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偏执魔尊的白月光》 第1页 [穿越重生] 《成为偏执魔尊的白月光》作者:枝杳【完结】 简介: 穿越司萌新工作人员竹瑶穿进一本小说里,得知这个世界将被那从幽冥之中诞生的魔尊毁灭。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选择。 一,带领魔尊改邪归正。 二,杀死魔尊。 竹瑶看了看缩在桥洞之下,浑身狼狈的年少魔尊。 她心生怜悯,决定当个善人。 魔尊没有东西吃,竹瑶为他夜闯寺庙,被小和尚怒目瞪视。 仙界弟子围剿魔尊,竹瑶拖着受伤的身体为他警戒,彻夜不眠。 与魔尊被困秘境,竹瑶近乎放尽了一身妖血,使他顺遂得到秘宝。 仙魔签署和平条约那天,被魔尊另眼相待的女仙立于赤血渊之前,温言道:「不如献祭那拥有至纯血脉的猫妖,以求幽冥平静怜惜,仙界风调雨顺。」 竹瑶看见坐在高位上的魔尊垂下眼睫,似笑非笑。 「好啊。」 她恍然发觉,这确实只是一本书,书中的人设永立不倒。 魔尊邪恶无情、冷血残酷,又怎会记住落魄时一只小猫的照料陪伴。 从书中出来后,竹瑶接受了一周的心理治疗,快快乐乐地继续打工,将那阴狠冷血的魔尊忘在脑后。 她不知道,在她死后,书中天翻地覆,众生战慄不安,皆道那魔物已经彻底疯狂。 阅读指南: 1.存在火葬场剧情 2.架空世界,私设如山 3.排雷:男主有病。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古代幻想 白月光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竹瑶,南哀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冷血魔尊在我死遁后疯了 立意:改邪归正? 第1章 ◎您的任务为:扭转世界线,拯救将要在魔尊手中湮灭的世界。◎ 【仙魔08号位面已成功载入。 您的身份为:通灵猫妖。 您的任务为:扭转世界线,拯救将要在魔尊手中湮灭的世界。 (提示:您在该世界中仅有一次重生机会,请珍爱生命,慎重行动。)】 与穿越司温暖的办公室截然不同的冷冽空气扑面而来,短暂晕眩之后,竹瑶漆黑一片的视野中逐渐出现了亮光。 入目的是繁复枝桠与枝桠上的玉白叶片。茂密的树冠将她的视野遮得严严实实,她只能从细小的缝隙之间隐约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 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常识徐徐涌进脑海,竹瑶一边认真接收整理这些信息,一边观察自己身处的环境。 ——她正立于一棵树上。 这里的树木与穿越司大楼外面的树木似乎有些不同,树叶格外庞大,瞧着一片就有人脸大小,树枝亦是粗长。 竹瑶又低头去瞧,察觉到自己离地面很是遥远。 而且…… 竹瑶伸出手,看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好奇地张爪、握爪。 她的眼眸因兴奋而闪着亮光。 这具身体是一只猫妖。 ……她现在是一只雪白的小猫咪! 妖怪应当是有妖力的,大抵也能幻化成人,或者使用一些神奇的妖术。但竹瑶现在对自己的这具身体十分陌生,大脑也还没能够接收完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她耐心等待片刻,见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便两只爪子扒着树干,后腿连蹬,小心翼翼地滑下巨树,躲进了树边的草丛里。 这些草丛也是玉白色的,形状奇异,看起来有些像是白珊瑚。 竹瑶往外面看,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她的眼前是一座长长的白玉拱桥。 桥上瀰漫着乳白色的浅淡雾气,两侧并无栏杆,而是每隔五尺便立起一座仙人像,仙人像中间栽着盆栽植被,霞光流转,遮蔽了桥外风光。 那些仙人像座座精雕细琢,有的手持花枝,有的身伴瑞兽。桥面也被细细打磨刻画过。 入目所见一切皆是洁白的,细细缕缕的薄雾在桥上流淌,如置身于天庭瑶宫。 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告诉竹瑶,这里应当是登天桥。 这个世间存在人间、仙界与魔界,想要进入仙界,便要穿过这登天桥。 谁也说不清这拱桥究竟有多长,因为有的人没走几步便能远远眺见仙界的不落峰,而有的人走上三天三夜,也只是从人间的一端走到了另外一端。 ……只是登天桥上刻印着妖魔退散的符咒,她是妖,却没感觉到有哪处不适。 竹瑶心生疑惑,想上前细看。她刚要探头,却忽地听闻阵阵急促脚步朝她的方向过来,还有一道焦躁不安的声音,于是又连忙隐蔽起身形。 「那魔头当真跑掉了?不落峰缚魔大阵重重,他怎么逃得出来!」 竹瑶愣了愣,毛茸茸的猫耳朵登时竖了起来。 「听说他用了祭魄之术……」 另一道沉稳些的声音说:「他身上还有禁邪锁与缚魔链,又身负重伤,跑不了多远。」 三两个仙家打扮的少年人匆匆从桥上跑过,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步法,眨眼间便从这一头到了另一头。 竹瑶没有犹豫,飞快跟了上去。 这是竹瑶转正之后第一个接的任务,也是她的第一个独立任务。不过在实习生期间,她便已经跟着几位穿越司的前辈去过不同的位面,协助完成过数次工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所以竹瑶知道,他们在不同位面中的降落点并非随机生成的,降落点附近往往会出现推进任务的线索。 桥上薄雾瀰漫,那几个仙家人的身影在朦胧雾中若隐若现。竹瑶借着草丛的遮掩,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低声私语。 一人道:「要是让他逃进望仙城就糟了!」 那沉稳嗓音的主人出声宽慰:「燕师姐已经带人前去驻守,无需忧虑。」 「廖师兄说得对,」另一人说:「我们当前往望仙城四周的村庄中,免得那魔头逃进村落,吸人精血反哺自身……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竹瑶:「……!」 她爪子瞬间滞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喘,和周边的白玉草丛完美融合,像是一座白玉猫雕像。 也是多亏她现在皮毛雪白,与草丛色泽相似,那几人回头看看,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 「应当是错觉,这里是登天桥,妖魔鬼怪一旦靠近,便会遭受万蚁噬心之痛,无异于一种凌迟。」 那位廖师兄催促道:「抓紧时间。」 那些仙家弟子身怀特殊步法,她又对这具身体尚不适应,快下桥的时候竹瑶探出草丛一看,那些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猫妖皱皱鼻子,耳朵有些沮丧地垂下。 他们口中说的「魔头」极有可能就是她的任务目标,或者是与那位魔尊有关系的妖魔。跟着他们,多半能够更快地找到魔尊。 竹瑶心生懊恼。 她转身钻回草丛,回到自己出现的那一棵参天大树下。 竹瑶曾经在一个位面中受过一位穿越司前辈的教导,降临位面之后,要将降落点搜寻干净,确保没有遗落的线索。 更何况她记得那树极高,说不准爬得高一些,便能够看到桥外是否有哪处产生了异动。 那白玉树高耸入云,竹瑶下来的时候两眼一闭、两腿一蹬,重新上去就要困难许多。 好在猫妖灵敏,她慢慢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操控方式,不一会儿便重新跳上树枝。 她爬得更高了些,小心翼翼站在枝桠上,透过茂密树叶,往外看。 桥上的一切都被笼罩于薄雾之中,即便颤颤巍巍爬到了巨树的枝桠末梢,她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哎呀。」 辛辛苦苦爬上来的竹瑶着实感到失策了。 好在线索没有彻底丢失,她定了定心,决定先去那几个仙家弟子口中说的「望仙城」,打听打听消息。 她转过身,正要往回走,脚下树枝却不堪重负似的轻轻一颤。 竹瑶:「……!」 她的爪子一滑,身体瞬间从高空中坠落。 心脏一时间仿佛停止了跳动,紧接着提到了嗓子眼。冷冽的风混着雪渣吹起猫的毛髮,她的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以这种方式任务失败,她回去会被穿越司的同事们嘲笑一整年吧! 电光石火间她从脑海中翻出一道浮空妖术,在即将砸落的时候稳住了身形。无形的咒文在她的脚下凝结,又缓缓散去。 竹瑶心脏狂跳,猫爪发软,踩上实地喘过气来,这才顾得上观察四周。 在桥上的时候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跳下来了,那白雾倒是散去了,这一片原野也便变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原野上山丘嶙峋、树木繁密,看不到多远,也瞧不见哪个方向有城。竹瑶远眺片刻,收回目光,顺势往身后瞧了瞧。 就这么一瞥,她心中徒生异样。 那是拱桥之下的桥洞。这白玉雕筑起的桥仿佛能反光,桥洞里头亮堂堂的,并不幽暗,一眼便能望得到尽头。 ——但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桥上仙雾瀰漫,站在枝桠上都看不清外界,这桥洞却亮堂到能直接看到桥的另外一边。 她迟疑片刻,往桥洞里踏了一步。 ——就在她踏入桥下的那一瞬间。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波纹泛开,眼前画面轻轻抖动,景象骤然变化。一道浓稠如墨的黑雾席捲而来,瞬间缠住她的前爪,将她往桥洞之内狠拽而去。 一剎那天旋地转,即便竹瑶早有警惕,仍忍不住惊唿一声。 刚才从桥上掉下来时产生的肾上激素仍未散去,身体被飞快拖拽的那一秒内她脑海中闪过了诸多妖术,匆忙从其中抓出一道。 一道风刃凭空出现,带着看不见的凌厉狠狠切过那蓬浓稠黑雾。雾气炸开,竹瑶只觉爪上束缚一空,飞快拉远距离。 她惊魂未定,稳住身形时勐然抬头往桥洞深处望去,与一双猩红似血的眼对上目光。 竹瑶微微一怔。 ——那是一个黑髮红眸的少年人,正倚着桥壁坐着。 他的两边眼瞳正下方皆生了一颗血红小痣,肤色苍白如纸,看上去妖异又邪气。 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一段记忆涌上竹瑶的脑海。 人间相传,在逢魔之刻诞生的魔定然长相邪肆。 他会生一双桃花眼、微笑唇,如天仙般俊美,却偏偏双目含血、邪气缠身。 即便是屠过千万人的魔头,在看到他时都会毛骨悚然。 她的目光自那少年人身上一晃而过。 桃花眼、微笑唇,双目含血。 方才被她斩断的那片黑雾慢慢涌回了他的身侧,竹瑶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染遍了血,手脚上皆捆着锁链,脖颈上也束了一副金色白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禁邪锁、缚魔链、身负重伤。方才那几个仙家弟子说的话都能一一对上,几个点瞬间连成一线,那一剎竹瑶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魔尊就在她的降落点之下。 ……而且还身负重伤。 只要她杀了他,就能顺利结束这次任务。 这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竹瑶往前一步。 那双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黑雾再一次凝结成爪,这次却不等袭来便自行溃散开。那魔尊的唇边溢出鲜血,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竹瑶灵机一动,心中想:能够从重重缚魔阵中逃出来,他已是强弩之末。否则,他也不会躲在这登仙桥之下。 她又往前一步,脑海中掠过数道妖诀,却迟迟没有动手。 那魔尊忽地垂下眼睫。 「我与你无冤无仇,」 魔尊轻声说:「为何要来杀我?」 他确实生得一副好长相,当垂下的眼睫遮住那猩红妖异的眼,他看上去便像是一个精緻到不似凡人的少年。低低说出这句话时,似要垂泪,无辜至极。 「你是魔尊,」 竹瑶还是头一回与「魔尊」这种一听就特别厉害的角色对话,一双眼悄悄好奇地打量他,口中的话却十分冷酷:「倘若我不杀掉你,这个世界便将毁在你的手里。」 少年轻轻「啊」了一声。 「真是奇怪,」他说,「我自诞生之始便被囚禁于不落峰上,重重阵法束缚捆锁,你却认得我。」 他嘴中说着奇怪,似是心生疑虑,可眼始终垂着,生了张微笑唇,却令人觉得消极自厌。 「我又怎会毁掉这里?」 「我逃出来,只是想看看这人间。」 竹瑶的脚步随着这一声声低哑的呢喃慢慢放缓,最终犹豫顿住。 他与书中所说的不太一样。 魔尊理应是邪恶无情、冷血残酷的。但此时此刻,那魔尊浑身是血,缩在桥洞之下,像是一个陷入困境的少年人,看上去落魄又狼狈,哀声向她祈怜。 她眨眨眼,迟疑道:「你怎会生来便被囚禁于仙界?」 「那些上仙踏入了赤血渊,将我掳走。又因惧怕下一位魔尊诞生,不愿给我一个干脆,反而将我囚于这里,日夜鞭打折磨。」 他撩起衣袖,可怜道:「你瞧,我的手腕上仍有鞭伤。」 竹瑶闻声还真忍不住探头去看,果真在他的手上看到了无数道青紫伤痕。那些伤痕纵横交错,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在心中轻轻地「呀」一声。 ……这魔尊,怎么看上去有些惨兮兮的。 竹瑶对这个位面的了解目前其实并不多,只知道这个世界终将毁在魔尊的手中。但根据这位少年魔尊的说法,在他死后,又会有新的魔尊诞生。 这也合理。 说不定这位与书中人设极其不符的少年魔尊註定在逃亡中死去,而下一位自幽冥中诞生的魔尊才是她真正的任务目标。 竹瑶稍稍抿唇。 ……她可以选择杀掉眼前的这个魔尊。 但先前发布任务的时候特意提示过她,她仅有一次重生机会,让她慎重行动。 这样的魔物死时说不准会爆出什么杀招,将她一同拖下水。 ……她也可以选择拯救他,带着他改邪归正,从而杜绝下一位魔尊诞生的可能性。 眼前的少年身负重伤,垂着眼独自坐在那里。竹瑶迟疑片刻,再次问:「既然你生来便被束缚于不落峰,那你可曾作过恶、杀过人?」 少年魔尊稍稍抬眸。 他舌尖隐秘地一探,舔去唇侧鲜血,猩红的眼稍稍睁大,那一剎的神态眸光竟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懵懂孩童,清澈又无辜。 「从未。」 竹瑶定下心来。 她伸出猫爪,猫妖尖锐的长甲探出,在另一边爪子上划了一下。 点点鲜血溢出来,又于空中凝结成契。这是她方才从记忆中翻找出的落契方法,她道:「若你与我结契,我便会带你离开这里。」 少年的目光从那契约上一晃而过,唇角轻挑,露出了一个笑。 那笑容是妖治的,但他的眸光却纯真至极。 「来取我的血吧,」他拉起衣袖:「我并无气力残留。」 竹瑶本想用风刃划一划他的手腕,但她好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直接把魔尊那布满伤痕的手剁下来一截。 虽然偶尔聊天时确实会与同事们聊到「剁手」,但她并不想要进行物理意义上的剁手——更何况还是去剁别人的手。 想到刚才黑雾凝结却又自行溃散的场景,竹瑶迟疑片刻,还是走上前。 靠得近了,便能更清楚地看清那少年魔尊,血腥味也愈发刺鼻。 ——他确实浑身是伤。 露出来的肌肤没有半处好肉,细看之下就连脸颊额角都有淤青。那些伤口狰狞丑陋,有些还结着血痂,看着颇为吓人。 她从未见过身上有这么多伤的人,一时难免心生怜悯。 竹瑶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而在她身后,带着浓烈恶意的黑雾无声无息地凝结,化为一柄淌血的剑。 少年魔尊伸着手腕,将脸侧向一旁,神色掩在阴影之中,乍一看像是惧怕打针的少儿。 脖颈上的禁邪锁再度刺入骨肉,手脚处的缚魔链在体内化作万道尖刃,他垂下眼,像是浑然察觉不到痛,勾唇笑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第2章 ◎他生着乌髮红眸,眼睑下两点血痣。◎ 「——就在这附近!」 幻境之外传来一声沉喝,竹瑶脚步倏然一顿,扭头往身后看去。 黑雾比她反应得更早,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剎便无声无息地溃散开来。少年魔尊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伸手抹去唇边再次溢出的血。 他的眉微微压低,猩红双眸稍稍眯起,那一剎长睫之下的眸光阴沉冷厉,像是淬了毒的寒针。 然而当他侧回脸时,脸上邪气却眨眼间尽都散去,又换上了一副无害神态,低低道:「是那些上仙。」 竹瑶也心道一声糟糕。 既然她选择了第二道解决方式,那么她便不能让这些仙门中人将南哀时带走。 兴许是刚才他们过招时所盪开的妖魔气息穿透了幻境遮掩,被那些在周围搜寻的仙门人所察觉。 竹瑶心中思绪急转,张口便道:「你这幻境有破绽,此处不宜久留。」 她说着,飞身来到魔尊身边,伸爪在他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少年魔尊的目光掠过那契约上「忌伤无辜」的字样,垂下眼眸,掩去眼中嗤笑,乖巧问:「破绽?」 「登天桥上仙雾瀰漫,无法依靠外界的景象来确认自己的方位。桥洞内却一眼望得到另一头。」血液溢出破口,竹瑶急急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魔尊却没有立即回答。 在听到她那句解释之后,他抬起眼。 不知是不是竹瑶的错觉,她总觉得那目光有几分渗人,像是看穿她身上那层薄薄的皮肉,钉到身体里头去。 气氛剎那间凝固住,幻境之外喧闹声愈发近了。猫妖稍稍抬起脑袋,琥珀色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 少年舔了舔唇,舌尖血腥味瀰漫。 他终于开口,漫不经心道:「南哀时。」 虚空中契约淡去,一道血印凝成。竹瑶抬起头,看见那血印没入魔尊的脖颈处,隐于禁邪环后。 竹瑶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确实对这魔尊生了怜悯,但也不是完全放下了警惕。有这契约在,南哀时便伤不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仙魔世界,见到小说中的「魔尊」。虽然有些过程稍有些生涩,但目前看来,任务开展得颇为顺利嘛! 竹瑶心中想着,眉眼舒展,刚要开口,便听南哀时道:「那并非仙气。」 她顺势看向他。 「那是魂魄。」 南哀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在她身上慢慢转了片刻。 他的手指苍白修长,在那刚刚被划出一道口子的手腕上轻轻摩挲,指腹沾了血。 「仙人的魂魄,以仙人像为媒介,捆锁于登天桥之上,用于驱邪避魔。不得转生,不得轮迴。」 「这事向来不为人知,不能见光。即便是那些仙门中人,也无法得见他们的魂魄。」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说法,伴着那低而哑的声音,数位仙家弟子掠过桥洞之外,对这幻象所隐藏的一切毫无察觉。 竹瑶愣愣道:「那我怎能……」 她正困惑喃喃着,声音忽然一顿。 ……不为人知、不能见光。 就连仙门中人都被蒙在鼓里的秘辛,这「自诞生起便被囚禁于不落峰」的魔尊又怎会知晓? 竹瑶怔住,一时间被自己脑海中掠过的这个想法惊住,浑身绒毛都炸了炸。 她又想起刚踏入幻境时那一蓬向她攻来的黑雾。 那蓬黑雾攻势凌厉,果决狠辣,如果不是那魔尊负伤累累、连站都站不起来,或许她便不会安然无恙。 ……是魔物天生便懂得该如何杀人,还是…… 「——怎么会不见人影?」 「这附近必定会有残留的踪迹,散开来仔细搜寻!」 幻境之外传来交谈声,大概没有人会想到这魔头竟会如此胆大包天,藏身于登天桥之下。 竹瑶暗暗观察那倚在桥壁旁的少年,看见他双眉微蹙,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抿着,时不时轻轻吸气,像是在忍受疼痛。 察觉到她的打量,少年抬起眼来,目光与她对上。 他生着乌髮红眸,眼睑下两点血痣,妖异至极。神态却不谙世事,轻轻歪了歪头,眼眸轻眨,露出疑惑之色。 这反差感与违和感实在太过强烈。 竹瑶晃晃脑袋,按下心中升起的怀疑。 做事最忌讳三心二意,她既然选择了这么一条路,便不应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更何况南哀时已经与她立下了契约。 血腥味愈发浓重,南哀时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他受了很重的伤,还要维持着幻象不破灭,身上的血不住流,在地上汇聚成血泊。 偏偏那群仙门中人一直在附近徘徊搜寻,他身上血气如此之重,一旦出去了,必定会被察觉。 竹瑶对他说:「我出去找找有没有止血的药草。」 「……」 南哀时张唇,那猫妖却已经穿过了那薄薄的幻象屏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林之间。 桥洞之下又仅剩他独自一人,那一剎他表情发生的变化堪称变脸。 什么不谙世事、什么懵懂纯真,那些做作的神态像是翻书一样被换下,南哀时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神色冷淡阴戾,看向自己的手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他并未垂下头去看,像是懒得动弹,那仿佛要淌血的瞳仁向下一转。 契约。 在他被押入那囚魔大牢的时候,他的血也曾被刻在契约之上。 但那又怎样?天打雷噼也拿他无可奈何。 伤口仍未结痂,半晌后南哀时呵笑一声,唇间吐出一句几不可闻的轻嗤。 「……虚情假意。」 不过是一只小小猫妖。 竟也胆敢窥觊他的血肉。 …… 仙与魔势不两立,但是仙与妖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见面便会红了眼的地步。 本不该有灵的生了灵,那便是妖。在这灵气充沛的时代,于荒山野岭中行走,遇到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甚者,部分凡人城中都有与人同住的妖。 妖有好妖,也有恶妖。假若有凡人遇见好的树妖,至多也不过是被对方恶趣味地捉弄捉弄,屁滚尿流地逃回家中,嚷嚷着自己见了鬼。 遇到恶的树妖,则有可能被生吞活剥,连骨头都剩不下来。 仙门中人除妖卫道,除的也都是这类恶妖。一只妖杀没杀过人,那些正道人一看便知。 竹瑶自认是个好妖,顶多就划了魔尊一口子,但看准时机跑出去的时候还有点儿紧张,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她并不敢在登天桥周围搜寻药草,怕被那些仙人碰着,令他们起疑心。最后跑得稍微远了一些,寻到一处密林。 顺着脑海中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与知识,她顺利找到了止血草生长的地方。 那些药草用猫咪的爪子实在难以拔出,她化作人身採药,路过一条溪边的时候忍不住往里头看了眼。 这具身体的人形与猫形十分相似,也拥有着白髮与琥珀的眼眸,一看便不是平凡人类。 她的面容也如妖般妩媚——巴掌大小一张脸,眼圆而长,眼尾上挑、眼头尖尖,小巧玲珑的鼻头微翘,唇珠红润而饱满。 ……而且,她还长着一双猫耳。那双猫耳白绒绒的,还颇为灵活,随着她摇头晃脑观察自己的动作一抖一抖。 竹瑶:「……咦!」 她扭过头,又在自己身后发现了一条慢吞吞摇晃着的尾巴。 竹瑶:「……哇!」 进入过好几个位面,这还是头一回拥有这么妖艷美丽的躯壳。竹瑶捧着腮,忍不住多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貌。 ——然后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动静。 长靴踩在树枝上,那脆弱的树枝便「咔嚓」一声折断了。竹瑶回过神来,警觉地往身后一看。 她稍稍怔了怔。 ——来人是她先前在登天桥上所看见过的一个仙门弟子,似乎是曾被称为「廖师兄」的那一位。 竹瑶登时心生警惕,而廖柏松竟也没有立刻开口。 仙界各个仙门各司其职,不落峰主司降魔。他平日面对的,大都是一些穷凶极恶、面容狰狞的魔修。 他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竹瑶身上。 猫妖注意到他的出现,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警觉地折了起来,尾巴尖轻轻颤着。那一双宝石般漂亮的猫眼紧紧黏着他。 廖柏松「刷」一下变得面红耳赤,察觉有妖怪在林中徘徊时心中升起的怀疑、准备问出口的质问都在那一剎被忘得精光。 见那猫妖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看,廖柏松不知为何心中发慌似的直跳,脸也开始发烧,连忙摆手解释道:「这位……猫妖姑娘,我并无恶意。」 竹瑶抿着唇没说话,见那廖师兄的目光低了低,落在她的左手上:「姑娘这是出来採药?」 ……他果然起了疑心。 竹瑶心中想,握着药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想往身后藏,又被她克制住,低眉顺目地点点头。 「有一个魔头自仙界逃窜出来,或许正在这四处徘徊。此处不宜久待。」 竹瑶又应道:「我这便回去。」 廖柏松却顿了顿。 那魔头就在这附近徘徊,只是他们迟迟未能找到。这猫妖身上没有丝毫邪气,未曾杀过人,倘若碰上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恐怕没有半分自保之力。 妖怪的性命与他们仙门中人无关,但廖柏松犹豫了一下,竟然神使鬼差地开口道:「这里实在危险,你住在何处,不如我送你回去。」 竹瑶:「……」 她神色一僵,想要拒绝,但那仙门中人虽在问她,语气却半点儿不像是在询问。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她在脑海中飞快一搜寻,随便报出了一个临近山岭的名字。报完名字脑海中才后半拍地递来有关于那山岭的故事,竹瑶一顿,紧张地瞅着他。 那廖师兄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但没有说些什么,点头并未起疑。 竹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 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将南哀时包裹。 他身上的血像是流不尽止不住般地往外淌,若有凡人误入这里,一定会被这腥味熏得发昏作呕。 天色暗下来了。 那猫妖并未回来。 这个念头只是在南哀时脑海中短暂地闪过一剎,就被他毫不在意地抛开,连原因都懒得猜测。 夜色浓重,等待已久的子时降临,南哀时睁开眼。 他在血泊中划下最后一笔,阵法终于完成。 那一剎地面化作旋涡,血液被瞬间吸食得干干净净,就连他脖颈处不住往外渗出的鲜血都像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在空中汇聚成一道道血流,直直往旋涡里奔涌而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少年魔尊的唇角再度溢出鲜血。 那一瞬间爆发开的邪气再也无法被小小幻象掩盖,在密林与山间寸寸搜寻的仙人们几乎同时骤然抬头,看向登天桥所在的方向。 桥上的符文宛若有着千钧重量,朝着他狠厉压来,几乎将他楔进地面。仙气自西面八方炸开,一柄金灿灿的半虚长枪自山岭之间凝结,直直地往桥洞之下飞速钉来。 那柄长枪所经过之处,山岭巨树都如被刀削过一般栽倒,飞鸟走兽惊慌啼鸣。 他的骨头寸寸折裂,手臂被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流出的血液被漆黑烈焰蒸发,化为屡屡雾气。 …… 金色长枪狠狠钉入桥面,登天桥上巨树哗哗作响,大地都因此嗡鸣震动。 身穿白色长袍的仙长飞身而来,目光锐利一转,看着空无一人的桥洞,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数位仙门弟子紧随其后,其中一人喃喃道:「……离影阵。」 魔修之间不算罕见的移形阵法。但那魔头身戴禁邪锁、缚魔链,竟仍然能够在这登天桥的重重威压之下刻画邪阵。 ……全盛时期的他,又该多么可怖? 那是在逢魔之刻诞生的魔物,是千万年来的头一位。一旦他获得自由,无人能够想像得到世间将会迎来什么样的灾难。 桥洞之下一时噤若寒蝉。 漫长的沉默过后,那仙长沉声开口:「去搜。那魔头身负重伤,又为了破阵而用了祭魂术,魔识残破,跑不了多远。」 弟子们纷纷应是,飞身离开。 桥洞中恢復安静,仙长收回长枪,轻轻吸了口气,流露出从所未有的凝重神色。 「倘若真让那魔头逃了出去……」 第3章 ◎少年魔尊倒在了林间。◎ 竹瑶在山林之间迷了路。 那个姓廖的仙门中人将她送到山路处就匆匆离开了。但竹瑶怕转身就走等会儿又碰上他,于是装模作样地往山林间一钻,瞎晃了一会儿,才敢变成猫身,叼着那捧药草匆匆下山。 ——结果就走不出去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鬼打墙还是什么幻境阵法,下山的路就那么一条,她走了好几回都没走出去。 竹瑶通过了解到了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诸多知识,也尝试着用了几道妖术,想要破解眼前的困境。 但她就像是开卷考时抱着一本从未阅读过的教科书匆匆赶进考场的学生,胡乱翻了半天书页也找不着正确答案。 越是焦急便越是不知所措,随着乱七八糟的妖术释放得越多,身体也逐渐变得疲倦。 竹瑶索性闭目凝神,在草地上坐下。 仙魔08号位面是被创造出来的位面,来源于创作司的一部小说。与画点睛的故事相似,由于原着太有灵气,一个位面随之诞生。 诞生出来的位面脱离了小说原有的故事线,仅有世界观设定仍旧相同。