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2.一 天大的机会 http://.biquxs.info/

乌卢位于秦国西南,比邻西合,富产稀铁、金沙,虽疆域广阔,却民不闻道,官行匪责,为众国之饼,分而食之,然众力毕竟难均,由此离乱不止。 ***** 白言不习惯跟陌生人同桌吃饭,可没办法,这里的铁律——食不过点,碗不离帐,非要享受她大小姐的尊荣,也可以——饿肚子。 寅时末,餐帐里的灯已然大亮,今日是初三,中营没有操训,早起用饭的人少,所以白言提前过来。 从漕水池里捞出一副粗瓷碗筷,用清水冲洗两遍,再到饭台上盛粥,拿馒头。 她的座位在餐帐最东的头一张桌子上,是主位,正因为是主位,所以每天都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那只大的像盆子一样的碗穿过整个餐帐,没吃基本也就被看饱了。 所以她喜欢挑没人或者人少的时候来,像现在——一个人吃饭,吃多吃少没人过问,也没人故意没话找话。 这里的饭菜仅限能入口,但粥却熬的极好,馒头也很有嚼劲,所以大多时候,只要餐台上有,她就只吃这两样,顶多再配一小碟酸菜疙瘩或者萝卜干。 昨晚吃的少,而且整理文稿到半夜,一大早就被饿醒,恰巧又碰上吃饭的人少,今天终于是可以吃顿安静的早饭了。 白言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来,桌对面就坐上了一个大黑影,她下意识看过去,对方也看过来—— …… 来这儿快半个月了,这是第二次见到他,第一次是刚来那天,然后这人就消失了,她以为他回了秦国…… 她认识桌对面的人,从小就认识,她哥当年就是顶替了他的位置去的秦都,严格算起来,她应该算是他的仇人吧?如果哥哥没有顶替他,现在在御林军任职的就是对面这人。 所以,第一次见面那天,即便认出来,她也没跟他打招呼,而他,似乎也装作不认识她。 本来还饿的前胸贴后背,现在因为这种莫名的静寂,竟觉得肚子胀得慌,半只馒头都塞不下去,而且越嚼越有想吐的感觉。 “长卿——”终于有人来打破这种沉默。 来人叫杨延,是秦国住乌卢的军政掌事官,换句话说,他是这里的老大,四十来岁,瘦高个,众人私下都叫他麻杆,白言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话多。 “呦,小白大人也在,起这么早。”杨延拍拍司马的肩膀,话却是对白言说的,“正好引荐一下,司马炎,字伯勋,咱们这的主心骨,咱秦人在乌卢的这一亩三分地全是他打下来的,年轻才俊!”也不管白言有没有回应,转头又对司马炎道:“尚府派来的,白言,小白大人。”虽然不喜欢尚府派人监视他们,但这次来的可是个大美人,而且还是个安静的大美人,给点文稿就能安静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之前那些只会惹是生非的家伙不知强多少倍。 既然被引荐了,不说话有点失分寸,白言抬头,打算正正经经打个招呼:“司马大——” “家里都还好吧?”司马炎却如此开口。 “……”不打算装不认识她了?“……嗯,挺好。”下意识点点头。 “你哥还在秦都?”眼睛直勾勾看过来,嘴里的咀嚼却没有丝毫停顿。 “……”这眼神……对他哥的记恨应该还很深吧?“不知道,我也很久没见他了。”应该有两年了吧?家里人不让联系,哥哥就真的不跟她联系了。 司马炎没再接着问下去,低眼继续吃饭,他已经两天没吃正经东西了,若非对面是个女人,他能把碗一块吞下去。 他不问,白言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 寂静重复。 “你们早就认识?!”杨延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存在感,他刚还奇怪,这么大个美人坐对面,饿死鬼也得抬头多看两眼,这是男人的天性,刚还有点佩服这小子的定力,原来人家早就认识! “你们慢用。”白言起身,用行动阻止了杨延变身成三姑六婆。 司马炎嚼着馒头,视线扫向白言的碗盘——里面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杨延跟他搭档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餐帐里除了“食不过点,碗不离帐”,还有一条规矩——“吃多少,拿多少,拿多少,必须吃完”,这是司马炎当众定下的规矩,乌卢离乱,粮食比金子还贵,容不得半点浪费。 白言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规矩,没人跟她交代过,所以不懂他们俩为什么盯着自己的剩饭看。 “营里的规矩,谁跟他们交代的?”司马炎转头问杨延。 “咳……我。”杨延觉得自己特没出息,居然被一个下属镇得毕恭毕敬,“行行行,算我的错,回头我就把营规抄一份给他们,亲自抄,这总行了吧?”这臭小子,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是个女的,就不能给他留点脸吗?! 白言不是傻瓜,听了这么一通,自然明白他们什么意思,也不多话,默默坐下,默默把剩饭吃完,然后——端着盘子离开。 “瞧,把人得罪了吧?”望着门口方向,杨延摇头叹息,“这回去指不定上报什么,又是一顿训斥,我说你小子就不能给我省点心?能几句软话解决的,干嘛非要硬碰硬?” “这次应该不会。”司马炎道。 一听这话,杨延立马来了精神,“怎么?你跟她还有旧情?”照着司马炎的后背狠狠拍一掌,“行啊,难怪你嫂子保了这么多家媒,你都不点头。” “晚饭后,派人请她过来一趟。”司马炎太了解这个搭档,给点颜色他就能开染坊,不用跟他多啰嗦。 “请是能请,不过提醒你一句,营规上可明明白白写着戒赌、戒淫。”因为陆续有人进来,身为一营老大的杨延不得不把声量调小一些。 司马炎把最后半块馒头扔进嘴里,跟杨延交代一句“中营加派人手”,然后端盘子走人。徒留杨延一个人在原地自言自语,他自己不觉得的丢脸,隔壁桌的下属们也见怪不怪,他们狼营的老大本来就是司马炎,只不过官阶少半阶而已,并不影响他执行老大的权力。 ***** 又一个酷寒之夜。 白言从文稿堆里撑手起身,屋里其他三个女孩或趴在书堆里,或枕在文卷上,都已入睡,转头望一眼炭盆,里面的木炭闪着灰红,快燃尽了,难怪屋里这么冷。 随手帮女孩们盖上毛毯,再添好木炭,裹上厚厚的皮裘斗篷,推门出来,这里的一切都比不上秦都,唯独夜空例外,大概是因为没有灯火的掩映吧,清晰的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倚在干枯的桑梓树下,望着夜空中亮的有些出奇的“参宿”——这次乌卢之行本以为会是个机会,现在看来是她失策了,这半个月来一直泡在那堆庞杂的文稿里,没找到半点有用的东西,而且行动上更受限制,甚至连大营都出不去,看来是她先前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有急事,请白大人到中营一趟。”院门外卫兵间的传令声飘进院子里。 急事?杨延那只老狐狸平时只会跟他们玩太极,要紧的事藏都来不及,还会来通知她?别又像先前那样,找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把他们叫去一顿胡吹海侃,名义上是尊重他们,请他们商议大事,其实不过是在饶弯子,不想让他们插手乌卢的事而已。 这次又是演的哪一出? 裹紧斗篷,跟随传令兵一道来到中营—— 议事厅只有杨延和司马炎。 “小白大人,这么晚把你叫来,耽误你休息了,快请坐。”杨延像往常一样,还是盛情的那么虚假。 白言默默坐下,默默看着他胡吹海侃,这人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 “说正事吧。”司马炎打断杨延的吹拉弹唱,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不需要虚与委蛇,直接对白言开门见山道,“我们带回来一个人,这个人你们尚府应该不陌生——塔卡。” 白言的心腾的漏跳一拍,这个名字她的确不陌生,“崖山之鬼?” “是的。”司马炎微微颔首,反应还挺快,看来这丫头并不完全是来滥竽充数的。 “我听说见过他的人都死了,你怎么确定这人不是冒充的?”塔卡是西合崖山的领主级人物,主要负责崖山以北的消息搜寻,手里掌握着半个西合的秘密,得到他就是得到了半个西合的消息网,怎么可能让人轻易捉住?而且还被带来了领国。 “在我的能力范围已经确定,剩下的就看你们尚府的本事了。”司马炎并不觉得这丫头有本事撬开塔卡的嘴,也是情势所迫,以他们北秦在乌卢的势力,恐怕等不到上面的命令,塔卡就会被人掳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这丫头好歹也算尚府的人,试探一下对方也好。 “给我一点时间。”白言猜得出眼下的情势,他们既然找到她头上,显然是怕等不到上面的命令,“半个时辰后我再过来。”镇定自若地起身,镇定自若地回到住处,然后镇定自若地关上门——开始揪头发! 塔卡、塔卡……用力抓一把头皮,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史,在塔卡这种庞然大物面前,她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小松鼠…… 3.二 宴席 http://.biquxs.info/

事实证明白言的紧张不过是庸人自扰,因为那位崖山之鬼压根没打算见“客”。 相反,需要见客的却是身为“狱卒”的司马炎,有胆子请“神”进门,就要有本事扛住接下来的担子,乌卢这地方可不是随便一方势力就能做到一家独大的,哪座军营后面没个背景撑着?谁都不吃素。 那么大块肥肉想也不可能让他北秦一家独享! 当然,冲着北秦那渐趋上涨的国力,诸国还是压下了哄抢的打算,一张请柬,写明时间和地点,摆好宴席,大家一块商量怎么分这个脏。 宴席请柬上的邀请人是“金夫人”,而封皮的署名不是杨延,也不是司马炎,而是秘密到访的白言,这意图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在告诉北秦——我对你们了如指掌,这可是她金夫人的地盘。 身为尚府长史,白言自然明白这张请柬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这张请柬不过是个警告,真正的目的不是对她,而是冲塔卡而来,但她依旧还是要去赴宴,被点了名却不出现,丢得可是北秦的脸。 从杨延手上接到请柬时,杨延再三跟她确认是否真要去,她反问他:“有人能代替么?” 答案当然是没有,整个狼营只有她们四个来自尚府的女使,四人中间又只有她一人通晓西域文字,根本推不出去,问多了反倒显得问的人矫情。 杨延也知道自己矫情,可不问出来,他心里又不舒坦,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出身还那么好,放在闺阁里描个花绣个凤的多好,干嘛非要出来抛头露面?还到这么危险的地方!这家长辈的脑子一定被驴踢过!“不管怎么说,你都得把小白大人护好,一来她是尚府的人,二来——这么大个北秦国,男人成千上万,不能让个女人冲前边。”杨延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段话了。 “你要不放心,今晚你去。”司马炎检查完车辕,把缰绳扔给车夫。 杨延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我要是有那本事,还能让你小子骑在脖子上!早用你当垫脚石换官帽了!” 两人这边正聊着,一名衣着华丽的侍女从营门口出来,门旁的卫兵没胆子在两位老大面前公然张望,眼神却还是不自觉地偷瞄过去——女人呐——还是美丽的女人! “嚯,要说还是咱们北秦的衣服好看,啧啧——”杨延的眼睛只敢盯着人家女孩的衣服看,不敢看脸,怕拔不出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听到杨延的夸赞却也没有扭捏作态,落落大方的微微一福身,“大人们见笑了,我们大人说,既是诸国会,自然不能丢了北秦的脸面,也不能压了主人家的风光,只是事出仓促,怕准备的不够,让奴婢特来再跟两位大人确认一下,是否还有什么其他的交代?” “不用了,让她过来吧。”司马炎觉得那丫头完全会错了意,她可不是今晚的主角,今晚他们也不是去比美的,是比拳头去的。 “……是。”小侍女答的有些迟疑,她们几个为了这个宴席几乎通宵未眠,居然这么简单几个字就让人打发了。 ***** 乌卢分东、西、北三大省,其中北省拥有最多的金沙和稀铁矿。 狼营所在地叫做金卢,隶属北省,这里拥有乌卢最大的一座金矿,金夫人正是这座金矿的拥有者。她的府邸坐落在金卢西北的金池山上,据说奢华程度堪比王宫。 车驾行过小苍山后,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远远便能看到金池山巅的那座金色建筑,在夕阳的掩映中,更显得夺目耀眼。 “听说当年铸建金池山时,请了好多风水大师来坐镇,其中也有咱们北秦的术士,看这周围的风景,这金池山应该是得天独厚的好地方吧?”浣溪跟在白言身边最久,也最贴身,知道她是书仪部出身,书仪部有不少术数大家,耳濡目染,大人应该能看懂一些。 白言瞅着窗外的风景淡淡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金池山确实是得天独厚,只可惜……多么有先见之明的大师们,联手把这鬼斧神工的帝王级山水一刀斩首,还让那座金宫躺在被抹掉的脖子上,用心何其险恶,这就是所谓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吧?谁让乌卢有这么多值得人争的东西,而且还弱的抵御不了外敌,要靠别人帮忙守卫,跟当年的北秦何其相似,“如此移山治水的魄力,这位金夫人定然不是凡人。”她到真想见一见。 车驾缓缓转进金池谷,夕阳的余晖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灰蓝的冰雪色。 金池谷也是经风水大师的指点开凿的,东南西北各百余丈,站在谷底,从下望上看,天是圆的,往下看,地却是方的,正应了天圆地方之说。 此时天色已暗,崖壁四周亮起了一圈宫灯,其间靠北侧有个缺口,缺口处高高竖了一座门楼,门楼顶挂了几排巨型灯笼,把四周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车驾缓缓在门楼前停下,衣着华丽的仆侍们早已等在台阶下准备迎客,金池的规矩——上山需要换乘马车,随从人员也要限量,今晚的情况更特殊,所以规矩也特殊,随行人员一律不得上山,连女眷带来的侍女都不行。 也就是说,今晚能上山的只有司马炎和白言两人。 狼营的随侍们一听这规矩,火气立马窜出了天灵盖,这是要干嘛,擒贼先擒王啊!他们狼营什么人,他们老大什么人!能让这群番邦蛮子蹬鼻子上脸?!不干!爱谈谈,不谈拉倒,想要人,有本事就去狼营拿,拿到算他们狼营技不如人,拿不到就少在这装大尾巴狼,还单刀赴会,真是不嫌脸大,就你们也配! 随侍们一片嘀咕,有个别脾气暴躁的,都打算拔刀了,结果司马炎只回头看了一眼,队伍里立马变得静悄悄。 迎客的管家极有眼色,知道眼前这位高个的军官是个可以做主的角色,赶紧弯腰躬身,请他和几位女宾移驾一旁的花厅。 趁着在花厅等待换马车的空档,白言让浣溪递给司马炎一只包袱,里面是一条玄锦的长袍,他身上这身旧军服实在不适合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 “入乡随俗。”见他打算递给身后的侍卫,白言出言阻止。 “实力才是第一位。”这种装门面的事,司马炎从来不做。 “你丢自己的脸,我不管,但你不能连我们北秦的脸一块丢了。”白言很坚持,因为她觉得这不是儿戏。 “……”浣溪和司马炎的侍卫面面相觑,这气氛……他俩是不是先出去? 眼见两位老大谁也不再开口,浣溪默默往门口移半步,侍卫也想逃,奈何手上还拿着包袱,心里直犯嘀——他们老大发起脾气可是要出人命的,他的皮得绷紧点,千万不能引火上身。 “你的意思,我不穿就会让北秦丢脸?”出奇的,司马炎笑了,只有一旁的侍卫知道这不是真笑。 “对。”白言面不改色。 “如果我不换呢?你打算怎么办?”他们尚府还真是千年不改的爱管闲事,居然管到他该穿什么衣服的地步。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她有这耐心。 “给她。”示意侍卫把长袍给她,他就看看她今天打算怎么教。 浣溪也不傻,当然不能让她们大人服侍人更衣,要动手也是她这个侍女加下属,上前想接过侍卫手中的长袍,结果那小子居然不撒手,手上不禁微微一用力,以眼神威胁——松手! ——不松!老大说给小白大人,就一定要送到她手上。 用眼神吵架无事于补,而且还怪累人的,浣溪看一眼白言,得到对方的会意后,手腕一扭,使出一招擒拿手——她可是武术名宿柳家的后人,能被尚府挑中没点本事可不行。 对面侍卫没想到这个穿着华丽、看起来娇滴滴的小丫头居然会功夫,而且还很精湛,若非他常年在生死场上摸爬滚打,还真能让她给撅回来。 拳对掌,两人谁也不让谁,对招的动作不大,却是招招致命,正焦灼难下时,倒霉鬼出现了——金池的管家过来请客人移驾。 “啊呀——”他哪知道屋里还会起内讧,刚到门口就被一肘子撂倒,歪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来,“两人打人,马车已经备好……”心里骂一万遍他祖宗,嘴里还得客客气气。 “浣溪,你误伤了人,还不快扶人去找大夫。”白言拿过侍卫手上的长袍,看一眼浣溪。 浣溪了然,赶紧松开侍卫的胳膊,跑去扶地上的管家。 “看什么看,快来帮忙。”浣溪这话不只是对那个侍卫,也是说给屋里那两个仆人听的,到了这儿才知道规矩有变,先前的准备都白废了,大人肯定需要跟司马炎单独聊几句。 四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管家抬起来。 浣溪问了一句哪边有大夫,其中一名仆人示意出门往东——果不其然,这些人听得懂他们说话。 “这个你戴上。”眼见他们几个抬人出门,白言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银色扳指递给司马炎,“上面那个兽首往左是毒,往右是解毒的。”他不能有万一。 司马炎看一眼扳指,就知道这丫头突然挑衅他必然是事出有因,“这意思,逃不出去就要自我了断?” “……”没错,她是这个意思,因为现在只有他知道塔卡被关在哪儿,必须保证没有那个万一,“放心,我也有一枚。”示意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情况不对,他尽可以走他的,她不会拖他后腿。 安静了一会儿,他还是把扳指戴上了,“白芷知道么?”他很好奇她哥知不知道她在做这么危险的事。 “知道又怎么样?”想反对,首先也要见到他人。 “至少该揍一顿。”这丫头真的挺欠揍,放着大家闺秀不做,非跑来这种地方。 点头,“这方面他到是比你强,他从来不打女人。” “……”他也不打,“衣服不换了?”看她把长袍随手扔到一旁,禁不住多问一句。 “是你不想换。”本来就是一个借口,不会以为她真能替他宽衣解带吧?“趁他们没回来,你说说今晚的安排吧。”她对这儿不熟,自然是他来安排。 “没有安排。”再安排也无济于事,“走吧,上山。”多了这丫头,今晚还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4.三 等着我 http://.biquxs.info/

如白言所料,金池宫内果然奢华无度,她早年在书仪坊做小女吏时,也进过几次秦宫大内,这里虽及不上秦宫雄伟,奢华却更胜几分,满眼都是金银之色,刺人耳目。 “干吗?”正打量四周,斗篷帽突然被身旁人拉了上去,挡去大片视线。 “好好走路,别到处乱看。”司马炎横眉冷目。 “……”她不过是瞥两眼,自认没什么失仪的地方,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像是她多不懂规矩一样。 她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左手边的高台下,躺着一幅堪比阿鼻地狱的画面,那是金池宫处置犯人的地方——在乌卢这种弱肉强食之地,想要建立起一个稳固的统治,残忍的手段是家常便饭,这座高台下就是金夫人立威之地,连司马炎这种久经沙场的人第一次看到都有些受不了,换成这丫头还不直接吓傻? 她不懂他的用意,他也不愿多解释,两人都闷不吭声,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穿过两道拱门,再爬过几十级台阶,到正殿门前时白言已是气喘吁吁。 引路仆人朝他们九十度躬身后,无声的退下,紧接着殿内迎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仆人,衣着比引路那个更加华丽。两人也像引路仆人一样,始终垂头低眼,在距他们三尺的位置停下,九十度躬身后,双手举过头顶。 这是……白言不确定这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瞥一眼司马炎,见司马炎抬手解斗篷,乍然明白,也抬手解开自己的斗篷带。 随着她把斗篷放到女仆手上,一阵淡淡的兰花香悄然袭来,司马炎下意识看向香气的源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女装,而且还是礼装,杨延说得不错,还是他们北秦的衣服好看,不过一条简单的银底秀荷长袍,没有金银堆砌,也没有隆重的首饰装扮,只一对流星尾的红玉珠耳坠,却扎眼异常。 怎么了?白言以眼神询问,因为他正皱眉看着她。 司马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也没花心思纠正,那反倒显得做作,只是若无其事地转过眼将斗篷递给仆人。 “夫人请女宾先到花厅用茶。”一名女侍操着并不怎么熟练的秦语,邀白言先去右手边的房间。 白言正欲转身,却被司马炎捏住了衣袖,附耳道:“没见到我不要乱来。”这丫头手上还戴着一枚毒扳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知道。”她明白他的意思,“你也小心点。” 两人这边还没交代完,另一批宾客也到了门外,不管是敌是友,出于礼貌,相互间总要打打招呼。 司马炎来乌卢五年,明的暗的没少跟这些人纠缠,其中一两个还跟他颇有些惺惺相惜,公事上吵得再不可开交,私下里也不会留怨恨,偶尔见面还会调侃几句。 像现在,众人就很羡慕司马炎的艳福,上面居然给他送来这么个大美人,你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被扔到乌卢这烂地方居然还能捡到便宜! 司马炎纠正他们的用词——别瞎猜,这是我上司。 ——上司?那更好,升官发财娶媳妇,一把全解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你小子也该挪挪窝了,都在这儿霸了五年了。 ——挪窝可以啊,你把东山让给我,我立马卷铺盖滚回国。 ——我还等着去狼山打猎呢,要不咱们换换防?我去狼山,你来东山? ——岐山猎物多,想打猎去那儿,狼山的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几个男人操着不同的语言,居然能聊得热火朝天,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本事。 白言与几位女宾相互认识后,一致决定先去花厅用茶,不愿陪这群男人在门口吹冷风,“我先进去。”白言绕过来跟司马炎交代一句。 司马炎没有转脸,微微点头后便继续跟那些人虚与委蛇。 白言和几位女宾进到花厅,各自入座,第一次见面,话题自然不会聊得太深,多是围绕这座奢华的金池宫,谈来谈去,自然谈到了那座处置犯人的高台,其中一个胆大的西胡女宾绘声绘色的把她看到的场面描述了一番,害得南齐女宾当场干呕不止。 几个人围上去嘘寒问暖,白言却没过去凑那个热闹,这几个女人明显各怀鬼胎,简单的言谈中透着各种试探,可见她们今晚都是抱着目的来的。 白言端起茶杯,隔着缭绕的茶雾打量一圈这几个女人,今晚来赴宴的女宾,算上她一共七人,其中南齐一人,西胡两人,赵国两人,西合一人,从动作反应和双手的粗糙度来看,多多少少都会功夫,尤其西合和南齐那两个,虽然表面上看一个娇小玲珑,一个弱不禁风,一举一动却都透着异于常人的灵敏,身手恐怕不会在浣溪之下,得重点防备。 “宴席已备好,夫人请诸位贵人移驾。”一名女侍进来传达金夫人的指令。 几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略显惊讶,谁也没想到那群男人会谈这么快,还不足一个时辰,那可牵扯着半个西合,即便是简单的意向也不可能这么快结束,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解释——谈崩了! 本还围成圈嘘寒问暖的女人们缓缓收起了面具,眼神交错着各自散开,既然谈崩了,也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大家各凭本事吧。 赵国的两人最先出手,目标当然是坐在一旁始终没动的白言,人在他们北秦手上,抓她准没错! “两位,心急了点吧?”挡在白言身前的是西胡的两名女宾。 白言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她们是在为她出头,不过是狗咬狗而已,缓缓放下茶杯,双眸在眼前这群女人身上流转一番,柔声慢语道:“我们北秦只会选择最强的那家作同伴。”想从他们北秦捞好处,是需要看实力的。 “丫头,你这是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西合的女宾扭着腰肢站起身,一语道破白言的心机。 白言冷笑,视线转向她,柔媚中带着一丝挑衅道:“那你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没错,她就是在挑拨,公然的挑拨。 “接不接受,跟我杀不杀你是两码事。”西胡女宾抚着手里的匕首,妖娆地走向白言。 “你随意。”白言倚到椅背上,神态放松。 “骚狐妖,你敢动她一下试试。”一把飞刀越过两名西胡女宾,直插向西合女宾的后心——两个赵国女宾显然不太能沉住气。 “哎吆吆,她又不是男人,你们急什么?”西合女宾俯身躲过飞刀后,咯咯笑的同时举起匕首扎向白言。 咔—— 金属碰撞声中,被骂作骚狐妖的西合女宾并没扎白言,而是扎向了西胡那两人——她跟赵国那两人居然是一伙的。 “早知道你们两家不干净。”西胡二女也不傻,早防着她们狼狈为奸,背靠背,人手一对冰锥,与三人打成一团。 剩下两人中,白言泰然自若,南齐那位则尽情展现她的弱不禁风,瘫在地上,被吓得手直哆嗦,可就在有刀片飞向白言时,竟有那么凑巧的碰倒了茶几,准确无误的帮白言挡掉了攻击。 场面显得有些混乱,那些侍女却都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冷眼旁观,看来今晚是非要鱼死网破了。 二对三,赵国先失一人,尸体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白言脚前,白言几乎亲眼见证了她由生到死的眼神变化,冲击还没来得及形成,西胡又丢了一人,刀子割破了颈子,血溅的到处都是,这是个烈女子,临死都不放过杀她的人,借着倒地的惯性,狠狠把刀插进了那个骚狐妖的胸口。 “啪啪——”一直站在门口看戏的一名女侍突然双击掌,“诸位,时辰到了,我们夫人不喜欢等人。” 打到现在马上就有结果了,谁想停手?尤其西胡和赵国还各死了一名同伴,不可能中途罢手。 女侍见她们不听劝,也没有多话,而是朝两旁做了个手势,一排□□手堵在了门口,这可是她们金池的地盘,不听话就别怪她们不客气。 咬牙切齿的,几个女人终于停手。 两死一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七人就变成了五个。 白言用力攥紧拳头,紧到指甲几乎抠进肉里,却觉不到半点疼痛,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见识杀戮,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眨眼间已经没了半点生气,直挺挺躺在地上,血浆四溅,这已经完全超越了害怕的界线,她只觉得浑身虚软,双腿使不上半点力气。 好在入席前可以到单独的更衣室梳洗,抖着手合上更衣室的门板后,背靠着门板大口吸气,不行,这样不行,还没有完,要冷静、冷静! 咚咚——身后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白言捂住双唇,胸口突然窜出一股恶心感。 “是我。”司马炎的声音。 隔了良久,门板才缓缓打开一条缝,司马炎是硬生生贴着门框挤进去的,可见屋里人有多排斥他。 既然阻止不了他进门,白言只好背过身,手背抵在唇上,努力压抑着胸口的不适。 “伤到没?”他看到了那两具备被抬出去的尸体,却没找见她的踪影,抓来一个女侍才得知她在这里。 “没。”她的声音很小,小的有些羸弱,“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她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现在这样子。 “每个人都会害怕,我也会,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手伸到她的肩头,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攥回了身侧,“别刻意回想,时间久了会慢慢变好的。”在这方面他很有经验。 “对不起。”说过不会成为他的累赘,事实证明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没有问题,错的是我。”他在这种环境下呆的太久,早已忘记了正常人的接受能力,尤其她还是个女儿家,根本就不该看到那些画面。 “跟你没关系,我……会在记录里写明白的。”她不会让他替自己承担责任。 “你认为我会怕你那份记录?”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转移她视线的话题。 白言努力压下胸口的恶心感,侧首看向他,“杨延说你已经在这儿五年了。”难道他不想回去?尚府的记录对他晋升起着很大作用,否则杨延干嘛对她那么恭敬? 笑,真正的笑,“你不愧是白芷的妹妹。”兄妹俩一样单纯,听说那家伙得知他来了乌卢后,几次三番想疏通关系帮他调回去,大概还在为当年顶替他的事不安。 “你……跟我哥还有联系?”没听哥哥提起过。 “没有。”八年前他们去秦都后就再没见过,“他大概还是有心结。” “你没有?”他不怪哥哥?如果不是哥哥顶替他,他现在也许不会待在这种地方。 “成王败寇,他能上去,说明他有这个实力。”年轻时确实心有不甘,后来知道了原由,一切就都淡去了。 “……”看来是她想多了,她以为他对她爱答不理、横眉冷目是因为哥哥的缘故,原来心胸狭隘的一直都是她自己,叹口气,等见到哥哥一定要告诉他,人家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心上,他也别再纠结着放不下了,“你那边谈得不好?” 看一眼她的手,没再抖,看来是缓过神了,“没谈拢。”那帮家伙开价太高,他吃不下来。 “……”没谈拢,那是不是意味着会动手?“我不会打架。”她来乌卢前只学了不足一个月的防身术,正因如此,上面才会加派流云她们两个跟过来。 “我记得你打得挺好。”年少不懂事时,揍过白芷一次,被这丫头见了,差点把他活活咬死,脖子上到现在还有疤。 “……”她很想装听不懂,可偏偏那个记忆很清晰,清晰到她还能记得他血的味道,她一直对他没什么好感就出自那里——他欺负过她哥,“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清清嗓子,“我真没学过拳脚功夫,不然上面也不会派流云她们跟着我。”一方面是保护她,一方面对她们也是一种历练。 “你觉得我如果想动手,还会带你上来?”他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这一点毋容置疑。 “……”也许是她多心,总觉得这话有些暧昧,所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停顿一下,连忙转开话题;“你跟南齐联手了?”刚才那几个女人打架时,她就有这种预感。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算是默认吧,白言也没再继续追根究底。 接下来是一段冗长而尴尬的对视。 他明明无话可说,却又杵在那儿不动。 “宴席差不多该开始了,我们要不要过去?”她提醒一句。 “等等。”他道。 等什么? “等他们解决完私人恩怨,咱们再过去。”这丫头胆小,刚受过一场惊吓,不宜再看那么血腥的场面。 “你们今晚不只谈塔卡的事那么简单吧?”塔卡虽然重要,但绝不可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秦、赵、齐、西胡,四大国聚齐了,再加上西合和金夫人,一个塔卡根本调动不了这么多势力。 司马炎没答话,反而微微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言细心听,门外的动静确实有些不对劲。 司马炎贴着门板,从门缝里观察了一眼门外,低咒一句,随即抬手捏灭墙上的烛火,再一个窜身,跃到窗台下,轻轻推开窗扇,左右查探无人后,纵身跳出窗台,站在窗台外冲白言招手。 白言不明就里,但也不敢怠慢,匆匆去到窗前,在他的拖扶下爬上窗台,却怎么也不敢跳出去——窗外就是万丈深渊! “别担心,有我在。”他的笑容在灯火下显得有几分失真。 “你别拽,我自己来。”他攥着她手腕,手里没东西她更害怕。 司马炎松开手,胳膊却在她腰前环成了一个圈,以防她失足滑倒。 白言花尽了所有勇气才从窗台挪到挑台上——她从小就怕站在高的地方,“现在怎么办?”问他。 司马炎指一下屋檐顶,“爬上去。” 白言仰头,爬上去?比跳下去都难做到吧?“呀——你干嘛?”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司马炎掐着她的腰一举将她送到了高处。 “抓紧那根横梁,对,就这样,眼睛不要往下看,脚上用力,我肩膀没那么软,你踩不坏,快点,上去。”一句一个指令,哪管上面人吓没吓哭。 白言这辈子怕都忘不掉今晚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那么刻骨铭心,好不容易爬上了屋檐,本以为他也会上来,擦干脸颊上不知是被吓出来还是冻出来的眼泪,回头想拉他一把,结果人家摆摆手,压根没打算上来。 “到那边墙角去,那儿没风。”一边交代一边解下外袍扔上来,“这个穿上,事情处理完我来接你。” 白言抱着他的外袍趴在屋檐上,她很想说,她不怕死,能不能让她下来?“你当心点。”其实她最想说的是——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看着她那双被灯火映的闪闪发亮的眸子,以及那种明明很害怕,却还要故作镇定的表情,司马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她还是当年那个美丽可爱的小白言,没变,“不用怕,我会回来的——”等着我。 5.四 特殊照顾 (上) http://.biquxs.info/

宴席那晚发生了很多事,也交织了很多阴谋,比如赵国和西合联手想掳走塔卡,西胡则打算黄雀在后,三方用尽浑身解数,打算金池、狼山一起拿下,得到塔卡,顺便拔掉司马炎这颗眼中钉,谁知最后却被反转——南齐和北秦这两个死对头,再加一个金夫人,这三方居然联手,趁他们大举用兵之计,抄后路直接端了他们老窝,一举把他们三方势力清除出了金卢,果然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司马炎这小兔崽子当真是越来越成气候了。 因为这次变故,北秦在金卢的势力骤然跃升,不但从金夫人处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军费,还拿下了东山的采矿权,更为北秦进一步介入乌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如此功劳,直达天听是必然了。 白言作为整件事的直接参与者也被报进了嘉奖名单,可笑的是她除了被蒙在鼓里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金池宫上吹冷风,整整一夜的冷风,司马炎上来时正赶上日出,壮阔的晨曦之下,山下一片欢腾,她却窝在角落里冻得鼻涕眼泪一把。 他好像特别喜欢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站在那儿大半天也不送她下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俯身就躺到了瓦楞上,头枕着手,说他累了,想休息一下,要她等一会儿,她自己又爬不下去,只能蹲在一旁苦等。 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高烧不止,被灌了两天的药才有知觉。 “大人,您是不是饿了?”浣溪放慢咀嚼的动作,看一眼手里的青萝卜,大人好像盯了它好久。 “嗯。”白言点点头,她的确是饿了,好几天没有认真吃东西了。 “杨大人中午遣人送了一大碗梅菜烧肉,想不想吃?”一提到肉,浣溪瞬间精神百倍,没办法,这里的粮食有限,平时吃饭别说肉,连油水都少见。 白言看她那一脸兴奋,不觉有些惭愧,以这丫头的身手,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偏偏跟她来了这种地方,“把流云和逐月叫来一起吃吧。”她不动嘴,她们肯定也不好意思动。 “好。”浣溪兴高采烈的跑出去。 没多会儿,三个女孩便端着盆盆罐罐进门,欢天喜地的,跟过节一样,三人合力把桌子挪到了白言的床头——这几天因为她生病,营里特批她们几个可以在自己屋里吃饭,所以馒头、咸菜都是现成的,放到蒸笼里热一下就能直接吃。 三人入座后,最年长的流云端起茶杯,微微朝白言举起,“大人,咱们庆祝一下吧?” “庆祝什么?”浣溪年纪最小,今年才十六,又是以拳脚功夫入选的尚府,接触面也小,平时姐姐们说话,她都是似懂非懂。 白言到是明白流云的意思,这次她们几个被派来乌卢,说好听点是机会,说难听点其实是被人给挤出来的,谁成想能碰上这种机会,“庆祝咱们劫后余生吧。” “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逐月也举起茶杯。 流云直直盯着白言,“大人,我听说杨大人的请功书已经送出去了。”她跟白言同岁,心思比其他两人多一些,经历的事也多一些,她们这位小白大人出身世族,心性较高,这次金卢的事,她们几个出力并不多,却也被加进了请功名单,大人知道后显得心事重重,这让她有点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白言端起茶杯,“人生际遇,失了一次,老天爷不会再给第二次。”虽然觉得有愧,但她始终还是没有开口让杨延把名字抹掉,那份嘉奖对她们几个来说,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 听白言这么说,流云才放下心来,她真是怕这位大小姐拒绝那份嘉奖,“好,那咱们就庆祝这次劫后余生。” 四人以茶代酒齐齐举杯碰一下。 “好久没吃了,都快忘记肉是什么味了。”浣溪夹一块肉咬在嘴里,开心的差点流泪。 “咱们这是托大人的福,听说这是司马大人巡查狼山时猎的野山猪,特地让伙房留下来招待客人用的,大人这几天生病吃不下,才送到咱们这。”逐月常往伙房跑,这些事知道的最清楚。 “这山上可以打猎?我们也去啊!”听到有肉,浣溪顾不得吐骨头,被骨头卡的直咳嗽。 “你能出大营么?快吃饭吧,吃完饭练功才是正经。”逐月跟浣溪出身相似,一向当她亲姊妹照料,看管她也最严。 “没事,我找萧玉带我出去,他是司马大人的贴身侍卫,肯定有办法。”想至此,赶紧转头求白言,“大人,今晚您带我去中营吧,我好找萧玉说话。” “议什么事?”白言听不懂。 “大人一直睡着,就没敢打扰您,中午送饭的顺便传了话,说是杨延大人请您今晚到中营议事。”流云出声解释。 议事?重要的事一向瞒着她,还能跟她议什么? ****** 晚饭过后,纷扬了一天的细雪渐渐停下,白言领着浣溪来到中营。 说是中营,其实不过两间大一点的破瓦房拖了一方小院,院门口站了两个卫兵,其他人不拦,专拦她们,说什么军事重地,非机要人员不得入内,“这次是你们大人邀的我们!”浣溪把丑话说在前头,省的又被他们摆臭脸。 面对浣溪的挑衅,两名卫兵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气的浣溪嗓门加大,“再不去禀报,我们可真进去了。” “好了,你不是要找萧玉?先去吧。”未免这丫头把巡卫招来,又被关进小黑屋,白言觉得还是早点让她离开为妙。 “那我找萧玉去了,大人您走慢点,别摔了。”自从跟萧玉一战成友后,这关禁闭般的生活总算不再那么枯燥,那家伙也真是够朋友,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偷偷让人送给她。 目送小丫头欢快的离去,白言转回视线,看一眼两旁的卫兵,他们这次似乎没有要拦她的意思,看来金池山一役后,她的地位还真是提高了不少。 跨进门—— 院子里的积雪像是刚才扫过,扫帚印清晰可见,一道新鲜的水印子从围墙边的井台上一直延伸到门口,水印边是一串硕大的脚印……那人——回来了? 想到他,很自然就想到了在金池山那个早晨——他抱着她从屋顶那纵身一跃,长这么大,那还是她头一次害怕到尖叫,声音在山峦叠嶂间回响了半天。她之所以会昏厥那么久,应该不只是发烧的缘故,有一半也是被他气的,当时真恨不得一把将他推到悬崖底下。 叩叩—— 手指在门板上叩两下。 “进来。”屋里的回应简短而干脆。 她没有立刻进门,而是推开门后,先在门外朝里看了两眼——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正蹲在火炉旁,手里捧了只毛茸茸的小狗崽? 两人的视线对上,一个疑惑,一个则好似见到救星。 “东山大营捡的。”一面解释小狗的来头,一面起身,“路上一直没动静,以为冻死了。”上前就把小狗放到她手里。 白言莫名其妙,给她做什么? “呜——”小东西在她手里呜咽着。 “可能是饿了,叫了半天了。”他解释。 “……”饿了就去找吃的,给她有什么用? “我带你们去伙房看看?”他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你们?她也包括在内?“为什么?”就算他怕有损威严,不愿自己抱过去,外面门口还站着两个卫兵呢,再不济还有萧玉那个贴身侍卫,怎么也轮不到她吧? “之前有个哨卡因为这东西被摸了黑,所以——”一怒之下,他就下令禁止在营里养这东西,现在想想,当时也的确太过武断。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得他这种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明知道这样,还捡回来干吗?”纯粹给自己找不自在。 “不管它就冻死了。” “……”这话当真是无可反驳,“等杨大人来了,让他带过去吧。”杨延官衔比他大,脸皮也厚,由他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他一早就去东山跟我交班,后天才回来。”要不然他干吗让人把她骗来?满营除了杨延,只有她可以公然反抗他。 “一早?”这么说中午送饭的人是他派来的?“为了条狗,你还真是费尽心思。”设了那么大个套,“算了,我自己抱它过去吧。”反正来也来了。 “你有值夜令?”没有值夜令牌,伙房闲人免进。 “什么意思?” “已经过了晚饭点,只有值夜勤的人才能去伙房吃饭。” “……”什么破地方,伙房管的比金库还严,“令牌给我。” “没有,不过我还有几次接待没用完。”每位将官根据军衔大小,每月可以有几次接待用饭的机会,中午给她们的肉就是他用接待换的。 “……”一切的无言最终只能化成两个字,“走吧。” ******* 外面的雪刚停,空气中还残存着一些细碎的雪片,起风了,风夹着雪片,犹如冰针般直往人皮肤里钻。 这个场景,再加上身边这个人,让白言想起了汴基,那里的冬天跟这里很像,总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她并不讨厌那个地方,毕竟它养育了她十年,却也亲切不起来,因为那十年里,她的回忆中除了饥饿就是拮据,还有一件最可怕的事——祖父在那里病故,那是她和哥哥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哥当年那么对你,不是为了报复。”她一直在考虑该不该跟身旁这人说这件事,“他是为了我,除了顶替你,他想不到任何办法带我回秦都。”只有进了御林军的他才有价值,没有价值,白家那些家长根本不可能理会他们兄妹的死活。 “你讨厌汴基?”司马炎在意的只有这件事。 白言怔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望一眼天边的月牙,笑笑,“饿肚子的时候可能会有点,吃饱了就忘了。”还是小时候好。 “有没有想过回去看看?” “看谁?”这世上除了哥哥,她还有谁可以看?“哦,有一个小姑娘,皮肤白白的,名字好像叫落霞。”同龄的女孩当中,她对她印象最深,因为她老会爬墙给她送吃的。 “喜欢你哥那个?”他记忆当中好像有好几个女孩都叫落霞,长什么样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其中一个喜欢跟在白芷后面。 “喜欢我哥?”笑叹,看来她真的是一个朋友都没了,“难怪她突然对我那么好,还给我送吃的。”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就没人了。”除了那个女孩,她对其他人都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她一个人?”看她,“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他见她的次数更少。 “……”瞥他一眼,“你打了我哥。”她当然不会忘掉他。 失笑,看来当年没打错,“你不也还回来了?”差点没把他脖子咬断。 “……”当时确实是失了理智,做得有点过,不过别想她为此道歉,是他们伤她哥在先。 “少年恩怨无可提,回去也跟你哥说说。”别再动歪脑筋了,花那么多钱疏通关系,还不如回汴基看看大家,“有空回去看看,大家还记着你们。” “……”他们兄妹为了逃离汴基,几乎背叛了所有认识的人,他们还会记着他们? 怎么突然不走了?司马炎疑惑地看向身后那抹纤细的人影。 “我——真的可以这么告诉他?”语气带着些迟疑。 “……”他听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你们……真的不记恨我们背叛汴基?”当年他们兄妹逃离汴基时,恰逢边疆动荡,她永远忘不掉那个场景——哥哥的一个同窗站在桥头对他们嘶吼着“胆小鬼”,“叛徒”! 从那之后,她再没见哥哥笑过,从那之后,他们兄妹便成了没脚的浮萍。 “背叛?”司马炎蹙眉,因为这两个字很严重。 “在汴基最危难的时候,我们逃了。”听说那次动荡死了不少人,但他们不敢去打听。 “……”的确,他们确实是在那段动荡时期离开的汴基,“‘背叛’这两个字不是随便就可以使用的。”想不到他们兄妹离开时还背着这么大一个名头,白家爷爷不愧一代忠诚志士,对儿孙的教导果然严格,“早说你哥是木头脑袋。”这点事居然也能酿成心结。 “你说什么?”没人能在她面前诋毁她哥。 “说你哥蠢,这点事都想不通。”见她一脸不忿,忍不住将她一军,“怎么,还想再咬我一口?” “你自己去伙房吧。”一把将小狗放到他怀里,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嘴角忽然微微一翘—— 6.五 特殊照顾(下) http://.biquxs.info/

