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小媳妇 卷二》 v第01章[03.16] 【正文开始】 「哎哟,」田樱娘身子被她自己调养得柔软娇嫩,这一撞差点没把鼻子给撞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谁啊!」 「相……相公……」 林巧嗫嚅又惊惧的喊声给了田樱娘答案。她往后退了两步,几乎是靠在了卢家院门上才看清不声不响站在她身后,撞到她之后也不回避的人不就是长得人模狗样,实际心思龌龊的卢郑卢秀才吗! 卢郑此时的眼神有些奇怪,田樱娘不想深究,身子一动就要离开。却不防被卢郑伸手给拦了下来:「师妹真是稀客,难得上门怎的不进去坐坐。」 「不用了。」田樱娘冷声拒绝,然而卢郑就跟看不出她要走似的,就站在原地不动。这儿本就是卢家院墙和学堂院墙之间的一条小巷子,若是有学生的时候人来人往还不觉什么,正是年节,学堂里一个人都没有,这巷子里就显得清幽安静些了。 「相……相公……你怎……怎么……」林巧在院内,惊讶地想问卢郑怎么突然回来了。 卢郑眉头一皱,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厌恶,指着屋内,沉声命令林巧:「你把东西拿进去放着,给我做点吃的。我问师妹两句话便进来。」 「嗯。」看到卢郑的眼神,林巧不敢多说,低着头,拎着东西飞快进了门。 「师妹,」卢郑眼神热切地盯着田樱娘,算一算她今年就十七了吧,出落得比一年多以前更娇媚艳丽了,哪怕他前年考上秀才在县城牡丹阁吃饭都没遇到过比她更勾人的女子。想到这儿,卢郑内心一片火热,「你终于出孝了!」 「!」田樱娘抬头,不知道卢郑这欢天喜地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师妹,并不是师兄要辜负你的心意。实在是……你在孝期,我又怎能做出那等让田先生九泉不安的事情呢。而且,你和师弟对我也诸多误会,我……」 不得不说,卢郑皮囊还是不错的,声情并茂地给田樱娘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他不是故意要和他们姐弟俩作对啦,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田岚州啦,他的一番苦心希望田樱娘能够理解啊。 换做是一般没见识的女子保管就信了,还会同情同情此时一副忧郁悲伤模样的他。只可惜田樱娘对着关心的田岚州思绪经常混乱,但对着厌恶的人却十分冷静。卢郑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只想知道卢郑说这么多是几个意思。 卢郑也没让她失望,说到激动的地方便试图来握着她的手,被她很是机灵地躲开了。卢郑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却又立刻换上一副失落的样子,道:「师妹,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呢。不过,师兄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意。别看师兄已经娶妻,可是她是什么样子你都看到了,又怎么会被我放在心上。被我放在心上的,一直只有师妹你啊!」 「呵!」这男人的花言巧语比京城那些花花公子的强多了,若是放他去京城,说不定还能骗一堆闺阁女子前赴后继,可惜这里面没有她田樱娘。正计划着怎么绕过卢郑离开,就听他又神来了一句: 「樱娘,你能为了我到现在都还不定亲,我怎么会辜负你呢!你放心,我如今秀才功名在身,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只要你嫁过来,我就去衙门给你上个平妻的户籍。 」 「平……平妻。」田樱娘也变成了结巴,很想拿一把刀劈开卢郑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对!」卢郑见田樱娘震惊的样子,心中又添了几分自得,上前一步几乎将她困在怀中,「樱娘不用感激我,毕竟,我们可是两情相悦啊!」 卢郑深情地盯着田樱娘娇美的脸蛋,心中一片火热。 神他娘的「两情相悦」!田樱娘心里冒出来一句脏话,但也仅限于心中。因为眼前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此前还觉得不错的林巧现在躲在屋里看着他相公调戏别的女人居然屁都不放一个,要是她敢骂这厮,保管以这厮的无耻和自大,还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来!这厮倒是因为考上秀才了在村里人模狗样颇有威望,自己可没什么可依靠的。从古到今,女子又是弱势的一方,到时候身上染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田樱娘脑海中念头飞转,很快便认清形势不能和卢郑讲什么道理,不如先顺着他的意脱身,再图他法。 念及此,田樱娘又将身子往后缩了缩,伸手抵住他愈发靠近的胸口,抬头露出个百媚千娇的笑容来:「卢师兄,你莫心急!」 「我不心急。」卢郑被她此时露出来的笑容迷得头晕目眩,大概田樱娘此时让他死一死都是甘愿的。 「卢师兄,虽说樱娘从小心悦与你,但樱娘也是好人家闺女,爹爹好歹也是秀才身份。怎么能如此被你轻慢?」田樱娘放柔了嗓音,本就犹如娇莺的声音仿似失了支撑,软得让人骨头发酥。 卢郑喉间发紧,「那如何才是不轻慢?」 「师兄若真是爱重樱娘,就该听听什么样的人才是我心甘情愿想要嫁的!」 「什么人?」 v第02章[03.16] 田樱娘故作娇羞:「举人之能,进士之才!师兄这么厉害,一定会考上举人的吧?等师兄春闱中了举人,一定要请媒人上门提亲,然后八抬大轿迎樱娘过门,也不枉爹爹教你一场,亦不枉樱娘从小苦恋你。如此这般,师兄还能得一个腾达不忘旧情的好名声呢!」 田樱娘一副为卢郑设想的样子取悦了他,可春闱并不是那么好考的,且就这样放开她,他有些不甘心啊。 田樱娘就像是看懂了他心中所想,「师兄,要是你不尊重樱娘,樱娘……樱娘会很失望的。若是……若是让爹娘知道樱娘和你这般……亲近,九泉之下定会失望至极的,樱娘……樱娘就不活了。」她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挤出了几滴眼泪。 美人垂泪,总是能让自诩君子的男儿心生怜惜的。卢郑伸手感觉到了她的闪躲,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尊重她,他捏紧了拳头退后一步,轻咳了一声:「樱娘,师兄这是情难自禁。」 看卢郑退后一步,露出了个缝隙,田樱娘赶紧闪身钻了 出去,几步走出了巷子,「师兄若是为樱娘好,还请自重。」她说话时多次自称「樱娘」,其实说的是真正的「樱娘」,而不是她。 想要追出来的卢郑闻声停下了脚步,一脸深情地点头示意:「樱娘放心,我必不负你期望。」 「呵。」田樱娘转身往村尾家里走,觉得卢郑这是考秀才太顺利,被人多捧了几句就膨胀得不行了。县试的题目她看过,也不知道是主考官放水还是什么缘故,试题居然九成都是上一次的,对于卢郑这样落第过的考生真可谓是一场及时雨,可不就被他蒙上了么。 因着岑夫子和祝垚今年也要下场试试,所以按照她的暗示打听了一番考官来历和喜好。田樱娘看到京城派到云州府督考的官员后就笑了,还算是个熟人,翰林院学士李成峰。李成峰算是她祖父半个弟子,有个不为外人知的怪癖,他推崇颜体,不喜柳体,若是见着写柳体的人印象首先就不好,若是见着把颜体写得不好的人更是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给人改过来。这毛病被老太傅狠狠说过一次,他便不再表现得那么明显,但这已经深植在他骨子里,总是会在日常中不小心带出来。 卢郑的字田樱娘自然是看过的,在安州府这地方算得上不错了。但这厮也有些自作聪明,认为颜体和柳体都是大家所成,若是能结合在一起定能够生出一种新字体。这种创新是安州知府喜欢的,为他中秀才奠定了一定的基础。然而此次他撞在李成峰手里,就算明面上不显现,阅卷的时候也一定会苛刻许多。一旦李成峰苛刻起来,以卢郑还不如祝垚的学识,这次怕是要名落孙山没跑了! 田樱娘心里存着事,便没注意到巷子口有个不知道站了多久的人影,转出来就被吓了一跳,「弟弟,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来财呢。」田岚州的拳头拢在袖子里,指甲已经深深刺入掌心,唯有那钻心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我送完了礼,没来财什么事,就让他回了。」田樱娘故作轻松地走在前头,「你呢,也送完了吗?」 「嗯。」田岚州应了一声,沉默地跟在她后面往家走去。 田樱娘只觉得弟弟今天情绪不高,以为他又想起早逝的爹娘,便找了个自认为轻松的话题,问他:「叔祖父那边有消息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虽然年过了几日,但今年是我们出孝的第一个念头,这几日会不会有人上门给你拜年啊?我们要不要准备点硬菜在家。」 「随便。」 「弟弟,我们都收了祝府两年年礼了,过两天岑夫子和祝垚都要去府城赶考,我们是不是该备上点什么上门去一趟。也不知道祝垚字儿练得怎么样,得去看看!」 这句话说完,田樱娘听到身后没动静了,转身一瞧,田岚州定在原地,满身戾气,盯着她的目光仿似带着利箭:「一个卢郑不够,你还要留个祝垚备选吗?田樱娘,你才刚出孝期就这么迫不及待吗?真是无耻!」 田樱娘也不知道田岚州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这么生气!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失控大喊大叫呢,直接就把田樱娘训得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田岚州说她什么后,她本就白皙的脸顿时变成了青白。 他……他居然说自己的姐姐无耻! 「田岚州!」田樱娘怒吼一声,只可惜她的声音本就绵软无力,怒吼听起来也没什么威胁力。再说了,田岚州吼了她之后就风一般卷向了村尾自家,根本就没给她训人的时间。 田樱娘气极了,也委屈极了!她在卢郑那受的惊吓都还没找人诉说呢,结果反被他又是瞪又是吼的,想想就生气。 不理就不理!田樱娘沉着脸回家,李兰儿就一脸惊怕地迎了上来,「小姐,是谁惹了少爷吗?一回来就冲回房了,脸色好可怕。」 「不管他,摆饭!惯着他臭脾气。」田樱娘心里也有气,径直去了饭厅。 可桌上一半都是田岚州爱吃的菜,那道龙井虾仁还是因为出孝了,她特意托人从别的州府带回来新鲜青虾,现在龙井虾仁做出来了,喜欢吃虾的人却不出来,她顿时也没了兴趣。 「小姐,你怎么不吃了,是菜不合胃口吗?」李兰儿看田樱娘筷子在菜里拨了几下,却一点都没入口,不由关心地问。 田樱娘还在想田岚州突来的脾气是什么缘故,干脆放下筷子,「我不吃了。」想了想,又问李兰儿,「今天我和弟弟正说岑夫子和祝垚要去府城赶考,少爷一下子就生气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v第03章[03.16] 李兰儿面露茫然,「小姐是说你提及岑夫子和祝公子府城考试,少爷就生气了?」据她所知,少爷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啊。 田樱娘将两人对话过程想了一遍,她好像并没有说什么,反倒是田岚州吼她的时候提到了「卢郑」,这个应该……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李兰儿眼珠儿转了转,试探着问:「是不是咱们少爷因为守孝错过了考试,他的学生都要去考举人了,他还连童生都不是,所以着急了啊?」 「会吗?」田樱娘想了想,其实就算是田岚州三年前去考,以他那时候的学识大概也是过不了的吧。沉淀这三年其实挺好的呀,今年他年满十五,童生、秀才一起考,明年府试也能参加,要是运气好的话,兴许就是十六岁的举人了。 那么!会不会是出孝以后没事做有些无所适从?或者是下半年要去考试,心情太过紧张呢? 田樱娘打发了秀儿和兰儿去绣坊做事,回房躺在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来,告诉自己:那是弟弟,那是亲弟弟,骂几句又不少块肉,总不能也因此就不管他了吧。 做了多番自我安慰,田樱娘心里总算好受了些。想着中午田岚州没出来吃饭,便去灶房用虾仁现炒了个饭,端到田岚州门口敲门。 也不知道敲了多久,里面才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喊:「滚开!」 「弟弟?」田樱娘听着声音不对劲,推了一把门,这才发现房门根本就没闩,她还像个傻子似的在门板上敲了半天。 「岚州!」没听到有回应,田樱娘又往里走了两步。 屋子的格局和之前姐弟俩在东院住的房间一样,被一个大大的书架分成了内外两室。外间是书房,窗下放置着桌案,四周几乎全是书。 桌案上有些凌乱,笔墨随意摊在桌上,铺在桌上的宣纸上还有写了一半的策论,瞧那凌乱的字体就知道写的人心里有多乱。外间里的一切,一点都不像是平日有条有理的田岚州。 「谁在那,出去!」有些昏暗的内室又传来田岚州低哑的赶人声。 田樱娘把炒饭放在外面,循声进了屋里。自从姐弟俩分了房,又有岑夫子成天把礼教挂在嘴边,她还是第一次到他房里呢。 这院子里光线好的房间让给她住着,原本他是可以住到私塾里东屋或者西屋的,却是为了不让她一个人在外院害怕,他硬要在这边选了间小屋子住。 「出去。」田岚州本来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中看到田樱娘进来,直接就从炕上滚了下来。 田樱娘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上去计较他的冷言冷语,直接飞扑过去,「弟弟,你怎么了?」 话音还没落下呢,她就隔着衣料感受到了他身上高热,「你发烧了,我去找黄大夫。」 田樱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往炕上送,正打算离开,腰上却是多了一双手,那原本该躺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硬生生把她重新扯了回去,「不要走!」 田樱娘想把他的手掰开,可这孩子病是病了,力气倒是挺大的,根本就掰不开。不得已,只能在他桎梏下艰难转过身,拍了拍他肩膀:「弟弟,你生病了,快放开我,我去给你找大夫过来。」 「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田岚州身子往后一倒,他搂着的田樱娘也跟着一起倒下去,为了避免压着他,她小心翼翼地撑在他身侧,姿势难受极了。可看着他脆弱伤心的模样,她心里也是一阵阵钝痛,再回想了下和他的谈话,田樱娘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 还记得那是祝垚考上童生后曾经向她求亲来着,后来她和田岚州说了许多期望的话。希望田岚州努力科考,早日带她上京城!难道,这孩子是在担心这个?怕她跟着岑夫子或是祝垚离开,而不是等他! 自以为找到答案的田樱娘重重地点了点头,拍拍还牢牢锁在腰间的手,放轻了声音:「弟弟,你放心。我谁也不跟,只跟你在一起,只等你考上举人了带我去京城。」 「叫岚州。」田岚州只觉「弟弟」儿子如鲠在喉,也只有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敢这么提要求了。 为了病人心情舒畅,别说叫名字,就是叫哥哥田樱娘也不计较,拍着他的手叫了好几声「岚州」,又说了一大堆不分开、一直在一起之类的话,这才安慰得他稍微松开了手,她才得以到隔壁喊了杨三婶去请黄大夫。 黄大夫来得很快,眉间满是着急,「怎么回事?岚州这两年一直练着百兽戏,身子虽瘦但也不该生病的呀!」 「人吃五谷自然就要生百病,生病不是很正常吗?而且,大夫你不是该希望生病的人越多越好吗?」田樱娘听黄大夫的意思好像责怪她们没把田岚州照顾好似的,虽然知道这黄大夫和田岚州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只是点头之交,但被人这么否定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黄大夫语塞,闷头给田岚州诊病。 v第04章[03.16] 「气急攻心、郁结于心!这是谁给小先生气受了啊?」黄大夫的医术很好,诊出田岚州的病因后又没忍住阴阳怪气起来。 田樱娘心虚,可不能在来者不善的人面前心虚,「今日出去送出孝礼,我也不知道谁给他气受了。」 黄大夫没多说什么,扎了几针后转身就走,叮嘱田樱娘道:「他身边不能离人,万一再烧起来就用烈酒给他擦擦身子。」 「那你去哪?」田樱娘可以照顾田岚州,但黄大夫扎了针就走,连药都没开。 黄大夫哼了声:「他这是心病!等退了烧人清醒过来,多多开解就没事了。虚岁都十七的人了,气性怎么这么大呢。」 黄大夫来得快走得也快,也不知道给杨三婶说了什么,连杨三婶也没在院子里多留,只叮嘱田樱娘有事去家里叫她一声就跟着黄大夫出了门。 偌大的院子里又只剩姐弟两个,田樱娘干脆到外间把虾仁炒饭给吃了,又装了一壶热茶放在田岚州内室炕桌上。百无聊赖中,凑到田岚州身边去看他的脸。 平日偶尔会听到人说姐弟俩长得不像还不觉得有什么,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好像真的那么回事。不管是眉眼还是鼻梁嘴唇,就连耳朵好像也不一样。 「大概是一个像爹,一个像娘吧。」田樱娘自言自语道。 突然,田岚州睁开了眼睛,姐弟俩四目相对,中间只隔着不到一尺,近得能数清楚对方眼睫毛。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田岚州那幽深的眸子,她突然心乱如麻。下意识抬头想离开,再一次被田岚州拉住手臂,直接将她压在了他胸口。 他胸腔内是剧烈的心跳,跳得她也跟着有些慌乱:就算是姐弟,这个年纪……也不该是这样的! 「娘,别走,岚州好想您!」田岚州突然呓语。 田樱娘呼出一口长气,分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庆幸。 「娘……」田岚州胸腔震动,语气无助又怀念,到了后头还带着几分哽噎。 好吧!看在小孩子想娘的份上。 田樱娘静静地趴在田岚州身上,为了方便给他抱,还把写字蹬掉,整个人都爬到了炕上,紧紧依偎着他。不仅是给田岚州安慰,也是给自己鼓励,重生在这个身体一晃三年过去,就算是给京城里那些枉死的亲人守孝,也该出孝了。很多事情,也该筹划起来了。 杏花村就那么一点大,小先生生病找了黄大夫,这消息一下子就传了出去。先是杏花村的人备了礼上门探望,后来不仅杏花村的,就连桃花村和桂花村,乃至镇上的一些乡绅人家都纷纷上门,都盼着能和小先生拉上点关系,下一次田家私塾收学生的时候能够考虑下自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饶是田岚州是个不愿意理人的,总不好把人给赶出去吧。要是男子上门还好,借着田岚州身体不适织就就推脱了。可这上门的女眷就不是那么好打理的了。 以前姐弟俩守孝期间,也就只有相熟的那两三家会来走动。现在倒好,许多之前还忌讳的人家也都赶着上门了。 这一上门,各个回去都啧舌不已。乖乖!田秀才家不仅儿子能当小先生教出秀才来,就是女儿那也是个不简单的。先不说貌美如花和识文断字,就是她待人接物方面也是一等一地周全。这十里八村的还真找不到比她还好的姑娘家,十七岁还没定亲是晚了点,但可以定亲后直接成亲啊。 在这些人看来,田岚州能够教出秀才,他本人起码也是举人之能,等秋闱和来年春闱之后,说不准就是一飞冲天。到时候再想和田家结亲,那条件怕就是谁也高攀补上了。 因此,还没出正月,家里做媒的人就来了一拨又一拨。田家再次热闹起来。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常生病的人病了之后好得格外慢,田岚州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遇到媒人上门,他就拢紧衣裳坐在那,清冷冷的眼神盯着媒人看,直看得对方说不下去,最后灰溜溜离开为止。 当然也有那种没脸没皮的,不管田樱娘怎么明示暗示,也看不到田岚州的冷脸,自顾自将男方夸得是天上少有地下绝无。一般遇到这种人,田岚州都会咳得惊天动地,然后田樱娘就担心地忙前忙后,一忙起来就「忘记」偏厅里还有人在。 出了正月,田里地里事情要忙起来了,私塾也要重新开课。岑夫子和祝垚去了府城科考,田岚州干脆将启蒙四文交给了李来财和林放上午讲,他下午给几个可以考童生的学生讲四书五经。 照理说,在府试的几人回来前应该有好长一段时间的安宁日子。然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渐渐起了三个传言。一个是说田樱娘之所以不愿定亲,全是为了照顾未成年的弟弟。这个说法还好,但不够满足村里闲着没事的三姑六婆聊天的话题。 第二个传言是说如今官场难行,田樱娘生得貌美如花,定是要留着今后给田岚州联姻求官职的。这个传言到田樱娘耳朵里时候她很不舒服,可还没等她撸袖子开战,第三种传言就悄然兴起,且愈演愈烈。 这第三种传言就真的让田樱娘有点恶心了。竟然有人说她早已经对卢郑芳心暗许,若不是因为守孝,都已经进了卢郑家门。还说原本就是她先喜欢上卢郑,卢郑在田家求学时候她就没脸没皮地凑上去嘘寒问暖,还和人私相授受呢! v第05章[03.16] 田樱娘也不知道这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她绝对可以肯定这传言和林巧有关。倒也不是说林巧就是传言的人,而是她的一些做派,让人不得不胡思乱想。 其实事情的发展也是出乎田樱娘意料,刚开始只是林巧出于礼貌,和卢家附近的几个小媳妇结伴带着礼来探望田岚州。她说话不方便,也不开口,就是跟在别人身后安静地坐着,羞怯地笑着。这很正常啊,所以田樱娘就默许了她的存在。 没过两日,绣房里开工。林巧带着她两个丫鬟再次上门了,说是想要在绣房接点活儿回家做了贴补家用。林巧的手艺比村里一般的女子都要好,田樱娘看了之后便默许了她接活儿。 再然后,林巧有些针法上的疑惑秀儿解决不了,她就到田家请教田樱娘。回家的路上遇到有人问她为什么去田家,她就结结巴巴给人解释说是卢郑给她说的,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妹妹」,还说姐妹之间要和和气气,相公出门在外才能放心。 听听,听听!这话模棱两可的如何不让人误会。紧接着,就传出来郑娘子和她吵架的消息,说是郑娘子骂她胆子大,竟然想联合还没进门的狐媚子和婆婆作对。 偏偏林巧第二日还专程上门,被李兰儿拦在外面,她就在外面垂泪说「对不起」,请田樱娘不要和她计较,希望田樱娘不要和「相公」生气,不然相公回来会不高兴的。 弄得田樱娘火大,不管是说生气还是不生气,似乎都坐实了外间传言。不得已,她只能闭门不出,让刘大花出去把人直接给拖回去,让郑娘子「好好管教」。 为这个事情,田樱娘嘴上都起了两个燎泡,二月观音诞绣坊挣了足足三百两银子也没让她心情好起来。 更可恨的是田岚州这阴阳怪气了两个多月的弟弟还跑来气她! 「你还执迷不悟吗?」 「什么意思?」田樱娘摸着嘴角燎泡,又喝了一杯清火的莲子羹。 「卢郑,你不是要等他高中回来提亲吗?」忍了许久,田岚州本来以为自己都释然了,可等到外面流言喧嚣不止时他才知道有些事情这辈子都不可能释然。他不想要借口叫「娘亲」偷来的温柔,他想要将这温柔留在身边长长久久。 「噗……」田樱娘口中的莲子羹直接喷了出来,坐在她对面的田岚州首当其冲被喷了个满脸。 「哎呀,」田樱娘起身,手忙脚乱给田岚州整理,「你赶紧回房洗漱下吧。」 田岚州一旦把问题问出来,那就不得答案不罢休的,眼睛都没眨一下,缓缓将脸上的汁水擦掉,继续之前话题:「我知你一直心悦卢郑,可他为人卑鄙,又薄情寡义,根本不是良配。」 「谁说他是良配啦!」田樱娘猛然回神,不可思议地瞪着田岚州:「不会吧!弟弟你怎么会以为我喜欢卢郑。」 田岚州被她灼灼的眼神盯得脸发红,狼狈地避开她视线,「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田樱娘突然想到了送出孝礼那日遇到卢郑时候说的那些话,震惊万分:「不会吧!往日我对卢郑什么态度你不是不知道,居然听我骗了他两句就当真!弟弟,你一点都不相信姐姐,姐姐好失望。」 田樱娘忘了一句话:关心则乱!也不知道还有一句适合田岚州的:当局者迷! 当日田岚州并不知道田樱娘是迫于无奈哄着卢郑才说的那番话,只觉得耳朵听到的消息犹如炸雷轰在身上,头顶的天都只剩下暗沉的灰。而现在,田樱娘的话又让这片灰暗有了转亮的趋势,他失态地抓住她手腕:「你不会嫁给卢郑?」 田樱娘捂着胸口,是真的失望了,「就卢郑那样的小人,究竟哪里配被人喜欢!先不说他为人,就是他有那样的娘,还又娶妻又纳妾的,依然喜欢上他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我不疯不傻的,放着大好儿郎不找,我找他?弟弟,这三年来我的所作所为你都看在眼里,你也不是几岁不懂事的孩童,难道还看不懂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吗?那天,分明是卢郑他逮到我落单,想要对我不轨,我迫于无奈只能先虚以为蛇!你既然听到我和他说话,为何不出来帮我?」 说着说着,田樱娘眼眶红了,莲子羹也没心思喝了,坐在饭桌旁都觉得气都喘不过来。卢郑那样的男人,想想都恶心的好吗?若是……若是还在京城太傅府,这样的男人别说接近她,早在接近太傅府之前就会被清理掉,根本不会到她跟前碍眼。 田樱娘也想起了刚重生的那段日子里,田岚州对她的眼神冰冷中带着仇恨,是她拼命地养家,拼命地对他好,这才慢慢相处平和的。可细细想来,这三年来她忙着攒钱,忙着给他铺路,他似乎从来都是她指一步他走一步,这样的弟弟,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心境变化,田岚州彻底慌了。绕过桌子抓着她的手,「你去哪?」 「放开。」 「我不放!」冥冥中,田岚州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手,一旦放开,她就会真的「离开」。当下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别扭,用力把人扣进了怀中:「姐姐!我怕,我怕你和爹娘一样丢下我不管!」 田樱娘被他突然的拥抱给惊在当场,还没等回神呢,就听到他惊惧、孤寂的喊声。就和他病中呼喊「娘亲」时候一样的无助。她的心顿时就软了,十五岁的少年是她逼着在成长的,她只顾着让他学识渊博,却忽视了他小小年纪失去亲人的无助和彷徨。 再说了,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哪里知道什么是情爱,又怎么分辨她对卢郑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估计少年心里只记得当年「姐姐」对卢童生的百般喜爱和迁就。 第06章[03.20] 给自己找好了理由,田樱娘拍了拍他的背,在他怀中温言劝道:「弟弟莫怕,姐姐在呢。姐姐会一直陪你。」 姐弟俩也算是开诚布公谈了,田岚州也知道是误会了田樱娘。刚才田樱娘转身离开的瞬间,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一颗心被生生撕裂!往日里只是有些苗头的心意这一刻无比鲜明,他拥着田樱娘,告诉她: 「你以后的夫君就算不是状元之才也必定是人上之人,不过是一个举人,还不足以配得上你。」 这时候他倒是不说姐姐了。 不过,田樱娘也没注意他称呼上的不同,还沉浸在之前两声「姐姐」里心软如水呢。更何况田岚州现在给她说的这个话又让她想起了祖父和大伯,太傅府中最有权势的两位,一点也不像她爹娘那般妄自菲薄,总是骄傲地说:我们家樱娘只嫁状元之才!就算她后来定下了那人上之人,祖父和大伯都还有些不满。 念及此,田樱娘狠狠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悲伤,重重点头:「嗯,如果要嫁得好,还得我们自家足够强。弟弟你也要加油,姐姐还等着你考上进士后做官给我撑腰呢!」 田岚州笑了:「说话算话!」 这一笑,犹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直看得田樱娘怔愣不已,「弟弟,前几日我便发现了,你要是多笑一笑会更帅气的,将来也不知道便宜哪个幸运的女子。」 田岚州的笑容更大,「今后,我便只笑给你一个人看!」 「净说傻话。」田樱娘可没当真,这男大当婚,再过两年也要给田岚州相看起来了。 姐弟俩的误会解开,心中芥蒂消失,便又恢复了以往有序的生活。田樱娘深知什么是众口铄金,也知道有些谣言你越是去辩解越是让人关注,还不如不去管。反正前三年她也过惯了关起门看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现在不过是再这般来一次罢了。 想通了此节,田樱娘干脆和杨三婶说以后不要林巧到绣房接活,家里也不准林巧再进门。 田樱娘的决定效果大不大不知道,但田岚州之后做的事情效果可就大多了! 虽然三种传言一直都没断过,但是心存侥幸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就在三月初五这一日,又有媒人上门来。按照田樱娘的吩咐,李兰儿正要找个借口拒绝让人进门,田岚州却是从私塾那边走了过来,脚步还有些急促,「且慢!屋里请。」 「小先生!」媒婆要来说媒,自然是将田家的情况打听清楚的,被田岚州恭恭敬敬请到待客的花厅后简直是受宠若惊!谁说田家小先生不近人情,谁说田家小先生脾气古怪,谁说田家小先生……。反正媒婆兴奋得对着田岚州就是一阵不要钱的夸,什么年少有为、玉树临风、聪明绝顶……,但凡能够想到的词汇都拉出来说了一遍。 田岚州听得直皱眉,可让兰儿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开口赶人,也没有冷冰冰转身就走,反而很有耐心地把话给听完,还让李兰儿给客人倒茶,但绝口不提请小姐出来的意思。在媒婆侧面打听田樱娘的时候还说了句不在家中。 李兰儿出门给媒婆倒茶,顺带去田樱娘寝室说了这事。田樱娘不知道弟弟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奇怪,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既然少爷说我不在,那我便不出去了。你倒了茶也别管我,就在那边候着吧。」 李兰儿把茶水给媒婆端上去,正好听见她们家少爷在给媒婆说:「我将来是要考进士做官的,所以对我姐姐的婆家还是有一定要求的。一是有万贯家财,能供我仕途顺当;二是有潘安之貌,方能配上家姐绝色容貌;三是对方要么有状元之才要么必是簪缨之家,结两姓之好也是共同相护之道;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家姐虽不才,但绝不与人争宠,未来夫君后院需干干净净,与家姐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但媒婆听得目瞪口呆,就是送茶水的李兰儿也呆住了!她们家少爷是想小姐终身不嫁吗?先不说什么万贯家财、潘安之貌、状元之才,那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嘛!也就是她们这些穷地方娶不起媳妇,不然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 更何况本朝尊崇读书人,只要有秀才功名,便能够娶两平妻,纳三四侍妾。考上举人后能三平妻,十侍妾。单单只是为了秀才和举人免赋税这一条,这平妻和侍妾也有的是女子上赶着要做。 便是因为有这个缘故在,所以村里传出关于田樱娘的第三个流言才会愈演愈烈,因为大家田樱娘和卢郑有「私情」在先,眼看卢郑就要考上举人,刚出孝的田樱娘惦记上人家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如今!田岚州这四个条件亮出来,顿时就将这流言彻底击破。本朝男子为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像田家这般只有姐弟两个的时候,田岚州的话几乎就等同于田秀才的意思。貌似卢郑一条都不符合,那即便是田樱娘同意,这婚事都是不成的。除非……田樱娘咬咬牙,来个奔者为妾!可田樱娘条件不错,又怎么至于那般自甘堕落。 等到卢郑和岑夫子、祝垚先后回村,村里关于卢郑和田樱娘的谣言已经彻底被田岚州开出的四个条件给覆盖了,气得卢郑关上门发了不小的脾气。 当然,这其中也有别的缘故。至于什么缘故,祝垚正绘声绘色地给田岚州、田樱娘转述。 府城离平安县城两日路程,卢郑提前了约么五天就去了。在平安县城或许他算得上一号人物,但放在府城就太微不足道了。等岑夫子和祝垚提前两天到的时候,卢郑都还在上蹿下跳想钻到府城文人圈子里去。 他被高高捧着捧习惯了,早已经忘了他自己的家境和学识不如尔尔,不但没钻进去,还被人嘲讽过几回。他倒是脸皮厚不计较,依然风度翩翩,还试图联合岑夫子和祝垚一起和人分庭抗礼。先不说岑夫子已经是第五次到府城考试经验丰富,就是祝垚也被田樱娘和田岚州明里暗里说了许多,师徒两个根本就不理会他,只在客栈里勤练字体。 府试考三日,三日后卢郑面色如土的出了考场,岑夫子和祝垚出来便听说主考官在考场上就斥责了一位考生胡说八道不明所以。其中有一道考题是问若是秦州运河因为暴雨而洪水大涨,眼看便要水淹秦州,此时应当何为? 这道题杨维方曾经问过岑夫子和祝垚,因为这本就是四年前在秦州运河发生的真实事件。当时的秦州知府处置不当,导致秦州全城被淹,死伤无数。后来朝廷痛定思痛,派了皇子和工部尚书实地考察,得出来个很绝妙的方法,若是能够提前采用,定能阻止洪水横流。这件事给满朝文武敲了个警钟,做官不能纸上谈兵,得到实地看清地势地貌,因地制宜。 第07章[03.20] 考卷上还绘制了秦州城和秦州运河的地图给考生参详。卢郑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但很不巧,他不仅用的主考官最讨厌的柳体字,处置运河洪水的法子和当时秦州知府大致相同,按照他写的法子,后果兴许比当年秦州知府处置得还要死伤惨重。 主考官李成峰的老家就在秦州府,当年大水不但让他老家尽毁,养大他的兄嫂侄子们也在洪水中没了性命。见卢郑不仅用他不喜的字体答题,还答得如此荒谬,忍不住就抽了他的试卷一阵大骂。什么做官就是草菅人命、鱼肉乡里都骂出来了,让当时跟在他身后的属官一个个都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有这么一出在,即便是卢郑另外两张卷子答得还算中规中矩,也被判了个下下!若非李成峰不是那等睚眦必报的小人,直接凭那道考题都能夺了他的秀才功名。 后来,大概是知府大人想拍李成峰马屁,还专程让人将卢郑的考卷给他送到客栈,又是一阵冷嘲热讽。知府大人那儿还有卢郑开学堂的备案,直接说他这般庸才还是莫要误人子弟的好,查了平安县的学子资料,直接将三村学堂归属给了岑夫子。 那之后,卢郑就灰溜溜离开了府城。岑夫子和祝垚倒是等着衙门张榜后才走的,祝垚想当然地落了榜,倒是岑夫子因为那道秦州运河试题侥幸中了举,但名次并不靠前。岑夫子这是第六次府试,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因为他想要科考,妻子儿女都还在老家种地。这一次侥幸得中他也知道多亏了杨维方和「田秀才」,现在又有知府大人亲笔手令让他接手杏花村的三村学堂,干脆写信回老家通知妻儿到杏花村团聚。 至于祝垚,这次落榜并不是很失落,倒是因为秦州运河那道试题有了点新想法,想要去秦州亲自验证下数据是否可用。 卢郑回来后在家里闷了几日,陆续便有得到消息的人在他家门口指指点点。他干脆借着林家小公子快要秋闱的理由和林巧一起去了林地主家,倒也免了许多麻烦。 对于这个结果,田岚州表示很满意。第一时间就将田家私塾的学生全都转到了三村学堂,也答应了童生试之前会到学堂授课。从此也闭门在家苦读,争取秋闱乡试和县试一起通过。 大丰朝九十七年秋,又是一年秋闱至。这一次,三村学堂报考者甚多,此前田家私塾的二十人便有十四人参考。不同于九十五年那次的彷徨和不确定,这次有小先生陪同,一个个的学生都意得志满,期待着再为杏花村创造辉煌。 别人的辉煌田樱娘一点都不稀罕,只担心田岚州。说来也奇怪,明明知道田岚州的学识别说应付乡试,就是县试和府试估计也不在话下。可她就是紧张,从七月开始就不怎么睡得着觉。 一会儿担心田岚州在考场生病,一会儿又担心考场会发生意外,一会儿还怀疑田岚州路上搭乘的马车会出问题。越是临近田岚州出门,她越是惴惴不安。 「如果你不放心,那便一道去县城吧。」田岚州默默看她为自己担忧奔走,心下甜蜜之余也担心她越来越瘦的身子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蛋。 「好呀。」田樱娘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这次是岑夫子带你们过去,二十多个人呢,别人都是独自上路,我跟着你像什么?」 「那便莫要担忧,在家等我归来便是。」田岚州想了想,也觉得让田樱娘去了县城后独自在考场外等他十分不放心。 可田樱娘要是这么容易被说服,这段时间就不会这般纠结难耐了。好看的眉眼都快皱到了一块,樱红的唇微微嘟起,让田岚州想起她曾经做过的皮冻,便是那般晶莹剔透,色香动人。 田岚州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猛地握紧,别开眼,声音添了几分哑:「此行有岑夫子引路,祝家的马车接送,县城尚有孙县令照拂,吃住还有锦绣坊王姨准备的小院和下人,还有何担忧之处。」 田樱娘继续纠结,「但,万一……」 「不会有什么万一,岑夫子和你都安排得很好了。」 田樱娘又将所有环节想了一遍,其实已经万无一失,可还是要在鸡蛋里挑骨头:「要么我们自己买辆马车吧,祝家的马车谁知道有没有问题!」 田樱娘话音刚落,一个从院外大步进门的高大身影便伤心抱屈了,「樱娘这么说,我便要伤心了。」 「祝垚,你又来干什么?」见到来人,田岚州飞快看了眼田樱娘脸色,见她没丝毫异样,又重新放松下来。 「岚州贤弟,你这般嫌弃为兄可是非常不好。亏得我还给你和夫子准备的单独马车。」祝垚一屁股坐下来,自动伸手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还是樱娘炒的这茶吃着香,别地方号称贡茶之乡的好茶也不过尔尔。」 年初朝廷多开了一届春闱恩科,他、卢郑、岑夫子三人一起参考,卢郑被主考官一阵臭骂后又被知府大人收了三村学堂给考上举人的岑夫子。那之后卢郑带着妻子去了林家,祝垚却是因着在秦州运河一题上另辟蹊径的作答被李成峰赞了几句,虽然祝垚因为基础不够最终未能考上举人,但李成峰还是单独见了他一次,鼓励祝垚去实地考察秦州运河以证明他另辟蹊径的法子是否可行。 祝垚收拾了包袱直接去了秦州府,一去就是小半年,也不知道这小半年都结识了什么人,反正如今十七岁的他不但黑了壮了,待人接物上面也颇有章法,除了性子偶尔还有些急躁外,别的都很不错。而且从外面回来的他直接让祝老爷给他和祝鑫分家,他如今有秀才功名,和县令大人也能说上话;而祝鑫到现在都还连童生都没考上,祝老爷哪敢像以前那样忽略他,宁愿把家中权利让给祝夫人和他也不愿分家。 所以祝垚现在的日子倒是过得不错,要不是他咬牙说考上举人后再考虑婚事,祝家大门怕也要被媒婆给踩烂。 田岚州之所以看到他就皱眉,也是因为这祝垚推脱了别人的婚事却总爱往田樱娘身边凑。现在的祝垚肯定不像之前那般蠢笨地说求娶,而是采取了迂回态度,总是在田樱娘需要的时候出现,理由却总能找到让人不可抗拒的。就像这次他以祝家的名义提供了五辆马车给三村学堂的人赶考,理由还有两个。 一自然是因为他敬重「小先生」和岑夫子,当尽一份身为学生力所能及的心力;二则是他以祝夫人的名义弄了一家车马行,专门租借车马给需要的人,并且利用车马在城镇之间送信送货,若是日后传出他祝家车马行接送过数位童生、秀才乃至举人老爷,何愁生意不好! 车马行他给了田岚州一成分红,田樱娘做主收下,还对他夸赞了一番,要是田岚州还能对他有好脸色那就怪了。 第08章[03.20] 田樱娘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住了也有几分尴尬,解释道:「车马行的马车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就怕你那弟弟心怀不甘在背后作祟。」 祝垚摆了摆手:「这个你放心,他也忙着备考,还怕我找他麻烦呢,又怎么敢自动送上门来。」 「哼。」田岚州对外人向来都是沉默寡言,能不说话用眼神的通常都不多费力气。 祝垚早已习惯他的蔑视,也不会在意他的哼声,相反还很感激他,没有田岚州经常哼他,他还不一定有如今的定力和成就呢。而且,在他心中还有一层隐晦的心虚,田岚州再多哼几回他也是甘之如殆。 「那个,」祝垚心里头有事,对上田樱娘的时候便有几分扭捏,「樱娘这次可是要陪着岚州贤弟去县城?我娘……我娘想去锦绣坊挑些绣品,我陪着去不是很好,一时也想不到别人,能请樱娘帮个忙吗?」 「我……」 田樱娘的话刚起了个头,就听田岚州断然拒绝:「她不去县城,要在家中给我准备生辰礼和生辰宴。」 「啊,我差点忘了。弟弟你今年就实岁十五,虚岁十八了呀!」田樱娘只关注秋闱,倒是把这重要事情给忘记了,想想好像真的忘记给他准备生辰礼了。 祝垚笑脸顿时就有些僵硬:「这样啊,那……那我娘便下次再去县城锦绣坊吧,先在镇上锦绣坊随便挑点。」 说着,祝垚便又要提壶倒茶,却被田岚州抢先一步把茶壶拎起来给他倒了慢慢一杯,「祝兄觉得这茶好喝便多喝些,也不枉大花婶子带着秀儿和兰儿忙碌数日。」 顿时,祝垚的一杯茶不知道该喝下去好呢还是喝下去好。想了想,还是一口闷了下去,毕竟田岚州对他说这么多话就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了,更何况还亲手给他斟茶,喝下去是周身通泰,仿佛又有了力气。 「樱娘不去县城的话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我把夫子和岚州贤弟送过去之后要回来帮先生代课,正好顺路。」 田岚州眉头一跳,「不,你不顺路!趁这段时间,你该去一趟府城,打听一下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是否还是那位李成峰大人。如若不是,那就要花功夫打听新来的主考官是哪里人士、有何爱好。」 「岚州贤弟,为兄觉着你今日谈兴颇浓。」祝垚有些沮丧。 「彼此彼此。」田岚州皮笑肉不笑。 田樱娘在旁边看两人你来我往、有商有量,满意地点点头:祝垚会是田岚州一个很好的助力,身在官场,没有几个好的助力是不行的。目前来看,这田家私塾和三村学堂出去的人都能好好发展,只是这些人天赋有限,成就也稍嫌不够,看来还是得另寻他法呀! 有了祝垚插科打诨,田岚州也「活泼」了许多,田樱娘观察两日便将心里的担忧去了大半,只专心给弟弟准备了去县城每日里要穿的衣服、要吃的菜品,还准备了一个装了药丸的小医箱,交代给李来宝和刘全儿。这两个实在是没有念书的天赋,也已经在考童生前彻底放弃,干脆效仿秀儿和兰儿和田家签了长约,专门跟着田岚州做书童。 田岚州出行前夕,田樱娘带着家里三年攒下的一千五百两银子敲响了他的房门。 「弟弟,姐姐这三年攒下的家当还是少了点啊。不过呢,这些银钱足够平常人家过好些年了,你在外务必放放心心该花就花,不要扣扣索索,男人嘛就该有男人的大气。」田樱娘带着银票找田岚州说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不想让这孩子觉得家里贫穷,在外的时候眼界太低。 没成想田岚州眼无比开阔,立时便盯上了她手上的银票:「能再给我一千两吗?」 「……」田樱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拿来……」 说了一半,田樱娘猛地住口。这三年来田岚州从来没管过家里挣了多少钱,也没问她要过银子,要是第一次问她要钱她就扣扣索索问东问西,是不是显得有些言行不一啊! 「怎么?不行吗?」田岚州像是不知道她为难似的,睁着无辜的凤眼继续追问。 「行!」田樱娘一咬牙,抽出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到田岚州手中,「挣钱不易,也千万不要大抛小用,得用在刀刃上。」 田岚州嘴角上扬:「我知。」 田樱娘心在滴血,一千两银子放在她重生之前算不了什么,她祖父的一幅墨宝的润笔都不止这点,她的画作也曾在一品阁卖出过三千两。但如今,一千两要挣好久,也是这一年来多了府城锦绣坊的分成才好了许多。 田岚州出门考试,就连往日不信神佛的田樱娘也生出几分去观音殿拜拜的心思。 说来也有些可怜,重生三年多,三年的时间守孝,另外半年忙着想方设法给田岚州准备考试事宜。给无数善男信女绣了佛像、抄了佛经,竟是一次也没去过百花镇最有名的观音殿。 第09章[03.20] 秋天时节虽说不如春季花开时节去观音山风景美丽,但这个季节去观音山的人并不是少数,尤其是家中有考生或是有适龄男女的,秋季上山临时抱抱菩萨佛脚也是行的。这一次李来财是直接要考秀才的,田樱娘就琢磨着年年都要去观音殿几趟的刘大花估计这次也不例外的。 果不其然,刚让兰儿回去问一声,刘大花就拎着篮子上门了:「小姐叫得正合适,我刚从林家买了纸钱,听说你也要去给少爷求根灵签,便顺道多买了一份。」 田樱娘其实也打算到观音殿了再买的,但刘大花买了便也算了,叫过李兰儿:「快给你娘数点铜钱出来,求菩萨的事情得自己花钱的。」 她都这么说了,刘大花也不好推辞,赞了一声田家小姐就是会做人。顺口催了李秀儿:「你今年也及笄了,也跟着去拜一拜,求菩萨赐给你个好姻缘。」 「娘,你忘了我们和小姐签的长约,还有三年多呢。」李兰儿嗔了她娘一眼。 刘大花嘴巴张了张,神情有些暗淡。两个丫头和三个儿子自己做主和田家签了五年长约,她们两口子和田家私塾签的三年。现在私塾并入了三村学堂,她们两口子只专心做镇上的点心铺子,在掌柜杨轩的忙碌下生意一日好过一日,这两月两口子靠手艺的分红拿了二十多两银子,一时便有些得意忘形了。现在被李兰儿点醒,想起过去不由就有些黯然。 「若是秀儿和兰儿有合适的人家便定下来吧,我到时候给你们陪送两台嫁妆。」在田樱娘的计划中,明年便要离开家去京城的,李秀儿今年十五、兰儿转年也十四,让她们背井离乡的确有些强求了。 田樱娘决定,等田岚州一考上秀才她就买几个下人回来,现在家里的这些都是本村的人,长约、短约还好说,要是死契怕就会被人说道了。 