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岁月》 第1章 前 言 《秦汉岁月——帝国的诞生与衰落》前言战争的硝烟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人们似乎已经忘却了和平的时光。 何时为战,何时为宁,已经没有人分得清楚。但他们似乎也忘却了战争的残酷,幸存下来的人们已经学会了在命运的缝隙中苟活。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幸运儿,也并未觉得自己人生有多悲惨。麻木,是这个时代最真切的感受。 这里是公元前256年,华夏大地上的战国时期。不断有小国被歼灭,有城池被烧毁,有些种族甚至被灭亡……这是一个历史融合的时代,也是一个残酷冷漠的时代。 中国统一的前夕。 《秦汉岁月》第1章 前 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秦汉岁月》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章 童 年 第一章童年 公元前256年,寒冬,楚国沛县。 这天,中阳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有两户人家同时迎来新生命。里中的亲友邻居纷纷前来道贺,还拎着切好的羊肉和自酿的美酒。 刘家和卢家喜添新丁,各诞一子。客人的贺词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但绝对不是“好好读书、将来做大官、光宗耀祖”之类的“宏伟理想”。因为,科举制度要等很多年之后才被创制出来,而那已经是好几个朝代之后的事情。 此时官员的任命权主要掌握在当地的诸侯手上,还得依靠豪门贵族的推荐。只有极小一部分人试图通过读书来进入仕途。要得到诸侯公卿的赏识,在于你的思维是否能够给他们带来实质上的利益,而非你的阅读量和好文笔。诗书读得再多,文章写得再绚丽,如果不能够治国理政,那也是毫无益处的。 在平凡人家,读书识字只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甚至有些奢侈的技艺。像刘家和卢家这样没有背景的家庭,耕田种地才是头等大事,读书只会耽搁正业。 出将入相根本不敢奢望,荣华富贵也谈不上,农田丰收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客人们可能是要祝贺这两家子又多了个耕田种地的好帮手,将来必定能够多干农活,守住自家的产业。 刘卢两家听到这些贺词,自然也是笑呵呵的,因为愿景正中心怀。没有人会对这两位新生命寄寓过多的功名期望,更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其中一人将来会开创一个帝国,成为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 刘家的婴儿,唤作刘季。卢家的婴儿,唤作卢绾。这两个都不是特别文雅的名字,季是第四的意思,绾是小儿的意思。 特别是刘季这个名字,更显得有些随意。刘季,就是刘四的意思,因为他在家中排行第四。 叫这个名字的人,一抓一大把。平凡老百姓懒得起名字的,一般第四个儿子都是叫做季。有些同姓的村子,唤作“刘季”的,可能就有成百个。站在村口喊一声——刘季,可能家家户户都会有回应的。 给孩子起名字这么随便,说明这两家子并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多少家底。前来道贺的亲友邻居没能给点建议,说明他们结交的也不过是些社会底层,没几个是有文化修养的。 确实,他们都是很普通很朴实的农民家庭,祖上也没有太多的丰功伟绩可以炫耀。就像现在很多老百姓家里,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家族的历史。随着长辈的先后离去,祖上五代之前的记忆就会变得逐渐模糊。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拥有一个美满的人生,更不能掩盖他们此时洋溢着的幸福。 笑得最开心,嘴都合不拢的这位刘家父亲,被称为刘太公。而怀里抱着孩子,还依然显得很微弱,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的这位母亲,被称为刘媪。这个新到来的婴儿,已经是他们第四个儿子。此前,他们已经生育了两男一女。大哥刘伯、二哥刘仲、三姐此时都围着这位新成员,庆贺他的到来。(一家子都没有名字……) 刘太公是个勤奋老实的庄稼人,平常省吃俭用,积累下些许盈余,生活还算过得去。刘媪应该也是个朴实的农家妇女,不过可惜去世得早。后来刘太公又续弦,并生了第五个儿子,取名刘交,字游。这位新妻子的家族可能有些文化,给子孙取名不像老大老二那样随便,而且还有表字。 刘太公平时最喜欢逛逛闹市,沽点小酒,买些烧饼,看看斗鸡,踢踢蹴球。生活过得还挺滋润。出门在外,带得最多的就是刘季。因为大哥、二哥要在家中守着产业,而五弟平时喜欢窝在家里看书,所以都没有多少时间出游。 从小跟着父亲游走街市,刘季慢慢沾染了浓厚的市井气息,同时也养成了街头小混混的习性,并练就了一身社交本领。刘季跟沛县的大伯大妈似乎都很亲近,跟同龄人更是没有什么距离感。他很喜欢跟陌生人套近乎,慢慢养成了这种自来熟的性格。 对刘季而言,上有兄长扛着家业,下有幼弟勤奋好学。他没有兴趣干农活,也无意经商获利,更不需要培养那些所谓的贵族技艺如习武练字、四书五经等等。家里的产业不需要他操心,国家的重担也轮不到他烦恼。 19岁那年的刘季,整天游荡在乡里之间,酒醉肉香,斗鸡蹴球,完全没有人生压力,幸福感慢慢。如果没有意外,身处沛县的这位小青年很可能会像他的父辈那样,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走完这平凡的一生。 而那个远在西北,只比他大3岁的秦王嬴政就差得远了。22岁的嬴政,肩负着的不仅仅是整个秦国的希望,更是吞并六国的雄心。 嬴政面对的压力显然要比刘季大得多。 【嬴政】 嬴政,出生在赵国的首都邯郸。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秦王室的血液,他的父亲是秦国的公子。但他们并未享受到多少荣华富贵,因为父亲只不过是众多秦公子中的一位,而且是差不多就要被秦国人遗忘的公子,此时正在赵国充当人质。 他们是被扣押在邯郸的。作为政治筹码,他们的命运伴随着国家之间关系的变化而变化。当两国关系友好的时候,则会被奉为上宾,礼遇有加;当两国关系恶化的时候,则遭冷遇羞辱,随时都会被拘捕杀害。 而此时,秦赵的关系恰恰是最为低谷最为恶劣的时期。因为就在此前不久,秦国军队入侵了赵国的都城长平,40多万已经投降的赵国将士被秦国军队坑杀。赵国军民听闻消息后,震惊惶恐至极,哀痛不已。几十万人的邯郸城内,竟然已经无法派出士卒,妇女老弱都到军中帮忙出力。粮食也越来越短缺,烧人骨吃人肉的事情时有耳闻。 两国的关系瞬间跌入谷底。 嬴政一家身处赵国,被仇恨的目光围绕着,随时都有不测的危险。谁能想到,将来的千古一帝此刻竟然如此窘迫,生命竟如蝼蚁般脆弱。 更令小嬴政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最需要关怀的时候,父亲却离他远去了。父亲在好友吕不韦的帮助下,潜逃回秦国,撇下了他们母子俩。这一离别,竟长达六年之久。待他们再度相见之时,可能都已经忘记对方的容颜了。 失去父亲关怀的嬴政,只能与母亲相依为命,度过那段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母亲可能无数次安慰过他,父亲很快就会回来,把他们接走,接回他们自己的家。 这里并不是他们的家,这里不属于他们。嬴政忽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周围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再次与自己的父亲相聚,已是6年之后。 在这6年时光里,正是嬴政启蒙的关键时期,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囚徒一般的生活。嬴政的童年比一般人更加暗淡,他缺少父爱的关怀,母亲又整天忧心忡忡。周围的人似乎对自己又不太友好,虽然他只是个孩子。自卑自责而又带有些许抑郁的种子在嬴政的心底埋下。 8岁的嬴政跟随母亲,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国家——秦国,一个不需要再承受他人鄙夷的地方。而此时的父亲已经贵为秦国太子,从曾经的默默无闻到如今的万众瞩目,可谓风光无限。虽然目前的嬴政还未能完全理解其中的辛酸苦辣与荣耀尊贵,但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这里和以前不太一样,母亲明显比以前开朗多了。只是,在秦国宫廷见到父亲的时候,嬴政感到十分的陌生。 在赵国的时候,母亲对嬴政的要求就非常严格,因为担心他的人身安危,不得他随意走动。而如今回到秦国,父亲对他的要求更加严厉。因为自嬴政归国以来,父亲就开始按照未来君王的要求,对嬴政实施教育训导。他们把将来的希望都寄托在嬴政身上。 他必须每天早起,熟读经书韬略,练武骑射。接受系统的文化教育和军政训练,熟悉秦国的法律制度和公文政务,是作为秦国接班人的必然要求。小嬴政感到比以往更加痛苦,自由比以前更少了。 但是,令嬴政没有想到的是,这段时间竟然是他人生中最为恰意舒闲的时光。因为仅仅五年,他的父亲就撒手人寰,今后的他不得不承担起国家的重任。这次,他的父亲不仅丢下了他们母子俩,还丢下了整个国家。 还没来得及成长,年仅13岁的嬴政就登上了秦国的最高宝座。他要继承祖辈的遗志,带领这个国家走上辉煌。 在执政的前九年,小嬴政并没有实际掌握权力,一切都是母亲和仲父吕不韦——也就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以及秦王室的众多长者在操纵着这一切。 少年老成的嬴政不知何时变得沉默寡言,他学会了将自己的情感隐藏在心底,不轻易显露出来。9年的磨炼,让他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国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22岁的嬴政带着满腔抱负和雄心壮志,在秦国旧都雍城举行加冠礼,开始亲理朝政。(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 第3章 梦 想 第二章梦想 刘太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儿子刘仲身上,希望他将来能够守住家业。因为大儿子刘伯在娶妻生子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了。五儿子虽然能读几本书,写得一手好字,但是手无缚鸡之力,干不了农活,实在是帮不了家里什么忙。 四儿子刘季就更加离谱,虽然已经30多岁了,但是依然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简直就是个地痞流氓。 【刘季】 刘季从未考虑过以后的生活,他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什么规划,属于典型的得过且过。这不是大器晚成,而是在人生的前三十年,他根本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方向。他总以为,就这样每天跟着弟兄们吃吃喝喝就一辈子了。 如果说年少的刘季有什么梦想的话,可能就是想成为信陵君魏无忌那样的男人。与楚国接境的魏国,有个叫魏无忌的公子,他窃符救赵的事迹遍传坊间,这不知不觉熏染了邻国的懵懂青年刘季。 魏无忌,是魏国的公子,现任魏国国君的弟弟,也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与其他许多公子一样,魏无忌养着一群投奔他门下的食客。有经国安邦的文人才子,也有鸡鸣狗盗的社会青年,其中不乏如刘季这样的无业游民。花这么多钱养着这些闲人,既是为了凝聚力量、交流思想,也是为了日常消遣、饮酒娱乐。他们既是宾客,也是朋友;既是“智囊团”,也是“酒友群”。 社会青年刘季当然也很希望能够成为魏无忌门下的食客。他憧憬那样的生活,整天把酒谈天论地,指点江山。但是,当他千里迢迢跑到魏国的时候,魏无忌已经因沉迷酒色惨淡死去。 魏无忌的食客们在主子逝世后,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去向。但这股势力一旦凝聚起来,是很难挥散的。其中一名叫张耳的食客就继承了魏无忌的未竟事业,他把这些食客重新聚集起来。刘季知道后,心情激动不已,特别是在见到张耳后,觉得自己找到组织、找到归属了。 正是在这段时间,无业青年刘季见识了贵族圈子的生活方式。因为张耳他们整天都是在讨论些带兵打战、攻城略地、合众连横等等国家大事。(高祖为布衣时,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 这段经历深深的烙在刘季的心底,并影响了刘季的一生。他一直以魏无忌作为自己的人生榜样,广交朋友,豁达从容,善于纳谏。 但很快,秦国的国君嬴政就下令军队入侵了魏国,并且占领了这个国家。他们引河水淹灌魏国首都,城墙被大水冲垮,整座城市瞬间成为水城。 魏国国君一身狼狈出门投降,魏国正式灭亡。 幸好张耳和他的门徒并没有被这场大水淹没,也没有被秦国军队俘虏。他已经逃离魏国境地,在山野之间潜伏着。 刘季也没有被大水冲垮,但他的梦想却被淹没了。失去了自己的榜样,也失去了组织,他只好回到故乡沛县,继续自己的酒肉生活。 回到沛县后,刘季基本没什么事干,也没有什么积蓄,还养成了蹭吃蹭喝的习性。今天到大哥家蹭,明天到二哥家蹭,后天到邻居家蹭。他不仅自己蹭,还带着一帮哥们蹭。 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反正都是自家兄弟,一起谈天论地,饮酒作乐,聊聊魏国新奇的见闻。 刘季并没有多少私产观念,对自己没有生产积蓄的概念,对别人的财产也没有多少私有概念。有钱的时候,他可以散发给弟兄们花天酒地;没钱的时候,他会跑到弟兄们家甚至邻居家蹭吃蹭喝,就当做是他自己家一样,毫不客气。 钱,对于他而言,只是获得快乐的工具。既然已经可以获得快乐,那为什么还要工具?他不会为了银子斤斤计较,那不是大丈夫的行为。(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 或许,正是由于他这种豁达的心态和豪爽的性格,才使得他在沛县建立起些许威望。虽然跟着他的那些所谓的哥们,都是些酒肉之徒——父老乡亲眼中的不良少年。(整天混酒吧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这正是他不同于一般街头小混混的地方。他不像其他小混混那样对物质有着贪婪的本性,不会只对自己豪爽,却对他人吝啬。虽然他知道有些东西是属于别人的,但他并不觉得用一下有何不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亏欠的。 这天傍晚,刘季又带着一帮哥们来到大嫂家,准备借用嫂子的饭菜,招待一下弟兄们。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大嫂在屋子里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小叔子和他那些猪朋狗友嘻嘻哈哈的。准是他们又过来蹭吃蹭喝了,大嫂每想到自己的丈夫去世得早,留下自己和儿子孤苦伶仃的,夫家不仅没能帮上什么忙,小叔子还整天带着一帮人来蹭吃蹭喝,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实在是艰难。她的泪水不禁流了下来。 但很快,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把饭菜都收拾好。她是铁了心,这次绝不给小叔子好脸色看,不能每次都被他们欺负。 嫂子坐在门边刷着锅洗着碗,装得像是已经吃完晚饭的样子。刘季带着弟兄们一进来,见到嫂子,便嬉皮笑脸的说道,今天大伙高兴,准备在咱们家好好搓一顿,嫂子咱们得好好招呼大伙! 大嫂没正眼看他,用勺子把锅刮得格外响亮。冷冰冰的说道,饭菜没有了,羹汤也喝完了。(嫂厌叔,叔与客来,嫂详为羹尽,櫟釜。) 弟兄们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敢作声。看到这种情形,他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嫂子不乐意招待他们这帮人了。 “那个我……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我……原来我老婆今天生,我也先走了。” “那个……我也是,等等我。” …… 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弟兄们都知趣的离开了,留下刘季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嫂子头都没抬起来,小侄子在旁边呆呆的看着自己,似乎要哭出来了。这时候刘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要跟嫂子解释一下,但好像又没有什么要说的。 可是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锅里面还有羹汤。原来,是嫂子对自己有怨气了。 刘季叹了叹口气,摇了摇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没打算质问嫂子,也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没什么需要解释,也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是嫂子看不起我们这帮人,嫂子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厚道,更是有失尊长的身份。 这件事在刘季的心里引起不少波澜,久久无法释怀。此后,刘季再也没有带过弟兄们到大嫂家蹭饭,他自己也没踏进过大嫂家。很明显,他与大嫂一家产生了隔阂。 但是这并没有改变刘季的性格,他照样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蹭的饭还是要蹭,只是不再到大嫂家蹭。 大嫂倒觉得日子清净了许多。 【嬴政】 嬴政现在已经贵为秦王,回到秦国已经14年。在这十多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他的父亲已经死去,同父异母的王弟率兵叛变,而他最亲近的母亲与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亲情受到考验,声誉受到损害,道德受到谴责,权力又受到威胁,嬴政的内心充满矛盾。原来,这个温暖的国度充斥着欺骗与杀戮。 母亲的情人是当今的长信侯,名字叫嫪毐。他拥有山阳地、河西太原郡等大片封地,家童数千人,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享尽荣华富贵。而且,他还公开招揽各国游士,染指秦国政事,仿佛秦国的主人。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当今秦太后的情人。而这一切,在朝野上下,宫廷内外,早已经是风言风语的事情。秦王室的面子早已经丢尽,嬴政心中气愤不已。 更要命的是,在嬴政远赴雍城举行加冠礼的时候,嫪毐竟然在首都咸阳发动了武装政变。 这是嬴政一生中最大的危机,既是最大的政治危机,也是最大的家庭危机。这件事情,不仅深深的影响了嬴政个人,也深深的改变了秦国的政局。 虽然这些事件很快被平息了,主犯嫪毐和他的宗族,以及参与政变的20多位高官都被判刑处死,枭首示众。其他依附嫪毐的食客,也纷纷被判刑下狱,罪重的被刑戮,罪轻的也要为宗庙砍柴三年,因受牵连而被流放到四川的多达4000多家。嫪毐与母亲所生的两个儿子,也都被处死。显然,嬴政是不可能承认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弟弟,只会把他们看作是乱臣贼子的妖人。 最令嬴政头疼的是如何处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回想起自己年幼时,在赵国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对自己无微不至。但现如今,母亲竟然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更令嬴政感到痛心的是,嫪毐的这次政变,竟然得到了母亲的支持。难不成,母亲想让嫪毐的那两个妖子窃取秦国的王位吗。 嬴政难以按捺住心中的愤怒,下令将自己的亲生母亲驱逐出首都咸阳,即刻迁徙至旧都雍城接受软禁。作为君主,他稳固了手中的权力;但是作为儿子,他却失去了道义。 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仲父吕不韦与母亲的旧情,以及他推荐嫪毐进宫的种种秘事都被牵连出来了。最终,吕不韦被免去相国职务,驱逐出京,回到自己的封地河南。一年后,再被迁往四川,吕不韦饮鸠自杀。 与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一一离去,嬴政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陪伴自己的就只有权力了。他把一切的心思都放在了治理政务上,他要完成秦国的霸主梦。 第三章 平 台 第三章平台 公元前237年。内乱才刚刚平息,外忧又烽烟四起。 此时,一名间谍被揪出来,他是来自韩国的水利工程师,名叫郑国。原来,韩王室担心被秦国吞并,为了保存自己的国家,派出间谍到秦国修筑水利工程,打算以此来消耗秦国的国力。 但是,令韩王室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权宜之计反而为秦国开辟了一片广阔的新天地。郑国大概是一名正直而专业的水利工程师,对自己的专业非常投入,工作认真勤恳。但他的政治觉悟似乎并不高,因为他仿佛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他并没有拖垮秦国的经济,反而一心一意的为秦国修筑渠道。 他在秦国的主流河道泾水和洛水之间,穿凿了一条大型的灌溉渠道,用注填淤之水,灌泽卤之地,增加了关中土质肥力。这下大大改善了秦国这片土地的农业生产面貌,农业迅速发展,粮食产量大幅提高,雨量稀少、土地贫瘠的关中慢慢变得富裕起来。 嬴政知道郑国的间谍身份之后,愤怒至极,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他大概也不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换作是其他君主发现自己的国家存在间谍,而自己的尊严被无情践踏,这些间谍可能都会被一杀了之。 但是嬴政没有。他很仁慈的把其他所有的外国籍官员都赶出了秦国,即使这些人已经掌握了秦国的最高机密,比如逐客令名单之中一名叫李斯的高官。嬴政并不知道如果这批对秦国政情社情了如指掌的官员投靠其他国家,会对秦国造成何种影响和危害。他没有评估过这些风险。 间谍郑国最终也没有被嬴政杀害。他很直接,也很坦荡的对嬴政说,自己虽然是一名间谍,但作为间谍他是不称职的。相反,作为水利工程师,他却是尽职尽责的。修成水渠,虽然可以为韩国延绵几年,但是却可以为秦国建立万世之功。(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 确实,这项水利工程不仅解决了秦国全国老百姓的饥馑问题,而且令秦国的国力大增,也为此后秦国统一中国奠定了坚实的经济基础。这条渠道一直沿用至后来的唐朝。(2016年11月8日,郑国渠申遗成功,成为陕西省第一处世界灌溉工程遗产。) 嬴政懂得权衡利弊,他的一切措施都是从强化秦国势力这个角度出发。只要是对秦国有利的,他就会欣然采纳;而只要是对秦国有害的,他就会毫不犹豫剔除。 间谍郑国被留在了关中,继续为秦国的水利工程服务,而韩国则不得不再度提心吊胆。 在这批被驱逐的秦国官员里,有一名叫李斯的高级官员,他将会是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人物。他在秦国任职居住已经很多年,十分不愿意离开,此刻他感到深深的留恋。 【李斯】 李斯,字通古,楚国上蔡县((今河南上蔡县)人。他原本只是楚国基层政府的一名办事员,连正式编制都没有。但他很有抱负,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自己人生的意义。他不满足于“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过一天”的生活,不愿意30岁就看到自己50岁的样子。他不想就这样混混沌沌就一辈子。 平台与机遇,是李斯信念中最为重要的两个词语,也是他的人生信条。老鼠如果生活在厕所里,就整天被人喊打喊杀,狼狈不堪,惊恐不已;如果生活在官府的米仓里,就粟米作伴,饱食无忧,泰然若得(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处在不同的平台,就会有不同的机遇,就能够享受不同的人生。平台与机遇,是人生最关键的两样东西。只有处在好的平台,才能把握好的机遇,才能创造出自己的成就,享受荣华富贵。 30岁那年,是李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期,他心中依然有梦,他做出了一生中最为关键的决定——辞职考研深造,继续打磨自己。很显然,楚国基层政府并不是个令他满意的平台。他需要寻找适合自己更高的平台,而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他要把握的机遇。如果错过,可能以后将再也没有机会。如果时光在李斯身上再流失几年,他可能不会再有动力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年轻正是他的本钱,也是他最大的机遇。改变命运有很多种可能性,此时就应该抓住时间和机遇,迎头而上,奋力拼搏。 他毅然而然的辞掉了自己的公职。 他知道,要找到更高的平台,单凭自己现在的能力还远远不够。因为此时的他没有核心技能,也没有优质的人脉资源。他要去寻找最好的老师,学最好的本领。 他来到了齐国。 齐国有着悠远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学术非常出名,这是其他国家望尘莫及的。各国顶尖人才都曾纷纷远道而来,聚拢于此求学问道。齐国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至周朝,这里曾是姜太公吕望的封地。经过多年的治理,齐国变得文明富强。当时的分封,并不是像如今这样,给你一张文书,你就可以走马上任,那里并没有一套现成的机构和人员在等着你。你去到那里,也没有前任给你详细介绍,一一交接。你去到的这个地方,很可能是个充满敌意、充满风险的地方。姜太公带去的是一帮兵马,以及先进的统治管理技术。后来齐国发展最快,文明程度最高,经济军事都比较发达,也是最早称霸的国家。 此时,齐国在首都临淄创办了一个国际性学术论坛,里面研讨的都是时下最为热门的话题,比如政治、军事、哲学等等这些精英分子最感兴趣的话题。这里言论自由,没有禁区,什么都可以谈,什么都可以说。很多人在这里讲学,也有很多人在这里辩论。他们在这里学到了很多最新的知识。 这个地方叫做稷下学宫。李斯慕名而来,找到了当今最为盛名的顶尖大师——荀子。当年,荀子也是千里迢迢慕名而来这里求学,一呆就是20多年,接触了各种学派的专家学者,后来还成为了这里的校长。他各学派都曾领教过,都很熟悉,而且都有研究,可谓是集大成者。有人说他是儒家,也有人说他是法家,但其实他各派都沾边,但各派都不是。 荀子自认是属于儒家。性本善和性本恶,是当时的主流论战焦点。儒家先师孟子认为,人性原本是善良的,所以国家可以通过教育去引导;但荀子却提出,人性原本是邪恶的,所以国家要通过法制去抑制。也正因如此,荀子才这么不被儒家待见。性本善与性本恶论,以礼治国还是以法治国,也成为了后世儒家和法家一直争论的话题。 李斯得到了大师荀子的亲授。在求学的这段时间,他接触了世界上最先进的统治技术和理论思想,也结识了一群最聪颖的年轻精英分子。 学成之后,李斯又面临了选择平台的问题。在这么多国家之中,应当选择哪里作为自己的平台? 他衡量了当时七个国家,最终选择了秦国。因为他认为六国皆弱,唯有秦国可以吞并天下。 当时各国都没有国民政治教育,他们的子民也并不以自己的国家为傲。很多知识分子甚至背离自己的祖国,投靠他国,并带领军队攻击自己的祖国。或许,他们并没有祖国这个概念。虽然大家的言语相同、习俗相同、衣冠相同,但并不意味着他们是共同体。对贵族而言,国家即是国,也是家。而对平民而言,国家就只是国,而非家。在李斯的观念里,楚国只是楚王和他家族的财产,他不需要对楚国忠诚。(所以战国时期,投奔他国的很多都是平民,而对国家忠诚的多数是贵族,比如屈原——即使对祖国感到极端失望,也从未想过要逃离到其他国家。) 李斯毅然选择了秦国,投靠秦国当时的实际主政者相国文信侯吕不韦。后又顺利进行秦国宫廷任职,以他杰出的政治才能和机警的政治智慧,平步青云,直至现在可以参议军国大政。 在秦国任职的这段时间里,李斯努力工作,勤勤勉勉,任劳任怨,不断提出施政策略。在这段时间里,他感到很满足,因为自己站对了平台,才能得以发挥。 但是,当见到秦王嬴政下达的逐客令时,已经48岁的他内心是沉重的,因为他对秦国极其留恋,他始终认为只有秦国这个平台最适合自己。一纸逐客令让他的前程几乎断送了。 所以,在准备离去的路上,他心有不甘的写了一封信给秦王嬴政,试图做最后的尝试。他真的很想留在这个平台。 经过在齐国这么多年的理论学习,以及在秦国这么多年的从政历练,他已经摸清了当今世界大势,以及秦国君主的心理。他知道秦王室需要什么,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他深刻分析了秦国的历史发展进程,提出秦国之所以能够强盛,都是因为不避讳官员的国籍,正是由于重用出身异国的卿相,才能建立辉煌的丰功伟业。他批评嬴政不分青红皂白地驱逐一切外国籍官员是愚蠢的行为。他认为,这样只会导致内失民心而弱秦,外资敌国而结怨,严重危及国家安全。(著名历史学者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一书中写道,秦王本身的重要卿相,却全属客籍,即统一天下之后亦然。秦之记录里看不出人民因原有国籍而受亲疏歧视的待遇。) 这些道理正切中嬴政的要害。李斯知道嬴政最关心的就是他的国家,他的权力。 嬴政读完这封信后,立即醒悟过来,马上命人追回已经踏上东归之路的李斯,让他官复原职,并且废止了逐客令。其他正在归途的外国籍官员也纷纷回到了秦国,继续为秦国效力。秦国因此避免了一次大规模的人才流失。 李斯也因此得到嬴政的赏识,职位不断升迁,直至位居丞相。从最初的楚国基层政府小办事员,慢慢晋升成为秦国中央政府的总理,李斯的经历可谓相当励志。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最好的平台,实现了他的人生梦想。 第四章 学 者 第四章学者 李斯渴望寻找到自己的平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嬴政也渴望寻找到出色的人才,为秦国出谋划策。李斯与嬴政的目标在这里找到了契合点,他们都希望秦国变得强大。 李斯对天下形势了如指掌。他认为,在战国七雄中,韩国的势力最弱,疆域最小,又处于各强国之间,战争不断。韩国就像是挡在秦国前进的一块盾牌,为其他国家作为缓冲地带,牵制了秦国的进攻的步伐。如果不首先把韩国铲除,秦国就难以突破。所以,应当先取韩以恐他国。 嬴政最终同意了李斯的意见。 韩国如惊弓之鸟,惊慌失措,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听说嬴政喜欢大学者韩非的学说,韩国再次把自己的精英分子送进了秦国的怀抱。 【韩非】 韩非,是韩王室的公子,也是李斯的同门同学,曾经在齐国稷下学宫与李斯一起跟随荀子修学。他出生在韩王室,拥有优越的教育资源条件,自幼饱读诗书。他是典型的学霸,书籍上的理论知识经过他头脑里转一圈,马上就可以消化,成为他自己的知识,理解能力非常强。 作为一名贵族公子,韩非并没有像其他公子那样,圈养一大堆食客,整日谈天论地、花天酒地,如魏无忌。他不喜欢这种熙熙攘攘的生活。他喜欢阅读,喜欢在静谧的深夜里挑灯阅卷,思考人世间的繁华与落寞,思考人性的丑陋与邪恶。 他注定是孤独的。 但很遗憾的是,韩非有个天生的缺陷,那就是——口吃,说话结结巴巴。周围的人都笑话他,这更是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改变了他对人性的看法(他认为人性都是邪恶的)。更令他伤痛的是,对于一名学者辩士,这个缺点是致命的。因为在这个纵横交错的战争年代,一名辩士需要伶俐的口齿来表达自己的观点,陈述自己的政治纲领,以便打动他人,听取自己的意见。口吃意味着脑海里的很多知识无法通过语言来表达,才华无法实施。 韩非并没有自甘堕落,没有因为自身的缺陷而放弃自己的梦想。他转而以笔代言,继续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 他选择了书斋。在无数个寂静和孤独的夜晚,他用刀笔一划一划的刻出他的思想,10多万字,划出人类思想史上最辉煌的篇章。 虽然韩非的口才没办法影响当时的君王,但他的著作却影响了很多人,嬴政就是其中之一。 嬴政很喜欢阅读韩非的著作,因为里面论述的治理国家的技术与秦国的施政理念非常契合,比如要以法治国,强化君权等等。(其实,凡是治理国家的书籍,凡是对秦国发展有利的思想,嬴政都感兴趣。) 韩非认为,君主必须要牢牢掌握住刑赏的权力。因为只有这样,群臣才会害怕他。如果权力下放到臣子手上,那么全国民众就只会害怕群众,而轻视君主。民众就会背离君主,而归附权臣。(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也。) 君主不要暴露自己的欲望和意图,要不然臣子就会伪装自己,隐藏自己的本性,以迎合君主。(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将自我雕琢。)韩非的这些权术理论,至今还在影响着许多中国人。 韩非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说服秦王室,停止对韩国的侵略。他向嬴政建议,韩国已经向秦国称臣纳贡30多年,一直把秦国当成主子,经常协助秦国攻击他国,韩国就像是秦国的郡县。秦国不应该攻击韩国,而首先应该攻击赵国。因为赵国才是秦国最大的敌人,只要赵国被解决,其他一切将迎刃而解。 在先攻韩还是先攻赵的问题上,李斯的看法与韩非不一样。李斯完全是站在秦国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要对秦国为利,其他问题可以不必考虑;而韩非还必须要考虑韩国的利益,他要找到秦国与韩国利益的契合点。 李斯明白,在学术的道路上,自己远远比不上韩非。因为韩非出生在韩王室,条件优越,自幼就可以接触到各式各样的学术典籍,以及各类官方公文资料,很多甚至是世人闻所未闻的。而李斯出生平凡,半路出家,阅读量没有韩非多,对学术典籍的理解也不够韩非透彻。 李斯很早就明白自身的不足,所以他对自己的要求很苛刻,很勤奋努力。由于过早接触到社会的人情冷暖,所以李斯更能将书本上的知识和自己的社会阅历结合起来,这是其他同学无法比及的,也是韩非所欠缺的。 别人学习,可能是把书本的一字一词都背得滚瓜烂熟,但对书本的知识却半知半解,最终导致本本主义。而李斯不一样,他没有死记硬背,他可能记不起书本的语句,但是他理解书本的内容,并且能够内化于心,结合实际,运用于实践。 沉浸在书斋钻研学术,并不是李斯的目标,那不是他追求的方向。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他追求的是权力,学术只是手段,只是平台。他的目的性很强, 韩非很有才华,明白很多道理。如果仅仅通过韩非的著作去了解韩非,一定会认为韩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因为韩非对人性和权力的分析,冷峻而近乎苛酷。 他可以站在君王的角度,去谋划一整套治国理政的方案。这些方案甚至可以是带有欺诈性质的,所谓的愚民政策。但其实,韩非本人是个很纯品的学者。他看待这些国家问题,完全是站在学术的角度去思考、去探讨。因为他没有像李斯那样丰富的从政经验。 他在处理实际生活中的人际关系问题时,则完完全全是纯真无邪。他可以剖心置腹的跟嬴政探讨治理国家的问题,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言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的危险。(所以,后来的司马迁才会说韩非“知说之难,而不能自脱”。) 韩非说,如果进说者和君主议论大臣,就会被认为是想离间君臣关系;和君主谈论近侍小臣,就被认为是想卖弄身价。谈论君主喜爱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拉关系;谈论君主憎恶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搞试探。 韩非的这些理论让秦国的官员出一身冷汗,因为他们担心的正是韩非会离间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李斯作为韩非的同门同学,共事这么多年,当然也知道韩非的厉害。 最终,韩非没能够回到自己的国家,他被关进了秦国的大牢。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48岁,因为在牢狱中的他被秦国官员毒害,据说是李斯下令。但他的思想却永不磨灭,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韩非就是教你诈)。 嬴政当然看得出韩非是位人才,但嬴政也明白韩非的理论过于阴暗。这些理论可看破但不可说破,可以在背地说,但却不可明言,就像魔术被揭穿就没有意义了。君主必须要隐藏自己的喜好,嬴政当然不可能公开表态支持韩非,或者有倾向韩非的表示,因为这些理论会影响到君臣的关系。对于韩非的死,嬴政感到很惋惜,但也无可奈何。 郑国和韩非都没能够完成自己的政治使命,没能够阻止秦国侵略的步伐。很快,韩国就被秦国歼灭,韩国君主被俘。 第五章 战 事 第五章战事 燕国为了抗击秦国,同样费尽心思。但与韩国有所不同的是,韩国派出的是间谍,而燕国派出的是杀手。 这名杀手的名字叫荆轲。他正在前往秦国的路上,随身携带着一张燕国地图和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死者是他的朋友,也是秦国的叛将,名叫樊於期。樊於期原本正在燕国避难,秦国许诺千金万邑悬赏缉捕他,而他的父母宗族都已被秦国杀害。痛失家人的樊於期心如死灰,对生命已经不再留恋。当荆轲需要一项珍贵礼物去叩开秦国大门的时候,樊於期悲壮的自刎,献出自己的首级去成全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就没想过能够活着回来。在见到嬴政的时候,他抓起藏在燕国地图中的匕首,刺向嬴政。 这是个决定历史走向的死亡时刻。朝廷上所有的官员,包括嬴政本人也没想到,行刺事件来得这么迅猛。官员们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切物品扔向荆轲,其中一名医官还把他的药箱砸出来,但都没能破解这个困局。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秦国的史官无疑是专业敬业的,在这么紧张的关键时刻,他们依然淡定的观看着这一切,并把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了下来。嬴政在看到匕首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他想拔出随身携带的王剑,但因紧张过度而没有拔出来。嬴政情急之下绕着宫柱逃跑,荆轲追了他几圈。 在快要得逞的时候,荆轲被击倒了,是嬴政在众人的提醒下,及时拔出王剑将荆轲刺倒的。荆轲死在了秦国宫殿上,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只是没想到任务尚未完成。他只能带着懊悔和愧疚离开了人世。在他死前的那一刻,他一定回想起很多往事,回想起自己要等的那位朋友没有如期到来,回想起燕国的使命和重托。 荆轲的任务失败后,燕国很快也被秦国灭亡。 嬴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从未如此接近过死亡。随后又发生了两起行刺事件。身为秦王的他,原来生命并不比以前更加有保障 本来嬴政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因为就在上一年,秦国最仇恨的赵国已经被歼灭。 公元前228年,嬴政来到刚刚攻克的赵国首都邯郸,以征服者的姿态检阅奏响得胜鼓的秦军,并接受赵国降臣的跪拜。这座城市他太熟悉了,时隔23年,嬴政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出生和童年生活的地方。他的心情无比激动,沉睡在脑海里的童年记忆似乎又一下子涌现出来。 他回想起小时候生活在这里,被周围的赵人欺负而无法声张的痛苦;想起父亲抛下他们,母亲被他人凌辱的哭泣声。当时的他没有能力反抗,而如今他已变得强大,整个赵国都在他的控制之下,那些赵人包括以前的仇人都跪在他的面前,任由宰割。 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嬴政下令将所有曾经与母家有仇怨的赵人,一律坑杀。这是他唯一一次这么做。 嬴政望着旁边年迈的将军,感到非常欣慰。他由衷地感激这位浴血奋战的将军。 这位将军名字叫做王翦。他的名字将会永远刻在秦国的丰碑上。 【王翦】 王翦,出生军事世家,从小就喜好战事。自嬴政亲政以来,就一直在外领兵打战,攻克不少城市,立下宏伟战功。此前不久,王翦将军拿下了赵国首都邯郸和燕国首都蓟城,秦国上下都在为这位将军的英勇感到欢欣。他的儿子王贲,同样是位优秀的将领,那场用大水漫灌魏国首都大梁的著名战役就是王贲率领的(害得刘季失去了偶像)。他们父子两世名将,是嬴政最为得力的助手,为秦国战六雄立下了首等汗马功劳。在秦国吞灭六国的战争中,王翦是统兵最多、打仗最多、胜仗最多的将军。在他的军事生涯中,几乎没有失败的记录。 嬴政对王翦赋予了更高的期望,希望王翦能够率军攻打最强劲的对手——楚国。楚国在诸国之中,领土最广,物产也最丰盛。楚国与秦国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曾经都不被中原各国待见,认为他们是南蛮荒野之地。但楚国与秦国后劲十足,制度改革最为彻底,任用的官员也都是年轻有为。楚国与秦国是此时最有希望争霸的两个国家,以至于双方都不得不投入全部的国力来应对这场世纪之战。 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王贲当然知道不可轻视。当嬴政问王贲需要投入多少兵力到这场战争的时候,王贲的答案是——60万。(非六十万人不可。) 嬴政感到有些震惊,因为60万几乎是全国兵力,把这么庞大的军队都送往前线,那将意味着首都将会成为一座毫无防备的空城。这实在是太过危险,如果其他国家乘机入侵,后果将会是不堪设想。即使赢得秦楚之战,也很可能失去首都。嬴政不敢冒这个风险,一旦噩梦成真,他将会是秦国的千古罪人。 幸好,另一位年轻而同样勇猛的将军回答道,他只需要20万兵力即可打赢这场战争。这位将军的名字叫做李信,参与了此前攻赵灭燕的多场战争,年纪轻轻就已经身经百战。 哈哈,王翦将军,看来你老了,不如年轻人勇猛了啊。嬴政对王翦开玩笑的说道。 王翦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不是开玩笑,这是君主嬴政对自己能力的怀疑。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老了,毕竟久读兵书、久经沙场的他知道,以少胜多的战役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不久后,王翦就以年迈生病为由,辞去了自己将军的职务,回到自己的家乡频阳养老,打算就此度过余生。 年轻将军李信很快就带着20万的兵力,浩浩荡荡闯进了楚国的境地。刚开始时,李信一路凯歌,势如破竹,似乎胜利即在眼前。 但很快形势就急剧下降,李信的军队在深入楚国境地后疲敝不堪,被楚国连续攻击了三日三夜,最终彻底溃败。随军而去的7名高级将领战死沙场,士卒伤亡惨重。 前线战报传来,嬴政震惊了,他赶紧放下自己手头上的一切政务,亲自驰赴王翦的家乡频阳。 见到王翦后,嬴政表示自己懊悔不已。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楚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嬴政为了秦国的事业,放下了自己的尊严。没有什么比秦国的前途命运更加重要。 “我老了,不如年轻人勇猛了。大王还是另选良将吧。”王翦心中的那口闷气依然咽不下去。(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 “哎呀!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将军请不要再说那样的气话了!战事要紧啊!”(已矣,将军勿复言!) “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60万人不可。”王翦真是个倔强的老头。 但此时的嬴政已别无他法。毕竟与楚国的战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嬴政不希望楚国把战场拉到秦国的境地,那就只能继续增派兵力扑灭楚国。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灭国之战。 最终,王翦带着60万的兵力,前往楚国前线增援。 王翦身经百战,当然知道这必定将会是一场恶战,可能这将会是他一生中最艰难的战争。他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60万大军抵达前线后,王翦并没有急着迎战,而是命令全体将士守住大本营。 整整1年时候,王翦与这60万将士都生活在楚国这片战场上。王翦要以最好的状态来应对,他要熟悉这里的地形,士卒要熟悉这里的环境,士气要达到最佳状态,所有工作都必须做到最好。 楚国当然也不敢掉以轻心,楚国也发动了全国的兵力投入到这场生死之战中。但无论楚国如何挑战,王翦都只是守住军营,下令不准出门应战。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双方的将士都开始有些泄气。楚国甚至将军队移离到别的战场。秦国的军营里甚至出现了埋怨将军王翦的情况,认为他真的是老矣,贪生怕死了。秦国军营里的士卒个个满腔斗志,恨不得早日赢得战争回家。 王翦等的就是这一刻,时机已经成熟,士气都已经达到最高昂的状态。王翦发起了总攻,一鼓作气,很快就把楚国攻下,并俘虏了楚国的名将项燕。 最强劲的对手楚国终于倒在了自己的脚下,年迈的王翦流下了胜利的泪水。 前线的捷报传来,嬴政喜出望外。这一年的等待实在是太过漫长,不知多少次他徘徊在案桌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消息。这期间他甚至都不知道王翦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如今秦楚之战已经结束,意味着统一的步伐已经不远了。 六个大国至今只剩下齐国。 齐国虽然看起来庞大,但其实是虚胖,胖而不强。在秦国与其他国家正在厮杀拼战的时候,齐国保持了中立态度,既不联手秦国发动攻击,也不援助遭受秦国攻击的其他国家,更没有做抵抗秦国入侵的准备。直到秦军压境,齐国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光。 