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闺女 上》 第01章 【正文开始】 孟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她以为马车摔下山的那瞬间,她心里所有的怨,所有的后悔,所有的不甘都将归于尘土,只剩下无尽的安宁,结果…… 孟溪摸摸自己的脸,瞬间笑了起来。 真好啊,她活了! 她再不是那个病恹恹,躺在床上枯槁的宛如死人般的孟溪,她朝气蓬勃,神采飞扬,正是最健康的时候。 孟溪放下镜子就要跑出去,却听到大伯的声音:「人人都说阿溪是当厨子的料,她偏偏不肯……娘,你说怎么办吧,我们供不起阿深念书了,他一个人花的钱抵得上我们一家子,就算考上举人又有什么用?」 说得是她的义兄孟深。 孟深是孟溪的父亲在林子里发现的,当年不止胳膊被烧伤,人也神志不清,父亲心善,不肯见死不救,将他背回家中。孟深醒来后不记得身世,就被当做孟家的孩子养。 他虽然性子古怪,念书却一流,镇上的孩子都不如,可惜父亲过世后,孟家的人不再愿意供他念书。 就在前世的这时候,大伯提出建议,让孟溪去学厨挣钱。 然而她实在不喜欢做厨子,厨子不能打扮不说,整日与油烟为伴,她珍惜自己的脸。 孟溪一直觉得她是整个盐镇最为好看的姑娘,凭这容貌必定能嫁入富贵人家,所以大伯说学厨,她一口就拒绝了,哪怕她有天赋——她有一双如秤一样的手,凡是她往菜里放的盐,糖,酱,没有一次是有误差的。 这种天赋在幼时就被孟家人发现了,后来他们每次做菜,就会逗孟溪,说,「阿溪,快来放盐……」 她真的每一次都放得恰恰好。 但父亲母亲尚在时,疼爱她,不太让她做厨房的活,而今却不一样了。 谁会白白养着她跟义兄呢? 所以前世,孟溪就想着嫁人,她看上了盐镇的知县林时远,这林时远是书香门第出身,虽然林老爷是做大官的,却不纵容儿子,反而将儿子弄到京都辖下的盐镇历练。 年轻知县长得俊俏,唇红齿白,孟溪一见倾心,而小姑娘粉面桃腮,楚楚动人,也让林时远念念不忘,那时候,孟溪以为自己一生终有所托,直到林老爷出现在盐镇…… 可想而知,会是什么结果。 林老爷雷厉风行,很快就把林时远调离盐镇,而且还给林时远定了一门好亲事,孟溪听说那姑娘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而是勋贵之女。 她不甘心,寻到京都。 可惜就算见到了林时远也枉然。 他让她忘了他。 年轻男子甚至当着她的面落下了泪,而他嚣张的未婚妻跟踪而至,鄙夷的道:「你这样的身份,也配?」 孟溪就此病了。 她分不清是因为林时远的负心,还是因为那种羞辱,她病得很厉害,而孟家也没有多余的钱给她治病,倒是她的义兄孟深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有一天,孟深也不知从何处弄来银子,说要带她去京都看病,说一定能将她的病治好。 那天雷雨交加,孟溪被他抱上了马车。 印象里,那马车很是豪华,她躺在上面,闻到了很清香的味道。她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她怀疑她是出现了幻觉,义兄怎么雇得起这样的马车?而且,他的衣着似乎也很华贵……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义兄说了什么,可她并不曾听清楚,然后,车厢忽地有一阵剧烈的颠簸,随即传来车夫的喊叫声,她知道出事了…… 马车坠入山谷时,义兄抓住了她的手。 那双手如此温暖。 她心想,原来古怪的义兄是那么疼爱她的,可惜被她连累,竟葬身于此。 孟溪推开房门叫道:「大伯,我愿意去学厨!」 孟溪的大伯吓一跳,愣愣的道:「……好,好。」 孟老太太也惊住了:「阿溪……」 「祖母,哥哥在何处?」孟溪却问。 「阿深?应该是在屋里看书吧。」 义兄人懒,就喜欢看书,十一岁的时候考上了秀才,给孟家狠狠争了一回脸面,那时候全家都供着他,就希望义兄能再接再厉,考上举人,考上状元,当上大官,这样孟家的人也能跟着过好日子。 结果义兄举人是考上了,但没考上贡士,义兄又不想干活。 渐渐的,孟家人就有些失望,加上义兄心高气傲,嘴不饶人,父亲死后,谁还愿意出这个钱? 就是她,心里都不喜欢义兄。 可就在她病了的时候,义兄竟然愿意带她去京都治病……孟溪跑到义兄住的地方趴在窗口看了看,见他垂着头盯着书一动不动,孟溪又飞快的跑去厨房。 前世,她没有给义兄做过饭,就怕弄花她的脸,弄伤她的手,这次,她不怕了。 孟溪去前面的小菜圃拔了些韭菜,去鸡窝里掏了个鸡蛋,又蹲下来烧火。 孟老太太听到动静过来瞧:「阿溪,你在做什么?」 「给哥哥做饼吃!」 韭饼是母亲擅长的,母亲比父亲去得还早,但孟溪记得这个味道,她飞快的洗韭菜,切碎,加盐,加酱,然后和面揉面,再挖些家里剩下的猪脂,掺入砂仁,花椒。 她以前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孟老太太看得目瞪口呆。 孟溪很快就将韭饼做了出来,放入锅内烙熟。 香味扑鼻,孟溪给祖母盛了一个,然后就端去义兄的房中。 门咯吱声被推开,孟深抬头,发现是孟溪进来了。 小姑娘现在才十四岁,鹅蛋脸,细长的眉,一双眼睛顾盼生姿,好像带着钩子,而此时对他笑得分外的甜,甜的渗人。 孟深眼睛眯了眯:「你来作甚?」 「怕哥哥肚子饿,影响看书,」孟溪轻手轻脚进来,把韭饼搁在书案上,「趁热吃吧。」 影响看书?孟深差点笑了,孟溪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宣宁侯,他真名叫秦绍,前世要不是孟溪,他本来都恢复记忆,要搬入宣宁侯府了,就因为她病了,他不得不把孟溪从盐镇带去京都。 因为义父临死前,曾拜托他照看好孟溪。 可惜这小姑娘贪慕虚名,看上林时远,非得要嫁之,后来把自己给耽误了。 看她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他原是不想理会,奈何欠了义父人情,想一次还清,这样,他与孟家就再没有任何纠葛。 谁想到…… 第02章 孟深看着孟溪,这简直是个扫把星,因为她,他英年早逝! 如果那日不救她,他早就在宣宁侯府享福了,他有侯爷的爵位,有数之不尽的家财,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入朝为官,有权力在手。 然而就在那一天,一切都失去了。 拜谁所赐? 孟深嫌弃的看一眼韭饼,一个饼能弥补吗? 义兄长的其实不赖,但他身上有种邪气,总是不叫人那么舒服,比如他的眼睛很狭长,眼尾翘起来,看着人的时候就总是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而一旦他笑了,那笑容就透出几分凉薄,似乎是一种嘲笑。 孟溪幼时就不喜欢他,不知道父亲为何要救下这个孩子,把家里的钱都花在他身上。 后来考上秀才了,孟溪就觉得,义兄还是有优点的,因为家里但凡来客人都会对义兄称赞有加,说盐镇难得有这么小就考上秀才的。 但是…… 义兄越长越大之后,懒病也越来越明显,有时候她还知道帮着家里收拾东西,义兄却从来不动手,大伯看不过眼,他就说,「我是做那种事的人吗?」 言下之意,他是非富即贵的命。 可惜,义兄的家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孟溪心想,她才不会做厨子去供义兄念书呢,她只会去改变她自己的命! 但她想错了。 孟溪声音格外的温柔:「哥哥,再不吃,这饼就要冷了。」 冷了就冷了啊,孟深心想,他明天就离开孟家去京都,他要去做他的宣宁侯! 谁稀罕吃这个饼? 孟溪看他神色不善,有一瞬间差点没有耐心,可想到义兄为帮她而丧命,轻叹口气,将韭饼端起来,夹起一块放在孟深嘴边:「哥哥,你吃一口嘛,我专门给你做的,你吃一口好不好?」 声音娇滴滴的,孟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孟溪今日莫非是吃错药不成? 她为什么要给他做饼? 「你……」他盯着她看,「有何意图?」 往前自己与他颇是疏离,难怪他起疑,孟溪灵机一动:「哥哥,我昨日梦到爹爹了,爹爹问起哥哥可吃好穿好,我才惊觉,我一直对哥哥不够关心。」 呵…… 良心发现吗? 不过提到孟父,孟深始终是硬不下心肠,当年要不是他,自己不会活到现在。 这家里,也只有孟父对他是真心。 孟深张开口,将韭饼吃了下去。 谁料这一尝,便有些停不下来,明明只放了韭菜鸡蛋的饼竟有种说不出的美味,入口酥脆,咽下去后,唇舌间香,咸,麻,韵味悠长。 他瞅瞅这饼,傲慢的道:「再喂一口。」 孟溪欠他的,喂一整个饼都应该! 他似乎觉得很好吃,孟溪心里欢喜,看来自己做厨子真的有天赋,这样的话,她一定能学好。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她就可以养活自己……不,她还可以供义兄继续念书! 「哥哥,明日我再烧别的给你吃。」她笑着道。 孟深眉梢微扬,心道,明日……他明日就要走了,以后与她再不相见。 听说孟溪愿意学厨,她大伯的女儿孟竹,也就是她的堂姐,十分担心。 「阿溪,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我看还是算了吧!」两个人坐在一条长凳上,她搂着孟溪的肩,「阿溪你是做官夫人的命啊,你看刘家的杏儿,她就嫁给县丞了,她什么样儿?连你一半都比不上!」 前世孟竹也这么说,她万分赞同,但经历过林时远的事,她发觉要做官夫人很难,家世这个门槛,不是想越就能越过的。 「堂姐,刘杏儿的爹好歹是开米铺的,家里不缺钱,我们家呢?你真以为我的脸有这么金贵?」 「就是金贵!」孟竹做梦都想长成孟溪那样,摸着她的脸爱不释手,「哪一处都好看,我百看不厌。」 「行了。」孟溪躲开她的手,「帮我想想烧什么菜吧,过阵子要去拜师学艺,总得有个拿手的。」 「你拿手的不就是撒盐吗?挥一下,能把梁师傅惊得目瞪口呆。」 孟溪:…… 「光是调味怎么行。」 孟竹想一想:「要不做个肉片炒黄花菜?」 穷人家吃点肉就觉得这菜好的不得了,但要去拜师,恐怕不行,孟溪道:「得精致些的。」 「那就是我们吃不起的了!」孟竹灵光一闪,推推她,「还记得那个如意卷不?」 前几年姐妹俩在上元节看到的,大冬天有个小贩支了油锅,把一个个做好的如意卷放里面炸,光是听声音都觉得暖,别提混杂的各色香味了。可惜两人兜里没钱,愣愣看了半天走了。 「那可漂亮吧?我馋到现在!」孟竹舔嘴唇。 「就做这个吧,」孟溪拍定了,「不用肉馅,咱家也做得起。」 两个小姑娘挨一起窃窃私语。 孟溪的大伯母王氏看到了,与丈夫道:「阿溪怎地就答应学厨了?这孩子之前不是还发脾气,砸了茶杯吗?」 「我也不知……」孟方庆当时便吓了一跳。 「唉,她哪里该去学厨,她该嫁人,指不定聘礼多的能摆满院子。」 「别胡说!」孟方庆皱眉,「她的婚事轮不到我们做主,我们也不要提,嫁得好就罢了,嫁得不好,到时候是不是你跟我来担着?只要阿深不要我们供着就行……我们也供不起,儿子马上要娶妻,聘礼钱还没凑够呢。」 想到这事,王氏顿时就没闲工夫操孟溪的心了。 盐镇有个远近闻名的厨师,名叫梁达,他自个儿开饭馆,生意火爆,最近年纪老迈退了下来,改收徒弟。每年收三个,不止不要束修,每月还给予丰厚的工钱,唯一的要求就是出师前,每位徒弟必得留下六道自创的菜式。 为何?因梁达师傅要谱写一部流传百世的美食集。 如此好事,想求学的人如过江之鲫,这就让梁师傅的要求一高再高。 为挤进前三,孟溪马上卷袖子练习。 如意卷顾名思义,形如如意,乃干豆腐皮做成,里面裹上各种馅儿,卷成笔管大小,三卷合成再用一张大豆腐皮裹之,入油煎炸。冷却后,捞出切成小段。 孟奇砍完柴已是天黑,一回来便闻到豆腐皮的香味,只当是家里留给他的晚饭,结果却见堂妹在灶台边忙乎,他十分惊讶:「阿溪,怎么是你?」 「正好,堂哥,你来尝尝,」孟溪把新做好的如意卷端给他,「我马上要去学厨了。」 孟奇差点没把碗摔了。 他的堂妹可不像自己的亲妹妹,孟溪与他们去集市,多少双眼睛盯着看,这是该藏起来好好疼的人儿,怎么就去学厨了?孟奇想一想,明白了——家里缺钱! 第03章 他面上生出几分愧疚:「阿溪……」 孟溪摆摆手,不需要他这副样子。 算起来,大伯一家没欠她,大伯大伯母除了要养一子一女外还要供养祖母,能怎么办呢? 「快吃吧,堂哥!」 「是啊,吃吧,哥哥!」孟竹叫得更大声,她完全没想到堂妹竟然能真的做出来,明明当年她也在旁边看着,却一点不记得做法。 这回,她总算如愿了。 孟奇笑,咬了一口如意卷,随之满脸震惊。 「如何?」孟溪问。 「好!」孟奇环顾一眼,「应该让阿深来评,我可说不出那些话,只能说好吃。」 太晚了,哥哥应该是看会儿书就要歇息的,她不想去打搅。 前世,她没有去学厨,大伯也拿不出钱给义兄请夫子,后来义兄便没再念书,不知整日做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在意,一心只在林时远的身上。 仔细回想,他似乎离开了盐镇一阵子? 有日祖母询问,阿深在何处?好几日不见人影,她摇摇头,满脑子想得是,林时远为何去了京都杳无音讯?明明离得不远,如若书信一封,不过两日就到盐镇。 他是不是真的屈从于他父亲了? 他是不是早已忘了她? 她一遍一遍的想。 耳边传来孟竹的声音:「阿溪,你用这道菜去拜师,一定会被梁师傅看上!」 孟溪回过神,夹起品尝,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嗯,不错。 她没吃过,但这正是她想象中的味道——原来,曾经因囊中羞涩买不起的美食,她自己也是能做到的。 孟溪瞬时有了一种满足感。 而此时的孟深在睡觉。 看书,是不可能的。 此前是因为失去记忆,才会想到去考秀才,走科举之路,这样才不会沦落到去种田——他身娇体贵,虽然当时不知自己的身世,可心里就是有种笃定,他与孟家的人不一样,甚至说,他与整个盐镇的人都不一样。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孟深闭着眼睛想,明日他就要离开此地了…… 明日他该怎么跟老太太道别,跟孟溪道别?说出真相,绝无可能,若孟家的人知道他是宣宁侯,只怕这辈子都跟孟家脱不了关系。 孟深皱眉,要不还是悄悄的离开? 反正义父已经去世,谁会在乎他?前世他为弄清自己的身世去了京都,整整一个月都不见他们报官,回来后,倒是看到孟溪病了。 他想跟她说,「活该,谁让你指望林时远。」 但见她蔫儿吧唧的,懒得骂她。 孟深翻了个身,要不还是偷偷的走吧——今日早点睡,明日早点起。 翌日寅时。 太阳未出,天色漆黑,他从梦中醒来,额头冒汗,仿若是被梦里的熊熊大火所炙烤。 这个梦,他做过无数回,往前会害怕,因想不起发生了什么,现在却一清二楚。 他掀开被子爬起来,洗漱后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没什么东西,他来孟家时两手空空,中间并未添置多少物件,值钱的更是一样没有。孟深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件老旧的衣服,这是他被义父带回家,醒来后义父替他扯的。 当时穿在身上大得很,差点拖到地上,义父咧嘴一笑,「嘿,能多穿两年呢。」 他就知道孟家有多穷了。 孟深把衣服塞在包袱里,往身上一背,推开门出去。 谁料门口竟站着个人,突然发声:「哥哥,你要去何处?」 孟深吓出一身冷汗。 听清楚声音才发现是孟溪,他手撑在门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话该是我问你吧?说吧,想偷什么东西?是不是那支羊毫笔?」 那只笔是考上秀才后,考官送的,说他将来前途无量。 想来这考官的眼光是极好的。 孟溪:…… 那瞬间,她有调头就走的冲动。 笔是不错,她认识林时远后,确实想过要买一支一模一样的送给他,当时被孟深各种挖苦。 嘴巴讨厌死了! 孟溪咬咬牙,又嫣然一笑,其实义兄心里是很关心她的,她不跟他计较。 「哥哥,我是见你这里的油灯亮了,请你来吃早饭。」 孟深:??? 「我做了如意卷,莲子粥,鸡蛋酥,」孟溪说着目光落在孟深的肩膀上,「你背了什么?」 孟深面无表情的撒谎:「几本书,我想带去听风亭那边看,家里有些热。」 五月了,已近酷夏。 孟溪暗想,义兄可真勤奋呢,她邀请他:「哥哥吃完早饭再去吧。」 此时不合适走,孟深只好跟着她过去。 桌上真的放了她刚才说的那三样东西,烛光下,模样诱人。 孟深坐下来,极为怀疑:「真是你做的?」 孟溪实在不是一个喜欢下厨的人。 「是啊。」孟溪催着他道,「你尝尝,尤其是那个如意卷。」义兄的嘴巴很挑,刚刚来孟家时就能看出来,但他从来不跟谁抢。 不管是肉是鱼还是鸡蛋,端上来他们几个孩子都是虎视眈眈的,唯独义兄安静的坐着,仿佛是在让给他们吃,又仿佛是不屑,倒是父亲会夹在他碗里,他才慢慢吃一口。 第04章 孟溪盯着他,这样的人表现出好吃,就一定好吃。 孟深却没耐心,暗道应付完孟溪,还得赶路,便夹起一块如意卷。 切开的如意卷从侧面就能清楚的看到好几个层次,最外面是被炸得金黄的豆腐皮,第二层是叠成品字形状的三个卷儿,每个卷里面都包裹着不同的馅,有红色的,有绿色的,淡黄色的,光是色泽就令人垂涎。 再吃进嘴里,耳边咯吱脆响,豆腐皮特有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蔓延,随即夹杂了甜,酸,咸三味,又有豆子香,荠菜香,糯米香,层层袭来,他眉眼不由自主的舒展。 「好吃吗?」她问。 孟深道:「还行吧。」 那就是成了,孟溪原本自己也觉得不错,跟孟深道:「我用这如意卷去拜师,说不定梁师傅真的会收我呢。」 「梁师傅?」谁啊,孟深有疑问,但那疑问一闪而过就没了,他吃完就要走人,管他是谁。 孟溪却解释给他听:「梁师傅是镇上的名厨,我打算去拜师,要是梁师傅收下我,我就有钱养哥哥了。以后哥哥再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供着哥哥考上贡士……」 疯了吧? 竟然要养他?孟深差点呛到。 他真不知孟溪打得什么鬼主意,前世,义父在他身上花点钱,孟溪万分看不惯,现在,她居然要养他? 有意思。 孟深心想,孟溪本来就欠他一条命,养他也是该的,不妨多留几日,让她还还这债。 他夹起一块如意卷——等他满意了,再走不迟。 吃完了,孟深才问起她学厨的事情:「怎么突然有这个念头?」前世孟方庆曾建议她去,被孟溪拒绝了,然后就看上了林时远,以为能嫁入林家。 后来呢?后来把他给害了。 他这世要是再给她治病,他就不姓孟! 孟溪当然不能说真话:「哥哥,你可还记得那个考官说的,哥哥前途无量,我心想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你念书……而且我前几日做了一个梦,梦到哥哥通过会试了呢。」借此想鼓励他。 原来如此。 指望自己当官好给她做靠山,嫁入豪门世家是吗? 孟深眯眼一笑:「可谢谢你了妹妹……你好好努力,必然能拜师成功。」 孟溪点点头:「嗯!」 她过来收拾碗筷。 鼻尖有一阵香气袭来,孟深忽地想到前世抱着她去马车,她身上并没有这种香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枯萎的花朵,随时消散。 他眉心拧起,自作孽不可活。 晨光此时从天边亮起,老太太也起床了,一进来就看到二人在堂房。 「阿溪,阿深,你们起这么早?」 「祖母,哥哥是要去看书,」孟溪笑,「我是想提前给你们把早饭准备好!」 「乖孩子。」老太太高兴极了,她感觉孟溪变得懂事了,不止肯为家里分担,人也勤快的多,「不过别把自己累坏,你大伯虽说让你去学厨,学不成也没事的,知道吗?」 老太太心想,孟深到底不是孟家的孩子,岂能真的为他勉强自己的孙女儿呢? 实在不行,只能让孟深自谋生路,他也十九了,就算不能挑担下地,凭他一手书法,卖卖字也行……但想是这么想,老太太没有当面跟孟深提。这少年在孟家长大,身上却有种矜贵气,让他去卖字,好似是天大的委屈。 要不,让儿子去说?老太太暗自琢磨。 如意卷,孟溪已经找到最好的做法,这日又开始练刀工,作为厨子必备的技艺,她必须要掌握。 厨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剁声,孟竹听得心惊肉跳,在门口东张西望,等到孟溪停下手,她看到砧板上一堆的莴苣丝。 「你又要做什么了?」她跑上来询问。 「吃了就知。」 孟溪把莴苣丝往大锅里一扔,只见一片绿色漂浮于尚在翻滚的白水中,好似细细的海草在海浪中起伏。 过得片刻,她将莴苣丝捞起,放入凉水中挤干摆于粗瓷碟,然后加调料。有糖,有醋,有麻油,孟竹发现她完全都不犹豫,不像娘烧饭时都得掂量一下,要么是把糖洒掉一点,要么是放了盐还得再添加,孟溪一气呵成。 「真厉害!」孟竹凑过来,「那些厨子看到,肯定羡慕死你了。」 那是天生的本事啊。 「你先尝尝。」孟溪把莴苣丝拌好了递给她,「这天气吃凉菜舒服。」 「嗯。」孟竹轻嗅,只觉麻油香味扑鼻,引人食欲,马上就夹了一筷。 入得口中,又酸又甜十分爽口,除了莴苣丝的清香外,还有种辛辣芳香与其融合,别有风味,孟竹细细品尝,感慨道:「我娘怎么就做得没你好吃呢?」 「少放了姜米,我也是忽然想到的,娘以前炒青菜便喜欢放……」孟溪说着心头一动,虽然母亲早就去世了,可母亲做的东西她记忆尤其深刻。 也许她的天赋就是来自于母亲呢。 「二婶的手艺是很好。」孟竹听爹娘也提起过,只怕堂妹触景伤情,没敢多说。她吃完将碗碟放下,拉着孟溪往外走:「你别成天待在厨房了。」 「那怎么成?万一拜师失败你替我挣钱啊?」孟溪皱眉,「再说,外面太阳这么晒。」 「又不是去晒太阳,我带你去看一个人。」孟竹神神秘秘的道,「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镇上来了新知县了!看过的人都说,俊的不得了,而且是从京都来的,他刚刚上任那天,知府都送礼恭贺呢。知府那是多大的官,我爹说是四品,你想想,那知县的家在京都得有多显赫。」 她变了,别的都没变,堂姐还是会跟前世一样说这一番话。 抬头看看天,阳光刺眼,孟溪往檐下的竹凳上一坐:「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好奇?」孟竹也坐下来,「最近镇上的姑娘都往那里跑,锦缎铺的张蓉蓉为他还跟别的姑娘闹上了,说什么不回家照照镜子。真好笑,她怎么不看看她自己呢?要我说,我们镇上也只有你配得上。」 配得上吗? 孟溪想起那个姑娘指着她鼻子说的话,暗自苦笑,若真配得上,林时远会让她忘了他?到头来,就送给她两行眼泪。 这种美梦,她是不会再做的了。 「堂姐,我对他一点不好奇,我还要练刀工!」 「阿溪,你就陪我去看看嘛,真的很俊!」 「我不去……」 两个小姑娘在厨房门口拉拉扯扯,孟深悄无声息的站于墙根,他本来是想让孟溪给他做点如意卷,素油饼吃,反正她要养他嘛,一日三餐当然也要照顾,结果就听孟竹提起林时远。 前世,这事孟竹也脱不了干系,可惜她后来嫁得远远的,都不在盐镇,没看到孟溪的惨状。 孟深侧耳细听。 「堂姐,再俊能俊到哪去,那些人以讹传讹,你就当真了。」孟溪坚决不去。 第05章 什么都没有她学厨重要! 孟竹有点生气:「怎么是以讹传讹?都是见过了才说的,反正堂哥跟他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孟深:……怕是眼瞎。 孟溪现在也不这么觉得了。 虽然义兄的嘴巴讨厌,但他心地是善良的,不然前世这种情况,他自顾不暇,岂会还借钱替她治病?她当然以为是借来的钱,孟深一直没有找到家人,不借,怎么可能? 想到那辆奢华的马车,孟溪心想,就算是看错了,一般的马车也得花不少钱,可惜还未到京都就…… 「堂姐,那些人多半是昧着良心说话,我哥什么样子你不知吗,镇上可有谁比他生得好?」 墙根后的孟深嘴角一挑,孟溪的脑子不好,眼睛却不瞎,冲这点他可以让她少养一阵子。 啊?孟竹的眼睛瞪圆了。 堂哥这德性…… 她才不承认孟深长得好,他就会欺负人,家里事情都落在哥哥身上,孟深好像个……对,他那样子就好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他们孟家是富贵人家吗? 呸! 也就哥哥老实不跟他计较。 不过他们大房是不会供他念书的,就是可怜堂妹了,还得去学厨。 「阿溪,你真的不去?」她问。 「嗯。」 孟竹跺跺脚,自己走了。 孟溪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半响,她又重新走入厨房。 因为要练习刀功,她每日都从地里摘许多莴苣,胡萝卜洗干净了放于灶台。 菜刀落下时,红的绿的一片片,一丝丝在刀锋下绽放,如同花瓣一般,很快就堆叠如山。而她除了手腕上下用力,身影端凝不动,整个厨房就只回响着同一种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下,拿起一片莴苣看,只见它薄得透明,如同蝉翼,她惊讶的发现她做到了。 刚才提到林时远,她不能说心静如水,只是那种情绪没法诉说,尽数倾泻在这刀上……没想到,真的能切得如此之好,她举起这莴苣片对着窗外,只觉它美得好像宝石。 那瞬间,孟溪心里的惊喜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拟。 她忍不住笑起来。 也许重新活了,她便是为做厨子为生呢! 孟溪又拿起一根莴苣开始切,她需要更快,这样的话,她一定能脱颖而出! 可能是乐极生悲,一不小心切到手指,血流如注。 看来不能急于求成,得循序渐进,孟溪一边反省一边寻找可以包扎的东西。 真是见了鬼了,在外面一直观察的孟深心想,她居然没有跟孟竹去看林时远,而是专心在这里切东西。 难道说在她心里,他考上贡士比看一个知县重要多了?孟深挑眉,孟溪的脑子总算是有点用了。 不过可惜,他就算是侯爷也不会当她的靠山! 正想着,孟溪从里面跑出来,与他打一照面,叫道:「哥哥,我的手伤了,你帮我找些棉布来。」 厨房里找不到,抹布不干净。 孟深垂眸,看到血一滴滴从她指缝中落下,鲜艳的刺目,皱一皱眉,拿出帕子扯开她的手,包裹上去。 这帕子十分柔软,乃是绮罗所裁,边角绣着四君子纹,正是他时常带在身上的。 当年他被父亲背回,锦袍脏乱,身上却藏着这一方帕子,孟溪认出来了,微微一愣,正想让他别弄脏帕子,却听孟深淡淡道:「就你这专切手指的功夫,真的能拜成师父?」 不成的话,她怎么养他啊? 孟溪:…… 好想打人! 她把手缩回来,哼了声道:「下回洗干净还你。」 「不必,扔了吧。」等他回京都了,这种手帕多得是。 孟溪讶然:「你不要了?」这手帕可能是他找到家人唯一的线索。 「都多少年了,算了。」孟深摆摆手,「留在身边,每日看着还不舒服。」 其实他感觉是洗不干净了。 孟溪听了心里有点难受。 好歹她有父母,虽然不在人世了可也比孟深好,他身世成谜,一辈子都不知自己是谁。此前还经历过被火烧的事情,性子古怪也情有可原。 孟溪道:「我给你留着吧。」 看向他的目光透着关切,柔和的好像春风,孟深感觉呼吸停滞了片刻,随即道:「随你。」 他转身走了。 老太太听说孙女儿受伤,与王氏过来探望。 「祖母,大伯母,我没事,就切伤了一点点。」孟溪刚才仔细看过,几天就能好。 老太太也很无奈。 她自个儿都是靠大儿子一家过活的,实在不能要求他们再添负担,忍不住叹口气:「要不就算了,让阿深去卖字,等方庆从地里回来,我让他去说……阿溪,你到底是姑娘家。」 「就是,也是相公糊涂,想出这么个主意,学厨还不如让阿溪早点嫁人。」 「不!」听到嫁人,孟溪心里咯噔一声,她马上就想到前世的事情。那会儿她刚及笄,祖母不知她与林时远的关系,与大伯母一起帮着挑选夫婿。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接受不了他们选的人。 还不如做个厨子呢! 如果学成了,她手里有钱,以后可以开个饭馆,自己做掌柜,她也能让哥哥继续念书。 「我真的没事,而且我现在很喜欢做菜,祖母,大伯母,难道我做得不好吃吗?」 这倒不是,王氏咂咂嘴,今儿早上的蓑衣饼就很好吃。 老太太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好,她最近的饭量都比原先多了半碗。 第06章 「看嘛,我这样的手艺你们不让我去学厨,那不是暴殄天物?说不定孟家此后少出了一名大厨,祖宗都要着急了!」 一句话把两个人逗笑。 「哎呀,你这孩子。」老太太摇头,「我也是担心你,既然你执意要学,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弄伤手。」 「是,祖母。」孟溪保证。 她现在除了喜欢上做菜,也真的不想嫁给她们选的人。 那太可怕了! 等二人走后,孟溪靠在椅子上想事儿,想母亲以前做过的菜。母亲的菜都很朴实,很家常,没有什么花销的外表,但味道调得特别好,而她想做的菜是要两者皆顾的——既好看又好吃! 她得在这两方面都花功夫。 门忽然被推开,孟竹回来了,嚷嚷道:「你弄伤了啊?我就说让你去,你非不去,结果呢!」 孟溪悠悠道:「我宁愿弄伤。」 孟竹:…… 咋回事啊,怎么突然就那么沉迷做菜了?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我刚才在县衙门口守了半天那知县才出现,你猜他长什么样……我告诉你,真个儿跟画出来似的,皮肤比我还白,眼睛又亮,个头也高,穿了一身官服,那官服以前穿在金知县身上,啧啧……」 孟溪把手捂在耳朵上。 她不是没看过,她比堂姐清楚多了! 那一日她就跟堂姐鬼鬼祟祟躲在门口,她差点睡着时,堂姐推一推她说,「看,出来了!」 一眼之后,她就魔障了。 其实抛开那些名门世家,年少有为的光华,林时远不过是个没有勇气娶她的男人。但她不怪他,谁还没有一点缺点呢,她也有。 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容易。 孟溪闭上眼睛:「你别说了,我今日流的血太多,我要歇息会。」 「啊!」孟竹看她面色发白,不敢再打搅,轻轻拍拍她的手臂,「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我让娘给你做两个荷包蛋补补。」 她带上门走了。 孟溪轻轻舒出一口气。 孟竹跑到鸡窝里去掏蛋,结果一个也没摸到,她叫起来:「娘,蛋呢?」 家里十几只鸡,每天都有七八个蛋,虽然天热这鸡也不太行了,三四个还是有的。 王氏跑出来道:「叫什么,蛋给我拿去卖钱了,正好凑齐二十个。」 孟竹:「……就这么缺钱?」从孩子里的嘴巴里扣,像话吗? 王氏翻翻眼睛:「还不是你哥那聘礼钱吗,郑家死咬着不松口,非得要这些能怎么办?你能,你给我去弄啊,还天天吃鸡蛋,等你哥把媳妇讨回来再说。」 孟竹无语,半响道:「要是阿溪能嫁给林知县就好了。」 这样他哥有个知县堂妹夫,郑家还不屁颠颠的把女儿送过来,可惜堂妹竟都不愿去看。不然她往那林知县跟前一站,什么张蓉蓉都得滚一边。 王氏好笑:「做什么梦呢,嫁个地主还能想想,知县那是什么,那是官!走,跟我捡菜去。」 孟竹怏怏得跟在后面。 最近一直吃孟溪烧得菜,今日没有她掌勺,王氏端了几个菜上来,众人吃得几口都默默放下筷子。 王氏有一种极大的挫败感:「……要不倒了?」 「瞎说,」老太太忙道,「天热胃口不好,」招呼别人,「赶紧吃!」粮食多金贵,还能倒了呢,再不好吃也得咽下去。 孟方庆不能太打击妻子,连忙夹了几口,心里想,他的眼光就是好,瞧瞧侄女儿才练习没多久,厨艺就突飞猛进——这还是她自个儿捣鼓的,若是有名厨教导不知会如何呢! 而孟竹悄声问孟溪:「阿溪,你这伤多久能好啊?」 旁边的孟奇与孟深也看了过来。 孟溪笑了。 小姑娘年轻,伤口恢复的快,隔了三日便已经结痂。 而此时距离梁达收徒弟的日子也不是很久了。 最近孟溪在尝试做糕点。 孟竹在旁边看着,只觉东西复杂的很,又是白糯米又是粳米,还放什么茯苓,砂仁……她都看得糊涂了,问孟溪:「这是什么糕啊,我们家没有人做过吧?」 「五香糕,」孟溪往里面又放了洋糖,然后将这些东西混匀,「在大罗药铺旁边有个糕点摊子卖的,我记得三文钱一个,平常可吃不到,还是过年出来玩,祖母买给我们吃的。」 啊,孟竹想起来了,一拍桌子:「我娘也在,心疼的脸都歪了。」 孟溪噗嗤一声。 「可你怎么会做的?」堂妹也太厉害了,只要看过吃过的,都能做出来。 「我只是试试,成不成还不知……我只记得里面是有茯苓,黄实干,当时祖母说有股药味。」 孟竹更感兴趣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 只见孟溪很快就把这些粉末揉成了一团,然后又细细的切成块,还未上笼的糕色泽油润微黄,好像上好的羊脂玉……她曾在一家玉铺见过,贵的要死,而堂妹做得糕就像这种美玉。 一盏茶功夫,蒸笼里便有香味飘出来,果真是夹着淡淡的药味。 孟竹已经很想吃了。 孟溪又等了会儿才打开蒸笼。 颜色稍有变化,但很细微,只是形状膨胀了些,有些裂纹,香气就从这些裂纹中冒出来,不停的往鼻子里钻。 孟竹迫不及待拿了一块吃。 十分绵软,多是糯米,但又有粳米的韧性夹杂其中,甜度刚好,完全不腻,最奇怪的是,明明鼻尖能闻到药香味,吃到嘴里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真好吃啊!」孟竹含糊不清的道,「比祖母买得五香糕好吃多了!」 「是吗?」孟溪自己也吃了一块,半响,微微点头。 孟竹连吃了几块之后,突然道:「刚才你说这种糕卖三文钱一个?」 「嗯。」 「三文钱啊!」孟竹跳了起来,看着蒸笼里还有几十个,「阿溪,我们拿去卖吧。」 孟溪一愣。 「你是不知道呢,我娘都在偷偷卖鸡蛋了,鸡蛋才几个钱?二十个也才十文吧,但是你这种糕一个就三文了。阿溪,这得抵多少鸡蛋啊!」孟竹很为家里的情况担忧,「我现在就拿出去卖,明儿也不至于掏不出鸡蛋。」 第07章 孟溪歪头想一想:「你说的也是,我最近用了家里许多面,许多米,拿去卖至少可以换点钱回来。」 「可不是?」孟竹道,「我去拿竹篮,反正从我们家出去走个巷子就到街面了。」 「好。」孟溪被她说得也有点雀跃,如果卖得掉,那她的信心就更足了。 孟竹立刻去拿篮子。 两个人把五香糕放在篮子里,手挽手打算出门,却在院子里遇到孟深。 「去何处?」孟深闻到了糕点的香味,目光飘过来。 「去挣钱,」孟竹扬手道,「新鲜出炉的五香糕,三文钱一个。」 孟深惊讶,孟溪竟然要去卖糕! 他打量小姑娘一眼,只见她穿着浅蓝色的裙衫,乌黑的头发全都束了上去,露出一对小巧的耳朵,上面什么耳饰都没有,简单,却使得她的五官更为显眼。 他略微皱了下眉:「不如等堂兄回来,让他去卖。」 哼,又欺负哥哥! 孟竹道:「哥哥很忙,我们闲着为什么不去?又不远,来回半个时辰怕就卖完了,阿溪做得可好吃呢!」 她拉着孟溪就走。 孟深踌躇片刻,跟了上去。 一直到街面上,他都不知自己为何这样,他堂堂侯爷竟然要跟她们一起去卖糕! 申时末,已近傍晚。 要说大魏风气开放,算不上,但诸多规矩只为大家闺秀而设,多数百姓吃饱饭都难,家中女子自不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故而抛头露面的屡见不鲜。只不过,长得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就很少见了。 孟竹道:「也许都不用吆喝,有你在,肯定卖得出去。」 这话说的,孟溪斜睨她一眼:「你别把我的脸想得那么好使,快吆喝吧,堂姐,你嗓门大。」 孟竹瞅瞅孟深,哼道:「他是男的,他嗓门更大!」 她心想这人太不像话了,明明也到街上了却站得那么远,好像跟她们不是一伙的,既然如此嫌弃,为何还来?这要是她亲哥哥,非得上去捶他不可! 孟溪却是莞尔。 因她知道孟深什么性子,要不是出于关心绝不会跟来,只是与前世一样,他藏得很深,平时是光让她讨厌了。 「别管他,」孟溪道,「你快喊。」 唉,为了吃鸡蛋也不能这么干站着,孟竹清一清嗓子,大声道:「又香又甜的五香糕,热乎乎,刚刚出炉,不止好吃,还能补身体!姑娘越吃越好看,男儿越吃越强壮,都来看看那!」 没想到堂姐那么会叫卖,她怎么编得出这种话的? 孟溪笑得肩头耸动。 孟深却站得更远,恨不得马上归家。 不像孟溪的声音细细甜甜,孟竹叫得又脆又响,很快就把几个路过的婆子给吸引。 其中一个还认出她们了:「这不是阿溪,阿竹吗?你们怎么会来卖东西?这是你们自个儿做得?」 孟竹发现是住得不远的柳家老太太,忙热情的介绍:「堂姐做得五香糕,很好吃的,里面有各种药材,吃了年年益寿!柳大娘,你买一个尝尝呗。」 「怎么卖?」柳大娘 「三文钱。」 柳大娘的脸色顿变,连着哎哟了两声:「三文钱,这得买多少东西啊,我可买不起!」甩手就走,旁边几个婆子听到价格也跑得飞快。 「是不是卖得贵了?」孟溪琢磨,「我们那会也是过年才吃上的……要不两文钱一个?」 「不行!一个少一文钱,十个就是十文钱,二十个鸡蛋!」孟竹坚决不肯,「阿溪,你做得比别人好,凭什么要降价,我们就卖三文钱,不信卖不掉。」 然而,问得人多,买的人几乎没有。 孟深转过身看姐妹俩一眼,负手过来:「换个地。」 看他离她们一尺远,孟竹恼火:「堂哥,就应该你来叫卖,你声音比我大多了!」 声音大能卖钱?脑子能好使点吗?孟深仍保持距离:「去惠阳街。」 惠阳街? 孟溪领会了,此地并非盐镇最热闹的街,不像惠阳街,聚集了像仙游楼,摘星楼,长春轩等或高雅或奢华或有趣之场所,来去之人甚多,多数都手头阔绰。 三文钱的糕点于他们来说,极为寻常。 「走。」孟溪提起篮子就去往惠阳街。 孟竹忙跟上。 不过半盏茶功夫的距离,结果却完全不同。 街上人流如织,两个小姑娘一个生得妍丽,一个生得可爱,加上又会吆喝,五香糕很快就卖出去一大半。 有个小公子吃完了也没走:「我可是将附近的点心铺都尝遍了,第一次吃到这种滋味……你们明儿还来卖吗,可还会做别的?」要说第一次客人吃是出于好奇,第二次那就是真的喜欢了。 回头客才能保证生意兴旺。 不等孟溪回答,孟竹抢着道:「当然有别的糕点,你明儿再过来。」 小公子笑嘻嘻的答应。 等他走了,孟溪瞥一眼堂姐:「明儿再来?」 没有问过堂妹就答应了,孟竹挽住她胳膊表达歉意:「你没空,那就我来,如何?你做什么我卖什么!」她掂着手里的铜钱,乐开了花,「这样不止有鸡蛋吃,我哥哥的聘礼钱指不定都能凑齐。」 聘礼…… 前世堂兄见大伯太过辛苦,自个儿想法子去挣钱,不小心将条腿给摔折了,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下地,家里还得给他治伤,将钱花得七七八八,哪还有余钱。 郑家自然不肯了。 幸好,那郑秀梅对堂兄尚有情谊,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郑家没办法,不得已同意这门婚事。 如果她能替堂兄分担一些,也能避免这些波折。 正思忖间,耳边听到孟竹的声音:「阿溪,你快看……」 她不知是什么,下意识抬头,竟发现不远处站着林时远,他正与一位年轻公子在说话。 夕阳西下,他身上染了层橘红色,仿若站在光晕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暗淡。 「怎么样,阿溪,我说俊吧!」孟竹眼睛都看直了。 第08章 孟溪垂下眼帘:「嗯。」 只当她是害羞,孟竹心头一喜,她就觉得这二人甚为相配,放眼整个盐镇,谁能比得上堂妹的姿容?想过之后,她叫得更大声:「五香糕,又好吃又补身体的五香糕,世上绝无仅有的五香糕,独此一家,谁不买谁后悔!」 声音穿透人群。 与林时远在一起的公子名叫顾域,闻言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孟竹。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好像杏子,眉毛斜飞入鬓,鼻子翘而挺,嘴唇极为丰润,有种京都女子没有的泼辣与野性。他眸色一动,与林时远道:「表弟,这五香糕你可吃过?」 「什么?」林时远露出疑惑之色。 顾域道:「那姑娘叫那么大声,你没听见?走,过去看看。」 眼见那二人越来越近,孟竹很是激动,拉扯着堂妹:「阿溪,知县大人要来买我们的五香糕了!」 相见不如不见,奈何就在一个镇上,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孟溪轻轻吁出一口气,不如大方些,介绍道:「这是五香糕,内有茯苓,黄实,两位公子可想尝尝?」 黛眉雪肤,眸似秋水,林时远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怔,脸颊莫名其妙的红了。 表弟就是单纯,不过遇到个漂亮女子就这番神态,顾域乃个中老手,看着孟竹道:「这五香糕当真好吃?不好吃可是不要钱?」 不似林时远的俊俏正直,那顾域生得剑眉星目,身上却有股轻浮气,孟竹瞅他一眼,挑眉道:「若是好吃,你却称不好吃,那岂不是白白吃了去?我们如何判断?」 伶牙俐齿,有趣,顾域指一指五香糕:「几文钱一个?」 「三文钱。」 「卖得挺贵……」顾域瞄一眼孟溪,「可是你做得?」 这男子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流连,看着就不像好人,孟竹皱眉,心道林知县为何会有这样的朋友?她不看顾域了,只看林时远,行一礼道:「知县大人,你想买吗,你要是买,两文钱一个。」 「怎么他买,就能便宜呢?」顾域不服气。 孟竹不吭声。 表哥就是有这个毛病,喜欢调戏姑娘,林时远忙道:「还是三文钱一个吧,给我拿六个。」 孟竹喜笑颜开,推推孟溪:「堂妹,快给知县大人拿。」 顾域又问她们:「你们明儿还来卖吗?」 「知县大人若是爱吃,明儿我们定然会来。」孟竹朝林时远眨眼睛。 孟溪皱眉:「堂姐……」 这份谄媚的意味过于明显,顾域心道这小丫头恐怕不知他是谁,林家虽然是名门望族,但他顾家也不比林家差,他父亲可是侯爷。 下回他得让这小丫头知道厉害。 孟溪将五香糕放入油纸,递给林时远:「有些凉了,如果重新蒸一下会更好吃。」 小姑娘的声音柔和而平静,好似春风拂过,林时远嗯了一声:「多谢提醒。」 他伸手接过。 顾域没那么讲究,在路上立刻就取了一块放入口中,然后惊讶的跟林时远道:「……没想到还真不错。」 林时远道:「难道你之前以为难吃?」 「呵,看她们的衣服便知是穷苦人家,能做出什么好的,倒是……」顾域挑眉一笑,「出乎我意料,而且长得也挺……」 林时远沉下脸:「你别在我这里弄出事来!」 「放心。」顾域心想,他想要谁还不容易,不过是花些钱罢了,要么就是纳为妾。 太简单! 二人渐渐走远。 孟竹的目光收回来,低声问:「你觉得知县大人如何?」 「挺好,瞧着是个公允的人,想来我们盐镇百姓是有福了。」实话实说,他是个好知县,公正严明。 孟竹差点没被气死。 不应该啊,瞧见这样的人,堂妹不应该不动心! 眼见五香糕也快卖完了,孟竹跑去孟深那边:「堂哥,你刚才也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孟深心想,林时远吗? 他确实看见了,孟溪亲手把五香糕包好了递给林时远,动作十分的温柔……恐怕她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勾搭林时远了吧? 孟竹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就来火,斥责道:「堂哥,你到底跟过来做什么,既不帮我们吆喝,也不帮我们卖五香糕,甚至连知县过来你也没看见,你说你,你还不如不来呢!」 怎么说话的,要不是他建议来惠阳街,她们还傻站着呢,孟深瞧一眼提着篮子的孟溪,只是没想到还是让她遇到林时远了…… 不过都在盐镇,要遇见始终会遇见。 