岂料,田樱娘话音才刚刚落下,李兰儿就忙不迭摇头:「小姐,我是不愿意离开你的,你要去哪我就跟到哪。要是长约你不放心,改成死契也无所谓。」 李秀儿也表了忠心:「小姐,我也是愿意跟着你的。」 对于李秀儿,田樱娘真没打算留太久。一来是她年纪到了,二来杨三婶给她提过想给杨轩定李秀儿的。杨轩的心思她能够猜到一二,但她真的只当他是个兄长,更多的绝无可能。倒是杨三婶点醒后她也发现杨轩和李秀儿挺相配的,况且以杨轩做生意的手段,她们去京城是想把人给带着的,相信以杨轩的野心和手段,去京城也能闯出一片天来。 摆了摆手,「要走的留也留不住,我也不希望留来留去留成仇,看缘分吧。如果你们能碰到你们的缘分也别顾忌我,我是乐见其成的。但想要跟着我,我肯定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刘大花也反应过来之前的话有点不合适,假意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看我这张嘴,说得小姐都不高兴了。其实现在来财、来宝和来顺跟着少爷就挺好的,以后肯定是少爷、小姐到哪他们便到哪,有兄弟陪着,这两个丫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大花婶子,日后来财会成才的。」说来田岚州那么多学生中就李来财和林放天赋好,且还和田岚州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同一般。这两人,好好用便是田岚州最锋利的左膀右臂。 刘大花顿时就高兴得笑成了一朵菊花:「那就承蒙小姐吉言啦!别的我不求,能考上秀才免了家里赋税,还能每月领点禄米,再找个学堂坐馆,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要求还真是不高!这次田岚州可是把她出的那几套县试试题都拆分开来私底下拿给来财和林放两人做了,秀才功名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几人说着话出了村子,很快便上了到观音山的官道。官道上的人和车马渐渐多了起来,田樱娘便戴上了帷帽。 一行四人在观音山山脚下了车,剩下的路程要步行。 从山下到山腰再到山顶,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许多植物的叶子都枯黄掉落,偶尔才有一两棵充满绿意。如此萧条的秋季景色并没有打消人们的热情,依稀能够看见山路上满是行人,或是埋头疾行、或是驻足观看,看起来颇为壮观。 这个季节在路上是真的没什么风景可看,田樱娘只管闷着头跟在刘大花身后疾走,走到半山腰她就有些后悔了,她的体力实在是跟不上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快到山顶时完全靠秀儿和兰儿搀扶才没累倒在门口。 迈步走进观音殿,慈眉善目的观音像顿时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心神仿佛都被吸引过去了。 「往日烟云往日梦,再世为人皆成空。痴儿莫把旧事记,新人新貌如清风。」 田樱娘突然听到了一声低沉的佛号,随即便有一个声音犹如梵钟暮鼓在耳边念了一首诗句,惊得她循声看去。 「施主是大福之人,能移步后殿一叙吗?」老和尚眉毛和胡须雪白,一双眼中满是沧桑和智慧。 田樱娘心中一动,让刘大花和母女两个在这儿等她,她则跟着老和尚进了后殿。谁知老和尚带着她径直从后殿继续往后走,直到一个空落落银杏林中。金黄的银杏叶在院里铺了厚厚的一层,一阵微风吹过又有黄叶落下,美得恍如仙境。 就在恍恍惚惚中,田樱娘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是十二岁的田岚州和十四岁的田樱娘,两人跪在崭新的两个坟包前,应该是田秀才和秀才娘子刚死之时。姐弟俩祭拜完了之后,两人一前一后起身,往山下走去。突然,走在后面的田岚州眼中闪过一阵阴冷狠毒的光芒,伸手将姐姐一推。 「啊……」银杏林中的田樱娘仿佛也经历了天旋地转极为痛苦的一刻。因为那滚落山下的姐姐彻底没了呼吸,被村里人找到时一身血都快流尽了。 画面又是一转:田岚州和黄大夫一起离开了村庄,他满身的阴暗戾气怎么都遮挡不住。黄大夫带着他到了京城,送他进了一个高门大户,叹了口气转身离开。里面的人穿着华丽的绸缎衣裳,围着他指指点点,面上全是鄙视。而他低着头站在那,瘦削的身子微微发抖。 第10章[03.20] 即便看不到他什么表情,银杏林中的田樱娘也知道必然是极为痛苦悲伤的,心里也跟着一痛,恨不得去把他搂在怀里安慰几句。 画面再转: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田岚州穿着大丰朝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紫色朝服,面目阴郁狰狞,手执小刀将之前高门大户中对他指指点点的人手指头一根根切下,鲜血淋漓中,他嘴角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不,我弟弟不是这样的!」田樱娘不想再看下去,因为后面的每一帧画面都是慢慢的血腥,田岚州从青年到中年,手上沾满了鲜血,走在街上万人空巷,能止小儿夜哭。 又是一声佛号,老和尚的身影从密林中显现,「那是因为没有女施主这样向善的人处处引导。只愿女施主日后决断之时记住今日所见,那便是苍生之福。」 「什么决断?」田樱娘话音刚落,老和尚的身影便凭空消失不见,身后传来李兰儿急促的呼喊:「小姐,你在哪呢?」 「大师!」田樱娘往前几步试图找寻老和尚解惑,奈何身子才刚刚一动,手臂就被李兰儿给拉住了。 「总算是找到小姐了,真是吓死我和姐姐了,呜呜……」李兰儿抱着田樱娘哭得涕泪横流。 田樱娘就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你跟着那老和尚走了,我娘好奇就去求签那问了下那老和尚是谁?谁知道那解签的和尚说,这庙里根本就没有哪位大师是眉毛胡须全白的,我们慌了神,到处寻你。」 李兰儿擦着眼泪结结巴巴把事情给她说了遍,大概是害怕再把人丢了,一直拉着她不放手,抽噎道:「要是把你弄丢了,少爷……少爷会杀了我和姐姐的。」 田樱娘想起刚才那一个个画面,不由皱起了眉头:「不准胡说,岚州心地纯善,连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 李兰儿低着头没多说,因为田岚州也是背着田樱娘找的她和姐姐。虽然田岚州没说多少狠话,但她能感觉到,只要是田樱娘有个闪失,她们两个贴身丫鬟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反正那时候的少爷看起来特别可怕。 不一会儿,刘大花和李秀儿也找了过来。看到田樱娘安然无恙,娘俩齐齐松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看来都是被田岚州私底下威胁过的人啊! 田樱娘可没发现刘大花和秀儿姐妹交换的眼神,她满脑子都是在银杏林中看到的那一幕幕场景,她知道那或许是虚幻的一场梦,但却真实得让她如在其中,现在都还为之心悸。 刘大花母女三个还在为观音殿内是否有那么个老和尚议论不休,时不时就发出一声惊叹,免不得又来问田樱娘遇到的是真人还是假扮? 田樱娘满脑子都是田岚州那孤寂悲凉的眸子,再听母女三个,特别是刘大花和李兰儿两个爆豆子似的说话声,顿时头大如斗。看了眼还算早的天色,叫住正说得如火如荼的母女两个:「大花婶子、秀儿、兰儿,你们母女三个难得一起出门,想必有许多私房话要说。不如我们分开逛一逛,待会儿午膳敲钟的时候再在膳堂汇合吧。」 「小姐说笑了,我们在村里也是能天天见的,哪来的私房话可说啊。」刘大花听出来田樱娘这是说她们话多,可往日在村里每天也这样,田樱娘从不责备还说这样十分热闹,也免得家里冷清。 李兰儿连忙拉了向来混不吝的娘一把,给秀儿使了个眼色,道:「小姐是想清净一下吗?那我们母女三个便不打扰啦。」 之前也是听说有个庙里从来未曾出现过的老和尚母女三个才不约而同慌张,可找到田樱娘后一想:这观音山的观音殿已经在百花镇屹立上百年,每年前来朝拜的男女老少无数,其中不乏达官贵人,要真是有什么危险,这些人哪会每年都来! 田樱娘和母女三个分开后便在庙里四下闲逛,倒是得了几分趣味。其中有一处偏殿名为「罗衣」,香火最是冷清,来往的人也少。田樱娘顺着罗衣殿的回廊行走,发现回廊上绘制了一个颇为生动的故事。 传说,就在这观音山下百花镇,曾经有一个孩子天生奇才,过目不忘。某次出门游玩时遇到一条大河怎么也过不去,这时候便有土地爷从地下钻出来,将他背在身上渡过大河,并告诉他:尊上乃天上真龙下凡,今日我渡你过河,他日你荣登大宝还请还我金身。说完,土地便不见了,那孩子听了土地的话十分自傲,渐渐变得嚣张跋扈,行事也没了章法。 在他十岁那年,家境贫穷,那孩子竟然抽了荆条鞭打灶台,让灶君直接给他送吃送喝。因着他身上龙筋龙骨、金口玉言,灶君也无法只能照做。不过等回归天庭后心中不快,便向玉帝告了状。玉帝听后大怒,命托塔天王夜间下凡,将那孩子的龙筋龙骨抽离,能说金口玉言的牙齿也拔掉。夜晚,托塔天王领命而来,当真将那孩子龙骨龙筋抽出,奈何那孩子疼痛清醒,死死咬住牙关,根本不容托塔天王再换掉他的一口金口玉牙。鸡鸣天亮,托塔天王只能空手而归! 而那孩子没了龙筋龙骨,天赋蒙尘,家境也越加难过。那时候这观音山还不叫观音山,但也有座不小的庙宇。庙中有一眼水井,里面不出水,反而出五谷和蔬果,每日庙宇中的僧众便以井中粮食蔬果为食,自给自足生活富足。十多岁的孩子正是口腹之欲难耐之时,每日里只要听到山上敲响膳食钟声便循声而来,必定能混个饱腹,然后甩甩手又下山离开。此举渐渐让山上僧众不满,一日便商量着先用了膳食再敲钟。饥饿的孩子到山上后发现什么吃的都没有,僧众们还指着他哈哈大笑。 那孩子气急,站到井边张口便言:先敲钟再吃饭,粮食蔬果装满罐;先吃饭后敲钟,粮食蔬果皆成空!话音落下,那空空的水井居然开始涌出清水,瞬时将一口水井给装得满满的。从此之后都是一池清水,再难见到什么吃食了。 那之后,孩子离开家乡远去,听说金口玉言仍在,就是时运不济,考上秀才后再难寸进,干脆骑个毛驴行走天下,因着总爱身穿罗衣,被人称之为「罗衣秀才」。庙宇在他离乡后也渐渐凋零,直到百年前突然有人行至此处,观此地佛光照人,寻迹到了山顶修建观音殿。观音殿成之后颇为灵验,香火一日胜过一日,倒是渐渐让人遗忘了还有这么一段传说。 现在的罗衣殿便是传说中水井的存在处,一些乡下妇人倒是愿意来取水一饮,据说能生个秀才郎。当日也只有乡下妇人觉得秀才郎已经是改换门庭的存在,大户人家和官宦人家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自家儿郎止步于秀才。 田樱娘看得有趣,还循着墙壁上指引绕到罗衣殿后面,果然见到了墙角有一眼水井,远远看去水波粼粼,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正待田樱娘扶着井沿想要细看之时,身后突然一股大力袭来,有人拉着她的手往后拉扯,她不得不顺着力道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头上帏帽也跟着掉在了地上,还没等站稳看清楚呢,就听有人结结巴巴哭了起来。 「姐姐,你……你……不不不……要想不……开。相公……让……给你,我做……妾!」 第11章[03.20] 田樱娘心里一咯噔,回头一看,果然是卢郑家的林巧儿跪在地上,墙壁转角处,郑娘子带着两个眼装束的女人并着好几个中年妇人、年轻媳妇都一脸惊诧地望着二人。 田樱娘脸色一冷,「我活得好好的,干嘛想不开。」脚步一转,就要绕开林巧离开罗衣殿。岂料才刚刚走一步,就被林巧拖住小腿,「姐姐……」 「我姓田,只有田岚州一个弟弟,哪来的妹妹。松手!」田樱娘用力抽腿,无奈林巧瘦弱,她也不壮实,一时还真是挣脱不开。 见状,郑娘子顿时就不舒坦了:「卢林氏,你没听到这贱丫头说什么吗!还不放手。别以为我卢家正头儿媳的位置你坐不了就能让给这贱丫头坐,先问问老娘我答应不答应!」 说着,郑娘子往前几步,将田樱娘上上下下一打量:「你这贱丫头一副狐媚子样,怎么当得起正室之位?我们家卢郑可是要做官老爷的,要不是我们家卢郑可怜你苦恋他多年要收你进门,我是百般看不上你的。」 「多谢你看不上!卢家秀才老爷才高德重,岂是我等升斗小民能高攀玷污的。所以我就先告退了。」田樱娘只恨现在自己这副嗓子,明明是高冷的冷嘲热讽听起来一点威胁力都没有,眼前这些人居然都不当一回事。 「你说什么!」郑娘子一下子就怒了。她心里也是窝着火,卢郑和林巧成亲也一年多了,收用两个丫鬟也半年多,可不管是林巧还是两个丫鬟肚子都没动静。别人二十岁,孩子都满地跑了,卢郑膝下还一个都没有,怎么不让她上火。 从卢郑春闱落第回来开始,郑娘子就费尽口舌劝他再纳几个妾室,长得如何不重要,一定是身体壮实好生养的。可是卢郑说什么也不愿意,还说一切要等把田樱娘娶进门了再说,怕田樱娘会不高兴。 田樱娘高不高兴并不知道,郑娘子是一点都不高兴的。这媳妇还没进门呢,儿子就开始不听话了!而且她可是专程去看了这几年深居简出的田樱娘,乖乖,那真是体态风流、身段妖娆、媚眼如丝啊。那小腰细得跟蛇精似的,走路一扭一扭看起来十分不正经。 郑娘子本人是五大三粗的长相,男人死了之后不是没动过心思,然而不管是看上的鳏夫还是光棍,哪怕是有妇之夫也都喜欢那些腰肢纤细的小妖精。以至于她对这样的女子印象十分不好,总觉得儿子要是迎了田樱娘进门哪里还会把眼睛放在别的女人身上,说不定连念书的心思也没了,这可怎么能行! 「郑老夫人大概是没听清楚我的话!我田樱娘的亲事弟弟岚州早就说得一清二楚。一不嫁庸俗之人,二不嫁有家室之人。你们家卢郑一没考上举人,二无万贯家财,三已有妻室,我田樱娘是吃错药还是疯了傻了,那么多优秀的人不嫁就嫁这么个俗人!」 田樱娘终于摆脱了林巧的掣肘,走到郑娘子和那几个愣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反应的妇人身边,冷着脸将自己的要求重复了一遍。怕这些人以为她是欲擒故纵,想了想又补充道:「观音殿里的菩萨在上,若是我田樱娘有心嫁与卢郑为妻,愿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之刑。我弟田岚州终其一生也只能困在童生之位再难村进!话已至此,若谁再在背后编排我与卢家秀才老爷原是私相授受的一对,必然口舌生疮,肠穿肚烂而死!」 人群中,本来有几个妇人为了巴结郑娘子想要帮着说几句的,闻言连忙憋了回去,一张脸又红又白的极其好看。 田樱娘转身去看林巧,再次一字一句道:「你不用那般惺惺作态逼迫与我,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你视若珍宝的在我眼中不如一坨狗屎,你这么拖着我怕是打错主意了!」 林巧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遇到郑娘子一行,田樱娘刚刚转好的心情又变得一团糟。离开罗衣殿后径直去了膳堂和刘大花母女三个汇合,吃斋饭也没什么胃口,只看着刘大花胃口大开连吃三大碗斋饭。 出了膳堂田樱娘才发现卢郑竟然也在,陪在郑娘子身边嘘寒问暖,配上他的皮相和一身绸缎书生袍子,还真是个引人注目的翩翩君子模样。这观音殿肃穆之地,居然也有女眷在他面前落个小手绢、掉把小团扇什么的。 人前,卢郑目不斜视,一点都没把这些女子放在眼中,使得不少夫人也刮目相看。卢郑也看到了田樱娘,眼神瞬间迸发出刺目的光芒,脚步一转,竟已是追了过来。 「樱娘……」卢郑目光深情又专注,「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我没有失望,我很高兴啊。」田樱娘往后退两步,刘大花便顺势挡在了她前头。 高壮的刘大花顺势推了卢郑一把,「秀才老爷请自重,你离我家少爷列出来的条件差远了,离小姐远一点。」 卢郑一副受伤的样子,紧盯着田樱娘不放:「是林巧给你说了什么吗?樱娘,对不起,一定是我让你失望了岚州才会胡闹。放心,我不会和他计较的。」 「有病吧你。」田樱娘觉得卢郑似乎有些不正常。 「对,相思病!」卢郑捂着胸口:「樱娘,你放心,岚州会回来求我的。」 「你什么意思?」田樱娘心里一跳。 卢郑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放心在家准备嫁衣就好,一切交给我。」 我真的是见了你的鬼!田樱娘内心真的是骏马奔腾,恨不得抓了卢郑摇晃下他脑袋是不是装了尿。但一来她没有可以定人生死的身份,二来被狗咬了一口难不成回过头去咬狗一口。 眼见着她们这边的动静引得别处都伸长了脖子来瞧,田樱娘一点都不想给别人提供笑料谈资,拉了刘大花一把:「大花婶子,走了。」 第12章[03.20] 从观音殿回到家里,日子一天天过去。原本田岚州和她约好的,考完童生试便回家,等过了生辰再去府城考县试。可一晃就到了八月二十五,不但田岚州没归家,就是乡试报喜的衙役也没来杏花村的。 三村学堂好些学生的爹娘坐不住了,一些去找了村长罗大牛,一些跑来田家问田樱娘。可田樱娘自己都不知道情况,又如何回答别人。这种情形下,村子里的各种流言再次传扬开来,罗大牛在二十六这日早早地赶着牛车往县城打听消息去了,田樱娘知道后想了想并没有跟去。 田岚州不在家,她也没心情鼓捣什么生辰宴了。三天前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特意让杨轩去县城打探消息,也不知有没有消息传回来。田樱娘带着秀儿姐妹俩去隔壁杨家,没看到杨轩的身影,倒是锦绣坊急赶着要的一批绣屏人手不够又把秀儿和兰儿给留在了那边。 从早上开始,田樱娘的眼皮就一直跳,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好像有什么事会发生。在杨家坐了一会儿也没见好,又起身回了自家。 就在她回家推门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田小姐」。 「嗯?」田樱娘回头一看,来人是林巧身边那个叫芦花的丫鬟,也是卢郑身边的通房。 「田小姐,你想要知道田少爷在县城出了什么事吗?」芦花又说了句。 田樱娘心里一突,芦花这么肯定田岚州出了事,一定是卢郑出手了! 「如果你想田少爷没事,那你就跟我到家里说话吧。」芦花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田樱娘皱眉问。 芦花笑了笑,「你放心,少爷去了县城没在家,是我们家小姐找你。反正我们家小姐不忍心你弟弟出事才让我出来叫你的,你爱信不信!」说完,芦花转身就走。 田樱娘明知道跟着过去可能是陷阱,但对田岚州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本来想追上芦花的,却没想到她脚步飞快,才不过转个弯就没了她的踪影。只得提了裙子加快脚步,来到了村中。不过,上次在卢家门口的阴影还在,她特意找了附近住的人问了句,得知卢郑前几日就带郑娘子去县城求医后总算是放了心。 卢郑家的房门虚掩着,田樱娘特意在门口喊了两声,屋内传来了林巧模模糊糊让她进去的回应。 田樱娘推门进了院子,卢郑家的院子比村里一般人家的都要大,还分成了前后两进。奇怪的是前院一个人都没有,不!应该是一个活物都没有,连牲畜都没有,安静得有些诡异。 田樱娘警惕地站在门口没动,提高声音喊道:「芦花?」 比她早回来一步的人也没有回应。 「林巧!秀才娘子?」田樱娘又喊了两声,依然没听到动静。心下顿觉不好,转身便要走。 可就在她刚刚退出卢郑家大门时,就听得一声高亢地尖叫:「杀人啦!」 声音太大,田樱娘一愣。恰恰就是她愣住的一瞬间,芦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将她往屋内用力一推。 措不及防下,她被撞进了院内,摔在地上头晕目眩。 「来人呀!田樱娘杀人啦!」芦花硕大的身躯挡在卢家院门前,扯着嗓子一阵大叫。 不一会儿,门口便呼啦啦围上来不少人。 「发生了什么?芦花你在叫嚷什么!」围上来的都是附近村民,一个个满脸激动,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芦花这下不挡门了,收手捂着脸嘤嘤嘤哭泣起来,「我们家小姐……我们家小姐被她害死啦!」 「啊——」 人群中惊叫一声接着一声,还有那胆大的欺身上前,「在哪呢在哪呢?谁死了?谁杀的,怎么杀的?」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田地里忙碌,围上来的几乎全是老弱妇孺。虽然都在好奇询问,但终究还是不敢径直冲进去看个究竟。 罗村长带着村里两个壮实后生去县城问乡试的事情去了,这儿是村中段,村长媳妇赫然成了围观人群里能够做主的那个。站出来后很是威严地指挥着: 第13章[03.20] 「二子媳妇,你们三个去请族老。狗娃媳妇和方子媳妇先把田家小娘子看起来。芦花,你别哭了,快带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村长媳妇还算公允,指的两个媳妇子都是学堂孩子的娘,看在小先生的份上自然是轻手轻脚,说是看守还不如说是搀扶。 田樱娘从众人出现后便沉默了,这很明显是一个圈套,哪怕她察觉不对想跳都没跳出去。她也要看看,这圈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很快,芦花便带着众人从前院穿堂到了后院。后院三间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芦花径直带着大家到了东边那间较大的正房,「我家小姐……就在里面。」 看热闹的人中也有胆小的,总觉得阴沉沉的感觉十分不妙,当即便要留在外面不往房里去。扶着田樱娘的两人双脚颤抖,明显也是害怕的。 「你们放开我,我倒是要进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这么多人都在这儿,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事到如今,慌也不是办法,田樱娘只想知道卢郑或是芦花在搞什么鬼! 田樱娘在村子里的风评十分不错,但现在被芦花指认是杀人凶手,方子媳妇两人哪敢轻忽。加上也是好奇屋内情形,只犹豫了下,方子媳妇便咬咬牙和狗娃媳妇一左一右挽着田樱娘的手上了正房前的回廊,又迈进卢家高门槛的堂屋,再通过堂屋里的房门进到芦花指向的房间。 「啊——」 先一步进门的几个妇人发出惊恐的尖叫,争先恐后从屏风后的拔步床前跑出来,看到田樱娘后又是一声尖叫,缩着身子在远处不停地说着「杀人凶手」之类的话来。 此时的芦花扑在拔步床脚踏上哭得哀哀切切,「小姐!我可怜的小姐!可怜你好心好意请田家娘子到家来,却被她因妒成恨动了杀心,小姐啊,你死得好惨啊?」 「我想知道你家小姐是怎么死的?」田樱娘一左一右都有个胆小妇人拖着,有心上前看个究竟也不成,只能对那看起来哭得真情实意的芦花冷笑。 村长媳妇尚算镇定,但那手脚也在不停颤抖,「你还好意思问秀才娘子怎么死的?」 「我是不知道啊。」这一点田樱娘可是理直气壮,「我才刚到门口,芦花就跑出来说我杀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说谎!她说谎!她是杀了小姐后要逃,被我堵在院子里的。不信,你们看勒死小姐的丝巾,分明就是她惯用的!」 得!现在田樱娘知道林巧是怎么死的了,而且还知道勒死她的竟然是自己的一条丝巾!可丝巾这种私密的东西她向来收得很好,怎么会出现在卢郑家中? 「我要去看看。」田樱娘对村长媳妇说。 「带她去看。田娘子……哎……」村长媳妇欲言又止,眼中全是惋惜。 方子媳妇这下是不敢往里走了,狗娃媳妇不得已,只能跟着田樱娘进到屏风里面。床榻上,林巧半个身子都悬在外头,眼睛和舌头都外凸着,脖子上正是她常用的绣花丝巾。 林巧死状很惨,田樱娘转过头不忍细看,对村长媳妇道:「你们谁确定她已经死了?有请黄大夫看过吗?」 田樱娘杀人啦!因妒成恨将卢秀才的妻子给杀了! 这一劲爆消息顿时在全村传遍,不管是家里的还是田地里的人听到消息后都在谈论此事,有些还聚集到祠堂里要求族老们把杀人凶手沉塘。但大多数村民都不相信田樱娘会杀人,主要是她没必要杀人啊! 可是作为证人的芦花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将她上门请田樱娘,田樱娘跟着她到卢家,又是怎么和林巧因为争正室之位,再用随身的丝巾勒死林巧,然后试图逃跑,最后被她发现堵在院子里。 芦花言之凿凿,又有证物摆在人前,越来越多的人心中天秤开始游移,跟着怀疑起暂时关押在祠堂里的田樱娘来。林家的人到了之后神情激愤,事情更是渐渐走向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好在田樱娘这边出事了之后,杨三婶一家和刘大花一家都动了起来,联合了一些相信田樱娘的人家在祠堂门口守着,不让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趁机搞事情。 林家的人确定林巧已经死了后立马派人去县里鸣冤告状。交通不便的劣势便显现出来了,哪怕事关一条人命,县衙的人到村里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田樱娘在祠堂关了一日一夜,有李兰儿隔着窗户给她送吃的和穿的倒是没受什么罪,只是被衙役带来的婆子从祠堂里带出来的时候动作实在有些粗鲁,拉得她手腕立时便变得青紫,头发没梳也没洗漱,看起来十足的狼狈。 「狐媚子!」 田樱娘刚刚出来,迎头就被林家老太太扔了一把泥巴,眼看着老太太挥舞着尖利的手指甲冲着扑过来,那两个押解的婆子竟然拦也不拦。 第14章[03.20] 就在那老太太的手指甲要碰上田樱娘娇嫩的脸颊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前。 「弟弟,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九月初三就是县试开考的日子,今儿都八月二十七了。 田岚州一把挥开林家老太太,也不管老胳膊老腿经得起他一扔没有,只管转身红着眼睛问田樱娘:「你怎么会去卢家的?」 「被骗的啊,那芦花骗我说你出了事。」田樱娘看他满是血丝的眼角,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就是一酸,本来一直都表现得冷静自若的,泪珠儿却怎么都止不住,一颗接一颗往外冒。 「别哭。」田岚州见状哪里还忍心责怪她,直接用袖子去抹她掉落的泪。 两个婆子要拦,被田岚州狠狠一瞪,居然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他把泪水给田樱娘擦了,顺带还把人护在了怀里,厉声对围上来的林家人道:「你们是什么身份?县令大人都还未定罪便想妄动私刑吗?」 这个罪名安上,林家有理智的人便把林老太太给拦了下来,「杀人偿命!我们看你护得住她多久。」 林老太太是林巧的祖母,前面几个孙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孙女儿,这孙女从小就有个结巴的毛病,却又不想服从家里的安排找个老实佃户成亲,偏要嫁给读书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卢郑看对了眼,非君不嫁。 林家老爷在老太太的哭求下想法子和卢郑搭上了线,算是将亲事定了下来。亲事刚刚定下来就遇到县太爷来杏花村寻访,被逼着没法帮卢郑修了新房。可是女儿嫁过来都两年了也没怀个孩子,而卢郑却成了能娶平妻的秀才老爷。 在这点上林家稍微气弱了些,上次卢郑让林巧回娘家说打算娶田樱娘做平妻的话就让老太太抱着林巧哭了一场,没想到现在林巧会惨死在家,凶手还是想要「抢」她相公的田樱娘,怎么不让林家人愤懑伤心。 田岚州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祝垚和县令大人派出的两个快班衙役。衙门里衙役分为三班,之前跟着报案的林家人来的只是普通衙役,但护送田岚州和祝垚回来的却是三班里的地位最高的马快。 有这几个人在,那两个押解的婆子是彻底成了摆设。田樱娘想说案子的事情,田岚州却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先道了歉:「是我不对,暂时回来不了也该给你送个消息。」 祝垚被田岚州勒令到镇上赶了马车进村,田岚州便让两个婆子和田樱娘先上,在两个婆子上车的时候,他隐晦地各塞了一块银果子过去,见两人果然知情识趣地址坐在车厢靠门的地方,给里面留出了大片空地,心下终于是稍微放下了些。 做完这些,他便急匆匆地找了村中几个妇人简单询问了一番,又交代了杨三婶和刘大花母女三个照常行事,这才跳上了马车坐到了田樱娘身边。 「我没杀人。」田樱娘眼眶还红红的,昨晚上在祠堂里又冷又硬,根本就没睡好,吃饭没有汤也没怎么吃饱,身体和心里都不怎么舒服,忍不住靠在田岚州身上。 「我知道。」田岚州身子先是一僵,继而就放松让她靠着,凑到她耳边小声把这次乡试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此时说来有些轻描淡写,但田樱娘能够想象得到当时有多惊险。按照今年衙门的告示,乡试八月初六开考,八月初九考完;八月二十三放榜,八月二十四岑夫子就能带着学堂的学子们归来。等到九月初一再带着要考县试的赶去府城参加县试。 实际上他们也的确初九考完,在等待放榜期间,田岚州带着田樱娘给他的银子到府城另外的县城转了一圈,专门寻找一些家贫又有天赋才华的学子救济,并且还买了些人。还没等他回县城等放榜就听到平安县乡试舞弊的消息,惊讶之下也觉着这事情不寻常,只得连夜赶回平安县。 也幸好他回得及时,平安县正因为有人举报试题泄露,不得不重考一遍。这一次,不仅知府大人来了平安县,就是开春府试主考官李成峰也闻讯前来。当即命令所有参考学子不得私下走动,不得与外人接触,八月二十重新开考,然后按照上次录取的童生顺序单独批阅试卷;试卷批阅期间也不准考生私自离开县城。 八月二十五的时候,县衙有人到客栈请了田岚州到衙门。他这才知道之前的举报居然是针对他,针对三村学堂而来,说三村学堂原属于田家私塾的那些学生都是靠舞弊得的好成绩。原田家私塾都有哪些学生县令孙泽成一清二楚,在李成峰的怀疑下便将这部分学生两次试卷都调出来,让李成峰过目。 很幸运的是第二次考试的考题全都是李成峰出题,他的风格早已被田樱娘吃透,可能考到的知识点早在去年便让田岚州以各种方式、各种角度教给了那些学生。所以到了李成峰手里的试卷全都答得比上一次更为出色,破题、答题更是不乏精妙之笔。 被举报舞弊的田岚州两次试卷更是令李成峰拍案叫绝,当即让孙泽成请了他到县衙。一番深谈后,不但当场将田岚州点为乡试第一名,还断言接下来的县试、府试中,田岚州定然也能斩获魁首。因着李成峰和知府大人还要准备县试事宜,两位大人八月二十五那天当众宣布此次科考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二次都无舞弊现象,成绩依然以第一次为准。并责令孙泽成彻查是何人诬告扰乱考场,一定严正法纪,以儆效尤。 送走了两位大人,田岚州是想赶回杏花村过生辰的。可因着他是乡试第一,说什么也不能缺席县令大人为三十名童生办的庆贺宴,偏偏三村学堂此次又成为童生最多的学堂,即便是那些落榜的也被县令大人准许参加宴会。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荣耀,大家想着反正都耽搁了好几日,也不多这一天。 罗村长是中午后赶到县城的,他儿子这次终于考上了童生,都快乐疯了,哪里还记得田樱娘叮咛的早点回去报信。不过,就在宴会开场时,林家报案的人到了县衙,听说了情况后,县衙王主簿立马派了六个普通衙役和两个婆子往杏花村去;转过身又赶紧给宴会上的孙大人报信。 田岚州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被岑夫子和祝垚死死拉着才没有连夜出门,但也一夜未睡。凌晨时候骑了祝垚车马行的一匹马便走,祝垚赶紧也骑马跟在了后头,孙泽成对田樱娘还有印象,也不是很相信她会是因妒杀人的姑娘,也算是看在田岚州的份上,派出了两个马快随行。 沿路被风一吹,田岚州冷静了许多。到镇上后让祝垚帮他换了好些零散银子,又叮嘱祝垚找两辆大马车,一辆给先到的步班衙役乘坐,一辆是给田樱娘和他准备的。 也幸好他准备周全,现在不就用上了吗? 田樱娘听完田岚州的话,一方面感叹姐弟俩连怎么用银子都想到了一处,而且田岚州还想到了资助贫寒学子。另一方面,她也感叹田岚州运气不差,竟然得了李成峰青眼。 第15章[03.20] 说完了田岚州,田樱娘想起了自己。此番前去县衙,定会第一时间收监,外面的事情她看不到也没办法知道,只能将心中的疑点一一说给田岚州听,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把背后真正的凶手给绳之于法。 果然如同田樱娘所料,一到县衙她就被两个婆子押往了监牢。不过,在去往监牢的路上,那满脸横肉的老婆子就笑得一张老脸跟菊花盛开似的。 「小娘子放心,你兄弟可心疼你啦,已经都打点好了。」 监牢也分三六九等,田樱娘被带到了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前,屋里有一扇开得高高向阳的窗户,阳光映在一张铺着粗布的小床上头,床前还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角放着恭桶。 说真的,这间牢房的环境可比她上辈子最后几日住的天牢好多了。可不管怎么好那也是牢房啊,难免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在牢里度过的那几个暗无天日的凄惨日子。 身后,另一个婆子拎了个包袱进来,摊开后手脚麻利地帮她把床上的被单、棉被给换了下来;还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个小香炉,点燃了一支熏香,鼻间那陈腐的气味儿终于散了许多。 小县城的监牢和大理寺的监牢总归是不同的,没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犯人、也没有什么凄惨喊冤的声音。等两个婆子给她提来一壶热水后退出去关了牢门,她揉一揉疼痛的额头,倒在小床上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着后的她却不知道外面已经为了她闹得个天翻地覆了! 首先,林地主家本就是平安县城里有名的大户乡绅,没少在灾荒年间施粥放粮的,林老太太早年为了孙女的口疾更是在城中孤老院一次又一次地捐衣捐被,林家老爷、少爷那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先不说卢郑在县城也算是挂得上名号的秀才,在文人圈子中名声还算不错。就是田岚州这位「小先生」也是早就扬名在外,而且田岚州这几日才刚在县城出了个大大的风头,按照李成峰的说法,再过几日就要开考的府试对他来说也是手到擒来,眼看着家中也是要改换门庭的。 可就是这样的三家人,现在却是卷入了让平安县城震惊的杀人案中。田樱娘一直低调无人知晓,但林巧可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乖巧姑娘啊,又有林家人事先在县城造势,等田岚州安顿好了田樱娘初来,整个县城的风向都往林家倾斜,许多人都震惊林家人捧在掌心的宝贝竟然被个乡野村姑给杀了! 再加上林家人刻意散播的谣言,说田樱娘是仗着弟弟被京城来的大官看中,就想要上门逼迫林巧自请下堂,林巧不过是辩解了两句,就被她狠辣地勒死当场。要不是林巧的丫鬟忠心耿耿,发现异常后立刻拦住她,怕田樱娘就要走脱了。 现在,许多妇人都聚集在衙门口,要请县令大人赶紧把田樱娘拉出来斩首示众! 田岚州知道了这些情况后差点咬碎了满口牙,拳头重重在桌上一锤:「有人在中间煽动!」 「我知道,就是那个林家!我这就带来宝几个去把林家那些人全都揍一顿!」祝垚也是怒火中烧,可他在外已经辩解了许多次,每次不例外都是被那些个不知道真相的妇孺指着鼻子给骂一顿,说他也是被狐媚子迷了心智,还嘲讽:呵!男人! 祝垚才想说:呵,女人!田樱娘放着本少爷这么优秀的人不要,跑去抢林巧的破鞋,怎么可能! 可这世上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真相不一定就是民众想要。大多数人自己没有思考的能力,被人在后面煽动,热血上头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亦或者是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从众心思,反正别人闹也就跟着闹。 「不能坐以待毙!小先生,你说怎么做吧。我们都听你的。」林放说起来还是林家的远亲,但他穷困的时候林家没出手帮他,反而是田樱娘和田岚州收他到私塾念书,现在和李来财一样都等着考秀才。 林放一开口,屋里的年轻少年们也都神情激愤,说不定田岚州让他们去劫法场都在所不辞。不过,田岚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现在差的只是舆论风向和具体证据而已。他倒也不拒绝林放、李来财等人的请战,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些人都能做哪些事,能为他和樱娘做到哪一步! 接下来小半个时辰,他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又写了一封状纸递进衙门,静静等着孙县令开堂审理。 却没料,开堂前他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想做什么?」不用你为什么来,也不问你怎么好意思来,田岚州眯着眼睛只问卢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干什么? 卢郑的样子也挺狼狈的,但掩不住他眼中兴奋的光芒,亢奋的心情让他平日还算敏锐的感官退步许多,一点都没发现田岚州眼中酝酿的风暴。 「岚州,你听我说。我都打点好了,樱娘认罪后要等到秋后才处斩,我会买通刽子手,在死牢里就把她换出来。到时候我会娶她,依然会照顾你们姐弟俩。」 「呵呵,打点好了!」田岚州轻笑,「可是圣贤书教过我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是绝不会放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的!」 田岚州虽然在笑,卢郑却是脊背一凉,根本就不敢去看他眼睛:「可是……可是那是你姐姐啊!」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难道就因为她是我姐姐就能逃脱责罚吗?」 田岚州的话听起来就有一种阴森之感,卢郑心里发毛,想再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敢说,只得灰溜溜地转身就走。 第16章[03.27] 他倒也没去别的地方,在县衙门口想了想,竟然是给守监牢的衙役一锭银子,又进了牢门。被带到田樱娘牢门前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沉痛悲伤的表情。 「樱娘……,你为什么要杀她!我说过,我说过了会八抬大轿娶你的呀。巧儿对我情深义重,岳父一家也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休妻,但等我考了举人,你们完全可以效仿娥皇女英相亲相爱的啊!除了你们,别的女人我一个都不要,这都不行吗?」 卢郑悲伤的语调,字字泣血的言辞,让牢头和守田樱娘的两个婆子都为之动容。所在在他提出想要单独和田樱娘说几句的时候他们不但没阻止,反而劝他别伤心。 田樱娘本来睡得好好的,被他做作的话给吵醒了,再听那一句比一句恶心的话气得不行:「滚!」 「樱娘,只要你认罪,我有办法救你出去。而且我依然会娶你为妻,只是要委屈你换个身份,日后也要和岚州断了关系。」没有旁人在边上,卢郑压低了声音开始引诱田樱娘。 田樱娘要是寻常山村女子的话保不准现在都已经吓得是瑟瑟发抖,听他这么说多半就病急乱投医依了他所言。可惜,田樱娘不管是前世的见识还是这辈子对卢郑和田岚州的了解都让她对这人的话嗤之以鼻。 干脆翻了个身对着墙壁:「我信孙县令能够秉公执法,定然会找出真凶还我清白。」 「你还如何清白!」卢郑着了急,「不管是物证还是人证都证明是你杀了巧儿,现在外面的人都想让你死了偿命呢!而且林家有钱有势,他们家老太太可是和站班的衙役说了,一旦用刑便把你往死里打,打死你了她们有赏钱。」 田樱娘眼神闪了闪,但依然没和卢郑搭话。孙泽成虽然接触并不多,但田樱娘直觉他并非那种妄动私刑、草菅人命的人。更何况田岚州如今得了李成峰和知府大人青眼,这案子又有诸多疑点,根本不可能有卢郑说的那些情况出现。 卢郑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吓得她快速认罪而已,至于为什么,就得看田岚州那边找的证人能不能有用点。 卢郑又说了许多,没等到田樱娘回应,倒是衙役下来赶人了。待卢郑一走,便有婆子打开牢门,给田樱娘说了句「得罪了」,取来一副枷锁套在她脖子上,一左一右押着她上了大堂。 平安县的衙门正堂不大,左右各一个小厅。左边是被告和被告讼师,右边是苦主和苦主家人。 「威武——」 随着杀威棒触地的声音,两班衙役高喝一声,孙泽成带着师爷、主事等人坐上了正堂。衙门前也围满了闻讯前来听审的县城百姓们,左右小厅小门打开,田岚州和李来财一前一后进入。 田岚州是想做讼师上堂为田樱娘脱罪来着,奈何他和田樱娘太过亲近需要避嫌。岑夫子地位倒是高,但他为人迂腐,就怕在堂上被对方辩得不知道如何反应,所以田岚州直接让李来财上。 「我给你说的都记住了吗?」田岚州见田樱娘在两个婆子押解下戴着枷锁出来,眸中闪过一道厉色。 李来财听他口气,心下一颤,躬身回道:「记住了。少爷放心,一定不让真凶逍遥法外!」 田樱娘进门就听到这句,不由好奇问:「你们找到真凶了?」 田岚州没说话,只是迎上前用手托住枷锁,轻声问她:「沉吗?」 田樱娘本来想回他句:你来试试;可抬眼便见着他满身憔悴还带着满脸自责的样子,话锋便是一转:「其实没京城天牢的沉!」 「啊?」 「带被告上堂!」 幸好,田樱娘要上堂了,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这清清楚楚的一句话要怎么去圆。 平安县衙门正堂上,苦主和证人已经陈述完毕,证物也已经呈上堂前。 田樱娘一眼扫过去,发现证人那儿居然有看着她出门往村中走的王家媳妇,也有村中住的李家大儿媳,还有进门发现尸体的村长媳妇和方子媳妇。 「堂下之人可是田氏樱娘?」 孙泽成手中惊堂木一拍,田樱娘被身后婆子一压,重重跪在了坚硬的石板地上,痛得她眼泪都溢了出来。不仅左边小厅里的田岚州看得身子一冲,就是苦主那边的卢郑也差点冲出来。 「小女子田樱娘。」 第17章[03.27] 「林家状告你因妒生恨勒死卢林氏,现人证、物证确凿,你可认罪?」 「小女子不曾杀人如何认罪?」田樱娘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跪得舒服一些,斜睨了那几个作证的人一眼,将昨日的情形细细讲了一遍。 谁知道话音才刚刚落下,那芦花就哭喊了起来,「你在说谎!昨日我带了你进门,小姐让我去给你斟茶,我还没把水烧热,就听见屋里有动静,进去一看……呜呜呜,小姐她就已经……然后我追出来看到你已经跑到了门口。」 孙泽成再拍惊堂木:「堂上不可喧哗,况且本官没让证人说话,此次便罢,再有下回定要掌嘴。」 孙泽成骂了芦花一句,又问卢郑:「卢秀才可有什么话说?」让孙泽成奇怪的是苦主是林家人,这卢郑居然连讼师都没找一个,看在他秀才份上,纵然不喜此人却也不得不问一问作为死者夫君的他是个什么态度。 卢郑一愣,目光在田樱娘纤细白皙的颈脖上一晃而过,面上一副沉痛之色,躬身回道:「田氏樱娘与小生自幼青梅竹马,奈何有缘无分空余恨。小生娘子贤良淑德,然而不瞒大人说,她性子也有些善妒,平日里对小生通房也是非打即骂。小生前几日携母至县城求医,却不防娘子会在家中见田氏樱娘,想必两人也是发生口角,田氏樱娘约莫是失手误杀,还请大人从轻判处。」 卢郑话音落下,林家人就七嘴八舌责备起他:「卢郑,你还有没有良心!」 只见卢郑利落地将衣袍一撩,跪在了林家人面前:「娘子的死,小婿也是悲痛欲绝!奈何小婿本就亏欠田氏樱娘,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如今死者已逝,再让樱娘抵命也换不回娘子性命,还令师弟失去事件最后亲人,小婿实在是于心不忍。还请岳父岳母节哀,多积福积德,为娘子来世求个好出身。」 不得不说,卢郑这一招玩得极其漂亮!除了田樱娘姐弟俩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外,就连林家人都有所动容。来之前卢郑就分析说田岚州前途大好,若是能够在此事稍加笼络的话对林家小少爷来说利大于弊;若是和田岚州结仇,就怕林家几个念书的少爷今后科考之路难走。 正在林家人犹豫之时,李来财已是接到了田岚州的暗号。行礼道:「大人容禀,小的也有话说!」 作为田岚州身边第一人,孙县令还是很熟悉李来财的,点了点头,「说!」 李来财便道:「大人,诸位乡亲!还请先不忙下定论,此案疑点诸多,请容小生一一询问。」 「其一:卢林氏的死亡时间!据小生寻访证人杏花村黄大夫得知,当他接到村中人相请来到卢家时,卢林氏尸身已冷,应当是死于一个时辰以前。而一个时辰以前,林氏樱娘尚在家中并未出门。」 这个疑点才说出口,便有人辩驳说林巧本就体质偏冷,黄大夫到的时候已经隔了半个时辰,尸体自然是凉的。 李来财早有田岚州面授机宜,一点也不发憷,喊了方子媳妇,问:「你当时是和田氏樱娘一起触碰过尸身的,据说那时卢林氏刚死,可还记得尸身冰冷与否?」 方子媳妇回想后哆嗦了一下,「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那时候碰到林家娘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又凉又硬,都快吓死了。对啊,按理说那时候才刚刚断气的呀!」 李来财笑了笑,接着道:「疑点二:卢林氏死亡的地方在寝室床上,且未着鞋袜。我就想问一问芦花,你家小姐既然都让你去请田氏樱娘到家来,为何不在花厅、偏厅或是前院接待,要选在寝室?就是选在寝室,为何会在床上等着?」这个疑点是田樱娘最先发现,也是最大的疑点。 芦花一愣,下意识看向了卢郑。卢郑避不开,道:「那日我家娘子身体小恙。」 「对对对,我家小姐身子不舒服,并没有起床,自然是在寝室里见的田樱娘。」芦花连连点头。 