最近萧玉来后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多的时候一天能跑两三趟,每次还都不是空手来,什么蜂蜜,干果,连新鲜瓜果都有,可把浣溪高兴坏了,觉得自己交了一个特别厉害的朋友,在几个姐姐跟前也颇为得意,动不动就把萧玉挂嘴边,一会儿你想吃什么,一会儿她想吃什么,想吃就让萧玉带,整天萧玉、萧玉个没完。 流云和逐月索性不搭她的话,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弄些时下的零嘴倒是没话说,可那些不与时的瓜果,甚至乌卢都不产的东西,凭他萧玉的本事再大也买不来,想都不用想那是送给谁的,估计又是杨延那老狐狸怕大人的上报对他不利,趁着大人生病想献殷勤,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送,一来怕大人拒绝,二来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才借着萧玉的手拿来,到把这不懂事的毛丫头唬的一愣一愣的,天天功也不练了,没事就偷偷跑出去,连照料大人的事也三心二意,说了她几次也不见悔改,终于还是闹出了大事—— “别哭了!”杨延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像是没什么脾气,脸一沉还挺吓人。 流云捅一把正在哽咽的浣溪,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快点跟杨大人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浣溪也知道哭没用,可就是停不下来,憋了半天气才勉强能说话,“大人前几天接到尚府的传信,说是有特使来乌卢——” “这些我都知道,我不是还派了一队人护送你们?这些都不用说,我现在就想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你们谁能告诉我人是怎么不见的?”真他娘奇了怪了,十几双眼睛盯着,居然没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杨延从军这么多年,还没干过这么窝囊的事!火气一上来,指着在场的十几个人一顿臭骂。 司马炎赶到时,正好遇上他第二轮骂街——因为没问出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你跟我过来。”司马炎把马鞭扔给萧玉,示意浣溪跟他走,“老杨——鸣锣。” 杨延一听要鸣锣,心中直打鼓,鸣锣就意味着要调整狼山原有的布防,这小子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虽然有疑虑,但也没多问,在作战指挥上,他跟这小子还真是差了一大截,赶紧让传令兵去鼓楼传令。 大概一刻后,漫山遍野响起了金锣声,听到声音后,无论站着、躺着、坐着,还是蹲着的,一律停下手上的事,齐齐跑向演武场。 整军待命后,司马炎也恰好赶到,一个跃身跨上将台,一句废话不多说,直接分派任务。 不过一刻后,演武场已是空空如也。 司马炎跳下将台,望一眼远处的山峦……在这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 亥时末。 位于金卢西北角的一座小镇上,原本漆黑的街道突然间灯火大亮,尤其是位于镇中心的一座临街小楼前,不但灯火通明,而且人头攒动。 小楼的二层挑台上,一位玄袍老者临风而立,笑意融融的俯视着脚下杀气腾腾的军阵,对为首的司马炎道:“一路奔波,辛苦了,上楼来喝杯茶吧。”语毕,楼下的大门应声敞开。 司马炎跳下马,一旁的副将想劝他不要轻易涉险,话没说出口就被他以手势驳回,“熄灭火烛,原路返回。”说罢抬腿进了小楼。 一旁的参将傻眼,返回?连夜的急行军,横跨半个金卢,居然原路返回?“你说大人这什么意思?”小声问一句身旁的副将。 副将打量一眼面前的小楼,沉思片刻后,低道:“大人恐怕在这里呆不了多长时间了。”下午鸣锣时他就觉得奇怪,金卢界内现下只剩他们和南齐两家势力,且最近没有任何异变的迹象,那位尚府长史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这就意味着金卢界内还有一股超越北秦和南齐,甚至金夫人的势力,这完全说不通,也不可能,否定了这个假设,那就只剩下另一个假设——上面在测试狼军的反应能力,从大人刚才的态度来看,八成也是猜到了,“想想怎么给大人饯行吧。” 参将一脑门儿的疑问,“什么意思?上面这是要过河拆桥?”一拍大腿,“大人可是花了好几年才把狼军拉起来,如今在金卢也站住了脚,怎么?说不让干就不干啊!” 副将一个厉目斜过去,这家伙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么?“你到今天还看不明白?”他们大人年纪轻轻,从御林军被踢到边疆,从乌卢东北角的小参将一路到现今的金卢狼军指挥,每做出一点样子,就会被踢到更艰难的地方,就算是遭人暗算,也不可能把人往死里逼,何况他头上还挂着忠良之后的名头,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人!“天子门生,听过没?” “那能没听过。”做梦都能笑醒的名头。 “咱们大人如果运气好,能撑得过那些考验,将来有可能顶的上这个名头。”光宗耀祖啊,唉,他们是没机会了,原路返回吧。 火烛熄灭,小镇重归黑暗。 小楼内—— 司马炎与玄袍老者隔桌相对。 白言捧茶上前,目不斜视的给二人各斟上一杯香茶,颔首、转身,自始至终都没跟司马炎打招呼,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向楼梯口。 司马炎瞥一眼她的背影,正好被对面的老者捉了个现行。 “等会儿就让你带回去,放心,她在我这儿吃不了亏。”老人一语道中司马炎的心事,老是老了,可他也是男人,男人能看不懂男人的眼神?“瞪什么眼?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争取,这跟带兵打仗没什么两样,不想输就得想法子赢!躲躲藏藏个什么劲儿!” “……”司马炎竟找不到半句话来反驳他! “不过人家是名门闺秀,你小子的家底不太够啊。”专挑人的弱点下口。 “敢问你是?”说了这么多没用的,至少得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这身份,自己说出来也怪不像话的,等会儿让那丫头跟你说,你只要知道我能管得住何朗(分管乌卢的军政官员)就够了。”端起茶杯抿一口,再缓缓放下,“你这狼军带的,还算说得过去,塔卡和金池山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的功劳肯定是首位……”思考下面的话该怎么说,想了半天,最后却是一声低叹,“罢了,你小子也是个明白人,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这次来金卢,主要是为了塔卡,顺手也想把你的事一块办了。”手指在茶杯边沿敲两下,“咱们有一说一,你在乌卢的时间所剩不多了,接下来的去处,有没有想过?” “看上面的决定。”司马炎也不啰嗦,军令如山倒,他肯定要服从军令。 “那也得看你上面的是什么人,你是站太尉府,还是丞相府?亦或储君一派?”眉头微蹙,老者似乎很重视他的答案。 “我站北秦。”他挥汗洒血不是为了哪个人,国之利益,不可动摇。 “放屁!”老人怒道,“我就不信你小子眼皮会那么浅,太尉府和丞相府的矛盾都快闹到面子上了,你会察觉不到?” “这么说,你老人家是为他们其中一派当说客来了?”原本挺直的腰板突然放松,随即往后一靠,半个身子瘫在了椅背上,“我猜猜,是许我加官进爵,还是兵权在握?”想一想,“对了,还能娶个漂亮的大家闺秀?” 老人并没被他的奚落惹恼,反倒变怒为笑,“你就这点出息?” “乡野村夫,没见过世面。”司马炎皮笑肉不笑的。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关键还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缓缓转着手中的茶杯,“域南有个空缺,二月底上任。” “……”司马炎真没想到他会当下就给官衔,朝廷里买官渎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不、不像,这不像是拉帮结派,因为他说了域南……太尉府和丞相府目前争夺的是中卫军和东南一地的兵权,那地方偏僻荒凉,离秦都千里之遥,根本不值得一争。 “怎么?嫌地方小,不愿意去?”老人冷哼。 司马炎缓缓坐直身子,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正襟危坐,“您老到底什么人?” “刚不是说我是说客?我就是说客,现在在跟你谈条件。”把茶杯推到一边,双手撑在桌侧,“你现在是狼军掌军校尉,行的是却是金卢指挥史的权责,算是做的不错,进域南都府后,升你一级,如何?” “……”说实话,真不怎么样,“可以越界么?”域南那边能做的就只有收复前朝的失地了,可问题是能轻易出去么? “怎么?战机还要我来想?” 这么说是可以了?“离开前,我会安排好狼军的事。”他同意去域南。 “那就这么定了。”看他一眼,“怎么,不先确认一下我是丞相府,还是太尉府的人了?” 司马炎轻起嘴角,终于露出了年轻人该有的狡黠,“您老不会真是贺华殿的吧?” 老者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深深一叹,“为了你们这群臭小子,我这天南海北都快跑遍了。”指望他们一个个都能成为栋梁之才,也不枉他辛苦这么一圈,“朝野内斗也到了燃眉之际,不久之后必然是要大肆整肃,乌卢的好处对你来说也差不多快耗光了,又得了这么个金矿,早早离开,也免受牵连。”北秦的将来靠的是他们这群小家伙。 “……”再蠢也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是在保护他。 “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操劳了一天,他也累了,明天还有塔卡那块更难啃的骨头等着他。 “是。”司马炎应声起立,刚跨出半步又退了回来,歪头问老人道:“您老刚才答应的那些还算不算数?” “……”刚才答应他什么了? “那个——加官进爵、兵权在握就算了,我自己来,另外一件——”娶媳妇的事能不能帮把手?他的家底的确是寒碜了点,本来只是自己在心里想想,结果被这老头一骂,瞬间想通了,喜欢就要争取! “自己想办法,这点事都办不成,还能有什么用!”媳妇都娶不到,还能做成什么事? “是!一定办成!” “……”这小子不会胡来吧?“等——”人呢? 7.六 谈心 http://.biquxs.info/

起风了,窗撑随着风势震动几下,哗啦一声落地,白言随之惊醒,左右看一眼,直看到司马炎才想起自己身置何处——他们跟随王老大人来了望山。 “还在谈?”耳房只有她跟司马炎,这话自然是问他的。 司马炎微微颔首,随手把窗撑拾到一边,“西院还有间空房,我让人收拾了,你先去睡会儿。”奔波了一天,又熬了大半宿,他都觉得累,这丫头的小身板怕是更撑不住。 白言转头看一眼书架上的时漏,已经过了子时,“算了,再等等吧。”王老大人还在屋里跟塔卡谈事,她怎好先去休息?起身,本想活动活动腿脚,却发现自己肩上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袍……轻轻的,若无其事的把外袍搭到椅背上。 “外面风大。”见她伸手拉门栓,司马炎赶紧出声提醒,可惜还是晚了。 只听砰一声,白言迎面被门板撞倒,屋里的灯烛也被瞬间吹灭。 司马炎快走几步,一把攥住了那双胡乱扑通的爪子,“别乱动,先稳一下。”直接照着面门来的,听声音撞得不轻。 “没事。”脑袋里嗡嗡作响,本能却反抗着他的靠近,“真没事。”手上微微使劲。 他松开手。 两人一个席地而坐,一个半蹲,都没再说话。 稳了好一会儿,白言才找到视觉,本想着该怎么打破眼下的尴尬,抬头却跌进了一幅星子图画里——漫天的星斗,仿佛就在门外,伸手便能够到,出神了半天没找见自己的声音,“……那是什么地方?”指着天际边微微凸起的白色轮廓,喃喃低问。 司马炎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遨弥山,这里人都这么叫。”那座山恰好在西合与乌卢的交界,两国的百姓都对这座山很敬畏。 “遨弥山……”好像在哪儿听过,“我能不能出去走走?就在院子里。”外面的景象实在太新奇。 “我陪你去吧。”这里守卫森严,不小心走错地方的话,还真挺麻烦。 “……”其实不太想让他跟着,可一时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出了耳房,风更显得肆虐,却又没有想象中那么冷,反而还有丝暖意,“这里不冷。”比狼山好太多。 “山上都是温泉。”当然不冷,“这里是塔卡亲自选得地方。” “他不是囚犯么?”囚犯还能自己选地方? “如果他愿意跟我们合作,我可以在这儿给他建一座宫殿。”比金池宫都奢华。 “……”这倒是真话。 静默,只有软绵绵的两串踏雪声。 久久之后,他终于出声:“你是不是要回秦都了?”今天她跟王老头的对话里似乎透漏着这个意思。 “嗯。”望着远山微微颔首,终于可以回去了,她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又顿了好久,忽而转头看向她那双被染成星辰之色的眼眸,“什么时候走?” “大概跟王老大人一起吧。”听老大人的意思还要带她去个什么地方。 “你跟他很熟?”她对那老头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信任感。 “刚进尚府时,我在书仪坊做书吏,一直跟在老大人身边。”她肚子里的这点东西就是那时学的。 “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他一直都很想问这个问题。 “……”这问题有点逾越,但也不是不能回,“我哥要求的。”她也是很多年后才明白哥哥的用意,“大概是因为他常年不在家,担心我吧。”没有哪个大家族愿意娇生惯养一个没用的旁支女孩,多少都是要有点利用价值的。 “……”明白了,白芷是怕她变成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宁愿把她送到尚府那种地方,“你哥成亲了?” “没。”听说一直都有媒人上门,但始终没听说选了哪一家,“可能还在等吧。” “等他晋升将衔?” 错愕的看向他,“你知道他现在的官衔?” “他能打听到我,我当然也能打听到他。”何况他那个位置原本就是他的,“从郎将到骁骑,你哥想跨过这一步,很难。”年龄、经验、战功,都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即便有白家在背后使力,也未必能有多大成效,那毕竟是实实在在的兵权。 “他打听你?”白言在意的却是这一句。 “嗯。”点头,视线调向远处的遨弥山,“应该浪费了不少俸禄,大概是觉得我混得太惨。”心里过意不去。 “……没听他说过。”想不到哥哥会这么做,“那你——还要在这儿呆多久?” “过完年就动身去域南。” “域南……”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还会去域南那种地方? 见她眼神茫然,心中竟有些愉悦,“那地方偏是偏了点,不过比这里强,至少不用为吃的发愁。”在这呆了五年,始终吃不惯那些东西。 “……”别说哥哥了,她听了这些都挺过意不去,“不能跟上面提一提么?如果你不想去的话。” 笑笑,“军令如山,你来乌卢应该也不是自愿的吧?” “……”本来不想跟他聊太多自己的事,但又觉得似乎该说些什么鼓励他,“是自愿的。”暗暗叹口气,“家里人本来是想让我离开尚府。”可能是因为性子太软,她在尚府的位置始终不上不下,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再拖下去,家里怕耽误了她的姻缘——这是堂叔亲口劝她的,“但是——他们给的选择我接受不了,所以孤注一掷就来了这里。”自嘲的笑笑,“本来是想——来这儿就算做不成什么,至少也不会后悔。”大不了就是一条命,死得其所,勉强还能算是为国捐躯,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没想到会碰上这么大的运气,这还要感谢你和杨大人。”还分了她们那么大一份功劳。 “……”惊讶于她的坦诚,同时也在分辨她话语背后隐含的那些意思,“这是你们应得的。”几个弱女子能不远千里来到这种地方,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 她说这些的本意不是为了让他夸赞,“王老大人是一位是非分明的长者,你可以跟他聊聊。”他的功劳即便放在御林军,也是出类拔萃,怎么看都不应该被派到域南那么偏僻的地方。 看她这么急着劝自己,原本心中的那点愉悦缓缓爬升到眉角,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汴基,那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到白家做客,因为她会亲手给他们泡茶,“还记不记得汴基的苦荞茶?” “……”苦荞茶?怎么突然说到这个?他这是不想谈域南的事?“记得。”木然的点点头。 “前段时间有人从汴基给我带来一些。” “……”她真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单纯说给她听,还是要送给她? 结果—— 茶雾缭绕的盘旋在她指尖,他就坐在门槛上,远远的看着,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汴基。 杨延喝醉时老骂他绝情,说他离开北秦那么多年,也不见有半点思乡之情,连哭带嚎的说自己想家。说实话,挺让人羡慕的,他不是不想想,是真的没的想,他生在大营,长在大营,从没离开过这种生活,在哪儿都是一样。年少轻狂时也想过要反抗这种生活,父亲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无论你怎么反抗,哪怕我亲手打断你的双手双脚,也会把你的手印按在花名册上,大不了按完再接上,你没得选,因为你是我儿子! 所以他不懂什么是思乡之情,直到现在——看着她指尖的茶雾,闻着那熟悉的茶香,他终于可以明白杨延的感受。 8.七 攻心战术 (上) http://.biquxs.info/

王老大人已经年届六旬,从秦都到西北,再从西北到乌卢,数月之间一直马不停蹄,不是赶路就是熬夜审讯,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所以办完塔卡的事后,决定到狼山好好休息几天。 也就在这几天,白言终于有机会见识乌卢的民生百态——王老大人应允她们几个可以出营转转,自然没人敢阻拦,不但不阻拦,杨延还特地派了几名身手不错的护卫跟着。 女儿家出门左不过就是胭脂水粉,衣物首饰,她们几个也不例外,顶多再加一些书籍和卷册,有萧玉这个金卢通在旁,他总有办法帮她们找到想要的东西,每天都能满载而归,同时每天也能按时回营,绝不会误了晚饭的点。 “多盛点。”见锅里有肉,浣溪赶紧对一旁的萧玉附耳,他是中营护卫官,这点权力总是有的。 萧玉也实在,抡起大勺往锅里狠狠一捞,一旁的伙夫忍不住侧目,但碍于浣溪她们几个在旁,也不好出声责怪。 白言晚她们一步到餐账,来时浣溪已经把饭放到了她位子上,坐下来半天没敢下筷子——这么一大碗肉,光看着都吓人!偷偷瞄一眼周围,想着能不能分点出去,可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后,又不知道该从谁问起,这张是主桌,加她一共坐了六个人,除了司马炎和杨延,另外三个她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想来想去只能找杨延,一来他年纪大,不会引起误会,二来他脸皮厚!暗暗直起身,正欲开口—— “赵骓,吃完饭你带陈广到东山。”司马炎莫名插了一句,害白言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两人正好坐对面,很自然对视了一眼,他忽然朝她微微抬手,“你们俩去跟田荣换一下,让他回来待几天。”一边交代赵骓正事,一边示意白言把碗给他。 白言也是下意识,居然鬼使神差的真把碗递了过去,递到半截才发现不对,想缩手时,碗已经被接了过去,半碗肉就那么进了他碗里,“最近这段时间,你们几个辛苦一下。”边说边把碗还给白言。 整个过程,两人的动作幅度都不大,加上司马炎的话转移了不少注意力,到还真没人觉出他们有什么不对。 “行,吃完饭我就过去。”叫赵骓的人满脸雀跃,因为他的关注点在司马炎的话上——看老大最近的安排,很明显是有意提拔他们几个,怎么能不高兴?! “我说,你是真打算走啊?”杨延的关注点也在他的话上。 “上面的命令,我能不听?我走了你该高兴啊,没人给你惹事了。”司马炎语带调侃。 杨延听完却把筷子往碗里一插,叹息道:“狼山现在成了金窝子,谁不想进来搂一把?你不在,哥几个将来恐怕要给人背锅了。”他的位置跟上面接触最多,自然懂得其中的厉害,这小子是狼军的主心骨,南齐和金夫人那边都认他,正因为这样,上面也对他礼让三分,他一走,哥几个怕是再没有好日子可过了,弄不巧还要给人背黑锅。 “背什么锅?”赵骓一脸茫然,“金卢是我们真刀真枪夺下来的,谁敢让我们背锅!” “懂个屁,吃你的!”杨延越想越烦躁。 司马炎思衬半刻后,道:“兵者,国之利器,没有趋利避害的权力。”既然入了这一行,生死就要以大局为重,“何况一时半会儿也轮不上你们背锅。”眼下北秦正努力在西合和乌卢等地与诸国斗势,少不了依仗狼军的地方,“再说咱们狼军没一个是吃闲饭的,有本事的人,就算背锅,那也得背大的。”拍拍杨延的肩膀。 杨延一声叹息,境界不同,看到的东西果然不一样,“你小子啊,回去后好好干吧。”将来定然大有前途。 “老大,你回去到哪儿任职?告诉我,等我到了年限,找你去。”赵骓早就想好了,老大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就是就是。”其余两人也直跟着点头。 “还没确定。”司马炎摇头,继而看一眼对面正闷头吃饭的人,“想找关系,可以问问她。” 问她? 筷子停在碗前,白言抬头看一圈周围投来的视线,真恨不得踢一脚对面那个始作俑者,“问我什么?”她又不管军事任命。 “后营那位王老大人不是跟你很熟?”司马炎。 “……”老大人不是交代过他的行踪要保密? “你可以帮忙问问那位大人,咱们狼军的人回去有没有什么优待?”司马炎说得一本正经。 白言放下筷子,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不善的回道:“当然有,你能完整的离开金卢,这已经是最大的优待了,你说是不是,军候大人?”自己泄密就算了,居然还拉着她一道! “军候?!”还是杨延老辣,一下就听出了白言话里的重点,“你小子跟哥几个还留后手?”军候都当上了,居然还敢说自己不确定去哪儿任职。 司马炎生笑,因为她的怒气,也因为杨延的质问。 众人见他这样,知道这事假不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盘问起来。 趁着他们盘问的空当,白言抽身离开餐帐。 ******* 两人再次碰面是在王老大人下榻的小院里,白言正在井台旁替老大人洗砚台,见进门的人是他,看都没多看一眼,继续低头洗她的砚台。 “你跟老大人说了?”他凑啊凑的来到井台旁,问了这么一句。 白言没搭腔。 “任命下的太快,我这边来不及帮他们安排,才出了这么个下下策。”他之所以故意暴露王老大人的行踪,主要是为了给狼营的兄弟撑个场面,让上面那些人知道老大人在这儿待过,他们将来就算想动狼营,多少也能有点忌讳,哥几个在一块这么多年,一起流血流汗,他总不能真的一走了之吧? 白言把洗好的砚台放到井台边,着手开始收拾晾干的笔架,对他的话继续置若罔闻。 “之所以拉上你,也是这个原因。”泄密这个责任,他本来可以自己承担,拉上她肯定有他的理由,“我觉得你跟着老大人,比单枪匹马去对付那些人更有效果。” 白言的手微微一顿,回头看向他,“那些人?哪些人?”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需要对付的人? “你不是不想受白家制约?”想脱离家族控制,唯一的出路就是在权势上超越他们。 “……”他是从哪一点看出来她要跟白家为敌的?“我没打算对付谁。” “你来了乌卢。”问题不是很明显么? “我来乌卢是因为不想接受家里人的安排。”堂姐不愿嫁给一个老头子,她也不愿意,所以她选择来乌卢,“但我没打算对付他们。” “可决定权始终不在你手里,下次再有这种接受不了的安排,你打算去哪儿?西合?”这丫头到现在还没找到问题的根源。 “……” “忘了,还有你哥,你指望他替你当掉下次的安排?那下下次呢?”眉梢微扬,“白芷要是有这个魄力,他当年就不会选择去御林军!既然选择了,就表明他已经决定向白家低头。”所以不要指望她哥能救她。 “说到底你还是在记恨他当年顶替你的仇!”白言挺直腰杆,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需要避讳了,干脆一次说个明白。 “我说不在乎,你信么?”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确欠你的。”她从没否认过。 “不是你们,是白芷,他欠我一个道歉。”作为昔日的同窗,作为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友,他欠他一个堂堂正正的歉意。 “你放心,我们白家人不会欠别人东西。”欠了就一定会还。 “这跟你没关系,是我和他的事,我现在跟你说得是你的事。”一件事归一件事,他没有株连的习惯。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他一个外人插手。 “你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停的去涉那些毫无意义的险?” “……”毫无意义? “在乌卢这段时间,除了让人保护,你还做了什么?”这话很伤人,但他必须要说,否则这丫头清醒不了。 “……”眼眶氤氲,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人正面贬得一文不名,“你不愧是狼军之首。”来金卢前就听说狼军之首凶残无情,她总算是见识到了,跟这种人没必要多啰嗦。 “说完再走。”见她转身要走,心里一急,直接给她拉了回来。 “松开!”她再无能也是尚府长史,用不着他教训!“你弄清楚,在公,我不是你狼军的人,你没权动我!在私,我们没有亲属关系,也用不着你来教训!” “不能动的人,我当然不会动。”原本是一只手拽着她衣袖,等她气势汹汹地威胁完后却更进一步——变成两只手攥着她手臂。 白言被他无礼的举动彻底震怒,“司马炎!” 他丝毫不受她怒斥的影响,反而语气平和道:“回秦都后,告诉白芷,明年年底我会去找他提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娶,她也未嫁,老天爷都在帮他,这么好的战机,他不会放过的,“怎么样?现在有权力管你的事了吧?” “……”挣扎停止,确切的说应该是彻底呆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定是她听错了……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她的脸色很不好。 “你不要说话。”她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先松手。” 司马炎到也没为难她,松开双手。 她迅速后退,潜意识想早点脱离他的气息控制范围,结果越忙越乱,一脚绊住了井绳,后脑勺直接磕到了井台上,眼花缭乱中又被对方抱了起来……她今年已经二十二了,姻缘的事不可能没考虑过,关于未来的夫婿,她也偷偷在私下描绘过,绝对跟眼前这男人扯不上半点关系,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后,一旁拱门里走出来一老一少。 “我看这司马炎的爱美之心怕是要空寄给沟渠了。”少的那个不无遗憾道,“可惜了这么一段英雄和美人的佳话。” “你这么觉得?”老的话音里明显带着笑意。 “怎么?老大人不这么认为?” 老的呵呵一笑,“事无巨细,结果见真章,这小子能凭空套来一座金矿,只手圈出一块势力,靠的可不是运气。” “喔?”少的很好奇。 “震慑、欺骗、暗示,这便是攻心之术,那丫头涉世未深,恐怕吃不住这小子的战术,这顿媒人饭老夫估计是逃不掉了。” 9.八 攻心战术(下) http://.biquxs.info/

说过那种话后,她以为他会继续无礼下去,甚至做好了当众丢脸的准备,可是几天过去了,他跟往常并没什么不同,即便是撞个正着,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如果不是后脑勺的包还没消,她真以为是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 这人到底是太会隐藏,还是纯粹拿她取乐? “大人,墨汁掉了。”浣溪提醒一句那个蘸了墨水却迟迟不肯下笔的人。 白言应声回神,发现笔下的字已经糊成了一团,只好撕掉重来。 “您是不是还在担心路上不安全?”浣溪把手放在火炉边烤暖后,探身过来替她擦头发。 “怎么这么问?”白言把废掉的纸团扔进火炉。 “早上出发前,您看了好几遍随护人员的名册,王老大人这次到底派咱们去做什么?”难得能见大人这么紧张。 “也没什么,就是普通的巡查,只不过——难得老大人能给咱们分派事情,我是担心万一做不好,没法交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倒也是。”用发针把她的湿头发分成几绺,一绺一绺细细擦拭,“不过大人也不用太担心,萧玉和司马大人他们在乌卢呆了那么多年,肯定认识不少地头上的人,有他们在,咱们应该不会出事……大人?”墨水怎么又糊掉了? 白言干脆把笔放下,回头,“萧玉他们也在?”还有那个人,花名册上明明没有他们的名字。 浣溪呆呆看一眼手上的断发,这可不是她故意扯下来的,“外面那些人本来就是司马大人的护卫队。” “……”白言听不明白。 “大人您是文职,不懂这些也正常。”悄悄把手指上的断发甩掉,“咱们秦军编制有规定,三结尉官以上就可以配护卫,司马大人的官阶虽然不高,但他领的实权却堪比屯骑校尉,再加上乌卢属于战地,作为第一指挥官,他可以有一队十二人以下的护卫队。”萧玉就是这支护卫队的护卫官,她常去找他,自然认识那些人,“早上看到那些人我就知道司马大人他们肯定会来,路上就随口问了一下,听那些人说,司马大人昨晚去了东山,晚饭后应该可以赶过来。”张望一眼窗外的天色,“都快亥时了,按说也该到了” “……”听完这些话,白言也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想生气,却又不知道该生什么气,对谁生气,“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 “喔。”是不是她想多了?怎么感觉大人的脸色突然很不好看? 关门,铺床,灭灯,一人一边,两人依次躺倒小床上,一个脸朝里,一个脸朝外,没人出声,屋里静悄悄的,显得屋外的风声更加肆虐。 接近子时,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床上的两人同时张开眼—— 朝里的那个很快又把眼睛闭上,朝外那个则蹑手蹑脚爬起身,在确认朝里那个没被吵醒后,轻轻掀开棉被下床…… 直到关门声消失良久,假睡的人才缓缓张开双眸,爬起身,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若有所思——她不过是替老大人去遨弥山巡查,用得着要他一个金卢指挥官亲自护送?这里边是不是还有她不知道的事?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床上的人赶紧拉被子躺下,因为躺的急,脑门撞上了床柱,疼的眼皮直发抖,却又不好叫出声,连白言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大人,快起来,出事了!”浣溪推开门冲到床前,急的连门都忘了关。 “我醒着呢,你手先松开。”这丫头身上可是祖传的擒拿功夫,手劲特别大,一个不留神能把人骨头捏碎,“不要慌。”事情越大,越要镇定。 浣溪发觉自己的确有些失态,赶紧松手,“萧玉他们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伙叛军,是朝这边来的,司马大人让咱们快点动身离开。” 叛军?这地方离金卢没多远,怎么会有成群的叛军出没?“我知道了,你先去收拾东西。”狐疑着起身,把长发拢到一侧,正准备收拾被褥,无意间瞥见房门居然没关,顶着冷风来到门前,手指沾到门板时,视线也不经意扫了一眼院子,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呆愣一下,随即想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一个侧身,倏然隐到门后—— 就在她羞恼到无地自容时,门外有人替她把门关上,关门前还撂了一句话:“注意你的身份。”那语气,想都不用想是谁的。 注意身份?他的意思是她故意的?!又羞又气,却又无话可说。 匆匆收了行李出来,却满院子找不到马车。 “车子给了镇上的孩子。”萧玉解释马车的去处,并顺手给浣溪扔了一只马鞭,“大人打算给那队叛军来个大迂回,动作快点。” 浣溪一听要打仗,瞬间兴奋了起来,“我也可以一块去?” “本来就把你算上了,我们人手不够。”萧玉说的理所当然。 “她不行。”白言出声反对,这丫头会拳脚功夫没错,可她没见过战场,过去不但帮不上忙,搞不好还会添乱。 “她是都卫府在册的都护卫,没有什么行不行。”答话的是端坐在马背上的司马炎。 “……”白言窒了窒,本想跟他理论,但眼下情势危急,他作为一线指挥,有权分配任何作战资源,她说再多也没用,只能转头交代浣溪,“当心点。” “我没事。”她年纪虽小,也看得出大人对她是真心相待,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帮她拒绝,“司马大人说得对,我是在册的都护卫,吃皇粮、拿俸禄的,总不能光吃不做事,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一往无前,这是她阿爹说得,“司马大人,我们大人怎么办?”看向司马炎,她最担心的是白言,她是文职,只学过简单的防身术,而且还是成绩最差的那个。 “这个不用你担心,你跟着萧玉,不要离开他半步。”这丫头的轻身功夫很好,非常适合偷袭,今晚有可能会派上大用场。 在萧玉的催促下,浣溪翻身上马,跟白言道别,“大人,我走了。”马鞭在空中打出一个漂亮的火花,几骑就那么绝尘而去。 望着浣溪离开的方向,白言心中有丝懊悔,早知道就不带这丫头来了……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还是想想怎么做才能不拖累别人吧。马车既然没了,首当其冲就是要先找匹马,左右看看,却没发现一匹是闲置的,“一匹马都没了?”这话问得自然是一旁高高在上的某人。 “马是用来作战的。”她不能参战,自然没权占有。 “……”很好,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这么继续傻站着,看一眼门外街上逃难的行人,转身想跟过去,谁料刚走两步,双脚便腾空而起。 “你当这是汴基?可以随便往人堆里跑?”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就那点力气,别瞎折腾了,坐好,把你送到地方,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的反抗被视如无物,只消手上一用力,她便乖乖坐在了马背上,动弹不得。 马蹄翻起,烈风迎面袭来,如利剑般剜进人的骨头里,实在抵不住那种巨大的冲击,白言将头微微偏向一边,背后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一手抓住马缰,一手解下肩上的旧麾,将她从头到脚裹了个紧。 没了刺骨的寒风,紧接而来的却是剧烈的颠簸,尤其双眼还被套在黑暗中,视觉、听觉受阻隔后,感官全部集中在了颠簸上,白言几次差点吐出来,还好马终于停了下来。 她费了半天劲,最后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才把裹在身上旧麾解开。 “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他先一步跳下马,回身扶她下来。 被颠了太久,双脚着地后还有些踉跄,白言尽最大的努力稳住双腿,往四周看一圈,这里除了星空就是黑乎乎的山影,“好。” “不担心这里有野兽出没?”他。 “你会想不到?”他能把她带来这儿,说明这地方肯定是安全的。 “就这么相信我?”天光下,依稀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 “不然呢?”人都在这儿了,她还能怎么办?“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杵在这儿干吗? “这是气话?”他。 “不是。”她为什么要生气? 他嘴角的笑纹继续加深,“今晚那么说话,不是针对你。”都是说给院子里那些人听的,一点规矩都没有,非礼勿视都不懂。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她也不想听。 “……”他沉默一会儿,“这次出行是我跟王老头要求的,五年的探亲假换的。” “?”什么意思? “你对我不讨厌。”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只是还需要时间适应。”所以他跟王老头换了这点时间,他也只有这点时间。 “……”她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这个人在人前和私下似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前者睿智,后者童稚,“还是等你有空再说这些吧,别忘了你的身份。”他现在可是指挥官。 “我心里有数。”既然她答应了下次再谈,也没必要急在一时,“这地方我下午勘察过,不用担心野兽,不过还是当心点为好。”望一眼远处的灯火,“找个地方避避风,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到时我来接你,衣服里有火折,能撑得住就忍一下,点火容易暴露目标。”按顺序交代一遍,“一个人真的不害怕?” “……”这话到真把她问住了,她以前似乎也没这么大胆子,大晚上居然敢一个人呆在荒郊野外,算上金池山那次,这是第二次了吧?为什么她一点恐惧感都没有? 10.九 露宿 http://.biquxs.info/

翻过望山,穿过有名的东啼大峡谷,往东便不再是金卢的控制范围,战乱的影子也跟着慢慢显现,整天走了一天,居然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村镇,最终,一行人只能露宿山林。 虽然有诸多的不适,但白言没让自己露出半点情绪,现在的她可不是什么白家小姐,这里也不是秦都,想获得尊重,官衔并不是最重要的一环,还要做到凡事能身体力行,一味的对别人颐指气使,换来的只能是不屑,这是她从司马炎身上得到的启示。 不过对于这种纯粹的野外露宿,她的确是没有经验,本来马车里也准备了帐篷和棉被,就是怕路上有什么不测,谁知昨晚竟碰上了叛军,虽然让司马炎他们一举歼灭了,可马车和车上的东西都没了,沿路又全是残垣断壁,根本找不到半点能用的东西。 好在司马炎在战前做了充分准备,吃的喝的到不用发愁,唯有露宿这件事让两个女儿家有些不适应。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被暮云淹没时,营地上星星点点燃起了篝火。 “大人,您不过来吗?这边很暖和。”浣溪在最大的一堆篝火前冲白言招手。 白言真不想去凑热闹,跟一堆男人围着篝火坐成圈,她的出身不允许她这么做,可是被一群人直勾勾盯着似乎更让她坐立难安,尤其昨晚还有那么一出衣衫不整的画面,所以最后她还是过去了,挨着浣溪变成了那个圈的一员,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士兵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只烤馒头,她也大方的接过来,并送上一个有礼的微笑以兹感谢。 “小白大人,您是秦都来的大官,一定进过宫廷大内见过王上吧?”胆子大一点的士兵主动把话头引到了白言身上。 “谁说秦都的官就能进大内见王上?”答话的是浣溪,“秦都那么多官员,王上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能见得过来么?官衔没上一品、二品,连宫门朝哪儿都不知道。”得意的笑一笑,“不过我们大人不一样,我们大人是书仪坊出身,当然能见到。” 白言被小丫头胡说八道的样子给逗乐了,不过也很快替她澄清道:“别听她胡说,宣政殿每日都有各部朝会,出席的人也各有不同,王上他老人家时常会过去。”不存在只见一品大员的事。 “这么说,您真见过天颜?”众人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只是在年幼的时候见过。”实话实说,在书仪坊时她的确见过王上几次,不过那会儿才十四五岁,也不敢随便抬头张望,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一听说她见过当今王上,众人的眼神瞬间变得精彩起来,有惊讶,有羡慕,也有兴奋,人家见过天颜的,现在居然跟他们坐在一块,与有荣焉呀。 接下来的聊天内容慢慢变得让白言有些难以应付,什么王上的身高是不是真有八尺?王上是不是长着满脸大胡子?还有——王宫上面到了晚间是不是真有青龙守护——民间传说,本朝太/祖有根青龙手杖,王宫建址时,插在祭天台上化成了一条青龙,据说到了晚间便会在宫殿上空巡视。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聊到青龙后,话题也跟着越跑越远,最终居然变成了山野鬼怪谈,白言到也算解脱了,只是她素来对怪力乱神的事不太喜欢,也就没再张口,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左不过是些因果报应、教人向善的故事,听着听着竟有些昏昏欲睡,直到某人坐到她身旁。 “都不累是吧?”司马炎长腿一盘,占据了白言身边大半的空间,白言本想往旁边挪一下,奈何他正巧压了她的斗篷一角,拽都拽不动。 “老大,您先前可说过,这次会带哥几个好好玩一圈。”萧玉已经内定要跟司马炎一道去域南,早已成了他的亲信,所以说起俏皮话也显得有些肆无忌惮,“您看咱们手上的东西。”示意一下手上的馒头干,“饭不让好好吃,聊个天也不行啊?” 一群人跟着起哄。 司马炎皮笑肉不笑道:“我说过不行么?”身子微微往前挪一下,干脆连白言的衣角一并压了去,“我这也有一段,听不听?” 听,当然听,难得老大今晚这么平易近人,不听白不听。 司马炎蹙眉想一想,“应该有九年多了,那时候我还在汴基,刚入军籍,整天被关在山场里训练,绕着一座光秃秃的山头跑圈,一天下来只有一碗稀粥加两个粗馒头,实在受不了,就跟两个好友结伙趁天黑溜出去找吃的。当时一共三个人,一个前哨,一个垫后,中间那个做接应,头一晚出来直接就被守卫给逮了,一顿臭揍后扔进黑牢关了三天,当时我就在想,别让我出去,出去了我非破了你们的守卫,把你们关到黑牢,所以放出去的当天,我们又试了一次。” “这次成了?”萧玉差点没忍住哈欠,老大这则故事开头特别像战术教习,着实催困。 “没。” “老大,天也晚了,要不明天再接着说?”有人打着哈欠征求意见,担心他最终真变成战术教习。 沉寂半下后,司马炎面无表情道:“……去吧。”他的故事才刚起了个头而已。 “大人,我去萧玉那儿拿条斗篷来,您先别睡,等我回来。”浣溪凑过来对白言附耳,刚才萧玉偷偷告诉她,他那儿有好吃的给她们,与其在这里听这些,不如去萧玉那边吃东西。 “好。”其实白言也很想离开,奈何衣服被人压着,他和司马炎的身份又不适合当着众人的面拉拉扯扯,只能坐在原地等众人散开。 眼见众人四散到一堆堆的小火堆后,白言这才轻轻拽一下自己的衣角,示意他起身。 他转头看她,“真那么没意思?”这话指的当然是自己的故事。 “……”虽然对他不甚了解,但自小也听哥哥念叨过几个朋友的性格,这个人似乎是有些了无生趣,因为哥哥常喊他“司马了无”,“你是不是想讲那晚在山里的遭遇?”她听过那段故事,因为故事里的三个人有一个就是她哥,不过哥哥的文采显然好过他,当年听完后她好几晚没睡好。 “白芷跟你说过?”没想到她居然也知道那件事。 点头,“我查过地方志,后来也陆续看过一些前朝记载。”那件事她也一直耿耿于怀,因为相信哥哥不会骗她,而且那晚他们三人都看到了那个场面——一座规模宏大的战场,而且是正在厮杀的战场,这是哥哥的原话。 “怎么样?”他一向不屑于怪力乱神之说,但那晚出现在山谷里的场面又的确找不出合理解释。 白言认真想一下,“假如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我想那应该就是史书上所说的‘幽田之战’,为什么会出现在汴基的山谷,唯一的解释就是那里也许才是真正的古战场。”史书上对于幽田之战的地点一直未能统一,她查过书仪坊的记载,有一些考据确实偏向汴基。 幽田之战?这丫头的假设竟与他不谋而合,“可有考据?”把千里之外的战役搬到汴基,除了大胆,还需要足够的证据。 一说到战争,这人连神情都不一样了,“有一些,有机会我托人送到汴基去。”反正也是闲暇时随便翻来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送给喜欢它们的人。 “你要回汴基?” “……”汴基一直是她跟哥哥的痛处,轻易是不可能回去的,“……你还是先抬一下腿,我们好好谈一下你的事。”昨晚独自坐在那座小山包上,她思虑了很久,最后决定跟他好好谈谈,不是因为放不下,是为了防止他继续做那些奇怪的事。 “好。”他也正有此意。 两人的视线默默在四周扫视一圈,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后,身子各自往后挪一下,相互对视,最终仍是白言先转开了视线,低道:“你之前说的事,不可能。”先不谈白家,她哥那关就过不了,因为他老早就说过,不会将她托付给军旅出身的人。 他听到她拒绝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也不是惊讶,而是笑,“不巧,我专做不可能的事。”他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像极了一个志得意满的孩子。 面对他的笑,白言再次在对视□□亏一篑,“你好好说话。” 他稍稍收敛一下笑意,“原因呢?”不可能当然需要原因。 “我不同意,我哥也不会同意,更别说白府。”白家把她当千金小姐般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允许她下嫁给一个边防的小军侯。 “你哥和白府是我的事。”他会想办法。 “……”那她的意愿呢?“你无需白费力气,他们养了我们这么多年,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就放人。”她哥都二十八了,马上到了而立之年,还不许他成家立业,为的不就是能卖个好价钱? “所以我才要你跟着王老头,否则你会跟白芷一样,变成他们敛权的赌注,白芷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不要指望他能救你。”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快把话说明白的原因之一——她能自由选择的时间不多了,“别以为这次在乌卢立了大功,你回去就有能耐跟他们讲条件,白家的根系和目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丫头在这方面要比白芷强太多,知道正面斗不行,转而借白家的势力给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这次她能来乌卢,必然有白家在背后支持,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想提高她在尚府的地位,可以向她将来的夫家要求更多的回报。 “……”这些她都知道,“你觉得我嫁给你会好过嫁给白府找的那些人?”她没觉得两者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不喜欢的人。 “这就要看你自己的判断了。” “我不觉得你比那些人强。”这就是她的判断。 “……”看来她的判断出现了错误,没关系,他可以帮她过一遍有可能跟她结亲的人,“你们白家是丞相府一派,丞相府现在最想要的应该有两件东西。”分别在她面前摆上两块小石子,“江南一代的盐米管辖权,还有御林军的控制权,江南就不做考虑了,那些文人多迂腐,不会喜欢你这尚府女官出身,那就只剩下御林军。”着重把御林军那块小石子挪出来,“御林军分东、南、西、北、中五大卫队,其中东、南两队的统领是太尉的学生,西和中两队的虎符按本朝律法,一直掌在王上手中,丞相府就只剩下北方一队,他们的目标现在应该集中在中队上,因为中队离秦都最近,中队又分前、后、左、右四个分支。”依次在地上插下四根树枝,“四个分支的小统领都是将官职位,按年资分,年龄应该不会低于四旬,这个年纪要么丧偶,要么二娶,据我说知,好像没听说丧偶的,至于分支统领以下的那些人,多是没有实质兵权的小尉官,你觉得白家会愿意白白让你下嫁?”这么一算,她就只能嫁给一个年逾四旬,还上有原配的分支统领。 “……”被他这么一分析,白言确实有点寒心,同时又有些气恼,“你当这是打仗么?”跟他没有半分关系,居然分析的那么清楚。 “……”这跟打仗没什么区别,知己知彼才有赢的可能,“这是目前我遇到最棘手的一战。”主要是敌我实力有些悬差,他现在只能在战术上补救。 “这么说,你没有十分赢的把握?”哼笑,“那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没打算把你赢回来。”发现她在瞪他,故意隔了一会才说下句:“得先帮你脱离白府的控制。”然后让她自己选择。 “……”他这话到真让她有丝动容,她在尚府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脱离白府的控制么?“随你的便,我没要求你做什么,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回报。”她不想像哥哥那样,从一个坑爬进另一个坑里,身上还背了那么多债,“而且我对你确实没什么想法。”起身走出几步后,又忍不住回头把那堆石子和树枝踢散,这些东西看得她心里堵得慌!“你笑什么?”这人嘴角的笑意非常惹人厌。 “没什么,就是想到你小时候了。”这丫头其实是个蛮性子,小时候被惹急了也这样发脾气,年少时在白家没少遭她的小爪子挠,偶尔还会被咬的满手都是口水。 “……”小时候?小时候她最讨厌的就是他,身上脏兮兮的,还老爱伸爪子抱她,“我都不记得,别再提了。” 笑笑,双手撑在身上的地上,示意一下不远处的小帐篷——唯一的帐篷,“好,不提,你带小丫头早点休息去吧。” “……”看一眼他示意的方向,在一块巨石背后居然有一顶小帐篷,帐篷前还燃着两堆篝火,刚才一直见不到他人,原来做这些去了…… ***** 入夜后,躺在小帐篷里,无意中发现身下铺的竟是他那条旧麾,下意识看一眼浣溪的身下——是别人的外袍,不是他的,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庆幸。 11.十 使诈 http://.biquxs.info/