灭齐,根本不用吹灰之力。秦国把军队推进齐国,还没有开战,齐国就投降了。 至此,战国六雄都已经被秦国歼灭。而在这些吞并战争中,王翦和他的儿子王贲参与并指挥了大部分战役,他们是秦国吞并天下的首等功臣。 至于那位夸下海口却无法完成任务的青年将军李信,嬴政最终也没有惩罚他。因为嬴政内心知道,20万军力确实难以战胜楚国,是自己太过轻率。后来,李信将功补过,参与了灭燕、灭齐等多场重要战事,取得赫赫战功。 第六章 统 一 第六章统一 公元前221年,地处西北的秦国吞灭了6个重要国家,完成了天下统一的宏图伟业,这是一件影响后世两千年的大事。 39岁的秦王嬴政回想起自己这10余年的兴兵战事,不免由衷感慨。他一开始断然没有想到,自己最终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周王室权柄衰落,致使战乱纷繁,诸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500年之久,以至于已经没有人记得远去的夏商周那些太平日子。 后世有人评论说,嬴政发动统一战争,残忍杀害六国军民,是非常残暴的。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战争并不是首先由秦国发起的,而是自春秋时代以来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战争是那个时代的主题。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幸免,没有谁可以高举和平主义的旗帜。如果秦国像齐国一样不闻战事,迟早会被其他国家灭亡。诸侯国与国之间打打杀杀,攻城略地,士不解甲,马不驰鞍,数百年来无休无止,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安宁的日子,伤亡的生灵难于计数,整个社会蒙受巨大灾难。秦国的统一,一定程度上使得战争停息。 嬴政再也不希望中原兴起战事。他下令收缴散落在民间的所有兵器,运往首都咸阳集中销毁,全部熔铸成乐器和铜像。为了防止六国王室贵族复辟,他下令各国王室贵族、天下豪强12万家迁移到京畿地区居住,而不是将他们一杀了之。 血雨腥风的战争时期似乎已经过去,秦国很快就转入了建设时期。刚从吞灭的六国国库中没收而来的资产,足以维持庞大的军费支出和高额的建设费用,一股新朝投资热马上动工——有钱谁还会休养生息过穷日子。嬴政下令,修建以首都咸阳为中心,通达全国各地的陆路和水路交通网、传邮驿站网;修建后世著名的万里长城等一大批重大军事防御工程,巩固边防。 期间,还统一了全国的度量衡、货币和文字。可能是由于秦国本身就生活着许多外籍官员,他们知道这些日常必备的工具对生活产生的影响。就像他们刚来秦国的时候,也很不适应秦国的货币和文字。这项工作在全国统一之前,秦国就已经在内部实施。在这么多诸侯国之中,也就只有秦国这么做。 以上这些都是经济基础和社会建设,但最重要的还是政治制度的建设。而其中最为要紧的则是,新君主的称号和国体问题。新君主称号的问题并没有太大的争议,嬴政直接拍板就定了,群臣也很认可。“皇帝”这一称谓就此诞生,并延续了2000年。 最大的争议在于国体问题,到底是采取分封制还是郡县制,朝野一直争论不休。究竟实施何种政治体制才能巩固秦朝统治,实现长治久安?这是摆在嬴政面前的重大政治课题。 中国地域如此之辽阔,人口如此之众多,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嬴政拥有分身术,每个郡都派一个分身去管理。不过皇帝虽然被誉为天子,但他终究不是真神,他只是个凡人。既然作为凡人,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把权力下放给自己最信任的人,让他们作为自己的代理人去管理。这就产生了两种意见,一种是分封制——把权力下放给自己的宗族或功臣,另一种则是郡县制——把权力下放给职业官员。 分封制,即把嬴政的儿子和宗族或功臣分封到各诸侯国,让他们取代原来诸侯国君的位置,以维护当地的统治。分封制是个成熟的制度,至少已经运行了近千年。当时周朝灭商后,就是担心难以控制幅员辽阔的疆土和统治当地居民,所以才会大规模地分封王室子弟和功臣。 郡县制则是由中央政府直接任命地方官员,由他们代表皇帝直接统治当地居民,而这些地方官员与秦王室几乎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郡县制与分封制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是否派遣秦国贵族到各地建国,能不能被世袭,他们在封地拥有多大的权力。 郡县制是个崭新的事物,一种新制度。虽然已经在秦国局部试行了很多年,但如果要在全面铺开,难免会引起巨大争议。 首先提出异议的就是秦国中央政府的总理——王绾。王绾作为经验丰富的丞相,对管理国家具有深度思考。他首先考虑的是国家治理的问题,如果实行郡县制,国家没有那么多的武装力量去维护当地的秩序。中央政府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管理地方事务。显然,王绾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考虑的是秦朝政权的稳定。他才不管什么是先进的政治体制,什么是落后的政治体制,只有符合实际的政治体制才是最好的政治体制。 而中央政府的另一位副总理,则对王绾提出了反驳的意见,他就是廷尉李斯。李斯提出,实行分封制,在短期内可以迅速恢复国家秩序。但从长远时间来看,却具有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地方君主在势力坐大之后,必然就会威胁到中央政府。刚刚结束的诸侯国混战,就是源自周朝分封的子弟相互诛伐。他们虽然是亲属,却为了地盘和权力相互厮杀。难道大家还想回到那个战争的年代吗? 经过10余年的战争,好不容易才换来今日的和平。嬴政确实不愿意再回到那些日子,他更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子孙后代为了地盘而相互厮杀。还是廷尉李斯说得对。(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位深谙权力运作的君主而言,嬴政明白权威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就目前而言,他的子孙和宗族根本没有能力守住一方疆土。因为他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打下的,也不是他的子孙和宗族打下的,而是依靠他的众位功臣打下的。如果实行分封制,那受分封必然是如王翦这样的功臣。等到他们独居一方势力坐大,自己和子孙还有能力钳制他们吗。那还不如像廷尉李斯说的那样,派个没有军事势力的普通官员去任职,只要中央牢牢握住军权和任命权,他们即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嬴政没有封赐子孙和宗族尺寸土地,只以公赋税重商赐之,让他们享有基本的荣华富贵。施行上千年的分封制彻底被废除,而郡县制开始在全国推行,并延续了2000多年。 第七章 贵 客 第七章贵客 秦楚之间的战争似乎并没有波及到中阳里这座小乡里,生活依然井然有序的进行着。但是变化似乎是悄然而至的,许多陌生的面孔进入了泗水郡沛县,并宣布这片地区已归秦国管辖。掌管泗水郡的已非楚国公卿,甚至不是楚国人,而是由首都咸阳派出的一名秦朝官员,名字叫壮。 壮是泗水郡郡守(中国最早一批省高官)。全国只有36名郡守,而壮是其中之一。如果没有秦朝新政,壮完全没有可能担任这个职位。因为这个职位历来都是皇室贵族和极品功臣才有资历担任的。 他应该是一位德才兼备、能力突出的官员,因为秦朝选任官吏的条件非常严格。必须具备忠信敬上、清廉毋谤、举事审当、喜为善行、恭敬多让等多种品格,同时还应该明悉秦朝的法律令(《睡虎地秦简》。这些任职条件即使放在今天,也并未显得过时。)。 要做到如此尽善尽美,显然壮的压力不小。他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熟悉秦朝繁杂而琐碎的律令,如《置吏律》、《除吏律》、《除弟子律》、《徭律》、《行书律》等等20多种,还需要时刻注意勤学那些不断积累增多的廷行事(庭审判例)和法律答问(看来自古以来司法从业人员都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此外,壮还需要完成必须的行政任务,以备中央政府的考课。如果稍有不慎或者行为不端,就会受到上级的训诫斥责(谇),甚至罚没俸禄(赀),免除官职(免、废),最严重的乃至被判刑罚、身陷牢狱。 泗水郡各级政府官员此时显然是最为忙碌的时期。刚接手泗水郡的郡守壮最为头疼的,是首先要摸清楚本地区的户口情况,这是后续工作如徭役征发、赋税征收的基础性工作。 要做好这项工作并非易事,因为这片地区刚逢战乱,许多家庭流离失所,许多民众下落不明。更重要的是,这片地区原本属于楚国的境地,民风彪悍。本来楚国是最有希望与秦国争霸的,现却受制于人。楚国民众难免与秦国势不两立,深仇宿怨,人人恨不得诛秦报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如果秦朝中央政府认同这些情况,那么他应该派遣最为得力的官员到此履职,而壮的能力恐怕还远远不足。 壮要尽快将本地区的户口人数、农业生产、赋役征发和治安刑狱等方面的情况编报成册,并作出年度计划,上报中央政府,直至秦始皇嬴政本人。上级机关将会根据这些情况,对壮的工作进行考核,评出优劣,给予奖惩。“最”者为优,给予奖励提升;“殿”者为劣,实行笞罚(打屁股)。 【沛县】 沛县势必也接到了上级要求登记户口的政令,需要把所有的居民都登记在册,县令正有条不紊的按照规定执行。中阳里的乡亲们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楚国的国民,而是秦朝的国民。在此之后,他们面临的徭役将会不断增多。 不久之后,沛县居民刘季也谋得了一份差事,那就是当上了泗水亭的亭长。他大概是为了逃避日益繁重的徭役,而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谋得该职。因为从刘季的品行来看,他大概并不符合秦朝律令中关于官吏任命的那些高尚品格条件。最关键的是,秦朝中央政府出台了《游士律》,限制游士行为。对于刘季这种无业游民,整天游手好闲、浪荡乡里,是很有可能被当成流氓被关进牢狱的。 托关系获得亭长一职,对于刘季而言,并非一件难事。毕竟刘季在沛县的人缘很好,沛县许多掾吏都是他的哥们。 【刘季】 当上这个亭长,并没有给刘季带来多少的实惠和荣誉感,也没有让他的家人对他有多大的改观。因为自从他当上这个亭长之后,家中的劳力更是少了一人,对家里的农田生产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而且,作为亭长的他还需要经常出差外地,不是把囚犯押到首都咸阳,就是要把公粮运到郡城,常常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外出的时候,家里人根本都不知道刘季是死是活,到底还回不回来。 虽然以前没当亭长的时候,刘季也不怎么干农活,但偶尔也会碍不住家里人的情面,稍作帮忙,算是家中耕田的替补力量。但是,自从当上这个亭长之后,则算是完全的脱离了生产,家中的怨言日益增多。 另一方面,县令倒是觉得刘季整天不在岗,经常告假回家种田(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真是两边不讨好,既没有照顾好家庭,也没有履行好公职,既得不到家人的体谅,也得不到上司的好评。 刘季倒觉得丝毫不在意,乐在其中。他并没有因此更加注重自己的言行,以符合一名公职人员的身份。相反,他变得更加的浪荡不羁。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也没有什么条条框框需要遵循。他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内心无比强大。今天喝醉酒了可以躺在王寡妇(王媪)的身上,明天喝醉酒了可以躺在武二娘(武负)的怀里,并没有什么不妥。有段时间他还跟一名曹姓女子好上了,整天厮混在一起,并且怀上了孩子。但刘季并没有娶这位曹姓女子为妻,因为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挚的感情,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其实,亭长的职责不少,负责接待过路的官员、传递公文以及缉拿盗贼。但是,这些都被刘季看成了公款吃喝的绝好机会。吃吃喝喝、打打哈欠本来就是刘季的拿手本领,必定会让过路的各位哥们都吃好喝好玩好。 更重要的是,担任亭长,使得刘季有了更多接触体制内人士的机会。在此之后,他结交了很多官府中人,而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了他一生的朋友,出生入死。比如萧何、曹参、夏侯婴、任敖等。也正是这个职位,让刘季初步了解了体制运作方式,以及第一时间获得最新的时事政务资讯。他养成了这种政治敏锐性。(单纯的流氓酒徒,恐怕难以闯出一番事业,流氓只是刘季的表象。) 【吕公】 这天,沛县迎来一位贵客。 他姓吕,是沛县县令的远方好友。县令要在县城举办一场宴席,为他的好友接风洗尘。沛中的官吏豪杰听闻之后,都纷纷赶来赴宴。 像刘季这样的亭长,只不过是官吏系统中的一名小人物,大概是没有资格收到请帖的。而且纵使赴宴,刘季也只能默默无闻的坐在角落里,为他人喝彩。当别人举杯的时候,他必须跟着举杯道贺;当别人放下杯子的时候,他就只能停下饭箸,默默听别人训话。他的目光必须时刻注视着宴席的主席桌,以示尊敬。他的节奏必须跟着别人走,这才是小亭长应有的酒场礼仪。就算他要上去敬酒,也要等到前面的领导敬完才能够勉强凑上前。 十里设一亭,亭设亭长。整个沛县的亭长可能有数百名,而刘季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站在亭长的队伍里面,可能都找不出刘季的身影,因为太过平凡。 虽然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才是亭长的标准礼仪,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刘季最终也就真的只能当一辈子的亭长了。(刘季也就不可能成为刘邦了。) 刘季本身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是不会老老实实等别人递送请帖给他的,而且他也能够想到自己没有资格赴宴。 刘季可不管这些。只要是他认为高兴的事情,他就会主动出击,而不会坐以待毙。 吃喝玩乐这么高兴的事情怎么可以少得了刘季我!没人邀请,那我就主动赴宴吧!别忘了,蹭吃蹭喝本身就是我刘季轻车熟路的事情。 沛县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热热闹闹的大摆宴席,全县官吏豪杰聚集在此。这些人跟刘季都是好哥们,平时在一起吃喝玩乐惯了,刘季跟他们并不会感到有任何的难堪。 今天的任务就是要过来吃好喝好玩好! 【刘季】 刘季来到宴会门口的时候,里面的宴席已经开始了,县令跟客人们正在举杯豪饮。主席台正座的显然是县令本人,而他的右侧必定是那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左侧这个刘季熟悉,是沛县的主吏掾,他的好哥们萧何。周围的那些也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县政府的官吏。主客之间似乎正在谈论些客套话,应该是酒战才刚刚开始,还没有进入实质性阶段。 这场酒席有意思!来的正是时候! 当刘季正想踏脚进门时,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并问他有没有带贺钱。如果没带贺钱的话,那就只能抱歉,恕不招待。 “贺钱?当然有贺钱!” “贺钱不满千钱的,只能坐在堂下。”(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 “开玩笑!我的贺钱何止千钱?!” “贺多少?” “刘季——贺钱万!”刘季大声喧道,唯恐众人不闻,全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门口。他们都很好奇,到底沛中哪位豪杰出手如此阔绰。 【萧何】 听到外面有人喊,刘季贺钱万!萧何一愣,刘季?哪个刘季?萧何迅速的在脑海里思索沛中这位豪客到底是何人,但凭借他对沛县的了解,应该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刘季。身为主吏掾的他,对这场关乎沛县面子的酒宴,是绝对不允许有人过来捣乱的。 正当萧何准备出门调查清楚这位刘季到底是不是贺钱万的时候,刘季已经大步向前迈了进来,并且一屁股坐在了主席桌上。门口的守卫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声张。 坐在县令右侧的贵客吕公见状,出于礼貌赶紧拿起酒杯向这位沛县的豪杰敬酒。毕竟这场宴席是沛县为我这个外人而举办,能够贺钱万的豪杰应该是沛县的非凡人物。 “感谢豪杰赏脸,这杯先干为敬!”吕公一饮而尽。 刘季亦毫不客气,拿起酒杯二话不说直接饮尽! “豪气!果然豪气!”吕公赞叹不已。 “刘季这个人平时喜欢说大话,少成事。(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萧何赶紧圆场,希望消弭刘季谎言带来的尴尬。因为萧何对刘季实在是太了解了,他知道刘季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 刘季平时的工资都是由萧何发给他的,每出差一次首都咸阳就给三百钱,有时候会额外多给两百钱。因为刘季花钱实在是太厉害,三百钱吃喝玩乐一下就没了,可能还没到咸阳,钱财就花光了,押解的任务完成不了,肯定会误事。看在刘季平时招待官吏还算不错的份上,而且也经常请县里的兄弟们吃饭喝酒,萧何常常多给刘季两百钱。除此之外,刘季再也没有其他过多的收入。贺万钱,相当于刘季出差20次的总费用,刘季是绝对不可能如此阔绰的。 【刘季】 刘季倒是完全没有拘束感,跟在座的各位都似乎很玩得开,玩得很嗨。见到这个就说哥们,干。碰见那个,也说感情深,一口闷。仿佛就像是这场酒场的主人,而县令诸位都已成陪客。刘季迅速掌握了这场酒席的话语主导权,成为酒桌上的核心。(刘季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出) 萧何跟刘季的关系很好,他笑着打哈哈,试图在县令和刘季之间寻找平衡,以至于不让县令太过难堪,毕竟这是作为主吏掾首要的职责。而县令表现得反而有些过于平静,他脸上虽然依然挂着笑脸,但总觉得内心有些别扭。他实在也没有什么办法。 刘季的气场太过强大,萧何不停地打断他的话语,想把话题转过来,但最终都被刘季兜回去,反而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唱一和。 酒席终于散去,刘季喝得很开心。刘季在酒桌上又新交了一位朋友,那就是这位贵客吕公。 不久之后,刘季就成为了这位贵客的女婿。 第八章 县 令 第八章县令 刘季不仅在酒桌上抢了县令的风头,在情场上还抢了他的爱人。不久之后,刘季甚至剥夺了他的生命,霸占了他的官职。可怜的县令,这一生都被刘季抢光。 他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留下画像,如今人们已经无从得知他的年龄、样貌、家庭背景,或者其他详细信息。 在秦朝统一天下的这个关键时期,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沛县当起了他的县令。这是个崭新的职业,在此之前只有部分地方施行这种制度,这是嬴政统一全国之后施行的新政。 他肯定不是沛县本地人,因为他在沛县并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威望。他很可能是单父县人,因为在他上任不久之后,有个吕姓好友从单父县举家来投靠他。 很可能他还未完全适应这种新职业,不知道该如何做,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可能是异地的贫困子弟,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学识,在秦朝基层政府中谋得一职。他必定不是通过军功而得官位,因为他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虽然是秦朝400多个县令中的一位,但他并没有多少经世之才,他不像李斯、韩非这些大学者那样,能够站在国家的高度与君王对话。他很可能没有完全具备律令规定的那些品格,如为吏者应该德才兼备。 虽然,秦朝新律令对县令的岗位职责规定得十分明晰。县令负责管理全县,除了必须完成上级规定的徭役征发、赋税征收等任务,还肩负着管理地方农林畜牧、维护社会治安等等各项重任。他必须定期向上级书面报告当地雨水状况、农田庄稼收成、田亩开垦顷数、旱涝风虫灾害等诸多情况,报告由专人如亭长刘季送至郡城,交给郡守壮。郡守壮再派专人呈送至首都咸阳的九卿部门,直至丞相李斯、皇帝嬴政。但是,具体应该如何执行,由谁负责执行,这么具体而琐碎的事务他是无法掌控的。 更重要的是,新律令里面的细致条文并没有教会他如何与当地民众相处,如何适应甚至改善当地的政治生态。他甚至没有办法处理与当地豪族的关系,因为他们都不听令于自己,本地籍的官吏又相互勾搭抱团,似乎要将我这个外人排除出去。表面上看起来恭恭敬敬,但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则以各种理由推搡。强权有时候还必须依靠木柄。 县里的事务都要依靠当地的文吏。最主要的是萧何,他是这片地区大家族的代表,也是他们的代言人。萧氏家族的威望,足以撼动整个沛县。第二位是曹参,也是本地很有势力的家族中的一员,现在在沛县担任司法官(狱掾)。他们两位掌管了沛县的具体管理事务,虽然名义上是县令的左右手,但实质上却是县令的要挟者。县令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橡皮图章,沛县这里正在上演着“挟县令以令诸族”。而这绝非是个例,全国大多数地区应该都是这种状况。 虽然吕姓好友千里迢迢举家来沛县投靠这位县令,但吕内心很可能也看不起这位老相好。来到这里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更重要的是来到这里,其他人并不会引起怀疑。当县令提出要与吕结为亲家,也就是娶吕的女儿为妻的时候,吕是极力反对的。因为吕很清楚这位县令的为人,再加上来到这里一看这样的形势,就知道县令在沛县其实还没有站稳脚跟。说白了,就是吕对县令并不放心。 吕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当地的两位地痞流氓,一位叫刘季,另一位叫樊哙。吕不是善于看相,而是善于看人,而且很懂得看时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吕公才真正是幕后的俊杰。他已经从这场酒席之中,看出来谁才是这个地区真正的“实权者”。当然不是自己的这位老相好,虽然他是这个地区的一把手,但他只不过是这里的过客。任期一满,很可能就要收拾包袱回老家。(可惜县令最终也没能收拾包袱回老家,他最终死在了刘季的刀下。) 只有仅仅的依靠这里的地头蛇,才能在这里安家。他已经厌倦了拖家带口的奔命,他不再希望自己的妻子儿女受到这样的委屈。 吕把两位女儿都嫁给了这里的地头蛇,没有顾及县令的面子。因为他知道县令对自己不敢有何意见,即使心中充满不满。在女儿出嫁那天,县令很可能还要笑嘻嘻的过来道贺,并且奉上自己的礼金。纵使心里有怨言,但嘴里只能是恭喜恭喜。 多年之后,沛县发生了一场暴动。暴动的组织者是主吏掾萧何、狱掾曹参,和以逃犯刘季为首的一群社会问题青年。 县令在这场暴动中被暴徒所杀。 沛县的子民当然不会想到要给他立碑做传,秦朝的中央政府也不可能对其予以褒奖,甚至并不认定他的这种行为属于殉国行为。如果被中央政府知道他在守卫沛县的时候疲软不力,放纵刑徒以至于发生暴动,说不定还会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那时候可能也难逃一死。 远在外地的亲属们可能也不知道他的噩耗,直到后来听说楚地已经硝烟四起,才开始担忧起他的安危,不知道他是否还依然安然无恙。 说到底,这都是郡县制所带来的的不良反应。他,只不过是众多历史烟云中的又一个无辜陪葬品。 第九章 焚 书 第九章焚书 刘季突然接到一项很重要的任务,而这项任务很可能是县令指定的,因为县令对刘季怀有仇恨。这项任务并不简单,需要长途跋涉,而且工作量大,那就是护送一批刑徒到首都咸阳服刑。 首都咸阳从未如此繁忙,到处可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动工拆建的模样,一派繁华景象。有的是刚从全国各地搬迁过来的贵族豪强,初来乍到,尚未安顿好。有的则是从全国各地押解过来的罪犯,承担首都咸阳的重大土木工程项目施工工作。 坐在皇宫里的嬴政,心情从未如此愉悦。看到这一切繁华的景象,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他下令修建了地上和地下两座皇宫,地上的皇宫叫阿房宫,地下的叫骊山陵。同时,还修建了气势恢宏的军事防御工程——万里长城。著名的兵马俑就是骊山陵的一部分,它与万里长城都被后世誉为世界奇迹的特大型工程。如果阿房宫后来不是被毁灭,它必定也会成为与兵马俑、万里长城齐名的世界奇迹。 嬴政对自己开创的帝业和创造的制度感到空前自信,他认为这是一项超越了上古五帝的功绩。骊山陵里的每一尊将相士卒的塑像都是以现任官职为原型雕造的,兵马俑就是新制度的模拟化,他们就是地下皇宫的官僚系统。嬴政希望与自己的皇帝制度和官僚系统永存。 但嬴政可能过于乐观。他的苦心并没有得到所有臣民的认同。在一次大型官方宴席上,有位儒家博士对秦朝的新政提出了强烈的抨击。他并不认为嬴政的功绩超过前人,他从儒家理论的角度指出嬴政的诸多做法都是错误的。儒家总是认为,远古原始时代才是人类最和祥温馨的时光,那时候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倡导师古,摈弃更替。秦朝现在所做的都不如从前,因为与以前的制度完全不一样。特别是实行分封制,在儒家信徒看来,是罪大恶极的劣政。因为君主贵为天子高高在上,而他的子孙却跟匹夫无差异,如果将来国家出什么大问题,依靠谁来拯救。君主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这位儒家博士的名字叫做淳于越,他强烈维护着自己的信仰。他确是是出于忠心,旨在谋求秦国的长治久安。他的观念本质上跟丞相王绾的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旨在维护分封制。 这不是一个简单而具体的政策问题,而是涉及到秦朝国体根本的“大是大非”问题。它涉及到对秦朝政治模式和嬴政本人功过是非的总体评价,甚至可以说涉及到对秦朝基本制度和统治方略的基本评价问题。当时的丞相王绾在朝廷会议上都没有能够改变,而此时郡县制已经全国推行,作为一名地位微薄的博士能够改变历史吗?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以如此尖锐的方式,提出如此重大的政治问题,淳于越的言论让在座的嬴政和其他高层官员都觉得难堪,特别是以李斯为首的改革派。 李斯顿时就觉得问题的严重性,政策已经施行,此时再提出异议,无意于狠狠的扇了一巴掌中央政府的脸。嬴政则表现出了应有的帝王气度,他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当堂论罪。嬴政知道争议并未完全消除,因为这项制度的影响实在太大,没有人敢妄下定论。他按照正常的议事制度,再次交由群臣会议。 李斯坚决维护中央政府出台的政策。他认为,秦国自始至终都没有抗拒过变革,变革一直是秦国的主旋律。儒家是拒绝变革的最大障碍,是阻碍历史发展的罪人。他提出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对思想和言论进行严格监管。因为这些高级官员和社会精英分子没有维护中央政府的政策,反而鼓吹反动言论,必然会影响到国家政权。(推行封建制并不比推行共和制的时候来得更容易……) 最终,一道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政令出台了,那就是——焚书令。除了秦国历史书籍,其他所有民间收藏的历史书籍和儒家经典一律焚烧,只准中央政府保留以作学术研究用途。所焚烧的书籍包括秦以外之所有历史、古典作品和诸子百家的哲学,只有秦国所载和医药、占卜、农桑等书籍不在焚烧之列。(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诏令下达,全国各地点燃了焚书之火,不到30天,民间大部分违禁书籍化为灰烬,只有在皇家图书馆保留了比较完整的藏书。 还在路途中的刘季并不关心这些国家大事,分封制还是郡县制对他而言,似乎都没有什么影响。谁做这个国家的主人,或者这座城市的主人,他都不在乎。反正公粮始终都是要上缴的,只不过缴多还是缴少的问题。 押解刑徒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而刘季也不是个谨慎认真、有责任心的人。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职责有多么重要,一路上嘻嘻哈哈,也没认真留意刑徒的人数。 走着走着,大部分刑徒都走散或者逃跑了,只有几个老实巴交的刑徒还傻傻的跟着刘季。 “算了算了,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我也散了。”(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刘季把剩下的刑徒都解放了。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将来,而这次也不例外。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危害,不过即使知道,他也会依然如此。亭长这个职位,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留恋的。 已经46岁的刘季,还是一事无成。他还没有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晚上他总有种深深的失落感,这种感觉随着醉酒的熏陶而显得更加抑郁。他感到不仅家庭对他不理解,单位对他不理解,社会对他也不理解。 唉,干脆入草为寇算了。步入中年的刘季成为了一名逃犯。他抛下妻子儿女,游荡在荒野的芒砀山间,过起了流寇的生活。 第十章 皇 帝 第十章皇帝 嬴政创建的这套皇帝制度,不仅自己没有经验,就连全国也找不到完整的理论体系和试验标本,当时全世界也没有可借鉴的样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他们正在进行一项前无古人的试验。 但是,这套制度自创始起就必然带有不可消除的缺陷。 这套制度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首先,要有一位威严、勤勉、躬亲的皇帝,每天能够超负荷的工作,处理公文迅速而准确,能够时刻把民众放在心上,作出的决策英明,有时候还能够开拓疆土,耀武扬威。比如他自己嬴政。 第二,身边需要有几个独当一面的相国,既能随时为皇帝分忧,但又不觊觎皇位。在皇帝犹豫不决的时候,能够及时准确的提出分析和见解;在皇帝有过错的时候,能够及时帮皇帝补台;在皇帝作出英明决断的时候,能够奉承几句;既保持着君臣的礼节和威严,又能亲近如友。比如丞相李斯。 第三,需要有一大群威武神勇的将领士卒,能够镇守边疆,抵挡外来敌人的入侵。同时,又能够守护者皇室的安宁,保证皇室成员的安危。但他们又不会拥兵自重,势力做大后威胁到中央政府的统治。比如将军王翦。 第四,需要有一群勤勤恳恳、清正廉洁的地方官员,能够快速解决民众的生计安稳,守护一方安宁;能够迅速准确地执行中央政府的决策,又能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去解决实际问题;能够收足税收,同时还能够把地方的稀奇玩意进贡到皇宫,又能保证当地民众不起反叛,安居乐业,风调雨顺。 第五,需要后宫的安稳和谐。嫔妃之间不会斗心勾角,能够体贴皇帝,并能够为皇帝多生几个小皇子,以供皇室有充足的继承者备选。 第六,皇子们勤奋好学,练就必备的能力以便将来走上领导岗位。兄弟相互之间团结友爱,不会为了权力而互相猜忌、互相厮杀。当兄弟关系转化为君臣关系的时候,双方能够做到君臣有别,安守本分。没坐上皇位的,极力辅助和维护皇帝的权威。 第七,正规官僚系统之外的人员,如皇室后勤人员宦官等,不会插手干预政事。他们勤勤恳恳的为皇室服务,安守本分,没有过多的想法。 第八,要有平稳的天气和充足的雨量,保证民众丰衣足食。不会出现天狗食日、彗星扫天、地震海啸、冰雹水灾、瘟疫流感,或者母鸡变公鸡,青蛇倒挂皇宫柱子等等天灾地祸或者怪异现象。 第九,民众安居乐业,好好耕种自己的农田,履行好作为国民的义务。不会像刘季那样,成为流民到处乱窜,搞得社会治安极其不稳定。 可以说,上面所列的九条,每一条都是封建皇朝需要考虑的政治性大问题。但这些问题,自嬴政创建起,就一直没消停,直至清末改制也没能彻底解决。他们伴随了封建制度的一生,成为封建制度特色的一部分。 嬴政统一全国之前,华夏大地一直有一个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那就是周天子。但是周天子的政令并没有直接下达到基层,而只是到他们管辖的京畿地区。 周王室对诸侯国的政务并不直接管理,基本上也不怎么干预。周王室并不直接征收诸侯国的税收,也不向诸侯国派遣或者任命官员,更不干预诸侯国的司法活动或者军事行动,诸侯对自己国家的事务具有高度自治权。诸侯国的义务是名义上服从周王室,按期朝见纳贡,并拱卫周王室。 在此之前,诸侯并不会教导当地的民众要尊敬远在洛阳的周天子,也没这个必要,孝敬周天子是诸侯的“权利与义务”。各国的将领士卒并不直接听令于周天子,而是只听令于诸侯。民众和士卒对周朝的认同感极其薄弱。现如今,秦朝把所有民众都编码登记注册,而且都要服兵役,当地县令也会教导他们要尊敬远在咸阳的皇帝。这样,一下子就使得他们对自己的秦国国民身份有了认同感。 秦朝以前,没有爆发过也不可能爆发全国性的农民起义,因为每个地区都是由不同的诸侯统治的。楚国的农民不可能联合齐国的农民,燕国的农民也不会联合赵国的农民去反抗远在洛阳的周天子。民众甚至可能不知道周天子的存在,因为他跟自己的生活关系实在不大。所以秦朝以前的很多战争,几乎都是诸侯之战。 但现在这种局面被打破了。全国各地已经没有诸侯,负责管理当地事务的是由中央派遣的官员,这些官员都是在执行上级的命令,而这个命令是由嬴政签署,从首都咸阳皇宫发出来的。如此一来,全国各地的民众都知道政令的源头在咸阳,矛盾的焦点在咸阳。 秦朝实行郡县制,中央的权力一下子延伸到基层,由此带来的公务员队伍剧烈膨胀,这就无可避免的需要大幅度增加财政收入。虽然建国初期通过罚没六国贵族豪强的财产来充实国库,但这也不足以维护这个庞大国家机器的运作,必须要增加税费才能予以维持,苛捐杂税应运而生。这是每个王朝都必须要经历的阶段,要么增加税收,要么裁剪队伍。 当然,除了需要供应这支庞大的帝国干部队伍,还有许多其他新政策都需要巨额的经费和劳力。比如前面所述的修筑阿房宫、骊山陵和万里长城。另外,为了统一全国各地的道路标准,需要在全国境内启动国家标准的道路基建工程建设,这需要一大笔资金。而将来的维护费用,也必然会是笔庞大的支出。每次遇上国家任务,如皇帝巡行,都需要派员把道路打扫干净,不允许留有沙尘,这又是一笔不少的花销。 如果将嬴政与后世其他君王相比,他并非最奢靡豪侈的。嬴政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享乐,他日常的时间大部分都花在了处理政事上,而且多数都是在行进的路途中。他是个工作狂,一位非常勤奋的君主。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宫廷人员除了守卫和值班宦官外,其他人员皆已进入梦乡。但嬴政依然凭借着微弱的烛光,批阅竹简,每天批阅的竹简将近30公斤(一石)。 像嬴政这样的人,其实并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去把玩器物,很多奇珍异宝甚至看都没看就直接锁在了仓库里面。天下万物,才是他挚爱的万物;国家权力,才是他日夜相伴的爱好。 他每年都要外出巡守,视察全国各地,看看自己打下的江山社稷。他不是去寻欢作乐,出巡的这些地方都并非什么名都大邑或者名山大川,不是那些纸迷金醉的繁华都市,而是帝国最为偏远的边境,很多都是交通不便、经济落后的地区。 留给他私人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10年间,他到最重要的地区巡游不下五次,最后一次甚至持续了10个月,并因此病倒而驾崩于途中。 千古一帝秦始皇终于倒下了,他倒在了自己创建的中央集权制上。华夏大地如此广阔,全国36个郡的事务实在是太过繁杂,以致于最终累垮了嬴政。 回顾嬴政的一生,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此生要与纷繁复杂的政治权力相伴。他从小就跟随父亲作为政治抵押品,在外地漂泊流离。长大后,又不得不独自面对宫廷中的各种明争暗斗和血雨腥风。手握权柄后,又必须每天面对繁杂的政务。好不容易建立了万世功业,却没有得到太多的赞赏,反而落下了遗臭万年的骂名。 执政的28年时光里,他几乎没有一天休息过。如果嬴政只想当个平庸的秦王,那该多好。那样他就可以诸事不管,凭借前几任秦王积累下来的财富偏安一隅。他也可以好好享受声色犬马,也能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真的是太累了。 第十一章 权 位 第十一章权位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七月丙寅,沙丘。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嬴政的尸体依然躺在豪华的车轿里,帝国的臣民并不知道他们伟大的领袖已经在巡游途中与世长辞。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陪伴在嬴政身边的是他最信任的丞相李斯,以及他最心爱的小儿子胡亥。特别是小儿子胡亥,能够陪伴父亲参加巡游天下这样重大的国家政务活动,说明他在父亲的心里被寄予了厚重的期望。这是其他20多位皇子所妒忌而又不敢声张的。毕竟,巡游天下这样的国家活动并不常见,嬴政的一生中也就仅有5次,而这是他的最后一次。 胡亥实在没想到,如此伟岸的父亲竟然在这个时候撒手而去。一直生活在温室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重大挫折,他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亥不知所措,悲伤的恸哭惊慌了周围的将士。 执政国柄已久的李斯同样感到震惊和悲伤,他没想到天子驾崩的噩耗来得如此迅猛,毕竟嬴政此时才50岁不到,尚可有一番作为。但是,李斯很快就收起了悲伤,因为他敏锐的感到,如此重大的事件若处理不好,必然会引起社会的动荡不安。 李斯决定封锁皇帝驾崩的消息。 【李斯】 李斯担忧的主要是,皇帝在都城外离世,朝廷又没有正式确定太子,贸然公布消息必然会引起朝廷的猜疑和诸位皇子的争议。 突然离世的嬴政留下了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他还没有确定帝国的继承者。因为他始终认为,选立嗣君是最为重要的国家大事,是事关秦朝发展和存亡的关键。选择哪位皇子,选择什么时候公布,这些都有可能引发重要的政治问题,他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当时威望最高的并非陪伴在嬴政身边的小儿子胡亥,而是胡亥的兄长——扶苏。 扶苏此时正在遥远的北陲守卫边疆。这并不意味着扶苏备受重用,赋予厚任。而恰恰相反,扶苏是被放逐到这里的。因为前一年,在那场讨论实行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重要朝廷会议上,扶苏站错了队列,选择了支持博士淳于越。 嬴政考虑继承者,扶苏肯定不会是首选。因为扶苏的诸多政治观点,都与嬴政的相悖,更重要的是扶苏多次在重要的公开场合与自己唱反调。在几个关键的政治议题上,扶苏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如分封制和郡县制之争,焚书令的推行等等。扶苏反对郡县制,反对焚书坑儒,反对北修长城南伐百越,反对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反对大修宫室和骊山陵墓,反对一切的秦朝新政。扶苏认为,父亲实施的这些政策都是错误的。他甚至觉得父亲就是个暴君,这让嬴政感到愤怒不已。 虽然扶苏的客观条件最为适宜,他是嫡长子,年龄最为适宜,资历老、威望高,而且也比较有能力,群臣对他也最为认可。但可惜,扶苏并不认同嬴政引以为豪的新政,扶苏的政治理念与嬴政的政治理念实在是相差太远。嬴政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一手缔造的帝国,他创建的这套政治制度。扶苏客观条件最为吻合,但是主观条件却极度不相符,这是嬴政最为头疼的。 嬴政原本打算再观望一下,或许等胡亥长大些,再把皇位传授给他。他是想把胡亥当做继承者来培养的。 但是,当嬴政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知道胡亥目前是难以担当大任的。因为胡亥实在是年龄太小、资历太浅了,他是难以对付秦朝紧张而复杂的局势的,根基还没有打稳啊。 所以,嬴政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扶苏。在嬴政弥留之际,他下达了最后一份诏令,命令扶苏马上回首都咸阳继承皇位。在嬴政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考虑的依然是秦朝的千秋万业。 【赵高】 但这份诏令最终并没有发出去,也没有对外公布,而是被一名宦官截留了。这名宦官就是后来被臭骂千年的赵高,此时他的职责是负责监督和传递皇帝的信函及给诏令加盖御玺,这是个重要岗位。 赵高,他曾是皇子胡亥的法律事务师傅。他对秦朝的法律事务很熟悉,这是秦朝最为看重的一项技能,因为秦国历来是崇尚法制的国家。秦朝认为,只要把法律的程序都弄清楚,所有人都照着法律的条文来做,那么国家就会顺利的运转下去。他的书法写得也很好,参与过秦帝国统一文字工程。 对法律熟悉,也就意味着能够掌握国家的运转。书法精湛,也就意味着能够迅速进入领导的视野。赵高明白这层道理,所以他很刻苦地学习法律和书法,试图通过学习法律和书法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这个层面上来,宦官赵高和丞相李斯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是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掌握一个好的平台。所以,赵高理解李斯,也看得出李斯的思虑。 但赵高和李斯又有所不同。李斯学习的是法律的本质,是内在的修炼,实打实的功夫,是跟全国最好的法律教授学习的。而赵高学习的是法律的形式,是死记硬背,只是皮毛。赵高只知道法律是这样子规定的,自己这样操作都可以了。但是李斯还要研究法律为什么要这样子运行的,法律这样运行到底行不行,对国家发展、社会稳定有没有帮助,有没有贡献。 赵高是法律工匠,而李斯是法律艺术家。 这可能是因为李斯本身并无任何依靠,也没有任何资本,所以他才需要把自己的功夫学硬学扎实,这样他才能找到更好的平台,而且他的人身相对自由,可以放弃自己的本职工作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有充裕的时间去充实自己。但是赵高不行,赵高本身出身秦国宗室,家庭条件优越,却因母亲触犯刑法而受牵连,被扣留在皇宫从事低级事务。赵高的人身自由并不受自己支配,他不能辞掉自己的工作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他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最重要的技能。 【赵高】 赵高实在是万分不情愿这份诏令最后送达到扶苏的手上,不仅因为他与胡亥的关系更为亲近,更因为他曾经犯下重罪而被扶苏的将领处罚,扶苏是绝对不会重用他的,甚至可能还会惩罚他。 他的心里可没有家国天下,这些宏伟的概念他不仅觉得虚无缥缈,而且毫无益处。他只想保住自己的小命,只想稳稳的抓住权力。只有稳稳的抓住权力,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这点他非常清楚。现在已经是人生的关键时刻,他必须想尽办法扭转自己的命运。 赵高毫不迟疑,直奔胡亥的马车。见到胡亥,开门见山就说,“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扶苏马上就要继承皇位了,而你将会一无所有,这下你可怎么办啊。) 沉溺在悲伤中的胡亥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又要面对这样的人生难题,他实在感到有些诧异。胡亥其实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根本没想到自己可以做什么。 “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直到这一刻,胡亥内心深处都依然认为,父亲不分封土地给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身为儿子的自己没有理由强求。 赵高说的当然不仅仅是分封土地,而是更大的雄心——秦朝的天下。 胡亥感到万分惊恐,自幼接受皇家高等教育的他从未想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废除兄长是不义,不奉父诏是不孝、才疏学浅是不能,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必然会遭受到众人的唾骂的! 胡亥还只是个孩子。赵高没花多少工夫就把胡亥给说服了。要让胡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建议,这实在是太过简单了,毕竟自己是看着胡亥长大的。难就难在要说服当前国家政务的实际操控者——丞相李斯。 【李斯】 嬴政突然驾崩,李斯只意识到这是国家的一次十字路口,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也是自己的人生十字路口。此时的他依然忙碌的在处理国家政务,以及应对嬴政去世后的各种琐事,比如怎么样才能不让他人觉得异样。他要给别人一种皇帝依然在世的假象,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未来。 当赵高来到他的马车,试图拉拢他的时候,李斯根本还没有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他必须马上作出抉择,到底是选择胡亥,还是选择扶苏,哪个平台对自己最有利。 扶苏会相信我吗,他会接纳我、重用我吗?他会认同我的政治理念吗?他会赏识我的能力吗?胡亥和赵高会对自己痛下毒手吗?我应该向胡亥投诚吗?李斯的思绪很乱,他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但很快,李斯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命运已经逼得他转向胡亥。因为无论是从保住自身权位的角度来看,还是从维护政治理念的角度来看,他都不可能选择扶苏。扶苏主张的政治理念与自己截然不同,秦朝的新政几乎都是出自李斯之手,而扶苏恰恰认为李斯误导了自己的父亲嬴政。