李来财呵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道:「卢秀才不是三日前便带郑家婶子到县城看病了吗,倒是对家里情况清楚得很呢。」其实按照田樱娘的意思,这事情深究下去必有发现,不过田岚州却告诉李来财,先将田樱娘的嫌疑洗脱,让她脱了枷锁再说其他,所以李来财便只是点到为止。 饶是如此,卢郑的脸色也是一变,芦花也是低着头身子开始颤抖。然而,李来财也没继续在这个疑点上深挖,而是踱步到了那证明田樱娘出门和村中见过田樱娘的李家大媳妇,也是李来财的大伯娘面前。 李来财站在他大伯娘面前,叫了声:「大伯娘!」然后转身问孙泽成:「孙大人,这位证人至关重要,但她是我大伯娘,不知是否需要避嫌?」 孙泽成问卢郑和林家人,这两者不知道李来财要问什么,都表示要看问题说话。孙泽成便表示,李来财的问题若是太过私人则视情况而定。 这个疑点也是田樱娘告诉田岚州,田岚州经过实地测量的,且对于田樱娘来说最容易洗清嫌疑。 于是,李来财便要来纸笔,当堂绘制出了村中建筑以及道路的分布图,并标注了距离。将图纸拿给村长、村中族老以及林家人看过之后,李来财便开始问曾经见到田樱娘的人分别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在地图上再次加上标识。 这其中,见到李大伯娘的时间尤为关键。 村里都是祖祖辈辈老实人,许多连镇上都没出过,这次因为杀人案居然来了县城见了县令老爷,虽说有兴奋居多,但害怕也存在心底,是怎么都不敢说假话的。 这么一来,芦花话里的第一个破绽就出来了。她说请了田樱娘一道回卢家,但路上的人都能证明她们是一前一后到的。 第18章[03.27] 李大伯娘的话更是让芦花措不及防。因为从田樱娘问卢郑是否在家的时间到李大伯娘听到芦花喊杀人相隔很短,按照李大伯娘的说法,她是出来扔杂物碰到田樱娘的,扔了之后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芦花喊杀人。这期间还有住在路口的一个妇人可以作证。 若是分开说这些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问路、听到喊杀人、跑出去见证,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可从李来财做出来的图纸上一看,孙泽成就重重哼了一声,一拍惊堂木:「简直荒谬!」 那么短的时间,别说勒死个人,就是卢家后院林巧的寝室走不一定能走到。 「田氏樱娘并不具备杀人时间!还不快将田氏樱娘颈脖上枷锁解开!」孙泽成给堂上衙役下令,两个婆子赶紧上前给田樱娘解锁。 堂上另外的人不禁都惊呆了,怎么这么快田樱娘便无罪释放了? 田樱娘取了枷锁,在婆子搀扶下堪堪站稳,她也没退下去,只对孙泽成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明察秋毫!只是这些乡亲们怕还不明真相,还请大人允许来财为他们解惑。」 「准!」孙泽成原本就不信田樱娘那般知书识礼的女子会杀人,现在证据一桩一件摆在眼前,他心里也是高兴的。更何况他可是有眼睛,看到了当场虽说是李来财在侃侃而谈,可李来财说话的时候要么看田樱娘的脸色,要么就是回头看田岚州的手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县衙门再小也比杏花村村中那几家子占地面积大,来之前田岚州便看过正堂前的三班院过了仪门再到衙门六房,这段距离比之杏花村中李家到卢家的距离绰绰有余。且衙门六房后正是衙门粮仓,正好比卢郑家的前后二院。 此时李来财让罗大牛带着村中几个村民和林家人走了一遭,俱都确定这段路程比杏花村中还要长那么几步,但也不妨碍什么。 接下来,李来财便请县令大人寻三个女子,从三班院到衙门六房再到衙门粮仓。在这三人行走之时,李大伯娘和路口那家老妇人便按照当日情况行事,当觉得是芦花喊人的时候便举手示意。 接连三次,那三个女子都没能走到衙门粮仓,其中步子稍慢的那女子甚至才走到仪门处。更何况又有无数村人作证,那卢郑家后院堂屋门槛很高,门槛通向寝室的小门也很逼仄,要是加上这两处,田樱娘就算会飞也不会杀了人又回到前院。 至此,田樱娘杀人嫌疑就此洗清。 因为实验,众人都从大堂移步到了仪门,乱纷纷中芦花再次大喊:「不可能!她就是凶手,不然那她的丝巾怎么会在我家小姐脖子上?」 田樱娘不听到芦花这么喊一句倒好,一听到整个人就跟吞了个苍蝇似的难受,道:「那便是疑点四了!那丝巾是我的没错,但在一年多以前便已遗失,或者说弃用!这一点杨家绣坊里的人可以作证,丝巾上的绣样是一年前便已停绣的。杨家绣坊有规矩,同一种花样子只用半年时间,过了之后便不再使用。」 「最后,还有个最重要的疑点!在村中,我不止一次说过我对卢秀才这般得陇望蜀成过亲的男子是半点兴趣也无,只可怜林巧一腔痴心错付。又何来因妒杀人!」 村里许多人都是知道林巧和田樱娘掀起的那一阵风波的,闻言又觉着好像是这个道理。趁此机会,田岚州安排在人群里的一些人开始实时控制言论方向,人群中同情田樱娘的人越来越多,指责芦花诬陷好人的声音越发清晰。 这时候,田樱娘已经不是嫌犯,田岚州便不存在避嫌,从小厅中越众而出,长身而立,铿锵有力道:「孙大人,小生有状纸递上。一告卢郑卢秀才散布谣言可以抹黑田氏樱娘,其人品卑劣无秀才之德,不配再以秀才之名行走;二告芦花诬告田氏樱娘杀害卢林氏,请孙大人严惩造谣者以正法典。三告杀害卢林氏凶手,害人性命天理难容,请孙大人明镜高悬为民伸冤!」 田岚州话音一落,因为田樱娘无罪释放有些茫然的林家人好像又找到了主心骨,扑在大堂上哀求县令大人为林巧做主。 卢郑面皮发红:「岚州师弟,你何必为了以往私仇便寻隙报复与我。我卢郑行得正坐得端,何曾……何曾行过那小人之事。这芦花乃是我通房妾室,又是我娘子贴身丫鬟,见到我娘子身死伤心慌乱之下错认了杀人凶手也是情有可原。师弟你这般上纲上线对付个弱女子,是不是有失君子之风?至于你第三告,我娘子的事情自有我与她做主,你又算得了什么!」 田岚州根本就不看他,而是继续与堂上孙泽成道:「大人请允许小生先带家姐去小厅休息片刻,如有需要小生随时上堂。」 孙泽成又不是庸人,从之前李来财的辩词和田岚州现在的几个「告」中听出了许多端倪,心下已有计较,挥了挥手:「田童生的状纸本县接了!三班衙役,立刻将堂上相关涉案人员带到左厅单独羁押,将无关人员先行清理出去,师爷和诸位主事请跟本县先到后堂,商量接下来的案子审理。」 孙县令一声令下,堂上顿时就动了起来。之前押解田樱娘的两个婆子奔向了芦花,芦花发出了一声尖叫:「姑爷救我!」 卢郑还想说什么,可他左右也站了衙役,虽然碍于他秀才身份不敢上枷锁,但眼中威胁之意十分明显,他还哪敢再说什么。 田岚州扶着田樱娘刚刚走进小厅,便有个衙役上前道:「田少爷,县令大人请您带令姐到后堂客房休息。」 田樱娘还正想说不用了,她之前被压在青石地板上磕头膝盖好像有些疼,再走几步怕挺不住。可没等她开口,身体突然就腾空而已,竟然被田岚州从地上给打横抱了起来。 「弟弟……」田樱娘惊呼,后面还有那么多人。还有被两个衙役看守的卢郑,此时他正看向田樱娘,满是不甘和阴郁。 「你受伤了。」田岚州轻声说道,回头对身后李来财道:「去找黄大夫拿点药膏。」 李来财点点头转身离开。田岚州抱着田樱娘跟着衙役往后堂走,渐渐的,呼吸就不那么规则了。 第19章[03.27] 「弟弟,我是不是很重啊?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田樱娘看到他额头的汗水,伸手温柔帮他拂去:「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田岚州额头的汗水更多了,眼神也不知道盯在什么地方,只低低回了句:「你不沉。」 「唉,你才十五呢,抱不动我也是正常。」田樱娘想起了姐弟俩守孝期间就没分开,向人的相处也是平和安定的,这才出孝多久,事情就接二连三地来。田岚州的脾气也越发古怪,以后啊,还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被他这般珍惜地抱在怀里。想着想着,居然有些惆怅和失落。 田岚州一点也不喜欢田樱娘提到两人年龄的话题,可他能说并不是力气不足抱不动而身体发烫、心跳加速的吗?分明是她的身体很柔软,靠在他胸前乖乖的样子太美好。只能沉默以对。 好在,从大堂到后堂的路程并不长。衙役给两人找的客房看起来也干净整洁,兴许是早有准备,屋里桌上居然准备了热水和茶点。 田岚州把田樱娘放到屋里休息的软榻上,转身塞了个银果子谢过衙役帮忙,并道:「帮我谢过孙大人照拂!」若非孙大人特别关照,这衙役和婆子怎会如此周到。 果然,衙役面上带笑,「定为田少爷带到。」 衙役离开后,田岚州突然半跪到了田樱娘身前,吓了她一大跳:「弟弟你干嘛?」 田岚州没说话,伸手托住她右腿放在他另一只弯起的腿上,小心翼翼褪去了她脚上鞋袜,露出了她白皙莹润的脚丫子。 田樱娘从去年开始就用嬷嬷教她的养身方子调养,一身肌肤雪白细嫩几乎看不到毛孔,一双脚也不例外,特别是握在手中,那细腻绵软的手感,还有那几乎能够反光的粉红指甲,都足以让人眼晕。 田岚州晕了片刻,鼻间热意让他猛然回神,深呼吸将身体不适克制下去,往上挽起她裤腿。雪白又线条优美的小腿过后,膝盖上的一团青紫尤其醒目。田岚州心中的那点绮思顿时飞到了天外,剩下的只有几乎将他湮没的心疼和自责,「都怪我!」 怪我来得太慢,怪我身份还不足以护你不跪,怪我太过放纵卢郑…… 田岚州的手将中衣撕下一条来,沾了热水小心翼翼往她伤处擦去,那严肃专注的神情好比是在对待杨维方出的难题。不,比那更甚! 田樱娘都看呆了,直到伤处刺痛传来才回神,伸手一挡:「怎么会怪你,是我太大意了。」 「我都问过了,若不是听说我出事,你又怎会那么轻易上当。你放心,这一次我定会让卢郑再无翻身之时!」田岚州依然低着头给她清洗伤口,她便看不到他眼中的阴沉狠戾。 李来财是和林放一起过来的,带着黄大夫的药箱子。田岚州没让两人进门,在门口处接了药箱,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细细给田樱娘抹上,又确定了下她另外一只膝盖完好无损,这才扶着让她躺在软榻上,在她颈脖下塞了个软软的枕头,道:「你安心休息,外面交给我。」 一来是田樱娘长期娇养的身子的确疲惫撑不住了,二来田岚州这次的表现十分沉稳,让她觉得心安,便顺着他的意思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田岚州看她的确是安心在休息,这才起身出门。先是找了附近看守的婆子,又给出去一锭银子让她守着门口;然后才示意李来财和林放跟着他往大堂去,路上问了林放几个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嘴角终于是微微上扬。 见状,李来财和林放也松了一口气。听说家里出事后,田岚州身上的气息便变得十分恐怖,让跟在他身边的人也忍不住心情压抑。好在,一切开始得快,结束也快,要不然他们两个都要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取暖才能抗住田岚州放出来的冰冷。 李来财是田岚州给田樱娘准备的讼师,林放和来宝、来顺几个被田岚州放出去寻找证人和证物。林放便是专程到后堂告诉他一切顺利的。 来宝找的是郑娘子和林巧另一个丫鬟菜花,来顺找的是来往于镇上和杏花村之间的牛车、马车,林放心思细腻被田岚州要求细细清查了卢家前院后院。 大堂上,卢郑因着有秀才功名在身不用跪拜,正在慷慨激昂地辩解自己从未有过坏心,和田樱娘也是两情相悦,这一点早两年许多人都很清楚。一时之间还真拿他没办法。 但这一切都在田岚州找衙役给孙泽成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有了变化。 「既然这样,那田童生的第一告就暂且放下不说。先来审一审第二桩和第三桩!来人,带芦花!」 芦花被押上来后牙齿都在咯咯打颤,本能地看向卢郑。可上头惊堂木一拍,孙泽成突然道:「大胆芦花,居然诬陷良民,先掌嘴二十!」 眼看着两个婆子拿了血腥味重的木板上来,芦花猛地软倒在地,「大人,我冤枉啊!」 「大人,芦花她身怀有孕,还请看在小生子嗣艰难的份上暂时免了她责罚吧!且芦花身体虚弱,经不住吓,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办呀。」卢郑一副保护的姿态,还给芦花使了个眼色。 芦花瞬间都就懂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堂前。上面孙泽成面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正好,此前上堂的黄大夫还在县衙,便请立刻为堂上犯妇诊断一二吧。」 第20章[03.27] 惊堂木一拍:「大胆卢郑,竟敢数次扰乱公堂!若非念你身为苦主,本县岂能饶你!」 田樱娘躺在软榻上根本就没睡着。她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反正从田岚州托着她脚丫给她检查膝盖伤处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但要具体说出个什么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十分磨人。 田岚州和李来财、林放去了前面大堂,她从软榻上坐起来,掀开身上薄被,伸手轻抚脚掌,好像还能感受当时那温暖干燥的触感,还能感觉呼吸喷在上面的灼热。 「我是怎么了?」田樱娘不知道心里陌生的潮涌是什么,因为她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这种情绪。 「姐弟之间感情深厚是好事,事急从权也没什么的。」她如此低喃安慰自己,虽然京城里的姐弟鲜少真情外露的,可杏花村里李秀儿和李兰儿就很疼爱自己的弟弟,想象下若是来财他们受伤,姐妹俩或许还会擦手擦脸喂饭呢。他们这个……好像……应该也正常吧。 嗯!就是这样!看来是自己不遗余力地对弟弟好,所以别看弟弟面上不领情,实际上心里门清。再设身处地一想,若是田岚州受到了什么伤害,事急从权的情况下,她大概……好像也是可以贴身照顾的吧。 做好了自我安慰,她又开始好奇前面大堂里究竟审理得如何!之前恍惚听到田岚州安排了人守在外面,田樱娘便出声喊了人进来,问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看到前面大堂里的情况。 这个倒还真的有!县衙大堂通往后堂的通道有两处,但为了大堂采光清晰,窗户特别多。从田樱娘所在的后堂客房走不了多远便是其中一扇花窗,角度关系,能够清晰看到大堂内情形,但大堂内的人不一定能注意到这边。这也是为一些不远露面的证人所设立,甚至还有几级台阶和台阶上的高脚凳子。 田樱娘在婆子的搀扶下坐到凳子上,正看到孙县令怒斥卢郑扰乱公堂,黄大夫匆忙上场,隔着一张丝帕给芦花诊病。 黄大夫眉头皱得死紧,片刻后丢开芦花手腕,一副受到了蒙骗的模样:「回禀大人,此妇人脉搏沉稳有力,身体康健并无任何隐疾,且脉象无滑感,并无身孕在身。」 「你……你定是诊错了。」卢郑力持镇定,「芦花她的确身怀有孕,前日还吐了的。」 「前日?」田岚州冷笑,「前日你不是在县城吗,如何知道在杏花村的芦花呕吐?」 卢郑一呆,还想狡辩。堂上却是冲出了两个妇人,那老妇人一把抓住了卢郑:「郑儿啊,你怎么和芦花在这儿?不是要带她到客栈找我们吗?是不是林家那不下蛋的贱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是不是她告你宠妾灭妻?人呢,在哪?看我不撕烂她的嘴,连话都说不清的不下蛋母鸡凭什么占着窝不放……」 郑娘子和菜花被林放从客栈直接带到大堂左侧小厅,也没让两人和旁人接触,更没让他们知道林巧已死之事,还「适当」地透露了下卢郑被林巧为难的消息。郑娘子果然就炸了!当了一年多秀才娘亲,处处被人奉承夫人,就连县令大人也曾「请」她吃酒席,郑娘子如今感觉尤其良好,就是知道这是县衙大堂也不带害怕的。一边说话一边左右看了看,看到右边小厅前站着的林家老爷和小厅里闻声站起来的林家诸人,她不屑地哼了哼,抢在所有人都没开口前对孙责成哭道: 「孙大人啊,你可要为我们家郑儿做主啊!这娶妻当娶贤,他们林家骗婚给个结巴姑娘我家郑儿心善也就认了,可凭什么郑儿多宠了下通房丫鬟她就要以娘家父兄逼迫啊!好不容易芦花有了身孕,怎么就闹到公堂了呢!我老婆子把话摆在这儿了,你们林家再有钱有势,也不能逼得县太爷心向着你们啊!」 堂上孙责成的脸色很精彩,眼见着卢郑要出手去拽他娘,惊堂木一拍,给守着他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他就被捂着嘴拖到了一边,郑娘子见状又慌了,「孙大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家郑儿!他可是府城官老爷亲笔点的秀才啊!」 孙责成点头,「嗯,本县知道。只是暂时有些得罪卢秀才罢了。既然郑夫人到了,那本县就问你几个问题可好?来人,给郑夫人上一把椅子。」 等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郑娘子冲对面那横眉冷对的林家人一个示威的眼神:看,本夫人可是连县太爷都尊敬称一声夫人的人,看本夫人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大人请问,小妇人一定知无不言。」郑娘子好歹也是陪着儿子念了几年书的,某些时候装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本县听说郑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哪天到的县城求医,又是谁陪你到的县城,这几日都是和谁住在哪?」 孙责成语气温和,态度诚恳,看起来就像是很关心郑娘子的身体。乐得郑娘子都有些找不着北了,得意洋洋道:「谢过大人关心,我这身体只是小毛病。我家郑儿孝顺,十八那日非得带我到县城求医,又怕小妇人无人侍候,还把家里丫鬟菜花也带着。看了大夫后也没开什么药,本来该回村子去的,我们家郑儿又说县里快放榜了,他还有学生参考,我也难得上一趟县城,就让我安心待几天。哎哟哟,那几日可不得了,多少人到客栈找我们家郑儿问学问,我们家郑儿就给他们说,这次的试题他早知道考什么了,可惜没来得及……」 旁边被衙役困住的卢郑听到这儿冷汗直冒,挣扎着想出声阻止,奈何衙役早得了孙责成眼神,死死捂着他嘴、拽着他身体,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郑娘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面露心疼之色:「哎呀,郑儿你别着急,等我和大人多聊几句咱们就回去。」 孙责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卢郑,主动提醒郑娘子别偏话题:「本县知道卢秀才见识广博,但郑娘子可否告诉本县,你是如何得知芦花有孕的?」 「哎哟,」郑娘子喜笑颜开,「这么一点小事怎么大家都知道了。乡亲们也知道我盼孙子都盼了两年,可惜家里媳妇硬是怀不上,我让她给郑儿纳几个妾室她还善妒不肯。好不容易吧,她才同意把两个丫鬟给我家郑儿,这个菜花瘦骨伶仃的一点都不好生养,还是芦花壮实,居然就怀上了。」 孙责成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本县是问:你们母子还有菜花三个在县城,芦花和卢林氏在杏花村,你们是如何得知芦花有孕在身的?」 说到这儿,郑娘子就忍不住掐了菜花一把:「还不是这个死丫头,明明看到芦花早起恶心呕吐的竟敢隐瞒不报。前日早上才无意中说漏嘴,我那个高兴啊!就赶紧让郑儿回一趟家,这一胎来得不容易,又是郑儿长子,当然要好好养着。得把人接到县城医馆让大夫看看是男是女!」 「所以说,前日卢郑是从县城回了杏花村的?」 第21章[03.27] 「可不是嘛!」郑娘子又是得意又是气愤,「林家人现在在这,该不会是知道了这事想让芦花落胎吧!这可不成,你家姑娘不下蛋,你还不许芦花下吗?就算告到金銮殿,我也不同意。信不信我让我家郑儿休了你家那不下蛋的母鸡。」 郑娘子这话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芦花鸡、芦花鸡」,芦花可不就是鸡吗? 孙责成已经听完了事情始末,点了点头,「如此,本县便知道了。菜花,你家老夫人说得可有错漏?你家姑爷是否在前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五离开县城赶回了杏花村。」 菜花倒是不如郑娘子这般得意和无知,堂上芦花虽在,但脸色灰败,和姑爷一样都被衙役、婆子看守,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便规规矩矩跪到了地上回话,和郑娘子说得差不多,也是证明卢郑二十五用了早膳后就出门打算回杏花村的。 接下来,又有车夫证明了卢郑那日回了杏花村。到村子的时候天色已晚,车夫赶着回镇上就没进村,在村口就把卢郑放了下来。说完后又顺口提了句,他第二日接了一单生意所以在镇上多耽搁了一阵,好像看到卢秀才满头大汗衣衫不整地进镇又叫另外一辆马车回县城。 孙责成大喜,立刻让人去百花镇寻查。 这时候,郑娘子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可她身边也多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只要看到她想说话便给她递茶水,不接还不行,对方劲儿特别大,她不怂也得怂。 堂上,孙责成再一次下令拉芦花出来打板子,郑娘子慌了神:「为啥要打芦花,她怀着我孙子呢!」 婆子把水塞到她手里,冷冷而又清晰地告诉她:「芦花根本就没怀孕,她还在公堂上说假话!」 郑娘子捂着胸口哎呦一声,「我的孙子诶!这么说,她真是该打,给我打死她算了!我家郑儿要是有孩子,我还不稀罕从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种呢!」 被拖出去已经被木板扇了一耳光的芦花一听这话,也不知是脸痛还是心痛,眼泪哗啦啦地流,「唔(我)招!我都招!是姑爷,是姑爷杀了小姐!」 芦花一松口,孙责成便下令婆子停下来。芦花软倒在地,浑身没力气似的将事情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二十五晚上,她和林巧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卢郑到家了。卢郑心情很急迫,据说进村后很难得地选择了小道抄近路进家门,甚至悄无声息地想给主仆俩一个惊喜。 那天晚上,卢郑便说了第二日一早要带芦花去县城找大夫的意思,林巧面上答应得很好,还让芦花好好休息,温言细语求着卢郑去她房里歇息。 芦花心里头明白自己并没有怀孕,只是前些日子贪吃坏了肚子,早上爬起来恶心吐过两回而已。她是知道郑娘子和卢郑的脾气,一晚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好,第二日早早到了林巧房里,跪在地上把事情摊开了说了。当时卢郑就气得够呛,还在床上没起身的林巧却笑了。 可她还没笑出声呢,卢郑转头就问她在观音殿是不是故意带郑娘子到田樱娘面前去的。原来卢郑听郑娘子说了观音殿的事情,心里一直窝着火,正撞上她得意的笑容哪里气得过,新账旧账便要一起算。 而林巧,更不像平时在田樱娘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懦弱和胆小。也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根丝巾质问卢郑,说卢郑早就和田樱娘私相授受为何又要求娶她,将她放到了什么地方。 两人就在床上拉扯起来,以前也经常这样,反正为了在外的形象,夫妻两个都不会太过分。芦花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便悄悄退了出去,谁知道她去灶间还没点上火,就将卢郑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把将她重新拉回了寝房。 看到林巧那个样子,芦花又惊又怕,下意识就要跑。卢郑一把拉着她,竟然跪在她面前求她帮忙。发誓只要这一关度过,他会抬她做妾,等她生个孩子后就扶她当正房;还教了她怎么陷害田樱娘,等田樱娘身败名裂后就只能跟着他为奴为婢,以后还要侍候她这个正室夫人。 芦花本来就是没什么主意的人,听着感觉卢郑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天衣无缝,便同意了他的意见,出门去引田樱娘来家里。 谁知道设计出了偏差,卢郑和她都没料到田樱娘警觉性那么强。不但一路拖拖拉拉,就连进门前都要拉着李家大伯娘说一阵子话,等进了院门后更是绝不上当往里走,要不是芦花撞了她那么一下,她甚至都不会在院内。 再接下来的一切刚开始似乎都还和两人计划没什么偏差,但自从田岚州到,所有的真相都被一步步揭开,要不是卢郑一直撑着,芦花早就俯首认罪了。 直到郑娘子出现,芦花才从卢郑的那些甜言蜜语中醒神,以郑娘子的为人怎么可能有她一个奴婢的出头之日。还有个她不怎么敢想的念头就是她觉得卢郑不会如所说那般说话算话,待捏着她的卖身契,是死是活也是他说了算。大户人家死一个奴婢不会有谁在意的! 芦花可不像田樱娘那么有见识,还能在困境中冷静思考。被大堂上的气氛一吓,嘴上又是一痛,哪里还敢再隐瞒,心理防线顿时就溃不成军。 「胡说八道!大人,这奴婢完全是心怀不轨诬陷于我,林巧是我的结发妻子,岳父岳母对我视同亲子,我怎么会……我怎么会做出那般禽兽之事!」 卢郑一脸激愤的样子,指着芦花就是一阵大骂,对林家人又是行礼又是痛哭的,倒像是如他自己说的那般似的。 然而种种证据证词都显示了卢郑在林巧身死那晚是在杏花村家中,林巧身死和他绝对有关系。 郑娘子想跳出来帮儿子辩驳,被田岚州特意关照过的婆子死死压住。倒是菜花不知道的想到了什么,和身旁婆子说了后禀报到了孙泽出处。 第22章[03.27] 「卢秀才稍安勿躁,本县定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孙泽出说完,再次传唤证人菜花。 菜花要说的是那根勒死林巧的丝巾,那根丝巾菜花在卢郑身上见过,一直都贴身带着,她还帮卢郑洗过。一次卢郑喝了酒说过,那丝巾是他还住在田家西院里的时候被风吹进院子的,那时候他只觉绣样好看,平日里带出去也能得旁人一些艳羡眼神。后来知道田樱娘女大十八变后,这丝巾就成了他不离身的宝贝,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在鼻子下嗅一嗅。 菜花长相和身段不错,比起林巧和芦花更得卢郑喜爱,所以经常被带在身边侍候,知道得也更多些。而且她还说出了那丝巾上因为清洗勾掉的几根丝线位置,和摆在堂上的证物别无二致。 「你这个贱人!」卢郑强装的优雅终于是维持不住了,尚算俊逸的面孔狰狞可怖,「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我出事,难不成你还有依靠!」 菜花瑟缩了下,当见着他被衙役制住后松了一口气,哭着求孙泽成:「大人,奴婢别无所求。既然已经说了这些,卢家肯定是容不下奴婢的,林家也回不去了。只求大人能给奴婢个恩典,让奴婢自赎己身,日后找个人家嫁人生子。」 这要求不过分,孙泽成准了。菜花才刚刚下去,郑娘子就疯狂地冲了上来,试图抓花她的脸,再来个拳打脚踢,可惜她身边的婆子反应快拉住了她。 「贱人、贱人,你害我儿子……你还想嫁人,我呸,断子绝孙吧你。」郑娘子已经不会说更多的话了。 菜花如今可以赎身成良民,这一年多也攒了些银钱,知道卢郑这次怕是完了,郑娘子以后怎么都蹦跶不起来,往边上躲了躲,道:「你成天就知道咒这个骂那个,你都没想过会报应在你身上吧。你儿子可不止近身了我们三个女人,至今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吗?成天说别人是不下蛋的母鸡,难道就不是公鸡没种吗!」 不得不说,菜花这话足够犀利!刺得郑娘子怔立当场,看向大堂中已经被押得跪在地上的卢郑。这时候,百花镇的车夫,去卢郑家里勘察的林放已经先后上堂说了证词和呈上证物。车夫说了卢郑上车的时间和他当时的慌乱惊恐,林放在床上找到了卢郑贴身衣物,在屋后小道找到了他凌乱的脚印。 仵作再次验看了林巧尸身,得出了更为详细的死亡时间和脖子上勒痕产生需要的力道,所有的证人和证物都指向卢郑,让他辩无可辩! 「杏花村卢郑谋杀妻子卢林氏,人证物证俱全;且此前乡试舞弊案也属其妒忌贤良恶意为之,其心可诛,其罪可诛!先革除其秀才功名,押入死牢,待本县禀过知府大人再行宣判。退堂!」 卢郑软倒在地,被两个衙役粗鲁拖走;郑娘子晕倒在小厅,却没有一个人去关注;林家人有点懵,搞不清楚事情怎么会成为这样;围观的民众意犹未尽,今日这一出一波三折,简直太精彩了。 田岚州嘴角勾起个淡淡的笑容,等在去往死牢的路上,两个衙役看到他的时候恭敬地叫了一声「田少爷」。如同死狗一般聋拉着脑袋的卢郑猛地抬头,此时的田岚州身姿挺拔,需要卢郑抬头仰视。 「我没想到,竟然还没等我动手你就自己先作了死!」田岚州轻声道。 「是你!」卢郑早就觉得李来财怎么可能说话那么有理有据,却没往田岚州身上想过。就连这次说科考舞弊,其实也只是想毁了田岚州好以施恩的身份再次出现在田樱娘面前,而不是他知道了田岚州的能力。 「田樱娘,她不是你能肖想的!」田岚州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接下来,你就好好享受我给你的回礼吧。」 卢郑眼睛瞪大,田岚州却是理都不理他。给那两个衙役塞了银子,「两位差大哥想必也知道此人可恶,坏了家姐名誉不说,居然还想坏人功名。」 「田少爷放心,我们省得。」衙役都不傻,闻弦歌而知雅意,把卢郑带下去后就找了一间最脏最臭的牢房给他。 田岚州站在衙门口想了想,还是没去后堂,而是转身去了林家人那边,找了林家最不受重视的老三,只是几句话就挑得老三跳出来要收回杏花村林家给卢郑建的宅子和陪嫁的土地。 本来林家向来以大方仁义着称,并没想道要收回送出去的东西。被老三这么一说,当即便趁着杏花村村长罗大牛在,双方立刻就重新进衙门办了交接。 眼看着天色渐暗,杏花村的村民们都有些焦心。田岚州和罗大牛一起出现了,表示他已经安排好了客栈,乡亲们难得来一次县城,就安心歇着,明日逛一逛县城再慢慢回村不晚。就连回村的马车,田岚州都贴心地准备好了。顿时,村民们对小先生的感激和尊敬达到了一个高点,一个个地又是感激又是夸赞的,两个作为代表的族老更是老泪纵横,本来想拉着田岚州感慨一番的,被田岚州给巧妙地避开了。 若是田樱娘能够看到此时的田岚州,就会发现他不但不沉默寡言,反而能言善辩,只是那温文的笑容并没有达到眼底,对人也有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疏离感。 安排了村民,田岚州总算松了一口气,让李来财和林放和学堂里的人都去原本的客栈休息,他揉了揉脸,露出疲惫的样子缓步到了后堂。 「弟弟,你刚才去哪了?」田樱娘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一眼就见着他疲惫的脸,顿时就心疼了:「只知道让我休息,你怎么就没休息下啊。」 「田少爷,眼看县试在即,我家大人为了避嫌给您二位在西北街那安排了个小院子,那边已经准备了膳食和换洗衣物,小的这便送二位过去。」 姐弟俩刚刚会合,便有个穿着寻常下人衣物的中年男人恭敬地出现。 「我扶你。」田岚州上前从婆子手中接过田樱娘,几乎负担了她整个身体重量,让她走得极为轻松。 西北街离县衙不远,院子也不大,只留了一个中年婆子在那边侍候,这让田樱娘和田岚州都觉得自在。 第23章[03.27] 晚膳很丰盛,坐上桌子后田樱娘还是让婆子另外准备了一碗面条,对田岚州道:「本来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长寿面的,可现在这样子你也不放心我去做是吧。」 「都过了。」田岚州略有些遗憾。 「没事,还有很多年的。」田樱娘说了这句之后明显感觉田岚州心情突变,仿佛疲劳都飞了似的。 姐弟俩相视而笑,这般平静安宁的日子真想一直持续下去。 九月初三是府试的日子,既然田樱娘已经到了县城,便干脆和田岚州一起去府城。田岚州嘴上没说什么,回头就和岑夫子等人说了分开前往府城。本来祝垚听说田樱娘要去府城,立马请缨要赶车送两人。 只不过他赤果果的心思哪里逃得过田岚州的利眼,要不是知道田樱娘根本不喜欢祝垚,祝垚也并非卢郑那样的小人,田岚州不想对付他来着。不过嘛,用起来倒是顺手得很。 之前林巧案子里,林家人对田樱娘颇为不敬,这早让田岚州记在了心里。正好,田樱娘要跟他去府城,他正好腾出手来给林家一些教训。林家在大堂上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也把众人的表现都记在心里,究竟选谁做突破口,心里也已经有了初步计划。 祝垚来得正好,被他塞了一封信,「等我回来时,我要看到林家八成的产业都是你祝家的!」 「小先生,你是在逗我吗?」祝垚瞪大了眼睛。 「我姐姐,不嫁庸碌之人!」田岚州只送给祝垚一句话,就让他无话可说,捏紧了信封。 殊不知,转身离开的田岚州低低地说了句「傻子」!他田岚州的姐姐自然是不嫁庸碌之人,但他姐姐可不是田樱娘! 在县城只待了一日,等李来宝接了李兰儿一到,一行四人便取道府城。府城田樱娘是来过一次,但那次为了给田岚州抄书几乎是足不出户,且这次府城因着县试和明年春即将到来的府试不但多了许多文人学子,就是这些学子的家人朋友和本乡乡绅也为数不少。硬生生把上次都还觉得宽敞的街道给填得人山人海。 「这么多人,估计没有客栈了吧。不如去锦绣坊吧。」这两年,田樱娘虽然没有再来锦绣坊,但王掌柜总会给她带府城锦绣坊方掌柜的一些谢礼,或是新出的衣裳,或是新进的布料,联系倒是一直没变。 田岚州却是摇了摇头,径直让李来宝把马车赶到了考场附近一个小院子,「上个月我从县城出来就租了这里,本来是想和来财、林放住这边的,现在他们跟着岑夫子,我们就住这吧。」 田樱娘有些惊讶:「弟弟你平日都没怎么出门,怎么想得这么周到啊?」 田岚州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眼神往李兰儿手中的考篮扫了扫:「我爹已经好多年没赶考了,你准备的考篮又是为何细致周到?」 「……」田樱娘被他眼神看得心里漏掉一拍,东张西望就是不敢看他,「哎呀,这个院子也有一颗核桃树,弟弟你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 「嗯,你也多吃点。」田岚州嘴角含笑,温柔和煦。这时候的他,眼角眉梢都是舒适,一点没有在外面的敷衍疏离。 田樱娘瞪他:「我好像感觉你在说我没脑子。」 「是吗,」田岚州突然将她往身边一扯:「小心门槛。」 田樱娘直接扑进了田岚州怀里,几乎被他半抱着迈进了门槛。 李兰儿手里拎着考篮,肩上背着行李,腰间还缠着个装了细软的袋子,见状瞪向自己弟弟:「你看看你,怎么就不知道帮我一把吗?」 「二姐,你可以帮我一把的。」李来宝身上也大包小包挂了一堆,全都是田岚州吩咐给田樱娘准备的东西。 李兰儿哼了一声,又从他身上接过了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的是小姐用惯的床上用品,她得赶在小姐到房间休息前先把房间收拾好。 小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头守着,听到动静后忙过来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 「先烧点热水,然后去就近的酒家定一桌席面过来。」田岚州随口吩咐一句,扶着田樱娘进了堂屋。 因着之前他说过这几日要过来,老汉每日都将堂屋和左右两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扶了田樱娘坐下,李兰儿便带了东西进房间,手脚利落地将床单、被子和枕头换成田樱娘惯用的,又点燃了干桂花熏香,这才出来问田樱娘要不要洗漱。 这儿屋子太小,当初又是为三个男子准备的,浴桶便只有后罩房一个。李来宝已经提了热水装满,本来也是来问田岚州要不要洗漱的,两对姐弟同时愣住。 第24章[03.27] 「你先洗吧。」田樱娘和田岚州同时开口。 也不知道田岚州想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往外走,「你先洗,我和来宝先去摘点核桃下来。」 都是坐了一整天马车又累又乏,田樱娘见状便也不推脱,让李兰儿拿了换洗衣物和自制的香胰子去了后罩房。 水温很合适,田樱娘让李兰儿帮她把头发散开也洗了洗。正穿衣服,就听到来宝大呼小叫地叫二姐,原来那小子摘了核桃后去门房竟然翻到了一个大木盆,比不上专门定做的浴桶,但比起乡下以前的小木桶来说不知道好了多少。所以特别有姐弟爱地让二姐李兰儿去灶房后的小库房也洗漱下,他会做个看门的好弟弟。 田樱娘失笑,反正也没多少事了,便给李兰儿挥了挥手:「你去吧,别辜负你弟弟的心意。」 李兰儿身上也的确汗津津的,便不再客气,「多谢小姐。」 隐隐的,田樱娘听到田岚州问了句什么,下一刻脚步声响,便到了门口:「你好了吗?」 「已经好了。」田樱娘掩好中衣衣襟,随手取了件外衫披上,田岚州便进门转过了屏风。 明亮灯影下,佳人正斜躺在雕花椅子上,偏着头用细棉布擦着头发。因为她的姿势,好身材一览无遗,田岚州喉咙一紧,说话声调都有些嘶哑:「兰儿说你已经洗好了。」 「对啊,就是这头发还……阿嚏……」 「秋日天凉,你就不能明日再洗头发吗?」田岚州反身关门挡住秋风,顺手将身上外衫解下披在她身上。皱眉接过棉布,极其自然又有些动作生硬地帮她擦拭。 田樱娘交出了棉布,身子一软,干脆往后仰头,双手往后手肘搭在椅背上,语气又娇又软:「前两日本就该洗头的,结果遇到那糟心事去牢里关了一天,又住了一天客栈,膝盖又疼,洗漱一点都不方便,我还想着到府城看能不能租个客栈小院子好好洗漱下;没想到弟弟你这么好,什么都想到了。」 她眉眼带笑,声音脚软,仰着头正对上田岚州微微俯身的凤眸,满心满眼的信赖和欢喜。 田岚州心跳如鼓,力持镇定才没让面上浮现异样,可给她擦拭头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 「哎呀,弟弟你轻点,弄疼我了。」田樱娘的头皮被扯得一痛,身子也忍不住一跳,刚刚拢紧的衣襟微微散开。 从田岚州的角度,说不尽的瑰丽风景,山峦起伏又有白玉无瑕。田岚州愣住了,随即猛地转头,将棉布往她头上一扔,「那你自己擦,我沐浴去了。」 「啊!」田樱娘吓了一跳,抓了棉布转头去看,只看见田岚州消失在屏风处的衣摆。 哗啦啦—— 接着便听到他入水的声音。 「那个……水怕是冷了。」田樱娘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人家田岚州也是要洗漱的,进门就帮自己擦头发来着,自己竟然还嫌弃他,难怪他要生气了。 念及此,田樱娘心里挺愧疚的。田岚州都还记得让兰儿带惯用的物件,自己好像就帮他准备了乡试的考篮而已,县试的好像都还没装。 她在屏风外神思不属,却不知此时的田岚州坐在有些冰凉的水中洗了许久才止住鼻间流淌的血液,可刚刚镇静下来又看到了浴桶旁边梅花模样的香胰子,想象这水是她方才用过的,这香胰子擦过她身上每一处。 哦!鼻血好像又止不住了! 田樱娘狐疑地听浴桶那边动静一阵比一阵大,不禁担心道:「弟弟,你在干什么?」 「你先出去!」田岚州觉得,今日这一个澡洗得是冰火交融,整个人一会儿在云霄穿梭一会儿在地狱盘旋,再听她娇软的声音,好像有些坚持不住了,为避免接下来的事情让她打断,他不由咬紧了牙关趴在浴桶边狠狠喊了句。 田樱娘听出他的隐忍,越发担心,往屏风走了两步,「弟弟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没有,」田岚州压抑着痛苦又赶人,「我没事,你能先出去吗?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田樱娘是真的愣住了,「我们……是姐弟呀!」 第25章[03.27] 「不是!」田岚州深呼吸一口气,好像所有的旖旎都潮水般远去。 「什么不是?」田樱娘不解其意。 「没什么,我洗好了。」田岚州将深呼吸的那口气吐出来,又恢复了淡然自持的模样。 「哦。」田樱娘只知道女子在葵水那几日心情不定,没想到男子也有这般喜怒不定的时候。不过,这喜怒不定的人是自己那向来温和寡言的弟弟,反倒是让他多了一股人气。 不一会儿,就见田岚州只着了件轻薄的亵/衣从屏风里出来,胸口衣襟敞开着,露着一片单薄的胸膛。 田樱娘睁大了桃花眼,惊愕的样子让田岚州内心涌出一点小得意,岂料下一刻便听到她无情地嫌弃:「你怎么这么瘦!等县试后回家我一定好好给你补补。来来来,赶紧把你外衫披上,可别受了寒影响接下来科考。」 被田樱娘连呼「太弱」的田岚州绷着个脸进了府城的贡院,以至于门口负责检查的差役都被吓了一跳,检查他的东西格外快速,也不敢有分毫挑刺。 府城的贡院不止是县试,明年开春的府试也是在这里考。去年加了一次恩科,以至于今年县试的人数较往届多出了许多,杏花村的三村学堂便有十三个童生要来参考。进贡院的时候便被分开,田岚州运气还算不错,分到了上等号舍,离着取水地和茅厕距离都差不多。 不管田岚州怎么绷着脸,在众多青壮年甚至老年考生中也显得特立独行。李来财和林放比他年纪还小,但乡下人都长得结实,看上去和他年纪也差不多。且那两个相貌都属平常,到他这儿剑眉凤目薄唇,长相十分醒目。 「敢问这位可是平安县田岚州田贤弟?」 在考试还没正式开始之前,考场内是允许在号舍前说几句话的,众目睽睽也有差役严加看管,一般是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田岚州拱了拱手,「正是。」 对方脸色一正,竟是给他行了个大礼,「在下云安县曾时祺,在此谢过田贤弟对表兄詹云鹏的援手之恩。」 「不客气。」田岚州淡淡点了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号舍,这是结束谈话的讯号。 可那曾时祺却没走,顿时便有几个闲着的学子凑过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那曾时祺还算有名,那些凑上来的人听了他说话后都用赞许和敬佩的眼神看了眼田岚州,远远或是点头或是拱手。 主考官李成峰在知府黄安陪同下进入考场便见许多考生陆陆续续到上舍行礼的一幕,不由好奇打听了下,听说是都是来给田岚州道谢的,不由连连点头:「这田岚州倒不是个读死书的。都觉举人才值得结交收买,殊不知天下举人不多,童生却多如牛毛,一二十两银子能让童生感恩戴德铭记一生,却不能令举人老爷心动分毫。」 黄安和李成峰本就是翰林院旧识,言语间便多了几分随意,「此子心智奇高,格局远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哦,黄大人何出此言?」 黄安那里刚刚收了平安县孙泽成的上报,将卢郑杀妻一案前后详细都记录在案,特别提了提田岚州让李来财和林放等人在外做的那些调查和取证。黄安自认哪怕是他亲自去查也不会有田岚州那般准确迅速。 将此事详细给李成峰说了之后,李成峰眼神中异彩连连,抚掌叫好,「出手干脆利落,一击必杀;为至亲出手,有情有义。此子前程大有可期!」 「就是不知定亲与否?」黄安家中一妻四妾,嫡女早就寻了京中高门大户,倒是还有四个庶女,有两个十三四岁,倒是和田岚州年纪正合适。 李成峰年纪也不大,家中也是有女儿的,寻思后附和道:「此子既然收买人心,所图定然是在京城。我府中倒是有一嫡女,也不知能入得他眼否?」 李成峰这么说,黄安倒是不好意思开口了,顿了顿,「能够得到李大人看中,是他天大的福气。」 两人只是远远看了眼淡定准备考试的田岚州,倒是没上前打扰。不过从考场出来后都不约而同派了人去打听田岚州的家庭情况和现在府城的住处。 田岚州倒是不知道已经被人给惦记上了,正从考篮中将田樱娘准备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田樱娘的考篮和别人的都大不相同,除了每日的吃食分门别类装好,笔墨纸砚也 都是以防万一分的两份。 吃食方面更是用心,有煮好后烤干的面条,也有包了卤肉的白面饼子,另外还包了一大包肉干和点心。别人都是带水壶去取水的地方取热水或是冷水就着饼子干啃,田樱娘却是给他准备了个小炭炉和一小瓶烈酒,还有一大坨猪油。木炭给分成了六个小包,每次取用一包,倒上一点点烈酒就能引燃,再用特制的小铁锅取水放上去,水开后加点猪油,或是煮面或是煮点肉干,再不济也能热一热白面饼子。 怕他不会用这些东西,田樱娘还押着他在小院里做了面条和面饼给她吃。田岚州在等待第一天试卷发下来的间歇便来来往往几趟,煮了一锅肉丝面,热热的连面带汤吃下去,整个身体和心都暖暖的。惹得左右两个号舍的考生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咽口水,差点忍不住要求换号舍了。 考题在快午时的时候发下来的,田岚州看了题目后没动笔,又利用炭炉余温煮了一壶茶,把包袱皮放在身后泥床上铺开,塞了棉花的包袱皮正好是一个人躺上去的大小,再将备用的大氅往身上一盖,竟是不比家中的软榻差。大氅上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正是田樱娘惯用的熏香味道,田岚州睡得很熟。 第26章[04.03] 午时刚过,田岚州就翻身坐起来。去了一趟茅厕,洗了手回到号舍,在两个差役好奇地窥视下闲适地喝了一盏茶,这才磨了墨,铺开答题纸,面色一正,笔走龙蛇。「颜筋柳骨」,柳体字重骨架,田岚州下笔便偏重,笔锋锋锐,字体大气,若是田樱娘看到此时他的字体定会惊讶不已,因为田岚州现在的字体比她三年前拿出的字帖都好了许多,比在家练习时候更甚三分。 贡院内有考房,得知了田岚州此番表现的李成峰和黄安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惊讶,以及对人才的赞赏之色。待第一场考完,李成峰和黄安直接根据差役提示找出了他的试卷,刚一看到字体就让李成峰禁不住站直了身子:「好字啊!」 等看完了他的答案,黄安忍不住叹道:「李大人慧眼识珠!就凭这第一场试题,此子的秀才功名便跑不了了。若是后面两场试题和最后那场诗词也这般出彩,今年案首非他莫属!」 李成峰面上颇有得色,但还是谦虚了句:「还是要看后面两场。」 三日考期,考生的吃喝拉撒全都在小小考舍内。田岚州晚上是不回小院的,田樱娘便带着来宝和兰儿去了一趟锦绣坊,给了两个花样子也选了些布料。顺带还把府城几条主街道也走了一遍,给自己定了第二日去贡院旁不远的孔子庙拜一拜。 只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第二日她刚准备好要出门,李来宝便大呼小叫地进了门,说是有客人来访。 「客人?」田樱娘问过田岚州,他们住在这儿的事就李来财和林放知道,就是岑夫子都不太清楚。