讨厌这么?卑鄙的我。」 桐花当时摇了摇头,「不会,你比自?己认为的要好很多。」 但薛慎似乎并不太相信她?这个答案,而桐花也没有开口解释一言半语。 她?心?里想什么?她?自?己最清楚,她?只是从薛慎这个人身?上看明白?了一件事—— 人是可以?爱上同一个人两次的。 第一次肤浅热烈,第二次纯粹厚重。 大家都在不断成?长改变,所以?每一次的感情?也都是不同的,只要这种改变是朝着好的方向而去,那?就是一份值得继续的感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现在,无?论是薛慎还是她?,他们彼此显然确实?是契合对方未来选择的人。 只不过,距离桐花告诉薛慎这个好消息,似乎还有很长时间。 寡言隐忍之人,多慧极情?深,这一点在薛慎身?上印证得很彻底。 桐花是他心?之所向,一生所求,承载了他所有或好或坏的感情?,所以?,无?论是谁妄图毁灭他现在的幸福,在他同她?之间制造裂痕,都将是他不死不休的敌人。 春日的风是极好极暖的,空气里花香浓郁,如雾般笼罩了整座宫殿。 毗邻御花园的宫殿里,被龙鳞卫压在地上的宫女内侍们形容狼狈,凄悽惨惨,但即便浑身?颤抖,也不敢有人出声。 刚才有个自?恃美貌过人的宫女不过多说了一个字,就被禁卫们毫不留情?的就地斩杀,满地猩红血迹还在眼?前,没有人敢再度挑衅帝王威严。 「不管你们是谁的人,」帝王的声音在暖煦春日里显得分外冷酷无?情?,丝毫没有平日里在挚爱之人面前的半分温柔与和气,「触了朕的逆鳞,就得死。」 言毕,禁卫们刀光闪过,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整个宫殿都被血迹布满。 这个时候的薛慎,才让宫人们想起,眼?前这位帝王在过去几年曾经也有着令人畏惧的恐怖凶名与冷酷残忍。 只是寻回挚爱之后的薛慎太过平和温柔,以?致于这些曾经心?有畏惧的人忘了恐惧,犯蠢之后做下错事。 「能查出来的都送回去,至于其他的,该怎么?做,你们清楚。」薛慎避开脚下血水,掸了掸衣袖,他待会儿还要回去她?身?边,自?然不愿沾染半分。 很快,几日之后,许多人在春日夜里醒来时,看到了被放在床前的人头,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无?数人心?惊胆战夜不成?眠。 至于罪魁祸首,此时的他已经在园中挑好了一支开得极好的桃花。 春风中,桃花摇曳,灼灼盛放,一如那?句诗所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也是时候回去他所爱之人的身?边了,毕竟,桐花所在之处,才是他的归宿。 大好春光里,薛慎怀抱着一束桃花归来,原本闭目休息的桐花睁开眼?睛,看到了那?个唇角带笑缓步而来的身?影。 阳光下,她?对他温柔一笑,于是,他便只愿此刻天?长地久。 往后岁月静好无?忧,只与你一同。 (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