日以继夜的颠簸和野外露宿,终于在抵达遨弥山的前一站见到了完整的街市。连饭都顾不上吃,白言便一头栽进被褥里,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才爬起身。 外面的天色有些暗,说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隔壁床上空荡荡的,被褥叠放整齐,浣溪那丫头也不知去向,爬到床头在包袱里翻了半天,勉强找到一身干净的衣裳,悉悉索索的穿上,临下床时才发现没有鞋子可穿,带来的鞋子不是脏了就是破了,盯着自己的脚丫看了半天,想着要不要等浣溪回来跟她借一双,可实在饿的心慌,顾不了那么多,翻身爬到隔壁床上,在浣溪包袱里翻出一双,蹬上,在地上跺两下脚,尺码略大一些,所幸还能驾驭,就这么先穿着吧,腰肢略略一扭,把后背的长发拢到身前,简单辫一下。 然后吱呀一声推开房门,楼道里静悄悄的,光线很暗,好在这层住的都是自己人,安全到是不成问题,回身轻轻合上门,缓步往楼道口走去,乌卢的建筑有别于北秦,窗户开的格外窄,尽管墙壁上设有壁灯,还是给人一种阴暗感,总感觉不注意就会有东西突然冒出来。 “醒了?”一声简单的问候把白言吓得倒退两步。 不是她胆小,是真没看到说话的人,找了半天才在楼梯旁的窗台上看到说话的人——司马炎,“你怎么在这儿?”没事躲在这种地方吓人。 “轮岗。”否则他们怎能安心入睡?“是不是饿了?”昨天住进来就不见她的踪影,睡了一天一夜,不饿才怪了。 “嗯,我下去看看。”不想在这儿跟他耗时间,扶着墙壁就要往下走。 他却咕咚一下从窗台上跳下来,“下面人杂,我跟你一道。”边说话,边用手指叩两下紧靠楼梯口的那道房门。 没多会儿,房门拉开,里面的人半梦不醒的看看司马炎,知道是轮到自己当班,裹裹身上的外袍,关门爬到窗台上。 白言倒也没推辞他的好心,一来知道没用,二来这地方鱼龙混杂,有他在确实能安全点。 他们住的这间客栈一共三层,上两层住人,最下一层吃饭,此刻恰好是晚饭点,巴掌大的地方塞的鼓鼓囊囊的,实在没有落脚的地。 转了一圈,司马炎最终决定带她出门,在乌卢呆了五年,这地方也没少来,找个能吃饭的地方肯定不成问题。 白言以为他只是带她找吃饭的地,怎么也没想到会到赌坊这种地方,进门的下一刻她就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给拽了回去。他像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就有人上来招呼,态度还十分恭敬,弯弯绕绕的给他们领进了一间装饰富丽堂皇的房间。坐下没多久,就有人摆上来一桌菜,除却在金池山那晚,这大概是白言来乌卢后第一次见到这么丰盛的饭菜。 “一天没吃东西,还有劲跟我瞪眼?”这丫头从踏进赌坊的那一刻就一直在瞪他,显然把他当成了不可救药的赌徒,“吃完再跟你解释。” 白言本想让他先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就被推开,是一个乌卢长相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是熟悉的秦都口音,“你小子要来,怎么也不提前带个话,要不是小厮多嘴,我这差点就出去了。” 司马炎放下筷子,起身招呼中年人,“路过,找不到吃饭的地才跑来这儿,你贵人事多,哪好叫你。” “假客气。”一屁股坐到司马炎左手旁,目光顺势扫一眼他右手旁的白言,“这位——”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装。 “家眷。”司马炎轻描淡写道。 白言忍不住在桌底下踢一脚那个一本正经说瞎话的人。 “恭喜,恭喜,把家眷都接来了,你小子是打算留在乌卢不回去了?”中年人呵呵笑两下,拾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倒茶。 “回,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接过仆人送上来的热汤,随手放到白言跟前。 “……”中年人倒茶的手微微一顿,眼里闪出一丝黯然,不过转瞬即逝,“好事,回去是好事。” 司马炎明白对方的感受,但又不知该如何劝慰。 “正好,我这有几坛好酒,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今晚咱哥俩喝两杯,就当是给你饯行了。”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了。 “好。”司马炎答应的很爽快,本来今晚过来就是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他,相交多年,走之前总要说两句。 让仆人从地窖里搬出藏酒,整整两大坛。起先,两人是用的碗,半坛之后,碗就不知所踪,两个大男人一人提一坛,你一句,我一句,聊这些年他们在乌卢遇到的种种。 从这些对话中,白言大致猜出了中年人的身份——他是北秦安插在乌卢的细作——官面上的细作,不需要刻意隐藏身份的那种,在乌卢,这种人很常见,各国都有。 “老弟,这几坛酒也就是你,我才肯拆。”中年人把酒坛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什么极珍贵的东西,“知道它们的来历么?”拍拍司马炎的肩膀,随即自问自答,“我离开秦都时,那几个老家伙送的,十五年了——它们跟着我从西合到西胡,再从西胡到乌卢,十五年了……”眼眶微红,“每次想家了,就到地窖里闻闻这个味儿……秦都,东城,老六街。”叹气,”老弟,哥哥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离开的越久,回去的希望就越渺茫,他现在连奢望都不敢了。 “只要有心,一定回得去。”因为经历雷同,所以司马炎对他的话感同身受。 中年人凄笑一下,“哥哥这张脸不好,不像你。”如果他能长得更像父亲一点,也许就不用这么背井离乡了。 “又不是姑娘家,看什么脸!”狠狠拍一下他的肩膀。 中年人微微颔首,“对,又不是姑娘家,不能在意这些。”灌一口酒,“算了,不说这些,说点开心的,老弟这次回去应该要高升了吧?” 司马炎哼笑两下,眼神有些涣散,“等家里消停了再说吧。” 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朝廷局势确实让人有些担心,“回去后,自己当心点吧,千万别搅进那团旋涡里。” “不说这些烦心事,喝酒。”朝廷里的事最让人糟心,司马炎也不想多提。 两人又开始了第二轮灌酒。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看得出来,中年人也不想他们太快告别,直到酒尽菜凉,时漏滴完最后一格,中年人抱着空酒坛突然嚎起了秦调: “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赤子别离,故国思情,道不尽肺腑之言,此后经年,也许克死他乡,也许亡 命天涯,唯赤子之心不减,唯祖先之命不误——这是每个出来的人临行前都会得到的赠语,中年人有,司马炎有,白言也有。遗憾的是司马炎、白言可以回去了,中年人却仍旧遥遥无期。 “他叫什么?”白言回身看一眼那个仍旧站在灯火下不愿离去的人影。 “不知道。”认识这么多年,合作过数次,名字和身份总是换来换去,也许只有他自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你站远点,别弄脏了。”今晚喝得实在有点多,风一吹,恶心感再难压下去,蹲到路边一顿吐。 白言不方便上前帮忙,却也没有退开,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这人骨子里其实极重情义,只是平时习惯了一板一眼的生活,看上去有点不近人情。今晚他应该不只是带她出来觅食,更重要的是想跟那个中年人道别吧?“还能走么?”见他身子有些踉跄,双手下意识抵住他的后背,“不行就先找地方坐下来,稳一稳再走?” “嗯。”今晚的酒他喝着不服,吐完眼睛都睁不开了。 白言扶他在路旁找了根树桩,一屁股坐下去时,她的额头正好磕到他膝盖上,疼的一声闷哼,头还没抬起来,一只大手就覆了过来,摁在她脑门上——没来由的,这动作竟让她生出了一丝熟悉感,像是有谁曾经这么为她做过,可记忆里似乎又找不到类似的经历。 抬手想推他的手时,对方已经很识趣的先一步缩了回去,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太合适,手心碰到她额头后,顿一下又赶紧收回去。她也没开口纠责,反倒觉得他的举动带着几分孩子气。 夜色虽然幽暗,但仍能看清他的模样,其实只要他把眼睛闭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温和,甚至还会有些傻气——小时候的他一直给她这种印象,大概是因为没有母亲,父亲也常年不在家的缘故,小时候的他永远是脏兮兮的,还爱傻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以为他的脑子不太好使,连带对他的印象也不那么好,“司马炎。”轻轻戳一下他的手臂,“你之前能说服我哥和白府,是真的么?” “?”眼睛倏然张开,隔着夜色都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灼的视线。 “把眼睛闭上。”他的双目杀气太重,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乖乖把眼闭上,嘴角微微上翘。 “别急着笑,你说过要我自己选择的。”她认真考虑了几天,觉得他那晚的分析很准确,任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何况她现在也没时间任性。 “王老头现在负责西合诸事,塔卡的事你只要咬住不松口,回秦都后不出三四个月,尚府肯定会派你到域南。”按他的计算,域南大概开春就会有动作。 域南?虽然这么问有点傻,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域南那地方会有什么事能用上她? “因为我会去。”这就是原因。 “你能好好说话么?” 睁开眼,眸子里闪着两点星光,“我在好好说话。”他真不是开玩笑,“我的强项是‘快速重骑兵’,这种打法在汴基适应,在乌卢也适应,唯独在域南不适应,因为域南是山地,那为什么会派我去那儿?当真是为了让我躲开朝廷里的兵权之争?贺华殿那群老家伙个个都是千年人精,不可能做这种缘木求鱼的傻事。” “你的意思是——他们派你过去是为了南下挑事?可现在朝廷里乱哄哄的,开战合适么?”她从秦都出来,那里的水有多浑,她心里很清楚。 “以外战平内乱,顺便着手整肃吏治。”这是他的推测。 抱着双膝发呆,“那你说……我哥会不会有事?”她哥也算是丞相府一派,如果真的整顿下去,难保不会受牵连。 “手里没兵权,就不会有太大问题。”白芷那个位子确实尴尬,上去了,面临整顿,上不去,今后再想找机会又十分渺茫。 “来乌卢前,听一位堂叔说,哥哥明年晋升的机会很大。”本来还替他高兴,现在想想都害怕,“万一他真的晋升上去,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 “……”感情这丫头把他当城隍庙了,真以为他能有求必应,“看他的造化了,说不定他能找到一位背景雄厚的老泰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那你怎么不找?”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他干吗到现在都没成家?他手里的兵权可也不小。 “白家世袭列侯,这背景放眼北秦又有几家?”他的眼光还不够高?高到这么多年连想都不敢想,直到在这里看到她,确定她是为了脱离家族管制来乌卢后,才做了最后的决定,没人知道他那天早上坐到她对面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什么世袭列侯,逾了三代,早被收回了,何况我们只是旁支,祖父他老人家从不让我和哥哥以秦都白家人自居。”她也从没把白府当成是自己家,“便宜你肯定是占不到,麻烦到可能会惹一身。”白府家道中落,已经有两代没出过三品以上的官衔了,所剩的不过就是个名头而已。 “麻烦我到不在乎。”他自己就是个大麻烦。 “……”静默,良久后才迟疑着开口:“问你件事……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他对她的喜欢有些莫名其妙,说是青梅竹马吧?从小也没那么熟,说是一见倾心吧?也没见他多看她几眼,他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她的?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呆愣片刻后,咳一下,低道:“你到汴基的第一年,有次一个人被锁在家里哭,我去找白芷,正巧遇上了,就抱你去找白爷爷,路上一个老太太说——咱们俩有夫妻相。”从那之后,那句话就跟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脑子里,再也没□□,接着就是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从粉嘟嘟的小娃娃到亭亭玉立的少女,越看越觉得她就是他的妻子,可惜后来他们离开了汴基。 “……”在汴基的第一年?“那会我才三岁。”他顶多也就八九岁,就因为那么一句玩笑话?现在就要娶她?“你不是傻子就是疯了。”可笑的是她居然还在配合他,“我也疯了。”气到发笑,继而坐到地上,“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了不会生气么?”她记得他父亲是位很严肃的长者,在汴基似乎很受人尊敬,那样一个人会由着他胡来吗? “五年前,他也许还能影响到我。”现在他已经超出了父亲的掌控范围,再不用听他摆布了。 “……”看来他们父子感情跟哥哥和祖父之间也差不多,多半都是老的重压,小的抵死反抗,“我哥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后来,他后悔了。” “目前我还没后悔。”他有他的理由。 “……”在这点上,她不是很看好他,“现在舒服点没?能走了么?” “再等等。”他想跟她多待一会儿,白日里一大群人都在,想多看她一眼都不行,“手能不能借我一下?” “……”摇头。 “就一下。”探身捉来一只,打开,从脖子上扯下一块挂坠放到上面,然后合上,“你的给我。”算是交换信物。 “……”这人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对手,没谱的事居然能这么快被他变成既定事实,“我没有这种东西,你别……好,给你。”挡开他探来的手,赶紧解下脖子上的玉片给他,“都给你了,还不松手?” “作契。”他道。 “……你是不是酒还没醒?作契那是孩子才会做的事。”他们都多大了?再说姻缘这种事能用作契来定么?何况她也没答应一定会嫁进司马家……不对!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连信物都换了?“司马炎,你使诈!” 12.十一 家书 http://.biquxs.info/

不管两人关系发展到了什么份上,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会像刚开始那样有礼有节,因为彼此的身份不允许他们造次,但纸始终包不住火,虽然他俩表面上还像往常一样,但偶尔流露出的细节却很令人遐想。 比如,她掰剩一半的馒头放在那儿,除了浣溪只有他敢拿过去;再比如,深夜赶路时,他会把自己的马换给她——他身边的护卫都知道,那匹小红马除了他没人敢碰,连杨延想试一下都不成,之余等等,一些看上去很正常,细想起来却十分暧昧的事,在接下来的几天层出不穷。 起先,发现的人会觉得是自己多疑,看看两人目不斜视的样子,更确定了是自己多心,可一个人是多心,两个人是多心,三个、四个、五个等等等等该怎么解释?在老大身边这么多年,他不爱吃的,不爱看的,不爱听的,几时有人敢忤逆,偏偏这位小白大人就行,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她长得漂亮,美丽的女人总能让男人生出更多的容忍,但这是对他们,老大不一样,去年金夫人可是送了他一位大美人,论身份、长相都不比小白大人差,而且还附送了一座小庄园,结果却让他换成了一纸通商约定,这事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可清楚的很,那可是活生生的一位异域美人啊,他居然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 “老大,让小白大人一个人进去能行么?这可是坟场。”虽然是王老大人的命令,但她毕竟是个小女子,萧玉觉得十分不妥。 “没事,她的胆量自小就跟一般女子不同。”十多岁时就敢一个人穿过坟场偷偷给白芷送吃的。 “自小……老大,您跟小白大人从小就认识?”他猜到他们以前肯定认识,但没想到是从小认识,难怪老大一直偷偷用自己的补贴给她们加餐,感情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他就说老大不会连人都不了解就那么主动,“可——她是秦都白家的小姐。”没记错的话,老大应该是边疆出身吧? “秦都的,我就不能认识了?” “当然不是,呵呵。”他哪敢说不能。 两人闲谈间,白言已经从坟场出来,隔着老远,司马炎就迎了上去,“怎么样?找到没?” 白言微微颔首,“找到了。” “没发现别的什么?” 摇头,“没有,就是一座孤坟,不过墓碑下首刻了一行秦字——壬戌年三巡甲,墓主人可能是像那位赌坊大哥一样的身份。”所以她在墓前祭拜了一番。 “一座孤坟?”本以为王老头让她来这儿只是个借口,肯定是附带了其他目的,比如跟人接头之类的,所以他刻意提前一天让人在这儿埋伏,以防有什么不测,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奇怪,王老头让她来看一座孤坟做什么? “临行前,老大人还给了我一篇祭文,让我在墓前焚掉,那位墓主人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他的身份不方便前来祭奠,所以让我代替?”白言也很好奇,老大人干嘛非要让她拐到这里看一座孤坟? “可能吧。”这理由太牵强,他们这些年也没少来遨弥山,想祭拜干嘛不让他们来?“想知道回去问问就是了,天不早了,早点赶路,看天色今晚可能有雨雪,不能露宿。” 谁想真应了他的话,上马后没走出五里地,天上就飘起了小雨,身上的衣服从外湿到里,冷气夹着水汽直往人骨头里钻…… ****** 冻了一路,到住宿点后,在浴桶里泡了半天,白言才找回浑身的知觉,懒洋洋的趴在浴桶边,下巴搭在手臂上,仰望着高窗上飞溅下来的雨滴—— 遨弥山附近的北秦驻点都已巡查完毕,不过三五天就能转回狼山,届时老大人应该也修整的差不多了,然后就是启程回北秦……将胸前的挂坠捏在指尖仔细端详,形状有点像缩小了的虎符,材质说不清是银还是金,他说是祖传的,他们祖上怎么会传这么块硬疙瘩? 指尖一松,挂坠咚一声坠入水面,看着它贴回半乳间,不知为何,脸颊倏得有些发烫,赶紧抬手捂上去,不想却感受到了自己咕咚咕咚的心跳声……禾禾姐出嫁前说过,或早或晚,迟早有一天她也会像她一样躲在角落里品尝什么叫脸红心跳,有了这种感觉之后,她才算真的长大,她一直觉得自己冷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那种感觉,谁知竟对着块挂坠开窍了,不应该是对人么? “大人——”浣溪这一声差点没把白言吓厥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泡太久了?”脸红的都快滴血了,“快出来,泡久了头会晕。”抄起一旁的干布巾,快步转进屏风。 “我自己来。”白言手忙脚乱的把布巾裹到自己身上,尤其那条挂坠,重点覆盖,“你不是吃饭去了,怎么这么快回来?” “驿站传来一封书信,司马大人说是给您的,让我先拿过来。”把屏风上的中衣递给白言。 “我一会儿看,你——先去吃饭吧。” “喔。”浣溪其实很想伸手替她把卡在衣扣上的长发解下来,奈何她一直再闪躲,“大人……其实您不用掩饰。”她都替她累得慌。 “?” “掩饰就是有事,您以前不是常这么说?”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她都看出来了,“您跟司马大人既然是青梅竹马,不说话才更奇怪吧?” “谁说我们是青梅竹马?”她跟他不算吧? “司马大人亲口承认的。”本来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异常,自从知道这层关系后,才发现他们俩真的很可疑。 “……”那家伙又把她变成了傻子。 “大人还不知道吧?”抬手帮她梳理长发,最喜欢大人这把头发,滑滑的,摸起来特别像丝绒,“萧玉平时给我们带的那些吃的,用的,都是拿司马大人的补贴换来的。”直到前两天那家伙才敢告诉她,本以为是她们沾了她的光,不想却是她沾了大人的光。 “……”这一点白言到真没猜到,一直以为是萧玉在讨好这丫头,或许还有杨延在拍马屁,想不到却是他出的钱,一名外派的小尉官,俸禄不过千石,而且还不是直接派发,都是转给家乡父母的,每月就剩这点驻外补贴,如今又都花在了她们身上,那家伙简直比她哥还没有筹谋,她哥至少还知道把俸禄凑成整数交给她保存,以备不时之需,他到好,乱花一气。 把长发交由浣溪梳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探身从桌案上取来信笺,展开,竟是一封家书…… ***** 各个哨位巡查完后,雨势渐大,司马炎浑身湿漉漉的回了房间,萧玉准备的洗澡水早已凉透,好在他也没有洗热水澡的习惯,胡乱划拉两把,擦干身上的水渍,刚坐到床上,就听到有人敲门,拉开门——竟是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这个还你。”手掌摊到他面前,掌心放的是他先前送她的挂坠。 “进来说。”看到挂坠后,眼角的悦色迅速冻结。 “你收起来吧。”她不想进去。 “送出去的东西,我绝不会再收回来。”那晚把东西送给她的确是趁着酒兴,但事情没做错。 不想这么僵持下去,探身把东西塞到他手上,转身就走,没迈出两步,只觉腰上一紧,眼前一花,她与他面面相对—— “谁的信?”突然要把这东西还他,想都不用想肯定跟刚接到的那封书信有关。 “……”白言低着眼不愿开口。 “白芷?”不对,白芷的能耐够不到乌卢这么远,“白家的?” “……”还是不开口。 “怎么,他们已经挑拣好买家,急着让你回去了?”“买家”二字太扎心,惹来白言一阵挣扎,“白子寒,你不是那些被关在后院里的傻子,你是尚府女官,被欺负了,要反抗,而不是听之任之。”心急之下唤出了她的乳名。 “……”反抗?“我都来了这里,还要怎么反抗?”她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对他们来说,除了还剩这点价值,我什么都不是。” “既然这样,那就跟我去域南。” “那么容易的话,我会等到今天?”她跟哥哥早已被扯进了秦都那个大漩涡里,“他们既然急着让我回去成亲,所有的关系肯定早已打通,金池山的功劳估计也领到了,这里再没有我能做的了。”家信上说某位堂叔病重,怕是捱不了太久,要趁这段时间把他们几个小辈的婚事办了,言辞急切,想见白家在这场朝廷争斗中一定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他娘的,把她从白家弄出来后,打死也不能再让她跟那家人扯上关系,“白家那边你先压住了,回去我就找王老头商量。”王老头是贺华殿的人,他的面子白家不敢不卖。 “老大人日理万机,这种事找他会不会不太好?”好吧,她承认看到家信那刻真的束手无策了,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他,因为他在老大人那里能说上话。 “十来年的血汗如果连个媳妇都换不来,他们还有脸再跟我画饼么?”俯视一眼胸口那双小鹿般的眸子,眸子里闪的不是惊恐,也不是悲伤,而是满满的期待,“长大了,都知道请将不如激将了?” “……又不是为我一个人。”他们俩都受益,“你……你能不能先去把衣服穿好?”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她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而且还越凑越近,近到最后,她干脆闭上眼,把脸撇到一边去,反正到了这会儿,她也没脸再要求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自己都认了,没必要再装清高。 温香软玉、心猿意马,活了二十七年,这还是司马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领会到这两个词的含义,他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是在她面前,尤其在她有求于他时,他不想乘人之危,他会对她不轨,前提必须是她真心情愿。 拳头一点一点从她身后的门板上抽离,身子也一寸一寸从她身前挪开,这个过程很折磨人,对两人都是。 “我,咳,这次尽量跟你们一道回去。”舍不得退开太远,然而靠太近又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只能紧捏双拳,肌肉的纹理从手腕一直往上纠结延伸…… “嗯。”她的脖子抻得很疼,却不敢抬头,也不敢低下,因为都会碰到他,“我那边有些东西,你回汴基时,可以带上。”她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让他带回去也许更好一点,而且他出来这么多年,空着手回去也不太好看,“反正……你估计也没剩多少银子。”补贴的银子本来就不多,这段时间又给她们花去不少,能余下的估计也不多了。 “有,还有不少。”这方面他到是要先说清楚,没吃过猪肉,可没少见猪跑,身边不少人都有家室,据他冷眼旁观,夫妻间吵闹多是让银子给闹的,“我身边没什么事能用上银子,所以俸禄都在老头那儿存着。”有十来年了,应该存了不少,“乌卢的补贴比别的地方多,偶尔出去跟那帮人瞎糊弄,还会塞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我也没太仔细看,回狼山你正好去收拾一下。”说到钱不免又想到一件事,“你们白府的聘礼是多少?”既然亲事迫在眉睫,更应该提前准备好所有事。 “……”不太好意思跟他说实话,据她所知,庶出的三堂姐、四堂姐的聘礼似乎都是三千多,就这样,婶子、伯母私下里还很不以为然,觉着是白家受了委屈,“应该不会太少。” “给我个数目吧。”多的话他可要提前想办法了。 “……”白言觉得有点尴尬,但早说出来,也好让他早做准备,默默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 “……”真想踢他一脚,她又不是王侯家的郡主,哪要的了那么多聘礼,“三千。”纠正完又觉得自己似乎很不值钱。 听到是三千,司马炎也暗暗松口气,幸亏是三千,真要是三万他就只能带人抢亲去了,“我来想办法。” “我那儿还有一些。”既然是两个人的事,当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承担,在白府寄人篱下这么多年,她很小就知道要存私房钱,所以每月的月俸,除了日常用度和孝敬长辈外,余下的,都偷偷存了起来,算一算应该也有三四百两了,在堂姊妹中应该没人比得上她。 “放心,我能应付。”聘礼怎么能用媳妇的私房钱?他混了这么多年,三千两都想不到办法,媳妇干脆也别娶了,“对了,信带来了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他们俩现在可是同坐一条小船,白言从袖袋里抽出书信递给他。 端来油灯,两人凑到一块——看信——想办法! ***** 白言第一次觉得有人分担真好,困难似乎并没有那么困难。 13.十二 大舅子 http://.biquxs.info/

世事无测,你永远猜不到下一刻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 如同司马炎和白芷,十年前,他们是同窗,是好友,却被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名额撕成了陌路,从此再无勾连,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谁能想到会在这种犄角旮旯里遇上! 司马炎是作为王岩石的护卫官被介绍出去的,而白芷则是太子府主事刘创的随行。 王玄石作为贺华殿的第一谋士,深得主上信任,想在他身上下功夫的人绝不对不会少,然而真正有机会的却没几个,朝中三派之中,也只有太子府有能耐寻到他的踪迹。 王玄石很清楚这位太子爷的用心,也同情他眼下的难处,太尉府和丞相府都有各自拥戴的王子,他的储君之位能否保住,只能看主上的意思了,而想打听主上的意思,贺华殿这几个老家伙自然是最好的对象,可惜了,这位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却始终没弄明白贺华殿存在的意义——对北秦来说,他们这些人只是规划者,不是弄权人。 刘创的拜访结果可想而知,无论他如何巧舌如簧,在王玄石这种千年老妖面前根本激不起半点水花,不到两刻,就被轻松打发。 从主厅退出来时,司马炎本打算叫住白芷,谁知门外又来了一波访客,作为临时护卫官,他只能过去挡驾,挡完驾再回头,白芷已经没了踪影——他反倒松了口气。 “老大,门房有个人,说是等你忙完了,想见一面。”萧玉抱了只大木箱,本来已经进了后院,瞥见司马炎后,又刻意退了回来。 “什么人?”他这才刚回北秦,谁的消息这么灵通? “是我。”白芷站到不远处的门房走廊上,朝司马炎的方向微微颔首。 “……”司马炎站在原地半天没出声……也罢,该来的迟早会来,“进去坐吧。”跨上走廊,邀对方进屋。 门房里有两个卫兵正在整理身上新发的盔甲,见司马炎进来,赶紧起身让座,其中一个有眼色的顺手从茶炉上提来茶壶,给两人各倒一杯。 两人隔着小方桌各自落座,茶雾袅袅间,谁也不开口。 “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回来不习惯吧?”最终还是白芷先开口,没办法,谁让他当年顶替了人家的名额。 “到哪儿都一样,谈不上习不习惯。”司马炎现在心里想的并不是当年谁顶替了谁,而是该不该现在就跟对方提白言的事? “这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吧?”其实是想问他回来后的具体职位,如果不尽如人意的话,或许他可以帮帮他。 “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这家伙的心思过于谨慎,现在跟他提白言,他一定会认为他在报复当年顶替那事。 “那个……回来打算去哪儿?”他在御林军的晋升已经是板上钉钉,这次回去兴许直接就能上任,帮这小子进御林军应该不会太难。 “域南。”这次要是不提,就只能提亲时再提,到时这家伙可能会更恨他。 “域南……”那么偏远的地方?“听说你在外面做得不错。”都进了太尉府的功劳册,怎么还会去域南那种地方? “军令如山,去哪儿都一样。”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他跟那丫头的事不能瞒着这家伙,应该提前告诉他,可怎么开这个口? “上次去浦南执行军务时,我碰到了司马大人,才知道他换防去了浦南。”浦南离御林北军的驻扎地不远,如果他进了北军,他们父子见面应该会很方便。 “是嘛,我还没听说。”对了,还有他家老头,那也是个不小的麻烦,还是先把眼前这家伙解决了吧,免得到时腹背受敌。 “……”白芷暗暗叹息,看来这父子俩的相处方式还跟从前一样,“老人家看起来很精神。” “嗯。”那老头只要是在大营里,人永远都很精神。 “你——真愿意去域南?”域南地处偏僻,环境艰困,关键是没什么前途,他俩的年纪差不多,都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也该为将来考虑一下了。 “什么意思?”听他的话音,似乎是想帮他。 “司马大人年事已高,难道你就没考虑过离他近一点?”白芷。 “我考虑没用,关键他不愿意。”司马炎。 “年纪大了,有些事是会改变的。”白芷。 “你我都在军中,应该知道有些事没办法选。”司马炎。 “只要你愿意,终归会有办法。”白芷。 司马炎嘴角微勾,看来他这位昔日好友已经深谙为官之道,“说说看。” “御林北军正在扩建骑兵,马上会从各军招募各级将领,对骑兵你应该不陌生。”这也是他今天留下来等他的原因,他觉得这是他跳出边防军最好的机会。 “的确是个好机会,不过御林军水太深,不适合我这种人。”回头仔细想想,其实他应该庆幸自己当年没进御林军,那里的权力争斗的确会磨光一个人的斗志——眼前这家伙就是最好的例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白芷也看出来对方对御林军根本无意,甚至还有些不屑,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自作多情了。 至此,两人都没再开口,直到小卫兵进来添茶。 望着再次缭绕升起的茶雾,司马炎正襟危坐,缓缓道:“有件事——本来打算去秦都时再跟你提——”怎么也没想到踏进北秦的第一天就让他撞上了。 …… ********* 后院—— 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白言终究还是没能全程熬下来,中途病倒,好在有司马炎一路随行,起居饮食护得很周正,药石也准备的很妥当,没到北秦,病情就已好转,进了秦地后,他又派人连夜请了大夫来,开药,熬药,喝药,折腾到大半夜,今天一早醒来,觉得周身松快,胃口也来了,病大概是快痊愈了,想着还有一大堆文稿没分拣,吃完饭,赶紧把浣溪她们招来,打算在起程回京前,把文稿分拣出来,方便回京述职。 “大人,有访客。”屋里正忙着,就听门外的小厮如此回禀。 白言正蹲在地上往箱子里装书,转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司马炎,也不作他想,遂道:“你来的正巧,这几箱东西都是跟西合有关的,你替我先带去域南。”已跟老大人商议好,回尚府述职后,她就动身去域南——作为贺华殿执尘的身份。 对在场的人来说,白言这话一点毛病也没有,一路上她对司马炎一直是这种不见外,也不过分亲昵的态度,十分符合他们青梅竹马的关系。 当然,除了站在司马炎身后的白芷,白言可是他亲妹妹,她什么性子,他这个当哥哥的比谁都清楚,这丫头自小被祖父以大家闺秀的要求约束,对外人一向是冷淡且有礼,如今突然对司马炎另眼相看,可见两人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难怪这小子突然信誓旦旦的跟他提亲,想至此,刚退下的火气又燃了起来,“子寒。” 因为司马炎的身高高过白芷,加之白言只打量了一眼就低头继续整理箱子,所以并不知道他身后还有别人,听到“子寒”时还以为是司马炎在叫她——这些日子他偶尔是会这么叫她,“你坐会儿,我把这几箱清点好,要先给老大人送过去。” 浣溪她们几个到没被挡住视线,但她们并不认识白芷,到是流云见多识广,从袖结上看出白芷的军衔足足大出司马炎两阶,加之相貌俊秀,免不得起身要去招呼。 白芷根本没搭理上前的流云,他现在的心思全在自家妹妹身上,“白子寒!”这次是连名带姓一起叫。 听到这三个字后,白言的手戛然一顿,视线怎么也不敢转向说话的人。 “你们几个先出去吧。”司马炎对浣溪她们几个道。 几个女孩下意识看一眼白言的方向,后者仍处在僵硬中,见状,几人只好先退出去。 “你也出去!”白芷对司马炎道。 “……”司马炎没动,主要是担心这家伙在气头上会对那丫头动手——刚才就跟他动手了。 “我们兄妹之间有话要说,不需要外人在场!”白芷再次阐明司马炎的身份——一个外人! 白言缓缓站起身,看一眼司马炎,示意他先出去。 司马炎现在什么身份都不是,的确没有硬留下来的借口,只能先退出去,刚跨出门槛,只听背后哐当一声,浣溪她们还没走远,被这道关门声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回头,视线齐齐集中在了司马炎身上……呃,好尴尬的气氛。 屋外尴尬,屋内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芷怒火中烧,本想逮着妹妹臭骂一顿,怎么说她也算是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出私定终身这种事来?这些年的礼义廉耻学到哪了?可是骂到嘴边,看到她瘦削的脸颊和一脸的病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去乌卢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刚才司马炎那混账就是这么质问他的——为什么让她去乌卢那种地方? “找不到你,你也不会同意。”当时知道家里人打算为她定亲时,她也曾试图联系他,可惜没成功。 “现在找到了,你不喜欢家里替你定的亲事可以跟我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会让人欺负你。”无论什么事,他都会站在她这边。 “我知道。”点头,“正因为知道,才不会找你。”不想让他再为她做他不喜欢的事。 “所以你就去找他?!”这是最让他生气的,她居然宁愿求助一个外人,甚至是仇人,都不愿找他这个亲哥哥,“你觉得他能帮你?他甚至连自己都帮不了。” “哥,我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等你气消了,咱们再谈这件事吧?”她能感觉到哥哥的怒气,他现在根本谈不了任何事。 “可以。”这事他本来就没打算谈,“你现在就跟我回去,辞呈我会替你交到尚府。”说罢上前拽住妹妹的手腕。 “哥,你冷静点。”白言并没有反抗,她知道那没用。 “冷静?你偷偷跑去乌卢,偷偷跟门外那混账私定亲事的时候怎么不冷静点?”气得嘴唇直抖,她可是他唯一的妹妹,他绝不会再让她继续错下去,这可是关乎她一辈子的大事。 “我跟他没有私定亲事!”她只是没反对他去提亲而已。 “那最好!”那家伙根本配不上她! “外面有很多我的下属,你先松手。”手腕都快被他捏碎了。 兄妹俩一个要走,一个不走,正僵持着,呼啦一声,门突然被推开。 司马炎终究还是没忍住,听到有争吵的声音,怕白芷控制不住情绪动手伤人,不请自来。 看不到他还好,至少白芷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看到他后整个人都炸了,毕竟从小一块长到大的,白芷太了解司马炎的性子,这小子坏起来那是真坏,他现在特别怕他把当年顶替的仇报到小妹头上。眼见司马炎走到近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拳挥过去—— 白言甩开哥哥的手,赶紧上前查看司马炎是否受伤——他这几天可就要动身去域南,肩上还扛着不小的军令,万一把他打坏了,哥哥可是要担责任的。 “白子寒,你给我过来!”白芷气急败坏的吼道。 司马炎活动一下被打出血的下颌,没有拒绝白言的探视,反倒冲着白芷咧嘴一笑——得意的笑,“子寒,你先出去,看来我跟他刚才还‘谈’得不够彻底。” “你别闹了!”白言以口型警示司马炎,闹大了可是她哥吃亏。 “放心,我心里有数。”眼见白芷一个抢身想捉她回去,司马炎左臂一横,挡下他的手,右手则勾了白言的腰,一个反手,直接把人送到了门口。 男人的头,女人的腰,那可都是异性的禁区,白芷眼又不瞎,当然看得到,都这样了还没私情?骗鬼呢?他这傻妹妹定然是着了这混账的道。 门板再次被合上,屋里传来叮铃哐啷的打斗声,这次换白言站到门口与院子里的人面面相觑—— 14.十三 一架勾销 http://.biquxs.info/

大到国与国,小到人与人,男人世界里的一切争端似乎都可以通过打架来解决。 从决定向白家提亲那刻,司马炎就知道这一架免不了,白芷肩上背负了太多东西,不帮他卸掉一点,他们三人谁都好不了。 “你小子手越来越黑了。”倚着桌腿,白芷揉一下淤青的下颌——后槽牙都松动了。 “你是养尊处优久了,只剩下花架子。”司马炎仰头倒在地板上,直勾勾看着房梁,“听说萧远回东江老家了?”萧远是他们三好友之一,之前一直在汴基军团任职,前几年偶然听说他回老家去了。 “嗯。”白芷落寞的点点头,“媳妇重病,花光家底还欠了一屁股债,就动了邪念,偷偷挪了一笔战备军饷,运气不好,当下就被查了,直接除了军籍,托人找到我那儿,我也找了些路子,可惜能力有限,只能保他免受牢狱之灾,后来他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东江去了,这几年我也是调来调去,没时间去东江看他,去年托人给他送了点银子,又都给我退了回来。”娘的,他们哥仨还真是臭味相投,一个比一个倔。 “给他去个信,就说我要成亲了,让他来帮忙!”看那家伙来不来。 “你吩咐谁呢?”白芷一脚踹过去,“老子现在是中郎将,大你两阶,马上升中护军,你们域南的老大见了我都得颓,你跟我横个什么劲?!还成亲?我答应了吗?” “中护军?”嗤笑,顺便伸出两个指头,他这样的中护军,他一手可以掐死两个,“成亲的事不需要你答应。”到时他自己跟白家谈。 “我是她哥,我不答应,你成什么亲?有空也照照镜子,你哪点能配上我妹妹?要不这样吧,我做媒,给你找个好看点的。”他记得好几个同僚都有姊妹。 司马炎闭上眼,不愿搭理他。 “随你,你自己想去白家丢人现眼,随便去。”白家绝不可能把子寒嫁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防小军候,他是怕他去了伤自尊。 “丢人也是也我丢人,你别管。”司马炎继续闭目养神。 “要是只丢你的人,我理都不会理,关键还有我妹妹,我不能让她变成别人嘴里的笑话。”女儿家的名誉不能有半点闪失。 “所以你宁愿让她嫁给一个半大的老头做二房?”半只眼瞄向白芷。 “……”白芷被堵的半天说不出话,“那丫头都告诉你了?” “她比你聪明。”懂得想办法反抗。 “我不会让她嫁给那种人。”他说到做到。 “懒得跟你耍嘴皮子。”司马炎一咕噜坐起身,冲门外道:“子寒,有饭没?”打了半天架,肚子饿的咕咕叫。 没多会儿功夫,白言便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就见两个鼻青脸肿的大男人一个歪在桌腿上,一个干脆躺在正门口,活像两只被打残的野狗,“完了?”这话问的是自己的哥哥。 白芷哼哼笑一下,点头,“完了。”十年冤仇,一架勾销,心中那块大石头终于是挪开了半截。 “有肉么?”司马炎拽一拽白言的衣角,却因此遭了白芷一脚。 “你少动手动脚!”无媒无聘,这么拉拉扯扯成什么体统! 司马炎没工夫搭理他的无理取闹,填肚子要紧,乖乖爬起身跟在白言身后,帮她端饭端菜,摆放碗筷。 而白芷就那么倚在书桌腿上,看着饭桌前的两人—— 他家小妹自然是没的说,样貌、身段、才学,放在京城的闺秀堆里都挑不出毛病来,可惜生在了他们家,否则哪会发愁嫁不到好夫婿;至于这小子——出身、能力、胆魄,自小他就服气,至于身形和样貌,反正从男人的角度,他是羡慕他这种的,不怒自威,往人前一站就能安静一大片;两人站在一块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而且因为青梅竹马的缘故,小妹也比较容易能接受他,他的为人,他也了解,没什么大毛病,如果非让他在这小子和那些人之间选择,他当然会站在这小子一边,至少他不会让小妹过得太不堪,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白家,他身在旋涡里,非常清楚白家此刻的危机。 “哥?”白言唤一声坐在地上发呆的哥哥。 “来了。”白芷回过神,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到餐桌前,“都扒到自己跟前,你吃得了么!”硬生生从司马炎手里夺了一半的馒头。 “盒子里还有,不抢我的,你吃不饱是不是?”司马炎又从他手里夺回馒头,这家伙从小就喜欢抢人吃的,这么多年还改不掉。 白言单手撑腮,看着两个抢食的大男人,感觉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汴基,他们几个好友凑到一块根本不能好好吃饭,不是你抢我,就是我抢你,每次吃到一半就会被主人家连人带碗一块赶出去,淘的人见人恨,“哥,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一趟汴基?”那里虽然贫瘠,却也是他们兄妹二人的根,尤其哥哥,他对那里的感情比她浓重。 “……”听到“汴基”二字后,白芷放慢了咀嚼的频率,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他也想回去。 “他那点胆量,都用在当年抢御林军的名额上了,哪还有胆子回去。”司马炎在一旁凉道。 白芷差点被这话噎死,这小子没心肝是不是?明知道这事是他心里的刺,死活非要戳两下,“你现在是有求于我,能不能注意一下言辞?” “我要求也是求她。”司马炎示意一下白言的方向,“白家你又做不了主。” “……”这小子真是句句扎人心,“我是她哥,我还没成亲,你就慢慢等吧。” “你都要升官了,再等又能等多久?”最迟一两年,只要他一成亲,他当下就把人接走。 “哥,你要晋升了?”白言既吃惊,又害怕,她先前跟司马炎聊过哥哥晋升这事,两人一致觉得难度很大。 白芷点头,“任命已经下来了,回秦都述职后就去接印。” “看来白家这次是下足了本钱。”难怪急着催她回去准备婚事,应该是没少往外贴东西,急着找贴补呢。 “不要这么没大没小,他们到底是长辈。”白芷。 不愿跟哥哥争论那些人的事,白言气嘟嘟的把脸扭到一边。 屋里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安静的司马炎都不得不减小咀嚼的频率。 “子寒,要不这次你跟我一道回秦都吧?”白芷的口气更像是请求。 “我还有公事。”不愿回去面对白家那些人,每次看到他们,不是要求她这样,就是要求她那样,这些年就没听过一句夸赞,全是训斥。 “……公事要紧。”白芷也没坚持,略显落寞的低头继续吃饭。 半天后,白言转过头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到底是亲兄妹,彼此什么性子都很了解,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他不会开口要求她。 窒了半天,白芷才开口:“喜事。” 司马炎停下咀嚼,白言微微张着小嘴,两人齐齐看过去,什么喜事? “我要成亲了。”白芷笑得有丝尴尬,也有丝勉强。 “哪家的?”白言则有些急切。 “东桥刘家的小姐。”白芷正视着妹妹失望的眼神,“我自己选得。”他不愿让妹妹看轻未来嫂子,尽管对方貌不惊人。 “……”白言没有看轻谁,只是有些伤心,东桥刘家只有一位未出阁的小姐,她怎么会没听过?京城闺秀堆里除了杨家那位拔尖的,就属刘家这位最有名,二十七八了,几次三番被人退婚,变成了女人堆里的笑谈,宫廷夜宴她也见过几次,确实长得不那么好,配哥哥这样的才貌,的确是有点委屈他了,“刘家那位小姐我见过几次,秉性纯善,为人和暖,到是哥哥的福气。”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哪有权力去嫌弃谁。 “是我的福气。”白芷微微颔首,几个候选人里,属刘家的人最平和,对他也没什么过分的期许,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成亲,除了样貌,对方所有条件都比他强,没什么可挑剔的,“我跟她年纪都不小了,刘家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就想早点成婚,繁文礼节能免则免,年前就把日子定下了,三月二十六,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伯母、婶母的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年前年后喜事又多……”没人能帮衬,除了这个唯一的妹妹。 白言眼眶有些泛酸,这就是没双亲的可怜之处,婚姻大事都没人理会,“我一会儿就去禀明老大人,跟你一道回去。”白家除了她,谁愿意管这种事。 一顿饭吃得有些草草,不到一半就有人来唤白芷,他一走,饭桌上只剩下司马炎和白言。 看得出来,她的情绪很低落,司马炎也不好开口询问那位刘家小姐的情况,“乌卢带回来的箱子,你带走吧。”成亲是大事,两家又都是大户,抬手都是钱,他们兄妹俩那点积蓄肯定不够,白家恐怕也不舍得出太多血,“一辈子就一次,别弄得太难看。” “都带走了,你怎么办?”他的问题才更大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眼下白芷的婚事最紧要,“要不我去信让老头把俸禄送来?”算一算差不多也有两千了。 “……”哥哥存在她这儿的银子有三千多,加上她的,怎么也能凑个三千六七,再加上他那箱东西,五千应该没问题,哥哥说两家商定好免去那些俗礼,可怎么免也不能委屈了未来嫂子,将来他们是要一块过日子的,总不能为了点钱遭人指点,何况未来嫂子以后还要住在白家,不能上来就让人看轻,所以礼可以免,银子却不能省,依照刘家在朝中的地位,五千两恐怕有点危险,除了这些,还有婚宴和婚礼当天的车马仪仗,里外打赏,两千两恐怕降不住,时间这么急,哥哥那边估计也解决不了多少,白家就更不用多想,那些婶母、伯母恨不得跟他们要钱,哪可能会慷慨解囊,眼下也只有他能帮上忙,“不然你先拿过来,就当是我借你的。”先对付过去,等成完亲再想办法还他。 司马炎眉梢微弯,这丫头现在到是不把他当外人了,“你一个人能应付的来?” “外头的事,哥哥那边应该有人帮衬,家里的事我可以应付。”她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这么多年里外都是一个人处理,只要是手里的银子充足,应该可以打点起来,“钱的事,等婚事办完了,我让哥哥亲自给叔父大人去封书信。”借了人家的钱,总不能连句话都没有。 “随你。”他是无所谓,“银子的事我能帮,人我恐怕去不了。”他马上就要动身去域南,那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估计抽不出时间到秦都帮她。 “正事要紧,你先顾好自己的事吧。”这两个月跟在老大人身边长了不少见识,眼下朝局不稳,域南一代很可能会变成北秦的一个破局点,他身在其位,责任重大,“初来乍到,到了那儿肯定不会太好过。” “新官上任不是有三把火嘛。”这方面他擅长。 “你就不怕树敌太多,将来遭人暗算?”这是最令她担心的事。 “所谓功高盖主,有的人能活,有的人不能活,为什么?你不能一点缺陷都不留给别人,那才是真的危险。”他的功大,所以过也不能少,唯有如此才能为人所用,这都是经验之谈,“等你哥的婚事办完了,给我去封信,我让萧玉到秦都接你。” “到时会有贺华殿的卫队跟随。”何必兴师动众? “白家那些人我信不着。”做人可以留把柄,做事却不能留缺口,从成亲这件事上看,白芷的能耐也就那点,关键时刻未必能保得住她,他可不想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15.十四 不是软柿子 http://.biquxs.info/