昨天去锦绣坊好像也没给方掌柜说过自己住处,怎么就有客人上门? 「说是礼部尚书的家人!」李兰儿出去看了一遍,回来给出了关键信息。 「请到堂屋里坐坐吧,我稍后就来。」田樱娘想不出李成峰的家人怎么会上门拜访?而且一来就把名头报出来,好像也不太寻常。想了想,她换下了身上素淡的衣裙,换了一袭锦绣坊新作的衣裙,银红的云锦上有银线绣着茜草纹,行走之间光华流转,看起来贵气雍容又不失年轻俏美。再把头上首饰换了换,虽说没有前世那些内造精品,但她画了式样找人做的点翠头面也能衬得起这身华丽的衣裙。 本来这身她是打算等田岚州中秀才后宴客穿的,但想着来人的身份她要是穿得太差出去,似乎不太好。 幸好,她刚刚到堂屋门口就知道自己是穿对了!堂屋内八仙桌旁,正有个身穿桃红妆花锦的妇人一脸嫌弃地数落着小院的简陋。 李兰儿还不曾侍候过什么身份高的人,战战兢兢送了一盏茶上来,结果人家看了一眼就十分不屑:「真是什么身份配什么茶盏!穷酸地方来的也就只拿得出这粗瓷杯子,像这样的东西也拿来碍本夫人的眼。」 李兰儿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端着那盏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田樱娘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迈步出门:「兰儿,茶给我就好。你出去准备吧,等小姐我打发了客人咱们就赶紧地出门。」 田樱娘的语气不疾不徐,好像根本没看见屋里另外的主仆两人似的。 那妇人身边的丫鬟见状顿时就怒了:「见到我们家夫人还不过来下跪行礼!」 田樱娘瞧了一眼院子里候着的一个婆子和另外三个丫鬟,施施然坐下来喝了一口茶:「这正宗碧螺春的味道就是醇正,不像那些偏门左道冒充正宗的总觉得差了什么味儿。是吧,夫人!」 那妇人脸色丕变,「你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田樱娘这身穿着和她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还有饮茶时候的优雅姿态,无不彰显着优雅大方端庄之气,气度就是妇人见过的大家嫡女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但她话里潜在的意思却是如同一根针狠狠扎在了妇人心间。 妇人姓姜,其实只是李成峰身边一个妾室。李成峰到云州府督考,一出来就是半年,总不能便宜了外面的莺莺燕燕,李夫人不方便跟着,便让府中的妾室轮流跟着出门,今年便轮到这姜氏。 李成峰说的嫡女其实是姜氏亲生,但生下来就抱到连生三个儿子没生女儿的李夫人身边记了嫡女的名头,像这样的嫡女李夫人膝下还有两个。李成峰昨晚回到驿馆住处就跟姜氏说了田岚州的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打算把姜氏生的嫡长女说给田岚州。让姜氏带些礼物到田岚州暂居的小院子和他长姐先透个底。 李家嫡长女虽说是从姜氏肚子里出来的,但也挂着尚书府嫡女的身份,京城里多的是豪门大户求娶。可李成峰居然说要把嫡长女许配给个连秀才都不是的乡下小子,调查后发现这小子居然父母双亡,家中就一个姐姐,而且还六亲无靠,简直一无是处,这让姜氏如何甘心! 没办法在考场上动手脚,姜氏便想着趁今日出来让田家人知难而退。只是没料到这出身农家的田家长姐田樱娘竟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都是在讽刺自己不过是冒充正室。关键人家猜得还对,当着外面尚书府的管事妈妈她还不敢否认,一股气闷在胸口好险没憋出血来、 田樱娘的气度和礼仪是堪比大家闺秀,但错在生了一张娇媚面孔,那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看起来就十分勾人,比之前有人送给李成峰的花魁都还勾魂摄魄。姜氏心头更是恼怒。 瞧着姜氏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寻思着一把火也放得差不多了。田樱娘轻轻将茶盏搁在桌上,斯文地擦了擦嘴角:「还未请教夫人上门是有何贵干?」 既然尚书夫人敢让姜氏跟着李成峰出门,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姜氏虽然可以代表李成峰府中女眷在云州府走动,但却不敢太出格,因为随着李成峰外出的还有两个管事和管事娘子。管事是李成峰的常随,管事娘子却是李夫人的心腹。像这种李成峰吩咐下来的事务明面上是姜氏出面,实际上外面捧着礼物的管事娘子才是给李成峰回话的人。 姜氏好不容易把人晾在外面一会儿,本想着先给田樱娘下马威的,不曾想倒是先被田樱娘给了个下马威。咬了咬牙,低声道:「人活着,贵在有自知之明!」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田樱娘皱起了眉头:「夫人请慎言!我田家虽说家境贫寒,但踏踏实实走到今日,从未肖想过任何不该肖想的东西,夫人上门,怕是弄错了什么吧!」 第27章[04.03] 「本夫人……」 外面的管事娘子重重地咳了一声,醒姜氏正事要紧,她只得话锋一转:「本夫人并未弄错。我家大人对令弟颇为赏识,特意让我上门来看看你们在府城住得可好,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 田樱娘的眼神从面容严肃的管事娘子身上回到姜氏脸上,似笑非笑:「我田家条件虽说不如大富之家,但人口简单,并无什么为难之处。夫人若是要布施赠物,东门外孤老院中想必有机会能让夫人发光大热,我便不多留了。」 「你……」姜氏气得脸红。 田樱娘上辈子在京城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只有她给别人气受,还没有谁能气到她的。这辈子在乡下好像除了田岚州偶尔气一气她,也都是她怼别人占多数。 当然,要不是她知道李成峰的原配夫人是谁,也不会这么大胆地就敢对人冷嘲热讽。她这也不是看人下菜碟,实在是姜氏高高在上的态度和话里话外的嫌弃让人心里不舒坦了。 「我有事还赶着出门,就不多留夫人了。请!」田樱娘冷着脸,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那管事娘子见状,隐晦地瞪了姜氏一眼,上前一步给田樱娘行礼道:「田小姐,我们家姜姨娘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给田少爷送贺礼的,只是姜姨娘在路上遇到了点糟心事,多有得罪还请谅解。」 田樱娘心里冷笑:还真是熟悉的手段啊,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打一棒子给个萝卜;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啊!只不过,能够让姨娘和管事过来,田岚州在李成峰眼里应该是很有用处的吧。 「不敢当。」田樱娘脸色和缓了些,「还请这位管事妈妈给大人回个话,我弟弟尚在考试并不在家,若是大人有东西送给舍弟,还请在舍弟在家时再来。」 管事妈妈眼神亮了亮,「这些不过是日常吃食和布料,田小姐尽管收下。不管是送给到姑爷家还是田少爷未婚妻手中都是行的。等田少爷考完后,我家老爷自然还有别的礼物奉上。」 田樱娘总算是知道李成峰让人来田家是个什么意思了。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李成峰有三个嫡子,还有三个记作嫡出的庶出女儿,算一算年纪,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和田岚州的年纪正相配。 想了想李成峰几个儿子的长相,田樱娘有点担忧她闺女的样貌,并且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来,强将那不适的感觉压下去,回道:「我与舍弟都尚未定亲,家中就我姐弟二人,这些东西对我们并无太多用处,还请妈妈带回去罢!」 「原来田小姐和田少爷都未曾定下亲事,」管事妈妈算是完成了任务,一挥手,让人将布匹和几个盒子往室外的架子上一放,躬身行礼,「这些东西是我家老爷吩咐置办的,老奴不敢擅自做主再带回去,放在此处就算老奴已经将老爷心意送到,便随小姐处置了。」 说完,她又招呼姜氏:「来时老爷便吩咐姨娘莫要在外太久,老奴看日头已高,还请姨娘移步归家。」 姜氏气得不住绞手帕,但管事妈妈的意思很清楚,老爷给你脸你才有脸,老爷不给你脸你就什么都不是! 田樱娘懒得管别人家后院家事,既然管事妈妈这么懂事,她也没必要再去计较。随着田岚州崭露头角,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适当露出点厉色可以,但也不用不近人情。 有了这一出,田樱娘去孔子庙就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想着田岚州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像李成峰这样看好他的人肯定越来越多,以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小姑娘让他挑选。弟弟大了,是该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了,可是要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家弟弟呢? 田樱娘思来想去,把印象中京城里的贵女都扒拉出来算了算,照着她前世同龄人年纪来算这些人府上的小娘子,好像都不尽如人意,全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毛病。 「真是烦人!」田樱娘心中烦躁,忍不住骂出了声。 李兰儿隔着帷帽听了个模糊,「小姐要买人?」 李来宝在前面带路,闻言立刻换了条路:「正好,之前少爷就让我出来打听过,前面不远就是人市。既然小姐想去,就先去挑几个人吧。」 「……」田樱娘能说什么,反正回去也是胡思乱想,不如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本朝每州府设一人市,专门用于贩卖奴籍人口,有官府的人专门看管,每过一些日子还会拍卖一批官奴。田樱娘三人到人市正赶上云州府半月一次的官奴拍卖,她便让李来宝去交了一部分押金,找了个视野好的茶楼坐下。 差役一次带十人到台上,会说一说这些人之前在什么地方做什么的。有的本身就是大户人家下人,有的是犯了事的家属,还有的是官府从军队中接管的俘虏。 田樱娘看着台上一些相貌出众的女子被台下富商或是勾栏买去不由心中苦涩。太傅府满门抄斩,家中管事、下人尽都受到连累,她院子里那些个丫鬟也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虽说重活一世应当把之前种种都放下,但真正回想起来还是犹如在心口上揭伤疤,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她听到李兰儿抽泣了一声,「小姐,那一家子好可怜哦。」 田樱娘抬眼望去,台子上正上演了一出生离死别。那是一家五口,中年夫妇和三个年轻男女。三个年轻人是一对小夫妻和一个妹妹,现在是那个做妹妹的被勾栏院看中,那青年男子和被一个富商看中,中年夫妇被一家地主相中,只剩下那一眼看过去就体弱多病的小媳妇没人愿意接手。好好的一家子就要被生生拆散,在台上抱头痛哭。 第28章[04.03] 「不分开,我们一家子死也不分开!」那中年男人仰头想将泪水咽下。但他心里也知道,身为奴籍身不由己,能够多团聚这么几年已是难得,这云州府太过偏远,人高马壮的俘虏都才卖五两银子一个,自己这一家子除了儿子还算强健,哪个买回去都是累赘。 「来宝!你想办法把那一家子全都买下来,一个都别漏。」田樱娘神情空前的严肃。 李兰儿呜呜呜又哭了出来:「小姐真是心善。」 田樱娘是心善吗?肯定不是。本来隔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可等那中年人仰头那一刹那,田樱娘看得真真切切,那中年人可不就是大伯家堂兄手下第一人齐元成吗?田樱娘的堂兄是整个太傅府的异类,不喜读书只喜欢行商,拿着大伯母几家铺子短短几年便挣下了不菲家业,齐元成居功至伟。齐元成的儿子齐畅听说也接手了几个商铺,能力也不简单。 三年多时间,这一家人怎么辗转到了云州府?依着这一家子的能力,就算是在京城发卖想必别家也是抢着要买的,怎么会沦落至此?这一切,怕是要等李来宝把人买下来才知道。 齐元成出身贫寒,田大公子对他不但有知遇之恩,更有救命之恩和帮扶之情。 齐元成也是打定主意要为田家尽忠尽义一辈子,奈何一夕之间太傅府就被安上了通敌叛国的大罪,落了个抄没家产、满门抄斩的凄惨下场。齐元成当日是自卖己身到田大公子身边的,但他的妻子和儿女托田大公子仁义的福并未成为奴籍。 等太傅府的下人在京城人市拍卖时,齐元成的儿子齐佳拿了家里的银钱把父亲买了下来并改了良籍。后来,齐元成变卖了家产想要去法场给田家人收尸掩埋的时候却被告知田家三十多口人的尸身已经有人收敛,并葬到了田家在京城南郊的陵园中。 依着齐元成父子的能力,京城里的确有很多商户都想要招揽他们。可就在父子俩进了京城一家酒楼做掌柜后,齐佳突然被告偷窃,被抓到顺天府衙门里一阵毒打。要不是齐佳现在的妻子父母站出来作证,齐佳不死也会脱成皮。 即便如此,父子俩也被酒楼解雇,还在外面传出了不好的名声,便没有哪家敢再雇佣他们,倒是有人让人牙子来让他们卖身奴籍。说实话,齐元成也是感念田大公子恩德才入了奴籍方便为田家办事的,好好的人谁愿意再入奴籍,当即便严词拒绝了。 这便罢了,可那之后父子俩就算是自己拿银钱出来做生意,也会莫名其妙连本带利赔掉,渐渐的,父子俩也觉出中间问题来。他们发现,虽然表面上是过去生意对手作祟,实际上是另有其人在背后指使,最终目的好像想逼迫他们一家子继续为奴。 正巧之前帮他们作证的厨子王家也被主家赶了出来,齐元成干脆建议两家人结伴离开京城去了漳州府。到了漳州府,两家拿了积蓄出来合开了一家小酒馆。也不知道是王家运气差还是齐元成家运气不好,反正人生地不熟的酒馆生意明明很好,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使得手中无钱。 去年初,王厨子和妻子前后病重,两人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儿王莲妹,临死前撑着做主让王莲妹和齐佳成了婚。之后夫妻两个先后病逝,王莲妹被连番打击也病倒在床。酒馆要想营业就得请厨子,齐元成请的厨子人挺好的,可谁知道他和城里一家富户有旧怨,待那富户来酒馆之时居然在菜里下了毒。 这下子,不但酒馆没了,还连累得齐元成一家也成了罪奴,押送到了云州府拍卖,倒是如了最初那些人的愿。然而,到了云州府后王莲儿的身体越发破败,不管是谁都不想买个病秧子回去。 可齐元成对王家有愧,齐佳对王莲儿也有情,一家子怎么都不愿分开,这已经是第三次还是四次被拉上台拍卖。官府这边也不想一直养着一家子人,今日若是找不到愿意花钱买下一家子人的人,就必须分开一个个单卖。 齐元成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隐隐中好像有一双手在推动,根本就不给他们一家子活路。他心里隐隐有怀疑的对象,可怎么也不明白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费尽心思对付自己。 「算你们一家子运气好,有人愿意一起买。」看守的差役过来点了齐元成一家人到后头办身契。 「不知道主家是做什么的?」齐元成现在虽然身为奴籍,但以他和人交际的本领与各处差役的关系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一年了一家子背着奴籍还在一起。 那差役也是可怜这一家子人,道:「我帮你打听了下,这家子人口简单只有姐弟两人。虽然住在乡下,但这家少爷已经在考县试,兴许过不了多久就是秀才老爷了。」 秀才!见惯了进士老爷的齐元成神情一僵,继而又认命地连连点头:「多谢差大哥了,只要能让我们一家子在一处,别说是知书识礼的秀才老爷家,就是寻常庄户人家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差役带着齐元成一家找到李来宝做了交割,将买下齐元成的主家姓名和住址登记造册。李来宝领着一家人到田樱娘跟前见礼。 「这便是你们主家的小姐,少爷还在贡院科考,晚些时候会见到的。」买人什么的李来宝也是第一次,能够把事情办成就行,后面该做些什么他就茫然了。 「嗯。」田樱娘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将几人细细看了一遍。除了齐佳的媳妇她不认识之外,另外几人都让她心潮澎湃,虽然都瘦了、也苍老憔悴了许多。 齐元成的儿子齐佳今年应该是二十岁,女儿齐芳十五,兄妹两都是老实敦厚的长相。齐佳她知道是属于内秀的的人,齐芳三四年前见到都还是刚懂事的小姑娘,只知道被齐元成媳妇教得很懂规矩。 田樱娘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对齐元成道:「其实我家只是普通家境,原本只打算买个小丫鬟而已,只是觉得你们一家子太可怜,一时冲动花了大部分家财。现在,就是让我看到你们能力的时候了。这些银钱你们一家子商量着怎么把剩下的半个月度过去吧,记得要留点做衙门放榜后报喜的赏钱。」 「定不辜负小姐信任!」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后,齐元成父子两个身上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沉稳。 李来宝和李兰儿目瞪口呆,买这一家子都才花了二十多两银子,现在转手就给人五十两银子,是不是有点……傻!可随即,姐弟俩就对田樱娘充满了信心,这么几年,田家可是靠着田樱娘才一点一点攒下不菲家财的,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齐元成和齐佳请了李来宝到院子里说话去了,屋里齐元成的媳妇带着儿媳和女儿一起给田樱娘见礼:「奴婢齐贾氏,小姐可叫奴婢一声贾妈妈;这是奴婢儿媳齐王氏,小姐可以叫她一声‘齐家的’;这是奴婢女儿齐芳,还请小姐另外赐名。」 第29章[04.03] 田樱娘等了片刻才让三人起身,「名字不用改了。我家目前就我们姐弟二人,往常在乡下住着不用讲究什么规矩。可这次到府城才知道大户人家讲究得很。听说你们一家子以前也是在高门大户待过些年头的,就想先把规矩给立起来,贾妈妈你觉得呢?」 这是来自主家的考校。贾妈妈以前就算没做过人家下人,但在太傅府行走多年,怕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也是将大户人家的规矩打听得清清楚楚。瞧着田樱娘也不是什么难处的,家里人口也简单,这样一来当然要露两手。当即便捡着一些大家族的规矩说了说,建议让齐元成给家里挣银子,齐佳做个常随,自己管洒扫,媳妇和女儿管灶上。 田樱娘满意地眯起了眼:「贾妈妈不用这么小心的。目前我和弟弟手边上用的都是人都是签的活契,日后是留是走还不确定。所以你可以再大胆一点,日后你管我银钱,齐芳管我首饰,秀儿和兰儿管我针线吧。另外,这些日子你多教教兰儿大户人家里贴身丫鬟的规矩,我希望以后有机会进京她们别太丢脸。」 「奴婢遵命。」贾妈妈郑重地给田樱娘跪了下来,眼中有泪。 田樱娘又对李兰儿道:「兰儿你也别生闷气,过几日你若是还觉得我的这些安排不好,尽管找我便是。」 家里一下子多了五口人,本来就不大的住处就更逼仄了。好在齐元成和齐佳果然得用,回来的时候便带了些木板,一个下午功夫便将门房里加了一间床,足够父子俩挤一挤。 灶房后的库房里也多了一间床,贾妈妈和王莲儿住了进去,齐芳就暂且和李兰儿一起住田樱娘的后罩房中。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田樱娘才慢慢在贾妈妈和齐芳口中拼凑了他们一家子沦落至此的原因。贾妈妈只知道他们是被人一步步逼成奴婢的,但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田樱娘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下,贾妈妈说的这些事情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树倒猢狲散,谁会多管太傅府的闲事?谁会闲到管太傅府一家子下人是不是奴籍的闲事?一群高高在上的人,碾死几个下人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吗,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田樱娘想得头疼也想不出。 与此同时,齐家人也正借着洗漱的机会凑在一起说话。齐元成满脸震惊地问妻子:「你说小姐问了你许多我们的旧事?」 「嗯,小姐说少爷很会念书,明年考了举人后会进京安家,所以想多知道一些京城的人和事。」贾妈妈觉得这很正常,乡下人家谁不喜欢听京城的事和大户人家的事,就连府城那些差役不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吗? 齐元成也不知道心里那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问:「你们可知小姐闺名为何?」 「要死了,你怎么能随意打听小姐闺名!」贾妈妈又惊又怒,今日田樱娘对她们大恩大德以及后来毫无遮掩的信任已经收服了她的心。 「田樱娘,主家姓田,小姐闺名田樱娘!」 「京城第一才女!」贾妈妈惊呼了一声,又猛地摇头:「不过是重名而已,你切不可再提。」 齐元成也是看了田樱娘的长相,现在这幅太过娇艳的长相和她们夫妻记忆中京城第一才女的端庄大气截然不同,且年纪也相差甚远,两人之间怎么可能扯得上联系。念及此,齐元成也是自嘲一笑:「是我糊涂了,倒是媳妇你看得明白。」 「不明白又能怎样,咱们只需要知道现在我们一家子都是田家买来的奴仆,这便够了。」 县试三日半,最后半日考的是诗词歌赋,由主考官现场出题,考生即刻作答,旨在考验考生的反应能力和实际水准,避免有人冒名或是作弊。 大多数考生都精神萎靡,田岚州却是其中异样。一来是人年轻,二来是这三日虽不如家里舒适但也吃饱睡好,三则是这三天的三套考卷的试题大多是他做过几遍的,如无意外一个秀才廪生是跑不掉的。 诗词歌赋田岚州因为阅历有限其实并不擅长,但田樱娘给他的那三大本书籍最末起码有上百首诗词,且每一首都未标注作者名姓,也从未在任何诗集上看到过。按照田樱娘的说法,卖这三本书给她的人是个不识字的老农,老农救了个书生,书生临终前写了这三本书,说是从未将里面知识现于人前,希望救命恩人老农能够给儿子用。可惜老农无妻无子,为了生活只能把书卖掉,「万幸」遇到了识货的她。 这三本书田岚州已经倒背如流,前面两本说的都是处世之道和为官之道,后面一本则是杂七杂八的知识点,有些像是作者想到哪写到哪的那种,但却是他最喜欢的一册。 李成峰的诗词题目一共五题,对于学子们来说要在当场换五种心境着实有些为难。田岚州自己作了其中三首诗词,另外摘抄了书籍里的一篇赋和一首七言绝句。 考卷也是当时便收上去请主考和六位助考过目的。作为考试中一直被关注的其中一员,田岚州的试卷首先被挑出来送到了李成峰案头。 「真乃绝句啊!好诗、好词、好赋!」李成峰拿到田岚州的考卷就忍不住拍案叫绝,招手让知府大人和另外几位助考一起阅览,赢得了阵阵赞誉声。 「大人,考生们还等着您宣布县试结束,开贡院大门呢!」 上头几位大人实在是太过忘我,眼见着满院子考生有的都摇摇欲坠,跟在李成峰身后的一位属官忍不住小声提醒了一遍。 李成峰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田岚州那一手漂亮的柳体字考卷中回神,站直了身体,轻咳了两声:「大丰朝九十七年秋闱县试毕,开贡院门,考生离去!」 第30章[04.03] 话音一落,贡院四处锣鼓声响,有差役将主考官的话重复三遍。守在贡院外的人顿时都往门口挤,想要最快速度接到自家考生。今年还算好,中途没有被抬出来的考生,去年恩科的时候都有两个考生体力不支晕倒被抬了出来。 田樱娘自然是不好往前挤的,她就在贡院门口书院街街口马车上等着,李来宝和齐佳守在贡院门口。 等了许久,她突然听到赶车的齐元成喊了声:「来了!」 田樱娘连忙撩开马车帘子,「看情形还好吗?」 齐元成站在车辕上看了眼根本没让儿子和李来宝搀扶的少年,先是被他身上那种人群当中「片叶不沾身」的沉稳所震撼,又为他宠辱不惊的气度折服,不由好奇起养育田樱娘姐弟俩的父母来。 很快,田岚州便已经和岑夫子打了招呼,大步到了马车前,和依然撩着帘子的田樱娘四目相对。 「还愣着干什么,不累吗?上来!」田樱娘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田岚州心脏位置会狠狠一跳。虽然旁人都觉得田岚州不像是在贡院关了三日的考生,但田樱娘却看到了他眼中的疲惫和隐藏在淡然表情下的憔悴,不由心疼。 「嗯。」田岚州答应了一声,就着齐元成放下的脚蹬上了马车。 「过来,我没带人出来,你先躺着歇会儿,到家我叫你。」田樱娘什么都没问,只指着马车里铺了棉被放了软枕的地方。 田岚州嘴角勾了起来,丝毫没客气地躺了下去。他现在心情有些亢奋,根本睡不着,躺下来看田樱娘又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你给我的那三册书,真的没问题吗?今日李大人点名要为巍峨的楼阁做赋,虽然未曾规定要给哪几处楼阁做赋,但我久居平安县,何曾见过什么巍峨楼阁,便用了那第三册书里那首《沁阳楼记》。另外还要作一首关于游子的绝句,我一时之间亦找不到感觉,便取了那书内的《天涯游子吟》。」 还没等田岚州话音落下,田樱娘就回道:「没问题,哪会有什么问题!这李大人也太欺负人了,让人到家里耀武扬威不说,竟然在考场上为难你,这样的人家咱们可高攀不起。」 田樱娘可以肯定李成峰就是故意的,以前他出的诗词歌赋可都是中规中矩能够兼顾到众多考生的。这位楼阁做赋,给游子写诗,说什么也不是田岚州这样没怎么出家门的少年该懂的,分明就是故意为难!怕李成峰下来会找田岚州询问,又补充道: 「那沁阳楼在京城西郊二十里的芜湖侧,要是李大人问起来,你就说咱们爹曾经给你说过。而且咱们爹不是外地到杏花村安家的吗?不是游子是什么。」 「有人到家里欺负你?」田岚州听到这点之后连田樱娘怎么把京城的沁阳楼知道得这么清楚,又是如何从「老农」口中知道「书生」遭遇的事情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李成峰见了田岚州肯定还会问几句,田樱娘自然不会瞒着他,便将姜氏到家里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道:「那所谓的姜夫人不过是李大人府中的一个姨娘,来的时候姿态高高的,嫌东嫌西的十分讨厌。李大人长得丑,他家闺女也不好看,而且都是庶出记在李夫人膝下的,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田岚州看她那嘟着嘴生气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给李成峰的姨娘记了一笔后忍不住逗了她一句:「你又不曾见过李大人,如何知道他的长相和他家境况?」 「……」田樱娘暗骂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别开脸看了一会儿窗外,重重点头:「我是听齐元成说的,对!就是这样。你不知道,我前天无意间买到一房下人竟然就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下人,日后咱们去京城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了。我告诉你啊,这个齐元成和他儿子齐佳很会做生意,贾妈妈管理下人很有一套,齐家的父亲是厨子,她也做一手好菜,齐芳……」 田樱娘生怕田岚州又问起那些个她一时忘形就露出的破绽来,絮絮叨叨将齐家人介绍了一遍,又将齐家人的遭遇大概地说了说,还特别强调这些事情都是齐家三个多嘴的女人主动告诉她这个主子的。 田岚州双手垫在脑后,在马车一晃一晃中渐渐闭上了眼睛。他知道田樱娘的秘密很多,他知道田樱娘身份不简单,他也知道田樱娘和京城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兴许,田樱娘还和杨维方、和李成峰、和齐元成都有过什么渊源! 但是!这些又怎样!现在她在他身边,她全心全意在为他筹谋,她只想做杏花村的田樱娘;那他就守着他,让她一直留在他身边。不管京城有什么,他都会慢慢知道,并且让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哎呀,还是睡着了啊!齐管家,拆了门槛把马车赶进院子里吧,让少爷多睡一会儿。来宝去灶房烧热水,我去给他找换洗衣裳。齐嫂子你把肉粥热着,待会儿少爷醒了便端到他房里。」 田岚州脸颊一暖,是她温软的手掌在他脸上拂过,鼻间桂花清香扑鼻,耳边是她娇柔的声音在吩咐家里人为他准备种种吃穿用度。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不出手将人抱在怀中。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如是告诉自己。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会用一生来告诉她他有多欢喜。但现在他不敢惊动她,他还没有留住她的能力,他怕自己心思暴露后她会远远逃开,以她的能力重新再扶持一个人起来是轻而易举。 田岚州想着想着又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脸颊再次有温柔的抚触。 「弟弟,起来啦。天色很晚了,喝点粥泡个澡,然后再睡觉吧。」田樱娘凑在田岚州耳边轻轻叫他,但是叫了两三声还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只能伸手去拍他脸,可又不敢下大力气怕把人打坏了。 「别吵。」之前已经有了一次装病将田樱娘喊作母亲抱了小半个时辰的经验,田岚州装睡摸人手掌是驾轻就熟,一边假装说胡话,一边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不敢如同心中所想那样吻遍她每一根手指,但亲一亲手背解解馋的胆子还是有的。 「嘘,别吵。」借着说话的时机,田岚州的唇在田樱娘手背移动。她的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温暖细滑还隐隐带着香气,让他不忍放开。 第31章[04.03] 田樱娘可不知道弟弟的小心思小动作,只当他难得这般孩子气,她也喜欢这种姐弟之间的脉脉温情。但时间不早了,田岚州在贡院三日想必没吃什么好东西,齐佳媳妇在灶上熬了整整一日的老母鸡汤又加了几种药材煮出来的肉粥可是补气益脑的好东西,再不起来喝怕药效就炖过了。 田樱娘将另一只手伸出马车外,在秋风中吹了片刻很是寒凉,她放在脸上懂了自己一个哆嗦后直接塞到了田岚州颈脖里,「弟弟,快醒来了!」 田岚州也哆嗦了下,睁开了眼睛,对上她好看的桃花眼后反手握住了她那只寒凉的手,皱眉:「怎么这么凉?」 「外面下了一会儿雨,有风。」手被温暖的手覆盖着很舒服,田樱娘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立刻抽出来,而是又温言细语提醒还躺在车厢里的田岚州:「已经酉时啦,快起来喝点粥沐浴了再睡。」 田岚州一愣,竟然睡了这般久?可车厢里为何不觉冷!眼角余光中,他看到了田樱娘之前坐的位置那放着一个用篮子阻隔起来的炭炉,难怪! 齐元成心情有些忐忑。昨日就开始生怕这一家之主少爷归家后会责骂田樱娘;也怕少爷怪罪小姐胡乱花用银钱干脆把自己一家子再重新卖出去。可田岚州考上出来根本就没多问一句,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家子一眼。 后来更是在田樱娘亲手侍候了膳食,守着洗漱后倒在床上便睡。今日倒是起得早,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说过些时日衙门放榜怕是要去几个宴会,小姐立刻便带了齐芳和李兰儿让李来宝赶车去锦绣坊。 齐元成心里一咯噔:这是把小姐支开了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于是,在田岚州慢条斯理用完了早膳后,齐元成便带着妻子、儿子和儿媳齐齐跪到了他跟前。 田岚州懒懒地看了他们两眼,「起来吧!」 分明是出身偏远的农家子,甚至连秀才功名都还没考上,年纪也不过才十五。可齐元成在他沉稳又淡然的脸上仿佛看到了他最推崇的主子:京城太傅府的大少爷!甚至,大少爷为人开朗跳脱,看起来还要活泼许多;而这位少爷明明年纪小了好几岁,但那大家气度隐隐有些太傅大人的感觉。 齐元成一个激灵,身子躬得更低了。 「我听她说,你们在京城也待了这么些年,可曾知道敬国公府?」田岚州却问了个让齐元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敬国公府?」贾妈妈惊呼了一声。 「知道些什么,说吧。」田岚州声音沉了沉,贾妈妈扯了齐元成一下,首先开了口。 太傅府历经三朝,传了五代,在京城里可说是盘根错节。贾妈妈虽说不是太傅府家奴,但因着齐元成的缘故很得太傅夫人看中,常会上门走动,所以对这个敬国公府还是有所耳闻的。 敬国公府可不同于太傅府世代都能人辈出,而是靠着如今的敬国公年轻时候骁勇善战,跟着先帝收复了西边几个州府,又保了如今的皇上登上龙椅,论功行赏被封了国公。只是这敬国公吧出身有些低微,少年发妻是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妇人,敬国公对乡下妻子是又敬又怕,在外多年除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赏了一个罪官之女一个侍妾通房也无。 待得位列国公之位后,敬国公将乡下发妻和儿孙接到身边。敬国公在外那些年没少往老家送银钱,敬国公夫人生有两子,可她目光短浅,根本没让两个儿子念书识字,目不识丁又手中有钱,两个儿子都染上了一些不好的习惯。刚到京城后就为了一个世子之位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也是个和稀泥的,还闹上金銮殿问能不能立两个世子,惹得满京城的人笑话不休。 今上大笔一挥,干脆册封了那罪官之女为敬国公生的幼子为敬国公府世子。那幼子也是娶妻生子的,但从小被亲娘教养得知书识礼,从未肖想过什么荣华富贵,反倒靠自己考取了秀才功名,突然被圣上册封为敬国公世子也是又惊又喜,带着亲娘从别庄搬回了敬国公府。 国公夫人这才知道「老不死」的竟然有了别的女人还有别的孩子,又是撞柱子又是上吊的,逼得敬国公上朝要把幼子的世子之位给撤掉,可想而知今上怎么肯。 反正从那之后家里就没安宁过,到了国公夫人娘家侄子进京,风波更大了。先是传出敬国公府世子亲娘与人有染自缢身亡,又传出敬国公府世子并非敬国公亲生,已经被赶出家门。 但也因此,敬国公被越来越重视文人的今上所厌弃,在世子失踪后并未同意另立世子的折子。反倒是下了旨意夺了敬国公府世袭的恩宠,传爵必降爵。也就是说,等敬国公一死,国公府便只能是侯府,再下一代便是伯府。 贾妈妈之所以这么清楚,乃是因为这敬国公府上的人大概是脑壳有包。就这么乱七八糟的一摊子人竟然想为国公府大爷的次子求娶太傅府嫡出大小姐,在小姐还未定亲前请了人上门提亲,气得已经赋闲在府的老太傅摔了心爱的花瓶。气得当家的太傅上朝参了敬国公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责。为这事,太傅夫人还特意找了贾妈妈寻摸了些稀奇玩意儿给大小姐送去。 田岚州全程目无表情,只是听到敬国公府幼子失踪时候袖子下的拳头死死攥在了一起。到后头说起敬国公府大少爷居然敢去太傅府提亲,伸手止住了贾妈妈:「不用说旁的人家,我想知道现今敬国公府如何了?」 这次是经常在外走动的齐元成主动接过了话头,「敬国公府惹圣上不快,又招惹了太傅府,经过多番打压,四年多前便淡出朝堂,除了个头衔好听,还住着圣上赐下的国公府外,开始变卖圣上的那些赏赐,想必也支撑不了太久。」 齐元成在心里算了算:敬国公是大丰朝八十五年封侯,幼子是大丰九十年失踪,据说那时候幼子的长子年满八岁,算一算,今年不正好十五岁,那岂不是眼前这位大少爷?!可也不对啊,从未听过那失踪的三爷还有个女儿。而且,敬国公姓顾,小姐少爷这姓氏也对不上。 「如此甚好。」田岚州意味深长的四个字打断了齐元成的思绪。管他那么多,日后只管尽心尽力侍候好现在的主家,想法子让这个家富起来,肯定不会再有流离失所、担惊受怕的日子的。 谁知道想法才刚刚冒出来,田岚州就下了个让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命令:「明日跟我出门,把我之前买的人调/教下带着先去京城。我会给你一个京城郊外庄子的房契和地契,若是庄头还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换掉。另外我会让杨轩和来宝出头,你和齐佳哥在后面出谋划策即可。明年春闱放榜后,我们至京城时希望有个合适的院子落脚。」 第32章[04.03] 「定不辱命。」齐元成压下心里的疑惑,不去想为什么这么偏远州府一双父母双亡的姐弟会在京城郊外有座庄子。 不过接下来的几日他就发现田岚州行事作风干脆老练,在外处事宠辱不惊,能够对人笑得温和有礼,也能对人冷酷无情。但不论怎样,都没在他身上看到过在田樱娘面前的放松和柔和,也只有在田樱娘跟前他才偶尔流露出少年人的任性和小脾气。也在接下来的十日里,齐元成父子彻底拜服在田岚州的手段下,不过是在各个县城走一圈,他便能够精确地找到合适的商品,一来一回就将田樱娘给齐元成那剩下的三十多两银子变成了三百两,用来做上京的本钱是绰绰有余。 至此,田岚州考没考上秀才已经不重要了。能有如此手段的主子就是白身又如何!齐元成父子信心十足地带着杨轩、李来宝,以及田岚州之前买来放在祝家车马行里的三十个孤儿一起去了京城。祝垚倒是眼巴巴地也想跟着去,被田岚州压着开始继续刷题,刷明年春闱府试的题目。而且田岚州还惨无人道地不准祝垚住进有田樱娘的小院子,只每日里带上两套试题走上小半个时辰到岑夫子等人所在的客栈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到了田樱娘面前就只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所有的功劳和妙计都推到了齐元成父子身上。田樱娘还颇为得意地显摆:「弟弟你瞧,姐姐我眼光好吧。随意这么一买,就买到了这么得力的一家子人。瞧瞧,这还没几日呢,就把我那五十两银子还回来了,真不愧是有商业奇才之称的人带出来的。」 「商业奇才?」田岚州现在也抄书,不过抄的都是杨维方那拿的历年科举试题,抄一本题目做一套试题,而且几乎每次的答案还不尽相同,迄今为止拿出了三套试题就有八种答案,不管哪一套的破题解题都能使人豁然开朗,让人捧起来就不忍放下。每套的价格书店已经出到了百两高价,田岚州闲着的时候就会默上一套。 听到田樱娘夸赞,不由放下了笔墨,问她:「这齐家以前是跟着哪个商业奇才的,我怎的不曾听过?」 田樱娘愣了愣,想着日后到了京城兴许也会有人说太傅府的事情,倒不如自己先透一点算一点,便道:「太傅府田大少爷啊!齐元成没给你说过?」 「田?」田岚州在田樱娘眼中看到了怀念、悲伤。 「嗯,三朝太傅府,一门三太傅。但是太傅府大少爷是个奇葩,不喜欢念书只喜欢做生意,短短时间里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京城里谁不夸一声商业奇才。他呀……」 田樱娘想起了意气风发的大堂兄,总是会给她带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祖父、大伯父一样从不因为她是女子而轻慢,每当做了一单得意生意总要到她跟前喋喋不休地把经过和结果说上一遍,只可惜…… 田岚州专心地听着,这些事情不像是下人说的,倒像是主人公亲口说给她听的似的。一个男人,什么情况下会和女子这般亲昵无隔阂? 于是,说得正起劲的田樱娘突然发现弟弟又生气了! 田岚州不想看田樱娘那意气风发谈论别人的样子,甚至想去将田樱娘「抄」给他的那第三册书中关于商道的部分给撕成碎片。 「你,出去。」田岚州咬牙切齿道。 正说到那商业奇才如何巧夺两家酒楼的过程,田樱娘就被他突来的脾气给打断了。一看,哟,这是又怎么啦! 已经习惯了弟弟偶尔抽风发脾气的田樱娘并没有太生气,回想了自己说的话后恍然大悟:「哎呀,弟弟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还小,而且你们走的路不一样,你念书可比他出息多了!」 「是,我小。那请问他多大!」 田樱娘一怔,悲伤就那么突如其来,「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今年也不过二十五。」 「他死了?」田岚州也愣了。 「死的时候才刚刚成亲不久。」田樱娘算是个睿智的人,着眼将来,一直都将过去尘封在记忆当中。就算买下齐元成一家子,她也竭力不去想过去。可现在,在田岚州面前,看到少年鲜活的弟弟,很难不去想前世对她极好的堂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本就生得娇媚,那双仿佛带着钩子的桃花眼此刻泪汪汪地,美得惊人。可在田岚州眼中,只看到她满身的悲伤,他的心也跟着扯得生痛。 又是后悔自己带出这个话题,又是胡思乱想这个商业奇才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对,田岚州很久之前就知道田樱娘并不是「田樱娘」!应该说自从那一摔之后身体还是那个人,里面的芯子却换了一个。刚开始,田岚州是想到了曾经看到过的奇人异事「借尸还魂」中从异世而来的魂魄;可随着这两年田樱娘对杨维方、对李成峰,甚至是对科考题目的看法都让田岚州知道她或许并非异世而来,而是今世之人,还很可能是京城人士! 田岚州也怀疑过她是当世大儒什么的借尸还魂,可冷眼瞧她说话行事分明是年轻女子。如今田樱娘对齐家的异常,又对这商业奇才反应这般奇特。他不敢问,更不敢想,怕她就是这商业奇才刚刚过门的妻子,才会这般伤心! 「你哭什么哭啊!别人是京城人士,你是云州府平安县人,犯得着哭成这般模样吗?」 田岚州一边嫌弃着,一边走出桌案,将坐在旁边太师椅中的人揽到怀中,又是擦眼泪又是拍背的。 他站着,田樱娘坐着,头正好埋在他腰间。闻言顿了一顿,不敢抬头看他,干脆伸手抱着他精瘦的腰嚎啕大哭:「人家好好给你讲故事,你偏要嫌弃我。我就是伤心你管不着,你不知道我心地善良,同情这一家子冤死的人吗?」 田樱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重新活一世的缘故,前世她是守礼克制、高高在上,必须时刻端着的京城才女;到了这辈子从十四岁长上来,她倒成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肆意欢笑的娇娇小姐了。 田岚州被她哭得脑壳痛,本又想问她怎么知晓这一家子都是冤死的,想想还是算了,决定下来后找贾妈妈把田樱娘话里的「一家子」了解下。不管怎样,这「一家子」似乎已经全都死了,只有田樱娘在他身边,那他就不会放手,不管她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第33章[04.03] 「田樱娘!姐!你别哭了好不好。世间必有因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冤死的终有一日能够真相大白,告慰死者的。」田岚州都忍不住叫了声「姐」。 「可是死去的终归都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啊!」田樱娘即便对前世的父母和弟妹感情不深厚,可想到他们年轻鲜活的生命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划上句点,依然悲从中来。 「嗯,我知。」田岚州想到父母,也是同样的心情。便没再劝她,只是静静抱着她,任她的泪水湿了他的衣襟。 田樱娘也知道他定是想起了爹娘,反正都是两个苦命人,抱着哭一哭还能缓解一些悲伤。但不否认,她浓浓的悲伤被他温暖的怀抱治愈了许多,感觉有弟弟在身边,她又能继续振作起来。像他所说:总有一日,真相会浮出水面! 感伤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听得外面唢呐声震天,停在了近处。随即便有人敲响了小院的木门:「请问平安县田岚州老爷是住在此处吗?」 考试前,考生都会填写自己的名字和籍贯,还需要填写所居住的住所地址,田岚州进了府城自然填了这处小院的地址,门房老头打开门后就看到了衙门报喜的仪仗,忙不迭点头,「正是正是!」 「恭喜平安县田岚州老爷高中大丰就是七年秋闱府试案首!」 「恭喜平安县田岚州老爷高中大丰就是七年秋闱府试案首!」 「恭喜平安县田岚州老爷高中大丰就是七年秋闱府试案首!」 确定田岚州身份后,就有差役敲锣大声连喊三遍,以便让周围邻居也能听见,待会儿回衙门路上也会时不时敲锣打鼓报上一遍。这是每年案首独享的仪式,到了春闱府试放榜后,还会有马车载着解元公游街呢。 不过县试案首已经很难得了。县试取前二十名为廪生,每年都能到衙门领取禄银禄米,出行也不会像普通百姓那般严格把控,好处可是显而易见。案首的话还能额外多拿一份禄银和禄米,也可以在县衙门谋一份主事之类的官职,可说前途已经是一片大好。 田岚州对于案首并没有太多意外,倒是田樱娘擦了眼泪,红着眼眶出去安排了贾妈妈个报喜的差役发红封,又让齐芳和李兰儿将早已准备好的喜钱抬出来给街坊四邻以及闻讯而来沾喜气的人们洒了许多。她红着眼眶的样子倒是没让人觉得意外,纷纷称赞她这做姐姐的可是苦尽甘来了。 送走了报喜的差役,田岚州叮嘱了几句后便带着替补哥哥的来顺出门去找岑夫子,商量之后的宴席和归家事宜。 三村书院报考的学子挺多的,虽说卢郑的事情对学院或多或少还是有一定的影响,但此前在田家私塾的几人却一点也没影响到,再一次以二十二人报考,十一人中秀才的数据让知府大人和前来主考的李成峰震惊不已。要知道全云州府约八百人报考,只取其中八十,这几率可谓是十中选一,三村学堂居然二中选一,简直就是个奇迹。