它自由发展了数万年,直到有一天突然毁灭。 穿越司调查了该位面的毁灭原因,并将其回档到最近一个自动储存的节点。 然后竹瑶便接到任务进来了。 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所获得的那些知识来自于小说。这个位面这些年中发生了什么变化,有没有出现新派系的妖术仙法,她全然不知。 竹瑶坐在地上,细细吸收自己所了解到的知识。 在人间遇到这种情况,不是鬼打墙便是误入某处幻阵。前者大多发生于夜间,等到太阳升起时便能脱身。 后者就更为复杂些,幻阵的主人可以是隐居的人类修士,可以是某个宗门,也可以是山林之间的妖怪。 这座山岭名叫沂水山,在小说中,一位从天上来的仙长曾路过这里,诛杀了一个吃人的魔头。为了感谢那位为民除害的仙人,凡人在这座山上建了一座庙宇,供奉他的仙像。 小说中那庙宇香火旺盛,这一条山路人来人往,与竹瑶眼前所见的萧条景象截然相反。 那廖师兄听她说她住在这里,虽然惊讶,却没起疑,大概也与这寺庙的衰败有关。 但不论兴旺与否,那寺庙总归还是在的,孤魂野鬼潜意识中会避开寺庙,有寺庙的地方不大可能会出现鬼打墙。 竹瑶在记忆中搜寻寺庙之外或许会设下的阵法,准备将破解之术一一尝试过去。 什么寻找阵眼、摧毁阵壁,她还学会了该如何放出妖识,最后察觉到半山腰的一棵树有异常之处。 那棵树乍一看与其他树木相同,树冠碧绿、茂盛蓬勃。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觉那树干上的木纹颇为奇特,乱中有序,沟壑纹路隐约构出一道图案。 ——那是一道阵图。 这棵树是炼器,名为驱邪木,是一种在民间修士宗门之间很是常见的法器。 驱邪木上刻着阵图,通常作为防御法阵使用,布设之后会影响到一定范围内的妖魔鬼怪。 这种法器易得,只要有树木便能炼制,许多人间宗门外都栽种了大片大片的驱邪木。 但它也存在着弊端——它困不住比炼器之人修为要高的妖怪魔物,驱邪木所设下的界限屏障对他们而言并不存在。 竹瑶能施展妖术、能释放妖识,显然是有修为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修为等阶,不过看着眼前的幻阵,显然系统并没有给予她一个实力能与魔尊匹敌的身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幸好她机智灵敏,趁人危机落井下石,与魔尊缔结了契约。 竹瑶心中想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滴着血的指腹按在阵图上。 妖怪在这个世界中算是中立势力,不像仙魔那样打得不可开交,人间也有不少帮助过人类的好妖。因此,像竹瑶这样未曾沾过人命的妖怪若被驱邪木困住,滴血破阵即可。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分崩离析,烈日消散时散开细碎辉芒,那辉芒划过天际,仿若落在琉璃上的道道雨痕。 虚幻的星空破碎了,天色转瞬暗下,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山林间的草木皆覆上了一层银装。 她在这座山林中徘徊了太久,不知何时已经入夜,还下起了大雪。 竹瑶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紧迫感。 ——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 南哀时还在桥洞底下吗? 竹瑶下了山,向登天桥的方向奔去。还未奔跑多久她便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夜空中的阵阵流光。 那是御剑的光,先前她从登天桥离开时那些流光尚且说得上分散,现在那流光却大多聚集在登天桥附近。 竹瑶抿了抿嘴唇,从腰间取下一只锦囊。 先前在取魔尊的鲜血缔结血契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一个心眼,用血沾湿了身上的一根猫毛,又忍痛将猫毛拔了下来,化作一只雪白色的小锦囊。 锦囊里除了一点嫣红之外空无一物,竹瑶再度以自身的血为媒介,在空中凝出一道符咒。 以血液为媒介的术法大多是妖术与邪术,先前竹瑶与魔尊契定的血契也是如此,人间修士与仙界上仙鲜少使用这样的术法。她不敢在原地久留,见那血符轻轻一颤,往远处直掠而去,连忙跟上。 血符将她指引到了沂水山。 竹瑶:「……」 她站在山路路口,抬头看着道路两侧幽影憧憧的树林,眼眸迟缓地眨了眨。 远处天际流光溢彩,时而有辉光闪过夜幕,将浓重夜色稍稍映亮。 哗哗作响的树冠、摇晃的草丛、林间的黄鼠狼,在那一闪而过的暗光下清晰一瞬,又很快遁入黑暗。 竹瑶鼻尖轻轻一嗅。 ——有血气。 那血腥味极淡,消散在风中,若不是在看到追踪符将她引到了这里后凝神感受周边的异常,竹瑶恐怕根本不会察觉到那缕缕鲜血的味道。 她深入林中,循着血气寻找。 少年魔尊倒在了林间。 又一道辉光映亮天际,照亮了他在地上的影子。竹瑶目光在触及他的时候顿了顿,身体比思绪快了一步,俯下身来查看他的状态。 昏倒在地的少年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手与腿都诡异地扭曲着,像是骨头被折断了,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裸露着的皮肤上又添了不少新伤,就连脸上都有。 那些伤口也很是奇怪,皮肤仿佛被石头击中的玻璃,如蛛网一样崩裂开来,露出里头的血肉。 血珠从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裂口中不住地往外渗,看得人心惊胆战。 「……天哪。」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疑似任务目标的竹瑶压根来不及高兴,不由自主地喃喃一声,猫耳勐地抖了一抖,尾巴绷紧了。 这场景太过血腥,她看不下去,被吓到般移开目光,反射性地感到反胃。 但她很快又逼着自己转回视线,拿着之前摘到的止血草,胡乱往他身上煳。 那几株止血草远远不够,魔尊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也变得如纸苍白。 若换做一个普通凡人,恐怕早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但魔尊还有微薄的气息,身上还笼着一层薄薄黑雾。 可那气息微弱到像是随时都会散去,竹瑶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焦急,想起之前探出妖识的时候曾看到几处地方生长着大量的药草。 她站起身,想要去摘那些药草,临走时顿了顿,看向躺在地上的魔尊。 ……他昏迷不醒,又浑身是血,倘若引来山林间的野兽,说不定会被叼去吃了。 她得先将他安置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 …… 少年魔尊身体上的那一层黑雾浮浮沉沉。 □□彻底失去了掌控,但阵阵刺痛的魔魄仍旧模模煳煳地传达来对外部的感知。 ……真是阴魂不散,他想。 这具躯壳已经到了极限,最后倒是让这猫妖捡了便宜。 南哀时心生遗憾。 先前与那猫妖说的话,倒也并非彻头彻尾的谎言。 他是在逢魔时刻诞生的邪魔,世间绝无仅有。即便□□消亡,只要此间恶意尚存,他便能够自幽冥之中復生。 所以那帮仙人不敢杀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也只能将他镇压在牢中。 □□因为疼痛而无意识地抽搐,深深泛红的眼角溢出泪水,与额角伤口处的血一同流下脸颊,像是两行血泪。 他感受着疼痛,百无聊赖地等待。 等待那猫妖刺进他的胸膛、分食他的身体。 只是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致命的疼痛降临。 少年魔尊心情变化犹如翻书般快。 復生本就伴着痛楚,每一处骨骼都经过赤血渊下那永不止息的岩浆打磨,那野猫还要将他晾在这里,让他承受更久的痛苦。 他戾气横生,想,等他从赤血渊中上来,定要找到那猫妖,将她碎尸万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乌云遮蔽悬月,山林之间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一会儿天上落下雨来,打湿了少年魔尊遍是血污的身体。 那阴沉连绵的细雨很快转成倾盆暴雨,夜空中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珠伴着冰雹砸落。 雪地上的血液被一点一滴沖刷干净,南哀时的身体轻轻颤抖。 他的意识也在等待中变得昏沉,在蚀骨的痛感之中,有一双手触上了他。 沉寂的黑雾自主涌动,漫过猫妖的脚腕。 南哀时模模煳煳地听到猫妖兀自喃喃:「……这么严重的伤势,止血草真的有用吗?」 止血草。 声音传入魔尊的耳,他思绪清明半晌,旋即心生轻蔑。 这猫妖实在是畏首畏尾,濒死的魔尊之体就在眼前躺着,还要假惺惺地反覆试探。 带着温度的手拂过他的身体。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觉占据了大部分感知,南哀时不知道那猫妖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她在自己的身体上四处摩挲。 紧接着他被背了起来。 山林之间暴雨滂沱,山路崎岖不平、泥泞难行,那只猫妖没有杀他,反而将他背在身后,在黑夜中走得磕磕绊绊。 涌动的黑雾安静些许,像是无法理解所感知到的一切,于是沉寂了下来,冷眼旁观。 长长的缚魔链拖过山路,铁链摩擦时锵鎯作响。山风掠过树林,那锁链兀自晃荡,盪到猫妖脚下,将她绊了一下。 她步伐踉跄,下意识伸手向后。 南哀时魔识受损严重,四周的景象变得光怪陆离,模煳一片。在某一个瞬间他感知到,那些将伤口砸得生疼的雨珠与冰雹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了。 他被安置在了一个无风亦无雨的地方。 耳中仿佛被血水堵住,许多嘈杂声响朦朦胧胧地传来。他心生困惑,费力睁开眼,眼前一片雾气,什么都辨认不清,只知道身侧气息来了又走。 昏昏沉沉之中,南哀时心中掠过一个可笑又荒唐的念头。 ……那猫妖想要救他。 第4章 ◎魔尊苍白的嘴唇张了张,阴恻恻地问她。◎ 竹瑶先前用妖识寻找阵眼的时候,在临近半山腰处看到了一间茶棚。 那茶棚应当是当年寺庙香火丰旺时为上山的香客所设的歇脚处,三面是竹木做的墙,一面大敞着,风唿唿地往里头灌。 她把少年魔尊放在一张桌子上,缓了几口气。 茶棚里头挂了一排灯笼,不过那些灯笼早就已经不亮了。竹瑶穿过被风雨腐蚀了的木桌木椅,到柜檯后边看了一眼。 柜檯上零零散散地摆了几只茶壶茶杯、柜角处搭着几条擦桌用的抹布,柜子里头还放着斧子、竹篓、木桶等零碎杂物。 大抵都是这茶棚还有客可迎时留下的东西。 竹瑶把斧头拿了出来,打量了几眼。 有些钝了,但够用。 她扛着斧头,去外面噼了些树枝木头,回来把木头搭在茶棚漏风的那一面,又往树枝木头之间的缝隙里煳了点儿泥巴、盖了点儿叶子,只留下窄小的一块口子当作门。 外面的风雨勉强被挡住了。 竹瑶快站不稳了,手臂与腿都在发抖。她在木椅上坐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她决定休息片刻,手肘撑着木桌,掌心捧着半边脸蛋,侧过头去看另一张桌上躺着的魔尊。 刚才往他身上煳的止血草汁水不知道被大雨冲掉了多少,但竹瑶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採药了。 少年浑身上下都被打湿,乌黑的额发湿漉漉地搭在眉眼之间。他闭着眼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伤痕累累,一剎那给人的感觉易碎又可怜。 ……易碎又可怜。 这个想法刚从竹瑶的脑海中晃过去,就被她坚决地打上了一个红色叉叉。 那可是一位魔尊,即便长得像是个可怜巴巴的美少年,骨子里流着的仍是魔物的血。 ……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感化魔尊。看他年纪轻轻的模样,如果能获取他的信任,跟在他的身侧尽量阻止他作恶、阻止他摧毁这个世界就好了。 竹瑶心中琢磨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猫耳与尾巴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自顾自地抖了抖,抖出来不少水珠。 她砍过面貌狰狞的怪物,但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这魔尊长得人模人样的,岁数看起来还没有她大。即便她不愿承认,但没有做好杀人的心理准备,确实也是她选择了感化魔尊这条路的原因之一。 她嘆了口气,有些烦恼地咕哝道:「……如果能乖一点就好了。」 竹瑶奔波了一整天,精神与身体都累极,坐着坐着脑袋便耷拉下来,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再睁眼时已是数个时辰后,天仍暗着,旭日尚未东升。 竹瑶体力恢復了些,去查看南哀时的状态。 兴许是魔尊的自愈能力强大,他身上那些如蛛网般破裂的伤口在一夜过后都已经结痂,不再流血。 那些暗红色的血痂密密麻麻地交错,在淋了雨之后变得溃烂浮肿,看起来仍旧狰狞可怖。 昨夜背着他走过山路的时候,少年魔尊浑身冰冷,像是一具失去了生机的尸体。今天竹瑶探手碰碰他的额头,手指仿佛碰到了火炉,反射性地弹开。 她拧起眉,注意到少年魔尊脸色苍白,偏偏两颊浮着不正常的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这看着像是发烧的症状,但南哀时是魔物,是天生邪体。 魔物也会像凡人一样发烧吗? 竹瑶又去山林中采了药草,准备捣些药汁,再给魔尊的伤口敷上一些。重新回到茶棚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皱起鼻子。 ……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在茶棚里待久了便习惯了那气味,走出茶棚、闻到新鲜空气后再回来,那感受便不同了。 竹瑶走到南哀时的身边。 他身体仍在发烫,且很脏,铁锈般的血腥味与昨夜残存的止血草苦味混杂在一起,那气味直冲鼻腔而来,刺鼻难闻。 竹瑶迟疑片刻,身后毛茸茸的猫尾无意识地拍着桌角。 她不知道魔尊什么时候会醒来,也不知道他们要在这间小小的茶棚中待上多久。 为了她能够顺畅地唿吸…… 总归魔尊还昏迷着,此处除了她之外并无他人,自己在他昏迷时都做了些什么,他也无从得知。 竹瑶眨眨眼,打定了主意。她双手合十,在魔尊面前上下晃了晃,小声说:「得罪了哦,这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 南哀时是在逢魔时刻诞生的至邪。他诞生的时分被世人称为「人间哀时」,象徵着他们有多么厌恶这个邪物的降临,为此哀嘆不已。 而魔尊本人在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含笑着为自己取了新的名字。 □□对南哀时而言只是一个躯壳。 即便这躯壳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只要不彻底死去,就算是缺了肢体,也能够自愈。 刚被囚在缚魔大阵的那些日子里,就曾有上仙想要削去南哀时的手足。 想要接近南哀时并不容易,因为他身上即便设了多重束缚,即便他一使用邪力便会承受莫大的痛苦,他也会将所见之人拉下水。 ——他身上的伤大都是因此而来。 镇压魔尊的地方是不落峰的禁地,除了傀儡之外鲜少有人踏足。傀儡难以伤他,那上仙便请缨入阵。 结果是他灵府重伤受损,再也无法使用仙力,成了凡人;而魔尊失去了手脚,躺在血泊里。 那邪物天生至邪,偏偏生得一副少年模样,面若桃花。他侧脸浸在自己的血中,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微笑着问:「这真的值得吗?」 上仙捂着心口。 那是一位奇才,年纪轻轻便飞升为仙,自视甚高。本以为在这重重压制之下那魔物伤不了他,却落到这个下场。 他心中悔恨至极,却不愿在魔物面前显现出懦弱的一面。他收起长剑,强撑着正要开口,便见那魔物的手足断肢处黑雾萦绕。 魔物长出了新的手脚,笑容依旧,又问他:「这真的值得吗?」 那入阵时风华正茂的上仙视线凝固在他的新手与新脚上,脸色逐渐变得死白,当场被气出了一口血。 南哀时能够自愈,但自愈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他那时候使用的不过是一道幻术。 好在没有人来探查真伪,过了一阵时间,他真的长出了新的手脚。 自愈的过程是痛苦的,体内像是有无数只长着尖牙利齿的蚂蚁在爬,将残破的血肉生生缝合。在那段时间内,他时常回想起那上仙难以置信的模样,以此取乐。 …… 真是可笑。 南哀时的意识浮浮沉沉,残缺的魔识遭受了重创,在一点一滴地吸收天地之间的邪与恶,自我修补。 不知过了多久,灵府中再度幻化出他的魔识。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缚魔链与禁邪锁如影随形,在黑雾化成人影的那一剎便覆上他的身体。 他抬手,轻轻一拨脖颈上的冰冷项圈,只觉乏味至极。 魔尊的灵府中并不像常人所想像的那般寸草不生,有花有草,也有飞鸟与妖兽。 只是那些花草鸟兽都拥有着暗沉的色调,在他的魔识出现的那一剎皆寂静下来,所有喧嚣都归于沉默。 南哀时曲膝坐在偌大的宅院里,苍白的手一抬,便有晶莹的杯盏出现在他的手心。杯盏轻轻摇晃,杯内鲜红液体流转。 躯体仍在恢復,他随手将记忆一一展在眼前,恹恹地浏览那些稍显有趣的部分。 那些记忆是残缺的,是一枚枚分散的碎片。少年魔尊不记得自己失去部分记忆的原因,黑雾凝成的魔识成了人形,在死寂一片的灵府里支着腮,散漫地回想。 一段记忆飘过眼前,魔尊抬眸看了眼。 在昏沉之中变得混乱的记忆重复有序,南哀时清楚地想起,自己落到了一只猫妖的手里。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放出魔识。 他的身体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 南哀时可以动弹,却并未动作,而是冷眼旁观着猫妖的一举一动。 那猫妖将他带到了不知位于何处的一间木棚中,正弯着腰在木台后翻找什么。片刻后她直起身来,提着个木桶离开,又很快返回。 木桶似乎多出了几分重量,令她微微倾着身体。 魔尊扯了扯唇角,想不通这只猫妖为何如此柔弱。 更想不通她为何不杀了自己,吞吃他的血肉,而是将他安置在这处木棚下避雨。 他鲜少有想不通的事,这让他心中稍稍升起几分兴致。 那猫妖将木桶提到了桌边地面上。有水花从桶的边缘溅出,土地洇湿了一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猫妖直起身,去柜檯边拿了一块抹布来。 南哀时支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抹布很脏,约是用了许久,即便放在水中揉搓,也洗不去乌黑的颜色。 他看见猫妖蹲着,在水桶边将抹布拧了又拧,等拧不出污水来了,便站起来,上下打量他的身体一眼,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 少年魔尊的额角轻轻一跳。 他懒散弓着的背挺直了,搭着的腿放下来了,猩红的眼微微睁大。 猫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到处乱瞅。须臾后她伸出手,三下五除二地扒掉了南哀时身上的衣服。 少年魔尊的胸膛袒露出来,他在大阵中待了上百年,身体薄而瘦削,皮肤终日不见阳光,是一种病态至极的苍白。 那苍白颜色被纵横交错的暗色伤疤覆盖了大半,看上去分外狰狞。 他的脸仿佛精緻雕琢过的瓷娃娃,伤痕淤青也遮不住五官的美,隐藏在衣物之下的身体却如此丑陋。 猫妖用抹布擦拭他身上的血痕脏污。 「咔嚓」一声,晶莹的杯盏被捏碎了。 灵府内本就寂静无声,此刻更是一片死寂。那些被魔尊幻化出来的鸟兽俯伏在地,惊惧地簌簌发抖。 鲜红的液体染红了魔尊的手指,方才饶有兴致的表情消失不见,他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如暴雨天乌云密布。 他张开手指,手心的玻璃碎片叮铃哐啷散了一地,顷刻间又消失不见。南哀时原地伫立片刻,额角青筋暴起。 「你们说,」魔尊仿若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飘走,「她怎么敢?」 墙外幻化出来的妖兽跪了一地。 没有回应,魔尊的神色愈发阴沉。有麡狼扛不住那他的威压,发出细细的人声,讨好道:「尊上,那只该死的猫竟用那骯脏的抹布沾污您的身体!真该挖掉她的眼、砍断她的手!」 南哀时猩红的眼珠转过去,像是透过了墙壁,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麡狼的身体颤抖着俯伏得更低,听见魔尊冷冷道:「蠢货。」 他不喜安静,于是在灵府中幻化出这么多生灵。那只麡狼开口了,他却又心生厌烦,觉得它说的话愚蠢到辱了他的耳。 麡狼被不知名的力道挤压成了沫,地上连半点碎渣都未曾留下。分明是幻化出来的生物,死前的尖叫与惊惧却格外真实。 仙界的仙尊喜怒不形于色,魔界的尊上却并非如此。 他变脸如翻书,情绪更是无人能够琢磨得透,做什么事都毫无理由。先前还是满脸怒意,看见那麡狼痛楚嘶鸣,一双桃花眼又笑起来,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中的恶意几乎满溢出来。 魔尊是天生的恶,只有恶才能为他带来快意。 怒意发泄过后他的阴戾神色终于稍稍淡去,再次探出魔识。 那不知死活的猫妖好不容易擦拭完了他的上半身,一桶清水都变得浑浊,泛着浓浓血色。她提着桶出去,没一会儿又提着一桶新的清水进来。 南哀时紧紧盯着她不放。 猫妖走至他的身体边,站了片刻,开始清洗他的脸。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只捏着抹布一角小心擦拭,像是生怕擦破了那些结了痂的伤口。 她倾身时长发落在他的鼻息之间,身体传来的分明仅有痛觉,但南哀时却莫名感到鼻间有一丝丝痒意。 他的眉蹙了又松,松了又蹙,神色阴晴不定。直到那猫妖的目光往下滑了滑。 灵府之中「轰」的一声巨响,登时乌云压顶,顷刻之间便电闪雷鸣。宅院之外,又有几头幻化出来的妖兽腾地湮灭。 竹瑶忽然觉得身体发冷。 空气突然变得冷冰冰的,像是到了冰雪极地,竹瑶眨了眨眼,身后的猫尾炸起毛。 ……好生奇怪。 她以为是仙人找到了这里,如临大敌,出茶棚看了一眼。茶棚外安安静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细响,并无异常。 竹瑶心生困惑,又回到茶棚里。 她伸手,继续先前的意图,掀开魔尊的衣袍下摆。缚魔链深深箍住细瘦苍白的脚踝,再往上看,他的腿与上身一样布满狰狞伤痕。 竹瑶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她生活在和平,生活稳定安宁。虽然会因着工作需要而在不同世界中穿梭,也从未见过像南哀时这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的生灵。 竹瑶抿了抿唇,正要把下摆继续往上掀,攥着布料的那只手腕忽地被握住。 她愣了一下,倏然抬头。 魔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他似乎还无法坐起来,仍旧躺在那里。墨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髮丝之间血色的眼珠死死向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只几乎没有用出半分力气的手松松攥住她的手腕,却令她动作一滞。 上衣被褪到了腰间,魔尊苍白的嘴唇张了张,阴恻恻地问她。 「……你在做什么?」 竹瑶:「……」 她的猫耳朵抖了抖,瞬间折成飞机耳。 ——糟糕,被当场抓获了。 第5章 ◎竹瑶胆子大了起来。◎ 茶棚中安静一瞬。 雨已经停了,只能听见棚外唿唿刮过的风声。 寂静须臾,竹瑶眨眨眼,脸色飞快恢復了镇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她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嘛! 「我在帮你清理伤口。你身上脏兮兮的,想来定是很不好受。」 她闻着也很不好受,竹瑶心里想,自然而然地松开手,转移了话题:「我本来在这山上採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便把你暂时安置在此处。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少年魔尊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的瞳色特殊,面无表情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总是会令人头皮发麻。好在魔尊似乎只是还没有清醒,片刻后眼眸轻轻一眨,眼角便泛出泪来。 「我略懂几种移形换影之术,侥倖逃脱。」 他声音很轻,像是还没恢復力气,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竹瑶扶他半坐起来,让他靠着墙。 魔尊能甦醒过来是件好事,见他神色如常,竹瑶心中松了口气,说道:「我们还未曾逃离危险……」 话音未落,空气中的冷意倏然凝结。竹瑶心中警铃大作,两只耳朵朝后放平,尾巴微微绷紧,这具身体属于妖怪的直觉令她伸手飞快掐了一个护身妖诀。 「咔」的一声细响。 竹瑶先前没有料到魔尊会突然发难,仓促间掐诀护身,可那临时召出来的护盾却仅仅裂开了一小道缝隙。 这杀招的威力远远没有她想像中的可怕,即便落在她的身上,怕也造成不了多大伤害。 被她扶起的魔尊身体一颤,脖颈处血契大亮,启唇吐出一大口鲜血,眸光破天荒地掠过一抹惊愕。 禁邪锁与缚魔链齐齐发力,然而束缚住他的是那道血契。 他本不以为意的血契。 它所带来的反噬远超他的意料,在他祭出杀招的那一剎抵去了他大半邪力,刚刚凝结成型的魔识都遭受重击,险些溃散。 禁邪锁深入骨肉,鲜血伴着疼痛流淌,南哀时的神色阴晴不定,那尖刃慢慢散开来。 而竹瑶在片刻惊诧过后也回过神来。 ——这少年魔尊果然不像他在登天桥下装得那么乖巧。 那魔尊脸上一掠而过的惊异之色并未能逃过竹瑶的视线,她心中恍然明白过来,心中忍不住再次得意:幸好她在魔尊尚未脱困时便机智地选择趁人之危,与他结了血契。 这次被发现了的暗中偷袭撕破了一魔一妖之间虚伪的平静,也彻底撕下了少年魔尊的伪装。 南哀时忽地笑起来。 他倚在墙边,长长的黑髮散在苍白的脸边,毫无血色的唇被鲜血染红,妖异又邪气。 「怎么,是我的血肉染了脏污,洗净了才能下口?」 「还是你这手中未曾沾过血气的小妖,不知要怎么剥去我的皮,抽掉我的筋。」 「这有何难,」他低低说,那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来,将手给我,我教你便是。」 竹瑶:「……」 此时此刻的南哀时与先前在登天桥下那个走投无路的可怜少年完全不同,开口便是冷声嘲讽嗤笑,她心中反倒松了口气。 毕竟未知的才最为可怕。如今见识了这魔尊的真面目,又察觉到他因为血契的束缚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在竹瑶的眼中,这魔尊登时换了一个形象。 「既然你醒了,便自己擦擦身体吧。」她把那一条抹布往魔尊那边递了递,见他不接,便将抹布放到魔尊怀里:「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倚在墙上的少年魔尊面色微微一僵。 ……男女授受不亲? 他这上衣又是被谁亲手褪下的? 他唇上沾着血,鲜血色泽艷丽,偏偏脸白如纸,于是看上去便像是画了皮的恶鬼,叫人一看便心生惧意。 但那猫妖面对他时并未露出惧意。 南哀时脸上假惺惺的笑意淡了下来,面色几乎转瞬之间便覆上了一层寒冰。 那乌黑的睫在眼底洒下一片阴影,他随手拿起怀中的抹布,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片刻,用它拭去唇边的血。 沾了鲜血的抹布被他随手掷回木桶,水花轻溅,魔尊冷冷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竹瑶稍稍一顿。 她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 生来便是魔尊的修罗,绝不会轻而易举地相信身边的任何活物。想要获得南哀时的信任绝非易事。 她不知道南哀时究竟是不是她的任务目标,但留在他的身侧,阻止他作恶,总归不会出错。 ……而如果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慢慢获取他的信任,就需要先想到一个合格的理由。 竹瑶抬起眼,与魔尊对视。 「我想要穿过赤血渊,找一个人。」 正如想要进入仙界需要穿过登天桥,想要进入魔界也需要穿过赤血渊。这两者皆非易事。 通常只有魔与魔修能进得去魔界,竹瑶胡乱编道:「我帮你,是因为你可以带我过赤血渊。」 「真是罕见,」少年魔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竹瑶道:「你与我立了血契。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被血契束缚,就不会翻脸。」 「等你带我进了魔界,我就会解开血契。我发誓。」 南哀时稍稍眯起眼。 从未有人能够威胁他。他不死不灭,亦不在乎□□,自然没有什么能永久束缚住他。 仙家百般针对他设下的重重大阵,最后也未能禁锢他多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但他却没有反驳。 