他走得很突然,本来还跟白芷约好当天晚上痛痛快快喝一场,谁知下午就接到命令紧急启程,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倒是给她留了不少东西,除了那只从乌卢带回来的箱子,还有两块金腰饰和一包散碎银子,银子大大小小的,都不带官印,一看便知是乌卢那边发的补贴,这份真心,她怕也只有以身相许才能还的上了。 二月初十,白言跟随哥哥一道抵达秦都,不敢怠慢,当天就双双回去述职,述职完后,白言当下递上了贺华殿的执尘表——那是司马炎从王老大人那“抢”来的,管事的一看是贺华殿的章印,对白言的态度瞬间变好,忙前忙后地帮她处理转职事宜,在尚府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不过半天的时间,转职的章印就已盖好,白言抱着一大摞东西转往贺华殿,把盖过章印的执尘表和一摞杂七杂八的东西递进去,剩下的事就是回去等任命了。 趁着这段时间,白言开始替哥哥布置婚房,置办婚礼用品,忙得不可开交。 白芷述完职,接印之后,也是趁着调职的空档东奔西跑,借银子,打点车马仪仗,选酒宴,去女方家确认各种流程,之余等等,没让白家操一点多余的心,主要也是不想看人脸色。 女方刘家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尽心,其实他们只是想尽快把这块心病嫁出去,什么场面、礼节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来座花轿把人抬走就成了,谁能想到对方会这么尽心尽力。 刘家主母本来就对这个长相俊秀,知书有礼的女婿喜爱有加,如今见他做事如此仔细,更加欢喜,但又心存疑虑,毕竟自家闺女条件不如人,怕对方只是表面光,单图他们刘家手里的兵权,就私下让人偷偷去打听,这一打听,心里是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女婿内外一致,难过的是女儿将来在白家怕是要吃苦头,难过完又有点生气,这白家大小也是个世族,怎么会如此不通人事,他们刘家的家底虽然不如他们白家,可他们刘家眼下有实权在手,竟然如此不重视,他们不重视,她重视,偷偷派人去帮女婿打下手,甚至偷偷塞银子。 一来二去,这事就传到了白家家长的耳朵里,这还了得,这不是打他们白家的脸么?他们白家什么门第,办个婚事需要女方偷偷贴补吗? 于是兄妹俩被招进前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白家目前掌家的是第三代嫡长子——白世,是白芷祖父的亲侄,年过五旬,官拜丞相府长史,是目前白家官职最尊者,平时只有逢年过节,一众子孙才有机会见他一面,今天他能出面,显然是给了白芷兄妹不小的面子,当然,主要是看在白芷如今手握近千人马的份上。 “我们白家虽然家廉清贫,却也不能为了一点虚荣丢了祖宗的颜面。”白世起头就把兄妹俩的罪名坐实,“子绪(白芷的字),一会儿你跟我一道亲自把银子送还刘家,顺便把婚礼诸事跟亲家交代清楚,不能让亲家觉得我们有所慢待。”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两句话下来,不但坐实了兄妹俩的罪名、勾销了兄妹俩的努力,还把所有功劳都揽到了自己怀里,自己去刘家装好人。 “……是。”白芷满心气愤却又无话可说,岳母派人送银子这事他的确是没想到。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白家到底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第,不能为了几个银子丢这么大的脸,说起来也是我的责任,都怪这个身子不争气,出不了屋,疏忽了对你们的教导。”白家主母适当的插来一段,又给兄妹俩增加了一条罪名——没有孝悌之心,不知道要常给长辈请安。 天可怜见,他们兄妹每次回来都是挨门挨户拜见、请安,身上那点微薄的俸禄有一半都花在了给他们的礼物上。 “这一点都是子寒的过错。”白言起身微微一福,“哥哥在军中为国效力,不能侍孝床前,本来该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多为他分担,是我做得不够好。”轻轻从衣袖里取出一卷锦帛,恭敬地用双手举过头顶,小步递到白家主母,即白世夫人何氏的面前,“这是刚才刘家随礼单一道递送来的婚嫁之礼,请伯母先过目。”不是出不了屋么,现在就双手捧到你们面前,这是刘家出的嫁妆,白家不是要脸面吗?那就出等价的礼聘,繁文缛节再减免,也不能连这个都免了吧? “……”何氏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敢当众让她难堪,满心想拍案而起,却又碍着自己的身份,只能硬压着火气把礼单接下。 白芷也没想到在家一向不言不语的妹妹居然敢让伯母下不来台,有心想提醒她,却也知道此刻不能出声,出声就是认定了她的举止有错。 “子寒啊,你这丫头也真是实心眼,你大伯母身体不好,还把这些东西交给她做什么?直接给管家就是了。”白家二主母此时开腔了,虽然平时妯娌俩关系不对付,可牵扯到这么大笔钱,当然是站在同一边,这两个没心肝的小东西,能养大他们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他们花这种冤枉钱?! “是啊,子寒妹妹,韩太医昨天才说让母亲眼前清净几天,你这不是成心让她老操心嘛。”白家长孙媳周氏也忍不住发难,心道这兄妹俩算什么东西,也敢开口要聘礼,也不算算这些年花了白家多少钱!“说起来,子寒妹妹年纪也不小了,这子绪兄弟的婚事办完,也该到她的婚嫁了,子绪兄弟的婚事媳妇不敢承揽,子寒妹妹的要不就让我这当嫂子的搭把手?”从进白家门那天她就不喜欢这丫头,凭着那点姿色,整日对人爱搭不理,什么尚府长史,不过就是个做奴才的,给她脸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了。 白言瞥一眼这个素来说话怪声怪气的堂嫂,“嫂子见识广博,小妹自然是想让嫂子帮着长眼,奈何哥哥如今娶了妻室,老礼说亲疏有别,总不能不遵这个礼数。”想折腾也得先看看自己的身份。 周氏忍不住冷哼一声,“好一个亲疏有别。”翅膀硬了,终于现出了狼心狗肺的本性,“看来这些年咱们白家是白教了那些礼义廉耻。”竟不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是白教了,所谓宗祖之地,借以栖身,宗祖之宅,还慰子孙,有人竟不知这些道理。”祖父留下了多少田宅,他们兄妹当时年幼,不知详情,可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在场的这些叔、伯、兄弟心里应该比他们清楚,他们兄妹这些年到底花了他们多少钱?又有多少钱被他们污进了口袋!哥哥十六岁入军籍,她十四岁进书仪坊,前三年的俸禄去了哪里?杀人不过头点地,对待一对孤儿竟没有半点仁心仁德——这就是她厌恶白家的主要原因,一帮假仁假义之徒。 “子寒,说话要分轻重。”白世本没打算掺和女人家的杂话,不想这丫头竟说出此种诛心之语,实在令人痛心。 “恕侄女言重了,近日替哥哥操办婚事,操劳了一点,言辞间难免带些语气。”白言面不改色的朝白世微微一低头,算作以下犯上的道歉,但也仅仅是微微一低头。 “听说子寒妹妹快去贺华殿了,难怪脾气渐长。”一直没言语的白家长孙白辅政笑嘻嘻开口,一语道出白言突然变硬气的原因,“恕大哥我多嘴,女儿家到底还是以嫁人为首要,不然等过了年岁后悔可来不及。”这丫头的亲事可是他费尽心思牵的线,对方可是御林军左副使,攀上了这门亲,他们白家就是大吃三方,谁知她却半路去了贺华殿,“子绪,她不懂,你这做亲哥的可不能不上心,咱们白家可未必有刘家那么好的运气。”老姑娘都有人接手。 白芷冷哼,“贺华殿的事谁敢管?”司马炎那小子简直就是天纵奇才,居然能想到这招,把他妹送进贺华殿,谁还有胆子敢插手?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子寒这么消耗大好年华。”白家唯一跟兄妹俩关系好的醉鬼白前声在半梦半醒间拍案而起,却被自己媳妇狠狠拽了下去,大哥、二哥当家,哪有他们这种庶出说话的份。 白芷知道这位小叔是堂上唯一真心关照他们兄妹的人,回话的语气也相应变得温和许多,“小叔放心,所谓长兄如父,双亲不在,我这当哥哥的自然要负责妹妹的婚事,本来还想等小侄的婚事完备后,再告知堂上,今天难得几位叔伯都在,正好禀报此事。”说罢看一眼小妹的方向,凝神半刻后,道:“先前在汴基时,祖父跟汴基军团的司马大人为忘年之交,曾与对方定过一纸婚约,小侄当时年少,没有十分在意,以为是祖父大人酒后笑谈,并没当真,这次随刘创大人到各地巡视,途径域南时遇到了司马大人的爱子,这才知道当年祖父订婚约一事是真。”说罢恭敬地站起身,抱掌朝白世的方向一立,“当着刘创大人的面,小侄怕有损白家颜面,就斗胆答应了这门亲事,回来左思右想,自觉婚姻大事还是要禀告堂上,只是近来忙于接手兵符一事,不敢懈怠,以致拖到今日。” 因白芷的一席话,堂内霎时一片寂静。 白言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一眼堂上的两位掌家伯父,两人似乎都有些呆愣。 还是长孙白辅政反应最快,急问道:“什么职位?”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妥,遂加了一句,“家世可能与我们白府匹配?” 白芷还没来得及回话,白家长房二当家白真插话问道:“这个汴基的司马大人可是当年那个临川司马麟?” 白芷心道二伯父到底是戎马出身,还算有些见识,“正是。” “怎么?二弟认识?”白世是文官出身,对武将并不熟悉。 “当年华阳之争,就是他出的面。”白真微微朝兄长的方向凑近一些,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道。 听到“华阳之争”四个字,白世的眼神一惊,那件事牵扯着当今主上的正统之位,可是朝里的大忌。 “这人是个麻烦,惹不得,也处不得。”白真叹息,也不知堂叔发的哪门子疯,怎么会给孙女定这么一门亲事。 听完胞弟的评论,本想一口回绝的白世一下没了主意,敢在华阳之争这种事上出头的人,不会是凡人,闹不巧要惹乱子,还是稳稳再说,“子绪啊,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寒到底也算是我们白家正统的闺秀,不能无名无分的嫁给无名之卒,既是堂叔他老人家生前定下的婚约,这么多年,真想认,他们也该知会我们一声,时隔多年突然提出来,难保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既有婚约,必定有婚书在先,看到婚书再谈也不迟,不能让子寒受委屈。”想娶他们白家的女儿,得先看他有几斤几两重。 “是,小侄马上写信过去。”白芷不慌不忙道。 “这事先放一放,子绪,眼下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刘府,亲自向亲家谢礼要紧。”到底是刘府这边的事紧要——也是这小子运气好,居然能被刘家看上,刘家门第不高,却有实权在手,太尉府和丞相府的争斗眼见越来越不好收拾,刘府手握御林军近万的兵权,又不在两派之间选边站,将来有什么万一,到可以充当白家的保命符,不亲力亲为不行啊。 一场训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本以为兄妹俩今天必然要受责罚,谁成想这么简单就过去,攀上了高枝,果真是不一样了。 16.十五 哥哥的婚宴 http://.biquxs.info/

白家倒也算照顾刘家的面子,白芷的婚宴办的颇具规模,给刘家长了不少脸,一雪之前被媒人几次三番婉拒的耻辱,他家姑娘现在不但嫁出去了,还嫁入了世族门第,女婿一表人才,官衔也不差,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心里自然欢喜,迎娶当天还特地让迎亲队伍绕了小半座京城,吹吹打打,闹腾了大半天才接回白府。 花轿到了白府门外,按秦都的规矩,要新郎亲自上去扯轿帘,另有家里已婚的嫂子携未出阁的小姑,手执红捻纸迎接新娘,长孙媳周氏出身世族,自然不愿给个旁支的小叔做这种面子,白芷兄妹也知道请不动她,只是象征性的邀了一邀,推辞一番后最终还是由三爷家的儿媳孙氏出面,白言在旁帮衬。 “子寒,快过来接你嫂子下轿。”孙氏站在轿帘旁冲白言招招手,这是规矩,新娘下轿前必须要在小辈面前拿拿脸,以示长幼有序。 这规矩白言自然明白,不慌不忙的上前,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微微冲花轿一个福身,“嫂子请下轿。” 男方有嫂子、小姑亲迎,女方自然也有女眷陪送,自然是帮女方拿脸,借以显示地位,这次女方跟来的也是堂嫂,年岁较长,所以说起话来也不怯场,笑呵呵道:“姑娘这莺声细语的,喊嫂子好听,多喊几句,将来姑嫂必然相处和睦。”啧,瞧姑爷家这兄妹俩的仪表长相,难怪大伯死活都让在外面绕半天,确实是长脸。 “嫂子请下轿。”白言再次、三次福身,惹的围观的宾客和路人们开始乱腾腾的起哄,有的让新郎也一块作揖,有的让小姑子一把将新娘拽出来。 蒙着盖头的新娘起初是稳坐不动的,听到三声“嫂子”之后,有点坐不住了——婚礼流程她先前也看过,小姑子说完这些话应该就可以下来了吧?于是身子一欠,一只脚就跨出了轿门。 女方的堂嫂下意识摁了她一下,但也没摁住,心道你到是真急啊,“哎呦,瞧我们姑娘多疼小姑,这就不忍心了。” 众人一片哄笑。 新娘听到大家的笑声又想把脚缩回去——昨晚她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夫家是世族大家,不能让人笑话,也不能给人丢脸。 “来都来了,不能再回去了吧?”一直侍立一旁的新郎官白芷一把拽住了新婚妻子的袍袖,下来再退回去可不吉利。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顺带还有些懊恼,这么快下轿,可就没法闹新郎了。 “点爆竹、快点爆竹。”掌管婚礼程序的礼官赶紧吩咐一旁的小厮,本以为还能再闹一会儿,谁知这么快就下轿,差点没衔接上。 “啪啪啪”爆竹点起,丝竹声也跟着一道响起。 白芷背过身,双膝微弯,示意妻子趴到他背上,这是规矩,新娘不能走着进家门。 新娘刘秀看着丈夫的背迟疑一下,最终还是趴了上去——她很重的,千万别把他压坏了。 的确是不轻,白芷微微侧过头,低道:“抓好了,我可要走了。” “……”走走走,快点进去,蒙着盖头她都觉得脸要烧起来了。 在一片喧闹声中,新郎新娘进了白府大门,穿过一道道门槛,到祠堂门槛前,白芷的额头冒了一层细细的汗,近在咫尺,虽然蒙着盖头,后背上的人还是能看到,刘秀不觉有些心虚,都是她害的,谁让她这么心宽体胖,“这里人不多,要不你先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小声凑到他耳侧道。 “不用。”白芷微微侧首,目光却时刻注意着祠堂里的仪式,“祠堂的门槛比别处高,一会儿进去时小心点。”刚才去接亲,在刘家祠堂拜别时,她就差点一头栽进去,白家祠堂门槛更高,有点担心她一会儿出纰漏。 “喔。”刘秀趴在丈夫肩头悄悄抠手指,怕自己忍不住伸手碰他,自从定了白家这门亲后,家里家外没少听闲话,连亲姐姐都不看好这门亲,觉得他是看上了爹爹手里的权力,她听了这些话当然生气,她虽然长相平凡了点、稍稍胖了点,可也没到不能看的地步,嫁不出去又不是她的原因,哥哥姐姐也没好看到哪儿去,还不是一个个成婚生子,要怪只能怪她倒霉,及笄那年她爹正好晋身御林军左统领,一夜之间她的夫家人选就由小尉官变成了世家子弟,所谓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采,她家连吃这关都还没到就想跟世家并驾齐驱,她嫁不出去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本来她也是极力反对这门婚事的,哥哥姐姐也不看好,是爹娘两人着了魔,天天子绪、子绪的挂在嘴上,什么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礼数周道,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又是个旁支,没有爹娘照看,在大家族捞不到好处,才愿意娶她这种人作妻子,对这种男人,她原本是很不屑的,只是有次他找爹爹商议六礼事宜时,不巧让她撞上了……当下她感觉自己被雷劈到了,哎,内伤还很重,到现在都没好,后来无论哥哥姐姐怎么劝,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只记得他那张脸,和他对她作的揖,整天掰着手指算日子,一心就想着嫁过来,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甚至还有些庆幸,庆幸两个姐姐早嫁,不然这种好事也轮不到她。大姐、二姐还在那嘀咕白家看低他们刘家,省了那么多步骤,一看就知道对她不重视,结果这话说完没过两天,他就带着白家大家长去家里商谈婚礼事宜,三书六礼确实省了不少,可人家没省钱啊,该给得面子一分不少,两个姐姐被堵的一句话没有,只顾着叨咕爹娘偏心,给她那么多嫁妆,她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呵,命好就要少说话。 长辈跪拜完祖先后,丝竹声终于停歇,该是新人祭宗庙的时刻了,白芷弯身将妻子放下,执起她的左手,两人一同跨进祠堂,白言作为胞妹,陪在新嫂子一侧,为新人摆放蒲团。 “白氏二代、甲门、三房次子、白承继之长孙白芷,携新妇刘氏叩拜先祖。”赞礼人高声念唱。 新人双双跪倒在蒲团上,三叩九拜,最后一拜,白芷趴在蒲团上久久没有起身—— 十九年了,从父亲的牌位被踢出祖堂那刻,他们兄妹就再也没进过这间祠堂,年少轻狂时,他也曾憎恨过自己的父亲,恨他成为北秦的叛逃者,恨他带给他们兄妹无尽的苦难和耻辱,祖父却始终不许他对父亲有丁点异议,终于在临终前告诉他父亲当年“叛逃”的实情,并让他一定要带妹妹回白家,而且还要把父母的牌位重新摆回白家祠堂,父亲为国忍辱,客死他乡,身为人子,他必须要尽守这份孝道,所以他当年会顶替司马,所以他今天会结这场政治婚姻,这都是源自对父亲的愧疚,如今父亲的牌位就摆在祖父的下首,虽然只是一块无字牌,但对他们兄妹来说,这已经是种胜利。 丈夫不起身,刘秀起了半截又趴了回去,额头点在手背上,不敢动弹——这是白家的规矩么? “子绪,吉时到了,该拜天地了。”醉鬼小叔白前声今天难得没有喝醉,过来拍拍白芷的肩膀,明白他为何不愿起身,“今后有的是机会。”牌位都摆上去了,就算是回来了。 白芷缓缓起身,眼角还带着些氤氲,执起妻子的手往西院去。 ****** 西院正厅老早就布置停当,白世夫妇坐正位,其余长者各分东西。 又是一番叩拜后,新娘子终于是被送进了洞房。 洞房里已经挤满了双方女眷,多是姑、嫂、婶娘这些。 在众女的撺掇下,诸如掀盖头、吃喜面这些事自然也就成了整治新人的由头,白芷倒也算好耐性,由着一群女人各种指点,当着娘家人的面很照顾妻子的面子。 一堆折腾后,前院开席,白芷对几位堂嫂交待一番便退去前面待客。 他一走,男方这边的女眷说了些场面话也纷纷退了出去,留了时间给新娘姊妹间说悄悄话。 刘家共两子三女,刘秀年纪最小,此刻两个嫂子和两个姐姐都在,关上门后,大嫂二嫂这才敢起身四处观望。 “听说这婚房都是那小姑子亲自收拾的,啧啧,到底是世家闺秀,瞧这布置的,跟这儿一比,咱们当年那真算是狗窝。”刘家大嫂出身武将家,性子直率,好听的、不好听的,张口就来。 刘家大姐、二姐听了嫂子这话自然是不高兴,可又不好当面反驳,只能背地里翻个白眼,狗窝里住的是狗,她愿意当自己当去。 “小妹,你福分大,可要自己守住了,如今嫁是嫁过来了,首要的是要先站住脚。”大姐成婚最久,经验自然最多,“早点生个一儿半女,今后也有依靠。” “……”刘秀无言以对,大姐这意思是她拴不住丈夫,要靠孩子帮忙? “就是这个理。”二姐最没主见,大姐说什么都对。 “听大嫂的,先拿住姑爷的钱袋子要紧。”大嫂也有的事经验,管男人还是首要管住他的钱,没钱想出去乱来都没人搭理。 二嫂冷哼一声,“长成姑爷那样的,拿住钱袋子也保不住有人倒贴,尤其军营周围那些没脸皮的东西,哪懂什么礼义廉耻,见到个像样的都能给你生扑活吞了。”她家那个没出息的,长成那德行,不还惹了一堆破事? “到也是,咱家姑爷的确长得太招人。”大嫂对这点很赞同,他们家这位新姑爷实在长得俊秀,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都不敢直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俊秀的人才?想起来就羡慕小姑的命好,二十七的老姑娘了,还能找到这么个后生,老天爷的安排还真是让人看不懂。 咚咚—— 姊妹几个正游说,门板突然响了两下,吓得几人赶紧找位子端坐下来。 陪嫁丫头珊儿见众人端坐好后,才伸手拉开门。 白言抱着一只一尺见方的木盒站在门外,本以为这会儿洞房里应该没什么人,她想跟新嫂子单独说几句,谁知还有这么一大堆人。 “是亲家小姐吧,快进来。”刘家大姐最是机灵,眼见白言生了退意,赶紧迎上前来,“前边还没开宴,我们先在这儿坐坐。” 既是嫂子的娘家人,就算是长辈,白言朝刘家长嫂微微福身,本想说待会儿再来,谁知这位刘家大姐竟挎上了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进了屋里,热情的让人诧异。 刘秀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小姑子,刚才蒙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果如意料中那般,是位难得的大美人,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一丝颓丧,人家一家子都长得这么好看,自己站在当中会不会有点奇怪? “小妹子寒,拜见嫂子。”白言屈膝向刘秀行礼。 刘秀赶紧起身扶住她,“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行礼。”拉她坐到床前的软凳上。 白言入座后,下意识看一眼在座的几个娘家人,其实她是有话想单独跟嫂子说,可又不好开口要求无关的人出去,只能硬着头皮道:“无高堂庇佑,今后家中诸事恐怕要委屈嫂子操心了。”把木盒双手递到刘秀手里,“兄长久在军旅,对家里的事鞭长莫及,所以这些年家里的田宅盈余,以及一应的收入支出都让小妹代为看管,如今嫂子来了,我也有了拖懒的借口,这里是家里所有的盈收账目,以及哥哥的俸禄和薪饷明细,需要注意的地方我都用朱砂标记了,此次婚宴的支出和入账也都在里面,届时完成后,管家会将总账报过来,嫂子只需核对一下便可。”哥哥的事,以后她尽可以放手了。 “……”刘秀看看木盒,再看看白言,她这才刚进门,洞房还没完呢,家产就交给她,这小姑子会不会有点太心急了?“妹妹这是……” “嫂子刚来,可能还不太清楚,小妹自幼便在尚府行走,如今转任贺华殿执事,前几日收到委任,要出京一段时间,因为哥哥的婚事,便延后了几日,昨日接到口信,明日一早须到京畿驿站点卯,所以急着过来跟嫂子辞行,望嫂子不要怪罪。”她确实也没想到命令会来的这么快,昨晚连夜把家里的事整理了一遍,贺华殿的车马此刻就在门外等候 “……”她是贺华殿执事?长这么年轻漂亮的贺华殿执事?这么一比,突然觉得还是丈夫更平易近人一点,“喔,正事要紧,你忙你的去。”她到底是嫁了个什么人家?长得好看就算了,还个个这么高不可攀。 17.十六 太诚实 http://.biquxs.info/

萧玉并没有来秦都,白言最终还是跟着贺华殿的车队进的域南,王老大人也是做事仔细,未免她一人孤单,特地从尚府借调了浣溪过来,小丫头兴奋了一路。 然而就在快到目的地时,他们一行却被堵在了御马关内,亮出贺华殿的令牌都不管用。 无奈之下,一行人只能在御马关暂驻,同行的几名掌录史气得直跳脚,吵嚷了半天,一致觉得这域南都尉胆子太大,竟敢扣他们的架,这是要造反啊。 御马关守将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看样子像是才提拔上来的,行事作风还不太老练,对几个人的吵嚷爱搭不理,实在被吵得受不了,只道:都尉大人都被关起来了。 什么玩意?域南都尉被关起来?他可是这里的头头,把他关起来这域南还怎么守?谁来守? 那守将朝西南方向一指:司马大人已经带人出了重关。 众人愣在当下,重关外不是一直被西尼国掌控么? 司马大人?哪里冒出来的司马大人敢挑出这么大的事? 白言心里明镜似的,除了接到特殊命令的司马炎,谁还有这么大胆子,真不知等这事结束后他会怎么被惩治…… ***** 域南虽然是西部重镇,论繁华却连关内一座小县都不如,入了夜,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城下的灯火甚至敌不过夜空的星子。 白言的手指缓缓在墙垛上游走着,最终停在了靠西南方的最后一格上—— 微风袭来,背后的乌发四散而开……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应了他,是因为青梅竹马?还是因为他身上那股子舍我其谁的气息?叹息,应该都有吧,她的年纪也不算小了,也比平常女子见过更多的世面,居然还会被这种东西迷去心智,白子寒啊白子寒,该说你什么好呢? “大人?”浣溪抱着斗篷来到她身后,顺手给白言披上,“您是不是担心司马大人他们?”她也担心萧玉,听说重关外艰险异常,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没问题的。”她对他的信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大人敢这么说,定然是有据可依,浣溪心中安定了不少,“我看白日里那几位大人的样子,司马大人这次擅自行动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拘禁上司,擅自出关,仅这两点就足够军法处置了。 “把他调来这里,本身就是为了惹麻烦。”只是没想到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任务,才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令行禁止的?真是令人想不通。 “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浣溪趴到城墙上,双臂支着下巴,“听说都出去一个多月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白言也想找人问,可被锁在这座旧城楼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什么也做不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城楼上站了大半宿,直至斗转星移才回屋休息。 一连十多天,过得都是这种没前没后的日子,到第十一天时,终于是有人来过问他们的死活,但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动手将他们的东西打包扛上马车,然后连人带东西一块运出了御马关。 白言是贺华殿执事,按道理要跟贺华殿的人一同下榻驿站,可马车却硬生生给她们拉进了军营后山的一座村子里,村子很小,三四十户的样子,听赶车的人说都是军户,眼见来了新人,街上老老少少跟看猴戏一样看她们,弄得两个女孩很尴尬。 “我看你还是拉我们去驿站吧?”浣溪攥着其中一名卫兵的衣袖不撒手,她们大人这种身份似乎不适合住在这种地方。 卫兵看看她,没回话,继续埋头往院子里搬行李。 行李搬完,几名卫兵便拉着马车离开,什么话都没留,当着这么多围观的人,她们又不好追上去问,只能边陪笑,边退进院子里,随即缓缓合上院门。 院子不大,三四丈见方,因为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所以看起来挺宽敞,院子北侧是三间砌在高基上的青石房,正堂摆着一张竹面的四方桌和四把竹椅,此外再无他物,左右两间是寝卧,里面各摆了一张竹面床。 两个女孩在屋里屋外连转了两圈,除了一张桌子、两张床,再也找不到其他东西。 转完圈,两人默默坐回了竹椅上,再也没有早上启程时的愉悦,料到域南艰苦,可没料到如此艰苦,没有厨房就算了,大不了饿一顿,反正也饿不死,总不能连条被褥都没有,这可是关外,白日里再热,夜里依然冷得冻骨,真不知到了晚上该怎么办。 “大人,要不我去外面看看,看能不能到邻居那儿借点东西?”眼见天色渐暗,再不行动,今晚可真要挨冻受饿了。 “……好。”白言也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可她毕竟是大家闺秀,没试过出门跟人讨要东西,磨不开那个脸,“我陪你去?” “怎么能让您去,我去就成了。”浣溪拍拍衣袍,给自己壮胆,其实她也没试过跟人讨东西。 “算了,我还是跟你一道吧。”看这丫头的样,也是没干过这种事的人。 于是,两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大门,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一圈,该从哪家开始呢? “那家。”白言指了一下左面靠老槐树的屋子,“我记得那家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孩子这么小,父母应该挺年轻,年轻人好说话一些。 “大人您记性真好。”浣溪一直都很佩服白言的洞察力和推断力,很不经意的事她不但能记住,还能从中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人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的来到老槐树下,她等她,她等她,窒了半天,最终还是白言抬手敲了两下门,门内像是有声音,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忍不住又敲两下,这次的动静到是听得真切,是女人的声音,可听着听着,两人不禁对视一眼,怎么感觉不对劲,这好像是求救声吧? 咚咚——不再扭捏,白言重重拍两下门。 门里的呼叫声也跟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声嘶力竭。 白言看浣溪一眼,浣溪心领神会,身子往后一撤,腿一抬,刚想踹下去来,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两人的视线一致从平视变成俯视——开门的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你们找谁?”小女孩口音里带着浓重的域南味。 “你娘在家吗?”浣溪问道。 小女孩回头看一眼,道:“在。” “能叫——”浣溪的话没说完,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浣溪上前半步,抓起小女孩的后领,一把将她提到白言怀里,随即一脚踹开门板,就见院子里一个男人正对一个女人拳脚相向。 长这么大,这还是白言头一次见男人打女人,心中倏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愤怒。 “谁啊!”院子里的男人因为被打断而显得怒不可揭,对着门外一声暴吼,他脚下的女人也是机灵,趁他吼的这点时间,爬起身就往大门外跑,眼见白言抱着女孩,滋溜一下也钻到了她身后。 “想看戏到别地儿去!”男人大跨步追出来,指着白言身后的女人大吼,“你给我进来!” 女人好不容易找到庇护,当然不愿进去,男人也没什么耐性,探身就要去捉,被浣溪一招擒拿手拖到一边。 “哪来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男人虽然看上去笨重,身手却相当灵活,肩膀一扭,躲开浣溪的钳制,随即一个收身绕到白言身后,拽住自家女人的衣领就往门里拖,女人也顾不上什么脸面,手胡抓乱挠,谁知竟一把揪住了白言的发辫,死都不松手。 白言一时不查,咕咚一下被拽在了地上,因怕摔了怀里的孩子,双手没敢松开,因此后脑勺直接着地。 浣溪一看这情形,脾气上来了,上去就对男人使了大招,可惜还是被对方轻松躲了过去。 “松手!”混乱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半空中跃下,直接落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看到来人是司马炎后,倏然松开妻子的后领,而那个妻子却仍然死拽着白言的头发不放,无奈之下,男人不得不踢一脚妻子,斥道:“松开,没听见啊。” 隔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人才懦懦的松开白言的头发。 司马炎赶紧俯身查探地上的一大一小,“摔哪儿了?”见小女孩完整无恙后,把她扶到一边,手掌覆在白言的后颈上,没敢一下子就拉她起身,怕伤着。 白言镇定一下心神,先看了一眼小女孩的方向,随即才没好气的看一眼司马炎,“没事。” 司马炎手上一用力,这才敢扶她起身。 “不知道是弟妹,老弟你别见怪。”打老婆的男人如此对司马炎道。 “……”司马炎满腹怨气,却又无处可使,他家这个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动一根指头,瞧那女人手上的断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后注意点,多大点事,还要动拳脚。” 浣溪的怒气还没宣泄,眼见司马炎扶着白言要走,忍不住喊了声大人。 司马炎给她使个眼色,这两口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管这闲事,“萧玉在山下拉东西,你去帮把手。” 找不到理由揍这个男人,无奈之下,浣溪只能狠狠跺一脚,忿忿的瞪一眼那个打老婆的男人,下山找萧玉。 白言则被司马炎带回小院,门一关,她这才忿忿甩开他的手,“送我回驿站。”今天这事都是拜他所赐,谁让他莫名其妙拉她们来这儿。 “天这么晚了,回去都大半夜了,明天再说吧。”司马炎想上前看她的后脑勺,却被她扭身闪过。 “再晚我也要走。”心有余悸,总感觉他也像那个男人一样。 “……”仔细审视一番她的神情,“被隔壁吓到了?” “……”能不吓到嘛,打那么狠,哪是夫妻啊,分明是仇人。 “我想想办法,要不过两天咱们换间房?”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隔壁打老婆,却连累他承担后果。 “咱们?”他也住这里? 明白她的意思,忙解释道:“我住营里,没事不会上来。” “……”努力平复一下心绪,好一阵儿才收回心神,“我们住驿站挺好的。”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住驿站更安全一点。 “驿站我去看过,地方太小,你们两个女儿家住着不方便。”一堆大男人,出出进进的,反正他觉得不方便,也不放心,“先在这儿住两天,不习惯我再送你回去?” “……”想想也是这个理,跟一堆堆陌生男人住一块,的确是多有不便。 见她神色缓和,知道这事算是成了,想到前些日子白芷送来的信,不禁低道:“我收到你哥的信了。”说罢眉梢一挑。 她知道他在得意什么,哥哥一定把假婚约的事告诉了他,“那件事——他只是胡说了一嘴,没人当真的。”大伯一句话就把婚约的事给挡了出去,就算是真的,也未必能行,有什么可得意的?笑得跟傻子似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傻气的一面?“刚才那是什么人?”想到刚才那对夫妻,不禁瞄一眼隔壁的围墙,她还是对这件事不能释怀。 “谭大兴,域南大营副都尉,咳,我跟他不太熟。”来了几个月,跟谭大兴还真没碰上几次。 “官居要职,居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而且还是自己的妻室,这人的人品有问题。”不单有问题,简直是可恶。 “手无缚鸡之力?”司马炎对这一点可不敢苟同,“能把你头发抓下来一大把,没几个女人做得到。” “你是没见那个谭大兴的身手。”心有多狠才能那么打自己的妻子? “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估计两边都有问题。”谭大兴在域南大营颇具威望,而且他们这几次出关都是他做策应,正事上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不好随便插手。”嘴角突然一勾,“还是先说咱们的事吧?” “……有什么可说的。”白家不松口,说什么都没用。 “我已经去信跟老头说了这事。”出外这么多年,难得这么认真给老头写信。 “……”扑通——扑通——白言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不正常,婚姻大事到底是要遵循父母之命,他们俩这样已经算是坏了规矩,也不知道司马伯父会不会生气,或者觉得她轻浮,“你信上怎么说的?” “信上说打算中秋之后去白家提亲,让他把那段时间空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会让她受委屈。 “有没有说我去乌卢的事?”上次回秦都的路上,哥哥一番话点醒了她,她的身份到底跟旁人不同,顶着白府小姐的名头,去乌卢那种地方的确是有损闺誉,还好遇到了他。 眉毛笑成了一弯新月,知道她在怕什么,“他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老头也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了解她的品性,不会介意这些。 “……”说是这么说,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到了这会儿她才发觉先前的决定有多欠考虑,“这么多年了,伯父在家就没给你定门亲事?”这一点也在不安之列,他的出身并不差,按道理这个年纪早该是儿女成行,即便是长期在外,家里多少也会有所准备。 “……”别说,还真有这事,“去乌卢之前老头到是提过一次,不过当时调令刚好下来,没空回去,带信让他推了。”现在想想幸亏当时没回去。 他不说这事还好,白言顶多就是有些不安,两人的关系至少还能像先前那样,虽然他也不敢公然动手动脚,可两人单独相处时,偶尔凑近一下,她也不会反对。 说完这事之后,别说凑近,她连夜就躲回了驿站,干脆连人都不让他见,非说他有婚约在身,不让他去找她。 男人终究是不能太诚实——这是司马炎悟出来的第一则“夫妻”相处之道。 18.十七 婚契 http://.biquxs.info/

六月初,贺华殿官员陆续赶到域南,白言也跟着忙碌起来,到这会儿她才知道执事的职责范围——端茶倒水,抄录誊写,哪儿忙就被叫到哪儿。 好在这次只来了一位殿前女官,再多两个,她非累死不可。 也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文稿,铺天盖地、乱七八糟的,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也找不到半点章法,实在不明白该怎么整理,便小心翼翼去问那位女官梁大人,却只得了一句:看不懂就回秦都。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去打扰她,躲在房间一心一意整理那一地的文稿,“域北驰道……跟西合有什么关系?”一声□□,倒进文稿堆里,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整到一块。 额头点在书卷上来回揉搓,小嘴微微扁起,怎么说她也曾是尚府四等官,在乌卢又接触了那么多机密要事,怎么会连文稿都整理不出来?难道资质真的这么鲁钝?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真被遣回秦都,岂不是又回到了原点? 唉…… 手一松,卷轴飘然落回书堆里,有气无力的爬到窗台一角,头枕着双膝,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那家伙说他会证明自己的清白,这都快半个月了,按说也该有消息了,难不成真有婚约?所以这些日子才不来找她?越想越觉得郁结,干脆把脸埋进膝间,什么都不想看,也不想听。 “咻——”几声长短不一的虫鸣不死心的在窗外来回折腾,本就烦乱的思绪因这只讨厌的虫子更加烦乱,抬起头,打算捏死这只讨人厌虫子,可惜找了半天也没看见。 “咻——上边。”声音是从房顶传来的,她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无名业火紧随其来,也没伸头去看,一个箭步跳下窗台,反身把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现在是什么意思?知道自己没身份找她,连光明正大都不敢了?! 咚咚——窗户响两下。 她怒目对着窗户,不说话,也不动。 咚咚——他继续骚扰。 火气无处可撒,又不想让跟他讲话,反身扇灭桌上的油灯,这意思够明显了吧? “巡岗的卫兵马上到,我要是被捉了,你可要一块被罚。”窗外的人恬不知耻道。 “……”既然如此,她就先去告发他,看他一个堂堂的守城将官私闯殿府官员住处是个什么罪? 绕过书堆,忿忿的把门栓拉开,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门,门便自动开了,一具高大的黑影带着满身的露水气,硬生生从门缝挤了进来,这气息不用辨析都知道是谁!管不了他是怎么从窗台站到门外的,白言现在一心就想把他推出去。 悉索的响动伴随着几声男人的浅笑,她的脚尖缓缓离开地面—— 也许是黑暗给了她勇气,她第一次这么肆意去撕咬、伤害一个人,让人恼怒的是对方不但不反抗,反而还开心。 无声的纠缠了一阵后,她的力气也用的差不多了。 “好了?”见她停止了撕咬,他低低问一句,她自然不会搭理他,“那可轮到我了。”说罢一个俯身吻下来,一点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他想这么做很久了,难得今晚天时地利人和能占全。 白言完全没料到他敢这么放肆,直到他在她的脸上制造了一片湿濡后,才惊觉他在做什么,当下便愣住了,紧接着才是反抗,然而为时已晚,他在搜索敌方目标这方面尤其擅长…… 羞愤、气恼,以及那再而衰的反抗,在他面前完全是螳臂当车,最后的最后,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用上女儿家最后的武器——眼泪,因愤怒而生的东西。 这招果真有用,他总算是停了下来。 “不要哭,要不你再咬我两下吧。”紧紧抱着她,在她耳侧如此道。 “……”她却抽泣的更加厉害,不是因为伤心,是因为他抱得太紧,她不得不靠这种方式呼吸。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一直维持着这种紧抱的姿势。 好不容易,她停止了抽噎,静默了一会儿后,慢慢找回理智——这楼里到底还住着别人,由不得他们这么胡闹,既然没办法摆脱,也只能坐下来谈谈了,“你先把门关上。”隔壁梁大人为人严苛,若是让她听到她半夜私会男人,恐怕不用等明早,今晚就能让她滚回秦都。 司马炎倒也听话,松开她,乖乖去关门。 ****** 油灯再次点亮,望着灯晕,白言努力镇定一下心神,这些日子,因为他婚约的事,心里一直怄着一口气,刚才流了几滴眼泪后,竟散的一丝不剩,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先看看这个。”在她开口说话之前,司马炎抢先递过来一封书信——他父亲来的。 白言第一眼看得便是封面上刚劲有力的字体,心紧跟着抖了一下,没敢伸手去接,而是先抬头看他。 这是司马伯父的来信? 司马炎要笑不笑的点头,“看看他怎么说。”他今晚就是为了给她看这封信才偷偷跑来的驿站,偏偏这地方入了夜不能随便出入,他费了半天劲才绕开守卫。 白言窒了半天才抬手接过信,打开—— 信上的内容并不多,只有两百来字,却详尽记述了司马麟到白家下聘,以及跟白家掌家白世商定婚期的过程。 白言足足看了三遍才缓过神,辛卯年八月二十六——脑子里一直回旋着这个日期,“今年什么年?”呆呆的抬头问他。 “今天是辛卯年六月十六。”他好心的报出今天的日期。 “会不会……是伯父写错了?”现在是六月十六,信上写得婚期却是八月二十六,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再快也赶不及吧?何况他俩现在人还在域南。 “别人有可能写错,老头不会。”他爹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时,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别错误。 “可是……我们人还在这里,怎么成婚?”他俩的职位虽然都不高,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这不简单,等到八月,咱们告个假回去,办完婚事再回来。”这有什么可苦恼的? “……”成婚要是这么简单,她哥当初会开口让她帮忙?“三书六礼,你听过么?” “……”好吧,他的确不太懂这些事,所以接到信后才会大半夜赶来找她,在他的印象里,成婚就是办场酒宴的事,汴基那边都是这样,估计老头也是这个想法,才会把婚期定这么急,“要不你跟我说说?”人生唯一一场婚宴,他也不想凑合,何况娶的还是她。 “……”未出阁的姑娘帮夫家想办法迎娶自己,说出去也算奇闻吧?可是又不好回绝,他们家就两个大男人,还都是大营出身,不懂这些礼节也正常,“我只告诉你,怎么做你到时跟伯父商量。” “嗯嗯,你告诉我就行。”对于不懂的事,他一向虚心。 看一眼时漏,“今天太晚了,明天点卯之后我去找你。”他一个守城将官,老往这里跑怕会让有心人说闲话,还是她去找他比较好。 “明早我要出关,估计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才这么急着来找她。 “……”恨不得上手狠狠掐他一把,嘴上说得好听,最后还不都是她的事。 无奈,两人现在同坐一条船,浆不动,船就走不了,只能同舟共济。 于是两人把地上的文稿推开,挪出一小块空地,从桌上取来笔墨纸砚,一个坐,一个蹲,一个写,一个说,从下聘之后,到拜堂之前,白言把自己记得的所有婚宴礼节依序排列了一遍。 “这都快撵上我们跟乌卢的盟约了。”司马炎对着满满一大张纸大为感叹,当年北秦跟乌卢定盟约时,他也在场,上面的字绝对没有他们这张多,“来,盖个印章。”从怀里掏出印章盖到她拇指上,再拿着她的拇指一并印到纸上,“这以后就是咱家的家规,将来谁想娶咱们女儿,就让他按这个照办。” 白言失笑,“这算什么家规?”谁家会用这东西当家规,“该问的你都问完来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司马炎手臂一弯,直接把她圈到了身前——她没有太过反对,只是将身子往后挪开一些,“我的事办完了,你的呢?” “我的?”她有什么事? “这些日子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他来了几趟都是闭门羹,根本见不到她。 “你说呢?”她为什么不见他,他会不知道? “就因为一张婚约?那东西有那么重要?”他不能理解她竟会为这种事跟他赌气。 “你觉得不重要?” 点头,他觉得那东西一点都不重要。 “如果有婚约的是我,你还会认为不重要?”她不觉得他会不介意。 “只要知道你的心意在我身上,那东西就不重要。”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即便那张婚约决定我要嫁给别人?这样也不重要?”她不相信他是个谦让的人。 “只要是两情相悦,我不会娶你以外的人,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他希望她能建立起对他的信任,这对他们以后的相处很重要。 “你不能确保每件事都随心。” “至少自己得先相信自己。”这是他的处事原则,决定了就倾尽全力,并且坚定的相信自己。 “……”或许这就是她始终不能独当一面的原因,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我会学着试一试,不过在这之前,你能不能先忍一下?”手指捏住他的耳垂,阻止他的脸进一步凑过来,相信他,并不意味着就会任由他胡来。 “信不信我不动就能挣脱?”他半开玩笑道。 “信。”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之前认识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司马炎,“你敢乱来,我就敢喊人。” “那一起吧。”他乱来,她喊人,一起进行的话,他至少有半刻的时间可以行凶,算起来一点都不吃亏。 “司马炎……”被他的眼神一唬,双手哪还有功夫管他,赶紧先护着自己的脸要紧。 看着她的幼稚行径,司马炎笑不可仰。 两人这边正打情骂俏,忽听门外砰一声—— 19.十八 尴尬的事 http://.biquxs.info/

听到外面的声音后,白言第一反应就是推他出去,他毕竟也算有点身份,虽然隶属边军,但手握近千兵权,让人捉住,与面子上也不好看。 “急什么?”司马炎比她镇定,来之前他早就摸清了卫队的底细,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他是带兵打仗的人,能不懂这些? “你嫌身上的事不够多?”私自禁闭域南守将,私自带人闯出重关,而且新来乍到就坐上了军侯的职位,得罪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没数吗? “虱子多了不咬人。”他不整出点动静怎么对得起王老头的信任? “这里是北秦,不是乌卢,可以由着你乱来。”他在乌卢敢一手遮天,那是因为北秦对他鞭长莫及,如今回到北秦,自然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好,都听你的。”看她这么着急,舍不得再吓她,“不过楼下刚换完岗哨,正是守卫最机敏的时候,这会儿出去,十有八九要惊动他们,那可就不是男女偷会的性质。”男女之事顶多丢点脸,夜潜是要丢命的。 “……”白言仔细一想,他说得也不无道理,连忙低头从腰间解下令牌,“这是我的令牌,一会儿你拿这个出去。”说罢打手势示意他赶快去桌前坐好。 他却跟大爷似的,不紧不慢的往回走,走到桌前也不着急坐下来,而是用眼神跟白言抱怨桌上的凌乱。 白言又气又想笑,从脚旁拾起一册卷轴狠狠扔过去,被准确接住后,他却像得了什么便宜,高高兴兴的入座。 见他坐好,白言这才伸手拉开门—— 门外的地上正躺着一本书,这本书白言还很熟悉,正是她昨天刚上报给梁大人审阅的,书名叫“西合荐案”。 让白言惊讶的不是这本书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门前,而是弯腰捡起这本书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吵到你们了?”对方显然也被她突然拉开门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回神。 “没。”白言喃喃答道。 对方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屋里的司马炎,停驻半刻后,冲司马炎招个手,“正巧有事找你。” 此人是王玄石的亲信和手下干将之一,名叫陈书,在乌卢接触了那么久,司马炎不可能不认识,突然在这儿看到他,司马炎当然吃惊,不过他吃惊的点跟白言不同,白言在意的是这人跟上司梁霜君的关系,他在意的却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域南?难道局势有什么变化? “你也过来。”招呼完司马炎,陈书示意白言也一道跟过去。 三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斜对面——殿前女官梁霜君的房间。 房间里,梁霜君正扶着墙壁一步步往桌子的方向挪动——刚才两人争执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看到他们进屋时,梁霜君显得有丝慌乱,当然,仅限眼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去看看她的伤。”陈书如此吩咐白言。 “……好。”白言答的有些勉强,没记错的话,这位陈大人是有家室的,在乌卢时,王老大人还提过他岳丈的名讳——贺慕楠,北秦有名的雅士。 两个男人兀自坐到桌前谈他们的正事,白言则把梁霜君扶进里屋,查看她的脚踝。 “应该是扭伤了。”看完对方的脚踝后,白言如此道。 “柜子里有只红瓷瓶。”梁霜君示意一下床头柜的方向。 白言起身到柜子里翻找。 “你们跟他认识?”梁霜君口中的“他”指的当然是陈书。 “在乌卢见过。”白言低声作答,她对陈书的印象原本是很不错的,温文尔雅,虽然年过不惑,却比她那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堂哥还显年轻,所以观感一直很好。 “乌卢……”梁霜君玩味着这两个字,随即一个冷哼,自嘲的笑笑,难怪之前给家里准备的那么周全,原来是去了乌卢,是怕自己回不来吧?那她呢?他就一点没想过为她做点什么?等了他二十年,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平步青云,她到底算什么呢?“我自己涂吧,帮我个忙——”接过白言手里的瓷瓶,“帮我把门关上。”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眼泪,因为他不配。 白言诺诺的合上门,把安静留给了屋里的女人,看得出来,她现在很需要安静的独处。 “她怎么样?”陈书在谈话间隙,抽空看一眼里屋门口的白言。 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神,白言突然有些厌恶,为他的妻子,也为里屋那个默默垂泪的女人,“脚踝扭伤了,我去拿药。” 磨蹭了大半个时辰,白言才再次回来。 此时梁霜君已经整理好情绪,虽然眼角的泪痕仍看的出,但表情却控制的很自然,“这是什么?”下巴示意一下白言手里的小木盒。 “熏香。”白言觉得她可能会需要放松一下身心,这东西也许能用得上。 “……”的确用的上,“他们还没谈完?” 白言摇摇头。 “……我能去你房间坐坐么?”虽然跟这女孩不太熟,但她此刻真的是没地方可躲,“就一会儿。” “……好。”白言一点也不想被搅进这种事里,可她毕竟是她的上司。 扶梁霜君出去时,白言没去看屋里那两个男人的表情,因为梁霜君把她的手指攥的很紧,她能觉出她很紧张,难道这个陈书也会动手打女人? “他动手?”扶梁霜君坐下时,无意间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淤青,下意识就问了出来,话一出她就后悔了,奈何又没办法收回来。 “动手反倒好了。”也不至于折腾这么多年还分不开。 白言没想到对方会回答。 “不用这么紧张,我跟他的事,在贺华殿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秘密了,否则闹这么大动静也不会没人来过问。”这丫头显然对撞见他们的事战战兢兢。 “……”原来如此。 “你这儿有吃得么?”她饿了,很饿。 “我去厨房看看。”她这儿只有书和文稿。 趁着白言去厨房的空档,梁霜君打量一眼这间只有她房间一半大的房间,除了书和文稿,只有窗边的一只梳妆匣勉强能看得出屋主的性别,也是个凡事靠自己的丫头,起身,拖着伤腿挪到梳妆匣前—— 扳过桌上的铜镜,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低道:“再不了结,你就真该死了。”拔下发簪,捏在指间仔细审视一番,继而狠狠抛出窗外,“去吧,记得下辈子让自己开心点。”呆望着窗外的夜色良久,这才俯身从梳妆匣里抽出一根沉香木的发钗,对着铜镜,将散落的长发细细盘成髻。 白言端着饭菜倚在门框上,她觉得最好等会儿再进去—— ****** 灯火闪烁中,两个女人对桌而坐。 “刚才的年轻人就是乌卢狼军的那个司马炎?”梁霜君虽然负责的是西合诸事,但对司马炎也有所耳闻,毕竟是他生擒了崖山之鬼。 “是。”白言回答的很谨慎。 “你们白家的门槛可不低。”司马炎虽有些小功绩,但地位还太低,白家有耐心等他一步步升迁? “我不是嫡亲正统,跟姐妹们不能比。”白家女孩是不少,但真正的正统嫡亲统共就三个,一个嫁给了皇亲,一个嫁给了权臣家族,还剩一个去年下定给了西北都尉的次子,都是身份显赫,她肯定不能跟她们比。 “高门大宅有大宅的风光,小门小户也有他的好处。”听这丫头的意思,那个司马炎还真是破了白家的口,也不知媒人是谁,竟有这么大的面子,“过几日,我要去浦南一趟,你留下来替我把西合的消息整理成册。”她不喜欢欠人情,尤其下属的,送这丫头一个假期,就当是今晚的答谢吧,“我这儿事多,没功夫、也耐性教导属下,往后咱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处,你慢慢习惯吧,对西南诸国的关系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去问问你那个小情郎,他在乌卢那么多年,知道的内情应该不会少,不过千万记住,贺华殿的消息一个字也不能外泄,否则就是杀头大罪。” “明白。”白言正襟危坐,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 “不用紧张,只要没做错事,我不会找你麻烦。”她自认为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下属和同僚却对她十分忌惮,也许是平时不爱说笑的缘故吧?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要真能改变自己的性格,也不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还会孤单一个人,“今晚,我睡你这儿可以吧?”这么多年纠缠下来,她太了解陈书的藤蔓手法,若非这次去乌卢之前的作为让她寒透心,她真可能要被他缠一辈子,说来也真是可笑,她才是他真正明媒正娶的女人,最后竟然落得无名无分的结果,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弄造化。 ******* 子夜时分,白言亲自送司马炎出驿站,两人弯弯绕绕的刚转到一条松林小道上,他就迫不及待把她抱的老高。 “明早我来接你。”刚跟陈书谈过,上面对域南的情势有调整,最近几个月他都不用出重关,正好有时间准备他俩的婚事。 “你不是要出关吗?”相比他的行为,白言更在意他的话。 “用不着了,明早我就告假,带你去趟南城,看看有什么能买的。”先把婚宴需要的东西准备起来要紧。 “你身上有钱?”两人的银子都给哥哥办婚宴了。 “没有,不过可以借。”这有什么难的? “跟谁借?”他俩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需要的银子又不是小数目,跟谁能一下子借这么多? “陈书。”那么大的熟人,不找他找谁! 因为今晚的事,白言有些厌恶陈书的行为,连带对他整个人都有些看不惯,“……我发现你认识的没一个是好人!”不是打老婆,就是藏外室,“小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就看你将来的本事了。”他是红是黑,她将来可是也有一半的决定权,日子是两个人过得,一个人可做不了两个人的决定。 20.十九 亲戚 http://.biquxs.info/