后来又了解到这十一人中有八人都是曾经在田岚州这「小先生」手里念过书的,若不是田岚州要顾着自己科考停了私塾,说不定几率会更高。 李成峰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几分,吩咐了管家在秀才宴之后一定把田岚州请到他暂住的地方来,好歹先把亲事给定下来。可惜他算得快,田岚州动作更快,秀才宴一过,就和田樱娘匆匆回了乡下,明年开春府试还是重中之重,若是不过,之前所有的计划都是空谈。 田樱娘也要忙,忙着将家里的一摊子事情全都交接出去。因为田岚州说了,齐元成父子已经带着杨轩去了京城,就算明年春闱府试没过,他也打算先行上京。田樱娘对齐元成父子是信心十足的,又有杨轩和李来宝出头,想必弄点小生意没什么问题,如果田岚州这一次没考上举人,那就需要多多出门游学,等待两年后再考。 大概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杨维方在十月的时候也回了杏花村。考校了田岚州和祝垚功课后断然决定带两人出门转上几个月,能赶上明年春闱到府城即可。 分别来得措不及防,但田岚州不想再耽搁两年时间,田樱娘也忙着要把杏花村中的事情交代给刘大花和杨三婶,两人都来不及感伤便一个留在家中,另一个收拾包袱出门游历。 忙碌总是让时间过得飞快,转年田樱娘便年满十八,在杏花村已经是乏人问津了。一来田岚州开的条件太苛刻;二来她艳色更甚,乡下人家男子倒是垂涎三尺,父母却是极为不喜,都觉得这样的女子太过妖媚,会「守不住」。 田樱娘倒也乐得清闲,点心铺子的十几个点心已经足够售卖,交给刘大花两口子算是结一份善缘。谁叫李来宝和来顺跟着田岚州见识了外面的景致谁也不愿留在杏花村,就连李秀儿和李兰儿也发誓要跟在田樱娘身边一辈子,甚至愿意学齐芳签了卖身契。 田樱娘倒是不敢让姐妹俩签卖身契。李秀儿和杨轩已经定了亲事,大概等杨轩下次回杏花村便会定下成亲时间,不过按着杨轩的意思,成亲后他和李秀儿也是要帮着田家管铺子的,就是还没定留在京城还是回平安县城。杨三婶接了和锦绣坊的生意,拉拔着村里一二十个妇人、女子倒是得了一片赞誉。 听闻田樱娘要去京城,锦绣坊方掌柜传了消息,说是锦绣坊也打算去京城试一试,希望田樱娘能够继续与她们合作。而且去京城的掌柜正是府城方掌柜夫妻俩,做生不如做熟,正好田樱娘还有许多成衣式样和亵/衣式样并没全画出来,以前觉得云州府富贵人家太少,去了京城却没这方面顾忌。 要是传授田樱娘这些东西的嬷嬷知道她这么会举一反三,不知道会不会和她那主子从坟里跳出来? 田樱娘没想到这次和田岚州居然一别就是一年多! 大丰朝九十八年府试春闱三月初三开考,连考六日。祝垚和田岚州都还在考场里,京城里杨轩便带回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齐元成不小心惹上了溧阳侯府! 溧阳侯府,田樱娘记忆尤深啊!重生后不就是因为想起了溧阳侯府世子的金盏兰,这才将了郑娘子一军吗?如今郑娘子早已被赶出杏花村不知所踪,倒是溧阳侯府重新进入了她的视线。旁人可能不知道该如何与溧阳侯府打交道,田樱娘知道啊!当即吩咐了李秀儿几句,便等不及田岚州出考场,跟着杨轩火速赶往京城。 而田岚州再次一举成名,成为大丰朝历史上最年轻的解元公。可惜在他坐马车游街之时得了无数年轻少女扔来的鲜花却独缺了心中最希望看到的那人。更为急迫的是大丰朝九十八年春在京城的会试,可不是简简单单书籍上的知识便能奏功的。 按照杨维方的说法需得行遍大丰朝,深入了解民间疾苦、了解民心所向,才能在会试和殿试中崭露头角取得好名次。解元公田岚州和堪堪考上举人的祝垚再次被杨维方带着踏上了游学之路,只来得及给上京途中的田樱娘寄了一封家书。 第34章[04.03] 田樱娘收到家书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京城,住进了齐元成在东八坊麻衣巷买的一个两进小院子。 「溧阳侯府那边还没解决吗?」田樱娘还正担心田岚州到了京城后发现她满身的破绽,如今收到信件他要跟着杨维方去游学倒也放了心,全心全意对付手里面的这些事情。 作为京城的老人,齐元成对溧阳侯府也算是知之甚深。当初溧阳侯府都快没落的时候多亏了太傅府大小姐看在侯府小姐的份上帮世子养火了几株金盏兰,还费心费力帮着写了几首诗,不但让太后寿辰增色不少,更是让京中许多权贵勋爵对金盏兰趋之若鹜,连带的溧阳侯府也渐渐重新回到了京城权贵圈子当中。 这次事情齐元成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霉运还没散去,怎么就那么巧的一日没去酒楼便让溧阳侯精心养护的一株金盏兰变种折在了那里!新年刚过,春日伊始,正是各种鲜花分枝分种的好时机。 云来楼是齐元成一行人到京城发展了车马行后单开的一家园子。不在繁华的京城,而是在京城西城门外的西山脚下,田岚州给的那一座庄子里。那庄子里的庄头这些年也算尽职尽责,见到齐元成带着信物和契纸来很快就做了交割。 西山植被茂盛,又有一大片四季花林。西山脚下的云来庄虽然只有几十亩土地,但这些年靠着种植花木,庄子里的六七户佃农日子过得还是不错。主家宅子不大,是一个三进的四合院,齐元成以前就听太傅府大少爷说过想寻个好地方做什么私房酒楼,拿了庄头给的几百两银子后干脆将园子好好装饰了一番,写信让齐佳媳妇捎来了几个锅子方子,买了个厨子,再从带来的人中抽了十个机灵的做跑堂,一个专卖各种锅子的云来楼便在年后开了起来。 齐佳媳妇写方子之前是请示过田樱娘的,田樱娘便在齐佳媳妇那三种普通锅子基础上增添了九种嬷嬷以前在小厨房做过给她吃的。有味道鲜美至极的菌汤,也有滋补为主的海参鲍鱼,还有补肾的鞭锅,养颜的燕窝,补气的当归……,反正都是在外面不曾出现又经过她验证过味道和功效的。 如此一来,云来楼在开业的一两个月里也渐渐积累了口碑。一些到西山买卖花木的商人和雅士就喜欢进来找个安静的包厢坐坐,聊聊天,吃点点心,再点个锅子,倒是惬意得很。 坏就坏在二月底的一天,溧阳侯和两位友人到西山选了些花木后进了云来楼,酒过三巡后溧阳侯发现放在包厢门口的花盆不见了。花盆值不了几个钱,但里面种着他刚刚从自家庄子里分的一株变异金盏兰。这下子,溧阳侯大发雷霆,差点没把云来楼给掀了,一定要云来楼给他个说法。 齐元成是知道溧阳侯性子的,好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生起气来绝对是睚眦必报。交涉了两次无果后,害怕溧阳侯查到田岚州身上影响田岚州的科考,这才赶紧加急往云州府送了信。 田岚州考了举人出去游学来不了,田樱娘倒是来得不慢。可齐元成觉得,这事情还真不好解决。但田樱娘既然问了起来,他也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说了后又道:「溧阳侯说明日要是见不到他的金盏兰植株就要封了云来楼,还查到了祝家车马行,要一起对付。」 「嗯,我知道了。明日我去见见溧阳侯,你空了带杨轩和秀儿到西市二街锦绣坊去一趟,把这些衣裳样子和花样子带过去。」田樱娘听到溧阳侯之后早就有了应对,所以并不是太过在意,倒是和锦绣坊的合作要尽快进行。 齐元成口中发苦,然而只有躬身应是。本想多说一句溧阳侯那人不近女色、不贪钱财的,想想也暂时算了。希望小姐明日里碰了壁便没这般笃定,也该知道京城并不像云州府那般简单易行,就是有些担心明日后溧阳侯依然生气还如何是好?难道真的要将云来楼和车马行弃了! 田樱娘才不管齐元成心里乱七八糟事情,叫过李秀儿吩咐了去锦绣坊谈合作的注意事项,便让李兰儿和齐芳记得将她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明日都给带好。 京城乃是大丰朝重中之重,从前朝开始便是国都,多年从未逢过战乱和灾祸,繁华可想而知。齐芳和李兰儿陪着戴了帷帽的田樱娘登上马车,沿路李兰儿的嘴巴就没歇过空,惊呼声几乎没断过。相比之下,田樱娘只是粗略看了几眼,便知京城这四年好像并无太多变化,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铺子还是在原地。 往西山的路她以前走过几次。想想身边总是丫鬟婆子一大堆,出个门都是三辆马车,路上还常常「偶遇」哪家公子或是小姐;如今的她轻车简从,耳边只有两个丫鬟跟着,差别不是一般地大。但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如今这种简单无拘束的日子,仿佛呼吸都要轻快许多,即将见到故人的心情也越发地微妙。 三年多前从溧阳侯世子变成溧阳侯的涂臻今年二十六,生得玉面朱唇有些阴柔,但脾气不是一般地大。金盏兰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重新让侯府回到京城权贵圈子的契机,更隐晦点来说是他当年对一女子不可言说的心事秘密。 在云来楼丢的那盆金盏兰正是多年前那一丛送到宫中分出来的一瓣,老植株去年冬受了寒几乎全被冻死,好不容易才寻到个小芽儿养成现在这般大小,怎么不让他勃然大怒。 今日依然是让随从搬了个太师椅放在云来楼进门的照壁前头,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上头。门口放了十来个带刀护院,谁要是想进云来楼都会被拔刀给吓回去。眼见着刚刚红火的生意门口罗雀,上到管事李来宝,下到跑堂小伙计,嘴上全都起了燎泡。 「一月之期已到!还找不着我的金盏兰,那就别怪本侯手下人粗鲁。」溧阳侯心里不痛快,便不想别人痛快,这院子好看,他偏要毁了去。 「侯爷的金盏兰已找到,还请移步入内查看。」田樱娘在齐芳搀扶下步下马车,袅袅婷婷走向大门,对两侧的护院视而不见。 溧阳侯皱眉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女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是何人?」 「小女子姓田,乃是这云来楼老板。听闻侯爷在本楼遗失至宝不胜惶恐,特意让人另寻了金盏兰来向侯爷赔罪。」田樱娘不卑不亢,给溧阳侯行了一礼,示意李来宝让人去马车搬下三个黑纱笼罩的花盆来。 溧阳侯看都不看,「本侯不稀罕别的金盏兰,就只要我自己那盆。你,别再往前走了,本侯可不是那些个贪花好色之人,你休想诱惑本侯。」 田樱娘笑出了声,涂臻还是这般直接,「侯爷看清小女子不打紧,可千万别看清您自己。若是侯爷是那等轻易被惑之人,小女子大不了不要这云来楼便是,又何必苦心为侯爷寻来这三盆……」 田樱娘示意李来宝拆开花盆上的黑纱,继续道:「盛世金盏固然难得,然侯爷可曾知道‘君子如兰、君子如玉,玉盏可贵’;‘君子端方、君子性洁,白盏难寻’。」 噗通—— 溧阳侯从太师椅上摔了下来,没有去看花盆,而是直勾勾盯着田樱娘,见鬼似的表情让随从们吓了一跳,纷纷抽刀相向,吓得李来宝、李兰儿、齐芳等人失声惊呼。 第35章[04.03] 但田樱娘丝毫未动,只见微风轻轻吹动帷帽长长的青纱和碧色裙摆,稳若泰山。 「你……你……你……」溧阳侯说不清楚话,连滚带爬冲到了她身前,一伸手! 溧阳侯这一番动作太快,又出人意料,等离得田樱娘最近的齐芳和李兰儿反应过来,她头上的帷帽已经被溧阳侯给掀开。 「不是!怎么不是?不!怎么可能是她……」溧阳侯看清了田樱娘长相,大吃一惊后又有些失魂落魄。 田樱娘微微一笑,桃花眼中欲语还休,是个男人就要沉醉其中。她伸出纤纤玉手,拿过帷帽重新戴上,遮住了眼中见到故人后的复杂心绪。道:「侯爷请自重!」 溧阳侯的眼神从田樱娘身上挪到那三盆已经开花的兰草上,居中一盆极为茂盛,已经开出两朵金盏雏形,花香弥漫,可以想见另外几支翎上花开后有多夺目,正是近两年价格渐渐趋于平稳的金盏兰。 可就在金盏兰左右,各有一盆花叶相似、花型相似,但花盏颜色各不相同的植株。左边花盏青碧色,如同上好碧玉;右边花盏洁白,好似不沾凡尘。按照田樱娘说法,正是玉盏兰和白盏兰。 溧阳侯眼前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时候太傅府大小姐才刚刚及笄,就因为及笄礼上自家姐姐和她相谈甚欢,她便让姐姐带回了金盏兰和几首至今都还脍炙人口的诗词,让溧阳侯府重新得到了恩宠。 后来,他和姐姐带着厚礼登门道谢,那高洁如同云端月的女子正俯身修剪花草,微微转头,淡然又疏远地说:金盏太过俗气并非我所爱,我所爱者当为君子玉盏与君子白盏,若有那日,定是谁也不会相送的。 溧阳侯也养了这么多年金盏兰,找了无数养花高手,都笑他太过痴傻。这世间金盏兰便属千载难逢,哪里又有什么玉盏、白盏! 可如今…… 溧阳侯轻抚玉盏又细看了白盏,长出了一口气,问:「你说姓田,我又看到了齐元成,可是和前太傅府有什么干系?」 田樱娘在帷帽里轻笑了一声,「还请侯爷慎言,如今谁还敢提前太傅府!」哪怕田樱娘只到京城两三日,也是知晓太傅府余波尚在,一旦有所牵扯必会招来官府盘问。 「诚王!哼!」溧阳侯突然重重哼了一声。然后呼喝常随,「还过来把花盆接着!另外,给兰园那几个下帖子,说本侯要在云来楼设宴三日,请他们赏兰!告诉外面一声,这云来楼的东西,本侯欢喜得紧。」 「多谢侯爷。还请侯爷为这玉盏和白盏的来处保密则个,实在是小女子才疏学浅,短期内无法再培育出第二株。」田樱娘忽略心里因为「诚王」二字起的涟漪,躬身又给溧阳侯提了个请求。 「本侯知晓!」溧阳侯深深看了田樱娘一眼,又给溧阳侯府的人封了口,转身往云来楼内走去,「管事的,本侯那日点的牛骨锅子味道不错,赶紧再给本侯弄一个来!一大早就来给你们守门,可累死本侯了!涂晓三,让人把庄子收拾收拾,本侯这几日就宿在西山了。」 「侯爷使不得啊,要是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涂晓三是溧阳侯婚后带在身边的,闻言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田樱娘后赶紧追了上去。在他心中,侯爷就是被这云来楼妖精老板给迷住了,不然怎么这么轻松就放过云来楼了,这不是侯爷风格!至于说那赔罪的两株兰花,不过就是针对自家侯爷的勾/引手段而已。 田樱娘要是知道了涂晓三的心里想的这些大概会狠狠「呸」一声。但涂晓三有一点想对了,这两株兰花还真是她特意培育出来要送给溧阳侯的。前年她就发现金盏兰的价格有些回落,想着总有一日会跟着田岚州来京城,无依无靠的姐弟俩总得找个靠山,思来想去,溧阳侯世子涂臻是个不错的人选,讲义气重信义,送的礼得了他的欢心,在京城年轻一代里便也算有些脸面了。 现在田岚州都不在,礼就送出去了。看涂臻样子,这礼大概也算是送对了吧,只可惜自己身为女子不能多去攀谈,只希望岚州游学赶紧到京城吧。 既然来了云来楼,田樱娘便进门四处看了会儿。齐元成的主意还真是不错,园子里景观做得雅致,四合院的房屋都合理利用起来做了各有特色的包间,有大有小,还特意将墙壁加了一层泥灰,让客人多了私密空间。 溧阳侯府守在外面的壮汉一撤走,再将溧阳侯请客的事情一宣扬,当日云来楼前便车马不绝,不过田樱娘守在门房暗处看了看,大多都是京城里的一些勋爵人家年轻一代,都是些玩花弄鸟的「闲人」,真正实权的倒是一个都没有。她也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惋惜。 不管是酒楼云来楼还是祝家车马行,就连田樱娘合作的锦绣坊,除了赚钱之外都还肩负着一个隐秘的任务:收集消息! 自古以来人才是根本,但消息却是人才最终能否成为人才的必备条件。田樱娘一直都在和田岚州强调消息的重要,云来楼自然也不会例外。左右也来了这里,事情顺利解决,田樱娘便打算在这儿多住几日,最少也住到涂臻这财神爷离开为止。 在田樱娘前世的及笄礼上,已经被人盛赞「京城第一才女」的她其实人缘并不好。当日在太傅府花园中,便有好几位贵女在私底下笑话「第一才女」虽说才高八斗,实际上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当时涂臻的姐姐涂凌在场,毫不犹豫地说教了那几位贵女一顿。 田樱娘就在花丛中,打听了涂凌身份,又知道溧阳侯府的困境后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两家的缘分便是这样结下的。说来田樱娘和涂凌虽然年龄相差了几岁,但感情还要深一些。只是涂凌之后不久就成亲生子,她在闺中又不好常出门,联系导师越发少了。 在云来楼几日,托了涂臻的福,田樱娘倒是将京城里的情况听了个七七八八。如此到了第三日,慕名而来的爱花人又多了些,涂臻甚至要求云来楼拆了最大两个包厢之间的木墙,专门在中间摆了一张圆桌,放着那三盆各有胜场的盏兰。 自从金盏兰在富贵人家之间盛行,京城便多了个「兰园」,出入兰园的都是爱花之人,尤爱兰花,常常会约着一起斗兰、赏兰。溧阳侯的英雄帖一下,兰园的人几乎倾巢而动。这些人虽然没打听到涂臻的三盏兰花究竟是怎么培育出来的,但却不妨碍在各自的圈子中津津乐道,有的的的确确是夸赞溧阳侯养花手段了得,可有的却想得更为深远。 溧阳侯府当初以金盏兰重新得到圣上青眼,如今七年过去眼看这股子荣宠就要淡去,又拿出了玉盏兰和白盏兰,这是不是又冲着皇家来的呢?以后会不会还有红盏兰、紫盏兰、绿盏兰呢? 第36章[04.13] 于是,这第三日的赏花客里就出现了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只不过涂臻看着生得阴柔,其实性子也是个滚刀肉,不管是谁来只要赏兰他就洋洋得意,只要问及盏兰之外的话题他就装作没听见。 直到—— 「诚王和信王到!」涂晓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进大厅,一声不大的禀报却是让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来干什么?」涂臻脸上还有酒后的红晕,虽说嘀嘀咕咕埋怨,但还是整了整衣衫迎到了照壁处,行礼问安。 左边那位身材高大、英气勃勃的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信王萧焕之,右手边那位刀削似的硬朗五官、沉稳中带着一丝忧郁之色的是三皇子诚王萧诚之。兄弟二人其实是同一年生人,只是相差一个月而已,走在一起气不管是气质还是长相都各有风格,但身上同样的皇家尊贵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敢直视。 萧焕之不仅长相英气,说话也是爽朗大气,见涂臻见礼,远远就伸手制止:「溧阳侯不必多礼,实在是最近三哥心里烦闷,我陪他出来散散心而已。」 萧焕之这么说话,涂臻和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信王和诚王口碑都很好,从不曾以势压人,现在这随便的样子表明了他们真的只是出来散心,而不是有别的目的。便也从善如流道:「春日之时,西山百花盛开,当得上是散心圣地。」 「可不是!上午转了一圈西山花林,午时本想去西山寺吃素斋的。不曾想还没忘西山寺走,便听得溧阳侯在这新开的云来楼摆赏兰会,我兄弟二人干脆过来凑个热闹,没打扰诸位雅兴吧?」 谁敢说两位皇子打扰自己雅兴啊!况且今上几个成年皇子中最有出息的便是眼前两位。太子为长,但正妃、侧妃、妾室没有三十也有二十,成亲十多年了膝下硬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如今越发自暴自弃,被今上申饬过好多次,朝廷的事情都不太让他沾手了。虽有太子之名,却无太子之实。 二皇子安王生母品级本来就不高还早逝,虽说早早成婚儿女也不少,但光是听封号也估计难登大宝。 四皇子信王萧焕之也是皇后所出,天资聪慧、为人热忱,成婚后膝下已有两子两女,但其从小被教育辅佐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向来也都是以太子为尊,凡事都为太子着想。 倒是三皇子诚王萧诚之说起来有些一言难尽,比信王只大两个月,和田樱娘,应该说和田樱娘前世的渊源颇深。 三皇子萧诚之的母亲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外公掌管户部,他本人十一岁入军队历练,多次战役中冲锋陷阵立下不少功劳,后入兵部办差,办事得力,为人处世也颇得赞誉。但唯一不好的就算婚事上头有些不顺,从十八岁加冠后接连定了三家都在成婚前未婚妻出意外身亡。 到了他二十三岁时定下了第四个未婚妻,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太傅府田家大小姐。就在过完了六礼也定下了婚期时,田大小姐还是没逃脱魔咒。太傅府却因为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婚事再次告吹不说,萧诚之还被连累得丢了兵部的差事,勒令在府中反思。 然而,就在今上圣旨下了之后。诚王便上了折子称虽然太傅府不忠不义,但他却不能不仁不义,他愿为田大小姐守孝三年。 这三年,他在王府中闭门不出,愁得魏尚书和贤妃娘娘愁得上蹿下跳,好话说尽也没让他改变主意。去年春,三年孝期一满,又赶上银州大旱,他被今上委以重任前去赈灾,又耽搁了近一年。从去年冬开始,贤妃娘娘就一直为他的婚事超心。他倒好,今年春又是去相国寺给田大小姐点长明灯,又是去给太傅府扫墓修坟。满京城的人谁不赞他一声有情有义、情深义重。 而且很奇怪的是他越是躲着,越是有女子上赶着想做诚王妃。明知他克妻,一些疼爱女儿的父母都不敢将女儿许配给他,但许多女子就是前赴后继想方设法出现在他身边,弄得他烦不胜烦。前面的事情田樱娘都知道,因为她就是那位太傅府家大小姐。可是后面这四年的事情却让她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 怎么说呢?萧诚之和田大小姐的婚约根本就不像世人口中这般美好。但要说萧诚之和田大小姐之间的情谊,反正田樱娘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并没有到什么难以割舍的程度吧,所以她现在听起让到偏厅的几个长舌男说起诚王对田大小姐的深情,总觉得有些别扭。看到人群中身材挺拔的萧诚之,她也没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 「走吧!」田樱娘收起心中那些情绪,带着齐芳和兰儿两个从角门出了云来楼,往西山走去。 这几日她一直留意着这些来赏兰会的人们,发现奇花异草在京城还有些走俏,甚至因为金盏兰让溧阳侯府重新好起来,奇花异草的价格还不低。田樱娘过目不忘饱览群书,其中就有一本《异花集》上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法子教人如何种出变异花草的,之前的金盏兰,如今的玉盏和白盏便是从那书上学来的方法。 云来楼附近许多种花的人家,田樱娘这两日得空的时候都会出去转转,寻一些花草回来试,万一试好了又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 茶花和月季花型好,但颜色太过单一。按照《异花集》所记载,这两种花都能够一株多色,以及一花多型,正值春日插扦好时候,她打算多找些植株带回城里宅院里精心培育着,运气好的话过两三月便能见到成效。 吴庄头家就在云来楼不远,昨日田樱娘便让人去说了需要的茶花和月季条件,今日也不知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三人刚走到吴庄头家门口,高高的花木做成围墙,春日正是茂盛之时,挡住了外人窥视院内情景,也挡住了院内的人看到外面来人。 这几日云来楼出入的人太多,齐元成怕又让煞星给记挂上,吃住都在吴庄头家。他知道田樱娘今儿要过来,特意拉了庄头说话,却没料到时机就是这般巧合,被提前出来的田樱娘听个正着。 「小姐只道这云来楼是我来京城后置办的产业,并不知晓这是家中祖产,若是她没问起,吴庄头你可别主动提起来。」 齐元成的这句话让田樱娘站在了原地,别说,她还真以为西山云来楼就是齐元成来京城后打下的基业,却不曾想连着这庄子居然是田家祖产!田樱娘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田岚州聪明敏感,田樱娘可不敢多问。所以得知这个事情后她特别震惊:难道田家爹娘就是京城人?! 这么一想,好像挺正常的。田秀才夫妻两个可是「博学多才」得不像是乡下人,特别是秀才娘子,应该是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田樱娘顿时头大如斗,这京城中要说底蕴和家世,唯有太傅府田家一门独大,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哪个田家能够培养出文采出众、绣技出众、画技出众的女子。 第37章[04.13] 别问田樱娘怎么这么肯定,实在是太傅府发达后曾经大张旗鼓办过寻亲宴,希望将京城乃至京城附近几个州府的田姓人家理出个宗族亲眷来。奈何田姓并不多见,零星找到的几家都是小门小户,甚至还有几户农家。最后弄得老太傅泪流满面,挥挥手一家送了些金银器物算是把寻亲宴虎头蛇尾结束了。 所以说,这田家爹娘哪来西山这种好地方这么宽的庄子? 还没等田樱娘理出个头绪来,里面齐元成和吴庄头的话题又换了个。换成了另一个田樱娘兴趣更浓厚的事情。 齐元成这次回京后又小心仔细地查访了四年前对付他的人,这次有吴庄头帮忙,总算是理出来个头绪。 「你说这诚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太傅府所有主子的尸首是他出面装殓安葬的,照理说他不该对我们这些太傅府忠仆出手啊!」就是因为理出了头绪,齐元成才更是奇怪。 吴庄头的声音有些小,需要田樱娘凑到近处才听得清,他说:「我打听到的时候也吃了一惊,诚王虽说不如信王大量,但也绝非小气之人,怎的会对齐管事你千般逼迫但又不取性命,真乃奇哉!」 「这大概的就是贵人的心思你猜不准。」齐元成头大,之前他就隐隐有些怀疑,这次回来得到证实反而正困惑了,干脆不去想。 倒是吴庄头突然又想起了一事:「这次我借着卖花的名义和诚王府花匠交好,得了齐管事你让我查的消息外,还听花匠醉酒后说漏嘴了一句话,说不定和这事有些关系。」 「哦?吴庄头你说。」 「花匠说,诚王曾经说过是他对不住田大小姐、对不住太傅府!」 齐元成想也没想,回道:「抛开诚王莫名其妙对付我们一家子不说,他其实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大概是觉得太傅府出事太快,他没能帮上忙自责罢了。」 「说也奇怪,太傅府这么多年忠心为国,怎么会和通敌叛国呢?这事情又是怎么被皇上知道,为什么连审都没审就定罪问斩了呀?」 吴庄头的问题正是一直萦绕在田樱娘和齐元成心头的困惑,齐元成这次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证据确凿,圣上太过震怒了吧!」 田樱娘却被齐元成这句话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胡说八道!太傅府怎么可能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谁拿的证据……」 田樱娘喝骂到一半,脑海中犹如一道炸雷惊响!此前总是怨恨皇上圣旨下得太快,总是纠结太傅府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却忽略了「证据确凿」这一点!如若是朝堂上大臣之间相互参一本,皇上怎么也会派人到府上调查了再定罪。 但若是谁秘密将所谓的证据、证物摆在皇上面前呢?而这个「谁」又是皇上极为倚重信任的呢? 大概是在乡下生活太过简单安逸,田樱娘又是当局者迷,也一直没好好思考过太傅府灾祸究竟是从何而来。但现在,就如同眼前总是挡着她探寻真相的薄纱好似被人撩开,露出了清晰的前路。 「小姐!」 「小姐!」 听到她声音后,齐元成和吴庄头从墙后转了出来,两人神情都是尴尬中又有些惊讶。 田樱娘呼出一口长气,她现在是从云州府来京城的田樱娘,不是太傅府的大小姐。 点了点头:「我方才听吴庄头说,庄子的花卉生意还做到了诚王府去?」 吴庄头看了一眼齐元成,躬身回道:「西山下的庄子里,数过我们庄子最早种植花木,所以供应了许多大户人家园子。不仅是诚王府,信王府、安王府,林郡王、长公主府,还有朝廷几位大人府上,都是家父在的时候就有来往的。只是……和这些人家做生意,并赚不了多少银钱。」 齐元成也是发现了云家庄这位庄头的神奇之处才拜托他帮忙查探下自家事情的,但也没想到居然囊括了这么多高门大户。再看吴庄头的眼神便带上了深深的崇敬。 银钱算什么!这些都是资源啊! 田樱娘心里那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田家爹娘究竟是什么人呀?随随便便一个庄子上的庄头这般神通广大,且要是没记错的话,起码十多年了吧,庄头还这么忠心耿耿、兢兢业业! 齐元成也是诧异得声音都变了调子:「齐庄头当真不知这片庄子以前是在谁的手中?」 吴庄头的爹是十年前急病过世的,临死前只来得及让儿子跪下来用全家人性命发誓继续看守好庄子,打理好和世家大族的关系,等有人带着房契地契回来,问清楚主家姓田后就要尊为主子,要尽心尽力、要忠心耿耿。要不然为什么齐元成能这般顺利地使唤动人呢! 第38章[04.13] 齐元成很是惊讶,问田樱娘:「小姐和少爷自小在云州府一起长大,难道就不知道老太爷是何方人士吗?」 田樱娘肯定是不知道的,但见吴庄头也是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犹豫片刻便神神秘秘回道:「有些事情爹娘只交代给弟弟听了,自古女子……呵呵……你们懂的。」 「这自是懂的。」齐元成很是唏嘘,自家现在这位小姐不说像太傅府小姐满腹诗书,但也算知书识礼,还生得是花容月貌,田家秀才爹娘真的就这般重男轻女呢? 吴庄头本身就是个觉得女子不如男的性子,也便没多想了。只问田樱娘是不是过来取她要栽种的花木的。田樱娘却临时改了主意,道:「日后我便住在云来楼偏院里,齐管事可以丢手去办别的事情,让来宝在正院随便找间屋子歇息。另外,云来楼后院那片花木是谁家管着的?我想拿回来自己管着。」 这些事情都简单,齐元成和吴庄头双双应下,田樱娘又提出云来楼后面的花木园子也要和吴庄头园子这般弄些茂盛的绿植围起来,只要栽种得当,这个季节很快就能长好。 云来楼是一座两进的园子,但在二进的旁边有个小小偏院,应该是前主人来游玩时候下人的住处,现在是齐元成和李来宝两个大小管事暂时居住着,腾出来打扫干净也比田樱娘在云州府乡下的宅子好。城里的宅子正好能让齐元成和杨轩住进去,也好一展拳脚。云来楼后面的花木其实也生得茂盛,且能够看出来已经栽种了不少年,只是这几年管理上面有些疏漏,看上去有些散乱而已。田樱娘昨儿从外围看了看,以乔木为主,地上很多落叶,松软又厚实。 据吴庄头所说,云来楼后面这片很早之前是云来楼的后花园,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拆除了后花园的围墙,只留了云来楼和偏院两个住人的院落。 安排了这些事情,田樱娘一身轻快。抄小道直接穿到了偏院后,眼前正是那一片花木。仔细看倒是出了外面有些杂乱,里头还挺有规律的。齐芳回偏院去整理房间了,李兰儿跟在她身边手脚麻利地将缠绕的杂草和荆棘清理到一边,露出了一个可以进到园子里的通道。 进入之后发现这里之前肯定是一处主人精心爱护的花园,青石板的小径通向花园正中间的一个小山包,山包上居然还有一个精致的八角亭子。青石板小径两侧也生出了许多杂草,但这辈子的田樱娘和干惯农活儿的李兰儿都不是那种娇气的小姑娘,两人合作又是扯又是踩的生生将通往小山包的路给清理得容一个人通过。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八角亭子中,纵观整个呈方形的花园。发现这花园被青石小径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八片花圃,每一片又分为四个小段,这四小段里有规律地栽种着四季花木,而且每一大片花圃中的四季并不相同,使得不管是身在中央的亭子还是花圃中的小路都能够做到四季有景可赏,四季有花可看。 田樱娘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花园,恨不得今日立时便将杂草给清理干净。但她也知道就凭她和李兰儿两人根本就不可能,只不过先把几条青石板路清理出来还是成的。 田樱娘早在清理杂草时候掀开的帷帽,这时候直接把袖子撩到了手腕上头,唤过李兰儿,道:「干脆你把帷帽给我带回去,顺道找来宝要几样工具,咱们把几条路给清理出来,我看看后面怎么规划,明日再请吴庄头找几个侍弄花草的过来。」 「可是……」李兰儿心里还记得上一次让田樱娘单独出门,结果就被卢郑那一家子给陷害了,要不是少爷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可是什么啊,这儿是云来庄的地盘,这儿离着偏院就几步路,外面看起来杂草丛生的,有谁像我们这么没事干钻进来啊!快去吧。」要不是她这两年耽于享乐体力有所下降,她还想自己回去一趟挑选趁手的工具呢。 李兰儿一瞧四周的确是什么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便点头飞快往来路跑去。 田樱娘刚累了一阵,额头和颈背里都是汗,在亭子里被风一吹,浑身一凉。她抖了抖身子,赶紧从亭子里下来,干脆顺着另外一条青石板路继续清理杂草。 专心干活的人很容易忽视周边的环境变化,弯腰的时候人多高的灌木丛也成了最好的掩护。好像今天的日子合该听到各种墙角,走着走着田樱娘便听到了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道:「便在这里说吧!」 就在田樱娘还在想着个声音究竟是谁时,便又听得一个恭敬的声音道:「老爷让属下给诚王殿下带句话。」 「有什么话外公不能在朝堂和王府对本王言的?」萧诚之语气中竟是带着一些嘲讽,倒是让田樱娘惊了一跳,他对魏尚书不是想来恭顺有加的吗! 那带话的人想必是尚书亲信,对萧诚之这幅反应仿佛见怪不怪,只低着头继续道:「尚书大人说,四年前既然已经出手那便再无收手的可能,还请诚王莫要再与贤妃娘娘置气,早日成亲生子,否则便白占了太傅府覆灭的先机。」 这句话不知道触动了诚王哪处逆鳞,他神情猛地一变,咬牙切齿道:「回去告诉外公,本王定不辜负他与母妃厚望,但本王婚事也请他二位莫要插手!」 「那属下告退。」那人拱手退走,衣袂声后再无声息。 田樱娘怔怔蹲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萧诚之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四年前出手!出什么手?太傅府覆灭的先机!为什么是先机? 她觉得有什么真相呼之欲出,但又难以置信。 又过了许久,她以为萧诚之已经离开,撑着青石板从地上站了起来。可站起来后她对上了一双锐利的鹰眸,刹那间脑海中的纷乱变成了一片空白,就那样呆愣愣地和萧诚之对视着。 「你都听到了?」萧诚之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田樱娘看到了萧诚之眼中闪现的杀意,心里一凉,低下头跪到了地上:「小女子见过诚王,不知诚王在此,多有打扰。」 「你没打扰到我。」萧诚之眯着眼睛回想了一遍和来人的对话,算一算年纪,四年前这女子不过十二三,那之后京城中对太傅府一事都是忌讳莫深,若不是知情人根本就听不懂其中深意。倒是这女子低头一跪,那雪白细腻的颈脖撞入眼中,不像是认罪,倒像是……勾/引! 第39章[04.13] 萧诚之往前一步,高大身躯穿过灌木丛,来到了田樱娘身前,她只能看见他脚上黑色官靴。脑海中也是将此前听到的话重新想了一遍,等许久没见他动静,忍不住试探着喊了一声:「诚王!」 她的声音本就娇柔,紧张之下有些颤抖,越发显得娇媚异常。话音刚落,下巴就落入了带着薄茧的手掌中,迫使她的头往上仰,再次对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五官。萧焕之五官生得硬朗,又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天生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早些年都还偶尔带着三分笑,这几年越发沉郁,显得严肃而又冷酷。 萧诚之不否认眼前这张脸是他见过女人中最为勾人的一张,肌肤细腻泛着米分,脸上有汗渍却看不到毛孔和瑕疵,眉毛细长,越发趁得那双眼尾上挑泛红的桃花眼魅惑人心;鼻子小巧挺翘,一张红唇饱满又水润,仿佛能掐得出水。 因为下巴抬起,修长的颈脖呈现出美丽的弧度,春衫衣襟微敞,露出亵/衣内浅碧色的兜兜,隐隐还能见着那处沟壑。 萧诚之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虽说他府中既无正妃亦无侧妃,但早已收用过贤妃送的丫鬟,在外也并非修身养性的人,凭他的经验看,眼前这女子称得上是人间尤物。 田樱娘却不喜欢此时萧诚之红果果的眼神,她往后退了两步,重新低头:「诚王请自重!」 「呵。」萧诚之基本能确定眼前这女子并没有听懂刚才的谈话,因为长得这般烟视媚行相貌的人都没什么脑子!即便是听懂了又怎样,难道还能传到什么地方出什么变故不成! 「站起来回话。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不过,萧诚之对这美人还是起了点心思,收回手背在身后。 田樱娘站了起来,膝盖又隐隐作痛,这身体看来还真是娇气。她低着头,竭力表现出小门小户女子的胆怯和见到大人物的局促激动:「小女子乃云州府平安县人士,弟弟田岚州为云州府府试解元,明年春会来京城赶考。这云来楼乃是旁人所赠资产,弟弟在外游学,便托了小女子先带着家人前来安顿,待他游学归来在此会和。」 「姓田?」 萧诚之也和溧阳侯涂臻差不多,先是在这个姓氏上顿了顿,随即便摇了摇头,「云州府,倒也太远了些。」 田樱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也不接,只低着头装羞怯。萧诚之又问:「令弟是云州府府试解元?」 「正是。前两日刚收到家信,明年他便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会试,定能够摘得个好名次的。」田樱娘与有荣焉的口气和小门小户女子夸赞自家兄弟没什么两样,若是换成京城里这些个大家贵女,哪怕脸上的骄傲盖都盖不住,嘴上也会谦虚两句。 萧诚之眉头皱了起来,轻道:「如此一来,倒是不好……」 田樱娘心中一颤:「不好什么?」 萧诚之本来看着她一身装束和身上泥土,还以为是此间谁家庄户人家闺女,本是想给些银两悄悄把人直接带回王府收个房的。但现在听说了她的身世,悄悄弄回去估计是不成的,心中沉吟着回府让奶娘雇一顶小轿把人抬回去随随便便给个妾位也成。 正在他想要开口和田樱娘说这事的时候,就见远处李兰儿飞快地跑了过来,「小姐!李夫人给你送帖子来了!」 「哪位李夫人?送什么帖子?」萧诚之那些年在战场上受过点暗疾,一旦有人大呼小叫,他便会觉得头疼。惹得他头疼的人下场都不是很好。以前都在权贵圈子里尚不觉他这毛病可恶,现在田樱娘却是担忧李兰儿这咋咋呼呼的吼声把他老毛病给喊出来,赶紧往李兰儿方向疾走几步,制止了她大呼小叫。 李兰儿看到了诚王,脚步猛地一停,面色苍白,扶着田樱娘手腕,「小姐。」 「呵!」萧诚之看到李兰儿防备的表情,再看田樱娘也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冷笑出声,转身就往他进花园的路行去。 他身后,李兰儿松了一口气,连忙告诉田樱娘:「是礼部尚书李大人家夫人,请小姐你和少爷参加四月初八李府的海棠花宴。」 「哎呀,一定是弟弟考得太好,被李大人记在心里了。」田樱娘声音中带着骄傲雀跃,早已经忘了身后还有个煞星并未走远。 萧诚之脚步顿了顿:得,这情形让奶娘一顶小轿抬回去也不太可能了,是不是要等人家弟弟到京城后正式请个媒人上门…… 这个念头才刚刚在萧诚之脑海中浮现,他就变了脸色!他一直觉得他喜欢的是田大小姐那般端庄大方、高贵典雅的高门贵女;可是对于这个生得娇媚、行事跳脱、说话毫无大家气质的小户女竟然已经想到了请媒人上门的地步!他可是刚刚才让人拒绝了母妃和外公提议成亲的呀! 田樱娘和李兰儿正叽叽喳喳讨论起了到京城收到这第一份邀约该如何应对,去的时候该备什么礼品,又该穿什么衣服,如何打扮…… 萧诚之很快将那娇柔得仿佛带着挠钩的声音甩在身后,却怎么也甩不出脑海。 眼下已是三月底,田樱娘在云来楼偏院待到了四月初七,后花园已经重新规整出来,其中两片被她单独拎出来插扦了茶花和月季。茶花时间有些晚了,估摸着变化不会太大,但明年一定能够大放异彩。倒是月季,几天时间肉眼可见枝条鲜活起来,每天她都按照《异花集》里所载的几种药物和矿物磨碎了兑水浇灌着,就看花苞出来后是否有变化了。 第40章[04.13] 京城锦绣坊掌柜还是田樱娘熟悉的方掌柜,已经给她准备了两身新衣裙。衣裳用料是常见的云锦,襦裙用了香云纱,只是云锦在织就的时候加了些许变化,上面的花纹更为立体,水纹和云纹都活灵活现,仿佛在流转移动;那香云纱也不是简单的纯色,而是采用了不同深度的印染,使得从腰间开始颜色越来越深,过度到裙摆的时候已经成为了深粉和深碧。深粉的那条裙摆绣着几支梅花,深碧的那条绣着小小的野花和野草,其间点缀了几只蝴蝶。 根据田樱娘的建议,锦绣坊还添了首饰柜台和胭脂柜台,首饰方面她提供不了什么新奇样子,但锦绣坊已经举一反三在外寻了些有巧思的匠人根据衣裙来打制配套的首饰。 胭脂柜台用了她提供的方子,也能有一成的红利,做好的东西看着都挺不错,田樱娘便包了几份用特制的木头礼盒装上,以防万一。 从锦绣坊出来,田樱娘又去了书画铺子和木雕店,还去了一趟兵器铺子,总算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了东八坊麻衣巷。 秀儿和杨轩要等定亲后才能到京城来,田樱娘身边也就齐芳和李兰儿两个丫鬟,明日去李府海棠花会,她打算把齐佳媳妇也带上,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用了晚膳,齐元成便带着齐佳过来回话了。 首先是祝家车马行在京城东市也算是扎下根了,虽然暂时还做不了大户人家生意,但小门小户或是有亲戚在远方的基本都知道有这么个可以代送东西信件,也可长短途与人拼着搭乘马车的商号。 其次是云来楼的生意稳定了下来,又有一笔活动资金,齐元成投资了京城贡院附近的一家茶楼,请了几个落魄士子写些志怪小说与风雅唱词,专门在茶楼辟出一块空地来,时而讲书时而唱曲,这几日生意看起来也不错,最重要的达到了收集消息最大的便利。 这个生意是田家大少爷想出来还没来得及做的,哪怕是赚了银钱,齐元成说着都很沉重。田樱娘也听得眼眶发热,别过脸擦了眼角泪水后点点头:「这些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家中银钱锦绣坊那边足够支撑,别的你都收着日后交给我弟弟处置。另外,等我弟弟回来,我会和他商量着给你们一家子平了奴籍吧。」 齐元成忙不迭摇头:「这个不成的。想必小姐聪慧,已经从奴才和吴庄头谈话里知道奴才是与人有旧怨的,背着奴籍倒还好,反正他仗势逼人也是想逼得我们一家子为奴为婢,万幸遇上小姐和少爷,奴才和一家子都商量过了,只日后孙子里有念书好的少不得求少爷恩典。」 「这个没问题。」田樱娘代田岚州先把这诺言给许了。 齐元成又说起今晚回话最后的内容来,无非是给田樱娘介绍李成峰家中的子女多少,李家交好的又是哪些人家…… 齐元成说得很详细,但田樱娘听了一会儿便没什么兴趣了。齐元成和吴庄头配合起来打听到的消息倒是很详细,可她毕竟在京中生活了多年,许多事情她都心中有数。 时隔四年,京城里原本和太傅府交情好有姻亲的人家都外调的外调,遭贬斥的贬斥,总之原本就是纯臣没多少助力的太傅府少有的几家都不在京城。 如今的皇家宗室子弟都是入国子监念书,因着太子无后,暂时无需太傅。京城里便没有新太傅出现,所以也没有太傅府。但根据坊间揣测,李成峰这位被皇上倚重担任府试、会试出题官的人会是下一任太傅! 田樱娘倒不这么觉得。大丰朝安稳多年,朝廷官制都在老太傅和先皇努力下从九品中正制改成了现在贫寒学子也能一展长才的科举制。原本各家族学教学到现在京城有国子监和东南西北四大书院,各州府县城都有官府设立学堂,大的书院和国子监监正也都需要经过三年一次的考核才能连任。如此一来,许多知识根本无需太傅再来口传心授。兴许太傅府的覆灭便是因为大丰朝已经不需要能够偶尔凌驾于皇权,也不需要能够左右皇子、太子心意的「太傅」。 所以,李成峰高兴得太早了!不,李成峰好像还是那个重视人才,喜欢提拔人才的好官,而是他离开京城半年有余,府中的夫人、少爷、小姐们被人捧得有些分不清轻重了而已。 礼部尚书府在内城,但李家夫人的海棠花宴却没设在府中,而是尚书府在南山温泉山腰的海棠苑。京城南山在五十多年前挖出温泉后被收归皇家,没温泉的后山作为皇家狩猎场;有温泉的前山建了不少园子,除了顶上温泉最好的地方修成宫殿样式只供皇上和皇子们使用外,自上而下的园子都陆陆续续赏给了三省六部的官员和皇室宗族勋贵们。 太傅府在这边也是有园子的,就在接近山顶的位置。海棠苑说是山腰,但其实离着上面园子已经很远了。田樱娘曾经数次乘车路过门口,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步入其间。 将绘制着海棠花式样的帖子交给门房,戴着帷帽的田樱娘收获了门房一个不屑的眼神,随手指了角落一个青色衣裳的媳妇子:「刘大家的,你来领这位……田大小姐进去吧。从偏门进吧,别冲撞了贵人!」 刘大家的容貌沧桑,不安扭动的双手还有厚厚的茧子,给田樱娘行礼也有些不伦不类,分明就是李家因为人手少临时将粗使人手用来充数的。 换做前世的田樱娘,怕是这李家小姐都要亲自在门口候着的。不过嘛,现在的田樱娘还乐得自在,「劳烦刘嫂子了!麻烦先带我们去拜见老太爷和老太太吧。」 「不敢不敢!」刘大家的十分惶恐,引着田樱娘主仆四人从偏门进了海棠苑。 一般来说,各种赏花会就是京城上层圈子里的男女相亲会,也是年轻一代拓展人脉的最好时机。要是田岚州在,田樱娘少不得拿出点手段来左右逢源;可现在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单身女子要是太过八面玲珑少不得被人说嘴,只需要得到主人家满意今天这趟便算是来值当了。 所以从正门、偏门进什么的她一点也没在意,进门便要求刘大家的先带她去拜见主人家,直接抄近路去便罢,无需在园子里观什么景。 这一辈子,田樱娘在云州府天高云阔,再回到京城竟是觉得处处逼仄。被客人交口称赞的海棠苑在她眼中仿佛就是一般亲戚的院子,不仅仅引路的刘大家惊讶不已,就是她身后拎着礼盒的三人也都难掩惊色。 齐佳媳妇和齐芳是进过太傅府那样的大户人家的,纵然心中震惊,但面上丝毫不露。倒是从小在乡间长大的李兰儿急促地走了两步紧跟田樱娘,扯了扯她袖子,压低了声音喊了句:「小姐……」 第41章[04.13] 田樱娘转头笑道:「兰儿你别这么紧张,李家又没有吃人的怪兽。昨晚上贾妈妈不是教过你我进大户人家的规矩吗?别惹刘家嫂子笑话!」 