还是赵高说得对,他必须选择胡亥。 李斯在作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根本没有把赵高放在眼里,因为他觉得赵高只不过是宫廷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服侍人员,不可能有什么太大作为。但最后事实证明他错了,李斯恰恰是败在了赵高身上,秦朝恰恰是败在了赵高身上。 【扶苏】 嬴政的诏令最后并没有送到扶苏的手上。 扶苏接到的,是赵高伪造的另一份诏令。这份假诏令指责扶苏无尺寸之功,日夜怨望,为人子不孝,赐剑以自裁。 自从他的各项提议都被父亲驳回之后,扶苏的心情感到十分低落。这种低落的情绪在被贬至北陲之后显得更加浓郁,他觉得自己的理念与父亲的格格不入,又不能改变父亲的做法,实在愧对自己、愧对国家、愧对人民。 在军队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心情一直很压抑,常常无法入眠。当他收到父亲最后的诏令时,他觉得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来了,终于要倒下了。心中最可怕的噩梦终于成为现实了。 崇尚儒家文化的扶苏自幼饱读诗书,对《论语》《礼记》等儒家经典著作熟读于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扶苏挥动自己的宝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去追随自己的父亲。 这年秋天,胡亥即皇帝位,是为二世。赵高因拥立有功,被任命为郎中令,成为当今皇帝胡亥最亲信的高级官员。 丞相李斯保留住了自己的权位,他以为一切都会像嬴政时代那样,帝国的轨道还会沿着原本的方向前行。但他不知道,一个别样的黑暗时代已经来临,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 第十二章 忠 臣 第十二章忠臣 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胡亥坐在宫殿上,显得格外兴奋。他万万没有想到,皇位来得如此容易,之前的哀伤、恐惧和担忧霎时间消失得灰飞烟灭。 他可没有什么执政理念。毫无政治经验的胡亥,从来没有处理过政务。虽然他自幼接受皇家高等教育,也曾陪同先皇嬴政巡游天下,但是对于政治实践则是一片空白。他可能连看完一份公文的耐心都没有,更不要说理清楚背后的历史缘由和个中利害关系。 他最熟悉的就是巡游,这是他最为自豪的政治经验。因此在即位的首年,他就仿效父亲,开展大型巡游活动,在他父亲所立的石碑上再补刻碑文,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来展示统治的合法性。至于处理具体政务,他自己不懂,也不敢下问,因为怕其他官员笑话他能力不足。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知道他秘密的亲信——郎中令赵高。 赵高同样感到格外得意,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够手握重权。他更没想到,自己与皇帝的关系能够如此亲近,要是换作嬴政或者扶苏,他都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够摆布皇帝,胡亥只不过是自己手中的一只棋子。 赵高多少了解一些政务,毕竟长期浸淫在政治高层,耳染目濡,掌握些技巧。另外,经他手传递的公文也比较多,总会留意到一些要点。 但相对于政务,赵高更加热衷的是权术。他知道自己的资历欠缺,群臣对他身居高位必定不服。他也知道胡亥的威信不足,诸位皇子必定心有不甘。他多次想提醒胡亥,但是又不方便直接开口。直到惶恐不安的胡亥找到他,向他表达了同样担忧。 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的胡亥和赵高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他们要在中央内部迅速掀起一场以清除异己为目的的政治清洗运动。凡是威胁到自己权位的皇亲国戚和文臣武将,都被列入他们的死亡名单。 12名皇子和10名公主都被胡亥下令判刑处死,嬴政最为担忧的兄弟相残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比想象之中的更为惨烈。嬴政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子女会遭到如此劫难,而这凶手居然是自己最为心爱的幼子。如果嬴政尚且在世,他一定会对胡亥这样的残暴恶行感到震惊不已。 在这张长长的死亡名单里,还有为数众多的政府官员,他们是嬴政时代的骨干力量。最为著名的是蒙氏家族。 蒙氏家族是与王氏家族齐名的两大军事家族,当年参与并指挥了多场吞并战争,是统一全国的功臣。此时在朝中任职的蒙氏家族成员,是两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蒙恬和蒙毅。他们出生于军事家庭,是名副其实的军三代,自幼熟读兵书,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了戎马生活,手上沾满着六国的鲜血。蒙恬此刻仍在边疆不停的战斗,原本他正与皇长子扶苏在北陲抗击匈奴。如果嬴政的寿命再长些,国内的战火再迟些,匈奴很可能就被蒙恬将军歼灭了,帝国的版图必定会更加辽阔。 兄长蒙恬在外为将,拥重兵威震北疆;而弟弟蒙毅在朝为相,怀帝宠参谋机要。他们是嬴政最为信任的两位高级官员,权势如日中天。 赵高当然容不得这样的势力在朝廷中继续蔓延。更为重要的是,当年自己犯重罪被判处死刑,小命都差点保不住,就是蒙毅亲自审理判决的。蒙恬和蒙毅两兄弟就是他的眼中钉,他绝不会咽下这口恶气,这个仇必报。 在那份解决扶苏的假诏令中,赵高就打算把蒙恬一起解决。假诏令指责蒙恬为人臣不忠,赐死。但是,经验老到的蒙恬当时并没有像扶苏那样受骗上当,他要当面请示清楚再作了断。 不过,蒙恬和蒙毅最终都没有逃过赵高的魔掌,他们还是以捏造的罪名被判刑下狱。两位忠烈被捏造的罪名分别是不忠和叛乱,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赵高和胡亥以为,只要使用残暴的刑罚,就可以树立自己的权威,令群臣屈服。赵高肯定熟读过韩非的著作,以为牢牢把握住赏罚这两把尺子,就可以树立权威、号令天下。 但他们实在是过于极端,手段过于残忍,疯狂地迫害贤才,只会使国家损伤怨气;无节制地诛杀功臣,只会使皇帝失去人心;大规模的剪除异己,只会导致众叛亲离。很快,这样的恶果马上就显露出来了。 嬴政执政大权以来,天下没有出现权臣当道、奸佞乱政、诸侯割据等重大政治问题,家中也没有发生父子相争、后妃干政、外戚擅权、宦官祸国等重大宫廷事变。与后世许多帝王相比,他的治国理家才能真是一流。 有人说,如果当年是扶苏坐上皇位,那么秦朝的灭亡将会延缓很多年,甚至不会被灭亡。因为扶苏崇尚儒家,为人宽厚,政令必定宽缓,社会矛盾就不会被激发。这话说得好像是嬴政应该早死,让位给扶苏,这样就可保秦朝不亡。 恰恰相反,嬴政不仅不应该早死,还应该尽可能的长寿,这样才能保证秦朝按照正常的渠道前进。只有嬴政的寿命长得足以熬死六国的贵族遗民,就如他的曾祖父秦昭襄王那样执政长达56年,才能没这么多反抗的力量和思想,秦朝的统治才能长治久安。 嬴政遗留下的皇位,没有人能够胜任。无论是胡亥上台,还是扶苏上台,都没有足够的权威能够稳住所有的中央高层官员,也不能消除高层内部的矛盾。扶苏上台,首先要处理的必定是丞相李斯。因为秦朝的新政几乎都是出自李斯之手,要推行自己的政治理念,就必须铲除丞相李斯,把他赶出中央政府,李斯的下场极有可能如同商鞅那般惨烈(虽然最终李斯的结局也很惨烈)。 如果扶苏做的和他说的一致,那么他就很可能会推行分封制,废除郡县制。分封,当然是分封给自己的子孙或者兄弟,以及功臣。那么,无论胡亥有无被分封,他都必将不会服气,围聚在他身边的众多官员也必定会怂恿他争权夺位,即使赵高不在身边也会有很多人这样干。功劳显赫的蒙恬必定在受封之列,他若不受封,必有人不服。如果蒙恬变为封疆诸侯,那么他的军事防御重心就必定是自己的封国。这样一来,即使他不带兵攻略首都觊觎皇位,他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守护秦国的疆土。秦朝实际上又变回了秦国,并没有实现统一全国的目标。 如果扶苏做的跟说的不一致,那么他就很可能在罢黜李斯之后,继续推行李斯的政治理念,继续推行郡县制。毕竟当家之后,才会发现郡县制确实比分封制更加优越。但是,如果推行郡县制,其他儒家官员和学者必定会对他提出种种质疑,他的威信必会受损。需要统一思想认识,坚定不移的推行郡县制,另一场焚书坑儒运动将会再度重现。此外,推行郡县制,维护国家统一,就必不可少的要维持高额的税收和繁重的劳役,这样才能保证帝国的统一政策得到贯彻施行。那样的话,最终还是避免不了民众的躁动。 当然,扶苏上台总比胡亥上台要好,起码扶苏拥有一定的从政经验,也有一定的威信。如果扶苏能够处理好朝中的关系,稳固自己的权力,培植自己的势力,或许还能够延长秦朝的寿命。 李斯和嬴政的出发点,首先是天下安宁。他们是最不情愿再看到时局动荡的人。他们以为,只要把所有的诸侯国都取缔,置换成为郡县,那就再也没有人胆敢动这个念头,没有哪个平民敢挑战帝国的权威。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不远处的大泽乡,就有一群不怕死的家伙。 一场世纪大风暴即将来临。 第十三章 起 义 第十三章起义 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7月的雨季总是阴雨绵绵。 在泗水郡蕲县大泽乡一支900人的戍卒队伍正被押往渔阳服役。当他们走到半途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大暴雨,这场暴雨将会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因为根据秦朝律法的规定,如果不能按期到达目的地,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最严厉的刑罚——斩首。(失期,法皆斩) 最为紧张的就是两位小屯长——陈屯长和吴屯长。陈屯长名叫陈胜,字涉,陈郡阳城人。他的出生很卑微,年轻的时候受雇耕田,勉强能够糊口,但他对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屈从过。他浑身充满热血,心中对未来充满憧憬。他始终坚信,终有一天会拥有荣华富贵。尽管身边的伙伴都笑话他,认为他整天做白日梦,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连田都耕不起了,还学人家谈什么梦想。 但是陈胜从未怀疑过自己,英雄总是孤独的,是不被世人理解的。他认为身边的伙伴都是些平庸之辈,不足以成大事。伟大的梦想总是被平庸者嘲笑。 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陈胜暗自叹息道。 但他没想到,还没有等来飞黄腾达,却惹上了大麻烦。老天爷似乎对他开了个玩笑,逼得他走投无路。如今,逃亡也是死,反抗也是死,不如博一把。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再不反抗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的想法与同事吴屯长想的不谋而合。吴屯长,名叫吴广,字叔。与他算是同乡,陈郡阳夏人。他们没有犹豫,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打着秦朝皇子扶苏和楚国将军项燕的名义,举起反抗秦朝的旗帜。世间都传闻皇子扶苏当时并没有自杀,而是领兵隐藏在外。当今皇帝胡亥是少子,无德无能,不配执掌天下。 他们故意激怒领队的将尉,并将其杀害。随后,他们又煽动同行的戍卒,与其大家一起等死,还不如奋力抵抗。反正都是死,博一把或许还能成就一番事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支900人的戍卒队伍瞬间就转变成为了亡命暴徒,他们要向世上最为庞大的帝国挑战,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因为他们连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最硬的就是这些毫不起眼的竹竿。当时,嬴政下令将民间所有兵器都运往首都咸阳集中销毁,全部熔铸成乐器和铜像,民间连一把锋利的刀子都见不着。 既然这样,那就拿竹竿当武器吧!他们削木为兵,揭竿起义!陈胜自立为楚王,表示作为楚国的传人,与秦朝决裂。随后,他们杀害了多名地方政府官员,并迅速占领了几座城市。 这股浪潮很快就波及到其他郡县。在此后的两三个月内,全国各地普遍出现了杀害地方政府官员和夺取城市的局面。很多郡县子民纷纷杀了当地政府官员,以响应陈胜、吴广的号召。 一场兵变迅速引发了全国的暴动。 【陈胜】 陈胜终于实现了他多年的梦想,他的目标就是要当上王侯将相,享受荣华富贵。坐在郡府的陈胜望着豪华的宫邸,穿着威武的军服,挥动着手下士卒,他觉得非常满足。 当昔日的躬耕伙伴前来投靠时,楚王陈胜显得异常自豪。从他们羡慕和惊讶的眼神当中,陈胜知道曾经受到的嘲笑和鄙夷都已经消解,什么面子都回来了,脸上特有光。做人争的就是这口气。 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丝毫经不起考验的。小伙伴们还想着像往常那样勾搭着陈胜的肩膀,开几句浑色的小玩笑,或者撩起裤脚和陈胜吹牛逼。这些都已经是陈胜所不能容忍的,他们可能觉得是旧情,但陈胜却觉得他们不懂尊卑。今时今日的陈胜已经不再是那个灰头土脸的耕农,而是手握重权的楚王,没有人可以再对他说不,也没有人敢对他动手动脚。 当小伙伴们向周边的将领说起楚王陈胜的旧日往事时,陈胜觉得他们触碰了自己的底线,严重损害了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些人怎么配作楚王的朋友。于是,楚王陈胜挥动着手中的权力,举起刀子向着曾经的小伙伴。这些小伙伴们万万没想到,满以为可以前来投靠那个口口声声说“苟富贵、勿相忘”的楚王陈胜,最终他却翻脸不认人,还成了他刀下的亡魂。(***在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用粗重的红铅笔在《史记》上批注了两个字“一误”。) 楚王陈胜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此时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享受。推翻残暴的秦朝,这不是他的目标。 就让我好好做个楚王吧。 【项氏家族】 虽然陈胜不想推翻秦朝,但其他很多人想。特别是那些失去国家的王室贵族们,他们希望重拾昔日的辉煌,恢复远去不久的战国时代。这其中就有一群楚国的贵族——项氏家族。 项氏家族,是楚国世代的名门望族,世世代代出任楚军将领,曾受封于项地。他们并没有遵照秦朝中央政府的政令,迁移到首都咸阳,而是四处奔波,却一直滞留在楚地。 为首的两位是项梁、项籍两叔侄。他们肩负起了振兴家族、振兴楚国的重任。籍着这股反秦浪潮,他们感到时机已经到来。 项籍,字羽,故楚国泗水郡下相县(今江苏宿迁市)人。他就是后来成为西楚霸王却又瞬间陨落的悲剧英雄,引得后世千年的哀叹。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楚国贵族的气息,终其一生都以贵族自居。 他出生于秦楚交战的关键时期,军事战争是那个时代的主题。而且他出生于军事家庭,祖父就是赫赫有名的楚国将军项燕。他自幼就习读兵书,练习剑法,思虑谋略,熏陶在楚国最浓厚的军事氛围里。可以说,他的一生都与军事为伴。如果没有后来那场灭楚之战,项羽很可能会继承祖辈的职位,成为一名出色的楚国将军,执掌楚国军事,与秦国对抗。虽然后来他也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楚国将军,并与秦国对抗,历史就像是拐了个弯。 如果以贵族的标准来看,小项羽的学习无疑是没有达标的。苛刻的长辈们认为他的学习态度极不端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会学书,一会学剑,今天学这门课,明天学那门课,但哪样都不精通,哪样都学不透,不肯下苦功夫。这并不意味着项羽是个不学无术之徒,毕竟与平凡家庭的刘季相比,他的起点本身就很高。在楚国贵族学院里面拿个中等成绩,也会比其他普通学校的优等要好。 9岁那年,是项羽人生的转折点。因为在那场最为关键的秦楚世纪之战中,最为引以自豪的家族领袖、楚国将领项燕被秦国的将军王翦击败,后不得不自刎身亡。随后,他的国家楚国也完全被秦国吞灭,自己也变成了秦朝一名普通公民。 年纪轻轻的项羽在叔父项梁的护领下,开始了东奔西跑的流浪生活,居无定所。他的叔父项梁是将相之后,生性刚强,曾经因为与他人发生争执而将对方杀害,后不得不逃亡至江东吴中。(老子领兵打战杀一万人都杀过,杀你一人又如何) 项羽的童年就在江东渡过,而他也一直以江东子弟自居。显然,他对这里的感情很深厚,视这里为自己的故乡。在江东,他度过了人生最为恰意的青年时光。他身高八尺有余,长得英俊威武,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吴中的子弟都围着他转,视他为大哥,他也很沉浸在这种众人拥簇的氛围里。 他的叔父项梁在这里也受到了格外的尊崇,因为这里的楚国遗民都视他们为楚国贵族之后,对他们高看一眼。就连后来到此任职的会稽郡守也不敢怠慢他们,一直将他们视为座上宾。(秦朝的政治教育在这里显然失效了。) 但叔父项梁看得很清楚,他与郡守之间的感情是建立在身份地位的基础上。郡守视他为贵宾,只不过是惧惮自己在这里的威望,毕竟这里的楚民对他们依然很有感情。而他与郡守结交,也不过是为了稳住自己的生计。如果郡守强硬些,绝对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项梁逮捕下狱,但太平日子里,谁又会想挑起事端,去惹这个麻烦呢。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项梁却没有给郡守这个选择的机会。当他知道陈胜、吴广的队伍发出起义的号召时,项梁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了。郡守代表秦朝中央政府在地方的势力,如果不把郡守控制住,那么就没有反抗的资本。 这天,项梁照常来到郡守的府邸,准备与其摊牌。但令项梁没想到的是,身为秦朝政府高级官员的郡守,知道远方传来暴动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不是如何稳定当地的政治形势和社会安稳,反而也想领兵反抗秦朝中央政府。都已经是封疆大吏了,难道他也想进驻咸阳当皇帝吗。(其实史记记载的这个故事本身就很值得质疑,会稽郡守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没有理由冒这么大风险去对抗自己的上级,而且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一位落魄贵族的身上。这极有可能是项梁在反秦初期精心编造的籍口,目的就是让外人觉得是郡守有意叛秦,而自己不过是替秦朝除掉一个叛徒。) 面对郡守的拉拢,项梁脑海里有过些许迟疑。但很快,他就作出了自己的决定。表面上他答应了郡守的请求,与他共同起义夺取天下。但转身后,他即召来自己的侄子项羽,将郡守杀害。项梁心想,身为楚国将相之后,何必要委屈在你一外人手下,更何况你自己也没有多少势力,没什么利用价值。 此时的项羽已经24岁。听见叔父的召集后,他毫不犹豫的闯进郡守的府邸,干脆利落的拔出随身携带的利剑,将郡守的首级割了下来,完全没有给他交待遗言的机会。 随后,叔父项梁手持着血淋淋的郡守首级,步出府邸,向会稽郡的政府官员们宣布,他们的首领已经被杀害,这里已由他们接管。 一支由江东子弟组成的8000人队伍迅速组建起来,浩浩荡荡的向着首都咸阳出发。他们明确提出要推翻暴虐的秦朝政府,恢复楚国的辉煌。 我要把曾经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 【刘季】 刘季在逃难的这段日子里,生活过得并不孤单,也不暗淡。之前那些被他解放的囚徒,不仅没有离开他,反而继续跟着他逃命。后来又不断有亡命之徒前来投靠他,竟然集聚起一支近百人的队伍。 他们并没有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他们甚至能够随时与家人沟通联系。他们不是被逼上梁山,不用打家劫舍,也不必挖草根吃野草。家属暗中对他们进行救济,随时有伙食供应。在他们眼里,他们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度假。等过了这个风头,改名换姓,自己或许能够回到家乡继续耕田。 大泽乡900名戍卒叛变的消息,他们早已经知晓。但他们并没有像项梁、项羽那般兴奋,因为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机遇,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做什么。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历史的吃瓜群众,看看热闹就好了。但历史的重任注定要落在他们的肩上,想逃也逃不了。 听闻周边许多同僚被当地居民杀害,局势一天天失控,沛县的县令极为紧张。他很害怕自己也会像其他郡县的长官那样被杀害,毕竟他在这里毫无根基。秦朝的中央政府是靠不住的,等自己的报告呈上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回音,不知道上级会不会怪罪自己。而且,现在沛县依然风平浪静,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向上级报告,更不可能要求上级派兵保护沛县。 他只能向两位最亲近的下属倾述,因为他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但这两位下属并没有真正把他当上司,更没有把他当朋友。这两位下属名叫萧何、曹参。 萧何,沛县本地人。此时正在沛县政府担任主吏掾,负责操办沛县一切具体政务,是县令的得力助手。曹参,沛县本地人。此时正在沛县政府担任狱掾,负责沛县的司法事务,是萧何的下属,像刘季私放刑徒这样的案子就是由他经手主办的。他们与刘季都是好友,经常与刘季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论地。(刘季应该没有带他们去大嫂家蹭饭……) 县令把他们两个叫来,想与他们商量如何应对当今形势。县令甚至想过,要不率领沛县子民向陈胜投降,把沛县交出去以求自保。 萧何和曹参对县令这个提议感到一丝震惊,又觉得有些疑惑。他们不知道县令到底是真心想背叛秦朝,还是以此来试探自己。县令是不是以为我们和暴动队伍有什么勾结。 他们两人相互对望了一会儿,向县令直白说道,你是秦朝的政府官员,就这样背叛秦朝恐怕不妥,而且沛县的子弟也不会信服。要不把沛县那些亡命之徒召回来,由他们牵头。这样进可攻,退可守。(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 此时的县令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慌恐不安,根本就没有了主意。他只能勉强同意萧何、曹参的建议。 萧何和曹参相视一笑,内心暗喜。因为他们知道,县令是真的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而求教于他们。 很快,他们就派人去联络流亡在外的刘季,把这一消息告知他。48岁的刘季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刘季】 后世的史学家通常认为秦朝的法律严峻冷酷,生活在秦朝的人们必定是水深火热的。但其实,中央的政令究竟有多少能够得到坚决执行,又有多少能够在基层落地生根。特别是在二世皇帝胡亥上台之后,中央政府到底还有多少权威,司法制度是否还能够不折不扣的执行,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比如,连坐制度,在泗水郡这里执行得就不是那么彻底。刘季私放囚徒,怎么说也是个重罪,怎么说也是件要案,但他并没有被逮捕入狱,也没有被全国通缉,而他的家人和邻居也没有受到严重惩罚。虽然刘季的妻子曾一度受牵连入狱,当很快就被释放了。原因就是萧何和曹参在背后操纵。 作为沛县主吏掾的萧何,和原本负有追捕职责的狱掾曹参,知道刘季犯案之后,不仅没有严格执行中央的政令,反而还暗中资助刘季。这些情况县令很难说是完全不知情的,既然知情,但他却不敢有所行动,因为他害怕遭到当地民众的报复。他甚至可能连上报的勇气都没有。只有等上级过问,为何几个月前的那批苦役还没有押送到咸阳?这时候他才以各种理由来搪塞,属下真的不知情,或许他们在途中遇到什么祸事,以致延期未至。 而泗水郡的高层似乎也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些性质恶劣的政治事件。二世时代的秦朝政府显然出现了庸懒散的现象,全国各地出现权力真空。 后来,泗水郡高层被辖区内的暴徒所杀,而这些暴徒是由一名逃犯率领的。他,就是泗水亭亭长刘季。 【刘季】 刚听说可以回沛县的时候,刘季的心情是激动的,虽然他可能还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回去。回到沛县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做造反这么伟大的事情,而且是造秦帝国的反。他只是一心想着要回去。 当刘季率领这群亡命之徒回到沛县城边的时候,县令却下令关起了城门,不让他们进城。县令突然反悔了,还打算把萧何和曹参抓起来,交给上级政府处理。 在这个关键时期,他们煽动沛县子弟,把县府围起来,并把县令杀死。又一名秦朝基层政府官员被当地暴动民众杀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普通公务人员。 沛县一支3000人的年青革命队伍迅速组建起来,为首的正是刘季。从今日起,刘季必须开始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反秦革命人士。 暴动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十四章 平 乱 第十四章平乱 华夏大地的硝烟已经燃起来了,皇帝胡亥还沉浸在即位的喜悦当中。他还没有学会如何执掌天下,如何处理政务,也没有人可以教他。他没有父亲嬴政那般幸运,没有母后和吕不韦辅助他。地方政府呈报上来的公文,多得他看都看不过来。他可不像父亲那般敬业,有些公文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就直接交给亲信赵高处理了。 他的注意力只在巩固自己的权力和享受美好的人生。他以为把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亲兄弟们都杀掉,就是巩固自己的权力,但没想到恰恰是削弱了自己的势力。他以为把政务全部交给身边的高级官员就可以享受美好的人生,但这恰恰是权柄旁落的始端。 楚地戍卒暴动的消息呈报上来,执政不过7个月的胡亥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他按照往常惯例召集中央政府官员商议对策,但就在如何定义这起事件性质的问题上,群臣就发生了争议。 有的官员认为,这是造反事件,是一场大规模的社会暴动和政治叛乱,目的是为了推翻秦朝。而有的官员则认为,这只不过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只是一群社会不法分子趁机闹事。在后世的人们看来,似乎前者的定义更为准确。但是,没有哪位统治者,哪届中央政府愿意承认,在自己的统治期间,国家发生了大规模的社会暴动和政治叛乱,这是对执政合法性的根本颠覆。这等于明确向外界宣布,已经有相当多的民意对中央政府不满。这不仅于时局无益,反而会挑起更大的事端。特别是在新皇帝即位之初,更不希望局势动荡。 就连不谙政治的胡亥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当他听到有官员将这起事件定义为造反的时候,他感到非常气愤。他下令,凡是提出将这起事件定义为造反的政府官员,都以扰乱时局的罪名被逮捕下狱。 【叔孙通】 令胡亥欣慰的是,还是有一名明智的官员真正忧国忧民。这位官员的名字叫叔孙通,因才华出众而被征召入朝,任职待诏博士。虽然叔孙通习读儒家经典,也一直以儒生自居。但其实,他是投机主义者。什么话领导爱听,他就说;什么事领导爱看,他就做。他没有什么原则,也不会在意其他同行的看法。他在意的是领导的看法。 在这场重要的朝廷会议上,他看懂了领导胡亥的脸色。当其他官员都说这起事件应定义为造反的时候,他毅然而然站出来提出强烈的反对意见。 他认为,如今天下一统,各郡县的城墙都堕毁,民间所有的兵器都已销熔。当今皇帝英明神武,法令公平,官吏尽忠职守,帝国一派繁荣景象,哪里还有人敢造反,哪里有什么暴动和叛乱。这只不过是一群地方盗贼闹事,根本就不必惊动中央政府,命当地郡守逮捕归案即可。(诸生言皆非也。夫天下合为一家,毁郡县城,铄其兵,示天下不复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於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輳,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 领导胡亥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他认为叔孙通非常有见识,立即晋升他为正式博士,并赐予了他20匹布帛和一袭官服。但胡亥并不知道叔孙通内心真正的想法,原来他这一番话都是胡诌的。 叔孙通回到自己的住所后,惊出一身冷汗。他并不觉得自己升官是件可喜的事情。相反,他认为刚才的朝廷会议实在是太过惊险了。如果答错的话,他必定也会像其他官员那样被逮捕下狱。 正式任命的文书还没有下来,叔孙通就收拾包袱跑了,连刚赏赐的那件官服都没拿。因为他知道,这起事件的性质太过严重了,如果叛乱没有及时平息,皇帝最终肯定会怪罪自己,朝中的群臣也会不断抨击自己。 于是,叔孙通跑了。(他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位拒绝升迁的朝廷官员。) 【胡亥】 原以为是一位忧国忧民的明智官员,但没想到现在竟然叛逃了,胡亥实在是想不明白。但无论如何,这起事件最终被定义为普通刑事案件。既然是地方盗贼闹事,而不是社会暴动和政治叛乱,当然用不着花大力气出动中央军队去镇压,中央军队此时最重要的任务是抗击强大的匈奴军队。这点小事,只需地方政府出动一般警力歼灭即可。 但是,地方政府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泗水郡和陈郡多地发生社会动乱,局势最为动荡。如果秦朝中央政府对此能够引起足够重视,就应该将泗水郡和陈郡列为社会治安重点整治地区,并安排最为得力的政府官员到此任职。显然,此时泗水郡和陈郡的郡守都并非适合的人员。 两位陈郡人陈胜、吴广在泗水郡掀起了反抗秦朝的浪潮,他们就像是个火引,迅速引爆了蛰伏在帝国内部的炸药库,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们的故乡陈郡,原本是个古老的封国,后来被楚国吞并,变成了楚国的县城。秦国吞并楚国之后,又变成了秦国的领土。可以说,这个地方硝烟几乎从未停息,今天这个可以过来当王,明天那个可以过来称帝。政权更迭如此频繁,难怪陈胜会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泗水郡接连发生动乱,郡守壮居然无动于衷,真是严重失职失守。 不过,中央政府都无动于衷,区区一名手无兵权的异地官员,又有什么能力镇压这么大规模的动乱。 直至局势蔓延,一支10万兵力的叛乱队伍逼近首都咸阳,皇帝胡亥才开始紧张。 面对势力这么雄厚的盗贼,估计再也没有官员敢对这场事件轻视。其实,发生这样的事件,中央政府应该及时召开新闻发布会,粘贴安民告示,把主犯和从犯区分开来,指出这都是一些盗贼要挟民众闹事,形势总体上是稳定的。名义上将其定义为盗贼,暗地里却派中央军队去镇压,并以叛乱的罪名处罚,或许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但中央政府对此显然预判不足。 中央政府决定派出军队,前往一线镇压,领队的将军名叫章邯,他将会是秦帝国最后一员名将。胡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章邯的身上。但他带领的这支军队,并不是正规军,而是由周边的刑徒临时组建起来的杂牌军。这些刑徒原本正在修建骊山陵墓,如果刘季当时按期到达咸阳,他带领的那些刑徒很可能也会出现在这支军队里。因为时势已经非常紧迫,再调动正式的军队,恐怕已经来不及。(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章邯不愧是一名出色的将军,一支临时组建的刑徒杂牌军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叛乱平息了,革命军的首领陈胜在战败后被他的下属——一名车夫杀害。 如果中央政府的反应可以迅速些,在暴动初期就将之扼杀在摇篮里,绝不至于出现后来不可收拾的局面。暴动发生后的2个月时间里,中央政府竟然毫无指示,地方政府也不知所措,帝国的官员们集体沉默。很快,局部地区的躁动发酵成为全国性的动乱。 最终,竟然扳倒了这个世界上最为庞大的帝国。 第十五章 人 生 第十五章人生 处理政务实在是太劳累了,胡亥越发觉得不耐烦。 每天早上起床,一想到还有上百宗公文还没有处理,胡亥就感到头疼。案桌上的公文竹简越堆越高,有些甚至都已经过期了。坐在宫殿上,看着黑压压的脑袋壳,天天在辩论这辩论那,胡亥耳朵都快长茧了。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指望着自己马上要作出决断,胡亥感到不知所措。 他回想起父亲晚年日夜操劳,却时刻遭受着病痛的折磨,苦苦寻药求仙而得不到解脱,最终竟暴毙于荒途。特别是亲临父亲垂死的阴冷,胡亥更加觉得人生太过短暂了,如白骥过隙,稍纵即逝。(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 他觉得父亲的辛劳付出都没有得到回报。他实在不想自己的晚年像父亲那样受到病痛的折磨。既然已经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就应该好好享受人生,没必要那么操劳。 最理解胡亥的,还是他的老师赵高。 赵高看出了胡亥的心思,知道胡亥只不过是个想追求享乐的孩子。当胡亥向他道出自己的苦恼时,深谙权术的赵高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因为君主怠慢政事,贪图安逸,正是权柄旁落的表现。赵高要抓住这个机会,把旁落的权柄牢牢握在手上。 他要彻底架空胡亥的权力。 赵高向胡亥提出,天子之所以尊贵,就是因为他的神秘。但闻其声,不见其人,世人就会觉得他深不可测。如果整天坐在朝廷之上,与群臣争论政务,那只会暴露出自己的缺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立马就作出正确的决策。如果决策稍有不慎,就会被群臣抓住把柄,揪住自己的错误不放,这样有损君主的权威。只要陛下深拱禁中,凡事由近臣奏报,不直接与群臣见面,这样群臣才会惧惮君主的权威。 他的意思是要胡亥彻底撇下政务,尽管享乐。胡亥听到老师这样说,心中的疑虑和不安瞬间消除,这正是胡亥所期望的。 胡亥的人生信条里面没有国家二字,只有享乐一词。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这年,胡亥不再亲临朝政,真正开始了他的享乐人生。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他的清静很快就被打断了。 【李斯】 已经70余岁的丞相李斯,依然为这个帝国日夜操劳。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这是先帝嬴政与他们共同创下的丰功伟绩。从政近50年,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的追求,一心一意为这个帝国出谋划策,鞠躬尽瘁。与先帝嬴政共事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中最为激情澎湃的时光。他觉得这才是人生的意义,这样的人生才有价值。 他不能理解胡亥纵情逸乐的心境。 对于胡亥的贪图享乐,他感到意外和惶然。他觉得秦国历代君主都勤勤勉勉,追求霸业,不知道为何当今皇帝胡亥却一心只想做个安逸的君主。 国家事务亟需作出决断,而皇帝胡亥竟然躲在深宫贪图安逸,纵情声色,政令又迟迟不下,丞相李斯感到非常焦虑。而且,作为中央政府首领,群臣都以他马首是瞻,各种指责和非难都集中到他身上。 强烈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促使老臣李斯不能不闻不问。他必须要引导皇帝胡亥走上正轨,引国家走回正轨。 老臣李斯连续上了多道奏疏,强烈要求皇帝胡亥严行督责之术,乾纲独断,要把权力紧握在手上,像先帝嬴政和古贤尧舜那样勤勤勉勉。 这正是胡亥感到惧怕和痛苦的事情。他正是不想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那不是他的人生追求。他觉得尧舜是愚蠢的,坐拥天下却依然过着苦日子,根本就不值得提倡。那还当这个君主干嘛。 李斯感到很震惊,他不理解为何世间一直标榜的圣贤在胡亥的眼里,竟然成了愚蠢的代表。他不知道这位年轻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究竟扭曲到了什么程度。 【赵高】 赵高看出了李斯与胡亥之间的矛盾,这正是他所期望的机遇。要稳固手中的权柄,就必须铲除丞相李斯。因为李斯就是眼前最大的绊脚石。在胡亥信任李斯的时候,他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当他们两人发生间隙,赵高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当年沙丘政变,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内情。陛下即位后,丞相李斯觉得自己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内心愤愤不平。李斯以尧舜帝的标准来苛责陛下,就是暗喻陛下您的能力不足,水平有限。他是想自己当尧舜帝。(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 李斯的儿子李由现在是三川郡郡守,但是三川郡周边的盗贼横行,这正是由于李斯父子与陈胜相勾结。如今烽烟四起,就是李斯背后操纵。”赵高再一次当起了胡亥的人生导师,为他分析形势。 胡亥吓得嘴都合不拢。 【李斯】 李斯很久才反应过来,宦官赵高——才是秦朝政治最大的幕后黑手。久经政坛的他实在不应该疏漏赵高的阴谋,不应该疏于对赵高的防范。军国政务缠身,使得他一心一意的扑在了工作上。他完全忽略了背后有人在搞阴谋。 李斯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懊悔不已。他急急忙忙闯进皇帝胡亥的寝宫,准备向胡亥报告赵高的阴谋。 但是,胡亥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胡亥早已认定,赵高是忠臣,而李斯才是奸臣。 没想到进谏不成,反倒成了阶下囚。古稀之年的李斯被免去了一切职务,并被逮捕入狱。与他一起下狱的,还有他的子孙,以及宗族宾客。罪名是谋反,主审法官是赵高。 李斯有些想不明白,本该在家享受天伦之乐,现却全家陷入牢笼,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回想起入秦执事这30多年,尽心尽力,勤勤勉勉,为君王出谋划策,从不敢有所保留,有所懈怠。吞并六国,北逐胡貉,南定百越,天下归一,政令一统,哪项重大国家政策自己没有参与,哪件国家大事自己没有经历。秦朝有今时今日的局面,难道不是有我一份功劳吗。(如果那时候有嬴政秦朝特色封建主义,那么执笔人必定是李斯) 主审官赵高可没有闲情听罪犯李斯讲历史。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早已经不重要,即使是零口供,也已经可以定罪。罪名就是谋反。 77岁高龄的李斯在狱中经历了多次残酷的刑讯逼供后,被拉往刑场处以最极端的刑罚——腰斩。在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那一刻,李斯再也没有了少年时的激情,他想的不再是追求平台与机遇,他只想着与他心爱的儿子牵着黄犬到东门逐狡兔,享受闲适的时光。可惜,再也没机会了。 秦朝最伟大的两位男人——嬴政和李斯,都已相继离去。这也意味着一个时代已经结束,时代的主题已经从和平统一转回了复辟战争。 秦朝的帷幕将慢慢落下。 第十六章 复 辟 第十六章复辟 帝国的根基变得摇摇欲坠,多地出现了民众暴动的恶劣情形,当地政府根本就无力招架,连郡守、县令等一大批基层政府官员都被暴徒凶杀。公务员成为了最危险的职业。 而中央政府竟久久无动于衷,任由局势裂变。更令国民感到惊讶的是,以丞相李斯为首的这届政府领导班子,几乎悉数被逮捕下狱。在帝国最高统治者胡亥的眼里,他们似乎要为这场全国性暴动埋单。丞相李斯以叛乱的罪名被判处最极端的刑罚,身首异处。 新政府马上即组建起来了,新丞相竟然是郎中令赵高,他替代了李斯原来的职务。外人看来,以他的资历,恐怕难以担当此重任。但皇帝胡亥却极度信任他,并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厚望。胡亥甚至采取了完全放权的办法,让新丞相赵高操纵一切,而他自己过得比以往更加的安逸了。 新政府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暴动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至全国,再也无法制止。六国的王室贵族趁着这一契机,煽动故国遗民举起复辟大旗,已经消失了12年之久的王国封号竟然又重新出现在华夏大地上——楚、齐、赵、燕、魏、韩,仿佛那个烟火弥漫的战国时代从未走远。秦朝这么多年的统一工程和国民教育似乎已经失效,六国遗民的念想又死灰复燃。 最引人注目的是楚地。因为这里既是暴动的首发点,又是革命热情最为高涨的地方。 楚地沛县的民众也积极响应这场全国狂欢节,他们将县令杀害后,拥立了一名帝国逃犯——刘季。 刘季是真心没想过要当这个首领,他推辞了很多次。他觉得沛县里人才济济,很多人智力超群、本领高强,自己根本比不上他们,特别是县里的两位重量级人物——萧何和曹参。 萧何可能是这支队伍里官职最高的,而且他也是策动这场暴动的始发者和主犯,最为德高望重。本来他是大家首推的领袖,众望所归。但是,萧何有他自己的顾虑。首先,他觉得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当首领,也不适合在前面冲锋喊阵。他一直以文人自居,性格也比较内敛,更适合在幕后策划,而不是当一把手。其次,在文人的脑海里,暴动并不是一件光辉的事业,而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当这个领袖,是分分钟会被碎尸万段的,甚至会牵连到整个家族。这是他最不情愿看到的,也是无法承受之重。如果他成为祸害家族的罪人,那对他而言,将会比死一万次更加痛苦。 既然萧何不愿意当这个首领,那么曹参无疑是第二人选。但是,曹参也不愿意当。倒不是因为担心会牵连家族,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揽这么多事上身。他比较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有酒喝有肉吃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秦朝没有灭亡,安安静静在沛县当一名小小的狱掾,这也挺好。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力,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权力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他一直都是萧何的下属,也事事以萧何为首,一切都听从萧何的吩咐。既然萧大哥都觉得刘季当这个首领比较好,那就让刘季来当。更何况曹参与刘季的关系也比较好,性格也有些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很豁达,都很随意。他的生活比刘季的生活更加安逸,毕竟他有很好的家底,也有份稳定的职业,在沛县的社会地位也比较高。他的人生信条就是随大流。 刘季倒没想过要当这个首领,不过既然大家都推崇,他也顺势而为。私放囚徒,让刘季在反秦浪潮中集聚了些许威望。而且,目前在沛县也只有刘季身边有这么多兵力——一群亡命之徒。如今得到萧何、曹参的支持,是刘季最大的鼓舞。于是,刘季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支沛县队伍的首领。 年近半百的刘季从此有了个新的身份——沛公。 沛公刘季这支暴动队伍首战就攻破了自己的故乡沛县丰邑,因为他们对这里太过熟悉了,不仅对环境熟悉,对这里的人更熟悉。丰邑成为他们首站大本营,刘季决定留一位能力出众的老乡在这里守卫,然后领着大部队继续前进。 被留下的这位能力出众的老乡,名字叫雍齿。雍氏家族在沛县也属于世族大家,即使没有这场反秦浪潮,雍齿也能够过上优越的生活。刘季可能也是看中他这点家族背景,以为把丰邑托付给他,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凭借雍齿的能力,应该能够守住这个小地方。这里是起家的地方,如果将来出现什么状况,至少可以随时回来休养生息。 雍齿是刘季的同乡好友,从小一起长大,但他肯定没有跟刘季一起蹭过饭。因为雍齿的内心,其实看不起刘季。雍齿认为刘季只不过是乡里的一个无赖,根本就没有什么见识,也没有什么能力,刘季有什么资格当首领。 正当雍齿还在愤愤不平的时候,一支魏国的军队围攻了雍齿守卫的丰邑,并且恐吓雍齿——如果不投降,将血洗丰邑。雍齿衡量了一下利弊,觉得刘季本身就没什么本事,还要屈居他手下,帮他守卫丰邑,实在是不值得。 雍齿毫无防备的投降了。 刘季实在是没有想到,他们前脚一走,雍齿就叛变了。他听到雍齿投降的消息后,气的不打一处,恨不得将雍齿碎尸万段。他立即引兵回丰邑,打算把丰邑夺回来,然后杀了雍齿。(首站就被人背叛,这件事情可能给刘季心里留下了极大阴影,这也可能是后来他对自己的功臣诸多不信任的源头之一。) 但是,久攻不下。 说起带兵打仗,刘季还是第一次,显然经验不足。对于如何调度这3000人,如何安排岗位,如何发号施令,他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他的身边也没有一个能够帮得上忙的,因为所有人都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萧何是文人,对政府事务很熟悉,对地理风貌也很熟悉,但对于带兵打仗没有什么经验。而曹参等人虽然对抓贼等事务很熟悉,但对于浴血沙场也是半吊子。 面对着高高的城墙,他们只能摇头叹息。此时,他们要应对的已经非县令一人,而是以雍齿为首的一大帮同乡。雍齿他们依靠着城墙,坚守着这座小城池,刘季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攻进去。 这并非说明雍齿技高一筹,而是他们面对的是太过低级的军队。换作是雍齿在城外,雍齿也必定找不到攻城的办法。