孟溪只能自求多福。 他是不会再管她死活的。 回去后,已经天黑。 王氏站在门口叫道:「阿竹,你去哪里了,你祖母还等着吃饭呢,人影儿都不见,差点让我找到街上去!」刚才屋里屋外找了一遍,急坏了,可王氏不是孟溪的娘,不好说她,便盯着自己的女儿骂。 孟竹一点不生气,跑到屋里,把荷包里的铜钱一股脑倒在桌上:「瞧瞧,我与堂妹赚的!」 满满一大把,不,几大把,王氏的眼睛都瞪圆了:「你们赚来的,怎么赚的?」 去之前不知能否挣到钱,没跟长辈们说,孟溪道:「今儿做了五香糕,说去试试……」 「结果卖掉了?」王氏大喜,扬声叫道,「他爹,快来,阿溪做得糕卖到钱了!」 声音响亮的将所有人都叫了出来。 孟方庆看着桌上的铜钱,心道他累死累活一年也就几两银子,她们出去会儿能挣这么多?眼睛都直了,捡着几个铜钱看看:「你们卖了什么东西?真有人买?」 「当然,三文钱一个卖得精光!」孟竹得意极了,「有客人说明儿再来买呢,刚才我数过了,一共一百一十四文……这还是做得少,要是做多一点,最少也得三百文。」 乖乖,一晚上就三百文,三晚上就快一两银子,王氏感觉自己都快不能呼吸,喘了下气道:「阿溪啊,明儿赶紧再做一点,你要什么东西,面粉啊,米啊,糖啊,我们都给你买!」 「对对对!」孟方庆也连连点头。 一家子都掉在钱眼里去了,孟深淡淡看着,忽地道:「赚来的钱怎么算?」 好像盆冷水浇下来,孟方庆夫妇的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尴尬。 王氏飞快的逡了老太太一眼,希望她帮着说话。 老太太起先也高兴,但没想到孟深会插嘴……这要她怎么说?大儿子之前不想供孟深念书,让二孙女儿去学厨,而今二孙女能赚钱了,是否帮衬她大伯,这,这也轮不到她来决定吧? 第09章 老太太翕动着嘴唇,半响挤不出一个字。 王氏急坏了,朝孟竹,孟奇使眼色,可惜孟奇是个老实人,没这脸皮,孟竹呢……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她最后是会开口的,只是得想个说辞。 屋里有种古怪的静谧,每个人心思都不同,孟溪把篮子放在桌上:「我做,堂妹卖,便一人一半吧。」 她也不会分出太多,还得请夫子。 喜出望外,王氏上去握住孟溪的手:「阿溪,说好了,就分一半,东西都我们来买!」 孟方庆松一口气,看向窗外时,感觉月亮比太阳还亮,一片光明。 「堂妹,」孟奇却觉得过意不去,「我看要不……」 孟竹一把拽住他:「哥哥,我看篮子远远不够,明日你去隔壁借辆车,我力气小,你与我一起去,车非你推不可,以后指不定还要开铺子,光是堂妹与我怎么行?」 孟溪一笑:「劳烦堂哥。」 孟奇愣愣应了声。 事情算是说清楚了,王氏两只手在衣服上抹抹:「阿溪,你累了,晚饭就我烧吧,他们吃不惯也得吃,你快去歇息会。」 「谢谢大伯母。」孟溪确实有些累,揉了揉肩膀。 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孟深在后面道:「一人一半,你是傻子吗?」买些米面能几个钱,就算是叫卖,雇个人也行,关键是要厨艺,依他看,孟溪怎么也得分七成。 她回过头。 站在远处的义兄穿着半旧的直裰,身上却无一丝的寒酸气,令她想到那日的幻觉……华贵的锦袍确实与他相称多了,如果他不带她去京都,也许哪日真的会考上贡士,前程似锦呢。 她微微一笑:「哥哥,如果生意真的好,就算分出一半,也够请夫子。」 「谁在说……」孟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是说过要供他念书的,他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孟溪还欠他的债吗?他为什么要管这些? 义兄的唇抿住了,眸中有股寒意。 看起来似乎很有威慑力,可孟溪却不怕:「哥哥,我知道你是……」 「你知道什么?」孟深打断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拂袖而去。 孟溪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翘起来,分明是怕她吃亏嘛……算了,不拆穿他。 有了生钱的道,孟方庆夫妇俩跟打了鸡血似的,大清早就扛回来一大袋米,一大袋面粉,一袋糖,一袋盐,还有各种各种的香料,堆在厨房里。 孟竹揉着眼睛:「……疯了吧,买这么多。」 「这咋叫多,做一个月就能用光。」王氏擦擦汗,催促女儿,「快去叫阿溪起来,我给她熬了绿豆粥,还做了一笼包子。」 「肉包啊?」孟竹流口水。 「没你的份,走!」 孟竹:……是不是亲生女儿? 她嘀咕着,跑去找孟溪。 孟溪也才起来,打开门,又坐回去梳头发。 细长的手臂握着木梳顺下来,鸦青色的头发如波浪般起伏,孟竹看着,只觉她姿势极为优美,叹一声道:「越看你越难受,我咋不像你呢!」 孟溪侧头:「我还想像你呢,嗓门多大。」 「什么!」孟竹扑上来要闹她。 孟溪刚才自然是打趣,忙道:「你总这么说,我都听腻了,我是说你也不错,为何老羡慕我。」她真的听腻了,因这话说的好像有一张脸万事大吉似的,结果前世怎么样——喜欢的男人还不是一样不愿娶她吗? 「我哪里不错了。」孟竹心想,自打孟溪生下来,只要她们出去,哪个不夸堂妹?她照镜子看,也是觉得自己不如。 堂妹的眼睛长而亮,她的却是圆圆的,堂妹的嘴唇红而薄,她的厚得要死! 不过总是自家人,再羡慕也不恨她,孟竹上去拿梳子给她梳头:「娘做了肉包子犒劳你,我都没得吃,就指望你今儿大发神通,多多挣钱。」 孟溪一愣:「这要是又卖不掉了呢。」 孟竹的手顿了顿:「没事,卖不掉自己吃……」不能给堂妹太大压力。 孟溪:…… 去吃早饭时,果然有一笼肉包子,孟溪当然没有自己独享,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个。 前世谁都过得很苦,这世她希望大家都过得好好的。 吃完饭,孟奇问:「阿溪,今儿做什么糕点,可要我帮忙?」 这个季节有栗子了,孟溪想一想,让他去买些东西:「做栗子糕,再做点五香糕,就卖这两样。」昨日好卖的五香糕,只有等今日才能证明到底收不收喜欢。 「好勒,我现在就去。」孟奇飞快的走了。 刚到门口,就看到郑秀梅站在外面。 郑家与他们家隔得不远,但自从那边提出要求后,两家的关系就很微妙,孟方庆夫妇不满,却为了儿子不得不屈从,而郑家有更好的选择,却因为女儿喜欢孟奇,心里也是憋着一股子气,想从孟家狠狠剐点钱财。 「拿着,」郑秀梅给孟奇塞了一把铜钱,悄声道,「我去山上捡菇卖的钱,你收好。」 「这怎么行,」孟奇的脸红了,还给她,「哪里有聘礼钱还要你出的。」 郑秀梅咬唇:「我知道我娘过分,可我还有两个弟弟……你不要跟她计较,反正我这辈子就嫁你。凑不齐钱,就晚一点嫁,你别着急,我们一个铜钱一个铜钱挣,早晚……」 孟奇眼睛红了,是他没用。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半响道:「秀梅,也许不用那么久。」也许堂妹做得糕点真的能挣很多钱呢,就算不行,他也会想别的法子,「这些钱我绝不能要!」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郑秀梅想哭。 他们俩青梅竹马,幼时他常常带着她去山上玩,累了,牵着她的手,困了,背着她,有一日他说,他从来没有把她当妹妹。他很早就喜欢她了。 郑秀梅忍住眼泪,突然上去亲了他一下:「我等着你!」然后红着脸跑了。 孟奇摸了摸脸颊,笑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亲他,跑那么快。 他回味片刻,去买栗子。 栗子糕是母亲做过的,只不过孟溪又在里面添加了些瓜仁,松子。 因她这段时间发现,好吃的食物多数都不会口感单一,所以如果栗子糕只是软糯的话,那肯定不够,还得要瓜仁的脆酥,松子的油香,再略有甜味,就十分完美了。 她今日做了足足一百个。 第10章 五十个五香糕,五十个栗子糕,摆在车上很是壮观。 孟奇深吸一口气:「那我现在就推去惠阳街卖了。」神情有种莫名的悲壮,还有紧张。 别人的表情也差不多,除了孟深。 孟竹当然也要跟去的,她还得吆喝呢! 「等着好消息吧。」她脸上自信满满。 王氏的手心却在出汗:「要实在不行……便宜点卖,天热了,家里不好摆。」 孟竹才不信卖不完,拉着哥哥就走。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门口。 王氏拍拍胸口,然后双手合十拜老天,口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请求菩萨保佑。 孟溪其实也有点担心,她忽然侧头问孟深:「哥哥,我做得栗子糕到底好不好吃?」 犹豫,不自信在她眸中闪过,到底是怕赔钱吧,孟深淡淡道:「好不好吃你自己不知?就这样还学厨,我看你……」没说完,却见她的手搭在他袖上,「哥哥,我不该问你。」 孟深:…… 他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却不愿意说,孟溪道:「哥哥,如果挣到钱,我给你请青玉街的蒋夫子吧!」 孟深脸色一变。 那蒋夫子学富五车没错,可出了名的严厉,孟溪该不是想让他天天被打吧? 见他不做声,孟溪道:「蒋夫子教得学生,有好几个都考上贡士了,哥哥如果能得他指点,必然也能高中。」 凭他的身份需要去赴考?孟深心想,不过待上一阵子就走了,念什么书?可不念,会引起她怀疑,孟深淡淡道:「蒋夫子的束修你知道收多少吗?我看不如换个夫子。」 义兄是怕她辛苦吧,孟溪道:「哥哥不必担心,我会努力挣钱的。」 她仰着头,笑得又温柔又好看,孟深的心忽地一阵快跳,但下一刻就想,孟溪为培养他成为靠山,真是不遗余力。只是她打错主意了,就算请来蒋夫子,他也不会去念书。 说不定到时他都已经走了。 却说孟奇推着车去惠阳街,一路上孟竹就吆喝上了。 昨日吃过五香糕的客人,今日见他们又来卖栗子糕,纷纷围了上来。 孟竹高兴坏了:「哥哥你看,他们都觉得五香糕好吃,所以才会继续在我们这里买。」 见到此景,孟奇心里也乐开花:「可见阿溪的手艺有多好,将来一定会被梁师傅看上的。」堂妹现在会做得有限,一旦拜师学艺,会做得可就多了。 见小姑娘又出现,顾域朝随从使个眼色,两个随从马上走上前,将客人赶至两边,嘴里道:「别挡着我们小侯爷的路!」 小侯爷?孟竹心头一跳,暗道林知县的朋友竟是侯爷之子?她马上就挤出笑容,行一礼道:「民女见过小侯爷。」 现在该后悔昨日对他视而不见,眼里只有林时远了吧?顾域瞄一眼淡褐色的糕点,还未询问,鼻尖就闻到淡淡的栗子香:「原来是栗子糕,如何卖?」 「回小侯爷,与五香糕一样,三文钱。」孟奇回答。 顾域打量他一眼:「昨日那位姑娘呢?既是出自她手,怎地人未过来?」 「堂妹做糕点辛苦,由我代劳。」孟奇看这锦衣公子目光不善,心生警惕,「公子想要几个?」 「怕我挡着别的客人的道?你们这一车就算全卖了,有几个钱,不够我吃一顿饭的,」顾域看向孟竹,「你堂妹还会做什么?」 为方便卖东西,她穿得颇为利落,袖子卷起来露出一截胳膊,皮肤不白,淡淡的麦色,小小年纪身材极其饱满,顾域觉得她好像生在山里的野花。 孟竹被他看得难受,不答反问:「小侯爷到底可想买?」 小姑娘眸中藏着不耐,顾域心里不舒服,都知他是什么身份了,还这般不识相! 他冷了脸。 旁边忽地传来童音:「小姐姐!」 是昨日那位小公子,孟竹急忙招手:「今儿有栗子糕呢!」小公子看起来十岁左右的样子,唇红齿白,十分讨人喜欢,「你要不要尝尝?」 「嗯,我要两个,」小公子歪头问,「可还是三文钱?」 「对。」 小公子就把铜钱递过来。 孟竹麻利的给他包好:「才做好的,小心烫到手。」 小公子嗯一声,左右瞧瞧:「另外一位小姐姐呢,」他咬一口,眉眼都弯了,「都是她做的吧?她为何没来。」 「堂妹累了需要歇息。」 「哦!」小公子点点头,「那位小姐姐会做雪花糕吗?我可喜欢吃了。」 雪花糕?孟竹没听过,但她心思灵活,马上就道:「你说说是何滋味,我堂妹十分厉害,听一听就能做出来。」 小公子道:「很简单,糯米做的,里面有芝麻,糖……我明日再来。」 他一蹦一跳的走了。 孟竹记在心里。 见她完全把自己给忽视,顾域更为恼火,想他在京都多少女子投怀送抱,这乡野里的小姑娘倒是会拿乔。他是个被惯坏的人,这几日来盐镇看表弟,顺便游山玩水,结果遇到这姐妹俩,竟在孟竹面前栽了跟头,便生出不好的心思。 他暂且按捺住:「给我十个栗子糕吧。」 孟奇松一口气,急忙给他包好。 随从伸手接过。 路上,顾域道:「都给我扔了。」 随从听从。 栗子糕落在地上,很快就被路过的马车碾成泥,顾域心想,孟竹对他这般冷淡,将来也会是这种下场。 等到亥时,兄妹俩归家。 王氏一个箭步冲到跟前:「怎么样,都卖光了吗?」 「没有,」孟竹耷拉着脸,「可惨了,才卖掉几个。」 什么?几个,那不是才十几文钱?她在家中如坐针毡,就怕卖不掉,就怕这条路又走不通,如今女儿带来这么一个噩耗…… 见母亲脸色都变了,孟奇忙道:「别听她的,娘,都卖光了,一个不剩。」 王氏又活过来了,气得跳脚,伸手要去打女儿:「你这死丫头,你,你给我过来!」 孟竹早就跑远。 第11章 始终是好事,王氏笑得嘴角差点裂开,大声叫道:「他爹,都卖光了!阿奇说,一个没剩呢。」 车上果然是空的。 老太太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孟溪站在门口,微微笑起来。 孟竹跑到她身边:「堂妹,今儿那小公子果然来了,他说想吃雪花糕……我是没吃过,就问他什么滋味,他说是糯米做的,里面有芝麻,糖,要不明日我们再添一个雪花糕卖。」挽住她手臂,「你一定能做出来的,是吧!」 雪花糕…… 孟溪听孟竹说完,心中已经有个大概:「明日试试吧。」 孟奇道:「那我明日早上去给你买芝麻。」 「嗯,多谢堂哥。」 院内一片欢声笑语,孟深站在窗口,想起前世,有种恍惚之感。 似乎什么都变了,不,他脑中闪过林时远的身影,孟溪对他一见钟情,今世又遇到了,只怕将来还是一样的结果。 等到第二日晚上,小公子早就在此等候,见到孟竹快步走上来:「可做了雪花糕?」 「做了。」孟竹将糕递给他。 雪花糕色泽腻白,咬一口,里面黑色的芝麻馅儿便涌入口中。这馅儿磨得很细,又滑又香,仔细一品,好似还放入了花生,花生油多,在舌尖更有种润感。 「堂妹说未必是你喜欢的滋味,所以这次不收你的钱。」 小公子却摇摇头:「我不差钱,还是要给你的,请跟那位小姐姐说,好吃极了!」 他还是拿了两个。 另外一个捧在手里,到家了还没有吃完。 他祖父见到了,慢条斯理道:「跟我怄气,就去吃外面的东西,怎么,当真咽得下去?」 小公子哼道:「怎么咽不下去?比你做得好呢!」 「你就嘴硬吧。」他斜睨孙子一眼,「我看你能熬到何时,你要是哪天偷吃厨房的菜……」 「我才不会偷吃!」小公子把雪花糕在他祖父面前晃了晃,「你闻闻,可香吧?这小姐姐厨艺好着呢,以后只要我想吃什么,她就能做什么,我用不着在家里吃。」 好大的口气! 那人一把将雪糕抢过来,咬了口。 「你抢我的!」小公子道。 「抢你的如何,你的钱还不是我给的?再吵,不止饭没得吃,钱也没有。」 小公子闭嘴了。 那人把雪花糕吃完,忽地走去外面,半响提一样东西过来,扔给孙子:「你拿去给她,看看她能否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我就不信,还能你想吃什么她做什么,早晚把你给饿死。」 小公子不服气:「拿去就拿去,这东西有多难,小姐姐肯定能做!」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小子天真,这东西不难做,世上就没有难做的糕点了。 孟竹没想到小公子去而复返。 「怎么,想多买几个吗?」 小公子把手里的糕点递给孟竹:「明日我想吃这种糕,让你堂妹给我做一个吧,不,两个。」他要拿去给祖父看,别以为不吃他做得东西,自己真能饿死。 孟竹奇怪,接过来瞅一眼,又闻了闻,感觉味道十分奇怪,完全不像是寻常的糕点。 见她眉头微拧,小公子道:「做好了,我给你五十文。」 相当于十几块糕的钱,孟竹心想,这小公子果然是富人家的孩子,出手如此阔绰。 「好……」不等她说完,孟奇打断道:「我们不能替堂妹擅自做主,这样吧,糕点我们可以带回去,做不做得看堂妹,还请公子谅解。」 小公子眨眨眼睛:「要不我加到一百文。」 他就是要挫挫祖父的威风。 一百文钱买一个糕,太过奢侈,不过看得出这小公子很是迫切,孟奇道:「我们会把话传达,但一百文钱,就算堂妹做出来恐怕也不会收。」 「价随便你们开,我明儿过来拿。」小公子说完就走。 孟竹好奇,捏了一些碎屑放进嘴里,惊讶道:「竟然是咸的,而且……」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明明滋味古怪,萦绕在舌尖却让人欲罢不能,「我吃不出是什么,哥哥,你也尝尝。」 孟奇没吃:「拿回去给堂妹吧。」就他这种粗人,到嘴里也是牛嚼牡丹。 今日共卖三种糕点,又是很快就卖完了,孟竹在路上道:「哥哥马上就能娶秀梅姐姐了呢。」 孟奇的脸一热:「不急。」 孟竹噗的笑了:「真不急呀?哦,那等聘礼钱凑够了,也不要娶。」 被妹妹打趣,孟奇不理她,把车推得飞快。 到得家中,孟竹把那块糕递给孟溪:「小公子又有新花样,说愿意花一百文买姐姐做得,明日来拿。」 「啥?」王氏惊道,「一百文买块糕?」 吓人! 孟竹撇撇嘴:「娘,别一惊一乍的,也就我们穷觉得一百文钱多,仙游楼里的东西哪样不贵?那些人吃顿饭都要好几两银子呢。」 那倒是,王氏不说话了。 孟方庆却有些不明白:「为何要让阿溪做,他不是都买到这糕了吗?」 众人都是一愣。 孟竹想一想:「可能是觉得堂妹会做得更好吧,那个雪花糕他还不是买得到?」催促孟溪,「你快吃吧,我看这东西有点难,我都吃不出放了什么。」 这般奇怪? 孟溪思忖片刻,把这糕拿去厨房,切成好几块拿出来,一人分了一块。 每个人都吃了些,滋味不一,说什么的都有。 孟溪听完,端着最后一块糕送去孟深那里。 孟深起身开门。 「你尝尝,有人送过来,让我做个一模一样的。」 「又是那位小公子?」 第12章 「对。」 孟深夹起吃了一口,挑眉道:「鱼子糕?」 孟溪恍然大悟:「原来是鱼子!哥哥,你解开我的疑惑了……你怎么会知道的?」 不奇怪,他幼时在京都就吃过这种鱼子糕,这种糕很考验功力,做得好吃的不多,像孟溪……孟深瞄她一眼,怕是不容易,他放下碗:「你真要做这种糕?」 「嗯,那小公子说,他愿意拿一百文钱来买,当然,我不是贪这个钱,只是此糕极为可口,我若是会做,将来拿去卖也是一笔收入,那样就能快点替哥哥请蒋夫子了。」 孟深:…… 想到蒋夫子,心情总不是那么愉快,孟深道:「你努力吧,我要看书了。」 哥哥这般勤奋,一定会通过会试,孟溪笑着拿起碗筷离开。 晚上却翻来覆去,一遍一遍的思忖这糕点到底是如何做成的,初初尝到的滋味竟好似一直没有消散,她第一次不是为人,不是为林时远而碾转反侧,竟是为了一种吃食。 也不知过得多久才睡着。 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梳洗过后走到厨房,只见孟奇已经将她昨日说过的鱼子,虾米,香蕈买来。 孟竹看着这淡红色的鱼子,捏着鼻子道:「真是这个东西吗?我怎么吃着不像?」她印象里的鱼子绝不是这种味道,堂妹该不会弄错了吧! 「肯定是,」孟溪除去鱼子上的薄膜,将它放入黄酒中浸泡,孟深一说,她就理解了,「我们以前吃的都是整块的,捣碎了则全然不同,有种鸡蛋黄的绵密,又有些像鸡肝。」 孟竹听得愣愣的。 「不过我也不能确保能否做成。」孟溪没有那么大信心,但她却非常,非常的想试一试。 她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挑战。 孟竹给她鼓气:「你肯定行!」 为了让孟溪专心做这道糕点,众人都没有来打搅。 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来忙去,过得一段时间便会端出鱼子糕让他们品尝,然而结果始终不如人意。 不像此前的糕点,这一道糕太难了,滋味难以把握。 孟溪坐在炉灶前,看着里面的火苗,心里想到底是哪一处没有做对,以至于这鱼子糕吃起来没有送来的那么柔滑,那么的香。 是蒸得时间久了,还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亦或者,是做得顺序不对? 她很是头疼。 这种时候,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即便记忆力好,即便调味精确,可没有真正的学习过厨艺,始终是不够的,她与做这道糕的人有着云泥之别的差距。 孟溪扇了两下火,又站起来继续尝试。 今日远没有之前热闹,不然这个时候,院子里早就飘着香味了,孟奇等人也会走来走去,尤其是孟竹,能一个一个糕点的数着数。 莫非,他们不打算出门? 孟深驻足片刻,往厨房走去。 里面只有孟溪一个人,她垂着头正切着什么,身后是破旧的墙,脱了漆的桌,与她格格不入。她好似是应该在某间奢华精致的闺房里,而不是在这种地方。 也许,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所以才想嫁给林时远,做官夫人。 孟深问:「你还在做鱼子糕?」 孟溪没有停手:「嗯,刚才又试了一下,你来的正好。」 他走到桌边的长凳上坐下。 她切好递给他:「我想明白了一件事,这糕应该是蒸好了再抹上麻油,然后再复蒸,煎炸,而且麻油是要在锅里热好的,让香味变得更重。」 一整天就在想这个?孟深低头吃一口。 虽然比不上昨日那位小公子送来的,却也不错,鱼子与香蕈绒混合在一起,入口即化,至少他是愿意出钱买的。 「怎么样?」 孟深原是懒得评论,但对上她期盼的双眼,脱口道:「挺好了。」 他什么嘴巴,若说挺好,必然是真的好,孟溪松一口气:「那今晚拿出去不丢人。」她坐在他身边,自己也吃了几口,慢慢点头,「嗯,是好些了,但仍差一点,我感觉原先的鱼子糕里有一样东西很好闻。」 她托着腮,颇为疑惑。 是荔枝壳的薰香味渗入了整个糕,但孟深没告之,慢慢吃碗里的鱼子糕。 一直到吃完,也没见孟溪说话,转过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她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姑娘的脑袋搁在手臂上,侧着的脸颊微微泛红,额间有汗,他看着,心想孟溪就那么想让他考上贡士?为此不辞辛劳,拼命的挣钱。 她就那么想要一座靠山? 孟深皱眉,放下筷子正要离去,却听见她呢喃道:「哥哥……」 声音软软的,他的心咚的一跳,鬼使神差收住脚步,低下头,只见她红润的唇翕动着,似乎还在说什么,他往下靠近,结果却没有声音了。 只有她唇间的淡香拂入鼻尖,好像在蛊惑人。 他不敢再看,抬起头。 就在这时,孟竹进来了,叫道:「堂哥,你怎么在这?」 猝不及防,孟深的脸颊莫名红了,其实他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想听她说什么。 「我不能在吗?」很快,他冷淡的开口。 孟竹哼一声:「阿溪在做鱼子糕,你没事来打搅什么,可是想让阿溪又给你做东西吃?呵,贡士没见考上,倒是难伺候的很,也就堂妹傻!」 都说他考不上贡士,却不知他曾被噩梦折磨,每每在夜里醒来,半宿睡不着,有时候又头痛欲裂,一直到记忆完全恢复,不然一个会试算什么? 但他无需向他们证明。 孟深朝外走去。 被堂姐的声音吵醒,孟溪睁开眼睛。 孟竹见状道:「阿溪,你累成这样,我看这道糕还是算了,不要再试了。」 主要是因为晚上没睡够,孟溪道:「就差一点,我觉得……」 「一道糕翻来覆去做这么多次,你就这点本事?」走到门口的孟深忽然回头,「没吃出熏味吗?」 「熏味?」孟竹瞪圆了眼睛,她倒是吃过熏肉,那味道可重,这道糕里面哪里有? 第13章 「你怎么知道是熏过的,我们都吃不出,」孟竹向来对他不满,「多半是胡说八道!」 呵。 孟深道:「不信拉倒。」 倒是孟溪脑中灵光一闪,跑上去道:「哥哥,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仔细想确实有可能是熏味,但不是类似于熏肉的那种味,而是一种清淡的清新的,好似果味的香…… 孟溪拉住孟深:「哥哥,我们去集市看看!」 他为什么要去?他不过是怕孟溪为专研这道菜而耽误做晚饭,正想说放手,孟溪却道:「我自己可能找不到,哥哥你替我一起看看。」义兄在这方面真的很灵敏,能吃出鱼子不说,还能发现熏味……是不是跟他身世有关?也许他是依稀记得一点的。 孟溪忽然十分欢喜,也许孟深有一日会想起他是谁。 「哥哥。」她对着他笑。 孟深皱眉,干什么表现的跟他这么亲密?他冷声道:「放开。」 那嫌弃的样子叫孟溪一阵好笑,他刚才明明是担心她太累,所以才过来看望她,帮她想这道糕的味道。 孟溪道:「不放。」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关心她吗? 小姑娘的语气像是撒娇,孟深心一跳,暗道孟溪这是赖上他这座靠山了,可惜他是不会去考贡士的。 但他没有再反抗,任由她拉着。 二人到得熏香铺,孟溪询问道:「可有一种东西带有果香味,能用来熏制食物,不是松球,也不是茶叶……味道不浓,应该也不是甘蔗皮。」甘蔗皮的甜味很重。 伙计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来,在身后道:「许是荔枝壳。」 孟溪没有回头。 但她鼻尖闻到了淡淡的冷香味。 那一点不陌生,她很多次靠在他怀里,都喜欢极了这种味道。 她的手慢慢握紧,过得片刻回过身。 林时远一看到她就认出来了:「是你。」 二人对视间,孟深的脸色冷极了,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把孟溪马上带走。 他也不知这种想法为什么就冲上了心头。 只是,孟溪会走吗?瞧瞧她这样子,恐怕早就对林时远芳心暗许了,下一步,她应该会跟林时远开始套近乎。比如她会说,「多谢林大人提醒,民女万分感激,不知林大人是如何猜到的……」 然而,孟溪并未如此,只对林时远福一福身行礼,随即走到他身边:「哥哥,我们换一家熏香铺再看看吧。」 孟深:??? 前世,非她一厢情愿,林时远对她也是念念不忘,这次既然认出来,可见又把她放在心上了。 还是少见为妙,毕竟结果是注定的。 走到外面,孟溪道:「街尾有一家,我们去那儿吧。」 「这家有何不好?」孟深盯着孟溪,怀疑她是不是欲擒故纵。 「我向伙计询问,他一问三不知,如此态度怎能令人信服,我怕他家的东西滥竽充数。」 是吗?孟深眼眸眯了眯:「刚才知县说是荔枝壳,可听见?」 「怕是随口一说罢。」孟溪往前而行。 难道这世的孟溪沉迷厨艺,对林时远都能做到视而不见了?孟深难以置信。 他怀疑孟溪仍有后招。 小姑娘人走了,擦肩而过时却留下淡淡的幽香,林时远想到她做得五香糕,心想这位姑娘真是秀外慧中,倒不知刚才询问荔枝壳,可是要做什么别的糕点。 可惜,她换了铺子。 见到林时远,伙计恭声道:「知县大人,上回大人说要备一味甘松,我们掌柜亲自寻来了,就等着大人……大人请瞧,这可是整个盐镇最好的甘松香,味道独一无二!」 林时远仔细端详,确认之后道:「辛苦你们掌柜。」取出一锭银子。 「大人光顾乃是小店荣幸。」伙计不敢收。 「掌柜问责的话,让他来见我。」林时远将银子放于桌上,告辞而去。 走入街尾的熏香铺,孟溪心里已经在怀疑是荔枝壳,林时远生于名门世家,对衣食住行颇为讲究,听到她与伙计的对话,恐怕真是猜到了,可她还是将刚才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这家的伙计颇是机灵:「姑娘,熏制食物的东西都在这边,姑娘不妨自己看一下……我觉得可能是松枝,或是橘子皮。」 孟溪走过去,只见柜中放满各色的熏料,约是有十来种。 他们家从未做过此类吃食,只在过年买过现成的熏肉,对此算是一无所知,哪里晓得荔枝壳还能有这种味道? 荔枝本也稀有,新鲜的更是没有吃过。 孟溪好奇的将一样样熏料都拿起闻了闻,她欠缺这种了解。 「可能真是荔枝壳,」她拿着皱巴巴的东西递给孟深,「哥哥,你看是不是。」 「是,」孟深当然早就知道了,「买吧。」 孟溪就买了二两。 回到家中已近傍晚,孟溪急忙动手。 天黑时做完最后的尝试,这回她没有让孟竹送去,而是自己跟孟奇一起去了惠阳街。 小公子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她,高兴的扬手:「小姐姐,你做好了吗?」 孟溪递给他:「比不上你昨日拿来的。」 小公子脸色微变,这样的话,他就在祖父面前说了大话了,他急忙把鱼子糕从油纸里拿出来。 还是热着的,花椒,胡椒的麻香味直扑鼻尖,他咬了一口细细品尝,香蕈的鲜美与鱼子的软滑完美融合,比豆腐嫩,比豆腐香,咸味也是刚刚好,还有种淡淡的辛辣在吃完后萦绕在舌尖,挥之不去。 「你放了姜绒。」小公子惊讶,祖父的鱼子糕里是没有的。 「嗯。」就算用荔枝壳熏了,仍是不能一模一样,她只能尽量让这吃食变得更加美味。 小公子笑了,拿出一锭银子给她:「你该得的。」 孟溪摆摆手:「我没有做出你要求的,倒是想问你,你的鱼子糕从何处买来?」 这位师傅的厨艺太好了,她想知道他是谁。 第14章 小公子道:「我只能告诉你,这鱼子糕是他想出来的,后来京都的大厨都仿效,只是没有谁比他做得……但你的不错。」他把银子往孟溪手里一塞,「我吃饭的地方有着落了!」 「什么?我不能要……」孟溪想还给他。 结果他跑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这小公子也太奇怪了吧?」孟奇挠挠头,「什么叫吃饭的地儿有着落了?我们家又不开馆子。」 孟溪也是摸不着头脑,思忖片刻道:「明儿我们来卖糕,他应该还会出现,到时把银锭还给他。」 孟奇点点头,忽地一笑:「一分不要也没什么,你看,他来一次你就能做出一种新的吃食,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卖四种糕点了,这鱼子糕也算上。」 「鱼子糕做法太过繁琐,可能一天只能卖十个。」 「好啊,就卖十个,一个二十文钱。」 二十文钱不知是否太贵,可卖便宜了不划算,这道糕可能更合适在馆子里吧,孟溪暗自琢磨。 却说小公子大摇大摆回了家。 他祖父斜睨一眼,就晓得是为何事得意,手一伸:「拿来。」 小公子把鱼子糕递给他:「祖父,别以为你的厨艺当真天下无敌,瞧瞧这鱼子糕……」 能说天下无敌的当然只有盐镇的厨子梁达,他的徒弟但凡能出师的,名声都很响亮,甚至还有做御厨的。梁达先是闻了一下,然后张口咬下一大块。 「怎么样,祖父?」小公子挑眉道,「我天天吃这小姐姐做的东西肯定不会腻!」 梁达嗤笑一声。 「你说得小姐姐几岁?」他擦擦嘴问。 「十几岁,十四……五岁。」小公子歪头看他,「祖父问这作甚?」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平常只是卖卖糕的,竟然能将鱼子糕做出这种味道,梁达心思一动:「你等会再去送一样东西,要是她还能做出来,你的事我就不逼你了。」 小公子嘴巴张得老大,半响道:「真的?」 「瞧你这傻头傻脑的样子,也不像能学好的……」梁达拍拍椅子让他坐下,「所以还不如找个人替代你。」 小公子起先很高兴,然后就生气了,什么叫傻头傻脑?他只是不想学厨艺,君子远庖厨,他要当大官! 不过他不跟祖父计较,祖父好不容易想通了不逼他,他就得将这小姐姐拿下。 祖父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自然就不会再揪着他,。 「祖父,你要让她做什么?」 梁达正要说,小公子又道:「哎呀,他们今儿没出来卖糕,恐怕回去了。」 梁达:…… 「明儿吧。」小公子看着祖父,伸出小手拉拉他衣袖,「祖父,那我能在家里吃饭了吗?」 呵,到底还是他做得好吃吧,梁达白这孙儿一眼。 ………… 第二日,孟竹他们去卖糕时孟溪也跟去了。 小公子果然又一次出现。 这回他竟是提着一个食盒,笑嘻嘻道:「小姐姐,这叫虾卷,如果你能做出来,我再送你一锭银子。」 孟溪好笑:「我不要银子,你老实回答我一句,到底为何让我做这些?上回的鱼子糕就罢了,这回的虾卷又是……你既然能买到比我做得好吃的,为何要这样?」 小公子眼睛一转:「我可以将事情都告诉你,但是必须等到明日,等你把虾卷做好,我一定会说得清清楚楚,如何?」 这小公子身穿宝蓝色的锦袍,眉眼灵动,做的事儿虽奇怪,却不让人生厌,孟溪想一想:「好,就这么说定了。」 她接过食盒。 小公子踮起脚,在她耳边道:「你做好了肯定有好处,我告诉你,虾的头壳有用,千万别丢。」 孟溪愣了下。 小公子离得近,只见她皮肤雪白,光滑的好像鸡蛋白,忽地又叹口气,这样漂亮的小姐姐做厨子,委实有点可惜。他就受不了,不过如果能拜在祖父门下,也算她的福气。 「小姐姐,银子留给你买食材,我走了,明儿见。」 他又是走得飞快。 孟竹迫不及待打开食盒:「又不知送什么稀奇的吃食来,阿溪,你不想做就不要做。」 可她想知道背后的原因,孟溪沉吟,总感觉此事不简单。 耳边突然传来孟竹的声音:「哇,好香啊!」 她用手扇了扇,马上那香味就随着风飘到了孟溪与孟奇的鼻尖,他们围上去看,只见一道清汤中,虾肉切得薄薄的,卷成团子,好像晶莹的白玉,旁边的笋片则似绿叶,再上面,撒着碧绿的葱花。 孟竹夹一块虾肉喂给孟溪吃,舌尖刚刚碰到虾肉,就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虾味,比曾经吃过的浓上几倍,而虾肉滑嫩又有弹性,鲜美的难以言喻。 孟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暗想,小公子说得该不会是他吧? 思忖时,旁边二人已经被这虾卷迷倒,差点连糕都忘了卖了。 如果有日她也能做出这样的美味,该多好,孟溪忍不住暗自憧憬。 第二日一大早,孟溪就起来了,她要与堂兄一起去集市挑选鲜虾。吃完早饭,见孟深将将起,她过去探望:「哥哥,你也不要太过辛苦了。」 孟深心想,他是不该看话本看得太晚。 「嗯。」他含糊应一声。 孟溪瞄一眼他的书案,只见上面干干净净,一张宣纸都没有,而他惯用的砚台竟然裂开了,顿时吃了一惊:「这样可不是不能磨墨了?」 孟深确实有一阵子没写字。 「凑合着用吧。」 「这怎么能凑合?」孟溪从荷包里取钱,「哥哥,你赶紧去买一方新的砚台。」 孟深心道买砚台做什么?他又不准备念书。 可孟溪却把铜钱递过来:「最近挣了几百文,买个砚台不算什么。哥哥,你拿着,再顺便买些宣纸。」 几百文,说实话,完全不够他用。他宣宁侯府的书房,哪一样东西不是价值千金? 只不过…… 孟深低头看着这几串铜钱,嗯,她终于开始像模像样的养他了。 早上的集市是最为热闹的,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 第15章 孟奇生怕堂妹被碰到,处处护着。 幸好都买好了,他两手提着东西,说道:「阿溪,下回你别来了,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孟溪一笑:「既然要学厨,对这些材料也该了解,什么是最新鲜的,来集市看了才知。」伸手帮他提一些菜,「我们快些回去,把虾养在水里,死了就不好了。」 死虾,活虾,味道全然不同。 孟奇加快脚步。 孟竹刚刚喂完鸡,捧着三个鸡蛋出来,叫道:「你们总算回来了,」跑过来看,「这虾个头真大!」 孟奇打了一桶井水,将虾倒里面:「就是要大的,小的怕做不成虾卷,昨儿那个……」他回味了下,差点流口水,「阿溪,这道菜你要是做出来,我们以后开个馆子卖。」 之前一块糕三文钱都卖光了,虾卷卖十几文肯定行,王氏站在门口听,算一算,感觉脑袋发晕,这一天指不定能赚一两银子!哎呀,家里不小心供了一尊财神爷啊! 王氏高声道:「阿竹,快把鸡蛋拿来,我给阿溪炖碗蛋羮吃。」 孟竹撇撇嘴,觉得她娘偏心透了,不过也怪不得,如今堂妹可是家里的主心骨。 她把蛋拿去。 王氏把鸡蛋往粗碗上一磕,连打了三个,放上盐,用筷子搅拌。 老太太坐着烧火,笑眯眯道:「过阵子应该能去下聘了,你们也该早做准备。」 「相公今儿就去家具铺了,」王氏打好鸡蛋放在隔水的锅里面,「得订做张拔步床,听说那家的手艺很好,到时候再做些衣柜,红木箱子……我看郑家还有什么话好说!」 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 当时郑家的嘴脸不知多难看,那郑秀梅的娘邱翠差点就直接说他们家穷配不上,聘礼上各种刁难,知道他们凑不出。 然而,郑家没想到她的侄女儿这么能干吧?王氏感觉扬眉吐气。 蛋羹很快蒸好,拿出来,在金黄色的蛋面上滴几点香油,撒上一点葱花,简简单单也很诱人。 孟竹咽了下口水。 她端去给孟溪:「阿溪,快吃吧。」 孟溪在洗笋片。 已是初秋,没有新鲜的竹子,只有泡发的笋片卖。 「你也吃。」孟溪拿来一个碗,两人一人一半。 「阿溪,这虾卷你有没有把握?」孟竹吹了吹滚烫的蛋,「哥哥以前从河里捞的虾,哪次不是煮煮就吃了,这菜做得可复杂,还能把虾肉做成团子。」 「团子不难,考验刀工,如果够薄的话,放滚水里一烫自个就成卷了。我是想,这虾肉,这汤怎能做到如此鲜美。」孟溪想着小公子说的话,莫非真与虾壳有关? 她吃完了,马上就请孟奇给她剥虾。 青虾的肉晶莹剔透,她放在砧板上切成薄薄一片,然后用葱,酒与椒盐腌制。 孟奇刚想把虾壳,虾头拿起喂鸡,孟溪阻止道:「还有用。」 「怎么用?」孟奇觉得奇怪极了,「总不至于是要炸吧?」不然怎么吃,这虾头可戳嘴。 炸? 那道汤里没有油味,肯定不是炸,孟溪坐下来,将虾头里面的污脏去掉,一边寻思怎么处理。小公子的话绝非多余,他一定是在提醒她,孟溪想了又想,忽然有个念头闪过,茅塞顿开。 跟之前的鱼子糕一样,做菜不能局限于食物原本的样子。鱼子打碎了,换了面目,变成新的滋味,虾壳也一样。 孟溪找到石椿,把虾壳虾头放入。 居然是要碾碎,孟奇看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上去:「我来吧,这花力气的活都交给我。」 他自小就在地里干活,身子锻炼得很是强壮,三两下就把虾壳捣得粉碎。 「然后呢?」 「倒去锅里。」孟溪指挥,又让他放入一大碗清水。 浓浓的虾味扑面而来,众人啧啧称奇。 孟溪看煮的差不多,拿来纱布,把汤内的残渣全部去除,只剩下一碗清汤。 她把刚才腌制好的虾肉再倒入汤中,只见那薄虾片果然自己卷成了团子,孟竹叫道:「真成了,」又问,「是不是要放笋片。」 「对,快放。」虾肉煮老了不好吃。 孟竹飞快的把笋片拿来。 等到烫熟,孟溪在里面撒上葱花。 此时众人都围拢过来,大气不敢出一声,孟溪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鲜香味四溢。 王氏吃了一口,连声叫好:「哎哟,我还说卖十几文呢,这虾卷我看三十文都值!」 老太太则道:「我们家真要出一位大厨了,这下祖宗不着急了! 众人哈哈大笑。 孟溪盛上一碗送去给孟深。 听到敲门声,孟深下意识将话本藏在宣纸下。 「哥哥,我把虾卷做出来了,你尝尝。」 孟深伸手接过,暗道佳肴讲究色香味俱全,她这道菜,色跟香已经齐了,不知味道如何。 他低头品尝。 义兄的动作很是优雅,孟溪看一眼,随即就把目光落在书桌上,只见他已经将砚台与宣纸买来。砚台是普通的石砚,宣纸也不是上好的,颜色很杂,而义兄坐在旁边却如珠玉。 「哥哥,你可吃出什么名堂?」她问。 孟深一怔,随即挑眉道:「此话何意?」 她是想孟深通过吃这些美食可以忆起身世,但又不愿敞开说,省得最终无果,惹他伤心,孟溪道:「你上回不是吃出来了吗?我便问问你,也许以后……」 原来她是打得这个主意! 孟深立刻明白了。 是他疏忽,孟家这家境,根本不可能买得起鱼子糕,也不可能会知道荔枝壳的香味,孟溪许是想到了他的身世。 呵。 她是不是指望他恢复记忆,若是个显赫家世将来好帮衬她?孟深淡淡一笑:「之前也不知何故竟知是鱼子,这回却尝不出,不过妹妹以后有需要,我当然愿意帮你。」 第16章 但孟溪最好死了这条心,他绝不会透露宣宁侯的身份。 孟溪看他难得这般温和,心头欢喜:「那就说定了!」 她拿着碗离开。 孟深关上门,又把话本翻出。 行到院中,见孟方庆刚回来,孟溪打招呼:「大伯。」 孟方庆匆忙点了下头。 王氏也看到了,叫道:「相公,刚才阿溪做了虾卷,你也来尝尝,可好吃了!」 妻子满脸是笑,可孟方庆笑不出来。 早知道今日会遇到大祸,他就不出门了,如今要筹一百两银子,他怎么筹得出来?孟方庆躲入屋内,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就不该去家具铺,不该撞了人家的玉佛。 那玉佛的主子身份高贵,不是他惹得起的。 怎么办? 就三天,他就算把家当全部卖了都拿不出这笔钱。 孟方庆面如死灰。 然而外面的人都不知,一个个还沉浸对将来的畅想中。 等到晚上,孟溪提着虾卷与孟竹兄妹俩去惠阳街。 结果小公子道:「请在此稍后,我等会再过来,你们一定不要走!」然后便提着虾卷走了。 半盏茶功夫后,他去而复返,邀请他们去一个地方。 孟奇问:「何处?」 「我家。」 三人都很好奇,跟着小公子前往。 行到巷子口,但见前方一座大宅,明亮的大红灯笼高照,门匾上梁府两个字十分醒目。 孟竹脱口而出:「梁家……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只有梁大厨才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拉住小公子,「我没有说错吧,这里是梁大厨的家吧?」 「是。」小公子领着他们进去。 孟溪的心砰砰跳起来。 之前她就想过梁达的名字,只以为不会那么巧,不敢笃定,结果还真是…… 那可是她想拜做师父的人! 小公子看她面色紧绷,笑嘻嘻道:「别紧张,我祖父很和善的。」 竟然是梁达的孙儿。 他们都知梁达每年的八月都会收三个徒弟,孟奇急忙问:「梁公子,梁师傅是不是要收我堂妹为徒?」 祖父吃了虾卷后的神情微妙,小公子一时也看不出,不过既然请他们来,应该是有这个意思,但他不敢把话说死,眨眨眼睛道:「你们去了便知。」 小公子将他们引到厨房。 正中央就坐着梁达。 跟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长得一点不像,梁达脸庞微黑,浓眉细眼,身材精瘦,最惹眼的是一头白发,好似雪。 「这几日我这傻孙儿打搅你们了,」梁达一开口,声音洪亮,「请你们过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他目光落在孟溪身上,「你做得两道菜挺有意思……小姑娘,可想拜师?」 孟溪呆住了。 她没想到梁达这样直接。 「阿溪,快说话啊!」喜从天降,孟竹比她还高兴,急忙推她,「别傻愣着!」 孟溪看着梁达,迟疑着开口:「你这样便要收我为徒吗?我这两道菜,鱼子糕是运气好,而虾卷……我原先绝猜不到是要用虾壳,还是……」 小公子重重咳一声:「怎么猜不到,你这不是做出来了吗?」 不能出卖他! 这,孟溪左右为难。 梁达倒是听出来了,原来臭小子做了手脚,不过即便如此,小姑娘天赋也不错,而且很诚实。他指指灶台:「这样吧,你用厨房里的东西给我随便做一道菜,如何?」 即兴发挥那! 孟竹,孟奇给她捏了一把汗。 就在孟溪思忖时,窗外已经挤了五个人,其中一个道:「快看,听说那个就是小师妹,少爷这两天就在吃她做得东西呢。」 「什么师妹,师父收她了吗?」另外一个则不信,「还从来没有不与别人比试就能拜师的!」 「要什么比试?你不看看她长什么样,这样的小师妹给我来十个都不嫌多。」 其他四人:…… 戌时,梁家早已用过晚饭,厨房里只有些剩下的蔬菜,白菜,萝卜,芥菜等等,荤腥是一点没有。 