刘大家的低头带路只当没听见。 「可……可我还是害怕。」李兰儿心里稍微好受些,可发现这一路走来哪怕是贴着墙根走,也是山水交融、亭台楼阁、一步一景,哪里见过这般讲究又奢侈的园子。 田樱娘也没继续安慰她,田岚州始终是要走进这些达官贵人的,与其到时候带出去的人丢人现眼,倒不如现在先磨练着走。 海棠苑的范围并不大,进门就是一个占地两三亩的大花园,因着李成峰出身江州,专门请了江州园林大家建造这多为海棠树的海棠苑。海棠苑分为前厅和后院,前厅有大大的厅堂用来待客,两边林木假山错落中隐藏着不少精巧厢房,厢房里是从山腰泉眼里引出温泉造的池子,可以让留宿的客人泡一泡解解乏。 前厅又有左中右三处穿堂,从穿堂能进到后院。后院也有一个小花园,中轴线上的是正房正厅,用来接待贵客。正厅左右各四间住房,是尚书府几个主子到海棠苑的住处,从去年入冬,李成峰的父母便带着家里的儿女们上了山,离温泉近的地方不是那么冷,多泡泡对老年人身体也有益处。 待得春暖花开,海棠花会热闹一过,一家子便又回到京城尚书府里居住。这件事情京城里也不是太多人知晓,进出太傅府的贾妈妈却很清楚,提前仔细给田樱娘交代过,只是田樱娘知道得比她还要多,为了不被怀疑,特意认真听了许多。 其实此时李成峰和李夫人还没到,只李家几个小辈正在前厅里招待提前上门的客人,一般提前这么多上门的身份都不会太高,也便不清楚海棠苑后院里还住着两位真佛。 刘大家的带着田樱娘等人从花园里一条隐蔽的小路,不过是一刻钟便绕过了花园,远远便听得前厅里欢声笑语。前厅前偌大的青石板平整地面上撑起来一座木架子,顶上无盖,周围却是用轻薄的白色绢纱围起来,轻风一拂,薄纱飘起,再映衬着大红、粉红的海棠,说不出的美轮美奂。 刘大家的恭敬地请田樱娘在此等候,就要去厅内禀报一声。田樱娘却是抬手制止了她,道:「到了海棠苑,还是先见过长辈的好。不知刘家嫂子可否通禀一声?」说着,身后齐芳便顺手递出来一个暗青色荷包。 刘大家的一捏,里面起码是一两银子,眼神动了动,「还请田小姐稍待片刻,老太爷和老夫人在后院,容奴婢找人进去通报一声。」 田樱娘点点头,分析并没有出错。眼见着刘大家的从左边墙根小路消失不见,齐佳媳妇有些不忿道:「这李府枉称大家,既然送了请柬就该早早准备,怎么就派了个粗使婆子接待我们,这不是明摆着看不上咱家吗?」 齐佳媳妇是齐元成落魄后娶进家门的,见识的确不能和齐芳相比。念着她这番牢骚也是为田家着想,田樱娘便只是轻声斥责她道:「以后在外这些话就莫要说了!」 齐芳也拉了一把自己的嫂子,小声解释也是教导她和李兰儿:「这李府正是要告诉小姐她们看不上咱们家呢!方才那门口接待的管事是故意让刘大嫂子接咱们,便是要告诉小姐,李大人虽然看得起田家发了帖子,但李家旁的人眼里咱家就是泥腿子,只配用粗使下人。不过,这粗使下人有粗使下人的好,至少她不会像那些个眼高于顶的小厮和丫鬟对咱们不理不睬,你们没瞧见她有礼得很吗?若换了别的丫鬟过来,怕咱们的名字根本就到不了老太爷和老夫人跟前。」 瞧着刘大家的还没回来,齐芳又接着道:「还有,日后出门咱们只管低着头紧跟着小姐,多听多看少说话。要知道言多必有失,万一被人听到了更会笑话咱们家粗鄙了。」 田樱娘赞许地看了眼齐芳,有她在,自己倒是省心多了。主仆几个站的地方虽然偏僻,但只要是从花园进大厅必须要走过那被轻纱笼罩的空地,留心的人总会看到她们几个的。田樱娘的帏帽依然戴着没揭开,身边一个媳妇子和两个丫鬟在一众使奴唤婢的公子小姐中显得有些单薄。有两位公子停下来对这边指指点点,想必是想询问下这位身段曼妙的小姐是何方人士。 这两位公子身边李家的小厮自然是听管事说过的,当即便说了是从云州府解元公的家眷。京城这地方一点都不缺解元,且云州府贫瘠,看田樱娘身边丫鬟就知道家境也不过一般,两位公子顿时就没了过来攀谈的兴趣,转而和同伴快步去了正厅。 那领路的小厮本该又去大门处候着,却是一溜烟地跑到了田樱娘近前:「这位小姐可是迷了路?都怪那遭瘟的婆子,居然没告诉小姐正厅的门在哪?要不,小的带您过去!」 田樱娘根本就不理会他,往边上退了半步,将身后齐佳媳妇露了出来。 「这位小哥尽管去忙,就不劳烦你了。」 京中男女大防不如前些年,但也不至于一行女眷用个小厮带路,这可就是红果果的无礼了。眼见着有个穿绸缎褙子的婆子和刘大家的从小路上转了出来,齐佳媳妇究竟还是气不顺,冷哼道:「都道尚书府家大业大,却不曾想偌大一个尚书府竟然一点规矩都不懂,一个小厮竟然往我们家小姐面前凑!」 刘大家的和她身后的老太太快步近前,刘大家的还没说话,老太太眼睛一瞪:「竹青,晚上我再找二管事说你的事情!」末了给田樱娘行了个大礼:「是家里下人不懂规矩怠慢了小姐,待过后定会给小姐一个交代的。」 「林嬷嬷……」那叫竹青的小厮脸都白了,但在林嬷嬷眼神下一点都不敢辩解,低着头转身离开。 田樱娘给林嬷嬷回了个福礼,「有劳嬷嬷了。」 林嬷嬷是个不多话的人,听到田樱娘娇柔的声音后眉头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径直带着主仆四人就从那小道进了后院。后院园子的美景也不遑多让,亭台楼阁的用料大多是从江南寻来的稀罕物,有的还是从番邦而来。在人造山林里还有几只颜色艳丽的野鸡踱步,山顶处放着两个笼子,里面关着两只巨大的白色鸟类。 李兰儿年纪最小,只觉得眼睛都快不够看了。特别是那些野鸡和白色大鸟,「那些鸟怎么都没飞走啊?那笼子里的鸟也太大了吧,它生病了吗?羽毛怎么是白色的。」 田樱娘的帏帽还戴着,林嬷嬷无法看到她表情,但从她一直没有变化的步伐上就能听出她至始至终都未被这些外物所影响。李兰儿话音落下,便听得田樱娘那娇柔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快道:「林中那些野鸡都是剪了翅膀根本飞不起来的,那白色的也不是鸟,而是孔雀!」 第42章[04.13] 「孔雀,那是什么东西?」李兰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齐芳在一边小声解释:「孔雀是从云州府那边的南蛮小国进贡到我朝的,只是以前都是五彩的,白色的……倒是很稀罕的。」 田樱娘在前面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稀罕,就像鹦鹉种类繁多,这白孔雀也不过是孔雀的一种罢了。」 得,礼部侍郎千方百计从边陲给尚书大人送的厚礼,被吹嘘得天花乱坠,在这位小姐口中就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罢了。但也越发让林嬷嬷提起精神来! 林嬷嬷怎么不打起精神,这海棠花会邀请的客人大多都是要在李成峰和夫人到了之后才知道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在,这才惊慌拜见,许多连份拿得出手的礼都没备下,每年都引得老太爷心中不快,偏偏又要赌气不准将他和老太太在的消息透出去,这不是自找苦吃嘛!然而今年海棠花会这才刚开始呢,居然就有人到后院求见老太爷和老太太! 就算听都没听过云州府田家的名头,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乐得眉不见眼,执意要见上一见。 而林嬷嬷,也是在出来的路上听刘大家的说了这田家小姐正是老爷要给大小姐说亲的人家,林嬷嬷顿时想的可多啦! 李成峰回京城后第一时间便到海棠苑来过,给两位老人带礼物请安是一事,也是想给两个十三四正当时的女儿先说一声。 李成峰的想法是好的,可他忽略了京城里少女们之间互相攀比的小心思,也从来不曾想过小儿女心事。他倒是说好了事情转身便走,却不知道他离开后两个适龄的女儿互相推诿,最后竟是一个也不想嫁给那小地方来的田岚州。姐妹俩商量后还决定要给妄图「觊觎」京城贵女的田岚州一个难忘的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在李家人眼中,像田岚州这样的乡下小子可不就是癞蛤蟆吗?一定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将李成峰给迷惑了,这样的少年何德何能配得上李家小姐! 但,田岚州的姐姐居然上门便要拜见老太爷和老太太,以乡下人的见闻和见识又怎么会知道这事情;很明显是李成峰事先提点的啊!李家不管是谁蹦跶得多厉害,说白了都是要靠李成峰的;在李家,也是李成峰说什么便是什么,能够让李成峰提醒李家又提点田岚州,其中看重之意不言而喻。 林嬷嬷是李家的老人,立马将田樱娘视为贵客,恭恭敬敬带到后院。 待田樱娘将礼物送上,林嬷嬷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都有些看不懂为何老爷这般看中田家姐弟!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美好的误会啊!田樱娘可不用谁提点。 外间极少有人知道李成峰的父亲年少时候是个镖师,后来李成峰做了官他才不再走镖,但对镖局的一切都打从心底带着热爱,尤其喜欢收集各类武器,在尚书府甚至有一个武院,里面放着不少他私底下收集的武器。 老夫人喜欢首饰,尤其是带蝉的首饰。 李成峰喜欢书法作品,李夫人喜欢吃稀奇古怪的点心。 田樱娘送上的礼物并不是多贵重,但都送到了长辈们的心上。齐佳媳妇和齐芳将礼物捧出来,李老太爷就摸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笑开了花;满脸褶子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个蝉子玉簪爱不释手,当即就让丫鬟帮着换在头上。 李成峰和李夫人不在,都让林嬷嬷暂时收着,等两人赶来再拿出去。就以林嬷嬷看这么多年家里人收礼的情形看,还没人有田樱娘这么送到人心坎上。 三位少爷和四位小姐也都有礼物,少爷们的是竹雕笔筒,小姐们的是首饰和珠花,看起来都新鲜有趣,应该能让孩子们都喜欢不已的。 等高兴过了,老太太这才发现田樱娘还戴着帷帽呢。嗔怪道:「到了自家人院子里,怎的还见外地戴着帷帽!林嬷嬷,快给田家小姐斟茶,拿点心。」 田樱娘的帷帽揭开,老太太就是一愣:「这……田小姐长得真是俊啊!」老太太心里一突,自己儿子没提过田樱娘,应该……大概……不会是在女色上把持不住吧。 老太爷早已经带着田樱娘送的异形环刀去练武厅试手,否则也会这个想法的。 田樱娘今日这妆容已经极尽全力往素淡上去了,但天生桃花眼和樱桃小口是真的太娇媚,怎么盖都让人觉得她生得太过美艳。京城高门大户人家父母挑选儿媳妇都是以端庄大气为标准,像田樱娘这样的「狐媚相」要么是正妻用来固宠爱的工具,要么就是男人们千方百计弄到身边的宠妾。 她也知道这一点,但天生长相你总不能毁掉吧!而且她上辈子就端庄大气够了,这辈子还真就想顶着这张魅惑众生的面孔过活。 田樱娘虽然有一张祸水脸,但言谈举止却又比一般大家贵女还要端庄大方,说话也极有技巧,很快就让老太太忽略了她的长相,对她印象颇好。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说笑了一会儿精神就有些不佳,吩咐林嬷嬷道:「你亲自送田小姐去前院,让大小姐带着田小姐玩会儿。」 又对田樱娘说:「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就别在屋里陪我这老太太了,去园子里和年轻人玩会儿吧。」 第43章[04.13] 田樱娘自然没意见,她着实也是想在海棠花会上瞧瞧有没有谁家家境简单,女孩也心性纯善的,毕竟田岚州今年就十六,可以定亲啦。 林嬷嬷带着田樱娘往前院走去,老太太转头便告诉身边另一个亲信嬷嬷:「我儿眼神向来不错,这次也不例外。单是看这田家小姐行事便知其弟定然也是不凡的,更何况这姐弟俩没有亲眷,日后还不是咱们李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倒真是良配!只可惜,这田家姑娘长得太……,我家孙儿怕是降不住,不然,娶进门也是个不错的贤内助。」 贤内助什么的,田樱娘还没想过。倒是见到李家小姐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两个姑娘哪个都配不上自家弟弟。 李家大小姐李雪儿、二小姐李丹儿,一个十四、一个十三,李雪儿和见过的姜氏生得九分像,李丹儿也生得清秀可人,倒是都不像李成峰那般磕碜。 「原来你便是田家小姐啊!」李丹儿语气十分不屑,又带着几分敌意。 李雪儿皱着眉头,打发林嬷嬷:「什么人啊,还值当嬷嬷多跑一趟。」 三小姐李玥儿才十岁,嘴巴更是不饶人,直接问林嬷嬷:「不是说今日里都是我们姐妹三个和哥哥们待客么,嬷嬷你怎么越代庖厨!」 田樱娘微微一笑,顺势给林嬷嬷行了一礼:「多谢嬷嬷相陪,我也想和李家妹妹们多多亲近呢!」 瞧这三姐妹,一个比一个眼高于顶,这样的人娶进家门不吝是个搅家精,她是一个也看不上。不过,李成峰都这么大张旗鼓地和家里人说了,这事情估计他心里十分笃定此事能成,定要想法让他打消这念头。 田樱娘脑海中念头一转,转头时候笑容大了许多,亲热得主动挽上李雪儿和李丹儿手臂,将两女上上下下毫不犹豫地打量了几遍,然后模仿刘大花的笑,道:「两位妹妹可真是生得国色天香,我家弟弟可真是有福了。」 本来女子对比自己更美的人就心存敌意,田樱娘的笑又实在是让人心里发憷,李雪儿和李丹儿顿时就不高兴了。十三四岁并没有学会什么掩饰情绪的功夫,齐齐挣开了田樱娘的手臂,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田樱娘再接再厉:「两位妹妹这是怎么啦?是不喜欢我弟弟吗?你们放心,我弟弟生得可俊俏了,咱们村里的姑娘、小媳妇们都喜欢他得紧。」 「……」 不得不说,哪怕是花容月貌、人比花娇的人口称「咱们村」,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看起来真真是俗不可耐。李家三姐妹小脸都被吓白了。 「谁喜欢你弟弟了?」 「我死也不嫁给乡下人。」 田樱娘心中满意,只要这两个姑娘先打了退堂鼓,再想法子让李夫人歇了心思,后面的就容易多了。 「妹妹们,你们怎么都回来了,外面来了许多……」李家二公子李慎从外面疾走进偏厅,话刚说了一半,便被正露出灿烂笑容的田樱娘夺了心神,无意识道:「小姐……」 「二哥,你说什么?」李玥儿人小,一蹦三跳到了李慎身前。然而李慎却是理都不理她,眼睛只盯着田樱娘:「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在下李慎,并不曾见过。」 李慎长相不像李成峰那么丑,但也不俊俏,身形还略微有些臃肿,圆脸看起来有些讨喜,眼神虽然直勾勾的,倒也不算惹人讨厌。 田岚州就算娶不成李家闺女,也是要与李家交好的,所以田樱娘对李慎行了一礼,道:「舍弟云州府平安县田岚州,小女子见过李二公子。」 李慎心里高兴,又想客气地轻田樱娘起身,顿时手忙脚乱,「哎呀呀,原来你弟弟就是我爹回来后赞不绝口的田岚州啊,岚州……岚州贤弟听说才十五岁就中举人了,前途一定是不可限量的。田小姐你……哎呀,你快别跟我行礼了。」 「哈哈,」田樱娘被李慎的语无伦次逗乐了,「多谢二公子。」 「不谢不谢,田小姐怎么在这屋里待着,外面好热闹的。那边百鸟山上许多好看的鸟雀,要不我带田小姐去看看?」李慎眼中只有田樱娘,跺脚瞪眼的三个妹妹是一个也没瞧见。 「嗯,我也是想请李家妹妹带我出去逛逛呢。」田樱娘将十岁的李玥儿牵在手里,拿了朵层层叠叠的牡丹绢花到她眼前:「李家妹妹愿意作陪吗?」 各种花朵绢花是锦绣坊推出的新品,田樱娘今天带了十来朵都各有特色,一朵朵的栩栩如生。这牡丹绢花有拳头大小,上面还黏了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蓝蝴蝶。 在这样诱惑面前,李玥儿要是能抗拒那就怪了,捏了绢花在手里,直接就叛变了:「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第44章[04.13] 李雪儿和李丹儿也眼热不已,但绢花和终身大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不就是花朵吗?哪有真的好看!况且,这花既然田樱娘拿出了手,外面肯定有卖的,大不了到时候去买个十朵八朵。 田樱娘笑呵呵地帮李玥儿换了个发型,将那朵牡丹给她簪在头上。这绢花每卖一朵,她能提半两银子呢! 辰时中,正是客人们入园子的高峰期。李家大公子李谨和三公子李涛在外面有些应接不暇,这才让不怎么善于言辞的二公子李慎到正厅寻三个大妹妹出去帮忙。 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李雪儿和李丹儿连忙压下了心里因为田樱娘出现的不快,满脸笑容地迎了出去。往日里相熟的小姐们大多知道身份,稍微低一点的不用过多言语,但遇上身份高一些的必然是上前言笑晏晏说个不停。有那生面孔的小姐,旁边都会跟着李府的机灵丫鬟,悄悄在李雪儿和李丹儿耳边说几句,便能分辨出那生面孔小姐们的身份高低了。 田樱娘被李玥儿带着走在后面,倒是看出这李家两位小姐交际手段还是有的,可惜太过于捧高踩低,这样的人稍不注意就会给家里带来不小的麻烦。 男客们被李家两位公子引着从另一个方向往百鸟山上走去,李慎有心想要跟在田樱娘身边说几句话混个脸熟也不好意思跟一群女子们走一条路,只得支支吾吾道了别,依依不舍奔向了那条全是男客的上山路。 田樱娘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李慎话不多,可那小眼神太直接,又没有帏帽阻隔,看得田樱娘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等李慎离开,李玥儿也不耐烦跟在众人身后做不被注意的小可怜了,竟然是挤开了前面几位小姐钻到了最前方据说的某几位县主身边去了。 因为她的动作太快又有些粗鲁,一不小心就将前方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掀得一个趔趄,只见得那小姑娘一个趔趄、身子一栽,眼看就要栽倒在地,田樱娘离得近些,忙伸手将人扶着:「小心!」 「多谢。」那姑娘余悸犹存地站稳,隐晦地瞪了一眼李玥儿远去的背影,收回目光给田樱娘道谢,末了眼珠儿一下子就直了:「姐姐长得真好看!」 眼前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长相只算得上清秀,旁人都是将额前头发梳起来或是编成好看的辫子,她却是留了厚厚的刘海将大半个额头遮挡得严严实实,本来就只算清秀的脸庞顿时又寡淡了几分。倒是她一双杏眼极大,目光清澈,眼神清正。 「你?」田樱娘总觉得好似在哪见过这姑娘,眯着眼睛只用了一息时间便记了起来,话锋一转:「你没事吧?」 「我无事。」小姑娘也觉得之前有些失态,抿抿唇,露出个恬淡的笑来:「我叫四娘,还没请教姐姐贵姓?」 田樱娘心中有些受宠若惊,面上一副惊喜的模样,「九娘妹妹别这么说,小女子姓田。」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位被所有人隐隐排挤在后头的这位身份可一点都不简单!当初今上也算是踏着血路登上的皇位,手底下沾了不少兄弟的鲜血,到后头只剩下一位和他同父同母的弟弟镇西王活着。镇西王比今上小十多岁,当年藩地在西边几个州府,等今上坐稳皇位后主动交还藩地为州府,回京城做了个闲散王爷。 如此「懂事」的弟弟,今上十分满意,也便给镇西王府上给了许多无实权的赏赐,镇西王府的嫡长子封了郡王,在尚书省当差,其余男丁也都各有出息。镇西王唯一的女儿是嫡出,从小封了郡主。小郡主在三岁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额头留了伤疤,后来便一直留了刘海遮挡。也因为有这个缺陷在,即便是身为郡主,她也从不与外人接触,再加上镇西王妃身子弱,也不太爱参加什么宴会,以至于许多人只知道镇西王府有位郡主,但没人知道郡主长什么样子。 田樱娘也是在一次跟着大伯娘拜访镇西王妃时候和她打过一次照面,要不是对人的记忆力超群,她也不会记得这其貌不扬、穿着一般的小姑娘是镇西王府的小郡主。可是!镇西王府的小郡主怎么会出现在李府的海棠苑,又是为什么大家好似不知道她身份似的? 「我舅父是工部侍郎,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田姐姐千万别自称什么小女子。」 让田樱娘意外的是,这自称「四娘」的小郡主称得上热情地牵住了她的袖子,继续说道:「我刚到京城,本来不想出门的,可舅舅和舅娘非要给我帖子让我来这花会,我一个人谁也不认识,能不能和姐姐做个伴?」 田樱娘只考虑了一个数的时间就忙不迭点头:「这敢情好,我也是刚到京城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宴会,只希望四娘莫要嫌弃我乡下来的就好。」 明显能够看出来,四娘狠狠松了一口气,大概之前也是紧张害怕的。放松下来后,田樱娘便主动给四娘说了下自己的身份,以及来自于云州府那个犄角旮旯,在四娘身上没看到什么嫌弃和厌恶之色,也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田樱娘就捡着些乡下趣事说给四娘听,几次逗得四娘笑弯了眉眼。四娘仿佛是被关在牢笼里多年的小鸟,向往外面的一切,但又带着担忧和害怕。在四娘身上,田樱娘又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高雅端庄,即便是笑也只能收着笑,高兴也只能从眼神中体现,而不能露于表面。 田樱娘知道,这便是京城最标准的高门贵女从小教养。如今的她过得有多快乐肆意便有多同情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四娘,眼见着要到圈起来的百鸟山顶,她拍了拍四娘肩膀,轻声道:「我住在西山云来楼偏院,日后四娘若是得空多到西山走走。姐姐带你钓鱼、放风筝,反正没旁的人看见,咱们想干什么干什么?」 说完,也不管四娘诧异的眼神,又指了指前面:「我们过去吧,不然待会儿有人不高兴的。」 百鸟山顶有一大片圈起来的灌木丛,此时正有李府专门饲养鸟雀的下人将林中各色禽鸟驱赶到灌木丛中供客人观赏。圈起来的木栅栏呈圆形,除一侧通往山林中,其中三侧都可以让人站到近处观赏。此时也是男女客人难得可以聚在一起的时间,便有一些相熟的人带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凑在一起观赏禽鸟,顺便说上几句话,风雅一些的还会吟上几首诗词。 在田樱娘和四娘还未到场之前,李家兄妹作为主人所在的小团体起码聚集了二三十人,其中也有另外几位尚书大人家中的公子或是小姐,还有本朝几位与李成峰交好的勋爵人家年轻一辈。李雪儿和李丹儿比三位兄长在海棠苑的时间长,说起这些禽鸟种类和习性来也算是驾轻就熟,很快就成为人群焦点。 然而,焦点在田樱娘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突然转移了。原因还在李雪儿家的猪队友二少爷李慎身上!李慎一直心不在焉地站在小团体外围,偶尔和凑上来的搭话的人说两句,心神全都放在了女眷上山的队伍当中。当看到田樱娘和四娘出现后,他直接抑制不住喊了一声:「田小姐,这边可以看得更清楚!」 得!本来还想带着四娘躲在一边低调看鸟的田樱娘顿时成了人群焦点。姣好的容貌和独特的气质顿时引得场内众多男女侧目,方才都还听李雪儿、李丹儿讲禽鸟津津有味的几位年轻公子哪里还有心思听无趣的鸟经,他们又不养鸟。 第45章[04.13] 「这位是?」男子中身份最高的要数年纪轻轻就身在门下省做给事中的靖远侯府世子石昌兴,世子今年二十,给事中虽然只是六品,但他以后可是要袭爵的。石昌兴守孝三年期满正在议亲,李雪儿明年及笄,目光正在靖远侯世子和几位尚书家公子身上选择呢,结果田樱娘一来,大多数人的眼神都转了过去。 石昌兴甚至往前走了几步,和李慎一起对田樱娘翘首以盼。气得李雪儿当场就变了脸色,声音也抬高了几度: 「大家还不认识这位小姐吧!她可是云州府平安县府试解元的亲姐姐。她们姐弟俩虽然出身乡野、无亲无靠,但田家公子念书天赋出众。你们也知道我爹那人爱才,遇到田家公子那样的读书人少不得拉拔一二,特意给田家小姐送了海棠花会请柬,让她来和大家认识一二。」 李雪儿话音一落,大多数人收回了看田樱娘的殷切眼神。出身乡野、无亲无靠,家里只有一个举人弟弟,虽然有李成峰看中,但若是明年开春的春闱会试考砸了还能有什么出路?来海棠花会的男子大多都是未婚,自然是冲着寻找个家世相当的正妻来的,谁愿意当着家世出众的贵女还盯着个身份低微的乡下女子看!就算心里对田樱娘的相貌和身段倾慕至极,面上也是不敢泄露分毫的。 就连石昌兴也定住了脚步,讪讪拍了拍李慎肩膀掩饰尴尬道:「李二公子怎的在这边站着,你家那白玉孔雀呢?」 李慎目瞪口呆:「白玉孔雀不是在园子里吗?世子没看见」 「怎样?我的威力大吗!」田樱娘好笑地看着一群人飞快回头向自己走来,立刻又迅速转头各自寻找话题转移视线,差点笑出声:这京城的贵人们啊,为何要这般虚伪? 不过,前世的她似乎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还是被捧得最高的那个。所以问了四娘这句话之后心情便有些低落:「四娘要不要过去另外寻个姐姐陪你玩会儿?」 以田樱娘和四娘为中心,除了田樱娘身后跟着齐芳和李兰儿,丝娘身后两个侍女,周围简直就是个真空地带,没人再往两人身边凑。 四娘扫了一圈虽然站在远处,却不停往这边窥视的公子小姐们,摇了摇头:「我也同姐姐一样无依无靠,不如就与你做个伴吧。」 田樱娘本就是试探而已,心中一喜,牵了四娘的手道:「那敢情好,我们继续聊吧。方才说到哪了?」 「你说到‘小先生’和童生老爷打赌了,不知道谁赢了?令弟那时候才十二吧,可保住家里的房子?」 「当然是保住啦,我笨嘴笨舌的,还是让兰儿给你好好讲一讲吧。」田樱娘说了一路,口干舌燥,将讲故事的任务交给嘴巧的兰儿后左右张望了下。 她发现,李府还是设想得挺周到的。在离栅栏三四丈的地方无序地摆放着一些木头桌椅,桌上放着瓜果点心和茶水,椅子上铺着锦缎。这时候大家都围着栅栏看鸟雀,桌椅旁并没有多少人。田樱娘认准了一张隐藏在一丛灌木后的桌椅,带着几人便往那边走去。 坐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先喝了一盏热茶,舒服些了又吃了一块点心。这个季节水果稀少,桌上却摆了一串南方来的芭蕉和暖棚里种出来的草莓。久在云州府那偏僻地方,来京城后又大多时间在西山,而且普通人家哪有机会吃草莓和芭蕉这样金贵的水果。 田樱娘只犹豫了一下下,便果断伸手开吃,并不忘给认真听故事的四娘塞一个。就在她连吃了三个草莓,撕了个芭蕉在手里的时候,眼前突然一暗,又听得李雪儿恨恨地讽刺声:「果然是乡巴佬,就给没见过吃的似的。」 田樱娘脸色一沉,将芭蕉放到了桌上,擦了擦唇角:「李大小姐说得是,小女子还真是未曾见过这两种果子。」 「那你赶紧吃呀,这芭蕉可是从最南边运到京城来的,是贡品呢!来,需要本小姐喂你吗?」李雪儿话里话外满满的恶意,将芭蕉拿起来送到田樱娘口边。 方才田樱娘没到之前,石昌兴和她说话专心极了。可自从田樱娘到了,虽然石昌兴表面上恢复了正常,实际上李雪儿再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刚才还借口问白孔雀之事直接抛下她去找李慎,看两人交头接耳偶尔看田樱娘这边的样子也猜得到必然是在询问田樱娘的消息。 李雪儿又气又恨,便带着一群有着同样困扰的姐妹们冲到了田樱娘这边。 田樱娘盯着送到口边的芭蕉,眼神一沉。旁边本来神情温柔的四娘却是猛地伸手接了芭蕉,一边细细剥了皮,一边道:「李小姐既然想要喂田姐姐吃芭蕉,那也要剥好了喂吧,这般粗鲁也有失李小姐风度!」 说完,四娘便将剥好的芭蕉递到田樱娘手中,又叹了一口气:「这芭蕉应该是特意留到现在的吧,外皮看着还好,内里嘛……田姐姐将就着吃吧。」 田樱娘竟然没看出来四娘表面上看起来温顺,实际上性子这般有趣。笑了笑,「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东西太多,这芭蕉倒算不得什么了。」 李雪儿本来是想用市面上并没有买卖的芭蕉来为难下田樱娘的,没想到钻出个四娘搞破坏,这两人还一唱一和地骂她表里不一!气得她脸都白了。 「你们两个!我……」 正要发飙赶人呢,就听得一个清朗的男声:「尚书大人手底下倒是有奇人,这宫里的白孔雀去年底就以死明志,尚书府的这两只倒是活得好好的!」 众女们闻声转头,发现尚书大人正陪同几位客人在灌木丛不远处对栅栏里新放出来的两只白孔雀指指点点,也不知有没有听见田樱娘这边的针锋相对。 第46章[04.21] 「是信王和诚王!还有安王世子和溧阳侯!」李雪儿这边几位小姐眼睛顿时就亮了,李雪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头检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又伸手理了理首饰。矜持而又不失热切地唤了一声:「爹爹!」 待李成峰和信王、诚王目光转过来,她微红着脸福了一礼,「见过诚王、信王,小女子见过安王世子,见过侯爷。」 其余女子也都福身行礼,四娘也从善如流站了起来福了一礼,但却没有像前面那些女子那般要么莺声燕语招呼一声,甚至都没有自报家门。 田樱娘惋惜地将刚刚咬了一口的芭蕉放在桌上,也跟着四娘行了一礼,只不过低头之际也没忘了将口中软糯的芭蕉咀嚼几口再咽下。 「倒是个馋嘴的。」溧阳侯看见这一幕,低低笑了一声。为自己居然之前听到「田樱娘」三个字心中触动而自嘲,他认识的田樱娘可是大家贵女,一举一动无比高雅贵气,怎么可能为了一口芭蕉露出那种恋恋不舍的神情,以及宁愿低头吞咽也不学别的女子在两位王爷和一位世子面前露露脸。 诚王离他最近,自然也听到那句话了。田樱娘虽然在最后,半个身子还藏在灌木丛中,但他早就看到了她的身形,也看到她被李雪儿带人给围住,这才拉着信王一行往这边走了几步。没想到她倒是一点都没吃亏! 不过!诚王眼神一顿。方才他听到有人维护她,此时才看清维护她的居然是新城郡主萧丝娘。诚王又多看了一眼,四娘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信王明显也是发现了萧丝娘,愣了愣便笑着道:「都别多礼!今日是本王与皇兄叨扰了,诸位莫要太过拘束。看孔雀,看孔雀,呵呵!话说本王上一次看到孔雀开屏还是五年前番邦第一次进贡,那时候番邦人仗着咱们没有孔雀,还大放厥词呢,结果……」 说着,信王萧焕之突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看向诚王萧诚之:「呃,皇兄,对不住,小弟实在是心直口快。」 「无事。」萧诚之摆了摆手:「当年田家大小姐引得孔雀开屏一幕本就是大快人心,你不说大家也知晓。」 的确,除了这几年从外地调入京城的官员子女,大多数都听得父母夸赞过京城第一才女不但认得孔雀,还在番邦人面前轻轻松松引得孔雀开屏,让番邦人灰头土脸回去的场景。 田樱娘抿抿唇:那时候的她啊,还真是心高气傲! 萧焕之知道萧诚之自从太傅府覆灭后就不喜谁提及,便赶紧换了话题。道:「皇兄喜欢花草,本王却是喜欢鸟雀,尤其是这鸟雀中的王者孔雀。可惜京城环境并不适合这孔雀生长,除了那年番邦进贡时候看过孔雀开屏外,后面竟然都是阴差阳错错过,这白孔雀开屏更是一次也未能得见。今日看谁能引得这白孔雀开屏,本文大大有赏!」 「四皇叔,你这‘大大有赏’也太过空泛了些吧,万一赏下来的东西人家并不喜欢呢!」安王世子今年才十四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平日里和信王关系最是要好,当即便开玩笑似的埋汰了句。 信王点了点头:「也对。这样吧,本王府上有一套滁州墨家进上的笔墨纸砚一套,若是有男子引得白孔雀开屏便得那套笔墨纸砚并着一个翡翠笔筒;若是女子引得孔雀开屏,本王豁出脸皮去母后那里求一套内造首饰头面。」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就连本来又想躲开的田樱娘都停下了脚步心动不已。皇后赏赐的内造首饰头面她前世有两三套,这辈子除了不能有「皇后赏赐」和「内造」两个殊荣外,花样和精美她为锦绣坊设计的那些早已超越,她并不是很稀罕。 但滁州墨家做笔墨的方子流传了前年,笔杆和笔锋都精美异常,书写流畅;墨石散发特殊清香,砚台也是滁州特有的滁州石,两者结合润滑细腻又透着悠远香气;滁州纸她倒是已经模仿着能够做出来,但终究不如滁州墨家打了标记的名贵而有纪念意义。这四者哪怕其中一样也受万千学子追捧,四样相合用起来更是相得益彰。 偏生墨家宗族从来都分为笔墨纸砚四支,每一支并非代代都有人参透祖先留下的方子,所以笔墨纸砚想要凑齐一套还是挺难的。当年老太傅和太傅各得了一套,爷俩根本舍不得用,就差供起来膜拜了。田樱娘侥幸用了一次,当真是久久难忘,那之后很花了一番功夫,奈何笔墨和砚台始终要滁州才具备制作条件只得放弃,滁州纸倒是简单些被她琢磨出了点门道。 春闱已过,秋天还会远吗?今年秋便是田岚州十六岁生辰,如果有一套滁州笔墨纸砚再加一个翡翠笔筒做生辰礼,怎么也够分量了吧! 孔雀是从番邦来的贡品,因其绚丽的羽毛和骄傲的步伐被称之为「鸟中皇者」。在大丰朝,能够被赏赐孔雀的人家无不是重臣勋爵,李成峰也是因为去年夏季时候番邦进贡时候以文采压了番邦使臣一头,让大丰朝的大国威严再一次得到了体现。圣上大喜之下便将番邦进贡的三对白孔雀赐了一对给他。 孔雀到家后李成峰便去云州府做主考,这对孔雀被家里老太爷和老太太视为吉祥物,天气转冷两位老人家到海棠苑的时候便带着孔雀一起出的门。没想到倒是误打误撞,让不适应的京城寒冷的孔雀居然侥幸活了下来。 京城里的这些公子、小姐们兴许有些见过七彩的孔雀,但这洁白无瑕的孔雀还真是头一遭得见,一个个的惊奇不已,可又怕吵着那双鸟中皇者,即便是兴奋得脸庞发红,也只是捂着嘴巴克制着低呼惊叹。 信王萧焕之将奖励一说,这些公子、小姐们差点没叫出来!不管是奖励给男子的笔墨纸砚,还是给女子的内造头面,都可说是众人心心念念想求都求不来的。 于是,一个个的便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要让孔雀把那拖得长长的尾羽给打开。有的还大胆问萧焕之,若是几个人同时站在孔雀面前引得孔雀开了屏,奖励又算是谁的。 萧焕之也不生气,只哈哈笑道:「你们以为这奖励是好得的!这孔雀到京城后水土不服,根本就不愿意开屏。几年前田家大小姐不过是取巧罢了,之后的几次听百鸟殿的宫人讲也都是巧合,人为引逗根本就不成。这样吧,你们这也二三十人了,一个个上也有些麻烦,熟悉的呢可以商量着组队,人多力量大不是?不愿意组队的也成,那就一个人别带下人上。一组时间一刻钟为限,若是一刻钟还未引得孔雀开屏便换下一组。这孔雀在哪组人当场的时候开屏便算哪组人胜利!」 这样的安排很周全,大家也都觉得满意,当下便寻了自己熟悉的人询问是否愿意组队。当然也有那恃才傲物或是想要独得奖励的人不愿和别人组队。 「姐姐,我们一起试试吧!」四娘眼中也露出几分兴味。 「这?」萧焕之提不提条件对于田樱娘来说都一样,可是她没想到四娘会想要和她组队,难道四娘还缺内造首饰不成? 第47章[04.21] 四娘自然是不缺奖励的,只是看别人都兴致勃勃组队商量着策略,她们这个角落再次成为了没人关注的小可怜,所以就想和同样没人理会的田樱娘搭个伴而已。见她犹豫,忙道:「我不要什么奖励,就只是想试试。」 「不是这个意思。」田樱娘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要试试是因为想给弟弟赢一套滁州的笔墨纸砚,明年带着这套笔墨纸砚会试,他一定能够顺风顺水的。」 「有田姐姐这样的姐姐,田公子真是幸运。」四娘由衷赞叹。因为她有几个疼她的哥哥,所以最能够理解田樱娘的心情,对田樱娘的好感又上升的一层。 「嗯,所以我们等会儿一起上去试试吧。万一赢了,我另外补偿你几件首饰。」田樱娘从盘子里又拿出第二根芭蕉,趁着众人都关注白孔雀那边的时候继续开吃。 田樱娘上辈子太过于克制,重生后又受过一段时日的穷困,以至于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之后越发率性而为。眼见着这三十多人分成了十组,估计比完后得午时末了,要是不趁机填点肚子,待会儿一定会饿坏的。自己吃也不忘提醒四娘:「反正你我也挤不上前面几轮,不如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为了别人的笑话饿着自己的肚子可不划算!」 「啊?」四娘听到田樱娘后面那句话有些发懵。 「为何别人的便是笑话?」田樱娘听到有人在问,转头一看,萧诚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两人身边。 「诚王殿下。」四娘神情一正,没敢接田樱娘递过来的芭蕉,起身给萧诚之行了一礼。 那端庄恭顺的模样让田樱娘牙酸,但她也只能急急忙忙把剥出来的芭蕉塞到嘴里,在四娘旁边也跟着行了一礼:「哼……王见下!」 萧诚之看她芭蕉都还有小半截在外面就囫囵着说话,本该觉得粗俗又无理的,却突然目光一凝,随即身体内涌起一股热流来。忙转过头,低声训斥:「粗鄙村妇,俗不可耐!」 「诚……,你怎么骂人?」四娘被吓得差点失口喊出「诚哥哥」来。 「你莫要和这乡下来的村妇待在一块,过来!」萧诚之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对自己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悄悄走过来的举动深恶痛绝。 四娘好不容易才从舅父家拿了帖子隐藏身份到海棠花会来,又怎么会自毁长城,摇了摇头:「诚王殿下厚爱,小女子不胜惶恐。」 田樱娘用一种「天啊,你居然得到了王爷垂青」的震惊眼神注视着四娘:「妹妹,日后你若是做了诚王妃,一定记得提拔姐姐啊。」 「啊,我……」小郡主好不容易在田樱娘面前释放出一点活泼本性,又在萧诚之面前恢复原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半晌才憋出来句:「姐姐怕是要失望了,我永远也不会做什么王妃。」 「休得胡说!」萧诚之也面沉如水制止田樱娘。 田樱娘眼珠儿一转,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云来楼里我曾听人说诚王是一位至情至性的人,对他的未婚妻可说是一往情深。那位小姐一定是国色天香,气质过人的吧?就是不知道是哪位?今日来了没有。」 萧诚之本就阴郁的面孔更阴沉得可怕,仿佛能滴出水来,隐隐还能见着他脸上肌肉在颤动,可见这话题对他来说刺激真的有点大。 「樱娘姐姐,你莫要再说了。我们还是过去看孔雀吧。」四娘往田樱娘方向挪了挪,生怕诚哥哥克制不住怒火伸手掐了田樱娘脖子。 「诚王殿下,小女子告退。」四娘又低声对萧诚之说了句,拉着田樱娘就跑。 田樱娘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但被拉着走之时也没忘了从桌上顺了之前剥出来的两块芭蕉皮。 谁知,两人才刚刚走出几步,又被萧诚之给拦了下来。萧诚之一个眼风过去,他身边的侍卫便和四娘身边的侍女站成了一个半圆,正好能够隔绝栅栏边众人的视线。 萧诚之此时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常态,背着手逼近两人,盯着田樱娘问:「你还未回答本王的话?为何别人的便是笑话!」 田樱娘心中依然慌乱,顺口道:「因为他们逗的那只分明就是母的,母孔雀可不开屏。」 话音刚落,下巴就是一痛。竟然是萧诚之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抬高她脸颊,锐利如鹰的眼神在她脸上和身上一一扫过,随即厌恶地丢开,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擦了擦手,「不像!一点都不像!!」 「什么不像?」四娘问。 萧诚之没有回答,而是又重新盯着田樱娘:「你怎知他们引逗的那孔雀是……雌的。」 第48章[04.21] 失策啊失策!田樱娘刚才激怒萧诚之时只是个试探,说话时候一直注意着萧诚之的眼神。发现他眼中情绪实在是太多,有思念、有悔恨,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歉意。田樱娘本来猜测太傅府的覆灭和他有关,提到太傅府的时候他应该是心虚或是阴狠,但却没料到真有外界所传言的情绪,这说明了什么?她不敢相信,也不敢往深处想!心绪紊乱之下居然将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 五年多年番邦第一次进贡孔雀,当时满朝文武大臣和家眷们都被邀请到了皇宫的百鸟殿。番邦那些人虽然年年上贡,实际上一直都心怀不臣之心,总要给大丰朝朝廷找点麻烦才舒坦。那年的麻烦便是大丰朝人前所未见的「鸟中皇者」,那番邦使臣反复强调鸟中之皇见了大丰朝皇上圣颜定会以最美的姿态行礼问安。但却需要大丰朝有识之士和鸟中皇者讲解沟通之后,它才知晓眼前人为大国圣上。 这话说得,既不得罪圣上,又侧面讽刺大丰朝无人。当时就被太傅顶了句「番邦之人才堪与鸟畜共羽!」,气得那番邦使臣跳脚,捶胸顿足说大丰朝无人能令鸟中皇者行礼问安还践踏了他的尊严,他们即便是弹丸小国也不能再忍云云。 田大小姐便在女眷中呵呵笑了,问那番邦使臣既然有心让孔雀行礼,那为何弄两只不开尾羽的雌孔雀进殿?那番邦大臣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是下人拿错了,又重新拿了两只出来。 这下,田大小姐不等激将法,便径直用法子使得那两只公孔雀张开了绚丽的尾羽,引得满朝惊叹,也让番邦使臣灰头土脸地道歉离开。 萧诚之脑海中也是那日田大小姐大气凛然的端庄面容,还有她言谈举止间难以掩饰的高雅贵气。但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却是和眼前这动不动就将「母的」这等粗俗词汇挂在嘴边的粗俗妇人此时居然有些重叠! 萧诚之使劲摇头,眼前这人十七八岁,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行为举止都和田大小姐有着天差地别,他怎么会将二人想到一处去?难道是那句「别人的笑话」?还是同样能够分清孔雀雌雄的缘故? 「四娘,诚王殿下是不是有病啊?」田樱娘飞快想了一遍见到诚王后自己的言行举止,并无什么不妥,至于那句最快飘出来的「公母」之分,虽然知识点有些解释不清,但粗俗却是实打实地存在,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四娘惊讶地压着田樱娘手:「樱娘姐姐慎言。」 「你还没回答本王问题!」萧诚之发现,他的情绪很容易被田樱娘挑动,这是一个不好的讯号,作为皇子他决不能有这般轻易被人激怒。 「这世上的稀罕事数之不尽,大多数都会被人记录在案。孔雀公母之分由来已久,难道不能被人记在书籍里?」田樱娘反问了句。 「何书?」萧诚之继续咄咄逼人。 田樱娘哪里知道是什么书,反正是从皇宫藏书楼一个角落找到的一本小册子上看到的。约莫是前朝也有番邦进贡过孔雀,还详细地写了一本「饲养之法」,只可惜前朝的皇上可不喜欢什么花鸟鱼虫这样的风雅东西。 「忘了,」田樱娘很干脆地道:「都是小时候在家中乱翻时候看到的,十来年过去我能想起来怎么分辨孔雀公母已是难得,要是还记得书名,不如我让弟弟回家我去考科举算了。」 「田氏,你胆子真大!」萧诚之没问到想要的答案,满身都是即将爆发的怒火。 四娘还待说情,田樱娘已经一把拉了她的手把人扯了出去,「四娘,我看那些想要奖励的都在找信王殿下登记了,咱们可不能太晚。」 四娘只能投给萧诚之一个怯怯的眼神,跟着田樱娘挤进了人群。 人群中,信王正让安王世子取了纸笔记录想要比赛的各组人手,前面两组已经上前引逗孔雀,奈何半晌都没有动静。那灌木丛外的孔雀依然迈着高傲的步伐,好似没见着外面这么多人似的。 「小女子云州府田氏,愿和妹妹……」田樱娘回头,她可不知道小郡主今天用的具体是什么身份。 四娘顶着信王瞪圆的双眼硬着头皮补充道:「这事情本是姐姐想试,我不过是个陪客,便不留名姓了吧。」萧是国姓,周围全是人,四娘控制不住往后缩,试图躲在田樱娘身后。 田樱娘便笑着提醒安王世子:「既如此,那请世子爷只记我云州府平安县田氏一人名字便罢。」 一直和两个中年男人在一旁饮茶顺便做裁判的李成峰猛地回头,「你是田岚州的什么人?」 「多谢李大人记挂,小女子正是岚州亲姐。」对于李成峰的爱护,田樱娘还是十分领情的,郑重地行了一礼。 「唔,」李成峰示意他免礼,转头去找李雪儿和李丹儿:「雪儿、丹儿,你们为何没陪田家小姐?」 李雪儿和李丹儿面白如纸,几乎将嘴唇咬破,她们巴不得离这乡下村妇越远越好,谁愿意领着她。 「令弟是否到京城了?」说起田岚州,李成峰一腔爱才热血都快喷洒到大地了。 田樱娘便说了田岚州跟着先生游学一事,依然隐去了杨维方的名号。 第49章[04.21] 李成峰满意地理了理颌下胡须,连连点头:「正该如此啊!此次老夫虽然点了他为云州府解元公,那是因为在云州府找不到比他更强的人了。但放到京城会试,他还是差了一些火候,也缺乏实际经验。他老师是谁?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足。」 田樱娘笑了笑,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提醒李成峰:「李大人,又是一刻钟到了呢!」 李成峰瞧了瞧烧了一半的线香,挥挥手:「下一组!若是实在没把握可以弃权,莫要耽搁大家午膳时间。 」 李成峰本来长得磕碜,又接连做了多年的主考官,沉下脸来越发威严,当即便有几组队伍犹豫着不敢上前。 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人群中的萧诚之说话了:「外面这只乃是雌孔雀,据本王所知,雌孔雀是怎么引逗都不会开屏的。」 话音一落,顿时哀鸿遍野,前面几组当即申请重新再来。只可惜,萧诚之提醒归提醒,却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冷着脸哼道:「不知孔雀习性也就罢了,连雌雄都分不清,重来又如何!」 萧诚之前些年都还算温和,自从田大小姐死后他就日渐沉默。今日出言指点已经让不少人惊讶了,冷着一张脸之后谁都不敢再抗议了。 接下来,李成峰让下人去将躲在灌木丛中的另外一只孔雀给引了出来,众人这才换了引逗目标。 有的听说孔雀要与人比美,硬生生找了花花绿绿的衣裙凑在一起;也有的找了嫩草拿在手中,试图贿赂孔雀;还有的直接把桌上的草莓掰碎,摊在掌心通红一片,试图引逗孔雀来食。 然而,田樱娘的一颗心都悬得老高,却始终没能有人将孔雀的尾羽打开。眼看快到自己的,她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看来,奖励是她的了。 萧诚之见状,心里又有些堵。他都特意提醒过这些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用!