双方都是军事上的“菜鸟”,都才刚刚入门,还没有攻城略地的经验。 没办法,刘季只好去搬救兵。 可是,周边地区都是暴动队伍,谁也不认识谁,谁是敌谁是友,根本分不清楚。到底谁能帮忙,刘季也没有把握。 于是,刘季只能领着庞大的队伍,像无头苍蝇那样东奔西跑。当听说附近有一支同样是由楚民组成的庞大军队,而且这支军队的首领是楚国贵族的后裔,刘季似乎看到了希望,以为找到了强大的组织。 刘季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那里,请求对方的支援。原来这支队伍是陈胜的旧部下,自从陈胜兵败身亡后,他们也像无头苍蝇那样乱窜。但他们比刘季这帮人似乎更有经验,他们拥立了一位名叫景驹的楚国贵族后裔,打着复兴楚国的旗号。效果马上显现出来,除了刘季他们,楚地其他暴动军队也纷纷聚拢过来。 刘季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收复失去的领土。但这个愿望很快就落空了。因为这支打着复兴楚国旗号,并以楚国王室后裔为首领的队伍太过显眼,以至于秦朝中央政府将其列为重点打击对象。很快这支队伍就被秦军围攻,自顾不暇。 这支队伍不仅没能帮上忙,还让刘季输了一仗。他们让刘季领着自己的人马与秦军决战,结果输得一败涂地。刘季一伙不得不落荒而逃。 更让刘季感到困惑的是,另一支同样自称要复兴楚国的军队也往这里冲来,并声称要与景驹的队伍决一死战。他们说景驹的队伍是冒牌货,楚王陈胜下落不明,景驹等人竟然急着自立为王。 这支队伍就是项氏家族的军队。 刘季可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恩怨。谁是正统,谁是冒牌,刘季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双方的实力,谁能够帮助他收复丰邑,他就往哪边靠。景驹的实力,刘季已经领教过了。不仅没能够捞得一丝好处,而且还得搭上自己的老本,这样的组织实在靠不住。 按照目前的形势看,项氏家族威望日盛,拥兵十万,人强马壮。项氏家族才是楚地势力最为雄厚的团队。那何不就近投靠项氏集团。于是,刘季领着百余名亲兵骑士,马不停蹄的赶往项氏集团的军营,希望投奔项氏集团。 项氏集团将刘季投诚看做是击败景驹阵营的征兆,是景驹阵营内部人员的叛变。而且,此时刘季的队伍已经集聚了近万人,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楚地反秦力量。因此,项氏集团很快就接纳了他们,并慷慨的向他们伸出了援手,给他们增派了五千多兵力。 最重要的是项氏集团还给刘季他们委派了10名熟悉战事的将军,让他们协助刘季夺回丰邑。这对于并无军事经验的刘季而言,无疑是最为实用的帮助。刘季的力量瞬间变得强大许多。 毫无悬念的,丰邑很快就被攻下,雍齿逃亡魏国。而景驹阵营也在不久之后就被项氏集团歼灭,景驹等首领纷纷被杀身亡。 刘季为自己的抉择感到庆幸。如果他们依然留在景驹阵营,那么很可能与景驹阵营一起灰飞烟灭,成为无辜的陪葬品。 第十七章 烽 烟 第十七章烽烟 昔日的烽烟又重新燃起来了,曾经销毁的兵器又重新出现在民众的视野,血雨腥风、尸骨遍野又重新成为世间常景。没有人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时期,无辜的民众必须重新面临选择站队的问题。他们要么协助秦朝政府对抗暴徒,要么举起反秦的旗帜推翻秦朝政府。没有人能够安然处世,等待救世主的下场,就只能是把命运交给他人。 项氏集团的队伍越来越庞大,迅速成为楚地暴动的核心。除了沛县刘季的队伍外,其他义军也纷纷投奔项氏集团。比如东阳县陈婴的队伍。 陈婴,东海郡东阳县(今江苏盱眙县)人,原本是东阳县政府的一名公职人员。在这么多支反秦的队伍里,他是最为忠厚、最为诚实、最为安分、最为孝顺的一个首领。他可没想过要干造反这件大事,只不过县里的父老乡亲都推举他,才勉为其难而为之。原本在县政府任职的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家中有年迈的母亲,生活过得安详稳定。他并不想有什么变卦。 可是,时势逼人,他不得不做出抉择。县里的不良少年把县令杀害了,群情汹涌,革命热情高涨,秩序瞬间变得混乱起来,急需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来主持大局。长年在政府任职的他成为了大家的期望,父老乡亲显然没有把他看作是秦朝政府的代表,而是把他看作是自己人。 从刚开始的数千人慢慢积累到两万人,陈婴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军中的手下都劝他自立为王,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大家着想。忠厚老实的陈婴犹豫了,他不想辜负众人的厚望,但他也不敢贸然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年迈的母亲自从知道自己的儿子举起反秦大旗,便开始变得忧心忡忡。如今听说陈婴要自立为王,她便更加的担忧。本来暴动就不是一件好事,锋芒太露反而会招致祸害。 “自从我嫁入你们家,从未听闻你们祖上有什么显贵。现如今你突然获得这么高的威望,并非什么好事。不如投靠有势力的组织,事成之后可以封侯,如果失败了也可脱身离去。”母亲语重心长的对陈婴说道。(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孝顺的陈婴不敢违逆老母亲的叮嘱。他选择了楚地最有威望的项氏集团,并成为项氏集团中不可或缺的一支力量,后来为项氏集团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也正如母亲所言,事成之后陈婴也被封国封侯。 另一支投奔项氏集团的暴徒首领,就没有陈婴那么忠厚老实了。这位首领的名字叫英布,九江郡六县(今安徽六安市)人。他没有什么正当职业,家里也没有慈祥的长辈苦苦对他叮咛。他自小就是个不怕死的主儿,根本没把秦朝的法律放在眼里,整日扰乱社会治安。他比刘季更加不安分,更加无赖可恶。在父老乡亲的眼里,英布就是无恶不作的混世魔王,早晚会犯大错,被判处死刑的。 但是,曾经有人给他看相算命,说他“当刑而王”。意思是,如果被判刑入狱了,即可以称王。听到这话后,英布兴奋不已。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故意犯事,希望可以早日实现这个预言。坐牢对于他来说,就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是人生必经的阶段。 很快,英布即如愿以偿,走进了他梦寐以求的秦朝大牢房,过上了他想过的牢狱生活。而且,他那并不英俊的脸上还被刺上了显眼的标记——犯人的刺字。从此,他也有了一个新的外号——黥布。 黥布可能是历史上坐牢最高兴的犯人。跟黥布关押在同仓的犯人可能会被他吓坏——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坐牢还这么高兴,他该不会是疯子吧。 黥布把坐牢当成最好的社交平台,他极力去结交狱中那些看起来最为凶狠、最为邪恶的犯人头目。他们整天呆在一起,就是研究怎么犯罪。他们偷偷留了联系方式,约定出狱之后,就干一票大买卖。 随后,黥布被押往骊山服刑,日常任务是修筑秦始皇的陵墓,这里已经关押了数十万囚徒。如果换作其他人,肯定会被眼前的苦状吓得痛苦流泪,感叹自己命运多舛。但黥布恰恰相反,他感到异常兴奋,仿佛眼里就是一片开阔的世界。在黥布的眼里,这里集聚了社会众多能人,能够关押在这里的都是些罪恶深重的凶徒。平时想结识他们都没办法找到联系方式,现在倒好,不用发请帖,全在这里了。如果有名片,黥布真想逐一给他们发一张。 出狱后的黥布没闲着,他和他的狱友们很快就组建了专业的犯罪集团,专门干打家劫舍的事情。在听闻陈胜暴动的消息后,黥布感到时机终于来了,他与他的团伙们集聚了数千名亡命之徒,准备开始实现他们的大买卖。 黥布越发觉得那位算命佬的预言准确无误。似乎真的时来运转了,就连德高望重的鄱君吴芮也向他投来橄榄枝。吴芮是故吴国的王室子孙,国破后沦落鄱邑定居,后又被推举为秦朝的鄱阳县令。但吴芮的内心其实从未把自己当做是秦朝政府的公职人员,他一直在寻思要复兴吴国。在这股反秦浪潮中,吴芮是第一个响应的秦吏。 吴芮愿意结交一切反秦人士。他正是看中了黥布这股黑势力,所以迫不及待的与其结合。吴芮把自己的女儿作为见面礼,许配给黥布。(在政治家的眼里,妻女也只不过是棋子。) 得到吴芮的帮助后,黥布的势力愈发不可收拾,立马从黑社会分子转为反秦革命义士。此时,黥布也听闻项氏集团的威名,便带领队伍向项氏集团投诚。 投诚后的黥布立马显示出自己的实力,在歼灭景驹阵营的战斗中立下首功。后来也成为项氏集团中最为重要的中坚力量。 虽然众多力量纷纷过来投诚,但项氏集团依然觉得威望不够,毕竟自己不是楚国王室的正宗子弟。王侯将相不必“有种”,但是君位必须“有种”。几乎所有的反秦力量,都推崇故国王室的子弟为首领。就连最初的陈胜、吴广,也要打着皇子扶苏的名义。 最早提出这个重大政治议题的,是项氏集团中一位70岁高龄的参谋。他的名字叫范增,也是刚刚慕名而来投靠项氏集团的。 范增,庐江郡居鄛县(今安徽桐城市)人。他已经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见惯了吞并战争的残酷,见惯了政坛的黑暗与龌龊,见惯了人性的邪恶与阴谋。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生活在战国时期,秦朝统一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人生中很短暂的一部分。 秦朝统一之后,他一直居家读书,以为就此了结一生。但没想到战争的烟火又重新燃烧起来,而他内心的梦想也被重新点燃了。在人生的前70年,他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他希望能够把握住人生最后的时刻,创造出自己的一番事业。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必须要把握住机会。” 他投靠了楚地最有实力的项氏集团,成为最为重用的谋士。项梁对他礼遇有加,凡事都征求他的意见,并且尊重他的意见。项羽更是视他为自己的长辈,尊称其为“亚父”。 范增此时给项氏集团的建议是,立楚国王室后裔为王。他以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深厚的读书经验,分析了当前的革命形势。他认为,陈胜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没有立楚国的后裔为王,而是自立为王。他说生活了大半个世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事,没有哪个君主可以自立为王的。(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势不长。) “秦国吞并六国,楚国是最无罪的。项氏家族起兵江东,楚地民众争相归附,正是看中你们是楚国将领的后代,期待你们可以复兴楚国。”范增说着说着,脸上的青筋都暴露出来了。项梁真的很担心他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倒地上。 范增在这个时候抛出这个重大政治议题,项梁当然不敢贸然作出决定。在项梁的内心深处,万分不情愿接受这个决定。因为迎接楚国王室后裔称王,这必然会导致自己的权力受限,事事都要受掣肘。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的威望到底是否足够。 于是,项梁在薛邑组织了一场内部高层会议,商量目前最为紧要的事项——是否需要拥立楚国王室后裔。参加会议的有近来投靠的陈婴、黥布、刘季等众多阵营的首领。但是令项梁感到意外的是,他们都同意范增的意见。 这就使得项梁不得不尊重多数人的意见。毕竟他们都是自己集团里面实力雄厚的阵营,虽然目前归属自己的麾下,但其实自己对他们并没有完全掌控。正如范增所言,如果自己不及时拥立一位楚国王室的后裔,待其他人拥立了,很可能楚地民众就会争相去依附他们,那时候另一个景驹集团就会出现。 其实,这么重大的政治议题在这个时候提出是非常不恰当的。因为根据目前的形势来看,项梁的威望虽然不足以称王,但也已经是楚地最具威望的将领,楚地民众纷纷过来投诚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其他人不立楚国后裔为王,就没有人能够动摇项梁的地位。等到有人举起楚王室这面旗帜,再作打算也尚未迟。只要等项梁积攒足够多的战功,那么也就具备了称王的威望和能力。到那时候抛出这个政治议题,估计就再也没有人会同意立楚国王室后裔为王,支持项梁自立为王的势力就会成为主流。 在事业刚起步的这个时候,引入一位楚国王室后裔,也就意味着将来的所有决定都是在他的领导下进行,只会增加他的威望,而削弱自己的权威,到时候再也没办法控制。 说到底,范增没有站在项梁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而是站在楚国这个角度去看问题。他一心以为自己是为公,而非为私。 项梁很无奈。 没办法,既然议题已经抛出,项梁不得不对此作出反应,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现在该考虑的问题是,立谁为楚王? 景驹肯定不可能,他们已经被歼灭了。而且景驹的势力已经养成,即使他在世,也不可能立他。要立,就立一位毫无势力、生活窘迫的后裔。 很幸运的,他们找到了这个最合适的人选。他就是楚怀王的孙子——熊心。熊心是最为正宗的楚国王室后裔,血统肯定没问题。更重要的是,熊心毫无势力,甚至连自己的温饱都无法解决。国家灭亡后,熊心沦落到民间,成为了一位牧民,靠放羊为生。整日与羊群相伴,他似乎都已经忘却了昔日的荣光,还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了。 但没想到,世事难料,曙光重现,自己又成为了楚人的君王。 最后不得不说一下,在投奔项氏集团的队伍里,有一个孤单的身影。他也想投靠项梁麾下,希望能够有一番作为。他自认为能力出众,才华横溢,必定可以建立奇功。 他将自己誉为战神。 但他最终并没有得到项氏集团的重用,只获得了低等的郎中职位——即军队中一名普通的随从。这远远达不到他的预期。他很努力的展现自己,在军营里奋勇当先,但都没能引起项氏集团高层的重视。没办法,别人都是带着数千上万的兵力来投靠的,你单枪匹马的,还想当什么首领。 这个落寞的孤单身影,名字叫韩信。 第十八章 军 权 第十八章军权 自从拥立熊心为楚王之后,项氏集团也就慢慢演变成了楚国集团。但是,这个旗帜并没有显示出多少作用,集团的队伍也没有比之前发展得更加迅猛,投诚的将领和队伍也并未因此而增多。 相反,项梁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心思和力气,去夺回自己的权威。他立功心切,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在这个集团他才是老大,而熊心只不过是摆设,是傀儡。 气势昂然的他连续打了几场胜仗,甚至一举攻破了秦朝政府的防线,逼近首都咸阳。在与帝国最勇猛的将军章邯交战时,项梁也节节胜利。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攻下首都咸阳,以此来证明天下是属于项氏集团的,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这当然包括熊心。 他以为胜利就在眼前。 【宋义】 但是,项梁身边的一位部将并不这样认为。这位部将的名字叫宋义。他看出将军项梁产生了骄傲轻敌的情绪,觉得这是危险的信号。他决定鼓起勇气去劝说将军项梁,希望能够引起将军项梁的重视。 “骄兵必败,秦兵日增,我真的很替将军您担心。”宋义义正辞严的对项梁说道。 但将军项梁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项梁从来都没觉得这位部将有多少本事。自幼熟读兵书的项梁此时信心满满,他觉得应该要一鼓作气,勇往直前,而不是放虎归山。项梁认为,宋义并非军营里面的核心层,对局势根本就不了解。在这个决战的关键时期,宋义竟然口出狂言,动摇军心,只会坏事。 于是,项梁将宋义逐出军营,执行另一项并不重要的任务——出使齐国。 宋义被赶出军营后,心里觉得愤愤不平。他到处跟别人说,项梁这样必定会输掉战争。在前往齐国的途中,宋义与齐国的使者偶遇了,他又不耐其烦、原原本本的将这些故事跟齐国使者说了一遍。他说,项梁必定要失败的,你还是走慢点,这样或许能够避开死亡。 果不其然,在宋义还没到达齐国的时候,就传来了项梁战败身亡的消息。 项梁死了,整个楚国集团都震撼了。只有宋义最为高兴,他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感到自豪,为自己的准确分析感到自豪。他逢人便说,早已劝告过项梁将军,今日果真落得如此下场。 宋义的脸上洋溢着骄傲自满的笑容。 楚地最具威望的将军项梁竟然战败身亡了,几乎所有楚地的将领士卒和民众都感到震惊和慌张。最有希望夺取天下的那个人,竟然离他们而去了。最能保障他们人身安全的那位伟大将军,竟然离他们而去了。他的死,就如同他父亲项燕那般壮烈,历史仿佛又重演。 最为伤心的是他的侄子项羽。项羽感到晴天霹雳,一直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叔父,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的叔父,作为自己坚强后盾和靠山的叔父,此时竟撒手而去。 24岁的项羽没有想过,叔父会这么早离去,撇下自己不管。他还未能完全掌控局面。 项梁身前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项羽年纪尚轻,根本就无法统领楚国集团。如果项梁能预料到自己的身亡,他就更加不可能听信范增的提议,拥立熊心为王。因为凭借项羽的资历和实力,还远远不足以代替自己,也远远不能压制熊心。楚国集团的领导权就会实质性的转向熊心。 项梁确实看走了眼。 【熊心】 熊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与世无争,那么温文尔雅。他一直不甘心充当项梁的傀儡。听闻项梁死亡的消息,熊心安耐不住内心的高兴,因为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终于倒下了。 但很快他又开始纠结起来。项梁死了,谁可以抵抗秦朝的中央军队?谁可以充当大将军?谁才能够拥有这个能力?难道还要任命项羽为大将军吗?难道自己此生都无法摆脱项氏家族的压制吗? 他必须想办法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身边的将领他都不熟悉,也没有自己的心腹。 他只能慢慢摸索。 此时,那位躲过一劫的齐国使者前来拜见楚王熊心,并极力称扬宋义的军事远见。仗都还没打,就能够预见到失败,真是军事天才!(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 经过短暂的考察,熊心决定培植宋义作为自己的心腹,将宋义任命为上将军,居于项羽之上,所有军权均归属其统领。项羽作为项氏集团的代表,任次将;范增作为倡议拥立自己的代表,任末将。 熊心终于迈出了培养自己干部的关键一步,试图从项梁身亡的意外事件中获得自己政治上的主导地位。他要牢牢把握住命运扔向他的权力之柄。 但是,熊心也看走了眼。 【宋义】 宋义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么英明神武,不像齐国使者所吹捧的那么神机妙算。已经年过半百的他,并没有什么军事才能,甚至没有多少领兵打战的经验。 这是他首次率领这么多兵力。目前的任务是要前往赵地,救援邻国的暴动队伍。因为自从项梁军队被秦朝扑灭后,赵地已经被中央政府列为形势最为严重的地区。 但是,在前往赵地救援革命队伍的途中,宋义显得慢里斯条,仿佛战事并不重要。他不像项梁那样急着要立战功,于他而言,能够统领兵权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只见秦朝中央军队浩浩荡荡的涌入赵地,而赵地的革命队伍似乎马上就要招架不住了。 换作是其他将领,见到这种情形肯定是焦虑不安,心急如焚的。但是,宋义却显得有些兴奋。他觉得这是个绝世的良机,而且什么也不用做。 宋义想坐山观虎斗。 他想,等他们双方拼得你死我活了,再去坐收渔翁之利。秦军如果失败,那么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秦军如果战胜,那么士卒必然疲惫,到时候再趁机攻击他们。真是两全其美之计!带兵打仗也不过如此。(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可是,他的手下项羽并不这样认为。秦军比赵军实力雄厚,目前赵军正被秦军压着来打。如果我们不出兵救援赵军,那么赵军必败,到时候秦军就会集中兵力来攻击我们。还不如趁现在我们与赵军里外夹攻,必定可以击破秦国。(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但上将军宋义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宋义根本就没觉得这位毛都还没长齐的部将有多少本事。在战场上披甲厮杀,你就行,因为你年轻嘛;但是说到运筹帷幄、指挥战事,你远远比不上我,还是因为你太年轻了。 宋义不仅自己不带兵出战,也不允许部下擅自救援赵地。他还专门针对项羽下了一道军令,凡是自以为勇猛果敢,但不听指挥的,一律斩首。(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斩之。) 军令下达后,宋义感到威风凛凛,意气风发。他为自己的谋略划策、治军有方感到自豪。他以为利用将军的权力和自己的权威,就可以压制住毛头小子项羽。他开始享受作为一名将军应有的福利,天天在军营饮酒作乐,笑语高歌。 但是,宋义低估了项羽的能力,并对自己的危境预判不足。 【项羽】 本来项羽对宋义内心就充满了仇恨,他觉得叔父项梁的死亡与宋义有莫大的关系,要不是宋义在军中扰乱视听、祸害军心,也不会导致叔父项梁战争失败。而且,宋义在途中还阻扰齐国使者到访,影响叔父项梁对形势的判断。再加上宋义借助叔父项梁的死亡顺利上位,压制自己。 此外,从公事的角度看,项羽对宋义也满肚子怨气。项羽对宋义这种统兵但不发兵、坐山观虎斗的做法非常反感。他认为这样只会错失良机,最终导致战争失败。作为一名热血沸腾的将军,项羽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军士凄苦,畏前不战的做法。于公于私,项羽都与宋义水火不相容。 项羽作出了一项决定,而这项决定将会影响他的一生。在与部下商议后,他闯进宋义的军营里,二话不说就把宋义的首级割了下来,就像当初与叔父项梁一起杀害会稽郡守那样果断坚决。 他拎着宋义的首级,走出军营向全军宣布——宋义因为与齐国谋反,楚王熊心已经密令他们将宋义就地正法。(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 全军愕然。但既已成事实,他们也别无他法,只好臣服在项羽的帐下。毕竟项氏集团的威信依然鼎盛。 项羽被拥立为上将军,取代了宋义的职位,部分恢复了项氏家族在楚地义军中的地位。此后,项羽的人生就像是开了挂一样,屡战屡胜,先后打败秦帝国赖以生存的两大主力兵团,特别是战胜了最为神勇的帝国将军章邯。项羽不仅成为楚地最具威望的将军,还一跃而成为天下诸侯的领袖,比他叔父项梁的威望还高。 这是楚王熊心始料不及的。 第十九章 进 关 第十九章进关 头发已经开始斑白的刘季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重新焕发出激情的活力。在项氏集团工作的这段时间里,他跟随首领项梁四处征战,慢慢掌握了统领军队的本领。他的觉悟很高,没多久就成为项氏集团里独当一面的阵营。 此时正逢项梁身亡、熊心急需培植自己势力的关键阶段,刘季走进了熊心的视野。 【熊心】 无论谁来统领楚国集团,都不可能忽视这几方的力量——项氏家族、东阳陈婴、狂囚黥布、沛公刘季等。而后三者都不同程度的获得了重用,毕竟熊心想要压制项氏家族的势力。 熊心面临着一项重大抉择。 他要决定楚国集团今后的道路应该往哪里走,这是当前最重要的战略决策。此时,反秦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冲刺的阶段。秦朝的中央军队在战胜项梁之后,对楚地的形势误判,以为楚地的危险警报已经解除,于是引兵北上赵地。楚地因此获得了暂缓喘气的机会。 熊心需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他需要决定是北上救赵还是西进灭秦。如果不救援赵地,则赵军必败,一旦赵军覆灭,整个反秦形势将遭受重创,而楚国集团将会成为秦军重点打击对象。再者,从道义层面上讲,如不救援赵地的革命同志,将会影响到自己是否能成为天下盟主的问题。到那时候就算推翻了秦朝,自己也将会成为天下人攻击的目标。 但是西进灭秦同样重要,因为此时秦朝的主要军力都集中在赵地,首都咸阳出现难得的空虚。如果推翻秦朝,则天下指日可待。 两者同样重要,熊心决定分兵作战,一面北上救赵,一面西进灭秦。 但是,熊心又不得不面临另一重大问题——派谁北上救赵,派谁西进灭秦? 这两项都不是件易事。关中是秦帝国的老巢,虽然兵力空虚但是依然强大,光是听到名字都害怕,各位将领都不愿意深入虎穴。熊心甚至与诸位将领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有两位将领愿意冒这个险,一位是年仅24岁的项羽,一位是年满48岁的刘季。 24岁的项羽,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热血沸腾,英勇无畏,心中充满怒火。他对秦帝国怀有深深的敌意,一心想要歼灭秦帝国,因为这里面充斥着家仇国恨。灭秦,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终极目标。而且他从来不惧怕危险,越是危险他越兴奋。项羽很想把握这个机会。 48岁的刘季倒没有别的想法,他纯粹是想得到熊心所许诺的“关中王”。 【熊心】 熊心当然不会把这个机会送给项羽。因为一旦项羽进军咸阳,歼灭秦帝国,以项氏家族的势力,恐怕再也无法与他们抗衡。而刘季并没有雄厚的实力,若是他当关中王,不仅不会对自己有太大的威胁,还可以牵制项氏家族的势力。 于是,熊心拒绝了项羽的请求。不仅如此,还剥夺他的兵权,将他压制在宋义的统领之下。但不久之后,宋义就在北上救赵的途中被项羽杀害。 西进灭秦的重任落在了刘季的身上。 【刘季】 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刘季开始向帝国的心脏进军。 说实话,对于进军咸阳,刘季并没有多大的信心。这是他头一次挑起这么沉重的担子,独立率领这么多兵力,进军一个国家。而且,他的军事经验显然还远远不足,才一年几个月的时间。 但他并不害怕,他也从来没有惧怕过。他只是见一步走一步,没有规划——向来都是他的行事风格。 不过,令刘季感到意外的是,一路上竟然顺风顺水,根本就不用怎么花心思。一个人走起运来,想挡都挡不住。 进军的途中,刘季并不紧张,并不急着打仗。和宋义相似,他也显得慢里斯条,一路上吃吃喝喝,还经常搞按摩推拿,放松心情。 这时,他正在享受作为一名将军的福利——穿着睡袍,岔开双腿,让几个漂亮的小妞给自己洗脚。自从闹革命以来,生活质量比以前好了一百倍。 突然间,有个身穿儒服,却满身酒气的老年狂徒闯了进来,见面也不行拜礼,对着刘季破口就骂——“看你这个损样,是想协助暴秦对付我们吗?”(足下欲助秦攻诸侯乎?且欲率诸侯破秦也?) 他就是鼎鼎大名的高阳酒徒——郦食其。 【郦食其】 郦食其,砀郡陈留县高阳乡(今河南开封县陈留镇)人,60岁。和范增一样,他也是一位心高气傲的老年读书人。他比范增更加傲气,自以为血统高贵、满腹经纶,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家境贫困的他连饱饭都吃不起、衣服都穿不起了,但他从未肯低下高贵的头颅。他整日抱着家中的竹简,阅读诗书,沉浸在纵横交错的思想世界里。他笑话世人都是糊涂虫,看不清这个世界。 里中的父老乡亲看到他年纪已经这么大了,精神还有问题,吃不饱、穿不暖的,都很可怜他,便施舍了一份门岗的工作给他。让他看看门口,勉强给点伙食费,支撑他的生活。 已到花甲之年的他,心中仍有一团火。恰逢反秦浪潮,他认为机会终于来了。他要投靠一支有潜力的队伍,尽情发挥自己的所长,夺取功名。 周边的暴动队伍熙熙攘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郦食其都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郦食其认为这些将领都是些自以为是、糊里糊涂的凡人,不会理解自己的梦想和抱负。 直到刘季到来的那一天,郦食其才意识到,等待的那个人终于来了,等待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郦食其听闻刘季也是四五十岁了才起兵闹革命,也一直不被世人理解。而且,刘季也喜欢喝酒,性格大大咧咧。郦食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惺惺相惜,以为刘季就是他的真命天子。 郦食其找人托关系,兜兜转转终于约到了刘季。 但是,当他奉命来到刘季的军营时,却见到刘季是这么一副傲慢的模样,竟然比自己更加狂傲。他原本以为刘季会以礼相待,不说出门远迎,但好歹也搞个列队欢迎仪式嘛。谁知道刘季这么没礼貌,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岔开大腿,做出这么猥琐这么侮辱性的动作。 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郦食其破口就骂。 刘季当然也不是个容易欺负的种。要是换作平时,见到带着儒冠的斯文败类,刘季早就当场将他的儒冠摘下来,并当众脱下裤子往里面撒尿了。今天如此平心静气的跟你谈,已经是很给面子你了,没想到你还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季嗦一声弹起来,绷直身躯,瞪着大眼回敬郦食其,破口回骂道:“臭儒生!天下不堪秦朝苛政,诸侯各国联合攻秦,你敢说老子助秦,放你妈的狗屁!”(竖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诸侯相率而攻秦,何谓助秦攻诸侯乎?——自从闹革命以来,刘季的思想政治意识提高了许多。) “像你这个损样,如此对待长者,还想聚义兵灭暴秦?”(必聚徒合义兵诛无道秦,不宜倨见长者。)短短的一句话,郦食其指出了刘季三点不妥之处,第一,身为将军,言行不端;第二,见长者没礼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想进攻秦帝国。 刘季这个人很有悟性,脑瓜子转得特别快。他马上就意识到郦食其的话有道理,自己没必要跟他在礼仪这个问题上斤斤计较,也没必要这么对待长者。他感到,或许郦食其真的胸怀谋略,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刘季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面子的事情可以先撇在一边不说,而涉及到重大利益的必须委曲求全。 刘季的态度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立马起身,脚都还没有擦干,湿淋淋的走下来迎接长者郦食其,并且一个劲的赔不是。 穿好正装后,刘季恭恭敬敬地延请长者郦食其到客厅,并请其上座,而自己作为晚辈的,则安安静静乖乖的坐在下座。 晚辈刘季虚心的向长者郦食其请教,应该怎样才能推翻秦帝国,取得最后的胜利? 刘季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厚颜无耻,郦食其也感到吃了一惊。郦食其感到前所未有的尊崇,他唯有尽以平生所学来报答。 郦食其虽然喜欢读儒书,但是他更喜欢谈谋略。他分析了当今天下之形势,以刘季你目前的实力,想要直接进攻强大的秦帝国,无疑是虎口拔牙,异常凶险。(足下起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不满万人,欲以径入强秦,此所谓探虎口者也。) 刘季当然也明白自身的实力不足,他静静的听着郦食其的侃侃而谈,期待他能给出解决的方案。分析问题并不难,难就难在解决问题。 郦食其当然没有令刘季失望。他将要送给刘季一份大礼,也算是对自己能力的一次检验。 郦食其说道,他的家乡陈留,也就是脚下这个地方,是天下交通要道,四通八达,而且城内粮食储备丰富,绝对是最好的军营。如果能攻下它,无疑是向成功迈向了重要的一步。更重要的是,当今县令正是他的老相识,如果由他去劝降,将会事半功倍。即使县令不肯投降,到时候您再进攻,我们里应外合,绝对能够攻下陈留。(夫陈留,天下之旻,四通五达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积粟。臣善其令,请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听,足下举兵攻之,臣为内应。) 刘季大喜,没想到郦食其给自己送这么大的礼物。他觉得郦食其的分析很有道理,而且他提出的建议也很中肯。 事不宜迟,郦食其立刻动身前往陈留县府,劝说自己的老相识县令。而刘季则领兵紧随其后,里应外合。 没花多大功夫,刘季就把陈留县城攻克了,还获得了县里充沛的粮食。 郦食其还送了一份大礼给刘季。他的弟弟郦商已集聚了陈留县城几千名青少年,在他的劝说下,也一并投靠在刘季的麾下,准备好好干一场。 郦食其再也不用担心没钱买酒喝,没钱买饭吃,没钱买衣服穿了,再也不用理会县中父老乡亲鄙夷的眼光了。 【刘季】 刘季没想到,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自己不去进攻,也会有人给你送上门。动动嘴皮子,就能拿下一座城。 胜利来得如此容易,刘季加快了进攻的步伐。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要尽快进入关中,率先灭秦。 当他领着浩浩汤汤的军队来到南阳郡的时候,吓得郡守都崩溃了。绝望的郡守拔出剑来,想以此了断自己,幸好被自己的手下劝止了。 郡守被逼无奈,只好派说客前来投降。 这次,刘季并没有在洗脚。他很认真的听完了说客的请求,希望将军能够停止进攻南阳郡,让郡中的将士出城投降,并让郡守继续管辖本地。如果将军强攻,双方都会伤亡惨重。 刘季同意了他的请求,停止了进攻。而南阳郡从此也由秦帝国的地方政府变成了楚国集团的一座卫城。 刘季没想到,原来城池还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获取。这种和平解放的办法,为以后其他城市提供了可借鉴的样本。凡是攻城前都先发约降书,只要是放下武器、打开城门投降的,就一律让原来的秦朝政府官员继续任原职,最大限度的稳定当地的社会秩序。 此后,刘季一路凯歌,畅通无阻,竟然毫无意外的挺进了秦帝国的心脏——关中地区。 胜利就在眼前。 第二十章 灭 秦 第二十章灭秦 这段时间以来,是胡亥人生最为恰意的时刻。因为他不必再为繁杂的帝国政务而感到费心,不必再替天下万民的安危感到忧心。他可以尽情的享受皇帝的特权,享受恣意的奢靡生活,这才是他的人生追求。帝国的政务已经完全托付给丞相赵高。 但是,丞相赵高似乎并没有能够很好的履行职务。当皇帝胡亥再次听闻政事,已经是楚军逼境、兵临城下的时候。更令胡亥感到意外的是,在自己不理朝政的这段时间里,帝国最勇猛的将军章邯已经投降义军,而楚地的暴徒已经攻破关中。他对丞相赵高的态度,霎时间从绝对的信任转为极度的怀疑,屡次派人去责问丞相赵高。 使者去到丞相赵高的府中,却发现他总是卧病在床,身体似乎并不怎么健康。 装病的赵高感到有些惊恐,他还是有些担心胡亥作出对自己不利的决策。深谙权力斗争的赵高,立马意识到这将会是他人生中又一次关键时刻,如果处理不好,自己将会身败名裂。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把不信任自己的皇帝胡亥拉下台。 但他并未能够完全控制朝中的文武大臣,他需要厚着脸皮做一次试验,那就是历史上最为著名的一次颠倒是非——指鹿为马。 丞相赵高堂而皇之的将一头小鹿呈献给皇帝胡亥,并声称这是一匹宝马。朝堂上的群臣或沉默不语,或随声附和。那些敢指出真相的诤臣,事后都被丞相赵高以卑鄙的手段一一铲除。 本来就没有多少自信的胡亥,看着眼前这头长着鹿角、身材瘦小的动物,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匹马。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朝中的大臣,但他们似乎都异口同声的附和道,这匹马真是健壮。 胡亥越来越开始怀疑人生。接下来几天,胡亥的睡眠质量很不好,经常发噩梦。他梦见白虎咬死了自己的宝马,而这匹宝马怎么看都像是一头鹿。(二世梦白虎齧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 他召见专业的解梦师为自己解梦,得到的答案是泾水为崇——泾水之神发怒了。胡亥不得不亲自前往泾水附近的望夷宫,祭祀泾水之神。祭祀的时候,必须将四匹白马作为祭品沉入泾水,以慰藉发怒的神灵。 祭祀之后的胡亥并没觉得舒心,反而精神越来越恍惚。他感到很疑惑,祭祀的这四匹白马怎么跟咸阳宫殿那匹瘦马不太一样。 到底是鹿,还是马? 【胡亥】 皇帝胡亥不仅分不清鹿和马,他快连人和鬼都分辨不清了。他没想到,身边的忠臣赵高竟然是最恶毒的魔鬼。 魔鬼赵高露出了他真实的狰狞面目。他派出亲兵前往望夷宫,杀死了宫内所有的守卫,并直奔皇帝胡亥的寝室,用剑指着高贵的皇帝。 胡亥从没见过这个架势,他不会想到有这样的一天。高贵的皇帝用卑微的口吻乞求道,“能不能让我见见丞相?”(丞相可得见否?) 杀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摇摇头。 “能不能让我当个郡王?”(吾愿得一郡为王。) 杀手再次摇摇头。 “诸侯?”(愿为万户侯。) 得到的答案仍是摇摇头。 “我只想当个普通的老百姓……”(愿与妻子为黔首)胡亥绝望的哭了。对死亡极度抗拒的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深深的恐惧。 杀手用冷冰冰的语气,拒绝了他所有的请求。 “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说得再多,我也不敢向上报告。”(臣受命於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 对生命依然恋恋不舍的胡亥,在杀手的步步紧逼之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皇帝原来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在结束生命之后,胡亥终于实现了他当个普通老百姓的愿望。他并没有获得皇帝葬礼的资格,而是以普通老百姓的规格默默无闻的埋在了郊区宜春苑——这是丞相赵高的命令。 胡亥再也不用为政务烦恼了,因为他永远获得了宁静。 【赵高】 逼死皇帝胡亥,赵高走向了权力的顶峰。但他并没有感到异常兴奋,他甚至觉得有些失落。他没办法解决皇位的问题,也没办法解决当前的严峻形势。 他也曾试探过,想自己登上皇位,但无奈朝中的阻力依然很大,臣工和将领们并未完全拥戴他。他明白,以他的血统和能力,根本无法担当此大任,世人不会臣服。 他也想像其他基层政府那样,向革命军首领刘季发出投降书,以保留现有的职位。 但是这次,刘季拒绝了赵高的请求。这里是全国革命的靶心,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目标都聚焦在此,并不是你我私下能够约定的。 【赵高】 丞相赵高望着帝国的版图,秦朝的地域已经从天下万疆缩减到只有关中地区。如果是嬴政和李斯见到有这么一天,肯定会感到无比痛心。但是,赵高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或许有那么一丝惋惜。但此刻,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安危。 他决定废除皇帝称号,立一位秦国宗室近亲为秦王,而不再称皇帝。 这位宗室近亲的名字叫子婴。 【子婴】 子婴在乱世中被迫登上王位,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甚至感到有些害怕,他担心自己的下场会如同胡亥那样,被赵高密谋杀害。 他必须先下手。 【赵高】 在秦国宗庙准备移交秦王玺印的这天,丞相赵高等了好久都没有见到准秦王子婴的身影,他的心里显得有些急躁。连日来发生的事变,使得他乱了方寸。 赵高连续派了好几拨人去催子婴。赵高不知道是不是子婴不愿意当这个秦王。但这已由不得他,不管子婴愿不愿意当,他都必须要当。 躲在斋宫的子婴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前往宗庙就任。他在默默的等待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终于来临。等得已经不耐烦的赵高决定亲自前往斋宫,给子婴做思想工作。宗庙祭祀乃国家大事,秦王焉能不来?(宗庙重事,王柰何不行?) 当赵高步入斋宫的那一刻,就被埋伏在周围的杀手果断地了结了,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子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已经在脑海里幻想这个画面一万次。 热衷权谋斗争的赵高,终于走完了他罪恶的一生。在他那份长长的亡魂名单里,是一连串的政府高官,包括皇帝胡亥,皇子扶苏,丞相李斯,军政高官蒙恬、蒙毅,以及他们的宗亲朋友。而如今,赵高的宗亲朋友同样被牵连下狱,面临最严重的刑罚——死刑。这或许是秦帝国最后一宗如此高规格的刑事案件,秦帝国的丞相被诛灭三族。 连续几任丞相在位期间被捕下狱,而且几乎都牵连一大批宗族亲友,无一善终。原来,不仅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丞相这个职位同样充满风险。 【子婴】 秦王子婴心里的石头始终没有放下。他可能是秦国历史上心里最为忐忑不安的君王,即位之日就要面临亡国的耻辱。 即位以来的这46天,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46天,在这些日子里,他几乎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他无法承受这国家之重、时局之重。他只想像胡亥的最后时刻那样,乞求最卑微的苟存。他不想当秦王,他甚至连诸侯都不想当,他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过着安稳的日子。 子婴穿上素服,系上天子的绶带,双手捧奉着封存的皇帝玺印和符节,独自乘坐马车,领着百官打开城门,恭恭敬敬的跪在道路两旁,迎接革命军的到来。 革命军的首领刘季慷慨地接受了子婴的投降,并没有结束子婴的生命。子婴沉重的心情终于获得释然,这么多天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睡个安稳觉。他为自己捡回一条性命而感到庆幸,为革命军首领刘季的宽容而感到万分感激。 但子婴显然高兴得太早了。他不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没有人能够承诺保证你的安危。 两个月后,他被同一支革命军结束了生命,这支革命军的首领叫作项羽。 第二十一章 皇 宫 第二十一章皇宫 秦帝国终于倒下了,延续了560多年历史的秦国王室也结束了它的使命。令人深思的是,秦帝国这个庞然大物是如何倒下的?它倒下的原因是什么? 秦始皇嬴政在建立这个帝国的时候,信心满满,一心以为可以永远传承下去。如果非得加上一个期限,嬴政希望是一万年。可惜,它竟然不到二世即亡,不过15年。 这套制度无疑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政治制度。嬴政一生坚决贯彻执行功勋爵制度,不仅功臣和宗室成员,连自己的皇子皇孙也概不例外——皇室成员要想获得勋爵,必须要立下战功。皇室成员没有特权,既不分封土地,也不授予爵位,只领取定额的皇室福利。政府官员没有特权,无论是中央政府官员,还是地方政府官员,都不能世袭,任职考核有严格的管理规定。中央政府官员的权力互相制衡,谁也不能独揽朝纲。被派往地方任职的政府官员不仅没有多少势力,反而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多名郡守、县令在反秦浪潮中被暴徒杀害。首都百姓也没有特权,他们并未获得税收的豁免,也没有其他任何福利,生活在首都咸阳与生活在楚地、赵地并没有多大区别。 但是,可能也正是这些原因,导致国家权力在实际上无法控制地方事务。胡亥的上台和赵高的阴谋,更是加速了这种权力真空的出现,大规模杀害皇室成员和政府官员,更是把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抛弃了。 很显然,秦帝国的“面饼”铺得太大了。帝国的工程量太多,多得已经让他的子民们无所适从。几乎没有人可以避免繁重的劳役,以致于他们根本没有时间从事田产。帝国的刑罚太过繁杂琐碎,多得已经让他的子民们感到厌烦和惧怕。无数的罪犯和不幸的人员被送往首都服刑,也正是这群人最早掀起暴动的星火。 对六国贵族和遗民的处理过于简单粗暴,虽然废除了他们的特权,把他们全部迁移到首都咸阳安置,但是这项举措既没有落实到位,也没能解决他们的政治待遇,解除他们的思想顾虑。复辟的念头一直在他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对国民的教育也没有深入开展,以致于他们并未认同秦朝的理念。 总之,一个伟大的帝国制度在经过短暂的试验后,迎来了短暂的休憩。但是,这套制度并没有伴随着大秦帝国的速亡而被遗弃。相反,这套制度在后来不断被发扬壮大,延绵2000年。 【刘季】 刘季率领的革命军终于挺进了关中,来到了帝国的心脏——首都咸阳。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前他任泗水亭亭长的时候,就已多次押送囚徒到此服役。 但是,以将军的身份,率领众多将士登临首都,并亲自检阅满朝文武百官,确实还是头一次。秦王子婴和满朝官员都跪在道路两旁,他们低着头颅不敢直视自己,有些人甚至感到惊恐和颤抖,气氛显得异常肃穆。 刘季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他完全有理由自豪和骄傲,因为这项原本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他顺利完成了,在其他将领都不敢触碰的情况下完成了。他也完全有理由为自己庆贺,因为熊心许诺先入关者为王,刘季似乎看到了自己将要被封王的前景。 他赦免了秦王子婴和满朝官员。后来,他还废除了秦帝国繁琐琐碎的法律制度,只保留了三项刑罪——杀人、伤人、抢劫。(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馀悉除去秦法。) 最高兴的应该是那些尚未被暴徒所杀死的司法官员,因为他们不必再为手头上那些堆积如山的未结案件,而感到劳心劳累,终于不用再担心案子超期了。还有,那些尚在牢狱里等待判决的罪犯,以及数十万仍在修建阿房宫、骊山墓和万里长城的囚徒们,他们再也不必承受本身应有的刑罚。 按理说,秦国的子民特别是首都咸阳的子民,应该要感到哀伤和惋惜,因为他们的国家被灭亡了。但很显然,他们并没有丝毫伤痛,也没有为此而感到惋惜。他们甚至有些欢欣,因为革命军废除了帝国苛酷的法律。 虽然他们的国家曾经统一了天下,其亲友子女或许曾参与过多次吞并战争,在前方浴血厮杀。秦帝国千秋万代的功业,曾有他们一份功劳。但是,他们似乎都不曾记得这些。统一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辉煌的时代;反而在灭亡之时,他们倒是觉得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来临。 