陈书倒是很大方,出手就给司马炎拿了五百两纹银,可惜没来得及用,浦南和秦都就接连来了消息——司马麟和白芷送钱来了。 白言从哥哥的信中得知了下聘的整个过程,王老大人碍于身份,不方便与白家有所牵扯,所以并没出面做媒,而是请了安王这位贵人陪同司马麟一起去的白府。 安王虽然是位没有实权的安乐王爷,但他的出身却是极贵胄,他是先帝的幼子,且与当今主上乃一母同胞,只是生性散漫,不爱理会朝野事物,朝中上下对他也是有当没有,然而他的面子,白家却是不敢不买。 “我哥信上说,安王他老人家喜欢养些稀奇的活物,让你多留意一点,他也帮忙四处打听一下,将来好当谢媒礼。”把哥哥的信递到他手里,顺手拿起桌上的软尺给他量尺寸——南城太小,根本找不到像样的裁缝,只能自己亲自动手做婚服。 “这事倒不难,在乌卢时认识几个在各国跑货的商贾,让他们留意一下。”那几个家伙当年可没少让他帮忙,这点面子应该会给他,谢媒礼倒没什么可着急的,眼下最让他在意的是白芷送来的银子,“你哥哪来那么多钱?”一下子送来四千两,那家伙不会挪了军饷吧? 白言微微勾唇,“这你到不用担心,他刚升了职,就算有骄气,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胳膊抬起来,“这些银子都是嫂子的私房钱。”嫂子这次也给她稍了礼物和书信过来,“嫂子的母舅家是商贾出身,家底颇丰,你要是知道她带了多少嫁妆来白家,就不会这么吃惊了。” “那也不能收他们那么多钱。”司马炎还是觉得钱给得太多,他家的聘礼才五千,婚事还没办,就先拿回四千,这也太不像话了。 “怎么?怕让你入赘?”歪头看他。 “你哥要是敢,我没什么可怕的。”以白芷那家伙的胆量,哪可能让他去祸害白家的名声。 “他的确不敢。”他这样的性子进了白家,白府非翻天不可,“银子的事你跟哥哥就别管了,我跟嫂子商量。”哥哥跟他一样,在这方面都很不擅长,“你只要记得一件事,我不会拿不该拿的钱,尤其娘家的。”离开秦都前,她把家里的所有账目都交给了嫂子,从信上看,这位新嫂子应该是看明白了。 当年她跟哥哥回到白家后,为了不落人口实,几位伯父也提过祖父遗留下来的田宅产业,可惜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哥哥是晚辈,也不方便跟他们起争执,每次都是吃亏当吃补,直到她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要为哥哥和自己留后路了,才慢慢从白家接手了一些零星的田宅,虽然都是些边边角角的下脚料,却架不住一点点的积少成多,加之小叔白前声的帮忙,这些年倒也替哥哥积攒了一些家底,真心换真心,哥哥嫂子能给她这些钱办嫁妆,也算是对她这些年精打细算的肯定吧? “对了,你昨天不是说临川老家那边来了亲戚?”昨天听他嘀咕了一句,还以为他会把亲戚带过来,“我一直以为你们家在临川没有亲戚。”在汴基那么多年,因为没有娘亲,父亲又常年不在跟前,他的衣食住行一直都在大营里,所以给人的印象一直都像个小乞丐,从没听说有什么亲戚来照看过,还以为他家本来就是单门独户。 “嗯,我来处理就好。”那些人他都嫌烦,怎么可能带到她跟前来。 点点头,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必要多问,埋头继续帮他量尺寸,刚量完,正打算在红缎锦上比划时,院门开了——梁霜君离开后,驿站只剩她一个女子,他当天就把她的行李全搬到了眷属小院,虽然婚宴还没办,但总归是有了婚书,这里又比不得秦都那么多规矩,白言也就再反对。 “我出去看看。”司马炎有预感,来人八成是小叔司马嵘。 果不其然,司马炎刚跨出正堂的门槛,院门处就响起了催促声,夹着浓浓的临川口音—— “伯勋(司马炎的字),快来帮把手,你弟劲小,搬不动。”一个穿着体面的瘦高中年人站在院门口,左手拖一个大箱子,右手忙着招呼司马炎,此人名唤司马嵘,是司马麟同父异母的兄弟,即司马炎的叔父。 司马炎没有呼应他的急切,仍旧维持着自己的步伐,不紧不慢的来到院门口,没有立即跟来人打招呼,而是背手先看了一圈地上的七八只大木箱,“叔父,昨晚不是说你现在家徒四壁么?” 司马嵘得意的胡子一翘,“狡兔还有三窟,你小叔是什么人,多少也跟你爹学过几天兵法,这点本事要是没有,怎么好意思顶着司马这个姓,来,快帮我把箱子搬进去,出门在外,财不可外露。” 司马炎把双手往身后一背,“不是给你们找了住处么?”怎么会找到这里? 司马嵘嘴角一撇,“你小子找的那是人住的地方吗?”拍拍一旁面目清秀的少年,“你弟可是个读书人,将来是要入仕为官的,你能让他跟一帮臭脚汉子一块住嘛!”指一指司马炎身后的干净小院,“你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就当我们帮你看门了。”昨晚住的那破地方,害他一夜没睡好。 司马炎摇头,“谁跟你说空着了?我媳妇住这儿。” 司马嵘嗟一声,“你爹的信我又不是没看过,你媳妇是秦都的大户小姐,怎么会跟你到这种地方?”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司马炎也不想跟他扯太多废话,转头对一旁的小堂弟低道,“叔杰,带你爹下山。” 叫书杰的少年到是很听堂兄的话,拖着箱子就要往马车上搬,被亲爹一把又给拽了回来,“我是你爹,你听谁的?” “当然听我哥的。”少年没好气道,他不嫌丢人,他还要脸呢,最讨厌被人围观。 “……”被自己儿子对的哑口无言,一气之下,司马嵘干脆盘腿坐到了箱子上,惹得围观的人开始指指点点,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我不走,我是不会再跟那帮臭脚丫子住一块。”他们司马家大小也是个门族,他哥司马麟还是个官居四品的中郎将,他不可能自降身份跟那帮卫兵住一块,“伯勋,你就看着办吧,我跟你弟都已经来了域南,死活是不会再回去了,你媳妇要是真在这儿,也得跟我叫声叔父,她要是觉得我坐这儿好看,我就坐这儿。” 司马炎终于理解老头为什么提起临川就满面愁容,这个小叔还真不是一般难缠。 “叔父大人请进。”一道清灵的女声从院子里传出来,顺利打破了围观人的窃窃私语。 白言身着一袭素白儒袍,大大方方的跨出门槛,冲箱子上的司马嵘微微一福身。 “这是……”司马嵘没想到屋里居然真住了人,一时间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叔杰,带你爹先进来。”事到如今,司马炎也不好再挡。 ******* 司马嵘父子最终还是住进了眷属村,不过不是司马炎的小院,而是司马炎从军务司借来的另外一栋,就在他们这栋不远的小巷口。 小院长期没人住,少不得要一番打扫,司马嵘就不必考虑,人家是读书人,没做过这些粗活,剩下就只有司马炎、白言,以及年仅十四岁的小堂弟,可想而知——所有粗活、重活都要司马炎一个人来。 三伏的天气,日头正盛,看着他在外面挥汗如雨的扛箱子、搬家具,白言第一次生出了心疼的滋味,同时又莫名有些心安,这个人是值得依靠的吧? 到傍晚时,终于把小院整理完,小两口结伴下山拿晚饭——他们暂时还没开伙,拐出小村道,见四下无人,白言才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怎么不找人来帮忙?”萧玉和浣溪去了南城,他俩暂且不论,他手下管着一千多号人马,不可能找不到人来做事。 司马炎笑笑的看她一眼,“他们的双手是用来杀敌的,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这么要求他们。”除了萧玉这种贴身护卫,他很少让手下做私事,这是他的带兵原则,“今天——连累你了。”本来不想让她过去帮忙的,可惜没拦住。 他的回答让她有些触动,这大概就是他有别于哥哥的地方——哥哥善于观察并适应别人的原则,而他却善于让别人适应自己的原则,这种人的性格通常会很固执,不知道这种固执在她身上会是什么表现,“连累到不至于,就是有些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们家没有亲戚。”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是这样。 “十岁以前,我也这么以为。”伸手捏掉她头发上的草叶,想着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她司马家的那些事。 说起来,司马家也算是北秦的武将世家,司马炎的曾祖父,即司马麟的祖父曾是本朝太/祖的先锋官,跟随太/祖南下平乱时,遭暗箭所伤,因为军情紧急,不得不带伤迎战,后战死在了南省的一片竹林里,太/祖念其忠义,便把他的儿子提到了御林军——司马炎当年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才被提名的御林军,可惜的是这个儿子没什么军事才能,好在两个孙子非常有魄力,这两个孙子便是司马麒和司马麟两兄弟,兄弟俩先后被派往华阳一地阻击来犯的南赵之敌,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司马家可能会成为北秦的新一派武将世家,谁知没过多久,兄弟俩双双被卷进了王储之争。 司马炎也不清楚父亲和大伯在那场帝位争夺战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只知道大伯死了,父亲被贬去了汴基,因怕连累家里,父亲割肉、削发,与临川断绝了所有关系,直到十岁后,小叔司马嵘偷偷来探望他们,司马炎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临川还有那么多宗亲。 “这么说来,这位小叔父倒算是你认祖归宗的恩人了。”白言托手撑腮,从晚饭开始,听他讲了大半个晚上,对司马嵘反倒有些敬佩,能在那种情况下跑去汴基认亲,足见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是啊,所以老头这么多年对他予取予求,比对我都强。”祖父过世早,伯父无后,他们父子又一直在汴基,临川那边只剩下后祖母和小叔两人,孤儿寡母的时常受人欺负,老头对家里一直是心存愧疚的,跟小叔见面后,很自然就把这份愧疚转移到了小叔身上,这些年省吃俭用下来的俸禄,除了留给他成家的那份,其余全都给了小叔,结果不但没把他扶持起来,反倒让他养成了嗜赌的毛病,“这次估计是把老头惹急了,才躲到我这儿来。”本想接着说家里的事,眼见对面的人儿眼神变得有些飘忽,知道她这是困了,忍不住伸手戳一下她柔嫩的下巴,“困了?” 忙活了一整天,白言的确是困极了,半闭着双眸,哈欠道:“我送你出去。” “你去睡吧,我去西屋。”浣溪不在,她一个人住这儿他不放心。 双眸艰难的睁开一半,“西屋是浣溪的寝卧。”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睡在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床上? “那我就在这儿。”他站着都能睡。 “你还是回营睡吧,我胆子没那么小。”在乌卢的野外睡了好几夜,她的胆子早就练大了。 “不行。”他还是不放心。 白言唇角一勾,慵懒一笑,道:“我哥说你比狼虫还可怕,没成婚之前,让我离你远点。” “……”白芷那家伙着实可恶。 21.二十 哥嫂的矛盾 http://.biquxs.info/

婚礼的事刚着手开始置办,梁霜君便传信白言,外交上有紧急事件发生,令她即刻赶回秦都,接替“雅堂会录”一职,因为她手下目前只有她一人通晓西南诸国文字,而且还曾在乌卢待过。 此时已近七月,上面也叫停了关外游弋,司马炎跟域南守将一商量,决定跟媳妇一道赶回秦都,处理婚礼诸事。 他们是七月中旬抵达的秦都,一回秦都,白言便急吼吼的赶回贺华殿的雅堂,司马炎却是无事可做,闲的两眼一抹黑,好在还有个大舅子白芷,时不时带他出门转转,并且极力撺掇他在秦都安个小窝,一来方便白言今后下榻,二来也算是份产业。 “说吧,怎么回事?”司马炎往树下一坐,大热的天,实在不想再四下乱跑。 “什么怎么回事?”白芷边把马缰套到树杈上,边回应。 “你这一天到晚拽着我到处看,怎么回事?”司马炎道。 “那还不是为了你跟我妹的将来?我就一个妹妹,你小子又满脑子都是军国大事,我能指望你么?”这两天看的田宅,可都是他费时费力精心挑选出来的,“我跟你说,这两天带你看这些地方都是有道理的,这几栋宅子虽然老旧,可上数二十年都是忠臣良将的居处,而且环境雅致,离贺华殿和白府也算不远,将来你们成婚后,也方便有个照应。”看司马炎眉头微微蹙起,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价钱不会超出你们的钱袋。”他们小两口的那点家当,他比谁都清楚。 “宅子的事,我要是不愿意,还会跟你到处跑么?”他知道他的好心,也没薄他的面子,“我现在说得是你的事。” 白芷清清嗓子,视线开始四下飘忽,“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你才成婚多久?半年不到吧?好不容易回趟家,却在我这里耗吃耗喝,一连几天都不回去,这叫没事?”关键是害得子寒都不敢来驿站看他。 “我这不是着急,怕你过不了两天要回去,急着让你定下来嘛!”这小子的良心八成都被重关的野狗吃了。 “回来头一天我就跟你说我告了个大假,要一直待到成婚之后,你有什么可急的?”指一下桑树背后的小门楼,“就这栋,选定了,明日一早下定。” 白芷一听他要下定,不禁有些着急,“后面还有好几处没看,你这么快决定?” “我像你,做件事瞻前顾后。”回头看一眼门楼,“子寒说这栋风水不错,就定它了。”那丫头早把她哥盘算的这几栋宅子打听的清清楚楚,各项利弊一一给他罗列清楚,他当然一切听她的。 “……”行,他忙活了两个月,他一句话就给一笔勾销,听这语气,全是人家媳妇的功劳,“行,就这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就是个多余的。”一屁股坐到裸露的树根上,深深叹口气。 “跟媳妇吵架了?”司马炎好笑的看着一副无精打采的大舅子。 白芷欲言又止,“算了算了,不说了。” 司马炎后背往树上一靠,双手垫在脑后,“利益换来的姻缘,是不是不大舒服?” 白芷瞥他一眼,“我像你,肤浅!” 司马炎哼哼笑两声,“这个词说给你妹妹听,看她生不生气!”他这意思,他娶他妹妹就只看中了她的容貌? 白芷也觉得自己说话有欠妥当,又道:“我跟子寒一样,对相貌没什么要求。”他们兄妹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这话招来司马炎一脚,他不过是晒黑了点,听他的话意,好像多么不堪入目似的,“说不说随你。”他也懒得掺和他那点家事,闭目养神。 隔了好半天,白芷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假若,我是假若,假若子寒突然说要给你纳妾,你会愿意么?” 司马炎缓缓睁开双目,瞥向身旁的好友兼大舅子,“嫂子要给你纳妾?” “……”白芷尴尬的点点头,随即对一旁的司马炎摆摆手,“笑吧,省的憋死你。” 司马炎毫不顾忌的大笑出声,“嫂子估计是这几个月看清了你的底子。” “……”就不该问他,什么忙都不帮上,净跟着拆台。 司马炎笑了好一阵儿才缓过劲来,“放心,你妹妹不会这么傻,我也没那么蠢。”纳妾这种事在他跟子寒之间来说,应该不会存在,他们的选择——要么不在一块,要么就两个人——那丫头跟他说得很清楚,“是不是你平时说话做事,让嫂子误会了?” “……”白芷努力回忆一番,想不出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让妻子误会的话,“这几个月,多半时间我都在大营里。”他到是想做什么,也没那个时间啊,“要不你跟子寒说说,让她问问去。”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妻子开这个口,自从纳妾这事提出来,他连家都不敢回。 “这点出息。”自己媳妇都不敢开口问,他们成婚这么久,都干什么去了? ****** 交老宅定金的当天,白言终于空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由司马炎领着来看这栋属于他们的老房子。 “那儿应该搭间草亭,冬日赏雪,夏天乘凉。”沐着满身月色,白言抱膝坐在游廊的台阶上,指着院子东南角的大榕树,想象着院子收拾完后的模样。 “行,反正我也闲着没事,这几天就动手来做,还要什么?”司马炎挨着她一块坐在台阶上。 “容我再想想,回头给你画张草图。”有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的确很令人振奋。 “不嫌这里太小?”跟白府比,他能给她的生活的确有些寒酸。 “大又如何?哥哥他们住的那么大,却不属于自己。”叹口气,“嫂子也挺不容易的,要跟那些人相处。”本就没太多信心的人,又遇到那么一大家人,着实是为难她了,“等咱们这里收整好,我想接嫂子过来这里住些日子。”也好让她避避家里那群女人。 “逃避不是长久之计。”从她口中,他也大概了解了白府的现状,那位嫂子性格敦厚,的确不太好应付,“或许你可以教教她怎么应付。” “我教有什么用,关键要看哥哥的态度。”丈夫都不出力,她这小姑子也很难办,回来这几天,她没少为了嫂子的事跟那群女人动气,“你劝劝我哥,让他没事常回家看看,待嫂子好一点,她自然就会有底气。”那大宅里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司马炎摸摸她的后脑勺,“你们姑嫂之间到是相处不错。” “真心换实意,嫂子对我不错,我自然不会薄待她。”给她置办了那么多嫁妆,这位新嫂子是真心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所以她才会抛开维持了这么多年的乖顺外表,替她据理力争,换做平时,她都是尽量避开那群女人的,“说真话,那个家我都不愿意回去。”歪头枕到他的双膝上,“对了,你说要回一趟临川,什么时候去?” “等把这宅子修整好,再去也不迟。”他那个老家也是个是非之地。 两人各自暗暗叹口气,如果成婚只是他们两人的事该有多好? 可惜啊! ***** 同一片月色下的白府—— 这是白芷婚后第三次回家,把马缰交给门房后,他突然有些踌躇,上次可是负气离家的,因为她突然跟他说要替他纳妾,现在这么堂而皇之的回来,一会儿该怎么面对妻子? “姑爷。”走回小院时,丫鬟珊儿刚好端着餐盘从正堂出来,见白芷回来,高兴的把餐盘扔到一旁,赶紧冲进内室。 刘秀正意兴阑珊的对镜梳妆,被珊儿一声咋呼,吓得手一哆嗦,直接把箅子给折成了两段。 “姑爷回来了。”珊儿兴奋的手脚无处安放。 刘秀很想嘲笑她,奈何自己比人家好不了多少,他走了都快两个多月了,而且还是被气走的,以为他不愿回来了呢! “小姐,箅子。”提示不成,珊儿干脆亲自上手,哪知越缠越乱,疼的刘秀龇牙咧嘴。 “我来吧。”白芷掀开内室门帘,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实在看不过两个女的对着一撮头发生拉硬拽,只好伸手帮忙。 “夫君,你回来啦。”刘秀很想像小姑子那样美丽大方,可惜每次都学不成,不是这不对,就是那出了幺蛾子,最后多半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我,我自己来。”这个破箅子,怎么缠这么紧?! “这样拽不下来,你先松手。”白芷挪开她的手,一点点解下缠在箅子上的头发,“以后在屋里就别叫夫君了。”听着很奇怪。 “啊?”连夫君都不让叫了?这还不到半年,难道比大姐估计的时间还短? “叫名字吧。”她这盈盈欲哭的表情,是在感动么?“我小字叫子绪,你有小字么?” “……”小字是什么意思?小名么?打死她都不会告诉他自己的小名,她自己听了都别扭,“没有。”干脆的摇头。 “……”一般人家的确不会给女孩家取小字,可又不能直呼她的大名,那显得很生分,“你是三月出生的吧?” “你记得?”刘秀兴奋道,完全没想过丈夫会记得这么小的事。 “嗯,咱们俩对过八字。”好不容易解下箅子,顺手递给一旁的珊儿,“三月正是春暖之日,要不然叫暖暖如何?”她的性子温驯,正合适这个名字,上次就想好了,一直想问她的意见。 “暖——暖——”捂嘴偷笑,到底是夫君大人厉害,简单的一个“暖”字,比她爹什么“大丫”“二丫”何止强百倍! 一旁的珊儿也跟着偷笑,觉得暖暖二字的确比较适合她家小姐。 “夫君——哦不,子绪你吃过晚饭没?”刚兴奋一下,突然想起大姐的忠告——做好妻子该做的事,让他没处找茬,天长日久看到你的好处,自然就不会有休妻的想法。 白芷摇摇头,本来是打算跟小妹他们一块吃,结果半道被轰了回来。 刘秀赶紧招呼珊儿去准备晚饭。 白芷闲散无事,在内室转过一圈后,最终坐到了床沿上,双手后撑在锦被上,就那么直直看着梳妆台前手足无措的妻子——他挺喜欢看她这个样子,显得很亲切,抬手示意她过来一块坐,“过来坐。”小妹教训了他一下午,认为是他这个丈夫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妻子误会,既然如此,他就好好跟她谈谈。 “……”刘秀其实内心很想过去坐,可是又怕自己表现不好,惹他心烦,上次就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把他气得一脸铁青的起身就走,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感觉男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忸怩了半天,终于还是在离他两尺远的软凳上落座。 白芷以为她还不习惯夫妻间的亲昵,也没有过多强求,“我想谈谈上次你说的那件事。” “……”哪件?是小姑的婚事么?还是……千万别是纳妾的事! “纳妾那件事。”白芷看出了她的疑惑,很清楚的指定了目标。 “……”那只是她无奈之下才说出口的,嫁过来好几个月了,肚子一直没消息,不但白家上下催,连娘家都急得要命,可惜肚子就是没消息,他俩年纪又都这么大,这不是一时着急嘛!才会说出让他纳妾这种丧尽天良的话,“你若是想要找的话——” “我不想找。”白芷禁不住蹙起眉头,“我们家没有这规矩。”上行下效,他们白府从上到下极少有三妻四妾的子弟,他可不想搞这种特殊。 “是么?”歪头仔细想想,白府好像还真是这样,不像她家,爹爹和大哥有个小姨娘,二哥在东都还有个外宅,这恐怕就是世人所说的家学渊源吧? “所以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还有——”抬手指一下耳室的方向,“以后闺房里的事,让珊儿回避一下。”夫妻间说私密话时外人不宜在场。 “珊儿不是外人,她是——你真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不会真不知道珊儿是陪嫁来的通房吧?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 “……”说到这个白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上次就因为这事他才气得离家,大半夜的洗个澡,那丫头突然冒出来,他差点把她当刺客一剑了结!“我说了,没有这个规矩!”他又不是马房的儿马子,随便拉头母的来就能做那种事!他们可还算新婚啊! “可是……我……不是一直没消息么……”她也不想跟人分丈夫啊,换别的男人也就算了,分就分吧,她还不稀得争呢,可他不行啊,她是真喜欢他,可心里也明白自己配不上他,人家要人有人,要身份有身份,要能耐有能耐,只不过就是缺了点运气罢了,跟她凑在一块,的确是委屈了他。 “我又不着急。”他就奇了怪了,他都不着急,一堆不相干的人天天跟着急,白家这边就算了,她娘家那边居然也这样,两个舅哥轮流找他喝酒,就差没开口让他加把劲了。 “我也不急啊,可他们天天这么说说说——”听多了就感觉自己特别没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要不过两天咱们到子寒的老宅里去帮忙张罗一下,正好躲一躲?”他是真怕了那些人。 “好啊。”真想今晚就走,省的天天去听大伯母“念经”。 小两口正聊着,就听珊儿在外间叫他们吃饭。 白芷赶紧摆摆手,示意刘秀别让那丫头进内室,自从上次那事之后,他对那丫头很有芥蒂——从小到大就没丢过这种脸,光着屁股被人看个精光,试想哪个正常人会没有芥蒂? 刘秀根本不知道洗澡这事,虽然心里窃喜,但对珊儿却觉得有些对不住,毕竟当初选她来,就是说定了这个身份,珊儿在刘家也是丫头里拔了尖的,自小跟在娘亲身边,本来是想放到大哥房里的,大嫂容不下,正巧她订了这门亲事,父母在房里一合计,觉得让她带过来最好,将来也好一块收住夫婿的心,其实她打心眼里不想要这个安排,所以嫁过来这么久都没跟丈夫提,现在好了,人白家根本就没这个规矩! 22.二十一 该不该等洞房? http://.biquxs.info/

萧远是七月十八抵达的秦都,时隔十一年,三个儿时好友终于聚齐。 哭哭笑笑的一顿酒后,三人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嬉笑怒骂,一块忙着替司马炎翻修新房。 白芷又从白府调来四五个工匠,一共七八个人,前后两进的小院,没用几天就翻修的差不多,剩下布置新房这种事自然是由女人来做,因为白言事忙,只能晚上过去帮手,顺带提出一些想法,由刘秀她们负责布置。 到八月初时,婚房终于布置完成。 八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刘秀一大早遣人从绣庄接来凤冠霞帔,仔细帮小姑试穿。 “哎呀,你怎么来了?”刘秀正忙着跟秀娘交待盖头布上的花样,一瞥眼瞅见司马炎,娘家嫂子的架势立马端了起来,“快走,快走!说好了这几天不能见的。” 司马炎应声停在了门外,今天他可是陪父亲一道来白府确认婚礼程序的,算是正经客人,不能不守规矩。 “他们自小就认识,用不着这一套,我带他来就是试婚袍的。”白芷冲妻子摆摆手,司马家都是一堆大男人,婚袍这些事没一个懂的,总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吧? “快进来!”夫君的话比天都大,刘秀的态度转的那叫一个快。 内室里,白言穿一身红袍嫁衣,正对镜梳妆,没法转头看他们,只能抬手指一下秀床上——他的婚袍在那儿。 头一次进女儿家的绣房,虽然是自己妻子,司马炎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尤其见到两个丫头上来要给他宽衣解带,吓得他胳膊往前一挡,“我自己来,自己来!”长了二十几年,就没让女人帮他换过衣服。 眼见他拿着婚袍左右翻看,白言兀自在镜中偷笑,“嫂子,你们先去忙吧,这里我来就好。”给他一天的时间,他都未必能把婚袍穿戴整齐。 刘秀这份眼力劲当然有,拉了几个丫鬟出来,把内室独留给这对未婚小夫妻。 白言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支簪花简单扣住发髻后,起身过来帮他着装。 除了那次金夫人的晚宴,这是司马炎头一次见她穿女装,而且还是这么艳丽的婚袍,正应了那些“微步纤腰,轻纱皓腕”“软玉温香”的词句——原谅他自小没读过几篇像样的诗词,在这方面,他完全是胸无点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绘此刻的她,唯有此时,他才真正了解那些酸腐诗人的心意,女人的确值得这么绞尽脑汁的描绘。 “怎么了?”白言有点好奇,因为他似乎有意想躲开她的碰触。 “……还是我自己穿吧。”她一靠过来,他的心就咕咚咕咚跳个不停,完全静不下来。 “一会儿还要让他们拿去修改,让你穿来不及。”小指勾过他的衣领,示意他把头抬起来,方便她解盘扣,“不是告诉过你,穿金丝边的那身长袍么?怎么穿了这身来?”老早就给他准备了几套衣服,方便见客,还事先交代几次,来白府一定要把那身最隆重的穿上,这人倒好,完全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忙忘了。”僵直着脖子,目不斜视地瞅着床帐上的金丝挂钩。 “哥哥没叫人过去?”迎宾谢礼的事,都是哥哥这边负责,新宅那边又派了几个人去,还有什么可忙的? “临川那边昨天又过来一波人,总得安排下去。”这衣服怎么越脱越热? “之前不是说等成婚之后,回乡祭祖时,再办一场酒宴?”难道又突然改主意了? “说是自家人不能不撑场面。”有什么场面可撑?老头不过一个四品的中郎将,放在秦都根本不算个官,一堆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话倒也没说错。”把长袍扔到一边,拿过婚袍给他换上,“不过你得把事情跟我哥和萧远他们讲清楚,他们对临川那边不熟悉,省的失了礼数,又惹出什么闲话。”他上次回临川就惹来一大串闲话,嫌成婚这么大的事不让自家人帮衬,反倒让娘家哥哥主办,多么不合礼法,唠唠叨叨了小半个月,害的公公他老人家费了不少口舌去解释。 “他们哪是为了我的婚事,不过是想像当年一样借光罢了。”上次回临川他就看清楚了,一口一个自家人最放心,明摆着是想复兴那个所谓的“麒麟世家”,他可没工夫满足他们手握重权的美梦。 “父亲他老人家怎么说?”这次回秦都后,白言就改口称司马麟为父亲。 “老头对临川满心都是愧疚,说不了什么有建树的话来。”说实话,在这件事上他对老头有些失望。 “老人家年岁渐大,又跟临川断了这么多年来往,难免会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你不要老跟他唱反调,听着就是了,做不做可以另外说。”她马上就是司马家的媳妇,自然是以劝和为先,谁不希望家和万事兴?“对了,你手上的银子够么?”哥哥虽然把借他的银子都还上了,可是这些日子又是买新房,又是办酒宴,花钱如流水,如今又来了这么多亲朋好友,光衣食住行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这边箱子还没封,先给你拿一些急用吧?”加上哥嫂之前给的那四千,白府这边林林总总又添了一些,将近五千的数目,都是打算给她压箱底用的。 “那是你的嫁妆,婚还没成,就破开来用,不太吉利。”这段时间他到是真学到不少婚礼嫁娶的规矩,“放心吧,老头那还有不少,大不了等成婚后还他就是了。”不能看她的眼睛,看了就心痒手痒,猫抓似的,关键还不能动,只能等成婚那天,问题是婚后过不了几天他就得回域南,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开始焦躁,“贺华殿那边什么时候能完?”真想一块把她带回域南。 “估计一时半会儿完不了。”西林和东洛两国接连跟赵国对上,而且事态渐趋严重,雅堂负责西南诸国的消息往来,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空闲,“怎么?怕我不跟你回域南?”笑眼如丝——她很少这么笑。 “……”司马炎偷偷瞄一眼内室的门帘,突然深深吸口气,一把将她拥到胸口,“绑也得给你绑回去。”这么个漂亮媳妇,他哪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白言轻轻笑两声,一点也不介意他的没规矩,相反还觉得很受用,偷看一看门帘后,抬手捏过他的耳垂,不知在他耳畔说了什么,只见两人笑得满脸通红。 “伯勋,差不多该出来了,约好去试菜,伯父他们都等着呐。”白芷在外间忍不住催促,不过是试个婚服,又不是让他洞房,拖拉个什么劲! 三催四请之后,司马炎终于从内室出来,尽管在努力克制,却仍旧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 白芷直忍到院门外才伸腿踹过去——以司马炎的身手,当然不可能躲不过去,“还不去洗个脸。”到处是胭脂,出去简直丢人! 司马炎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不跟他一般见识,弯身从一旁的荷花缸抄起凉水,胡乱在脸上抹两把,“试菜的事你跟我爹去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王老头一早派人通知他去贺华殿。 “……什么事?”这小子在秦都没什么熟人,能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婚宴还重要? “正事。”司马炎甩甩手上的水渍。 “……”同为军官,知道军机不可外泄,白芷也没再问下去,“快去快回,晚上汴基那帮兄弟还等着给你道喜呢。”趁着这小子成婚,他打算跟汴基那帮兄弟重修旧好。 “应该不会太久。”大概吧。 ****** 夜深了,白府上下一团漆黑,除了位于西北角的那方小院。 刘秀耷拉着脑袋靠在丈夫胳膊上,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睡过去——自从知道自己打呼噜开始,她就暗暗做了决定,丈夫在家时,她绝对不先睡着,何况现下不只他们夫妻俩,小姑和姑爷也在场,她可不能丢这个人。 白言就没她那么多顾忌,一个是自己亲哥,一个七天之后就是自己的丈夫,困极了哪顾得了那么多,伏在椅背一角昏昏欲睡。 “夜深了,你带嫂子回去睡吧。”司马炎出了贺华殿,就直奔事先约好的饭馆,谁知大伙喝完回去了,只剩下刚刚酒醒的白芷,他就被这么拉来了白府。 “你不说清怎么回事,我不回去!”白芷还带着三分酒气,“十一年了,兄弟几个都拖家带业的,能聚到一块不容易,这都是给你面子,你倒好,把人扔那儿不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了点小官,尾巴翘起来了。”关键今天对他很重要,当年他是怎么离开的汴基这小子不知道啊! “明天再请一顿,算我给你赔礼道歉行了吧?”知道今晚对这家伙很重要,但是他也没办法啊。 “就差你一顿饭吗?你以为你是谁,说句有公事,就要所有人千里迢迢来等你,你以为你是进宫面圣啊?”白芷今晚是真的很生气,这小子明知道今晚对他多重要。 “这么说也没错。”他的确是面圣去了。 “什么没错?”白芷却不以为然。 “我今天还真见到那位了。”司马炎咬一口盘子里的点心,从中午到现在,除了主上赏赐的那碗鸡蛋羹,什么都没入口,连口水都没喝,真是饿坏了。 “……哪位?”白芷说话有点磕巴,因为司马炎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主上。”司马炎认真道。 “……”别说白芷听了震惊,连一旁的姑嫂俩都清醒了——瞬间清醒! 三个人直勾勾望着司马炎—— 司马炎却只顾着吃! “饿死鬼托生啊?等会再吃!”白芷急着想知道内情,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点心扔到一边。 一旁的白言这下可不高兴了,没进过贺华殿的人哪知道那里的规矩,主上没走,别说吃饭喝水,连大小解都得憋着,她家这个一看就是饿了一整天,还不兴人吃两口啦,“哥,你别着急。”不着痕迹的把点心匣推到司马炎手旁,顺手再给他倒上一杯凉茶。 同为女人,刘秀自然看得出小姑子是在心疼自家男人,便道:“我让珊儿去小厨房做点去。”刚起身却被白言给拉了下来。 “马上天亮了,先垫垫肚子,等着吃早饭吧,省得闹得鸡犬不宁。”这几天因为她的婚事,白府来了不少客人,已经惹得堂嫂们冷言冷语,嫌打扰了她们清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嫁出去可以一了百了,哥嫂却还要在这里住着呢。 两个男人可没她们这么多弯弯绕,白芷现在一心就想知道妹夫面圣的经过。 司马炎也没有藏着掖着,把自己在贺华殿跟主上聊了一下午的事跟白芷说得一清二楚——不说清这家伙不依啊! “你小子行啊!跟主上能聊那么久,还成了他老人家的座上宾!”白芷实在太高兴,逮着司马炎的肩膀一顿乱捶,捶完还不忘拍拍一旁亲妹妹的脸,“我早说我家丫头旺夫!” “旺也是旺我,你高兴个鬼!”捏了大舅子的手扔到一边,再高兴也不能打他媳妇啊!“再说就是赐了一碗鸡蛋羹,还不如窝头顶饿,哪来什么座上宾?” “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在他老人家那儿留名了,这就是机会,好好干,将来肯定大有前途!”把妹妹嫁给这小子,本来还觉得有点委屈小妹,现在可好了。 “行了,就是个普通的不期而遇,别想那么多,瞧你喝得这样,赶紧回去睡觉,明早还得陪我一道去看车马仪仗。”司马炎实在不想继续跟醉鬼聊天,这家伙平时话就多,喝多了更多。 推推搡搡,终于是把白芷两口子赶去了小院,直到出了院门两三丈外,刘秀才记起来自己今晚跟小姑子睡,奈何院门已关…… ****** 院门后。 白言笑看着某个奸计得逞的家伙—— 两人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该不该等洞房呢? 23.二十二 雷雨 http://.biquxs.info/

大多数女人对第一次都是心存幻想的,白言也一样。 大多数女人对第一次的结果都是幻灭的,白言也一样。 尤其当对方也是第一次时,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因为你不会,他同样不会,所谓的鱼水之欢最终结局就是一场毫无遮拦的横冲直撞。 由此衍生出的对话也是极为可笑,比如—— “要不你偷偷问问你嫂子?”他实在没辙了,不明白她怎么会疼成这样? “我不问。”她都想从此杜绝他碰她了,怎么可能还会为了这种事去丢脸?! “我问,我问。”真是奇了怪了,战马配种时他真的认真观察过,难道人跟马这么不同? “别过来!”现在看到他凑过来就害怕。 “不过去,我就坐这儿。”乖乖坐到床尾。 两人就这么一个缩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都没再讲话,夜幕低沉,虫鸣渐止,偶有几道闷雷声自屋顶传来…… 久久之后—— “快下雨了,你要不要先回去?”床头这个懦懦对床尾那个道。 “还早呢。”床尾那个似乎还是有点不死心。 “你明天一早还有事要做。”床头这个则明显是想赶人。 “没事,耽误不了。”床尾这个却在一点点往前挪动。 又是一阵寂静。 窗外则电闪雷鸣。 床头这个突然捂着脑门一声叹息,因为她一只脚丫被床尾那个握住了,“你想干吗?” “睡觉要躺着睡,不然容易落枕。”对方如此一本正经的回道。 “……”被他的回话气笑出声。 笑声伴随着细碎的悉索声,两人并排躺到了床板上。 “我们聊聊吧。”男的握住女的一只手。 “聊什么?”女的倒也没有反抗。 “什么都可以。”男的五指岔开,与女的手十指交叉的对握。 “……”女的沉默半刻,嘴角倏而一勾,“我记得小时候,你们学堂有个穿男装的姐姐,叫什么我忘了,我哥以前回家常提起她,她好像说过将来要嫁给你,你还记得么?”今天听萧远无意中提起这事时,勾起了她幼时的许多记忆。 “不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年少时丢脸的事有一半都出自那丫头之手。 “别小气,又不是故意找你的茬,只是突然想到她了,因为我哥小时候特别喜欢她。”兴高采烈的侧过身,借着窗外的闪电看着他的侧脸,“我哥还偷偷让我绣了只荷包送她,那是我第一次做绣工,扎的满手都是针眼。”那会儿她才十岁。 “是不是上面带株兰花的?”那只荷包差点让他跟白芷彻底决裂——男人间的友谊真不可靠。 “……还说你不记得。”手指在他的鼻梁上捏两下,一不小心却被他张口咬住,夹在唇齿之间来回揉捻,“你知不知道我哥在你身上发现那只荷包后多生气?!”连带她也气得不轻,那可是人家送给未来嫂子的,结果却跑到了一个男人身上。 “谁让你非要绣个‘白’字,整个汴基就一家姓白的。”他一猜就是出自她手。 “那个‘白’代表我哥哥,你能不知道?”侧过身,手指在他胸口一通乱戳。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去告诉你哥想留下来。”哪知那家伙跟条疯狗似的要跟他拼命?! 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你知道是我绣的?” “不然是你哥跟你祖父?”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荷包出自谁的手。 下巴垫在他的胸脯上,默默注视着他的脸,“那会我才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根本不懂男女之情,他怎么能确定自己喜欢她呢? “眼缘,你三岁我就知道你是我媳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那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你跟我哥联系过?”真想娶她,不会放任这么多年都不理他们吧? “……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缘分。”从他们兄妹离开汴基那天起,他才发现这世上的事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这世上的人也不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么简单,现实还是很残酷的。 “可是我们在乌卢见面时,你看上去不太想搭理我。”她很清楚的记得他那副严于律己的样子。 哼哼笑两声,“外宽而内紧,大事将临,你在尚府呆那么久,总该知道这其中的意涵吧?”在乌卢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当下就呆了,好在脑子没有呆掉,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赶紧借口外出,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回头再慢慢收拾她,“好在我当时够清醒,不然现在谁躺这儿都说不准。”因为后面这句话,他的手臂被狠狠掐了一把,作为回应,他把她整个人都搂到了胸前,凑到她耳侧低道,“再试一次?”这次他保证认真汲取上次的经验。 轰隆隆—— 雷声渐大,仿佛把整个秦都都掩进了浓云黑水之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芷一点也没错估他这位好友的品性,没两天就把他这个向来稳重的妹子给带进了沟壑,所谓欲壑难平呵…… ****** 雨水像是赖定了秦都,一阵接一阵,根本不给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司马炎、白芷和萧远冒着大雨查看完车马仪仗后,司马麟派人过来传口信,说是汴基那边来了几位老友,让他们带辆马车过去城外的兵部驿站接人,因为司马炎这边接到陈书他们的邀约,所以接人的事就交给了白芷代劳——自告奋勇的那种。 怎么也没想到接个人能闹出那么大事,差点撼动朝野—— 事情的起因早已说不清,反正白芷抵达驿站时,汴基那几位老将已被卷进了是非圈,正打得不可开交,白芷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打群架这事也没少见,看到这场面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有慌张,只是上前尽量劝诫,冤家宜解不宜结,在秦都这么多年,这点道理他不会不懂,奈何对方死活不饶。 眼见情势不对,白芷怕控制不住场面,赶紧派人回城报信,哪知两个舅子正好到白府送礼金,就这么让他们撞上了,两人都是暴脾气,一听妹婿被人打了,这还了得,二话没说,上马就往城外赶,刘秀劝阻不住,转了一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匆匆赶去找小姑子商量。 白言毕竟在贺华殿任职,心知眼下朝野斗争激烈,这事可大可小,不想惹祸上身就得尽快处理,而且坚决不能让刘家两兄弟掺和进去,他们的目标太大,所以一方面派人去追刘家两兄弟,另一方面赶紧派人去陈书处找司马炎——她知道他们今天要小聚,自己这边则急着赶去新宅见公公司马麟。 到新宅见了司马麟,大致说完经过后,司马炎正好赶回来,父子俩一商量,意见却完全相左,司马炎不想让父亲参与此事,他毕竟参与过华阳之争,现在再扯进去,恐难脱身。司马麟的想法则完全相反,儿子还不到而立,刚熬到出成果的火候,惹上这事怕葬送了他的前途,爷俩相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当然,最后还是司马炎略胜一筹,说服了父亲。 ****** 这场驿站殴斗在史书上被称为“丙戌之变”,因为涉事地点是京郊一处叫“狼丘”的小驿站,所以也被称作“狼丘之变”。 狼丘之变既是偶然,也是必然,表面上看它只是由口角之争引发的殴斗,背地里却牵扯了太多的势力纷争,包括朝野党派之争、帝位之争、兵权之争,所有势力在经过轮番急火攻心的压榨之后,都想作最后一搏,狼丘便成了他们垂死挣扎的出气口。 在看清了这一点后,原本还想息事宁人的司马炎眉头一皱,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事态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干脆放手一搏。 “白芷,叫上刘家两位兄长,遛一圈去!”司马炎把枪杆上的枪头和箭袋里的箭头一一拔掉——可以流血,但不能出人命!方便事后量刑时好为自己辩驳——在乌卢这么多年的经验。 白芷虽然已经打红眼,到底还是残存着一丝理智,他们这群人,除了司马炎,都没有实战经验,想全身而退,还真得靠这小子,“我去拉他们过来!” 费了半天劲,刘家兄弟俩和汴基几人才艰难地靠过来,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 司马炎也不废话,直接布置战术,“九个人分两队,以东围墙为准,迂回穿插,圈一批打一批,每次五到八人,不要害命,撂倒算数,刘家两位哥哥打头,我和子绪分别断后。”打个开始的手势。 众人本来就打得热血沸腾,被他这么一带动,精神更加亢奋,尤其刘家两兄弟,活脱脱两头下山猛虎! 以东围墙为基准,两队人马一左一右,形同两只地龙般穿插进人群,首尾相碰后,枪头一致调转向内,被他们围进圈子里的人可就倒了霉,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只觉漫天都是乱棍,晕头转向中就被打倒在地。 ——这招屡试不爽! 驿站里原本就是多家势力聚集,你打我,我打你,都是想把对方拖进这场争斗,想着法不责众、浑水摸鱼,再不济也是我死你也别想好好活,场面越乱,给龙座上的那位压力就越大,压力一大,整顿朝纲一事自然也会跟着放缓,这就是所谓的围魏救赵。 谁能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条地龙来,圈来圈去,没半天的功夫,场面居然就快被它给圈住了!这可不行!好戏才刚刚开始,不能在这儿断掉。 喜欢圈人是吧?好!我给你圈!一百、两百不算多,七百、八百你总受不了吧? “他娘的!看这人数,都快赶上两个步兵阵了!今天咱们是掉坑里了,人家这是有备而来!”刘家大哥刘莽站在院门口望着山坡上黑压压的人头,气喘吁吁道。 “超过三百就算兵变,他们不敢一起上!”司马炎气喘吁吁的回道,“不过这么下去,咱们人少吃不消!” “早知道这样,应该回营多带点人来!”刘家二哥刘猛累得汗流浃背。 “带人来就是死!咱们现在顶多就算打架斗殴、品行不良。”白芷的军规可不是白学的。 “那他们算什么?”萧远指着山坡上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想死是他们的事,咱们不能陪他们一块。”司马炎看一圈山坡上的形式,“撤!” 撤?!往哪儿撤? 众人齐齐看向司马炎,驿站后面就是山壁,他们可不是四脚蛇,扒着石头就能爬上去! “进屋。”司马炎把院门一关,回身在院子里逡巡一圈,找了个地上人多的地方,一弯身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倒…… 众人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刚才还一副舍我其谁的嘴脸,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也……太不男人了! “我——我大小也是个中护军!靠装死这招,回头让营里知道,将来还怎么混?”刘猛脸皮薄,这么窝囊的事他可不干。 “好汉不吃眼前亏,少啰嗦,快找地儿躺着去。”刘莽一反常态的拍拍二弟肩膀,转身凑到司马炎跟前,司马炎也好说话,身子旁边挪了挪,给刘莽腾了块空地——两人就那么肩并肩枕在一个正啊呀乱叫的小兵身上,“娘的,就听你一个人在那叫唤,杀猪呐!”刘莽粗生粗气的训斥一句乱叫的小兵。 小兵满心冤屈,很想一脚把两人踹走,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旁人不认识,刘莽谁敢不认识?去年武科举的长拳教头,在校场上一拳直接打死了一匹战马,谁敢跟他叫板? “司马老弟,你是什么打算?”因为刚才的画圈打法,刘莽现在对司马炎特别好奇,老觉着这小子还有什么后手。 司马炎嘴里咬根狗尾巴草,望着铅云密布的天空,半天后道:“我打算一会儿多护着点脸,不然成亲那天不好看。” “……”刘莽安静了半天,继而哼哼笑两声,“我喜欢你小子的性格,回去后咱们找地方喝一盅。” “一言为定。”司马炎笑呵呵道,刘家兄弟俩忠肝义胆,值得结交。 刘莽对着天空哈哈笑两声,两人这就算是朋友了,“认识我的人多,我肯定跑不掉,一会儿他们进来后,我打头阵,你们能溜的先溜。”看今天这情势,不像是普通的打群架,能跑一个算一个,总不能都折这儿吧? “小弟正有此意。”司马炎可不是个忸怩的人,以目前的状况看,刘莽的提议是保存实力最好的办法。 “……”这小子是个狠角色,杀伐决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那就这么定了。” “别忙。”司马炎阻止刘莽起身,“输也得输得明白,忙了半天,咱们总得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打了半天,因为什么,背后又是谁指使,不弄明白这些,那可就真成了别人的替罪羊。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挺尸等死,说吧,怎么做?”他今天反正是被坑定了,干脆奉陪到底。 司马炎一骨碌坐起身,他的计划很简单,无非就是声东击西,擒贼先擒王,但这个计划只能他跟刘莽来完成,刘莽是一员不可夺得的猛将,属于千军万马中都可以杀出一条血路的人物,而他自己也在乌卢的实战中淬炼出了一套迂回穿插的本事,两人结合到一块便是声东击西最好的搭配。 人生在世难得几回肆无忌惮,大丈夫立世,自当跃马横刀,挥斥方遒! 狼丘,既然来了,不留点东西,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潜心蛰伏! ***** 司马一派由此可见雏形。 北秦一国由此开始向四方推进。 历史就是这么偶然而必然。 24.二十三 婚嫁 (上) http://.biquxs.info/