但孟溪并不紧张,此前梁达夸她做得那两道菜,她是心虚的,因为都有别人的参与,而现在却实实在在只能靠她自己,如果这样梁达仍觉得不错,那才是真的不错。 孟溪挽起袖子,将放在角落里的一棵白菜拿出来。 「堂哥,请帮我烧火。」 孟奇忙道:「好,好。」他坐到灶台后面,手脚麻利的生火。 孟竹在旁边看着,心里暗暗着急,这厨房里的东西太少了,堂妹能做出什么菜呢?万一做得不好,会不会梁大厨突然又改变主意? 就说堂妹傻,要是她,直接就跪下来磕头拜师! 她紧紧握住了手。 孟溪却不慌不忙洗好白菜,将菜叶切成小段,然后又洗了一块生姜放在砧板上。因没用过这里的菜刀,她先是掂量下,熟悉之后才开始切生姜。 只听一阵剁剁声,生姜在刀下变成细细的丝。 过得会儿,锅热了。 孟溪已经尝过灶台上的调料,此时往锅里倒入酒,糖,醋,水,盐,煮的稍有浓度便倒在成段的白菜上,随后往上面撒了少许的姜丝,橘皮,白芷,隔水蒸。 外面有个弟子道:「竟然做了一道三和菜。」 非常简单的菜,但越简单越见功力,梁达的眼睛一直盯着孟溪,心想这小姑娘初来乍到,在一个陌生的厨房里,竟然毫不慌张,一气呵成。 第17章 先不说味道如何,光这份从容都很少见。 孟溪估摸下时间,打开锅盖,将三和菜端到梁达面前,恭声道:「梁师傅,请。」 白菜蒸得刚刚好,菜梆子微脆,叶子碧绿,味道酸中带甜,十分开胃,梁达吃下去,微微点头。这道菜,盐与糖的把握度要十分精确,一旦失衡,三和菜就会变成普通的蒸菜,绝不会让人有丝毫回味之处。 由此可见这小姑娘的调味功力。 她还十分擅长用姜,鱼子糕里的姜绒就放得很出彩,这道菜也一样。 梁达问道:「你自己觉得如何?」 孟溪不知他什么意思,只道:「我已经尽力。」 「嗯,我们厨子就该有这种心态,每一道菜都要尽力做到最好。」梁达看着孟溪,「本来八月底我才收徒弟,谁想到那死小子误打误撞,给我找到一棵好苗子……」 他本是想让孙儿学厨,因他的儿子没有天赋不曾学,结果孙子也不肯,为此还闹别扭去外面吃饭,强扭的瓜不甜,只好作罢。 「我看你也是练过刀工的,可是原本就想拜师学艺?」 「是。」孟竹都要着急死了,生怕堂妹又犯糊涂,抢着道,「梁师傅,我堂妹就是想拜你为师呢,你快收了她吧,她之前为练刀工把手都砍伤了。」 梁达笑了:「行,我今日就收你为徒。」朝外叫一声,「飞青,倒茶来。」 现在就拜师了吗?孟溪欢喜之中又觉得会否太过仓促。 看出小姑娘所想,梁达道:「我收徒弟便是在厨房收,以后你一旦成为我门下,此生便离不开厨房了,」指指灶台,「腊月二十三,我们是一定要拜灶神的……」 叫飞青的一手端着茶,一手夹着个蒲团进来:「师父,这些话我们做师兄的会跟师妹讲,师父先让她行礼吧。」 孟溪闻言朝他看了看,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肤色微暗,修眉下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透出几分风流,好似时时都含情。 「我叫叶飞青。」他朝她一笑,先自我介绍起来,「我是你十二师兄。」 如此主动,孟溪都不知怎么回应。 梁达皱眉:「送完茶给我退下。」 听到师父呵斥,叶飞青也没有急着走,将蒲团往孟溪跟前一放:「师妹跪在上面不会疼。」 这才退到外面去。 小公子忍不住噗的一笑。 在祖父的这些弟子中,叶飞青显然是最让祖父头疼的,可祖父却又很偏爱他,不知为何。 孟溪跪下来,端起茶行拜师礼。 梁达接过茶,笑着喝一口:「明日开始,你就是我梁达的徒弟了。」 愿望终于成真,孟溪叩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往后必当谨遵师父教诲,将所学发扬光大。」 「好。」梁达摸摸胡须,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拿去看吧,入我梁达门,先学的是菜谱,你自个儿琢磨下,后日来仙游楼,跟你师兄们慢慢学起。」 孟溪愣住,先看菜谱?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梁达收徒弟也是为了扩充菜谱,每位徒弟出师前都要留下六道自创的菜式。 她双手接过:「多谢师父。」 梁达摆摆手:「行了,天色已晚,你们回去吧。」顿一顿,「外面都是你师兄,为师这四年一共收了十二个徒弟,你大师兄入宫做了御厨,二师兄回了渝州故乡,三师兄……嗨,让他们自己说吧。」 梁达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走吧。」 孟溪恭送他离开。 小公子在她耳边道:「小姐姐,小心你十二师兄,他话可多了,能吵得你头疼。」 孟溪心想,看出来了。 等到梁达一走,那五个人陆续而入。 「小师妹,我是你六师兄。」 「我是你八师兄。」 「……九师兄。」 一张张陌生的脸,孟溪都记不过来。 身为四师兄的赵奇峰,是其中资格最老的,性格比较沉稳,拦住他们道:「小师妹看着也累了,等下回来再慢慢说吧,让小师妹与她堂哥堂姐先回去。」 因为这句话,孟溪就记住他了:「多谢四师兄。」 小师妹长得好看不说,厨艺也不差,竟然能让师父破例收为徒弟,众人都笑嘻嘻看着她,心里格外高兴。 周围都是男弟子,如今多了一个这样的小师妹,确实是好像一股春风吹过心田。 「小师妹,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临走时,叶飞青还在同她说话。 堂妹受到喜爱当然是好事,可孟奇有些莫名的担忧:「要不以后我送去你仙游楼,晚上再接你回来?」 孟溪一笑:「不用的,堂哥,我看除了十二师兄外,别的师兄都很不错,不过就算十二师兄热情了些,我想也不是出于恶意。」一个人真的有坏心,反而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孟竹也道:「哥哥你就不要瞎操心了,阿溪那么聪明,自会分辨。」 孟奇没再说话。 回到家,听说孟溪被梁达收为徒弟,众人都欢呼起来,感觉孟溪前途不可限量。 倒是王氏很快又犯愁了,如果侄女儿去了仙游楼跟随梁达学厨,那他们家卖糕的事情怎么办?想来想去,她把目光定在孟竹的身上,这死丫头,以后可不能让她偷懒了! 学,一定要学会! 孟竹打了个喷嚏。 孟溪急着看菜谱,很快回了屋,结果翻开第一页她就傻眼了——她没怎么认过字,以前父亲花钱送孟深去念书,因她与孟深关系不好,竟是从来没向他请教过,认识的字少得可怜。 她盯着「齑」这个字看,心道这是什么啊! 字不认识,自然就看不懂,孟溪拿着菜谱,踌躇好一会儿才去敲孟深的门。 这么晚,她来干什么? 孟深从门缝里看她:「总不至于晚上还烧了什么菜吧?」 「不是,」孟溪道,「你开门。」 他本来躺在床上看话本呢,孟深皱了皱眉,将门打开。 看到他穿着月白色的粗布中衣,孟溪的脸一红,很不好意思:「我本来不该打搅哥哥休息,可实在是……」她手指捏了捏菜谱,「我有一些字不认识。」 她垂着头,难得的有些扭捏。 第18章 这害羞的情态叫孟深一怔。 「什么字不认识?」他问。 孟溪把菜谱递过来:「师父让我看的,结果我发现……」她指指那个齑。 孟深想笑。 原来是因为此事。 谁让她幼时不跟着他念书呢,明明他在家中也经常写字的,可孟溪从来不来看他。 活该! 孟深道:「这念齑(ji),是细碎的意思,荠菜齑,是指荠菜末。」 「齑啊。」孟溪觉得这个字好难记,又指指下一个「瓮」,「这个呢?」 「瓮(weng)。」 「瓮?」孟溪眼睛一亮,「是陶罐的那个瓮吗?」 「是。」 她知道这个字,就是不知道怎么写。 「还有这个……」 孟深看看她:「你到底有多少字不认识?」 孟溪的脸更红了,这一刻着实后悔:「哥哥,你知道的,我并未学过。」她顿一顿,「是不是太打搅你了?要不我去问别人。」 问别人,问谁?孟深心想,难道是林时远不成? 他挑眉道:「打搅都打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他将壶里的水倒在砚台上磨好墨,「你最好写一遍,不然下回仍然记不住。」 啊?还要写? 孟溪叹口气。 孟深把笔塞在她手里:「写吧。」 孟溪拿起笔,照着菜谱上的字写了几笔。 歪歪扭扭,跟几岁孩童写得一样,孟深差点笑出声,他好不容易憋住,却发现孟溪的脸红透了,她的唇也被她咬住,好似懊恼极了。 这一刻,他心里生出一种异样之情,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发丝软软的,在掌心乖巧的就像这会儿的孟溪一样。 义兄是在安慰她吧?孟溪心想,自己的字难看的要命,义兄肯定是怕她伤心,她放下笔,仰头看他:「哥哥,以后你教我认字,写字吧?」 对上小姑娘的目光,孟深心头一震,急忙缩回手,心道,他这是怎么了,疯了吗,居然去揉她的头发。 肯定是被刚才的话本给影响了! 义兄没有回答,孟溪看他神情颇是奇怪,轻唤道:「哥哥?」 「什么?」他刚才都没有听清楚。 「我想请哥哥教我写字。」 孟深回过神,含糊道:「且等我有空吧。」 从义兄刚才的反应看明显是愿意教她的,不然就不会让她留在这里了,孟溪笑道:「好,有劳哥哥。」 他说一定教了吗,怎么就有劳了?孟深瞥她一眼。 孟溪并未察觉,又把菜谱上的字指给他:「这是什么字?」 「鲙(kuai),将鱼切成薄片,切细之意。」 孟溪点点头,拿起笔又写起来。 这字实在是……孟深在旁边看着,手伸上来又放下去,他不能摸过她头发又去摸她的手! 「你该从简单的字练起,比如上,下,把横竖等笔划写工整。」 「嗯。」孟溪听明白了,开始写「上」字。 虽然字不好,但姿势却是端正的,油灯闪烁,将她的身影印在墙上,好像一副漂亮的剪影。 屋里安静极了,孟深看着她的侧脸,心想这是孟溪第一次在他房里待那么久。 她坐在他的椅子上,拿着他的笔。 他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是烦躁。 「下回再写吧,」他道,「很晚了。」 该是亥时了吧? 义兄穿着中衣,应该是想睡觉,是不是他之前看书看得太晚很是疲累?孟溪站起来:「那我不打搅哥哥歇息了。」将宣纸收好,拿起砚田与毛笔:「我去外面洗干净,明儿还给你。」说罢离开。 桌上又恢复了干净。 孟深重新躺回床上看话本,《百花亭》之前说崔玉带着秀秀逃到城外,躲入一处山洞,替她整理乱发……这回写道,秀秀本就心悦他,加之性子大胆,趁机诉衷肠,崔玉见她朱唇紧贴,粉脸斜偎万种妖娆,心猿意马之下顾不得规矩,一亲芳泽…… 孟深脑中忽地就浮现出刚才孟溪写字的样子。 他一下将话本合上。 今夜恐怕不合适看了,孟深探身吹灭油灯。 夜深人静。 孟方庆却睡不着。 他原本以为儿子的聘礼解决了,以后孟家的日子会红红火火,谁想到却被他一手给摧毁了!他没有脸告诉母亲,没有脸告诉妻子,告诉儿子,女儿,还有侄女儿! 可是,债始终是要还的。 他明日得去求那位贵人,如果可以,他能给他磕一百个头。 「你咋回事?」王氏的声音突然响起,「阿溪拜师,你都高兴得睡不着了?」 「谁说的?」孟方庆嘟囔着翻个身,「我是被你吵醒的。」 「骗谁呢?你呼噜都没有打。」 哪回不是他先打呼噜了,她才睡着,十几年来都是如此,可今儿丈夫愣是一个呼噜声都没有。 孟方庆愣了下,心虚道:「你怕耳朵聋了,我刚才睡得可沉,都是你瞎嚷嚷把我给弄醒。」 第19章 王氏顿时觉得不对劲,一下从床上蹦起:「你今儿到底咋回事?我寻思你从家具铺回来脸色就不太好,怎么,哪里不舒服?」 「我能有哪里不舒服,睡你的吧!」孟方庆高声道,「明儿还要去地里种花生,我没闲工夫跟你瞎扯。」 丈夫生气时声音是会拔高,可王氏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王氏不睡了,揪着孟方庆的胳膊:「种花生的事上回不是才说过,等下个月种,你怎么说是明儿呢?你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郑家又跟你提聘礼的事吗?他们家还要不要脸?」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是……」 「你快说啊!」 「是一百两银子!」孟方庆本来就在崩溃的边缘,被妻子逼着追问,到底受不住了,「我撞坏别人的玉佛,欠了一百两银子!」 「什么!」王氏跌坐在床上。 第二日起来,孟溪就感觉家里气氛不对,本来大伯母体谅她辛苦,很早就会把早饭做好,家里的衣服也会洗干净晾起来,可今儿不是,她在厨房看了一圈刚刚出来,就听到远处堂姐的声音:「爹爹,你是不是……什么玉佛……一百两银子?」 感觉不对,孟溪寻声过去。 只见孟竹兄妹俩站在大伯那屋的门口,孟竹皱着眉道:「就算真是一百两,这么贵重的东西,谁会捧着去家具铺?肯定是来骗钱的!」 孟方庆苦着脸:「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人家那是小侯爷,掌柜告诉我,他是东平侯的儿子,知县的表哥,这样的人能来诓我的钱?我们孟家有钱吗?」 小侯爷? 孟竹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脸色顿变。 原来这人不是林知县的朋友,而是表哥,爹爹怎么会惹到他呢?他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爹爹撞坏他的玉佛…… 孟竹心神大乱。 王氏抹着眼泪:「我都不敢告诉你们祖母,怕她受不住……那小侯爷跟你爹说,如果三天凑不齐这个钱,就要把你爹给拉去坐牢。阿奇,阿竹,你们说怎么办?」 孟奇整个都呆住了,昨儿堂妹拜师成功,连一天都没有过去,就遇到这种事。 老天爷为何要这么对待他们? 「爹,大不了我替你去坐牢!」 听到儿子这么说,王氏差点放声痛哭,只怕惊到老太太,用手捂住嘴。 「不行,怎么能让你……」孟方庆红了眼睛,「是我惹的祸,该我去还。」 孟溪听了个大概,走近几步:「大伯,大伯母,你们不要着急。」 没想到被侄女儿听见,王氏愣了下,随即心头就升起一丝希望,侄女儿拜了梁达为师,这梁达开得仙游楼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还有从京都闻名而来的,也许他能有什么办法救相公。 「阿溪啊,」王氏扑上去拉住她的手,涕泪横流,「你大伯不小心撞了一位小侯爷的玉佛,现在小侯爷要他赔,说是一百两银子,如果你大伯拿不出,就要让他坐牢!」 盐镇这种地方竟然有小侯爷,难道是来仙游楼吃饭的吗? 孟溪问:「大伯,你可知这小侯爷姓甚名谁?」 「姓顾,是东平侯的儿子。」 孟竹抢着道:「阿溪,他是林知县的表哥,那次我们去卖五香糕不是见过林知县吗,应该就是他身边那个人。」 是他? 孟溪眸光一动。 前世她并不认识什么小侯爷,但林时远有什么亲戚却是清楚的,林时远的母亲是东平侯的妹妹,东平侯顾云质有个儿子叫顾域,她去京都寻林时远时,曾听过不少他的传闻。 这顾域可是…… 想到那天顾域落在她与堂姐身上的目光,孟溪心里有了主意,正色道:「大伯,为今之计只有状告小侯爷,才能解决此事。」 什么,告那个人?孟方庆目瞪口呆。 孟竹也吓了一跳,那小侯爷可是林时远的表哥,去告他有用吗? 顾域好色,且不择手段,她在京都打听林家时,有位好心人曾提醒她,千万别被顾域瞧见,想来他可能是看上她,或者堂姐了,才会设计让大伯撞坏玉佛。 这是他们林家的人,林时远最清楚不过,再者,他身为知县,本就该为百姓做主。 孟溪道:「我让哥哥写状纸。」 她回去屋里拿上洗好的毛笔与砚台,敲孟深的门。 孟深昨晚没睡好,惺忪着眼睛开门,不满的道:「又有何事?」最近孟溪真的喜欢缠着他。 「大伯被人讹诈了,哥哥替大伯写份状纸吧,告东平侯之子。」 孟深愣住。 顾域?那不是林时远的表哥吗? 他挑眉道:「你知道东平侯是谁吗,在京都又是什么地位?你觉得林知县会秉公处理?」 林时远虽然不敢娶她,但不可否认他是个好官,两袖清风,刚正不阿。镇上有个富绅,他的亲戚是定国公,犯事了林时远也没有通融,以至于被人偷袭,要不是恰好被一个捕快碰见还不知会如何。 她那天替他上药,埋怨过几句。 他说,「我不想别人提起我,都是说林侍郎的儿子,我凭自己也能替百姓做事。」 可是最后…… 孟溪暗叹一声:「我觉得他会秉公处理。」 「凭什么你会觉得?」孟深挑眉,「官官相护,不知道吗?」 她就是知道。 也许林时远最终仍摆脱不了他的父亲,可是对顾域这种表哥,他是不会纵容的。 孟溪道:「你没看林知县这长相就像个好官吗?」 孟深:…… 长相。 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凭个长相她就能看出来是好官,孟深沉下脸:「我写不来状纸,你找别人吧!」 怎么写不了? 孟溪皱眉:「哥哥,这并不难写,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告,只是想让林知县知道,我们准备告他的表哥而已。那是他亲戚,他不会放任不管,自会去调查。」 如果不调查呢,是不是她打算去求林时远?求着求着,就要以身相许了?孟深眯眼:「那你是打算要去见他了?」 这件事无需她出面,只是她比较了解林时远,如果换做别人,不知能否准确的传达…… 第20章 看样子是要去了,孟深恨铁不成钢,前世她已经被林时远给毁了,这一世还要重蹈覆辙吗?难道她不知道,林家根本不可能允许林时远娶她。 她孟溪什么身份? 不过一个农家女子! 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罢了,」孟深忽然道,「我去一趟衙门。」他拿起外袍穿上,「但你不准去。」 义兄的神色十分严厉,孟溪心想,他好歹是秀才,口齿伶俐,如果能办成的话,自己当然是不去为好。 她点点头。 等到孟深走出去时,秋风从耳边刮过,他才惊觉,他又疯了,竟然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孟溪喜欢林时远跟他有关系吗?顾域陷害孟方庆又跟他有关系吗? 他看着不远处的衙门,心道留在孟家简直是在自找麻烦,他也不要她养了,等这件事解决,他立刻回京都! 知县衙门。 林时远刚刚断完案正当要去歇息,小吏上前禀告:「知县,有一位孟秀才求见,说有一桩案子,事关……顾域顾公子。」 表哥? 林时远心头一沉。 顾域一向是个惹事精,奈何舅父宠溺,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父亲每每提起顾域,都是为提醒他,不要学顾域丢了林家的脸面。 今次他来盐镇,又不安分了吗? 林时远沉吟片刻:「带他去后衙书房。」 小吏应声。 出去时,就见孟深等在门口。 青布直裰,长身玉立,明明只是一位秀才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派头,小吏心想,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呢,也是他们知县好说话,但凡百姓求见都不会拒绝。 「跟我来。」小吏说。 盐镇位于京都辖下,算是一个较为繁华的城镇,这知县衙门也修建的颇为宽敞。 孟深随小吏走入书房,一眼就看到林时远。 前世因为孟溪的关系,他与林时远见过数面,对其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此时行过礼便开口道:「听闻顾公子乃知县表哥,今我有一事不解,望知县解答。」 林时远见他器宇轩昂,外表不俗,倒是对他不敬之处颇为宽容:「本官也想知你为何前来,直说吧。」 他前世恢复记忆,寻到京都与姑姑相认,当时在京都住得十来日,姑姑怕他对京都陌生,将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各个家族的变化一一告知。 当时他还专门问起林家,林家与顾家的事是再清楚不过的。 「前日我大伯在成辉街王记家具铺撞坏了顾公子的玉佛,听闻此玉佛值一百两银子,顾公子为此要求我大伯赔偿,并扬言三日凑不齐银两,便让我大伯坐牢。请问知县,大魏可有此等律法,欠人钱财,三日内就要被判处劳役?」 当然没有。 欠钱不还者,最初会定时日,比如二十日,如果二十日内没有还清,先是会笞刑二十,再过二十日,则笞刑六十,待到一年后,失信者才会被判劳役。 林时远道:「恐怕是顾公子一时失言吧。」 「既是失言,还望知县转告顾公子,以后莫要妄言。在盐镇便罢了,若是在京都,顾公子难免会得个欺凌弱小的名头……」 孟深继续道:「林知县,这一百两银子我们会还,只不过需对薄公堂,顾公子得说个子丑寅卯来,我大伯是怎么将他玉佛撞坏的,可有人证,玉佛可是真的值一百两,还望知县到时请懂玉的来估个价。哦,对了,知县乃顾公子的表弟,照理该当避嫌,还望知县推荐一位公正严明的知县来审理此案。」 林时远没料到他对大魏律法如此熟悉,甚至还提到避嫌一事,当即便有些刮目相看。 这秀才不简单。 真照他这么做的话,此事恐怕难以收拾。 公正严明的知县?这不是为难他吗,如不推荐,他林时远肯定要落人口舌,可若推荐,谁合适呢?邻县的马知县吗,碰上他这位表哥,只怕会闹得不可开交! 不,林时远念头一转,顾域才是始作俑者,什么玉佛,他何时有这种喜好了? 「孟公子,此事本官会调查清楚,请先回去吧,希望是一场误会。」 还算识趣,孟深心想,如果林时远与顾域蛇鼠一窝,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他转身告辞。 小吏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皱眉:「这孟秀才也太嚣张了,知县为何容他如此放肆?」 那位公子句句都说在重点,且此事林时远为顾域有些心虚,淡淡道:「他言之有理,本官便应从善如流。」吩咐小吏,「请顾公子过来。」 他的面色很是严厉,小吏心想,只怕顾公子要倒霉了,连忙应声去请。 侄儿去了衙门,孟方庆夫妇俩望穿秋水,直到听到脚步声,两个人才飞快的冲到门口。 「阿深,怎么样了?」孟方庆小心翼翼的问。 「应是无事了。」 「真的?」孟方庆不太敢相信,「那小侯爷乃是林知县的亲戚,真的会没事吗?会不会明日知县就派人将我拖去牢房……」 「不会。」 「咋不会呢?我真的把玉佛撞坏了。」当时掉在地上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呢,令他心惊。 孟深懒得跟他解释。 孟方庆又听得懂吗?他淡淡道:「我说无事就无事。」 孟竹在旁边看着,撇了撇嘴,要不是孟深今儿帮了他们,她又要忍不住开口了,这人满脸的不屑,就是看不起他们呢。 王氏挤出笑来,伸手给孟深拍去肩膀上沾着的落叶:「到底是读书人,相公,他跟我们不一样,既然说没事,我们应该就能放心了,是吧,阿深?」 没完没了了。 孟深皱眉。 孟奇晓得他这堂弟的脾气,拉着他去厨房:「堂弟肯定饿了,走,去厨房吃点东西。我刚才买了条鲢鱼,阿溪正在烧着呢。」 他们家,谁有本事与知县论理?可不就只有孟深,他今儿愿意去,孟奇已经十分感激。 孟深没有拒绝,他确实饿了,早上一点东西都没吃。 二人走入厨房,看到锅里正炖着汤,孟方庆揭开锅盖,只见汤色奶白,上有葱花,笋片,香薰片,下方一个大鱼头,色泽金黄,显见是炸过的,孟深的喉头滚了滚,觉得饥饿难忍。 孟溪见义兄回来了,马上给他盛饭:「哥哥,快吃吧。」 孟深坐下来,她又把汤盛好。 v第21章[03.16] 「早上冷,又空着肚出去,我就想烧个汤给你吃。」孟溪拿来勺子。 他来不及说话,舀了一勺汤。 浓香的鱼汤顺着喉咙下去,立刻就感觉身上生了暖意,他又接连喝了三口。 这鱼汤本来就鲜,放了笋片香薰片,更是滋味丰富,回味无穷,孟深心想不知回到京都,可还能吃到……想着一愣,险些失笑,他宣宁侯府的厨子会比不上孟溪吗? 他只是在这里吃习惯了而已。 孟溪又给孟奇盛饭:「堂哥你也吃吧。」 「不用,不用。」孟奇连连摆手,「我早上吃了馒头,不饿,就让阿深吃吧……我不打搅他。」 孟奇一溜烟的跑了。 孟溪坐到孟深对面,也不说话。 孟深看她一眼:「为何不问我?」 「哥哥主动前去,定然是有把握的,我无需多问。」孟溪心想,且看孟深的样子便知已经事成,她只做饭犒劳他就可以。 孟深怔了怔,心道,也不问问林时远吗?他感觉自己有点捉摸不透孟溪了。 不过,又何必要弄明白她的心思? 他以后都不会见到她。 孟深低头吃鱼肉。 鱼肉肥美,吸收了汤汁精华,普通的鱼头竟也好似山珍海味,他不知不觉将一整个花鲢鱼头都吃完了,耳边听得孟溪问:「哥哥,明儿想吃什么?」 「你师父给你的菜谱里,不是有道白苏鸡……」说着一顿,不对,他都要走了,点什么菜! 孟深暗自懊悔,结果就听孟溪道:「白苏鸡?好啊,哥哥正好教我认全了,明儿试着做做,」拉他起来,「走,现在就去教。」 孟深:…… 算了,晚上一日也没事。 却说顾域见小吏来请,慢吞吞走去衙门。 见到林时远,笑着道:「表弟是想同我用膳不成?不如去仙游楼……」 林时远正襟危坐:「听说你前日被撞坏了一尊玉佛?」 他怎么会知道的?顾域目光一闪。 那日被孟竹忽视,他咽不下这口气,马上使人去调查孟家,设计让孟方庆撞上玉佛。这种手段于他来说,驾轻就熟,借此威吓胁迫,没有不成的。 像孟家这种人家,更是不堪一击,他算准了孟竹最后会替她父亲来求他,到时候,他就要看着她跪在地上求,到最后乖乖脱了衣裳。 「表弟,不过一桩小事,别放在心上。」 「若有状纸呈上,我也不管吗?」 「什么,孟家竟然敢……」惊讶之下顾域说漏嘴,尴尬一笑,「表弟,怎么可能,撞坏玉佛赔钱便是,谁会傻到要状告债主?再说,我这人宽宏大量,只要他们识相,这玉佛坏了就坏了,还能追根究底不成。」 刚才那孟公子表达的很清楚,顾域做得事与现在说的话不一样。 林时远问:「你拿玉佛去家具铺作甚?」 「这……」顾域一愣,随后冷了脸,「你莫非在审问我?」 「我审问,总好过别的知县审问你。」林时远语气很平静,「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我。」 顾域怎么肯,极为恼怒:「我不是嫌犯,你要问也该问那个孟方庆,他自己知道他做了什么!」 从小一起长大,太熟悉彼此,顾域犯错惯用生气发火遮掩,明明是他不对,那气势却好像是别人冤枉他,林时远马上就确定真相了,就是不知那孟家有什么是顾域要得到的…… 想着,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倩影,那日顾域买了五香糕,戏谑着说,糕不错,姑娘长得也不错。 莫非她姓孟? 林时远冷不丁道:「孟家的姑娘可是会做糕?」 顾域一愣,脸上表情都没能藏住。 林时远对他失望透了,叹口气道:「你是想自己回京都,还是我把此事调查清楚,使人送你回京都?」 这种态度让顾域很不喜:「我的去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是此地知县,我不能决定?」林时远吩咐小吏,「即刻将顾公子的随从扣押。」不信审不出来。 「你……」顾域大惊,疾步上去按住他肩膀,「表弟,你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我提醒过你,让你不要在这里弄出事,那不是一句玩笑话。」 「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域实在是看不惯林时远,明明幼时与他玩在一处的,长大后突然就变了,想他顾家,林家何等显赫,有必要这么拼吗?林时远来盐镇也只是走个过场,没多久肯定会调回京都,「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妨告诉你,那孟家姑娘只是表面上矜持,实则还不是想攀高枝,谁愿意一辈子卖糕啊,是不是?」 竟能说出这种话,林时远简直觉得污了耳朵,厉声道:「你回不回京都?」 表弟难得发火,顾域被唬了一跳:「好好好,回就回,不过乡下的野丫头,有什么好留恋的?」 林时远捏眉心:「出去。」 此时此刻,顾域当真后悔,他就应该像表弟一样弄个官职,这样,表弟还能命令他吗?说来说去,表弟也是假正经,他自己看到那两姐妹还不是脸红了? 难说没有心动。 不过孟家的人……真是让他意外,那孟方庆居然敢来衙门找林时远。普通百姓听说是知县的亲戚,哪个不是吓破胆的? 顾域眯起眼睛,吩咐随从:「过阵子,你找人把那孟二姑娘……」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毁了。 随从点头:「是。」 到时候他已经离开盐镇,林时远别想把事情再扣在他身上! 顾域收拾行李去京都。 三日期限已到,孟方庆战战兢兢得待在家里,发现风平浪静,那小侯爷的人没有来找他,顿时松了口气。 危机度过,王氏喜极而泣,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做糕的事,勒令孟竹去请教孟溪,务必把糕点学会,因为孟溪很快就要去仙游楼了。 那梁达出手可大方,当他的弟子每月都有二两银子收入,这还是基本的,如果做得菜得客人喜欢,正式登上仙游楼菜谱,卖出去一道,就有一份收入。听说厉害的徒弟,每个月能挣几十两银子,所以侄女儿怎么可能还去卖糕? 孟竹一路叹着气去找堂妹,发现她竟然在孟深房里。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孟深略微弯腰,紧靠着堂妹,一只手撑在书案上,好像环抱着她一般。 「阿溪!」孟竹下意识大叫。 孟溪转过头:「怎么了,堂姐?」 v第22章[03.16] 询问的神色,并没有丝毫异样,而孟深也直起了身。 原来堂妹在写字,孟竹呼出一口气,心道她在乱想什么?不过这阵子他二人很是亲密,哪里像以前,堂妹根本不会接近孟深,别说还养他,给他做饭吃了。 不知为何她会突然犯傻。 「我是想让你教我做糕。」孟竹走过来,朝宣纸看一眼,然后嘴角就不受控制的歪了下。 家里人都知道孟深的字漂亮,如今一对照,才发现堂妹根本不算会写字,当然,她也不会。 孟溪见她愿意学,心里高兴:「我等会就教你。」 一口就答应了,孟竹笑道:「真是我的好妹妹,那我现在去准备一下。」 「嗯。」 孟竹便走了。 孟溪又写了一行,侧头问:「是不是比之前好些了?」 她还是很聪明的,要说之前像四五岁孩子写得,现在能像六七岁。 「是。」孟深道。 只要有进步就行,孟溪看着自己的字倒是很喜欢:「照此下去,练上半年应该就能像个样子了。」像个样子的意思,至少不会让别人看了发笑。 半年…… 孟深道:「我未必能教你半年。」他就算为吃个白苏鸡暂时留下,也绝不会留上半年的,那可是一百多日。 孟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哥哥是怕去夫子那里念书后,没空教我了吧?」 「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意思?孟溪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她脸上一点脂粉也无,好似清水芙蓉,显得一双眸子尤其动人,孟深的喉头滚了滚,不知怎得,有种莫名的憋闷——可能是他不能说要走了吧。 孟深岔开话:「还继续写吗?」 「如果是要念书,我可以晚上来请教哥哥,或者哥哥替我选一些合适的字帖。」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别抱希望了,也别对着他笑。 孟深面色冷淡:「到时再说,」突然将宣纸收起,「你走吧,去教阿竹。」 说得好好的又翻脸,孟溪心想义兄这古怪的脾气不知何时能好,她站起来:「那我去厨房了。」 孟竹已经把面粉,馅料等东西都准备好。 以防万一,王氏也守在这里,女儿如果学不好,那她就来学,绝不能失去这个挣钱的路子。 孟溪仔细的教。 她原先是凭自己感觉,但现在却秤得明明白白,这样堂姐做糕点的时候,因为格外精确,按着面粉,糯米粉的数量,或者馅儿,配以相应重量的调料,就能做出差不多的糕点。 如此一来,上手也快了。 王氏看进展顺利,十分欢喜,笑着问侄女儿:「梁师傅菜谱里面的菜可好做?」 孟溪摇摇头:「难怪还要我自个琢磨,他这菜谱只写了如何准备食材,但对调料只字不提,放什么,放多少得你自己去掂量。」这样,每个人做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王氏啧啧两声:「那即便有菜谱,也未必烧得好吃啊?」难怪第一日就将菜谱送给侄女儿。 孟溪点点头,确实如此。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孟方庆的声音:「阿溪,你十二师兄过来看你了。」 孟溪手一顿。 旁边孟竹噗的笑起来:「堂妹,你那师兄当真是不安分,在梁府献殷勤就罢了,怎的还寻到家里来……」拿起擀面棍子晃一晃,「要不要我替你把他赶走?」 「别。」好歹是师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孟溪拍拍身上沾到的面粉,「我去看看,可能是有要紧事。」 院子里,叶飞青站着打量孟家,暗道这儿比他想象的还要破旧,真不知道怎么会养出孟溪这样的小姑娘。 远处传来轻柔的声音:「十二师兄。」 他抬起眼,就见孟溪款款而来。 秋风里,她一身藤黄色的衣裙好似落叶的颜色,但却没有萧瑟之感,反而因她五官的清美而显得别致。 叶飞青手里拿着一扎纸:「师父的菜谱没那么容易摸透,这是我的一些心得,你拿去看看。」 孟溪愣住。 虽然已成同门,可同门之间不代表没有竞争,他居然会把这样珍贵的东西相送。 「师兄,」孟溪急忙婉拒,「我不能收,这是你的心血。」 「什么心血,多数都是废话,你能在其中找到丁点能用的,我就很安慰了。」他递给她,「拿着吧,我专门送来,你不会真的要拒绝吧?那我多没脸!」 孟溪莞尔,随即又正色道:「师兄……」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止送给你,别的师兄也都看过了。我其实就是本着互帮互助的想法,我领悟的可以告诉你,有一日你领悟了什么,也可以告诉我,这样我们才能一起进步,你觉得呢,师妹?当然,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介意,毕竟我不是靠学厨吃饭的。」叶飞青含笑看着她,「真的不要吗?」 这段话可以看出来,十二师兄不藏私,孟溪想一想收下了,她觉得如果不收,叶飞青可能会说到天黑。 「多谢师兄。」 「孺子可教也。」叶飞青说着,目光朝后一瞥,只见到一抹青色转入了树后。 可能是她的家人?叶飞青道:「明日你来仙游楼,最好早些,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省得你不熟悉,不然等到巳时就忙不过来了。」 「是。」孟溪答应。 叶飞青看着她的眉眼,嘴角微微一翘。 「明儿见。」 直到叶飞青走出孟家,孟深才从树后现身。 刚才那个男子的五官与印象里那个少年渐渐重叠,他不敢相信,他童年时叫着的叶大哥,竟然会在盐镇。 前世,他曾问起姑姑,姑姑说自从良州一役后,叶飞青受了重伤,一直在休养,可他父亲叶曾祥叶少保却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这儿子在何处休养。 他怎么会在盐镇,还成为了孟溪的师兄? 不,孟深摇摇头,他肯定是认错人了——从小梦想当白袍将军的叶大哥,怎么会变成一个缠着自己师妹的厨子呢? 孟家前阵子在卖糕,听说生意十分之好,邱翠已经在打主意,谁料这几日突然消停,车都没有推出来。 v第23章[03.16] 邱翠扭头看一眼女儿:「你去孟家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郑秀梅正给弟弟洗衣服,皱眉道:「不是不让我去吗,这会儿又要打听什么?」 「给我起来,」邱翠一巴掌拍在她肩头,「前两次卖菇的事儿你打量我不知?你去偷偷摸摸卖给别人,人家转头就告诉我了,我没让你把钱拿出来对得起你,这会儿差使不了你是吧?」 郑秀梅霍地站起:「你就想从他们家多刮点钱,是不?」 「这叫什么话?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要那么点聘礼就叫刮钱了?我要真想要钱,不会将你卖掉?」邱翠指指两个半大儿子,「你瞧瞧,你瞧瞧,这两个还等着我养,你爹死时跟我说,不能苦了他们!」 所以就只能苦她,只能逼孟家吗? 郑秀梅闭了闭眼睛:「甭管他们家卖糕挣多少,你要是再贪,我就不嫁了!」 邱翠听了大怒,操起角落里的笤帚追着她打。 郑秀梅起先还躲,后来却站着不动了。 笤帚落下来,好像冰冷的雨浇在她心头。 孟家卖糕点的事她也知,心里也曾一阵窃喜,觉得孟奇很快就能凑够聘礼的钱,谁想到她娘贪得无厌,她有日偷听她与别人说话,好似孟家占了便宜,不能将她这么容易就嫁过去。 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要钱呗! 她心凉透了,站着任邱翠打。 好像木桩子一样,邱翠打的手发疼,突然将笤帚一扔:「好,你皮厚了,打不动你了!你不嫁也好,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邻县有个地主的傻儿子要娶妻,你不嫁孟家,嫁他们家去吧!」 郑秀梅不吭声。 被二人吓到,两个儿子哇哇大哭。 邱翠抱起其中一个,骂骂咧咧:「都是讨债鬼,我怎么这么倒霉,一辈子就栽你们身上了!」 拖着三个孩子,改嫁都嫁不了。 母亲也才三十多岁,却是身形消瘦,已生华发,郑秀梅看着她,眼泪无声落下。她擦干净,走过去挨着邱翠的腿蹲下:「娘,聘礼不要加了,好不好?等我嫁过去,我做牛做马,也会挣一份钱给你,把两个弟弟养大,行吗?」 女儿红着眼睛求她,难得的如此温顺。 邱翠叹口气。 她也不是心硬,如果再硬一点,她真能把女儿卖了,卖去大户人家做丫环,卖去青楼,哪个不比孟家的聘礼钱多?可是……邱翠叹口气:「你记得你说的就好。」 「娘答应了?」郑秀梅问。 邱翠撇撇嘴:「也就看他们孟家如今境况不错,不然我死也不给你嫁!」 郑秀梅舒口气:「谢谢娘。」 邱翠道:「现在好去打听一下了吧?」 「嗯,」郑秀梅跑出去,「我拿几个鸡蛋去。」 后面扔来一把抹布,邱翠的声音扬起:「胳膊肘往外拐的,他们家现在会缺鸡蛋?啊?」 可郑秀梅已经跑到门外了,还去果树上摘了一些果子,她觉得空手去看未来的公公婆婆不好意思。 等到门口,她理一理头发才敲门。 孟方庆看到她就笑了:「是秀梅啊,阿奇去犁地了,不在家。」 「我,我不是来看他的。」郑秀梅脸一红,「大伯,我是来找阿竹,阿溪的,也看看你跟大婶,」把鸡蛋跟果子递过去,「家里没什么好东西。」 「哎,人来就好了,送什么东西。」孟方庆笑,还是接过请她进来,「阿竹在跟阿溪学做糕,」高声叫道,「他娘,阿竹,秀梅过来了。」 孟竹朝她娘打量一眼。 王氏脸色不太好看,淡淡道:「你去说几句吧,看有什么事儿。」她心里气,那邱翠没人情味,明明两个孩子青梅竹马的,顺利成婚多好?就她事多,非得要这么多聘礼,这份不满,导致她对郑秀梅也有点看不顺眼。 孟竹拉着孟溪一起出去。 看她们俩一身的面粉,郑秀梅笑道:「你们真在做糕呢?」 郑秀梅鹅蛋脸大眼睛,颇是秀丽,孟溪前世对她印象不错,回道:「是,堂姐可聪明,已经能做出来了。」 郑秀梅此时更放心,看来没什么事。 「我跟你说啊,秀梅姐,阿溪被梁师傅收为徒弟了,明儿就去仙游楼了,梁师傅你知道的吧?」 她当然知道,每年八月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拜梁达为师,可是,孟溪怎么会……郑秀梅张大嘴:「什么?」盯着孟溪看半天,「你也太能干了!」她是怎么拜成的啊。 「是吧?所以才教我做糕,我得好好挣钱呢。」 郑秀梅的脸红了,想到聘礼有点羞愧。 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孟竹揽住她肩膀:「要不你等会,我哥可能要过半个时辰才回来……」 「我不是来找他的。」郑秀梅连忙道,「既然你们在学糕,我还是不打搅了。」她没看到王氏,就知道王氏不欢迎她,「我过几日再来……对了,我刚才摘了一些橘子,很甜,你们有空尝尝。」 橘子是娘喜欢吃的,孟竹暗道,这未来嫂子还是很有心。 「好。」孟竹送她走,然后回来剥了一个橘子给母亲吃,「瞧瞧秀梅姐多好,专门送橘子来,还有鸡蛋。」 「谁稀罕鸡蛋?」她现在可不用去卖鸡蛋了,王氏翻白眼,不过秀梅这小姑娘是挺好的,吃苦耐劳不说,长得也不差,就是贪上这么一个娘,她摇摇头。 第二日一大早,孟溪就去了仙游楼。 这座酒楼在盐镇开了几十年,然而孟溪一次都没有来过,因为囊中羞涩,普通百姓根本不能踏足此地。 孟溪站在仙游楼的门口,抬头瞧着门匾。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道:「小师妹,你这么早便来了?」 她回过头,发现两张陌生的脸,愣了愣才道:「见过两位师兄。」实在是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那日好几个人,名字跟脸完全对不上。 汤俭看她有点懵就知怎么回事,再次介绍:「我是你五师兄汤俭,这位是你九师兄陈大鹏。」 「哦!」孟溪展颜一笑,「汤师兄,陈师兄。」 陈师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果然是像只大鹏鸟,而汤师兄却是个头中等,五官平平,唯有一个肚子极为抢眼。 「是叶师兄让我早些过来的,说好熟悉下酒楼。」 叶飞青啊? 汤俭好笑。 这小师弟去年才拜师父为师,平日里也不见对哪位姑娘殷勤,唯独看到孟溪特别的热情,莫非真是被她一张皮囊给迷住了?不过说实话,也确实太过好看。 汤俭道:「想必他很快就来了,等会让他带你四处走走,你先跟我们去厨房。」 v第24章[03.16] 他们俩都已经成家,得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孟溪点点头,跟他们进去。 昨日,叶飞青非得要把那扎纸给她,孟溪始终觉得有些负担,此时轻声问汤俭:「汤师兄,十二师兄写的心得,你可看过?」 汤俭哈的一笑:「他肯定也给你看了,是吗?这小子就喜欢嘚瑟,没事,你就好好看看,你要是不看,他能烦你一整天,说什么师兄妹就应该互帮互助,不然怎么能进步……」 这话跟昨日说得一模一样,孟溪莞尔,看来叶师兄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们刚进厨房,叶飞青就到了。 他穿着月白色的窄袖圆领袍,带同色巾帻,将头发都包裹起来,孟溪才发现别的师兄也一样,她下意识摸一摸发髻,看来下回她也要戴了。 叶飞青看到小师妹,心情十分愉快。 这种感觉是莫名的,就像那日在梁府听说有个小姑娘来拜师,当时心头就一动,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等见到她做菜时的样子,就更是喜欢了。 「走,我带你先看看灶台,我们酒楼有六个灶台。」 孟溪跟在他后面。 她从来没有想过厨房竟会有这样大的,简直与孟家的小院一样,那六个灶台也很巨大,分成两排相对,每个灶台后都堆着满满的柴火。 看她神色震惊,叶飞青又带去她看放食材的库房,打开门,就闻到空气里混杂的味儿,谈不上好闻,却丰富极了,好似走在集市中。 她睁大眼睛,看见了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青虾,看到了一整扇新鲜的排骨,看到了雪白的甚至带着露珠的竹荪……还有张牙舞爪的大螃蟹,白生生的小银鱼,泡好的笋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乌黑的木耳,瑶柱,燕窝,鸡鸭,火腿,鲍鱼,腊肠,应有尽有。 而在靠着墙的地方,还有一长排瓷缸,每一个瓷缸里都放着不同的酱,黄豆酱,蚕豆酱,八宝酱,芝麻酱,乌梅酱,玫瑰酱,面甜酱,好些她都没听说过,还有各色的酱油,白酱油,黄豆酱油,花淑酱油,千里酱油…… 醋,神仙醋,糯米醋,大麦醋,小麦醋,五香醋。 