他们对革命军刘季的到来,感到欢欣鼓舞,仅仅是因为革命军废除了帝国繁杂琐碎的法律制度。他们还纷纷送来牛肉、羊肉和美酒,馈赠给革命军将士。他们的热情就像当年中阳里的邻居那样,见到别家有喜事,满腔热情的前来道贺。当然,在这些首都民众里面,有许多是刚刚搬迁过来的六国遗民,他们的兴奋是难以掩盖的。 【将士】 踏进咸阳皇宫的那一刻,刘季惊呆了,所有跟随进宫的将士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壮观堂皇的景象,有很多将士此前甚至连咸阳也没来过。 他们从未敢想象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可以大摇大摆的闯进帝国的心脏。宫殿的辉煌与豪华,曾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而此刻,他们就站在这里。 更让他们兴奋的是,宫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珍贵无比,随便拿几件都够他们吃几辈子了。他们没有想过以后要住在这个皇宫里,也不敢想象。但他们现在就可以把这里的物品全部搬走,因为这里的主人已经被他们赶走。 将士们都像脱缰的野马,疯狂的奔跑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极尽全力的想把这里的宝物都搬走。连首领刘季也有些失态了,他也从未见过这么豪华的皇宫和这么多珍贵的宝物。宫廷里金碧辉煌,亭楼玉阁无数,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绝世美女数以千计,良马猎犬应有尽有,刘季觉得这里就是人间天堂。他对这里留恋不舍,根本就不再想离开。 【珍藏】 在这批疯狂的人群里面,有一个孤独的身影,他匆匆穿过忙碌的队伍,直奔皇宫最冷清的地方——国家档案馆。他似乎对那些金光闪闪的钱币和精美别致的工艺品,并不感兴趣。长期沉浸在政府公文里的他,觉得这些堆积在档案馆里面的政府公文、法律典籍、国家地图等竹简图书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他的心中藏着天下,他就是这支革命军里面资历最深的元老——萧何。 萧何捧着这些珍贵的竹简图书,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生怕这些鲁莽的武夫,一不小心就把这些宝藏玷污或者损坏了。 当年,皇帝嬴政、丞相李斯和其他中央政府部门处理完的政府公文,都要送往这里登记保管;泗水郡和其他郡县每年编报成册上报的户口人数、农业生产、赋役征发和治安刑狱等方面的情况,也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有些可能还是萧何当年亲自编造、刘季押送上来的;而那些民间已经销毁的六国历史典籍、古典作品和诸子百家的哲学书籍,也在这里找到了孤本。还有,当年刺客荆轲携带过来的燕国地图都完好无缺的保留了在这里。此外,六国被吞并后,其重要的政府公文、山川地图、民情方志等国家资料也都送往这里。 萧何看着这些典藏,脑海里幻想着国家权力的运作。通过这些典藏,他可以了解到全国各郡县的地理山脉、关塞险要、户籍人口、政令税收和社情民意,可以知道秦帝国最高统治者嬴政、李斯他们是如何思考政务的,国家权力是如何运转的,社会形势是如何发展变化的。萧何后来还亲自修建了新的国家档案馆,用以保存这批珍贵资料。这不仅为后来的战争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也为后来的建国发挥了巨大指引。 【刘季】 刘季躺在秦帝国的皇宫里,幻想着今后的繁华盛世。他看着身边的将士们个个流连忘返,更是铁定心思驻扎在这里。他接受其他将领的建议,下令将咸阳城门关闭,并派重兵守住咸阳的关口——函谷关。刘季想阻挡其他革命军进城的步伐,独享这个繁华盛世。 但很显然,他的想法过于简单了。 所有仍在外地浴血奋战的革命军都不会让刘季的这个想法得逞,其中最为愤怒的就是年轻的将领项羽。 当刘季西进灭秦取得最终性胜利的同时,项羽北上救赵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在一定程度上,正是项羽在赵地牵制着秦帝国的主要军事力量,刘季才有机会乘虚挺进关中。 而此时,项羽仍在赵地浴血奋战。 第二十二章 激 战 第二十二章激战 项羽杀害上将军宋义后,自立为代理上将军,取得了军队的指挥权。但是,项羽在赵地的战争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打得十分艰难。 项羽面对的是秦帝国最勇猛的两位将军——章邯和王离。章邯,一直是反秦革命军的克星,他彻底击败了革命军的精神领袖陈胜,又斩杀了楚地革命军最具威望的核心人物项梁,令所有复国军团都感到闻风丧胆。王离,秦朝名将之后,名副其实的军三代。他的爷爷就是那位倔强的老头将军王翦,曾经率领秦国军队奋战一年,歼灭了楚国,取得最终的胜利。如果说项羽出生在故楚国的军事家族,那么王离则是出生成长在秦国的军事家族,同样是自幼熟读兵书、熏陶在浓厚的军事氛围里,每天谈论的也都是些军国大事。但是王离比项羽幸运,王离平安无忧地成为秦帝国一名出色将领,而项羽则需面对家道中落、四处奔波。如今,历史让他们相遇了。 他们将面临着一场决定历史走向的战争——钜鹿之战。 这里是钜鹿郡,全国战事最为激烈的主战场,几乎所有的重要军事力量此刻都集中在这里。秦帝国最精锐的两支军队40多万兵力分别由两位出色的将领章邯和王离率领,将军王离已经围攻钜鹿多时,而将军章邯则在后方稳操大局。故楚国5万多兵力的革命军由年轻将领项羽率领,而其他复国军团共数十万兵力围集在钜鹿默默观望,谁也不敢靠近。(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史记-项羽本纪》) 此刻,项羽作出了一项震惊全军的决定,而这项决定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了巨大影响,那就是——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最后逼不得已的战术。项羽首先派黥布率领军队切断王离的粮道,阻挡章邯军队与王离军队联系。然后,命令全军备足三天干粮,将渡船全部凿沉河底,帐篷全部焚毁,炊事用具全部砸碎。(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史记-项羽本纪》) 在这场战争中,年纪轻轻的项羽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力和视死如归的勇气,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和其他将士一样,只留三天干粮,义无反顾的向秦军大营冲刺。 他决定了要与王离决一死战! 这天,钜鹿的空气注定是血腥的。双方激战了七次,身穿盔甲的尸体横在沙场中央,鲜血染红了大地,厮杀和哀嚎混杂在一起,掩盖了恐惧。 楚军连战连捷,秦军节节败退。 最终,敌方主帅王离被俘虏,亦有传言其已战死沙场。而秦帝国其他将领要么被杀,要么自杀。最后的胜利者项羽,穿过堆积如山的尸骨,踏着黑红的鲜血,来到秦国大营,宣布战争的结束。 聚集在周围观望的复国军团既感到兴奋,又感到震惊。兴奋的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最难打得战争已经结束;震惊的是,这场艰难的战争竟然是由年仅25岁的项羽完成的,而且是以5万兵力对抗20万兵力的秦军。他们前往秦军大营拜见这位勇猛的年轻将军,无不低身膝行,诚惶诚恐。 身材高大威猛的项羽坐在主帅座位,眼神里投射出仍未散去的冷峻杀气。没有人敢抬头直视这双眼睛,也没有人敢贸然开口,怕说错一句话。 在这座刚虏获的秦国大营里,项羽被所有复国军团共同推举为最高统帅,其威望已远远超过他的叔父项梁,超过了全国所有的将领。 【项羽】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对手章邯了。 项羽从来没有惧怕过,但也从不敢松懈。他在日夜思念这场仗应该如何打,应该如何排兵布阵。紧张的战事旋绕在他的头上,令他久久不能入眠。 而就在此时,意外的惊喜竟然从天而降——敌方将领章邯送来降书,他要投降! 项羽有些不敢相信,觉得敌方不太可能这么轻易服输。他不知道敌方出现了什么变故。原来,钜鹿战败后,章邯受到秦朝中央政府的责备和质疑。丞相赵高把持着朝政,不管章邯战胜或战败,最终都要受到惩罚。 秦帝国最后一位名将终于也对中央政府失去了信心。绝望的章邯连续发出多封降书,急投至敌方的军营,要求双方停战。 项羽的信心猛增,不仅没有接受章邯的投降,反而加紧了攻击的步伐。他日夜不敢歇息,领兵连番攻击敌方军营。他要用最粗暴的战术歼灭秦帝国最强劲的军队,他要让章邯没有翻身的机会,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是最强大的,他要让世人看到这胜利是一兵一将砍杀出来的。他回想起自己最敬重的叔父项梁,项梁正是被章邯的军队击败并杀害。家仇国恨让项羽心中充满了怒火,而这熊熊怒火扑向了秦军大营。 直到军粮快要用尽的那一天,项羽动摇了。他决定放下仇恨,接受章邯的投降。但是,他下定决心,自己与章邯势不两立,如果有机会就把他除掉。 但是令项羽没有想到的是,被外界誉为战神的勇猛将军章邯,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刻,竟然哭了起来,而且哭得撕心裂肺。原以为章邯是个铮铮铁骨、不怕死的家伙,但没想到他一大男人哭得竟像个小孩。(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史记-项羽本纪》) 全场都震惊了。 尤其是主帅项羽,在见到章邯这个样子的时候,他的心立马软了下来,之前的仇恨似乎都抛到九霄云外。他甚至感觉到了章邯的无奈,作为一名将军而不得不执行命令的无奈。 最终,项羽接纳了章邯的投降,并许诺攻破关中之后封其为雍王,治理秦地。 【项羽】 作为复国联军的最高统帅,项羽率领着60万将士浩浩荡荡的往首都咸阳前进。而这其中包括刚刚投降的20万秦军。 秦军将士感到有些愕然,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这种身份的巨大转变。原本他们是作为朝廷正规军,远赴此地抗击暴徒的,而现在竟然受暴徒统领。他们不知道下一步战争的方向应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发展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生死如何,而如今的最高统帅项羽也没有做出明确的指示。在行军的途中,新降的秦军将士与其他军团的关系似乎也并不融洽。其他军团的将士对这些秦军将士感到愤愤不平,想起他们曾经对自己欺凌羞辱,想起他们杀害了自己诸多亲友,随时想着要伺机报复他们,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矛盾愈演愈烈。特别是当秦军将士知道下一步的进击方向是自己的故乡时,他们感到惊恐不已。他们担心在故乡安居的父母、妻子、儿女和亲友会受到伤害。骚动和不安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影响了前进的步伐。 最高统帅项羽原本只想着尽快攻入咸阳,但他现在不得不停下步伐来思考和解决当前这个最重要的议题——如何处理这20万秦军将士。 项羽当然想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彻底解决这些秦军将士。他担心的是,数量这么庞大的秦军将士,如果他们不听从命令,那将会很难管控。特别是到了关中,如果处理不当,他们联合关中民众抵抗,那就更加不堪设想。而且20万将士的军粮也将会是个很沉重的负担。干脆让他们永远消息吧。(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史记-项羽本纪》) 而这一残忍的做法得到了黥布的认同。冷血的黥布向来是杀人不眨眼,其他问题当然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很快,这一残酷的军令就下达了,并由将军黥布领兵执行。 这一夜,是秦军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夜晚。他们在沉睡的梦乡中,被夺去了性命。没有人知道,黥布他们花费了多少时间去解决。但可以肯定的是,黥布他们杀人杀得不仅心麻,手也麻。眼里已经充满血丝的黥布,下令将这些秦军降卒坑埋在新安这座小县城。(於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史记-项羽本纪》) 这一幕似曾相识。想当年,秦国军队入侵赵国的都城长平,40多万已经投降的赵国将士被秦国军队坑杀。而如今,同样是在赵地,20多万已经投降的秦国将士被坑杀,历史仿佛又重现。 新安坑卒,项羽彻底解决了眼前的难题,他以为今后可以义无反顾的向首都咸阳挺进。但是,令其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残暴不仁的举措也埋下了秦国民众仇恨的种子,数百万的秦国军民将永远与项羽势不两立。 项羽当然没想过这些问题,也不会预料到这些问题。他对秦国将士和民众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也不需要博取他们的好感。 他只想用最简单粗暴的做法消灭秦帝国,其他问题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他只懂军事,不懂政治。 第24章 对 峙 第二十三章对峙 40多万革命军将士在最高统帅项羽的率领下,逐步向秦帝国的首都咸阳推进。他们对胜利充满了期待,因为秦帝国最难对付的两位对手都已经被他们击败,最为著名的章邯将军甚至都已经投诚在项羽的麾下。 当他们抵达咸阳边境的时候,却发现函谷关的城门紧紧关闭着,守卫的将士似乎并非秦朝将士,而是与他们统一战线的革命军,来自楚地刘季的队伍。 原来,曾与他并肩作战的老前辈刘季竟然已经先入关。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因为他原本料定刘季无法挺进关中,最终必定要等自己的军队前来救援,所以他从未关注过关中这边的军事形势。 但如今,竟然被刘季捷足先登。更让项羽感到震惊和愤怒的是,刘季竟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关中的主人,接受了秦王子婴的投降,还任命子婴为国相。刘季凭什么任命别人为国相,他有什么权力封官许愿?更可恶的是,刘季竟然把帝国的珍宝财物搜刮尽,还派重兵镇守函谷关,不让其他军队进入咸阳城。 项羽感到怒不可遏。自执掌军权以来,项羽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就要大发雷霆。特别是在这个重要的关节,他更是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愤怒。因为首都咸阳是他的终极目标,他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钜鹿之战大败秦军,所有革命军首领都对他顶膜礼拜,所有将士都对他唯命是从,没有人敢对他说不。可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刘季,竟然没有像其他革命将士那样对他毕恭毕敬,胆敢抢走他的军功,公然与自己作对。 项羽暴跳如雷,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他下令,要用最残忍的战术进攻咸阳城,那就是——火攻。他要纵火焚烧咸阳城,让咸阳城所有的民众陪葬,让咸阳城所有的物资消失,让咸阳城此后寸草不生。 危机一触即发。 【樊哙】 咸阳城马上就要变成人间炼狱,而咸阳皇宫的歌声依然悠扬婉转。刘季和众多将士正在欣赏秦帝国最为正宗的宫廷舞蹈,这是他们这些乡巴佬未曾见过的高端艺术。 既是同乡好友、又是连襟的樊哙已经过来劝了刘季好多次,让他赶紧停止奏乐,整肃军队,退守城边,因为现在还不是享乐的时候。 刘季一看是自己的老伙伴樊哙,根本就没理会他,因为大家互相之间太过熟悉了,不需客套。 樊哙,沛县人。长得肥头大耳,身材雄壮,双手一直操刀,搞革命之前专门屠狗,搞革命之后专门杀人。他跟刘季是同乡,从小玩到大,最后还玩到老。当年,在沛县的时候,他们就经常一起蹭吃蹭喝。刘季私放囚徒落草为寇后,樊哙也一直暗中与刘季私通。娶老婆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起的,刘季娶了姐姐,樊哙娶了妹妹。如今闹暴动搞革命,他们又一直并肩作战。可以说,樊哙就是刘季最亲密的亲人和战友。每次冲锋陷阵、攻城略地,樊哙都是冲在最前面。像他这种胆子粗的猛汉,当然不怕死。在众多革命军将领中,樊哙杀人最狠心最果断,他的刀法也是最熟练最凌厉最干净利落的。每颗人头都清清楚楚的,一看就知道是樊哙砍的。所以在史书中,关于樊哙斩首的记录是完整的: 战砀东,斩首15级; 攻濮阳,斩首23级; 战户牖,斩首16级; 攻东郡,斩首14级,捕虏11人; 攻开封,斩候1人,首68级,捕虏27人; 攻宛陵,斩首8级,捕虏44人; 攻西郦,斩首24级,捕虏40人; 攻武关,斩都尉1人,首10级,捕虏146人,降卒2900人;(《史记-樊郦滕灌列传》) …… 冲得这么勇猛,并不是为了要获得什么爵位,或者证明什么能力。因为他没有什么革命理想,也没想过要当什么王侯将相,只不过身边的小伙伴们都这么干,他也就跟着干。特别是他的老大哥刘季带头干,他就更加要拼命的干。 刘季当然也知道樊哙不是什么读书人,没有什么战略远见。他当然不会把樊哙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另一位令他敬重的战友前来劝阻,刘季才觉得确实应该重视这个问题。 这位战友名叫张良,字子房,故韩国贵族。他是历史上被称为神一样的男人,秦汉时期最为传奇的一位谋士,被后世称为谋圣。与樊哙形成鲜明的对比,樊哙长得身材魁梧、黑不溜秋,而张良长得斯文瘦小、白白净净,就好像弱不禁风的样子。就连多年后的史官(司马迁、班固)在看到张良画像的时候,也感叹张良长得就像个女子。(以为其貌魁梧奇伟,反若妇人女子。《史记-留侯世家》《汉书-卷四十张陈王周传》) 他是故韩国的贵族,名副其实的相六代,因为他祖上五代都是韩国的丞相,长期把持着韩国的朝政,掌控着韩国的政策方针(当年决定送韩非入秦,很可能也经过张良祖辈的认可)。如果没有后来的统一战争,韩国没有被灭亡,张良也必定会继承家族的事业,成为韩国的丞相,执掌韩国朝政。 但是,最初的梦想被骤然打破了,国亡家破的厄运突然降临。随后不久,他最亲近的弟弟又突然离世,家国接二连三发生重大变故,这对张良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曾一度意志消沉,觉得世间万物皆虚无缥缈。他撇下家中300名奴仆不管,毅然而言的浪迹天下。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发生了重大转变,他不断开始反思生命的意义,人活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对秦帝国的愤怒,特别是对始皇帝嬴政的愤怒,就像吴芮、项羽他们那样,是深深刻入骨髓的。他们不惜花费一切代价,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就是希望能够杀掉嬴政、推翻秦帝国。谁能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贵族子弟张良,竟然也曾经有过刺杀嬴政的壮举。 当年,张良策划了一起轰动全国的暗杀事件,那就是——准备在嬴政出巡的途中将其杀害。为了这次暗杀行动,张良费尽心思,对所有的可能性都作出了计划。像他这种身材的人,心思是很缜密的。他将全部家财都投入了这场暗杀行动中,四处寻觅了一名同样不怕死的壮士联合行动。他还对所有的路线都进行了实地考察和认真分析,对周边的环境都深入摸排,直到他确保万无一失。 但很可惜,这次暗杀行动并没有成功,只是误伤了嬴政的座驾。万幸的是,张良对所有的可能性都作出了计划,因而最终得以全身而退。 暗杀行动失败后,张良就一直隐居田野,默默研读兵书谋略。在这堆书卷里,有一本奇书是张良反复研读的,而这本奇书的来源也极其神奇。这本奇书的名称叫作《太公兵法》,是一位极其神秘的老者赠送给张良的。这位长者仿佛就像神仙一般,神出鬼没,历史上也没有留下确切的名字。除了张良之外,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信息。这本奇书也像武林秘籍那般,自张良深度研读之后,仿佛一下子就打通了任督二脉,对天下谋略和军事战术有了超凡的解读。 反秦浪潮兴起后,张良当然不会错过这个良好时机,他也聚集了百余人参加革命。一次偶然的机会,张良遇到了革命军首领刘季,并投靠在刘季的麾下,成为刘季最重要的参谋长。 如果说范增是项羽的“亚父”,那么张良就是刘季的“师傅”。刘季本来就对军事谋略一窍不通,军队里也缺乏一位懂谋略懂军事的人物,萧何、曹参、樊哙他们都不懂得这些。此时张良的到来,对刘季而言,如同雪中送炭。刘季对张良是很敬重的,因为刘季觉得张良的身份本身就很高贵——韩国贵族,而且张良为人谦和、胸怀谋略。 刘季对张良是言听计从。樊哙的话,刘季可以不听。但是张良的话,刘季不敢不听。后世也有学者认为,按照樊哙这样粗鲁的性格,是不太可能有这么远大的眼光,去劝说刘季放弃金银财物的。因此,很可能是张良在背后教导樊哙,让樊哙去做刘季的思想工作,而不是直接去劝说刘季。 这也很符合情理,体现了张良的深谋远略,因为他要顾及刘季的情面,直接点出刘季贪财好功的毛病,会让刘季在内心觉得面子过不去。通过刘季最亲密的人(樊哙)去做这个工作,反而对大家都好。既顾及了刘季的面子,也为自己的安危上了保险。 张良比范增高明的地方就这里,懂得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说,以什么样的形式说。而范增就只懂得该说的话就要说,不管什么形式、什么时候。如果说张良懂得拿捏分寸、知道进退、明哲保身,那么范增就是无所顾虑、口直心快、率性而为。张良懂得站在领导的背后为领导出谋划策,却不会抢功劳;而范增喜欢站在领导的面前对领导指指点点,让领导这样做那样做。虽然领导最后可能都会听取他们的建议,但是领导对他们的个人却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对张良是听其言而爱其人,对范增则是听其言而厌其人。 张良见樊哙劝说刘季无效,才迫不得已从幕后走向台前,亲自劝说刘季。他首先直接指出秦帝国灭亡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不行仁道、贪图享乐,革命军才得以顺利进关,才能够站在皇宫这里。如今,革命军才刚进入首都咸阳,就要享受秦帝国遗留下来的荣华富贵,那么革命军和暴虐的秦帝国有何区别。(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史记-留侯世家》) 他直击要害,正说中刘季的顾虑。刘季本身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大本事,如今被张良这么一说,更加觉得可能守不住这繁华国都。张良最后还谦虚的把功劳全推给樊哙,不明声色的点出这是樊哙的主意,让刘季接受樊哙的意见。这既给足了刘季面子,也显得没那么死硬。刘季当然觉得容易接受。(愿沛公听樊哙言。《史记-留侯世家》) 很快,刘季就下令把皇宫里的珍宝财物封存好,放回原处,并退军城外。首都咸阳所有东西都像之前那样,仿佛他们就从来没有进关。他们默默的等待其他革命军的到来,特别是楚地最具威望的项氏家族军队。 第二十四章 饭 局 第二十四章饭局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有个年迈的身影匆匆忙忙从项氏家族的军营里冲出,直奔咸阳城边刘季的军营里。他要将一个极其重要的军事秘密告知他的老朋友张良。这一看似叛逆的举动影响了此后局势的发展,也影响了中华历史的发展。 他就是项羽的叔父项伯。自从项梁去世后,项伯就成了项羽最为亲近的长辈亲属,此时正在项氏家族的军队里辅助项羽,任职左尹(即左丞相)。项伯与项梁的性格不同,项梁的性格刚毅果断,敢想敢做,而且有谋略有战术,是天生的领导型人物;而项伯则显得有些温厚纯良,甚至有些妇人之仁,更看重友情。项梁当年杀人之后,不仅毫不避讳,还大摇大摆的与政府官员结交,出入上流社会,仿佛这杀人就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而项伯当年同样也杀了人,但他的反应就比较符合一般杀人犯的心理特征。和其他逃犯一样,项伯担惊受怕,四处躲藏,害怕被官府捕获(这才是一个合格杀人犯的心理特征)。而当年就是张良收留了他,所以他对张良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次,项伯就是要来还人情给张良的。项伯劝说张良赶紧离开刘季的军营,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但是,张良却感到有些为难。 张良倒不是害怕死亡,因为他早已经看透了生命的意义,早已经把生死存亡和荣华富贵置之度外。张良在乎的是复兴韩国,而复兴韩国很大程度上又必须紧紧依靠刘季。因为韩王室的复国军队势力薄弱,目前正挂靠在刘季的名下,受刘季支配。如果刘季被击败,韩国军队将失去依靠。所以说,张良的梦想与刘季的生死存亡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了。 时间很紧迫。张良并没有跟项伯多说废话,他们之间不需要什么客套。张良明确的告诉项伯,他要去跟刘季商量一下。 张良匆匆走进刘季的军营,把正在熟睡的刘季拉起来,向他报告这个紧急军情,并直截了当的问他两个简单的问题,是不是要跟项羽作对?有没有信心?(沛公诚欲倍项羽邪?沛公自度能卻项羽乎?《汉书-卷四十张陈王周传》) 而刘季的答案也很简单——没有!没有信心跟项羽作对。虽然有这个想法,但是没有这个能力。 那咋办?——为将奈何。 【刘季】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季参加了两场重要的饭局。这是很关键的两场饭局,将会决定刘季的生死存亡,并深深的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走向。 头一场饭局比较简单,也比较单调。参与饭局的只有刘季、张良和项伯三人,组织者是刘季,地点在刘季的军营里。 当跟着张良去见刘季的时候,项伯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至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侄子项羽就是想要发兵惩罚你刘季。在项伯的眼里,甚至在整个项氏军队高层的眼里,几乎都认为刘季只不过是一支不起眼的队伍,只不过是楚国集团的小分支,只不过是侥幸进关。项氏家族的威望远远超过任何军队,没有人敢与之作对。 在饭桌上解决重大问题,是中国人的习性,更是刘季的拿手好戏。刘季向来对此游刃有余,此前一场饭局娶了老婆,今后一场饭局夺得天下。 刘季对饭局的把控充满信心,一开场就显示出主人翁的热情。项伯前脚还没踏进门,刘季就已经快步迎上去,激动的握着项伯的双手,左一句相逢恨晚,右一句仰慕已久。我刘季对项伯大哥您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然后主动把上座让给项伯,仿佛他就是这场饭局最大的尊者。一连串的甜言蜜语和糖衣炮弹轰得项伯晕头转向,连自己老爹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项伯就是个老好人,本来就不怎么懂得拒绝别人。当刘季提出要与其结交为兄弟,并约定双方结为儿女亲家的时候,项伯没有拒绝。他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当然,刘季也就是随口说说,这个约定后来当然没有兑现。 酒过几巡,大家都喝得差不多、晕头转向的时候,刘季才抛出最关键最核心的问题。那就是,请项伯为他和项羽安排另一场饭局。 刘季用很诚恳的眼神望着项伯,对他说明自己完全没有背叛项氏家族的意思,更不敢与项氏家族作对。秦国的珍贵财物,自己动都不敢动,完好无缺的封存在宫殿里,就是等待项氏家族的到来。之所以派兵把守函谷关,是为了防止其他盗贼抢这些属于项氏家族的珍宝财物。我刘季天天都盼着项羽将军的到来,望得两眼都欲穿了,等的可苦了。(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鸿门宴】 接下来的这场饭局,将会是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场饭局——鸿门宴。在这场饭局里,欢乐的笑声中弥漫着浓厚的死亡气息,优雅的舞蹈里暗藏着咄咄逼人的杀气。 这种政治饭局,吃什么不是最重要的,和谁吃才是最重要的;说什么不是最重要的,怎么说才是最重要的。饭局里,只有5名参与者——项羽、范增、项伯和刘季、张良。 25岁的项羽,是在座中最年轻、最帅气、最强壮,也是最具威望的。他无疑是这场饭局的主人、全场至尊者,理所当然的坐在上座。坐在周围的都是些比他年纪大的前辈,像范增都已经白发苍苍。按理说,项羽作为晚辈,叫他们一声叔伯也不为过。 刘季一进场,就已经感到杀气腾腾。主人翁项羽并没有热情的招呼他上座,甚至连必要的客套话也没有。而他旁边的长者范增则是冷眼怒视,似乎在暗示刘季的命运已经死定了。因为此前多次,范增已经劝说项羽要除掉刘季,他看得出刘季日后将会成为项羽重要的对手。他的任务不是吃饭,而是要取走刘季的命。 张良跟在刘季的身后,他的任务也不是吃饭,而是要保住刘季的命。但在这种场合,他根本说不上话。同样,虽然范增意志坚定、态度坚决,特定心思要杀掉刘季,但是在这种场合也不可能乱说话、下决定,一切都要看项羽的。 饭桌上,双方的力量都很均衡,似乎谁也不能压倒谁。如果这个时候要拼酒,双方都不见得可以占据上风,谁输谁赢也还不知道。但是别忘了,还有个很重要的中间人——项伯。项伯无疑是这场饭局酒场的关键,如果他出来挡一挡,稍微倾斜一下,那么胜负就很有可能倾向那一方。项伯看似项羽阵营的人,但此时却站到了刘季这边,他已经被刘季的真诚所打动。 好了,刘季,请开始你的表演—— 刘季进场见到气氛如此尴尬,稍微有些迟疑。但是,他丝毫没有怯场,很快就扭转了局面。他一见面就首先拜谢项羽,把姿态放低。几句恭迎的话是必不可少的,他要感谢项羽为他扫清了障碍,感谢项羽多年来的关心支持与帮助,感谢项羽的信任和肯定。 几杯下肚之后,他开始和项羽称兄道弟。说他们不仅是同一条战线的战友,还是出生入死的哥们。将军战河北,他战河南,大家齐心合作,共同攻秦。说得意气风发,差点就跪下来结拜、抱在一起唱友情岁月了——来忘掉错对,来怀念过去,曾共渡患难日子总有乐趣,不相信会绝望,不感觉到踌躇,在美梦里竞争每日拼命争取…… 但是,还没唱到一半,刘季就开始转变画风,声泪俱下,诉说自己的苦衷。说打了这么多场艰难的战争,才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才能够在这里和哥们饮酒畅谈人生。没想到,今天竟然有小人要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全场都震惊了。 几乎所有在座的观众都深深的被刘季的表演所打动了,似乎觉得项羽真的做得不对。特别是项羽看得很入神,不知不觉就被带进去了。 项羽感到很惭愧,竟然怀疑自家的兄弟。就像所有不敢独自承担过错的孩子那样,项羽毫不思索就把内鬼供出来了,希望能够减轻自己的愧疚和罪过。他说,挑拨他们之间感情的小人,就是你刘季身边的将领曹无伤。这是你那边的人干的事,与我无关。 局面变得一团和气。项伯和张良都感到气氛轻松了许多,他们想要的就是这种结局。 但是,范增却不为所动。在他眼里,刘季的这些拙劣表演,只会让他更加坚定要杀掉刘季。因为他看穿了刘季的把戏,知道刘季的厉害,仅凭几句话简单的甜言蜜语就把血气方刚的项羽哄得晕头转向,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范增开始感到有些慌张,他必须要有所行动,以扭转这个和谐的局面。此时是最好的机会,如果放虎归山,只恐后患无穷。他连饭都吃不下了,不停的给项羽打眼色,暗示项羽杀掉刘季。范增还频频举起自己的玉玦,意思是立即跟刘季“玦”断(决断)。一把年纪还要玩这种把戏,范增真的是操碎了心。 但是,项羽却不为所动,依然嘻嘻哈哈的跟刘季在谈天论地。项羽不是没看见,而是觉得范增这个老头实在是太啰嗦了,啰里啰嗦,唠唠叨叨的……平时就已经看不惯他了,在这种场合还指指点点。 刘季和张良当然也看到范增向项羽打眼色了,但他们却和项羽一样当做没看见。饭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不能明言,只能意会。 范增必须要引入更多的力量,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他愤然起身,出门召了一位壮士进来。这位壮士的名字叫项庄,他是项羽的族弟,项伯的侄子。和项羽一样,从小就和跟着叔父项梁亡命天涯,后来又一起闹革命搞暴动。他的剑舞得很好,能够杀人于无形之中。虽然他的力气比项羽的小,但是他的心却比项羽的狠。项羽忍不得下手的,他可以下得了。 范增对他说,项羽仁慈,舍不得杀人;请进场舞剑,趁机杀掉刘季。要不然大家都会被刘季杀掉。(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於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史记-项羽本纪》) 本来在帐外不知何事的项庄,听到范增这么一说,忽然觉得里面的形势非常严峻。他跟随范增进入饭局,但他并没有资格坐下来吃饭,而且他的任务也不是吃饭。 项庄提出了一项请求,要为这场沉闷的饭局增添一些欢乐的节目,那就是他的拿手好戏——舞剑。(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史记-项羽本纪》) 得到允许后,他舞起了那把冷峻的长剑,剑剑直指刘季的喉咙。 项伯和张良都看出项庄的意图——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伯想都没想,也没有向侄子项羽请示,就立马拿起剑挡住项庄,他不能让项庄杀掉刘季。 项羽看着这两叔侄的剑法似乎舞得越来越精湛,不禁拍起手掌。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妥。倒是项庄觉得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叔父项伯要帮着刘季,为什么不是像范增说的那样。 项庄的剑开始舞得有些失仪,心乱剑法也乱。 张良见此情景,立马起身出门。他也要引入更多的力量,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他出门也召了一位壮士进来,这位壮士的名字叫樊哙,是刘季的连襟。 樊哙向来都很听张良的话。他全身装备,左手持盾,右手持剑,气冲冲的想闯进饭局,还把两个门卫撞到在地,因为这两个门卫拦着他不让进。 饭局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项庄和项伯不知道什么回事,舞剑停了下来。项羽当然也吓了一跳,按剑怒视,是谁敢闯将军的饭局。(客何为者?《史记-项羽本纪》) 但是,当知道来者是刘季的卫士之后,项羽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原来是哥们的战友。 原本并无资格参加饭局的樊哙,最终并没有被赶出来。相反,他还获得了酒肉的赏赐,而且他粗鲁狂野的吃相和奔放豪迈的酒态还受到了主人翁项羽的赞赏!好一个壮士!项羽看到樊哙手持盾牌,以剑切肉的英勇姿态,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惺惺相惜的情感,这哥们有意思。 最后,樊哙还获得了赐座参加饭局的资格。 这下,局势一下子又倾斜回刘季这边了。这边是刘季、张良、樊哙,和中间人项伯,那边就只有范增和一个没有资格坐下来的项庄——项庄还傻愣愣的拿着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而至尊者项羽已完全倾向了刘季。孤零零的范增已经完全没有办法。 刘季回想起当时那把剑离他的喉咙只有0.01公分,感到有些后怕。他决定说一个谎话,虽然他本人生平说过无数的谎话,但是这一个他认为是最简洁完美的…… 刘季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说喝得已经差不多了,要去上个厕所,回来再好好喝。但是一踏出帐门,刘季就再也没回来,因为他已经逃回了军营。 剩下的善后工作就留给张良来处理。张良解释道,刘季不胜酒力,已返回军营。随后,向项羽和范增呈上两份珍贵的礼物——白壁一双和玉斗一双。这不就是秦国皇宫搜刮出来的宝物吗。 项羽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痛痛快快地接过张良代表刘季呈上的礼物,这不就是作为联军首领应有的礼仪嘛。 而范增则明显对礼物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刘季的性命!当知道刘季已经逃回军营的时候,范增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他把刘季的玉斗狠狠的摔在地上,但还不解恨,然后又拔剑猛刺,玉斗的碎片溅得四处都是。这当中不仅有对刘季的仇恨,还有对项羽不争气的愤怒。 ——唉!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真不是共谋大事的人!我们都被你害死了!将来我们都会被刘季捕掳的!(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史记-项羽本纪》) 范增终于失控了,他狠狠的警告项羽,完全没有顾及项羽的情面。而且,当时张良还在现场。 项羽是真的不明白,这个老头今天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总是在发神经。他不明白,刘季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有什么能耐和项氏家族作对。而且刘季现在并无过错,有什么道理将其杀害。如果贸然杀掉刘季,难道就不会引起军心动乱? 这场饭局最终不欢而散,所有人都放下了酒杯,时间仿佛静止一般。项羽和项伯无奈的看着垂头丧气的范增,而张良内心暗喜却默不作声。 满地都是玉斗碎片,整桌饭菜似乎都还没有动过,没有人有心思认认真真的吃这顿饭…… 刘季完胜,范增输得一败涂地,而项羽却没有觉得有什么损失。出卖刘季的曹无伤,毫无悬念的被刘季处决了。 第26章 分 封 第二十五章分封 项羽终于如愿以偿的进入了秦国皇宫。 他带着熊熊的怒火而来。这怒火包含了浓浓的国恨,恨秦国吞灭了楚国;这怒火包含了深深的家仇,仇秦人杀害了他的族民;这怒火还包含了这么多年来的浴血奋战,是秦国让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战友…… 已经被任命为国相的子婴,原本以为躲过了死神的召唤,以为可以苟活在这个新政权里。但显然他想得有些简单了。此时,被绑住手脚的子婴,和其他秦国旧官员、旧子民一起跪在将军项羽的脚下,头抬也不敢抬,泪水直滴。秦国的官员子民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勇猛,颤抖的哭泣声充斥着整座咸阳城。 面对着雄伟辉煌的秦国皇宫,项羽并没有像刘季当初那样惊叹不已。他出身贵族,曾经的楚国皇宫并不比这里差。他不稀罕这里的宫殿,也从未想过要住在这里。他认为这些都是秦国的遗物,代表着秦国的势力。他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心态、主人的心态,来看待这些战胜品、处理这些战胜品。而刘季不同,刘季是从平民一路走过来的,对这些秦国宝物带有敬畏之心。刘季是带着暴发户的心态去看待这些战胜品的。所以刘季不敢杀子婴,因为作为一介平民,杀王不祥。而且,子婴才刚刚上台40多天,也没有什么过错。刘季也不敢强行抢夺秦国皇宫的珍贵宝物,因为他知道这必定会招致强烈的指责。所以刘季只能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留几件。 项羽这一路过来打得很辛苦,死伤这么多弟兄。他要将所有的仇恨都报复在这些秦民身上。所以,他下令杀死子婴和这些秦民。同时,还下令焚烧这些秦国宫殿,其中包括尚未建成的阿房宫。 红红的烈火,足足燃烧了三个月。那三个月,是咸阳城最漫长的三个月,是咸阳城历史上最惨烈的时光,至今也不能令人释怀。在这段时间里,咸阳城就是人间炼狱,哀怨和恐惧布满整座城市,星空里仿佛处处回荡着死去的冤魂。曾经繁花似锦、热闹喧嚣的首都咸阳城顿时成为一片废墟,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刘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敢吭声,谁也不敢吭声。当时就有人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被项羽扔进了炽热的火堆里。他讽刺楚人是猴子,穿衣戴帽看起来像人,但终究不是人。(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史记-项羽本纪》) 没有人可以在楚人项羽面前开这种玩笑,甚至没有人可以在项羽面前开玩笑。 只有项羽自己可以开玩笑。 接下来的日子,是建国封侯的时间,但是项羽却跟所有人开起了玩笑。 【项羽】 如今的项羽是主宰天下的最高实权者,而他此时只有25岁,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中国的历史竟然被一个25岁的青年所主宰,而这并非特例。 摆在项羽面前的这个难题,也曾是嬴政当年所面对的那个难题。那就是国体问题——到底是采取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究竟实施何种政治体制才能巩固楚国的统治,实现长治久安?这是项羽必须要解决的重大政治课题。 当年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嬴政已经39岁,显然比项羽成熟许多。但是,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朝野对此一直争论不休。这种争论直到千年以后也未曾停息。有人说嬴政当年的选择是对的,是伟大的,因为他开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帝国制度;但是,也有人说嬴政当年的选择是错的,因为是他给后世的秦朝帝王留下了后遗症,导致全国暴动而无人制止…… 而此时的主流观点无疑是贬秦论,只有站在嬴政的对立面,说嬴政是错的,才能够显示出自己政权的合法性。这么多年来,全国各地军民浴血奋战,就是为了要消灭秦帝国和皇帝制度,恢复当年的六国。项羽当然要否定秦帝国的郡县制。而且,项羽虽然功高盖世,但他并没有嬴政那般的权威,可以压制所有诸侯。特别是项羽还有个名义上的上司,楚王熊心。熊心名义上还是楚王,而项羽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 【熊心】 项羽首先跟楚王熊心开起了玩笑。 他采取了明褒实贬的做法,首先尊崇熊心为义帝,将熊心的地位升格。外界看来,熊心就像是当年的秦始皇嬴政,但实质上却没有嬴政那般的威望和权力。 威望和权威掌握在项羽的手里,江山是他打下来的,而熊心只是坐享其成。项羽明确告诉他的将领,告诉全国革命军,熊心根本一点功劳都没有,天下是各位诸侯和我项羽浴血奋战得来的。项羽要将天下分封给各位诸侯,而义帝熊心却没有一寸土地。(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史记-项羽本纪》) 在项羽的内心,其实是非常痛恨熊心的。因为当年叔父项梁战败身亡,而熊心却满不在乎的样子,不仅提拔了害死叔父的叛徒宋义,还把自己安排在宋义的军队里,处处受到宋义的压制和侮辱。更重要的是,当年愿意冒险进攻关中的,只有他和刘季两个人,而熊心却把这个机会交给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刘季,以致于最后刘季捡了个大便宜。可以说,项羽对熊心从未有过尊崇之心。这一切一切,都是项羽心头的仇恨。而项羽正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熊心一直不甘心任人摆布,曾想狠狠的抓住机会,紧紧的握住权力。但很可惜,当项羽节节连胜,最终攻进咸阳城的时候,他已经丧失了这个机会。他再也控制不住项羽,再也无法压制项羽的权威。 已经升格成为义帝的熊心,只能灰溜溜的接受项羽的安排,迁移到荒凉的长沙郡郴县定居。熊心的心情很低落,他觉得这是最差的待遇,最坏的结局。但他没想到,更差的待遇和更坏的结局紧随而来,那就是——被夺去了生存的资格。后来,项羽派人暗杀了义帝熊心,执行命令的正是那位凶狠的狂徒黥布。 【刘季】 接下来,项羽跟刘季开起了玩笑。 当年楚王熊心向楚军各位将领许诺,谁先进入关中,谁就可以当关中王。这个决定是面向全国全军宣布的,无可否认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这也是当年熊心为了激励众将士,而抛出的一块大蛋糕。刘季拼死拼活,无非就是想要得到这个“关中王”的桂冠,以及故秦国这片土地和子民。刘季翘首以待,一心以为这个奖项非他莫属,他都已经准备好获奖感言了。(感谢tvb,感谢支持我的粉丝……) 但没想到,项羽玩起了文字游戏。虽然条约是义帝熊心缔造的,但是解释权却掌握在项羽手里——项羽说了算,因为项羽才是掌握实权的人。项羽按照约定分封刘季为汉王,但是故秦国的土地和子民却没有完全分给刘季,而是把它们分成了三块,刘季只得到了其中最差的那块——巴蜀之地。 那时候的巴蜀,并不像如今这样繁华喧嚣,没有美味可口的“重庆火锅”、麻婆豆腐、担担面和串串香,也没有曲调多样的川剧和神秘惊奇的变脸,更没有宏伟壮观的乐山大佛、都江堰……像峨眉山、青城山这样的高山峻岭倒是不少。那时候的巴蜀,是秦帝国的大监狱,凡是犯重罪的囚徒都会被押往这里受刑。这里路途遥远,而且荒凉至极,艰险丛生,不要说能否回来,能否安全到达都是个问题。很可能,还没有去到巴蜀,就已经死在路上了。 刘季被分封到巴蜀,在他的内心,并不觉得这是件喜事。相反,他觉得这就是对他深深的侮辱,等于去巴蜀受极刑。刘季感到非常愤怒,恨不得马上就操起家伙跟项羽对着干,也不管自己已经是50多岁的身躯了。 稳重的萧何此时站了出来,劝说刘季万万不可冲动,硬拼只会送死。 “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是送死。”(何为乃死也)已经历过多场战争,并且攻进关中的刘季此时显得有些骄傲。 但这种骄傲很快就被萧何压制住了。萧何首先从现实情况出发,对比两者的实力差距。无论是从兵员数量的角度看,还是从军事经验的角度看,我们都比不上项羽。百战,必定百败,硬拼只会送死。萧何还引经据典,搬出古老的商朝开国君主汤和周朝开国君主姬发来激励刘季。最后,萧何劝说刘季暂时养兵蓄锐,将来必定可以夺取天下。(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书-卷三十九萧何曹参传》) 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也不知道刘季到底有没有听懂。不过,刘季是实用主义者,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意见建议,他一般都会虚心采纳。作为一名成熟的男人,为了心中的理想,不管自己内心多么不情愿,也要接受眼前的痛苦和委屈。刘季懂得这个道理,他不会像幼稚的项羽那样,对自己喜爱的东西紧紧握住不肯松手,即使明知道会伤害到自己。 但刘季内心暗暗发誓,将来必定会重回咸阳。 【项羽】 最后,项羽跟其他革命军将领开起了玩笑。 项羽只不过是个25岁的少年,虽然身经百战,经历过无数次军事战争,但是对于政治斗争和制度建设却没有多少经验。从小就好勇斗狠的他,喜欢跟别人拼力气,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扛鼎。