狼丘闹的阵仗很大,秦都这边除了知情者,却没有半丝风声漏出来。 白言非常担心,却也知道兹事体大,上面肯定不会任由消息传出来,她能做的唯有等,等一切结束。 她有耐心等,刘秀却等不了,丈夫跟两个哥哥都在狼丘,见不到人,也打听不到消息,她急啊,急的团团转,急的跑去娘家找父亲,却被两个嫂子一顿数落,好好的人去你们白家送个礼金怎么就不见了?吓得她赶紧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回来,无奈之下还是只能找小姑子商议,小姑子却只顾着劝她安心,她哪能安得了心啊。 事发后的第四天,白言终于还是没顶住刘秀的哀求,动身去新宅找了公公司马麟,司马麟的意思也是让她先不要妄动,从消息封锁的如此严密来看,恐怕事情还没有结束,这个时候蹦出来,不但救不了人,还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白言只好默默地回白府,姑嫂俩继续无语相对。 又过了一天,白言正打算派人通知亲朋好友取消两天后的婚宴时,浣溪却来了——奉梁霜君之命请她过去。 她心里明白——有转机。 白言通过梁霜君的关系见到了被关在贺华殿石室的司马炎——这里通常是关押秘密要犯的囚室,据说十个人进来,只有九个半能出去,所以见到他的那刻,她的眼泪可就止不住了。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头一次见她流眼泪,司马炎有点麻爪,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抱着她尽量安抚。 “手怎么了?”无意间瞥到他左手的拇指,形状有点奇怪,顾不得擦眼泪,赶紧拉过来查看。 “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大夫给看过了,抹两天膏药就行。”轻描淡写,不敢说已经折了,将来还可能落残。 白言又不傻,当然知道他在骗她,“还伤了哪?”四下摸索。 “没了。”紧紧把她箍在胸前,根本不敢让她看,后背还有个大口子呢,让她看到还不哭出条护城河来? 白言也没再继续纠缠,他活生生的就好,拽来他的衣袖擦擦眼泪,“我哥他们呢?” “应该还在东营,我来之前,见过他们,都很好,不用担心。”受伤最重的就是他跟刘莽,他后背挨了一刀,刘莽肩膀被戳了一枪。 “……”东营?“那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如果是定调为兵变,他也应该被关在军营,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司马炎撇撇嘴,他也想知道原因,被关到这一天一夜了,这丫头是他唯一见到的活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言只能从传信人口中得知有可能是兵变。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情势实在太复杂,里面很多关系他也闹不清,“狗咬狗的事。”都是为了争权夺利,估计是近两年整顿朝纲引起的各方势力反弹,“近年来边疆多处不安稳,此时最怕有内乱,这些人恐怕是想借机把事情闹大,逼主上放弃整顿朝野。”以战求和。 “这些人真是……这跟卖主求荣有什么区别?”为了一己私利,居然敢制造动乱,而且还是在秦都这种地方,“的确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诸国情势诡变,国内居然也这么不安稳,“把你带来这里,会不会是王老大人他们想保住你?”大哥他现在有刘家庇护,刘家手握近万的御林军兵权,轻易没人敢动,他这个小小的边军军侯可没这本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才那么卖力。”跟刘莽联手掏了好几个指挥所,就是为了把各方势力尽量暴露出来,方便贺华殿这边可以顺藤摸瓜。 叹息,“要是真是这样,等出去之后,你还是赶紧回域南去吧,秦都实在不能久待。”说不准哪天就被扯进陷阱,命都保不住。 “你跟我一块回去吧?”这么危险的地方,他不放心让她留下来,反正现在都要成婚了,贺华殿待不待都无所谓。 “我手上还握着一大堆东西,想全身而退哪那么简单。”梁霜君现在正慢慢往她身上压东西,想脱身是越来越难。 咚咚—— 陈书手指敲敲石室的门板,对司马炎道:“只是暂时借你住一晚,别得寸进尺,这石室可精贵的很,别赖在里边了,快出来!” 石室里的两人对视一眼——他们猜对了! 司马炎被偷偷带来贺华殿这事的确是王玄石的意思,培养了这么多年的苗木,好不容易长成碗口粗,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人给废了。 陈书从石室直接把两人领到了王玄石的书房,书房里,王玄石正伏案书写,对他们的出入毫无反应。 知道老爷子的心情不好,陈书也没敢开口禀报,就那么把他俩扔在了书房里。 等了半天,老人也没抬头,白言不免偷瞄一眼司马炎,以眼神示意他先开口,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都要感谢老大人暗中相助,否则他这条小命就算不丢,前途也得尽毁。 司马炎明白媳妇的示意,也深知老大人对他的恩情,于是抱拳冲书桌方向一揖,“多谢——嘶——”话没说完,脑门就被一只粗毫扔中! 王玄石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指着司马炎一顿大骂,“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老实点,不要往是非圈里撞,人家扒好了坑,你还真敢往里跳,你跳就跳吧,那个坑反正也不是给你准备的,在坑里好好带着不行吗?非要显摆你那点本事!你以为这是乌卢,耍点小聪明就能占上风,就能从此天下太平?”哗啦啦,又扔了一堆书简过来,“赶紧给我滚回域南,别再让我看见你!” 一地的笔墨纸砚,司马炎用小手指给一旁的媳妇打手势,让她站远点,老爷子气性不小,不知道等会还能扔什么过来,站远点保险。 “她也跑步不了!”老人的视线转向白言,“你这丫头,自小在尚府行走,比寻常人懂得更多的道理,这种时候为什么不劝住他!”就是为了这点,他才费心费力的替他们保媒,为的就是担心这小子不谙朝中关系,想让她从旁协助,她倒好,直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这事怪不了她。”牵扯到媳妇头上,司马炎当然不能再沉默,“是我非要过去,她也拦不住。”眼见老人又要找东西扔,忙劝阻道:“您老能不能先听我说两句?” 桌上的东西也扔得差不多了,只能听这小子说话,“说!” “这件事是我大意了,事先估计不够。”到了狼丘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本来这事家父想出面,您老也知道他以前那点事。”老头身上还牵扯着华阳之争,“他要是去了,恐怕牵扯会更大,所以我没让他过去,到了驿站后,发现事情不对,本想退回来,无意中却看到几位南军将官在场,临时起意,就留了下来。”南军那几人恐怕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要目的,眼下南赵在东南一带大军压境,南军的压力极大,那几位将官的军衔都是郎将以上,那些势力恐怕就是想借打击南军将领,以此威逼主上放弃整顿朝廷。 “……”王玄石到真没想到这小子能看到这一层,“若非如此,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他的一顿乱搅和的确是救了那几位南军将领,避免了主上难堪,刚才在灯录室,主上也为此夸奖了一下这小子,然而他的过失不是一句小小的夸奖就能掩盖,要不是他下手快,这小子此刻恐怕已经成了人家的代罪羊。 司马炎眉梢一挑,“属下知道您老不会袖手旁观。”他出城之前就让媳妇去通知了陈书,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王玄石冷哼一声,“小聪明!” 眼见老大人的脾气消得差不多了,白言赶紧蹲身去捡地上的笔墨纸砚,司马炎也不好袖手旁观,小两口跟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闷不吭声地把地上的东西放归原位。 王玄石示意他们把门关好后,三人移座到偏厅。 “成婚之后,赶紧回你的域南去吧。”王玄石劝诫道,这小子是他亲手挑出来的小辈中最得心的一个,无论能力还是品性,都非常合他的心意,所以他才会发这么大脾气,这大概就叫爱之深,责之切吧,“别以为能跟主上谈天彻地就自视甚高,多少人跟他谈了半辈子的天,真到了该舍的时候,照样舍弃,谁也救不了。”接过白言递过来的茶,抿上一口,“他是中兴之主,看的是前后五百年的史册之名,你得记住这话,不管将来是升是降,个人荣辱永远比不过大势所趋。”深深叹口气,“为国为民,不能藏私,为臣为将,却也要晓得怎么保命,你是军中少壮,做好了,将来有可能手握重权,这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好自为之吧。”这是他老头子的真心话。 “记下了,感谢大人谆谆教诲。”司马炎明白老大人对自己的偏袒。 王玄石左右看看这对年轻小男女,的确是郎才女貌,他这个媒人也算做了件积德的好事,“你们俩的好日子是这两天么?” “后天。”白言回道。 “后天……”沉吟半下,“我明天就要启程南下,恐怕吃不了你们的喜酒了,丫头——”抬手指一下右手边的书柜,“去把第二层书格上的包裹拿过来。” 白言应声去书柜前取来一只小包裹双手递给老人。 王玄石把茶碗放到一边,接过包裹慢慢打开,笑意盈盈道:“我这辈子无家无累,无儿无女,所以也没有存蓄的习惯,所得的钱财和赏赐,不是吃了用了,就是扔了送了,除了这满屋子的书,没留下什么东西,昨晚寻摸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这两只杯子还算值点钱。”包裹里放了一只黄梨木的箱子,打开箱子,里面赫然放着一对金累丝的白玉杯,杯口雕刻着精致的凤云龙纹,一看便知是皇室之物,“它们跟了我也快四十年了,可惜一直被束之高阁。”真是枉费了它主人的一片心意,“给了你们也算能物尽其用。”对着杯子笑笑——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我到现在都没忘了你,“丫头,收起来吧。”合上小箱子。 白言下意识看一眼司马炎,见司马炎颔首之后,才倾身上前接过箱子。 “秦都事多,往后还是少来为上。”老人忍不住再次叮嘱司马炎,“你是守边之将,不是弄权之人,这里是是非之地,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现在是,将来也是,记住了。” 司马炎沉吟一下后,颔首,他记住了。 “至于丫头的职位,就先留着吧。”对他们小夫妻也算是一个消息渠道,人能久居边塞,脑子却不能没有大局,“等将来你们能自立门户了,再辞也不迟。” “是。”白言明白老人的意思。 “行了,我就说这么多了,你们回去准备婚事去吧,我这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你们了。”摆摆手,赶人。 小两口双双起身,互视一眼后,后退半步,双双跪地,给老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老人想拦,手抬到半空却又缓缓放了下来,也罢,就当是谢媒礼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老人眼神有些迷离,若是当年他跟那位也能这样,贺华殿还会有王玄石这么一号人么?不会了吧?她那么安逸的人,一定不希望他走这条路,她成全了他的抱负,他却没能成全她的心愿,所以她到死都不愿再见他一面,带着属于她王室公主的尊严,埋入异国他乡,连根头发丝都不让他看到,当真是恨他入骨了。 女人的心真是小啊! 25.二十四 婚嫁(中) http://.biquxs.info/

与兄长相比,白言的婚礼场面要小很多,一来司马家和刘家的地位不同,二来刚爆发了狼丘之变,白家人也怕在这个时候招惹是非,特地邀来司马麟商议,将车马仪仗再次精简了一番,力图做到不能招摇。 因此八月二十六这天的婚宴就显得有些局促。 白芷对这个场面有些不高兴,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正所谓长兄如父,一生一次的大喜事,居然这样委屈她,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不舒坦。 所以当司马炎来迎亲时,身为大舅子,他便刻意刁难起了新郎官——让他在白府门前立誓——一世无双,今生不能再作他娶。 司马炎没有异议,他身后的本家人却有些不高兴,大丈夫在世,立业为主,存后当先,真要立誓约,是不是他们白家也得写上一条,媳妇嫁进门后,须生几男几女?这誓言简直就是个笑话。 “子寒,你哥这是在为你今后着想,你可千万别生他的气。”得知丈夫在外头做得事后,刘秀赶紧过来安抚小姑子。 白言已经覆上盖头,远远听见外面的锣鼓声停歇,以为接亲的马上就能到,谁成想哥哥却来了这么一手,她的确是有些惊讶,“嫂子,我知道。”哥哥的心意她明白。 “来了,来了。”珊儿带着几个丫头在门外守着,一见白芷进院,赶紧拉了一旁的丫鬟东儿去门后取来两只大圆斗,斗里装了满满的两斗麦秆。 听到这话,不但新娘子紧张,连一旁的刘秀都有点手足无措,心里默念着各种程序,心道千万不能出错,出了错一来不吉利,二来丈夫会不高兴。 白芷领着两个妇人进屋,进门就见小妹顶着盖头端坐在床沿,旁边站着妻子刘秀,刘秀一脸紧张的捧着一对鸳鸯如意锁。 白芷上前拍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点,刘秀却汇错了意,脑子一热,就要上前给小姑子扣如意锁,幸亏白芷阻止及时。 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是司马家来迎亲的,另一个是白家送亲的,依照娘家、婆家的顺序,分别在新娘跟前嘱咐了一番,又念了一些吉祥话,之后才把时间留给兄嫂。 刘秀抖着手把如意锁挂到了小姑子的胸前,握着她的双手,把背了一晚的吉祥话念完,松口气后,拍拍小姑的手背,“好好照顾自己。”语毕,退开半步,给丈夫让位。 白芷来到妹妹跟前,看着红盖头上的图案良久,却说不出半句话,心里五味杂陈,半天后才道:“嫁过去就是大人了。”往后就是司马家的人了,他想管也管不了了。 “……”不知为什么,听完哥哥这句话,白言的眼泪刷的冲出了眼睫。 白芷的双目也有些泛红,他们兄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从今天起,却变成了两家人,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让他当着两边亲朋好友的面立了誓,若是有一天他毁了誓言,我不会饶了他的。” 白言点点头,眼泪在点头间一滴滴落到了手背上。 “好了,大喜的日子,不哭了,走,哥哥背你出去。”转过身,拍拍自己的后背。 眼见白芷把新娘背了起来,珊儿和东儿两个丫头赶紧到头前撒圆斗里的麦秆,刘秀则抱着一只精致的雕花小木箱跟在丈夫身后。 从白言的小院到白府的大门一共要拐十二道弯,每一道弯,都布置了两串炮仗,人到,炮仗声起,炸得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动,到大门口时,更加鞭炮齐鸣,直待鞭炮声落下,白芷才把妹妹交给等侯在门外的司马炎。 “我就这么一个亲人,现在把她交给你了,你好好待她。”白芷郑重的交代新郎一句,继而转向他怀里的新娘,“丫头,哥哥能做得只有这些了,往后的日子得靠你们自己了。”握握妹妹的手指,越想越觉得不舍,留在自己身边时,吃糠咽菜都不担心,一旦送到别人家里,即便是享福都不放心。 “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司马炎看得出白芷眼里的不舍,除了让他放宽心,他却也没办法宽慰。 “去吧,去吧,别耽误了吉时。”白芷摆摆手,越看心里越难过,还不如干脆让他早早带走。 司马炎回身把媳妇抱进花轿里,下轿帘之前,刘秀把小木箱放到小姑怀里,并嘱咐陪嫁的丫鬟东儿,下轿之后记得一定让新娘拿着小木箱里的东西进夫家门。 又是一阵鞭炮齐鸣,接着便是笙鼓大作,司马炎踩凳上马,回头看一眼门楼下的大舅子兼好友,点个头,随即对排头的车马仪仗打手势——回去! 望着迎亲和送亲的队伍渐渐远去,白府门廊外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只剩下满地的炮仗。 刘秀偷瞄一眼丈夫的表情——明明很伤心,却非要硬撑着,“为什么不跟过去?”他是哥哥,按道理是可以跟过去送亲的,他们成亲时,两个哥哥就是跟过来的,可他偏偏不愿意。 “少惹麻烦吧。”白芷叹口气,他要是过去,看见不顺眼的地方肯定要跟那小子闹腾,到不担心那小子炸毛,关键还有司马伯父的面子要照顾,这场婚宴对白家来说并不算盛大,但对司马家却已经足够奢侈,他不想让妹妹将来在司马家难做人,干脆就不过去了,“今天家里多半都去送亲去了,我正好带你回白桥一趟。”刘府旁边有座白桥,小两口一直把刘家称为白桥。 “不年不节的,回白桥干吗?”本以为小姑子出嫁,她这个嫂子可以跟着去帮忙,掌家伯父却认为她年纪轻,怕惹出笑话,就没让她出面,正好丈夫也不去送,以为两人能好好聚一聚……她一点也不想回去,每次回去她娘都要跟她唠叨半天,无非就是早点生孩子,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 “这次我跟你大哥、二哥他们能从东营回来,都是岳丈他老人家费的功夫,至少要去露个面。”岳父拉下老脸去求了人,人家才悄悄把他们几个放出来,否则一帮人到现在还在东营关着。 “听说亲家公昨天带着礼物去见过我爹了。”她娘遣奶母来通了个口信,说是司马麟带了重礼去刘府道谢,“我娘说我爹可高兴了,估计是跟亲家公聊得不错。” “……是嘛。”想不到司马伯父的礼数竟然如此周到,“一会儿你把箱子里的那几块翠玉拿出来,一并带过去。” “……”那几块翠玉是他们成婚时,小姑子给的,说是姑爷从乌卢带回来的,都是珍品,她还想留着等他们有了孩子,给孩子做几块配饰呢,“我爹跟我娘都不喜欢玉饰。”拿回去他们也不会当什么新奇之物,不是被两个嫂子污了,就是被两个姐姐偷偷翘走,多浪费。 “你爹娘不喜欢,你侄子、侄女好几个呢,就当是给他们了。”两个舅子这次也是因他的事受了牵连,无以为报。 “能不能留一块?”她都画好图样打算过些日子找工匠去了。 “怎么?你想戴?”刚进门那段时间,她是喜欢把自己弄得珠光宝气,这段时间跟小妹在一块久了,慢慢有了些变化,不会又想改回去吧?虽说他不太在乎容貌,可是整天对着个大花脸也真是不太舒坦,但这话又不好直接告诉她,怕伤她的心。 “子寒说那几块翠玉是姑爷从乌卢带回来的,都是珍品,我想留一块。”没好意思说是给他们孩子的,毕竟她的肚子到现在都没消息。 “行,你挑一块留着,剩下的都带过去。”希望她不要再变成从前那样。 “……”刘秀完全不知道丈夫的心里,一心想着该留哪一块才好。 ******* 相比白府那边的冷清,司马府这边可就热闹了。 因为距离不远,迎亲队伍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司马府。 与白府相比,司马府的确是小了许多,只有前后两进的院落,除却新人的新房,剩下的房间只够摆十六七桌的酒席,白家这边送亲的人都坐不下,更别说汴基和临川本家的宗亲,又不能学寻常百姓家,搭棚子在院子里开席,来的人不说官衔多大,但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让他们坐在露天的院子里吃饭,怎么看怎么不成体统,所以司马麟想了个法子——隔壁那栋房子不也空着嘛,花钱租用一下就是了。 于是司马麟带着一帮亲朋好友忙上忙下,老早就把隔壁房子打扫好,回头搬把椅子往院子里的树荫下一坐,盼着儿子早点把媳妇接过来—— 年近五旬了,跟他一般大的人孙子孙女都一大群了,他这边却连媳妇的影子都瞅不见,当年那小子离开汴基时,他满心以为一两年就能回去,谁知一走就是八年,别说成婚,连是生是死他都弄不清,突然有一天送来书信,说想成亲了,对方还是白府的小姐…… “二伯,大哥他们到了。”叔杰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到司马麟跟前。 司马麟脑子里正想着当年的事,听到侄子的话显得有些茫然,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去,招呼叔叔他们,准备点炮仗。” 叔杰撒欢的往后院跑,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迎亲的锣鼓声渐传渐近,近到头顶的柳树叶都躁动起来。 “二哥,二哥,你出去干什么?快回屋里去,你可是老公公,哪有媳妇进门让公公迎接的道理。”某宗亲辈的兄弟一把拽住司马麟的衣袖,硬生生给他拽回了院子里,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司马麟一拍后脑勺,瞧他这脑子,一高兴把规矩都给忘了,“我回屋,回屋,你们照看着点,伯勋年轻不太懂规矩,你们看着点啊,别让他在娘家人面前丢脸。”不放心的交代一番主事的人后,一步一回头的往屋里去。 离司马府不远的地方有座青石桥,花轿上桥时,丫鬟东儿赶紧快跑几步来到司马炎的马旁,翘脚递给他一只红布包,“姑爷,过桥要撒银子。” 司马炎接过红布包打开后,瞅一圈周围,不知该往哪里撒。 “富贵绵长长流水。”男方这边迎驾的远房姑姑赶紧上前提示。 司马炎二话不说,一个抛投,一包银子全扔到了桥下,那包里可有六两六的碎银子,外加两大串铜钱…… 别说东儿和远房姑姑,围观的路人都震惊了,这新郎也太阔气了,那么大包银子,直接祭给了流水。 “新郎官,早生贵子。”路人们兴奋了,道喜声此起彼伏,能往河里扔那么多银子,撒喜钱应该更阔气吧? 司马炎翻身下马,拱手跟围观的人群还礼,接着便是——手往一旁的萧远跟前一摊,萧远递过来一只大钱袋,只见他拿着钱袋一个纵身来到花轿旁,敲敲轿帘,对里面的人低道:“媳妇,到家了。”说罢一把扯开轿帘,把钱袋放到媳妇怀里,一弯身就把新娘给抱了出来,吓得东儿撒欢的冲过来,赶紧打开刘秀给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镶嵌着各种宝石的“金累丝八宝如意壶”塞到新娘手里——这壶寓意幸福美满,子孙绵延,娘家人交代必须拿着它进门。 白言一手拿着钱袋,一手握着如意壶,怎么撒喜钱?这家伙净给她出难题。 顶着盖头,也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形,就这么攥着钱袋往前扔吧。 ——这小两口真不愧是一家人,连扔钱的方式都一个样——照一个点死磕! 趁着路人抢喜钱的功夫,司马炎抱着媳妇阔步回家,旁边一堆亲朋好友见到这情形顿时捶胸顿足,这小子绝对故意的,生怕他们为难他媳妇,连拦轿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着实可恶! 喜钱抢完之后,司马家的宗亲兄弟们又出来扔了两次喜钱和喜果,鞭炮声这才渐渐消匿,取而代之的是笙鼓乐声。 新人抵达正堂时,司马麟已经正襟危坐了半天,兴许是围观的亲朋好友太多,老爷子显得有点紧张,二拜高堂时,竟忘了让新人起身,害小两口趴在蒲团上等了半天。 “二哥。”一位远房姑姑出声提点。 司马麟愣神半天,不知道堂妹叫他什么意思,直瞅了对方半天才明白,赶紧招呼儿子儿媳起身。 夫妻交拜之后,新人移驾去了新房,继续另一番繁冗的程序。 洞房里的规矩是按照临川的来,与秦都不同,临川的规矩并不急着掀盖头,而是先把新娘的妆匣细软整理齐备。 趁一堆丫鬟婆子去接妆匣和细软的空档,小夫妻终于能单独相处,司马炎坐在媳妇身边,左看右看,突然一个猫腰——直接钻到了盖头底下,吓得白言一个后仰,继而捶他一拳。 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候合该是这一天,眉梢露俏,眸中含情,嘴角的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 两人就这么脸对脸,鼻尖相触着—— “我,司马炎,字伯勋,临川司马氏第三代世孙,今娶白氏子寒为妻,立誓于此,一世无双。”把先前在白府门前的誓言当着她的面再低低念一遍。 “……”白言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不后悔?” “不后悔。”轻轻在她唇上亲一下。 “……”赶紧抬手帮他擦掉嘴角沾到的胭脂,低低回道:“我会努力的。”对他,对司马家,她都会尽心尽力,虽然还弄不清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算什么,但这个人很值得她认真对待。 “今晚我可能很晚才能回来,不用等我。”不把外面那群狼给收拾了,他是不可能被放回来的,所以上次他才会偷偷在她那留宿,白芷也没生气,都知道今天什么场面。 “他们不来闹洞房么?”她从昨晚就开始胆战心惊,毕竟在汴基长大,知道那边有闹洞房的风俗。 “你想他们来闹?” 摇头。 “我也不想。”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别说闹,连别人开句玩笑他都舍不得,“所以我事先跟他们交代过了。”作为交换,他今晚一定会很惨。 “我哥成婚时,让人备了些白水,要不也让叔杰给你准备一下?”趁人不备时,可以把白酒换做白水。 “那是因为我们不在场。”他们在场,白芷到是敢用白水试试? “你站哪一边的?”粉拳再次上手。 “咱俩现在是一边。”趁着她动拳头的空档,再次偷香成功。 两人蒙在盖头底下偷偷窃笑起来…… 26.二十六 婚嫁(下) http://.biquxs.info/

如他所料,洞房这晚司马炎真的是被抬回来的,这大概是他二十八年来醉的最厉害的一次,真正的不省人事。 次日一早,白言起身洗漱完后,坐到梳妆台前绾发,新郎官则四仰八叉的摊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梳妆台前的媳妇——他的。 白言实在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回视过去。 两人就这么互看着对方,不言也不语,最终还是女方笑着败下阵来,嗔道:“你到底起不起来?” 床上的人表情痛苦的把脸埋进被褥里,瓮声瓮气道:“头疼。” “我让东儿煮了醒酒汤,起来喝一点,兴许能好受一些。”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身他的新衣搭到床头,侧坐在床沿,伸手耙耙他的头发,趴在他耳侧诱哄道:“起来吧,一会儿还要到父亲那边请安。” “我们家没这么多规矩。”她的小手挠的实在太舒服,正好能缓解他欲裂的头痛。 “家里还有那么多客人,我可不想让人笑话。”新婚头一天,她可不愿被人说成是没规矩的懒媳妇,“快起来,等拜见完长辈再回来睡好不好?” “……”他抬头瞅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灰蒙蒙,“躺会儿再去。”侧过身,一手托着媳妇的后脑勺,一手托着细腰,一个翻身,两人又滚回了床上。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休想,你。”青天白日的,哪能做那种事。 他却嗤嗤一笑,“天还没亮。” 在一阵轻浅的反抗声中,床帐又落回了原处,床帐内的喘息声由痛楚渐渐转为细软——他一向善于在失败中积累经验,无论什么事。 伴着细碎的喘息声,窗外的日头越升越高,直到一缕阳光穿过窗缝斜迆在纱帐上…… 最后的最后,白言还是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勤快媳妇”的名头,直到辰时末,小两口才到前院跟父亲大人请安。 当着一堆亲朋好友的面,白言简直是无地自容——谁说他家没请安这规矩的?那么多人等在这儿呢!掐死他也于事无补,只能低眉顺眼的站在他身侧,乖乖按照临川的习俗改口、敬茶。 期间有个堂叔辈的弟弟打趣道:“勋哥,这都快午饭了,不该叫早茶了吧?” 听到这话,白言的脸刷的红透,司马炎看她一眼,回头怼堂弟一句,“这就是我们家早茶的点,嫌晚,你赶紧找一个回去改时辰。” 众人一阵哄笑。 在笑声中白言终于拜完了司马家最后一位长辈,按规矩,新妇要亲手给夫家每位嫡亲的长辈做一身衣帽鞋袜,司马麟一共兄弟三人,兄长司马麒二十九年前已经过世,弟弟司马嵘人在域南,继母冯氏年迈,不宜长途跋涉,一直住在临川,屋里能算得上嫡亲的只有一个堂叔辈的妹妹,就是昨日帮忙迎亲的那位,闺名叫司马兰的,司马兰也不做作,堂兄让坐就坐下来,接受新媳妇端茶倒水,接过新媳妇亲手做的衣帽鞋袜,其余宗亲长辈,司马炎事先也给白言列了一份清单,白言都一一备了见面礼,小辈们到是没备礼物,每人一份喜钱,都用红布袋装着,但凡来秦都的,人人有份。 这么一一分派完,也到了吃午饭的时辰,司马炎跟父亲告假,客栈里还有他一帮远道而来的朋友和同僚,婚宴完了,有些人要启程回去,他得带媳妇过去送一程。 走了一批,还有一批,当天晚上,少不了又是一顿酒,司马炎再次醉醺醺的被人给驾了回来,白言刚哄他喝完醒酒汤,前院小厮就过来传话,说是大老爷(司马麟)请他们小两口到前边去,有话要跟他们谈。 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领着歪歪扭扭的醉鬼来到前院。 临川那边的亲戚都还没走,几个年长的长辈睡得晚,还在正厅里喝茶聊天,小厮没领他们过去,而是直接把两人领到了偏厅后的小书房。 小书房里只有司马麟一人,他们进门时,他正蹲在书架旁的矮柜前,像在整理什么东西,见他们进来,忙招呼小厮关门出去。 “你们俩过来一下。”司马麟从矮柜里搬出一只破旧的长方形木箱放到书桌上,招手让小两口靠前。 司马炎头疼的很,拉把椅子直接摊到书桌旁,白言没敢这么随意,恭敬地站在桌前。 司马麟也没管儿子的坐相,抬手从袖袋里摸出一把铜钥匙,神情专注的打开木箱。 木箱里的东西乏善可陈,只放了一只卷轴和一个锦缎绣面的囊袋,司马麟把卷轴放到一边,打开锦袋,里面赫然安放着一只金丝翠玉手环,“这是伯勋的母亲留下来的,就交给你了。”把手环连同锦袋一同递到白言面前。 白言瞥一眼摊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家伙,双手捧过手环,恭敬道:“媳妇一定保管好。” 司马麟也转头看一眼椅子上毫无反应的儿子,叹口气,低头按一下木箱里侧的卯榫,只听咔哒一声,木箱底板弹开一条缝,司马麟的手指顺着缝隙轻轻一摁,底板整个竖了起来——原来木箱底下还有隔层。 白言就站在旁边,里面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木箱底部用毛皮和丝绒嵌实,丝绒中间镶嵌了一把长剑,长剑旁的小格里还扣着一块拇指长宽的铜块。 司马麟望着长剑和铜块半天,暗暗叹口气,伸手拿起长剑,刷一声拉开剑鞘—— 一道寒光闪过,司马炎倏然睁开双目,鹰隼般瞄向寒光的源头——父亲手上的那把长剑。 “这是你生父用过的,先王御赐的长宁剑,那块铜疙瘩则是他的私印。”司马麟觑一眼椅子上的司马炎,“你不是一直都在怀疑么?今天我都告诉你。”合上剑鞘,把剑抛给椅子上的人。 司马炎不是司马麟的儿子,准确的说,他应该是他的叔父,司马炎是已故司马家长子司马麒的遗腹子。 当年华阳之争的初期,几位王子佣兵自重,受各大势力挑唆,以及诸国势力的渗透,最终酿成兵变,眼见局势越来越难以控制,先王命得力干将杨启出兵平乱。 司马麒作为杨启手下的第一先锋官,年纪轻轻就参与了几次大战,深得先王和杨启的器重,如此重大的兵变,他自然是随军一同出征,在华阳一待就是三个月,“军中将领都怕一旦出手,或伤了哪位王子,会让自己留下污点,有碍将来的仕途,便开始相互推诿,以致闹到最后,兵变终于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司马麟深深叹口气,“我也劝过大哥不要去出这个头,大哥当时说了一句话——”目光盯住司马炎,“为国为民,兵不畏死,竟畏前途?”说罢凄笑一下,为这父子俩如此雷同的性格,当年这小子毅然决定远赴乌卢时,他也曾匆匆跑过去劝阻,这小子当时一句“不打仗,我从军干什么?”那神情,跟大哥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大哥若是还活着,你们父子俩到真是有话可聊。”不像他,憋屈的活了这么多年,最终却是一事无成,“算了,不提他了,说说你娘吧。”双手缓缓舒展开,拍拍椅子的扶手,努力回忆起有关嫂子的事,“你娘是东乐王家的女儿,当年赵军偷袭东乐,王家一干女眷逃家避难,恰巧遇到趁乱打劫的匪徒,大哥领兵路过,正好救了她们,因此结下了一段姻缘,你娘怀你的时候,正好碰上大哥去华阳平乱,因怕把她留在眷属村没人照顾,就送去了王家,想着平乱回来后再接回来,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你娘生完你,得知你父亲战死的噩耗,积郁成疾,没几个月就随你父亲一道去了,当时华阳之争已平定,两位王子命丧华阳,朝廷本想彻查兵变一事,谁知边疆却接二连三的出事,未免动了国本,先王不得不快速了结此事,因为一时间找不到问题所在,朝廷里变得风声鹤唳,未免君臣失和,杨启将军不得不挺身背下这个责任,大哥是首站先锋,罪名自然也不会小,因怕连累宗亲,我便斩断了与司马家的关系,王家也害怕,遣人来问,于是我就去了一趟东乐,把你娘的骨灰,连同襁褓中的你一道带了回来,因怕你将来受你爹的罪名连累,便把你寄在了我的名下。”这就是整件事的过程,“你该叫我一声二叔。” “……”司马炎看着脚下的地面半天不吱声,没错,他的确怀疑过自己的出身,一来老头从小到大都没谈过他娘,二来小时候过年祭祖时,他老让他朝一块无字牌磕头,所以他一直怀疑自己的出身,然而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说他跟老头长得像,所以这种怀疑也渐渐消逝,哪知突然来这么一下,“我只有一个父亲。”起身出去,今晚的事就当没听过。 司马麟愣愣的望着儿子的背影…… 良久后,白言起身微微朝司马麟一福,也退出了书房。 在后院的垂花门前,白言终于追上了丈夫——因为酒劲上头,他正扒着假山石呕吐。 白言蹲身帮他顺抚后背。 “我刚才是不是太无情了?”吐完之后,司马炎背着身悄悄问一句身后的妻子。 “没有。”她觉得公公听了他那句话心里应该很安慰。 “咱们能不能在临川多住些日子?”刚才看着老头,突然觉得他比他印象中的样子老了许多。 “好。”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穿过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没走两步,他突然伸手将她拥到了怀里,下巴搭在她的额头,仰面望向夜空,“靠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空落落的,抱着她安心一点。 白言抬起双臂,双手摸索着他的两颊—— 这无心的安慰让司马炎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是了,二十年前,第一次抱她时,她也是这么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从小到大,印象中身边没有女性角色这么对他做过,那是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异性的抚慰,所以他才忘不掉她。 “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能生病,不能受伤,不能像他生母那么脆弱,早早离他而去。 唇片轻轻在她的手心印一下,亲的怀中人嘴角微弯,低低应他一声:“好。” 28.二十七 能怎么办呢? http://.biquxs.info/

因司马麟急着回去销假,小两口在临川只待了五天就随他一道回了浦南。 司马麟回临川的目的,一是带儿子、儿媳祭祖,二是打算接继母到浦南养老,老人家虽然不是他的生母,与他和大哥却有养育之恩,父亲不在了,三弟又是个长不大的性子,把老人家孤零零留在临川,他于心不忍,便寻思着将她接到浦南,老太太却怎么也不愿意,按她的话——老爷、夫人都埋在这儿,她不想离开,不管司马麟怎么劝也不听,好在孙子叔杰比较懂事,提出由他留在临川照顾祖母,也方便读书应考。 老人的问题解决后,一家三口于九月下旬从临川赶回浦南。 小两口到浦南后才发现这里有不少汴基来的熟人,多年不见,自然要相互拜访、串门,尤其司马炎,回来十多天,就没在家吃过一顿饭,不是被东家拽走,就是被西家请去。 成婚不满一个月,新娘却守了大半个月空房,到了这会儿白言才明白嫂子的闺怨——刘秀偶尔也会吐露一点对丈夫的怨念,小两口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到家说不上几句就被人叫走,回来后又多半是醉醺醺的,而且不是一次两次这样,性子再好,时间久了也难免会生怨言。之前听嫂子这么说时,白言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真轮到自己头上后才发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多烦人。 又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夜晚。 过了子时,白言再也扛不住困意,爬到床上昏昏睡去,因为司马炎夜深未归,她睡得不怎么踏实,迷迷糊糊的,直到后半夜隐约听见外间有响动。 睁开眼,爬起身,拉开帐子瞅了瞅内室门帘,外间的灯影轻微有丝晃动,怕是他回来了,摸件外袍披到肩上,悄无声息的来到门帘处,手指轻轻挑开帘子一角,外间的正门敞着,屋里却空无一人,“伯勋?”低低唤一声。 等了半天也没人应,扯一把肩上的衣袍,跨出内室,站在正堂门口朝院子里又唤了他几声,仍然没有回应,心道别是喝多躺在哪个犄角旮旯睡觉去了,前晚就在门廊的地上躺了一夜,如是想着,随手从条案上拿过一盏风灯,点燃后,抱着灯跨出正堂。 这栋宅子是公公的眷属宅,地方不大,只有东西两个小跨院,公公住东院,他们住西院,中间只隔着一道一人高的矮墙,正门在东院,西院只在隔墙南端留了个小门廊。 跨出小门廊前,白言刻意整理了一下衣袍,顺手把长发束到脑后,这才敢出去,抱着风灯在门廊周围转了两圈也没找见他的人,公公房间到是亮着灯,可这半夜三更的,她一个儿媳妇,怎么好去公公房里寻问,只能站在小门廊处苦等,直到看见公公房间的窗户上映出丈夫的身影,这才安下心,抱着风灯转回自己的小院,走到正堂门口时,墙那边传来了父子俩的交谈声,因为顺风的缘故,她听得很真切。 “这事你最好再跟子寒商量一下,刚成亲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况且——西合内乱不止……”司马麟的话停这儿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催着儿子回屋睡觉,“天快亮了,先回去睡吧。” 司马炎答应一声,似乎没再出声。 从白言的角度只能听到一串轻浅的脚步声,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适,她没作停留,吹灭风灯后,把灯放回桌案上,然后默默回到内室,解下衣袍,放下发髻,爬回床上,面壁躺下——睁着双眸。 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得很慢,大概是在想怎么跟她解释,到正堂门前时,脚步声停了一小会儿,良久之后才听到一道轻浅的关门声,之后又是一番冗长的寂静,这寂静维持了大概有一刻那么长,再之后,灯光扑灭,他轻手轻脚的回到内室,一阵悉索的脱衣声后,他爬到床上,轻轻在她身后躺下。 换作往常,他的手已经开始不规矩起来,今晚却很安静。 他安静,她也不出声。 良久之后,他轻轻叹口气,“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他自幼习武,对人的呼吸声很敏感,跟她在一个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真睡还是假睡?再说平时就算睡再沉,他回来时,她也会惊醒,今晚突然这么安静,本身就很不正常。 “……”白言没作声,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刚成婚,虽说自小认识,可说到底也只是认识,对彼此并没有太深入的了解,她不想一上来就逼他做到一切坦白,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没道理要求别人。 “不高兴了?”俯到她耳侧,类似诱哄的语调,“明天坚决不出去了。” 白言迟疑着抬起手,摸摸他的发鬓,低道:“我让东儿煮了醒酒汤,煲在厨房的瓮里,要不要给你拿来?”他身上的酒气不很重,今晚应该没吃太多酒。 “不用,今晚喝得少。”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已经顺着她的细腰溜到了她的胸口。 因为他跟公公刚才的那段谈话,白言现在满心都是猜疑,一点回应他的兴致都没有,抬手握住他的两根尾指,没让他再继续肆虐下去,“先睡吧,都好几天没认真休息了。”回来这么久,他就没睡上一个安稳觉。 “好,听媳妇的,睡觉。”从谏如流,连日来的饮酒和少眠,确实弄得他很疲乏,再加上今晚陈书的来信,脑子里简直一团浆糊,的确需要好好睡一觉。 这么说完,不过翻身的功夫,他就已经入睡,而她却再无睡意。 听着耳侧平稳的呼吸声,白言侧过身,双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侧脸——她担心他去西合的事,可这事到底该不该问呢?问的话又该怎么开口? 纠结了好一阵儿,直到困意再次来袭,她还是没想出答案。 窗外,天际线渐渐由深转浅…… ****** 一圈喝过之后,司马炎本以为可以在家休息两天,正想在离开浦南之前带媳妇去附近的绵山转一圈,听说那边不但风景怡人,集市也很繁华,难得出来一趟,怎么也不能空手回秦都,白芷那边可以不管,白家那群长辈却不能不理,何况去绵山是媳妇对他的第一个请求,怎样都得满足。 奈何汴基那群狐朋狗友不愿意——八年未见,又升官又娶媳妇,两瓶酒就想打发他们?想都别想!不愿出来?也行,我们过去! 于是司马家一片喧嚣。 男人们在东院吆五喝六,女人们在西院嬉笑怒骂,孩童们则穿梭其间,或东西,或南北,活脱脱一幅“汴基纪事”,跟白言脑海中的幼年记忆完全重合。 “小姐,你看——”东儿捧着一兜碎瓷片冲白言扁嘴,这是她们小姐最喜欢的一套茶碗,因为大老爷爱喝茶,小姐特意从秦都带过来给他用的,大老爷没用两次,这倒好,被一群顽童摔得一个不剩。 “碎碎平安,让阵祥埋到房后的桑树下去吧,孩子多,别伤了他们。”白言不得不反过来安慰东儿,这丫头在白家长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东儿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她自幼在白言的院里伺候,与小姐的关系比旁的下人更亲近,说话自然也就更胆大,“小姐,我还是去把内室的门锁上比较安心?”那群孩子皮的天上地下,偏偏孩子的娘又都是不管事的,只顾着自己聊天,根本不在意孩子弄坏了别人家多少东西。 “算了吧。”白言自幼在汴基长大,晓得那边人的忌讳,那是一群为了忠义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人物,偏偏在生活上不拘小节,甚至可以说是天下大同,根本没有你我之分,刻意的防备只会增加彼此的隔阂,有碍公公和伯勋的颜面。 “伯勋媳妇,别忙活了,快出来,你苏燕姐和秦瑶姐她们到了。”一位中年妇人扒在厨房门框上冲白言招招手。 白言放下手上的点心,交代东儿和刘大娘上茶点后,便随中年妇人一道去了正堂。 说实话,白言对什么苏燕、秦瑶根本没任何印象,在汴基时,她一直被关在家里,不是琴棋书画,就是针织女红,根本没时间出去玩,除了几个常去白家的,比如司马炎、萧远他们,她还真不认识什么人。 虽然不认识,但是很明显能感觉出新到的这两位与其他人很不同,两人的长相到没什么可说的,眉宇间的英傲之气却十分引人瞩目。 “苏燕,快来看看,也不知伯勋这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居然能娶到这么个标致的媳妇。”屋里辈分最长的,被称作三嫂的妇人赶忙上前替三人作介绍。 叫苏燕的女子个头不高,年纪应该跟司马炎差不多大小,个头比白言略矮一分,肤色微黑,身形偏瘦,却穿了一件不合仪的鹅黄坎肩,显得肤色更加深邃,唯独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让人无法忽视——这是白言对她的第一印象。 你打量对方,对方自然也不会放过打量你的机会—— 只花了两眼的功夫,何苏燕就打量完了眼前这个美丽夺目的女人,人都说小时候长得好,长大未必是美人,这丫头到是自始至终都没变,始终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来伯勋也是个好色之人。”话虽不中听,却是打趣的语气。 众人都道她是打趣——汴基那边兴这个,也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的说她的话没错,伯勋就是好色。 白言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受得了这种打趣,当然,更听得出这个苏燕对她的敌意,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笑化了过去,邀众人入座。 东儿和刘大娘先后上了茶水和点心,众女一片夸赞,都夸说司马家的点心好吃,就在众人笑谈时,何苏燕再次发威—— “你知道魏缭么”端着茶碗,放到嘴前时,何苏燕直直看向对面的白言。 白言刚从东儿手上接过茶碗,隔了一会才回看向对方,心道这女人来者不善呐,“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让屋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何苏燕轻勾嘴角,冷笑一下,直道:“她跟伯勋有婚约。” ……屋里更加寂静。 白言饮一口茶,凝神想一下,“好像听他提过一次,似乎有人来家里做媒。”刻意隐下了那句“他没答应”的话,为了给对方留面子。 可对方显然不识这个好,接着道:“做媒的那个人是我爹,司马伯父当时也答应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白言,大家都知道何苏燕的爹是什么人物,单看白言要怎么回! 只见白言微微一笑,缓缓道:“能怎么办呢?他好色嘛。”语气调侃。 众人尴尬的陪笑,正不知该怎么打破这个尴尬场面时,隔壁传来了司马炎的喊声:“子寒,走了,吃饭去!” 29.二十八 幼年恩怨 (上) http://.biquxs.info/