他直接站起身来,将田樱娘前面那组男子给掀到了一边:「笨手笨脚,让开,本王来试试!」 萧诚之记得五年前田樱娘似乎是端了一盆水给孔雀食用,便命令那百鸟园侍候的下人:「给本王端一盆水过来!」 田樱娘心里一咯噔!欲哭无泪,恨不得抽萧诚之一顿。这人几年没见怎的变得如此无赖又讨厌。 好在,萧诚之只是想了想后便放弃了亲自给孔雀端水的想法,让那下人将水盆放在了雄孔雀身前。便等着雄孔雀饮水之后张开尾羽。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其实,孔雀只在两种情况下张开尾羽,一是发情期,二是遇到危险防御时。五年前田樱娘给孔雀喝的水当中是掺了点东西的,是托了身边嬷嬷找人要的。因为那药有些特殊,田樱娘自然不好跟人解释,也不好当着人的面前给番邦贡品下药,一切行动都是避着人做的。萧诚之只知其一,自然没办法复制五年前田大小姐的成功了。 一刻钟很快过去了,孔雀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萧诚之身边的人都躲得老远,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了这满身火的人。 「皇兄真是好兴致,可惜也计差一筹啊!」信王伸了个懒腰,伸头扫了眼安王世子的记录,「嗯,还有最后一组。说来,本王也有些饿了。今日怕是没人能拿走本王的彩头啦!」 「不是还有一组么!」萧诚之甩袖退开,但却没离开栅栏,就在那抱胸看着田樱娘和四娘一前一后走到栅栏边。 见着这最后上来的两人,不少人嘘了声,约着准备离开百鸟园,往正厅前宴会桌去。李雪儿和李丹儿更是凑到了李成峰面前,撒娇卖痴地低声抱怨,总之就是给田樱娘抹黑。 只见田樱娘轻咳了一声,轻轻抬起了手。本就生得娇艳,声音柔媚,就连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带着难言的魅惑。 随着她抬起的手腕,衣袖滑落到她腕间,露出一截欺霜晒雪的手臂,在淡淡的金阳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那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手指犹如青葱,美轮美奂。奈何青葱似的手指上却拎着一根瘪瘪的芭蕉皮!芭蕉皮颜色不太好,垂在手指上遮住了她两根手指。 「嘶……」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气,恨不得去把那破坏完美画面的芭蕉皮抢过来扔到远处。 可还没等人行动,就见田樱娘自己手一扬,那香蕉皮就呈弧度飞了出去,目标正是那旁若无人行走的白孔雀。 「来人啊!抓住这乡下来的蠢妇,居然试图谋杀御赐鸟皇!」李雪儿见状,气得浑身颤抖。 第50章[04.21] 「田小姐……你为何?」李慎一脸失神。 栅栏边准备离开的客人也都停下了脚步,露出惋惜的神情。如此颜色的美人儿怎的是个蠢货?再听李雪儿意思,还是个从乡下来的下里巴人。 「可惜了。」田樱娘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叹息了一声后,从袖子里又掏出了一个芭蕉皮。 对!从袖袋中又拿出来她事先备好的另一个芭蕉皮!当着所有人的面,再一次扔了出去。这一次,总算是擦着那雄孔雀的鸟嘴落在了地上。 只见那雄孔雀被吓了一大跳,激灵灵打了个战,浑身的羽毛都炸开了。转身面向芭蕉皮来处,也就是田樱娘所在的方向,头部下压,尾羽翘起。 唰—— 一声轻响,长长的尾羽张成了巨大的扇形,幽蓝的花纹镶嵌在白色尾羽中,平时拖在身后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是令人目眩神迷,惊艳不已。 「好漂亮啊!」四娘由衷地赞叹。 田樱娘点点头,嘴角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真是挺美的。」 「这……这白孔雀竟然真的开屏了!」这是李成峰,得了白孔雀后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开屏,「不知田小姐是如何做到的?」 「什么做到的,根本就是误打误撞!」李雪儿可听不得自家爹夸赞田樱娘。 李丹儿也赶紧补充:「说不定是诚王殿下的水起的作用,她不过是凑巧而已!」 「她竟然敢打圣上赏赐的番邦圣物!」人群中也有人小声附和李雪儿和李丹儿姐妹。 田樱娘皱眉看了一圈那些不以为然,甚至想将功劳强加给萧诚之的少男少女,这些孩子比起她在京城那几年的可差多了! 「本王可没有让孔雀开屏的法子!」萧诚之再不济也不可能抢别人的功劳。 「说得好听是番邦圣物,说得难听点不过就是弹丸小国给咱们大丰朝送的玩意儿。就这么个玩意儿平日里还值当你们精心养护?也难怪见不到这孔雀开屏了。」 田樱娘嗤了一声,继续道:「就是我这个乡下来的也知晓这孔雀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此时你们倒是可以绕到孔雀后面看一眼去,哪里有什么圣物的样子!鸟雀一类,无非就是发情和抵御外敌才会将羽毛炸起,难道孔雀尾羽便不是羽毛了?没事的时候多看点书吧!」 一席话声音娇软清甜,却犹如一个个巴掌扇在众人脸上「啪啪」作响。上一刻都在一起嘲讽人家是乡下来的无知妇人,下一刻就被人丰富的学识给打击得体无完肤。偏偏还有李玥儿和安王世子这样年幼不知事的小家伙,当真绕过栅栏去到了那白孔雀后方。 只见没了那长长的尾羽遮掩,孔雀那屁/股露在外面,再配上半身凌乱又有些脏污的短绒毛,着实是丑得难以形容。 「呃,太丑了!爹,我不想要孔雀了。」李玥儿仗着年纪小又长得好,在李成峰面前还能撒撒娇。 安王世子也是一副一言难尽地模样:「安王府上还有几只孔雀,回头本世子就告诉父王别成天盯着等开屏了,还不如不开!当真是表面光鲜,底下奇丑无比。」 这两个一说,又有人转过去观察,就连李成峰和信王萧焕之也没忍住去看了一眼,回来后表情十分精彩。大概,就是对美好事物幻灭了吧,就好比看上了个无比端庄美丽的美人儿,抬回家后却发现其睡觉磨牙、吃饭吧唧嘴、走路外八字吧。 「诚王为何不去看一眼?」四娘都忍不住去瞧了瞧,萧诚之却巍然不动,赢得比赛的田樱娘心情颇好,揶揄了他一句、 「本王怕看了之后便吃不下李府精心备下的午膳了。」萧诚之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在对上田樱娘时已经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和恼怒,称得上是心平气和了。 田樱娘语塞,转而面向信王:「信王殿下,敢问小女子这是否能得到您许诺的彩头了?」 「自然可以!」信王示意手下的人拿了一张王府名帖给她,「过几日本王要出门,你明日便带着名帖到信王府领赏吧!」 「多谢信王。」田樱娘在诸多贵女艳羡的眼神下收了名帖,行礼道:「不知信王能否将小女子的彩头换成滁州笔墨纸砚和笔筒?」 第51章[04.21] 「哦?」信王倒是奇了怪了,「那可是请皇后娘娘赏赐的内造头面呢!」这京中贵女谁不对内造首饰趋之若鹜,更别说是皇后娘娘赐下,上面可都会带着内造和皇后中宫标志的。 可那又怎样,田樱娘还真的不是很稀罕,依然坚持己见:「小女子只想要笔墨纸砚!」 李成峰摸着胡子呵呵笑了:「田小姐这是为令弟岚州求的吧,你二人的感情倒是甚好。信王,田小姐和田家少爷父母双亡,相依为命长大,这感情自然深厚。其弟田岚州是臣多年所见最为不凡的天才!十二岁之前只是他的秀才父亲教导,至十二岁时父母双亲亡故,他在家守孝并自学,三年后出孝期便参加乡试中了童生,又紧接着参加县试中了秀才,紧接着转念便考了府试,中了举人。不管是县试还是府试都取了头名!本来臣还想带他来京城亲自教导一年参加明年春闱会试的,可惜他已经跟着他先生游学去了。」 信王听了不由一惊:「十五岁的府试解元!明年便能参加春闱?怎么可能!」 十五岁的举人,在大丰朝科考开始七十多年来也不是没出现过,但那位十五岁的举人也并非每次都得案首,而且到了京城会试这一关还因为年纪太小知识经验不足,等到两年后才又重新参加会试,只是到京城这地方便再也称不上惊才绝艳了。但不管怎样,前人成绩不好都被人给记住了,更何况是田岚州这样的。 李成峰得意地理了理长须,从云州府回京城他可是和几位朝廷派出去的主考官都交流了一番,田岚州的考卷无疑是最出色那一拨的,再加上一手风骨凌然的柳体字,如何不让李成峰这个「伯乐」心中欢喜庆幸。 「信王若是不信,待田岚州到京城,臣便为他引荐一二。」李成峰作为云州府主考,可以算是云州所有举人的座师,这些要到京城参加明年春闱会试的举子都必须到他府上拿一张座师引荐书,凭着这引荐书、户籍再加上当地知府衙门发的举人牌子,方能进入京城贡院考场。 其他人倒也罢了,李成峰早已派了管事住在门房边,只要不是他提到的名字就只能在管事手中交割荐书,而云州府平安县田岚州这个名字他早已让门房和管事记得清清楚楚,只要上门,必然是要被请到书房和他见上一面的。 见李成峰说得信心十足,萧焕之不由兴趣大增:「尚书大人既然如此胸有成竹,那本王便拭目以待了!」 萧诚之却听出来李成峰话里最不寻常的地方,皱眉问:「尚书大人说这少年十二在家守孝自学,出孝后便参加科考连过三关,既如此,他又是跟着哪位先生出门游学的?又是什么时候拜这位先生为师的?」 「这个……」说实话,云州知府生怕李成峰知道维方先生在云州而跑去挖墙角,即便是从平安县孙泽成那里知道杨维方住在杏花村,也没在李成峰面前泄露分毫,所以李成峰还真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只支支吾吾道:「这孩子以十二岁之龄创私塾,收了十一个蒙童便有四个考上童生,想必……是早慧罢!」 萧诚之皱眉:「这世间难道真有这般早慧之人?本王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好听点萧诚之这话是惊讶田岚州的天赋,说难听点他就是在怀疑田岚州是否有李成峰说的那般神奇!这话田樱娘可听不得,田岚州本身就天赋异禀,又有她和杨维方倾力相助,怎么能被这么怀疑。想都没想便反讽道:「那是诚王故步自封,目光狭隘!不说别人,当年京城第一才女扬名之时年方几何啊?」 萧诚之身躯一振,脸上神情又是几度变幻。信王见状,忙对田樱娘道:「田举人的才华尚未得见,倒是田小姐博闻强记、能言善辩本王领教了。这彩头便依你所言,换成滁州笔墨纸砚和翡翠笔筒,另外本王再给你加两匹布帛吧。」 「多谢信王!」田樱娘大喜,但还是想为田岚州解释几句,接着便道:「两位王爷和李大人容禀,先父虽只是秀才之身,但学识绝不下举人之能。舍弟从小便博闻强记,在先父教导下其实早就能下场科考,只是一直被先父压着而已。后来先父和先母因故去世,即便是家徒四壁舍弟也不舍将家中藏书卖掉,每日里足不出户,时刻与书籍为伴,每一本都翻来覆去研读、抄写。再后来,为了家计又在镇上书铺抄书挣银钱,每本书必然多抄一册留存。几年下来,家中藏书已比镇上三个书铺总和还多!」 田樱娘说到这儿当场不少人已经是面露惊讶和尊敬之色。大丰朝尚文,对于这些生来便拥有不错资源的天之骄子来说,绝不会有窘迫到替人抄书维持生计的时候,当然也没有抄书多册。想想手抄三个书铺的书,每个人都是下意识地觉得手酸。 萧焕之和萧诚之的脸色也变了,李成峰满意地点点头:难怪田岚州一手字铁画银钩极有风骨,知识见闻又那般出众,原来竟是这般努力。 只有田樱娘知道,她说的话实际上有些避重就轻,完完全全把她给摘了出来,只树立起一个艰苦耐劳、勤学不懈的少年形象。但是,杨维方的功绩还是不能抹杀的。于是,等众人情绪稍微和缓之际,她又补充说:「在守孝的时候,村里其实是发生了一些事的。弟弟为了守住爹娘留下的家业,出孝后有幸拜得维方先生为师,连过三场考试,也是多亏维方先生教导,这次游学,也是跟着维方先生的。」 「难怪!」李成峰抚掌,「我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听人说过的呀,维方先生在云州隐居。问了黄知府他说不知道先生居所,想不到是收了岚州为徒。」 萧焕之眼神微动:「田小姐可知维方先生明年是否随令弟进京?」 田樱娘摇头:「小女子也不知。」 萧焕之还待再问,萧诚之已经是不耐烦地转身往用膳的空地走去,「有什么不能吃了再问吗!」 李雪儿和李丹儿姐妹俩手帕都快咬烂了,她们姐妹俩花这么大力气弄的海棠花会似乎给田樱娘姐弟做嫁衣似的。一是父亲对那乡下小子的看中,二是几乎所有的男客看田樱娘的眼神中都带着火热。倒也不是看上田樱娘了,而是看上了田樱娘最后扯出来的维方先生!太傅府覆灭,维方先生顿时成为学识上人人推崇的大儒,可这位大儒三年前就再无消息传到京城,让所有高门大户都是一顿好找啊。 可以想见,今日一过,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田岚州必将进入京城权贵视野;连带的,田樱娘也会受人瞩目。 远在青州游学的田岚州并不知道田樱娘已经将他塑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苦情上进形象,只知道她已经提前上京,顺利解决了溧阳侯为难云来楼的麻烦。 京城是个什么地方,即便只是孩提时代待过几年,田岚州也是心知肚明。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回京,守在她身边,不让她被京城的繁华所迷,也不让她……为过去的旧事所迷。但青州从去年入秋便滴雨未落,眼见夏季到来,天地枯干,一场旱灾在所难免。 这其中,田岚州发现了一个契机,一个如若成功可以拯救青州万民的契机,他把打算告诉了杨维方。杨维方让他和祝垚一定抓住机会,将拯救青州府的功德之余能带来的利益最大化,所以他非但不能离开青州,还要在青州等待很长一段时间。 第52章[04.21] 在青州,田岚州没等来田樱娘的第二封信,却收到了杏花村黄大夫托祝家车马行送到的一封急信。看完后,田岚州脸色丕变,最终也只能颓然咬牙撕碎了纸页。 「这是怎么啦?」祝垚正从外面回到他们暂居的小院,见状诧异地凑了上前,试图将碎纸拼凑起来:「是樱娘埋怨你还是责骂你了?」 「不是她,是黄大夫。」田岚州眼神从祝垚沾满泥土的裤脚上掠过,简单回答了句。 祝垚本来都捡了两块的,顺势扔在了地上站起身来:「哦,那我就不管了。」 「怎样?」田岚州问出声。 祝垚眼神一亮,从怀中掏出图纸,「你的设想是可以实现的,你看这些我测算后的数据,如此……这般……,所以是绝对可行的!」 田岚州静静地听完祝垚所说,呼出一口长气,「那便等吧。」 聊完了正事,祝垚想起了地上的信,疑惑问:「黄大夫是谁?为何会给你写信。」 「黄大夫,」田岚州面沉如水:「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黄大夫便是杏花村里那位,倒也不是多管闲事,就是想着田岚州即将到京城参加会试。他在京城生活那么多年,又如何不知京城里的各家势力盘根错节。田樱娘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杏花村,刚开始他还没察觉哪里不对,过些日子既不见田岚州又没见田樱娘,连州府衙役敲锣打鼓到村里报喜也是村长和杨三婶一家在接待,他这才知道田家姐弟俩竟然一个出门游学,一个收拾包袱进京去了。 黄大夫寻思了一夜,虽然田秀才没有留给他什么遗言,但作为田秀才的好朋友,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田岚州是那样的惊才绝艳,决不能因为家世被人打压陷害。 黄大夫简单收拾了细软,到镇山祝家车马行留了一封信件给田岚州,便径直上了京城。那封被田岚州撕成碎片的信件便是他临出门之前写的,他告诉田岚州,他会先行上京打听消息,若是时机得宜便会让田岚州认祖归宗。至于田樱娘,黄大夫觉得一个随手捡的孤女,留着做个宠妾还是行的,千万别看得太重。 田岚州想要阻止黄大夫上京已是鞭长莫及,只愿他此行莫要牵扯到田樱娘便行。 黄大夫到京城时已经是四月末,多方打听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短短十余年,敬国公府被一贬再贬,除了敬国公还撑着老迈的身体每日上朝走动,第二代和第三代至今没一个入朝为官的。别说入朝为官,就是秀才举人都无。提及敬国公府,谁不是摇头一声叹息! 黄大夫根本就没丝毫犹豫,在五月初三这日敬国公下朝的时候拦在了路上。 敬国公已经六十二岁了,在大丰朝已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了。幸好敬国公年轻时候练武,身体还算硬朗,撑一年算一年。他被黄大夫拦下来后,步出轿子一点儿也没生气:「这位是……算了,你要多少银子?」 黄大夫一愣:「国公爷,我是黄坚啊。」 「黄坚?这名儿怎么有些熟悉。」敬国公浑浊的老眼在黄大夫身上打量了一番,还是想不起。 「顾应鹏,国公爷总不会……」 黄大夫话音未落,敬国公那浑浊的眼珠儿便猛地一亮:「我记起你了,你是鹏儿当年救过的那个小郎中!」 「正是在下!!」 「鹏儿!鹏儿呢,在哪?」敬国公看向黄大夫来处。 「国公爷,我们另外寻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可行?」 黄大夫这么说,敬国公的神情瞬间便暗淡下来,「鹏儿他,还是不愿回京吗?」 敬国公如今在外头没什么脸面,手里头银两也十分有限,居然只能把黄大夫带回国公府。国公府门外看着都还像模像样,可一进门绕过影壁,黄大夫的心就跟眼前的景象似的拔凉拔凉的。宽敞的练功场杂草丛生,只留着中间一条小径进门,而且那四个轿夫把敬国公放下后转身就走了,根本都没人侍候他进门。 「让贤侄见笑了。」敬国公脸上满是疲惫,领着黄坚穿过前院第一进和第二进,来到了他住的第三进院子,终于见着了两个老仆人。 「国公爷下朝回来了,老夫人请您回来后去后院一趟。」老仆人一边侍候着敬国公脱外面的官服,一边说道。 第53章[04.21] 「不去了,无非就是些谁有理没理,我不想听,让她看着办吧。」敬国公一身疲惫,招呼黄大夫坐了下来,让老仆送上热茶。 「鹏儿,他好吗?几年前有人说看到过他,我让人去找过,可鹏儿让人带了信回来,说这辈子也不原谅我。」敬国公说着,眼眶湿润了。 黄大夫惊讶地张了张嘴,终究是换了个话题:「应鹏有个好儿子,才十五岁已经是考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 敬国公惊动地站起身来,激动得语无伦次:「那孩子……,那孩子竟这般出息!」 敬国公原配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不管嫡庶又有六个孙子,但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没一个人能把书念进去,别说念书,就是做生意也是做一门亏一门。原本顾大成被封敬国公时,府里还有庄子、有铺子,账面上银子也是成千上万,还能逐年增长。 可等国公夫人从陈姨娘手中接过国公府大权,把陈姨娘赶到庄子上后,府里就一日不如一日,早几年还没显出什么来,等陈姨娘死后,顾应鹏带着妻子儿子离开京城后,敬国公才发现府里的银钱早已被掏空,什么庄子、铺子也渐渐被变卖。家里的儿孙没有一个有出息的,偏偏彪悍的国公夫人从来都意识不到错误,依然故我。 这些年,国公爷也算是看清楚了。国公夫人出身农户其实不打紧,但她目光短浅又不能容人,谁说几句好话她就喜欢谁,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管理偌大的家族。越是这样,国公爷越是想起了当初那些年陈姨娘打理府中事务的时候,而且想着想着他就发现陈姨娘似乎对他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乱世之中一个倚靠罢了。不然为何国公夫人一句话她就抛下一切只带着儿子媳妇去了庄子,就是死也没让人通知他一声。 不得不说,他也只有小儿子顾应鹏有些念书天赋。大概是承袭了陈姨娘书香门第的血缘吧。 敬国公还正高兴呢,黄大夫便又抛下了个惊雷。 「你说,四年多前鹏儿和他媳妇就已经……没了。」敬国公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半晌回不过神来。黄大夫就那样默默地守着他,一直注意着他的状况,打算稍有不对就立刻冲上去救治。 不过,国公爷好歹也是战场里杀进杀出的人物,缓了缓之后又像是老了好几岁,问黄大夫:「那你今日只是来给老夫报讯的吗?」 黄大夫当然不是为报讯而来,便将自己对田岚州的担忧说了出来。国公爷认真地听了,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那孩子肯定记仇不愿认祖归宗,但他若是不认祖归宗,这京城里的水他如何淌得过!要是遇到哪个高门大户子弟想走捷径,占了他名额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你也说了他要过些日子来京城,这段时日,老夫便给他个交代吧!」 黄大夫放心了。当年,黄大夫被顾应鹏所救,又恋慕上了顾应鹏的妻子,但他不敢表露于外,只能借着报恩的名义跟在顾应鹏夫妻身边,一起到杏花村安家落户,默默守护着二人和他们的儿子田岚州。可世事难料,化名「田秀才」的夫妇为了躲过国公夫人的追杀先是买了个小姑娘入籍,又隐姓埋名到边远地方,连举人都不敢继续考,却还是被人残忍杀害。凶手是谁,平安县县令查不到,黄大夫自然也查不到,但国公爷肯定能查出来的,所以他才说要给田岚州一个交代。 于是,端午那日田樱娘到锦绣坊挑七彩线做五毒包的时候便听到了来自于敬国公府的八卦。 据说,敬国公将住在国公府的岳家人全都赶了出去,还杀了两个跟随他多年的老管事,给国公夫人修了个佛堂。 此时的田樱娘并不知道这些以后会和她息息相关,只是叹息一声敬国公这醒悟来得也太晚了些。 京城敬国公府如今已经不在权贵圈子里,即便是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也不过是引发了几句笑谈而已,很快便被青州以及青州附近几个州府的大旱消息盖了下去。 青州大旱的消息传到京城引发了一阵恐慌。无他,青州和相邻的江州有着「大丰朝粮仓」之称,这两个州府大旱便意味着粮食无收,再说这些年大丰朝风调雨顺不惧飘摇,损失也是不少。 消息确定之后圣上立刻让诚王和信王先后带人赶往青州和江州,一方面送粮送物,一方面派遣救灾军队以防万一,京城的局势也像是悄然紧张了些。 如今的京城锦绣坊已经悄然在贵女和贵妇圈中走红,最早是田樱娘在海棠花会上的穿戴和她送给李家四位小姐的那些小玩意儿受人追捧,后来她拿到了信王府的彩头后又接到了四娘的约见。 在锦绣坊中,她给四娘准备了两套头面首饰和配套衣裙,眉间金箔花钿恰到好处遮掩了四娘额际的疤痕,性格端庄的四娘打扮后回王府去直接把王妃感动哭了。之后特意带着三个媳妇到锦绣坊走了一趟,虽然没泄露四娘身份,但因着这婆媳四个的捧场,又加之田樱娘设计的衣裳首饰真的独特,锦绣坊算是在京城权贵圈子里拥有了一席之地。 锦绣坊的总店在青州,京城的变化被方掌柜以最快的速度报告给了青州,就是不知道会给田樱娘带来怎样的新惊喜。 田樱娘只喜欢京城锦绣坊生意兴隆带给她的银钱,至于惊喜,大概只有收到田岚州的平安信才会有了。只可惜从五月开始,她便没再收到过田岚州的信,她都让祝家车马行的管事接连送去了好几封家书,要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跟着杨维方走到什么地方了,她一定会跟去看个究竟的。 其实不是田岚州不想给她回信,只是随着青州旱情扩大,他和祝垚即便是胸有成竹也没人敢信。杨维方刚开始是想试试两个学生的临场反应能力没出面,到了后来就是他出面也不顶用了。没办法,只能让两人寻找更多的证据佐证他们的设想能够实现。 每日里田岚州和祝垚都忙成了陀螺,白日里爬山涉水勘验山水数据,晚上挑灯夜战核对。幸好祝垚对术算一道向来醉心,学习之余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术算了,也虚心地从田樱娘那得了不少失传的算法,这才让两人的设想得以一步步推演成功。 在田岚州室内,两人用木板、泥沙、宣纸等物事摆出了青州、江州、建州三地的山河图,最后一次推演一个月前田岚州提出的假设。 「成了!」祝垚见着建州的庆阳湖水流经江州,汇合了从江州截流的丰江水后,水位上升,竟然缓缓注入了在众人眼中乃是上游的青州河当中,忍不住跳了起来。 第54章[04.21] 田岚州揉着太阳穴,闭上通红的眼珠,嘴角终于微微上扬:「听闻信王今日已到州府,明日你我便带叔祖父的名帖去见上一见吧!」 「我去干什么?我不想去,我要睡上一天一夜,还要把车马行的账册算上一算。」越是往上考,祝垚便越是力不从心,而且他发现自己对于应酬一点都不擅长,最喜欢的竟然是写写画画,以及研究和动手。车马行的马车减轻震动和车中暗格是他为了自身舒适改进的,经过田岚州提醒用到了车马上,现在祝家车马行的生意因为这小小的改动不知道好了多少。这次建州引水之法则是田岚州提出了设想,两人一同计算出来的结果。 田岚州和祝垚相处也有几年的时间,便也不再勉强,「如此便我去吧。」总之是不会忽略了祝垚在此事上的付出,有什么功劳两人一起享。 「对了,我要把这次的演算过程给樱娘寄一份去,需要我代你报一声平安吗?」 祝垚兴奋的建议让田岚州顿时黑了脸,「不用你多管闲事!」 田岚州手中不仅有田樱娘的家信,还有李来宝对田樱娘到了京城后发生的那些事,事无巨细,就连在海棠花会上发生的那些事都有。让田岚州又是骄傲又是心疼,但同时也更清楚认识到手中没有权利根本就无法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没有相应的实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轻慢!他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田岚州的拳头越攥越紧,这次的机会若是把握得好,想必离目标便又近了一分吧。不过,他还是连夜取了纸笔,分别给田樱娘和李来宝写了信。 等田樱娘收到他这封信的时候,京城已经为一骑快马带来的好消息陷入了欢腾的海洋。信王萧焕之到了青州后第三天便大刀阔斧地做了个大胆地决定,让王府的护卫快马穿过江州到了建州,将建州庆阳湖挖出一个缺口,使得庆阳湖水流入丰江,让丰江水位快速上升,竟然倒流到了上游青州的河流当中,使得已经干涸的青州河流重新开始流淌,而且是逆流而上! 青州干旱已解,虽然耽误了春耕,但青州的土地肥沃,向来便是一年两季轮种,并不会损失太多,信王带去的粮食足矣。且因为朝廷处置得当,青州百姓感恩不已,纷纷遥拜京城方向,使得龙颜大悦。 比起去往青州的信王萧焕之,萧诚之到江州后什么都没做便没他什么事了,表面上看着像是没什么,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无人得知。 田樱娘本以为这些和她没什么干系,可当拆开田岚州的信后惊喜地直接跳了起来:「竟然是这样!」 田岚州这两年对她是越来越有耐心了,足足用了五张信纸,将他根据风力和偶然见到的蹴鞠滚动方向从而产生的设想和后期实验佐证详细地写了出来,还着重叙述了为了得到那些测验数据,他不眠不休都瘦了好几斤。略略提了提祝垚协助了测算,但有些题目还是摸不准,大概会写信询问云云,让田樱娘解答题目就解答题目,别管他说的别的闲话。 田樱娘单是看到田岚州诉苦,一颗心就疼得直抽抽。田岚州一直很瘦,她想方设法不知道炖了多少补汤才让人长了点肉,怎么又瘦了下去。在心里埋怨了杨维方又埋怨祝垚,总觉得一定是这两人苛刻了田岚州。 如此一来,祝垚的信她就草草看了一遍,解答什么的干脆就没管,反正青州大旱已解,证明这些计算都没有出错,至少是没有大错,等他游学回来当面算过也行。现在她要忙着给田岚州准备些京城这里的吃食,可是有许多弟弟没有看过没有吃过的美食呢! 田樱娘花了好几日搜罗了京城的美食,加上她这些时日亲手给田岚州做的两套夹棉衣物,整整装了三大包,让车马行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给田岚州送到青州去,谁知道他下一站去哪,反正短期内是不太会回京城的。 不提田岚州收到她寄来的那些吃食时候清冷的面容有多柔和,看信的时候那笑容有多灿烂。单是田樱娘亲手给他准备的两套衣物就足以让他一颗心沉浸在蜜糖中,说不出地甜。 只可惜—— 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祝垚再三跟来人确定后,哭丧着脸推开了田岚州房门:「岚州,你姐姐给我的信是不是落在你这儿了?」 「她没给你东西?」田岚州诧异抬头。 祝垚一点都没发现他的诧异,妒忌地看着祝垚屋里桌上和床上的两个大包袱,「岚州,为何你一再阻挠我向你姐姐求亲啊?你对别人不放心,对我难道还不放心吗?要是我和你姐姐定亲……哎哟……你发什么疯!」 祝垚话还没说完,就被田岚州一把推向了房门,「痴心妄想!」 「诶,岚州你怎么能这样!你姐姐明年就十八了吧,就不怕她年纪大了嫁不好……」 「不劳你操心,她会嫁得称心如意的。」 「嫁给我不好吗,知根知底,我这人虽说胸无大志,但你所说的举人功名我是有的。这次青州一事之后信王也说了,等明年春闱只要我成绩不是太差,都能把我塞到工部去做个小官。你放心,我一定会对樱娘好的,无子也不会纳妾……」 「滚!」田岚州一把将人推出去,死死关了房门。 「诶,岚州,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么。哎呀,我方才看到樱娘给你寄了好多食物,我还没吃过京城来的吃食,你就并不能分给我点吗?不分给我就罢了,叔祖父那里你不分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祝垚已经被田岚州拒绝了无数次,每次说别的事情田岚州都能心平气和,唯有说到求娶田樱娘这事上头他反应一次比一次大。可次数一多,祝垚也就不如头两次那么沮丧,反而总会在田岚州正高兴的时候提及此事,惹得向来冷然的田岚州跳脚不已,似乎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第55章[04.21] 青州事情尘埃落定已是八月中秋时,杨维方带着田岚州和祝垚继续游历,田樱娘在京城迎来了一位陌生客人! 「你……说什么?」 田樱娘眼前之人二十来岁,一袭青衫磊落,国字脸憨厚相。 「这是云州府和京城的锦绣坊房契、地契,还请……还请田小姐收好。」来人再次将一个盒子推到田樱娘面前,脸都快埋到膝盖里了:「这……还有田公子给小姐写的家书,您一看便知。」 这人是在八月十三到的京城,到了之后立刻便让方掌柜给田樱娘送信说要见上一见。田樱娘在云来楼偏院花园中弄的那些花草正是关键时候,晚了一日才进城见他。没想到刚见到人就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相貌忠厚自称锦绣坊少东家的人居然说要把云州府所有的锦绣坊和这京城新开的锦绣坊都归到她的名下!对,还连带着几位掌柜、管事的身契。在外人面前向来沉着的田樱娘都被吓得够呛,一再确定这「少东家」会不会是冒充的。 然而房契、地契和身契都摆在面前,方掌柜两口子带着四个儿女恭恭敬敬站在门外抹眼泪,这一些都告诉她这并非做梦。 云州府加上府城和乡镇约莫有十家锦绣坊,大小规模不一,生意好歹也不一而足。但这京城锦绣坊开业半年多以来已经渐渐走上正轨,眼见着生意兴隆,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就这么白白送给她? 拆开田岚州的信件,据说这上头会有解释。然而她都快把这一页叮嘱她深居简出的信纸给盯出洞来也不过看到一句「若觉累赘转手卖掉即可;若喜欢,留下做个消遣未尝不可。」一点都没说这天上的馅饼是怎么会掉下来让她捡着的。 「呃,刘公子。我还是不知这锦绣坊为何会无偿赠与我?」田樱娘还是要把事情弄清楚。 刘公子一看就是个口拙的,加上田樱娘生得貌美,都不敢正眼看她,磕磕碰碰才把之前的话给说全了,谁知道田岚州给了信居然也没说清楚,倒是让他更加为难了。 「我……我家哎呀,」刘公子端过茶水一饮而尽,定了定心神,这才一口气把事情个诶说全乎了。 说来也算是巧合,刘公子一家世代居住在青州,这么多年来早已成了青州大户,且是以田地发家的粮食大户。刘公子在家里行二,上面有个兄长娶了个妻子是云州府做绣坊生意的。但绣坊生意一直不愠不火,刘家其实早就想放弃的,谁知道四年前遇到田樱娘后竟然渐渐有了起色,便也让刘家大嫂把生意做着。 去年,刘家大公子春闱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刘大嫂于是谋生了在京城开锦绣坊的想法,和几个掌柜一商量,不管是平安县的王掌柜还是府城方掌柜都十分赞同。京城锦绣坊便也开了起来。 不曾想才刚刚开起来,刘家大嫂都还没来得及和田樱娘见个面,刘家大公子便接了调令要回青州为官。好吧,刘家大公子夫妻两个又匆匆回了青州。运气好的是回到了家乡,运气不好是回去就遇到大旱,刘家大公子下辖的县城旱情最为严重。而且刘家大公子遇到个想要多劝的刁钻下属,竟然四处散布谣言说是刘家大公子带去的干旱,使得刘家大公子差点在县城待不下去,要不是刘家在青州根基深厚,根本就撑不下去。 饶是如此,旱情严重起来刘家面临颗粒无收的窘境。田岚州就住在刘大公子所在的县城,在关键时候找到刘大公子提出了解决旱情的法子。刘大公子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派了几个衙役跟着田岚州和祝垚跑前跑后。等到信王到青州时,田岚州才把杨维方搬出来上前献计,着重强调了没有刘大公子帮助根本就不能成事。 最后论功行赏,刘大公子直接升任了青州府同知。最重要的是刘家那么多良田都保住了半数收成,好歹挺过了这一年。田岚州对刘家来说可谓是再造之恩,刘家就寻思着怎么报答他一下。可想着田岚州连信王给的官职都推了,刘家又能给什么报酬呢? 后来是刘家大嫂听说田岚州是云州府平安县人氏,突然就想起来和她合作愉快的田家娘子不就是那儿的人么?而且也是弟弟即将去京城春闱,询问之下竟然是同一个人。刘家大嫂激动之下人竟然晕了过去,请大夫一查,成亲四年没动静的她怀孕了!这下好了,刘家大嫂被全家人供了起来,也不让她劳心劳神了。 不管是云州府的十来家锦绣坊还是京城的锦绣坊都离得太远,管理起来十分不便。夫妻俩一合计:干脆把锦绣坊送给田樱娘得了。如此一来田岚州日后科考的银钱有了来路,又算是报答了田岚州。 结果,不要金不要银的田岚州一听锦绣坊,神情都柔和了几分,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双方都皆大欢喜。只不过他还要跟着杨维方继续游学,便让刘家人将东西送到京城田樱娘手中来。 知道前因后果后,田樱娘一颗心涨得满满的,眼眶发红:弟弟真是太好了!想也知道住在一个旱情严重的地方那么长时间有多苦,还爬山涉水测量高山湖泊,他那么瘦,也不知道有没有生病? 想起田岚州又跟着杨维方不知道去往哪个州府,看来这十七岁生日又不能一起过,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煮长寿面吃。 田岚州和祝垚在青州大旱中立了大功,但并未传出具体名姓来。不过田樱娘相信,有杨维方在,这功劳绝对是没人能抢得走的。继续蛰伏是最正确的选择,等明年春闱后再论功行赏,好处才能更大化。 田岚州的游学之路还在继续,接手了锦绣坊的田樱娘又开始了另一波忙碌。杨轩和李秀儿被她派回去接手了云州府的锦绣坊和点心坊,又让杨轩从田岚州那些不继续科考的学生中找了几个可靠的做帮手,将利润分出去三成,也算是回报了杏花村的乡亲们。 这京城锦绣坊势必成为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是该好好斟酌如何发展。 首先是背景,虽然四娘至今没表明身份,但镇西王妃和府中几位夫人都来过无数次,镇西王妃的话里话外透出的都是亲切,想必是不介意被拉虎皮扯大旗的。不过,田樱娘还是打算改天给四娘送一封信,把锦绣坊的分子分一成给她。 另外就是礼部尚书府上,虽然说尚书府的女眷生怕被自己弟弟黏上,可尚书李成峰对弟弟那叫一个牵挂。旁人不知道青州大旱是谁解的,李成峰肯定会收到点消息。所以只要稍微利用下,也算是一大助力吧。 第56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再者还有溧阳侯府,自己西山花园里的茶花和月季都插扦成功,明年春只要一拿出来绝对能够让爱花的溧阳侯一拨人大开眼界。依着溧阳侯有情有义的性子,想必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扒拉着到京城后的人脉,田樱娘皱起了眉头:还是不够啊!而且萧诚之不知道怎么回事,阴阳怪气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发难。 齐元成那边倒是和吴庄头一起又打开了几家权贵的门槛,可以暂时存在那儿。 就在田樱娘为锦绣坊的发展绞尽脑汁时,她再次接到了赏花帖子。这一次,是溧阳侯府的赏菊帖子,日子在九月底。 「这帖子是溧阳侯夫人下的?」田樱娘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对方根本就没写称呼也没写落款,但帖子做得香气袭人,上头还附着一首诗作和一副青莲图,看着无比眼熟。 「嗯,送帖子的是溧阳侯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眼睛像是生在额头上。」李兰儿想起送帖子的人来云来楼那模样都觉得心口疼。 田樱娘问贾妈妈:「这溧阳侯夫人可是姓连?」 「小姐如何知晓!」贾妈妈惊讶道。 田樱娘眼中闪过一丝趣味,没回答贾妈妈的话,问李兰儿,「我让你守的那两盆菊花如何了?」 既然花园里是四季花卉,怎么能缺了菊花。整理花圃的时候田樱娘发现了一株玉翎管和一盆金鸡红翎,一直让李兰儿小心守着,去锦绣坊都没带着她。 说到花,李兰儿眼睛里都放光!在乡下的时候田樱娘也倒腾花,但都是从山林里挖出来的一些杂花,即便是田樱娘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也不如在这缤纷花圃里看到满园鲜花来得震撼。所以她现在对种花兴趣浓厚,帮着田樱娘管理花圃倒是像模像样。 闻言连忙上前回话:「分烖的几株已经全活了,主株的花苞也没蔫,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了。」 「让吴庄头改建的作坊怎样了?」田樱娘以前就用异花集里的方子做过花香水,如今守着西山花庄子又有锦绣坊的销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计划着将花圃角落那三间花房改成了作坊。 吴庄头做事速度很快,已经改建完成。田樱娘当即带着李兰儿和齐佳媳妇一起开始了制作花香水大业。殊不知为了她,溧阳侯夫人连氏正和涂臻闹得不可开交、 溧阳侯府算得上京城权贵圈中较为清净的人家了。老溧阳侯夫妻俩在金盏兰大出风头之前可说是相依为命,没有妾室通房,因为养不起。夫妻俩只生了涂臻和他姐姐两人,涂臻的姐姐十七八岁开始,侯夫人才想办法让她参加了两三次高门贵女之间的宴会,阴差阳错下帮了太傅府田大小姐,有幸成为田大小姐少数看得上的闺秀之一。 那之后,涂臻也跟着沾光,直到后来在田樱娘的帮助下得了金盏兰为太后贺寿,涂家姐姐被赐了一门不错的婚事,现正和外放的夫君在外,估摸着要明年吏部述职才能回京。 溧阳侯和太傅府并没有什么交情,涂臻姐弟俩和田樱娘在旁人看来也是交情淡淡,所以太傅府覆灭并未对侯府造成什么实质上的损失。要说影响的话便是当时身为世子的涂臻居然打主意去劫天牢或是上金銮殿告御状。那时候太傅府可谓是在风口浪尖,溧阳侯干脆请旨把爵位传给涂臻,以整个溧阳侯府上上下下的性命组织了涂臻犯傻。 于是年纪不大的涂臻就成了溧阳侯府的主人,沉迷养花弄鸟无法自拔。好在他在这方面天赋不错,每每能够养出比较稀罕奇特的花草来,不是入了太后的眼就是能让皇上喜欢,这么几年下来溧阳侯府虽说没在朝廷权力中心,倒也在权贵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涂臻是在一年多前娶了国子监监丞连胜的嫡女为妻。一是他年纪大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催得急;二是他撞到了被人推下河的连氏,要是不娶她,她怕是只有绞了头发做姑子一途了;三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是连氏当年和田大小姐关系不错,手中尚有许多田大小姐留下的绣品和墨宝之类。 婚后两人虽不说如胶似漆,倒也算得上相敬如宾。只是成婚一年半了,连氏肚子还没动静,心焦气躁之余,连氏的脾气也越发焦躁。 之所以她会办个什么菊花茶会,事情还得从初夏时节说起。溧阳侯又得了玉盏兰和白盏兰的消息传开,无数人争相前往目睹。连诚王和信王都被惊动去了西山,大家都在猜测这两株花一定会被溧阳侯送到宫中去,又会得一堆的赏赐。然而溧阳侯开了赏花会之后就没了动静,那两株花直到花期过完也不见他送到宫中去。 外人猜测什么管不了,可连氏还等着用这两株花再换点内造用品和太后一个恩典呢,涂臻居然珍之重之地将花放回了府中繁花院,整个花期都宿在里头。繁花院在溧阳侯府有些特殊,说是大小姐未出嫁前的院子,可如今大小姐回府也并不住里面,平日里院门紧闭,只许府中两个侍弄花草的婆子出入。连氏不喜花草,以前没觉得什么,可这男人都夜不归宿个把月了,她要是还能忍就怪了。 于是,连氏带着两个粗壮的管事妈妈硬闯了进去。进去她还不如不进呢!院中大片新栽的樱桃树果子正红,涂臻喝个烂醉躺在树丛当中,树上挂着几幅纸卷,或是画作或是书法,身周散落着几张帕子,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个荷包。 连氏眼睛都红了,是气红的!这些东西……不就是定亲后自己手边上渐渐没了踪影的物件么,这些物件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太傅府田大小姐生前所作。连氏一直以为这些东西是身边下人免得她睹物思人扔掉了,私底下也的确不太关心这些东西的去处,可没想到……没想到这些东西会以这么个方式出现在自己眼前,是个人也能看出来这都是为什么。 夫妻俩当即就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连氏当然不可能将此事往外宣扬,可终究是心气不平,越想越不舒坦。连氏和涂臻从定亲到成亲也快两年时间了,这两年涂臻可是一点痕迹都没漏。这不年不节的突然就这么发癫,想想都觉得不正常。连氏便让人去查涂臻究竟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这一查,可不就查到了西山云来楼田娘子的身上了吗!她倒是迫不及待想到西山问个究竟,但田娘子的身份太低,她一个侯夫人若是上门去找人,岂不是太掉身价了吗?大概只有把人弄到府上来看看再说。然而还没等付诸行动,便接到旨意让夫妻二人伴驾去避暑山庄,这可是长脸面的大好事,连氏哪还记得一个小山村里来的村姑啊。 只不过这次伴驾出去并没有长脸不说,还闹了个灰头土脸。起因是太后娘娘提了一嘴信王妃善妒不贤惠,后来便有好几个羡慕她嫁入干干净净的溧阳侯府的人话里话外说她也是占坑不拉什么的人,气得她避暑生生避出一场大病来。等入秋回京,本来不怎么催促的侯府老夫人也没忍住说了两句要给溧阳侯纳两个贵妾的说法。 第57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连氏出身不高,娘家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当年能够和太傅府田大小姐交好全凭了连胜乃是老太傅学生的缘故。如今溧阳侯府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世袭爵位一直在,只要不出意外还能富贵好几代。在连氏嫁进门之前便是不少高门人家庶女、相若人家嫡女的最佳选择。在尚文的大丰朝,涂臻的相貌也属上上,身边还干净得没有一个小妾通房,即便是现在娶妻了也有不少人家盯着,就等进门了先生下侯府长子,日后爵位在谁身上还未可知呢! 思前想后,连氏又想起了村姑田娘子。如果公婆真是要给溧阳侯纳妾她也挡不住,倒不如摆出大方的架势来。再把这田娘子震一震收拢在自己手里,日后还不是任自己搓圆揉遍。至于镇这个田娘子的方法就更简单了,她可是有个国子监监丞的爹呢,对十多岁的读书人而言,还有什么地方比国子监更吸引人呢! 这便是田樱娘收到菊花茶会的帖子由来!只是,前脚给田樱娘送了帖子后,便听得涂臻在问常随云来楼那边有没有出什么新鲜花草,连氏心里头的酸味儿真是掩都掩不住,直接就怼过去了:「侯爷是想看花还是看人!看人的话过两天在府里也就见着了,急什么急?」 「你什么意思?」涂臻在连氏面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制疏离的,一点也没有在外风雅开朗的模样。 「就是那个种花的田家小娘子啊,府里的菊花茶会我也给她送了张帖子。只要她性子和软,我自会给她体面,让她风风光光进府,也免得侯爷牵挂。」连氏心如油煎,奈何她也知道没有田娘子还有别的什么小姐。 「你胡说什么!」溧阳侯目瞪口呆,「我……我……」 连氏一脸大度地抢话:「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田家大小姐。看上那村姑只是因为她也姓‘田’,兴许还和田大小姐有些挂样。你放心,我不会再和个死人过不去。」 「你真是无理取闹!我与那田家娘子并无任何干系,她也和田……大小姐毫无相像之处,你休要胡来。」涂臻真是被自作主张的连氏给气笑了:「那田家娘子的兄弟乃是云州府府试解元,很得礼部李尚书看中,你可别犯了糊涂。」 连氏一听这话,「你还说没什么干系?没什么干系你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 涂臻再次目瞪口呆,久久无言,直接甩袖出了院子。 连氏见状伤心地抹起了眼泪,「你们瞧瞧,你们瞧瞧,侯爷这是和人没干系的样子吗?这男人啊,怎么都一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就是替代品也容不得我这正房夫人说一说。」 连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和贴身丫鬟都有些尴尬,这事情说来说去好像都是连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偏偏最生气的也是她。 本来涂臻都没把田樱娘给放在心上,可被连氏这么一提,他不可避免就想起了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涂臻对田大小姐真的是情根深种,这田家娘子除了名字,没一处能和田大小姐相比。深深叹了一口气,招手叫过常随吩咐了两句,只愿别因为溧阳侯府里的家事给田家娘子带去什么麻烦。 涂臻的意思是告诉田樱娘,这菊花茶会她要是不愿意呢大可不必理会。