扛鼎是他在家乡江东最引以自豪的本领。他不像嬴政那样接受过系统的皇家政治教育,长期浸泡在政治权力斗争和政治制度建设的氛围里。他的的心中可没有什么千秋万代的丰功伟业。 他把权力当成手中的玩物,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分封就怎么分封。他把天下由从前的七大块分成了十九小块,分封了十九个王,而他自己是其中的霸王——西楚霸王。他并不想像嬴政那样,做个楚始皇,掌管全国政务。他所建立的并非统一的帝国,而是十九个地位互相平等的国家。受封的诸国,其国内的行政皆是郡县制。各国自己制定历法制度,自行任命官员,拥有军队,治土治民,是完完全全的独立王国。对于其他国家的政务,项羽没有想过要干涉。项羽只希望其他国王可以听从自己的命令,他只想管住这些国王,就像远古的西周时期。远古时期,周王室对诸侯国的政务并不直接管理,也很少干预。诸侯国对自己国家的事务具有高度自治权,周王室既不直接征收诸侯国的税收,也不向诸侯国派遣或者任命官员,更不干预诸侯国的司法活动或者军事行动。诸侯国的义务是服从周王室,按期朝见纳贡,并随同作战,保卫王室。 但是,项羽所建立的这套分封制和周朝所建立的分封制有一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没有分封自己的亲属,这也是最核心的要害。周朝分封的君主,绝大多数都是周朝开国君主姬发的亲属。凡是姓姬的亲族,只要精神没有问题,只要不是白痴或者疯子,每人都分到一块土地和一群奴隶。而其他功臣和远古部落首领虽然也获得了分封,都周围都被姬姓诸侯国牵制着。周王室控制着绝对的政治军事力量,完全可以制衡其他非姬姓诸侯国。但是,项羽并没有掌握绝对权威,他不能剥夺其他革命军首领的军权,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分封给其他亲属。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以前的六国各自都分为三块,希望诸侯国之间互相可以制衡。比如,把秦地分为三块,齐地分为三块,赵地分为三块,每块地盘之间互相制衡。 但他显然过于乐观了。 【项羽】 在具体分封的过程中,项羽处理得也相当随意任性,特别是在分封齐国将士的问题上。项羽把原来的齐王田市逐出齐国国都临淄,如同处理刘季那样,把齐王田市贬到偏僻的即墨当胶东王,却把田市的大将田都分封为齐王。因为他认为齐王田市跟楚王熊心一样,并无功绩。所有的战功都是大将田都取得的,田都就像是自己在齐国的翻版。 而齐国另一位掌握实权的将军田荣却没有获得封王的资格,因为项羽始终认为叔父项梁的死与田荣有莫大的关系。当年叔父项梁与齐国田荣共同作战,抗击秦军,但是在叔父项梁浴血奋战的时候,田荣却坐山观虎斗,见死不救。项羽心中对叔父项梁的死依然耿耿于怀,对田荣恨之入骨。 其他革命军首领对自己的分封也未见得十分满意。项羽把天下这块大蛋糕分得很细,以为每人都能够得到一块,大家都会高兴。结果大家都觉得自己的那块蛋糕小,都不满意。那些没有分到蛋糕的首领,更是愤怒不已。因为项羽在分蛋糕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客观标准,更大程度上是凭借自己的喜好和主观偏见。谁对他有恩,谁的分封就好些。 当然,前提是项羽必须尊重其他革命军的功绩,他不能完全抛开战功去分封,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权威去剥夺其他革命军的军权。所以,在这些分封的国王里,虽然有好几个跟项羽的关系不错,但是却没有一个是他项氏家族里面的人,比如项伯、项庄就没有获得分封,因为他们没有战功。 如此一来,项羽所建立的这套分封制,比周朝所建立的分封制、秦朝所建立的郡县制更加脆弱不堪。因为受分封的国王并不是自己的血缘亲属,而是掌握了雄厚实力的将领。这些将领本身对项羽并没有什么感情,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更多的是惧怕——怕打不过项羽。而项羽对这些将领本身也并不怎么熟悉,虽然有时候并肩作战,但很难称得上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也不是荣辱与共的亲友,只能说是利益攸关的同事。一旦秦帝国这个共同目标被消灭,这些将领便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与项羽作对。更要命的是,项羽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制约他们的手段。春秋战国时期,各国之间还互相派遣公子充当人质,而如今项羽连最起码的资本都没有。这也为将来的暴乱埋下了伏笔,斗争无可避免。 果然,两个月后,全国混战即再次爆发。 注:义帝熊心,是名义上的帝王,但实质上却是最没有权力的君主。项羽作为最高统帅,自封为西楚霸王,都彭城,回到了最初起兵的地方。其余十八路诸侯分别是,汉王刘季,原隶属于项氏集团,封地包括巴蜀和汉中;三位投降的秦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分别被分封为雍王、塞王、翟王,封地包括秦国故土;三位齐将田都、田巿、田安分别被分封为齐王、胶东王、济北王,封地包括齐国故土;九江王英布,也就是脸上带刺、在监狱到处发名片的那位暴徒,项羽手下最凶狠勇猛的将领,封地在六县,即英布的故乡;衡山王吴芮,英布的岳父,曾颇受义帝熊心的重用;两位燕地的革命军将领韩广、臧荼分别被分封为辽东王、燕王,但其实韩广曾自立为燕王,而臧荼是他的部下,所以韩广非常不服气,不肯就国,结果于同年被臧荼击败及杀害,燕及辽东两地皆为臧荼所有;赵地的四位将领赵歇、张耳、司马卬、申阳分别被分封为代王、常山王、殷王、河南王,封地包括赵国和魏国故土;韩地的将领韩成被分封为韩王,但是霸王项羽一直不肯让他回国,最后还将他杀害了;魏地的革命军将领魏豹,被分封为西魏王,其最早源头可以追溯至陈胜集团,可以说是老牌革命军;还有一位默默无闻的将领共敖,因为表现突出(攻取南郡有功)被封为临江王。 第二十六章 就 国 第二十六章就国 曾经繁花似锦的首都咸阳城,此时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和尸骨残骸。满天飞舞的灰烬就如同哀怨的幽灵,无处不在。 有人劝说项羽留在咸阳城执政天下,因为这里曾经是全国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基础设施最为完善健全,建有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高速公路),而且地势优越,山河四塞,可以阻挡外部入侵力量,是天然的军事屏障。此外,自郑国渠这项伟大的水利工程竣工后,关中的土地肥沃,粮食充裕,百姓丰衣足食。真是理由千万条,条条都有利。(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史记-项羽本纪》) 但是,项羽却毫不犹豫的否定这个方案。理由很简单,因为年青的他并不喜欢这座陌生的城市,他认为这是一座冷冰冰、毫无人情味的城市。他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乡楚地,要和熟悉的亲朋戚友、父老乡亲共同享受这盛世的繁华。他是个很念旧情的少年,其他政治、经济、军事因素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这年(公元前206年)四月,是咸阳城最后的繁华时光,已经聚集在这里好几个月的军队终于陆陆续续要散去。看着离去的各国军队,西楚霸王项羽感到踌躇满志,这么多年来的付出终于获得回报,他已经站在权力的最顶峰。他以为历史交给他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他确实没有多少政治经验,脑海里装着的都是军事战争。如此重要的历史事件,他竟然没有安排一个隆重的分封就职仪式,或者签订个盟约、交换一下信物什么的(后来刘季还懂得搞个白马盟誓)。也没有安排盛大宴席,没有跟各国将士们聚聚餐,联络一下感情。甚至连最起码的告别礼仪都没有,各国将士神色黯然的离开了咸阳城。 他身边的将领谋士也没有谁能想到这事,因为大家都没有在政府部门正式任职过,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这方面的理念。就连他身边最重要的谋士“亚父”范增,也不懂得怎么为他树立权威,神化他的地位。范增的脑海里还在想着如何制衡这些离去的将士,如何防范这些潜在的敌人。在范增的内心里,依然觉得项羽只不过是年仅25岁乳臭未干的小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简单的人活得最快乐,项羽此时感到人生十分恰意,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在事业上,他已经推翻了暴虐的秦帝国,为楚国臣民和项氏家族一雪前耻,而且已经贵为西楚霸王,可以号令天下诸侯;在爱情上,他的身边有美丽的虞姬,夜夜陪伴着他,为他轻舞,为他欢歌;在财富上,他霸占了秦帝国皇宫遗留下来的所有珍贵宝物,这些足以让他奢靡一生。 项羽领着楚国军团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咸阳城,只留下一座满目疮痍的废墟。 【刘季】 刘季也黯然的离开了咸阳城,极不情愿的前往那个陌生而荒凉的城市巴蜀。这段路途,走得非常艰难,因为通往巴蜀的道路极其险恶,到处都是高山峻岭和悬崖峭壁,只有狭小的悬崖栈道可以通行。每次又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将士们还要背负着沉重的兵器,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时不时就会有一两个人不小心掉下去摔死。 这是刘季人生中最郁闷的时光,他的心情极度低落,满脸愁容。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如此担忧,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往哪里走。以前从不懂得规划人生的他,似乎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发愁。 连首领刘季都这么颓废消沉,其他将士就更加感觉到前途无望。没有人愿意冒险去那么荒凉的地方生活,那里没有亲戚朋友,没有亲密爱人,没有纸迷金醉,没有繁华盛世,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以为跟着刘季浴血奋战,最终可以衣锦还乡。但没想到,如今却落得个发配边疆的下场。很多人开始对首领刘季感到绝望,纷纷离去。 而在此时,就连他最敬重的参谋张良也过来向他道别。张良倒不是因为对刘季失去信心,而是因为他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初心。张良一直希望可以复兴韩国,这么多年来他孜孜不倦的四处奔走,就是为了要完成这个心愿。他并没有计较过哪方诸侯的实力更加强大,因为他不在乎这些。如今秦帝国已经灭亡,韩国已经顺利光复。张良要回到韩国,回到韩王室的身边,为韩国效力。 刘季很想挽留张良,但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又更何况为难别人。他给不了张良任何承诺,也无法满足张良内心的需求。而且,张良在名义上一直是属于韩国军队,是为韩国服务的谋士。跟随刘季进关,也是韩王室的命令。如今任务已完成,张良自然也会离去,这是刘季早已料到的结局。但是,当真正到了这个离别的时刻,刘季依然感到失落和沮丧。 胸怀谋略却身无分文的张良并没有什么贵重的离别礼物,他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脑海里的计谋。即将离去的张良,最后一次向刘季献出计谋,那就是——到达巴蜀之后,把走过的那些悬崖栈道全部烧毁。 刘季感到震惊,因为这是巴蜀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如果烧毁,巴蜀就真的成为了暗无天日的监狱城市,根本没办法再重回关中。 不过,刘季对张良向来是言听计从。他耐心的听完张良的分析,这其中必定有更加深层次的利害关系。 张良的理由是,为了打消项羽的顾虑,卸下项羽的防备。因为他知道项羽对各诸侯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总有一天会再起烽烟。烧掉栈道,既是为了表决心,也是为了防止敌人入侵。只要好好经营巴蜀,将来终有一天会重返关中。(王何不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史记-留侯世家》) 刘季再次接纳了张良的建议,下令焚烧悬崖栈道。 【刘季】 但是,焚烧栈道的优势并没有马上呈现,恶果反而冒出来。将士们看着身后熊熊的烈火,感到更加心寒了,逃跑的人数也不断增多。再这样下去,可能还没有去到巴蜀,连人影也都见不着了,就像当年运送囚徒到咸阳城那样,中途都跑光了。 正在喝闷酒的刘季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又传来一个更加悲催的消息。那就是连他最亲近的长者助手,兼战友同乡——丞相萧何,竟然也不辞而别。有士卒见到萧何骑马绝尘匆匆而去,连头也不回,目前已经不知去向。 张良已经离去,若再失去萧何,那汉王刘季身边就真的没什么可以出谋划策的人物了。危机接踵而来,刘季感到忧心忡忡。他不太相信这个事实,想不明白萧何为什么要离去。他命人赶紧骑快马去追回丞相萧何。 已经两天没有萧何的消息,汉王刘季急得焦虑不安,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感觉比失恋更加难受,心血就像被掏空一般。这么多年来,刘季四处征战,从不用担心军中粮草和其他后勤保障问题。因为萧何管理得妥妥当当的,根本用不着刘季操心。 萧何曾在沛县政府任职,具有很强的行政管理能力。军中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等等繁琐事务,萧何都可以处理得有条不紊。而军中那些纪律执行、队伍建设、思想教育等等专业性工作,萧何处理得也游刃有余。正是因为有萧何在内部处理好各种关系,刘季才得以专心处理外部纷争。当年也正是萧何和曹参极力鼓动,他才起兵暴动。没想到,现如今萧何也离他而去。 唉,人到落魄的时候,总会面临着众叛亲离。似乎身边没有可以真正交心的朋友了,而父亲、妻子、子女和其他亲属现在都还在老家沛县,不在自己身边。 此刻,汉王刘季内心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孤独感。 第二十七章 良 将 第二十七章良将 公元前206年,西楚王国,首都彭城。 领着庞大军队长途跋涉,刚刚回到故乡的霸王项羽依然感到精力充沛,内心的兴奋一直无法平息。他还没有开始考虑如何管理这个庞大的国家,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战后重建、恢复秩序的生活。对于如何建立自己的官僚队伍,如何搭建政府机构,如何完善法律制度,如何征收税赋等等这些实质性的问题,都还没有认认真真考虑过。 新朝的宫殿还没有真正开始规划施工,而那些从秦帝国皇宫里搬回来的珍贵宝物,也还没有完全整理入库,项羽还没来得及好好把玩欣赏。 可是,项羽再也没有空暇的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了。因为齐地的局势再次动荡起来,烽烟再度燃起。齐地一名将领因没有获得分封而心怀不满,凭借雄厚的实力将项羽分封的三位齐王杀害或者赶跑了,最终自立为齐王,占据了齐地。这起政治暴动不仅损害了霸王项羽的权威,更重要的的是影响了全国局势,随后多位诸侯起兵反抗霸王项羽,纷纷争夺天下。 这位搅乱时局的齐国将领,名叫田荣。田荣,出身于故齐国王室贵族,受过良好的王族教育。家中兄弟三人,长兄田儋,弟弟田横,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尽管当年齐国灭亡,但田氏家族在当地依然势力雄厚,深得民心。反秦暴动兴起后,兄弟三人也跟随潮流,举起复兴齐国的旗帜。如果说项梁是楚地的反秦核心人物,那么长兄田儋就是齐地的反秦核心人物。但与项梁相似,出师未捷身先死,同样在战场上被秦朝将领章邯所杀。后来,田荣也像项羽那样,接过了长兄田儋的旗帜,继续反秦大业。 当年,在项梁战死的那场战争中,田荣拒绝派兵增援项梁。因为当时齐地有几名叛徒逃入楚地,受到楚王熊心的政治庇护,田荣对此感到不满——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项羽一直认为是田荣害死了叔父项梁,始终对田荣怀恨在心。所以,项羽在分封的时候,并没有分封田荣,而是将齐地分给其他将领。 但是,项羽还是太单纯了。他根本没有想到,齐地的军事力量实际上都是掌握在田荣的手里。其他将领根本就没有力量与田荣抗衡,获得分封的三位齐王也只不过是获得了个虚名。所以,当齐国的将士回到封地故土,席子都还没有坐热,盔甲都还没有卸下,田荣就发起了政变,占领了三齐全部土地,自立为齐王。 霸王项羽感到愤怒至极,对于战争他从来没有惧怕过。虽然已经贵为霸王,但项羽没打算把这场战役的指挥权托付给他人。他决定亲自领兵进入齐地,平复乱局。 【刘季】 汉王国,巴蜀。 还没有到达都城的刘季,没有心情考虑国家建设的问题,因为此时的他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局面,身边的将士一个个离他而去。 正当他感到郁闷的时候,惊喜却不断扑来。上天似乎总是喜欢跟他开玩笑,人生总是大起大落。两天后,萧何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刘季有些不敢相信,抬眼打量萧何,衣服都有些破旧了,尘土几乎完全遮盖了沧桑的老脸,双眼也没那么有神,看似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刘季感到又喜又怒,对着萧何劈头就骂,奔溃的情绪一下子就宣泄出来了。 ——你为什么要背叛逃走?(若亡,何也?《史记-淮阴侯列传》) ——我不敢逃跑,我是去追逃跑的人了。(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史记-淮阴侯列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的萧何,知道刘季误会自己了,赶紧解释道。 汉王刘季感到有些疑惑,这么多逃跑的人,能追得过来吗?丞相萧何追的这个逃兵到底是谁,他有那么重要吗?(若所追者谁何?《史记-淮阴侯列传》) 丞相萧何追的这个逃兵,将会是日后汉王国最重要的将领,也将会是中国历史上最为传奇的战神,他的名字叫韩信。 【韩信】 韩信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他很可能是一名孤儿,没有父母子女,也没有兄弟姐妹,亲族之中也没有谁可以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人世间最简单的温情他都无法享有。童年时光是悲惨落魄而又孤独寂寞的,衣衫褴褛的他,经常在肮脏的街头翻找路人遗弃的食物残渣用以果腹,常常因为饥饿晕倒在大街上。惶惶不得终日,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有时候他也会厚着脸皮去亭长家中蹭饭吃,但他的自尊心极强,当亭长妻子把他赶出来,他感到愤怒不已,并暗暗发誓再也不干这事。他可没有刘季那样的豁达的心态。 有些长者见到他这么可怜,偶尔也会施舍些食物给他。他为人世间仅有的这丝温暖而感动不已,因为平时见到的都是些冷眼嘲笑并且嫌弃他的面孔。一旦遇到这种施舍饭菜给他的好人,他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但是世界上并非全部都是好人,家乡的少年都喜欢欺凌他、羞辱他,还经常要他从自己的裤裆里爬过去,由于势单力薄而且身材瘦弱,他不得不照着他们的意思去做,而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他。这对他的心灵造成极为严重的伤害。 纵使生活如此艰难,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追求。他很坚强的活了下来,并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人生的磨炼让他过于早熟,年纪轻轻却早已看透了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他的兴趣是军事谋略,喜欢随身带着刀剑出行,即使饿得快要死掉,他也没想过变卖他的刀剑。因为这把刀剑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希望和追求,只要看它一眼,他就会觉得很满足,将来必定会凭借着这把刀剑而飞黄腾达。平常除了考虑温饱问题,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军事战争,他对军事战争的领悟超过了一般常人。 反秦热潮兴起,他感觉到时机到来了。他选择了投奔当时楚地最有威望最有实力的项氏集团,希望能够有一番作为。但是,他并没有得到项氏集团的重用,只获得了个低等的郎中职位。失望的他毅然而然的离开了项氏集团,并投靠在刘季的麾下。但是,刘季同样没有重用这个看似平凡的年轻人,甚至连他人影都没有见过,只是按照常规程序由军中有关官员安排个低等职位给他。因为平时过来投军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了,才华又没有写在脸上,谁能一下子看出来。 在刘季军中服役的这段时期,他并没有机会接触决策层,也没有机会领兵打战。他的任务只是负责看管粮草,这项工作于他而言简直是大材小用,所以他没怎么用心。他觉得自己的才华并不在这些琐事上面,得过且过,最终因严重失职渎职而被判死刑。 在刑场上,13名同案犯都已经被斩首,马上就要轮到韩信。如果当时行刑的刽子手动作再快些、干脆些,可能韩信的性命在那一刻就结束了,历史上也就少了一位杰出的军事将领。就在铡刀快要落下的那一刻,韩信拼尽全力大喊一句—— 汉王不是想要争夺天下吗?为何还要斩壮士!(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史记-淮阴侯列传》) 幸好监管这场死刑的高级官员夏侯婴也是个慧眼人物,听到韩信呼喊,觉得他应该是个有才能的人。因为看到韩信死前依然慷慨激昂,不像一般窝囊的死刑犯,而且出言豪迈,知道汉王刘季想要夺取天下——这在当时可是军中最高机密,没有几个将士知道这件事。夏侯婴是刘季身边的亲信,属于少数知道这个机密的高层领导。 夏侯婴命人解开韩信的绳索,仔细倾听韩信心中的抱负和谋略。他越听越觉得心惊,因为很多信息是一个普通士卒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很多事情他也是在高层机密会议上听萧何、张良等人讨论才接触到的。 夏侯婴被韩信的才华深深打动了,并立即向刘季推荐了韩信。但是,刘季依然没有重用韩信,只不过稍微提高了一下韩信的级别,这还是看在老乡亲信夏侯婴的面子上。既然都找到关系了,那就勉强给个官职打发一下。毕竟韩信的简历不太好看,他曾经有个不太光彩的过去——受过胯下之辱,而且在项氏集团的阵营里也未见得有什么建树,在之前那么多场战争中也没有什么突出表现,应该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更重要的是,他还刚刚因为失职渎职、触犯军法而被判处死刑。不执行死刑,已经是对你天大的仁慈了,还想要获得什么高级职位。 已经成功引起高层注意的韩信,并没有感到满足,因为这个职位依然没有达到他心中的预期。而夏侯婴则完完全全把这件事揽在了身上,要在军中为韩信找个最适合他的位置。随后,夏侯婴找到了军中的二号人物——丞相萧何,希望萧何可以帮助这个有才华的年轻人,让他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同时也为汉王刘季发掘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丞相萧何拿着韩信的简历反复看了看,并亲自与韩信多次交谈、反复考察之后,发现夏侯婴所言不虚、眼光不差——韩信确实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丞相萧何的看法与汉王刘季的不同,他并不在乎韩信低微的出身,也不在乎韩信耻辱的过去,他看中的是韩信杰出的才能。 丞相萧何同样被韩信的才华深深打动了,他知道军中正是缺少一位像韩信这样英勇有谋的军事将领。萧何接过夏侯婴的棒,完完全全把韩信的前途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许诺要给他谋取重要的职位。但是,当萧何多次向汉王刘季推荐韩信的时候,刘季都只是含糊应对,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走后门、托关系谋取官职,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嘛,刘季对此熟悉得很。 正当此时,汉王刘季进入巴蜀,烧掉悬崖栈道,军中众多将士逃离。韩信也在默默的考虑自己的前途命运,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连丞相萧何的推荐都不能起作用的话,那就不会再有希望了。 韩信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望,不如一走了之,当晚即收拾包袱骑马而去。 皓月当空,但丞相萧何并没有心思赏月。当他知道韩信离去的消息后,立即追了出来,并且追了两天两夜,终于赶上韩信,费尽口舌才把韩信劝服回营。 这次,萧何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韩信解决职位问题。当他风尘仆仆赶回到军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脸也没刷,牙也没洗,就匆匆忙忙的跑到刘季面前,向刘季报告这件目前最为重要的急事——拜韩信为将。 萧何把刘季的前途命运和韩信的前途命运联系在一起,很严肃而郑重的问了刘季一个问题——想不想重返咸阳城。 刘季的答案是肯定的,当然想,朝思暮想,谁愿意待在这个鸟不拉几的破地方。(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史记-淮阴侯列传》) 如果想要重返咸阳城,那就必定要重用韩信。因为以韩信的才能,必定可以帮助汉军夺取关中。萧何对韩信充满信心。(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史记-淮阴侯列传》) “那好吧,那就给他个将军做做吧。”虽然看着萧何说得好像信誓旦旦,但是刘季依然不太相信韩信的才能。只不过是看在萧何的面子上,才勉强给韩信一个将军做做。 但是,萧何依然觉得不够,普通的将军职位是无法展现韩信才能的,必须要授予更重要的职位——大将军,相当于把全部的军权都交给韩信。而且,不仅要任命韩信为大将军,还要以最高规格来迎接韩信。因为萧何知道韩信的自尊心极强,如果不能给足他面子,必定会留下后患。 在这个关键时刻,刘季显示出他的君主气度,竟然答应了萧何的所有请求,不仅把全部军权托付给一个他还不完全熟悉的陌生人,而且还要为韩信举办一场最为隆重的拜将典礼,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来迎接韩信。因为刘季信任萧何,而且军中也确实需要一位这样的将军。如果换作是范增这样劝说项羽,项羽必定不会答应范增的请求,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怀疑范增的忠诚。 年仅20多岁的韩信,终于熬过了人生中最黑暗艰难的时光,马上就要迎来璀璨光明。在一个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里,已经斋戒三日的汉王刘季身穿隆重的礼服,于众人注目之下登上拜将坛,恭恭敬敬地迎接青年将领韩信,并赐拜韩信大将军职务,授予其全部军权。 这是韩信感到最辉煌最满足的时光,以前的种种耻辱在此刻都已随风飘去。 第二十八章 相 争 第二十八章相争 汉王刘季刚刚任命了一位他尚不熟悉的青年将领韩信,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有这么随意。不过是看在萧何、夏侯婴等亲信的面子上,才冲动作出这一决定。其实,他还没有考虑清楚。 他有些懊悔。因为在他的内心里,对这位青年将领韩信还完全不熟悉,甚至连人都认不出来。如果走在军营里碰着面,可能都还对不上号。他甚至把这位青年将领韩信与另一位同名同姓的部将搞混。本来他应该在答应萧何之前,亲自找这位青年将领韩信好好谈谈,看看他是否真的像萧何说的那样,是国士无双的难得将领。 就职仪式完毕之后,他迫不及待的要去会见一下这位新晋职的青年将领韩信,听听他能够为自己献出什么良策。 这是一场迟来的面试。 “萧何丞相多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小伙子,你能为集团带来什么利益”(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史记-淮阴侯列传》) 刘季说的很直接,直奔主题,连最起码的恭贺和客套话都省略了,也没有赞扬一下韩信的优点。而且,直接指明这是萧何推荐的,并非他直接点将,说明他对韩信还不完全信任。 但是,韩信对这场面试并没有感到怯场。相反,他充满信心,恨不得一股脑将心中的抱负舒展出来。他太需要别人的理解。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韩信将会彻底说服刘季,并让刘季对自己的才能深信不疑。 “汉王您想和项羽争夺天下。”(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史记-淮阴侯列传》) 韩信首先抛出最核心的问题,而这也是军中最为机密的问题。没有人敢在军中扬言这个机密问题。因为刚刚经历过鸿门宴的惊险,刘季算是捡回一条性命,对这个问题感到有些敏感。若在此时再度放出风声,让项羽知道他有这个想法,那么后果将会不堪设想,焚烧悬崖栈道的成果也会前功尽弃。 不过此时,刘季决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这位青年将领。没错,他就是想要争夺天下,你韩信有什么好办法。(汉王曰:然。《史记-淮阴侯列传》) 韩信和刘季一样,自小在市井底层摸爬打滚,接触过各类形形色色的人物,对人性有着深刻而独特的理解。而且,他还曾经在项氏集团的军营里,以一名普通士卒的身份观察着项氏集团的领导层。接下来,韩信详细分析了项羽与刘季之间的力量对比、为人处世、性格特点等。特别是对项羽和刘季的性格作出全方位的透视剖析,毫无保留地分析这两位当今世上最具权势的君主。 他说,项羽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很客气礼貌,说话很温和,好像很关爱下属,对下属很亲近。士兵受伤生病,项羽会流着眼泪去送汤送饭,看起来很令人感动。但其实这并不是项羽的本性,而是他从兵书上学到的奸诈手段,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实质上,项羽的内心极其残暴凶狠,为达目的而不折手段。比如坑杀降卒,令他失去民心。而且,项羽看起来好像很大方,但其实很吝啬。每当下属有功封爵,他都拿着那块印章看来看去,似乎很不舍得给别人。分封的时候也很公平,谁跟自己关系好就封个大的,谁跟自己关系不好就封个小的。最要命的是,连自己的上司熊心都赶跑了。像这种领导,怎么会真心获得天下的拥戴。(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於威彊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史记-淮阴侯列传》) 但是,汉王刘季您不同。您自从入关之后,废除秦朝苛刻的法律,深得民心,秦民无不翘首盼望您能当秦王。(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史记-淮阴侯列传》) …… 刘季听得很入神。他觉得韩信分析得头头是道,对天下大势有着深刻的理解。起兵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哪位将领对整个时局进行过这么精彩清晰的分析。此刻,他才觉得有些后悔,没有早听萧何丞相的话,早点见识这位年青的小伙子。他已经深深的被这位小伙子的才华所打动了。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刘季历数项羽的十大罪状,而这些罪状的蓝本最初都是源于韩信此次交谈。 韩信最终通过了这场难得的面试,并以他深厚的功力,赢得了领导刘季的信任。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从来没有人给予过他这么多的荣耀与富贵。曾经的他连一餐温饱都需要乞求别人,连最基本的尊重和理解都无法享有。曾经的他默默忍受着屈辱,默默承受着苦楚,而现在终于熬出了成果。是金子,总会发光。 【刘季】 这年,是汉军士卒感到最为疑惑的一年。汉王刘季明明劳苦功高,率先入关,却受封到这个鸟不拉几的蛮荒之地。身边的战友一个个都逃离了,而逃兵也没有受到惩罚。更令他们感到困惑的是,汉王刘季竟然任命了一位年仅20多岁的大将军,而这位的年轻小伙子他们都不怎么认识,也不知道背后有什么雄厚背景和人脉关系。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刚刚烧毁的悬崖栈道,又在重新铺设了。今年最重要的任务仿佛就是修筑这条险峻的悬崖栈道。 这条悬崖栈道绵延300多里,地势险峻,修筑工程异常凶险,随时都会有人不小心掉下去。这么重大的交通工程,建设要求高,施工难度大,是汉军从没有遇到过的。以前这条栈道也不知道修筑了几百年,才能够有今日的模样,现在竟然一把火烧了。烧了就烧了,但现在又要花费这么多力量来修筑,被分封到巴蜀之后的汉王真的是闲的没事干了。 汉王刘季并没有闲着。 他正率领另一支队伍,游荡在荒野的山脉里。荒草丛生,野兽横行,随时都会迷失方向,分不清东西南北。他们走的这条道,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荒路。应该说,这本身并不是路。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军中的粮食还够不够支撑到达目的地。甚至有些人不堪苦楚,病倒在行走的途中。领导层的意志却很坚定,并且告诉他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光明。 经过重重困难,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陈仓。原来,他们正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那就是——突袭雍王章邯,重返关中。而这些都是青年大将军韩信的计谋。 【章邯】 曾经英勇善谋的章邯实在没有想到,还在修筑悬崖栈道的汉军怎么突然间就出现在自己的地盘,难不成是飞过来的吗。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刘季击败了。很快,秦地的局势就和齐地的局势一样,被其中一位将领统一,那就是汉王刘季。 后来在与汉军的战争中,章邯又一次输掉了城池——整座城市被汉军大水漫灌,章邯没想到连这点最基本的战术都无法防范。自从投降项羽,特别是二十万秦卒被坑杀,章邯的心理压力一直很大。章邯觉得对不起秦国,对不起秦民,几次战争他都没有把心思放在里面,从而导致屡战屡败。他的部下对他似乎也失去了信心,多次向他投来鄙夷和质疑的眼光。 在最后那场失败的战争中,章邯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失败的感觉了——他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彻底的绝望,对所有人世间的冷暖感到心淡。 他挥起了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剑,那把伴随他走过多场战争、走过多年岁月、立下过赫赫战功的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曾经英勇无畏的秦将章邯就这样以悲壮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在他离去的那一刻,或许有过悔恨——恨当初没有坚守自己的初心,没有坚持到底,没有为秦国捐躯。他或许为自己的投降和懦弱感到羞耻,对秦国士卒民众感到深深的愧疚——此刻,他感觉到终于解脱了。 他,是秦帝国最后一位名将。 【刘季】 在这么艰难的征途中,汉王刘季亲率精兵偷袭雍王章邯,并征服其余两位秦王,统一秦地。占领关中后,刘季也并没停息,而是继续往东进攻西楚王宫,因为他要把握住这个最好的时机,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成功。如果等到霸王项羽班师回朝,那么自己将不再具备优势。 在发动战争的同时,汉王刘季并未忘记巩固基地建设,而这些都得益于后方有丞相萧何在主持大局。丞相萧何真不愧是管理国家的天才,他有条不絮的安顿好后方的一切,迅速建立起战时法律制度、税收制度和征兵制度。同时,减免税赋,大赦罪人,开荒垦土。关中的老百姓获准自由使用原来秦皇室专用的果园地、园林和湖泊,并免税役两年——这是秦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优惠政策,包括秦始皇嬴政统一时期。 而在前方奋战的刘季也从来不用担心兵源和军粮的问题,因为后方的萧何必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源源不断的及时向前线输送。 更让汉王刘季感到喜悦的是,他最敬仰的谋士张良又回到他的身边了。原来,在张良回韩国的途中,霸王项羽就废除了韩国,并杀害了韩国的君主。再一次失去国家,张良迫不得已再度投奔汉王刘季。 人生起起伏伏,汉王刘季不仅走出了蛮荒的巴蜀,还夺回了梦寐以求的关中。最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还成功入侵西楚王国的首都彭城,并夺取了霸王项羽的西楚王宫。 【项羽】 霸王项羽在齐地镇压叛乱,刚开始的时候进展还挺顺利,伪齐王田荣很快就被击溃了。但是,项羽并未能完全歼灭暴徒的队伍。田荣虽然身亡,他的弟弟田横却接过了二兄田荣的旗帜,收募起齐地的散兵,继续反楚大业。 项羽感到很愤怒。他再次将愤怒发泄在这些降卒身上,就像之前在咸阳城那样,把他们全部坑杀。这就是叛乱的后果,霸王项羽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原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迅速结束齐地的动乱,安心回到首都彭城好好享受霸王生活。但是田横却没有给项羽这个机会,跟项羽玩起了持久战。对于大规模阵地战,项羽是轻车熟路的;但对于游击战,项羽则显得力不从心了。项羽没这么多耐心在齐地跟他们慢慢磨。 不过事与愿违,齐地的叛乱尚未解决,后方又燃起烟火。更令霸王项羽感到震惊的一则消息从首都彭城快马传来——他的西楚王国沦陷了!汉王刘季率领五十多万大军入侵了首都彭城,并霸占了西楚王宫。 西楚王国是霸王项羽的心血,也是项氏集团的根基,项羽万分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正在齐地率领将士版筑城墙准备苦战的项羽,马上抛下手中的砌墙的工具,率领三万精锐起兵,马不停蹄的往首都彭城赶回。 在回程的途中,项羽的心急如焚。他或许有过一丝的后悔,觉得亚父范增的话或许是对的,当时在鸿门宴上面就应该解决刘季。他本来还觉得有愧于范增,但是很快这种愧疚就消息得无影无踪了。因为范增实在是太过唠叨了,整天喋喋不休。此次彭城沦陷后,范增更是见面就责怪项羽,当初没有听他的话,以致今日之后果。更让范增感到气愤和心寒的是,项羽竟然派人杀害了义帝熊心,这是天下所不能容忍的叛逆行为,彻底违背了范增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作为一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项羽哪能受得了这种气。凡是男人,都受不了别人的唠唠叨叨,整天揪着过去的错误不放。 在军事战争方面,项羽从来没有惧怕过。在快接近首都彭城的时候,项羽突然转变进军方向,顺利躲开刘季的重点设防,绕道后方对彭城的刘季军团发起突然袭击。 【刘季】 正在彭城王宫里享乐的汉王刘季,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逼近眼前。他以为自己派重兵把守住前方关口,就可以阻挡住项羽的军队——他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当中。 因为这是他第二次成功侵入一个王国的首都,上一次是秦帝国,这一次是楚王国。当看到西楚王宫里面那些精美的珍宝时,刘季有种如梦唤醒的感觉。上次在咸阳城还没来得及好好把玩这些珍宝,而如今再一次落回自己的手中,说明这些珍宝始终是属于自己的。汉王刘季不仅要全部搜刮西楚王国的珍宝,还要把西楚王国里面的美女嫔妃全部搂入怀中。每天饮酒宴会、载歌载舞,今天跳楚舞、明天跳秦舞,刘季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就在附近沛县的亲人,特别是自己的老婆和子女。刘季以为这事不急,慢慢做不迟。谁知道,项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仗打得并不艰辛。因为汉王刘季率领的五十多万汉军,不到半天就被霸王项羽率领的三万楚军所击败,而且是全面溃败。10多万汉军来不得逃跑,即被霸王项羽下令屠杀,就像在齐地坑杀降卒那样,霸王项羽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还有10多万汉军逃兵虽然躲过了楚军的屠刀,却依然没有躲开死神的召唤,他们在慌忙的逃跑中坠入睢河里。被淹死的汉军塞满了整条睢河,密密麻麻的都是身穿盔甲、脸色苍白而又带有极度恐惧表情的尸体。他们死前还来不及思考,或许他们会后悔,如果当初在巴蜀跟其他逃兵一起逃掉,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但是他们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一天,是睢河历史上最热闹的一天,也是最恐怖的一天。没有人知道,这些尸体过了多久才慢慢流散;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尸骨在河底沉淀了多久;更没有人知道,这些亡魂过了多久才获得安息。 带兵打仗,确实不是汉王刘季的长处。在逃跑的过程中,汉王刘季跑得最快。作为一军统帅,他撇下身后五十多万将士。他不仅忘记了自己统帅的职责,也忘记了汉王的形象。看到身后紧追不舍的楚军,他脸色苍白,狼狈不堪,甚至连自己的子女都认不得了。 在逃跑的途中,汉王刘季竟然意外的遇到了自己的子女——他们也是城破后出逃奔命。已经多年没见,父子仨都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大家差点都认不出对方。但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叙旧的好地方。而且,他们也没有时间叙旧。父亲刘季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没有回应他们的呼喊,也没有问问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没有问问他们的母亲此时正在何处。父亲刘季没多想,一脚就把他们踢下了马车——因为他们两个实在是太碍事了,虽然长得不是很胖,但也是个累赘。 只顾逃命的刘季,根本就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包括自己最亲近的子女。被父亲抛弃的这两位孩童,一脸茫然的看着父亲即将远去的身影,怎么追都追不上。烟尘滚滚,黄沙掩盖了他们稚嫩的脸庞,只听见凄惨的哭喊声。 在这个紧急关头,又是夏侯婴出手了。此时正在为汉王刘季驾车的司机夏侯婴,见到汉王的子女被抛下马车,赶紧勒紧缰绳停车,快速跑回把两位着急的孩童抱上车。——夏侯婴真是死神的克星,总能够在人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从死神手里把人抢回来。 汉王刘季看到司机夏侯婴停车抱起两个小孩,脸色都吓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但是,夏侯婴却更加关心这两位孩童的安危,他小心翼翼的走上马车,等两个孩子抱紧他之后才纵马奔驰。但是,这两位可怜的孩童还没有反应过来,又一次被父亲刘季踹下马车——实在是太碍事了。 前进的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司机夏侯婴再次急急忙忙的往回跑,动作迅速的把两位孩子抱上马车。而这一次,夏侯婴更加小心了,他要两位孩子死死的搂紧自己,然后才肯策马奔腾。后面的楚军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而马车似乎速度慢了许多。汉王刘季实在是忍不住了,充满怒火的他真想连同夏侯婴一起踹下马车。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汉王刘季的驾驶技术不好,而且不认得路。如果没有司机夏侯婴,汉王刘季也没有办法逃出楚军的魔掌。于是,汉王刘季再一次把自己的亲生子女踹下马车。同样,熟悉的景象再次重现了,司机夏侯婴毫无悬念的勒紧缰绳,快速往回跑,动作熟练地将已经愣住的两位孩童抱上马车。而这一次,马车的速度似乎更加缓慢了,因为司机夏侯婴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两位孩童就像衣服一般紧紧的裹着他。 汉王刘季实在是没有办法。 司机夏侯婴也发怒了,狠狠的呵斥汉王刘季——不管情况怎么紧急,你都不可以抛弃自己的亲生子女啊!(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 幸好夏侯婴是位车技娴熟的老司机,这点小赛根本就难不倒他,楚军根本就见不到他的车尾。早在暴动之前,夏侯婴就是专门在沛县的马房里掌管养马驾车的,对马车的性能了如指掌。因此,虽然中途被两位孩童稍微耽搁了一下,但是也毫无意外的脱离了楚军的追逐。 最终,汉王刘季和他的子女都安然无恙地逃脱了。等汉王刘季安定下来,回过神才想起自己的妻子和父亲刘太公。后来才知道,妻子和父亲在慌忙的逃命当中,与两位孩童走散了,心急如焚地想找回他们,却不幸被前来的楚军将士抓获了。 在这场彭城战争中,汉王刘季输得一败涂地。原本以为已经稳操胜券,夺得霸王项羽的西楚王国。但是没想到,不仅城池没守住,连同自己带过来的五十多万兵力都倒贴进去。直到后来很久,他才可以重新聚集起这些散失的将士,而且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恢复他们的士气。更重要的是,他还输掉了很艰难才树立起来的威望,一股悲观失望的情绪在汉军队伍里弥漫开来,跟随汉王刘季伐楚的诸侯将领又一个接一个地叛变归楚了。这还不算惨,就连他的家庭也不得安宁。汉王刘季的亲属在这次战争中被对方俘虏,成为霸王项羽的猎物,任其羞辱。而汉王刘季也差点落在对方的手里,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这可是汉王刘季之前所从未遇到过的窘迫。 这一仗,汉王刘季输掉了城池,输掉了兵力,输掉了威望,输掉了盟军,也输掉了家庭,还差点输掉性命——他输掉了一切。 