漫长的沉默,竹瑶始终没有挪开视线,镇定地与他对视,又开口道:「那些仙人现在便在外面搜寻你的踪迹,我若想害你,即便打不过你,也有的是方法引来他们的注意。」 空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须臾后魔尊忽地撇开脸。 「我饿了。」 竹瑶:「……?」 她的怔愣太过明显,南哀时又转回头来,垂着双猩红眼眸看她,冷冰冰嘲讽道:「怎么?说是要助我脱离追寻,连食物都找不来么?」 竹瑶:「……」 少年魔尊面无表情,以至于她有些分辨不出他是在存心刁难还是真的饿了。 魔物也是需要吃饭的吗? 小说中只出现过魔物食人肉喝人血的描述,竹瑶奔波了一整日都尚未觉得饿,心中下意识觉得南哀时这样的大魔头理应不需要进食才对,却又拿不出证据质疑。 魔尊倚着墙坐在桌上,那双腿僵硬至极,一动不动。即便她想要现在便动身离开这座山,以南哀时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也走不出多远。 竹瑶看了眼木桶里浑浊的血水,妥协道:「好吧。」 沂水山虽然不似从前般人来人往,但竹瑶还是想要碰碰运气,先去庙里探一探。 ——倘若运气好,那仙像前呈着贡品,她就不必在这黑漆漆一片的荒山野岭试图打猎了。 那茶棚虽然被她改造了一番,但里头仍不暖和,倘若这寺庙尚能住人,她还能将魔尊带到这里养伤。 之前竹瑶用妖识探阵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寺庙,那座庙宇大抵是在山顶。她在黑夜中往山上走,山路上杂草丛生,没过了她的脚跟。 深夜的山林中阴风四起,两侧树影幽幽。林中似有野兽一晃而过,那片草丛都摇动起来。 狂风吹得树冠呜呜作响,巴掌大的莹绿树妖坐在枝头,新奇道:「看,好生年幼的猫妖。她来这里做什么?」 树底的蘑菇嘀嘀咕咕道:「是猫妖么?看起来像是狐狸精。」 「又在说胡话了,」树妖盪着两条细细的腿:「狐狸岂会往沂水山来,你又不是没见过从前那冲着狐狸设下的天罗地网。就算是残存的气息都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竹瑶总觉得有眼睛在盯着她看。 这里接近登天桥,灵气浓郁,不知滋生过多少妖怪。她心中腹诽自己一个妖怪惧怕魍魉魑魅是怎么回事,却默默化为妖身,将自己的身形也隐藏在草丛里。 脚下的荒草路逐渐变成了青石台阶,眼前的路亮起灯火。竹瑶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黄瓦红墙、飞檐塔剎。 那寺庙修建得富丽堂皇,偌大的建筑物隐在黑夜里,看得不甚清晰。庙宇入口挂着两盏灯笼,竹瑶探头探脑地瞅了一会儿,不走正门,跳上红墙。 庙中并无她想像的那般荒废,借着有限的光亮,能看见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落雪都被扫至道路两侧。 这里有人居住,竹瑶心想。 进入寺庙山门后是一方栽了五树六花的寺院,竹瑶的目光掠过繫着红绳的菩提树、细心打扫过的功德箱,往更远处看去。 踱过长廊后便是呈着仙人像的大殿,从墙上隐约能望见大殿右侧僧人的居所,几点明黄灯光照亮了屋前的路。 沂水山如今香客稀缺,没想到寺庙中仍有僧人居住。竹瑶轻手轻脚落下墙,趁着黑偷摸进宝殿。 殿中并未点灯,零星月光漏进殿堂,竹瑶借着那黯淡月光抬眸一瞧。 巨大的仙人像立于殿堂之内。 那是一座玉石雕像,与登天桥上的那些仙像颇为相似。仙人骑着仙鹿,手持着根一头于肩上垂落的纤长柳枝,眉眼含笑,温润慈悲。 竹瑶的目光从那飘逸出尘的仙人像上挪开,落在仙像前摆放着的小小香案上,一双琥珀猫眼在黑暗中「登」一下亮了起来。 ——桃子! 那香案上赫然摆了一盘鲜桃。 分明是寒冬时节,那盈盈月光下的桃子却白中透粉,像是初熟一般。 她心生喜悦,飞奔至神像前,合起两只爪子,对着仙人像拜了拜,正要化为人身端走这一盘桃子,忽地听见钟声响。 那声音是从寺庙中的钟楼里传来的,钟声悠扬清盪。竹瑶懵了一下,下意识竖起耳朵去听,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耳中便听见宝殿外隐隐约约传来动静。 「近日这般寒冷,倘若晨钟能稍稍推迟些许便好了……现在太阳都没出来呢。」 「师弟这话可别被静心师父听了去。」 脚步声愈发近了,竹瑶心中怦怦跳起来。宝殿中没有什么可藏身之处,雪白猫咪一双圆眼四处乱转,最后蹬着仙人像持着的那根柳枝,一路蹿到了仙像的头顶。 这仙人像远远看着清逸脱俗,蹲在上头了才知道这仙像上落了不少灰尘。这寺庙中其他事物都干净到一尘不染,多半是住在这里的僧人不敢触碰这座仙像,也不敢用凡物打扫。 竹瑶忍着脏,俯下身子,窝在仙人的脑袋上,希望那两个和尚不要抬头注意到她。 「师父现在哪有功夫管教我们呀,当初那妖怪的一花世界终于有了散灵的迹象,师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呢。」 「莫要编排师长,你又不是不知,静心师父带着我们在此处荒庙中驻留如此之久,便是为了那狐妖的一花世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那两个和尚出现在宝殿门口,一个稍微矮些,撅着嘴巴,不太高兴的模样。另一个更高更瘦,手持簸箕扫帚,看着更稳重严肃些。 散灵,竹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中存在着「」这种法器。它在仙界魔界中随处可见,在人间却是不可多得的珍宝,只流通于人类修士之间。 这类法器在滴血认主后便会生灵,只供主人使用。若主人身死道消,所生之灵便会慢慢消散,直至彻底散灵,重新成为无主之物。 不过出现散灵迹象至彻底散灵之间的时间可长可短,若是法器原主的修为高深,散个几百年都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那年幼些的和尚来整理香案,嘴中嘟囔个不停:「也不知道那法器里头藏着什么样的宝贝,才能让师父如此重视,整天钻研加快散灵的法子,到处去买灵石材料。大米都快要吃不起了。」 「切忌贪念口腹之慾,」年长些的和尚先是严肃教诲,继而答道:「大抵是为了魔尊。」 ……为了魔尊? 竹瑶和那个小和尚一样,登时便往他那边看了过去。 那和尚顿了顿,终究少年心性、仍有八卦之心,压低声音悄悄道:「据传当年魔尊闯上仙界,便是为了那被掳走的狐妖。说不准那狐妖的法器中有魔尊给予她的宝物。」 竹瑶本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尾巴一个没绷住,「嗖」一下翘起,从神像脑袋上冒了出来。 第6章 ◎「竟是一只猫妖,妖怪,休想逃跑!」◎ 竹瑶有些震惊。 ……他们口中说的魔尊,是她所知道的那位魔尊吗? 她心中知道那魔尊定不如他的外貌那般年幼,可她没想到那看上去阴晴不定的魔物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书中说魔尊冷酷无情,如今看来却不尽然。她心中顿时升起好奇心,很想去看看那与魔尊有关的狐妖会留下些什么东西。 竹瑶心中琢磨着,没注意到底下擦完香案的小和尚按了按酸痛的肩,扭了扭脖子。 头顺势抬起,那和尚的目光无意间划过眼前的仙像,忽然僵住。 那端庄清润的仙人像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长尾,在仙人发边一晃一晃。 小和尚瞪大了眼,一时间腿都软了,颤颤巍巍举手指向仙人顶:「师、师兄……」 这些被供奉着的仙人像中都是有仙力残存的,香火越旺,仙力也便越旺,有时仙人还会灵临仙像,令仙像「开眼」,施下仙迹。 如今看到不知哪来的一只野猫竟胆敢脚踩仙像,那大和尚登时吓到近乎魂飞魄散。 「罪过、罪过,」他不知从身上哪里翻出一条戒尺,怒目道:「哪儿熘进来的野猫,胆敢对仙师不敬!」 竹瑶也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伸出两只猫爪,把那条顽皮的尾巴摁回肚皮底下,接着马上意识到这掩饰无济于事。 好在这仙像足够巨大,那两个和尚蹦起来也够不着仙像的膝盖。竹瑶心中想着,下一瞬却见那大和尚手中的戒尺顷刻间飞快伸长。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戒尺竟是一只法器。 竹瑶始料不及,被那戒尺重重拍了一下。雪白的猫失去平衡,猫身从仙人像上翻下来,肉垫在半空中蜻蜓点水般落在仙像柳枝上,借力稳住身形。 被拍到的后腿剧烈疼痛,竹瑶轻飘飘落在地面,飞快往宝殿后门逃去。 「竟是一只猫妖,妖怪,休想逃跑!」 那大些的和尚急急追来。 竹瑶在寺庙中到处乱窜,先前看上的鲜桃都来不及拿。她身形小巧,又是妖身,很快甩脱了那个和尚,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 她又钻进了树上藏身,抖了抖猫耳尖尖沾上的树叶。左后腿疼得猫咪龇牙咧嘴,她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身处一座小院。 这小院像是僧人住的地方,却比宝殿右侧那些房屋更朴素简洁。 竹瑶的目光落在院中小屋敞开的窗台上。 那屋中此刻并没有人,书桌上摆着一只华光流转的吊坠。 在看到那吊坠的第一刻,竹瑶的脑海中便闪过了先前那两个和尚说过的话。 ——狐妖的空间法器。 这只吊坠里兴许会有跟那少年魔尊有关的东西。竹瑶犹豫了一下,轻巧跃上窗台。 近了些才能发现,那流光溢彩的吊坠被置于一张巴掌大小的木制方台上。 方台表面刻着奇特的纹路,四角各嵌着一块色泽莹润的灵石,令她想起了先前在半山腰处看到过的驱邪木。 难怪那些和尚口中的「静心师父」会把这宝贵的法器大剌剌放在这里,原来是有阵法护着。 竹瑶没有擅动法阵,暗暗将这院落的位置记在心中。 出了这院落东面便是斋堂,竹瑶悄悄熘了进去。 寺庙中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鱼大肉,白粥难叼、素菜带走了也没法煮熟,她最后只顺走了两只馒头。 千辛万苦把馒头搬运至寺庙外,竹瑶化作人身,松了口气,从林间赶路回到茶棚。 她的左小腿已经红了一大片,白皙肌肤上一道深红尺痕边缘泛着青,看着触目惊心。 进棚的时候魔尊抬起眼。 他被褪下的衣服又被重新穿好了,像是有些睏倦了,垂着头打了会儿盹,抬眸时长睫沾着泪,红瞳迷濛茫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倘若他的五官不是那般特殊,不知多少人会被他此时的神态骗到,将他认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人。 猫妖走进来。 她的身后是初升的曙光,稍稍侧过脸时轮廓被金辉映亮,白得透明,脆弱柔软。 似乎轻而易举便能划破,让那张漂亮的脸流出血来。 「你要的食物,」 猫妖伸出手,将两只馒头递给他,琥珀眼瞳眨了眨,道:「荒山野岭的,就只能找到这些了。」 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 南哀时垂眼,看见她腿上的红肿伤痕。 那不过是短暂一瞥,他眸光漠然冷淡,讥道:「这般低劣的猪食,你也敢递到我嘴边。」 竹瑶:「……」 她忽然有些想念登天桥下那个戴着伪善面具的魔尊。 魔尊对馒头嫌弃不已,竹瑶不愿浪费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食物,索性自己吃了。 那馒头确实难以入口,在冬日冷冰冰的温度下快要冻成了石头。竹瑶慢吞吞咬着,随口道:「你为何闯入仙界?」 魔尊道:「你为何如此多话。」 竹瑶:「……」 这魔尊好生阴阳怪气。好烦哦。 「听说这座山上曾死了一只狐妖。她的储物法器落在了沂水山的寺庙中,已经有了散灵的徵兆。」 她状似随意道:「我方才听到一个和尚说,她的法器中或许会有你的东西。」 少年魔尊的目光落了过来。 竹瑶清楚地感觉到南哀时在看着她。她坐在木椅上,又咬了口硬邦邦的馒头,抬眼与他对视。 「……」 少年轻轻歪了歪头。 沂水山。狐妖。 墨色长髮自他脸侧垂下,他眼眸迟缓地一眨,似乎在破碎的记忆中拾起了什么往事。 「它在哪?」 ——竟然真的有这回事。 竹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激起了八卦的水花:「在寺庙的一处院子里。我本想将它带回来,只是它被法阵守着,我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秃驴和尚又能做出什么阵法,」南哀时张了张苍白的指,漫不经心道:「我去破了便是。」 竹瑶愣了愣:「那些仙人还在外面搜寻你的踪迹,倘若……」 她的话止住,因为南哀时下了桌。 他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崩裂,长长的缚魔锁链被拖拽着掉在地上。脚掌踏上地面时他的身体轻轻一晃,站不稳似的,眉眼间剎那流露戾气。 ——那法器里恐怕真的有对他很是重要的东西。让他身负重伤也要去取。 少年魔尊遍布伤痕的手指搭在木桌上,借力稳住身形。她安静片刻,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看魔尊的眼神也复杂起来。 「那只狐妖的手中有我的傩面,」 南哀时眼也不抬,散漫开口:「能用于遮掩气息。」 那是他心血来潮取了仙尊、妖王与恶魔的血所炼制的物什,戴上了,即便以魔物之身上登天桥,都不会遭遇阻拦。 后来有一位上仙闯入赤血渊,跪在魔域大殿里,苦苦哀求,想要将它求去。 可与魔鬼交易又怎能不支付代价,黑髮红眸的恶魔端坐大殿,含笑示意上仙转身去看殿侧。 那里立着一排奴僕,牛头人身的、头长犄角的、脸有长疤的,个个长得千奇百怪。 上仙僵立片刻,走进了那群妖魔鬼怪里。 「……傩面?」竹瑶疑惑道:「那不是人间用于驱鬼辟邪的道具么?」 「是啊,」他稍稍偏过脸,笑起来:「那又如何?」 凡人寄託于用一只小小面具驱鬼辟邪,他一个魔头偏偏要戴着傩面招摇过市。 竹瑶觉得这大概就是魔尊扭曲的恶趣味。 她之后还要带着魔尊前往人间的另外一头,穿过赤血渊。如果能拿到他口中的傩面,便不用四处躲躲藏藏,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躲在深山老林里不敢出去。 本来还心有顾忌的竹瑶也不犹豫了:「我先去为你造一副木拐……」 她的话音未落。 南哀时靠了过来。 离得近了,竹瑶能清楚地感觉到南哀时身上的气息。他之前那火炉般的温度又不知何时降了下来,冰冷的手指搭在她的后颈上,引得那一片肌肤阵阵战慄。 竹瑶浑身僵住,这具妖身对危险敏锐的感知令她动也不敢动。 「要什么木拐,那般蠢笨的东西。」 魔尊轻声细语,他的唿吸落在竹瑶的侧颜,猩红的眼看着猫妖脸上细细的白色绒毛,看着那片肌肤敏感地红了一片。 他好似发现了有趣的事物,靠得愈发近了,甚至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上,像是无骨的蛇:「我不是有你吗?」 竹瑶的唿吸停滞。 她的眼角余光中可以清晰地看见魔尊的脸,那双天生的桃花眼微微弯起,红瞳红痣妖异得勾人心魄。 分明不久前还冷言冷语讥讽嘲笑的少年像是换了一个人格,长睫轻颤,眼波流盼。 竹瑶知道那只是他的假面,或许是因为心高气傲、不愿撑着木拐,又或许是一些其他原因。 她安静几秒,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妥协道:「也好,我扶着你。」 「……」 少年魔尊盯着她。 距离太过近了,竹瑶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好像被他盯着的地方开始灼烧起来,阵阵地发着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那感觉令她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下一刻,那覆在她后颈上的冰凉手掌移开了。 魔尊抽身离开,重新站直。 「小小猫妖,却妄想着触碰我的身体,近身服侍我。异想天开。」他似是觉得无趣,懒声道:「走吧。」 竹瑶:「……」 竹瑶:「?」 先前在登天桥下看见少年满身伤痕从而生起的怜悯终于在这一刻被消磨殆尽,身为一个温柔可亲勤恳耐心的三好员工,竹瑶觉得她的拳头有点硬了。 第7章 ◎「你理应对我感恩戴德,为何要阻拦我。」◎ 晨曦初露,廖柏松御剑回到登天桥旁。 那桥洞下有几个人影,或站或蹲,在仙雾笼罩中不甚清晰。廖柏松迈下长剑,掐了一个指诀,便见那长剑渐渐缩小,被他反手握住,挂在腰间。 「廖师兄。」 一张传音符迎风掠来,廖柏松看也未看,两指接符,侧耳倾听。 须臾之后,那符咒在他指间化为灰烬,他迈步向那几个仙门弟子走去,眉宇微微蹙起,凝重道:「青山一带同样一无所获。」 有人忍不住嘆息一声,忐忑不安道:「要是真让那魔头逃了出去……」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倘若那魔头——那头一位在逢魔时刻诞生的魔尊,真的获得了自由……以魔物睚眦必报的性子,仙界恐怕大难临头。 那些仙门弟子正围在先前散发出魔尊气息的桥洞边。魔尊留下的血液全被他自己焚烧尽了,他们在试图找到其他遗留的痕迹。 廖柏松站在一旁,低眸沉思。 不落峰掌门戚雪已经闭关数百年。掌门名下两位亲传弟子,师姐燕淸宁带人前往驻守望仙城与其他凡人的村落城镇,他则负责调派门中他人,清扫登天桥周围的这一片郊外区域。 白青山、盼天林、蜀梦坡……那魔头还能跑到哪里? 他心中有张地图,描出登天桥这一片郊外的地貌,忽地听见身侧人道:「沂水山呢?」 原来他不知不觉间竟将所思所想轻声喃喃了出来,被旁边的人听见了。 廖柏松心中琢磨着事,心不在焉地解释道:「沂水山上镇着仙像与人间宗门。」 不落峰主掌降魔,不落峰弟子虽然不常在人间停留,但沂水山离登天桥不远,廖柏松往返仙界时曾数次经过那里。 他知道沂水山上有一座宗门。 那些人间修士虽是凡人,但总归有着一身修为与各类法器,据传还养了妖兽。 再加上有仙像压制,与魔尊碰上,不可能没有还手之力,沂水山一带也不会毫无动静。 廖柏松想着,却听那人迟疑道:「可是……师兄,沂水山上的那个宗门已经被灭尽了啊。」 他徒然愣住:「……被灭门了?!」 「是。听说是被饲养的妖兽反噬了。」 人世沧桑,仙人眼中稍纵即逝的年月在人间却再漫长不过。廖柏松怔神片刻,脸上神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几个仙门弟子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扭头望来。廖柏松心中思绪急转——倘若那魔尊真的找到了这天罗地网中的漏洞,后果不堪设想! 「风霜、飞鹤,」他当机立断道:「走,随我一起去沂水山。」 …… 竹瑶走在前面。 她的尾巴在身后大幅度地一拍一拍,似乎还在因着刚才的事暗暗憋着气。到寺庙的时候她转过头,便看见南哀时垂眼盯着她的尾巴看。 竹瑶暗暗憋气,可那毛茸茸的、雪白的尾巴尖尖不受主人的控制,在魔尊的眼前来回晃。 察觉到她突然停下,魔尊抬起眼。 他此刻的身体无异于一具累赘,拖着残躯走山路显然并没有取悦到他。于是那精緻漂亮的眉眼间戾意横生,身侧仿佛都漫开了幽幽黑气。 缚魔链在尚未彻底化开的雪地上拖出长长深痕,竹瑶的目光从雪地上挪开。 「我们到了。」 寺庙中闯入了妖怪,还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失去踪迹,那两位僧人个个急得乱转,正满寺庙到处搜寻。 这两个和尚原先是荒年战乱中流离失所的,被那位静心师父捡走养大后,便跟着师父修行,成了人间散修。 但他们缺乏灵性与慧根,修为不深,即便入了门,除了身体更加强健、懂得一些驱邪术之外,与凡人其实也无多大区别。 ……否则也不至于等到魔尊都走进寺庙里了,他们才察觉到异样。 那是颇为荒诞的一幕,和尚手持戒尺气势汹汹冲来,在看到南哀时的那一剎又被吓到魂飞魄散,大惊失色地止住脚步。 黑髮红眸,面上两滴血痣,与传闻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恶鬼修罗如出一辙。 再加上他身上还散发着如此浓重的邪气……这不是那位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南哀时还能是谁?! 可、可那魔头不是被困在仙界缚魔大阵里,已经百年未曾现世了吗? 那持着戒尺的和尚手臂僵在空中,脸色惨白,全身鸡皮疙瘩都蹿了出来。偏偏自家的小师弟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往他这里飞奔而来,想要助师兄降妖除魔。 「别过来!」 大和尚也顾不上会不会激怒眼前这个大魔头了,急得一声爆喝。那小和尚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样,定睛往那魔头身上看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他比自己的师兄更聪慧些,虽然灵府未成,但好歹开了灵眼。此时定睛一看,便见那魔头身上黑雾萦绕,不知是杀过多少人才得以凝聚出如此浓稠的邪气。 小和尚脚下一个踉跄,一声「妖怪哪里逃」登时卡在了嗓子眼。 师兄拼命给他使眼色,一只手放在身后,按住腰间的符纸。小和尚反应过来,心中惊惧交加,勐地咽了一口口水。 在符纸遁入空中的那一剎,他口中大喝一声救命,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身就逃。 那是特制的传音符咒,在遁入空气的一剎会隐去踪迹。他们的师父下山去临近的城镇购置用品,若是收到了这鲜少收到的传音符,便会意识到事态紧急。 虽然他们师父面对这魔头也并无胜算,但好歹能拖延几分时间,引来救援——想必仙界的上仙们也意识到了魔头出逃。 他们心中思绪骤转,却见黑髮红眸的魔头不紧不慢地抬起手。 脖颈上的禁邪锁未曾发力,南哀时不曾使用一丝一缕的邪气,那飞速掠过空中的符咒被他夹在苍白双指间,现出了原形。 小和尚狂奔的步伐止住,大和尚惊恐地瞪大眼睛。 这才是南哀时最熟悉的神态。 恐惧、绝望、惊怕,瞳孔瞪出血丝,嘴唇失尽血色,身体抖如筛糠。 像是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已经无处可逃。 南哀时的瞳孔微微缩紧。 体内的血液开始流淌,隐秘的刺激与快感涌上脑海,他不自觉地舔了舔下唇,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遵循自己的身体本能探出手。 锁链叮噹作响,他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魔尊下意识侧眸,猩红瞳孔滑至上挑的眼尾,带着森森邪气,居高临下地瞥了猫妖一眼。 「快把他们两个捆起来,」 猫妖小声与他密语:「拿了东西我们就赶紧跑路。」 …… 捆起来? 南哀时恍若没有听见,又转回眼去。然而下一秒他的衣摆又被扯了一下,猫妖继续嘀嘀咕咕:「你身上还有禁邪锁、缚魔链和血契,用邪力没事吗?即便不动用邪力,应该也能把他们抓住吧?」 魔尊稍稍眯眼。 那两个和尚反应过来,慌不择路逃窜开来。他没有说话,身形一闪,眨眼之间便将那两人桎梏,冰冷的手指搭在其中一人的脖颈上。 人类脆弱的脖颈在他的手下拼命颤抖,南哀时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向猫妖。 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又怎会不知。 为了这两个如蚂蚁般渺小的和尚遭受反噬确实不值,可他血瞳轻眨,温柔笑道:「即便不动用邪力,我也能取走他们的性命。」 竹瑶的心脏跳得有些许快。 先前魔尊在遭受血契反噬后不再企图暗鲨她,她还以为这是无声的妥协。谁能料到这魔物实在是反覆无常,看那神态,显然是想要杀了这两个无辜的和尚。 转瞬之间,她的脑海中掠过数个念头。 ——这是验证自己是否能够引导魔尊向善的第一道关卡。 倘若魔尊刚出牢笼便将这两个无辜和尚杀害,那她恐怕也不必再去琢磨自己该怎么阻止魔尊作恶了。 罪恶一旦开了头,便像是那跃下高枝的鸟、遁入水中的鱼,她无法阻止第一次,便无法阻止之后的无数次。 这样的话,即便她再不情愿,即便她潜意识中有多么抗拒,她也只能选择考虑完成任务的另外一个方式。 也就是…… …… 猫妖神色镇定,面色平静。 但妖兽的本能无法掩饰,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身后的尾巴已经炸起了毛,纤长的背弓起,那双尖长的猫耳绷紧向后,几不可察地一抖。 那对琥珀色的漂亮瞳仁更是慢慢缩紧,像是一条细细的针。 真是奇怪,南哀时微微歪过头,像是疑惑不解的孩童。 「这两个秃驴分明伤了你的腿,」他轻声细语道,「我取了他们的项上人头,你理应对我感恩戴德,为何要阻拦我。」 小和尚被掐着脖子,像是知道自己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了,被激出了血性,在那里蹬着腿大喊:「你不过是杀人成性、丧心病狂的大魔头罢了,就算我们未曾伤过她,你也——唔、唔唔……」 少年魔尊轻轻蹙眉,似是不悦,于是抬手将他的脸按进了地里。 「两只蝼蚁,不杀也罢,」 他束着锁链的手发力,苍白手背突起根根分明的青筋,抬起眼来,探寻地、好奇地看向她。 「随我去不动山,」他慢慢说,「我便放了他们的命。」 第8章 ◎魔尊冷冷道:「再随意碰我,我会剁了你的手。」◎ 廖柏松踏下长剑,转头打量一圈安安静静的寺庙,抬脚进了大殿。 大殿中寂静无声,晨辉映在高大庄重的仙人像上,也映在仙人像下被随意打晕的两个和尚身上。 林风霜上前,手指摁在他们额头。那两人很快悠悠转醒,却面露茫然、一问三不知,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探完心窍,道:「被抹去了一段记忆。」 旁边的飞鹤下意识去探身上随时挂着的药袋:「严重吗?」 林风霜顿了顿:「……并无大碍。不过现在会有些口齿不清、头晕眼花。休息几日便能痊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廖柏松拧起了眉头。 庙外雪上残留的长长痕迹,分明便是魔物身上锁链在雪里拖过的深印。可那魔物下手绝不会留情。 他们在寺庙中搜寻了一番,很快便发现了被撕毁的传音符与后方僧院中被破开的阵法。 除了那张桌案略有几分狼藉之外,院中看不出有被洗劫过的痕迹。 三位仙家人站在桌案前,面面相觑。 「以魔尊那残暴的性子,所经过之处寸草不生,断然不会留下活口。」 飞霜迟疑道:「……这些和尚似乎是遭了贼人惦记。」 廖柏松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此时蹊跷,这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任谁都插翅难逃,那魔头却偏偏不见了踪影。 待飞鹤与风霜离开,他前去寻找先前送至此处的猫妖,想要问她打听打听此处是否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只是寻遍山林,他也没找到那只猫妖,反而碰上了几只树妖与蘑菇精,于是随口向他们打探。 听见他的问话,蘑菇精从地里探出来:「猫妖?」 「白髮白尾。是一位女妖。」 「我可不认识什么猫妖。那种妖怪喜欢抓挠我们的躯干,我可不喜欢他们。」 那小小的树妖坐在枝头,歪了歪脑袋,努力回想。 「不过之前确实看到一只外来的猫妖经过这里呢。身边还有一个好可怕好可怕的魔物。」 树妖到现在还记得那魔物的模样,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凡人的鲜血。他身上的气息即便稍稍回忆一下都能够吓妖一跳,树妖打了个寒颤,转眼看见那仙人似乎也僵住了。 仙界的仙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廖柏松这样并非天生灵体的人仙仍有与凡人相同的喜怒哀乐。 他立于深林之中,面色出现一剎凝固,声线都有些不稳。 「……你说什么?」 …… 竹瑶走在山野小路上,看了一眼眼前半步远的魔尊。 那傩面上的细绳被他手指散漫勾着,并未佩戴,却很神奇地起了作用。 分明知道南哀时是乌髮红眸的大魔头,竹瑶盯着他看的时候,视野中出现的却始终是一位黑髮黑眸、看起来甚至有些无害羸弱的凡人少年。 他身上的那些黑雾、锁链与项圈都不见了。就连先前强行散灵导致身体上遭受的反噬都没展露分毫。 她心中新奇,频频打量。南哀时稍稍侧过脸,眼珠慢吞吞地挪至眼尾,用眼角余光睨向她。 他转了转手中细绳,随手丢来一条玉坠。 竹瑶下意识接住,琥珀色的眼抬起来,面露疑惑。 青红傩面被细绳勾着,在空中盪了一圈。南哀时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你屡屡盯着我看,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竹瑶愣了愣。 先前她在寺庙中现场学习了南哀时教给她的几道术法,耗尽妖力给那些和尚抹去了记忆,又破阵拿到了这枚玉坠。 现在她妖力又透支了个干净,身上哪哪都痛,骨头都阵阵发寒,刚才都没怎么说话,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这玉坠是个空间法器,在人间可稀有了。而且这一类的空间道具在各个世界中都十分好用,有了它做什么都方便许多。 竹瑶先前经歷过的一个世界里便遇到过有空间的原住民,让她着实眼馋了一阵子。 她高兴起来,把玉坠系在脖子上。还未说话,便听魔尊淡淡道:「沾了狐狸的臭味,着实难闻。便赏给你罢。」 竹瑶:「……」 究竟是谁到处传当年魔尊闯仙界是为了被掳走的狐妖? 这玩意使用起来也颇为简单,只需要滴血认主,之后意念便可以随意进出。 里面杂七杂八堆了一些物品,大多数竹瑶目前都无法一眼认出用处,边走边慢吞吞地把它们整理到一个角落里。 魔尊要去不动山,是为了斩去他身上的桎梏。但竹瑶的记忆里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不动山乃「人间仙所」,立了不动仙尊于人间的正仙明像。 仙界仙人分三六九等,灵仙、人仙、仙童。与仅有一位魔尊的魔界不同,仙界中有数位仙尊——而这些仙尊皆是灵仙,天生的灵体。 他们执掌凡间权柄,在人间立有正仙明像,吸纳香火。正仙明像与沂水山中普通的仙人像不同,它是仙尊在人世中的目与耳。邪魔不可轻易擅闯。 即便南哀时手中有傩面,也不能轻举妄动。但他身上的禁邪锁与缚魔链若是被成功斩除了,对自己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 竹瑶心中想着,问道:「我们要去何处?」 