美酒…… 孟溪瞧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突然跳入了一个充满美味,充满新奇的世界,而她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她不知酱跟醋都能有这么多种类。 「集市上也不见卖。」 叶飞青笑起来:「多是师父自己做的,怎么可能买得到?」 难怪…… 孟溪心想,果然不愧是名厨,什么都会! 叶飞青建议:「你等会可以每样都尝一下。」 「嗯。」孟溪点点头,厨子只有先掌握所有调料的味道,才能寻找到与它最为合适的食材。 赵奇峰这时走进来:「飞青,何掌柜的母亲大寿,他在这里订了两桌菜,午时客人就到,你应该没忘记吧?」 「没有,我马上就去。」 孟溪记得赵奇峰,他生得浓眉大眼,很是沉稳:「四师兄,是我耽搁十二师兄的时间了。」 「没事,不算晚,我是来提醒他一下。」赵奇峰瞅瞅孟溪,「你想自己再看看,还是跟我们一起准备饭菜?」现在虽然还早,但到午时就不一样了,座无虚席。 「我想帮忙。」孟溪毫不犹豫。 赵奇峰笑道:「好,那走吧。」 后厨的准备间又是一处宽敞的地方,除了几位师兄外,还有许多打下手的伙计,有的在择菜,有的在扫地,有的在烧水,忙碌却不慌乱,各司其职。孟溪发现两丈长的桌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竹匾,应该是用来盛放干净的食材的。 「我看你刀工不错,等会帮我们切些辅料,山药,芥菜,莴笋,葱姜蒜等等,行吗?」赵奇峰安排任务。 上面两位师兄出师之后,基本是赵奇峰在管理仙游楼,梁达除了教徒弟外,至多会给孙儿做点吃的。 「好。」孟溪一口答应。 陈大鹏道:「会不会太屈才了,我看小师妹做几个素菜完全能胜任。」 「不,不行的。」孟溪真不敢,她第一天过来什么都不熟悉,万一让客人不满意,那不是砸了仙游楼的招牌?她连连摇头,「我还是切菜吧,再看看师兄们怎么烧,我最少……最少得学习一个月!」 小师妹的慌张令他们发出一阵笑声,赵奇峰瞪一眼陈大鹏:「你这不是吓人吗?她连盐在哪儿都不知。」 众人又笑。 叶飞青指指前面一个罐子:「喏,师妹,这里面放了盐。」 孟溪:…… 「好了,好了,都开始吧,别误了时辰。」赵奇峰随后就吩咐伙计把今日要用的东西从库房搬过来。 孟溪洗洗手开始切东西。 ………… 这一天似乎过得极为缓慢,孟深看着话本总会出现一种幻觉,孟溪在外面敲门,然而并没有。 他侧耳细听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无。 等到酉时,她都没回家。 老太太坐在桌边,皱着眉道:「阿溪难不成要等客人吃完晚饭才回来?」 「可不是,不然怎么能叫厨子呢?当年梁师傅开得第一家馆子,没几张桌子,为吃他一顿饭,多少人排队?以后阿溪也会这样,指不定还像梁师傅也开家大酒楼呢。」 听儿媳这么说,老太太眉开眼笑:「那倒是好了,她也能收几个徒弟,让徒弟去管着。」 孟竹端着饭碗叹气:「就是可怜我们了。」 王氏拿饭勺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嫌我烧得不好,自己烧!挑三拣四的,你咋不学学阿溪呢?你要是有阿溪一半的本事,我还能发愁?等会再接着做糕,做得一模一样了才能拿去卖,不然人家可不愿意出那三文钱。」 孟竹又叹一口气。 「没事,我陪你一起做。」孟奇安慰妹妹,晓得她也累了。 众人吃得没滋没味的。 孟深一句话没说,等回到屋里他就想,如果孟溪以后都这样,他还有留在孟家的必要吗?别说吃什么白苏鸡,像今儿这样早出晚归的,吃碗她做得粥都困难。 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只见月亮已升起了。 几时了? 戌时了吧。 孟深忽然开门出去。 岂料刚刚走出巷子,就看到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师兄,你不用送我到家门口,这里很热闹,到处都有人。」 v第25章[03.16] 「我是顺路。」 顺路吗,他明明是住在梁府的,与其他几位师兄一样,因为他们不是盐镇的人,师父性子豪爽,府邸又大,便为他们提供住所。孟溪心想,叶师兄应该是怕太晚了,有点担心。 「前面就是我家,」孟溪停下脚步,「师兄留步吧。」 她在盐镇长大,对此再熟悉不过。 叶飞青也不勉强,笑一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小罐上:「你带玫瑰酱回去想做什么?」 「还不知道,我觉得它应该能用在许多地方。」 「慢慢来,」叶飞青鼓励她,「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在仙游楼掌勺。」 「借师兄吉言。」她微微一笑。 月光仿若就在这瞬间落入眸中,孟深甚至能看到她清亮的瞳孔,只是她是看着那位年轻男子的。 现在,孟深几乎能确定那并不是他的叶大哥,他除了五官略有些相似外,没有一处是对的,倒是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让他生厌的感觉,孟深心想,孟溪总是会喜欢这种男人,林时远就罢了,这辈子又扯上什么师兄。 孟溪与叶飞青告别,往前走来。 孟深站在阴影里,并没有露面。 回到家,孟溪放下玫瑰酱,想让义兄再教她认一些字,结果敲门时却没有人应。 这么晚,他去何处了?孟溪奇怪。 义兄很少出门,幼时除开念书外只会待在他的屋里,这习惯到他长大之后也没有变,不是住在附近的人,甚至都不知父亲还有一位义子。 她驻足片刻离开。 孟深听着轻微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靠在床头想,明日等她去了仙游楼,他就收拾东西走。 只是这晚上,他没有睡好。 起来时想去弄些早饭吃,刚刚拿了一个馒头,就闻到灶台那边传来一股惊人的香气,他感觉肚子更加饿了,然而手里的馒头却再也不想看一眼,放在桌上就朝灶台走去,结果看到了孟溪。 他怔了怔:「你怎么还在这里?」 「昨日是师兄想带我熟悉下酒楼,今儿不用那么早。」孟溪打开锅盖,「哥哥,我炖了红煨肉给你们午饭时用。」 她舀了一勺盛在碗里:「现在时间还不够,等上半个时辰肯定更好,你尝尝。」 碗中汤汁颜色鲜艳,浓厚如名贵的红琥珀,中央的肉却肥瘦相间,一块块方方正正,皮上油脂仿若洒了一层光,晶莹堪比宝石,孟深情不自禁夹了一块,只觉香味更浓,肉在筷子下微微颤动,仿若引他上钩的诱饵。 但他已然放弃抵抗,张口就咬了一口。 确实,若孟溪所说,肉还未曾烂透,但肉皮已是很糯,瘦肉也有弹性,混合着肉汁融入口齿,好吃的难以形容。里面似乎还有一种玫瑰的香气,解去肉的腻,只留下肉的香。 时间不够都已经这般可口,如果再炖半个时辰,那肉必然是不见锋凌,一入口便化为妙。 他心想,那就再等等吧。 中午这顿饭因为有了孟溪炖得红煨肉,每个人都吃得撑肠拄腹,孟竹感慨道:「这才叫吃饭啊!」 王氏又差点捶她,转头问儿子:「肉是你买的吧?」 「嗯。」 「对,就应该你买,以后阿溪要烧什么,你晚上就问好,这样不会耽误时间。」王氏有种感觉,侄女儿的厨艺将来一定会出神入化,以后开酒楼,他们哪怕是帮着看管一下也能跟着享福,所以,这个时候就应该多多支持她练厨艺。 孟奇道:「好。」 王氏此时又看一眼孟竹:「你今儿再练练,过几日就可以去卖糕了。」挣自家的钱也不能拖延,「看看阿溪,多厉害,你等她有空时再向她请教。」 孟竹发出一声哀叹。 人比人,气死人,长得不如堂妹就算了,现在还要比厨艺!堂妹天生就有这种本事,她怎么学得了? 孟竹偷偷朝她娘翻了一个白眼。 却说孟溪来到仙游楼,并没有去厨房,而是去看那些酱料。今日用了一下玫瑰酱炖肉,滋味出乎意料的好,她想再看看别的。她拿一个小碟,用勺子舀了些八宝酱出来品尝。 甜味较重,却很鲜,她仔细辨别里面的食材。 突然有个声音道:「小姐姐,你在干什么?」 吓得孟溪差点把碟摔下地。 回过身,看到是梁达与小公子来了,她忙行礼:「徒儿见过师父。」 梁达笑眯眯的看着她:「听说你昨儿切了一天的菜?可学到什么?」 「受益匪浅!」无论是四师兄做得脍青鱼面,还是十二师兄做得五香肚,或者是六师兄做得蛋卷肉,都让她有一种惊艳之感,这些精细的做法,食材的融合搭配,让她大开眼界。 她感觉她对厨艺有了新的领悟。 「今儿早上我用玫瑰酱试着做了红煨肉,比往常烧得好吃多了。」孟溪问梁达,「十二师兄说这是八宝酱,师父怎么做出来的呀?」 「吃出里面有什么了吗?」 「只吃出姜,还有沙糖。」 梁达招招手,让她过来。 孟溪走过去倾听。 「甜酱,沙糖,冬笋,嫩菇,砂仁,干姜,橘子皮。」梁达道,「后面的自个儿琢磨去。」 到这里,孟溪也算了解这师父教导徒儿的方式了,就跟他送的菜谱一样,只会给你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像绣花只给轮廓,如何将花色填满,如何让它好看,那是你自己的事,他不会教太多。 孟溪点点头:「多谢师父教诲。」正好看到小公子在,她从荷包里把之前那锭银子还给他。 小公子不屑道:「说了给你就给你了,我还差这个钱吗?」 「就是。」梁达斜睨孙子一眼,「上次他胡闹,就当补偿吧……对了,你这个月的工钱还未给。」他一伸手,「拿二两银子来。」 小公子皱眉。 什么胡闹,明明后来是祖父让他拿吃的东西给孟溪去做得,结果算在他头上,现在还问他要钱!小公子哼了哼,但还是听话的把银子掏出来。 这个月都过了一大半了,孟溪道:「我是才拜师的。」 「拿着吧,别啰啰嗦嗦的,我梁达从来不薄待弟子,这点无人不知。」梁达打量孟溪一眼,「说实话,我之前可没想过要收女徒弟,当初学厨时倒是有几个师妹,后来不是嫁人就是不干了,所以啊,女厨子在这条道上不好走……银子你收下,为师只希望你能坚持下来,别半途而废。」 这真的是一棵好苗子。 能听出梁达对那些师妹的惋惜之情,孟溪正色道:「我不会让师父你失望的。」 经历过前世,她想得特别明白,没有什么比有一技之长更为可靠,她才不会为嫁人而放弃学厨呢。她而今就两个愿望,一是成为像师父这样厨艺高绝的厨子,一是看着义兄通过会试。 此生无憾。 第26章[03.20] 梁达看她神色坚定,满意的点点头。 而孟溪揣着二两银子,也很欢喜。 听说蒋夫子每年收的束修就是二十两,不知道能不能一月一付,因为明年京都就会举行会试,哥哥如果从现在让蒋夫子教,还能有半年的时间…… 孟溪默默打算。 等去了厨房,她询问几位师兄:「可知道蒋夫子喜欢吃什么。」 蒋夫子有学问,凭此挣得钱也多,肯定在仙游楼吃过饭。 昨日轮到休息的八师兄朱蒙今儿来了,说道:「蒋夫子我知道,他喜欢吃南瓜瓤肉,每回来必点。」 怎么做的?孟溪没吃过。 朱蒙一撩袖子,就想给小师妹示范:「不难,我……」 「师兄,你去忙着吧,我来教小师妹。」叶飞青插进二人中间,朝朱蒙眨眨眼,「楼下张掌柜还等着你的素烧鹅呢。」 这小子! 朱蒙好笑:「行,那你好好教你的小师妹吧。」 叶飞青这个人去年来拜师,他们一眼看到就觉得此人不凡,一把重刀耍起来仿若银针,可见其臂力,又生得讨喜,就算话多却也可亲,故而几位师兄都对他印象不错。 可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 孟溪脸颊一红,不知说什么好。 叶飞青却很坦然,拿来一个小南瓜挖空,教她怎么做,随口又问:「你有事求蒋夫子吗?」 「嗯,我想让哥哥去他那儿念书。」 「何必求,给他束修便是。」 「……」孟溪心想,她一下拿不出二十两啊。 看她面露为难之色,叶飞青了悟,暗道这孟家也太不像话了,家里的男儿要念书,居然让一个小姑娘为之操心,她那哥哥好意思吗? 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置喙,叶飞青只能认真把这道菜教给她。 她听着,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因此也学得飞快。 叶飞青看着她低头切蘑菇,动作流利又优美,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觉,既是享受,又是痛楚。 似乎,他以前也这样教过谁。 不,是谁教过他。 他揉了揉眉心。 这种幻觉是他昏迷之后醒来就一直伴随的,父亲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足足躺了半年,他痊愈后便开始沉迷厨艺,不可自拔,似乎只有沉浸其中他才能感觉到平静,才能觉得欢喜。 叶飞青目光掠过孟溪的脸颊,心想此事虽然奇怪,但既来之则安之吧。 ………… 按仙游楼的规矩,厨子们是轮着休息的,这日到孟溪,她大清早就开始在家里做南瓜囊肉。 孟深瞥了一眼,看到她在橙红色的小南瓜里塞了三分肥,七分瘦的猪肉肉粒,还有蘑菇丁,笋丁。关键是,这三样东西是先在油脂中煸炒过的,肉粒发着呲呲声,与蘑菇,笋在锅中翻动,光是那混合的鲜香味就已经令人心动,别说还与甜糯的南瓜一同蒸。 想想就忍不住。 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孟溪把这道菜送来给他尝。 孟深在书房踱了几步,走去厨房,假装是去倒水,可孟溪并不在那里。 孟深揭开锅盖,也不见南瓜囊肉。 去哪儿了,人跟菜都不见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去问在喂鸡的孟竹:「阿竹,妹妹在何处?她今儿不是休息吗?」 孟竹撒着麦麸:「她去找蒋夫子了,刚才做得南瓜囊肉就是给蒋夫子的。」说罢狠狠盯孟深一眼,「就是为你去找的!」 傻了吧,找那个蒋夫子?凭他的本事,需要蒋夫子来教他吗?孟深极为恼火,快步走出去。 蒋夫子喜欢清静,住在青玉街街尾,那条街上种了许多桃树梨树,到得秋日落叶纷纷,不停的飘下。 孟深刚刚到,正要往蒋夫子家里去,就听到一声狗叫,随后便传来孟溪的惊呼声。他跑过去,看到她摔在地上,带去的食盒滚落于远处,两只狗扑上来,对着食盒一阵撕咬。 只剩下碗里的一点汁水了,什么也没吃到,它们舔了舔,失望的走开。 「呵。」孟深发出一声冷笑。 「哥哥?」孟溪吃惊的抬起头。 「谁让你过来的?」他挑眉,也不扶她。 简直是横眉冷对。 孟溪怔了怔,随即一笑:「哥哥,蒋夫子同意教你了,我可以一个月一个月的付钱,他听说你九岁就考上秀才了,让我一个月出一两银子加五百文。这样的话,一年还不到二十两银子呢。」 居然还笑…… 她怎么笑得出来?花了这么多钱,还摔跤,为何要笑? 孟深心里憋着一股子火,却发不出来。 他终是上前扶住她:「我没必要在他那里学。」 「为何?蒋夫子教过的学生通过会试的把握很大,而且我已经交了束修,哥哥,你就去试一试吧,明年就要会试了,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的。」孟溪说着一顿,半蹲下来扶住脚踝。 刚才那两只狗太吓人了,突然冲出来她完全没注意,不然也不至于摔跤。 可能是她烧得菜太香了吧?孟溪想着嘴角一弯。 真是傻了,还笑。 孟深道:「能走吗?」 「嗯。」她重新站起来。 可走两步,她的秀眉就会拧起。 孟深驻足,半响闭一闭眼睛弯下身:「我背你回去。」 啊,孟溪怔住。 「看什么,上来啊!」 做着这动作,声音却那么凶,孟溪犹豫片刻,慢慢趴在他身上。 第27章[03.20] 义兄看起来身材并不魁梧,可这时她却发现义兄的肩膀还是很宽的,背也不窄,背着她绰绰有余。 小姑娘肌肤的暖意透过衣裙传了过来,孟深的耳朵莫名一红,他走得飞快。孟溪生怕摔下,急忙伸手搂住他脖子。孟深的脚步猛地停住,过得片刻又开始往前走,但速度却明显慢下来。 孟溪没发现他的脸也红了,只道:「哥哥,我跟蒋夫子说好了,你明儿就去那边吧。」 孟深不语。 他此刻什么都听不到。 义妹身上的香气侵入了他的鼻,她柔软的手臂环着他,令他难以思考。 看义兄没有回应,孟溪再一次道:「哥哥,你明儿就去蒋夫子那里吧,你已经耽误许多时间,得快些跟上才行。」 他终于听到了,暗想,他疯了才让蒋夫子教呢,他可是宣宁侯,考什么会试?不,他绝不去! 孟溪不知道义兄心里是怎么想的,倒是开始担心去酒楼的事,说道:「哥哥,前面有家医馆,你背我去那里。」 早些上药的话,说不定明日就好了。 抬头一看,果然有家医馆,孟深依言将她背去。 所幸扭得不重,大夫察看之后给她拿来跌打药:「早晚涂抹一次,三五日能痊愈。」 孟溪问:「那我明儿能走路吗?」 「不想加重的话,别走。」 孟溪心头一闷,才领了工钱,这就要在家里养伤了,感觉有点对不起师父,追问道:「那后日呢?」 不等大夫回答,孟深冷声道:「想把另外一只脚也崴了不成?」弯下腰,「上来。」 大夫听了一笑:「小姑娘,看你哥多疼你,还是好好养着吧。」 孟深眉梢挑了挑,不会说话别说话,谁疼她呢?他只是怕她伤势加重以后养不了他。 孟溪却是嘴角一弯。 过去的十年间,孟深从来都没有一个做义兄的样子,她记得幼时也摔过跤,但都是堂兄堂姐来扶她的,义兄只会袖手旁观,她当时讨厌透了他,而现在义兄却愿意把心里的关心慢慢表露出来。 上回去衙门不说,还教她认字写字,这回又主动背她。 孟溪抿着嘴笑。 笑得他心烦,孟深拧眉:「上不上来?」 就是口气经常很不好,孟溪暗自哼了哼,趴在他背上。 此时已快接近午时,走在街道上能闻到从每家每户传来的饭菜味。 肚子饿,阳光又毒,身上还背着人,孟深感觉浑身不舒服,到家时额头上已经溢出汗。 没想到他们是这样回来的,孟竹飞奔上去,大叫道:「阿溪,你怎么了?」随即就盯着孟深,「你干什么了?」 孟深脸色一沉。 孟溪忙道:「是我自己摔了一跤,跟哥哥无关。」 是吗,孟竹不太相信,觉得指不定是堂妹袒护他,这段时间堂妹是吃了迷魂汤了,对孟深那么好。 她这一叫,其他人也出来了。 「快把阿溪背进去,让她赶紧躺着。」 「可去看了大夫?」 「怎么好好的会摔跤?」 众人七嘴八舌。 孟深将孟溪放到她屋里的床上,恨不得马上离开,不过是摔了下,一个个如此大惊小怪。 「已经看过大夫,也买了跌打药,过几日就没事了。」孟溪看着老太太,「祖母你不用担心的。」 「那就好,」老太太吩咐儿媳,「将饭菜端来给她吃吧。」 「阿竹,你去。」王氏叫了女儿一声,又跟孟奇道,「阿奇,等会把那只芦花鸡杀了,给阿溪补补!」他们家里的财神爷,可不能受到一点损伤。 孟深冷眼旁观。 孟溪道:「不用……」 「啥不用!」王氏打断她,「摔伤了就得吃老母鸡汤才行,明儿我让阿竹去仙游楼跟你师兄们告个假,你就好好躺着吧,啥事也别做,听话。」 「就是,不过一只鸡嘛,家里鸡多着呢。再说,你教会阿竹做糕,她一晚上能挣多少个鸡回来。」孟方庆也道。 孟溪笑一笑,没再拒绝。 因孟溪刚才一直未回,王氏已经将午饭烧好,孟竹很快就端了来。 「都走了吧,让阿溪好好吃饭。」老太太发话。 众人陆续离开。 唯独剩下孟竹一个。 她盯着堂妹,皱着眉道:「真不是他弄的?」 「你为什么觉得是哥哥弄的?」 「今儿他跑来问我,说你去哪里了,我说去找蒋夫子了,你是没看到他的脸色呢,简直要杀人似的!他怎么这么没有良心,你挣钱给他做束修,倒像是跟他有仇了。」 所以她怀疑是孟深害堂妹摔跤。 孟溪放下碗:「你对哥哥成见太深。」 这叫什么话,孟竹挑眉:「我对他有成见?他什么样子你难道眼瞎看不见,他这么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养他啊?」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人家还不领情! 孟溪不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说前世孟深是因她而死,半响道:「哥哥其实不坏,他只是……只是什么都藏在心里罢了。」 堂妹一定是被下了迷魂药! 什么藏在心里,孟深像是会把好意藏在心里的人?孟竹气得站起就走。 门边上一个小凳杵在那里,被她用力踢了一脚。 孟溪哭笑不得,不过她可以理解孟竹的心情,孟家的人,除了堂哥比较宽和外,都不喜欢义兄。 他有时候是真的讨厌啊! 孟溪叹口气。 第二日。 第28章[03.20] 孟溪醒来发现竟是巳时了,立刻就想起义兄的事。 众人怕打搅她养伤,早上都没怎么出声,让她睡晚了。 孟竹此时跑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咸笋,一碟菜心豆腐,放在桌上后,又跑去端来一碗鸡汤,一碗饭:「我扶你起来洗漱,正好吃饭。」 孟溪忙问:「哥哥呢?」 「他啊?」孟竹回想了一下,「刚吃完早饭回屋了。」 什么! 孟溪道:「你快让哥哥去蒋夫子那里,巳时应该已经开课。」 孟竹撇撇嘴:「我为什么要去?他又不是三岁孩儿。」 「那我去。」孟溪道,她花了一两半银子啊,还专门给蒋夫子做了南瓜囊肉,不就是为让哥哥去念书吗? 见她真要下床,孟竹急忙道:「行了,我去说。」 她快步跑出去。 见到孟深就道:「刚才堂妹跟我说,你应该去蒋夫子那儿了。」 孟深淡淡道:「嗯。」 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样子,孟竹叉腰:「你快收拾一下,你不去,阿溪又要来烦我,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一个小丫头也敢差使他?孟深岿然不动。 孟竹咬牙:「你到底走不走?」 孟深投来一撇,连口都懒得开了。 那目光冷森森的,叫人心生寒意,孟竹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可她也不走。 她心里不服气,堂妹花了银子他就该去念书,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对峙着,谁也不动。 不知过得多久,门外传来孟溪的声音:「哥哥,你还没走吗?」 孟深目光一闪。 「阿溪,你怎么来了?」 她看孟竹一直没回来,心里就有些担心了。孟竹讨厌义兄,而义兄呢,这性子也不是会听话的,生怕两个人吵起来,那样更耽误时间,只好自己过来一趟。 孟竹扶住她告状:「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他就是不动。」 「哥哥?」孟溪看向他。 来得急,她头发也没有梳,披散在肩头,一双剪水双瞳看过来,明亮的好似镜子。 孟深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孟溪不知他怎么了,示意孟竹扶着过去。 一到书案边,她就伸手给他收拾砚台,毛笔:「哥哥,这些最好都带过去……真的不早了,哥哥快些走吧。」 他为什么要去念书?孟深根本不愿,他阻止她:「你别……」指尖一下触到她掌心,竟摸到了一层薄茧。 那茧子好像锋利的刀刃一样戳入他的心。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看着孟溪把这些东西装入包袱。 「行了,哥哥,快走吧。」她把包袱放在他手边。 孟深看她一眼,提起包袱,终于离开了椅子。 孟竹的嘴巴微微张大。 她叫孟深去,他理都不理,可堂妹一来,他竟然马上就起来了。难道说,真的像堂妹说得,他只是藏得深? 不,孟竹摇头,就算是,他的好心也不会太多。 孟深提着包袱离开了孟家。 走在青玉街,他仿佛才清醒过来。 是孟溪一心要养他的,他从来都没有逼迫她,所以,他为什么要去念书?她苦也好,她累也罢,与他有关系吗? 他为什么再碰到她的掌心时,要觉得难受? 那一定是错觉。 孟深转了个身,看到旁边正好有座戏楼,数数带的铜钱,立马就走了进去。 孟溪见他走了,由孟竹扶着回屋里。 孟竹脸还黑着,哼道:「太不像话了,还得你来催,当他是少爷呢?明明是个……是个被人抛弃不要的!」 这十年里从来没有谁来找过他,可见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堂姐这么猜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孟溪觉得,也有可能是他家人觉得他已不在人世,因义兄的言行举止不像是普通百姓,这种家庭少一个人,不至于什么动静都没有,如果他能想起来就好了……孟溪岔开话:「你的糕做得如何?」 「还行,比你的差一点。」 「今儿我正好在家,你再做来给我尝尝。」 「好啊,看何处还有不对,我改一改。」孟竹心气不顺,「我都要被我娘烦死了,赶紧做成了去卖,她才能消停。」 她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孟溪拿起菜谱温习,她得快点把所有的字都认全。 蒋夫子早上点一点学子,发现不对,昨日那位小姑娘提着南瓜囊肉,说希望能让兄长来念书,他没有马上答应,因他都是年初开课,教至年尾,可这小姑娘不止温和懂事,烧得菜也极为可口,一问之下竟是梁达的徒弟,他就同意了。 可她那位兄长并没有来。 蒋夫子摇摇头,心里很是不满。 这种第一天就缺席的学生,他是不想教的,不来也罢。等过几日他去仙游楼吃饭,顺便就将那银子还给小姑娘。 蒋夫子拿戒尺敲敲书案,扬声道:「今日接着讲‘孟子’,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 等到傍晚,孟深回家了。 没有谁知道他去看戏的事儿,而孟溪因为腿伤,早上已经动过一遭,这回也没再去他那屋。 第29章[03.20] 倒是经过一天的时间,孟竹终于做出合格的糕点,晚上就跟孟奇推着去卖了。 第二日,孟竹晓得堂妹又会惦记那事,便跑去看孟深,她心想如果他又跟昨日一样,定要狠狠骂他一通出气,结果透过窗子往里看,他人竟然不在。 孟竹诧异。 端着早饭去给堂妹吃,她果然问起来。 孟竹道:「应该是去蒋夫子那儿了。」 孟溪颇为欣慰,笑着问:「昨儿晚上糕卖得怎么样?」 孟竹眉飞色舞:「都卖光了,我正要跟你说呢,好些人就等着买我们的糕,还问我跟我哥,怎么好几日没有出来……我娘数着钱,差点没笑昏过去。」 「很快我哥就能娶秀梅姐了!」孟竹抱住孟溪,「可谢谢你了。」 「一家人谢什么。」孟溪笑。 她跟堂姐从小一起长大,堂姐是最了解她的,可惜前世她们俩都想错了——以为名门世家并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以为嫁个富贵公子不是梦。 孟溪道:「下回我再教你做点别的……」 「饶了我吧!」孟竹吓得放开她就溜了。 听说小师妹受伤,叶飞青代表师父师兄们,带着糕点,果子来看她。 「你伤如何?」他拖了一张椅子坐下询问。 跟孟家的院子一样,孟溪的房间也十分简陋,除开必要的桌椅凳外,什么摆设都无。要不是桌上有一面刻着梨花的镜子,还有一个小妆奁盒,他都看不出这是闺房。 「应该明日就能下地了,劳烦师兄还过来。」 「一点点路,不算什么,倒是你错过一件事……昨日师父又收了两位徒弟,那两位小师弟一路过关斩将,不容小觑。」 对了,师父这个月要收徒呢。 孟溪很是惋惜。 「没事,你可以明年再看,甚至你还可以出场考他们,毕竟你也是师姐了。」 孟溪莞尔。 叶飞青说得会,告辞离去。 王氏看着他从那边出来,低声跟孟方庆道:「上次来的也是这小伙子吧,什么十二师兄。」 「对。」 「唉哟,看着挺关心阿溪的。」王氏在不远处打量,越看眼睛越亮,「长得真俊,要是家中富裕,倒是可以娶阿溪,你看呢?」 「别瞎扯,人家是师兄妹。」 「师兄妹才好,天天在一起,不是容易生情吗?」王氏瞥丈夫一眼,「我们这侄女儿明年就及笄了,就应该定亲,正好这小伙子也是厨子,平时还能互相切磋,不是?」末了添一句,「两个人都能挣钱,小日子过得该多好啊!」 孟方庆一想也是,但还是告诫妻子:「你别管这么多,阿溪的事自有娘操心,万一她不喜欢,那不是惹人厌吗?」 「知道了,我也是好心。」王氏道,「还不是希望有个人可以照顾阿溪嘛。」 孟方庆没再说什么。 叶飞青行到门口,正好与归来的孟深打一照面。 两人脚步同时间一顿。 叶飞青见这年轻男子长得不俗,立刻就想到孟溪,孟溪的样貌也不像是个农家女,这可能是她哥哥?他正要询问,孟深却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了。 叶飞青只好作罢。 走了十几步,孟深才停下来,他看一眼孟溪住的房间。 这几日,他没有去看她。 生怕孟竹又来催促,以至于惊动孟溪,他每日早出晚归,但这样持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应该跟孟溪好好说一下了。 他不会去念书的。 孟深走进去。 看到义兄过来,孟溪招招手:「哥哥,你快给我看看这个字,这读什么?」 她靠在床头,乌发贴着脸颊,显得皮肤尤其的莹白。 要说的话只能先咽回去,孟深探头看:「读鲥(shi),是一种鱼,生在襄江。」 她没有见过。 孟溪用手指描绘了一下,侧头问孟深:「不知这鱼什么滋味,哥哥可曾吃过?」 他当然吃过。 他的继祖母就很喜欢吃鲥鱼,每年的五月会使人去庐州采买,因春夏交替时,鲥鱼入江产卵,身上脂肪肥厚,肉味在此时是最为鲜美的。产卵后顺江下海,鲜肥消失,味道就差远了。 那时候,继祖母喜欢抱着他吃,亲手将鱼肉喂到他嘴里。 孟深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不曾。」 他可能只是不记得了,孟溪笑一笑:「等下回我烧给你吃,仙游楼应该有,这上面写,鲥鱼可蒸着吃,想必很鲜。」 她的笑多单纯,差点让他忘了,孟溪对他也是有所图的。 可是,真的值得吗?万一他一直想不起身世,孟溪在他身上的付出不会有回报。 她考虑过没有? 孟深真的想问问,就在这时,孟溪放下菜谱道:「哥哥,蒋夫子教得如何?」 他怎么知道,他一天都没有去! 这个时候他应该说清楚了,可诡异的是,他居然没能说出口,话到嘴边竟变成:「不错。」 义兄说不错,那应该是教得很好了,看来这银子没有白花,孟溪高兴极了。 从屋里出来后,孟深抬头看着渐渐变黑的天,暗道明日他该去哪里?戏楼,去腻了,盐镇的戏班子唱得不好听,完全比不上京都,斗鸡,没意思,要么去茶楼好了。 家里的茶实在难喝。 想着,孟深摸摸身上的铜钱,这东西一日比一日少了,还能撑多久? 他的侯府,明明有那么多的银子,京都,明明有那么多好玩的地儿…… 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鬼地方? 第30章[03.20] 孟深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烦躁,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烦躁。 晚上,孟竹又去卖糕,因为想多挣些钱,一下做了两百个糕,卖到亥时才卖完。 「不能太贪,」孟奇推着车道,「你看,路上人都没了。」 「还不是因为娘吗,急吼吼的,我寻思最好马上挣够二十两,等哥哥成家了,娘就安心了。」 「是我害了你。」孟奇十分愧疚。 「也不叫害,我也是为自己,等你挣够聘礼钱,我就要挣嫁妆钱了。」孟竹冲哥哥笑,「到时哥哥还得为我推车,可不能撂下不管。」 「怎么会,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还有秀梅,她也会帮你。」孟奇说着,自个儿红了脸。 就在这时,有个蒙面人忽然从后面窜上来,一记掌刀将孟奇劈晕。 孟竹震惊,不知发生何事,那蒙面人却又马上朝她冲来。 始终是经常干活的,并非弱女子,孟竹抓起车上装糕点的盘子往那人面上用力一摔,然后飞快的往街道上跑了去,一边高声叫道:「救命……」 蒙面人轻轻一掠,落到她跟前,拳头往下一敲,就把孟竹给敲晕了。 他背起她,迅速的往暗中走去。 他没有料到孟竹的那一声求救已经落入一名巡夜的捕快耳中。 捕快寻声过来。 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孟奇,他蹲下来摸了摸孟奇的脖子,四处环顾下就朝蒙面人所选择的路走去。 那是一条通往破庙的路。 正是行凶的好地方! 捕快心想,他绝没有猜错。 就在蒙面人把孟竹放下时,捕快推开门喝止道:「住手!」 蒙面人起先是小看他,动手交锋之后才发现这捕快身手不凡,当下怕被抓住,寻个破绽逃之夭夭。 昏迷中,孟竹在耳边听到有人喊姑娘,慢慢醒转,但因刚才的事受到惊吓,伸手就打向他。 拳头被那人挡住:「贼匪已经逃走,我带你去见你家人吧……他是不是你兄长?」 才发现此人腰间挂着捕快的腰牌,不是刚才那个蒙面人,孟竹已明白是他救了自己,忙问:「我哥哥没事吧?」 「没事,走吧。」捕快站起。 跟在他后面,孟竹想到刚才的遭遇,十分气愤,咬牙道:「等会你带我去见林知县,我一定要抓住那个贼匪!」 捕快回过身,微微一笑:「知县应在歇息,等明日吧。」 借着月光,孟竹发现这小捕快剑眉浓黑,眼睛明亮,一时看得呆住,随后就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平生第一次脸红了。 这可是在看到林时远时也没有的事。 孟竹垂下头,小声道:「嗯,好的。」 捕快同她回到巷子时,孟奇已醒转,正在到处找妹妹,见到她才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他不知出了何事,醒来时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而妹妹消失了,心里立刻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幸好妹妹安然回来! 「是这位捕快大哥救了我。」 孟奇连忙道谢:「敢问尊姓大名?」 「我叫余靖,是知县衙门的捕快。」余靖看一眼他们的车,「你们的银两可曾丢失?」 孟奇急忙摸挂在腰间的褡裢,只见仍是鼓鼓囊囊的,摇头道:「不曾。」 那不是为财了,余靖心道,难道只是为色? 「明日我会禀告知县,今晚先送你们回去。」 孟奇道谢不止。 看他脖子上挨了一下,余靖甚至主动替他们推车,孟竹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偷偷瞄了好几次。 等到孟家门口,孟奇挽留,请他进来喝一杯茶,余靖说最近有贼出没,要继续巡夜,告辞离去。 「这捕快是新来的吧,真不错。」孟奇大为夸赞,「也是我们运气好,遇到他,不然你可是……」他拉住妹妹,「你之前说蒙面人,那人真的不曾伤到你?」 「嗯,就是头上被敲疼了。」 孟奇后怕:「我们盐镇竟然出了这种人,以后你别再出门卖糕,我跟爹一起去,你就待在家里吧。」 因回得晚,老太太跟孟溪都已经入睡,至于孟深,没事儿是不出来的,故而他们只把此事告诉孟方庆夫妇。 王氏惊得连拍胸口:「哎呀,幸好你们都没事,不然我可怎么活!」挽住女儿的手臂,「就跟阿奇说的,你晚上别出门了,可不是每回都能遇到捕快……」说着一顿,「明儿阿溪还要去酒楼,是不是晚上也得去接她才行?」 自己女儿都能遇到色鬼,那侄女儿更是危险。 孟奇道:「我去,到时娘你来替我一下。」 王氏答应。 第二日一大早,孟竹就拉着哥哥去衙门。 瞧她竹篮里还放着糕点,孟奇奇怪道:「去跟知县大人说个来龙去脉,怎的还带这些?」 「哥哥,你忘了余捕快的救命之恩了!」 「我当然没忘,我是想着等会看见他,请他上咱们家里吃顿饭。」 原来哥哥记得,孟竹道:「那就先送糕点,再请他吃饭。」 恩情大,并不为过,孟奇没再说什么。 衙门那边,林时远已知此事。 虽说最近有几个贼子潜入富人家偷钱,可这样胆大,直接打晕人带走的还是第一次碰到,且还没有劫财,林时远沉吟:「你觉得是武林中人还是军中之人?」 「没打几下就跑了,属下难以辨别,但此人颇为谨慎,稍有不利便当机立断放弃计划,怕是很难抓到。」 此时门外有个小吏禀告:「孟家兄妹俩求见。」 林时远命他们进来。 二人行礼之后,孟竹抬起头,仍觉林时远十分清俊,可心思却全不在他身上,但又不好意思明着看余靖,只道:「民女有线索……昨儿那人打晕民女前,民女看到他额头上有一颗痣,还有,他长得与哥哥一般高,比哥哥瘦……」 余靖莞尔。 她说得这些,自己都已经与林知县说了,毕竟他曾与贼匪交过手,这小姑娘是太想抓住那人了。 第31章[03.27] 林时远安静听着,等她说完才道:「本官记下了。」 感觉自己出了一份力,孟竹很高兴,又将手上的竹篮递上去:「昨儿多亏得余捕快相救,这些糕点是谢你,还有知县大人的。」 林时远吃过五香糕,瞬间就想起那滋味了,忽地问:「昨晚就你与你哥哥二人?」 「对啊。」孟竹回答,但心头却一动,知县无端端问这个问题,莫非是想到堂妹,她原本就觉得堂妹与知县相配,马上就道,「堂妹之前会同我们一起卖糕,但她如今拜梁大厨为师,平常都在仙游楼,这糕还是堂妹教会我的。」 梁达收孟溪时并没有大张旗鼓,且她还未掌勺,外人不知。 林时远很吃惊。 他在京都时就听过梁达的名号,没想到那姑娘竟然能成为他弟子……林时远淡淡道:「糕你拿回去吧,余捕快救你是本分,本官查案也是本分,东西不能收。」 「可是……」 「下去吧。」 年轻的知县身上还是有官威的,孟竹跟哥哥对看一眼,急忙退下。 却说孟溪起床后,去厨房遇到王氏,王氏把昨日的事说了一遍,让孟溪心惊胆战。 前世,并没有这回事啊,堂哥堂姐怎么会被打晕?难道是卖糕惹来的祸? 来到酒楼后,孟溪都在想这件事。 「小师妹,伤好了?」赵奇峰向她招手,「来来来,认识下你的两位师弟,这位十四师弟叫王海观,这位十五师弟叫李恒……这是师父月初收的徒弟,是你们师姐。」 两位年轻人看着莫约二十岁上下,孟溪微微一笑:「两位师弟好。」 温和似水,却娇美如花,李恒愣了愣,脸就红了:「师姐好。」 那位王海观却是挑了下眉。 刚才听几位师兄说过孟溪的事儿,如今一看,他倒是了解了,恐怕这师妹是凭着一张脸才拜成师的吧?不像他,他来过多少次,四年前失败,三年前又失败,直到今年才被梁达认可,他付出多少心血,这小姑娘瞧着才十几岁,竟然连比试都没有就被收下。 王海观淡淡道:「以后请师姐多照顾了。」 众人寒暄几句便开始准备午时的饭菜。 「我的心得你可看了?」叶飞青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切菜,「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菜谱都没认全,怎么看心得,孟溪道:「不瞒师兄,我不会识文断字,正跟着哥哥学呢,恐怕要过一阵子。」 农家女不识字正常,叶飞青瞧着她脸颊微红,倒觉得可爱:「没事,平时你也可以问我。」 「嗯,多谢师兄。」 孟溪继续切菜。 到得午时,有个小伙计上来传话:「蒋夫子问你可在,说有话与你说。」 孟溪急忙擦擦手出去。 见到蒋夫子,她行一礼问:「夫子,可是哥哥怎么了?」 怎么了?蒋夫子皱眉:「你哥哥一天都没有过来,你难道不知道吗?」把银子还给她,「你这样的兄长我教不好,白吃你一顿南瓜囊肉了。」 孟溪极为震惊,明明义兄每日都出门的,怎么会没去念书呢?那他都干什么去了? 不应该啊。 哥哥一直都很努力的念书,看起来他是很想做贡士走上仕途的,如今她好不容易请到蒋夫人,他为何如此?孟溪道:「夫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反正是一天都没见到他,如果有误会,你便去问他吧!」蒋夫子拂袖而去。 孟溪捏着银子,心头难以平静。 她想立刻就回去找义兄,但还是忍住了。 晚上,孟奇来接她,孟溪询问:「哥哥是真的每日一大早就出门的吗?他可带着书,还有笔墨去?」 「是带着行囊的,你问这作甚?」孟奇挠挠头。 她是想不通。 她真的有点怀疑是蒋夫子误会了义兄,或者是蒋夫子突然反悔,不想教义兄了。 孟溪道:「没什么。」 等回到家,她见孟深房里亮着灯,悄悄从窗口往里看,只见义兄在铺床,她把目光落在书案上,陡然看见上面摆着两本书。一本书的面子上画着一位公子与一位美人儿,上写《百花亭》三个字,另外一本画着妖怪魔神,上写《探神路》。 怎么看都不像是科举会看的书! 孟溪的手指一下捏紧了,她想去质问义兄,可不知怎的就在要推开门时,突然心灰意冷。 她不知义兄为何这样,他为什么要瞒着她?如果他不愿意念书,自己也不会强迫他,他为什么要这样? 孟溪转过身走了。 早上,孟深是被香味唤醒的。 已经有好几日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他心想,定是孟溪伤好了,在做早饭。 他起来洗漱,走入厨房。 不像以前,孟溪看到他就会甜甜的叫一声哥哥,今儿竟是视如无睹,她自顾自揭开锅盖,将里面一卷卷淡黄色的吃食盛出来,孟深马上就猜出这是什么。 这是他一直想吃的白苏鸡。 菜谱里面说,白苏鸡是将鸡稍许煨熟去骨,加椒,香芋,葱,松仁剁碎,而后包在豆腐皮中,再次蒸煮。 他不知会是什么味道,因在京都也没吃过,但现在鼻尖充盈着香味,可以想象,那鸡肉与香芋融合会是何等的柔滑,恐怕是入口就化了,再加上香醇的松仁,甜甜的红椒,切碎的葱花…… 如果再有一碟酸辣的蘸料,或者是一碟五香醋,沾上一沾,那又是不一样的滋味。 孟深感觉饥饿感再次加重,几乎是直勾勾盯着孟溪。 可她端着白苏鸡并没有停留,而是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诧异:「你要去何处?」 「堂哥与堂姐之前受伤,我做了给他们补补。」她语气淡淡。 孟深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半响才回过神。 她今儿不叫他哥哥就算了,竟然还不给他吃饭! 孟深心里很不舒服,跑到灶台边往里看,却见连汤汁都没有了,盛得干干净净,完全没有要给他留一点的意思。 她这是怎么了? 孟深皱眉。 第32章[03.27] 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他惹到她了不成? 念头一转,孟深忽然明白了,大约是蒋夫子告诉她自己没去念书的事情,毕竟这瞒不住人。所以,孟溪是在惩罚他吗? 呵。 不过是一顿饭,有什么了不起,他宣宁侯还能屈服在一顿饭下面?既然她已经知道,他也没有必要再假装去念书,还不如好好看他的话本! 孟深草草吃几口馒头,回去屋里。 孟竹跟孟奇倒是饱餐了一顿,直夸这白苏鸡做得好。 「可以教教我吗,阿溪?」 孟溪微怔,上回她说要教堂姐,堂姐跑得飞快,这回居然主动要学。 「当然可以,等晚上我回来,正好也有剩下的鸡肉。」 孟竹点点头,心想等哥哥请余靖来吃饭,她就能露一手了,到时候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心灵手巧。 等孟溪走后,孟竹就跟哥哥说:「你抽空去趟衙门,请余捕快。」 「知县不是说了吗,都是他们的本分。」 「哥哥!」孟竹皱眉,大声道,「人家说是本分,我们就真觉得是本分了?如果没有余捕快,你可想到我会怎么样?我一辈子都毁了,这么大的人情,你就推到本分上面?人家这是客气话,你还真不客气呢!」 孟奇莫名其妙挨了妹妹一顿训,挠挠头道:「好好好,我等会就去。」 「记得定在明日晚上。」 孟奇答应。 既然要做白苏鸡,必然要用到鸡,孟竹走到鸡圈外,观察哪只鸡长得肥,烧出来香。王氏正好出来,问道:「干什么呢?」 「挑个鸡,明日余捕快来,杀了请他吃。」 毕竟是救女儿的人,王氏不至于连个鸡都舍不得:「行,你挑好了等会把柴砍一下,最近用得多。」 孟竹不高兴:「我不砍,把我手都砍粗了,你瞧瞧。」跑过来给王氏看,「都长茧子了,砍柴还是哥哥砍,我顶多做个饭,做个糕。」 哎哟,突然娇起来了。 秋收的时候,那父子俩就跟种在地里似的忙不过来,女儿也不是没砍过柴,王氏心想,咋回事啊,还关心起手来了,怎么,是想嫁人不成? 王氏瞅一眼孟竹,不过这年纪也确实该定亲了,可惜儿子的聘礼钱还没凑够,女儿的婚事只能往后拖。但也应该开始替她留意了,女儿有手艺,总归能嫁个不错的人家。 王氏暗自打算。 