第二十九章 说 客 第二十九章说客 回到首都彭城的霸王项羽没有来得及歇息,也没有来得及清点损失的珍宝,更没有时间去排查宫中哪些美人已经被刘季玷污。此后无论到哪里,他都要将自己最心爱的虞姬带在身边。 首都彭城虽然已经被收复,但是霸王项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分封之后会引起这么多的矛盾和斗争,对于这些他毫无思想准备。首先是东面的齐地和北面的赵地,田荣联合周边的诸侯国发起暴动。然后是西面的秦地,刘季暗度陈仓,偷袭关中,并且入侵了西楚王国。东、西、北三面都冒起了战争的烟火,似乎比灭秦之前的形势更加严峻,霸王项羽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首都彭城正处于靶中心,地势远远比关中的咸阳城要差,看来这里真不是个称霸的好地方。如今,全国各地都在叛乱,霸王项羽也不知道应该首先要解决哪里的问题,他没有统筹分析全国形势的能力,而亚父范增似乎也未能很好的帮他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是——哪里形势紧急,就扑向哪里;哪些需要他,他就赶往哪里。他也不懂得如何调配手下的将士,如何下放军权。每一仗他都要参与,每一仗他都亲力亲为,他把军权看得很重。他始终将自己看做是一名将军,而非君王。 当齐地发生叛乱,他就亲自率兵赶往齐地;当首都彭城沦陷,他就迅速班师回来迎战。虽然两边都打了胜仗,但都只是阶段性的胜利,没有从根本上消灭任何一方,反而使自己的军队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两面作战,往往顾此失彼。当他回到首都彭城,东面的齐地又被田横收复,刚刚取得的胜利瞬间又被他人夺回。上天似乎又很公平,当你夺回属于自己的西楚,他人也可以夺回属于自己的齐地。 他只懂得战术,不懂得战略。 如今,似乎只剩下南方的九江王黥布可以依靠。九江王黥布一直是项氏集团最为忠心耿耿的同盟——应该说,是最忠心耿耿的部下。他是霸王项羽麾下最勇猛最凶狠的将领,众将之首。当年在钜鹿那场生死之战,就是黥布率领军队切断秦将王离的粮道,阻挡章邯军队与王离军队联系,才使得项羽有机会破釜沉舟,一举击破秦军,最终击杀王离、逼降章邯——这也是项羽的成名之战。后来在新安那座小县城,又是黥布秘密执行大屠杀命令,将20余万秦军降卒全部坑埋。可以说,九江王黥布就是霸王项羽最忠诚的战友。而且,霸王项羽欣赏黥布的军事才干,对他惺惺相惜。后来霸王项羽分封十八路诸侯王,其部下受分封的唯独黥布一人,待遇之高远非其他将领所比。(项王封诸将,立布为九江王,都六。《史记-黥布列传》) 但是,这位战友却不知怎么的,自从封王之后身体似乎大不如以前了。霸王项羽在镇压齐地叛乱的时候,多次派遣使者前往九江六县,请求九江王黥布出兵,但是九江王黥布都推辞说身体不适,需要养病,无法应付长途跋涉的征战任务。 而这次情势紧急,霸王项羽再度派遣使者前往九江郡六县,命令九江王黥布出兵讨伐叛徒。但是,当楚国使者来到九江六县,跟九江王黥布秘密商谈发兵之事时,一位不速之客却不请自来,并且狂言——九江王已经归汉,怎么可能还会发兵助楚!(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史记-黥布列传》)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汉王刘季的使者,名字叫随何。 【随何】 随何,他的口才非常了得,而且也很有胆识。他不是将士,而且也不会武功,不会带兵打仗,更不会攻城略地。他手无寸铁,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柔弱。他是一名说客,可以单凭一张嘴夺得一座城池。这种职业曾在战国时期非常流行,也非常吃香,如苏秦。张仪等著名说客不仅位高权重,还哄得各国首脑围着他们团团转,时刻牵动着国际局势发展。 当汉王刘季询问谁可以出使淮南、说服九江王黥布叛楚的时候,说客随何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随何并非不知道此行的危险——像这种到敌营说服对方叛变的军事任务,是最极端危险的,极有可能有去无回。如果对方不同意,分分钟可能将使者杀掉,以示决心。 随何已经预料到这是最坏的结局。 但是,随何并没有畏惧。他只要求汉王刘季给他派遣20名使者同行,其他什么都不需要,连最基本的国礼都没有准备。 这是一支由说客随何领队的20人敢死队使团,毅然而然的前往九江六县。但是,当随何使团来到九江六县,并没有受到任何特殊待遇,既没有被九江王黥布杀掉,也没有受到九江王黥布的礼遇,甚至连见九江王黥布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随何使团在九江六县等了三天,每次都是九江王黥布的厨师来接待他们。因为九江王黥布还在犹豫,既不敢贸然叛楚,也不想与汉结仇。九江王黥布当然知道随何使团此行的目的,但是他还没有拿定主意,所以才无限期的拖延随何、敷衍随何——好吃好喝地招待随何,却始终不肯接见随何。看来分封之后的九江王黥布真的是胆小了许多,变得优柔寡断,没以前那么果断凶狠了。 随何自然明白这层道理。但是,如果无法见到九江王黥布,那么此行的任务必然无法完成。随何直接了当地跟这位客气的厨师说道——九江王不肯见随何,一定是认为楚国强大而汉国弱小。这恰恰是我此次出使淮南的原因,也正是九江王最应该了解的事情。如果九江王认为我随何说的话没有道理,可以把我和这20名随从公开处死,以示背汉归楚的决心。(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彊,以汉为弱,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邪,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邪,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淮南市,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史记-黥布列传》) 随何要跟九江王公开摊牌,如果九江王黥布将他们杀掉,那么也就意味着九江王黥布已经下定决心,选择站在霸王项羽的那一边。 回到家乡称王的黥布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戾气,他听到随何的这番话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见了随何。 随何并没有跟九江王黥布客套,也没有跟他废话,一上来就直接摆明最核心的问题——楚汉之争。 “我一直很纳闷,九江王您和霸王项羽到底有什么亲戚关系?”说客随何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血缘关系,要不然黥布你为什么要这么维护项羽。(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史记-黥布列传》) “我只是被分封在楚国之南,北面称臣,侍奉霸王。”九江王黥布赶紧撇清这种关系,他只是想中立,并不想搅这趟浑水。他说自己只不过是霸王项羽分封诸多位国王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寡人北乡而臣事之。《史记-黥布列传》) 随何不愧是一名敏锐的说客,每句对话他都能够捕捉到对方的态度和倾向,知道对方的心理反应,知道对方在思考什么。从九江王黥布这第一句话中,随何就已经知道黥布对项羽的态度,知道有机可乘。同时,聪明的说客还可以准确地把握住对话的进度,直击对方最核心的问题。 接下来,说客随何详细地分析了汉王刘季与霸王项羽之间的力量对比,以及九江王黥布在其中所处的位置。 随何认为,汉王刘季、霸王项羽、九江王黥布,你们大家都是诸侯王,本来大家的地位都是平等的,但是为什么你九江王黥布要向霸王项羽屈服,向他称臣。那一定是九江王黥布你认为霸王项羽强大,可以保护你的九江王国。(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必以楚为彊,可以讬国也。《史记-黥布列传》) 这些都是九江王黥布内心所想的。他很惊讶,因为随何说得很有道理。九江王黥布耐心地倾听随何的分析,不敢打扰他。 但是,接下来随何的话却让他吓得一身冷汗。因为随何严厉地指责他——护楚不力!既然九江王黥布你认为霸王项羽是你的顶头上司,那么作为下属,就很应该竭尽所能,精忠报国。霸王项羽亲自率领军队镇压齐地叛乱,九江王黥布你就应该带头率兵冲锋陷阵,为霸王项羽解围才对。但是你却装病不出,只是派出区区四千兵马敷衍了事。再说,汉王刘季攻占西楚首都彭城,霸王项羽滞留在齐地分身乏术,此时九江王黥布你就应该果断出动军队,到西楚首都彭城替霸王项羽作战,为君分忧,替君解围。但实际上呢,九江王你装病躲在家乡,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救楚,只是冷眼旁观楚汉相争。这是作为臣下应该做的吗,看来九江王你也就是喊喊口号、装装样子罢了。(项王伐齐,身负板筑,以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军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汉王战於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骚淮南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夫讬国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讬,臣窃为大王不取也。《史记-黥布列传》) 说客随何直接挑明九江王黥布的小心思,吓得黥布没话说。如果这番话被霸王项羽知道,那么九江王黥布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随何没有停顿,连水都没有喝,噼里啪啦的接着说。他接下来分析了楚汉之间的力量对比——西楚虽然强大,但是不足以庇护其他诸侯国。如果把霸王项羽困上几个月,那么天下就自然而然就是汉王刘季的。希望九江王黥布你能把握住这个难得的良机,如果到时候汉王刘季称霸,事后一定会答谢你。(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史记-黥布列传》) 说客随何威逼利诱,硬逼着九江王黥布作选择。他是铁定心要九江王黥布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九江王黥布的答复很干脆——好!(请奉命。《史记-黥布列传》) 虽然说客随何对自己的说辞很有信心,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九江王黥布的答复这么干脆。他还以为需要长达几个小时的交锋,倾尽自己的才能,才可以把九江王黥布说服,自己的毕生本领都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实在不过瘾。他更没有想到,外界传闻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九江王黥布竟然是个这么容易被说动的人。 其实,说客随何对自己的自信有些过度了。九江王黥布并没有被他说服,而只是敷衍他,因为九江王始终没有拿定主意。 此时正在九江王宫作客的,不仅有汉国的使团,也有楚国的使团。九江王黥布也挺辛苦,这边要应付汉国的使团,那边又要招待楚国的使团,两边都不敢怠慢,两边都答应出兵。这边答应了汉国使团出兵伐楚,那边又在跟楚国使团规划出兵路线。 说客随何回到下榻的住处后,越想越不对劲。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他觉得九江王黥布应该不可能这么爽快的答应,其中必有蹊跷。 他毅然作出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让九江王黥布没有了退路。那就是——当楚国使团正在和九江王黥布商议发兵之事的时候,闯进九江王宫,直接了当地告诉楚国使团,九江王已经归汉,怎么可能还会发兵助楚! 楚国使团感到很震惊,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汉国使团,而且还明确告诉他们九江王黥布已经叛楚归汉。这就意味着自己的出使任务已经失败,而且很可能将会遭到杀害。他们没有迟疑,站起来马上要走。 但是,汉国使团的首领随何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随何劝说九江王黥布,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赶紧把楚国使团杀掉,要不然等他们回到楚国,将会后患无穷。九江王你也别再犹豫,赶紧给自己留条后路,投奔汉王刘季吧。(事已搆,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史记-黥布列传》) 九江王黥布没有办法,只好听从随何的意见,将楚国使团杀掉,并且正式宣布叛楚归汉。 【黥布】 黥布没有想到,自己只想安安稳稳回老家当个九江王,但是无奈形势不允许。他以为天下大势已定,自己可以偏安一隅,怎知楚汉又开始相争,而自己无辜被牵连。杀了楚国使团,也就意味着要和曾经共事的霸王项羽决裂。他对自己的前途没有把握,因为他知道霸王项羽的军事实力,知道霸王项羽的厉害,知道自己无法与霸王项羽抗衡。 果然,叛楚之后不久,霸王项羽就直接派兵进攻九江了。黥布可以想象到霸王项羽有多愤怒,他见识过霸王项羽的这种愤怒。不久之后,霸王项羽就派人杀害了黥布的亲属,包括他最亲爱的妻子——已经被分封为衡山王的吴芮的女儿。 曾经杀人如麻的黥布都感觉到有些害怕。 九江王黥布本来想带兵归汉,但是因为太过害怕——害怕目标太大,中途被霸王项羽截杀。所以,只好穿着便衣,和汉国使团随何他们一起,抄小路投奔汉王刘季。 当年那个勇猛无畏、杀人如麻的狂徒黥布真的不复存在了,如今的九江王黥布已经习惯了舒适的君主生活,已经不太愿意再回到从前那些打打杀杀的艰苦日子。孤零零的他,只能狼狈不堪的逃到汉国军营,乞求汉王刘季的政治庇护。 但是,当九江王黥布艰难逃到汉国军营,以为汉王刘季会礼遇他的时候,汉王刘季却没有太大的兴奋。汉王刘季还是像上次接见高阳酒徒郦食其那样,岔开双腿在洗脚——这是汉王刘季最喜爱的休闲方式,一般人都看不惯。 就连粗鲁的囚徒黥布也看不惯。 九江王黥布觉得汉王刘季实在是太侮辱人了,一点都不尊重别人。黥布越想越懊悔,一个大男人差点都哭出来了,也不知道何时变得这么优柔矫情。黥布不想跟这么傲慢无礼的汉王刘季说话,扭头转身就走。 黥布很后悔,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放着个好好的九江王不做,偏偏要到这个地方受尽耻辱。九江王黥布举起了手中的剑,试图结束自己落魄的生命。 但是,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当他来到汉王刘季为他安排的王府时,他发现这里无比豪华,帐幔、用器、饮食、侍从官员等等都是顶配,跟汉王刘季的同款。——原来汉王刘季早就已经安排好,准备给九江王黥布一个惊喜。 九江王黥布没想到汉王刘季这个人看起来傲慢无礼,出手竟然如此阔绰,心胸竟然如此豁达,竟然给他安排如此丰厚的待遇——这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更是霸王项羽从来没有做过的。 这完全超出了九江王黥布的预期,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快,太刺激了。 从此以后,九江王黥布死心塌地的追随汉王刘季,为他鞍前马后——曾经那个英勇无畏的狂徒黥布似乎又回来了。后来,黥布偷偷潜回九江,说服了所有他熟悉的将领叛楚归汉,并率领九江的将士归顺汉王刘季。 七月,叛楚归汉的九江王黥布改变了自己的国名,被汉王刘季立为淮南王。至此,西楚王国的东、西、南、北西面均已叛变。 第三十章 战 术 第三十章战术 彭城之战,汉王刘季输得一败涂地。 但是,纵使是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在几乎输掉一切、翻不了身的情况下,汉王刘季依然没有自暴自弃,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年过半百的他终于拥有了梦想。刘季很快就走出了失败的阴影,找到属于自己的光明。失败并不可怕,可拍的是失败之后再也站不起来。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总有一股韧劲,总能够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总能够不断的总结经验,然后继续勇往直前、无所畏惧——而汉王刘季正是这样的人。 【刘季】 这一仗,狠狠的给汉王刘季上了一课。汉王刘季总结出至少以下几点经验:第一,在军事战术上,他真的不如霸王项羽。虽然此前很多人都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比如那个年轻小伙子韩信,但毕竟他从未曾正面与霸王项羽交战过,所以内心还是抱有一丝怀疑。经历过这次惨痛的失败后,汉王刘季深切的体会到霸王项羽用兵的神勇和可怕,也深深的明白自己与霸王项羽的军事能力差距。 第二,打仗不必非得要自己亲自出马,不必每次都身先士卒。他虽然不是一位好将军,但他是一位好君主。虽然军事能力上,自己比不上项羽;但是在政治工作方面,项羽远远比不上自己,要懂得扬长避短。 第三,在这个战争年代,没有哪个会死心塌地的跟随你,除非你的实力强大。因为自从彭城打败之后,原本跟随汉王刘季伐楚的各路诸侯纷纷倒戈,归顺西楚,他们害怕强大的霸王项羽,害怕强大的西楚王国——都是见风使舵的主。这当然无可厚非,人总是要趋利避害,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当你足够强大,世人皆会依附你。 第四,今天属于你的东西,明天不一定属于你。曾经艰苦奋斗而来的咸阳、彭城,转身就被项羽夺走。就像躺在西楚王宫那些珍贵宝物,本来是属于秦帝国皇室的,后来被刘季入关缴获,但很快又悉数归入霸王项羽囊中;彭城攻破后,曾短暂回到刘季怀里,可如今又被项羽夺回。兜兜转转,那些宝物还是那些宝物,什么都没有改变,只不过是换了个主人。既然如此,那么又何必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我的目的是天下,我的对手是项羽,那么只要打败项羽就可以了,没必要苦苦争夺城池。 第五,既然目标是天下,那就应该以天下主人的眼光去看待时局。这不是刘季和项羽你我之间的战争,而是天下人的战争。既然是天下人的战争,那就应该挑动所有人的力量,共同对付主要目标,就像当年一起对付暴虐的秦帝国。 汉王刘季思考了很久。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都考虑这些问题,考虑自己以后的方向,考虑汉国集团的方向。如果他不能尽快扭转局面,那么其他将士很可能就会像当初在巴蜀那样叛离而去。他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试图打破目前的僵局,那就是——把函谷关以东的地方全部拿出来作为封赏,只要可以歼灭霸王项羽。(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史记-留侯世家》) 函谷关以东,相当于中华帝国大半壁江山,听起来似乎口气很大。因为所谓的函谷关以东,就等于把秦国故土以外的地方全部捐献出去,而汉王刘季就只保留秦地。既然如此,那么这仗打与不打根本就无关紧要,因为最终刘季都只是固守在秦地。更何况,这种口头盟约的效力极其脆弱,也没有界定哪里是函谷关以东,也没有画个地图签个字什么的,将来汉王刘季遵不遵守这份盟约都是个未知之数,解释权总是掌握在实权者手里——撕毁盟约是“政治家”的惯常手段,而刘季恰恰是这样的“政客”。前车之鉴的教训都还没有散去,当初正是因为霸王项羽撕毁义帝熊心的盟约,才导致此次恶劣事件。再说了,函谷关以东的地盘也并非完全是你汉王刘季的,虽然有些城池刚刚被破获,但并不意味着已经牢固掌握了控制权,就像彭城那样说丢就丢。 可能没有谁会把汉王刘季的这份盟约当真,除了他自己的部下。这其中就有一名年轻人当真了,那就是刚刚被任命为大将军的韩信。 【张良】 当汉王刘季决定以地盘作为封赏、换取战争的胜利时,参与高层会议的参谋张良给出了三个名字——黥布、彭越、韩信。 九江王黥布是霸王项羽最勇猛的部下,但自从封王之后变得优柔寡断,迟迟不肯派兵协助项羽攻占齐地,曾经亲密无间的战友产生了隔阂。后来不久,九江王黥布就被汉王刘季派出的说客随何给说服了,叛逃到汉王刘季的阵营。归顺后的黥布变得异常勤快,不仅亲自出马带兵打仗,攻陷多座城池,而且还拉其他旧部属入伙汉营,成为倒楚的关键力量。 彭越是汉王刘季的老战友,曾经共同抗击暴秦,也是老革命同志。但是,霸王项羽在分封的时候却忘了他。应该说,不是霸王项羽忘记他,而是霸王项羽认为彭越根本就没有功劳,配不上分封。因此,当同样没有获得分封的田荣找到他时,他一口就答应田荣共同反抗霸王项羽。可以说,彭越本身就是霸王项羽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后彭越不断在楚军后方骚扰霸王项羽,时不时的打个游击战,攻击楚军。楚军的后援粮草经常被他们截断,弄得霸王项羽十分头疼。正是由于彭越在后方牵制着霸王项羽的力量,才让汉王刘季有闲暇的时间整顿军队。 虽然有这两位出色的将领阻挡着霸王项羽前进的步伐,但这终究都是只是防卫之举,最关键的正面战场还必须由自己人承担。而张良提出的这位自己人,就是刚刚被任命为大将军的青年将领韩信。连张良都已经认可了韩信的才华,这位青年小伙子的实力真是不可小觑。 参谋张良向汉王刘季提出,如果汉王真的是想把函谷关以东的地盘拿出来作为封赏,那就奖赏给这三位将领。只要充分利用这三位将领的实力和能力,就一定可以打败霸王项羽。(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史记-留侯世家》) 谋圣张良的眼光果然很毒辣,他提出的这三位将领,最终都为歼灭西楚王国付出了最为重要的贡献,后世将他们三位称之为“灭楚三杰”。 【韩信】 大将军韩信跟随汉王刘季一直战斗到西楚王国,亲眼见证了这些重要的历史时刻。已经执掌汉军帅印的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掌握兵权,因为他还处于试用期——汉王刘季尚未完全放心甩手让大将军韩信掌权,韩信只负责一些收复散兵、整顿军纪之类的工作。 但此时,汉王刘季不得不将重任交托给大将军韩信。因为说好了一起反楚的魏王豹竟然临时变卦,宣布叛汉联楚,调转枪头指着汉王刘季。汉王刘季不得不派出众人推荐的青年将领韩信,去收复魏地。在这段时间里,青年将领韩信不断向汉王刘季提出多项军事建议,他极力的想展现自己的能力。虽然并非所有的建议都被采纳,但是汉王刘季终于也看出这位年轻人还是有些水平的。而青年将领韩信也从这段时间的接触,看出了汉王刘季的军事能力——水平真是一般般。 但无论如何,大将军韩信终于第一次有了领兵打战的实权。他并没有让大家失望,很快就吞灭了魏国,并将魏王豹降服,俘虏了魏王豹的母亲、妻子和子女。其中,魏王豹的美丽妻子薄姬还奉献给汉王刘季,被纳入汉王的后宫。仅仅两个月,大将军韩信就吞灭了魏国,这是汉军自彭城之战兵败后的首次胜仗,一次关键性的胜利。 大将军韩信显然仍不满足。 这只不过是小试牛刀,魏地这块地盘太小了,大将军韩信要夺取更大的胜利,他的内心有着更加宏伟的目标。大将军韩信的眼光并不只限于一城一池,真正的战场并不只在楚魏两地,而是在整个中华大地——他要开辟北方新的战场! 远在魏地作战的大将军韩信向汉王刘季呈上了一份作战计划书,要求带兵北上燕赵,从侧方包围楚地,这可是个艰难的任务。(愿益兵三万人,臣请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西与大王会于荥阳。《汉书-卷三十四韩彭英卢吴传》) 很快,韩信就收到汉王刘季传回来的军令,批准大将军韩信带兵北上。 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刻到了! 公元前204年,八月。大将军韩信率领部队前往赵地,准备好好与赵王歇打一仗。韩信花费了很大功夫去准备战争前期工作,比如刺探军情、摸查地形等等。他还特意去了解领军的首领是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可是兵书上特别强调的,也是作为一名将军所必须掌握的信息。 大将军韩信对敌方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并不是赵王歇,而是他的臣工李左车。 【李左车】 李左车,出生在赵国军事世家,是赵国名将赵牧的孙子。他的军事素养很高,和秦将王离、霸王项羽很相似,也是自小熏陶在军事氛围里。如果说王离是秦国的军三代,项羽是楚国的军三代,那么李左车就是赵国的军三代。此时的他正在复国之后的赵国任职,为赵王歇出谋划策。因为立下过赫赫战功,被封为广武君。 获得封地的他并没有选择安逸享乐,反而时刻关注着局势的发展,时刻为赵国的前途命运而担忧。得知汉国大将军韩信率兵逼近赵地,广武君李左车显得忧心忡忡。因为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小伙子不可小觑,仅仅两个月就吞灭了魏国,来势汹汹,绝不可轻视。(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史记-淮阴侯列传》) 深谙战术的李左车知道战机的重要性,他对前线的军情也了解得很清楚——汉军千里迢迢到赵地,最关键的就是要保障军粮的安全,因为这关乎所有士兵的温饱问题。于是,广武君李左车不顾年迈的身躯,斗胆向赵王歇请兵出战,率领三万精兵绕道汉军的后方,截断他们的粮草。然后困上他们几天,汉军士卒就会被迫饿死。广武君李左车还建议赵王歇,无论汉军如何挑衅叫战,都不要正面出战。他还给了一个准确的日期,必定可以熬死汉军,那就是——十天。(原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後,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史记-淮阴侯列传》) 这应该说是一招十分常见而又非常毒辣的战术,也是兵书上经常提到的,因为运送军粮的兵力往往是最为薄弱的,纵使韩信将军可以预料到这个战术,但是也不能完完全全避免偷袭。因为韩信将军不可能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军粮方面,他们是过来战斗的,不是为了吃饭的。如果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军粮方面,那么他们将无法展开正面战斗。若是赵军再躲在城池里面,那么汉军则是完完全全没有办法击破赵国。 但是赵王歇并没有采纳广武君李左车的建议,也没有批准他的请战。赵王歇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懦弱的战术,会被其他军事家耻笑。最重要的是,从军事实力上看,韩信的兵力不过数千,而赵军十倍于汉。在正面战场上,赵军占据绝对优势,如果避而不战,那无疑是延误战机——这也是兵书上强调的“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史记-淮阴侯列传》) 赵军并没有做好迎战的准备,他们没有将数千人的汉军放在眼里。 【韩信】 赵王歇的情报工作做得十分粗糙,连汉军的实际兵力都没有摸准,汉军又岂止数千人,至少数万人以上。 相对而言,韩信的情报工作就做得十分精细,连赵国高层会议的内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韩信知道赵王歇没有采纳李左车的建议,心中高悬的石头安然落地。 这天晚上,远道而来的汉军终于有了可以歇息的地方,那就是在离赵国军营三十里外的河边。大将军韩信选择扎营的这个地方有些奇怪,前方不远处就是赵国的军营,赵军正虎视眈眈的望着这里,而后方则是没有退路的河道,想逃也逃不了。兵书有云,右倍山陵,前左水泽。这种阵型明显是兵书所禁止的,也不知道大将军有没有看过兵书。 次日天刚亮,汉军军营里就开始派发军旗,似乎准备开始战斗,而且大将军韩信还命令他们要将战鼓敲得极度响亮。 震耳欲聋的鼓声伴随着晨曦的阳光,传到赵国军营里,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赵王歇。赵王歇看到韩信这个架势,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显得格外兴奋,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汉军这种战法绝对是死路一条,韩信真的是个不懂得兵法的家伙。 赵王歇命令赵军打开城门,出门迎战,他要将韩信一举击败! 果然,没过多久,汉军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汉军节节败退,连军旗和战鼓都丢在一旁,散落一地,再也无法敲出响亮的战斗声。而赵军的士卒个个都露出胜利的笑容,他们都抢着去捡汉军散落下的旗帜和战鼓——因为这是他们立功领赏的凭证。 所谓的汉军也不过如是,韩信还是太年轻了!所有的赵军将士都以为他们已经取得这场战胜的胜利,包括赵王歇。 但是,当赵军准备班师回城的时候,却发现城里插着的汉旗远比他们手中的拿着的要多,多很多——几乎四周都已经插满了汉旗,可能差不多有2000支。难道汉军已经攻破城池了吗?难道汉军已经取得最终的胜利了吗? 原来,当赵国全军出动时,早已埋伏在周围的两千汉军骑兵就攻入了赵国的军营,拔下了赵国的旗帜,并全部换上了汉国的旗帜。而这些都是青年将领韩信的军令! 被困中间的赵军士卒顿时迷失了方向,极度慌张,不仅汉旗不要了,连自己的赵旗也不要了。赵军的阵型开始变得涣散,而刚刚还在逃命的汉军此时开始折路返回,重新杀回战场——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而这些都是青年将领韩信的计谋,这也是兵书上所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史记-淮阴侯列传》) 这一战术似曾相识,没错,霸王项羽曾在钜鹿之战上使用过。可以说,这是非常惊险的战术,也就只有像项羽、韩信他们这种不怕死的年轻人才敢用,像王翦那样稳健的老将军就不太可能用。他们也因此一战成名,项羽的破釜沉舟和韩信的背水一战,历来是兵家所乐道的经典案例。 最终,赵国全军覆没,赵王歇和广武君李左车被俘虏。 【李左车】 李左车被捆绑成粽子模样,押赴大将军韩信的帐营里。作为一代名将之后,他并不惧怕死亡,也早已看淡了荣辱。对于这种国亡身死的场面,他早已预料到。只是他的心中对国家还存有幻想,他觉得有些不甘心。 当大将军韩信踏进帐营的那一刻,李左车就预想着要以身捐国,一死了之。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大将军韩信并没有羞辱他,反而亲自为他解开绳索,并且非常礼貌的请他上座。韩信还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以弟子之礼向他请教,仿佛他就是韩信的老师。 李左车感到有些惭愧,觉得自己身为败军之将、亡国之臣,实在不配有如此待遇。大将军韩信看出了他内心的忧虑和愧疚,韩信觉得李左车并非没有本事,而是赵王歇没有重用他,问题不在他那里。大将军韩信为眼前的这位俘虏卸下了心理包袱。 李左车的感激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正是自己的知己,明白自己的苦衷,连赵王歇都没有这么理解他。 他们都对兵法了如指掌。李左车的话,韩信一听就懂,根本就不必花费太多的口舌,这种专业间的交流实在难得。而韩信也很难找到这样一位同等水平的将军,可以跟自己毫无保留的分析局势。 大将军韩信向他请教灭燕破齐的方法。李左车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不战而屈,不必花费一兵一卒就可以降服燕齐。因为李左车认真地分析了汉、燕、齐之间的军事力量对比,只要汉军好好休整,燕齐绝对不是汉军的对手。到时候派出使者威吓燕国,燕国必定投降;若燕国投降,再派出使者威吓齐国,齐国同样必定会投降。这也是兵书上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後实者,此之谓也。《史记-淮阴侯列传》) 李左车的建议实在是好,最重要的是不必花费一兵一卒。即使最终没有成功,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损失和太大的影响。而休整军队也是长期作战后的必要举措,韩信对此深有体会。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一招竟然见效了!燕国在收到汉军的恐吓信之后,彻底放弃了对抗。 至此,魏、赵、燕三国均已被汉军歼灭,还有个顺带被灭的小国代国,如今就剩下齐国了!而大将军韩信的威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中华大地上再也没有人不认识这位青年的将领。他也成为了自霸王项羽之后新崛起的一代青年将领,无人与之匹敌。 韩信,这个名字让所有的将领感到敬佩,也感到惊恐。 第三十一章 困 境 第三十一章困境 公元前204年,七月,荥阳。 自从彭城战败之后,汉王刘季就一直退守至三川郡荥阳县。尽管大将军韩信在北方战场取得了突破性胜利,但是汉王刘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汉王刘季是既感到欣慰,同时也感到担忧。因为自己被困在这里,完全无法与霸王项羽抗衡,北方局势又没有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对韩信真的是又爱又恨——爱韩信的才华横溢,可以为自己立下赫赫战功;但是也恨韩信的才华出众,担心自己无法操控韩信。在韩信的身上,汉王刘季仿佛看到了霸王项羽的影子——难道自己又在北方培养出另一个霸王项羽了吗。相当年,霸王项羽也是在赵地一战成名;而如今,大将军韩信同样在赵地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韩信的威望甚至都快超越汉王刘季了,刘季真的是不敢再往下想。 荥阳,归属三川郡,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也是一座重要的战略城市,即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这也就意味着,这座城市必定承载了太多的困难与悲哀,因为这里战事多、死亡多、哀怨多——在封建年代,这不是一座安定宜居的城市。 汉王刘季当然也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以为自己在这里只不过是过渡,但没想到一待就是整整一年,而且还远远看不见尽头。幸好附近有著名的粮食储备基地,可以供应军粮,否则汉军早就投降了。 这座著名的粮食储备基地名为敖仓,是秦帝国时期的天下第一大粮仓,凭借着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囤积了无数粮草。曾经在嬴政时期,敖仓就是支持秦军南征北战、吞灭六国的中原后援基地。天下统一后,关东各郡的赋税大多先运往中部的三川郡荥阳县,再输入秦帝国的首都咸阳。毫不夸张地说,荥阳关系着秦帝国的经济命脉,关系着天下的安危。假如荥阳失守,秦帝国将会丧失巨额财政收入,难以维持对东部地区的统治。为此,当年秦始皇嬴政就任命了自己的女婿,也就是丞相李斯的长子李由为三川郡守,镇守帝国的命脉。首义革命军陈胜、吴广就曾多次攻占这里,试图切断秦帝国的经济来源,但无奈久攻不下。秦朝灭亡后,霸王项羽分封自己的部下申阳为河南王,控制三川郡,就是不希望其他势力染指荥阳的敖仓。 此时供应敖仓的粮食,当然不可能来自全国各地,主要是来自自己的根据地关中地区。已经整整一年时间没有回过关中的刘季,不知道后方的情况如何。他心里清楚,丞相萧何必定会打理得很好,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同样,他对萧何也感到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萧何处理政务妥当,担忧的是自己威望不足以控制。 最让汉王刘季感到烦心的,还是自己的父亲、妻子都被楚军抓获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而霸王项羽又不断的攻击这里,把所有的火力都集中这里、对准这里。 汉王刘季在荥阳的日子并不好过。 【萧何】 虽然领导出差在外,但是勤勉的萧何不敢松懈,他每天起早摸黑地辛勤工作,有条不紊地处理好后方政务。关中地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前方战线的影响,丞相萧何积极稳妥地经营运作,民众安居乐业,各项事业蒸蒸日上。 萧何真是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最难得的是萧何没有私心,政治站位高,思想觉悟高,处处为汉国集团考虑。前方战线如此激烈,但是从来没有缺少过军粮和兵员,那正是因为后方有丞相萧何悉心照料,源源不断地向前线供应。关中地区的税收制度和征兵制度都很完善,可以定期征募新兵和收集物资。 这天,远在前方作战的汉王刘季忽然派遣使者回关中慰问丞相萧何,说丞相料理朝政,劳心劳力。丞相萧何十分感动,正想回封信答谢汉王。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政坛复杂,最怕的就是领导突然的关心。后来经人提醒,丞相萧何才醒悟过来,原来汉王刘季不仅是要表达关心,更重要的是要看看丞相萧何的忠心。 此时,一封书信显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丞相萧何把他家族中所有青壮男子都派往前线参军,这是作为一名领导人首先要带头落实的革命意识,也是丞相萧何向汉王刘季表达忠诚的方式。其实,丞相萧何完全没有背叛的念头。如果萧何要当这个首领,早在沛县的时候就不会让给刘季。萧何对军事没有兴趣,对攻城略地没有兴趣,他只对政治感兴趣,对制度建设有兴趣。萧何的理想是治国安邦,而不是称霸天下。 见到丞相萧何的忠诚,汉王刘季那颗焦虑不安的心才稍微有些安慰。 【项羽】 战事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年,霸王项羽也感到有些疲惫了。各地烽烟四起,但是他似乎已经没有办法一一解决。他再也没办法理会齐地的叛乱,以及最近魏、赵、燕等地新发生的动乱。不知何时,霸王项羽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全国枪口似乎都对准了他。而他则不得不来回奔波,疲于应付各地战事。 虽然他自认为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同时应对全国多个战场。而如今,他已经确切的知道——自己最大的敌人就是汉王刘季。所以,他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荥阳,集中在汉王刘季身上。他已经明显感觉到,楚汉相争才是主要矛盾。 在这段时间里,霸王项羽花费了很多精力,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是都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胜利。虽然他多次击退汉军的防线,但始终未能攻破荥阳城,擒获汉王刘季。特别是最近,汉军将领韩信在北方歼灭了大量楚军精锐,而暴徒彭越又反复骚扰后方——这一仗,楚军打得十分吃力。霸王项羽感到非常郁闷,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汉军能够支撑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人能够抵挡楚军的步伐,从来没有人能够坚持这么久。这或许是霸王项羽起兵以来,时间最为长久的一场战争。他不知道汉军的后方为何如此强大,能够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输送兵员和军粮。 在对待战事方面,霸王项羽很认真,也很专注。他认真分析了双方的形势,不断派员刺探敌方军情。最后,他终于找到这场战争的突破口,那就是——切断汉军后方的粮道。他已经知道,汉军之所以能够源源不断地往前线输送军粮,正是因为他们在后方修筑了甬道。只要切断这条甬道,就必定能够断绝汉军的军粮。成千上万的汉军没有饭吃,这仗不用打也能赢。 霸王项羽改变了作战方式,放弃了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强攻,多次派兵袭击汉军的甬道,这是汉军最薄弱但却是最关键的要害。 这招果然奏效。在不久之后,霸王项羽就收到了来自荥阳城内的投降书,那是汉王刘季发出的,请求划界而治——荥阳以西为汉,荥阳以东为楚。 霸王项羽有些犹豫。他也感觉到有些疲惫,看着投降书久久无法拿定主意。 可是,军中有位参谋却坚决不同意这份方案,他就是霸王项羽的“亚父”——范增。 【范增】 范增始终认为刘季是最可怕的敌人。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要这么针对汉王刘季。其实,他和刘季之间,和汉军之间并没有什么个人恩怨。有很多汉军将士甚至是他的老乡或者朋友,坐在来吃顿饭可能还可以聊出更多的家乡趣闻和亲戚朋友。 但是,范增却没有这个心思,坐下来跟他们吃饭慢慢聊。范增只想尽快击败汉王刘季,他纯粹是从楚国集团的利益出发。他的心思只装着楚国集团,只想为楚国集团稳固天下。对待汉军,他没有任何私心和私人感情。 看到霸王项羽犹豫不决,年迈的范增显得十分激动。他要坚决的语气劝说霸王项羽,万万不可再次放虎归山。他很担心,霸王项羽像上次在鸿门宴上那样,对刘季手下留情,以致于养成今日之后患。 一把年纪的范增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情绪还这么激动,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周围将士看着都觉得心疼。 【刘季】 被切断甬道的荥阳,霎时间就变成了一座孤城,困在城中的汉王刘季一筹莫展。前段时间向敌方楚军投去的降书,至今也没见有什么回音,也不知道对方收到没有,而楚军似乎反而攻击得更加猛烈了。 汉军高层都在努力地寻找出路,绞尽脑汁为集团出谋划策。此时,一位佝偻的长者提出了一项分量很重的建议,那就是——分封六国后裔为王。他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效仿商周开国时期,当年商汤灭夏桀、周武伐商纣都是分封旧国后裔为王,所以稳定了人心。只要汉王您效仿他们,分封六国的后裔,自然就会赢得六国民众的拥戴,赢得天下人的归心。如此一来,天下人都会站在汉王刘季您这边,到时候汉王刘季您就是名副其实的霸王,而楚国自然而然也会拜倒在汉国脚下。(昔汤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伐纣,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社稷,灭六国之後,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後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原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史记-留侯世家》) 这位年迈的长者,就是满身酒气、极其傲慢的郦食其。应该说,他确实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谋臣。自从投靠汉王刘季,他就没有怠慢过,多次出使他国,为汉军争取盟友。比如此前不久出使魏国,后来又出使齐国。可以说,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的郦食其,没有忘记革命初心,依然尽心尽力、发光发热。 在对待政治体制这个关键问题上,郦食其和范增一样,和其他很多六国遗老一样,都对分封制度有着极度的迷恋。应该说,凡是上了年纪的老者,都会带有这样的心态。因为他们曾经在那样的政治体制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在他们内心深处,他们就认为那样才是最好的制度、最好的时光。分封制,是深入他们骨髓的政治理念。 这项重大政治议题,跟当初范增向项梁提出的立雄心为楚王,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以说,郦食其比范增走得更加远,因为范增只是建议项梁立一位楚王,而如今郦食其却建议刘季立六位故王。单单是一位楚王,项氏家族都搞不定,弄得霸王项羽焦头烂额的。如今立六位故王,汉王刘季能够应付得来吗? 这项重大建议被汉王刘季爽快的采纳了。从正面来说,汉王刘季真是一位善于听取他人意见的君主。但从反面来说,他却是一位没有多少主见的君主。这确实挺矛盾,有时候你很难衡量,哪些意见是应该听取的,哪些意见是不应该听取的。其实,汉王刘季对这些重大的政治议题,并没有多少深入的研究。 汉王刘季是个爽快的行动派,说做就做、雷厉风行。他没有想过要和其他参谋商量一下,便同意了郦食其的提议。六国的印玺很快就制作完成,准备开始颁发了。这也是他和霸王项羽不同的地方,每当封侯赐官,项羽都会拿着印玺看来看去,似乎很不情愿送出去。因为项羽出生于贵族,他知道这些印玺代表着权力,他珍惜这些权力。而汉王刘季作为一介平民,走到今时今日这个位置,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和众人的拥戴,印玺只不过是个形式。况且,能用一个印玺去赢得一国尊重,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张良】 可是,张良不同意这个方案。应该说,是坚决不同意、彻底否定这个方案。 虽然张良也曾劝说项羽分封韩国后裔,一直希望复兴韩国,但是他却坚决不同意此时作出这个决定。因为他知道,这个决定对于汉国而言,是个毁灭性的决定。 当年商汤灭夏桀、周武伐商纣,已经取得绝对性的胜利,足以控制住旧国的君主。他们分封旧国后裔,只是为了稳定人心,减少局势动荡。而如今,汉王并没有取得绝对性的胜利,不能完全控制局势。分封六国后裔,只会培植更多的军阀势力。更何况,如今全国民众都已经投入到军阀混战之中,身份已经打乱,对六国王室的认同感也极其低微。六国后裔到底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号召民众,这可真是个未知之数。从另一个层面看,最可能回到故国的,恰恰是军中那些有能力、有威望的精英分子。如果他们回到旧主身边,只会导致汉军人才流失,而培养了敌对分子。 最要命的是,这些六国后裔并没有什么功绩,却平白无故的获得土地和人民;相反,那些拼死拼活的将士却什么也没有。这让他们怎么想,他们怎么还会为汉国集团卖命。如果把这些土地都分封出去了,汉王还靠什么来分封这些将士。(今复六国,立韩、魏、燕、赵、齐、楚之後,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史记-留侯世家》) 可以说,这份分封方案,比项羽当年的分封方案还要糟糕一万倍。正在吃饭的汉王刘季,听了张良这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连刚扒进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 对于张良的话,汉王刘季向来是言听计从。刚刚铸造的六国印玺立马就被销毁了,而郦食其的方案也彻底被否决。 郦食其被汉王刘季狠狠的骂了一顿。 第33章 离 间 第三十二章离间 全国烽烟四起,汉军的青年将领韩信在北方取得重大突破,魏、赵、燕三地被平复。而他正率领军队前往齐地,准备与齐地决一死战。南方的局势更加动荡激烈,特别是在荥阳这个主战场,楚汉双方僵持不下,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和资源。