「望仙城。」 竹瑶怔了一下。 这个地名太过耳熟,她稍稍回想,记起了刚降临在这个世界时所听到的对话。 就算南哀时说傩面能遮掩气息,但他们还是谨慎行事为好。她下意识道:「望仙城有仙人坐镇,正在四处搜寻你的踪迹。」 少年魔尊轻「呵」了一声。 他像是懒得解释,却又抬手,拉了拉衣袖。 苍白的手腕上遍布伤痕,他将傩面细绳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红绳一圈圈收紧,青面獠牙的傩面覆于手背,南哀时睨了她一眼。 那眼神好像在说:一群杂鱼怎会堪破本尊亲手炼制的法器。 竹瑶:「……」 算了。先前南哀时在登天桥下会向她妥协,扮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矇骗她,现在也应当不会盲目自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她心中想着,转头去看路边的野草,努力去辨识。 若是遇到了认识的药草,便跑去摘下来放进空间法器里,想着之后进城了说不定能卖出去换点钱用。 望仙城是最靠近登天桥的人间大城,灵气相对充沛,据传还常能看见下凡的神仙御剑飞过。 因此这城内有不下三个大宗门与一众散修。有渴望登天成仙的凡人修士,有挑了这块风水宝地栖息的善妖,也有祖祖辈辈在这里居住的凡人。 他们到的时候已是下午,进城的队伍排得老长,城门前人头攒动。竹瑶站在队伍里,耳尖竖起来,听旁边的人说话。 有猎户提着新猎到的兔子,脸往脖颈上围着的兔毛围脖里头缩缩,嘴中嘀咕道:「怎么这几天进城这般麻烦,这天寒地冻的,老子腿都冻麻了。」 「你不知道吗?」 前头另一人转过头来,哈出一口冷气,八卦道:「有神仙进城来咯,最近可有不少外头的人往咱们这里跑,想沾沾仙气,蹭蹭仙缘呢。」 「乱七八糟的人来得多了,可不得注意点,万一混进来个邪魔可就糟了。」 那猎户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连连摇头道:「有上仙在,邪魔怎会胆敢往这里跑……」 他自己说着说着声音都低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竹瑶心中正琢磨着看来魔尊失踪的消息还没有在凡间传开,便听见那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那群疯子有什么不敢做的!你想想那魔尊……」 她的猫耳朵轻轻一抖,下意识看了一眼南哀时。 那魔尊正垂着眼站在那里,慢吞吞地转着傩面,像是浑然没有听见这些凡人在悄悄议论他本尊。 竹瑶又转回视线。 进城果真要经过审查,有几个修士打扮的人守在城门口,进城的每个人都要进过查问。若是那些拉着板车的来了,还得让他们瞧瞧板车里头都装了什么。 除此之外,城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车帘垂着,安安静静地停在一旁。竹瑶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竹瑶能够感觉到那辆马车中的气息不同寻常,里面多半坐着一位上仙。她心中没底,垂着眼避开那侧方向,随着人流往城门里头走。 到他们的时候果然有修士过来盘查。竹瑶信口胡诌,说自己是其他地方来的妖怪,弟弟身有顽疾、贫血体虚,想要带他来望仙城医病。 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到南哀时看了过来。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总觉得那目光阴恻恻的,刺得她后脑勺都一阵发麻。 修士打量一眼,倒是没察觉出什么异常,只是奇道:「你是妖怪,他是凡人,怎得姐弟相称。」 竹瑶继续编:「我年幼时遭野兽捕袭,垂死路边,所幸被一心善妇人救回家中照料。自那之后,我便视那位妇人为母亲,而这位正是那妇人的孩子。」 说完了,还担心魔尊拆她的台,硬着头皮握住魔尊的手腕。 这一握住,她登时愣了一下。 魔尊借着傩面幻化出来的形象是个穿着厚棉衣的少年,她伸手去握,下意识认为是隔着厚厚的衣袖。 但实际上魔尊穿着的衣服单薄又破烂,她伸手握住,指尖掌心感受到了他手腕冰冰凉凉的温度。 她甚至还摸到了凸起的缚魔链。 ……这傩面造出的幻象有破绽。表面上看得再真切,上手随便一摸摸,就能察觉到不对劲。竹瑶下意识想。 她转头去看魔尊,南哀时垂着眼,细密的长睫遮住瞳仁,也不知他在看哪里。 竹瑶舔了舔唇,又转回头去,一双琥珀猫眼眨也不眨,神色再真诚不过,继续道:「听说望仙城有不少神医。」 旁边那少年人看起来也确实一副体弱多病的模样,修士没有多想,听完这故事后颇为感动地点评几句,让他们进去了。 竹瑶暗暗关注着的那辆马车一直没有动静。 兴许是神仙下凡的事情已经广为人知,夜幕都已经落了,街道上却仍旧人山人海,两侧商铺房屋张灯结彩。 走在人群中,还时不时地能听见有人兴奋议论。 「听说神仙惯会扮成那不起眼的凡人模样,什么路边的乞儿,讨饭的老汉。倘若有那心善的往他们碗里头施捨点铜钱,便变回原身,赐下仙缘。」 「这样一说,这几天遇到那些乞讨的可得多注意点。」 竹瑶拉着南哀时快步走过了好几条街道,直至那马车被远远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才松下气来。 她松开手一转头,就看见南哀时抬手,用力擦了擦方才被她抓过的那只手腕。 那红瞳与她的视线对上了,少年魔尊拧着眉,神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难辨。 她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手心湿黏一片,兴许是之前过城门时因紧张发了汗。 「……劣等生物。」 嫌恶再明显不过,魔尊冷冷道:「再随意碰我,我会剁了你的手。」 第9章 ◎幸运到令人起疑。◎ 天上一道流光飞掠而过,引得路上行人阵阵惊唿,有老翁当场跪在街角,冲着流光划去的方向连连磕头。 「仙人,是仙人!」 周遭喧嚣一片,竹瑶身后尾巴摇晃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样的场景令她想到了一些模煳又久远的记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竹瑶是被收养的孩子,进入新家庭没几年,母亲生了一个女孩儿,取名竹璇。 妹妹小的时候很是调皮捣蛋,在那一片算是孩子里的小魔王,天天欺负别人家的小朋友,每天上门告状的家长都不知道有多少。 竹瑶还记得,有一回她看见妹妹在公园里骑着另外一个小男孩打,于是慌里慌张地上前把妹妹拉开。 她比妹妹大两岁,小时候发育得快,差个两岁就能高出不少。妹妹被扯开了还生气,蹬着腿挥舞着手说:「不要碰我,我要让你跪搓衣板!」 这话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爸爸每次听了都会摆出哭戚戚的脸向妈妈求饶,在两个小孩心中,跪搓衣板肯定是很可怕的事。 所以小竹瑶听了害怕,眼睛眨巴眨巴,当下就冒出了一泡眼泪,可又不敢松手。 竹爸爸和竹妈妈上班都很忙,应付这些事情焦头烂额,能一天到晚盯着妹妹管的只有她。 妹妹咬她,她哇哇哭,把管理员大爷都惊动了。 天际又有数道流光掠过,有几道直直垂落,像是落到了附近。身侧人群尖叫起来,闹哄哄地往城门挤。 竹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小时候她们两姐妹打过的架她数都数不清,打着打着竹璇就改了性子,不气她了,也不气爸妈了,在家里的时候还可勤劳了。 把竹璇的脸安在魔尊脖子上,竹瑶忽然就心平气和,不难堪也不尴尬了。 她压低声音镇定解释:「城门口那马车里多半守着一位上仙,你应当也知晓。我只是不想露馅,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那魔尊神色阴郁,似乎仍觉得不快。她转开话题:「我要去摆摊卖药草了,你呢,跟我一起去吗?」 往前在魔域的时候,南哀时但凡动怒,眼前定会乌压压跪下一片,求饶声不绝于耳。 就在方才他心生不悦,灵府中的妖兽齐齐再度陷入沉寂,生怕被他迁怒。 这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的回应。 少年垂着眼,眼底眸光戾气横生。 那湿黏黏的触碰像是开启了脑海中的某个机关,心中邪气顿起,躁动难受。 他记忆破碎,记不清恶意来源,攀升滚动的欲望却清晰可察——想要杀人,想要见血。 手中傩面被焦躁指尖轻敲不停,须臾后南哀时抬起眼,化形后黑髮黑眸的清瘦少年病恹恹一点头。 望仙城这一片灵气充沛,郊外生长的灵药仙草不少,时常有人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买药。 不过灵气充沛同样意味着这里有益于野兽妖怪的生长,没点儿本事的去郊野林间採药,指不定就会被哪个食人的妖兽叼了去。 竹瑶在城里走了一圈,找到了小贩们平时摆摊的地儿,忍痛拔了几根猫毛化成垫子,在地上摆好药草。 买药的顾客还没来,坐隔壁的小贩上上下下扫了眼她的尾巴耳朵,张口问道:「你这猫毛卖吗?」 竹瑶:「……」 倘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猫不可以,至少不应该。 礼貌拒绝了眼馋猫咪毛毛的摊主,她盘腿坐下,扭头看了一眼直直站在身后的魔尊。 她稍稍犹豫,还是拍拍身侧毛垫,出声问道:「不知还要在此处待多久,你要不要坐下?」 旁边那摊主也说:「小伙子你别搁后头杵着,该吓跑顾客了。」 寒风冷飕飕地刮,魔尊瞥了一眼那猫毛化成的垫子,扯扯唇角,没动。 竹瑶扭回头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客人闲得发慌,那摊主找竹瑶聊起天来,还热心地教给她所採集到的药草的市价。 这热情在听到竹瑶是外来妖之后丝毫不改,追着竹瑶问城外的事。 竹瑶哪能知道多少有关于城外的事情,硬着头皮根据小说中的设定编了些魑魅魍魉的异闻传说。 编着编着,便听到身后魔尊哼笑一声。 竹瑶:「……」 她的声音弱了点儿,转头看了魔尊一眼。 在小摊前头驻足的客人不少,其中男人更多。大多数停下后随手拨弄拨弄药草看看成色,眼睛很快就飘到竹瑶身上去了。 望仙城不是没有妖,但这种姿色美艷的猫妖确实少见。 简直像是话本子中从山野小路里跳出来去诱惑清贫书生的女主角。 竹瑶不知道那些下流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身后杵着的南哀时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他满不在乎,更懒得去出声提醒。 望仙城有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吸引着他来到这里。 但此处在某种意义上乃是仙家庇护之地,不宜于疗伤,禁邪锁与缚魔链吸饱了灵气,威力更甚。 长链沉甸甸往下坠,仿佛千斤重的巨石,要将他楔入地里。半废的腿脚走了如此久的山路,在寒风中又疼又麻,像是被魔域的千足毒蝎噬咬。 南哀时拧着眉,眼角余光瞥见猫妖冲着身侧那凡人摆摆手,似乎是道了声再见。 他稍稍斜过脸,那男人收拾东西站起来,眼睛不住往猫妖身后瞥。 那猫妖还傻呵呵地沖他笑。 这般天真愚蠢的妖怪能够独自活到现在,幸运到令人起疑。 南哀时沉沉注视片刻,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 先前那几道御剑流光确实是向着望仙城而来,有仙人进城的消息如飞羽般散播开,眼前街上的行人显然少了许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再等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顾客,竹瑶把药草和猫毛垫子收进自己的空间法器里。 「你不愿告诉我来望仙城做什么,总该告诉我咱们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吧。」 她扭头看魔尊,又问:「倘若待得久些,租个院子要比住客栈要实惠许多。」 南哀时安静片刻,竹瑶咕哝道:「要是你有钱也成,我什么都不问了。」 「……」 身无分文的魔尊安静片刻,道:「不会多久。」 竹瑶抬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瞅他。 「不动山有一处秘境,」他淡声道,「向来会在接神之际开启。」 他的话没有说话,但竹瑶已经明白过来。 不动山是人间仙所,落于不动山的秘境多半为仙人所造,想必也有很多仙家的珍宝法器。 秘境打开,人间不知会有多少修士、善妖前往,说不准还会有胆大包天的魔修混入其中。 他们在那时候去不动山,最不引人注目,适合浑水摸鱼。 「接神之际,是入春那段时间吧。」 竹瑶拨弄拨弄刚才挣到的铜钱,心中犯愁:望仙城的「房价」定然很是昂贵,倘若不愿露宿街头,就得想个挣钱的法子…… 「那里!在……!」 不远处喧闹愈烈,隐约传来叫喊声,被模煳在了细细碎碎的噪音里。 竹瑶摇摇脑袋,锤锤膝盖,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她身上猫毛所化的衣服很厚实,在外头坐上这么久也并不冷,只是腿盘坐久了有些发麻。 她往街道那头看了一眼,那里人头攒动,好像人流在闹闹哄哄地往这边涌。只是人太多了,看不清人群异动的原因。 竹瑶的肚子有些饿。 妖怪似乎也是需要吃东西的,只不过不像人类那样每日都要吃饭。 她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扭头看向南哀时:「我们……」 竹瑶的声音一顿。 魔尊侧着脸,伸长了脖颈,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看着人群涌动的方向。 她迟疑道:「……南哀时?」 少年睫毛轻轻一眨。 鲜少有人敢直唿魔尊姓名,人们生怕会招来那来自地狱的恶鬼。 而此时那被人畏惧的恶鬼就站在她的身侧,亲耳听见她唤他姓名,稍稍偏过头来。 目光对上的剎那,竹瑶的耳朵无意识地向后折了折,像是被某种气息刺激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南哀时的脸似乎更白了一些,显得那幻形遮盖的瞳色格外黑,黑得有几分渗人。 现在的南哀时,令她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威胁感。 就像南哀时先前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杀意,撕掉伪装时一样。不,比那更甚。 ……只是,为什么? 疑虑从竹瑶脑海中一掠而过,她很快就没有心思多想。 挤挤攘攘着朝这条街上涌来的人群稍稍散开了间隙,他们口中喊的话也愈发清晰。 「在那里!」 ……在那里? 什么在那里? 竹瑶茫然一瞬,视野中忽然出现了刚才还在她身边的那个摊主。 男人正在奔跑,跑得气喘吁吁,一根手指举着,直直点向前方。 「白髮白尾的猫妖,」 前不久才听到过的声音响起来,他扯着喉咙喊,「在那里!仙长,他们就在那里!」 仿佛有一道惊雷自竹瑶眼前噼下,将她惊得浑身一颤。 她看见数道流光出现在视野中,有仙人从长剑上跃下,手指尖爆发出刺眼金光。也听见身侧魔尊轻轻「啧」了一声,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他道:「果然如此。」 第10章 ◎他冲着那天际上身着白裙的女仙弯起唇角。◎ ——果然如此? 他在说些什么? 变故生得太过突然,竹瑶满心茫然。只是那些仙人已经在逼近了,现在显然没有时间留给她去思考些什么。 身侧黑雾腾起,眨眼之间魔尊便出现在了另外一头。待那黑雾散开,方才还站在那里的黑眸少年已现出原形。 黑髮红眸,眼睑下两点血痣。 锁链摩擦之间发出刺耳声响,脖颈在他使用邪力的那瞬间溢出鲜血。他身形向前微微一踉跄,抬起眼来。 那些茫然又惊惧的脸庞映入视野,少年苍白的唇角轻轻弯起,若有若无地笑了一声。 黑雾蔓延,他的身形隐在雾气里。 整个望仙城似乎都寂静了下来,直至有人声音颤抖。 「魔……魔尊?!」 人群在剎那炸开了锅。 惊慌失措的、害怕逃窜的,那些因为好奇与憧憬追随着仙人聚在这里的凡人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勐然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恶鬼修罗,吓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还有修士飞快冷静下来,想要在仙人身后狐假虎威,说不准还能因为勇气可嘉而入了仙人的眼,于是逆着逃窜的人群往前面挤。 场面闹哄哄乱成一团,当下便有仙人传音让大家镇定下来,只是并未多少用处。 廖柏松脸色铁青,恨恨道:「他是故意的。」 他们仙家人不比魔修,不能伤及无辜。那魔尊显露真容制造混乱,又特意混在人群之中,四面八方皆是凡人,仙术降下,说不准就会取走哪条脆弱的命。 夜幕已深,黑雾瀰漫,底下凡人人心惶惶。直至有人轻柔道:「诸位稍安勿躁。那魔尊身负重伤,难以伤人,已至穷途末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她声音柔和清澈,像是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人一听便能静下心来,只觉得发热恐慌的脑子犹如被泼了一盆山泉清水。 廖柏松看过去,喊道:「燕师姐。」 不落峰大师姐燕淸宁,主修言灵道,修为深厚。她的声音一出,不仅是底下的凡人,就连仙人们都稍稍松了口气。 白衣女仙飘然落至他的身侧,轻嘆道:「我来迟了。」 她并未御剑,脚尖点在空气中,便能自如地在空中踏行。旁侧有仙人施法驱散黑雾,燕淸宁目光在混乱人群中扫了一眼。 魔尊身怀化形法器,一旦消失在视野中,谁也不知道他会化为什么模样。 「我去追魔尊。」 燕淸宁沉静道:「你们去找那只猫妖。」 …… 竹瑶心中仍存着困惑,但她反应飞快。 魔尊瞬移走的那一瞬间,她便勐地回过神来,摇身一变成了猫,趁着混乱熘出了老远。 身后惊唿不断,显然有追兵跟了上来。竹瑶闷头跑,专门挑隐蔽的、于她身形有利的小路走。 仙人空有一身术法,却苦于城内四面八方都是人,不好大展身手,一时间竟被她甩到了身后。 竹瑶一口气钻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会知道她和魔尊在一起,但那摊主喊的一声「白髮白尾的猫妖」,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巷里头垃圾箱上蹲了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白花,底下还围了一圈小猫,看起来像是猫霸王和猫小弟们在开会。 竹瑶一只雪白的漂亮小猫冲进来的时候,有一只小猫跳到她的身边,似乎想要与她进行一些猫与猫之间的友好沟通。 只是它显然没想到竹瑶一进来就扎进垃圾堆里滚了个圈儿,浑身毛毛都炸开来,饱受惊吓般长长「喵」了一声,扭头百般嫌弃地跑掉了。 猫妖嗅觉比普通小猫还要灵敏,竹瑶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整张猫脸都皱了起来。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屏气凝神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今夜对望仙城的居民们而言当是一个不眠之夜。 魔尊现世一事再也无法隐瞒,那些上仙们索性藉机将人们驱回家中,走过巷口的行人慢慢变少。 焦灼、兴奋、惊诧在空气中蔓延,细细碎碎声音从门缝窗间流出,顺着冬日寒风传入她的耳,一会儿是「上仙」,一会儿是「魔尊」。偶尔还会提到几句「猫妖」—— 南哀时身边怎会跟着妖怪,他们贴着门窗往外瞅,犯了嘀咕,说是莫非这魔头也学着那些贵公子哥儿,养了几只姿色艷丽的猫狐作宠物。 身后嗷呜一声,竹瑶耳朵一抖,扭过身子。 那些仙人并未发现她藏进了这条巷子里,暂时算是安全。 ……只是她又丢失了南哀时的踪迹。而且这一回她还没有偷偷在魔尊身上取血。 小泥猫心生苦恼,猫眼滴熘熘转,看向那只蹲在垃圾箱上的奶牛猫。 对方弓着背张着爪,跟小老虎似的嗷呜完一嗓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这只猫是妖怪,是她的同类。 她能感觉出来。 这样说或许并不准确。它开了灵,但灵智尚未成熟,就像是四五岁的人类孩童,无法化成人形,也无法使用妖术。 脑海中灵光一掠而过,竹瑶试探道:「……你叫什么名字?」 黑白花说:「喵喵。」 竹瑶:「……?」 黑白花睁着黑黑的圆瞳仁和她对视,片刻后舔舔爪:「喵?」 她迟疑道:「你叫喵喵?」 黑白花矜持地点点猫头。 ……好贴切的名字哦,竹瑶眨眨眼,心想。 这样对比起来,她的名字是不是太像人了一点儿,不太符合自己猫妖的身份。 竹瑶的思绪跳脱了一瞬,又很快被自己拉了回来。 喵喵从垃圾桶上跳下来,抬起猫眼瞅瞅她,似乎察觉出她没有敌意,又扭过去看看自己的小弟。 那群猫崽子像是得到了指示,一拥而上,开始扒拉垃圾桶。 木桶是隔壁饭食铺子的,一日的厨余残渣并其他一些零碎垃圾都会往里头倒,等到清晨天未亮时有人拉出城去。不光是这群猫,平日里那些老鼠、大狗、甚至乞儿,都会来这里关顾。 那桶子已经被搜颳得差不多了,翻找一通也找不出什么食物。几只猫咪低低喵呜叫,好像很失落的模样。 一边蹲着的黑白花坐不住了,扒着桶沿立起身子,后腿在桶面上蹬蹬,好像要亲自钻进垃圾桶里去好好瞧一瞧。 就在这时,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摁住了它。 另外一只爪子出现得猝不及防,喵喵显然被吓到了,一个泰山压顶便把身底下另外一只小猫给压成猫饼。 那爪子可脏了,它有些生气,正要大声喵喵叫,便听脏爪子的主人说:「我有钱。可以给你们买吃的。」 ……喵? 喵喵睁大猫眼。 那爪子可脏了,不过它自己身上也没有多么干净。人类常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定是他们人族不够和谐有爱,不懂得互帮互助。 黑白花兴高采烈地摇晃起尾巴,软着嗓子刚想喵呜叫,便听见那只小泥猫说:「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帮忙。 它知道自己的同族之中常有妖怪靠服侍人类或魔物为生,在天生妖力匮乏、无法修行的小妖怪之间尤为常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只是那些妖怪大都能化成半人身,它可不能。 黑白花又歪过了猫头:「喵?」 竹瑶说:「你要帮我找到一个人……一个魔头。他叫作南哀时。」 …… 望仙城中布设了诸多防御阵法,想要离开这座城,只有两条路可走。 ——南北两道城门。 虽然没有人知道为何那少年魔尊会进入这座城,但如今他已是瓮中鳖,只要有丁点异动,就必然会被察觉。 城门落了重锁,仙人们不再遮掩身形,一行人在城内来回巡视,另外一行在城门等候魔尊自投罗网。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那魔尊竟是躲都不愿躲,赤手空拳便来了。 远处一片刀光剑影,竹瑶躲在城门一侧的马厩里,后腿踩着稻草,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法阵交织出绚丽的光。 头戴银盔的上仙手持金戟,带着势如破竹的狠意自巍峨高墙上一跃而下;另一位仙人轻摇轻罗菱扇,便有青烟平地升起,如蛇般缠绕住阵中人的手臂脚腕,欲要将他拖入地里。 苍白手臂自黑雾中探出,毫无血色的五指寸寸收紧,将金戟折成两半;那青烟被邪气侵蚀,摇着菱扇的女仙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黑雾之中血汇成泊,那魔尊受到的反噬同样不小,然而血契却迟迟未曾亮起。 蹲在竹瑶身边的黑白花受了惊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里还磕磕绊绊地发着生涩的音节:「魔尊喵,可、可怕喵。」 竹瑶有些焦急。 以她目前的实力,参与这种级别的打斗无异于白白送命,丁点儿余波都能刮掉她一层猫毛。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一侧,等待或许不会出现的时机。 有女仙踏空而来,梵音声声盪开。竹瑶抬头,认出那是燕淸宁。 那些仙人口中的不落峰大师姐,一身白裙飘飘,锁骨之间一枚玉坠青中泛红。 望仙城中的仙人之中,她应当是修为最深的那一位。 她口中吐出的梵音化作金印,枚枚都有千斤重量,落在魔尊身上时骤然爆开金色火光。 阵中的少年抬头看去。 即便隔着那般遥远的距离,隔着术法绚烂的光彩,竹瑶还是看见了他骤然怔住的眸光。 他清瘦的手指蜷了蜷,不知道是要握住什么。那沾满血污的唇微微张开,轻轻动了动,似乎在低低自语。 下一刻,少年魔尊血色的眸弯了起来,犹如夜空中高悬的月——不祥妖异的血月。 他冲着那天际上身着白裙的女仙弯起唇角,莫名笑了。 第11章 ◎红瞳冷若万年寒冰。◎ 「……那魔头在笑什么?」 阵中人眉眼弯弯,笑得开怀,一众仙人却只觉得有寒气无端端顺着后背爬上头皮。 「别管他,」 廖柏松沉声道:「这魔物的血气会诱发妖魔异动,他不曾焚烧鲜血,想必打的便是这个主意。速战速决。」 一旁有个仙人却道:「不必着急,我们断脉山师尊与掌门已然接信,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拖到他们赶来,擒拿魔头十拿十稳。」 九天之上数位仙尊各司其职,所执掌的权柄泾渭分明,从不越界。 在他们之下的各大仙门理应也是如此,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不会轻易涉足另一方势力所掌管的领域。 但事实上,自从南哀时被擒至不落峰镇压后,想要插足的仙门数不胜数。 ——原因无他,魔尊的血肉。 比起魔尊那能止小儿夜啼的威名,有关他血肉的秘密倒是并无多少人知晓,知情者们彼此心照不宣。 将他镇压在不落峰缚魔大阵里,忌惮魔尊復生是原因其一,那身血肉乃是其二。 这位断脉山的仙人会跟着他们来到望仙城除魔,想要分一杯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听他这么说,廖柏松轻轻一挑眉,没有说话,目光向燕淸宁瞥去。 口吐梵音的女仙置若罔闻,降下的金印光辉愈盛。 巍峨高墙被轰出大洞,一道黑影飞掠而过。城内不好施展拳脚,仙人们有意转移阵地,紧随着那身影掠出城外。 天黑至天亮,天亮至日落。 谁也没想到身负桎梏的魔尊竟仍旧如此难缠,那个信口说着「擒拿魔尊十拿十稳」的仙人甚至被扯断了一条手臂。 他们未能在他那洒了满地的鲜血终于引来魔物之前将他镇压,于是望仙城外如乌云坠地般黑压压一片,数不尽的狰狞恶鬼爬上了人间旷野。 天空血云密布,雷霆天罚降下,连山岭都被轰平。 就这样过了不知几个日夜。 竹瑶小心翼翼地从巨石后探出头。 望仙城郊外一片尸山尸海,强烈的死气与那战乱时代的京观别无二致。偏偏那些死去的尸体都是些妖魔,滋生起的怨恨邪气直冲云霄、形成邪祟异境,莫说凡人,就连仙人都难以接近。 但竹瑶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偷偷钻进了异境里。 那只黑白花被她给予的铜钱收买,死活要跟着她一起走,不知是不是想要从她这个同族身上学到一些早日化为人形的技巧。 结果刚靠近异境时它便难受得喵喵叫,身上的皮毛都在快速掉落,眼看着就要成为一只秃毛猫,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土地已经腐烂,踩在上面犹如在泥潭中行走。竹瑶皱着一张猫脸,尽量避开那些死相狰狞的妖魔,搜寻魔尊的踪迹。 ——那些仙人说,那魔物已经没有了逃离的能力。只要等到这异境消散,便能将他生擒。 竹瑶先前还不知道他们口中「没有了逃离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意思,直至她终于在尸山里找到了南哀时。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滞住脚步,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思绪都化成了空白。 ——实在太过惨不忍睹。 少年魔尊躺在那里,黑髮被血淋湿,那双最为妖异的红眸阖上了。 于是他看起来便像是一个无害又无辜的少年,有着精緻的五官,却面无血色,躺在那里,宛如已经死去。 竹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尾巴不摇晃了。 他的长袍已经被撕烂,却没有露出那双遍布伤疤的,苍白消瘦的腿。仅余的布料下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脸颊被咬烂,缺了半截身子,露出森森白骨。 一只蜈蚣悄无声息地爬过来,吸食他身下的血泊。它的身体迅速膨胀壮大,转瞬之间长出巨翼和鬼脸,面目狰狞贪婪。 从一条普通的蜈蚣,变成了妖魔。 竹瑶被惊住,忍不住后退一步。 …… 南哀时死了吗? 所以,这与她最初的猜想相同,南哀时在登天桥下时并未欺骗她。 在他死后,又会有新的魔尊诞生。 这个魔尊不是她要寻找的那个魔尊。他死后出现的下一位魔尊,才是她真正的任务目标。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唿吸都在颤抖。 ——太残忍了。 这样可怖的,具有冲击性的血腥画面,就连恐怖片里的配角都不会死得如此悽惨,如今却这样直接地、突兀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那只蜈蚣吸食完血泊,又慢吞吞地爬到魔尊的身上,口器咬住他的手臂。 竹瑶这才发觉,他的左手也失去了半截,残肢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见过他的手,虽然伤痕累累,但手指修长,指骨漂亮。 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电流自嵴髓蹿至全身,竹瑶浑身发麻,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却比思绪与理智来得更要快。 