浦南是中护军第一大营,兵马过万,连带眷属村的规模也比别处宏大,堪比一个普通的小县城,其间街市茶楼自然也不会少。 众人本想赖在司马家尝尝白言的厨艺,哪知人越聚越多,最后只能到酒楼来。 连带司马麟那边的同袍好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整整坐了十桌,几乎占了小半个酒楼。 男人那边自然有司马炎父子俩招呼,女人这边因为没有婆婆,只能白言自己出面,喧喧嚷嚷,折腾了一整天,嗓子哑了,人也累瘫了。 时近傍晚,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女眷,白言瘫坐在杯盘狼藉的饭桌前,又累又饿。 “少夫人,我让厨房现做了两道小菜,吃两口吧,这一整天,着实把你累坏了。”刘大娘是司马麟请来做杂事的,四十来岁的年纪,据说嫁到汴基没多久就守了寡,没有再嫁,把先夫两个闺女一直养到出嫁,自己却孑然一身,汴基眷属村拆除后,她也没了住处,随着大伯家一道来了浦南,正巧碰上司马炎娶妻,家里缺打扫的人,就把她叫来帮忙,每月六串钱,吃住都在司马家,她也是尽心尽力,白言挺喜欢她,知道她无处可去,便告知公公,给了她一份字据,立了个长约——让她心里有个着落。 “饿过头,反而吃不下了。”趴到椅子扶手上,白言累得头都不愿抬,“大娘,你也坐。” 刘大娘不好意思落坐,虽然司马家不把她当下人看,可说到底她也就是个打杂的,怎好跟主人家平起平坐,只得挨着下首的位子安身坐下,并抬手从餐桌上找了个干净杯子,倒碗茶递给白言。 “大娘,你认识那个魏缭吧?”白言接过茶杯,捻在指间欣赏着。 “……嗯。”刘大娘点点头。 “她今天是不是也来了?”继续捻茶杯,表情有些无精打采。 “……来了一下。”刘大娘一向少话,没办法,年轻时就守寡,多说多错,怕被人指脊梁骨,所以一向闷不吭声,外面人因此还给她起了诨名——二葫芦。 “是不是那位个子高高的,穿一身紫色马装的?”酒席间隙,白言无意间瞄到了对过房间的走道,其中一个穿紫色骑马装的女子比较出挑,所以多留意了一眼,满以为她会到女眷这边来,想不到酒席都散了,却始终不见她的踪影,估计是留在男桌那边了。 “是的。”刘大娘回的有点尴尬,按道理,今天的正主是少夫人,魏缭那帮女孩是该到她这里坐坐,躲在男桌那边的确是不成体统,“少夫人别担心,大老爷在那边,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司马麟是个懂礼数的人,不可能让新媳妇下不来台。 “我知道。”白言微微勾唇,“所以才会留在这儿不过去。”那个叫魏缭的女人还是留给司马炎自己处理吧,“魏缭和何苏燕是什么来头?”何苏燕在女人堆里似乎很受尊敬。 在这点上,刘大娘到没有保留,“那个魏缭的祖父魏道源,是汴基的老参军,而何苏燕的爹叫何寰,听说祖上也是个有官衔的大人物,后来落败了,从军后便一直留在汴基,他是在魏老参军手上提拔起来的,跟魏家的关系自然不在话下,听说那何寰过些日子换防来浦南后,还要做什么屯门将军,你看今天来的这些妇人,夫家都是在军中任职的,晋升之类的事都在他手里攥着,难免要对何、魏两家有所忌讳。”她夫家嫂子这么多年来,每到逢年过节,都是想方设法讨好这几个女娃子,为的自然是自家男人的前途。 原来如此,白言点点头,叹道:“这么看来,伯勋到真是不会选。” “话不能这么说。”这位少夫人虽然不是将门之后,仕途上帮不了少将军,可出身却不比魏缭差,何况样貌还如此出众。 正说话间,东儿捧着一封书信匆匆进门,“小姐,梁大人的信。” 梁霜君的信?白言诧异着接过书信,捻开火漆,仔细看完后,眉头微微蹙起,心道梁霜君不是随王大人南下汉庭去了?怎么会突然来信让她到驿站见面?“东儿,让阵祥套车,我要去驿站一趟。” 东儿晓得梁霜君是什么人物,不敢怠慢,赶紧下楼去找小厮阵祥。 刘大娘并不知道白言有官职在身,眼见对方起身整装,赶紧上前帮忙,顺道:“吃了饭再去吧?一整天了,水米都没粘牙。”这小身板怎么看都不是强壮的样儿,经不起这么折腾。 “回来再说吧,正事要紧。”整理好衣装后,白言匆忙来到对过的男桌房门前,手搭在门上半天,最终还是缩了回来——她出任官职这事最好还是少让人知道为妙,贺华殿的名声太吓人,搞不好会给公公和伯勋惹来麻烦,这两年朝野大动,军中也跟着各种调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难保不会有人来求着疏通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转头对刘大娘道:“大娘,帮我把伯勋叫出来,我跟他交待一句。” 刘大娘以为她是在生魏缭的气,想想自己刚才说得那些话,的确有搬弄是非之嫌,讷讷道:“好,我去叫。”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少夫人,你可不要跟伯勋吵啊,吵起来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到时司马家她也别想待了。 白言笑笑,“大娘,你别担心,我不是跟他说刚才的事,那点事我要是真在乎,他们今天也见不了面,我是真有急事,你把伯勋叫出来,我跟他交待一句。”那个叫魏缭的女人,她的确不喜欢,因为她选择了一个非常不体面的出场方式,这种方式也决定了她对她的态度——不屑,但她轻易不会出面,这是司马炎的事,如果他连这关都处理不好,她也没必要跟他吵。 “好,好。”刘大娘边答应着,边推门进去。 白言后退几步,来到楼道口,没多会儿,司马炎略带三分醉意的拉门出来,环视一眼四周,看到楼道口的媳妇后,眉梢一扬,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不进来?”人到跟前,手也环上了她的后腰。 白言没空理会他的动作是否合宜,踮起脚尖,凑到他耳侧低语一句,“梁大人让我到驿站见她。” “?”梁霜君?她不是跟王大人去汉庭了?这时候出现在这儿,难道有什么大事?“快去吧,有什么要紧事能用上我的,让阵祥过来说一句。” 白言点头答应着,视线却不经意扫到了房门口的某个人影,笑意不禁滑过嘴角,“看得还挺紧。” 司马炎也回头看一眼,可惜只看到一抹背影,心里不禁暗暗叹口气,“都知道了,还不早点过来。”在这件事上数他最冤。 白言笑意盈然,“我这人虽不善于锦上添花,但也不会坏人好事,快去吧,今日暂且放你一马,容你幼时记趣一回。”推他一下。 小两口左右查看无人的情况下,又小声说了几句耳语,这才匆匆分开。 ****** 司马炎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口直看到媳妇的马车拐上马道才缓缓回到房间。 入座前,先跟父亲耳语一句,没说梁霜君召见,只说媳妇有公事处理,司马麟也知道儿媳的官职,告假期间突然被召见,显然是有重要的事,点头答应后,也没再多问。 “横江(司马麟的字),你小子没拿老哥几个当兄弟,伯勋成婚这种大事,你都不叫我们。”何寰大着舌头,三分醉意,七分责难的打断父子俩的耳语。 司马麟呵呵笑两下,道:“你们这么忙,不方便大老远的来回折腾,本想等年节时再聚聚。”能叫到秦都参加婚宴的都是同生共死的老兄弟,对于何寰这种交情不深的,他考虑再三后,最终都没作通知,不想让人家破费。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就是看不上哥几个。”何寰嚷嚷着。 其他几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闹腾,直灌了司马麟半壶酒才算作罢。 “伯勋呐,还是你小子有胆魄,撇家舍业这么多年,终于是混出了点名堂。”何寰拍拍司马炎的肩膀,“这些小辈中,数你现在最出息,不到而立之年,就坐上了军侯的位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来,咱爷俩走一个。”酒杯戳到司马炎胸前。 “好,走一个。”司马炎懒得多计较,找他喝,他就喝。 眼看着司马炎一饮而尽,何寰再次拍拍司马炎的肩膀,说实在的,当年若不是担心受华阳之争的牵累,他是真想把他招来当女婿,这小子天生就是块好料,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什么时候回域南?” “省亲之后。”司马炎答道。 “能不能帮你何叔一个小忙?”何寰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只有司马炎能听清。 “何叔你说,只要不牵扯到军机大事,我尽力而为。”司马炎答的毫无芥蒂。 “你这话,何叔听着舒坦。”手臂搭上司马炎的肩膀,凑近道:“过些日子,你这群兄弟要去域南换防,替我多照管一下。” “……”顺着何寰的视线,司马炎环视一圈桌上的人,“哪位要去域南?” 何寰眉梢微扬,笑道,“都去。”边关这几年不稳当,只有域南那边相对安全一些,他花了点心思,想把这群小鬼头送到域南转一圈——上面的规定,新人升职必须要有换防的经验。 “……”司马炎笑而不语,心想难怪老头不爱跟这个何寰亲近,多少年不见,第一次见就敢开口提这种要求,“何叔,域南的日子可不好过。” “有你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何寰哼哼笑两声,“都在一口锅里盛饭吃,说不准今后谁能帮上谁,多个朋友少道墙,一个人单打独斗成不了事,小子,听你何叔一句——”凑近司马炎的耳侧,“打虎亲兄弟,外人信不着。”顺手拍怕司马炎的胸脯。 司马炎没作反驳,只含笑道:“何叔,到时我要是照看不好,你老可别怪我。”他这人对关系亲近的人尤其“热情”。 “不怪。”何寰今天过来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本想着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顽固性子,正寻思怎么劝他,想不到这小子比他爹上道,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混到军侯的位子上。 “对了,还有件事。”何寰瞅一眼邻桌的方向,凑近司马炎低道:“你在乌卢一呆就是五年,音信全无,你爹为了你没少担惊受怕,天天盼着你平安回来,回来成家立业,你走的那年,你爹还请我做过一次媒人,就是你跟你魏缭妹妹的事,本来我跟你爹都商量好了,魏家那边也答应了,就等着你回来下聘,你说你小子混不混?一声不吭就去了乌卢,魏缭这丫头又是个实心眼,死活非要等你,你倒好,一回来,又是升官又是娶妻,把魏家晾那儿了,你何叔我简直两头不是人呐,你看看这事是不是得有个说法?” “……”这家伙还真好意思提,当年得知他去了乌卢之后,那个魏老爷子对他家老头一顿冷嘲热讽——老头没告诉他,萧远却一五一十说得很清楚,“这事我没办法。”他不是圣人,连圣人的边都沾不到,不可能去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负责,不管对方有多可怜,“而且娶亲当天,我当众发过誓,今生不再他娶。” “……你说你也是,发这种誓做什么?”何寰责怪道。 “……”司马炎不想多说,本来就他没什么事,越说越显得做错什么似的。 然而感情的事,有时不是你不愿意,别人就会罢休,尤其当两人有一群共同的朋友时,总有那么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唯恐天下不乱。 30.二十九 幼年恩怨(下) http://.biquxs.info/

司马炎年少轻狂时没少呼朋唤友,但能处到情同手足这份上的只有白芷和萧远两人,主要是因为三人在秉性和处事原则上相似,所以尽管白芷后来做了点对不住司马炎的事,但最终也没影响两人对彼此的信任。 三人的友谊历经二十年,虽说当中也有打打闹闹,甚至各奔东西,可不管谁有难处,只要其他两人知道,必然是全力以赴,而且打死也不承认是自己出的手,比如上次萧远入乡军的事,就是司马炎找人,由白芷出面拉的关系,萧远嘴上不说,心里却明镜似的,以他在汴基的“劣迹”,如果不是这两个小子花力气,他根本进不了乡军,然而他也只能在心里记下这份恩情,真要问出口,他俩一定矢口否认,反过来还会骂他像娘们。 这才是真兄弟,不管你是穷是富,是降是升,他们都不会对你另眼相待。 当然,三人的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必然经过时间的洗练。 交友如同淘沙,不经历层层浪头,哪能淘尽其间的泥土? 谭弗易原本也是他们三人的好友,当年汴基学堂集体逃学越境,跟南赵人打群架时,谭弗易还被白芷戏称为首战先锋。那次群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跟司马炎、白芷、萧远三人同出同进,挥毫激昂,指点江山,四人甚至比照前朝的“竹林六将”,私下也给自己起了个酸腐的诨号——汴基四骁。 四人的关系一直维持到汴基祸乱那年,当年站在桥上大骂白芷叛徒的就是他谭弗易。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四人各自成家立业,各自经历属于自己的酸甜苦辣,司马炎最终不但跟白芷合好,还娶了他的妹妹,萧远更是千里迢迢到秦都帮他忙活亲事,三人似乎又回到了原位,唯独这个谭弗易,三人似乎有意不再提他。 “易之(谭弗易的字)刚升了平虏,换防过来后,拿的就是郎将的印符。”何苏燕的哥哥何苏戎伸手拍拍司马炎的肩膀,“你们几个是咱们这群兄弟中最出挑的,以后就靠你们了。” 司马炎嘴角扯出一丝笑纹,没作声,反到是对面的谭弗易接过话茬,道:“我算什么出挑,一个杂号的郎将,跟伯勋和子绪不能比,他们一个是正宗主力军的军侯,一个是御林军越骑,手上都攥着实实在在的兵权,一声令下,千军万马,我手上这破符,调几个亲兵都得三番五次的上报,哪能跟他们比!”说话间忍不住一声叹息,“伯勋啊,抓紧拉起咱们自己的人马吧,哥几个到时给你牵马坠蹬。” 这种没脑子的话,司马炎连接的欲望都没有,“这才哪到哪?不谈这些,喝茶。”刚才散席时就该装醉,不该跟他们出来喝这个茶,这几个家伙哪像是要喝茶叙旧,分明是来拉朋党的。 见司马炎没什么情绪,何苏戎赶忙转开话题,“也对,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谈这些太见外。”用手肘捣一下司马炎,“媳妇呢,怎么也不叫出来瞅瞅?咱们汴基的媳妇可不兴藏头缩尾的。” “她不会饮酒,中午跟几位嫂子多喝了几杯,怕闹笑话,让人先送回去了。”司马炎回道。 “我差点给忘了,你媳妇是子绪的妹子。”何苏戎作恍然大悟状,“当年她可是一直被白老伯锁在家里,七八岁时偶尔还能见一次,再大点连影子也见不着了。”转头问谭弗易,“你常去白家,怎么样?这小子是不是捡到大便宜了?” 谭弗易看看司马炎,笑笑,“不知道。” 正说笑间,房门开了,是何苏燕她们几个女眷。 “你怎么还没回去?天都快黑了。”何苏戎见是自家妹子,立马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 “我回不回去碍你什么事!”何苏燕不甘示弱,招呼不打一声,推开门就坐到了桌前,回头招呼门外的几个小姐妹,“快进来吧,来都来了,还装什么?又不是千金大小姐,躲躲藏藏的。”说最后一句时,眼睛直看向司马炎,显然是话里有话。 门外三个女子被她这么一激,也不好作假,陆续进门,头一个穿紫衣的名叫秦瑶,是谭弗易的妻子,第二个穿青袍的是何苏戎的发妻田氏,最后一个则是跟司马炎有过“口头婚约”的魏缭,穿一身浅紫的马装。 论长相,魏缭算是汴基有名的美人,随便在一帮同龄男人里挑出十个,有八个都想过、或者曾经想过要到魏家提亲,奈何她背景不凡,一般家世的男人根本不敢自讨没趣——白芷当年就是为了她差点跟司马炎反目。 因为魏缭的到来,屋里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视线也显得有点错乱。 男人这边—— 司马炎心中没鬼,算是三个大男人里最坦然的一个,在挨着跟几名女子点头致意后,转头叫店家上茶。 其他两人之中,谭弗易比较内敛,轻易不会把情绪表露出来,他对魏缭的确有过非分之想,但那都是年少不懂事时的想法,如今的他比较实际——婚姻与他不过是种利益交换,与前途相比,女人只是一种附带品,成功后应有尽有,基于这种想法,他看魏缭的眼神自然比较平淡,只略微夹着一点淡淡的欣赏。 至于何苏戎,与前两者不同,他从小就喜欢魏缭,为了她可以赴汤蹈火的那种——他之所以娶田氏为妻,就是因为何寰说服了魏缭来劝他,连娶妻这种事都能答应,可见他对魏缭的感情,所以他看魏缭的眼神最为灼然。 相对三个男人的眼色各异,女人这边就简单多了。 何苏燕是个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主,视线自然在司马炎身上——这也是她今晚来这儿的目的,帮好友找司马炎讨个说法。 她身旁的田氏,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没心机的,眼睛只顾着盯住自家男人——她的男人却连正眼都没瞧过她一下。 秦瑶大概是四个女人中最淡定的一个,她自幼就是何苏燕的闺中蜜友,跟魏缭纯粹是因为何苏燕才扯到一块,她的家世背景和样貌才能虽然比魏缭差一点,但远远到不了怨恨她的地步,若非两年前丈夫酒后吐真言,她对魏缭不会有任何芥蒂。如今的她,早已被嫉妒食骨,一心只想看魏缭的笑话,今晚之所以跟来,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姿态,自从见了白言之后,她心里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兴奋——她一定要看魏缭和白言碰面的场面——任何机会她都不想错失。 而今晚的主角魏缭,她的视线能且只能在一个人身上——司马炎,一生短短几十载,她却用了其中最宝贵的十年来喜欢一个人,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女人敢这么耗费自己的青春? “行了,别藏着掖着了,一堆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人,谁不知道谁,没什么好丢脸的,挑明了说吧。”何苏燕从小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不得别人拖泥带水,“魏缭,你说话呀。”自从知道司马炎从乌卢回来的消息,这丫头三天两头就来找她哭诉,听多了闺怨,连带她的心情也跟着一块低落,一心想着怎么捶司马炎一顿解气。 “……”魏缭被她怼的满脸通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么说呀!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难怪让个黄毛丫头把男人抢了。”何苏燕责骂一句好友后,转头看向司马炎,“你知道她喜欢你吧?”魏缭跟司马炎的事,十年前在汴基就闹得满城风雨。 “……”司马炎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转眼看了看何苏戎和谭弗易,两人一个叹气,一个尴尬的笑笑,显然是早就知道这几个女孩会过来,看来今晚不是喝茶叙旧这么简单,“知道。”回了何苏燕问话。 “她的为人、性格、相貌、家世,哪一样配不上你?”何苏燕最了解魏缭这么多年的苦楚,一个身单力薄的小女子敢力排众议、下狠心等一个男人等到这份上,单就这份毅力和真挚就足以令人敬佩。 “都配得上。”司马炎暗暗叹口气,十年前的那种无力感又冒了出来。 “我知道跟你发脾气的确有失公允,但咱们这些人毕竟从小一块长大,不管怎么样都是盼着彼此过得好,你我都知道,她魏缭就是个死心眼,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就算是当帮她一个忙,你让她解脱吧。”作为好友,她也希望她能过好,至少在还能有选择的时候赶快悔悟。 “……”这丫头说得不错,这种事光靠躲的确解决不了问题,手指在茶碗盖上略微敲两下后,司马炎转头看向魏缭,“我记得十年前就跟你说过——无意于你。”当时怕她颜面有失,没好当众表明,“今天我还是那句话,另外——”暗暗吸口气,“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子寒时,就决定将来娶她为妻。”后来他们兄妹离开汴基后,他对婚事就没了要求,放任老头随便折腾,若非如此,也不会跟魏家有这种牵扯,“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迎亲当天,白芷让我当众发了誓——今生不作他娶,所以,你别再等了。”语毕。 屋里一片寂静。 隔了一会儿,魏缭夺门而出,何苏戎紧随其后,只余下田氏傻傻在原地发愣。 ***** 月上柳梢—— 独木桥头,一对纤足在河面上垂立摇晃。 司马炎拐出竹林小道后,笑纹悄悄爬上嘴角,因为看到了独木桥上的一人一灯——他跟她说过,深夜归家时,看到灯火会比较安心,从那之后,她就有了给他留灯的习惯,“怎么在这儿坐着?”步上桥头,俯身坐到风灯的另一侧。 “等你。”白言手肘搭上桥缆绳,单手撑腮,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司马炎抬手越过风灯,摸摸她的手背,“什么时候回来的?”手这么凉。 “她们跟你要说法之前。”从驿站回来后,她就直接去了茶楼,本想当回女主人,哪知道上楼后会碰上那种场面。 “你去过茶楼?”微愕,“怎么不进去?” “我若是进去了,她可能会更不甘心。”拒绝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才算是真正的打击,有她在场,对方可能会胡乱猜疑,进而还可能心存幻想,她是女人,了解女人的心思,“置诸死地而后生,你早该这么做,也不至于让她白白等这么多年。” “我拒绝过。”十几年前他就跟那丫头说过,对她没那个意思。 “在乌卢时,我也拒绝过你。”结果怎么样呢? “那不一样。”两者根本不能放一块做比较。 “怎么不一样?”她当时对他也没那个意思。 “我们俩是两情相悦,我跟她是我没那个意思。”他虽然不善处理感情的事,但根本原因还是拎得很清的。 “两情相悦?”他怎么会有这种错觉?她当时明明被他吓到了,“我没有。”在他没把话说明之前,她就从来没想过跟他会有什么牵扯。 哼哼笑两下,“没有?那你在金池山上偷偷哭什么?”当时把她抱房顶,她那副眼泪汪汪的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么冷的风,谁都会流眼泪。”他还好意思提这事,“你知道那晚我是怎么过来的?”差点没被冻死,“你就是故意要给我下马威。”忍不住捶他一把,以解心头之恨,谁知不但没解气,反倒被他反手给拽了过去。 只听啪一声,风灯随着两人的动作,一骨碌滚到桥下—— 笑,他没反驳她,当时的情形,没到生死存亡那刻,他不可能把她一个人扔在那种地方,她是不知道那晚到底死了多少人,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把她搂在胸前,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小小年纪就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看着心里不舒服,她该是个可人爱的性子,却生生被逼成了那个样子,所以回到北秦后他才会揍白芷那么重,“子寒。” “嗯?” “给我生个孩子吧?”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从小就想。 “……”她不想这么快有孩子,不是不愿意生,而是想多跟他相处一些时间,但是他既然提了,“好。”计划也不是不可改变的,“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板正他的脸。 “什么事?” 手指抚猫儿般抚着他的耳垂——她发现每次这么摸他,他都会变得很听话,“今后无论做什么决定,只要不牵扯军机大事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相比魏缭的事,她更计较那晚他跟公公的谈话。 “好。”他没什么可对她隐瞒的,只是有些事不便让她担心。 “灯,你先去把灯捞上来再走。”见他把自己抱起身,白言指着已经被河水冲到桥墩旁的风灯急道。 “一盏灯而已。”冲走了事。 “那是咱们房里的最后一盏了。”他们屋里的灯烛都让白天那群小家伙给霍霍光了。 “正好。”摸黑好办事,争取在他去西合之前把孩子的事给办妥。 ——他还是没明白什么叫军机大事以外的决定! 31.三十 孩子的事 (上) http://.biquxs.info/

小两口回秦都当天,白芷正好也从大营回来——岳母大人的劝告,尽量多回家,生儿育女是大事,知道妹妹回来必然是大包小包,特意等在城门口,没想谭弗易夫妇会一道来秦都。 白芷和谭弗易当年闹得不太愉快,这么多年一直没联系,突然碰面,多少有些尴尬,好在谭弗易有个会说话的媳妇,秦瑶硬是没让场面僵住。 最终还是司马炎派人将谭氏夫妇安顿到了客栈,这些事往常都是白芷做的——他爱干这些。 “他怎么来了?”一回到司马宅,白芷就忍不住问出口,口气听起来不大好。 “腿长他身上,想去哪儿我能拦着?”司马炎哼哼笑两下,拍拍大舅子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来,“还记当年的仇呐?” “真想记仇我还跟他寒暄?”气闷的坐下身,他活了这么多年,鲜少树敌,也鲜少记别人的仇,除了这个谭弗易,“这人不值得来往。” “那你还邀他到家里坐坐。”司马炎挑眉,邀谭氏夫妇到白府做客这话可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没人逼他。 “我那只是场面上的客气话。”摆手示意妹妹赶紧上茶,说了半天话,口渴的很。 白言正安排东儿和刘大娘收拾带回来的礼物,顾不上招呼亲哥,一旁的刘秀赶紧起身倒茶——丈夫的事比天都大。 “他这次来秦都的目的不纯,你说话注意点,别给自己惹麻烦。”司马炎撸袖子接过刘大娘手里的礼盒送去偏厅。 “嗟!我才不管他的事!”白芷接过刘秀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啪一声往桌上一放,“你是不知道,当年萧远出事后,他撇得多干净,萧远媳妇都病成那样了,开口跟他借点钱,他借口要准备聘礼,愣是一个铜板都没蹦出来,萧远无奈才托人来找我。”想到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他家境艰难,交不起学堂的伙食,萧远怎么对他的?把他老娘的嫁妆偷出来帮他。” “你们学堂伙食那么贵?”丈夫的话,刘秀听得最是专心,也乐于参与。 白芷想一下,“不贵,一个月也就二三十文。”学堂费用多半是汴基大营出的,自己只交极少一部分,就这样,谭家也交不上,没办法,家里孩子多——谭弗易能混到今天的地位,除却自身努力,最大原因是来自汴基乡亲之间的相互扶持。 “这样还要偷嫁妆?”刘秀觉得不可思议。 白芷清清嗓子,没再往下说,当年萧远偷嫁妆不只是为了给谭弗易交学资和伙食费,主要是四人想买趁手的兵器,年少不懂事嘛,银子凑不够就只能想点歪门邪道,现在回头想想,自己都想揍自己一顿,所以上次萧远回去时,他跟司马一人买了一对玉镯让他带给萧家大娘,以弥补当年的过错,“总之那小子就是不值得结交。” 司马炎放好礼盒后,从偏厅出来,拍拍袖子上的灰尘,“这一路上,他跟我聊得挺多,听他的意思,似乎有意到御林军来。” 白芷冷哼一声,“别指望我,我帮不上,也不会帮。” “能不能进御林军,对他来说算是件大事,他若是想靠你,不可能今天才来找你,定然是秦家那边有门路,而且入进的希望还不小。”听那家伙的口气,似乎已成定局,“他要是真进去了,将来与你的走动肯定不会少。”那小子做事风格一向是润物细无声,否则当年也不会跟他们仨混得那么好,“保不准将来他能混成什么样,你也别急着得罪他。”秦都这地方水深,权力争斗的程度也极其惨烈,想活得长久,什么样的关系脉络都不要轻易堵塞。 “我发现你小子挺适合来秦都混的。”看得比他都明白。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司马炎的志向不在官衔晋升上,这话得来大舅子一个白眼。 “不谈那家伙,坏了心情,有件事要跟你商量。”白芷偏开半个身子,方便刘秀和珊儿往桌上布菜。 “什么事?”司马炎接过媳妇递来的湿布巾,胡乱在脸上擦两下。 白言实在看不得他这么随意,拽过他的衣袖重新帮他擦一遍后,才放他坐回桌前。 “萧远媳妇的病还没断根,年前又复发了一次,正好我在这边认识一个太医院的太医,想让他帮萧远媳妇看看,前些日子派了人过去,估计这两天差不多该到了。” “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司马炎转头对正收拾碗筷的白言道,“多留点银子出来。”他们小两口的钱都让她整到一块,打算买房购田用。 白言颔首,“爹给的那些还在我手上,不够的话再另外挪一份出来。”这次去浦南,公公又给了两百多——给他们温居之用,加上之前哥嫂和亲朋给的礼钱,凑足五百不成问题。 “你们那点银子还是留着自己用吧。”白芷对他们小两口的家当了若指掌,临川、秦都、浦南、域南,四个地方四个家,都要他俩自己置办,多少钱够这么烧?“银子的事我来,就是想让他们住到你们这儿。”白府那边就不是个可以待客的地方。 说话间,刘秀在门外催促白言一块去看明日省亲用的点心,白言没工夫搭理哥哥的话,示意他俩自己商量,忙不迭转身往外走。 “这有什么可问的?”司马炎觉得白芷根本就是多此一问。 “你们不是新婚嘛,我这不是担心——”瞄一眼门外,确定媳妇和妹妹走远了,才小声对司马炎道:“你消假之后就要回域南,子寒还须留在秦都,你们俩年纪不小了,孩子的事不要早点考虑?”让萧远两口子住过来,担心会打扰他们。 “这事要急也是你先急吧?”他跟子寒才成婚一个月,没到急的时候。 “……”他这不是在急嘛!一有空就往家跑,风雨无阻,可没消息就是没消息,他也没法子啊,“我的事我心里清楚,你的你赶紧点。”都是快而立之年的人,膝下无子的确也有些说不过去,何况司马还是独子。 知道好友在这件事上比较糟心,司马炎也没再多说,只点头应下。 饭桌上自然没人提孩子的事,主要是怕刘秀的面子挂不住,成亲快一年了,丈夫也没少回来,各种补药没少吃,可就是没消息,两人一块吃药都没有。 ***** “你哥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晚间梳洗就寝时,小两口闲来无事话家常。 “还不是为了孩子的事,喝药喝的,他从小就那样,一喝药就吃不下东西。”白言叹口气,把他换下来的中衣搭到屏风上,转身去衣橱找新的。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他说干脆随缘算了,别再把两人的身体折腾出毛病来。 “随他们吧。”两边家里给了不小的压力,他们俩现在是骑虎难下,她这个做妹妹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在他俩跟前连“孩子”的字眼都不敢提,怕给他们添负担,“我哥也挺不容易的,两边长辈都不太好安抚。”不只孩子的事,公事上也是两头各有要求。 “以你哥现在的官衔,完全可以把家眷带到驻地。”这样反倒过得舒心,也用不着两边伺候。 “哪那么容易,先不说白家,刘家那边第一个就不会同意,前些日子过中秋时,嫂子本想去哥哥驻地,亲家伯母和两位姐姐都不答应,怕嫂子去那吃苦头,直接给接回了娘家。”轻轻摇头,嫂子的性子太随和,随和到什么决定都让别人做,她偶尔也会劝她两句,但是话又不能说得太明白——明白话伤人。 “日子都是自己过得,别人帮不了,想再多也没用。”抬手摸摸媳妇的后脑勺,顺势接过她递来的中衣套上。 叹口气,“秦都就是个是非之地,等这边事一办完我就去域南,不想留在这儿。”看着都心烦。 “……”司马炎衣服套到一半,卡住——因媳妇的话。 “这么大的人,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笑着帮他扯衣角,“哪有直接往上套的?” 司马炎没再乱动,衣服全权交给媳妇处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告诉她他即将远赴西合的事。 “怎么了?”见他眉头蹙的老高,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眉头。 “子寒,有件事——我觉得要跟你商量一下。”视线在她唇上辗转反复。 “……”等了十多天,终于是打算跟她商量去西合的事了,“什么事?” “西南军整合了一队年轻将官去西合,我应了。”视线正面迎向她的视线。 “……”这是在跟她商量?都已经决定好了,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什么时候走?” “十月中旬在京畿校场整编,整编完就动身。” “……”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五……胸口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呼吸有些不畅,她还是极力控制住了情绪,佯作轻松道:“还好,还能来得及。” “?”什么意思? “我大概要到十月底才走,这么一来到是可以先帮你收拾行李了。”把视线调到一边,不想看到他的脸。 “你要出去?去哪儿?”没听她说最近要出行。 “西尼、西合,大概要在西南那边转一圈。”梁霜君要出使西南诸国,那日找她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她在乌卢待过,又通晓西南诸国的文字,是此次出行最合适的陪同人选,梁霜君非常希望她能跟她一道过去,却被她暂时回绝了,她想着自己已经成婚,万事要为对方多考虑一些,尤其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怎么都要跟他商量过再决定,哪知对方根本不这么认为,又不想因此跟他吵嘴,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马炎被她堵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要去西合,她就拿这话来噎他。 “差不多。”实话实话,她就是故意的。 “这事是真的,还是气话?”出使西南可不是件小事,那边正在战乱,生死攸关。 “是为了气你,但不是气话。”看着他皱的老高的眉头,心中的郁气稍稍散去一点。 “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下?”这是他最真实的反应。 “……”你跟我说了么?“跟你一样,需要保密。” “……”这丫头有时挺欠揍的,“那边太危险,能不能跟她商量一下,换个男的去?”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不跟她逞嘴上的输赢,先把问题解决了才是正事。 “主上有意用西南之乱来解决东南边境的危机,你难道要我去找他老人家商量?”这会儿知道着急了?看你以后还记不记得要跟我商量。 “……别说气话,去西合的事没事先告诉你,是我不对,可咱俩的问题不一样,我在乌卢待了五年,熟悉那边的情况,也善于那边的人打交道,你不一样,你在那儿才待了几天,而且手无缚鸡之力,万一有事,还得搭两个人来保护你,于公于私,你都不是最好的人选,况且——”看一眼她小腹方向,“万一你肚子里有东西了,长途跋涉也不方便。” “我没有。”有没有她会不知道? “你又没生过,怎么知道什么样是有,什么样是没有?听话,跟梁大人再商量一下。”那边有多危险,他比谁都清楚,不可能再让她涉险过去。 若非心中还残存着一丝愤慨,白言真能当场笑出来,这人完全把她当孩童在哄,“那你呢?”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是不是该对她有个交代? “……这是军机秘密。”仍旧不想跟她说实话,主要是怕她担心。 “至少该告诉我要去多久吧?”其实他不说她也能猜出他们去西合的目的,西合爆发内乱,南赵暗中支持南派,北派节节败退,只能派人来秦都求救,他这次去西合就是带兵打仗,虽然担心,但也知道他不能不去,而且他能被委派,说明上面对他十分信任,这是关乎他前途的大事,心里再不舍也不会开口阻止,“我不会不让你去,为什么要瞒我?”在浦南时,她就一直等着他跟她坦白。 “……”他之所以不想告诉她,就是怕看到她这种眼神,明明很难过,却硬要忍着不掉泪,“好了,好了,想哭就哭吧。”一把将她搂到怀里,一声叹息——儿女情长的事真糟心! 他怀里的人也是一声叹息,因为他根本没闹明白她在为什么难过。 心有灵犀这种事果然是可遇不可求,想琴瑟和鸣果然还是要自己努力。 32.三十一 孩子的事 (下) http://.biquxs.info/

萧远夫妇是十月初十抵达的秦都,次日正好碰上谭弗易两口子来司马宅认门,三下一见,觉得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聚一聚,便派人到白府请来白芷。 白芷虽说跟谭弗易有些过节,但男人不比女人,尤其白芷这种轻易不得罪人的性格,不会把那点矛盾上升到言谈举止之间。 四人又像回到了少年时代,温一壶好酒,侃侃而谈。 男人有男人的话,女人有女人的故事,虽说相互之间不熟悉,但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说话也是好的——白言让丫头把后院的小花厅收拾出来,泡上两壶清茶,摆上几盘蜜饯,看上去倒也十分惬意。 “杏儿,你的脸色比先前好看多了。”秦瑶第一个起话头,她跟萧远的媳妇彩杏老早就认识。 “闲在家里好两年了,什么事都做不了,就那么养着,脸色肯定好。”彩杏说罢,眼睫微低,看得出来神情中带着几分苦涩,四人之中属她的出身最差,如今连身体都不如人,病歪歪的,孩子都照顾不来,还拖累丈夫被驱出了汴基大营,毁了一辈子的前程,有时想想还不如当初病死算了。 “多往好的地方想,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同在汴基住着,秦瑶自然明白彩杏的苦楚。 她这么一劝,彩杏的眼圈反倒是红了,赶紧背过身去擦。 一旁的白言和刘秀姑嫂俩看到这情形后,也赶紧出声安慰。 “没事,没事。”彩杏虽出身低微,却也是个识大体的,十五岁就嫁进了萧家,为了能配得上丈夫,白天做活,晚上认字,平时谨言慎行,就是为了不给夫家丢人,“我就是想着自己病了这么久,苦了公婆和孩子的爹。” “这有什么好苦的?”秦瑶摇头笑笑,“你该高兴才是,摊上这么一户好人家。”搁在一般人头上,媳妇病成那样,多半都是听天由命了,萧远却为了她连前途都不要了。 “是啊,杏儿姐,光凭这个情分,你这辈子就值了。”白言递来丝帕。 刘秀在一旁最是尴尬,因为她第一次见彩杏,既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也不明白其他人的劝慰,只能尴尬的在一旁给她倒茶,以示诚意。 彩杏一一谢过三人的劝慰,吸吸鼻子,笑笑,“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我这病能不能断根,都这么多年了,好好坏坏的,拖累着他们一家子也跟着受累,娘家也不争气。”哥哥不中用,嫂子唯利是图,她都这样了,还希冀从她这儿捞到好处,丈夫最近已经开始有怨言了,这些难处她都不知道该跟谁说。 “娘家争气又如何?”秦瑶接话道,“遇到了填不饱的人家,从娘家搬来金山银山也没用,想开点吧,我现在是想开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她这番硬气的言语招来另外三人的齐齐注视。 白言突然对这个脸上写着明显的企图心的女人有了好感,就因为她这句话。 也因为这句话,四个女人渐渐聊出了自己的真心—— 彩杏对病情的渺茫,秦瑶对谭家那群小叔小姑贪得无厌的憎恶,刘秀对孩子的渴望,白言对新婚即两地分居的惆怅。 女人交心很容易,有时跟不认识的人也能掏心掏肺,因为这些话男人不爱听,也不想听,他们希望自己的妻子秀外慧中,且安静,所以大部分时间,女人是无处可诉,唯有求助同类。 从婆媳聊到孩子,从孩子聊到夫妻,从夫妻又聊到娘家、邻里、亲戚,种种可笑、可恨、可爱的人和事,让四个人聊得前仰后合,同仇敌忾。 这是白言成婚以来第一次像个真实的女人一样聊天,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搁以前根本上不了她的眼,如今却能侃侃而谈,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婚姻真的是个奇怪的东西,甚至可以让人脱胎换骨。 “下雪了。”刘秀如厕回来后冲着屋里的三个女人兴奋的大叫。 秦瑶起身去推开花厅的小窗子,外面已经是一片白茫茫。 “要不咱们也烫壶酒?”看着窗外的茫茫大雪,白言突然来了兴致。 其余三人连声附和,一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赶紧招来东儿她们去准备。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切准备停当,四个女人忙着生火烫酒,欢声笑语中,话题也慢慢转了路数,不再是满腹牢骚,也不再局限于家常邻里,多的是乡野趣闻,奇人异事,甚至朝廷时事,从她们嘴里出来的话虽多有局限,有时却也能直点要害,譬如北秦跟南赵的对立,秦瑶把它比作两个恶婆娘吵嘴,吵不过唯有打,打又怕弄坏了自己身上的新衣裳,只好撺掇自家的猫儿、狗儿上去撕咬——这便是西合战乱的原因。 白言觉得她这比喻极为贴切,事实也的确如此。 聊着聊着,四人的心情越见愉悦,也顾不得自己那点酒量,交杯换盏间,慢慢开始熏熏然。 等男人们来看时,花厅里的人早已东倒西歪,酒话连篇,各人有各人的醉态,多半是连自个丈夫都没见过的那一面。 ***** 入了夜,雪不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 司马炎在大风雪中送走了白芷和谭弗易两口子的马车,回到寝卧时,东儿已经把那个醉鬼伺候到了床上。 她倒不再像刚才那样傻笑,而是乖乖趴在枕头上,小鹿般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怎么?酒醒了?”忍不住上前捏捏她的脸颊,不想却被她狠狠咬住手腕,钻心的疼痛乍然袭来,害他左眼皮跟着连跳两下,“饿了?” 床上的人没答话,松口之后转个头,把脸对着墙壁,不看他。 “怎么了?”被咬的人不死心,俯身去到她另一侧探视,却被床上的人奋力推开。 隔了好半天,床上的人才道:“你个骗子!跟别人拉拉扯扯的,还说从小就喜欢我!” “什么拉拉扯扯?”再次俯身,这次没给她机会推开,而是彻底覆到了她身子上——想推都推不动。 秉承着夫妻吵架,床头打床尾和的亘古定理,两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你跟那个魏缭在一间屋里睡了大半夜,这事不假吧?”用力挠他一把。 “秦瑶跟你说得?”那丫头喝多了说胡话的吧?“她没跟你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身子挤啊挤,挤到她和墙之间,“十一二岁时候的事,睡一夜又能怎么样?”他小时候吃百家饭的,相熟的人家,哪家没吃过、睡过? “……”白言忍不住哼哼笑两声,没再反驳他,她也知道那是十一二岁时候的事,可是听了还是不开心,换做平常不会跟他计较,谁让她现在喝醉了呢,酒后吐真言嘛!“我不想你去西合。”手指在他的耳鬓处揉来揉去,是醉话,也是真心话,“我知道对你说也没用,你始终还是会去。”凄笑一下,叹口气,“跟你说件事,你不能生气,我呢——一直到现在,闭上眼,还记不住你长什么样。”手指在他的下巴上划来划去,“因为对我来说,这世上的人没有谁是不能忘记的。”子寒——意不到,春寒料峭,据说这是母亲当年在父亲叛国出逃后写下的一句话,母亲离世时,她太年幼,且身体不好,家里怕她养不活,便从这句话里拿出一个“寒”字充当她的小字,想不到一语成谶——她便真成了一个寒凉的人,对父母,对祖父,甚至对相依为命的哥哥,都没有骨肉至亲的归属感,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事能让她大喜大悲,今天看着嫂子她们喝醉之后的大哭大笑,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怕,她似乎从来没对任何人和事有过那种不可分割的情感,“我不想继续做这样的人。”她也想像她们一样大哭大笑,“我可以做个好妻子,但我不想只有这样,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酒醉让她的脑子变得很混沌,逻辑也跟着混乱,甚至说不清心里话,她是想告诉他,她不想只要妻子这个名分。 “明白。”他微笑着答道。 “你不明白。”他的表情明显只是在敷衍。 “我明白。” “你明白的话,去西合的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在浦南时我就知道了,不问你是等着你自己跟我说,你却到最后才告诉我,而且开口就是结果,还什么军机秘事。”鼻子里轻哼一声,“军机秘事不能跟我讲,就跟能爹讲吗?”白他一眼。 因为她的表情,司马炎忍俊不禁,忙点头,“下次不告诉老头,就告诉你。” “不许笑,我说正事呢。”眉头微凛,若非有些大舌头,看上去还真是挺严肃,“下次也要告诉我。”她没要求谁先谁后,但是她一定要知道。 “好。”司马炎陪她一块过家家,“敢问白大人,还有什么令要下?” 双眸在他眉心呆滞了半天,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不想让你去西合。”只有这件事最清晰。 司马炎重重叹口气,这丫头真有喝醉了才敢这么任性。 哄醉鬼是件痛苦事,好在他家这个比较乖顺,关键是长得也可人疼,在你耳边再怎么叽歪也不觉得腻烦。 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醉鬼哄好,刚吹灯上床,被窝都没焐暖,就听见外屋的敲门声。 床上两人一个立即坐起身,另一个迅速抬起头,隔着灰暗的夜色,小两口对视一眼——心里同一个猜测。 司马炎不敢怠慢,起身下床,鞋子都没顾得上穿,直接出去开门,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个是帮忙敲门的丫鬟东儿,另外两个站在院子里,一个是小厮阵祥,另一个面生。 在司马炎的示意下,面生那个走上近前,低头先冲他行了个抱拳礼,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双手递过来。 司马炎接过竹筒,打开后从里面捻出一根纸卷,展开后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东离镇,月阳楼,丑时末,纸卷末尾盖着一枚清晰的华庭印——司马炎在乌卢时见过这个印迹,王老头说过,这是当今主上的私印。 一旁的白言虽没亲眼见过真正的华庭印,但少时在书仪坊也听人描述过,大致能猜的出来。 军令已送到,传令人冲司马炎抱拳后,转身离开,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 白言吩咐东儿和阵祥出去准备一下后,反手合上房门。 两口子再次对视—— 华庭印都用上了,他们这次恐怕不只是去西合参战那么简单了。 “有什么要带的么?”暗暗叹口气,前两天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李,看这样子,八成什么也带不走了,他肯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司马炎摇头。 “已经过子时了。”东离镇却远在秦都城外,“早点动身吧。” 司马炎点点头。 两人都没再作声,一个穿衣,另一个简单收拾出了一个小包袱。 这是婚后两人第一次分开,原本心里都想好了离别时要说什么,谁能猜到最后却是这么匆忙,匆忙到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深夜,大雪缭乱,把个门楼上的灯笼团团围住。 白言站在灯笼下,帮他细心系好毛麾带,“当心点身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司马炎老早就想好了离别词,现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看着她,然后——翻身上马,“天冷,快回去。”这句话完全出自本能,他果然是个不善甜言蜜语的人。 望着大雪中他远去的背影,白言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然而当她踏雪回到他们的小窝,看着满室的清辉后,胸口慢慢生出一团闷闷的胀气,随着她的走动,这团气缓缓又从胸口升腾到喉咙,再到鼻子、眼睛。 第一次为离别这种事难过到流泪,哭着哭着,还泛起了恶心,大约是酒醉的缘故,她吐得特别凶。 33.三十二 孽缘 (上) http://.biquxs.info/