临近中午,孟奇回来了,敲敲妹妹的门道:「真不是我不客气,余捕快也说是他本分……」 孟竹很失望:「你就不能多说点好话吗?吃顿饭算什么,又不是贿赂他!」 「我说了啊,可他一直在推辞。」 「算了,你去砍柴吧。」孟竹把门关上。 她都打算跟堂妹学做菜了,结果人家不肯上门。孟竹背靠在门上,心想,她巴望着再见他一面,可对余靖来说,自己只是个顺手救了的小农女。 他凭什么记着呢?凭什么想过来看看她? 孟竹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孟溪回来正打算教堂姐,结果孟奇道:「别理她,她是一时胡说的,今儿我接你之前她让我带话,说又不想学了。阿溪,你别怪她。」 孟溪一头雾水,都不明白堂姐为何如此善变。 她嗯一声:「那我回屋了。」 孟奇道:「好。」 见堂妹走了,孟奇又去惠阳街替他娘卖糕。 黄豆般大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下,发出噼啪声,孟深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将话本看到哪里去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漆黑,孟溪这会儿应该回了。 她不给他吃饭,是不是也不想跟他认字?没有他教,看她怎么看这个菜谱! 孟深优哉游哉的翻开一页。 孟溪确实在看菜谱,而且又遇上不认识的字,但她马上就掠过它去看别的。 她实在不想去跟义兄说话, 此前堂姐说了很多义兄的坏话,她一直都不认同,她以为义兄内心是好的,然而呢,他竟然这么骗她。她辛辛苦苦挣钱,虽说一半是为了自己,可打心眼里也是希望能供义兄念书,希望他通过会试,以后有好日子过,这样,前世欠他的就算是还了。 结果…… 孟溪胸口闷闷的,深吸一口气,想把这气恼全呼出来。 也许等她气消了,平静了,她会跟义兄好好谈谈,但现在绝对不行。 可这菜谱怎么办? 孟溪心想,要不去问问十二师兄?好似几位师兄中,他是最有学问的。 打定主意,孟溪只温习之前学会的字。 一晚上,孟溪都没有出现。 孟深躺在床上想,他倒要看看她能撑到何时。 早上,孟溪也没做饭,带着菜谱就出门去了。 因来得早,所有人都有空闲,她将菜谱给叶飞青看:「这些字我都不识,麻烦师兄教教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叶飞青就是态度热情了一些,可心思是敞亮的,从没有说过什么唐突的话,也没有做过不合适的行为,就只是师兄对师妹的关怀,故而倒是不防备。 且她也急需认字。 叶飞青记得她上回说的话,想问她兄长怎么没空教了,可这话问出来也许会让孟溪尴尬,也就很爽快的讲给她听。 两个人挨得很近,看起来颇为亲密,王海观投来一撇,心道这师姐是把仙游楼当什么地方了?跟男子勾勾搭搭,恐怕心思都用在这上面了,倒不知师父看上她哪一点? 王海观对之前几次失败耿耿于怀,就算这次梁达收他为徒,也是在打败了许多对手的情况之下。 这小姑娘有什么? 偏偏还排在他上面,成他师姐。 第33章[03.27] 王海观暗地冷笑一声。 这几日,堂姐有些古怪,孟溪总觉得她精神不太好,连平日里的大嗓门都变小了。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她端着才做好的蟹黄烧麦走过来,「不舒服可得去看大夫。」 她是不舒服,她心里惦记着一个人。 那人时时入梦来。 可孟竹就算性子大大咧咧,轮到自己的事儿也不好意思说,倒是看一眼这烧麦,所有心思都被吸去了。实在长得太漂亮,这烧麦颜色淡黄,上口微开似白兰,中间缀橙红色蟹黄如花蕊,下方则饱满浑圆,形如成熟石榴。 她夹起咬了一口,眼睛都眯起来。 这烧麦外面的皮是手擀的面,薄薄一层,颇有韧劲,不是软塌塌的毫无口感,夹着蟹黄的鲜美涌入口中,差点让她咬到舌头。而里面的馅儿是黏黏的糯米,浸透了猪肉细粒的香,胡萝卜的甜,冬菇的清新,味道浓郁而可口,她吃了一个又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真好吃啊!」她许久才放下筷子擦嘴。 看堂姐喜欢,孟溪自己也很满足,做厨子就是这种心情啊。 不过孟竹有个疑问:「你最近怎么都是端来给我们吃?」不是端给她,就是端给祖母他们,竟然不是叫他们去厨房吃。 孟溪道:「端来还不好啊,省得你们过去。」 孟竹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道:「阿溪,我发现堂兄都不出去念书呢,好几日都看到在家里。」 他现在都这样明目张胆了,孟溪淡淡道:「不要理他。」 从堂妹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孟竹笑起来:「就是,我早让你不要管他了,让他去!」 堂妹总算是清醒了,孟竹十分欣慰。 她又吃了一个烧麦:「这是菜谱里教的吗?」 「嗯,有个诀窍,一定要让糯米与肉粒吸入汤汁。」 孟竹心想,堂妹果然是越来越厉害了! 孟溪问:「你想不想学?」 孟竹忙摇头:「不想。」 「可你上次……」 「上次我是随便说的。」孟竹目光闪烁,她本是想在余靖面前表现下自己,可没有这个机会了。 肯定有什么瞒着她,等以后再问吧,孟溪端着碗离开。 晚上,孟深来厨房倒热水喝,老太太也在,她是要弄个汤婆子睡觉,年纪大了怕冷。 「阿深啊,你最近都没去蒋夫子那儿吗?」老太太问他。 孟深手顿了顿:「嗯,蒋夫子教得不怎么样,还不如我自己看书。」 老太太道:「那银子呢?」 「肯定退给妹妹了。」 老太太想,不花孙女儿的钱也好,这样她还能轻松点呢,倒是没有继续问。 这家里,除了孟溪外,没有谁是真正关心他能否通过会试的,毕竟这件事太难了。 孟深提着小壶正要出去,结果孟奇从外面跑进来。 「阿奇,你怎么来这儿了,不是应该去接阿溪了吗?」老太太问,时辰不早了。 「不急,祖母,我喝点水。」孟奇倒上一杯。 「怎么不急呢?」 「昨日我去接阿溪,结果她在跟她十二师兄认字,我去的时候,那十二师兄还请我吃了一碗羊肉粥说去去寒。故而今日我准备晚一点去,让阿溪多认几个字……」 还未说完,只听外面哐当一声。 孟奇吓一跳,跑到门口看。 原来是孟深手里的壶撞到门框上,撒了好些水出来。 他急忙问:「堂弟,你没事吧?」 孟深没说话,他拍拍衣袍,把上面溅到的水拍掉。 很好,真有她的。 不叫他哥哥就算了,不给他吃饭也算了,还跑去让别人教她认字……很好! 堂弟的眼神很冷,似乎冒着寒气。 孟奇问:「你可是烫到了?」 有几点滚水飞到手背上,确实是疼痛难忍,但孟深道:「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孟奇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堂弟实在奇怪。不过孟深一直都这样,孟奇也见怪不怪了,他喝完水,过得会便去仙游楼。 最近哥哥太忙,为让他多休息孟竹早上去买菜,白天人多,肯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挎着小竹篮走入集市,买娘要的生姜,蒜苗,蒿菜,又买堂妹要的豆腐,紫菜,玫瑰花。 满满的一篮子,幸好孟竹经常帮家里干活,力气算不上小,她提着往回走,结果刚一转弯就听到有个人道:「孟姑娘。」 那声音颇为爽朗,孟竹的心好像敲鼓似的,跳得让她有点头晕。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她回头一笑:「余捕快,这么巧遇到你。」 「不算巧,我每日都会在这儿巡街。」集市上小偷多,他们盐镇大事儿很少,多数是偷鸡摸狗。 孟竹瞬间把哥哥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原来哥哥来买菜会碰到余靖的,他怎么不告诉自己呢?如果知道,她今日就不会穿得这么随便,她至少可以把头发梳梳好,戴上最好看的那根簪子。 孟竹气死了。 但心里又很高兴,余靖跟她主动搭话,可见并不讨厌她。 「为了我们百姓你可辛苦了,」孟竹笑得更甜,「多谢你,余捕快。」 「应该的。」余靖与她说正事,「嫌犯还未抓到,你自个儿小心些,晚上别出来。」 「那抓得到吗?」孟竹担忧,「如果一直这样,那我晚上都不能出门了吗?」 余靖沉吟:「再看看吧,他也有可能已经离开盐镇。」 根据掌握的线索,他曾四处去询问,并没有谁见过此人。而同时间,林时远也命几位衙役埋伏在孟家周围,但这段时间仍未有任何动静。 第34章[03.27] 如果这样倒是好了,孟竹答应一声。 看着余靖的背影,她想再跟他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勇气。倒是路上看到有一家胭脂水粉店,提着篮子走了进去。 而家里的孟溪正琢磨着怎么做荷瓣豆腐,这道菜十分漂亮,八师兄曾在仙游楼做过,她想做出自己独有的味道。就在这时,孟竹回来了,把竹篮往桌上一放。 她上去寻找豆腐。 谁料孟竹神秘兮兮的从篮子里拿出几样东西:「阿溪,今儿别忙着做吃的了,走,去我那屋。」 「什么事啊?」孟溪问。 孟竹拉着她就走。 等到了,她把门一关。 「你瞧瞧这是什么,我买了两份,我们一人一份。」 孟溪才发现竟然是石黛,口脂还有玉簪粉,都是女子上妆所用之物。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想到孟竹之前的种种不对,孟溪终于知道了原因,堂姐肯定是看上谁了。就跟她前世一样,喜欢林时远,哪怕知道自己的相貌好,可仍怕在他眼里不够完美,想尽办法省着钱买这些,如今堂姐也一样。 当然,现在他们家里情况好多了。 「堂姐,那个人是谁?」她盯着孟竹。 孟竹吓一跳。 「你在说什么?」 「你买这些肯定是为打扮自己,女为悦己者容,定是有喜欢的人。」 孟竹的脸腾得红了,她没想到堂妹这么敏锐,她只是买些胭脂水粉,怎么就被看出来了?她心慌的道:「才没有,我是觉得我们家穷,一直都没买过这些东西,正好今儿路过一家水粉铺子,那掌柜硬拉着我……」 堂姐的性子怎么会那么听话,掌柜让她买就买吗?肯定是骗她。 应该不是前世的张家大儿子吧,他们家离得远,也没到认识的时候,那张家儿子是有一次过来走亲戚看到堂姐,立刻喜欢上了,请人说媒。正好堂哥摔了腿,缺钱,张家富裕,堂姐就答应嫁过去了,后来她跟堂姐统共就只见过两回面。 张家不喜欢她回娘家。 今世,堂姐不会再需要这笔聘礼钱。 「你真不告诉我?」孟溪问,挨着她坐下,「指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堂妹是比她聪明。 孟竹思忖片刻,红着脸道:「等以后再告诉你,指不定明日我就不喜欢了。」 孟溪笑起来:「好。」 孟竹不说这事了,拿起玉簪粉:「来,你给我用了试试,这东西听说可白了。」 一白遮三丑。 孟溪手指沾了点,给她在脸上抹匀。 「如何?」 她端详片刻:「像唱戏的。」 「什么!」孟竹朝镜子一照,跳起来就要呵她痒痒。 怎么涂的啊,这般白! 孟溪跑远了,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这家的玉簪粉……真的太白了。」 越看越难看,孟竹感觉自己被骗了,叉着腰道:「我明儿就拿去退钱,太不像话了,好歹也是几十文呢!」 「什么几十文?」王氏忽然走过来。 孟竹急忙把这些东西收好。 加起来不少钱,母亲铁定会骂她。 「没什么。」 孟溪也帮着遮掩:「是在说集市上的菜,有种鱼特别贵,要几十文。」 「要命呢,也只有富贵人家吃得起,我们就别想了。」 「难说啊娘,我们一直这么卖糕,早晚连几百文的都吃得起,几十文算什么!」 「是吗?」王氏憧憬了下,哈哈大笑,「托了阿溪的福,指不定我们真有这种好日子过。」 孟溪与孟竹也相视一笑。 今日的计划被打乱,孟溪提早去了仙游楼。 酒楼里只有王海观在,只见他手起刀落,砧板上的猪肉立刻变成了一堆大小厚薄都一样的肉片。 孟溪夸道:「师弟真厉害!」 「你要来试试吗?」王海观把刀指向她。 孟溪本来也是打下手的,并没有拒绝,拿起刀开始切另外一块肉。 比起自己,她的速度慢多了,王海观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忽地问:「师父是怎么收得你?」 「让我做了几样菜。」 「什么菜?」 「鱼子糕,虾卷,三和菜。」 就这三样,便收她了?王海观心想,他可是做了十几道菜才成的,他又问,「你学厨几年?」 孟溪道:「……几个月。」她都有点不好意思说。 可在王海观看来,简直是荒唐。 他不想再跟她说话,转身去另外一边。 很快,其他师兄们都过来了,孟溪安静的切菜,切完了放在一个个竹匾里。 接近午时,传话的小伙计竟然道:「孟姑娘,有位公子问起你。」 孟溪一愣:「哪位公子?」 「我不知,他约是从何处听说了姑娘是梁大厨的徒弟,便想尝尝姑娘做的菜。我与他说了,孟姑娘还没有自个儿的菜……要不我再去说一声,让他点别的。」 不等孟溪答话,旁边的赵奇峰道:「你去问这位公子,如没有特定想吃的,那就好办。」 第35章[03.27] 伙计答应一声,很快又上来:「是,他说孟姑娘请随意。」 「我的厨艺恐怕不行,」孟溪沉默一会儿,看着赵奇峰,「还是算了吧,四师兄……」 「你在怕什么?」赵奇峰难得的板起脸,「这是在躲避做菜吗?那今日躲得了,明日呢?如果这位公子以后再来,你仍是拒绝,不给他做菜吗?我们仙游楼没有这种规矩!再说,这也是你的机会,如果做得好得到他夸赞,以后你的菜也许就能上菜谱,如果做得不好,你还没有正式掌勺,又有什么损失?」 一席话说得孟溪哑口无言。 她确实是还没做好准备,所以想逃避。但事实上,每一个厨子做菜都要面临吃客的挑剔,厨子只能尽自己的本分。 「师妹,放心做,」此时叶飞青刚做完一个菜,也来鼓励她,「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相信你可以。」 孟溪深吸一口气:「好,那我试试。」 略一思忖,她决定做个小炒羊肉。 想好了,马上命伙计拿一块精羊肉来,她动手去除筋膜,切成细条,随后用酱,辣椒末腌制拌匀,接着热油锅下香油,倒入羊肉翻炒,等到羊肉颜色渐变,半熟之后抄起。 再起锅,用姜,葱,蒜,花椒爆出香味,放入笋,青椒丝,红萝卜丝稍许翻炒,最后加入半熟的羊肉,倒酱油,加盐,加糖。 放调料的动作如此随意,似乎都没有经过考虑,在旁边看着的王海观感觉这道菜一定是毁了。 他幸灾乐祸。 孟溪很快就把炒羊肉盛起。 这道菜的关键在于火候,羊肉既不能生,也不能老,吃到嘴里必须是鲜嫩而多汁。 看着热气腾腾的菜,她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赵奇峰让伙计端下去,叮嘱:「看看他的反应,对了,送一壶秋露白,毕竟师妹还没真正独立掌勺呢。」 不愧是管理仙游楼的师兄,人情练达,孟溪心想,如果烧得不好,这壶美酒就是赔礼,烧得好,乃锦上添花。 伙计端下去,放在桌上。 他不知道,此人乃是镇上的知县。 林时远之前并未来过仙游楼用饭,他觉得这家酒楼太过奢华了,但今日路过,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孟竹说的话,然后就控制不住心里的好奇。 现在,这孟二姑娘的菜端上来了。 颜色鲜艳多彩,引人食欲,林时远夹起羊肉吃了一口,细细咀嚼中,美妙的滋味在口齿间流淌,竟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就算他读过多年的书,到此时也不过是一句,「回味无穷。」 他朝伙计一笑:「你们应该让孟姑娘的菜也上菜谱才对。」 伙计蹬蹬蹬跑去厨房,笑着对孟溪道:「这位公子十分满意,说应该让你的菜上酒楼的菜谱!」 真的有这么好? 说实话,原先孟溪对自己的天赋还是有些自信的,但后来遇到梁达,还有几位师兄后,她就产生了一种敬畏之心。她感觉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她不了解的东西也太多了。 见孟溪没什么反应,叶飞青心道她倒是沉得住气,忍不住将锅里残存的一点汤汁舀了品尝。 「如何?」赵奇峰问。 「你也尝尝。」 赵奇峰就吃了一点,随后看一眼孟溪,微微笑道:「难怪。」 虽然只是汤汁,但却是这道菜的精华,孟溪调料放的精准,将辣,咸,鲜,麻,甜等滋味完美的糅杂,加上刚才的火候,想难吃都不容易。 「等回去我跟师父说,如果他同意,明儿你就能烧这道菜。」 也就是说,如果师父点头,她就能正式开始掌勺了,孟溪这才有点真实感,心里想,一盘炒羊肉在仙游楼的价最少得八十文,那她每做一道就能有二十文钱的收入,这样的话,义兄的……想着一顿,暗道他都不去念书了,还提什么束修? 旁边的十五师弟李恒看着她,满眼倾慕,心道师姐长得好看不说,厨艺竟也如此厉害,随便烧的一道菜就让吃客满意。 他要是有师姐一半的聪慧就好了。 而王海观却是瞠目结舌。 这怎么可能? 他不信孟溪能有这种本事,王海观忍不住也尝了尝汤汁,瞬间他的脸色变了。 他抬头看着孟溪年轻的脸,暗道他从十二岁开始学厨,九年的艰辛,才达到这样的厨艺,这小姑娘才学了几个月,怎么做到的?不对,王海观转念一想,也许她就只会这一道拿手的,运气好,正巧合了那位公子的胃口! 说话间,伙计又上来:「因还未定价,那位公子给了一百文。」 赵奇峰笑了:「那就定为一百文吧。」 这日晚上回去,他把此事告诉梁达。 梁达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这小丫头厉害,想当年你都是在仙游楼学了半年才掌勺的吧?」 「论到天赋,也只有十二师弟可与师妹比比。」赵奇峰惭愧。 叶飞青这小子也确实是奇才。 明明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谁想到受伤之后竟想学厨了,梁达想到那日叶大人亲自前来托付,颇是感慨,如果学厨能让这位年轻的将军慢慢恢复斗志,他也算给大魏做了一件好事。 「行,既然你们都觉得不错,那就让她这道菜上菜谱吧。」 赵奇峰应声。 第二日,仙游楼的菜谱上多了一道小炒羊肉。 孟溪看了看,心里极为欢喜。 虽然只是一道,但却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她心想,将来她一定会跟其他师兄们一样,成为盐镇顶尖的大厨。 孟溪握了握拳,神采飞扬的走入酒楼。 而此时的蒋家,蒋夫子刚刚用完午饭,准备歇息会儿就去教弟子,结果一个小厮跑进来,递上两张宣纸。 「什么东西?」 「说是时文,一位孟公子送来的。」 时文? 那是会试必写的,蒋夫子立刻有了兴趣,低头阅读。 墨迹未干,显见是才写好的,蒋夫子一行行看下去,心头惊艳不已。这篇时文约六百多字,文采斐然,一气呵成,书写者一看便知熟读四书五经,他如今收得弟子中无人能及。 蒋夫子看完问:「他人在何处,可说为何将此篇时文送与我?」 「这位孟公子说,如果夫子觉得此文尚可,便去门口见他,如果不行,便不用再问什么了。」 年少轻狂啊,蒋夫子思忖片刻,忽地道:「你说他姓孟?」 第36章[04.03] 「对。」 难不成是那位孟姑娘的哥哥? 蒋夫子抄起案几上的戒尺站起来。 孟深站在寒风中,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做傻事,他堂堂宣宁侯竟然落得这个地步,主动来找这劳什子的蒋夫子,请他再次接纳他。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他的脸面往何处搁? 不过幸好,盐镇无人知他身份。 他负手看天,不像是一个上门求见的人。 蒋夫子在远处打量一眼,心道这孟姑娘的哥哥与她生得一样出色,倒是少有。 可惜为人处事不行,这姑娘都交了银子了,他竟然一直不来,蒋夫子冷笑一声,慢慢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眼前的老头儿个子不高,眼睛却很亮,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神态很是倨傲。 孟深道:「回夫子,我叫孟深。」 「是孟姑娘的兄长吗?」 「是。」 蒋夫子将时文还给他:「走吧。」 孟深挑眉:「夫子出来就为送这时文吗?」 「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夫子会看中我的才能。」孟深淡淡道,「如果夫子不曾看中,恐怕就不会露面了吧?既然夫子是重才之人,何必还假惺惺拒绝我……我之前是因落榜,不想再考学,如今想明白了,来请夫子再给我一次机会。」 被他说中心事,蒋夫子有些着恼,嘴硬道:「我是想看看孟姑娘的兄长何等荒唐。」 孟深笑了:「夫子真的不收吗?那我只能去找何夫子了,听说何夫子的束修比你收的低。虽说他的弟子中举的没有你多,但我若是去了,也许等到明年,他的弟子中会出一名状元。」他拱拱手,「告辞。」 蒋夫子脸色一变。 同行之间的竞争向来都很激烈,但蒋夫子在盐镇是一枝独秀的,可若真的如同孟深所说,何夫子教出一名状元……这可是他都没有做到的! 蒋夫子叫道:「回来。」 孟深回过头:「夫子肯收我了?」 蒋夫子板着脸:「我看你确实是可造之材,不收委实可惜,不过,」他手中戒尺一扬,好像闪电一般打在了孟深的手背上,「之前的错不可再犯!」 ……………… 晚上孟溪在做小炒羊肉时,伙计上来道:「蒋夫子让我传话于你,说他愿意重收孟公子,还点了姑娘做得南瓜囊肉。」 赵恒就在她后面切菜,惊呼道:「师姐,你又能多做一道菜了!」 王海观嫉妒的脸都青了。 而孟溪做完南瓜囊肉,亲手端去给蒋夫子,因她实在奇怪为何蒋夫子会突然改变主意。 蒋夫子笑眯眯吃了一口:「是你兄长来找我的,他写了一篇时文,不愧十一岁就能考上秀才。」 孟溪还是不明白:「哥哥可曾说之前为何不愿念书?」 「他说是之前因为落榜之故,心灰意冷,不过会试谈何容易?两年前他不过才十八岁,历代历朝,能在这般年纪成为贡士的加起来也是屈指可数。」 义兄竟是为这原因吗?孟溪忽然想到她第一次说起蒋夫子时,义兄的脸色便不太好,看起来不想去。难怪那日堂姐去催,他也是不情不愿的。 如此说来,倒是自己逼他了。 可他也不应该瞒着她! 不过算了,他这般高傲的性子还跑去求蒋夫子,她还计较什么?孟溪拿出银两给蒋夫子:「夫子费心了。」 蒋夫子也不客气,收下来,同时道:「你这道菜的味道很特别,跟你师兄做得各有千秋……小姑娘,前途无量啊。」 孟溪心里高兴:「夫子谬赞,我会努力的。」 戌时,孟奇来接她,二人一起回去。 到家后,孟溪走到义兄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终于来了。 孟深看向这道门,这段时日他看了无数次的门,就巴望着孟溪会敲它,然后一开门,就看到她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甜甜的叫一声哥哥。哪怕她是惦记着他的家世,哪怕她是希望他考上贡士借此得到依靠。 可她一次都没有来。 他终于难以忍受。 孟深深吸一口气,上去开门。 她披着月光,眉眼如画,语气温柔的道:「哥哥,我在酒楼见过蒋夫子了,你明日就去念书,是吗?」 「是。」她变回了之前的态度,他的心里顿时舒坦了。 孟溪走进去,扫一眼书案:「宣纸够吗,还有墨锭?」 「够了,」孟深拿出一叠宣纸,「这些都没用过。」 孟溪马上就瞥到了他手背上的淤伤,好像是被什么打的,颜色通红,边缘甚至还有一点血迹。 她惊讶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那个胆大包天的死老头出其不意打他的,孟深恼恨的想,真是不要命了! 孟溪看他神色难看,马上就想到了蒋夫子,顿时又生出内疚:「哥哥,疼吗?」 她纤长的手指抚上来,带着一点凉意,孟深的脸忽地发热,想把手抽回去,但却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低声道:「嗯。」 这样子又怎会不疼呢,义兄是身骄肉贵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孟溪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小心包裹住它:「哥哥,我去找找药,可能大伯那里有。」 他拉住她:「不必,明儿就好了。」 「还是……」 「我饿了。」他打断她。 孟溪微怔,随即莞尔,抬头询问:「那你想吃什么?」 「白苏鸡。」他想吃很久,孟溪故意烧了不给他吃的那个! 大晚上的要吃鸡,孟溪很为难。 第37章[04.03] 「集市肯定没人了,也不好让堂兄现在去杀鸡,」孟溪跟他商量,「要不我明儿做给你吃?你先吃点别的。」 孟深不满。 可孟溪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他想一想:「那吃椒盐饼。」 因孟竹要做糕,各种调料,面粉,糯米粉,猪油等家里是十分之多的,孟溪笑道:「好。」 这种饼简单,只要白面,香油,洋糖,芝麻,盐,花椒末,茴香末就可。 做出来,饼子的两面被油烙得金黄,咬一口就能听到脆响,表皮之下是淡淡的椒盐味,而在饼中间还夹着一层薄薄的糖芝麻馅儿,有咸有甜。 孟深吃完了,感觉舌尖又有茴香的余味,心头极为满足。 孟溪收起碗:「哥哥快睡吧,明儿可不能迟到。」 「嗯。」孟深答应。 等她走了,他洗漱之后吹灯躺下,再没有之前那种难以释放的烦闷,很快就睡着了。 为满足义兄要吃白苏鸡的愿望,孟溪跟孟奇说好,让他明日早上买一只鸡回来。 孟奇记下。 第二日,孟深一起来就看到厨房里妹妹忙碌的身影。 闻着香味,他极为期待。 结果孟竹也来了,一见孟深就露出讨厌的神色,在孟溪耳边道:「等会我跟你一起端出去。」她并不知道这二人已经和好,还以为孟溪在生孟深的气。 「这是我给哥哥做得,他等会要去蒋夫子那里。」 孟竹一愣:「真的吗,他怕不是又骗你。」 「真的,蒋夫子亲口告知,是哥哥自己去找他的。」 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居然又要去念书,孟竹回头看一眼孟深:「你最好是好好念,不然……」 「关你何事?」孟深冷声道,「我念书花你一文铜钱了吗?」 孟竹噎住,跺脚道:「阿溪!」 两人又开始杠上了,孟溪头疼。 「哥哥,堂姐也是为你着想,」她端着白苏鸡走过来,「你就别气她了。」 「我气她?是她先……」没说完,被孟溪夹得白苏鸡给堵住了嘴。 美味一下窜入口中,孟深没再说话。 他心心念念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几倍,他没空理会孟竹,将一盘白苏鸡扫了个精光。 临走时,孟溪道:「哥哥,你不要灰心,有蒋夫子教导肯定会比以前顺利。」 那是他编造出来的理由,只为让蒋夫子跟孟溪相信,他起初是因为之前落榜才不想念书,孟深点头:「我知道。」 义兄能重新打起精神,孟溪也为他高兴:「你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 「嗯,」孟深看着她,忽然道,「今儿你早些回来,我教你认字。」 她不能再让她师兄教了,那人说不定跟林时远一样,哄得孟溪喜欢上他,到头来却不肯相娶,害她病倒。这一世,真希望她的脑子能聪明一点。 「好。」谁想到孟溪一口答应。 爽快的叫孟深愣了下。 其实孟溪也不想麻烦叶飞青,比起才认识没多久的师兄,显然是义兄更为合适。 「我晚上来找你,」她催促孟深,「哥哥,你可以走了。」 孟深听话的转身出去。 孟竹把锅里剩下的白苏鸡盛出来,一边吃一边道:「阿溪,我买了上好的玉簪粉了,等会我们再去试试。」 「多少钱啊?」 「八十文。」孟竹悄声道,「晚上我多做几个糕,偷偷把钱赚回来,我娘不会发现的。」 孟溪笑了:「你啊……」 「去试试嘛。」 「好。」始终是女子,对这些东西有种天然的喜欢。 两个人吃完往外走,却遇到来串门的郑秀梅。 孟家蒸蒸日上,邱氏也不拦着女儿过来了,她带着好些刚刚从林子里挖到的香蕈,打招呼道:「阿竹,阿溪……」 「正好,你也来!」孟竹一把将她拉入屋内。 三个人你给我抹,我给你抹,看怎么样打扮最好看。 等时间差不多了,孟溪才洗把脸出门去仙游楼。 而此时的孟深早已坐着在听课。 他周围的同窗多是盐镇上的人,小到十一二岁,大到三四十岁,甚至头发都有些花白了——没办法,考学真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天赋不好,不是念书的料,念到死都未必能考上举人。 孟深心想,可惜,聪明如他也不想考。 如果不是孟溪生气,不给他烧饭吃,不让他教她,鬼才来这里。 神游间,背上突然就挨了一下,蒋夫子在旁边喝道:「孟深,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这老头一定是疯了,居然又打他,孟深冷声道:「夫子,你知不知道你在打谁?」 「打不好好听课的。」蒋夫子理直气壮。 这年轻人太狂傲了,真以为写了一篇好时文就一定能中举?他就算是块美玉也得要有人来雕琢。 「你打得是宣……」差点就把自己的身份透露,孟深恼火不已,站起来,「行,我答就我答,不过请问夫子,你刚才问得是何题?」 堂内一阵哄笑。 蒋夫子又把戒尺敲过来,这回孟深敏捷的躲过了。 旁边有个同窗轻声告知:「‘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说得飞快,但孟深听得几个字就知是什么,当下侃侃而谈。 蒋夫子拿戒尺在他桌上敲得几下,告诫道:「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 第38章[04.03] 孟深皱眉。 这是在说他骄傲自大,即便有大才也无用? 呵。 蒋夫子是不知他的身份才会说出这种话,他堂堂一个侯爷,一旦恢复身份便是有权有势,何必真的要去参加会试?孟深不屑蒋夫子这番话。 午时的京都。 顾域刚刚央求好父亲替他谋份职务,出来后就看到随从鬼鬼祟祟的道:「公子,陈朴刚从盐镇回来。」 许是把事情做好了,顾域吩咐:「让他来书房。」 随从应声。 陈朴是他留在盐镇,想把孟竹毁了的人,顾域心想谁让那小丫头不识好歹,这世上,不顺从他的姑娘从来就只有一个结果。现在,她怕是后悔死了,可惜就算求到他跟前,他也不会再看她一眼,残花败柳,就留着给他的手下享受吧。 「事情办得如何?」顾域看到陈朴过来,慢吞吞剥着一个橘子询问。 陈朴马上跪下来:「小的对不起公子,没办成。」 顾域手一顿,然后把橘子往他脸上扔去:「一个乡下野丫头,你竟然对付不了?」 「小的本来已经抓住她了,结果遇到一个捕快。」 「捕快你打不过?」 「是,」陈朴垂下头,「此人与小的不相上下,甚至比小的武功还高一些,小的怕被抓住连累公子故而……」当时形势很危险,他只能撤退。 「混账东西!」顾域一拍桌子站起,「这点小事都做不成,你也有脸回来?」走到陈朴跟前,指着他鼻子,「就算那次败了,后面就没机会了吗,他们孟家一家子是住在一个破院子里的吧,难道有护卫不成?你就不能动动脑子吗?」 「小的原本也这么想过,可惜林知县不止派出捕快搜捕小的,还在孟家埋伏衙役,等着小的自投罗网。」陈朴看顾域一眼,「小的后来琢磨了一下,终于想明白了,这才赶紧回京都告知公子。」 「想明白什么?」顾域挑眉。 「林知县恐怕知道小的是谁的人,不然他岂会派人在孟家埋伏呢?公子想想,小人做得这事儿,寻常人只会觉得是为色,那盐镇那么多姑娘,劫不成孟姑娘,也可以劫李姑娘,可林知县并没有在街上增派多余人手,反而只盯着孟家,那是猜到小的与孟家有仇了,而此前公子你与孟家……」 「好你个林时远!」顾域大吼一声,差点将高几上一座瓷器砸掉。 他这表弟分明是对孟家的姑娘有私情,不然何至于袒护至此?他都已经回京都了,林时远还咬着他不放。 顾域喝道:「给我滚!」 陈朴急忙退下。 行,这次他就放过那个孟竹,可林时远这事儿他也记在心里了,往后一定会讨回来。 ………… 早上孟奇要去买菜,孟竹抢着替他。 妹妹穿着碎花的薄袄,眉毛画得细细长长,脸颊抹了上好的玉簪粉,雪白娇嫩,头上戴着一只梅花银簪,孟奇道:「我咋觉得你有点不一样?」 「你眼花,我哪日不是这样的?」孟竹提着篮子就走。 孟奇在后面喊道:「记得买十斤猪肉回来。」 天冷了,堂妹要做腌肉。 孟竹道好。 走到街道上,她步子慢慢放小学着堂妹的样子,在她看来,堂妹哪一处都是赏心悦目的,哪怕是走路,不管从侧面还是后面看都是摇曳多姿,动人心弦。可惜堂妹这模样偏偏选了做厨子,明明是个做官夫人的命! 孟竹又可惜起来。 一直走到集市,也没遇到想遇的人,孟竹先把别的东西买了,随即就选了一块新鲜的后腿肉,精瘦差不多是七比三,堂妹说这种肉最好。 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提着肉往回走。 结果就在路口,看到余靖迎面而来。 孟竹马上将肉塞入篮子。 本来这篮子就不轻,再加一块十几斤的猪肉,整个人就不平衡了,她哪里还能走得如此好看? 怎么办呢? 孟竹着急,后背都要出汗。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重的肉了,可惜那个刀手一刀砍下来,多了三斤,她瞧着肉好就没说什么。 小姑娘的动作都入了余靖的眼,他走过去问:「可是提不动?」 「对!」孟竹眼睛一亮,是不是提不动他就可以帮自己提了?可片刻之后,她放低声音,「也,也不是。」她不能把意图表现的太过明显。 余靖的目光落在她的银簪上,又落在她的裙衫上,嘴角翘了翘:「我帮你吧,我正好要去你们那条街。」 「真的?」孟竹忍不住笑,垂头道,「那多谢余捕快你了。」 「不客气。」 余靖轻松的就将篮子提起来。 这个篮子快二十多斤了,孟竹心想他比哥哥的力气要大。不过他能把那劫匪打跑,肯定很厉害。 「对了,那个劫匪怎么样了?」 「我已将盐镇寻遍,并无踪迹,应是逃走了,你以后不必这般小心……当然,小姑娘走夜路还是要谨慎些。」 「嗯。」孟竹很高兴。 二人往回走。 余靖个高,步子也大,孟竹很快就不能装得很淑女,等到她发现自己也走得太快时不由懊恼,央求道:「余捕快,你能不能慢点。」 她刚才不是走得很快吗? 余靖心想,但很快他就笑了:「好。」 走到门口时,他把篮子递给她:「下回叫你哥哥一起出来吧。」 这点东西算什么,她两只手肯定提得动,不过是怕他觉得自己粗鲁,孟竹低声道:「我知道了……」又问,「你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不用,我还有事。」余靖告辞。 孟竹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回屋。 「阿溪,猪肉我买回来了!」 孟溪闻声出来,瞧一眼肉,夸赞道:「这肉真好,不过怎么是你去买?」 第39章[04.03] 「给哥哥多多休息。」 堂哥确实是太累了,孟溪道:「你把肉拿进来切成两块,再找个缸。」她进去炒盐。 锅内不放油,只烧热,然后将一大包盐倒入,还有少许花椒,务必炒得盐里水分全无,花椒生香才行。 等炒好了,凉透,孟溪把盐跟花椒仔细的抹在猪肉上,各个角落都揉搓一遍,确保没有遗漏。 然后她把腌肉放在缸底,找一块大石头洗干净压在上方。 不出几日,就会有水出来,这个时候就得把肉拿起,在天晴的时候晒在竹竿上,等到腌肉表皮变干,微微缩紧时就收到阴凉之处。再过段时间,腌肉就成了。 「堂姐,你想不想吃熏肉?如果做熏肉,压三日就够了,然后晒上两日,用甘蔗渣跟米一起熏。」 孟竹没反应。 孟溪再看她一眼,发现她在傻笑。 这么说起来,她刚才好像一直在神游,在笑? 「堂姐?」孟溪推推她。 孟竹才回过神。 「你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 「我问你熏肉的事儿。」孟溪又重复了一遍。 孟竹道:「那我明儿再买十斤肉来,我们做点熏肉。今年过冬终于不用怕冷了,我们都多吃点,多长点肉!」 孟溪噗嗤一声。 过得几日,孟深早上起来就看到竹竿上挂了好几块肉,他闻一闻,眼睛都眯起来。 很香的腌肉和熏肉,既能蒸着吃也能炒着吃。 孟溪在身后道:「冬天就合适做这个,可以吃到过年。」 过年…… 快要过年了吗? 孟深猛然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月了。 还有一个多月便到春节。 算算时间,他竟然留在盐镇块半年了,他眉头拧了起来,这宣宁侯他到底是当还是不当了? 孟溪把刚做好的韭黄肉丝春卷递给他:「哥哥,趁热吃吧。」 唔,好香。 算了,等过完年再说吧。 他看一眼孟溪,或者至少等她能看全菜谱,这样,她就不会让她的师兄去教她了。 此时孟家也差不多凑齐了聘礼钱,很快便去郑家提亲。 而今镇上谁不知道孟家能挣钱,不管是大房二房,都出了能干的闺女,邱翠当然不会反对,就是因之前的事儿,两家见面少不得有些尴尬。 王氏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老太太比较和善,跟邱翠道:「也不要再耽搁时间,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就在年前把亲成了,你看如何?」 邱翠瞅一眼脸红彤彤的女儿:「既然老太太你这么说,我看就定在下个月吧。」 王氏嗤的一笑。 这不要脸的现在肯定是怕婚事黄了,到手的肥鸭跑掉,比他们家还急呢。 生怕妻子把事搅了,孟方庆拉拉她袖子,示意她消气。儿子跟那郑秀梅两情相悦,就不要再生事了,以后这姑娘嫁到他们家里来,邱家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给丈夫面子,王氏没再说什么。 吉日就定在十一月十二日。 始终是大喜事,一辈子一回,儿子住的地方老两口给好好修葺了下,再将新买来的家具搬进去,整个就焕然一新。老太太,孟溪轮流去参观了下,都觉得不错。 晚上孟溪来学字的时候还跟孟深提了一提。 「说是楠木做得,应该是很好的木料。」 孟深不屑。 楠木就是好木料啊,她是没见过紫檀木,沉香木,黄花梨吧?要是让她去看看宣宁侯府,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了。 不过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唔一声代表听见。 「堂哥成亲,我也得送份礼呢,你说送什么好?」 「教了他们做糕,还要送礼?」怕是脑壳坏了,孟深斜睨她一眼,「之前不是说一人一半的,怎么,你去仙游楼,这一半就全归他们了?他们可曾给过你一文,送个鬼的礼!」 孟溪嘴角翘起来。 「笑什么?」孟深皱眉。 「哥哥看着不沾烟火气,怎么说到这件事,身上就全是铜臭气了?」 他是为她好,不然谁有闲工夫管这些?孟深指着一个「谚」字,怒道:「给我抄写一百遍!」 孟溪差点笑出声。 「哥哥。」她搁下笔,认真说道,「虽然那一半钱我没分到,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大伯大伯母他们操心的,还有柴米油盐,每日的用度,我都不用出一分。再说了,我不休息的时候,你晚饭还在他们那儿吃呢,真要算得清清楚楚吗?哥哥,我们始终是一家子,我觉得大家伙儿都平平安安,欢欢喜喜就行。」 傻,孟深懒得理她:「抄,继续抄。」 他肯定明白她说得道理。 他只是在替她不平而已,说到底,义兄还是因为关心她,孟溪笑了笑,继续写字。 第二日巳时到仙游楼时,她看到师父与小公子在,正要上去说话,却听到王海观的声音:「师父,你为何不同意我这道菜上菜谱?」 「你自己尝不出来吗?」 「徒儿以为做得不错。」 梁达呵了一声,示意小公子:「从嘉,你来说。」 小公子名叫梁从嘉,他手背在后面,慢吞吞道:「你这道响皮肉虽然肉皮很脆,但瘦肉吃起来却有些柴,炖的时辰没有掌握好。而味道既没有赵大哥做得甜酸合宜,也没有叶大哥做得浓郁,这样的菜怎么能上菜谱呢?」说完朝祖父一看,「我说的对吧。」 王海观脸色难看极了。 第40章[04.03] 梁达道:「你看,从嘉都吃出来了,你自己该知道原因了……不过你也别着急,就算是你四师兄,也是在酒楼学习半年才开始掌勺的。」 看着师父淡淡的脸色,王海观心头怅然。 他一直都很难认同自己,所以前几年都没有收他,也许对师父来说,根本就不记得他曾经来求拜过几次! 他做得菜就那么让人记不住吗? 陈大鹏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师妹,你怎么不进去?」 孟溪吓一跳,回过身:「九师兄。」 「阿溪,你来了?」梁达朝门外看,「快进来,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吹风呢?」 孟溪就跟陈大鹏走进去。 王海观过来见礼,脸上并无笑容。 梁达却是笑眯眯道:「海观,你可以向你师姐多学习,她调味的本事一流,就是奇峰也难比得。差就差在基本功上,所以还得多练练。」 让他向她学?王海观不屑,但表面上答应一声。 梁达又问孟溪:「菜谱看得如何?」 孟溪道:「看了一小半,我还在跟着义兄认字。」 「你字认不全啊?」梁从嘉噗嗤笑道,「不如我教你好了……」 「就你这三脚猫功夫?」梁达嘲笑孙儿。 「还不是你不给我请好夫子,」梁从嘉跳脚,「现在这个张夫子会教什么,你就是不想让我当官!」就这个张夫子的本事,他跟他学了,恐怕连秀才都考不上呢。 「哦,那你去蒋夫子那里念好不好?」梁达慢悠悠道。 梁从嘉立刻闭嘴了。 孟溪看着奇怪,低声问:「蒋夫子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识渊博吗?」 梁从嘉低语:「是,但他会打人啊,我家隔壁有个小少爷也在他那里念书,后来被打得不念了。」 孟溪呆住。 她当然知道蒋夫子严厉,可没料到严厉到这个程度。她想到了义兄手背上的伤,该不会他也一直在被打吧? 梁从嘉又哼了哼,对梁达道:「等爹爹回来了,我让爹爹重新给我请个夫子。」说完气呼呼得出去。 这死小子就是找打! 梁达心想,官有什么好当的?当得好,飞黄腾达,当得不好呢? 呵…… 梁达摇摇头。 孟溪切葱姜丝的时候,问陈大鹏:「九师兄,师父的儿子去何处了,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啊,他可厉害着呢,我们用得各种调料就是他亲自买来的,味儿要比寻常的正,听说他是在西域打通了一条路。为此他想去京都开调料铺,甚至是开酒楼,可惜师父不同意。」 说起这个,孟溪确实觉得蹊跷。 凭着师父的手艺,如果在京都开酒楼,定然是财源滚滚,可他偏偏只开在盐镇,几十年都没动过。 「师父为何不同意?」 陈大鹏道:「这我就不知了……就像当年大师兄想去当御厨,师父也不肯,可大师兄已经出师,师父也管不着了,只好任由他去。」 正说着,几位师兄陆续来了,便收住话头。 回到家,孟溪惦记着蒋夫子打人的事,急忙去找孟深。 「哥哥,你今日有没有挨打?」 孟深:…… 她怎么知道他又差点挨打了?不过他已经基本弄清楚蒋夫子的招式,但凡蒋夫子的戒尺一下来,必定能躲掉,然后答对蒋夫子的题,他就不会再动手。 「他怎么敢打我?」孟深挑眉,「你在想什么呢?」 是吗? 孟溪盯着义兄看了看,心想义兄这种性子,想来也不会愿意挨打的。如果真的天天被打,恐怕他早就恼火的不去了。 她放心了。 趁着她在的时候,孟奇过来找孟深。 孟深问:「何事?」 「阿深,你能不能当我的御多?」御多是跟在新郎身边,一起去接新娘的。 听到这话,孟溪放下笔看向义兄,她直觉他会不肯,这样她就会劝一劝他。因为在孟家,孟深是这年轻一辈里跟堂兄最亲的男儿,虽然他是父亲的义子。 谁料孟深道:「好。」 孟奇极为意外,高兴极了,搓着手道:「好好,那你那日记得留在家中。」 「嗯。」 孟奇告辞而去。 孟深低下头,对上孟溪诧异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如果我说不,你肯定就要来烦我了,是吗?」