她脚尖点地,飞身沖向那蜈蚣。 蜈蚣的尸身被丢到一侧的时候,她身上也多出了数道伤口。 异境之中再度安静下来,没有蜈蚣的嘶鸣,只余她自己急促轻颤的喘息。 「……真是残忍,」 一声轻语突兀响起,低而微弱,像是随时都会如泡沫般散开:「不容许它与你抢食?」 竹瑶勐地一怔。 她抬起眼,视线从蜈蚣的尸身上移开,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向那躺在血泊中的少年。 那红眸睁开了,犹如极地飓风般冷冽,似乎要钉穿她的骨髓。 她喃喃道:「……你还活着。」 伤成这样了,失去了半截身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居然还能活着。 「怎么,」魔尊弯起眼眸:「你以为我死了么?」 冲击性实在太过于强烈,竹瑶脑海宕机,眼眸睁大,茫然地与他对视。 须臾过后,南哀时的眼眸不再病态地笑了。 「我确实无法想通。」 他说,「你在登天桥下时不曾引来那些仙人,却引领他们至望仙城。如今又偷偷摸摸地熘进来,想要独占我的尸身。」 「是过于贪婪,还是过于谨慎?」 竹瑶张了张唇。 她有想到过,当那些仙人出现的时候,南哀时的神色,与看她的眸光。 他一定会误会些什么。 只是她无法解释,因为南哀时定然不会相信她的解释。 长久的沉默过后,猫妖化为人形,走上前来。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打滚过,她的身上很脏,裙子染了泥污。 南哀时冷冰冰地看着她。 无论是妖魔或是仙,谁无法强闯进入这个异境。他可以缓慢自愈,再度生出手脚。 但她进来了。 「我会记住你。」 他轻描淡写地说,「你会死得很难看。」 他厌恶死亡,厌恶復生时在赤血渊里死寂而漫长的时光。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对死亡心怀畏惧。 他从不会畏惧任何事。 一双脏兮兮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双手环住他的后背,犹豫片刻,又分别挪至他的脖颈,与下身仅存的那一小节残腿。 竹瑶拨开魔物搭在他身上的利爪,将他从尸山中抱了起来。 南哀时的神色有了片刻的凝滞。 「如果背着你,我担心你会突然捅我一刀。」 手上的重量轻飘飘的,她有些不忍心低头去看,「虽然冒犯,但我只能抱着你走。」 「那些仙人不是我引来的。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我在你的身边。」 南哀时眼珠抬起,眼睛死死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最初的打算是什么,为什么要进入望仙城,被发现之后又打算怎么离开这里。」 猫妖一字一句道,「但我不知道该怎么逃出那些仙人的视野。他们就在这片异境外面,等着这里的死气散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这是在做什么,南哀时心中想。 他又想发笑了,只是脸上疼痛至极,假惺惺地冷笑都需要支付代价。 猫妖终于低下眼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残肢上,又很快移开,像是不忍多看。 「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我们。 南哀时唇角平直,红瞳冷若万年寒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第12章 ◎不过是一些小恩小惠,她便能高兴成这般模样。◎ 竹瑶带着南哀时来到离望仙城隔着二三座城池的一个小镇时,他已经长出了新的手臂。 她披着巨大的斗篷,又用面纱遮住了脸,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手中还推着一架木质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无法自行行走的少年。 这般奇特的组合,无论经过何处,都会让人难免多看几眼。 所以在未抵达目的地之前竹瑶去哪里都不敢多停,经过城镇时偶尔会进去卖些药草换些吃食,就连夜间休息都是在郊外。 竹瑶那一身泥污还是在林间小溪里洗去的。 在一座小镇中请工匠打造的轮椅被她推到了一棵树边,背对着小溪放着。 竹瑶觉得用猫形态舔一遍全身上下的猫毛好生费劲,于是用人形躲藏在芦苇间。她头一次在郊野溪中洗澡,冷得牙齿打颤,缩着脑袋勾着肩,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被谁瞧见。 就这么别扭地搓了一会儿,林中忽然传来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快些。」 竹瑶动作一顿。 ——她辛辛苦苦把这傢伙从异境中带出来,洗个澡居然还要被他催。 猫妖皱皱鼻,心中有些不快,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魔尊话音一转,又轻嗤道:「倘若真有人想看,仅需放出魔识,你饶是钻进水底也毫无用处。」 竹瑶:「……」 她僵在水里。 第一次尝试露天洗澡太过紧张,导致她完全忘了这些事情。这个世界中野外虽然人迹罕至,但偶尔还是会有人经过,他们这一路上便曾碰到过一支商队。 水花声彻底息了,南哀时垂下眼:「怕什么。」 尚未化去雪污的泥地上映着枝桠交错的影子,他扯扯唇角,道:「你那身子有何好看。」 竹瑶没忍住磨了磨牙。 这位魔尊的嘴里实在是吐不出什么象牙,她都已经有些习惯了。被他这么嘲讽一通,她才想到,如果有旁人的灵识来到这里,魔尊总不可能一无所觉。 冬日溪水的冰寒像是要渗入骨头里,她动作快了起来,一鼓作气洗完澡冲上岸。衣服湿漉漉地贴着身体,她先变回猫身狂抖了一通毛。 不知是不是有水珠溅到了魔尊那边,少年似乎轻轻「啧」了一声。 这一路上魔尊分外沉默。 竹瑶心中还担心着那些不知道在哪儿追寻他们踪迹的仙人,记挂着事。她晚上时常无法入眠,于是一整晚迷迷瞪瞪地守着夜,早上起来精力不济,没能察觉到魔尊的异常。 只是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忽然听见他不平不淡地开口道:「你们猫妖用饭时,不都是用舌头舔舐么。」 走累了坐在石头上吃东西的竹瑶:「……」 她一动一动的腮帮子一停,有点儿紧张地瞅了南哀时一眼。 魔尊低垂着眼,纤长的眼睫半遮住瞳。 他的眼睛好像在看着她的嘴唇,一眨不眨。 但竹瑶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透过了她,透过了当前时空中虚幻的一点,在看一些属于过去的场景回忆。 这大概只是他的一句随口问话,但竹瑶是寄生在猫妖身上的人类,做贼心虚,打着哈哈生硬地转开话题:「你当初去望仙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本以为魔尊不会回答,就像从前几次她开口询问时那样。 但南哀时移开视线,平淡道:「找东西。」 「那你找到了吗?」 魔尊轻描淡写一颔首。 竹瑶眨巴着眼睛,瞅他。 只是南哀时又不再说话了。 他们一路风餐露宿,最后在一座名为兰沧的小镇里停驻。 兰沧镇位于不动山山脚,虽然只是一座人口不多的小镇,但每当不动山异境将开,便会有许多修士侠客来到镇中暂居。 竹瑶他们到的时候,兰沧镇上也到了要热闹起来的时候,街道上四处可见头戴斗笠、腰佩长剑的人类行走。 奇人异士多了,兰沧镇的居民们便也习惯了。 因此当竹瑶找一个本地妇人租下一间院落时,那妇人也只是多叮嘱了他们几句,叫他们不要损坏了院内的物件,也不知道之前是遇到了什么样的租客。 竹瑶钱不多,能租到的院子也不大,只有一间正房、一间侧屋与伙房茅厕。 正房里好歹还有床铺家具,侧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排架子,看起来平日里是用来放置些杂物的屋子。 魔尊没了腿,重伤未愈,竹瑶将正房让给了他,将他的轮椅推至正房屋内。 「这些天你在这里休息便是,早日长出你的腿来。」 虽说第一次看见魔尊重新长出手时她下巴都快掉了,但竹瑶发现自己对这些奇闻异事的接受能力还算良好,还能很镇定地问他:「有没有什么药草能帮得上忙?我去采来。」 南哀时抬起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有啊,」他搭在轮椅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弯起眼,「赤血渊下的蕴魔草。」 ……赤血渊。 竹瑶在脑海中飞快搜寻了一下,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魔域?」 她有些无言,看着似笑非笑的魔尊,听见他话音又突兀地一转,尾音拉得很长。 「说笑罢了,」他声音压得又轻又柔,「我怎么会捨得让你独自去赤血渊底。」 竹瑶没忍住,猫耳朵狠狠地抖了一下。 那耳朵抖的幅度有些明显了,南哀时眼睛一抬,启唇像是笑了一声。 听不出那笑是什么含义,但从这魔尊的性子来看,竹瑶觉得那多半是声讥笑。 她心生懊恼,转身就想走,那魔尊却叫住了她。 「我准许你成为我的近侍。」 魔域的帝王身侧最为亲近那一位的侍从,得以尊王近侍的名号。 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想要得到这个位置,为了在魔域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为了诸多利益好处,也因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要抓住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恶狠狠地撕扯下他的血肉。 猫妖转过身。 南哀时仍然在笑,眉眼弯弯,尚未长好的面容微微仰起,坐在轮椅上看着她。 分明断了腿毁了脸,曾经气息奄奄地被她从死魔堆中捡出来,如今却以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准许她做他的「近侍」。 竹瑶先是觉得好笑,还有点儿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很快想到了什么。 ——魔尊的近侍。 倘若能光明正大地,长久地跟在魔尊身侧,那她就更有机会去约束他的行为,阻止他作恶多端。 短暂的安静过后,她也弯起眼。 猫耳猫尾的少女站在门边,稍稍侧着脸,挡住了门外映进来的天光。 那些余晖映在她的轮廓上,微粉鼻尖透出点点透明。 南哀时猩红色的瞳孔中,那小小的倒影眉眼舒展,很是欢喜的模样。 「好啊。」 他微微启唇。 似乎唿出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 猫妖走出了他的视野,南哀时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扯扯唇角。 真是容易收买,他想。 不过是一些小恩小惠,她便能高兴成这般模样,眉眼弯弯地沖他笑起来。 第13章 ◎少年魔尊笑着说:「我看到他了。」◎ 当大雪消融,万物復甦的日子来临,接神之际也就逼近了。 除了不动山之外,人间还有数处仙灵秘境会在接神之际开启。这些秘境中不仅仅有神仙秘宝,还有「神灵赐福」,也就是接神之际此名的来源。 根据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这些神灵赐福其实只是神仙散于异境内的一缕仙气,看不见也摸不着。 但它会在一种特质的、平日中用于供奉神灵的金杯里显形,传闻中得了这神灵赐福的凡人这辈子都会福杯满溢,倘若是个修士,还能借着这赐福登天。 竹瑶走在兰沧镇的小路上时,便能看见许多街边摊贩开始卖起了这供杯,摊子前还驻足了不少人,什么打扮的都有。 她背着今日刚採回来的药草拐过街角,便撞上一个小贩吆喝:「卖供杯咯,福杯满溢的供杯——嚯,这位……这位少侠,看看咱们这里的供杯吧!」 竹瑶下意识按了按罩着脸的面纱,幅度不大地摇摇头。 她躲着神仙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正想快步走开,忽地听见身后传来男声:「我要一个。」 「哎、哎,好嘞!」 那声音很是熟悉,竹瑶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身着布衣的清隽书生把铜钱放在摊位上,直起腰来,摇晃着那金色供杯,对竹瑶笑了笑。 「好久不见。」 他走过来,顺势将那供杯往竹瑶身后的竹篓里一放,随口道:「采了些什么?」 身后竹篓重量一增,竹瑶怔了怔,伸手想要去拿:「我不要这个,你自己用吧。」 那金杯在她竹篓里头,她反手去够了半天也没能够着。想要把竹篓从背上拿下来,手却被书生按住。 「你不是要去不动山秘境么,」男人笑盈盈道:「拿着吧,说不准真能福杯满溢呢。」 这书生是竹瑶在野外救下的,自称是班家二郎。 伴随着开春,郊野中冬眠的野兽也都纷纷醒来,竹瑶在某一次出镇採药的时候遇到了被野兽袭击的他,便顺手搭救了一把,自己还被野兽的利爪划伤了一道口子,流了点儿血。 也不知道那书生是不是对那道没几分钟就癒合了的口子感到过意不去,那之后竹瑶便时常能够看见他的身影,刻意到再明显不过。 「……好吧,」 不愿意过多纠缠,竹瑶抽开手,道:「有什么你想要的药材,尽管拿了去。」 班二郎笑眯眯道:「用不上、用不上。我送你回去吧。」 这书生所住的院子与竹瑶的住处相近,都在兰沧镇靠近不动山的一侧,从城门处回去正巧顺路,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竹瑶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点头答应下来。 她对这书生其实一直抱着戒心——哪有寻常书生会无缘无故地在这开春之际独自一人跑到野外。 只是班二郎一直没有做过什么可疑之事,她便慢慢没有像最初那般排斥,开始借着他了解更多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不动山的事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行至某处岔路后两人分道扬镳,竹瑶回到小院中,刚放下竹篓,便感到后背有人在盯着。 一转过身,便看见魔尊坐在轮椅上,深色的眉紧紧拧着,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他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復原了大半,只剩下两条小腿尚未復生。之前在断手时消失不见的缚魔链又重新出现,牢牢箍住了他的双手。 竹瑶看见他伸起手。 锁链摩擦叮噹作响,南哀时将手掌置于脸前,用力扇了几下。 魔尊嫌恶道:「好臭。」 竹瑶眨眨眼,抬手指了指自己,很是疑惑的模样。 南哀时冷眼看着她,一副「不是你还能是谁」的神态。 竹瑶迟缓地嗅了嗅自己的手腕。 什么味道都没有。 这也不是魔尊头一回莫名其妙地说这种话了,竹瑶觉得他大抵有几分洁癖。 她把斗篷掀开,又卸了面纱。猫耳在重见天日时敏感地抖了一下,尾巴在身后甩甩。 竹瑶唿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重新转过身,想要整理整理竹篓里头带回来的药材。 身后魔尊安静了须臾,又开口道:「我要沐浴。」 她没有立刻起身。 竹篓里的药材被她分门别类,无需处理的放在左侧,只需切片切段的放在右侧,需要进行水洗火制的则收在竹篓里,等着哪天有时间了再仔细些处理。 待一切都分类好了,她才站起身来:「来吧。」 这不是竹瑶第一次帮着魔尊沐浴了。 一路风尘僕僕地抵达兰沧镇,初在这间院落里落脚的第一个夜晚,魔尊便曾经向她说出这句话。 ——「我要沐浴。」 他当初也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 竹瑶那时候还怔住了,眼睛睁着老大,茫然地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她那无措的神色不知是激起了魔尊的恶趣味还是怎的,魔尊甚至弯起了眼,手指支着下颌,散漫地看着她:「怎么?」 「当我的近侍,自然要做这些事。」 烧开的水沸腾起来,竹瑶回过神,将最后一壶水倒入木桶里,旋即伸手进去,用指尖试了试温度。 不热不凉,正正好。 魔尊支着下颌,一只手把玩着几颗石子,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待。 褪去衣衫,扶他入桶。 分明已经做过数次,但猫妖还是会忍不住紧张。南哀时能够看得出来。 那对雪白的猫耳会往后压,压得低而又低,那一条平日里总是无意识甩来甩去的尾巴会卷在腿间,好像连动也不敢动。 直至水花溅开,他没入水里。猫妖才会稍稍松开一口气。 这次亦如是。 他的身体被啃去过半边,新长出来的皮肤干净完好,另外一侧则遍布伤疤,触目惊心。 极具冲击性的反差便是异样的美,湿漉漉的黑髮搭在肩侧,南哀时轻轻挑起眼。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他的眼尾被拉得很长。浴桶中热气升腾,那上挑的眼泛着淡淡的红。 他掬起一捧水,不经意般开口:「我看到了。」 竹瑶才刚刚压平心跳,下意识道:「什么?」 南哀时道:「那个男人。」 竹瑶愣了愣。 茅厕太小,浴桶被置于院落里的空地。夕阳洒落,映在少年魔尊的黑髮红眸上。 洗净的黑髮犹如绸缎,那血红色的眼珠像是宝石,在阳光下变得有几分透明,又仿佛在熠熠生光,便没有那般妖异惊魂。 他天生微笑唇,阳光淡去眼底的血色与眼睑下的两点红痣,笑起来时便宛若一位真真正正的少年人。 「斑蝥,」 少年魔尊笑着说:「我看到他了。」 ……班什么? 竹瑶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名字,但她听清了最开头的那一个「班」。 她只认识一个姓班的人,前不久才在路上与她挥手道别。 南哀时探出手。 他的手臂靠在木桶边缘,下颌搭在苍白清瘦的臂弯里,抬眼看她。 分明是一副无害的神态,开口却道:「杀了他。」 竹瑶手中打水的木勺晃了晃。 水珠落入土地,她彻底怔住。 「什么意思?」她茫然道:「为什么?」 南哀时稍稍歪了歪头。 他大抵很是惬意,在开春将落的日光下泡在水中,浑身上下都格外放松。 于是他大发慈悲,破天荒地对别人解释自己想要杀人的理由:「那是一只毒虫,居心叵测。」 毒虫? 什么毒虫不毒虫,竹瑶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这杀意来得太过突兀,她在脑海中飞快寻找制止的方法:「他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他总会做的。」 ——这算是什么理由? 再残酷的刑法都不会在人犯事前将他处刑。那叫作滥杀。 竹瑶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无声地表达抗拒。 似乎是看懂了她的神色,南哀时脸上的笑渐渐淡了。 是因为自己未曾顺着他的意,竹瑶想。但她又怎么可能会顺着他的意愿去杀人——这完全有悖于她留在他身侧的目的。 她不仅不能同意,还要想办法将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抹去。 「我也曾怀疑过他,但他确实没有作过恶。」她苦口婆心道,「今天我回来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只供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刻意接近我,是因为我当初在野外救下了他,于是想要报答。」 「他……」 南哀时:「罢了。」 竹瑶顿住声音。 魔尊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出声制止了她的念叨,旋即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说:「……我不会去杀他。」 南哀时不耐道:「随你。」 ——这算是成功劝导了他么? 竹瑶迟半拍才反应过来,一双猫眼亮了亮。 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她想,或许魔尊脸上虽然不显,但当初她从死人堆中将他救出来,确实获得了他的信任。 这样下去,完成任务岂不是指日可待! 白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无意识地拍打在木桶上。 南哀时闭着眼睛,脸色冷淡至极。 ——她不愿杀掉那只毒虫,也好。这般优柔寡断,免得那只虫子有了逃掉的机会。 他自己动手便是。 第14章 ◎「怎么还有瘸子跑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郊野绿意盎然之时,兰沧镇里来了一群非同寻常的人。 ——一群修士。 与先前兰沧镇中的那些散修不一样,这些修士来自同一个门派。 这门派也颇为有趣,名叫无想宗,门内弟子自称得了不动仙尊的真传,是不动仙尊在人间的继承,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行事很是嚣张,又人多势众,兰沧镇中的散修们大多选择了避之锋芒。 这些事情还是竹瑶从班二郎的口中知道的。 她坐在茶楼二楼窗边,倚着半开的窗口往街上瞧。楼梯上脚步声响,班二郎在她对面坐下,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不动山已经有了异动,那秘境怕是快要开了。竹瑶这几天刻意往人多的地方钻,想要打听更多有关不动山的情报,做好先手准备。 见班二郎一脸愁容,竹瑶伸手倒茶,问他:「你怎么了?」 班二郎摆了摆手,清隽的脸垮了下来,唉声嘆气道:「在下也是刚知晓此事——魔域的那个大魔头重获自由了。」 竹瑶搭在茶壶上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个世界中的修炼之人能够用传音符传递信息,但凡人难以驱符。在魔尊现世之后的这么多天里,兰沧镇的居民们对此都一直一无所知。 也许有散修知晓这件事,只是消息并未流传到平民之间。可当无想宗的弟子们来到这里,整个兰沧镇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我看到了,」她指节紧了紧,若无其事地倒了杯茶,将茶杯推过去,再度垂眼望向窗外:「镇里到处都贴着通缉令。」 街角早餐铺子边拐来一位身穿统一长袍的无想宗弟子,弯着腰把一张告示贴在墙边。早餐铺子里的男人卷着衣袖探头往外看看,眼睛顿时瞪成了铜铃。 即便她不去看那告示上写着什么,她也能猜得到内容。 「是,我过来的时候也瞧见了。若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高达百两。」 班二郎道:「不过这钱并不易取,那魔尊说是会七十二变,能变成各种模样。说不准会变成街边那白髮老太的样子,叫谁都猜想不到。」 竹瑶在脑海中想像了一下那种画面。 白髮苍苍的魔尊坐在轮椅上,支着下颌,似笑非笑。 她觉得头皮有点儿发寒。 「但奇怪的是,那通缉令上还画着一只猫妖。是一只白毛妖怪。」 竹瑶转头看他。 班二郎饮了一口茶,喃喃道:「那魔尊身边怎会有一只妖怪?」 他神色疑惑,扶着脸拧着眉思索,像是发自内心地感觉困惑。 只是他想了半天没想出个理所当然,于是摇摇头,嘆气道:「罢了。那些魔物在想些什么,也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理解的东西。」 他说完这番话,便怔怔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竹瑶喝完了一杯茶,班二郎还未离去。扭头一瞧,便见他垂着脸,手指木桌上来回交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人今日过来是有事相求。 班二郎助她了解了不少有关不动山秘境的事。竹瑶心中想着,口中也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有事。」 「……是。」 书生交缠的手指一顿,抬起眼,苦笑道:「确实是有个不情之请。」 竹瑶道:「你直说便是。」 「既然姑娘如此直爽,那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姑娘去不动山秘境的时候,可否捎我一同前往。」 竹瑶微微一怔。 「不瞒姑娘,在下许久之前便有这个念头。只是我等文弱书生连那郊外的野兽都打不过,又哪有本事与那些武功高强的修士争夺秘宝。」 「近日突然得知魔尊现世,在下心中愈发焦灼不安。那魔头踪迹难寻,这天下恐怕又要乱起来,没有点功夫傍身,于乱世中实在不得安心。」 「……所以我便想着,去那神仙的秘境里瞧一瞧,说不准能找到几本仙家秘籍或是护身的法宝。」 原来他靠近自己,为的是这个念头。 早前的猜疑得到了解释,竹瑶心中恍然。 通缉令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魔尊身边多半有一只妖怪——也就是她,倘若带上班二郎,那多多少少能够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可南哀时对班二郎起过杀心。 虽然被她制止,但魔物性情多变,竹瑶仍不太敢带着他去魔尊面前乱晃,免得南哀时又莫名其妙地想要杀人。 「我没有办法与你同行,」竹瑶道,「但我可以给你一张护身符。」 宽大的斗篷遮蔽了她的动作,一张符咒凭空出现在她的指间。她双指併拢,将符咒轻轻放在桌面上。 在兰沧镇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採药、打探消息,竹瑶还在慢慢归纳那些狐妖一花世界中遗留的法器。 有好几样她仍然不知用处,但空间中的几张符咒与她接收到的世界知识对得上。 「这是五行土咒。能够助你逃离一次致命的危机。」 仙家秘境中不只有宝物与秘籍,还有对那些秘籍虎视眈眈的修士。 在天材地宝面前,红了眼的人会做出什么都不足为奇。 班二郎似乎愣了一下:「啊……啊。多谢姑娘了。」 他大抵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被拒绝,失落之色自脸上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起身郑重地作了一个揖。 「待出了不动山秘境,姑娘你想来便会离开这里。此后天高地远,不知什么时候会再相见。」 「祝姑娘一路顺风,万事遂意。」 面容清秀的书生眸光真诚,对她俯身作揖。竹瑶微微一怔,也站起身来。 「你也是。」 在这之后的三天时间里,竹瑶确实没有再见到过班二郎。 直至不动山秘境终于开启。 那座在往日里朴实无华、平平无奇的山脉在那一夜无声无息地绽开了万丈霞光。 绚丽彩光压下了月华,整座兰沧镇都沐浴在了七彩光辉里,如置幻梦虚境。 房屋里沉睡的人们被惊醒,纷纷走上街头,昂首眺望那座不再沉寂的高山。 这并非百年一遇的奇蹟,事实上接神之际总是伴随着春天降临,伴随着兰沧镇的少年孩童们一年年长大。 但对他们而言,这仍然是可望不可即的神迹。 风烛残年的老者对着高山霞光俯身敬拜,年少无知的孩童仰着头面怀嚮往。 而不动山入口的那道小径也终于热闹起来。 秘境处霞光流转,一位身穿无想宗长袍的中年男人扶着鬍鬚,站在秘境入口前。 「我们无想宗乃是不动仙尊在人间的传承者,应得首位。」 小径上人群登时炸开来。 在兰沧镇的时候,众散修不想多惹闲事,避开了无想宗的锋芒,任他们嚣张行事。 但这都到了不动山秘境里,关乎到了他们最在意的仙家宝藏,众人自然不会再袖手旁观。 只是无想宗确实人多势众,浩浩荡荡一群修士站在那里,颇有几分威慑力。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人人皆知,谁都心怀不平,却又不愿去做那个出头的人。 中年男人扶着鬍鬚,微微一笑。正要喝令自家弟子速速入境,忽地听到滚轮声响。 他转过头,高高挑起眉梢,口中「嚯」了一声。 「怎么还有瘸子跑来这种地方凑热闹?小兄弟,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15章 ◎美人一副令人怜惜的神态,他的眉眼却像是凝了寒霜。◎ 许多仙境为了尽可能保持秘境不被破坏,都会在秘境中刻画一种阵法,将进入者的修为压制到某个层次。 不动山秘境便是如此,所以人多在此时便格外占据优势。 秘境入口那丝丝缕缕外泄的灵气凝实得犹如琼浆玉液,激得人忍不住向前。见有人当那个出头鸟,众散修也终于憋不住了。 「欺负个瘸子算什么本事。」 「便是仙人都未曾在人间划分出个三六九等,你倒是高贵起来了。」 「堂堂无想宗天罗道人,竟无耻到这种地步!」 还有脾气暴躁些的骂骂咧咧:「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无想宗行事这般横行霸道,不知能不能吃得下我这一棒!」 那无想宗的天罗道人嘴上嚣张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想要让自己宗门的弟子更早进入秘境。如今有人真的想要动手,他也不愿硬碰硬,闪身遁入秘境里。 他的身影消失,那些嘴上骂骂咧咧地要为瘸子主持公道的散修也一闹而散,争先恐后地往秘境里钻。 竹瑶的视线撞上班二郎。 那书生混迹在人群之中,揣着双手,眼睛不住四瞟,一副焦躁模样。看见她时班二郎眼睛明显一亮,像是遇上了救星,竟是抬脚想要过来。 竹瑶吓了一跳,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班二郎滞在那里,竹瑶低头,悄悄瞥了一眼南哀时。 他又用傩面换了形,低垂着脸,安静地坐在那里。苍白长指从竹瑶为他购置的雪白衣衫里伸出来,松松垂在扶手两侧。 倒是看不出喜怒。 魔物性情多变、阴晴不定,现在不动声色,说不准等会儿又会突然爆发。 竹瑶想要尽快转移他的注意力,道:「我们也进去吧。」 那秘境入口其实就是这一条前往不动山山顶的山路。 本是一段没入林间的羊肠小径,平日来不动山时顺着这条路走,便能直接抵达山顶的庙宇,那里供着不动仙尊的正仙明像。 