司马炎这一去便似石沉大海,对外还不能说实话,只说边境入冬要封山,域南传令他即刻回营,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连白芷都被骗了过去。 虽然恼怒司马炎不辞而别,但白芷心里也明白军令如山,气归气,骂两句也就算了,从东儿口中得知妹妹身体不舒服后,赶紧派人请大夫,诊治后才得知是喜事,乐得白芷一蹿老高,直夸自己妹子争气。 未免妹妹劳累,白芷在司马宅帮她安排了大半天家事,末了还派人去往浦南和白家报喜。 眼见天色渐暗,白言让东儿准备了几样哥哥爱吃的小菜,还烫了一壶小酒。很多年了,自来秦都后,兄妹俩就很少单独在一张桌上用饭——白府规矩重,男女要分桌的。 “老鸭炖鲜笋,汴基的名菜,刘大娘炖的。”白言盛一碗汤推到哥哥跟前。 白芷端过来一饮而尽后啧啧称赞,“还是刘大娘做得地道。”说罢歪头仔细审视起妹妹来,笑嘻嘻的,久久之后才叹道:“臭丫头,都要当娘了。” 看得出他很高兴,高兴之中又带着几分落寞,白言明白他的处境,“哥,有些事不能一个人顶着。”她虽然出嫁,却始终是他的妹妹。 “我自己选得,怎么样也得撑下去。”拍拍妹妹的肩膀,“别担心,你哥我没那么脆弱。”好不容易让她脱离了这个泥沼,不能再拖累她了。 “其实你可以带嫂子离开秦都一段时间。”嫂子现在也很痛苦,夫家、娘家的双重压力,如今她又有喜了,恐怕她那边就更难过了,“他们两边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孩子的事,何必把嫂子搅进来受苦?” “……”他何尝想把媳妇搅进来?他也想带她暂时离开秦都,然而眼下刘家却不愿放人,“你根本不懂里边的事。”大舅子和小舅子分别被调去东南守备,他手里现在掌握着御林军中营近半的兵权,刘家不可能允许他把权力外放,而白家却是跃跃欲试,这才是令他们夫妻痛苦不堪的根源所在。 “……”哥哥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方便再多问,“不管怎么样,你都得保持清醒。”一旦做错了决定,可不只是丢官那么简单。 “这些事,你就别再管了。”他在媳妇面前都没漏半个字,小妹现在身怀六甲,更不能沾惹这些麻烦,“我会处理好的。” “……”白言没敢再吭声,因为哥哥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怕再多说一句,他连饭都不成,“吃饭吧。”吃完早点回去。 谁知饭吃到一半,就有小厮来报,说是太尉府的三公子派人到白府找白芷去聚一聚,这位可是秦都有名的二世祖,得罪不起。 撂下碗筷,白芷匆匆离开。 白言虽担心,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让阵祥去白府告知嫂嫂一句,免得回去晚了让她担心。 次日一早,贺华殿的人过来传令,梁霜君一行即将动身赶往西南,要她帮忙去做一些行前准备,白言也就没机会再去打听哥哥的境况。 连着在贺华殿忙了三天,满身疲累的回到家,却见刘秀独自坐在客厅里擦眼泪。 “子寒,你回来啦?”见白言进门,刘秀赶紧上前攥住她的手,眼神惊恐中带着一丝悲伤。 “吵嘴了?”白言没作他想,她这个嫂子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天下间也只有丈夫的事才能让她哭成这样。 “……没。”摇头。 “那是哥哥对你发脾气了?”哥哥的脾性虽然温和,但惹急了也挺吓人的,看那晚的情形,八成也是被两家人逼到了进退无路的份上,嫂子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说不准哪句话挠到了他的痛处,一时管不住自己的火气也不是没可能。 “……”没答话便是默认。 “他近来事多,又常饮酒,难免会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拉着嫂子坐到桌前,给她倒上一杯清茶,“回头我跟你过去,好好骂他一顿出气。” 刘秀双目无神地望着茶碗里起伏不定的茶叶,半天后,低喃道:“他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不会的。”白言笑道,“他虽然发脾气时盛气凌人,但也极好哄,你做几道他爱吃的小菜,再跟他说几句软话,过不了两天,他就正常了。”哥哥在这点上她到是极其推崇,从不跟自家人生过夜气。 “不会正常了。”刘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子寒——我也不想那么做,可是我更不想他整天被人说闲话。” “……”白言眉头微蹙,看得出嫂子是真伤心,“到底怎么回事?”不过在贺华殿待了三天,白、刘两家总不会这么快就摊牌了吧? “……”被白言这么一问,刘秀哭得更厉害,甚至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 见她实在说不出话,白言起身拉他一块坐到里间的软塌上,“哭解决不了问题,你得把话说明白,我才好帮你,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也不想一直这么跟他僵着吧?” “……”好不容易忍住了抽噎,的确,她来找小姑子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这件事也只有小姑子能帮她,她心里很清楚—— 这事说起来还是要从白刘两家联姻开始,刘父之所以选中白芷,一方面是看好他这个人,另一方面也是看上了白家的门第,刘家虽有点兵权,说到底还是个没有根基的小门户,想要子孙能受庇护,首当其冲便是把门第立起来。 在秦都这种地方,想立门户可没那么简单,没人搭把手,连东宫储君都不敢招摇,刘父就是抱着让白家搭把手的心思结的这门亲,最差也可以通过白家结交到其他有势力的家族——最终却发现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白家以及白家身后的那些势力只关心刘家手里的兵权,为了这点兵权,他们可以栽赃,可以陷害,可以釜底抽薪,无所不用其极,刘家大哥和二哥就是为此被调去了东南——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们在削弱刘家对御林军中营的控制能力,现在的关键点就在白芷头上——他既是整件事的钥匙,也可以变成锁。 当然,这番话不是出自刘秀之口,她根本不懂这些,这是白言根据她前后描述推敲出来的,“你的意思是,伯母他们想让珊儿做妾?”趁哥哥酒醉,摸黑把人送到他床上,这事怎么看都不像娘家人所为,他们既然不顾女儿的想法这么做了,可见也是真着急了。 “……”刘秀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先前也是坚决不同意,可是爹说如果不这么做,白家就有借口再娶,他们已经在打听人家了,到时大哥、二哥他们可能就真回不来了。”大嫂,二嫂就差跪地上求她了,她们的意思——与其跟个不认识的人争丈夫,不如纳个握得住的人,到时有了孩子,也不怕他白家再生事,天天被这些话填塞,她也是一时间动了心神。 “这些话为什么不跟哥哥说?”都到了这种程度,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跟子绪提过大哥的事,可他不让我掺和。”想想自己也真是没用,什么都不懂。 “你真是……傻的可以!”这事早点告诉她,多少还能想点办法,不至于把事情拖到这个地步,怪只怪她是小姑子,人在危难的时候还是惯于信任自己的亲人,奈何这件事就出在亲人身上,“哥哥这事做得也不对,他明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早该跟你交代清楚的。”叹气,“他人呢?” “一早起身就走了。”饭都没吃,中午也没回来,“你说,他会不会再也不回来了?” “……”你还有心管他回不回来?“珊儿呢?”哥哥既然不在,那就先处理珊儿这边。 “她在东儿屋里。”那丫头平时胆子也不小,没少帮她跟白府那群女人争大比小,唯独就怕小姑子,听说要来司马府,吓得腿都软了。 白言冲门外喊一声东儿。 没等多会儿,东儿便领着珊儿进门,一进门珊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啜泣。 “你倒挺聪明。”白言换了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沉声道,“你错还是没错,我暂且不管,从今天起,你在我这儿住下,是否能回去,要看你家小姐和姑爷的意思。”眼下情况未明,哥哥到底选择哪一边尚未可知,贸然把她退回刘家,恐增变故,自己刚好有孕在身,留她下来对外也好交代。 珊儿哭得泪人一般,她当然想回白府,可不敢出声反驳,只敢求饶道:“大小姐,奴婢真不是故意的,老爷和夫人劝了几回,奴婢的身份……”她的确是喜欢姑爷,可毕竟主仆有别,没人纵容,哪敢做出这等事来?“小姐……”转头求刘秀,这事也是她点头她才敢去,如今却把罪过都推到她一个人头上,主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刘秀也有些不忍心,这事的确不是珊儿的错,“子寒——”想跟小姑子说明白,却被白言以手打住。 “东儿,领她到花厅那边的耳房暂且住下。”白言示意东儿领人走。 珊儿也不敢忤逆,可怜兮兮地瞅着刘秀,默默退下。 “子寒,这事的确是我着了魔。”父母的催促,加之小姑子刚成婚就见喜,她也是脑袋一热,“不是她的错。”虽然也知道那丫头偷偷喜欢子绪,但这事的确是他们刘家一手主使的,谁都怨不了。 “嫂子,你听我的没错,先让她在我这儿住些日子。”珊儿那丫头的脑袋比嫂子灵光,哥哥虽说不笨,可毕竟是个男人,起因又是他醉酒误事,心里即便生气,但对那丫头多少也会有点愧疚,这么天长日久下去,夫妻间难免要生嫌隙,不如早点让她离开白府,“我让阵祥请萧家大哥一块找哥哥去了,一会儿我陪你去见他。”娘家的事白言一点也不想掺和,但这牵扯着哥哥的前程,而且她隐约觉得刘家两位兄长被调去东南十分蹊跷。 “我……有点害怕。”她现在既想见,又不敢见他。 “你怕什么,人是你送去的没错,但坏事却是他做的。”要怪只能怪他们夫妻俩谁也不信任谁,这事要是早点说清楚,能到今天的地步么?“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凡事要两人一块商量。”求助娘家本也没什么不对,可一旦牵扯到了娘家人的安危,那就两说了。 姑嫂俩在里屋嘀咕了一上午。 午饭时,萧远才把白芷带回来。 知道是家事,萧远也没多问,跟白言和刘秀打声招呼后,转身离开,只留下姑嫂、兄妹这三人。 白言坐着,那两口子一个背手站在窗边,一个缩在里屋门口——很自觉,看来都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34.三十三 孽缘 (下) http://.biquxs.info/

“事情摊在这儿,今日不解决,明日也要解决。”白言瞅一眼哥哥的背影,“我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对娘家的事原本没权过问,可爹娘去的早,嫂子既然找到我这儿,我总得有个说辞,哥,你是一家之主,这事最后还得按你的意思办。”见哥哥仍然无动于衷,叹口气,“你要是没意见,往后就让嫂子隔出两间房,让珊儿单独去住,逢年过节,我也按规矩,给她单独备一份节礼。”此话一出,白芷嚯的转过身来。 “你敢!”说这话时,他的表情是震怒的。 吓得刘秀心一抖,成亲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模样。 “我敢不敢,还不是你给的胆子?”白言却不怕他,“别鬼吼了,坐下来解决问题。”一块长大的亲兄妹,当然知道他的脾气,这家伙现在不是在气珊儿的事,气的是刘家的算计。 “……”白芷粗喘几口气,本想发一通脾气,把成婚以来受的鸟气彻底吐出来,理智却提醒他,小妹有孕在身,真把她吓出个好歹,司马炎回来非劈了他不可,“你问问她,都做了些什么!”看都不想看刘秀一眼,只用手随意指了一下她的方向。 “嫂子都跟我说了。”白言平静道。 “这是她该做的事吗?”她居然帮着别人来算计他! “这不是她该做的事,但是你也没告诉她,除了这事,她还能做什么?”嫂子的为人他不是今天才知道,在明知道她没有主见的情况下,什么都不跟她交代,身为丈夫,他做得也不好,“况且——”坏事是他亲自做得,回过头来兴师问罪,是不是太理屈了点? “……”知道妹妹“况且”二字后面的意思,白芷一时间竟无言以对,确实也是他醉酒误事,但凡当时再清醒一点也不会出这种事。 “行了,这事暂且不谈,嫂子知道错了,不然也不会来找我,你坐下吧。”不想跟他在珊儿的事上争辩太多,还是先解决主要问题比较重要。 白芷摸摸鼻子,这几天两边都在对他施压,想躲都躲不掉,着实把他折磨坏了,都怪司马炎那小子突然不辞而别,不然还可以找他帮忙想想主意。 “我不知道给你施压的都有些什么人,只说我知道的吧。”白言示意刘秀把正门合上后,才又道:“眼下边境多处摩擦,朝廷里却在清吏治,尤其军中的调动日益频繁,哥哥没想过是为什么?” “……”白芷身在军中,感受比妹妹更深,怎么会没想过?而且之前也跟司马炎聊过这事,“很明显,主上在集中兵权。”各大势力动作这么大,显然是被这些调动给惊动了,“所以我现在连个喷嚏都不敢打。”他手里突然攥了近万的中营兵马,动辄就会影响到秦都的局势,他可不想做千古罪人。 “各司的花名册都在贺华殿摆着,刘家两位兄长突然被调走,那边难道一点觉察都没有?”御林军关乎秦都安危,她不信主上会放任不管。 “我现在按兵不动就是在等。”等着看主上到底什么意思,是有意削弱刘家,还是刻意保存刘家,“可这种日子实在难熬。”简直如坐针毡,因为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白言也觉得为难,不敢轻易下结论,万一猜错了,哥哥的命可就没了,“熬一段时间,等伯勋回来看看。”华庭印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他那晚接到的事肯定不小。 “他不是回域南了?”白芷蹙眉。 白言哼笑,哥哥的脑子是真被搅乱了,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因为妹妹的神情,白芷突然醒悟,“行,我再熬一熬吧。”继续陪那群达官显贵花天酒地,忍吧,不忍小命可就没了。 见哥哥神情缓和,白言看一眼侍立一旁的嫂子,“对了,梁大人近来外出,留下不少东西让我整理,家里除了刘大娘和东儿,也没人能帮把手,我想让珊儿在这儿待几天。”这话问得白芷。 白芷被问得措手不及,支吾了一下,道:“这事别问我,问她。”示意妻子的方向,刚消散的怒气又慢慢回拢。 “……”刘秀咬唇,怕自己哭出来,低道:“不然,就先让她回刘府吧?” “我无所谓,你就是让她到我床上都行。”白芷语带讽刺。 “行了,行了,要吵回去吵,我做主了,珊儿先留在我这儿,这事暂且别让两边长辈知道,免得再生事端。”白言叹口气,“天色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直接赶人,实在是太累了, ****** 司马宅离白府不远,抄近路不过一两刻的事。 马车到白府正门时,恰巧遇到某位婶母拜佛回来,两下寒暄几句后,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好意,说是给他们请了道符——求子的。 刘秀尴尬的收下并跟婶母道谢,白芷却一脸的不高兴,招呼也没认真打便拂袖而去,弄得那位婶母半天下不来台。 “你别这样。”一跨进自己的小院,刘秀便开口劝他,刚才他的确太无礼。 “不这样,我还能怎样?”看着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吧,打完咱们俩再好好说话,行吗?”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你要不是女人,我真能打你。”指一下她的脑门,“你脑子里到底都塞了些什么东西?” “我是担心你跟大哥、二哥有事。”她再笨也懂得什么叫情势危急,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大哥、二哥就先后被贬去了东南边疆,听说那边秦赵正在对阵,虽没正面打起来,可私下却是隔三差五死人,大姐夫的弟弟前些日子刚被运回来,据说尸身都不完整,她是真被吓到了,怕大哥、二哥回不来,也怕他被调过去,“咱们俩成亲,本来就是个买卖,既是买卖,那就先把帐算清了,是刘家的,是白家的,都各自给他们,谁也不欠谁,让他们各自了了心事,咱们的日子才会好过。”吸吸鼻子,“这些日子,我是真累了,你不累么?”跟自己的亲人纠缠,真得比割肉还痛苦,“珊儿本来就是家里选出来帮我一块收你心的。”苦笑一下,“他们一开始就觉得我留不住你。”视线从他脸上转向天际的晚霞,“你心里其实都明白,只是在装傻。你若真的对我有心,即便醉到一无所知,也能感觉出身边的人不是我。”像姑爷那样,醉的四仰八叉,依然能准确找到媳妇的位置,他却不行,“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从开始就看不上,但你仍然对我好,所以我也会对你好。”心口滴着血都要完成他的心愿——他喜欢孩子,真的喜欢,每次看他抱着堂兄弟家孩子逗弄时,她心里就会一阵阵揪疼,有时甚至忍不住希望他像父亲、大哥那样用暴力或训斥来解决问题,“我知道你生气不是为了珊儿,是觉得我在帮着刘家算计你,把你当外人,我说我没有,你肯定也不会信,那就当我在算计你吧,我错了,我给你赔礼致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与他对视——像小姑与姑爷那样,平等的,谁也不怕谁的。 “……”面对妻子的肺腑之语,白芷无言以对,因为她说中了要害,他对她的确没上过心,一切的相处都只是在仿效,仿效他自以为正确的夫妻生活,他对她的忠诚完全出于他对婚姻的忠诚,不是针对她这个人,对所有成为他妻子的人他都会这么对待,因为他的婚姻就如她所说,从开头就是场买卖,“以后有事,能告诉你的,我会跟你说。”喜欢一个人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他不敢给她保证,但他娶了她,就代表两人要过一辈子,他希望她能舒服点、开心点。 “好。”刘秀咬唇点头,真是实诚到让人牙痒的男人,哪怕骗她一句也好啊。 珊儿的事算是到此为止,夫妻俩很有默契的谁也不再提。 作为小姑子的白言也尽职的将珊儿留在司马宅,一切看上去相安无事。 白芷继续去过他醉生梦死、虚与委蛇的生活,白、刘两家也如往常一样,男人持续向白芷施压,女人不断拿孩子的事讨价还价,而早已变成同党的小夫妻则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亲昵关系反倒增进不少,若非担心两个哥哥的安危,刘秀还挺喜欢这种日子,至少一切在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然而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跟原不原谅没多大关系,因为错事不只有伤害,还会有“结果”——有些错误是永远都不能犯的。 35.三十四 初二 http://.biquxs.info/

腊月二十九,本该是全家一块守岁的日子,白言却不得不留在贺华殿值守,一个人伴着青灯、书卷,换作往常,她可能会觉得孤单寂寥,这会儿却十分庆幸,至少不用去面对哥嫂的笑脸。 自从祭灶那日得知珊儿有孕后,她就没睡过一夜安稳觉,翻来覆去的考虑该怎么办,告诉哥嫂,他们夫妻俩好不容易转好的感情必然受挫,不告诉他们,哥哥将来会不会怪罪她?一连几天都神思不定,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的缘故,原本已经消停的害喜再次回头,连后宫赏赐的点心都咽不下去。 “白大人,快到子时了,华阳殿那边要放花鞭,您到后殿躲躲吧?”小侍女边收拾书架,边提醒一句有孕在身的白言,怕她腹中的孩子受到惊吓。 “好。”看一眼桌上一块未动的点心,“这东西我吃下也是吐出来,不如你拿去跟她们一道尝尝。” “这是娘娘们赏赐给值守的大人们的东西,奴婢怎敢造次?”小侍女欠身看一眼桌上精致的点心匣子,一眼便知是后宫之物。 “拿去吧,匣子一会儿有人来收,一块不动也不好看,就当是帮我了。”白言起身舒展一下四肢。 小侍女也不再推辞,从袖袋取出香帕包了一半的点心,随即福身跟她道谢。 白言在屋内溜达一圈后,跨出门槛,沿着松柏小路信步往后殿去。 贺华殿紧邻后宫,守卫森严,前后殿通行须出示腰牌,所以途经后殿拱门时,白言不得不低头去解腰间的值夜腰牌,刚解下,正打算递给守卫时,另一块腰牌已经抢先递到了守卫面前——黑金白铁令,这可是主上贴身守卫才有的东西,下意识瞥去一眼,就在白言瞥他的瞬间,令牌的主人机敏的看向她。 白言赶紧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假装刚才的对视只是不经意而为之,见对方收回令牌后,为解尴尬,赶紧把自己的腰牌递向守卫,却听那人对守卫道:“宣服室已经验过,共七个人。” 白言拿腰牌的手擎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来,并默默向旁边挪开一步,因为对方身后还有七个人。 虽说这七人在宣服室已经验过正身,但守卫还是尽责的再次搜身。 七个人,四个守卫,一人一个还得轮两回,白言只好闲在一边看风景——除了高墙就是房檐,百无聊赖间,游移不定的视线被一道熟悉的眼神抓去—— 司马炎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她,看着她那副眼泪汪汪的样子,真的很想上去帮她擦一下,奈何时机不对,他有正事在身——要进殿面圣,眼见她一点点往这边凑,连忙以眼神警示其不要靠前——有规矩,面圣之前,他们七人不能跟任何人有接触,家人都不行。 白言只好乖乖站在一旁看着他被搜身,看着他穿过后殿,看着他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宫道里…… 绵长的钟声响起,无尽而幽远,白言抬手摸摸自己些微隆起的小腹,喃喃道:“爹爹回来了。”虽然瘦削到有些脱相,但至少还活着,不缺胳膊也不少腿,还是完整的,“我们回去慢慢等吧。”转头让风释去眼角的酸意,在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中去向她该去的地方。 ******* 司马炎除夕当晚便抵达了秦都,正月初二才到家,到家时天刚蒙蒙亮,在大门外敲了半天。 “老贺,你是成心要把我冻死啊!”抖抖身上的落雪后,司马炎一头钻进门房,打算先暖暖手。 “哎呦,罪过了,罪过了,昨天少夫人多赏了一壶酒,喝多了,睡沉了点,连累少将军受冻了,快到炉前暖和暖和。”边说边把炉子从门后挪出来。 司马炎饥肠辘辘,加之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小半个时辰,实在冻得够呛,“怎么样,家里最近都还好吧?”边蹲在地上烤手,边询问家里的近况。 “好。”老贺正四处寻摸着找杯子倒茶,“过腊月初八时,大老爷回来了一趟,本来说要留下来过年,谁知临川那边来了信,说是三老爷回去了,就又赶过去了。”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摸出一只茶杯,“走前,说是怕要等小公子出生才能再过来。”往茶杯里到点水,伸出两根手指在里面搅两搅,再把水倒到门外的小木桶里,杯子这就算是刷完了。 “哪家小公子?”司马炎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以为是临川哪个宗亲家即将添丁。 “您家呀。”这小糊涂蛋,怎么比他还糊涂? “……”司马炎愣了好一会儿,以眼神跟老贺确认后,噌一下蹿起身,拔腿就往后院跑。 但听院子里咕嘟、咕嘟——咚——叮铃哐啷—— 老贺赶紧出门去瞧,原来是司马炎踩滑了脚,一头栽进了小花园子里,“唉吆喂,我秋日刚养活的雾了松。”这下可好,给他拦腰压断,“您慢点呀,天冷,雪块子都冻上了,地滑。”花不少时间捣腾的小园子,这下全完了。 司马炎哪管他说什么,爬起身继续往后院跑,到后院门时差点又没刹住,一头撞到门板上。 相比他的激动万分,白言就显得有点呆滞,尤其在在睡梦中被他连人带被子一块抱起来时。 “是不是真的?”睁开眼面对的就是一对急切的眼珠。 “什么?”一时间弄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孩子,是不是真的?”他就想知道答案,急切的想知道。 “……”揉了好半天的眼睛,终于算是清醒了,看看他的脸,再看看自己所处的高度,“先说好,再高兴也不许把我扔起来。”等同于默认。 司马炎兴奋时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双手一用劲,她便飘在了半空,所幸还有点节制,只扔了一下就把她放下来,小心搂着,笑得只能看到那两排大白牙,“我早说我一定成,你还不信,现在心服口服了吧?” 若非见了他心情好,真想白他一眼,什么就心服口服了?“钻哪去了?一头的草。”抬手帮他摘草屑,却发现他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单衣,“给你带的夹袄呢?怎么穿这么少?”临走前记得给他带了两件厚衣服。 “送人了。”有两个同伴是南方人,头一次来秦都,都没带厚衣服,大过年的又没地儿买,他就把自己的给了他们。 “你到是舍己为人。”瞧这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本来就黑,现在都快晒成炭了。”摸摸他瘦到凹陷的脸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两个月定然受了不少苦,在乌卢时都没成这样。 “我这不是找了个白媳妇么,不但人白,还姓白。”看着妻子娇俏的脸庞,忍不住搂过来紧紧抱住,“我要当爹了!媳妇你真能干。”傻笑。 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外面天色渐亮,白言披件外衣到衣橱里给他找厚衣袍。 “小姐,醒了没?”东儿在门外敲门。 屋里,白言正帮司马炎整理衣袖处的翘边,抬头回门外道:“醒了,你先忙去,我等会再起身。” “……”屋外停一下,后道,“珊儿刚才摔了一跤,说是肚子有点疼。” 白言愣一下,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紧赶着去拉开门,“叫阵祥快去田福堂,请田大夫来一趟。” 东儿也不敢慢待,答应后,一路小跑着往前院去。 “不过是摔一跤,你这么急干吗?”把斗篷裹到媳妇身上,这么冷的天别再给她娘俩冻坏了。 白言深深叹口气,他回来了,这事总算也有个人可以商量了。 借着更衣和送媳妇去花厅的路上,司马炎大致弄清了这个不知是叫珊儿还是珊瑚的事——都是白芷那家伙惹出来的骚,却害他媳妇这么长时间吃睡不好,这哪行!趁着媳妇进耳房探视珊儿的时间,司马炎招来老贺,去白府——谁惹得麻烦,谁来解决! ****** 白言是被司马炎硬生生给抱回的自己屋。 “不能把我哥一个人留在那儿!”白言恨恨的挠丈夫一把,早知道不跟他说了,净帮倒忙,“那丫头鬼精着呢,想着各种法子要见我哥。” “他的孩子,不见他见谁!”司马炎把门一关,后背抵到门上,就是不让她出去,“他的事,让他自己解决,你别跟着帮倒忙!” 白言急的直跺脚,“我哥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让他解决,他肯定为了不让我们麻烦,把人带走,那丫头要是回了白府,就是承认了她的身份,往后他跟嫂子还怎么过日子!?”越想越气,“不行,这丫头心眼太多,不能让她回去!你起开——”拽一把丈夫的衣袖,对方却稳如泰山,“起开——”再想动手,却被他一把抱住。 “我起开了,你追过去又能怎样?跟她打一架,然后把两人肚子里的小东西都弄没了?没了之后呢?就算我不跟你生气,你哥将来要是真没孩子,会不会回头怨你?到时你怎么说?” “……”白言就是怕这一点,才不敢轻易动珊儿那丫头。 “这事本来就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的错,即便像你说的,那个什么珊瑚真是个有心人,那也是他们俩给她的机会,是留是走,他们俩自己决定,你虽然是他妹妹,却是个外人——”拧一下她的鼻头,“你在我这儿才是内人。” “……”他说得没错,她对哥嫂的确是外人,“我哥这么多年很不容易,难得成家立业,嫂子又是个好人,我就是盼着他们俩能过得顺心点。” “他们俩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既然点头了,就代表他们默认了这种关系。”他不知道刘氏怎么想,但相信白芷这边是想清楚后才做的决定,“他们俩跟你我不一样,你也做不了他们的主。” “……早知道这样,当年还不如留在汴基。”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跑回来吃这么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叹息。 司马炎笑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早知道”。 36.三十五 回门 http://.biquxs.info/

在丈夫的劝诫下,白言最终决定不再管哥嫂的家事,奈何亲缘关系在那儿摆着,嘴上说不管,心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尤其在白芷把珊儿带回去后,司马炎发现媳妇动不动走神,尤其吃饭的时候,他虽然没见过几个孕妇,但也明白像她这种越长越瘦的肯定不正常,心病还须心药医,还是带她回娘家走一趟吧。 初八这日,司马炎一大早起身,跟阵祥两人把大大小小的礼盒、包裹装到车上——亏他这次“外出”发了不少补贴,不然还真不敢随便带媳妇回娘家。 白言洗漱完出来时,马车已经装好,说实话,看着这么一车礼品,她也觉得肉疼,大几十两银子,他们小夫妻好两个月的月俸,就这么白白送给一群不相干的人,关键还落不着人家一句好,想想也是犯贱,可又能怎么办?谁让哥嫂住那儿呢! 两口子用过早饭,梳洗穿戴整齐,一个骑马,一个坐车,没多会儿便到了白家。 初七一过,朝会就已开锣,白府几位掌家都在朝里任职,想碰都碰不上,所以除了掌家主母那边要白言亲自出面,其他各院的礼物皆是东儿各自去送,小两口则急着来到白芷和刘秀的小院。 他们到时,白芷刚起身,昨晚喝到半夜才回来,精神还有些委顿,司马炎又不是旁人,只随口招呼一声,便打着呵欠开始吃早饭。 “吃过没?”拿起筷子才想起坐在一旁的司马炎。 “吃过,没吃看你这熊样也吃不下。”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昨晚又去喝了?” “嗟——”白芷摇摇头,他这样子还不明显吗?“我他娘现在哪是个带兵的,就是个花楼陪酒的窑姐。”陪完东家陪西家。 “手上攥着那么大块肥肉,狗不跟你跟谁?”司马炎起身拾起桌案上一本不知名的书,随意翻着。 “我他娘也就奇了怪了。”白芷的脸跟着司马炎转到桌案这边,“狼丘那事,刘大、刘二,你和我都在,怎么偏偏就他俩被调走?”刚拿起的筷子一把又给摁回了桌上,“你姑且不论,为什么我会一点事没有?”按说他现在也算半个刘家人,真要斩草除根,他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不但不动,刘大、刘二的兵权还全押到了他一个人手上。 “怎么?想套我话啊?”司马炎笑笑,他的确知道其中某些内情——这次“外出”可不光是办“外事”,“内事”也处理了一点,但抱歉,都是机密!连梦话都不能说出去,否则就是九族连坐! “没,我什么意思都没有。”这小子连否认都没有,显然是知道内情,由此可见御林军的调动的确是主上的意思,最差也是贺华殿那边的意思,这么一来,他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对了,你小子到底还回不回域南?”这都回秦都小半年了吧? “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公事、私事都是一堆乱麻,这家伙今年一定是犯太岁。 “我?”嘴角一提,“前晚喝多了在马圈里躺了半宿,要不是我那马护着,差不多今天就该入殓了。”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大口嚼着,“睡着前脑袋里乱如麻,醒来时看着满天的星斗,突然一个激灵。”冷哼,“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不能因为一时意气丢了这条命。” 司马炎失笑,“你说的一时意气不会是失身这事吧?” “……”白芷突然发觉自己失言了,奈何话已说出,无可挽回,只能瞧着这小子笑得前仰后合,“竖子焉知礼乎!”他家上数两代,祖父、父亲都是一夫一妻,且伉俪情深,他当然也向往那种生活,哪知世事难料,如今自己不但多出了个侍妾,对方还有孕在身,这就意味着他的孩子出生后将面临嫡庶有别的境遇,身为人父,心里当然会不舒服。 “我的确不如你知礼。”司马炎再将他一军。 若非珊儿端茶进来,白芷差点把筷子扔到司马炎身上。 “你怎么来了?”白芷很好奇,把这丫头带回来后,媳妇当天就安排她住到了隔壁空房,这也意味着承认了她的身份,不用她再做这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事。 “小姐说您昨夜又喝醉了才回来,一大早就让厨房炖了醒神汤,今有贵客临门,小姐无暇顾及,我过来帮把手。”说话间先给司马炎端了杯茶,继而把醒神汤放到白芷面前。 “以后这些事不用你做。”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也不能让她再做这些事。 珊儿尴尬的抱着茶盘,站在原处不敢吱声。 司马炎见状,赶紧起身进了隔壁书房。 见司马炎离开,白芷叹口气,视线转到窗口,声音略缓道:“你家小姐那天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以后也是这样,明白吗?” “奴婢明白。”珊儿眼睁睁看着他,“谢小姐和姑爷能把奴婢接回来。” “……以后不要再‘奴婢’‘奴婢’的。”听着心里别扭。 “那……叫什么?”她这身份总不能像小姐那样直呼他“子绪”吧? “随便。”摆摆手,“你赶紧回屋休息去吧,别再过来了。”有她在,他饭都吃不下,而且妹妹两口子在,尤其妹妹,她本来就看这丫头不顺眼,他可不想再给自己招晦气,还是赶紧让她躲开为妙。 “是。”珊儿福身退出去。 白芷拾起筷子在桌上逡巡一圈,什么胃口都没了,放下筷子,起身去书房。 书房里,司马炎摊在书桌前看书,见白芷进来,只瞥了一眼,然后低头接着看,“子寒就在厅里,怎么不去见见她?她这几天为了你的事可是茶不思,饭不想。”想想也是憋闷,那丫头还不曾为他这样过。 “她要是见了我,估计回去更吃不下饭。”一母同胞的妹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性子?那丫头对他把珊儿带回来是一肚子的怨气,“我怕了她了。”也许是家传渊源,媳妇对侍妾的事比他和子寒更容易接受,虽然心里也是一样不舒服,但处理起来明显比他和子寒有经验,当然,她的积极也可以从另一面思考——珊儿肚里的孩子此刻对刘家很重要,“反正你也没事,要不咱俩去找萧远一块出城遛遛?” 司马炎头都没抬,只伸手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先去见你妹妹,完事后再去遛。” “前几天刚见过,有什么好见的。”他都说了怕她,怎么可能过去自讨没趣。 司马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你以为我想见你啊,知不知道来你这一趟花了我多少钱?要不是为了孩子能吃口饱饭,我都懒得过来看你笑话。”踹一脚好友,“快去,让她消了那口气,我再考虑什么时候带你出去遛!” 白芷唉声叹气的跨出书房,去正厅给妹妹撒气。 司马夫妇只在白府待了半上午,白芷被妹妹明着暗着贬了不知多少,直到刘秀出声劝诫才算作罢。 白言的怨气也算消了大半,心情舒畅的她,在回去的半道上,非拉着司马炎用走的回家。 司马炎只得让东儿和阵祥先把马车和马驾回去,自己则拉着媳妇的小手走上柳林小道。 “这下心里舒服了吧?”刚才在白府可算见识她的威风了,这丫头看着弱不禁风,训起人来可不得了,说到最后他甚至觉得白芷有点可怜。 “我舒不舒服是小事,嫂子那边能舒服点就好了。”她之所以对哥哥那么凶,就是为了嫂子的面子,她这小姑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嫂子能早早有喜讯。”若是一直不生养,矛盾还在后边呢,“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域南?没事我陪你早点回去吧。”留在这儿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心烦。 “等等吧,看上面什么意思。”贺华殿那边还有些安排,要等王老头出巡回来,“你去域南的事办好了?” “我又不像你,早跟梁大人商量好了,域南驿站的摊子一时半会儿撤不了,我过去接手,一来那里偏僻,没人跟我争,二来有你做靠山,不怕办不成事。”等哪天他被调到其他地方,她也可以再回秦都,两全其美。 “有个聪明媳妇,的确少了不少后顾之忧。”他原本还担心把她一个人留在秦都,这下什么事都没了。 “还有件事。”白言想了想,觉得这事还真得跟他通通气,“前些日子祖母让人从临川给我带了封书信。” “说些什么?”司马炎问得不太专心,他自小在汴基长大,除了三叔外,极少跟临川那边的人有接触,对那边的事自然也就不会那么在意。 “祖母说,自从咱们成亲之后,不少人来家里说合,想给父亲续弦。” 续弦?老家伙就从来没成过弦,哪来的续字一说?“烦什么来什么,这哪是为了给老头续弦!”这是眼看他们父子混出了点名堂,加之老头最近又常往临川跑,有些人按捺不住了而已,“这事让他们自己找老头谈,你别插手这摊子事。”临川那边不比白家好对付,若非是祖居,他轻易都不想回去。 “我又不傻,我一个儿媳妇,能管公爹这种事么?就是为了给你提个醒,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那边已经过来走动几次了。”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在白府长大,能不懂这个道理?“看这情形,等孩子出世,不知能弄出多大动静。”这也是她盼着跟他一道回域南的原因之一,王老大人先前那些话言犹在耳,他这才刚起步,临川那边就有跃跃欲试之意,她怕影响他,秦都是什么地方?莫说他一个小小的边军军侯,就是她哥都得低着头做人。 “这事到时我会跟父亲去封信说说。”看来还真要早点回域南,那边山高皇帝远,再闹也闹不出个所以然,这边可不一样,“王老头再有十多天差不多就该回来了,你先把手上的事安排好,等见完他,咱们就动身回去。”她这身子,月份再大点,还真不敢带她走。 “这到也好,反正萧大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等咱们走了,正好让他们搬过来,我哥有事也能有个人商量。”蹙眉想一想,“我哥跟你说谭大哥的事了么?” “你说呢?”一上午光听她训斥去了,他俩哪里有空聊天? 白言不睬他的调侃,嗔道:“我说正经的,那个谭弗易拜了御林军东营的郎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想不到秦家竟有如此势力。 “是么,你哥道贺去了?”司马炎没有过多感慨,秦家什么底子,他跟白芷心里都很清楚,光听职位就知道这事肯定不只秦家的功劳,那小子八成还有其他门路。 “我哥跟他本来就不太对路,加之近来琐事缠身,知道也是装作不知道,他也没有急着去招惹我哥,反倒是让秦瑶姐来知会了我一声,我想着她来都来了,就跟哥哥商量了一下,连同萧大哥一起,派人送了份贺礼过去。” “这就行了,没必要太过兴师动众,此人善于钻营,说不准将来会怎么样。”道不同不相为谋,没必要交际过多,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还有什么事要说的?” 白言歪头想一想,继而摇摇头,该说的这几天都跟他说的差不多了,剩下都是些生活琐事,真没必要再跟他一一交代。 司马炎松口气,“这下可以安稳散个心了吧?”瞧把她给累得。 “什么意思?你嫌我碎叨么?”嘟唇。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跟他嘟嘴撒娇。 一个好笑的看着,一个被看到自觉好笑。 最终两人互看着彼此哼哼笑起来。 37 三十六 共同语言 (上) http://.biquxs.info/

司马炎原以为正月就可以带媳妇回域南,孰知期间又被派出去一趟,回秦都时已近三月,直到四月底才带着屯骑校尉这个名头回到域南,与走之前的军侯相比,如今的司马炎更具实权,因为怀里揣了“四上”虎符——秦军虎符共分六级,各级又分上、中、下三等,根据所持虎符的级别,可以调动相应人数的兵马,司马炎这块“四上”按道理可以调动两千人头以内的兵马,且包括骑兵及战车,打一场小规模战争不成问题。 这是王玄石极力为他争取的“赏赐”——用他在乌卢的五年功绩和最近几次的任务表现。 司马炎不太明白王老头的意思,域南大营的守将老是老了点,也保守了点,却不像是个会拖后腿的人,直到他回到中军帐方才发现老头子的用意——原来如此!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白言正在内室拆行李,见丈夫进来,忍不住歪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太阳还没下山,他怎么就到家了? “回来帮你不好?”接过媳妇手上的大包袱,蹲到地上细心拆解。 “当然好。”白言扶着后腰缓缓站起身,并把他拆出来的衣物顺手挂进衣橱,“出了什么事么?”看他这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摇摇头,不想把公事带到家里,尤其她还身怀六甲。 “……”他所有的毛病里她最难忍受的就是这点,遇事不爱跟她讲,老是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看上去刚强坚毅,实则刚愎自用,“晚上想吃点什么?” “随意。”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她的话上。 …… 两人沉默了一阵儿,分工把包袱和箱子里的衣物等都收进了衣柜。 “刚才在村里走了一圈,相熟的几个嫂子都搬走了。”连隔壁那个常被打的赌棍也没了踪影,眷属村基本就是换了一拨新人,他们大营的状况可想而知。 “不只域南,各处都一样。”回来前他就猜到会是这种情形,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乱,别说实现他之前的设想,就连最基本的训练都很难实现。 “……”看他眉头蹙得那么紧,想必是碰到了难处,难怪王大人极力帮他争取那块“四上”虎符,“巧者劳而智者忧,既来之则安之吧。”在公事上,她对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由忧转笑,“就暂且收下你这份恭维了。”长指在她脸上轻轻揉两下,揉着揉着,就有下走的趋势。 这事搁在往常,白言会有所抗拒,可他今天心情不好,也就没忍心,由着他肆无忌惮,反正在自己屋里,不怕被外人瞧见。 揉揉搓搓,没多会儿,某人就开始有点心猿意马,哪知手刚滑进媳妇衣领,就听院子里有人呼他的名字。 “司马炎——” 吓得白言一哆嗦,赶紧把他的手从胸口推开。 来人似乎也不太懂礼,不但不请自进了堂屋,还伸手挑开了内室的帘子,白言正帮丈夫擦嘴角的胭脂,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爽”,一时间愣在了当下。 三双眼睛彼此交错。 “大白天躲在屋里?!”不速之客问得理所当然,是个一身戎装的女子,跟司马炎差不多年纪,身形较一般女子高一些,长相不丑,只是略有些粗糙。 司马炎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眉梢微扬,“你怎么在这儿?” “域南大营是你家的?还不兴别人来了不成?”来人边笑边看向司马炎身旁的白言,“你媳妇啊?” “不然呢?”司马炎耸眉,不是他媳妇,他敢大白天躲在屋里偷亲? 两人寒暄着在堂屋的方桌前坐下。 白言招来东儿上茶。 “子寒,来,认识一下咱们的巾帼英雄。”司马炎示意一下戎装女子的方向,“万长风。” 白言应声向这个叫万长风的女子颔首致意,对方也点头回礼。 互相致礼的空档,两个女人各自打量了对方一眼。 在万长风眼里,白言这种妖娆轻薄的女子一看便知是个只能放在深闺里娇养的大小姐。 而在白言眼里,万长风则是少见的那种从里到外都带着男儿气的女子,相貌平常,但英气十足。 “咱们有三年没见了吧?”相互介绍完后,万长风的视线没有过多在白言身上停留,转头跟司马炎攀谈起来。 “差不多。”司马炎低眉想想,从乌卢回来一年多了,的确有三年没见了。 “本来还去信给老杨打听你的去处,想不到你竟然也在域南。”王长风呵呵一笑,“老杨从乌卢回来了,你知道吧?”老杨即杨延。 司马炎摇摇头,他在秦都这小半年来东奔西跑,就没闲下来过,哪有时间打听这些事,“老杨回了东军?” “东军现在可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好位子能留给他?被调到北塞去了。”叹口气,“咱们乌卢那帮兄弟都被打散了。” 两人聊得正起劲,白言也插不上话,看看外面天色,该是吃晚饭的点了,原想跟两人打声招呼,奈何人家根本没空,只好默默起身去厨房。 “少夫人,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刘大娘见白言进来厨房,赶紧示意她出去,“油烟重,小心一会儿又堵了胃口。”别人家孕妇四五个月就吃得圆滚滚的,他们家这个都六七个月了,还是一副细手细脚的样儿,好看是好看,可光好看不顶用,生孩子是要花力气的。 “是啊,小姐,您快出去吧,屋里不是还有客人嘛。”东儿也催着她出去。 “我就是来看看,客人可能要留下来吃饭。”白言看一眼摆台,只有两个荤菜,“她们下午送来的鸡,炖一只吧。”上午送了一圈礼,下午收到不少回礼,鸡鸭鱼肉的一大堆,正好派上用场。 “那是留给您补身子用的。”东儿咕哝一句,这穷乡僻壤的,想吃什么没什么,鸡鸭鱼肉都定量,吃一口就少一口,“不是有肉么,还有条鱼。” 白言跟刘大娘互视一眼后,失笑,“瞧你这小气劲。” 三人正在说笑,忽听大门外有响动。 东儿赶紧扒到门框上,伸头看过去—— 门楼下站了个怯生生的年轻妇人,一手领女娃,一手抱坛子。 “敢问司马夫人可在家?”妇人的声音略带些嘶哑。 “在。”东儿笑呵呵答应一声,回身对白言道:“是我那个同乡,住在对过老槐树下的那家,林夫人。” 白言对这位林夫人印象很深,因为她有个粉嘟嘟的女儿,生的极可爱,“林夫人快进来说话。”白言从厨房迎到大门口来。 “你们屋里有客人,我这带着孩子,就不进去了。”林夫人看一眼堂屋方向,赶紧把怀里的坛子递给白言,“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自己腌的,你们尝尝。”白日里收了人家那么贵重的礼物,临时在家里搜刮了一圈,一件像样的都没有,只能提两只刚腌好的咸鸡咸鸭来。 “哎呀,是椿鸡椿鸭!闻这味就知道多地道。”东儿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接过白言怀里的坛子惊呼道:“林夫人,想不到您还有这手艺,我一直想学着做,就是找不到人教。”这东西在秦都卖得贵着呢。 “自己乱做的,你们试试味道,要是不嫌弃,就过来找我,我教你。”手搓搓衣角,看上去有点无所适从。 这是个不擅长交际的人,白言心道。 “哎呀,小彤彤来啦?”万长风的声音自身后插进来。 东儿赶紧识趣的闭嘴,并退到一边。 “万大人。”林夫人对万长风并不陌生,她可是她家男人的顶头上司,见她过来,赶紧低眉福身,并拽了一下女儿的小手,示意她打招呼。 小女娃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却懂事的紧,母亲一拽手便奶声奶气的喊了句“万姑姑”。 万长风过来摸摸她的小下巴,并回头对司马炎道:“今晚我值夜,先回了。”视线不经意划过白言时,只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了。 白言见她这般,也没有开口送客,只合了合眼皮,算作应了她的颔首。 “我也回了,饭还在锅里呢。”见万长风出门,林夫人也急着告辞。 白言并没有立即放她走,而是示意东儿去给小丫头拿些零嘴来。 林夫人哪里肯收,两边就这么相让了半天,最终,林夫人让小丫头郑重谢了两次才算客气完。 “不喜欢万长风?”往堂屋去的路上,司马炎这么问白言——他又不瞎,媳妇对两个客人区别对待很明显。 “她也不喜欢我。”在别人妻子面前显示她跟人家丈夫的友情,这可不单是教养的问题,“以后能在外面说完的,就不要带她来家里了。”她不喜欢这人。 “她在男人堆里待久了,说话是不太注意,不过为人还是挺义气的。”做事也干脆利索。 白言停下脚步,认真看着丈夫,“你打算让我跟她成为朋友?”否则为什么要为对方开脱? “……”他只是公平的评价一下同僚。 “好吧,算我错了。”她的确被万长风一直无视她的行为给惹恼了,“不过她在礼节上的确没做好。”这一点她说的总没错了吧? “……”见媳妇冷着脸进屋,司马炎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了,却又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朋友中不乏有比万长风性格更糙的,她也见识过不少,到没见她有什么不高兴,“我身边的人多半都是这种样子。”紧随媳妇之后进屋。 “可她是女的。”白言直接点出要害,“而你是有妇之夫。”瓜田李下,不知道避嫌么? “……”司马炎想了大半天,突然失笑,“这我到还真忘了。”他压根就没把万长风当女人看过,“你不会连她的醋也吃吧?” “……”魏缭的醋她都没吃,会吃这个万长风的醋?她只是……只是觉得他跟她太能聊了!聊到她什么时候出去了都不知道! 好吧,她承认心里是有点酸味,不过不是因为万长风的人,是因为他们有很多话可聊,他可以跟万长风说营里的事,却偏不告诉她……唔,她好像也从没跟他说过贺华殿的事…… 还是不一样,她至少没像他们这样跟别个男人聊得那么欢实吧? 可是她又明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可疑的! 糟了,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婆妈了,老为一些琐碎的事烦心,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38 玩脱了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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