说不定不止烦他,还不烧菜给他吃呢。 孟溪笑:「嗯,你知道就好。」 眼中有些狡黠,难得的调皮,孟深感觉心弦动了动,眸色不知不觉变深了。正想伸手去捏捏她白里透红的脸,孟溪却又低下头开始写字。 他就只看到了她修长的脖颈。 在这里写了半个时辰的字,孟溪出来后竟发现堂屋里亮着油灯,走过去只见祖母,大伯大伯母都在,他们在商量请哪些人。孟溪在门口听了会儿,暗道都是一整年没见过的,有什么堂祖父一家,表祖父一家,还有大伯母住在邻县的娘家等等。 前世没那么热闹,这一世过得好了,心情也不一样。 孟溪笑笑走了。 倒是早上,王氏把他们叫到一起:「那天要来好些客人,你们都去扯一身新衣服吧。」 孟竹早就这么想了,立刻道:「好!」 孟深却淡淡道:「扯新衣服?大伯母出钱吗?」 这小子就是讨厌,不过是自家儿子成亲,王氏一摆手:「对,我出,你们有看上的衣料就买吧,早些找个裁缝做好。」 第41章[04.13] 口气倒大,她不知道那些上好的锦缎得多少钱吧,所谓的出钱,大概就是买那种勉强能穿得出去的衣料。孟深手指轻抚了一下身上的棉袍,可怜他一个侯爷竟穿这种破烂! 孟竹拉着孟溪:「现在去吧。」 孟溪嗯一声,堂哥的大喜之日,是该穿得体面点儿,正好义兄也休息,她道:「早些买好,我还能赶在午时前去酒楼。」 四人前往街上的锦缎铺。 来到其中一家,孟奇指着一块湖绿色的衣料说:「阿深,你看这个行不?颜色好看,你做御多……」 「啥,你让他做御多?」孟竹的脸都绿了,哥哥是不是傻,他长什么样,孟深长什么样?两个人站在一起去迎新娘,不定别人怎么比较呢。 孟竹都要被他哥气死了。 「是啊。」孟奇完全没想那么多,在他心里,孟深是比较亲的人。 孟竹头疼。 「哥哥,你看如何?」孟溪也觉得这颜色不错,哥哥肤色白,穿上去肯定是丰神俊朗。 孟深瞄一眼,极为嫌弃,估摸着这匹布大概也才上百文一匹。 不过如果他要买几两银子一匹的,恐怕孟竹这死丫头会在铺子里大喊大叫,连带着他的脸都丢尽。 孟深淡淡道:「还行。」 他的选定了,又开始选两位小姑娘穿得,孟竹跟孟溪挑挑拣拣时,孟深盯着一匹盘金彩绣的锦缎看,心想孟溪长得清丽,平日里也穿得素淡,若是配上这等重彩,不知何等秾丽。想着,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她正跟孟竹说着什么,鼻梁高挺,睫毛纤长,笑着时,嘴角翘起来显得很甜,明媚又动人。 他侧过头,又看了那锦缎一眼。 此刻,他真买不起。 两个小姑娘很快也选好,又去找了裁缝量体裁衣,之后,孟溪去往酒楼,其他三人则归家。 看到儿子回来,孟方庆来到他屋里,神神秘秘的道:「阿奇,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把一本翻得有些破烂的东西递给他,「你好好看看,知道不?一定要看!」 孟奇瞅一眼这面儿,暗道这好像是书啊。 孟方庆拍拍他肩膀叮嘱:「阿奇,你必须成婚前看了,这样才能做个好丈夫。」 孟奇心里犯嘀咕,无端端让他看这个,他又没有念过书,万一看不懂怎么办? 看不懂就当不好丈夫了?那怎么对得起秀梅呢! 孟奇皱眉,然后翻开第一页,果见上面写了好些字,他只能认出两三个来,当下急忙拿着这书去找孟深。 「阿深。」他敲敲门。 孟深难得休息,本想把话本看完,结果今儿一会去买衣料一会去裁衣的,没个消停了,现在孟奇又找过来。他把话本放好,打开门问:「怎么了?」 「阿深,是不是打搅你了?」孟奇挠挠头。 看他憨厚的样子,孟深忍住不耐烦道:「也不是,你找我干什么?」 「刚才我爹给我一本书,说让我看看,我寻思我不认识啥字,不如你教教我吧,我爹说看了才能做个好丈夫。」 什么书,还教做丈夫的?孟深一时也有些好奇,让孟奇进来。 孟奇把书摊在书案上。 看着像是年代很久了,这么破,孟深伸手翻开一页,只见里面有几行字,他看得片刻,神色莫测。 难道堂弟也不认识吗?孟奇急忙往后翻:「说不定后面的就好认了。」结果后面并没有什么字,全是图。 两个人脸色大变。 「这这这……」孟奇惊得连翻了好几页,然而后面的图一个比一个露骨。 此时要再不知道是什么那就是傻子了,孟奇啪得把书合上:「打搅了,堂弟。」 「嗯,」孟深淡淡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嗯。」孟奇飞快的跑了出去。 孟深慢慢关上门,此时脸才红成一片。 晚上两个人坐着一起吃饭,孟奇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不知道父亲给得是这种书,不然怎么可能拿去给堂弟看?堂弟还小,不知何时成亲,那不是害人?他自己看了都心猿意马。 「阿深,」孟奇低声道,「我之前真不是故意的……」 「别提了。」孟深皱眉。 他一下午都没能好好看话本! 孟奇看他脸色不好,便闭嘴了。 晚上孟溪回来找孟深,倒是没有先写字,而是给了他一两银子:「最近天天都有客人点我的菜,这钱你拿去,我看宣纸快要用完了,你明儿去买些……买好点的,比这个白一点,好看一点的。」 「罗纹纸吗?」 孟溪并不知宣纸还有很多名字,疑惑的看他。 「罗纹纸有素白色,也有浅黄色,且有一道道横纹,我看给你练字最佳,省得你把字写得张牙舞爪的。」意思是,那个横纹可以让她的字更加工整。 「好,那就买罗纹纸。」孟溪点点头,挽起袖子磨墨,「我得快些把菜谱认全,之前都被小少爷笑了。」 「哪个小少爷?」 「师父的孙儿,叫梁从嘉。」 「呵,他敢笑你,他识几个字啊?等到明年你去跟他比一比,看谁笑谁。」 「哥哥的意思,明年我肯定能把字都学会?」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孟深挑眉,「坐下,先把昨儿学得写一遍。」 越来越像夫子了,孟溪莞尔。 不过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他温习?孟溪手一顿:「哥哥,蒋夫子教得东西应该是比较精深的,我每日过来占用你的时间,你还怎么念书?要不隔日一教……其实也不急,就算菜谱看不全,我挣的钱也足够了。」 「无妨,我都能听明白,不必温习。」 「我是怕……」 「怕我通不过会试?」 义兄已经落榜过了,再落榜一次,他怎么受得了这种打击呢? 第42章[04.13] 她一直都很关心这件事,孟深道:「如果我真的又落榜,你还会供我继续念下去吗?」 「当然。」 「要是一辈子都不中呢?」 「不可能。」 「人生在世有什么不可能的?」孟深的目光沉沉得落在她脸上,想要寻找出她养他真正的理由,「就是一辈子不中呢,一辈子也挣不到钱呢?你还供着我?」 孟溪一怔。 片刻之后,她道:「我不信哥哥会一辈子都不中,你这么聪明,我不信。」 聪明吗?一抹笑意从脸上闪过,他很快又追问:「我是说真的,你会如何?」 「那我就开一家酒楼,哥哥你来给我当账房。哥哥你反正有铜臭气了,想必算账也算得不错。」 只是一句话,孟深脑中却立刻就浮现了这样的场景。 夜深时分,他打着算盘告诉孟溪今儿赚了多少,她站在旁边微微笑着听。他说到二十几两银子时,她弯下腰,拨弄着手边的算珠,夸他算得一笔好账…… 打住! 孟深回过神。 他在想什么呢,打死他也不会去做账房先生的!什么铜臭气,他一身富贵气好吗? 孟深斜睨她一眼:「你想多了,本……我就算到了绝路也不会给你去算账!」 好正气凛然,不可侵犯啊,孟溪忍不住笑。 眉眼弯弯,分外的甜美,他忽然很想伸手去碰触她脸颊,感觉一定是很暖,很软。 他好几次想这样了。 可没有一次是真的伸出手的。 他就这样看着,觉得心跳的很快,目光慢慢又落到她脖颈,她穿着盘领的枣红棉袄,领子扣得紧紧的,他再往下看,就看到了起伏的山峦。 即便是冬日,仍是有些明显。 他忽然想到那日她趴在自己身上,后背传来的柔软之感。 视线凝定了片刻,他猛地抬起头,暗道自己疯了吗,在想什么呢?一定是受那本图册的影响了! 孟深再不敢看,正襟危坐。 孟溪写完字,自己很满意,因为一天一天都在进步,不过却是跟孟深说:「我还是隔日来吧,就算哥哥你有才学,也不能懈怠的。」 「不……」 「就这么说定了。」孟溪转过身,拿着菜谱离开。 屋里只留下了她的香气。 第二日早上,孟奇在洗衣服的时候看到孟深也捧着衣服出来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神情都很尴尬。 「阿深,我洗好了,你来吧。」 孟深沉着脸:「嗯。」 孟奇赶紧跑了。 孟深洗着衣服心想,幸好她说隔日,不然晚上再见到她,都不知如何面对。 这该死的图册! 这日早上孟溪去仙游楼时,看到里面格外热闹,她走进去就听到赵奇峰的声音:「小师妹,快来见过二掌柜。」 仙游楼是师父开的,他当然是大掌柜,那二掌柜难道是师父的儿子?孟溪想到梁从嘉说的「等他父亲回来」,看来是回来了,她急忙走过去:「见过二掌柜。」 梁易已经听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父亲收了一个女徒弟,两个男徒弟。 男徒弟已经见过,这女徒弟…… 目光刚刚触及到她的脸,梁易心头就是一动,饶是他走南闯北见过很多美人儿,这小姑娘的容貌也算是少有的,因她年纪尚小,五官不曾长开,再等上两年必定是沉鱼落雁。梁易微微一笑:「你就是孟溪?」 「是。」 孟溪抬起头,也看清了梁易。 这男子约是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皮肤微黑,浑身上下透着精明能干的气息。 她发现小公子一点儿不像他,可能是像他的母亲。 「小姑娘做厨子着实罕见。」梁易瞄向她的手,「你可要小心些,别弄伤才是。」 这双手也生得漂亮,瘦长却不露骨。 「多谢二掌柜关心。」孟溪觉得他态度很和善。 梁易笑一笑,没再同她说什么,侧头跟赵奇峰道:「我带回来的香料都在仓库,你们看着用吧。」 「是。」 梁易就出去回梁府了。 他其实是刚刚到盐镇,把马车上装载的东西送到仙游楼后才去见他父亲。 梁从嘉高兴的扑到他怀里:「爹爹,你总算回来了,我可惨了……」怕被祖父听见,压低声音道,「祖父就会欺负我,之前不给我饭吃就算了,请得张夫子也很讨厌,每日不知道教些什么,爹爹你要替我做主。」 「死小子又在讲我坏话?」梁达喝道。 梁从嘉马上躲到父亲背后。 梁易笑一笑:「父亲,从嘉要念书,你怎么就跟他过不去呢?」 是他们父子俩跟他过不去吧,一个个都不愿意学厨!梁达恼道:「真要念书就算了,你听听他说什么?要当官,其心不正。」 当官怎么心就不正了?不正的话,那天下学子如何自处?哪一个不是奔着功名去的?梁易不同意,但也没有当面表达出来,抱着梁从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父亲,我这回发现了一种香茶,如果去京都卖,一定好卖,这茶是徽族人种的,之前并不愿意拿出来,我好说歹说……」 「你就是想去京都开铺子吧。」 梁易放下儿子,略微坐直了:「父亲,这些年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现在我都三十六了,已近不惑之年,父亲就不能支持我一回吗?」 梁达不说话。 「我知道父亲是因外祖父之事对官场忌惮,可我是去开铺子,又不是去当官,能跟官场扯上什么关系呢?父亲,你就让我试试吧,我真的不想一辈子待在盐镇,我希望父亲你能名扬天下,我们梁家的厨艺能一代一代传下去,直至百世。」 「在盐镇也一样,没见我收徒弟吗?」梁达冷笑一声,盯着梁易,「也罢了,你今日跟我这么说,也是给我这个父亲以尊重,其实凭你的本事,你自己想开谁拦得住?这些年你本来就积攒了不少钱财,我管得着你吗?」 第43章[04.13] 梁易一笑:「父亲知儿子孝顺就行,」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半跪下来,「父亲,儿子真的是为梁家着想,父亲就不想梁家越来越兴旺吗?」 看着儿子诚挚的眼神,梁达心想,也许他是年纪大了胆子越发小了,不像这孩子,始终是积极勇敢的,想去外面闯荡,他叹口气:「你想开就开吧,不过从嘉得留在我身边。」 梁从嘉急忙抱住父亲的腿。 结果梁易道:「从嘉,你祖父是真心疼爱你,你就留在盐镇吧。」 梁从嘉哇的一声哭了。 「父亲,那酒楼如果开张的话,你的几位徒弟……」 梁达瞄他一眼:「看他们自己,毕竟是条财路,再说你这酒楼新开张,也不能少了大厨。」 京都的富贵子弟比起盐镇那是多得多,所以当然是一条财路,日进斗金也难说的。 梁易笑了:「父亲还是疼我的。」 梁达冷哼一声,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 ………… 因堂哥娶妻,家中事情多,一是有远房的亲戚来要招待,二是成亲当日要在家中设宴待客,粗粗算来有十几桌,虽然不用她动手,可她始终是厨子,好歹能出点主意,比如定个菜谱之类。 故而孟溪向赵奇峰告假。 赵奇峰笑道:「大好事,你就在家中多待两日吧,师父必然也会同意。」 「多谢师兄。」 叶飞青听见,询问:「你们家当日可缺厨子?」 「已经请好了,」孟溪揶揄,「像十二师兄这样的,我们家可请不起。」 作为仙游楼的大厨,有时也会被人请去府上做菜,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来酒楼吃饭的,但这价格就昂贵了,听说去一次得二两银子起。然而,孟奇的聘礼钱也不过才二十两,怎么可能拿这么多银子来请厨子? 「如果你愿意,我分文不要。」他朝她眨眨眼。 男子生就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惹得孟溪脸颊发红,不过她晓得师兄多半是在开玩笑,再说,就算不是,她也不想欠这人情。 「不用了,师兄。」孟溪摘下包在头上的巾帻,「十几桌,得累坏师兄你,大伯母已经请了四位厨子。」 普通的厨子,四个人都不如他一个人贵。 叶飞青只好作罢。 吉日前一天,亲戚就来了,因为不提早来的话第二日赶不及,来一趟得走半天的路。至于为什么不坐车,当然是因为穷。 跟孟家一样,孟家的亲戚就没有不穷的。 傍晚孟深回到家,就看到屋子里好些人,他倒不是很陌生,这些亲戚不算是远房,就是祖父的哥哥这一家,还有王氏的娘家兄弟。但人数不少,什么大堂哥,二堂哥,还有什么堂姐,堂婶,表弟等等,孟深头疼,并不想见,掉头就走,结果就听到老太太的声音传出来。 「哎呀,我们阿溪可厉害了,现在在仙游楼做厨子,你们晓得不?光一个月就二两银子呢。」 「哇!」那些人发出一声惊叹。 「不止二两银子,而且做一个菜都有钱分,有些是十文钱,有些能分几十文钱。」 「哇!」那些人的惊呼声更大了。 有个尖细的声音道:「阿溪竟然这么能干?我去年过来,也不见她烧个菜……」 「那可不,阿溪是天才。」王氏炫耀的道,「她从小放调料就准,这你知道的吧?之前是不肯烧,后来想明白了就去拜师,结果人家梁师傅马上就收为徒弟了,连比试都不曾。如今她可是梁师傅的爱徒,阿竹做糕就是跟她学的。」 一个月二两银子对于穷人家那是多大的刺激! 平时他们省吃节用,一年也存不下几两,别说还不止这么多。 「阿溪现在在何处?」有人问道,「快叫过来给我们瞧瞧啊,这孩子今年十四了吧?」 「跟阿竹在厨房烧水,等会端给你们喝。」 「可不敢劳烦了,能挣这么多银子的手,还能去烧水啊?不得供起来才行。」 众人都笑起来。 「阿竹今年也十五了,可曾许配给谁家?」 「没呢,等阿奇成亲之后,我就要好好给她挑了。」 「我看她们俩都可以定亲了……」有个妇人的声音道,「老太太,你瞧瞧我们家阿岩怎么样?他比阿溪大三岁,在粮油铺卖油,你看这厨子也少不了油的,对吧?」 叫阿岩的是王氏哥哥的儿子,孟深印象里他是长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却像铜铃,就这样的歪瓜裂枣,也好意思提?还卖油,怎么不说种米,卖盐的呢,对了,还可以说挑大粪种庄稼的,哪一个不能硬扯上去? 正想着,孟溪跟孟竹提着水壶过来了,要去拜见长辈顺便倒茶给他们喝。 孟深看她穿着杏子红的新袄子,下面是一条月白色棉裙,领口有几朵缠枝梨花,越发显得人淡雅清美。他心想,这孟家没一个脑子好的,老太太年纪更是大了,万一糊涂了真答应怎么成? 长兄如父。 他必须得去听听。 孟深一撩衣袍抢在孟溪前面走了进去。 孟家的亲戚都晓得孟深是二房收养的义子。 此时他一出现,穿一身湖绿色的簇新长袍,面如冠玉,却冷气逼人,屋里瞬间鸦雀无声——他们都知道孟深不好惹,以前来做客,这个少年总是满脸不屑,根本不愿与他们说话,就是勉强开口也是话中带刺,叫他们浑身不舒服。 「哎呀,阿深,快来见过你堂祖母,堂祖父……」老太太却招手。 最烦人的事情来了。 孟深心想,他本来就是因为不想叫人才要走的,怎么就因为孟溪又过来了?他皱一皱眉,冷冷叫了两声。 这哪里是叫人啊,对面的老爷子老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 王氏知道孟深这个脾气,生怕破坏气氛,急忙叫两个小姑娘来倒茶。 看到孟竹跟孟溪,那些亲戚又活跃起来。 「阿溪越长越好看了。」 「阿溪,你真会烧菜啊?晚上一定要露两手给我们看看。」 「那我们可有口福了,这仙游楼的菜平日哪儿吃得起,吃一盘我得干半年活。」 「阿岩,这是你阿溪妹妹……」刚才那个妇人不死心,又重提,挤到老太太身边说话,「老太太,你看我们这是知根知底的对不?我们家阿岩你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最老实不过。他人也勤快,在粮油铺挣得钱一文都不花,就攒着准备讨媳妇呢。」 可这样就能配得上她这侄女儿?别说老太太,王氏都觉得不好,虽说那是她大嫂,人也得凭良心啊。 王氏瞅一眼她那侄儿阿岩,只见他眼巴巴的盯着孟溪,差点就要流哈喇子,她心想,真不合适,一个跟仙子似的,一个…… 第44章[04.13] 「大嫂,阿岩找儿媳就得在盂县找,住在一处,那才是知根知底呢。」她适时得制止。 孟深讶然,没想到王氏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妇人不高兴了,暗想怎么拆她台呢?她女儿学会做糕有钱了,就不帮衬下王家吗?他们家可是穷的滴答响! 妇人瞪了王氏一眼。 王氏就觉得刚才吹侄女儿吹得太过了,果然财就不该外露。 只见一屋子人都在打量义妹,孟深就与老太太道:「祖母,父亲临走前要我照顾好妹妹,说长兄如父,妹妹的事儿便是我的事,所以谁想在你跟前讨个什么话,让他过来直接跟我说。」 众人愣住。 老太太知晓孟深最近一直在教孙女儿认字,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颇是欣慰:「我年纪大了就想享享清福,有什么事你们兄妹俩好好商量就是。」孙女儿是个有主张的,又能干,根本不用她操心。 竟然让孟深做主? 有几个人本来还想就孟溪的事情再说些什么,立刻闭嘴了。 他们一点都不想去碰这钉子。 那妇人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心想老太太恁不像话,孙女的终身大事也不管,她还能怎么说? 众人就开始扯别的。 出来后,孟溪瞧着义兄笑:「哥哥,我的事儿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事儿了?」 孟深脚步一顿。 是啊,他又揽事上身! 他在盐镇留了这么久还不够,难道还要看着孟溪嫁出去不成?孟深淡淡道:「只不过是想让他们打消主意,这些人,你以后能不理会就不要理会。」人穷志短,不是没有道理的。 义兄的性子一直都很凉薄,在孟家住了十年,却没有生出什么亲情,也只有对她不太一样。 孟溪心想,不知义兄失忆前到底是怎么样的?可惜他一直想不起身世,就算她给他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也一无所得。 如此下去,难道真的一辈子都不知自己是谁吗? 孟溪秀眉拧了起来。 不知看大夫有没有用? 前世她请不起神医,这世可不同了,她心里忽然升出了一丝希望。 天寒地冻。 这个时节特别容易饿,蒋夫子坐在火炉旁突然就想到了孟溪做得南瓜囊肉,馋虫子钻出来,顿时觉得难以忍受,他披上狐裘就去了仙游楼。 听说他要吃孟溪做的菜,伙计一路飞奔到厨房,跟赵奇峰说:「蒋夫子又来了,孟姑娘……」 「她今儿不在。」 「是吗?」伙计一愣,今日并不是孟溪休息的日子。 「她堂哥娶妻,请了两日假。」 伙计哦一声:「那你看怎么办?我去回了蒋夫子?」 就是那个蒋夫子让孟溪的菜第二次上了菜谱,而自己,做了好几回却没有让师父满意的,王海观念头一动,跟赵奇峰商量:「四师兄,要不让我试试吧?如果蒋夫子觉得不好,我分文不收,食材钱扣在我的工钱里,你看如何?」 这十三师弟也挺惨的,如此刻苦却没有成效,赵奇峰沉吟道:「行,不过还得问问蒋夫子。」 蒋夫子现在饿,听说梁达的第十四位徒弟想试试,当下就同意了。 王海观立刻动手。 他心想一定是师父偏袒孟溪,他这回做给吃客吃,不信不行! 他手脚麻利,很快就将南瓜囊肉做好了,等伙计端过去时,偷偷在后面观察。 蒋夫子拿起筷子品尝的时候,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把之前所学都用在了这道菜里,就想证明自己比孟溪烧得好。 然而蒋夫子吃了一口就停下了。 南瓜囊肉是讲究肉馅,蘑菇丁,笋丁,还有南瓜之间的融合,这四样东西放在一起就是最完美的,无需添加别的,可这十四徒弟怎么做得如此复杂呢,什么味道都有,却突显不出任意一种的香。 毁了,毁了! 蒋夫子将筷子一扔:「梁达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拂袖而去。 伙计愣住,而王海观则面如死灰。 连蒋夫子都这么说…… 不,不是他的错,绝不是,一定是蒋夫子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王海观心想,他哪里是喜欢吃什么菜,不过是喜欢孟溪那张脸吧?还有那位公子也是,孟溪的厨艺怎么可能比他好? 王海观踉跄着走远,甚至都没有回厨房。 而此刻孟家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众人都围着看孟溪做菜。 她在做一道青蒜炒腊肉。 那腊肉已经腌成了,切开来瘦肉赤红,肥肉雪白,她在锅里倒油,放入辣椒,蒜末,姜丝爆香,随后再放入豆豉。 豆豉是这道菜的关键,它是黄豆发酵而成,本身有种酱味,非常可口,等把油炒成红油后,加入成片的腊肉,成段的青蒜翻炒,什么盐,酱油都不用放,因为腊肉与豆豉的咸味已经足够。 等盛出来时,腊肉将将的熟,瘦肉的颜色更为鲜艳,而肥肉则是晶莹剔透,王氏忍不住夹了一块吃,原本以为晒的干干的必然会硬,谁想到瘦肉如此之嫩,而肥肉比瘦肉还好吃,吸收了腌制时花椒的麻,此时豆豉的香,油而不腻。 众人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孟溪揭开另外一个锅的锅盖,里面正炖着山药大骨头汤,汤色浓白,咕噜噜的往外冒着热气。 冬天就是要吃这些才舒服啊。 孟溪自己都笑起来。 众人吃饱喝足,王氏跟孟竹去洗碗,孟溪看大伯坐在旁边,凑过去低声问他:「大伯,你可听说过哪儿有神医?」 「神医?有啊,隔壁镇就有一个,好像姓陈,听说是哪个御医的弟子。」 「什么病都治得好吗?」 「你要治什么病?」孟方庆吓一跳,「阿溪,你哪儿不舒服?」 「不是,是哥哥,我想神医也许能让他记起身世。」 第45章[04.13] 孟奇也在,插嘴道:「说不定真的能成呢,爹,我们镇上不是有个经常头疼的傻子,后来送去给陈大夫看,陈大夫拿针一扎就好了。」 「是吗?」孟方庆琢磨,「可以试试……不过那陈大夫收钱可贵哩,去他那儿看病不容易。」 钱倒是没事,可以挣,孟溪心想,如果义兄想起来身世就好了,他可以见到他的亲生父母,就算像那日他说得,如果一辈子不中举,那最少还有个家。这样,她也不用再担心他了。 第二日,孟奇要去迎亲,早上起来看到堂弟,想到之前因为图册的事而尴尬,便没话找话说。 「阿深,你说不定马上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堂弟其实也很可怜的,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自己家住在何处。 孟深心想,他知道的很清楚,他是宣宁侯,名叫秦绍,但嘴上却问:「你此话何意?」 「阿溪要给你去请神医了,那个神医会一套针灸神术,到时候在你身上扎上几针,你就好了。」 孟深:…… 他这个妹妹咋这么事多,不止要蒋夫子打他,还要让大夫来扎他吗? 孟奇并不知孟深在想什么,看他脸色不太好,鼓励道:「你别怕,那大夫是御医的弟子。」 他是怕吗? 他是不需要治! 前世他时常头疼,但都忍着没有告诉谁,只会躲去自己屋里,因为孟家根本就没钱给他请大夫。后来倒是慢慢的不疼了,脑中会时不时闪现过去的事情,有时候是一个背影,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座宅院。 他将它们一点点拼凑起来,才找回了记忆。 孟深岔开话题:「你的马呢?」 「还没牵来呢,」孟奇嘿嘿笑道,「问柳家借了一匹,他们家用来拉车的,我看这马不错。」 后来孟深看到那马,都不想说话了。 颜色是很喜庆,枣红色,但是鬃毛像乱草,毫无光泽可言,体型也不好,耳朵太大,胸不够挺,背凹太过严重,跟良驹差了十万八千里。孟深心想,他府里倒是有,可惜也不好牵过来。 孟竹也皱眉,拿着刷子就来给马刷毛:「脏兮兮的,该不会是才拉过车吧?」 马的鼻子里扑哧了两声。 「不指着它拉车,柳家能有钱过年?」孟奇拍拍马背,「人家能借就不错了。」 「还不是要了我们五斗米。」 「本来就该给,还能白白借呢。」 孟竹斜睨他一眼,哥哥就是老实,那匹马一天能赚到五斗米吗?柳家是看他们家钱多了,狮子大开口,不过也算了,周围还真没几家养马的。 「哥哥,你会骑吗?」孟竹问。 「这有啥不会的,我骑过牛。」他们家也没牛,播种时都是问人借牛来犁地。 孟深差点笑出声。 牛跟马能一样? 「上去试试,」孟竹道,「别等会去迎秀梅姐摔下来,弄个狗啃泥。」 孟奇无语:「怎么说你哥的?」 然而妹妹泼辣,他最后还是妥协了,踩着马蹬上去。 那马一直拉车,很少被人骑,立刻就开始甩蹄子,孟奇在上面手足无措,拉着缰绳嘴里吁吁吁的,想让它平静。结果那马头越发得劲,往前杵着就跑了起来。 亲戚带来的几个孩子看到孟奇大呼小叫的,在旁边哈哈大笑。 孟深沉声道:「别拉紧缰绳。」 孟奇一愣,略微松开手。 缰绳不再勒着嘴巴,就不是催促它前进的意思,那马立刻停了下来。 孟奇兄妹俩都看向孟深。 孟奇奇道:「你还知道怎么骑马?」 当然,宣宁侯府的祖上是开国元勋,立下赫赫战功,秦家的男儿没有不会打仗的,骑马算什么?可惜他失去记忆后也失去了这一切,弃武从文,孟深淡淡道:「你喂点东西给它吃,一会儿就好。」 孟奇听话得去找干草。 孟深转过身,看到孟溪站在不远处,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冬菇。 「是要拿去厨房?」 孟溪点头:「你看,我在上面刻花了。」 果然每个冬菇的顶上都有梅花形的图案,再看孟溪的神色,有些小小的炫耀,觉得这样很美。 而事实上,孟深见过比她不知好多少倍的雕工,能把各种食材刻成世间万物。他幼时随父亲入宫用膳,炎武帝就命一位御厨给他用白萝卜雕了一只麒麟。 当时他们说的话他不记得了,唯独记得那只麒麟,栩栩如生,他看了好久。 「你还得多练练。」孟深道。 孟溪瞅瞅他,就没有一句好话吗?她也是为了等会厨子们烧菜出来更漂亮,毕竟是大喜之日嘛。 「你刚才在教堂兄骑马?」她忽然又问,「你可是想起……」 孟深警觉:「我怎么能教,我又不会,只不过以前在路上看到有人教他孩子骑马。」 孟溪暗叹一声。 她以为义兄骑过,想到一些回忆呢。 她转过身去厨房。 厨子们看到她都很恭敬,毕竟那是梁达的徒弟,他们这厨艺入不得孟溪的眼,只不过一下烧十几桌菜,孟家怕小姑娘劳累才请了他们过来。 「孟姑娘,你看我这菜等会这么烧,行不行?」 「孟姑娘,这道菜你觉得炖多久为好?」 「孟姑娘……」 孟溪虽然跟他们商量定了一下菜谱,但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询问,孟溪愣住了。 半晚时分,左邻右舍都来了,小小的孟家顿时挤满了人,而向四处借用的桌椅也摆满了堂屋,厨房,甚至还摆去了别家。镇上不管是办喜事,办丧事都是这样借来借去的,毕竟不是富人家,有钱可以去酒楼摆宴。 鞭炮也准备好了。 孟溪此时将礼物送给孟奇。 第46章[04.21] 孟奇打开来看,发现是一对精致的玉梳,小的能做头饰,约是给他妻子的,大的可用来平日里梳头发,他们夫妻俩都能用,他眼睛红了红:「阿溪,你真好,我都不知如何报答。」 「堂兄,你幼时便很照顾我,别这么说。」孟溪催道,「收起来,快去接堂嫂吧。」 「嗯。」孟奇又笑了。 他穿着喜服,骑上马背。 孟深也过来了。 看堂弟比自己矮了一截,孟奇懊悔:「是不是应该也给你弄一匹马。」 还好没有,孟深想,这么丑的马简直是在糟蹋他。 「走吧,」孟深在前面引路,「别错过时辰。」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 客人们也跟在后面看。 郑家离的很近,郑秀梅罩着红盖头,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她盼了好几年,眼瞅着遥遥无期,谁想到竟好梦成真。 邱翠盯着她,低声道:「别真成了泼出去的水,我嫁你过去,可是损失了好大一笔银子!」如果不是念着这一点亲情,她大可以把女儿嫁到愿意出很多聘礼的人家,还管她将来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娘,我不会忘记你跟弟弟们的。」郑秀梅心想,她去了也可以跟孟溪学手艺,她会很努力的挣钱,这样应该可以拿一部分出来帮娘家的吧? 迎亲队伍很快就到了,邱翠坐着堂中,受了孟奇一拜。 「我这女儿很勤快,你娶得她是你的福气,你可要好好待她。」 「是,岳母,我一定会的。」他的秀梅吃得苦太多了,从小到大没享过什么福,他当然会好好待她! 邱翠摆摆手:「行,快接她走吧。」 郑秀梅就站在门口。 她两个弟弟,其中一个稍微大点,也不过八岁,问道:「姐姐,你还回来吗?」 「当然,你阿奇哥哥家,你不认识吗?很近的。」 「哦,那就好。」 郑秀梅伸手摸到他的头,揉了揉头发。 孟奇看着她的样子,险些要哭。 「秀梅,」他走过去,「跟我回家吧。」 听到这一句,郑秀梅本来满是期待欢喜的,突然就哭了起来,无声地哭。 她点点头。 有个婆子引着她走入花轿。 两个人都穿着喜服,喜庆中又透着伤悲,孟深在旁边看着,忽然想到孟溪,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嫁给别人吧? 就是不知会嫁给谁。 谁又能娶了她? 想着,心头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宾客们见终于迎回了新娘,都大声欢呼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说着恭贺的话,好像众星拱月一样把他们给引入大堂。 堂内坐着老太太,孟方庆跟王氏,孟奇夫妻俩上去行成亲礼。 孟溪看着这一切,回想起前世,眼角有些发热。 不知不觉,她重生都已经大半年了,她改变了他们孟家一家的命运,也改变了她自己。 将来,会越来越好吧? 她嘴角翘起来。 孟深瞧她一眼,又侧过头去。 孟竹忽然跑过来拉着孟溪:「走,我们去洞房等新娘。」 女眷们这时候就要派上用场了。 两个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想着怎么捉弄孟奇。 等他们进来,哥哥挑了嫂子的红盖头,露出一脸痴相的时候,孟竹就高声道:「哥哥,你是哪天看上秀梅姐的?是不是那天在山上,我跟阿溪都下山了,你们半天不下来?」 孟奇脸腾得红了:「瞎说什么你,我,我……」 「是啊,什么时候?」孟溪也问。 孟奇语无伦次。 郑秀梅抿着嘴笑,片刻后道:「你们别逗他了。」 「哎呀,嫂子心疼哥哥了!」孟竹又打趣。 孟奇恨不得来掐妹妹的脸。 差不多行了,孟溪道:「算了,堂兄好不容易娶到堂嫂,快点喝了合卺酒吧。」 二人对饮。 堂哥看着堂嫂的脸,眼神温柔的仿佛要化了似的。 不知为何,孟溪突然就想起了林时远,前世她也一直在期盼这一天,然而始终都没有盼到。 这世,她又会嫁给谁呢? 似乎,她心里竟是没有什么念想了——她心里剩下的竟然只是做好一名厨子,以及如何供义兄念书,别的就没有了。 这一刻,她又觉得空落落的。 孟竹嘴角却含着笑,脑海里浮现出了余靖的样子,心想过几日她就穿这一身新衣服去街上,肯定又会遇到他! 妹妹跟堂妹总算出去了,孟奇迫不及待的把郑秀梅搂在怀里,低头亲她。 两个人情意绵绵,他好一会才出去。 外面客人们已经在吃着饭喝着酒,见到孟奇出现,轮番的来敬酒。 很快,孟奇就吃不消了,一把拉住旁边的孟深:「阿深啊,你得帮我,我不行了。」 「你这才喝了几杯?」 第47章[04.21] 「这酒好猛,可能是他们哪个带过来的,混在里面了,不信你尝一口,我真吃不住。」 孟深其实也很少喝酒,但心想也不至于就几杯醉吧,当下把酒杯拿起来尝了几口。 入口有些辛辣,但似乎也没什么了不得,他又多喝了两口。 然后,眼前就是一黑。 孟奇看着他倒了下去,暗道完了,堂弟这也太不济了。还怎么指望他! 孟溪在另外一桌,刚刚吃完就见孟方庆过来道:「阿溪,阿深醉倒了,我已经扶着去了屋里,你给他煮点醒酒的东西吧,明儿他还要去蒋夫子那里念书呢。」 义兄竟然会醉倒? 印象里,他很注意形象,不至于会醉,难道是帮堂哥挡酒了不成? 他竟然这么仗义? 孟溪急忙起来。 先去孟深那里看了看,只见他躺在床上,脸色微红,毫无知觉,她就马上去了厨房。 醒酒的东西有好多种,有用茶叶,山楂,佛手,茯苓等熬制成的茶,也有用韭黄加水煮成浓汁的,不过家里就只有绿豆可用。孟溪把绿豆找出来,洗干净了放在石臼里捣碎,然后加水在锅里烧开,再煮得小半个时辰盛起。 「哥哥。」她把绿豆汤放在床头的小杌子上,弯下身轻唤他。 孟深除了眉头动了动,并无其他反应。 「哥哥,快些起来把绿豆汤喝了,不然你明儿去念书会头疼的,哥哥,听到没有?」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聒噪,叫他念书。 念什么书,天天应付蒋夫子不累吗?他堂堂侯爷为什么要挨一个夫子的打? 他配吗? 放眼京都,敢打他的也是屈指可数,那蒋夫子什么东西! 孟深的眉心深锁。 「哥哥?」孟溪伸手去拉他。 触及到衣领时,醉倒不醒的义兄却突然间伸手将她压在怀里:「我不去……我不去。」 她的脸颊咚的声撞在他胸膛。 孟溪呆住了:「哥哥?」 他却没有动静了,只是那只手紧紧箍着她。 这姿势亲密极了,孟溪的脸忍不住一红,她急忙要起来,结果又听到他说:「不去……」 她顿住,心想莫非蒋夫子真的那么严苛,义兄其实挨了很多打,连睡梦中都在说不去……可是,她那日问义兄,他又说蒋夫子不敢打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孟竹突然走了进来,看到堂妹趴在孟深的身上,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尖叫道:「阿溪,他把你怎么了?」 声音响的让孟溪的耳朵都吃不住。 她飞快的起来:「你叫什么,我是不小心。」 「是不小心吗,不是他……」孟竹飞奔到床边,正想指责孟深,却发现他闭着眼睛毫无动静,她怔了怔,「真的醉了?」 「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我是来给他送绿豆汤的。」 孟竹拍拍胸口:「我差点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他沾你便宜!」 「别胡说,」孟溪皱眉,义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就是讲话难听一点罢了,「我们可是兄妹。」 「什么兄妹,你们是假兄妹!」 孟溪无言,转而问她:「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看你半天不回,担心你……他都已经睡着了,难道你还要喂他不成?」孟竹拉住我,「跟我走吧,你在这儿我不放心,我听说有些男人喝醉酒会干坏事。」 坏事? 孟溪觉得堂姐真的是很讨厌义兄。 不过也罢了,明儿早上她去跟蒋夫子说一声,就让义兄多休息一日。 孟溪跟着她出去,将门带上。 那边孟奇已经喝吐了,孟方庆替儿子挡着,让他回去洞房,孟竹听闻赶紧送了一碗绿豆汤过去。 孟奇解了酒,自与妻子缠绵不提。 晚上宾客热闹到亥时才散,众人扫地洗碗,搬桌搬凳子,几乎忙到半夜。 孟溪也累了,一沾到枕头便沉睡过去。 却说梁府还灯火通明。 梁达刚刚跟赵奇峰做完酱风肉,用热水将手上的甜酱冲洗掉。 赵奇峰给他拿来毛巾擦干。 「阿易要去京都开酒楼,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赵奇峰闻音知雅意,马上就道,「师父,徒儿一辈子守着仙游楼,绝不会去京都。」 「我问你这个问题了吗?」梁达白他一眼,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这四徒儿是所有徒弟里最为稳重的一个,其实他还真的怕他去,这样就没人给他管理酒楼了,「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你跟他向来走得很近。」 「再近,怎么近得过师父?」赵奇峰笑,「不过他去京都,也是好事,在盐镇过得不快活,去了可解他烦闷。」 「你怎么知道去了不会更为烦闷呢,京都是那么好待的地方?」梁达冷笑一声。 赵奇峰不置可否。 「最近那三个如何?」 「都有进步,尤其是师妹,她的天赋太好,只要教会她一道菜的做法,就能烧出自己独特的味道。」 梁达并不意外。 赵奇峰又道:「不过十四师弟就有些……昨日他给蒋夫子做了道菜,后来深受打击,我想师父是不是可以单独教教他?他看起来很刻苦,话又不多,我怕他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 第48章[04.21] 梁达沉吟:「这海观啊,我是看他每年都来,于心不忍。」 赵奇峰惊讶。 他怎么对这个人没印象呢。 「他每次的样子都不一样,有时候头发是乱糟糟的,有时候又很整洁,但他的菜我印象深刻,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我收他,是因为他很执着。」 师父看起来漫不经心的,原来竟是这么细致,赵奇峰道:「那师父不是更应该亲自教导吗?」 「如果全是按照别人的说法来做,那这菜有什么意思?可有他自己的心思,可有他的领悟在里面?我就是想让他多磨练一下,向你们几个学习,戒掉他身上的急躁……他才来几日,你都是待了半年的,再说,别的弟子我也不会教太多,我向来是一视同仁。」 赵奇峰也就不好再多说。 第二日孟溪起来时,孟深还未起,想必是醉意未消,她就去青玉街找蒋夫子。 还未开课,蒋夫子看到她,颇是高兴:「我昨日想吃你做得南瓜囊肉,结果你不在,听说你堂兄大喜?」往后瞥一眼,「你怎么独自来了,孟深呢?」 「昨日喝得太醉,故而我来替哥哥告假。」 蒋夫子心想,今日倒是看不到这小子了,他的戒尺无用武之地啊! 当然,他不是真的喜欢打孟深,只是跟他斗来斗去间生出了乐趣,这小子聪明,但是狡猾,不肯用功,那他只好用这种方法来鞭策他。 「行,就让他好好歇着吧。」蒋夫子笑眯眯的道,「你哥哥念书辛苦,你记得多给他做些好吃的。」 看起来,蒋夫子不像是那么凶狠的人啊,孟溪狐疑,义兄为何不想去呢? 还是他其实说的不是不去念书,是别的? 会不会是他喝醉了梦到什么?会是有关于身世的吗? 想到这事儿,又正好在街上,孟溪便顺道去了对面的医馆。 那个医馆的大夫是给她看过跌打的,见到她竟然认出来了:「小姑娘,这回不是扭伤了吧?」 「不是,我是想向大夫你询问一件事。」 「何事?」大早上正好没有病人,大夫也是闲着。 「大夫对失去记忆,就是那种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自己家这种情况可有所了解?」 大夫道:「这多半是脑袋被砸到了,里面有淤血。」 啊,孟溪马上就想到义兄第一日被领回家时,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也有伤口,指不定真是被什么撞到过。 「那如何治好?大夫你能治好吗?我哥哥得了这种病。」 上回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多俊俏的,竟然有这种病? 「这算是疑难杂症了,」大夫沉吟道,「此种病症持续了多久?」 「十年。」 「十年都未想起?」 「是。」 大夫马上就道:「太难治了,一般十年的时间有可能淤血早就被脑袋吸收掉了,会自行恢复,若没有,那可真是……」看小姑娘面露难过之色,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去找柳镇的陈钟昆陈大夫,他曾经拜过从宫中退下的御医为师,也许能替你哥哥治好。」 竟然也是提到这个陈神医,看来他确实很厉害! 孟溪点点头:「多谢大夫。」正要摸铜钱,大夫道,「说个话我还收钱,像话吗?」 孟溪笑了,站起来朝他行一礼方才离开。 昨日宿醉,孟深一睁开眼睛就觉得头有些发胀,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怎么睡上来的,只记得喝了几口酒…… 这酒还真是猛啊。 现在什么时辰了?他一看天色,急忙爬起来,结果在案上发现了一碗早已凉透的绿豆汤。 他心想,应该是孟溪送来的。 但她怎么没有叫醒他喝呢? 孟深下来洗漱,准备去蒋夫子那里。 刚刚出来就听到孟奇的声音:「堂弟,你不用去念书了,阿溪已经替你告了假,快来吃午饭吧,尝尝你堂嫂做得饭。」 语气里满是骄傲。 孟深走去厨房,看到郑秀梅也在,她系着围兜,手里端着饭,笑着道:「堂弟。」 「我来拿,你快坐着吧,刚才肯定累坏了。」孟奇一把将碗从她手里抢过来,跑去放在桌上,「我去盛饭,你坐着。」 「不用,」郑秀梅脸微微发红,「该我来,你坐着。」 「不,你坐着。」 孟深捏捏眉心,娶个妻子,至于吗?这是干什么呢? 孟竹一把按着嫂子的肩膀:「歇着吧,让我哥来,不然他不消停。」 「还是我……」 「坐吧。」王氏都看不下去了,这儿子太不像话,往前她烧饭也不见他这样的,现在换成儿媳,整个人都变了,王氏心里有点酸溜溜的,恨不得白儿子一眼。 郑秀梅这才坐下来。 孟奇盛好饭,挨着妻子吃。 吃饭的时候也忍不住盯着她看,想到昨晚上的旖旎,就觉得每一刻都不能离开她。 郑秀梅的脸越来越红。 直到孟竹发出扑哧一声笑,孟奇才收敛一点。 前世可真没这样,孟奇断了腿,郑秀梅跟家里闹翻,孟竹又为赚聘礼钱定了亲,孟奇整日都很苦闷,就算后来娶了郑秀梅,也觉得亏欠她,亏欠妹妹。 孟深心想,这么比一比,就算现在孟奇的表现让他倒胃口了一点,也好过前世吧。 孟深假装没看见,低头吃菜。 唔,比起王氏还是好一点的,当然,比起孟溪就差远了。 他勉强吃饱,马上就回屋。 他感觉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真的吃不消。 晚上,孟溪照旧是亥时回来。 第49章[04.21] 进去的时候,看到孟深已经把宣纸,笔都准备好了。 宣纸是上好的罗纹纸,他铺的平平整整,就等着她来写,孟溪莞尔,感觉这已经变成他们之间的一种习惯。 