但是当秘境开启,那看似普通的小径上流转起霞光,顺着路能走到的便不再是正仙明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竹瑶跨过又一块石砖,明显感觉眼前一晃。 他们置于花丛中。 秘境里繁花似锦,乍一看一片奼紫嫣红。那些花朵不同于寻常的花,大都有半人之高,颇为奇特。 这些花朵好看是好看,但香气未免太过馥郁。竹瑶又是猫妖,嗅觉本就比凡人更胜一筹,被那直冲鼻腔的花香熏得有些头晕。 竹瑶挥手在眼前扫扫,看见魔尊也蹙起了眉,一副嫌恶的模样。于是她抬眼,视线越过花朵,看向前路。 大片大片的海水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一望无际的海,却又与竹瑶认知的海有些许不同。 像是天空颠倒过来,海面涟漪轻盪、波涛微涌,却又有好似云朵的乳白浓雾浮于其上。 秘境虚幻的天幕上悬着两轮金色明月,映得海水浮光跃金,煞是美丽。竹瑶新奇地打量片刻,很快收回目光。 不动山秘境年年都会开启,里头的宝物却迟迟未曾被搜刮一空,原因便是这片看似美丽的海。 班二郎告诉过她,想要渡过这一片海,只能凭着机缘与运气。 有些人在进入秘境之后便会在海面上来回打转,失去时间与空间的概念,直至秘境关闭,被强行踹出来;有些人登上小船便能一帆风顺,一路顺畅无阻地抵达海水的另外一端。 也就是不动大殿。 渡海要靠着海上的云朵,岸边零零散散聚着不少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云朵漂浮过来。 竹瑶视野扫了一圈,对南哀时道:「你在这里等我。」 少年魔尊眼尾挑起,看了她一眼,旋即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没什么意见的模样。 竹瑶避开了无想宗弟子的方向,小跑着去了另外一处人群汇聚的地方。 想要渡海需得有船,狼多肉少,要得到这些云朵船少不了一番争斗。 秘境内所有人的修为都被压制至一个层次,妖怪的兽身便占据了额外优势。 凡人修士大都不愿去和妖怪争夺,被野兽的爪子挠得个皮开肉绽,也不知会不会发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情况。 又一朵云朵船飘过来,竹瑶从斗篷中亮出利爪,扫了一眼身侧的散修。 周围一圈散修纷纷退后,倒是本来在人群首端的几人脸上表情不太好看。 那几个散修看起来像是认识,站得颇为靠近。见竹瑶上前来想要带走那只船,其中一个汉子眉毛动了动,就要上前。 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 在这花丛里待得越久,竹瑶便越难受,被花香熏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没有心思理睬气氛里的暗潮涌动,待那云朵靠近,弯下腰将它抓住。 入手一片绵软,浓雾般的云朵真的被她拖动了。 那壮汉似乎想要发难,但他身侧的人拉了他一下,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最终那男人悻悻退后,只是恶狠狠地瞪了竹瑶一眼。 竹瑶带着云朵船,回到了魔尊身边。 他们登上船。 云朵在海中稍稍一沉,旋即迎风起航。竹瑶坐在船头,很是新颖地往四周瞧。 那花圃离他们愈来愈远了,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花香渐渐散去。竹瑶坐在海面上往回看那奇异的花园,终于后半拍地觉出几分唯美来。 「真好看。」竹瑶喃喃道,「原来仙境是这副模样。」 「不过,要怎么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说不准我们渡不了这片海。」 「……」 南哀时看向她,正要启唇说些什么,神色突兀一僵。 竹瑶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低眼。 只见那少年魔尊的脸色如那突来的狂风骤雨一般,忽地变差了。 「过来。」 竹瑶满脸茫然。 她不知南哀时这话何意,看他坐在轮椅上,阴恻恻地盯着她的模样,心头下意识涌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但这都到了海面上了,竹瑶左想右想,也想不到还能发生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小船不大,猫妖迟疑半拍,慢慢腾腾地走了过去,一双琥珀猫眼写满疑惑。 南哀时坐在轮椅上,冷着脸道:「蹲下。」 竹瑶:「……?」 她愈发迷茫,慢吞吞蹲下。 魔尊俯身过来,凑在了她细白颈间。 竹瑶身子一僵。 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肌肤,冰凉凉的唿吸洒在哪里,哪里就红起一片。 只听魔尊轻轻一嗅。 而后又是一嗅。 他的脸色变得很沉,忽地伸手,握住了她搭在腿边的那条尾巴。 竹瑶:「……!!」 猫妖身子突然软了。 她轻声「啊」了一声,眼眸因惊吓而睁得老大,脸上飞起一片潮红。那奇异到无法言说的感觉袭上全身,她浑身像是有电流蹿过,一动也不敢动。 偏偏魔尊还用力捋了一把那毛茸茸的长尾。 竹瑶腿脚发软,跌坐在船上,终于忍不住了:「……你、你要干什么?」 她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声线变得不像她自己,几乎要哭出来。 南哀时收回手。 猫妖跌在他的眼前,精緻昳丽的面容上染了红晕,脑袋上猫耳一抖一抖。 美人一副令人怜惜的神态,不知有多少男人会为了这画面争得头破血流。他的眉眼却像是凝了寒霜,根本没有多看她一眼,双指合併,抬指置于眼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那眼瞳微微眯起,南哀时忽地笑了一声。 「这是什么?」 他伸手,将指间捏着的东西丢至竹瑶身前。 「我与你说过,那是一只毒虫。」 黑黄相间的虫子四脚朝天地被丢在云朵船上,细细长长的足肢在空气中颤抖,徒劳地扒拉扭动,却死活翻不过身来。 魔尊笑着,深瞳中却冰凉一片,毫无笑意。 他阴恻恻地问:「莫非你还在与他来往。」 第16章 ◎「我要你的血。」◎ 那只虫子在地上蠕动。 它好不容易翻过身来,想要逃窜,又不知能在这茫茫大海中逃往哪里。但它知道待在这坐着轮椅、看似无害的少年身边绝无益处,鞘翅在身后一抖一抖,竟是飞了起来。 竹瑶看着它往自己的方向飞沖而来。 她最怕这种会飞的虫子,受了惊吓,忍不住「啊」一声,手忙脚乱地与那虫子拉开距离。 只听魔尊在旁边冷笑:「这下你倒是知晓害怕了。」 黑黄虫子释放出一股臭气,熏得竹瑶下意识屏住唿吸。这臭气令她回想起什么—— 回想起南哀时坐在小院里,红瞳冰冷地看着她,一脸嫌恶地说,她身上有股臭气。 惊吓之间她脑海中灵光闪烁,像是有数枚模模煳煳的光点终于连成一线,迷雾豁然破开。 「它、它是,」竹瑶惊愕道:「它是那个书生?」 「是我、是我,竹姑娘,是我!」 随着她惊唿出声,那虫子竟真的开始口吐人言,急慌慌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要借你们的船渡海。竹姑娘,你且放心,等到了对岸,我绝不会再多作纠缠!」 它在开始说话的那一剎,竹瑶神色便是一变,仿佛被施了石化咒语。 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中有妖怪,她自己所寄生的这具身体便是一只猫妖——但当她听到这只散发着臭气、在她身边来回盘旋的虫子说话的时候,心中还是难以控制地升起一股荒谬感。 「……竹姑娘。」 南哀时一字一句地重复。 他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说话的语速极慢,像是每个音调都在齿间来回了无数遍,才慢吞吞地吐出唇间。 被喊到的竹瑶下意识去看他,只见黑髮少年坐在轮椅上,长指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喉间。 那里本该有一只金色的禁邪锁,锁下是被刺烂了的皮肉。 但在傩面的掩饰之下,他抚摸的不再是上仙的金锁,是他自己消瘦的脖颈。 他轻声喟嘆:「……竹姑娘。」 竹瑶看着他的眸光冷淡下来。 「这只毒虫竟比我先知道你的名姓。」 天生上扬的唇角被那冷冽的眸光衬托得格外讽刺,少年魔尊皮笑肉不笑道:「……他还知道些什么?」 南哀时脸上的杀意太过明显,化形出来的柔弱皮囊都无法遮掩半分。斑蝥在空中乱飞的动作明显一滞,忽地嘶鸣出声。 「我还知道你带着通灵妖兽来到这个秘境中是想要做什么!」 它尖声嘶鸣,在看见南哀时稍稍眯起的眼睛后又软下声音。 「我绝不会和你争夺那里的秘宝。」 「你也不想让我把这件事告诉她吧?」 「我只是想要进去看看。一旦进了生死梦——「 它说得太快了,一串话如连珠般蹦出,又在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一张符咒在空气中化成灰雾,缥缈散开,只余一捧尘土落在云朵之间,融入了海里。 想要碾死一只虫子太过容易,竹瑶根本没看见南哀时是怎么动的手。他似乎根本没有动用邪力——因为他并没有遭到半点反噬。 她不知道那个自称「班二郎」的书生是否借着自己给它的那张符咒活了下来,还是化成了那一捧灰尘。 眨眼之间,船上便安静下来。 长久的寂静。 云朵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浮浮沉沉。 放眼远眺,似乎还能看见其它栽着人的云雾,那些身影朦朦胧胧。定睛一看,那又像是幻觉,这海水上好似只有他们二人。 「……生死梦?」 南哀时的眸光拂过她。 像是暴雪后的风,分明没有雪势那般狂躁,却冷得出奇。 竹瑶迟疑问道:「那是什么?」 少年魔尊安静片刻。 他忽得弯起眼眸,低下声音,温柔又蛊惑。 「你无需知道。」 或许是妖怪的直觉,又或许是另外一些奇怪的本能。 在看见魔尊的神色时,竹瑶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无法理解的感觉。 她会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站在这朵云雾之上,兴许不是巧合。 在寺庙的时候,南哀时手中握着两条无辜的性命,曾对她说,「随我来不动山」。 他来到不动山,是要斩去自己身上的桎梏。可竹瑶不曾想清过他为何想要自己同行。 或许是想要一个可以伺候他的人,为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尊王理清一切在人间行走需要处理的杂事。 抑或是因为无法摆脱她,无可奈何之下的妥协。 她不曾想清,也未曾去细想。总归她有自己的任务在身,想要完成这项任务,就需要跟在魔尊身侧。 空中双月愈发亮了。 刚启航时温柔璀璨的金辉逐渐变得如烈日般刺眼,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变得无风亦无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先前远眺时能够隐约看到的朦胧影子彻底消失不见了。 竹瑶怔然盘腿坐在船头,被刺目月光晒得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着远方观察须臾,说道:「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 与仙境有缘人扬帆起航时能够一帆风顺地抵达海的另外一头,前往那金光闪闪的神殿。 世间至宝都将散于脚边,如那没有园丁看守的果树,任君採撷。 而那些与仙境无缘之人……会在寂静海上盘旋徘徊,抬眼无去处,回首失来路。 直至秘境关闭,被强行驱离这片仙地。 竹瑶回头看南哀时,却与他的目光撞上。 少年魔尊坐在那里,歪头支着下颌,似乎一直在看着她,目光晦涩难辨。 他像是没有听到她之前说的话,忽然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怔了怔。 「……竹瑶。」 「竹瑶,」 南哀时念道,「竹瑶。」 不似先前念「竹姑娘」时刻意拉长的音调,他语气轻快,像是那在牙牙学语的孩童,逮住一个新奇词儿便来回不停地念。 竹瑶耳朵动了动。 她盘腿坐在船头,于是便比那坐在轮椅上的魔尊矮了一截。她抬起脸看他,他则低垂着眸。 少年魔尊支着下颌,指尖又探到了自己的脖颈间。 「竹瑶……」 他又一次念,张口时舌忽地探在齿间,上下齿轻轻一咬。 云朵小船上船头船尾,距离不远不近。 南哀时坐直了。 他俯身过来,手指松松搭在腿上。那沾过妖魔尸体腥臭血液的傩面被他来回把玩,一会儿红瞳似血,一会儿黑眸幽深。 最后他脸上现出两点血痣,变回了原本的容貌。 「我要你的血。」 南哀时说,语气轻得像是爱人之间呢喃细语。 「你给不给?」 第17章 ◎「我要与你再立一个血契。」◎ 「……你给不给?」 琥珀色的瞳仁在金晖中变得几乎透明,瞳底映出南哀时的脸。 血色双痣落在她的眼底。 他像是西幻传说中古堡里的吸血鬼,又像是被血阵召唤来的恶魔,蛊惑召唤者献上灵魂。 灿金双月好生刺眼,竹瑶眼睫细细一颤,迟半拍道:「你要我的血做什么?」 南哀时唇角轻轻勾起。 「用来开启秘阵罢了,」他温声道,「不会疼多久。」 竹瑶怔怔看着他,脑海中茅塞顿开。 ……原来这就是南哀时带她来到这里的原因。 「那魔尊身边为何会有一只妖怪」,这一路上她不知听过多少回。 听得多了,她的思维深处大抵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亲眼看见过这魔尊在登天桥下的狼狈模样,看见过他孑然一身倒在幽暗林间,也看见过他如破布玩偶般沉眠于死气沉沉的尸山里。 他曾经在发现自己被她褪去衣衫清理伤口时,阴恻恻地看着她,问她「你在做什么」。 他曾经用力擦拭自己被她触碰过的手腕,说:「再随意碰我,我会剁了你的手。」 也曾对她饱含警惕,想方设法地想要杀了她。 但从妖魔京观里逃出来,一路逃离仙人的搜寻后,她分明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 于是她觉得,自己在慢慢获得魔尊的信任。 可如今想来。 那些变化又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在逐渐靠近不动山,逐渐靠近那需要以她鲜血开启的秘阵? 在金色双月最刺眼的那一刻,南哀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仍未生长完全,但有黑雾在他身侧凝聚,化为了他的腿。 禁邪锁深入血肉,他的脖颈又开始淌血,半透明的缚魔链缠在半透明的腿上,沉甸甸坠在地面。 南哀时说:「该走了。」 他伸手,冰冷手指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沉入水里。 那月光刺目耀眼,像是夏季的烈日,海水却冷得刺骨。 波光粼粼的金色海面失去了平静,漩涡无端暴起,拉扯着竹瑶坠入深海。她身体湿透了,在海水里胡乱扑腾。 后脖颈被人按住,往水里按压。她越沉越下,心跳得飞快,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登天桥上的树掉下来时,她尚可以灵机一动,电光石火中想出浮空妖术。 但溺海和坠空对她而言太过不同,前者带给她的恐惧比后者要多上无数倍。 深海像是玻璃稜镜,折射的光将她围绕。 高悬于空的金色双月沉于她的手边,触手可及。 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 窒息感再也无法抑制,她憋不住气。 海水将她淹没。 在某一个瞬间,竹瑶看见了南哀时的脸。 少年魔尊湿发散开,红瞳凉薄垂着,神色散漫地看着海底。 他似乎未曾看过她一眼。 挣扎中她的手碰到了南哀时按着她后颈的手,于是便像是抓住了浮木。她的手指抓紧他的手臂,指甲攥紧。 不知是不是被攥得疼了,南哀时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怔了怔。 犹如玻璃稜镜折射出的光忽地大盛,沉甸甸压在头顶的重量勐地一轻。她从海水中落出来,膝盖磕在玉白地砖上,开始剧烈地呛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模煳视野里出现黑雾凝成的腿脚,她听见南哀时说:「……你不会避水?」 竹瑶没法回答。 她攥着胸前的衣襟,咳得喘不过气来。 脸被呛红了,嘴唇青紫,长发湿漉漉地散在地砖上。 身体曲线被湿透的衣物勾勒,脆弱地跌在地上。 一副狼狈的模样。 南哀时就站在她的身侧,问出那一句话后,便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她咳嗽。 终于喘过气来的时候,竹瑶的眼中已经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她精疲力竭,靠在墙壁上,抬眼看向周围。 这是一座大殿。 南哀时并不是想杀她,并不是想压着她溺海。这片看似平静的海洋底下藏着一座大殿,殿宇恢弘美丽,却又不似佛寺那般庄严静穆。 他们此时落于殿堂门外,眼前是紧闭的大殿殿门,身后是繁花锦簇的花圃,是如长帘般半空中浮浮沉沉的星月。 是无数座白玉雕像。 与她在登天桥上看见的那些白玉雕像极为相似,只是雕刻的不是那些或是高高在上、或是温柔慈悲、或是冷静肃然的神仙。 雕像所雕刻的是狐狸。 各种形态的狐狸,或坐或站,或躺或蹲。 在花圃中打盹的狐狸,在桃花树下乘凉的狐狸,在星月长帘下啃果子的狐狸,在喷泉边玩耍的狐狸。 倘若雕刻者不是有一手鬼斧神工的技艺,那便是对这只狐狸极为熟悉,以至于每座雕像都栩栩如生,活龙活现。 「这是什么地方?」 竹瑶开口,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嘶哑。 她跪坐在冰冷地面上,抬脸时眼中泛着水光,眼尾嫣红,像是被粗糙的指腹□□过。 好生悽惨的模样,南哀时心想。 只是这样的画面,他看过太多太多。 凡人涕泪横流,妖魔两股战战。这世间生灵欣喜若狂的模样他或许不甚熟悉,但他们哭泣的、害怕的、恐惧的样子,他熟悉到信手拈来。 甚至于他现在只要一入灵府,便能看见那些幻化出来的妖兽俯伏在地,惊惧交加。 他挪开眼,看着那紧闭的殿门,平淡道:「生死梦。」 生死梦,竹瑶在心中跟着念了一遍。 她知道想要开启生死梦秘阵需要她的血。 她坐在那里,又垂下了脸。直至南哀时单指搭在她的下颌上,强迫她抬起她的脸。 魔尊倾身迫近,长而密的睫搭在瞳仁上,血瞳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问:「你怕什么?」 竹瑶被他抬起了脸,却垂着眼,不肯与他对视。 「你不会死。」 魔尊说,「也不会很疼。」 他突然变得耐心起来,只是竹瑶不知道这耐心是否为假象。 这魔物有多张面孔,模拟凡人的情感对他来说像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他想温柔的时候便温柔,想残忍的时候便残忍,像是有无数相反的性格被硬生生融合在一起,突兀又不自然。 「……我可以帮你打开秘阵。」 竹瑶忽地开口。 「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的声音向来清脆动听,此时却沙哑不堪。 指下皮肤在轻颤,南哀时神色散漫地听着,捏着她的下颌的手指忽然往前,两指摁住了她的喉咙。 他好像没有察觉自己捏住了别人的命脉,饶有兴致地感受着猫妖发声时指腹下的震动,漫不经心道:「你说。」 竹瑶的眸光掠向他的脖颈。 那里有一枚血契,是她与他所立,被掩藏在那终会被摘除的禁邪锁下。 血契比他身上的禁邪锁与缚魔链要强大许多,而竹瑶已经隐约明白了原因。 她是通灵猫妖,她的血有特别的作用。 「我要与你再立一个血契。」 竹瑶终于抬起眼,与南哀时对视。 于是她便清晰地看见魔尊的眉微微蹙起,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嗓音沙哑,眼尾泛红,楚楚可怜,说的话却再坚定不过。 「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让你拿到一滴血液。」 想要杀死魔尊不容易,想要焚尽自己又有何难。 那过程虽然痛苦,但总归她在这个世界中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任务也不至于彻底失败。 而如果魔尊同意了她的要求,有了双重束缚,便如同双重保险。 长久的对视。 少年魔尊轻轻舔了舔唇。 他松开按在她脖颈处的手,重新站直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是吗?」 他天生唇角带笑,此刻却面无表情。 「你可以试试。」 第18章 ◎「我是魔,不是佛啊。」◎ 廖柏松站在艷丽花丛里。 凡人看不透彻,但神仙的眼目又怎能和凡人相提并论。 放眼望去,无数小船在海面上沉沉浮浮,有的在原地来回打转,有的缓慢又坚定地驶向海岸的另一端。 他轻嘆道:「不知那魔尊是否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一侧的燕淸宁拖着一只云朵船走回来。 他们的修为虽然与那些凡人修士一样被抑制到了一个界限,但上仙与凡人终归有着差距,周身气度道骨仙风,一看便出身不凡。 燕淸宁去寻找船只的时候,在岸边苦苦等候的凡人压根没有一位敢于来和她争夺,有的甚至不敢多看她几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听到廖柏松的话,她温和答道:「如果他想破去禁邪锁与缚魔链,就只能来这里碰运气。」 廖柏松紧拧的眉一直没松开过。 魔尊不知用什么方法暗中逃离了妖魔京观,自那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那魔头行事向来嚣张霸道,按他们最初所想,他一旦获得自由,必定会祸乱人间,用苍生之命来祭奠他被镇压在缚魔大阵下的这些年。 不落峰掌门戚雪已闭关数百年,正处于至关重要的关头。一旦他能突破那道关卡,便有望成为这世间史无前例的第一位为人仙的仙尊。 然而他都不得不因为此番事变而离开修炼之地,领着不落峰绝大部分弟子前往赤血渊外,想要抢在魔尊回到魔域前给他最后一击。 ……但这么多天来,魔尊一直没有出现。 凡间寻不着他的踪迹,魔域中也迟迟没有动静。 廖柏松又回到了沂水山,期望能够找到什么未曾注意过的线索,也确实找到了。 那两个失去了记忆的和尚的师父回来了。 于是廖柏松终于得知,魔尊当初前往沂水山,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拿走了狐双月散落在人间的一花世界。 虽然不知缘由,但狐双月这个名字,令他记起一件事。 在望仙城里,那魔头身上的桎梏尚未破去。 「……狐双月。」 云雾沉入水里,船侧海波盪开涟漪。 燕淸宁坐在船尾,伸手挽起一捧清水。 她神色有几分怔然,喃喃道:「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不动仙尊执掌人间匠魂,在凡世间有着「工匠之仙」、「炼器真仙」、「匠仙」等等俗称。人间大多数铁匠、木匠等等铺子中都会供奉他的仙像。 捆锁着魔头的禁邪锁与缚魔链,便是出于不动仙尊之手。 那位仙尊有数位爱徒,其中最为惊才绝艷的那一位,被世人称为南明上仙,乃是一位人仙。 「当初狐双月死后,南明上仙曾恳求不动仙尊,勿伤她的魂魄,放她入轮迴。」 燕淸宁回忆道:「……倘若不动仙尊那时当真心存怜悯、手下留情,南明上仙大抵也不会顽固到守着一道生了邪气的尸身数百年,最后陨落在生死梦里。」 廖柏松却道:「一只狐妖在自己眼皮底下、在仙门重地里生活了五十余年,若我是不动仙尊,我亦会暴跳如雷。」 燕淸宁摇了摇头,对廖柏松的话不予置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垂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轻声嘆息。 海水倒映出她模煳的面容,莹润锁骨间的玉坠轻轻晃荡。她伸手抚了抚那枚自小陪着她长大的玉坠,眸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自从魔尊逃离了缚魔大阵,她便时常感到疲倦。不知是因为预感到这世间将乱,还是因为自己的道心乱了。 或许待此事了结,她也应当开始闭关,重稳道心。 廖柏松在云朵船上来回踱步,燕淸宁吸了口气,目光从海面上抽离。 「不管魔尊是否在这里,我们的目的是拿到无天灵。」 金色双月愈发刺眼,她轻声道:「即便是仙人,也需得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 魔尊已被镇压数百年。 世间万物拥有着仙人都无法撼动的平衡。有仙便有魔,有生便有死。 即便是灵仙,在那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天道眼中,大抵也只是蝼蚁罢了。 人间得了百年繁荣安宁,或许也到了该乱的时候了。 …… 花圃中鲜花绿叶无风自动。 在南哀时说出那句话的一瞬间,竹瑶的脑海中便闪过了数种自毁妖术。 然而魔尊站在那里,高高在上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在须臾的死寂后,忽地一笑。 「说笑罢了。」 他再度逼近,冰凉指腹轻轻拂过竹瑶紧绷的肩,似乎在安抚她,在示意她放松。 然后南哀时伸出手,将手腕递到了竹瑶眼前。 那截手腕如玉般白,没了从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漂亮得像是雕刻。 他蹲了下来,手肘搭在膝上,懒洋洋支着脸。 与在登天桥下时一样,他说:「来取我的血吧。」 竹瑶抿了抿唇。 她划破了自己的指尖,血液在空中凝结,又化为一道血契。 上一道是「忌伤无辜」,这一道是「惩恶劝善」。 当魔尊回到魔域里,重新登上属于他的大殿,又会有无数妖魔鬼怪渴望得到他的青睐,愿意为他做尽一切恶事。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便能为人间带来苦难灾厄。 所以,惩恶劝善。 南哀时挑起了眉。 「……惩恶劝善?」 南哀时像是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 那不是假惺惺的、虚情假意的笑,他笑得开怀,腰都直不起来,笑得向前倾倒,脸都往竹瑶颈间栽去,不得不用手臂撑住墙面。 他的气息因此靠近,竹瑶屏住唿吸,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缓过气来。 那漂亮的眼尾因为笑得太过而染上了红,如血般红的眼瞳矇了一层泪光。 「我是魔,」他另一只手抚上了竹瑶的脸,笑着说,「不是佛啊。」 竹瑶咬了咬舌尖。 「我知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他是做尽恶事的魔,天生心无善念,冷血残忍。 可她出现在这个世界里,要引着他向善。哪怕明知这是在逆天命,也要尽力一博。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搭在她脸侧的手像是蛇,阴冷地攀附着她。 竹瑶没有动弹,南哀时亦是。 最后南哀时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亲手划开自己的皮肤,笑着看那血液在空中凝结。 又一道血契在他的脖颈上显现,与先前那一道融合。 鲜红印记慢吞吞地扭曲、拉长,无数线条交织相缠,融成一道图案。 ……像是一朵曼珠沙华。 南哀时站起来。 他抬手按了按结了血契的那一侧脖颈,又轻轻拨了拨禁邪锁。 然后他对着神殿殿门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偏过脸看她。 少年魔尊的眸光落在竹瑶破了的指尖上。 「……啊,」他一声轻嘆,「这点血可不够。」 第19章 ◎少年魔尊嗤笑一声,冷声堵了回来:「痴心妄想。」◎ 竹瑶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 她身后冷汗淋漓,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两道血契。 只要南哀时不死,她的任务应该便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她身上狼狈不堪,可精神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前所未有的振奋。 仙殿大门紧紧闭着,门扉上雕琢着各类奇珍异兽,表面蒙着一层如琉璃般剔透纯粹的光。 她划开自己的掌心,将鲜血淋漓的手掌贴在门上。 流转的光遇到了看不见的阻碍,逐渐堵塞起来,最后慢慢淡去。 竹瑶一直按着门。 血流干了,她便再割开一道口子。 湿透的衣服沉甸甸往下坠,脑海开始发沉,发晕。竹瑶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口渴。 流光彻底暗下去了。 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南哀时轻轻挑了挑眉。 他欲往前行,抬步时身形却突兀地一顿,偏过脸看向那花圃。 一缕奇异的臭气拂过鼻尖,转瞬即逝。 南哀时眯起眼,注视着那片看似安静的花园。 ……可一只小小毒虫又怎么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那大殿殿门雕栏玉砌,黯淡下来后也仍旧宏伟。 只是它失去了封印后不再紧闭,竹瑶只觉得自己倚着的、那牢不可破的高墙消失了。 门扉发出长长的一声「吱呀」,看似沉重的大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她整个人往前一倾,毫无防备地向地面跌落。 手腕被人握住,她整个身体被用力拉向身后。 肩骨抵上什么坚硬的东西,鼻尖血腥味瀰漫。 她被锁在那冷得令人发颤的怀抱里,迟半拍地意识到,是南哀时拉住了她。 ……真是难以置信。 按照魔尊的性子,就算有人在他眼前摔得头破血流,他应当也会无动于衷才是。 这个念头自竹瑶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瞬间,拉住她的少年便与她拉开了距离。 他的视线从花圃上收了回来,低下脸看竹瑶,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伸手拉人的举止有多么古怪。 