可田樱娘全权接手的锦绣坊,正是和后宅女子们拉好关系的时候,她才不会错过这般好的机会。不仅不会错过,还特意给四娘送了消息,希望当天能和四娘一起参加这个菊花茶会。 田樱娘现在知道为何四娘会被镇西王妃「丢出来」了!小姑娘即将及笄,得找个青年才俊定亲了,若是以郡主身份,虽然会被人趋之若鹜,但又能有几个是真心冲着她这个人来的!所以镇西王妃才会将四娘塑造成刚进京的小官之女。就是田樱娘和她联系,信件都是送到吏部主事府上的。 四娘回信也不慢,答应到时候会同她一起前往,也答应了到时候会到锦绣坊梳妆打扮。 如今的锦绣坊完全按照田樱娘的想法打造,取消了后院占地颇多的染坊和绣房,将这两处人挪到了另外不当道的小院子里,单独做事之余也不会有什么味道产生。而腾出来的地方被隔成了不同的小包厢,包厢里放置着能照人半身的铜镜和藤椅、衣架等简单家具。 经营的范围也从原本的布料、成衣、绣件、绣鞋上,增添了首饰间、亵/衣间、胭脂水粉间。可以这么说,但凡是女子需要的都能在这里买齐。而且她还从上辈子身边那个嬷嬷口中听过,不少宫中年纪大或是主子出事不要的嬷嬷都会送到教坊司,这些个嬷嬷可都不简单,或是精通衣着搭配、或是精通梳妆打扮,有的还会调配胭脂水粉。 确定了锦绣坊生意范围后,田樱娘便让贾妈妈和齐佳媳妇专门去教坊司寻这种有一技之长的老嬷嬷。还别说,真找着了好几个,都让贾妈妈以极低的价钱买下来放到了锦绣坊后院,专门让几个小丫鬟侍候着。 这些个嬷嬷也不用做什么杂事,就是带着买来的小丫鬟守在包厢门口,协助客人挑选衣物,提供梳妆打扮的意见和建议,也可以根据客人要求为客人描眉画唇。这中间田樱娘还发现一位手巧的嬷嬷,竟然会用花卉制作胭脂和唇脂,顿时如获至宝,把人请到了西山庄子上,专门负责带两个新买的小丫鬟做胭脂水粉。 锦绣坊的衣裳和首饰的名声已经渐渐出去,可这胭脂水粉却还无人得知。菊花茶会,将是田樱娘的一个尝试。而且托了这京城今天一个诗会,明儿一个茶会的福,让田樱娘为锦绣坊又想到了一门子生意:保养! 这里的保养可不仅是炖几次药膳而已,是她上辈子那嬷嬷传给她的一些身体和肌肤的保养法子,没看她这辈子雪肌嫩肤,前凸后翘么!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一人独享呢,自然是要让别人都知道的。 镇西王妃和四娘便成了这项服务的第一二位体验者。 九月二十二正是溧阳侯府菊花茶会的举办时间,赶巧的也是镇西王妃出门给三儿子相看媳妇的日子。听说田樱娘让四娘到锦绣坊梳妆打扮,好奇之下镇西王妃便也素颜和四娘一起进了锦绣坊大门。 「婶婶今日怎么想起了陪着四娘出门?」对于这两位客人,田樱娘是极喜欢的。 镇西王妃为人爽利大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这田家小娘子虽然长相不正经了点,但性子是极好的,见闻广博又能言善道,简直就是一见如故。回去后就夸个不停,若非家世和年纪不合适,都想扒拉到王府给自己做三媳妇。虽然不能做媳妇有些遗憾,但很是希望自己常年关在宅子里的女儿和田樱娘多相处学习一二。特别是收到了田樱娘做的额间花钿,对她的感激和欢喜简直无法言语。 闻言笑着就说:「我听四娘说你这儿可以根据客人当日要出席的宴会搭配服饰和妆容,这不是也要出门,家里没什么衣裳首饰,也没个巧手的下人,便腆着脸跟着四娘过来了。」 第58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樱娘顿了顿,脸上笑颜如花:「欢迎之至!」 堂堂镇西王府会没衣裳首饰!会没巧手下人!简直就是睁着眼说瞎话!没看到跟在后面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脸都抽筋了么! 不过,这种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也是检验方掌柜和王掌柜以及贾妈妈等人的本事时候了。 锦绣坊里除了田樱娘,谁也不知道镇西王妃和四娘的真实身份,齐芳和李兰儿之前见过四娘,也只当四娘是个小官之女。她们表现都这般自如了,锦绣坊里的女小二和前院后院两位掌柜自然也就训练有素地迎了上来。 「您二位是自己带着衣裳还是在锦绣坊里挑?」 「您今日赴的宴会大概是什么场合?」 「您是喜欢艳色还是素色?」 「您喜欢什么花卉?是否有厌恶的味道?」 「您的面部肌肤有些干燥,请容我先为您做个面部护理。」 「您看这是我们锦绣坊独有的小衣,您穿上后会更好展现您的身材。」 「……」 饶是镇西王妃见多识广,也是被锦绣坊周到的服务给惊了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只留了贴身丫鬟侍候,将其他的都留在锦绣坊院内特意辟出来的一间大屋子里喝茶吃瓜子。跟随锦绣坊派给她的青衣娘子身后一间间屋子逛过去,从小衣到外衫选了两三身适合今日上香的衣着舍不得放手。又被带到后院躺在窄小柔软的木床上做了个面部肌肤护理,起来后发现眼角的细纹都淡了许多,皮肤更是嫩滑了不少,不由惊讶出声。 那引路的青衣娘子便说,这锦绣坊还有如同面霜一样的身体霜,结合蓝衣嬷嬷的按摩手法,能够舒缓疲劳,紧致肌肤,但耗时太长,并不适合今日用上,所以只是给她做了面部保养。 一张嫩滑的脸无需多加修饰看上去便容光焕发,再配上颜色高雅、式样时新的衣衫和首饰,即便不如内造的质料上乘和华贵,却另有一番风情。衬得镇西王妃好像年轻了十岁不止,让梳妆打扮好的四娘都是一惊。 「娘,你这样……好美!」 「四娘也漂亮。」镇西王妃已经在铜镜前臭美了许久,本来马车上带了两身衣裳,还是将选出来的三套连着首饰一起付了银子。见着女儿后眼前又是一亮,赶紧让丫鬟拿银票过来。 田樱娘出声制止了镇西王妃,真心实意道:「婶婶就别和我客气了,您这一身付银钱已经让我愧不敢当了,四娘妹妹身上的说什么我也不能再收银钱了。再说,没有婶婶和四娘妹妹帮衬,我这锦绣坊也不能有今日的规模。今日还要继续劳烦四娘妹妹多多给别人说说衣裳首饰的来处了。」 新城郡主因为额头疤痕一直自卑,穿着也都以素淡为主。今日田樱娘却为她准备了一袭艳色撒花烟罗衫,外面笼罩着一层淡绿色云纹青纱袍;飞仙髻上简简单单几朵粉色珠花,和额际那深粉色桃花式样花钿好似浑然一体。眉毛修成新月形,只在脸颊和眼尾处用粉色胭脂稍加修饰,往日里显得沉静端庄的四娘便像是换了个人,鲜活又灵动。 锦绣坊的衣料和首饰用料肯定不如内造的贡品好,所以田樱娘也从来没想过从用料上去超越人家,只能另辟蹊径从式样新颖和花色繁多来取胜。从这娘俩的表情来看,无疑是成功了。连见惯好东西的镇西王妃都赞不绝口舍不得放手,她忐忑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看来,田岚州给她的锦绣坊不会被败光的。 田樱娘今日的衣着和妆容不算出彩但也不俗,和四娘在一起各有擅场。马车载着二人往溧阳侯府走去,走了一半后田樱娘便发觉有些不对,「溧阳侯府在内城的吗?」 京城分为内外两城,由护城河隔绝开来,内城住的都是朝廷四品及以上大员和皇亲贵胄。其余手无实权的勋爵和官员住在外西城,在田樱娘印象中,溧阳侯府正是在外西城,可马车却是越过了护城河直接进了内城。 四娘只当田樱娘第一次到京城不熟悉,小声解释道:「溧阳侯喜欢养花合了太后娘娘胃口,在他成亲时,太后娘娘赏了他内城一处府邸做侯府。」 路越来越熟悉,田樱娘心如擂鼓!内城西二街只有寥寥三四户人家,其中便有太傅府,她前世无比熟悉的家! 田樱娘盯着路旁倒退的屋檐楼宇,死死咬住嘴唇。 马车在太傅府隔壁停了下来,这儿以前住着一位尚书省一位主事,现在换上了「溧阳侯府」的牌匾。溧阳侯府门口铺着红毯,红毯两侧摆放着菊花。 「请二位小姐留诗!」 一声轻唤让田樱娘猛地回神,收回了看向巷子尽头荒凉处的眼神。 第59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四娘是第一次这般正大光明现于人前,心里难免紧张,但见田樱娘更为茫然,便鼓起勇气问那下人打扮的丫鬟:「什么留诗?」 那丫鬟此前见着二人还是满满的惊艳,可四娘这句话泄露了两人和京城贵女圈、才女圈有着极大的差别,顿生鄙薄之心,以为这二人不知道是哪个暴发户家小姐,语气也就轻慢了几分:「难道送帖子给两位小姐的人不曾说过,要想参加青莲社办的茶会就一定得为茶会留下一首诗作。日后青莲社将会从中取质优的诗歌刊印成册。」 「是吗?」四娘有片刻尴尬,她常年不愿出府,哪里知道什么青莲、白莲社,更无从知晓参加茶会还要留诗。 田樱娘也不知道青莲社,但她知道「樱花帖」!太傅府每年春上都会办一场诗会,每当这时候便会一帖难求的场景,后来田樱娘想了个法子,参加诗会的人不仅要有樱花帖,还得交一份诗词或是画作给门房里的几位先生品评,若是帖子和作品都没问题方能进入,这便杜绝了许多胸无点墨或是想要在诗会上找机会的富商们混入。没想到樱花帖没了,倒是出来个青莲帖,她是说那帖子上怎么会画着一支莲花,原来源头在这儿。 「我们两人是一张帖子来的,可以只留一首诗吗?」田樱娘沉浸在回忆中时,四娘已经取了笔沾墨,并和那丫鬟讲价还价来。 在四娘想来,田樱娘姐弟俩来自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山村,或许是家中长辈有底蕴让弟弟田岚州念了许多书,但姐姐却不一定能有那样的机会。所以四娘并不认为田樱娘能够写出诗作来,这才向门口的秉笔丫鬟讨价还价。 那磨墨的丫鬟大概是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状况,顿时就有些呆滞,正想说话时便听得后方有人嗤笑出声:「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两人赴宴只一人作诗的,既然不会作诗,又何必来茶会献丑。」 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不少人附和。田樱娘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她和四娘来得还真是巧,后面好些个公子小姐应当是约好一起到的都被她俩耽搁在后头了。这说话的少女十八、九岁年纪,田樱娘一眼就认出来她的身份来,户部尚书魏忠君的长孙女,诚王萧诚之的表妹魏婉儿! 四年多快五年未见,相貌上没多大变化,不过?算一算她也应该十九了吧,居然还是少女打扮!又穿得这般鲜亮,凌人的气势倒是更甚从前。 魏婉儿自视甚高,生得貌美端庄,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更是人人皆夸一句相得益彰,是她身上最显着的特点。 四娘也抬头看人,眉心那粉色花钿十分活泼俏丽,顿时引得少女们一阵惊呼,有谁小声地说了声「哪家的小姐这眉间真是好看!」 魏婉儿经常被人夸眉间朱砂痣好看,自从魏尚书从户部尚书升任尚书令后,掌管六部,她更是水涨船高,走到哪就被人捧到哪,倒是有了多年前太傅府田大小姐的风采,最近也渐渐有了「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为人传颂。 这样的人听到夸别人眉间好看,心里要是舒坦就怪了!将田樱娘和四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先是惊艳田樱娘的长相,后又觉着这二人不管是衣裳质料还是首饰用料都不过尔尔,虽说好看是好看,但终究上不了台面。心下顿时便有了计较,对门口侍候笔墨的丫鬟招了招手:「你看我们这儿合共十一人,也是十一张帖子,你先收着。另外帮我们准备两张桌子,笔墨侍候着。」 几个负责笔墨的丫鬟既然守在门口,当然是极有颜色的,当即便动作起来。可不管怎么动作,都得等上一等。魏婉儿身边顿时就有人不乐意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田小姐和袁小姐,你二位不愧都是从小地方来的,竟然能玩在一处。这溧阳侯府菊花茶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来的,你二位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还不赶紧让到一边,请魏小姐和诸位公子小姐先进!」 别看李成峰到了云州府人人追捧,可到了京城,他女儿还得跟在尚书令家孙女后边。李丹儿从小就是个炮仗脾气,以为这是一个讨好魏婉儿的好机会,想也没想冲出来就是一阵乱吠。 四娘皱了皱眉,沉下脸:「李二小姐请自重。」 田樱娘觉得四娘真是客气,换做是乡下,她都能直接怼李丹儿脸上去:你管得着吗?但这是京城,自己还只是个举人家眷,犯不着就和这些个大家小姐对上。拉了拉四娘的手,「要不,我们先让她们进去吧。」 四娘虽然不常出府,但也从小被镇西王妃教导长大,怎么可能怕了眼前这些人。拍了拍田樱娘手背,不退反进:「凡事先来后到,想必诸位公子、小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请容我与田家姐姐先留诗。」 「那你们倒是快些啊,只有一张请柬,看你们谁进去。」李丹儿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田樱娘本相息事宁人,想一想身旁有新城郡主这尊大神,又何必压着自己心里不舒坦呢!念及此,也不站在四娘后面了,直接到前头来反唇相讥:「李二小姐,可曾有谁规定一张请柬不能进去两个人?」 这自然是无人规定的,但都是俗成的规矩。李丹儿被气得够呛,只能回一句:「乡巴佬!一点规矩都不懂!」也只有从乡下地方来的乡巴佬不懂规矩。 「我是从乡下来的没错,但我乡下人也知道先来后到,你这位大家小姐却是不知?人家魏小姐什么都没说,你便在这儿越代庖厨,是你娘没好好教你规矩吧!」田樱娘说完后才发现不妥,又没人介绍她怎会知晓魏婉儿名姓。不过幸好在场的人似乎都没注意到这点,都去看李丹儿反应去了。 李丹儿是庶女被记成嫡女,虽然叫李成峰夫人一声「母亲」,但亲娘还是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在外偶尔也会被人说几句嘴,田樱娘这话虽然不明显,但细细一品,简直就是戳她肺管子。李丹儿哪里还能忍得住,气急败坏对那守门的丫鬟道:「你们就这样看着她们欺负本小姐!还不把人赶走,否则等本小姐见了连姐姐后让她卖了你!」 丫鬟其实很无辜,双方她都不太熟。但李丹儿后面的威胁事关她前程,哪里还敢反驳,只得为难地对田樱娘和四娘道:「两位小姐,真是对不住。这请柬一张只能一位小姐进,且每一位进的一定要留下新的诗作。」 田樱娘把请柬从丫鬟手中抽了回来,轻笑道:「呵,若溧阳侯府连个菊花茶会都办不好,又何必将请柬送到我手中呢!夏虫不可语冰,四娘妹妹,今日是我唐突请你陪同反而让你受委屈了,这样吧,你身上的衣裳和首饰还有另外几个系列,姐姐都买来送你赔罪吧。」 面上丝毫不见被拒绝的尴尬和气怒,只有云淡风轻的潇洒和明媚的笑靥。四娘是个女子都看呆了,正想曝出身份也压一压对方,就听到一个沉郁的男声。 第60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本王这儿倒是多出来一张请柬,不知她们两人可以进否!」人群外,萧诚之和安王世子相携而来,大步来到了桌案前,顺手放了一张请柬在上头。 「诚王殿下、安王世子!」 顿时,现场一片行礼和打招呼的声音,萧诚之淡淡地点了点头,眉间依然是化不开的愁绪,眼神从田樱娘身上扫过,落在四娘身上:「新城难得出门一趟,可不能为了区区小事伤神!」 四娘本来就打算亮出身份的,被萧诚之揭开也不尴尬,微微行礼道:「多谢诚皇兄的请柬啦,我们正差一张呢。田姐姐,咱们可以进去了呢!」 田樱娘被四娘挽着胳膊,作出一副茫然模样,「你……」 「我是你的四娘妹妹呀!别的咱们闲下来再说。」四娘将两张请柬重新放在那丫鬟手中,脸色一沉:「本郡主可否请你拒绝方才对我无礼的人进门?」 噗通—— 那丫鬟跪在了地上,「请郡主饶命!」 「本郡主拿你的命有什么用!算了,本郡主可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为一点芝麻蒜皮事扰了兴致便不妥了。起来吧,侍候笔墨。」 另一厢,李丹儿已经是面色如土。从萧诚之的称呼上便能知道四娘的真实身份,想着自己在海棠苑和方才的表现,恨不得钻进土里算了。而且从魏婉儿眼中,她还看到了厌弃,日后肯定是被排挤在外的了。 以魏婉儿为首的人倒是想去给四娘行礼问安,可四娘紧紧挽着田樱娘的手根本就不理旁人,明显是不想和她们周旋的意思,谁还敢凑上前去找不痛快。 不过,没有新城郡主还有诚王和安王世子啊!魏婉儿飞快压下心里对新城郡主的不快,一改方才高傲、端庄、凌人的气势,笑靥如花地给萧诚之行礼:「诚王表哥。」语调竟是含羞带怯,和方才那高高在上的宛若两人。 萧诚之抿抿唇,终于知道为何他刚回京就被母妃催促着来溧阳侯府的这个菊花茶会,原来是魏婉儿在这儿候着。 早在魏婉儿一行人到场时就有人飞速进去禀报给了连氏。连氏本来就在前厅安排事情,亲自迎了出来,却没料才到门口又有人说诚王殿下、安王世子还有从不赴谁家宴会的新城郡主也都到了,惊讶之余是喜形于色,「我是说这喜鹊为何喳喳叫,原来是有贵人来到。」 说罢就要行礼,萧诚之正好避开了魏婉儿热切的眼神,虚扶了一把:「溧阳侯夫人免礼,冒昧上门多有打扰!」 连氏哪里敢说诚王是打扰,客气了几句赶紧把人往侯府中请。 萧诚之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四娘和田樱娘那边,四娘已经笔走龙蛇写了几句,田樱娘却一副魂飞天外的茫然模样,长成那副模样的人估摸着是写不成什么东西来的。眸光一转,停下脚步皱眉问:「听闻青莲社内的人办茶会,与会客人都要先写诗词再进门……」 「这个……事急从权,总不能让诸位公子小姐都在此简陋地方挥毫泼墨吧!来人,将这门口的桌案收了放到菊花园子里去,让客人们在赏花时候再留下墨宝。」连氏反应颇快,忙重新做了安排,还特地吩咐了将新城郡主的墨宝好好收起来,午后再来好好品评。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四娘赶紧拉住田樱娘的手,走在诚王后头往侯府里去。田樱娘被她拖着走,倒也不妨碍听了一耳朵关于这「青莲社」的情况。 这青莲社竟然是连氏牵头办起来的,虽然才短短两年,但因着几场茶会都办得有声有色,进青莲社的才子才女们倒是不少。每次茶会的安排都是进门写诗作,午前转园子,待得午后聚在一处品评诗作,评出甲乙丙等奖励相应的物件。不是青莲社的人也可以参加,若是有诗作被评优等,便能够加入青莲社,闲时能和众人相约品茗或是吟诗作对。 随着进入溧阳侯府深处,田樱娘的注意力很快从青莲社转移到了府内景致上来。 这溧阳侯府内竟是别有洞天!前院和中间宅院和寻常权贵人家宅子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在于侯府后花园。 其实也不该称之为后花园,因为已经从溧阳侯府偏门里穿到了另外的一片开阔地,面前是一座被垂杨柳覆盖半圈的小湖,湖面波光粼粼,湖边绿树成荫,花圃成畸。 眼前这一切让田樱娘激动得热泪盈眶,抓着四娘的手也忍不住用力,再用力。 四娘以为田樱娘是头一次看到大户人家的宅院心里头紧张,低声安抚她道:「田姐姐,这儿没什么的,改日我请你到镇西王府玩。」 一行人前前后后三四十个,本就离得近,两人走在诚王一行后面,却是和魏婉儿和连氏走了个肩并肩,顿时被两人听了个正着。连氏好奇地打量了两人,目中闪过了属于女人见着衣裳首饰后的见猎心喜。对于田樱娘的长相愣了愣,随即便有些鄙夷,正想说什么,就被下人凑到耳边一阵嘀咕。 「是她!」连氏的眼神又从田樱娘身上掠过,这一次充满了审视。 第61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连姐姐认识她?」魏婉儿也低声询问,这明显抱上镇西王府大腿的女子看长相不是正经人,可一张嘴巴倒是不饶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连氏是查过田樱娘来历的,当即低声将田樱娘来路说了一遍。 魏婉儿端庄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难怪李家二小姐要说她是村妇,果然上不得台面。要是她那考了解元的弟弟在也就罢了,连姐姐怎会给她下了帖子!」 连氏怎么好当着外人的面说是给溧阳侯物色妾室人选,支支吾吾也没说个明白。 前面看似说说笑笑的诚王和溧阳侯几人其实也都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萧诚之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着了魔似的关注那个妖媚的女子,他喜欢的明明就是那学富五车、才气过人、端庄贵气的女子,怎么会看到她为难就心疼?看到她小家子样就生气? 溧阳侯涂臻的想法就直接多了。说实话,就算和连氏相敬如宾,他是真没想过纳妾的事,平日里养养花,逛逛这园子,再去繁花院待上几晚,日子也逍遥快活。可那日和连氏吵了之后,他脑海里就时不时浮现那叫「田樱娘」的妖媚女子,似乎……好像……有个这样的妾也不错。 连氏和魏婉儿的声音太小有些模糊不清,但四娘邀请田樱娘那句可是听得真真的。涂臻忍不住转头解释道:「镇西王府乃是前朝摄政王府邸翻修而来,听说府中不仅可以泛舟湖上,还有活水穿府而过,若是有机会定是要去见识一番的。不过这溧阳侯府的樱花湖也是不错,这边原本是太傅府一角,圣上听闻我酷爱花草,特意多赐了这湖水和两个小宅院,重新修建了围墙。幸得这湖水润养,府中花草才能这般繁盛。」 说完,又叹息道:「如今太傅府那边依然空置,也不知谁能与我做个邻居。诚王,您觉得呢?」 最后这句倒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惹得萧诚之脸色沉了沉,别过头去和安王世子说话去了。涂臻只得摸了摸鼻子,继续来和四娘说话:「新城郡主不常在外走动,今日倒是我溧阳侯府的荣幸,希望能让郡主你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希望如此。」没认出来倒也罢了,一被人认出来,四娘自然而然就端出来另一幅端庄傲气的面孔,看得田樱娘在一边嘴角含笑,倒是冲散了不少触景生情冒出的伤感。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菊花茶会的举办场地,正是湖边那片樱花林。若是春季到来,这处景致一定是美不胜收,如今林间树叶有些凋零,但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地上用一盆盆缤纷多彩的菊花围出大大小小区域,放置了便于书写的桌椅,早有侍候的丫鬟准备好笔墨纸砚,等待急需表现的客人们一展长才。 田樱娘现在的心情哪里顾得上写写画画,眼见四娘才刚刚坐下便有不少人围过来准备行礼问安顺便搭上话,她悄悄地起身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前行。 湖边的景致和四年多前没有太大的改变,就连花圃中的小径都保存得极为完好,可见真是用心。田樱娘在心里感叹着溧阳侯真是个念旧的人,只可惜那时候想着男女有别,都没和他多说两句,说不定就成了知己呢。这条路是一条通往她以前最爱待的地方的捷径,本以为偏僻不会遇到旁人,不曾想刚走了大半,便听得前方有人说话。 是萧诚之!他说:「溧阳侯倒是念旧!多要的这一片正好的田大小姐最喜欢的院落呢!」 可不是嘛,田樱娘也发现了其中端倪。要说溧阳侯眼馋她的花圃还挺正常,可是她平日私底下最喜欢驻足的繁花院竟然也圈在里头,连院门都没改。太傅府一共住着三房人,占地颇宽,这繁花院属于客院,平日里若是有风雅的男客上门多半安置在繁花院隔壁的清风苑,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繁花院和花圃才是田樱娘最爱待的地方。但凡是府中无客人,这一大片就成了她放松心情的最佳来处。就连表面和她交好的连氏她也带到这儿来过,也就只有请教金盏兰如何栽种的涂臻和身为未婚夫的萧诚之得以知晓。 田樱娘顿时有点傻愣!溧阳侯也在?!不过最先爆发的还是连氏:「涂臻,你实在太过分了!你……你难道不知道田大小姐已经定亲了,你竟然抱着那种心思,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连氏怎么也在?!田樱娘可不知道连氏是迫不及待地拉了涂臻找地方询问是不是看上了妖精似的田樱娘,而萧诚之纯属故地重游走到这边,这不就撞到了一起了吗?田樱娘顿时就有些尴尬,是出去还是继续待在这儿呢! 大概是因为没有外人,涂臻也没挂着他云淡风轻的笑容,语气满是玩世不恭:「呵呵!看错!田大小姐才真是看错了你们二人。一个是她即将成婚的未婚夫,一个是自诩她好友的闺中密友;一个为了权势处心积虑不惜亲身上阵栽赃陷害,一个迫不及待想夺人姻缘。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连氏你当日落水时诚王殿下也在的吧,可惜诚王转身就走,倒是我这个不成器的还心存善意。」 啪嗒—— 涂臻话中的意思再次肯定了田樱娘之前的猜想,让她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踩碎了地上一块枝条。 「谁!」 正气氛沉凝的三人同时看过来,田樱娘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我……小女子内急……」 「你听到了什么?」萧诚之一张本就阴郁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田樱娘掐着自己,露出一副茫然模样,看向涂臻。 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既茫然又不安,好似急需呵护的小兽,涂臻眼皮一跳:「诚王殿下什么意思?您以为一个刚从云州府乡下来京城的女子能知晓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吗?」田樱娘瑟缩一下,茫然问。 连氏脸上挤出个勉强的笑容来,迎向田樱娘:「我看田娘子正是桃李之年,在家乡可有婚配?」 第62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涂臻的话让连氏心如死灰,也明白了为何涂臻婚后对她始终不冷不热,也极少进她的房,成亲两年来两人同房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她是端庄温婉的大妇,哪能像不正经的妾室去勾自己的夫君。所以,与其让老夫人给涂臻安排妾室,倒不如自己做个顺水人情,还能稳稳坐在溧阳侯夫人的位子上。 田樱娘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得如此突如其来,但现在的局势她身份最为低微,审时度势之下,只能飞快扫了一眼高大硬朗的萧诚之和瘦削风流的涂臻,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因着弟弟要上京科考,小女子未曾定亲。」 「那,可有心仪之人?」连氏又问。 田樱娘神情变幻,对萧诚之她心仪吗?她不知晓,只知道萧诚之提亲之时大伯父和祖父并不同意,是爹娘瞒着他们定下了亲事,后来萧诚之处处讨好,她也就渐渐认命。偶尔会为萧诚之送的小物件欣喜,但收到别人送的东西她也一样欣喜,实则还不如现在的弟弟给她个真心的笑容让她开怀。 所以她摇了摇头:「并无。」 她的犹豫停顿看在三个人眼中各有含义,但答案却是三人都满意的。连氏顿时就笑着看了一眼涂臻,对田樱娘更亲热了:「不瞒田家妹妹说,姐姐这儿可有一门顶好的婚事适合你。日后啊,田家弟弟上京,必然能得颇多助力!」 田樱娘可不觉得连氏能给她什么好姻缘,这女人的性子可是不见利益不松口的,于是提高了所有警惕,拒绝道:「小女子身份低微,当不得侯夫人姐妹相称。且小女子在家乡之时早有宏愿,此生非状元之才不嫁,还绝不委身为妾。」 萧诚之和涂臻都变了脸色,连氏目瞪口呆:「状元之才?!绝不为妾!妹妹你好大的志向。」震惊过后,连氏斟酌了半晌才又接着道:「妹妹你可能是在家乡待久了没见过京城繁华。先不说这状元才不才的,状元在京城还真算不上什么。倒是这做妾在乡下你可能觉着是别人埋汰你,可这京城一些人的妾,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就说咱们这溧阳侯府吧,你看咱们侯爷多年轻俊俏,家里的爵位也是世袭。侯爷垂怜于我一直未曾纳妾,是我一直没能有孕对不起侯爷,若是侯爷……」 田樱娘耳听得这连氏越说越离谱,实在是想甩袖就走的。但目前这身份又的确是得罪不起人家,只得趁着连氏话还没说完的份上立刻出言阻止道:「还请夫人慎言,这些话小女子这无关之人听了甚为惶恐,不如小女子先行告退,夫人另择人倾诉。」 连氏可是人精,立刻就听出田樱娘推拒之意,可她要是善解人意的人就对了!以势压人什么的用来可谓是驾轻就熟,神色一正,又端出了溧阳侯夫人的傲气架子,妹妹也不叫了:「田娘子这是何意?未必给我家侯爷做妾还委屈了你不成!」 「啊?夫人是说让小女子给侯爷……」田樱娘一脸惊惶:「这,这不成的。舍弟曾言,他日中了进士后定会为小女子寻一踏实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女子……小女子不敢高攀。」 「是真的不敢高攀,还是看不……」 「行了!」涂臻和萧诚之异口同声喊了停。 萧诚之一脸讥诮之色,「溧阳侯真是御妻有道啊!」 涂臻面色如土,指着道路一头,冷着脸吐出一个字:「滚!」 连氏先是震惊,再是错愕,然后便是伤心气怒,涂臻和她虽说从没亲亲热热,但也没这样疾言令色过,又是委屈又是怨愤,扭头转身就走。留下萧诚之、涂臻和田樱娘,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田樱娘观察了左右想要开口道别时,便听得萧诚之开了口:「侯府待客,溧阳侯你作为主人久久不至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王爷您位高权重,外面那些公子小姐想必已经倾慕已久,多做耽搁也不合适,不如你我同去。」 涂臻阴阳怪气的用词让田樱娘绷不出「噗嗤」了一声,见得两个男人都看了过来,连忙捂着嘴转头假装看一片黄叶。内心感叹自己不过是重生了四年多,竟然连以前的喜怒不形于色都保持不住了,日子还是太过于松懈安逸了啊。 萧诚之嘴角勾了勾,对上涂臻的口气有些傲慢:「既然溧阳侯知道本王位高,那你便退下吧。本王不喜旁人打扰。」 语气中的「你」尤为加重,溧阳侯哪能不明白,担心地看了眼田樱娘甩袖先行离去了。他一走,两人之间气氛更为尴尬。 萧诚之盯着田樱娘的发顶看了看,转身往繁花院方向走去:「跟上!」 叫谁跟上,现场只有两人,田樱娘想装傻都不成。目前,她知道了太傅府的覆灭是眼前这人一手造成,这便是自己的生死仇人。可是田樱娘重生后一直都知道能够让太傅府倒下的一定不是一般人,权利没到之前在杏花村能够隐忍,没道理在京城就不能容忍了。虽然这仇人有些出乎意料,但很奇怪的,她居然没有伤心悲愤或是被人背叛的苦痛,内心深处好似还有些轻松和了然。 跟在萧诚之身后,路途渐渐开阔,路旁有了溧阳侯府的下人恭敬守着,田樱娘渐渐将距离拉开,试图到前方分叉口时悄然离开。可没想到萧诚之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在分叉口站住脚步,等着她上前又踏上了另外一条掩映在竹枝中的小径。 田樱娘知道小径通往哪里,小径尽头有一条海棠长廊,常常的回廊上方式茂密的海棠枝条,春天时节来这儿海棠绽放美不胜收,如今这个季节嘛……就阴沉沉有些骇人。 「那个……诚王殿下,小女子已经出来多时,新城郡主怕是已经着急了。」 萧诚之「哦」了一声,突然转身逼近田樱娘:「你这是在欲擒故纵吗?」 第63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田樱娘被口水给呛得偏头咳了好几声:「小女子听不懂诚王殿下在说什么?」 「诚王侧妃!」萧诚之其实也形容不出来自己心中是个什么念想,夏季出门一遭被信王抢了头功,回京后又被贵妃娘娘和魏尚书找着机会唠叨了一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后的话会失去机会,多年的准备也就白费功夫了云云。今日溧阳侯府菊花茶会也是被贵妃娘娘逼着过来的。 见着魏婉儿也在,他便什么都知道了。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照不照做则是另外一回事。看到田樱娘是个意外,可这个意外他一点儿也不排斥,隐隐还有一种许久未见的欣喜。 连氏的话让他也是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女人嘛,只要觉得不排斥,收个侍妾也无妨。幸好田樱娘拒绝连氏在前,让萧诚之不至于只给田樱娘一个妾室之位。 只是,他以为一个诚王侧妃已经是无上的荣耀,听在田樱娘耳朵里可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诚王侧妃?在哪!」田樱娘有些奇怪了,不是说诚王为了田大小姐守孝三年,侧妃又是怎么回事。 「本王许你一个侧妃之位,他日令弟上京也能有所依仗。你就莫要再不知好歹了。」本来田樱娘就生得赏心悦目、明丽动人,露出一副懵懂茫然模样,真是恨不得直接将她搂在怀中还好呵疼一番。 萧诚之也的确那么做了,长臂一伸,就将人拉到了怀中,「高兴么?」 田樱娘措不及防被搂了个满怀,萧诚之是武人,胸口硬邦邦的像是铁板,咯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你……」 「你们在干什么!」 田樱娘都才说了一个字,就听得一个气急败坏的女声,好像是抓到丈夫和人有奸情的妻子似的。末了她才暗骂自己一声打的什么比方,挣扎着退出了萧诚之胸膛。 萧诚之不得已松了手,失去那温软馨香的身体心中一阵失落,沉下脸:「你来干什么?」 魏婉儿此时满脸嫉恨,盯着田樱娘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哪还有之前在侯府外那高雅端庄的模样。所以说啊,田樱娘就觉得这满京城所谓的「贵女」们都是装出来的。 魏婉儿见萧诚之生气,立刻便意识到现在的状态不对,忙收敛了情绪,努力恢复原状,一副贤惠端庄的模样:「表哥,连姐姐准备的诗会要开始了,我特意出来寻你,谁知道你……」 「本王是武人,不通诗词,那诗会不去也罢。」萧诚之说罢,又对田樱娘道:「走吧,随本王走走,躲躲清净。」 「表哥!」魏婉儿跺了跺脚,强忍着没有变脸,「这是在溧阳侯府,你怎么也要给主人面子吧。而且祖父今日让我陪着六部几位尚书家的公子小姐过来,你怎么也该和他们见一见吧。」 魏婉儿这么说,自然是想让萧诚之知道她的「劳苦功高」,才是为适合的贤内助。 田樱娘见状有些疑惑,按照之前溧阳侯的说法,萧诚之和魏家应当是同气连枝才是,怎么魏婉儿和萧诚之之间好似有什么问题似的。想了想,田樱娘心中有了计较。本来这种情况下,她应当安静如鸡的,可她有点不甘心。不能扳倒诚王和魏忠君,给他们添点堵也是行的。 「诚王殿下方才的话是真的吗?小女子真的能进诚王府做侧妃?」 魏婉儿已经十九岁了,及笄时正是太傅府全家打入天牢之时。那时候,尚书夫人便说她能够做诚王妃,以后还能更进一步,让魏家长盛不衰。所以即便是萧诚之突然说要给田大小姐守三年,她也默默忍受了。所有的忍耐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成为诚王妃,而且知道诚王府中一直干净得很,萧诚之身边只有两个早年收的通房丫鬟而已。 可现在怎么回事!诚王侧妃,还是比她先进门!这好比将她脸皮放到地上还用脚踩上几脚。这如何能忍! 「表哥,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和你无关。」萧诚之揉了揉眉心,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冲动了,小地方来的说话不经脑子,真是愚蠢。 「我不准!」听到这话,魏婉儿哪还得了,端庄的表情再次龟裂,「表哥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娶侧妃怎么就与我无关了。祖父和姑姑可是说好的,你的王妃只能是我,我都还没进门侧妃就先进门,你将我置于何地?更何况她是什么身份,配占一个侧妃位置吗?」 「魏婉儿,我不会娶你的。」萧诚之也被魏婉儿这笃定的口气和咄咄逼人的态度给激怒了,干脆表明了态度。 「不娶我?你就不怕祖父再也帮你了吗?若是没有祖父相帮,表哥你哪能荣登……」 第64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住口!」萧诚之勃然变色,「相帮?本王无需旁人相帮。」 魏婉儿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但实在是不甘心:「表哥,没有祖父帮你,你早就被田太傅害得没了和其他皇子竞争的权利了。既然说娶了田家大小姐就失去成为太子的机会?那祖父便帮你不娶呗。」 「不娶,退婚便是。又何必……」饶是铁血男儿萧诚之此时说话也是追悔莫及,有些哽咽。 「田太傅都已经在皇上面前进言说表哥你并非储君之才,也无为君之能,难道你还想留着给你添堵不成!表哥,祖父和姑姑为了你可是将身家性命都填进去了,你可不能辜负他们。」 魏婉儿很早就想给萧诚之掏心挖肺说一说这些话了,可惜一直没机会。好不容易见着萧诚之又话赶话说了出来,魏婉儿心里舒畅许多。说完后也是想起现场还有田樱娘这么个村姑,脑海中念头电闪,转身对田樱娘就是一番威逼利诱,大意是如今田樱娘成为知情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二是忠于诚王忠于她魏婉儿。 在田樱娘说出那样的蠢话之后,萧诚之刚对她兴起的兴趣瞬间便淡去了,又被魏婉儿说了那么一通,黑沉着脸大步往竹林小径深处走去。 田樱娘刚松了一口气就被魏婉儿一番威逼利诱,只好「战战兢兢」选了第二个,在魏婉儿成为诚王妃后,会一顶小轿将她抬进诚王府做个贵妾。 魏婉儿满意了,田樱娘的心也落到了实处。照刚才那样子看,萧诚之和魏家也并非同气连枝,双方矛盾还挺大的。她关心的是魏婉儿露出来的那些话,魏婉儿那几句话说得她糊里糊涂。 为什么诚王和田大小姐成亲后会失去继承权?难道不成亲他就有吗! 什么叫「太傅进言诚王无储君之能」?田太傅真的会对皇上说这样的话吗?可仔细想想大伯的脾气,这话倒也真像是他的风格。 田樱娘又想起了许多细节。大丰九十年,田大小姐十五岁及笄,那一年的大丰朝并不安稳,好像是靠近南疆的银州府发生瘟疫,皇上派出了太子萧彧之带人前往救灾。可太子无大才且耳根子软,听从了随身太监的谗言下令坑杀了整整两个村子的人,造成银州知府带村民反出大丰投靠南疆,若非银州通判带人拼死护着太子逃出来,说不准太子就死在了银州。 那年太子回京后被皇上斥责,禁足了几个月。那几个月好像朝中分成了两派,都在商量着是否要废掉太子重新立储君。再然后,萧诚之便向太傅府求娶刚刚及笄的田大小姐。 太傅府中,老太傅夫妇还在所以并未分家。田太傅为长,只得了一个儿子,就是齐元成的主子,那做生意的天才。田大小姐父亲为次,除了田大小姐之外还有三子四女,但都年纪不大也不出彩。田大小姐生下来后就抱到老太傅和老太傅夫人面前长大,从小聪慧过人,被老太傅倾心教导长大,不论是学识还是礼节都让人无可挑剔。 太傅府之所以屹立三朝不倒,全因从不站队。萧诚之身为皇子,又是在那种风口浪尖上求亲,任何人都不免多想。老太傅和太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魏贤妃找的媒人,后来就算萧诚之亲自上门也是被太傅出面礼貌地推辞了。 谁知道田大小姐有个看不清形势,总觉得二房被压一头的爹。竟然背着太傅府所有人重新找上萧诚之,交换了庚帖又写了婚书才告知府中,气得老太傅大病了一场。 田樱娘记得,老太傅病还没好呢就挣扎着去了一趟皇宫。再后来,太子因为病倒了被解除禁足,也再未听说什么废太子之类的话。那年过年进宫,本来和魏贤妃是死敌的皇后娘娘竟然单独召见了田大小姐,说了一通要好好和诚王过日子之类的话。之后,萧诚之再往来太傅府,老太傅和太傅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太傅夫人还教导田大小姐如何相夫教子。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老太傅便向皇上表达了忠心,并摆明了态度。不然的话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坐视诚王府与太傅府联姻! 也许,当时皇上和老太傅的谈话是私密的,并没有谁知晓。或许是九十三年末,也或许是九十四年初,也不知道是诚王还是魏贤妃知道了那番对话。魏贤妃和魏尚书都是野心勃勃的人,相信诚王也并非甘心居于无才无德的太子之下,双方一合计,便有了太傅府覆灭的惨剧。 田樱娘细思之下有些失魂落魄!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田大小姐的婚事?若是不奢望得到亲生父母的疼爱,坚持依着祖父和大伯的意思拒绝那门婚事,是不是就能为太傅府避过一劫呢? 「田姐姐,你怎么啦?」 田樱娘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樱花林中的,直到四娘关切地问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发现许多人都好奇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茫然。 「田姐姐,你怎么和魏小姐一起回来的?」四娘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她。 「方才我走错了路,幸好遇到了魏小姐,这才一起回来。」田樱娘一边回答四娘问题,一边冲着魏婉儿讨好地笑了笑。她还有一些事情没想清楚,得找机会再探一探魏婉儿口风。 连氏和涂臻方才吵得面红耳赤,此时同坐在桌上除了涂臻笑容有些僵硬以外,连氏竟然恢复了她那端庄优雅的主母模样,正低头和管事说着什么,偶尔还微笑着问问涂臻的意见。 不一会儿,田樱娘便知道连氏和管事在商量什么了。因为下人们抱着她送的那两盆菊花来到了樱花林中,涂臻眼神亮了亮,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将菊花放好。 「玉翎管!」 「金鸡红翎!」 第65章[04.25]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当即便有懂菊花的惊呼出声,这两盆菊花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没想到一见便是两盆!而且正是盛放时,就连不懂花草的人也觉着这两盆菊花与众不同,一出来便将原本各有特色的菊花比落到了尘埃里。 「不愧是溧阳侯,竟然能够养出如此妙品!」不管是真心还是奉承,总之这一句之后又有不少人附和出声。 涂臻脸色好看了许多,冲着田樱娘方向拱了拱手,「本侯不敢居功,这两盆菊花乃是田娘子所赠,当不得大家夸赞。」 「啊!居然是她种出来的。」 「当真是乡下出来的,玩泥巴养花倒是有一套,指不定连笔都不知道怎样握?」 前面是大多数人的惊呼,后面是李丹儿的嘀咕,但话才刚刚出口,就发现涂臻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杀气,连忙住口躲到了另一位闺秀的身后。 田樱娘大大方方一笑,「侯爷也知小女子住在西山,这两盆菊花只是偶然从花农手中购得。听闻侯爷爱花成痴,小女子不过是为好花找到主人而已。」 「说得好!好花也要主人怜。这两盆花在溧阳侯府才是相得益彰嘛。」安王世子也才十四五年纪,正是少年心性。看田樱娘的眼神既没有成年男子的色气,也没有女子眼中明着的不屑暗中却妒忌。 四娘笑呵呵地冲他招招手:「明英,到四姑姑这边来,四姑姑给你挑了个好东西。」安王世子名叫萧明英,前两次便知道四娘不想暴露身份,一直有心亲近却得不到机会,今日夸田樱娘一的确是因为她说得话漂亮,二则是向四娘表达自己的态度。 姑侄两个年纪相当,小时候也是经常一起玩耍的,后来四娘额头落了疤不出门也不见客才见得少了。四娘今早在锦绣坊见着一根雕刻着葫芦的男士玉簪,想起萧明英小时候小名就叫「葫芦」,还想着先买下来改天送到安王府去,也算是春日里头在城外海棠苑相见没相认的赔礼。既然在这见到了,当然要送出去。 萧明英乐呵呵过来了,恭恭敬敬给田樱娘行了一礼:「多谢田姐姐。」 吓了田樱娘一跳,「不敢不敢。」不过,下一刻她就知道为什么萧明英对她这么恭敬了。原来四娘额头上的疤和他还有些干系,四娘不愿意出门也没朋友一直就是他心上的结,如今四娘愿意出门,和田樱娘要好,他自然要讨好田樱娘了。 这边叙旧还没几句,就不知道是谁撺唆着要收在场诸人的诗作拿去请先生品评,午膳之后也好分个高下,领点青莲社准备好的彩头。田樱娘问了下彩头不过是普通的笔墨纸砚之类,顿时兴趣缺缺,拿了纸笔久久不动,她在思考用什么笔法写什么程度的诗句才能不显山不露水,既不出彩也不被人小瞧。 心里又开始想念田岚州了,若是他在,自己挤出个为难的笑容来,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却会自然地将事情接过去。 正想叹气时,便听得萧明英小声问:「田姐姐,要么我另作一首你写上去吧。」 田樱娘还没说话呢,一直关注她的李丹儿便讽刺道:「兴许世子您念出来了她也写不出,云州府那地方好像没谁家会让女子也习文,就她这样,我看一定连《女戒》都没学过。」 「我的确没学过《女戒》。」田樱娘特别平静,前世祖父和大伯说《女戒》并不适合她,所以只是让她看了看,并未让她去认真学。至于这辈子,家里又没《女戒》这本书,难道她还自讨苦吃去买一本不成。 「呵,果然!」李丹儿又嘚瑟起来。 四娘要说话被田樱娘给压住了,她给了魏婉儿一个求救的眼神。方才在竹林小径那儿,她可是表现得十分胆小愚蠢,指天指地发誓如果今生有幸得以进入诚王府为妾一定将魏婉儿尊为主人,尽心尽力全心全意为诚王妃魏婉儿做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这么重的誓言都发了,没道理魏婉儿不庇护自己啊! 的确,田樱娘的表现让魏婉儿很满意,而且李丹儿之前的表现已经让魏婉儿对她颇为不喜。所以见着田樱娘求救的眼神后很快便道:「今日菊花茶会,田小姐那两盆菊花可比诗词出彩,本来我已经写好了一首诗,但见那金鸡红翎花型甚美,竟是又得了几句,不如就算是与田小姐合作吧。笔墨侍候!」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田家小媳妇》卷一 作者:寒露 02、《田家小媳妇》卷二 作者:寒露 03、《田家小媳妇》卷三 作者:寒露 04、《田家小媳妇》卷四 作者:寒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