但她今儿有话跟他说,没有马上写字,而是道:「哥哥,你可是不想跟蒋夫子念书?」不管蒋夫子是否严苛,如果义兄真的很不情愿,那她也没必要逼他。 鬼才想跟他念书! 不,他压根儿就不想念书。 但孟溪这么说肯定有原因,孟深问:「你为何这般问我?」 「如果哥哥不想念,就算了。」 真的吗?孟深心头一喜。 结果孟溪下一句就是:「不如换何夫子,何夫子应该是比较温和的,而且他教过的弟子中也有考上贡士的。」 孟深:…… 「哥哥看如何?」 因为何夫子温和才换吗?那外人看来,他是被蒋夫子打得太过厉害了,吃不住了,落荒而逃? 他还要脸不? 谁都知道他在蒋夫子那里念,如何能换?要么是继续学,要么是不学,没有第二种选择! 孟深淡淡道:「不用,蒋夫子教得不错。」 「真心话?」 「嗯。」 那应该就是自己想错了,义兄并没有挨打,孟溪松了口气,又说起看大夫的事。 「哥哥可记得自己是否被撞过?」 他当然记得,不然又怎么会失忆?孟深道:「我不知。」 连这个都忘了,孟溪很替他难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哥哥,我听说有个神医,你要不要去试试……他也许能治好你,让你把自己的身世想起来。」 跟孟奇说的一样,她当真要带他去看大夫! 孟深沉着脸:「有什么用,治不好的。」 「那个神医是御医的弟子呢。」孟溪尽力劝他,「哥哥,我知道你是有点灰心,一直想不起来……以前我们家没钱替你请大夫,但现不一样了,我能挣钱,万一真的行呢?哥哥就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再说,退一步看,就算没有用,哥哥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损失的是你的银子!」孟深有点恼火了,盯着她,「你就那么期望我想起来?」 孟溪一怔。 当然啊,那是大好事,她为什么不期望。 小姑娘神色茫然,一副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的样子。 孟深深吸一口气。 是啊,他怎么能怪她这么想呢,可是,她怎么就对他这么好,一样样想得那么周到? 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找不到正确的答案,有时候觉得她好像真是为图一个依靠,有时候又好像不是,她是出于真心,孟深眯了眯眼睛:「万一我想起来了,万一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远不远有什么重要?」 那她不就靠不着他了吗,他想起来了自然就要离开盐镇! 「万一在西域呢?」 「那哥哥就回去呀,我会替你准备回家的费用。」 孟深:…… 「这么远,以后要见一面可不容易。」 「哥哥能想起来就好,是什么地方不重要的,哥哥,你能一家团聚就行。」 孟深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心想,那你呢? 你就对我没有一点留恋吗? 他突然间极为的生气,这种气恼差点都无法控制,然后他冷冷的道:「你要试就试吧。」 再试,他都不会想起来的。 绝不会! 早上,孟竹又替哥哥去买菜,说是让他多陪陪嫂子,另一方面也是为满足自己的私心。 小姑娘提着篮子去集市。 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裙衫,化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妆容,就等待着跟余靖相遇,结果等来等去,不见人影。 是不是衙门里有事情,他今日不来巡街了?孟竹站在街口,十分惆怅,可惜她花了那么多功夫打扮!要不然……她脚尖在地上磨了几下,去衙门看看他?可找什么借口呢? 她又不能去报案的。 孟竹长叹口气,去了集市。 买了一篮子的菜回来,路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位姑娘,你的东西看着很重,要我帮你提吗?」 心头一喜,孟竹差点以为是余靖,但很快就发现声音不同,她摇头:「不用,我提得动。」 那个年轻男子笑:「小心伤到你的胳膊,还是我来……」 「不用,多谢。」孟竹都没看清楚他的长相,飞快的走远了。 「这位姑娘是谁?你认识吗?」年轻男子问旁边摆摊卖草鞋的摊主。 摊主道:「这个么……」 年轻男子识趣的递给他几文铜钱。 摊主塞在袖子里才回答:「是孟家的姑娘,叫孟竹,他们家晚上天天在惠阳街卖糕的,糕就是那姑娘做的,她还有个堂妹,在仙游楼做厨子,这些事,镇上无人不知。」 年轻男子记在心里了。 孟竹回到家,把篮子往桌上一摆,意兴阑珊。 「怎么了?」孟溪关心的问她。 「没怎么啊。」孟竹有苦说不出,主要她觉得说出来可能会被堂妹笑话,她其实对余靖一无所知,就因为被救了一回便看上人家了,还天天想去街上假装遇到,羞死人了。 第50章[04.21] 孟溪瞅她一眼:「你有什么事不用瞒着我的。」 孟竹咬一咬嘴唇。 看她这打扮,孟溪忽然念头一动:「你难道是……你今儿是去见他的吗?」 「什么?」孟竹装傻。 难道不是吗,不然她买个菜穿成这样,傻了不成?集市又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有烂菜叶,有养着鱼虾的腥臭的水,随时都会沾到裙衫。难得做一身新的,谁不爱惜呢。 就她的经验看,孟竹肯定是去见谁。 「谁啊?」她追问,「上回你说告诉我的,这都过了多久了?」 孟竹脸红,过得半响低声道:「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 「是那个余捕快,救我一命的。」 是他啊。 孟溪当然认识,前世余靖也救过林时远,他武功一流,后来做了捕头。 如果是他,还真是不错。 孟溪笑:「他挺好的。」 「可是他有可能不喜欢我……」 孟溪怔了下:「是真不喜欢你,还是有可能?」 「我也不知。」孟竹觉得吧,余靖肯定不讨厌她,不然不会帮她提篮子,主动搭话,可要说喜欢,肯定也不是。不然还需要她去假装遇到吗,他就应该往她家里跑才对啊。 她扭着手指。 平时堂姐大大咧咧的,如今这么一副小女儿家的样子,叫孟溪十分好笑,也十分的……她想到自己,心想喜欢一个人是很好的事,两情相悦时每天都觉得很欢喜,可是一旦喜欢错了人…… 但愿余靖对堂姐也有情吧! 如果他无意,她一定会劝堂姐罢手,强求来的只会伤害自己。 ………… 经过午时的繁忙,下午是比较闲的,孟溪在仙游楼的厨房练习做菜。 这里什么都有,为给徒弟方便,梁达也是很大方的随便他们取用什么,只要在做菜的时候用心对待就行。 她看了菜谱,最近在学做鱼片汤。 这鱼是乌青鱼,个大刺少,今儿叶飞青用了鱼头鱼尾之后还剩下整个鱼身,孟溪切下一段开始片鱼片。 她的刀工已经很是纯熟,哪怕鱼肉在砧板上很滑,也立刻被剖成了厚薄均匀的鱼片,用水洗净之后,一片片晶莹雪白,能想象出下汤之后的样子。她拿少许酒,盐,姜末,另有浆粉腌制。 正当在切火腿时,梁从嘉从后面走过来,重重叹了一声。 孟溪回过头看到他拧着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跟夫子念书吗?」 「念什么,不念了!」梁从嘉心情郁闷,趴在灶台上。 「跟师父闹别扭了?」孟溪继续切火腿,这爷孙俩经常拌嘴,可她从师父眼里分明看得出,那是很疼爱这个孙子的,「要不要尝尝我做得鱼片汤,你可是第一个吃到的。」 「是吗?」梁从嘉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来,「我爹爹要去京都了,我吃什么都不香!」 孟溪惊讶:「师父同意二掌柜去开酒楼了?」 「嗯,」梁从嘉撇撇嘴,「还不准我跟着去,让我留在这里。」 「师父是喜欢你,不舍得你走。」 「那他还不肯给我请个好夫子!」 「张夫子真的教得不好吗?」 「嗯,这样下去,我当不了大官的。」 孟溪忍不住笑了:「你想当大官呀。」 「对。」 「为何?」 「做官多威风,以前那个金知县不过是个芝麻官也派头极了,来我们酒楼吃饭都不给钱,祖父也不敢要,每回还得亲自掌勺,我要是当大官了,看他怎么还白吃白喝的!」梁从嘉愤愤然,「所以我要当最大的官,最大最大的官。」 孟溪笑得更温和了:「原来你这般敬爱师父。」 「什么?」梁从嘉瞪圆了眼睛,「谁敬爱他,我才没有,他太坏了,他不让我好好念书,还不让我去京都!」 「好好好,师父坏,你不喜欢。」孟溪顺着他道,「不过我觉得你如果把刚才那番话告诉师父,师父指不定会给你请个好夫子。」 梁从嘉皱眉:「我不!」 这小少爷…… 明明是因为想给祖父出气才想当官,却不说,孟溪暗自思忖片刻道:「要不我帮你跟师父说?师父或者会同意,这样你就可以去京都了,去了京都便不用再见到师父,往后你就留在那里,让师父一个人在盐镇吧。」 「啊……」梁从嘉怔了怔。 「师父的脾气有时候确实不太好,也难怪你想离开他,这样吧,我明日去跟师父说。」 真的去京都,以后都不跟祖父过了吗? 可这些年,父亲经常在外面跑,很少回来,他是跟祖父相依为命的,祖父虽然经常训他,虽然忙于酒楼的事情,但每日都会亲手烧饭给他吃,祖父现在年纪也大了,头发都白了…… 梁从嘉叹口气:「算了。」 「算了啊?」孟溪看着他,「嗯,那我就不去跟师父提了。」 此时梁从嘉已经明白祖父对他的重要,心情又好了,笑着问孟溪:「爹爹去京都开酒楼,你去不去啊?」 「我不去。」 「京都好繁华呢,去的话,每日能挣很多钱!」 前世她去过,只是来不及欣赏,但印象里京都确实是繁华的,不说店铺的阔气,就是行人们的穿着都不一样,绫罗绸缎居多。在那里开酒楼,确实是能将她的腰包填满,时日久了,等出师之后,或者都能攒下钱自己做生意。 孟溪有些向往。 但她的厨艺还有待进步,她的家也在此地,她不能离开。 第51章[04.25] 「以后再说吧。」她道。 正好叶飞青走过来,梁从嘉也好奇的问他:「我爹的新酒楼开在京都,你去不去啊?」 叶飞青早已经听说,微微一笑:「师妹不去,我也不去。」 孟溪手一顿,侧头看他。 梁从嘉睁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忽地指着叶飞青:「哦,你喜欢小姐姐,是不是!」 「师妹这么好,谁不喜欢啊?」叶飞青揉揉梁从嘉的小脑袋,「你不喜欢她吗,不喜欢为何来找她说话?」 梁从嘉竟然难以反驳。 是啊,小姐姐长得漂亮,人又温柔,还会做菜,谁不喜欢啊,这么说来,叶飞青喜欢她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不对,哪里不对,他始终年纪小,竟是没想到喜欢跟喜欢也是不同的。 「在做鱼片汤?」叶飞青此时看向孟溪。 「嗯。」孟溪被他刚才说的话吓到。 小姑娘的神色拘谨,叶飞青嘴角翘了翘。 刚才也不是胡说,他跟孟溪在一起时,心里总是有种极为舒服的感觉,尤其是看着她做菜,似乎这能抚慰他的心。所以,孟溪不去京都,他也不会去。 「如果我没猜错,六师兄跟九师兄是会去京都的,那我去了那边,只有当师弟的份,在盐镇就不一样了,还有师妹,师弟称呼我一声师兄呢!」 这话把孟溪逗笑,原来他只是想当师兄,她又放松了。 原来如此,并不是因为她,孟溪又放松了。 锅热了,孟溪将火腿,笋片,香蕈,木耳用油炒香,然后放入水熬汤。 另起锅再烧水,这锅水是用来烫鱼片的,里面放了姜葱去腥,鱼片因为很薄,倒入之后只是过下水马上就用漏勺捞起,然后铺于陶碗底部。而另一边的鲜汤也煮好了,趁热就倒在鱼片上。 陶碗盖上盖子,半熟的鱼片闷在滚烫的汤中,很快就熟透了,但却不过头,夹起一块,整片的挂在筷头上,丝毫不散,微微晃动。 站在旁边甚至能看清楚这鱼肉上面弯弯的一道道纹理,小公子叫道:「快给我吃!」 叶飞青吹了吹塞入他口中。 浸透了火腿,笋片鲜味的鱼片在舌尖跳动,他咬下去能感觉到它的弹性,这弹性支撑着鱼片不散,可咀嚼之后马上就露出了它的柔嫩,融化在口齿之中。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鲜美,小公子抢走叶飞青的筷子,自己夹了吃起来。 「如果你们想吃辣的,还可以倒点辣油。」孟溪建议。 用梁易带回来的最好的辣椒,花椒,还有芝麻,碾碎了放在碗里,再用热油一滚,搅拌,等到放凉之后滴一些到这鱼片汤里,又是不一样的美味。 小公子咽着口水道:「给我来一点!」 孟溪笑着去拿辣椒油。 「这道菜能上菜谱吗?」叶飞青问小公子。 「能上,肯定能上!」小公子嘴里塞着鱼片,含糊的道。 六个大灶,李恒跟王海观各自也在一个灶台练习,见他们不时飘来香味,李恒忍不住跑了过去,而王海观却好像没有发现一样,默默的做菜。 晚上,菜谱上添了这道鱼片汤。 没多久,伙计就来告知孟溪:「有位公子想尝尝,说不要放辣。」 「好,我马上就做。」 伙计笑一笑:「孟姑娘,你可知是哪位公子?」 「哪一位?」 「是第一次吃小炒羊肉的那位。」 这位公子长相出色,不止文雅,身上还有种贵气,不过却难能可贵的很是亲和,伙计见过一面就记住了,所以他这次一过来,伙计就猜到指不定又想吃孟姑娘烧得菜,一问果然如此,就推荐了鱼片汤。 可以说,没有这位公子,她的小炒羊肉未必能那么早就上菜谱,孟溪精心炮制了鱼片汤,等伙计过来端时,她说:「这道菜不收钱,我请这位公子吃。」 她自掏腰包,算作答谢。 伙计应是。 等到鱼片汤端上来,揭开盖子,里面的热汤还在冒着泡,鱼片也是刚刚焖熟。 林时远夹了一块品尝,瞬间觉得自己没有白来——这孟姑娘做得菜真是对他胃口,原本这地方他并不喜欢,但却忍不住又来了。 「公子,孟姑娘说这道鱼片汤她请你吃。」 「为何?」 伙计笑道:「她的那道小炒羊肉是因公子而上菜谱的啊。」 是吗,林时远笑了,看来他真帮到她了。 他点点头。 但吃完了,还是放下了一百文钱。 伙计过来收碗时拿起来,去告诉孟溪:「我与他说姑娘请,他还是给钱了。」 孟溪心想这位公子真是慷慨,想必也是个很好的人。 「算了,他既然不肯要我请,我也不勉强。」 等晚上忙完,众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孟溪因明儿休息,问赵奇峰:「四师兄,你可知柳镇的陈大夫?」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赵奇峰赢得了孟溪的敬重,她感觉这位师兄很成熟稳重,知道的事情也多,故而向他询问。 赵奇峰没让她失望:「当然知道,他是神医嘛,你怎么会问起他?」 「我家人得了怪病,我想找他去看看,师兄你可知他收多少诊金?」 「银子倒不是问题,至多几两,主要还得要看他是否有时间,是否愿意替你治,你冒然去,他未必会见。找他看病的人数不胜数,又或者他去了别处也难说的。」 这么难。 「那不是还得提前去问一下?」 「是。」 「什么神医这么大派头?」叶飞青插话。 赵奇峰道:「他师父是御医,医术出神入化。」 「哪位御医?」 第52章[04.25] 「姓金,祖籍就是在柳镇的。」 金御医,叶飞青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长得比较矮,胖墩墩的?走一步都要喘两下。」 「对,似乎是这样。」 叶飞青一笑:「师妹,你去柳镇时,别说是专程来找他,就说找金御医,到时候提我叶家就行,他会抽出时间的……」说着一顿,「你家谁得了怪病?」 「我哥哥。」 叶飞青怔了怔,有点可惜:「那你尽快去吧,应该能治好。」 「多谢师兄帮忙。」孟溪忙道。 「这算什么忙,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就能差使陈神医?」赵奇峰心想,这师弟果然是来历不凡,他有心试探,「不过天下多少叶家,师妹提哪个叶家啊?」 「这我就不告诉师兄你了,」叶飞青单独将孟溪拉到一边,「就说是京都荷花巷的叶家。」 十二师兄原来是京都人士! 孟溪道:「太谢谢你了师兄,我一定会……」 「会什么?多烧几道菜给我尝就是。」叶飞青打趣。 孟溪也笑起来:「嗯!」 义兄治病有望了,她飞快的走回家,想快点告诉孟深这个好消息。 孟深听了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说,他心里极为的排斥。 「哥哥,你不是答应去试了吗?」孟溪只当孟深还是怕治不好,到时候又失望。 他是答应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他就是不想孟溪如愿,她希望自己走,他偏不走。 孟深淡淡道:「你银子挣够了?」 「月底就够了,不过这也不是银子的事儿,听说找那陈大夫看病的人很多,还是十二师兄帮忙,才能让陈大夫给你看呢。」 「你这十二师兄这么能耐?」别是吹牛的吧? 孟溪道:「他是京都人士,许是与金御医相识。」 能跟御医认识的人可不多,因为御医都在太医院,除非是皇上特许,才会出宫替人看病,莫非……孟深心里有个念头闪过:「你十二师兄姓什么,难道他家是京都的什么富贵人家?」 「姓叶,叫叶飞青。」 孟深一惊。 真是他!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在盐镇做厨子?不可能,他从小就向往沙场,立志做一名大将军的,他怎么会当厨子! 难道是同名同姓? 可他的样貌…… 孟深一直都不想把这个十二师兄认作是他的叶大哥,但此时此刻竟是让他难以否认了。 看他神情奇怪,孟溪问:「怎么了?」 孟深马上恢复平静:「没什么,我是想,你十二师兄帮了这么一个大忙,我应该谢谢他。」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打算请他来家里吃顿饭。」虽然叶飞青自己也是厨子,可她想不到别的方式答谢。 孟深道:「不如明日吧。」他想知道为何叶飞青会放弃做将军,来盐镇做一名厨子。 在良州一役后,他到底出了何事? 「不行,明日我要去一趟柳镇。」义兄治病要紧,她要先跟陈大夫约好时间,还要问一下诊金的事情,这样她把什么都准备好,马上就可以带着义兄去柳镇。 怎么就那么着急这件事呢?孟深心想,也罢了,早点去看,早点让她死心! 不就扎个针吗,到时候扎完了,他想不起来,那大夫还不是没辙? 孟深道:「行,那你去吧。」 第二日,因他要念书,孟奇陪孟溪去了柳镇。 两个镇子之间离得不远,坐马车一个多时辰便到。 陈钟昆在柳镇很有名,一打听,他们就找到了他的住所。 那是一处二进宅院,远远看去,见门口有好些人在等,有些人等不得了,满脸失望的离开,孟奇啧啧两声:「竟然有这么多人,果然是神医啊。」 他上去敲门。 里面有个小厮探出头,淡淡道:「今儿我们大夫怕是无空,有好几个病人要治呢,你们等着吧,等不得就先回去。」 孟奇忙道:「我们找金御医。」 小厮笑了,金御医年纪老迈早就不替人治病了,他们还想请御医?他道:「金御医不在此地。」 孟奇拉住他:「你等一下。」 孟溪上前道:「荷花巷的叶家,金御医应该认识,你能否帮我们一个忙,去问问金御医……」 陈钟昆诊治的富人不少,小厮也有些见识,听到荷花巷就知道那是京都有名的一个巷子,住在里面的都是官宦之家,他思忖片刻:「我去问问,你们稍等。」 他关上门。 陈钟昆确实在给一位病人治病,过得许久才出来,小厮趁着这空隙急忙去传话。 「荷花巷的叶家?」陈钟昆去过京都,马上就知道那是太子少保叶曾祥的叶家,当年师父从宫中退下来之后,有一次曾带着他去叶家贺寿。叶老爷子六十大寿,师父送了一尊玉松,说叶老爷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没有叶老爷子出手,他在遇到贼匪时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陈钟昆马上道:「请他们进来。」 「是。」 小厮很快出现,打开门迎他们进去。 陈钟昆三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是和蔼。 二人上前见过。 「你们是叶家的人?」他开门见山。 「不是,我师兄是叶家的人,他说……」 第53章[04.25] 明白了,师父欠叶家人情,如今叶家只是希望他帮个小忙罢了,毕竟叶家的人是不需要来此请他看病的,京都有得是御医。他道:「病人不曾带来吗?」 两个人咋舌,这陈大夫居然一眼就发现他们不是病人。 「我怕大夫你今日无空,便想先约个时间,再者,治此病也不知收多少诊金……」 「什么症状?」 「忘记自己的身世。」 陈钟昆挑眉:「失忆?何时发生的?」 「十年前。」 「十年前,现在才来治?」 「穷啊,大夫,我们家以前没钱,哪里请得起大夫。」孟奇忙道,「当时也以为会慢慢好起来,谁知道……听说大夫有针灸神术,能否给我堂弟试一下?」 这失忆的病真不是好治的,也只有针灸可行,陈钟昆沉吟:「这样吧,人先带来给我看看……不过这不是紧要的病症,我先把手头的病人治好,不如等过完年,初三你们带他来,至于诊金就免了。」 「那不行,」孟溪忙道,「诊金我们必须付,你就说多少吧,我会凑齐。」 陈钟昆一笑:「那就三两银子吧,我平常也是收这个价。」 「好,」孟溪道谢,「多谢大夫,我初三一定会来。」 约定好,二人便坐车回了盐镇。 因为多年积累,对梁易来说买下一座酒楼不难,他很快就办好了这件事,然后进行修葺。 他要把这座酒楼做成京都第一。 在准备的过程中,他回来盐镇跟梁达的徒弟们商谈,看看谁愿意过去。 当然,主要是跟已经掌勺的五位徒弟谈,不过赵奇峰马上就表明自己不去,这让梁易颇为失望,毕竟他是最为能干的一个,但他也不能勉强,难道还跟忠于自己父亲的人过不去吗? 幸好汤俭,陈大鹏都是有家室之人,家里有双亲,妻子,几个孩子要养,知道京都是个挣钱的地方,倒是都愿意去,梁易最后谈得是孟溪。 在他看来,这小姑娘很有潜力。 「如果你来京都,我会给你安排一处宅院住,你不必自己出钱,也不用跟你两位师兄一起住,你看如何?」 孟溪很是惊讶。 「你是姑娘家,替你这般打算也是应该的,」梁易笑着看她,「如果你愿意把家人接过去,也可以。」 这么好的条件,孟溪是有些心动,但她马上就拒绝了。 「是不是担心仙游楼经营不下去?」梁易道,「这你完全不必担心,父亲还有好几个徒弟呢,他们难道不想来仙游楼?看着吧,等你们一走,奇峰马上会请他们过来的。」 孟溪摇摇头:「我还有好些东西要向师父请教。」 梁易很是可惜。 他觉得孟溪不管是厨艺,还是容貌,都可以给酒楼吸引更多的吃客,但她偏偏不肯。 许是,还未到时机。 梁易作罢。 午时,又有人来点小炒羊肉。 冬日进补,吃羊肉的人特别多,孟溪一边做一边想,是不是再做个什么炖羊肉,或者是羊肉膏? 明日就让堂弟去买条羊腿,做了给他们尝尝! 她炒好了,伙计上来端。 赵恒看她脸上淌汗,把手巾递过去:「师姐你快擦擦。」 「多谢。」孟溪一笑。 赵恒又给她端来水喝。 隔壁也在炒菜的朱蒙斜睨一眼:「师弟,你眼里就只有你师姐,没有你师哥了,是吧?」 赵恒的脸腾得红了,急忙又给八师兄倒水。 就在这时,只见伙计慌张的跑过来,叫道:「不好了,有个吃客晕死过去了!」 「什么公子?」赵奇峰问。 「刚才吃了,吃了小炒羊肉的公子,突然间捂住肚子喊疼,然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炒羊肉?是她炒的吗? 孟溪心头一震,脸色刷的雪白。 赵奇峰喝道:「愣着干什么,请大夫啊!」 「已经去请了。」 该不会是她害的吧?孟溪的手握在一起,忐忑不安:「师兄,会不会是吃了我的羊肉?」 「不可能,羊肉我们一起用的,不止你做了,我们也做了。」叶飞青指一指汤俭,「汤师兄用这羊肉做了羊脯,今儿烧了好几盘,也不见谁有事。」 「是啊,」汤俭安慰孟溪,「肯定不是你的问题,应该是那公子身上有病。」 被几位师兄一说,孟溪的心也定了定。 结果与那公子一同来的家人却强行闯了进来:「谁烧的羊肉,给我出来!」 孟溪脸色一变。 「是她。」那公子的姐姐知道是孟溪烧的,「娘,就是她,之前伙计就说什么孟姑娘……你看这厨房里还有别的女的吗?」 「原来是你。」那妇人尖叫一声,冲上来就要质问孟溪,「我儿被你害惨了,你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竟然把我儿疼晕过去!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毒害他的?」 当时是他儿子夹了第一块,然后立刻就发作了。 肯定是吃了羊肉! 妇人来势汹汹,孟溪都不知怎么办好。 叶飞青抢上前,挡住那妇人:「还没有查清楚,你莫要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你让开!」妇人伸手推搡。 叶飞青岿然不动,然后手臂轻轻一晃,那妇人就被一股力道给震退了数步。 「好啊,你们仙游楼毒害吃客,还欺负人!」妇人大怒,「快去报官,将这女厨子抓了!」 第54章[04.25] 仙游楼第一次出现这种事,不止吃客围观,在附近摆摊的人也纷纷打听。 消息很快就传到孟家。 「哎呀,你们还在家里待着呢?」隔壁邻居去街上买了东西回来,路过他家朝里面喊道,「你们家阿溪出事了,听说吃死了一个人,人家要去报官。」 在洗衣服的王氏大惊,质问道:「你胡说什么?」 「谁胡说,有人亲眼看见的,不然我还来告诉你?我闲着没事做不成?」 也是,谁没事传这种谣言呢,对谁都没有好处!王氏一下蹦起来,甩着满手的水叫道:「不得了了,阿奇,阿溪被抓了,快,快……」 孟奇孟竹还有郑秀梅闻声都跑了出来。 「谁被抓?」 「阿溪啊,说把人给吃死了。」 「怎么可能!」孟竹第一个不信,「吃个菜能吃死,哪个胡说八道?」 「这种事谁会胡说八道?走,我们快去看看,去仙游楼。」王氏说着声音一低,「你们祖母在休息,别让她发现,秀梅你在家里陪着,就说我们去买东西了。」 「好。」郑秀梅也很担心,「你们快走吧。」 孟方庆在地里还没回来,王氏看一眼孟奇:「阿奇,你赶紧去找阿深,这种事儿我们就算去也没用,还得他才行。」都报官了,那肯定要上衙门。 对,上回父亲撞了玉佛就是孟深解决的,孟奇急忙冲出去。 他很快就跑到了青玉街。 蒋夫子还在教书,他拼命的敲门。 「谁?」蒋夫子大怒。 「夫子,我们家有急事,今儿阿深怕不能听课了。」 「何事?」 「我堂妹有事,必须要阿深去。」孟奇一头大汗,汗水顺着他额头流了下来。 那小姑娘出事了?蒋夫子愣了愣,但看孟奇的样子又不像骗人,他急忙叫孟深:「孟深,你出来。」 孟深正犯困,打了个呵欠走到门口,看到孟奇极为惊讶:「你怎么会来?」 「快跟我走!」孟奇一把抓住他就往惠阳街跑。 「怎么了?」 「阿溪出事了。」 孟深顿时清醒了,停下脚步:「她出什么事?」 他的眼神分外凌厉,孟奇结结巴巴的道:「我也不清楚,我娘说,说阿溪的菜把人给吃死了,人家要报官抓她。」 这怎么可能? 仙游楼的价格如此昂贵,所用的食材都是最为新鲜的,厨子又是厨艺精湛,绝不会做出有毒的菜来,再说,就算是差一点的馆子,顶多是食材不太好,有可能吃了拉肚子,怎么会吃死人? 其中必有蹊跷。 孟溪大步往前走去。 仙游楼外面果然围满了人。 孟奇力气大,一把将那些人扯开,带着堂弟往里面挤。 有伙计来拦着,他叫道:「我是阿溪的堂哥,之前天天来接她的,你认不出来吗?」 伙计立马让开。 厨房里,那妇人边骂边哭,说如果她的儿子出事,必定要让孟溪偿命。 「羊肉就在外面,等知县一查便知,你不如去看看你的儿子,在这里骂人成何体统?」叶飞青淡淡道,「骂对了便罢了,若是错了,岂不是个笑话?」 那妇人瞪圆了眼睛。 「不止是羊肉,这厨房也得看管起来,她用过的调料,香料,配菜,谁也不准接近才是……」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看去,只见来人身穿半旧的墨清色棉袍,长眉入鬓,凤眼清亮,嘴唇薄而红,带着一丝嘲讽道,「真在这里毒死你儿子,她是蠢得该死了,何必等你要她的命,她不如自裁了事。」 众人讶然,那妇人都被这话惊呆了。 也只有她义兄说得出来。 亏得孟溪早就习惯他的性子,心道这话像是在骂她,实则已经指出问题所在。 她真要毒死谁,怎么会在仙游楼,自己烧菜的时候动手呢?根本不可能! 「哥哥,」孟溪心想,义兄一定是来还她清白的,她朝他跑过去,「哥哥,我没有下毒。」 语气满满的委屈。 孟深心道,委屈什么?她是没那么傻,可仙游楼这么多厨子,唯独她出事,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但却是一无所知的样子。 孟深又想讽刺几句,然而对上她眸中的信赖,突然心头一软,揉揉她的头发:「我知道,别怕。」 有他在,她就不会出事。 不然怎么继续养他呢? 再一次看到孟深,叶飞青心道孟溪不是说她的兄长得了怪病吗,怎么看起来很是健康,头脑也挺清醒。 确实,如果不是那公子有病,羊肉必定是在端出去的时候就有问题了,不然的话,嫌犯就只有伙计一人。可伙计应该不是,他在仙游楼干活已有多年,除非与那公子有仇怨,不然不会在里面动手脚。 「这位太太,你别再动怒了,我们与你一样都想把事情调查清楚,故而不管是外面的羊肉,还是厨房里的任何东西,谁都不得碰触,谁也不能离开,你看如何?我们就等着衙役过来。」叶飞青发话。 那妇人也渐渐冷静了,冷笑道:「好,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袒护她!」 两方对峙中,赵奇峰让外面的伙计将围观的吃客送走,今日的饭菜一概没有收钱。 王氏与孟竹在来的途中,跟余靖还有几位衙役碰到。 「余捕快,」孟竹此刻也顾不得自己的外表了,飞奔过去,「你们该不是来抓我堂妹的吧?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别急,」余靖停一停,「我们不会冒然抓人,得先弄清楚情况,知县对此事也颇为看重,令我们仔细调查。」 孟竹这才松了口气。 余靖一去,就派衙役把所有东西都看守起来。 那公子的母亲见到捕快出现,急忙上去哭诉,将来龙去脉告之,说她儿子没有什么病,就是吃了东西才晕死的。 第55章[04.25] 王氏跟孟竹也奔到孟溪身边,急声询问。 「别问了,她没事,你们别添乱,」孟深道,「我现在有话问妹妹。」 孟竹心里不满,可她实在帮不上忙,撇撇嘴拉着母亲站到一边。 孟深问孟溪:「你现在可有什么头绪?」 「我?」孟溪还真没有,「我用的羊肉,几位师兄都用过,他们都说不是羊肉的问题……」 「我没问你吃食,你是问,你知道谁会对你不利?」孟深挑眉。 孟溪讶然。 「这……」 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孟深就知道问错人了。 前世她就不会识人,非得喜欢林时远,这世呢,连谁要害她都不清楚,其实,这不容易吗?公子没病,伙计若也排除,那就只有厨房里面这几个人了,孟深忽地问:「他是第一个吃你烧得菜的吗?」 「嗯。」 「有谁动过你的东西?」 孟溪皱眉:「你怀疑有人在这里下了毒?」 「是,必然是很了解你的人,知道你今儿不练菜,也知道你烧菜不会亲口尝咸淡,不然得把你自己先弄晕了。」 孟溪心头一震。 此人实在是很敏锐,叶飞青看一眼孟深:「孟公子的分析条条在理,叶某佩服。」 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桃花眼,孟深沉默了片刻,心想他肯定是认不出自己了,毕竟十年前他才九岁,样貌变化的太多,可眼前这个穿着襜衣,头戴巾帻的年轻男子真是他的叶大哥吗? 他该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啊,为何要窝在一个酒楼里? 「你……」他说着,声音一哑。 「你身体还好吧?」叶飞青关切的询问。 他轻咳声:「无妨,听妹妹说,是你帮忙让陈大夫给我看病?实在多谢了。」 「不必客气,谁让你是我师妹的哥哥呢,」叶飞青看看孟溪,「她非常担心你。」 瞎担心,孟深心想,好好的非得让他看什么大夫! 「你对此事有何看法?」孟深岔开话题,「我妹妹毫无头绪……你在我妹妹之前来得仙游楼,你看那几位师兄……」 「不,绝不会是他们,我敢拿人头担保!」叶飞青正色。 不管是四师兄,还是六师兄,八师兄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都很喜欢师妹,平日里时常教她,怎么会害她呢? 「别人呢?」 别人? 那就只剩下两位师弟了。 叶飞青神色凝重。 李恒低声跟王海观说话:「师姐那么勤奋,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犯错,一定是那公子有病。」 王海观淡淡道:「是啊,应该是误会吧。」 大夫此时已经看过那位公子,过来禀告余靖:「是铃草之故,但不至于要人命。」 「铃草?」此乃一种香草,可调味,孟溪皱眉,「怎么可能会有铃草,铃草与羊肉相融会产生毒性,我并没有……」 「你没有放,那是它自个儿飞进来的不成?」那妇人大叫道,「你算是哪门子的厨子,这样也敢炒菜给别人吃,就不怕把人给弄死?我看这仙游楼不如关门算了,用这样的厨子,简直是在害人!」 孟溪抿唇,她实在是难以辩解。 她炒的时候真的没有放,可为什么会有铃草?是不是拿配菜的时候不小心搭到的? 她这是连累了整座仙游楼,也损了师父的颜面,孟溪面对那妇人的质问,差点就要道歉时,胳膊忽地被握住,然后听到义兄低语道:「别道歉,一旦道歉,你的错就再也不能洗清了,到时候谁还要你当厨子?」一个连基本常识都没有,能把吃客吃坏的厨子,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孟溪心头一冷。 这人,是想毁了她! 孟深念头闪过,与余靖道:「余捕快,你打算如何处置?」 「既然孟姑娘不承认是自己放的铃草,我自然要把相关之人带去衙门问话,同时我会留几位衙役在此寻找线索。」 处理的也算妥当,可光是问话有用吗?只怕真的带去衙门,就给了那下手之人逃脱的机会。 孟深正要发话,却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随即那衙役就让开了路,齐声道:「大人!」 林时远竟然来了。 孟深脸色一沉,这么小一桩案子,也值得他亲自过来? 他原本是不必来,可听说是孟溪涉及此案,他留在衙门竟是定不下心,索性便来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年轻知县一出现,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没料到他会来,孟溪暗暗皱眉,她完全不想林时远来处理此事,这世,她压根不想跟他有见面的机会,结果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是嫌犯,他却是个知县。 一直端菜的伙计看到林时远,暗暗咂舌,原来点了孟溪两回菜的竟然是知县大人,等会他一定要告诉她! 林时远在厨房内的椅子上坐下,让余靖禀告情况。 余靖详细说了。 铃草这东西莫说是孟溪这样的厨子,就是他都知,那么孟溪怎么会犯错?只是难就难在,确实是孟溪炒的菜,铃草又很好取得,谁都可以在别处切碎了趁机放在孟溪的配菜中。 林时远高声询问:「谁今日炒菜用了铃草?」 它不可以跟羊肉配,但可以跟别的菜配。 众人都摇头。 余靖也已经命大夫检查过,此处并无铃草。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必须找到偷偷带铃草进厨房的那个人。 但如何找呢? 赵奇峰道:「我们库房有铃草,如果要查今日去过的人,倒也方便。」 「他不会傻得去你们库房拿,也不会今日才去集市买,我看是蓄谋已久,定是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买好种在何处,或者是他自己去亲自挖来的。」孟深说着将目光从赵奇峰等人身上掠过去,「但即便这样,也不难找出这个人。」 第56章[04.30] 不难找吗,众人都很疑惑。 林时远记得孟深,当初堂哥用玉佛一事企图威胁孟家,便是他出面的,这年轻公子口齿伶俐,且很有城府。 胆子也不小。 「如何找?」他问。 孟深道:「嫌犯想让铃草不被我妹妹发现,必然会切碎,这样妹妹翻炒之时就会疏忽……但这铃草的味就此便留在他手上了,因为切的够细,汁水也必然溢满他指尖,甚至是留在他衣袖上,身上,如果这时候……」 林时远恍然大悟:「使一条猎犬便会寻到!」 倒是不蠢,孟深眉梢微杨,他还没说完,竟也猜到了。 确实,必须是猎犬。 「人的鼻子绝没有犬来的灵敏,」孟深道,「既然今日你们都说没有用过铃草,那就让猎犬闻一闻吧。」 听到这番话,众人先是惊讶,然后恍然大悟,看向孟深跟林时远的眼神都有种佩服。 孟溪倒是有点担心,她应该没碰到铃草吧? 不,她没有,她切好菜都是放在竹匾里的,然后炒菜的时候就拿起竹匾里的配菜往锅里倒,绝没有沾到。 终于有救了,孟溪朝义兄甜甜一笑。 知道他好了吗,知道就别让他想起身世,孟深心想。 林时远道:「余捕快,你马上去找一条猎犬来。」 「是。」 余靖领命。 孟竹见状跟了上去。 「我知道哪里有好的猎犬!」 余靖点头:「请孟姑娘带路。」他才来盐镇不久,还真不清楚猎犬的事儿,需得先去问别人。 孟竹拔足飞奔。 余靖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莞尔。 「看来你很关心你堂妹。」 「当然,我就她一个姐妹!」孟竹走了一段路,指指前面,「看到那个山坡没有,那里住着吴家大爷,他是以打猎为生的,他家有两条猎犬,聪明的不得了,吴大爷有时候不出门,它们都能给他弄一只兔子回来。」 「那肯定可以闻出铃草味。」 孟竹道:「那我堂妹就可以洗清冤屈了!」 余靖看着她笑。 他本来就生得英俊,这么一笑,孟竹的脸就红了,感觉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垂下头往前走,走得几步忽地道:「你,你现在不去集市巡街了吗?」 「为何这么问?」 「……」孟竹又不知道怎么回了。 她还在为那次打扮的那么好却没有碰到余靖而遗憾。 余靖看她沉默,就想起好几次与她不期而遇,她故意装得娇弱无力,然而总是不小心就露出原样。 「最近有别的事情忙,」他道,「等过完年仍会去的。」 过完年吗? 那过完年她又可以去集市看他了,想着一愣,他莫非是在特意告诉她,可以在那里再遇到他不成?孟竹的脸更红了。 而此时厨房里有个人却如芒刺在背。 他一遍一遍的回想,切铃草时到底是什么情景。 真的有汁水弄到他身上了吗?真有汁水还留在他手指?他应该多洗洗的,不,他带过来时铃草放在他袖中,也许真的沾到了边缘……他怎么能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现在,还能逃吗? 他四处看看,却见林时远端坐在中央,别的衙役封在门口,而那公子的家人虎视眈眈,就指着把害她儿子的人抓到。 他脸色惨白。 猎犬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吴大爷因为是训练猎犬的人,也一并出现。 「见过大人。」吴大爷道,「刚才余捕快已经同我说了,也买了铃草,小的现在就可以让黑虎寻到那个人。」 黑虎是那条猎犬,长得精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肥膘,四条腿又长又细,看着就是经常去追杀猎物的。 「有劳你了,开始吧。」林时远道。 赵奇峰给吴大爷拿来一块砧板,吴大爷就在上面开始切铃草,切好了,将它拿给黑虎闻,然后拍拍它的头说:「去吧。」 黑虎仔细嗅了嗅,开始寻找。 孟溪看到它过来,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黑虎走到她身边嗅了嗅,饶了一圈,然后走开了。 厨房内本是鸦雀无声,此时才有几个人松了口气,看来孟溪是没有切铃草,只是众人没有料到的是,那条黑虎竟然停在了王海观的身边,然后狂吠起来:「汪汪汪……」 似乎在说,他身上有。 王海观深吸一口气道:「什么时候知县大人竟然要凭一条狗来查案了!我倒想问问,我为何要害师妹,师妹与我无冤无仇……」 「真的与你无冤无仇吗?」赵奇峰此时已然明白,「你多次想上菜谱,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不像师妹,她比你年纪轻,也没学过多久的厨艺,上回你给蒋夫子做南瓜囊肉……」 「不,你血口喷人!」王海观大怒,「不是我放的,这狗会说人话吗?除非它说人话,不然它怎么证明,就凭它几声狗叫?」 他看着众人投来或失望,或诧异,或厌恶的眼神,声嘶力竭道:「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孟深冷笑一声:「不如让衙役去他住的地方搜搜,也许能找到剩余的铃草。」 王海观脸色顿变:「凭什么?你们没有证据!」 林时远道:「要证据也不难,你将衣服脱下,泡入水中,铃草汁液入清水呈现淡紫色……这样,不必需要猎犬来说话了吧?」 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解释了。 王海观瘫软在了地上。 第57章[04.30] 那妇人冲上去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竟然害我儿子,你这狠毒的东西,我打死你!」 林时远使衙役将她拉开。 孟深冷冷道:「只会打人,不会道歉吗?」 那妇人愣住。 只见众人都看着她,她期期艾艾的向孟溪道:「对不住啊,孟姑娘,刚才是我鲁莽,还请你见谅。」 孟溪道:「也有我的疏忽,不能全怪你。」 她当真没想到王海观会做出这等事,这十四师弟只是平日里寡言了一些,看起来并无异常,她为何要这么对他呢? 就因为她的菜上了菜谱吗? 就因为她学的时日少,他觉得自己不配吗? 孟溪一时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林时远让余靖把王海观押回衙门。 赵奇峰对他失望极了,低声道:「师父当初是看你十分执着,一次又一次来参加比试,才收你为徒,你为何要辜负他呢?」 王海观一愣:「师父认出我了?」 「是,我们都没认出,唯独师父认出你了,可见他对你是极为关注的,他还说希望你多多磨炼,戒掉急躁,谁想到你……」 他一直以为梁达不知道他的付出,原来他知道,王海观忍不住哭了。 是他太嫉妒孟溪,是他恼恨老天不公,眼看孟溪将他甩得越来越远,他显得越来越没用,便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打算用铃草让孟溪犯错,让师父让吃客觉得她没有资格再做厨子,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你跟师父说,我一定会痛改前非,」王海观拉住赵奇峰的手,「希望师父还能认我为徒。」 衙役押着他走了,只传来低低的哭泣声。 众人一阵唏嘘。 伙计此时跟孟溪道:「孟姑娘,原来第一个点你菜的就是知县大人呢!」 孟溪怔住。 林时远怎么会知道她在仙游楼烧菜的,还专程来吃她烧得菜? 见堂妹一头雾水,孟竹笑嘻嘻道:「我之前告诉他的,没想到林知县真的来了,阿溪,你快去谢谢他啊!」看来堂妹跟林知县有戏了,她心里极为高兴,差点推着孟溪过去。 孟溪踌躇片刻,上前见过林时远:「多谢知县主持公道,盐镇有大人你这样的知县,实在是百姓之福。」 她的语气生硬,神情也很平淡,哪里像是一个真心道谢的人?孟竹都要急死了,堂妹就不能笑一笑吗,姿势不能柔美一些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勉强呢?林知县都亲自过来替她做主了,此时只要稍许加一点劲,肯定就能促成好事! 孟竹替她着急,孟深却更为奇怪:这么好的机会,她真的放过了吗? 林时远却没想这么多,只当孟溪是累了,柔声道:「孟姑娘,此乃我分内之事,你不必道谢。」 