旋即他伸指摸了摸被她身上的水湿润的衣襟,双眉明显蹙了蹙。 「只不过流了这么点血,」少年魔尊拧眉道:「你怎么连站都站不稳了。」 竹瑶头晕眼花,很是难受。她张了张唇,却没有什么力气说话。 她在心中默默想,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样,一边走路一边无止境地流血,还能像个没事人一般。 猫妖耷拉着耳朵站在那里,尾巴恹恹地垂在腿边,一声不吭。 南哀时的脑海中掠过刚才所看见的画面。 她站在门前,娇嫩白皙的掌心被割得皮开肉绽,莹润纤细的手指间血迹斑斑。 与他一样,被鲜血染红,浑身瀰漫着铁锈般的气息。 他的舌尖隐秘地抵了抵齿关。 下一瞬,竹瑶便听见魔尊命令道:「变回你的妖身。」 她抬起脸,面露茫然:「?」 但她确实流了太多血,维持着人形这种放在平日微乎其微的消耗此时此刻也变得格外费力。 猫妖变回了猫身,爪子间还沾着鲜血,蜷缩在地面上,顺服又可怜。 少年魔尊满意上前,伸手掐住了猫妖的后脖颈。 他把猫妖单手拎了起来。 竹瑶:「……」 她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肉,于是动也不敢动,变成了一只僵硬的猫条,只能用眼神震惊地控诉。 「你走不好路。」 南哀时并未垂眼看她,语气淡淡,理所当然道:「莫非要我慢慢腾腾地与你并行不成。」 竹瑶缓了好半拍。 整个肚皮都暴露在了空气里,她忍不住哑着嗓子建议道:「我可以蹲在你的肩上。」 「呵。」 少年魔尊嗤笑一声,冷声堵了回来:「痴心妄想。」 他们穿过殿门,走进了大殿里。 世人皆以为成了仙便能够长生不老,能够不死不灭。 可这世间哪有真正意义上不死不灭的生灵,即便是那逢魔之刻诞生的邪魔,还是要在死寂一片的赤血渊下度过一次次轮迴。 神仙为自己搭建的坟陵,名为生死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他们的魂魄在梦境中残留,如甘露般反哺世间,直至消散,再入轮迴。 脚步声在空寂大殿中迴荡。 狐耳长尾的女人雕像立于大殿中央,髮丝根根分明,就连眼波都好似含着绵绵情意,美艷精緻得犹如鬼斧神工。 在这座雕像前,他们犹如蝼蚁般矮小。 竹瑶有几分震撼地看着那座雕像,心中升起感嘆,下一秒便听见南哀时在她头顶上冷嘲:「自欺欺人。」 竹瑶:「……」 大殿穹顶华美,壁画精美绝伦,殿堂中却只有这么一座雕像。 竹瑶的精神稍稍恢復了一些,一双猫眼四处张望,不知魔尊想要得到的那秘宝究竟在何处。 南哀时信步往前走,绕过了那巨大的狐妖雕像。 然后竹瑶便看见了雕像后方底部上开着的一扇小门。 这座雕像里头竟别有洞天,拉开门走进去,便能看见两道玉石长阶。一道盘旋而上,一道直直向下。 南哀时未曾犹豫,迈往向下的那一道长阶。 猫妖嘴巴张开,似乎又要说话。南哀时目光一扫,「啧」了一声,道:「别用你那破锣嗓子和我说话。」 先前咳嗽咳到嗓子哑掉了的竹瑶:「……」 顿了顿,南哀时又道:「上面是那只狐妖的坟墓。」 「下面是他自己的墓穴。」 猫妖一双眼瞅着他,南哀时却懒得解释,直迳往下走。 那种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蠢货在想些什么,他一眼便能看穿。 从他那里求来傩面,将隐去了妖气的狐妖带入仙地里,想要仙妖长伴,贪婪至极。 最后得到了一具死气沉沉的尸身,心生癫狂愧疚,就连死后都不敢与那妖怪同葬。 这一切,世间大抵没有比「笑话」更合适的形容词。 向上的台阶边缀满鲜花,壁上悬着明亮灯火。 向下的台阶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猫妖的瞳孔不自觉地变得又圆又大。 阴冷湿气扑面而来,黑暗中一切事物的轮廓都变得模模煳煳。 她看得不太清晰,所幸自己不用往前走,被魔尊带着向下,什么也未曾磕到。 不知走了多久,南哀时脚下的阶梯终于变成了平地。 眼前视野稍稍亮了些。 这里是一间石室。 石室里是一方水潭,水面没过了他的膝。那水潭寒冷刺骨,南哀时感觉不到,却能察觉手上拎着的猫妖蜷了蜷尾巴。 真是麻烦,他心中道,抬眼望向四周。 石壁四面有四个门洞,而水潭中央有一朵仙气萦绕的花。花瓣通体洁白,如水晶般剔透,隐隐散发着光。 那花名为梦昙华,只会生长在生死梦中,又名为引仙魂。 无论是炼器还是入药,梦昙华都是极有用处的天材地宝。 南哀时走向它,指节分明的手搭在脆弱的花茎上,将它摘下,随手递给手上拎着的猫妖。 他懒懒道:「收着。」 这并无什么特殊,以往在魔域里,那高不可攀的尊主便时常会给予他的侍从一些赏赐。 那些妖魔反应不一,有的因着小小的恩惠而感恩戴德,有的面露贪婪、期冀得到更多,有的心生怨恨嫉妒。 他们尽力掩藏的情绪在南哀时眼中无所遁形,他就像是在看戏,被他们拙劣的演技所取乐。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南哀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手上再无任何重量,他低下头,红瞳自空荡荡的掌心一扫而过。 那猫妖不见了。 …… 拎着自己后颈肉的手忽然一松。 竹瑶毫无防备,整只猫猝不及防地掉进水里。她吓了一跳,呛了好几口水,才反应过来变成人身。 扶着墙壁站稳的时候,竹瑶第一次在心中骂了魔尊一句。 ……这阴晴不定的傢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的手上都是未结疤的伤,沾了冷水后又痒又疼。 竹瑶在落水那一瞬间变得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復过来,在黑暗中放大的猫眼往四周打量。 她稍稍怔了怔。 「……」 「南哀时?」 石室中只有她自己的回声,一波一波盪来。 ——南哀时不见了。 竹瑶的小腿浸在冷冰冰的水里,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这地方有问题,她心中想。 南哀时消失得太快,一瞬间就不见了。更何况他若是有意将自己丢弃,压根没有必要拎着她走出这么远。 如果他有意利用自己在这里做些什么,他只会像先前直言「我要你的血」一样,直白而傲慢地命令她这个「近侍」。 竹瑶攥了攥手心。 这石室寒冷又阴森,先前散发着点点萤光的梦昙华也不见了。竹瑶尽量睁大眼睛,在黑暗水潭中摸索着向前。 她不知道石室中的四个门洞分别通向什么地方,但她不能在这水潭里坐以待毙。 竹瑶走进离她最近的那个门洞。 她似乎在往上走,身下的水慢慢变得浅了。比起从长阶走到这里时那漫长的时间,这回她抵达光亮要快上很多。 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眼睛面对那灼目的光时有些敏感,她伸手挡在眼前,眸光在五指缝隙间往外一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 她看到了一个棺材。 第20章 ◎能聚集起如此多魑魅魍魉的地方,只有一处。◎ 华美的水晶棺安安静静地躺在寂静石室里。 那水晶棺底下铺着白色长毯,棺木四周盛满了怒放的梦昙华。 花束挡住了水晶棺里的景象,竹瑶迟疑地顿住脚步。 水晶棺前放着一张长桌,长桌上陈设着香火蔬果,中央供着一座金色牌位。 奇特的是,那金色牌位上空空如也,并未写明所祭祀之人。 烛光幽幽,将竹瑶映在石壁上的影子拉长。她犹豫须臾,还是走上前去。 她的视线越过花丛,小心翼翼地、飞快地往水晶棺里瞄了一眼。 本以为会看到一具尸身,或许已经腐烂青紫、狰狞丑陋,又或许保存完好,宛若只是陷入了安眠。 却未想棺木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把剑。 一把通体赤红的阔剑。 那不是如魔尊眼瞳般血腥妖异的红,而是似红水晶般璀璨剔透、浑然天成,比起一把武器,更像是应当摆在展柜里的装饰品。 竹瑶的目光在石室里扫了一圈。 这间石室不大,也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门了。 竹瑶在水晶棺旁又来回搜寻了一番,拨开了盛放的梦昙华、往花丛底下瞅,甚至走到石壁边,用指节慢慢敲过一寸寸壁面。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连个机关都没有触发。 ……这不应该,竹瑶想。 她对生死梦并不了解,但她知道许多有权有势之人在修建自己的坟陵时,都会在坟陵中设下陷阱暗器,为了防止贼,庇佑魂灵死后安眠。 这藏在秘境中的仙人墓穴又怎会毫无设防,任由外人进出自如。 ……又或许,她与南哀时分散开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触动了某种他们并未看见的机关? 长桌上烛火摇曳,海底石室中寂静的水晶棺与空白一片的牌位,一切都显得诡异又阴森。 竹瑶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决定先退回最初的那片水潭,去其他三间石室里看一看。 身上湿漉漉的,向下的台阶又渐渐昏暗起来。她一步一步往下迈,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在黑暗中滑倒。 脚底台阶一阶又一阶,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竹瑶停住脚步,按了按自己的胸膛。 她的心脏跳得愈发快了,像是在打鼓,一下一下,几乎蹿到了喉咙眼。 ……就算她走得再慢,也不至于这么久了都没回到那片水潭里。 她被困在了这里,回不去了。 或许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踏入了一片幻境,就像是在沂水山时那样。只有破了阵眼,才能突破囚笼。 竹瑶深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的脸。 「冷静,」她对自己喃喃道,「竹瑶。」 既然回不去水潭,竹瑶便只能转身重返那间置着水晶棺的石室。 光亮又渐渐近了,她走下阶梯的时候分明感觉自己走了漫长的一段路,转身原路返回时却没几步便回到了石室里。 引魂花,棺木,香火,牌位,阔剑。 一切都未曾改变。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大抵便是那放着一柄阔剑的水晶棺。 竹瑶先前不愿去触碰这一看便有古怪的棺木,如今却不得不向它伸出手。 沉重的水晶棺盖被她推开。 这样的场景或许本该配上积压多年的、簌簌抖落的灰尘,也许墙角还该有只蜘蛛被惊动,在蛛网上到处乱爬。 但事实是这间石室中一尘不染,光洁明亮的水晶棺几乎可以倒影出竹瑶自己的容颜。 竹瑶屏息等待了须臾。 ——什么都没有发生。 「……」 竹瑶低头看向那柄赤红阔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离得近了,她似乎看到了那阔剑上萦绕着细细缕缕的白雾。 和登天桥上的白雾很是相似,又有些许不同。 更薄更淡,几乎透明,倘若不凑近了仔细看,恐怕根本难以察觉。 ……冥冥之中,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预感。 竹瑶舔了舔唇。 她探手握住了那把阔剑。 阔剑上的雾气似乎溃散开来了,又好像朝她涌了过来。竹瑶没有看清,她的眼前天旋地转。 仿佛有漩涡出现在石室里,牌位、棺木、香火,一切都变得扭曲虚幻,被吸入了漩涡中。 视野一片光怪陆离,竹瑶的太阳穴突突发跳。 她觉得有些头晕,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眼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已经变了。 一股热浪伴着硫磺的臭气扑面而来。 有狰狞巨鸟在天际盘旋,振翅时飓风掠过地面,吹得竹瑶忍不住眯起了眼。 脚底在发烫,竹瑶抬了抬脚,往地上瞥了一眼。 她脚下踩着的是坑坑洼洼的红色岩石面,在她视线掠过的时候,一只足足有人掌大的虫子正好爬过她的脚边。 竹瑶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弹开。只见那虫子动了动,头颅翻转过来,赫然呈现一张青白鬼脸。 「见鬼,」那虫子说,「有仙人。」 它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在看见竹瑶的那一瞬间便努力扒拉起足肢,屁滚尿流地逃开了,速度快得好像下一秒竹瑶便会将它踩成泥渣似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竹瑶有几分茫然。 她扭头看向四周,看见了咕嘟冒泡的岩浆河,看见了枯死的树桩,也看见了远处石灰色大殿高耸的穹顶。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有仙人?哪来的仙人? 竹瑶心生迷茫。 四周寂静无声,她往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什么,低头看了一眼。 她握在手中的阔剑不知何时被别在了腰间。 不仅如此,她身上的衣着还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猫毛幻化出来的一身白衣,她身披天青色并金纹大氅,里头穿着一件玉白长衫,腰封边繫着一枚玉佩。 看着像是男子的衣着。 空中巨鸟扇动翅膀,飓风迷了她的眼。 她又低下脸,去看自己的鞋。眼眸刚垂下,便见一只足足有人掌大的巨虫慢吞吞地爬过她的脚边。 青白鬼脸抬了起来,口器动了动。 「见鬼,有仙人。」 虫子落荒而逃。 竹瑶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回事? 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那只虫子路过了她四五回,回回都说了相同的话,回回都仓皇从她脚边逃窜开来。 她轻轻吞咽一下,抬步往前。 这附近最显着的建筑物,便是那座石灰色大殿。 竹瑶往大殿的方向走。 四周的景象终于不再反覆重现了。 凶兽抬着轿子经过,轿上面容爬满了紫色纹路的女人沖她的方向探出如蛇般分叉的舌尖。 竹瑶走过轿子边。 「看什么,」蛇妖收回目光,探手摸了摸那伏在她长尾边的男人,娇声说:「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掉,让化蛇吃了算了。」 牛身鹰翼的魔趴在路边,对她不善地嗥叫;六臂八足的怪物看了她一眼,发出低低的咆哮。 「有仙人。」 「那帮上仙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这味道真令我难受。他是来找谁的?快把他赶出去。」 密密麻麻的窃窃私语在她耳侧不断鸣响。 竹瑶心脏跳得很快,却还是站住脚步,等待了片刻。 「有仙人。」 「那帮上仙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 周围的一切又开始重现,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处不知是幻境还是什么的地方给她铺了一条轨道,在逼着她往前走。 而这趟路程的终点显而易见。 那一座最为显眼的大殿。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前。一路上经过了种种妖魔鬼怪,大多都对她面露敌意,少部分如同行尸走肉,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 只是他们都不曾对她动手。 竹瑶心想:这具身体的主人应当是一位很厉害的上仙。 否则的话,那些妖魔鬼怪大抵已经扑了上来,将她撕成了碎片。 大殿终于近了。 近一些看,那大殿更加雄伟巍峨,与秘境中仙人的殿堂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座大殿通体色泽灰暗,看上去死气沉沉。 殿堂无人看守,甚至连殿门都大敞着。入口两侧立着火把,幽蓝火光在时不时掀起的飓风中幽幽跳跃,时明时暗,却未曾熄灭。 大殿里幽深晦暗,隐隐约约有声响传来,听着吵闹不堪。 里面好像有很多人……不。 有很多妖魔鬼怪。 竹瑶攥了攥手指。 她已经意识到了此地为何处。 靴底踩在铁灰砖面上,「嗒」、「嗒」、「嗒」,一声又一声,在空洞长廊中迴响。 竹瑶走进大殿,顺着照明的鬼火向前。 席捲的热浪骤然消失,被阴森森的寒气取而代之。长袖下的皮肤起了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喉咙有些发干。 她快步往前走。 墙上凌乱抽象的壁画在注视着她,长廊拐角处的森森白骨倾听她的唿吸。 吵闹声逐渐近了。 有女人的娇笑,有男人的闷哼,有野兽的嘶鸣。 各种古怪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她的耳膜。 竹瑶站在殿堂入口,视线越过那些牛鬼蛇神。 她抬眸看向高座上的男人。 黑髮红眸的君王懒洋洋地坐在那里。 他的指节支着脸,眼睫低垂,散漫地看着这群魔乱舞的景象。 眼睑下两点血痣,嘴唇天生带笑。 这个世界里,能聚集起如此多魑魅魍魉的地方,只有一处。 ——魔域。 第21章 ◎「……不落峰,燕淸宁。」◎ 上仙的气息在这充斥着妖魔鬼怪的魔域中突兀又格格不入,像是黑夜中的那一点光明,瞬间便吸引了无数的注意力。 本就闹闹哄哄的大殿于是变得愈发喧闹,无数杂七杂八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难以分辨听清。 「真是稀客,高高在上的神仙怎么会屈尊降贵地来到我们魔域。」 「是谁把这神棍放进来了!守门的那两个蠢货又跑去哪里了?!」 「哎呀,好生俊俏的神仙郎。你是来找谁的呀?」 殿堂中不比长廊里幽暗。 这里灯火通明,大堆大堆珠光闪闪的宝石黄金被随意掷于角落,形形色色的妖魔聚在一起。 有的把酒高歌,喝得脸颊通红、脚步漂浮;有的赤着膊近身搏斗,周围一圈看戏叫好的观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竹瑶目光掠过那些涌动的头颅,甚至看到了几个亲密贴在一起的妖魔,在大庭广众之下做着秽/乱之事。 一派奢侈又糜烂的景象。 那画面太具有冲击性了,竹瑶难以自控地感到反胃,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我来到此地,为的是见你,」她听到这具身体出声,声线温润如玉,沉静地唤出那个名字:「南哀时。」 高座上的男人稍稍偏了偏脸。 他并未完全侧过脸来,像是眼前这位孤身一人便能走进魔域的上仙并不值得他去正眼相待。 殷红瞳孔转至眼尾,南哀时居高临下,散漫地睨着独自站在上百魔头前的仙人。 「……哦?」 他的尾音拉得很长,语气懒洋洋的,声音并不高。 但就在他出声的那一瞬,原本聒噪不堪的大殿便骤然安静到落针可闻。 竹瑶的目光与南哀时的视线撞上。 她虽然不能掌控这具身体,但仍旧能够感知到这具身体所能感知到的一切。 魔尊的压迫感,身前这些魑魅魍魉各异的眼神。 所以她也能清楚地感知到仙人说完「我有事相求」之后,南哀时倏然起了兴致的眸光。 高座上的魔尊倾了倾身。 他与竹瑶记忆中所认识的那一位魔尊有着细微的差别,脸颊轮廓更为分明,大袍下的肩更宽阔,也更消瘦。 「你想求什么?」 仙人道:「你的傩面。」 魔尊那一双血瞳睁大了些。 他的瞳眸亮了起来,唇角笑意愈盛,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的傩面?」 有妖魔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上仙求走尊上的傩面做什么。」 「哎呀,哎呀。我还以为神仙都嫉妖魔如仇呢。」 「我求它来做什么,你不必知晓。」 上仙道,「我想与你做一个交换。」 「你想要什么,我会尽力为你取得。」 一道道不属于她的声音从张开的唇中吐出。 竹瑶隐约有几分明白过来。 ……她的这具身体,大抵属于这场生死梦的主人,南明上仙。 狐妖的空间法器中有魔尊的傩面,应当是南明上仙从魔尊手上为她求来的。 而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多半是南明上仙的记忆,也就是发生在过去的事。 ……只是过去的南哀时为何比现在的南哀时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竹瑶心中困惑想着,听到座上的魔尊含笑开口。 「是吗?」 「那便求吧。」 ……那便求吧? 竹瑶没有反应过来南哀时这话的意思,但察觉到这具身体僵了僵。 她也听到了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妖魔们哄然笑开。 「快让我看看上仙求人的样子!」 「这群狗东西平时总是用鼻孔看人,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来,给爷爷跪在这里。」 「有事相求,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嘛。你说呢,神仙郎?」 原本安静下来的大殿又渐渐闹腾开,妖魔鬼怪的嬉笑嘲讽声不绝于耳。 他们压根就不相信这些平日中睥睨众生的神仙会低声下气地去求人,极尽嘲讽嗤笑,还有魔修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擦拭自己的刀剑。 此地为万恶魔窟,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任人出入的地方。 这仙人既然进来了,便别想那么轻而易举地出去。 南明上仙的身体在原地静立了良久。 他的嘴唇张了张。 竹瑶听到了一声轻到微不可闻的嘆息。 他抬步,往高座的方向走去。 妖魔们寂静一瞬,很快便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他们挤挤攘攘地围在两侧,两眼放光地看热闹,不知这仙人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南明上仙走到大殿中央。 他离南哀时愈发近了,那令万物惧怕的魔头就坐在那里,眉眼五官愈发清晰。 红瞳深处两点亮光跳跃,那是兴奋,是高昂。 竹瑶的灵魂被挟裹在这具身体里,感觉到南明上仙闭了闭眼。 视野慢慢下沉。 他跪下了。 有魔物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谁踢到了哪一片散落的珠宝,「叮叮哐哐」一阵清脆声响,听声音像是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但此时此刻,无人会去在意那些事了。 向来高傲的神仙在魔物之中屈膝跪下,向修罗之主苦苦哀求。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却被他们亲眼见证。 殿堂陷入狂欢,妖魔们疯了。 竹瑶觉得自己在发烫。 不是这具身体在发烫,是她自己,是她的灵魂。 她身临其境,能够感受到南明上仙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南明上仙在这么多目光视线中跪下,于是她也一併跪下了。 猖狂的笑声、讽刺的眸光,分明不是冲着她而来,却又被她感知得一清二楚。 耻辱感涌上心头,竹瑶灵魂轻颤。 可是与魔鬼交易,又怎么会仅仅支付这丁点儿代价。 座上的魔尊显然被取悦了。 南哀时红瞳弯弯,眸光含笑,待南明上仙又一次抬起头来,示意他去看殿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那里立着一排奴僕,牛头人身的、头长犄角的、脸有长疤的。 「你瞧,」 他温柔道,「我有各种各样的奴僕,个个长得千奇百怪。」 「只是这其中并无一位上仙。」 乌髮红眸的魔尊笑吟吟地看着他。 「多么遗憾。你觉得呢?」 「轰隆——」 天雷自殿外噼过,狠狠击向赤红焦岩。 仿佛天道都不忍心看着这霞姿月韵的神仙郎遭受此般□□。 就在这时。 一枚金光闪闪的符咒自大门处飞掠而来,在落至殿堂中央时金光大盛。那些魔物看见了这符咒,便宛若被什么刺目之物灼伤了双眼,个个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还有强大一些的魔物伸手挡住眼睛,勃然大怒,拔出长刀咆哮道:「来者何人?!」 狐耳长尾的女妖出现在殿堂门口。 她身侧还有一人,一双金目犹如铜铃,穿着青黑短打,浑身筋肉虬结。 这狐妖魔物们认不出来,她身侧那男人的长相却时常会在人间见到。 那些愤怒咆哮的妖魔骤然一静。 「……不动仙尊?!」 高座上的魔尊似乎轻轻挑了挑眉。 他的目光从南明上仙的身上移开,好整以暇地打量门口那两人。 魔尊饶有兴致道:「你们是谁?」 他像是在明知故问,可门口那两人却对视一眼,迟疑片刻。 那狐妖最终开口。 「……不落峰,燕淸宁。」她说,「你又是谁?」 第22章 ◎在他救下燕淸宁的那一剎,「南明上仙」被攥住了脖颈。◎ …… 不久之前。 燕淸宁与廖柏松来到生死梦秘阵前。 那应当紧闭的殿门微微敞着,门前洁白地砖上还有大片大片的湿痕。 ——阵里有人。 燕淸宁轻轻蹙了蹙眉,凝眸沉思片刻,道:「这些湿痕尚未干涸,那些人才来不久,或许还在阵内。」 「如今正是接神之际,或许会有凡人误打误撞闯入这里。不必立即动手。」 廖柏松颔首同意,掌心按在腰间长剑上,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将殿门彻底推开。 殿堂内的景象映入视野。 周遭万赖俱寂,他目光扫了一圈,落在正中央的狐妖巨像上。 他说:「在那里。」 生死梦乃是神仙之坟,其中「梦」字所指代的并非梦境,而是「人生如梦」的梦。 它寓意着生命短暂如白驹过隙,即便仙人也将奏响岁月尾声。 世间无法违逆二事无非生死,凡人修筑坟陵的方式都各不相同,倾注了百种心思,更何况那能够移山填海的神仙。 踏入生死梦后,常理来说,谁都无法预料里面究竟会出现什么,也无法预料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但大多时候,这些坟陵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进入海底隐藏着的生死梦秘阵之后,燕淸宁便意识到,南明上仙为他自己构筑的生死梦,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梦。 仙人的生命漫长又短暂,而其中短暂的一段时光被抽了出来,化为了梦境。 或许是南明有意为之,又或许是他死后魂魄中的执念过重,这梦境形成的源头已经难以追溯,也不再重要了。 这种梦境通常用于护佑死者安息,那侵扰所葬之人沉眠的外来者,将在踏入秘阵后被捲入梦里。 他们的魂灵将被捆束在躯壳里,扮演梦境中的某个角色。倘若无法破梦,便只能在梦中待到魂神破灭,抑或肉身逝去。 燕淸宁既然知晓自己即将进入的是生死梦,自然不会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仙人秘境压制了修为,却并不会限制所带入的法器符咒。 她与廖柏松是有备而来,空间法器中揣着各种能够制约生死梦的仙器。 狐妖像地底的四间石室任由他们进出,在进入最后一间之后,燕淸宁的脚步稍稍一顿。 她轻声道:「是那只猫妖。」 长阶过于逼窄,不足以让两人并肩而行。廖柏松走在她的身后,闻声怔了怔,倏然抬头往石室里看去。 于林中惊鸿一瞥的猫妖蜷缩在引仙魂旁,如月光般皎洁的长髮散在白色地毯之上,那双勾人心魄的琥珀眼眸紧紧闭着。 她的脸上不知为何泛着红,在昏迷中嘴唇紧咬,像是遭受了什么羞辱。 燕淸宁眸光微凝,从长阶上踏入秘境,目光掠过空空如也的水晶棺木,落在猫妖的手上。 一柄赤红阔剑被她松松握在手心。 女仙往后拂了拂长裙衣摆,弯腰倾身,伸指在猫妖额上轻轻一探。 燕淸宁直起身,平静道:「魂灵出窍,她入梦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石室中安静了一瞬。 廖柏松自上往下地注视着竹瑶。 他能够看得出来,这猫妖仍是善妖,手中没有沾过一条命。 这样的妖,怎会自愿跟在魔尊那类杀人不眨眼的残忍修罗身侧。 须臾过后,廖柏松终于出声。 他的目光从竹瑶身上挪开,凝重道:「既然魔尊身侧的猫妖身在此处,那么,那魔头呢?无天灵乃是仙家器灵,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归顺于魔物手下。」 他们已经将这狐妖巨像搜寻了个遍,却没有看见那魔尊的身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而南明上仙的器灵,他们此番特意来寻的无天灵,竟也不知所踪。 燕淸宁静默片刻,淡声道:「或许他们也入了梦。」 逢魔之刻诞生的魔尊不比其他魔物,他自幽冥中诞生,乃是纯粹的邪体。 他的肉身和凡人、人仙、妖魔的肉身并不相同,更接近于仙界的灵仙。 廖柏松诧异看来,便见燕淸宁拂起左手衣袖。 「那魔物在望仙城时,用了少年模样示人。」 纤柔细腕上戴着一只金铃手镯,她将手镯往指尖拉,道:「或许是因为他先前为了破阵而祭魂,魔识残破。」 「旁人入梦境会留下肉身,他却未必。」 金铃手镯名叫护识,顾名思义,能够护住心神魂识免受侵袭。 在此时此刻摘下它,便也意味着入梦。 …… 「……不落峰,燕淸宁。」她说,「你又是谁?」 魂灵入梦后所寄生的人物乃是随机之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会变成那天上转瞬即逝的飞鸟、地上慢吞吞爬过的蚂蚁。 人在赏烟花放河灯时,注意不到身后走过的路人是什么容貌;在茶馆中与好友闲聊时,也鲜少会去观察二楼坐着的都是什么宾客。 在梦境中,魂神所附于的肉身,通常都在梦境主人的记忆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燕淸宁的目光掠过魔群中央。 南明上仙乃是不动仙尊的爱徒,在炼器一事上的造诣堪称登峰造极。 他生了一副清贵英俊的好相貌,待人温润如玉,似霁月清风。因此在仙界中仙友繁多,燕淸宁与他之间也有着君子之交。 她的护身玉坠曾在一次除魔中被魔物击裂,是南明为她将其修復得完好如新。 那时将玉坠递还给她,含笑嘱咐她「下次小心些」的神仙郎,此刻背对着她跪在那诸多狰狞魔物之中,看不清神色。 燕淸宁长长吸了一口气,仿佛不忍多看,视线又转向座上的魔尊。 在她自报家门之后,殿中有魔物哄然笑开,像是他们所听到的话是什么天方夜谭。 