持续已久的拉锯战,让这里成为了人间炼狱,死伤的丁壮不计其数,后方的兵源快有些跟不上了,连老弱病残都送往前线。 楚汉高层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他们必须绞尽脑汁地寻求最快速的解决办法,没有人想打持久战。汉军高层会议的气氛异常激烈,刚刚否决了一项重大议题,但是他们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此时,一位刚从楚国军营里叛逃而来的高级官员,自告奋勇地提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离间计,瓦解楚军的核心层。这位楚国高级官员掌握了楚国高层军事机密,对楚军核心层了如指掌。他的建议,似乎为汉军带来了一束光明。这位楚国高级官员叫作陈平,日后将会是汉军重要的谋臣。 【陈平】 陈平,砀郡阳武县户牖乡(今河南省原阳县)人,如果单单看他的相貌,你肯定会以为陈平是个富家公子。因为他的颜值爆表,是那个时代的美男子。即使放到今天,相信也必定会惊艳全国,他是那种五官精致、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帅哥,是众多女孩子心目中的男神。陈平对自己的容颜也感到充满自信,他的感情生活也很丰富。甚至有传言,陈平与他的大嫂私通。像他这种惊艳的容颜,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吃软饭的种。确实,陈平在发家之初,并没有多少能力和资产。 陈平的家境并不富裕。和韩信相似,他也是一名孤儿,父母早亡。但是他比韩信幸运一百倍,因为他有个很疼爱他、照顾他的哥哥。是年长的哥哥抚养他成人的,哥哥的年纪比他大许多,很纵容他,把一切好的都留给他。哥哥平日靠仅有的三十亩耕田维持生活,独自一人承担起生活重担。像这种粗重苦累的活,哥哥是不允许陈平触碰的。所以陈平自幼就没怎么熬过苦,皮肤保养得很好。 也正是由于哥哥过分纵容他,嫂子反倒有些不乐意了。嫂子甚至到处向外人诉苦,说像这种吃饭不干活、浪费米饭的小叔子,多一个还不如少一个。(亦食糠覈耳。有叔如此,不如无有。《史记-陈丞相世家》) 这一幕何其相似。当年刘季、韩信在别家蹭饭的时候,都曾经遭受过这种待遇。但是陈平比他们都幸运,因为陈平有个无比疼爱他的哥哥,哥哥听到自己的老婆这样亏待亲弟弟,一怒之下就把老婆休弃了。老婆可以再娶,兄弟就只有一个。 到了适婚年龄,陈平也面临着娶妻生子的人生重大问题。像他这种长得这么帅的男神,很讨女孩子喜欢,但很可惜,那时候的女性并没有选择配偶的权利,婚嫁大事应该由父母做主。而长辈选择女婿,看重的就不是相貌了,而是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似乎这才是“成熟”的标志。选择婚姻,也就意味选择人生,选择命运。所以,适婚青年陈平并没有凭借自己的美貌而博得长辈的喜欢,最终导致“富家千金不肯下嫁,而他又看不上平庸女孩”的局面。(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史记-陈丞相世家》) 男人的眼光总是挑剔,甚至有些与众不同的。陈平对妻子的容颜要求也很高,他果断地娶了一位已经克死了五个丈夫的女人。能够克死五个丈夫的女人,必定也是一位惊艳动人的美人。从相术上来说,这种女人的命犯桃花,脸庞瘦尖俏丽,眼睛妩媚妖艳,身材丰满亭立,肌肤白里透红,很是让男人心动。这种女人的**也很强,房事频繁,没有几个男人受得了,所以前五任丈夫都一一死去。但是陈平却受得了。 陈平选择这位克夫美女作为自己的妻子,除了她长得楚楚动人外,更重要的是她的家境富裕,可以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带来帮助。而妻子的祖父也是个很有投资眼光的商人,名叫张负。祖父张负看得出陈平是个优质的潜力股,虽然陈平的住宅地段不好,而且有些破旧,连木门都没有,仅仅挂着一张破席子遮蔽,说明屋子里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商人的眼光总是很精明的,祖父张负通过陈平门外的车辙痕迹,判断出陈平交际广泛,而且能够坐着轿车过来的,都必定不是平凡人物,因此祖父张负也果断地决定——将自己的孙女下嫁给陈平。而且还倒贴嫁妆,借钱给陈平用作聘礼迎娶自己的孙女,真是又出钱又出力又出人。虽然孙女的父亲有些不同意,觉得陈平有些游手好闲,没有正当职业,没车没房,会被县里人笑话,但最终都拗不过祖父张负。祖父张负很看重陈平,出嫁前还千叮万嘱孙女,要好好侍奉夫家,事兄伯如父,事兄嫂如母。(毋以贫故,事人不谨。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史记-陈丞相世家》) 陈平并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他不在乎别人说他吃软饭,不在乎别人说他靠外家。他知道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他追求的是出人头地,追求的是尊贵的生活,他不必在乎世俗的眼光。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陈平,却偏偏要靠才华。陈平并不是简单的“小白脸”,他自幼就喜欢读书,喜欢钻研谋略,心中装着的是天下!(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史记-陈丞相世家》) 像很多家境贫困的青年那样,陈平的内心也很渴望获得成功。韩信很努力地锻造自己的军事能力,而陈平则很努力地揣摩领导的心思。陈平是一个很懂得把握时势的人,哪里对他有利益,他就扑向哪里——典型的功利主义者。 秦帝国和平时期,他是里中的主宰,维护里中的秩序,节日期间帮忙分割猪肉;反秦风暴兴起,他就跟随陈胜的部下,魏王魏咎的队伍搞革命;项氏集团强盛时期,他就投靠到项羽的麾下,对抗汉军;当汉军如日中天,他就弃楚投汉,对抗楚军。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种趋炎附势。(事魏不容,亡归楚;归楚不中,又亡归汉。《史记-陈丞相世家》) 但他不会在乎世俗人的眼光,就如同当初娶妻时不会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他在乎的是自己的选择,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活。应该说,陈平是一位很懂得领导心思的下属,每个阵营他都能够混到核心层。在魏国的阵营,他是魏王的太仆,掌管马车,如汉军的夏侯婴;在楚国的阵营,他是霸王的都尉,为楚军出谋划策;如今在汉国的阵营,他是汉王的参乘,同样能够参与军机要事。无论在哪里,陈平都是君主的贴身侍卫,领导很喜欢把他带在身边。 像他这种势利而没有原则的主儿,肯定不会受到同辈的欢迎。所以,在魏国的时候,有人说他坏话,挑拨离间他和魏王魏咎的关系;在楚国的时候,有人说他的坏话,挑拨离间他和霸王项羽的关系;在汉国的时候,也有人说他的坏话,挑拨离间他和汉王刘季的关系。在他人眼里,陈平的进身之阶是干谒权贵、溜须拍马;立身之道是见风使舵、三心两意;奇计之谜是只问目的、不择手段;同僚之间是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易中天语)。 当他刚从楚营叛逃到汉营的时候,汉军许多高级将领其实是不赞同接纳他的。因为他们认为陈平的人品和诚信都存在很大问题,比如勾搭兄嫂、朝魏暮楚、贪污贿赂等等。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陈平向来没怎么理会。如果换作是平时,他根本就不会回应,因为他从来就不需要向其他人交待。当初,有人在魏王魏咎面前谗言他的时候,陈平并没有向魏王魏咎解释;有人在霸王项羽面前谗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向霸王项羽解释。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既然你不信任我,那么我就只好离你而去。 这次,陈平罕见的向汉王刘季解释道,没错,他的确曾经侍奉过魏王魏咎、霸王项羽,但他们都没有真正的信任他,所以他才会离开。之所以投靠汉军,那是因为外界传闻汉王刘季您善于用人。这次,他没有否认自己收受贿赂,但那是因为自己身无分文,需要资金周转。不过这些钱财他动也没动,如果汉王不信任他,可以全部没收。(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者,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史记-陈丞相世家》) 他只想说明一点,那就是汉王您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如果说汉王您需要的是品行端正的人才,那么陈平我可能不符合条件;但如果汉王您需要的是可争夺天下的人才,那么陈平我或许可以助一臂之力。 陈平是个很有个性的帅哥。他不需要向其他人乞求什么,如果汉王刘季不信任他,他肯定也会离开,就像当初离开魏王魏咎、霸王项羽那样。 但是汉王刘季与魏王魏咎、霸王项羽不同,汉王刘季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知道人才的作用在哪里,应该如何发挥。在汉王刘季的眼里,勾嫂盗金、变换阵营等等这些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品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所以他能够容纳他人的缺点。而霸王项羽出生贵族,对于人品和家教的要求很高,他不能容忍别人道德上的瑕疵。(霸王项羽应该是个处女座。) 最终,汉王刘季接纳了陈平。同时,任命陈平为护军中尉,掌管军事机要,负责监督各部将领——充分显示出了领导的信任。不仅如此,还额外赏赐了陈平丰厚的财物,以解决他的经济困难——汉王刘季真是个体贴的领导。 此时,汉军被困在荥阳,而楚军又刚刚切断了运送军粮的甬道。汉军高层想了很多办法,但似乎都不奏效,就连发出已久的降书都没见有回应,想求和都不行。如今,汉王刘季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困境。熟悉楚军内情的陈平,在这个关键时期,提出了一项建议,那就是——实施离间计,瓦解楚军的核心层。 离间计,古往今来很多军事家都喜欢运用的计谋,也是军事战争中常见的战术。春秋时期著名的齐国军事家孙武,在其著作《孙子兵法》里就专门讲述了这个问题。但是,这种战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因为离间的对象,必然是敌方的君主和他最信任的将领,这些人都是敌方的核心高层。要实施这种战术,就必须非常熟悉敌方的军情,熟悉敌方的高层机密。若不然,派出去的间谍就被敌方杀害,最终也起不到离间的作用。而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最难以捉摸的,敌方君主与他的部下有何种经历,关系好到什么程度,这在外人看来是很难打探清楚的。 幸运的是,汉国的军营里有陈平,一位前楚国高级军官,长期在霸王项羽身边工作,对楚国军事机密了如指掌。他非常了解和熟悉霸王项羽的品性,非常了解和熟悉楚军几名核心成员的品性。他知道霸王项羽和这些将领的关系好到哪种程度、存在什么矛盾,知道运用什么办法可以离间他们。 陈平详细列出楚国核心高层官员的名单,给出了四个最为重要的名字——范增、钟离昧、龙且、周殷。后三位是楚军的中坚力量,霸王项羽最为得力的将领,但也是最容易瓦解的对象。只要花费重金收买楚军内部官员,让他们在军中散布谣言,说这三位将领劳苦功高,却没有获得划地封王,准备瓜分楚国土地各自为王,这样就可以离间他们与霸王项羽之间的关系。因为这是霸王项羽的软肋,霸王项羽最担心的就是别人争夺自己的地盘,而这种事情前不久刚刚在齐地发生了,没有被分封的几位将领确实起兵反抗了。 较为头疼的是,如何离间霸王项羽和亚父范增的关系。在外界看来,甚至在楚军内部,谁都知道范增与项羽的关系不一般。自项梁时期起,范增就开始跟随项氏集团搞革命,一直为集团劳心劳力。而且,霸王项羽对范增毕恭毕敬,不仅称呼他为亚父,而且处处都让着他,听他的话。 不过,陈平却并不这样认为。长期在霸王项羽身边工作的他知道,霸王项羽和亚父范增的关系并没有像外界传闻的那般好,他们之间积累的矛盾并不少。霸王项羽虽然表面上对亚父范增毕恭毕敬,但其实内心一直不满意范增对他指指点点。 【项羽】 霸王项羽同样深陷荥阳这个地方,久攻不下,迟迟不见城破的迹象。他最近的心绪有些不安,因为军中传言钟离昧、龙且、周殷等几位高级将领试图叛变、自立为王。虽然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霸王项羽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传言。因为这几位将领都是他的得力助手,一直并肩作战。 但是,外界传言的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在霸王项羽的内心,确实觉得有些愧疚。因为他们一直跟随自己战斗,却没有获得分封。特别是龙且,他和龙且自幼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情若兄弟。起兵以来,龙且就一直和自己并肩作战,经历过多场生死战争,几次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前不久黥布叛变,也是龙且前往镇压。可以说,龙且与项羽的友情已经建立了二十多年,也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但都没有获得分封,霸王项羽确实感到十分惭愧。 如果说霸王项羽对这三位将领的叛变是将信将疑,那么接下来的这件事就让他感觉到有些惶恐了。 刚刚从荥阳汉军大营里回来的使者,向霸王项羽报告了这样一件事。当他们刚到达汉王刘季的军营时,宴席上准备的都是些丰盛的菜肴。但是,在他们亮明自己楚军使者的身份时,汉军降低了接待标准,换上的都是些粗茶淡饭,连喂狗都不如。而且,汉军官员还表现得十分惊讶,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范增将军的使者,原来是霸王项羽的使者。 熟读兵书、深谙战术的霸王项羽,并没有看出这是敌方的计谋。他感到很疑惑,为什么汉军会招待范增,范增到底和汉军之间有什么勾结。这个啰嗦的老头一直指责他不成大器,内心看不起他。难道范增也要投诚汉军了吗?霸王项羽虽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但是他不得不开始对范增有所防范。 此后,对于范增的意见,霸王项羽总是存有一丝疑虑,深怕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而且,霸王项羽还削弱了范增的职权,对范增有所疏远。 霸王项羽的精神开始有些恍惚,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怎么可靠,睡眠质量也严重下降。 【范增】 已经70多岁的范增,一直在楚军中服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他已经把楚国集团当作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这里凝聚了他后半生的心血。 他为楚国集团奉献了全部精力。每一次决策建议他都尽心尽力,每一场军事战争他都忧心忡忡。他甚至比霸王项羽更加紧张,更加看重利害。他没有想过,霸王项羽竟然会怀疑他的忠诚。 他实在感到很失望。 他觉得,霸王项羽真的是太过年轻了,连敌方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当初在鸿门宴上,霸王项羽要不是妇人之仁,放虎归山,也不会养成今日之后患。范增真的是感到心累了,他不知道怎么和这位不满30岁的年轻小伙子沟通,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深深的代沟。 他作出了一项艰难的决定,那就是——离开楚军大营,从此不再过问时事。 ——天下大势已定,君王好之为之。(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原请骸骨归!《史记-陈丞相世家》) 霸王项羽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的退休申请。 范增心有不甘地踏上了归途。军旅生活让他年迈的身躯变得更加衰老,长期以来病痛缠身。在颠簸的路途中,怒火攻心的范增终于离开了这个人世间,再也没有回到他心爱的西楚王国,回到那个熟悉的彭城。 他是死于背疽。按照现代西医学来说,就是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常见病因是外感风湿火毒。以今天医学水平来看,这完全不是个什么大病,随便找个乡镇外科医生就能治好。如果患者身体好,抵抗力强,只要注意饮食,忌饮酒、荤腥、辛辣,不要轻易动怒,避免情绪波动,完全可以康复。但是,一心为楚的范增又怎么放得下,又怎么能够避免情绪波动。(唐朝大才子孟浩然、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也都是死于背疽。) 西楚王国的第一谋臣,年迈的范增终于带着悔恨和不甘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三十三章 原 点 第三十三章原点 七月的夜晚,天气有些闷热。 荥阳城东门突然打开,2000余名披甲将士涌出城外,汉军彻底放弃了守城,纷纷放下武器出门求降。已经攻城将近两年的霸王项羽,终于等到这一幕。他的内心有些激动,下令楚军齐聚东门围歼汉军。 荥阳城里人头涌动。楚军隐隐听见城门里高呼,城中粮尽,汉王投降!随后,楚军凭借微弱的火光,看见汉王的专驾从城门中狂奔而来。(城中食尽,汉王降。《史记-项羽本纪》) 围城的楚军将士见到这些景象,无不高呼万岁。因为他们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这一年多时间以来,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可以快点打完仗,快点回到自己的故乡,快点与家人团聚。他们也已经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军旅生活。 但是,当看清前方那些将士的时候,他们才觉得有些异样。原来,这些汉军将士都是女子假扮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汉军将士!而坐在汉王专驾的那位,虽然身材看起来和汉王刘季有些相似,但也不是真正的汉王刘季,而是汉王刘季的贴身侍卫纪信。 纪信是汉王刘季最忠心耿耿的贴身侍卫,曾经在鸿门宴上就执行过护送任务,当时是他和樊哙、夏侯婴、靳强四人护送汉王刘季逃离楚军大营的。当知道荥阳城已经守不住的时候,他毅然而然地提出要假装汉王刘季,替汉王刘季受死。他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送命!但他从来就没有惧怕过。 黑夜掩盖不了霸王项羽的焦虑,他见到纪信,知道这并非真正的汉王刘季。楚军围着这位伪装的汉王,试图从他的口中获取一些重要的信息。但他们失望了,纪信并没有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汉王在哪里?(汉王安在。《史记-项羽本纪》) ——汉王已经离去!(汉王已出矣。《史记-项羽本纪》) 眼里充满血丝的霸王项羽,将怒火狠狠的发泄在这位伪汉王身上。他下令,将纪信焚烧成灰!(项羽最喜欢用火,韩信最喜欢用水。) 这是纪信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他从来没有惧怕过。纪信表现出了他英勇坚贞的气概。 公元前204年,革命烈士纪信在荥阳被烧死。 【刘季】 当荥阳城东门混乱喧闹的时候,数十名汉军骑兵悄悄的由西门溜出,一路疾行回关中,而其中就有真正的汉王刘季。这已经是汉王刘季第三次差点死在了霸王项羽的手中,鸿门宴席、彭城惨败、被困荥阳,真是一次比一次狼狈。 不过,对于失败已经很有经验的汉王刘季,这次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显得更加容忍淡定。 在接下来的时间,他失去了这座战略城市荥阳。两位守城将领宁死不屈,面对楚军的威逼利诱,依然不为所动,最终被霸王项羽处死,英雄牺牲。在牺牲前,还狠狠地痛骂了霸王项羽一顿,表现出革命战士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而奋斗的铮铮骨气。 当时,霸王项羽承诺赏封其为上将军,赐三万户。这个职位可是当年他暗杀上司宋义而博得的,由此可见霸王项羽前所未有的慷慨。(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史记-项羽本纪》) 但是,这两位烈士眼都不眨,呸一声,吐了霸王项羽一身唾液。还高声呼道,楚军根本就不是汉军的对手,若不赶紧投降汉军,必死无疑!(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史记-项羽本纪》) 这两位汉国烈士在浩瀚的历史烟云中,并非什么大人物。他们的名字可能很多人都不认识,一位叫周苛,另一位叫枞公。他们曾经为汉国作出过杰出贡献,但却没有留下太多的历史痕迹。特别是这位枞公,后人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什么,来自哪里,心中有什么样的追求与梦想。周苛稍微比他幸运些,起码后人知道周苛是沛县人,与汉王刘季是老乡,曾经在秦帝国省级政府担任过公务员(泗水卒史),后来还担任过汉国军阀政府的高级官员(御史大夫),最后职责就是守卫荥阳这座战略城市——但他失败了。传闻后世很多地方将其奉为城隍,民间以这样一种特殊的方式纪念这位历史小人物,汉国大英雄。(如福建都城隍庙、海澄城隍庙。宋代林通《长乐图经》说:“城隍庙之神乃西汉御史周苛也。”《海澄县志》记载,明穆宗隆庆年间闽南海澄人民,奉祀周苛为海澄城隍。) 汉王刘季当然不会忘记这些英烈所作出的牺牲,但他目前还没有时间来处理这些事情,此时他最关心的是如何尽快完成革命任务,争霸天下。 他很不甘心,准确召集军队重返荥阳,再度与楚军决一死战。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湮灭了。因为他的部下告诫他,汉楚在荥阳相争已经很长时间,始终无法取得实质性突破,而汉军常常处于被动地位。不如改变军事战略,引北方军队——主要是赵、燕、齐三地的军事力量,对楚军形成战略大包围,如此则天下可定。(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未晚也。《史记-高祖本纪》)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韩信】 当全国的目光都聚焦在荥阳主战场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北方有颗闪耀的明珠正在崛起,汉国大将军韩信一路凯歌,所向披靡,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年纪轻轻的韩信,成为全国瞩目的军事新星,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他身上,其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韩信当然无法体会得到汉王刘季的心情。他可能不知道汉王刘季日夜盼着他回去拯救时局,而他只想一心完成北征的任务。对于已经败北的汉王刘季,大将军韩信只能表示遗憾。 大将军韩信正准备率领军队前往齐地,准备收复这片地区。他听取了降将李左车的建议,放缓了进军的步伐,并开始整顿军队。 这段时间,是战前难得的和平时光。大将军韩信睡得比较早,也比较舒坦,对周边地区的警戒也没那么紧张。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起来睁开双眼,竟发现汉王刘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不是在做梦! 【刘季】 汉王刘季来到大将军韩信的军营,并不是为了视察工作,而是为了削夺韩信的军事指挥权。他谎称自己是汉国使者,骗过了所有汉军将士,然后趁大将军韩信熟睡的时候,盗走了韩信的大将军印玺和符节——大将军韩信睡得也太沉了,而且安保工作做得非常差,印符保管也非常不到位。 对于汉王刘季的到来,大将军韩信感到很吃惊,也不知道汉王刘季亲赴前线的目的是什么。韩信可能感到有些紧张,因为自己的印玺和符节都被汉王刘季突然盗走,自己的工作可能还存在“与领导期望有差距”的情况。 其实,汉王刘季对于大将军韩信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表现是很满意的,韩信在北方战场取得了突破性的胜利。相比之下,汉王刘季觉得自己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毕竟自己死守的荥阳城沦陷了。这次,汉王刘季就是过来调遣兵力返回荥阳城,准备与楚军决一死战。 汉王刘季本来想凭借一纸调令,命令大将军韩信率兵返回。但是,大将军韩信战功累累,威望日盛,单凭一纸调令恐怕已经难以调动——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汉王刘季不得不亲自跑一趟,而且还得采取这么鬼鬼祟祟的方式。 总体而言,作战的方略并没有改变。汉王刘季只是对人事问题作了稍微的调整——韩信被任命为相国,率领赵地的士兵继续攻打齐地。而汉王刘季则率领汉军大部队,返回荥阳主战场,继续与楚军争夺天下。 获得大量兵力的汉王刘季,立即返回楚地。 汉王刘季原本的作战计划是,在正面战场与楚军硬拼,来个你死我活。他有这样的底气,那是因为他刚刚从大将军韩信手中剥夺了大量的兵力。 但是,经过简短的军事会议研讨,这个计划很快就被否决了,因为正面战场硬拼硬,那是霸王项羽的强项,而非汉王刘季的强项。 最终,汉王刘季放弃了原本的作战计划,没有正面与楚军交战,而是采取迂回的办法,切断楚军的粮道,烧毁楚军的军粮。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汉军与楚军又对峙僵持了几个月,双方都非常谨慎,都告诫自己的将士不要轻易出战——敌不动,我不动。 汉军的耐力似乎更加持久些。 楚军的将领因经受不住敌方的辱骂,而擅自出战,结果被汉军伏击,最后城破战败,自杀谢罪。霸王项羽不得不率兵杀回荥阳,再次与汉军相持。 兜兜转转,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第35章 齐 地 第三十四章齐地 汉王刘季并非原地踏步。当他率领北方军队返回荥阳主战场的时候,大将军韩信同时率领军队前往齐地,准备统一北方战线。 后世有些学者认为,在楚汉相争的这段时间里,各路诸侯纷纷站队。一时站在汉国这边,形成反楚联盟;一时站在楚国这边,形成反汉联盟。但这种说法并不准确,他们并没有结成同盟。比如魏、赵、燕、齐等等这些诸侯国,并没有明确表示反楚或者反汉,他们更多的是想保存自己的地盘和实力。他们更像是中立国,都在持观望态度。他们既没有主动去袭击楚国或者汉国,也没有派兵协助任何一方,有时候甚至连政治口号都懒得喊,也不作表态。 在这种情况下,谁的统战工作做得好,谁就占据有利地位。很显然,汉王刘季更为主动些。在军事对峙的这段时间里,汉王刘季并没有忘记统筹全国大局形势,在命令大将军韩信继续前往齐地武力平复的同时,他还派遣了一位经验丰富的使者前往齐地,以外交手段展开汉齐谈判,试图说服齐国归汉。 这位经验丰富的使者全身酒气、两眼冒星,他就是高阳酒徒郦食其。虽然在刚刚过去不久,他因为提出要分封六国后裔为王,而被汉王刘季骂得狗血淋头,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汉王刘季对他的信任。 在这个关键时刻,汉王刘季交给他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那就是——出使齐国。这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因为齐国向来习惯偏安一隅,不喜欢掺和南方战争。当年秦国吞灭其他国家,齐国就眼睁睁的在旁边观望,既不参与也不防御,最终导致自己被灭国。持观望态度,不掺和战争,就像是深入齐国骨髓的民族精神。 但这次的外交任务顺利得出乎意料,郦食其没有花多大功夫就说服了田氏家族——掌握齐国政权的王室贵族。因为使者郦食其的背后是强大的汉国,更重要的是大将军韩信正率领军队前往此地。受到威逼利诱的田氏家族完完全全信服了使者郦食其,不仅整天和使者郦食其饮酒作乐,以最高规格的宴席招待这些汉国的贵客,更重要的是彻底解除了边境的战备。齐地弥漫着一股欢欣起舞的喜庆气息,比过年还热闹,以致于他们忘记了战争的残酷。 郦食其确实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官。虽然他喜欢饮酒,全身酒气,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外交形象和外交工作。不动干戈,不血兵刃,仅凭一张嘴,便让坐拥七十多座城市的齐国向汉王刘季称臣。 这是郦食其外交工作最辉煌的时刻,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也是他最后的时光。 【蒯通】 汉王刘季的工作确实做得很充足,一方面命令大将军韩信率兵前往齐地,另一方面派遣使者出使齐国。但他恰恰忘记了调和内部这两种关系,没有向双方通报高层的决策精神,导致内部产生矛盾,害死了一名出色的外交官。 已经在半途中的大将军韩信,收到郦食其出使齐国并已成功说服齐国的消息,原本打算停止进军,但却被一位能言善辩的部下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位能言善辩的部下叫作蒯彻,后世也称之为蒯通,范阳县人。他劝说大将军韩信不要停止进军,应该火速前往齐地,武力收复——原因是争夺战功。 他教唆青年大将军韩信,不要被郦食其抢了功劳。大将军率领数万之众,连日征战,也只不过是平定了赵地五十多座城池;而郦食其仅凭两张嘴皮子,便拿下了齐国七十多座城市——难道大将军的功劳不如一位说客?更何况,汉王刘季从来没有说过要大将军停止军事行动,更没有诏书传来,根本就没有理由不执行任务。(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汉书-卷四十五蒯伍江息夫传》) 蒯通这人能言善辩,口才非常了得,但是心术不正。表面上看,他处处站在大将军韩信的角度去看问题,处处为大将军韩信着想。但实质上,他的建议处处带着阴谋的成分,总是煽动自己的上司搞山头主义,搞团团伙伙。 他没有站在汉国的角度去看问题,没有把自己,也没有把大将军韩信看作是汉国集团的一份子。 其实,蒯通忘了,他自己与郦食其是同一类人。相当年,他也曾凭借两张嘴皮子,煽动赵地三十多座城市,和平归顺楚地的反革命军团武臣——陈胜的部下。郦食其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和当年蒯通做的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蒯通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建议最终害死了郦食其。 【郦食其】 郦食其确实是没有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出使任务,也是他最后一次喝酒。 正当齐国一片欢悦景象,边境却突然遭到汉军的偷袭,这让田氏家族感到异常震惊和愤怒。田氏家族对眼前的这位外交官感到极度怀疑,一口认定是郦食其欺骗了他们。 ——赶紧让汉军停止攻城,否则我就煮了你!(汝能止汉军,我活汝;不然,我将亨汝!《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我没什么话说的!(而公不为若更言!《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酒醉尚未清醒的郦食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甚至还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成功说服齐国,为什么大将军韩信还要继续攻齐。他绝对不会想到,是说客蒯通在背后教唆青年大将军韩信争功夺利,是自己的同类害死了自己。 他根本就想不出缘由,也没有办法向田氏家族作出交代。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向谁乞求,而这一刻也不例外,他没打算作出解释,因为他认为没什么好解释。 最终,郦食其被田氏家族烹杀,死在齐国。 他是高阳狂生,一生从未屈服,临时前一刻也没有想过要低下昂贵的头颅。他的事业始于外交,但也终于外交,这从来就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龙且】 霸王项羽的反应确实有些迟钝。当田氏家族向他求救的时候,他才想起派兵前往齐地协助抗汉。而这时,汉国的大将军韩信已经成功侵入齐地,并已夺得齐国首都临淄。因为齐国的军备警戒完全被郦食其卸下,使得大将军韩信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进入齐地。 这时,霸王项羽不得不派出他最信任的将领——龙且,率领军队前往齐地,协助田氏家族作战。 龙且,霸王项羽的好哥们,也是项氏集团中入伍比较早的老革命战士。一直跟随霸王项羽作战,出生入死。但也正是由于一直生活在霸王项羽的光芒之下,一直没有机会单独领兵攻城,所以当年并没有获得分封,而是留在霸王项羽的身边,任职西楚王国的大司马(全国总司令),负责统领日常的军事行政事务。 没有获得分封,并没有影响他与霸王项羽之间的情谊,他一直对霸王项羽不离不弃。即使是陈平利用反间计,也没有能够拆散他们之间的感情,霸王项羽依然很信任他。 在这个关键时刻,霸王项羽让龙且前往齐地收复乱局。因为在此之前,龙且一举击败了曾经共事的老战友黥布,让所有西楚王国的将士都感到震惊。毕竟黥布的军事实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黥布曾经是楚国集团中最为勇猛的悍将。如此看来,当年龙且的军事能力确实严重被低估了。 这次,龙且面对的依然是曾经共事的老战友。甚至可以说,是自己曾经的部下。当年,韩信这个小伙子在楚军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出色的表现,整天跑去领导面前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而作战的时候却畏畏缩缩,龙且是看不起这样的人的。 龙且率领号称二十万兵力的军队前往齐地。 他自信满满,黥布这么勇猛的将领都败在自己手下,更何况是无名小卒韩信。当年没有获得分封,虽然并未影响他与霸王项羽之间的情谊,但他的心里确实有些疙瘩。这让他清醒的认识到,没有军功则无法获得分封的残酷现实。因此,他必须要把握这些难得的机会。 这也是楚国集团非常明显的价值取向,那就是必须依靠踏踏实实的作战、勇往直前的军功,才能够得到高层领导的赏识。而那些仅仅依靠嘴皮子,或者动动脑子的文人墨客,是无法进入高层领导视野的。这套以勇猛为核心的价值观,当然与一把手项羽的关系密不可分,因为霸王项羽就是这样的人,他当然也就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对于这场齐地战争,龙且坚决放弃了保守的作战方式,而采取最为直接最为吃力的战术,那就是——面对面,硬碰硬。(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史记-淮阴侯列传》) 龙且想要来一场男人之间的真正战争! 他一直追着韩信来打,直到潍水这个地方。这是条古老的河流,水势时急时缓,水流有时候不过脚趾,但有时候又淹满全身,真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龙且并没有闲工夫研究水文地理,他的脑海里只想着跟韩信好好干一场。望着眼前的汉军队伍,龙且下令前速前进,直到河流中央。 看着汉军狼狈逃命的样子,龙且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韩信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的胆小怕事,一开打就逃跑。(固知信怯也。《史记-淮阴侯列传》) 但是,当汉军走到对岸的时候,楚军发现水势突然暴涨,仿佛河流堤坝溃决。楚军毫无防备意识,全军淹没在这汹涌澎湃的河水之中,前后不着边。很多不懂游泳而且穿着厚重盔甲的将士,在这惶恐的哭喊声沉入河底,狼狈的牺牲了。 原来,在前一天晚上,韩信并没有休息,而是率领将士研究水利工程。他命令将士准备好上万只口袋,内中装满河沙,秘密囤积在潍水上游,让水不再往下流。当引诱楚军渡河后,韩信命令将壅塞河道的沙袋悉数拆除,滚滚河水汹涌而下,淹没楚军。 那些会游泳的楚军将士也没能逃过死神的召唤,汉军杀个回马枪,将他们全部歼灭。 不知道龙且会不会游泳,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回到岸上。最终,龙且在河中被汉军所杀。 用水作战,向来是韩信的拿手好戏。 第三十五章 智 力 第三十五章智力 公元前203年,冬。 汉国大将军韩信的军事生涯迎来了一个新的高峰,他刚刚击败了楚国最为勇猛的一位将军龙且,并且顺利平定了浩阔的齐地,将其纳入汉国的版图。 这是很多人都没有意想到的结局。 年纪轻轻的韩信,瞬间成为全国瞩目的军事新星,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他身上,其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霸王项羽的目光也投向了这里,他也不敢相信时局会发展成为这个样子,这是他最不情愿看到的结局。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自己的好哥们龙且竟然被韩信击败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位大司马相继战败身亡,龙且在齐地败给了韩信,而曹咎在楚地败给了刘季。 这也意味着,楚国的北大门完完全全暴露在汉军的眼皮底下。因为齐地与楚国接壤,而且临近首都彭城。西楚王国随时都会遭受袭击,霸王项羽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 他开始感到有些害怕了。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到恐慌的滋味。如此高贵的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身段,试图以外交手段拉拢韩信。这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干过的事情,说明他已经开始失去那股试图争取胜利的雄心和锐气。他甚至通过使者许诺韩信,将来与韩信参分天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史记-淮阴侯列传》) 他现在只想尽快结束荥阳战争,回到自己的西楚王国。 【韩信】 当一个人落魄的时候,全世界都会唾弃他;但是,当一个人辉煌的时候,全世界都会围着他转。 坐在大将军帐营里的韩信,回想起自己曾经贫困潦倒的日子,不免深有感触。曾经的他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吃了这一顿,又要担心下一餐,生活没有着落。自己都照顾不了,根本不敢奢谈娶妻生子。没有人懂得他,也没有人欣赏他,他自己默默的忍受着这份落魄与孤独。 起初跟着项氏集团暴动,只不过是军中千万普通士卒中的一个,官位不过郎中。他也曾想闯出一番事业,也曾多次进言楚国高层,但都不被重用。这让他感到心寒,更让他感到失望。最终不得不离开楚国的阵营,来到汉国的怀抱。 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越是在艰难的日子,他越要奋斗努力。他默默的耕耘自己,默默的研读兵法,默默的锻造自己的军事能力。 正是由于他的这份坚韧与坚持,终于获得汉国高层的赏识。一切的努力,终于获得了回报。 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对于曾经给予他帮助的人,他会以百倍奉还。当年,有位老奶奶施舍过一顿饭给他,如今他将以千金报答;以前他经常在亭长家蹭饭,如今他将以百钱偿还他——要不是当年亭长的妻子侮辱他,这报答的力度将会比这个多一万倍。 对于赐予他一切的汉王刘季,他当然更不敢忘恩。要不是汉王刘季,他也不会有今日的富贵荣华。是汉王刘季赐予他高官职位,是汉王刘季赐予他数万兵马,是汉王刘季赐予他锦绣衣裳,是汉王刘季赐予他嘉肴美馔,这一切一切都是汉王刘季赐予的。如果背叛汉王刘季,那么他将会在道德上、在心理上背负着很沉重的包袱,这是他无法承受的。 楚国派来的使者没有说动韩信,因为他没有触动到韩信心中的痛点。他没有理解韩信,也不可能体会得到韩信的心境。他只是从一般的利害关系出发,以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韩信。他劝说韩信与霸王项羽联盟,共同对抗汉王刘季,但却没有办法卸下韩信的心理包袱。这样的劝说显然是失败的。 韩信并没有接受他的游说,但也没有指责他。韩信很客气的送走了这位敌国的使者。临走前,还向霸王项羽作出了致谢。 【蒯通】 成功的道路是艰辛的,也是孤独的。不过,当你登上了这个平台,周围的资源就会不断向你靠拢,不断有精英份子给你出谋划策。应了那句话——当你成功的时候,遇到的都是好人。 楚国的使者没有说动韩信,但韩信的部下却没有死心,他们也希望韩信能够拥兵自立。能言善辩、喜欢厚黑的蒯通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来到大将军韩信的帐营,并且屏退周边将士,希望跟韩信说一番悄悄话。这席话内容敏感,将会影响到局势的发展,甚至他们个人的安危。他们的话题首先从相术开始—— 蒯通说,我曾经学过相术。这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术法,其原理在于通过人体的相貌和骨骼,来运算出人生的命运走向。贵贱主要看骨骼,喜忧主要看表情,成败则看决断。(贵贱在於骨法,忧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史记-淮阴侯列传》) ——先生看我的面相如何?(先生相寡人何如?) ——看相貌,只不过封侯,而且地位非常不稳固;但是,看背部,则贵不可言。(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这种术法的奥妙就在于没有把话说死。说得模棱两可,进可攻、退可守,最重要的是要引出自己的核心话题,那就是——看你怎么选择? 接下来,蒯通说的跟楚国使者说的,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要劝说韩信自立为王,三分天下。理由跟楚国使者说的也差不多,都是说楚汉双方的势力都差不多,主要就是看大将军韩信您怎么选择。你选择汉国,那么楚国就败;你选择楚国,那么汉国就亡。(当今两主之命县於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史记-淮阴侯列传》) 但是蒯通跟楚国使者一样,并没有触动韩信内心最关键的要害——与汉王刘季的关系,道德上和心理上的包袱。 无论他们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如果没有解决这个根本性问题,那么也就无法触动韩信的灵魂。 【韩信】 上天是公平的。当你拥有这些资源,登上成功舞台的时候,你面对选择的压力也会相应大很多,因为这时候你已经输不起。 韩信确实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拒绝了蒯通的建议。因为他过不了自己那关,他没有办法忘记汉王刘季的恩情,没有办法卸下道德这个沉重包袱——他始终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做这个坏人。 他没有政治资本。虽然他自己掌握着兵权,军事势力日渐强盛。但他始终没有自己的核心圈子,没有自己的智囊团,没有自己的核心将领。 他也不懂得政治,和项羽一样,只懂得军事。 历经人间沧桑和政治斗争的蒯通,始终无法说动韩信。因为在青年韩信的眼里,蒯通的这套人生观和价值观太过阴沉黑暗,不符合他的价值追求。此时的韩信完全不能理解蒯通,就像项羽无法理解范增。 【烹太公】 战争失败了,外交也失败了,霸王项羽感到前所未有的惊慌。此时,他突然想起了狱中关押着两位重要的政治犯家属,那就是汉王刘季的妻子和父亲。 在对待熟人方面,霸王项羽还是很文明的。这段时间以来,他并没有对这两位战俘施以暴行或者恫吓,没有对他们进行人身残害或者肢体残伤。只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也不得不利用手中这两张底牌。 他把这两位战俘押到汉军的对面,用绳子绑起来,架在一口大锅上,底下堆柴生火。他准备煮了这两位战俘,以此来威胁汉王刘季。这是项羽此前从未使用过的卑鄙手段,身为贵族的他曾不屑使用这种肮脏的手段,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办法。 ——再不投降,就煮了你老爸!(今不急下,吾烹太公。《史记-项羽本纪》) 如果换作是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汉王刘季也不例外,当他看到这种情形,内心的愤怒是显而易见的。汉王刘季恨不得将项羽碎尸万段,他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要挟他。 但是汉王刘季知道,这样做于事无补。既然不能反抗,那不如从容接受。 ——当年我们共同侍奉楚王,同为兄弟,我的老爸就是你老爸。你要把老爸蒸了,记得分我一杯羹。(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史记-项羽本纪》》) 听到刘季这么无赖的回答,霸王项羽感到异常的愤怒,差点就把两位战俘下锅了。但幸好,憨厚老实的叔父项伯阻止了他,劝他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霸王项羽是真的感到有些疲惫了。此时的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仁慈,试图以和平手段来解决目前这个困境。 ——天下混战已经这么多年,目前就剩我们两个争斗,不如我们两个单挑,谁打赢谁就当王。(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原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史记-项羽本纪》) 霸王项羽以为这是小孩子打架,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斗争,谁的拳头大谁就厉害。 但是他明显错了。这不是他们两个人的斗争,而是两个集团的战争。 ——我斗的的是智力,而不是体力。(吾宁斗智,不能斗力。《史记-项羽本纪》) 汉王刘季笑了,他为项羽这么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为项羽的乞求感到可笑。他的笑声响彻两军。 但在霸王项羽看来,这个笑声既难听又讽刺。项羽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他拔出冷箭,直穿刘季的心脏。 汉王刘季的性命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