「怎么不必道谢?」王氏高声道,「我们孟家总是受了知县你的大恩,请知县一定赏脸来我们家吃顿饭才好。」 孟溪无言。 孟竹也符合道:「是啊,是啊,知县你一定要来,我堂妹烧得菜可好吃了。」 林时远道:「我如若想吃,来仙游楼吃便可。」 一听就是拒绝了,王氏跟孟竹也不敢强求。 此时赵奇峰道:「师妹,你想必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孟溪点点头:「多谢师兄,今日也劳烦各位师兄了。」 「怎么是劳烦,也是我的错,我没有早些发现……罢了,此事说什么都晚了。」赵奇峰摆摆手。 路上,孟溪向义兄道谢:「若没有哥哥,我只怕要坐牢的。」 然而孟深还在想刚才的事,这样好的机会,孟溪竟然没有抓住,实在让他大为吃惊。难道这一世,孟溪真的对林时远全然无情?不太可能,毕竟林时远都那么主动了,刚才他也听见了,林时远还专门来吃她烧得菜,甚至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若不是爱慕,又是为何? 而对于孟溪来说,这样一个家世好,年轻有为的知县,也是良婿之选。 「林知县对你这样,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想法吗?」孟深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惑。 前世她是很喜欢的,今世林时远这般,也是讨人喜欢的,可是……孟溪淡淡道:「他这样的人,我不应该喜欢他。」 「你说什么?」孟深心头一震。 「我不应该喜欢他。」他与她之间再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孟溪岔开话题,「哥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烧给你吃。」 孟深却没有开口。 前世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躺在马车里,曾说过一句话,「哥哥,我不应该喜欢林时远,不应该……」 她那时已经认识到错误,可是已经晚了。 有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莫非孟溪也是重生的? 是了,必然是的。 难怪她今世会去学厨,难怪她不搭理林时远,难怪她对自己…… 她记得他带她去京都的事,她也记得那日他们一起坠下山路,一起丧命。 她对自己好,是因为想弥补那天的事情吗?孟深在这瞬间,一切都想明白了,她希望他成为贡士,希望他想起身世,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心安,这样她就不欠他了! 不欠了,她就可以跟他分道扬镳,毫无牵扯。 他忽然冷冷一笑。 孟溪一愣:「哥哥?」这笑为何如此古怪。 「我不想吃任何东西。」孟深道。 为何? 孟溪问:「哥哥是何处不舒服吗?」 「没有。」 「那为何都不想吃东西?」孟溪看他脸色难看,总觉得他是病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不想吃她烧得东西?她走上两步仔细端详。 第58章[04.30] 小姑娘盯着他,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眼睛直到心底,孟深的脸颊忽地一热,挑眉道:「你看什么,我说不吃……」她的手掌忽地覆上来,落于他额头,带着一点凉意。 她的眉眼近在眼前,还有她的唇,吐气如兰。 孟深感觉自己的心差点蹦了出来,他的呼吸也不由变重,竟是有种莫名的冲动。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夹杂着各种情绪,在他体内窜动。 「好像也不烫……」她缩回手,「为何会没胃口,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不。」他眸色幽深,「我没病。」 不,他或许是病了,得了一种哪怕是挨打,哪怕是要挨针,也想留在她身边的病! 他是该治治了,而如何治,只能是回京都。 酒楼出事,梁达自然知道,只是他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会是这个结果。 赵奇峰抱歉道:「师父,今日造成的损失就算在徒儿身上吧,都是我没有管好……」 打搅到吃客吃饭,当然不能收钱。 梁达摆摆手:「是我自己疏忽,当时你跟我提起海观,我应该去看看他的,也许我鼓励两句,他就不会这样冲动。他其实厨艺也不差,错就错在太急于求成了。」 「我看他也有悔过之心,他跟我说,一定会痛改前非,希望师父还能认他。」 幸好那位公子无事,只是轻微中毒,王海观顶多是被判一年,很快就会放出来。梁达沉吟片刻:「他做出这种事,我是不会再让他进仙游楼的,至多他以后有什么想问我的,想要我教的,我可以帮他,也算是做过他的师父,他将来还是能靠厨艺吃饭。」 赵奇峰理解师父的想法:「我会使人去告诉他的,这样他在心里也能有点指望。」 梁达在屋里踱了几步:「以后你们做事还是要谨慎些,我看每道菜得先亲自试一下才好。」 「是。」出一次事是意外, 第二次就不能被允许了,赵奇峰明白。 孟家虚惊一场,众人回到家都累坏了,坐着休息,而孟深是直接回了自己屋里。 孟方庆现在才知,问道:「咋回事啊?」 孟竹细细讲来 郑秀梅也坐在旁边听。 「哎呀,还是阿深厉害啊,这都能想到!」孟方庆听完了,拍拍大腿,「不得了,我看他都能去当知县了……幸好咱们家还有个阿深,以后遇到事儿都不用怕了!」 饶是平时他讨人厌,此刻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倒是孟溪怔了怔。 马上过完年义兄就要去看病了,如果陈大夫真的能把他的病治好,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就该回去了吧? 想着,她心里忽地闪过一丝不舍。 不过义兄始终不是她亲哥哥,又怎么能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呢? 孟溪坐得会儿,去厨房做菜。 「阿溪,你别忙了,赶紧去歇着吧。」王氏催促她,「晚饭我来做就行。」 孟溪道:「哥哥没胃口,我想给他做一碗薏米粥喝。」 孟竹皱眉:「你还管他饭呢?你今儿都受了这么大惊吓了,他吃什么不行?」 「可今儿是他帮我的。」 孟竹撇撇嘴:「他帮你也是应该,你是他的衣食父母!」 孟溪莞尔,堂姐的嘴也真是厉害,不知这句话要是被义兄听见,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能他会说,「对啊,但跟你有关系吗?」 义兄那个讨人厌的样子立刻就浮现在眼前了。 孟溪忍不住笑。 孟竹哼了哼:「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你就应该听我的话!」拉住她胳膊,「刚才在仙游楼,你也该听我的,跟林知县好好道谢才是!如果你听了我的话,也邀请知县上我们家吃饭,指不定他就愿意了。」 他不会的,如果他是以知县的名义,肯定不会来,除非…… 但今世是不可能了。 孟溪无奈:「堂姐,我真的不喜欢他。」 「什么?」孟竹的眼睛都瞪圆了,「林知县这样的人你竟然不喜欢?」言下之意,那你的要求得有多高啊! 王氏也在旁边听着,闻言插嘴道:「阿竹,阿溪就算喜欢,林知县能娶她吗?我说你这孩子……你应该也知道林家什么家世,他父亲是在京都当大官的,再瞧瞧我们家,你觉得可能吗?我请林知县来,不过是希望跟知县打好关系,你这孩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孟竹气死。 等到王氏去洗菜,孟竹怂恿道:「你肯定是骗我的,你以前也说羡慕人家当官夫人。别听我娘,我觉得你肯定能当上……」 「我真的不喜欢他!」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孟溪斜睨她一眼,「林知县真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啊,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个余……」 孟竹一把捂住她的嘴:「你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 孟溪不能张口了,但秋水般的眼睛却眨了眨,笑盈盈看着她,带着几分调皮。 「唉!」孟竹终于投降,松开手道,「好了,我以后不提林知县,行了吗?」 「真乖。」孟溪点点她鼻子,去找薏米。 薏米健脾益胃,补肺清热,很适合没有胃口的人吃。 不过薏米就这么煮的话有些药气,没那么可口,孟溪碾了一些豆子,把豆子的渣跟薏米混合在一起摩擦,这样可把薏米上面的糙皮弄去,然后再把薏米洗净,放水,倒入石磨中磨成浆,滤掉细渣。 此时的薏米浆是淡淡的乳白色,孟溪倒入锅中,再放入淘好的米,便开始熬煮起来。 旁边,孟竹也要准备做糕了,晚上还得拿去卖。 郑秀梅在旁边跟着学。 孟溪反正要等着粥好,便走过去教郑秀梅。 郑秀梅求之不得,聚精会神,生怕听漏一句话。 她早就想跟孟溪学了,可见她总是很忙,就说不出口,现在她愿意教自己,那是正中下怀。 过得一个时辰,粥好了,孟溪端去给孟深吃。 第59章[04.30] 此时天色也不早,孟深打开门,看到她手里的粥。 很普通的粥,因为加了白米,刚才的乳白色几乎都变成了白色,但仍是能闻到淡淡的清香味。 「哥哥,你好一点没有?」孟溪完全不知道孟深的想法,真的当他是不舒服。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吃,但这会儿看见这碗粥,还是忍不住接过来:「我说了我没事。」 「你若是不舒服不要撑着。」孟溪跟进来。 孟深没说话,拿起调羹吃了一口。 原来不只是白粥,里面还有薏米,磨成了浆便与白粥完全融合了,使得这粥有种独特的粘性,舌尖还有些淡淡的甜味。 他很快就吃了半碗。 但脸色始终不是很好,孟溪一直在打量他,半响问:「哥哥如果不是不舒服,那是有什么心事吗?」 孟深手指摩挲着调羹,借机就道:「是,我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何事?」 「我明日想去一趟泸州。」 孟溪惊讶:「去泸州做什么?」 「听说泸州有位大儒,我心里有个问题不解,想去问问他……蒋夫子是不能解答的。」 难道是因此,他不好意思开口?可既然是有关念书的事,她当然要支持的:「那你便去吧。」 「嗯,」孟深看着她,「去泸州要坐马车。」 孟溪明白过来,拿出一两银子给他:「够吗?」 去京都肯定足够了。 孟深点点头,把银子放在袖中。 「明日你让堂哥替我去告个假,我可能要好几日才回来,如果跟那位大儒相谈甚欢,或许时间会更久。」 「哥哥说的是哪位大儒,是蒋夫子说的吗?」 「不是,是从一位同窗那里听说的,他得那位张大儒指教过,受益匪浅。」 这种事孟溪毫不知情,自然是很相信孟深,她四处看一眼:「哥哥,那你要收拾行李了吧?要带什么东西去,我帮你准备?」她走到一个很旧的箱子旁边,打开来看了看。 直接要帮他收拾行李了,她就不能说些别的? 比如,你早点回来…… 孟深放下碗:「不用,我自己会准备。」 义兄声音有点冷,孟溪暗道她确实不合适帮他收拾,反正这季节出远门也简单,不过带几件冬衣。她道:「哥哥既然明日要走,那早些休息吧。」 她带上门而去。 孟深看着桌上的粥,此刻的胃口真的很不好。 但他还是吃完了。 早上,孟溪起得早,找到孟奇把此事告知:「就说家里有事,最近几日不去了,希望蒋夫子见谅。」当然不能说大儒的事儿,不然蒋夫子不得被气死啊?那是嫌弃他学问不好,往后还怎么让他教。 孟奇点头:「行,我马上就去。」 很快,孟深也起了,出来时提着一个包袱。 孟溪给他做了一个素烙饼,送他出门。 临走时,跟老太太还有孟方庆等人道别,因知道是去做什么,众人也没在意。 倒是孟竹看孟溪去送,也跟着出去。 她嘴里当然是没什么好话的:「好好的又要去泸州,尽会乱花钱,也只有阿溪会纵着你。」 孟深心想,他还希望她不纵着他呢,求着他不走,然而她十分的慷慨,马上就把盘缠拿给他了。 是不是如果他说回家,她也是一样的举动? 孟深这回难得的没有反驳孟竹。 这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啊,孟竹瞥他一眼。 孟深道:「你们回去吧,我自个儿会找马车。」 孟溪叮嘱他:「你路上要小心,虽然泸州不是很远,但你一个人在外面,始终跟在家里不一样。」 「我知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能怎么样呢?」孟竹哼了哼,「你最好真的学到东西,下回能考上,不然又是把堂妹的钱扔水里!」 孟深冷笑。 「我走了。」他往前而去。 竟然要去好几日,甚至更久,不过再久,堂兄一定会在春节前赶回来的,孟溪心想,他总不至于都不跟她过春节。 孟竹拉着她回去:「阿溪,我们去胭脂铺看看吧,我想再买个口脂……」 孟深走得几步回头,却见孟溪已经在跟孟竹说说笑笑。 他脸色沉了沉,转过身,走得更快。 找到一辆马车,他坐上去道:「去京都。」 是的,他早就该回京都了。 他堂堂侯爷,为什么要留在盐镇,就为一口吃的吗?就为几两银子,几文铜钱吗?又或者是为挨打? 他还不信了,他不能离开孟溪。 等到了京都,见到姑姑,他马上就搬回宣宁侯府! 盐镇离京都不远,不然仙游楼也不会有许多来自京都的吃客,来回一趟不过一两个时辰。 孟深下了车,看一眼巍峨的城墙,缓缓走了进去。 宣宁侯府位于荷花巷,与叶家只隔了两座宅院的距离,但叶家人丁兴旺,秦家却是早就凋零了。 他站在侯府门口,看着那门匾出神。 父亲去世之后,姑姑又远在鹤州,家中便只剩下继祖母,他,还有二叔一家。 第60章[04.30] 二叔是继祖母的亲生儿子,为让这儿子顺利的继承侯爵,继祖母与二叔合谋对他下毒手,说是去避暑,带他来到庄子里,却想取他性命伪造成一桩盗匪劫掠的案子。 幸好他有个忠心的仆从,发现了端倪,让自己的儿子假扮他睡在床上,然后将他藏在暗处,打算偷偷转移。 谁料到平日里极是慈爱的继祖母分外狠心,竟是使人纵了一场大火。 那时,纵火的人都盯着那处厢房,以为他在里面睡着了,他才能趁乱逃出。 失忆前,留在脑中的最后一个印象,便是那庄子里的熊熊大火了。 他后来流浪了几日,在一个林子里遇到义父,被带回盐镇。 发生这桩事情后,继祖母以为他死了,那爵位自然会落在二叔身上,岂料他的姑姑立刻从鹤州赶回了京都,请求炎武帝彻查。父亲是为保卫疆土而战死的,炎武帝很顾惜秦家,在命大理寺调查之后,终将案子告破,继祖母,二叔被处死,二婶带着孩子离开了宣宁侯府。 他们都不知自己没有死。 此后宣宁侯府便成了无主之宅,但姑姑不舍得它破败,留下秦家的世仆在此看守,每日打扫,一如往昔。 这就是他的身世…… 孟溪一直希望他能想起来的身世。 孟深驻足片刻,往集贤街走去。 姑父章昀前年被调回京都,姑姑同一双儿女也跟随而至,后来表姐得太子喜欢,很快被封为太子妃。炎武帝赐下一座宅院,便是在集贤街。 前世,他就是在这个时辰敲响了章家的大门。 姑姑一开始不信他是那个侄儿,直到他说出幼时的事情,姑姑才抱着他痛哭。 后来在姑姑家住了一段时间,中间提到孟家,姑姑说要报恩,他想到那个头脑不清,非得喜欢林时远的义妹,便马上回了盐镇。 结果那个傻子竟是病得要死了。 他不敢耽误,当夜就带她回京都。 她睁着快要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他,吃惊的道:「哥哥……」她那时好像非常的冷,缩在他怀里,似乎他是她唯一的温暖。 孟深的手快要拍到门上时,突然又缩了回来。 他一旦跟姑姑相认,以后便会恢复宣宁侯的身份,他还怎么当她的哥哥呢? 他以后就要住在京都,而她会一直住在盐镇。 他当他的侯爷,她当她的厨子。 不会再有夜晚教她写字的时候了,也不会再有她照顾他的一日三餐,他跟她之间肯定会隔了一道鸿沟。凭她现在对他的想法,哪怕知道他是宣宁侯,也会说,「义兄,你不用管我,我很好,你往后不必来盐镇了。」 想到这里,孟深就觉得气闷。 如果她真这么说,他有脸经常往盐镇跑吗?哪里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 不…… 他不是要离开她吗? 为什么此时想得都是她呢? 孟深深吸一口气,又要敲门。 就在这时,从侧门忽然抬了一顶轿子出来,里面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走快点,别让姐姐久等,她要跟我一同用膳呢。」 那是姑姑的儿子章云泽,看样子是去东宫探望太子妃章云慧的,孟深前世与他见过,这表弟极为的开朗,知道他是表哥时,时常要拉着他一起玩,将京都都走遍了。 「你找谁?」少年从轿中看到了他,探头询问。 孟深怔了怔,下意识道:「不找谁,走错路。」 「哦。」少年又催促,「快点,快点!」 轿夫立马走得飞快。 孟深看着远去的轿子,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 不想今日竟有人来提亲。 王氏看着镇上这位出了名的媒人,吃惊的道:「你说谁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不是我们盐镇的,是蔚县的张家,家里有上千亩良田呢。」 那可是地主,王氏心里喜滋滋的:「那人怎么样?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家阿竹的?」她正好也想给女儿定亲,谁想到好事自己送上来了,还不用自己费劲。 「百里挑一,文质彬彬也像书生,至于如何知道,听说是在集市遇到你们家阿竹了,他看了十分喜欢,就使人打听到你们孟家。这不就让我来问问吗,如果你们觉得可行,那就见一见,如何?」 这媒人不像别的媒人,喜欢胡说八道,都是有一说一的,故而在她手里成双的很多,王氏道:「行,晚上我跟家里商量了再来回你话。」 「那我等着你。」媒人告辞。 等到孟方庆从地里回来,王氏就把此事告知。 都知道那媒人不骗人,孟方庆也答应,然而到孟竹那里,却遭到了强烈的反抗。 王氏差点把碗都摔了:「死丫头,你为什么不看?看看有什么?啊,你马上都十六了,还不想定亲呢?媒人说了,小伙子长得端正不说,家境也殷实,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别以为自己会做个糕,就想着攀……你该不会想当官夫人吧?你趁早别做梦!」 孟竹恼道:「谁要当官夫人了,我,我是……」她有苦说不出。 「哎呀,好了,都别吵了。」老太太揉着太阳穴,「阿竹,也不是非得定下来,你看一看,不喜欢你娘不会逼你的。」 「祖母……」 只有孟溪知道孟竹为何这样,她想一想道:「大伯母,你先别说了,你给阿竹一些时间可好?我替你劝劝她。」 侄女儿开口了,王氏倒是要给面子。 毕竟孟家的好日子都是孟溪带来的,她哼一声:「也罢,那就等到年后,要说不出道理我可不依她。」 王氏狠狠瞪一眼女儿转身走了。 孟溪把孟竹拉去说话:「其实看看也没什么,到时你就说看不上不就好了吗?」 「可我一点不想看别人,」孟竹叹气,「我心里怎么装得下……」说着脸红得要死。 孟溪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得试探下他才行,他有意便好,无意,你总不能强求吧?我也不是让你嫁给张家的公子。」那张公子是孟竹前世的丈夫,孟竹是为聘礼钱嫁过去的,这世肯定不会愿意,「你可以再看看别的。」 孟竹咬了咬唇,心里有点难受。 如果他真的无意,她该怎么办啊! 等到第二日,孟竹打扮妥当,用了新买的口脂便去集市了。 第61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如预料中一样,她款款而来。 余靖站定了看她:「又来买菜?」 小姑娘唇色粉粉的,好像树上的樱花,平添了几分娇媚。 孟竹低声道:「嗯,你又来巡街?」 「是,」余靖问,「今日打算买些什么?」 「要买好些,恐怕提不动,」她声音更小了,手指紧紧捏着竹篮,鼓足勇气道,「你等会能帮我吗?」 「不能,」他道,「我今日不顺路。」 孟竹心里咯噔一声,差点红了眼睛。 难道说,他其实对她没什么意思?之前真的只是顺路,帮一帮她?她嗯一声:「那,那好吧。」 提着篮子擦过他肩膀,她走入集市。 可就在这瞬间,她平常的泼辣又回到了身上,如果就这么懦弱的走了,她就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就算余靖真的对她无意,她却不能什么都不做,反正已经都假装偶遇这么多回了,何妨试一次呢?如果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往后她也不用过来。 这样也不会太丢脸的。 孟竹忽然转身,跑到余靖身边,飞快的说了一句:「余捕快,有人,有人来我家提亲了。」 「嗯?」余靖一愣。 孟竹却不好意思再说,急忙又跑掉了。 回过神,余靖才发现她说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 孟竹买完菜出来,并不见余靖的影子,她十分惆怅,可能他真的不喜欢她吧。 后来几日,她都提不起什么劲,倒是郑秀梅学会了做糕,比孟竹还要勤劳,两个人加起来能做四五百个。晚上,光是孟方庆与孟奇夫妇都不够,孟竹便又随他们一起去卖糕。 可即便挣再多的钱,她也高兴不起来。 眼看着就要过春节了。 孟溪早上起来,去孟深的屋子里看了看,擦一擦桌子。 好几日没人,上面容易积灰。 她打扫干净,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碟罗纹纸上。 这段时间义兄不在,她真的有点不习惯。 不然每日早上,她会看着义兄吃早饭,他每次都会吃的很满足,晚上他会教她写字,有时候她会把一些琐碎的事情与他说说,义兄虽然嘴巴还是很讨厌,可每次说的话,没有一次不是向着她的。 不知,他何时回来呢? 如果太久,蒋夫子那里也会跟不上吧?说不定蒋夫子会生气呢。 还有,年初三跟陈大夫约好了,怎么办! 孟溪叹了口气。 不过说起来,前世义兄也离开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不知去了何处,也许就是去了泸州吧? 就是不知他哪儿来的钱,难道也是向谁借的,就跟那天的马车一样? 孟溪走出去,带上门。 来到酒楼的时候,就听到赵奇峰在恭喜十五师弟李恒。 「师弟的菜也上菜谱了?」她问。 「对,是一道八宝鸭,师父同意的。」 「恭喜你,师弟!」孟溪笑,「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李恒红着脸:「是运气好。」 「怎么会是运气呢?是你自己勤奋得来的。」赵奇峰拍拍他肩膀,「六师兄,八师兄过完年要去京都,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可要更加努力才是。」 汤俭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这一走,你们更忙了,实在抱歉。」 「六师弟不要这么说,师父同意二掌柜去开酒楼,便是打定主意让我们去帮他的,帮他就是帮师父,没什么差别。」那父子俩,谁还分谁呢? 也确实如此,不然汤俭怎么也不会离开仙游楼。 如果他们不主动,矫情一点,师父也会点他们的名字,不如就爽快点。 说话间,李恒突然轻叹口气:「可惜十四师兄了,要是他不钻牛角尖该多好……」 众人一愣,随即都很惋惜。 看孟溪心情低落,叶飞青道:「不关你的事,谁都知是他咎由自取,只可惜师父对他的栽培之心。」 说是这么说,然而也是她太迟钝了,她竟然完全都没有察觉。 如今回想起来,也不是毫无端倪的。 义兄总说她傻,有时候她确实是傻了点。 「你哥哥的病可曾去看?」叶飞青忽然又问。 「不曾,与陈大夫约了初三……原本想请师兄来家中吃顿饭的,然而我哥哥正好有事,只好往后延迟。」 叶飞青笑:「吃饭算什么要紧的,我吃你做得菜还少吗?」她在仙游楼练习的时候,他时常吃到,也会点评。 「不一样,等哥哥回来,还是要请你的,也是哥哥的心意。」 「好,我肯定会来。」 第二日,孟溪一起来,就看到孟奇拿着红纸找她。 「阿深不在,我们家就你的字拿得出手了,快点写一副春联,我们贴起来。」 已经是大年二十八了。 义兄再不回来,便要错过春节。 孟溪摇头:「不,还是等等吧,哥哥肯定会在年前回来的。」 「也许他跟那个大儒一见如故,在那边过年了呢?」 不会。 怎么可能呢? 第62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溪道:「我都给他做了新衣了。」 年前,他们每人都做了新衣服,孟深虽然不在,但她也知道他的尺寸,毕竟之前做过。 孟奇看她不写,只好作罢。 「那就等到大年三十吧。」 「嗯,」孟溪笑着道,「我们到时候一起去集市,多买些东西回来,晚上吃拨霞供。」 这拨霞供是众人围坐在风炉周围,等炉上汤热,便将蔬菜,肉片,菌菇等投入汤中,烫熟捞起食用。极其热闹,也极其暖,故而冬夜一家子吃拨霞供最为合适。 「好好好!」孟奇一口答应。 「用鸡汤做底。」孟溪道,「哥哥肯定喜欢吃。」 孟奇听了心想,堂妹真的很想念堂弟呢,希望他年前真的能回来。 等到年三十早上,除开老太太,一家子都去了集市,买了一大堆自个儿家里没种的菜,除了除夕要用外,也得屯着年初一,年初二用,因为这几天集市上基本没有农人来卖菜了。 到家后,众人各自忙乎。 孟竹择菜洗菜,孟方庆劈柴,王氏跟郑秀梅洗衣服洗被单,孟溪是准备写春联了。 她心里真不想写,暗道义兄的字比她好看太多了,本来应该他写得,奈何他一直没回来。 难道真的如堂兄所说,是跟大儒一见如故?还是…… 她心头一跳,会不会他是出了意外? 这么一想,她指尖都凉了。 义兄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在路上遇到劫匪,怎么斗得过呢?他长得又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年前也许就容易出事,好些劫匪就指着抢些钱过年也说不定。 她越想越慌。 手一颤,一滴墨水落于宣纸上,很快化成一团黑色。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孟奇的声音:「阿溪,阿深回来了!」 这声音好像是一道光,将眼前的黑暗驱散,她扔下笔,飞快的跑了出去。 不远处,义兄站在那里,穿着那身离开时的衣袍,宛如芝兰玉树一般,乃是她眼里最俊美的样子。 「哥哥,」她疾步上去,拉住他衣袖,「我以为你……」她真以为他出事了! 小姑娘仰着头看他,眼里满是关切。 多么真实。 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觉得亏欠了他,却也是真心的关心他,孟深拉住她的手:「你以为我怎么了?以为我不回来了?」 「嗯,我怕你出事。」 他是出事了。 孟深心想,他在京都待了这么多日,却始终没有办法不想起她,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不管是吃饭时还是闲着时,她总是突然就浮现在脑海中,对着他笑。 他只好回来了。 他只好继续当她的义兄。 不过,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他感觉着掌心中小手的柔软,心想,他这次回来,也不是只想当她的义兄。 就像之前留在盐镇,绝不是只为吃她烧得菜那么简单。 他早该知道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想着,耳边忽然听到孟溪后怕般的道:「你要是再晚上几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陈大夫交代,都是叶师兄帮忙才能约上的。」 是了,要去看病。 孟深手指差点用力,想捏她的手指。 但是…… 算了,扎吧! 不管她请什么大夫,也看不好他的了! 孟深回来,众人都颇为高兴,一家子算是齐整了。 但孟竹眼尖,出来后就发现孟深的动作,立刻质问道:「你干什么?」居然抓着堂妹的手。 就她事多,孟深眉梢一拧,松开来。 他本来想多牵一会,不过被孟竹提醒,孟溪肯定就会觉得奇怪了,刚才是分别多日她担心自己,恐怕也是没有在意。 「哥哥,快去写春联吧,刚才堂哥让我写,我是觉得拿不出手。」 往年的春联也是他写得,在孟家人看来,他的字在这个时候最派得上用场,无需去外面花钱买别人的。 孟深道好。 「哥哥,那位张大儒可解了你的疑惑?」路上孟溪询问。 「嗯。」孟深不欲多说,因原本就是骗她的。 「泸州比起盐镇如何?」她又好奇。 其实他何曾去过,这些日就住在京都的客栈,在客栈与姑姑家之间徘徊,但最后还是决定回盐镇。姑姑没有与他相认,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但孟溪没有他在身边,虽然少了一个需要养活的人,可她在被欺负的时候呢,谁能帮她? 就孟家那一干子人,不连累她都算不错的了。 当然,主要还是他不能不见她。 孟深看着她秋水般温柔的双眸,胡诌道:「我也没有仔细看,天天忙着像张大儒请教,哪里有这个闲工夫。」 义兄这么勤奋让孟溪很是欢喜:「哥哥明年一定能考中!」 如果打定主意不做回宣宁侯的话,他还真得要成贡士才行,不然又落榜,她肯定要继续供他念书。这样的话,他还得跟蒋夫子斗智斗勇,少不了要挨打。 通过会试就不一样了。 这已经是足够光耀门楣的事,而蒋夫子也不再够格继续教他,后面的殿试,只凭自己的才华与运气。 到这里他或许该止步了,不然殿试又成的话,万一给他一个外调的官岂不是又要离开孟溪?指不定跑哪个山沟沟里去! 他盘算时,慢慢走到屋内。 第63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溪磨好墨,让他写。 「你如今的字也不难看。」 孟溪摇头:「我才不写呢。」 「你写一副,贴我这儿。」他指指门。 孟溪讶然。 就她那个字,孟深居然愿意贴在自己门上? 以前当然不会,打死他也不贴,但现在不一样,孟深轻咳一声:「你好歹是我教出来的,在这方面我算是你师父,徒弟给师父写一副春联不应该吗?」 倒也说得通。 孟溪道:「你既然不嫌弃的话,那好吧。」她提起笔,写「梅传春信早,竹报日平安。」 孟深在旁边看。 「这样写如何?」孟溪不时问他。 好像一个好学的孩子,孟深差点想手把手的教她,可又怕太过唐突。 「就这么写,不用问我。」孟深自己也拿了一支毛笔,摊开红纸写别的春联。 他得找点事情做,不能总盯着她。 两个人很快就写好了。 孟竹拿来浆糊,准备贴春联。 结果竟发现孟深的门上要贴堂妹写得,由不得瞥了他一眼,心里有种奇怪之感。 「阿溪,是他要求的吗?」 「嗯,说是教我写字,算是回报。」 怎么会要这种回报?堂妹这字虽说勉强可看,但比起孟深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说回报,难道不是让堂妹做道菜吗,要什么字啊,孟竹摇摇头。 等到春联贴完,天色也暗下来了。 厨房里支了炉子,在炉上放一口小铜锅,里面滚着白天就炖好的鸡汤,鲜香味已经四处飘散,而在铜锅旁边,则摆着洗干净的冬菇,切成片的羊肉片,鸡脯肉,兔肉片,薄薄的极为新鲜,还有山药片,白崧,豆腐,菠菜,应有尽有…… 孟方庆道:「别忙着吃,先放爆竹,今年我们家也买得起了!走,阿奇,」看看孟深,「阿深,你去不去?」 「不,你们放吧。」孟深袖手。 京都爆竹的花样十分之多,什么串串响,一窜天,满天花,他曾见父亲放给他看,但那印象极为模糊。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其实没有太多的记忆。 「哥哥,你真的不去放吗?」孟溪道,「大伯买了好些呢。」 「你跟我去放,我就去。」 孟溪一愣,随即莞尔:「好啊。」 孟深就拉着她去大门口。 见到他们来,孟奇递给孟深一支点燃的香:「小心些,这东西响的很。」 就是普通的爆竹,半个手臂长,孟深提着给孟溪看。 孟溪捂住耳朵:「你别走过来啊,你就在那里点。」 她竟然很害怕的样子,孟深嘴角一翘:「不是说跟我一起放的,你跑什么?过来。」 她犹豫:「你现在不点吧?」万一他存着坏心呢?他讨厌的时候还是很讨厌啊。 「我保证不点。」 她走过去。 「等我点了,你再跟我一起跑。」 「嗯。」 爆竹很贵,要不是孟溪学了厨艺,他们家根本买不起,而左邻右舍也一样,他们以前过年得跑去别的街上看人家放爆竹,孟溪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 孟深伸手点了爆竹。 那引线马上就烧着了,他拉着孟溪就往里跑。 「砰」的声,爆竹在身后响起。 孟溪顿足,刚要捂耳朵,却发现它已经被捂上了,义兄低着头含笑看她,眸色如星光般灿烂。 她怔了怔,一时陷在他眼神里竟不能动弹。 等到爆竹声响完了,孟深才放开手。 如果可以,他都不想放,不过这样很傻。 「走吧,去吃饭。」孟深道。 孟溪这时才回过神,心想义兄竟然替她捂耳朵,以前她只见过堂哥给堂姐捂的。 义兄是越来越关心她,把她当亲妹妹了吗? 她想着一笑。 「哥哥,我给你做了新衣服,等会吃完饭去试试。」 「好。」孟深答应,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 「上回堂哥成亲前我们不是一起去量了吗?」 她记住了,孟深心里一甜,不过转念又想,她对他好还是出于亏欠的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一个男人看,刚才他捂她耳朵,都不见她脸红的……仔细想想,她还真的没为他脸红过。 除了那次晚上过来请他教写字,那也是因为她自个儿不识字,且写得字丑而羞愧脸红。 孟深又不高兴了。 放完爆竹,众人就坐在炉子前吃拨霞供。 这拨霞供最初由来是涮兔肉,因薄薄的兔肉在滚水中被拨动,颜色渐渐变得如同云霞而得名,但后来为味道的丰富,吃拨霞供时,常会加入不同的东西来增其鲜美。 孟溪为此还做了蘸料——盐,糖,酱油,醋,切碎的香菜,香葱,蒜,腐乳汁,适量辣椒油调和而成。 从鸡汤里捞出来各色刚刚熟透的肉片,蔬菜,在这蘸料里轻轻一蘸,放入嘴里便是冬日里最暖的吃食。 孟方庆还开了一坛美酒,为庆祝来年的日子更好。 第64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众人推杯换盏,谁也不用担心酒醉,不知不觉便是吃到了深夜。 而京都的林府也是灯火通明。 顾域专门来林家探望表弟林时远。 林夫人靠在软塌上道:「这孩子啊吃完饭就去自个儿房里了,说是看什么卷宗!你说说,大过年的也不休息下,谁家孩子是这样的,可让我担心,就怕他累坏。」说着轻咳了两声。 「姑姑,表弟真是去看卷宗吗?」顾域心里对林时远可是窝着火呢。 「不然还能看什么?」 顾域就笑了,拖来一张椅子坐下:「指不定在写什么情诗。」 林夫人震惊,马上坐直:「你说什么,写情诗,写给谁?你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看她脸色都白了,顾域晓得姑姑身子不好,也不敢太刺激她:「我也说不准,反正我之前去盐镇,看表弟对一位姑娘很是关心,这姑娘长得国色天香,指不定表弟是动心了。」 盐镇的姑娘? 林夫人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追问道:「那姑娘家世如何?」 「这,我也不清楚……」顾域给她出主意,「不如姑姑找表弟的随从问问,想必是一问就知了。」 顾域报了仇,告辞而去。 林时远是林家的独子,平日长辈就寄予了最大的期望,林夫人哪里能容许他看上一个镇上的姑娘。 她马上使人把林时远的随从叫来。 那随从一头雾水,连说不知,后来林夫人就生气了,又找来丈夫林绘。 林绘是吏部左侍郎,身上官威很重,又擅长逼问,随从不慎就说起了孟溪,说林时远亲自跑去一家酒楼替这个姑娘主持公道,至于喜不喜欢,他也不太清楚。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林绘不动声色吩咐自己的护卫,年后去监视儿子。 林夫人埋在他怀里嘤嘤的哭:「可不能让他娶一个厨子!」 她无法接受。 林绘也无法接受,他再开明也忍不了儿媳妇是个父母双亡,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女。 初三。 孟溪同孟深去柳镇。 孟深穿着新做的棉袍,这棉袍十分合身,是显眼的宝蓝色,大概是他在孟家穿过得最好的衣服了,但他的心情实在美不起来。 「你的银子真的够了?」他问。 「够了,师父刚刚发了二两银子。」 「给蒋夫子的束修呢?」他还得继续在那里念。 「也够,我上个月挣了四两银子呢,不然怎么给你做新衣服。」孟溪有些骄傲,「我以后会挣得更多,指不定一年能挣一百两。」 孟深忽然觉得,义妹太会挣钱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无话可说了。 默默坐上马车,孟深心想,但愿那陈大夫真如他们所说,是个神医,这样施针的时候应该不会很疼。 看义兄闭目养神,孟溪道:「你不用担心,我觉得应该会有用。」她想安慰他。 他一点不担心,就是担心疼不疼。 「对了,后日我休息,我打算请叶师兄晚上过来,你应该也有空吧?」 他睁开眼睛:「有空,」顿一顿,「他平日里真的就在酒楼炒炒菜?别的不做什么?」 「他会教我跟师弟,之前还送了我他写得心得,等我字认全就会看了。」 叶飞青向来是很热心的,所以他幼时缠着叶飞青玩,他一点都不嫌弃,教他玩弹弓,带他骑马,还给他讲故事。不过他把这热心用在孟溪身上,便有些令人不太舒服。 孟深的眉心拧了拧。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因孟溪认识路,带着他找到陈家。 小厮知道约定的事,迎着他们去里面。 「陈大夫。」孟溪见到陈钟昆,朝他行一礼,「我把哥哥带来了,劳烦你替他看看吧。」 面前的年轻人眉清目朗,完全没有一丝病气,若非孟溪说他失去记忆,陈钟昆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他请孟深坐下。 「一点都想不起来吗?」陈钟昆问。 孟深回答:「是。」 「可有头疼之症?」 竟是知道会头疼,他确实疼过,但早就好了,孟深道:「不曾。」如果说疼过,陈钟昆反而会怀疑,一点不疼那才是疑难杂症。 陈钟昆诧异,伸手替他把脉。 他血气畅通,精力旺盛,极为健康。 陈钟昆犯疑了,他这失忆症很特殊,他医治过失忆的病者,一般都会头疼,有些能想起来,有些则想不起,但都是因头部受过撞击,以至于里面有淤血。 不过,还有一种症状是没有被撞过的,只是遭受到太大的打击使然。 不知这年轻人是否是后者。 孟溪屏气凝神旁观,生怕打搅到陈钟昆。 「我试一下吧,」陈钟昆收回手,「或许能有帮助。」 孟深淡淡道:「如果没有帮助,大可不试。」 陈钟昆一愣。 孟溪忙道:「当然要试一下了!」义兄肯定又要退缩了,生怕白忙一场到时候失望,可不试怎么知道? 孟深:…… 陈钟昆便拿来针盒。 打开来,只见里面有大大小小,粗粗细细各种针,有些长至四五寸,银光闪闪。 第65章[05.07]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孟深闭了闭眼睛。 陈钟昆拿起其中一根银针,叮嘱道:「千万不要动。」动弹的话会影响刺穴的精准,会导致弯针,滞针,那还得重新开始。 对于针灸孟溪此前并不了解,此刻看到这么长一根针,吓了一跳,急声问:「大夫,这会疼吗?」她希望义兄能想起身世,但却不希望他遭受疼痛。 听到她关切的声音,孟深心头舒服了一点。 「会有一点,但只要他配合好,便无事。」 孟溪闻言,柔声道:「哥哥,你别紧张,陈大夫是神医,应该不会怎么疼的。」 「谁紧张了?」孟深道,「不如你去外面等着。」 「不,我还是在这里陪着你吧。」 「你这样会影响大夫……」 听到这句,孟溪乖乖得出去了。 陈钟昆把针徐徐刺入他脖颈的一处穴位。 酸,麻,痛几乎是同时袭来,他的手指不由捏紧,嘴里却道:「竟然不是扎头上吗?」 「脑袋上的穴位轻易不可动,除非你昏迷不醒,便死马当活马医。」陈钟昆扫一眼他的手,「年轻人,这点痛应该能忍,你这病症不好治,不能一针就能行的。」 已经来了,还能如何?孟深心想,他好歹也是将门虎子,不至于真的忍不住。 孟溪在外面等了许久,他才出来。 隐隐可见他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她轻声询问。 他摇摇头。 没有想起来吗?孟溪急忙问陈钟昆:「大夫,没有别的办法吗?」 陈钟昆道:「这岂是一次就能行的,施针过后得让他缓一缓,看看情况如何,等半个月后再来。」 孟溪将银子递给他:「劳烦大夫了。」 「银子我收下,但不保证能令他想起,我至多施针三次,若到时他还想不起,只能另请高明。」陈钟昆叮嘱,「等会不要走太快,引起气血上冲。」 「是。」孟溪扶着孟深离开。 义兄的脸色很白,看起来有些难受,孟溪道:「哥哥,刚才是不是很疼?」 疼又怎么样,还不是她让他去的? 孟深道:「是不是我说疼,你就不让我治了?」 「陈大夫说要三次,哥哥就忍一忍吧。」不能半途而废,不然这一次可不是白扎了? 呵。 孟深不想说话。 孟溪扶着他坐上马车:「我晚上做个白煨鸭汤给你补补,好不好?」 「你新学会的?」他怎么不记得。 「对,之前叶师兄教的,你去泸州了,我只好请叶师兄教我看菜谱。」 孟深听着又不悦:「随便吧。」 看来他真的疼了,连她做新的菜都提不起兴趣,孟溪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哥哥,你还是随身带着吧,现在被陈大夫治过,也许看着它就能想起来,这样说不定以后都不用再来找陈大夫。」 是那块沾了血的帕子,被她洗干净了。 真是周到。 孟深接过来,闻到上面带着的一点香味。 应该是她身上的。 「我试试吧。」他塞在袖中。 其实这帕子是最普通不过的,除了料子好些,上面一点线索都没有。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孟溪过得会儿问,「扎的地方还疼吗?」 「你说呢,也不看看那针……扎了七八根,」孟深道,「你说我会不疼吗?」 孟溪打了一个寒颤。 「你替我揉揉,」他忽然道,「我疼死了。」 孟溪急忙问:「哪儿?」 「这儿。」他指指脑袋左侧。 孟溪伸手过去在上面碰了碰,突然又顿住:「你在疼着,我怎么揉,一揉不会更疼吗?」 「不会,你轻点就行。」 看他太受罪了,孟溪便轻轻的在他脑袋上面揉。 「右边也疼。」他侧过身。 孟溪便一手揉一边。 小姑娘的裙子贴着他棉袍,脸对着他的脸,时不时轻声问:「这么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点,可好一些了?」 极尽温柔。 他的脸倒是忍不住要红了,然而孟溪心中坦荡,竟是连一丝羞涩都没有。 她这是真不把自己当男人?她是把他当亲哥哥了不成? 孟深扎完针后,感觉此刻的心情比扎针时还要糟糕。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食全闺女》上 作者:渔潼 02、《食全闺女》下 作者:渔潼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