他们被符咒束缚,见魔尊神色沉静,像是丝毫不惧,嘴中便愈发缺德。 「区区一只狐狸精还想成仙,真真是异想天开。要是想沾沾仙气除去那狐骚味儿,怕是只能在肚子里头怀个半仙了。」 「就算是搭上了不动仙尊,你也进不了仙门。不若来我们魔域,让大爷好好疼疼你。」 那些骯脏下流的话语传入燕淸宁耳中,她瞥了一眼,见那符咒在这须臾时间内已有了破碎之兆,侧头看向廖柏松。 空间法器中所预备的仙器无法带入梦中,所以若非实在是不得已为之,他们绝不会擅闯入梦。 但好在廖柏松的魂神寄生在了不动仙尊的身上。 见她扭头示意,廖柏松一鼓作气又拍出数张仙咒。 这些仙咒都是不动仙尊闲暇时炼器所造的残缺品,被他随意掷于空间法器中,数量并不多。 那群魔物再度哀嚎起来,弱小些的甚至直接爆体而亡。 曾对南明百般侮辱的魔物置若罔闻,神色仍然笑意盈盈。 「啊,」他轻嘆道,「是你啊。」 他的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竟有几分缱绻之意,令人头皮发麻。 但燕淸宁与廖柏松都无暇去在意他诡异的语调。 在南哀时话音落下的那一剎,他们便动了。 ——这话一出,梦境中这魔尊的躯壳中究竟住着谁的魂神,已经是毋庸置疑之事。 如今他们修为都被压至同一个境界,想要生擒魔尊,绝无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这魔物已经用过一回祭魂术,魂魄残缺,届时再无其它能够破阵的邪术,只能被镇压在缚魔大阵之下,永生不得逃脱! 狐妖身后九尾一晃,身形骤然涨大数倍,直逼殿顶。 她的脸上现出狐纹,一双妖瞳变得竖直,女子的纤纤细手化为妖爪,转瞬间飞踏掠过魔群。 与其同时,不动仙尊身形一闪,飞沖间伸手一翻,一柄燃烧着烈焰的巨锤凭空出现,被他双手牢牢握在手心。 他口中怒喝一声,金瞳怒目圆睁,将那巨锤高高扬起,用力砸向座上微笑着的魔头。 狐爪与巨锤同时气势汹汹袭来,大殿中的光都被遮蔽,高座被隐在阴影之下。 下一秒,南哀时也动了。 大殿中黑雾瀰漫,他的身形出现在魔群中央,站在了南明上仙的面前。 他弯腰倾身,含笑的脸在动弹不得的竹瑶的视野中逐渐放大。 魔尊探手,从南明上仙的腰间取走了那把赤红阔剑。 「我本想再温习一遍这齣上等好戏,」 南哀时伸手抚过剑身,嘆道:「毕竟上仙求人的模样,着实难见。」 他转过身来,往前走去,赤红阔剑被他反手握在手心,剑尖点地,于大殿地砖上拖出一道道深痕。 那柄剑似乎在轻颤,在细细嗡鸣。 「无天灵,」他笑着说,「我倒是好奇,它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的一般,能够斩尽一切。」 燕淸宁勐地愣住,瞳孔紧缩。 ——而就在魔尊取走那柄阔剑的瞬间。 竹瑶身上一轻,像是某种压在她魂魄中的桎梏骤然消失。 她重新得到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呆愣片刻,飞快从地板上爬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在冰冷地砖上跪得久了,膝盖阵阵发疼。 或许是姿势太过狼狈,她抬头的那一瞬间,目光撞上了廖柏松惊讶的视线。 上仙怔愣几秒,剎时便反应了过来。 ——那不是南明,那具躯壳中另有其人。 而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蜷缩在石室中昏迷不醒的猫妖。 一只善妖为何会跟在魔尊身侧,是否被魔尊捏住了把柄,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廖柏松曾经想过这些问题,但它们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它对魔尊而言,一定是特殊的。 「师姐,」 他飞掠沖向南明上仙,震喝出声:「先拿下那只猫妖!」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 魔尊脚步一滞,侧过脸去,看向身后的南明上仙。 燕淸宁目光同样倏然转向南明,惊愕道:「——猫妖?」 他先前分明还跪在那里,饱受讥嘲羞辱。 怎么可能会是猫妖! 大殿中悬浮的符咒微微一闪,其中一枚「啪」地爆破开来。 在燕淸宁晃神的瞬间,一只魔物挣脱了符咒的压制,布满尖牙的口器大张,竟是想要趁机将她吞入肚中。 魔物巨口传来腥臭,燕淸宁骤然回头,却已经来不及。 却见那魔物飞扑而来的身形在空中无端端滞了一下。 庞大肥肿的身体被一道锐利剑气割成两半,乌黑血液如涌泉般喷溅。 她下意识闭眸挡住脸,反应过来后再睁开眼,一双美眸睁大,写满不可置信。 魔尊站在那里。 他身披大氅,赤脚踩在冰凉地面,染了乌血的阔剑剑尖点地,脸上再无笑意,神色阴晴不定。 旋即他偏过脸,慢吞吞地低眸,看向座下。 在他救下燕淸宁的那一剎,「南明上仙」被攥住了脖颈。 第23章 ◎这残酷冷血的魔头,为什么会救下来意不善的入侵者。◎ 竹瑶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切。 「不动仙尊」飞身而来,巨锤重重砸在她的身后,断去了她躲开的路。 本在她身前不远的魔尊同时闪身往前,阔剑毫不留情地噼开袭向燕淸宁的魔物。 那一刻怔住的不仅仅有她。 殿中其他妖魔、制住她的廖柏松、甚至燕淸宁本人。 他们想不明白,这残酷冷血的魔头,为什么会救下来意不善的入侵者。 但电光石火之间,竹瑶记起了一件事。 那是在望仙城外,魔尊被困在众仙的术法之中的时候。 燕淸宁踏空而来,而南哀时抬头看她,眸光骤然怔住。 她记得魔尊那时弯起眉眼嘴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一个猜测就这么掠过她的心头。 廖柏松掐住了她的脖颈,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喘不过气来。 如果梦境中真正的南明上仙,修为不受秘境压制,反制理应易如反掌。 可竹瑶做不到,她连仙术都记不起几个。 竹瑶不由自主地攥住廖柏松的手,想要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脖颈上掰开,却犹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她听见廖柏松在她头顶上沉沉道:「放下那把剑。否则,这只猫妖命不久矣。」 南哀时站在那里,未动,也未语。 「在虚幻中死去,魂魄失了宿主,便只能在幻梦中惘然游荡,连轮迴都入不得了。」 廖柏松指间愈发用力,一字一句重复道:「放下那把剑。」 无天灵,曾被南明上仙以仙魂滋养,乃是这世间最为强大的器灵之一。 他不由得在心中懊悔,明明早知道无天灵或许也入了梦,却因着不忍多看,未曾去仔细观察注意南明上仙的佩剑。 大殿中剑拔弩张。 竹瑶的眼中溢出泪水,视野逐渐变得迷濛。 她想,廖柏松不知道,南哀时留她在身侧,是想要借着她开启生死梦秘阵,取得能够斩断禁邪锁与缚魔链的秘宝。 如今他已经入了秘阵,说不准早已将那秘宝拿在手中,留她也再无用处。 思绪飞掠过脑海,竹瑶看见南哀时忽地勾唇,笑了一下。 「死便死了,」魔尊轻描淡写地说,「与我又有何干。」 是了,就是这样。 他是天生邪魔,冷血无情。 又怎么会因着另外一个人,让自己白白陷入不妙的境地。 竹瑶耳朵嗡嗡作响,看见南哀时懒洋洋将那把阔剑转了个剑花。 他眸光转过来,红瞳殷红似血,轻轻弯了弯。 南哀时沖她笑了。 「别怕,」魔尊遥遥站在那里,温柔道:「我会让他为你陪葬。」 赤红阔剑高高扬起,剑身燃起赤火,几乎撕裂了空气。 脖颈上的桎梏松开,竹瑶被丢在了一侧。 不知是因为杀害善妖有损功德,还是因着一些其他事,廖柏松并未杀她。 她滚进魔物堆中,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唿吸。 身边的妖魔窃窃私语。 「这可是仙人,怎么如此弱小。」 「倘若我吞了他的仙丹,说不准能成为与尊上一样厉害的魔。」 「在你炼化仙丹的时候,我会先吞了你。」 他们嘴中念叨归念叨,但有那只被砍成两半的魔作为前车之鑑,终归没有妖魔鬼怪擅自沖她动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竹瑶好不容易喘平了气,睁着一双迷濛泪眼,抬头看去。 各色符咒在大殿中亮起,赤红阔剑带着狠劲破开空气。 地砖被噼得乱七八糟,还有好几只小魔死在了阔剑之下。 刀剑不长眼,殿中的妖魔生怕被波及,离战场挪得越来越远,最后悄无声息熘出大殿。 魔尊挥剑向廖柏松时,总是毫不留情,带着浓烈杀意。当他面向燕淸宁时,却又总会收着几分。 不仅战场之外的竹瑶注意到这一点,燕淸宁也有所觉察。 她虽不知道这魔物为何想要留她一命,却明白要藉此创造优势。 三人战成了一团,竹瑶扶着墙壁,吃力地站起来。 她的思绪很乱,一时间也无法理清,怔怔站在那里,远远看着战局。 一只七彩妖蝶飞入殿来,窸窸窣窣落在她的左肩上。 「竹姑娘,竹姑娘,是你吧?」 那妖蝶细细开口,「快跟我来。我找到出梦的道路了。」 有声音从离耳朵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竹瑶吓了一跳,骤然扭过头来。 撞见这只妖蝶,她愣了一下,迟疑道:「你……」 「我是班二郎呀,」妖蝶细细碎碎念叨,「我是斑蝥,班二郎。」 「竹姑娘,你那枚仙咒救了我一命,我斑某人感恩图报,自然也得还你一命。」 「……斑蝥,」竹瑶有些生涩地念出这个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生死梦是想取走一件宝物。你瞧,就是它。」 妖蝶翅膀扑扇,细细的前肢抱着一枚红豆大小的宝珠,得意道:「这是梦珠。可以用来做幻梦的阵眼,巩固梦境。」 「没了梦珠,他们不顺着角色剧情走,又打得这般激烈,说不准会把这个梦境打塌。你快跟我来吧。」 竹瑶犹豫片刻,摇摇头。 「……我现在还不能走。」 魔尊身上有两道血契,如果出不了这幻梦,她进入这个世界后所做的一切,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轻声问,「梦境出口在哪里?」 妖蝶翅膀扑扇扑扇,有些着急:「不会是因为那个大魔头吧。」 竹瑶不语。 「他想要利用你,你顾着他做什么?」 「他先前让你往门上按血,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 「罢了,罢了。」 妖蝶不解的碎碎叨叨停顿片刻,再次开口:「那秘境出口,就在赤血渊下。」 竹瑶对它说:「多谢你,斑蝥。」 妖蝶抱着梦珠,摇摇晃晃地振翅飞离。 它未曾发觉,一缕妖识附在了那枚宝珠之上。 竹瑶确实不会什么仙术,但分识所需的并非仙气,而是她的魂神灵体。 那缕妖识跟着斑蝥,一路晃晃悠悠,最终到了赤血渊边。 ——斑蝥未曾骗她。 竹瑶稍稍松了口气,将那缕妖识收回。 左肩没来由地隐隐发疼,竹瑶伸手按了按,忽地一愣。 她抬起手,看向自己指尖上的几滴鲜血,偏过头去。 左侧肩膀上的衣料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两道带着血丝的割痕清晰鲜明。 第24章 ◎「以血为祭,超度亡灵。」◎ 斑蝥取走了她的血。 竹瑶看着指尖的血珠,心生茫然。 ……为什么? 她的血能够开启生死梦,是进入秘阵的一把「钥匙」,很是特殊。 可如今他们已经入了秘阵,她的灵魂寄于南明上仙的身体里。斑蝥所取走的血液,是南明上仙的血。 竹瑶不知道斑蝥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尚未能够很好地掌控梦境中妖蝶的足肢与弯爪。 在这个世界中,血液能够成为许多东西的媒介。双方打斗时,如若尚有心神顾及,还会特意去焚烧自己落下的血。 如果斑蝥是刻意拿走了南明上仙的几滴血液,它如此行,是想要对这个幻梦做些什么? 竹瑶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安之情,但已经无暇去深想了。 斑蝥说过,梦珠能够作为阵眼,巩固幻梦。它说这话时语气不像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如今阵眼已失,这个梦境随时都可能崩塌。 他们应当尽早离开这里。 竹瑶的目光落向大殿中央。 那缠斗在一起的三个身影势均力敌,不知何时才会分出胜负。 她的思绪渐渐清晰过来。 燕淸宁和廖柏松想要擒拿魔尊的魂魄,所以缠着南哀时打得难解难分。但南哀时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得到他口中的那个「秘宝」。 那秘宝多半是那附于南明上仙佩剑上的、可以斩尽一切的无天灵。竹瑶心想。 否则的话,他未必真的会坐在这大殿里,等着梦境中投射的南明上仙前来找他,再「看一齣戏」。 地砖被噼得粉碎,赤焰烧红了灰岩。 竹瑶抿了抿唇。 南哀时已经拿到了那把阔剑,没有必要在这里久留。燕淸宁与廖柏松缠着他不放,她需要给他制造出脱身的机会。 周遭一片刀光剑影,杀机四伏,竹瑶长长吸了一口气。 上仙的身体构造与妖怪的身体构造不同,但燕淸宁照样能够操控着狐妖的身体,使出诸种妖术,那么她为何不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竹瑶在脑海中快速开始搜寻与仙术有关的记忆。 她自知自己不可能短暂时间内迅速习成太过复杂高阶的仙术,于是只在一些入门级别的小术法里搜寻。 竹瑶的目光划过一道名为「雪仙封」的仙术,稍稍一顿。 雪仙封,名字听起来颇有诗意,后面跟着的系统介绍却是:烟雾弹。 即便是在如此紧张急迫的局势之下,竹瑶还是情不自禁静默了片刻。 ……好朴实无华的简介哦。 寻常的烟雾大抵拦不住上仙,但这雪仙封也是仙法,即便级别偏低,或多或少也能够制造出些许混乱,好让南哀时有机会抽身。 竹瑶心中想着,长长吸了一口气,开始聚精会神地学习这道仙术。 ——其实也并不太难。 或许是因为这里本质上是个梦境,并非现实;又或许是因为这具梦境投影出来的身体有着类似于肌肉记忆的效应。 第一缕轻烟漫开,竹瑶心中一喜。 ——她还是很有天赋的嘛! 烟雾在大殿中迅速瀰漫开来,竹瑶喊道:「南哀时!」 手挥巨锤的廖柏松身形稍稍一滞,下意识扭头,往殿堂入口处看了一眼。 萦绕的烟雾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看得不甚清晰,但他知道那里站着一位脖颈上仍有通红指印的仙。 他乃是仙家人,一眼便能认出这白烟是什么术法。而在场的仙人,除了他之外,便只有被猫妖寄身的南明上仙。 雾气中魔尊的身形若隐若现,那魔物似乎也往南明的方向看了一眼。 巨锤狠狠抡向身前,廖柏松喝道:「休想逃跑!」 魔尊似乎轻呵了一声。 竹瑶站在烟雾之外,有些焦急地往烟里张望。 在某一个瞬间,她恍惚间感觉到,这座大殿似乎在隐隐摇晃。 于是她抬起头,便看见大殿上悬挂着的吊灯在来回摆动。 竹瑶脸色一白,忍不住又张唇喊道:「南……」 一道黑影应声急掠而来,猩红眸光在她身上一点。 在看见她的时候,南哀时的眉似乎轻轻蹙了蹙。 「南哀时,」竹瑶双眸一亮,「我们得去赤血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魔尊并指一点,赤红阔剑涨长数米,落在了她的脚前。 「踩上。」 竹瑶稍稍一怔。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把阔剑——或者说,这把阔剑上所附着的器灵无天灵,便是她先前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原因。 然而此刻事态紧急,不容许她拒绝。 她踩上阔剑,南哀时也飞踏而来。 赤红阔剑悬浮而起,向大殿外掠去。 魔域中带着热浪的腥风扑面而来,掠起了她的头髮。 先前赤红阔剑在身侧时那压得她无法动弹的束缚感迟迟未曾袭来。 竹瑶不知其中原因,但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她伸手虚虚挡在眼前,急急将先前的话说完:「去赤血渊,幻梦出口就在那里。」 他们的距离极近,南哀时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他没有立即说话。 竹瑶看见他稍稍抬起眼,似乎看了一眼她的头顶。然后又垂下眼睫,往她身后扫了一眼。 她心生疑惑,不知南哀时在看什么,却又在某个瞬间反应了过来。 腿脚被什么熟悉的东西轻轻拍了一下,竹瑶震惊地低下头。 她的身后长出了一只尾巴。 身上属于南明上仙的衣着在逐渐消失,她的视野越来越低矮,最后「扑通」一下,四脚落在阔剑上。 眼前成年魔尊的腿脚变成了虚幻的黑雾,沾染了洗不净的血迹的缚魔链坠在阔剑剑缘。 毛茸茸的白猫惊愕四望。 天际裂开了长长的口子,裂口中黑茫茫一片,看起来幽深吓人。 在短短须臾时间内,那裂口迅速吞没了大半天空。 而底下,遍布群魔的大地在慢慢下坠,逐渐分崩离析。 阔剑在一片虚无混沌中飞行。 南哀时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平淡,「是谁告诉你,出口在赤血渊?」 竹瑶喃喃道:「是斑蝥。」 魔尊露出恍然之色。 「……啊,」他的目光落在竹瑶的身上,难辨喜怒,「它还活着啊。」 这并非南哀时第一次踏入生死梦,也并非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 他入生死梦取仙丹,早有准备的上仙以逝者之血重构秘阵,扭转幻梦。 真实的幻梦变成了虚幻的真实。 幻梦的「梦」被剥夺,只剩下了幻。 看见南哀时的神色,竹瑶终于意识到,他们被斑蝥困在了这个秘境里。 她不知道斑蝥为何要多此一举,但它之所以能够成功,多半是因为它得了南明的血。 竹瑶神色惶然不安,耳朵压得很低,像是自己做错了事:「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南哀时垂着眼,不发一言。 完了,竹瑶后悔地想。 都怪她自己粗心大意,缺乏警惕。 她还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但这好不容易被她打上了两道血契的魔尊如果被困死在这里,她会懊悔到想要撞墙。 这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竹瑶如此想着,便听南哀时忽地开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超度亡灵。」 南明上仙的生死梦中执念深重,但那位上仙本人未必不曾想过放下执念。 否则,秘阵中也不会栽满了引魂花。 狐双月的死困扰着他无数年,在心口穿了个洞,来回折磨,使他日夜不得安眠。 爱意有多深刻,痛苦便有多深。 逝者之血能够扭转幻梦,是因为幻梦中本就有逝者之灵残留。 他几近入魔,在他死后,生死梦中生成了梦中梦。 生死梦中的魂魄本该如甘露般反哺世间,直至消散,再入轮迴。 幻梦能够护佑魂灵安息,驱赶入侵之人。待魂灵彻底逝去,幻梦也会随之散开。 然而倘若残留的魂灵在幻梦中反覆经歷相同的痛苦,又怎么能得到安息。 猫妖茫然地看着他。 「超度亡灵……?」 少年魔尊倾身。 他的手指在她折起来的猫耳上轻轻一按,掌心落至猫咪额间,温柔抚摸。 「以血为祭,超度亡灵。」 他轻轻一嘆,眸光怜惜,「只有你能做到。」 第25章 ◎是否要断开与该世界的连接。◎ 他说话时声音很轻, 带着低低的哑,听起来便极近温柔。 然而他的眸光却是冷的。 想要超度仙人亡魂,又谈何容易。 这世间通灵者寥寥可数, 出现在史记上的仅有四位。一妖, 一魔, 一人,与一灵仙。 天上的仙人感知仙气, 地狱中的邪魔纵使邪力。 通灵者则能与天道共鸣。 他们的血脉特殊,纯粹温和。那深重到就连栽满花园的引魂花都无法洗涤的执念怨气,倘若世上有什么能够将其净化, 大概就只有通灵血祭了。 ……只是,如果祭品心怀怨恨不甘, 又怎能安抚得了带着痴念的亡灵。 他的手掌按在猫妖的额间, 指尖在长而柔软的绒毛之间轻拨,漫不经心地抚弄。 猫妖的身体似乎轻轻颤了颤。 以血为祭,祭奠仙灵。她似乎也知道,成为祭品所需要的, 比开启一个秘阵大门要多出太多。 要让她心甘情愿。 南哀时垂眸, 睨了眼阔剑之下无底的深渊, 回想起他刚碰见这只猫妖不久的时候, 听到过的话。 她想要去魔域,为的是去寻找一个魔修。 他正要启唇,便听见猫妖开口。 「……要怎么做?」 声音滞在了喉口,南哀时目光凝在那一对澄澈的琥珀猫眼上, 一时静默。 她跟着他来到这处秘境, 在海中呛到溺水, 在秘阵前一次又一次割破手心, 在那一群面目可憎的妖魔鬼怪面前跪下。 即便是天生冷血冷情,对无用的感情漠不关心的他,也难免在心中困惑。 ……倘若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要去找一个魔修,才留在他的身侧,与他「交易」。 那魔修该是什么样的人,才值得她如此对待。 猫妖看着他,见他沉默,又焦急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声音,念出过他的名姓。 不含恐惧,不含厌恶,更无那令他心烦的谄媚。 南哀时松开手,站了起来,高高在上地睥睨那蹲成小小一团的猫。 「你会死。」 魔尊轻描淡写道:「死在祭台上,见不到你想要找的人。」 他分明不该说这些话,他应当让这只猫妖一无所知地被抽尽鲜血,煳里煳涂地,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样,她的心中就不会有恨意与怨气。 但他莫名尝出几分不快来,于是心中恶念顿起,非要让这愚蠢顽固的猫妖知道自己悽惨的命运。 南哀时一眨不眨地看着竹瑶,想要从那张猫脸上看出恐惧,看出害怕来。 却未想到猫妖安静须臾,很快道:「兴许我与他之间缘分已尽。」 她的语气听着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洒脱,像是不惧怕死亡。 可她先前问「我们该怎么出去」的时候,神色分明还是惶然不安的。 心里那说不清的不快没有得到分毫安抚,南哀时神色阴沉下来。 就连上仙都怕死,她怎会不怕。 他抬手转了转腕上的镣铐,咄咄逼人:「你跟了我一路,对我百般讨好,就是为了去找那个人。」 「如今却平白横死在这里,什么都得不到,还白白葬送自己一条性命。」 「你真的甘心?」 南哀时这性格真真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竹瑶心想,自己这般态度对他来说分明有利,他却非要看到她惧怕,要看到她垂泪。 「为了进魔域找一个魔修所以才缠在他的身侧」,这个谎言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又在此时被魔尊重新提了起来。 或许是她答应得太快,竹瑶脑海中思绪飞掠,所以魔尊心中起疑,怀疑起她最初的目的,非得问出个究竟来。 ……只是,她都要死了,南哀时纠结那些事情又有何用处? 「我并不知道其它破阵的法子,不甘心也无用。总归我出不去了,如果你能够离开这里,对我仍有益处。」 竹瑶在心中嘆气,脑海中头脑风暴,不得不给自己方才那么果断的态度找补圆谎。 「我想要找的魔修,并不像大多魔物那般作恶多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他最初是因着走火入魔才堕入魔道,进入魔界之后,也不愿与其他魔头同流合污,故而饱受排挤欺压,日子过得并不好。」 「你答应了我会惩恶扬善,待你回去整治魔界,他的生活想来也会好过一些。」 南哀时面无表情地听着。 听到最后,他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 他笑着笑着,声音忽地一顿,阴恻恻道:「念在你这一路上的服侍,若我回去撞见你口中的魔修,定会将那人抽筋剥皮,给你陪葬。」 竹瑶:「……」 白猫尾巴一僵,像是呆愣在了原地。 南哀时却已经移开视线了。 他抬手结印,幻影凭空显现。 长桌、牌位、香烛,与石室中的供桌一模一样,除了那盛放蔬果的碗碟。 牌位前的赫然是一只金色供杯,长得正如竹瑶先前放在竹篓里带回家的那一只。 脚下踩着的阔剑又是一阵嗡鸣,像是在哀哭。 无天灵是器灵,在鼎盛时期拥有神智。只是失去了主人的滋养,这些年来它逐渐沉寂,如今已经是在靠着本能行事。 在大殿中的时候,为了收服它,魔尊的魔识其实又遭遇了损伤,灵府宅院内都成了一片废墟,尚未重构。 只是谁也未曾发觉。 吵闹得很,南哀时太阳穴突突跳动,仍在刺痛,令他愈发不耐,心中狂躁。 想要叫这阔剑吃点苦头,目光落在剑身上的时候又忽地一顿。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深深拧起。 金色供杯落在了竹瑶的脚前。 「不是不怕死吗,」 他乌黑的额发几乎挡住了眼,在眼睑下投开阴影。 南哀时盯着她,扯了扯唇角,冷冷道:「动手啊。」 成为祭品的是她,可他却这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竹瑶用尾巴捲起金杯,站起来,在阔剑上行走。 这是她第一次御剑飞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栽下去,走得慢慢吞吞、小心翼翼。 南哀时冷眼看着她走到阔剑边缘,把金杯放好,伸出爪子。 猫探出一边前肢,在剑刃边上比划片刻,最终一闭眼睛,像是下了狠心。 她用力一划。 不住嗡鸣的阔剑倏然一静。 「嘶……」 即便早有准备,比预想中强烈许多的痛感还是令竹瑶忍不住轻叫出声。 穿越司对员工有着保护机制,在任务途中,员工随时随刻都可以选择退出世界。 骤然遭遇致命打击的时候,也会瞬间屏蔽掉员工的痛觉,不让员工感觉到死亡的痛楚。 但这种痛觉,是无法被屏蔽的。 竹瑶强忍着痛意,将前肢放在了金杯上。 她的血液往金杯里流去。 金灿灿的供杯中盛着殷红的液体,像是供给人间帝王的葡萄酒。在杯盏近满的时候,有点点萤光自虚幻深渊中升起,浮在阔剑周围。 阔剑剧烈颤动,竹瑶抬起眼,注视着那黑漆漆的光。 她的身体变得疲倦,爪子变得冰凉,连抬眼这个动作都花费了许多力气。 那萤光慢慢靠近金色供杯,最后没入血里。 就在那一瞬间,供杯中骤然传来一股巨大吸力。 竹瑶身体中的血液像是被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硬生生抽出去了,浑身血脉倒流,往供杯里溢。 金杯中液体本满到几近溢出,却在光团没入时骤然降下一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少。 竹瑶恍惚间听到南哀时沉沉道:「不够。」 她唿吸急促,抬起另外一边爪子,用剑刃割开。 乌黑光团泡在通灵猫妖的鲜血里,如墨般的色泽缓慢褪去。 深渊与天空似乎在震盪,视野中一切色彩变得光怪陆离,抽象又诡异。 竹瑶沉沉唿吸。 她蜷缩在地上,身上开始冒出冷汗,手脚无力,心跳剧烈作响,陷入半昏迷。 视野中南哀时的身影变得模模煳煳。 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金杯像是漩涡,竹瑶放尽了几近一身妖血。 快到时候了,她想。 系统弹出警告,询问她是否要断开与该世界的连接。 乌黑光团变得乳白,如夜空中的星一样泛着柔和光泽,溃散成点点萤光。 猫妖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空空荡荡的金杯与供桌渐渐消散不见。 幻境中不遥远的前方,一道仙雾萦绕的出口渐渐打开。 竹瑶点击确认。 【任务结束指令已收到,系统加载中,宿主将在二十秒倒计时之后从仙魔08号位面抽离。】 【二十、十九、十八……】 她的魂神浮出身体,晃晃悠悠地站在了剑上,忍不住低眸,看了一眼阔剑上一动不动的小猫。 竹瑶心生惋惜。 猫耳猫尾的美艷女妖,竹瑶还能记起自己第一次在水面倒影中看到自己这具身体模样的时候,心中升起的惊艷之意。 好不容易做一回猫,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再换一副躯壳。 竹瑶心中想着,听着倒计时在脑海中一声声响起,又去看一边的南哀时。 魔尊站在那里,低着脸,似乎在看她的身体。 她的任务是阻拦魔尊毁灭世界。 如今这位魔尊身上有两枚她烙下的血契,倘若是她的任务目标,有了这些束缚,想来也难以再犯下毁灭世界这种恶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倘若他不是自己的任务目标,既然马上就能脱离幻境,斩掉自己身上的桎梏,便不会再自身难保,频繁陷入危机。 竹瑶快速復盘了一下,心想,说不准这次回到穿越司,她会发现她已经成功扭转了世界线,不用再过来了。 【十三、十二、十一……】 倒计时一声一声响起,竹瑶沉下气来,不再胡思乱想。 她专心致志地等待抽离世界的那一刻来临,却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了如冰锥般锐利的眸光。 南哀时在看着她。 ——站着的她,不是地上躺着的「她」。 他的目光刺破虚空,直直地盯着她意识所在的方向,像是能够看见她的魂魄一样,神色晦暗不明。 竹瑶怔住。 【八、七、六……】 阔剑在幻境中飞掠而过,穿过了那道白茫茫的出口,落在了盛满返魂花的花圃里。 熟悉的大殿大门就在眼前,竹瑶看见南哀时踏下阔剑,并指一点。 那阔剑飞快缩小,被南哀时握在手心。 下一瞬,南哀时持着那把阔剑,往她魂灵的方向拍来。 眼前视野骤然一暗,与其同时,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小猫,小猫,你好呀。」 竹瑶:「……」 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26章 ◎他真的想要救她,竹瑶怔怔想。◎ 倒计时还在继续, 竹瑶愣了一下,在读秒结束之前飞快选择了中止。 她看向周围。 自己似乎被困进了一间狭窄的密室,密室里昏暗一片, 只有身侧那只正在上下蹦跶的淡红光团散发着微弱的光。 竹瑶茫然道:「你是谁?」 「我是剑灵呀, 」那只光糰子说, 「幸会,幸会。」 剑灵。 竹瑶立即反应过来, 这只光团,就是南哀时口中可以斩尽一切的器灵无天灵。 再去看那只光糰子时,她倒也能够隐约看出一柄小剑的轮廓了。 ……只是, 她怎么会和无天灵被一起困在这间密室里。 竹瑶心生困惑,问道:「这里又是何处?」 「流火, 我的家。」 无天灵转了个圈, 兴高采烈地回答道,「可能有些简陋,我一直在沉睡,许久未曾拾掇这里了。多谢你把我唤醒。」 「……唤醒?」 「是呀, 你给我餵了好多血。虽然主人总说以血养灵是邪术,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你是一只好妖。」 她什么时候给这只器灵餵过血? 竹瑶迷茫一瞬, 忽地反应过来。 先前献血祭的时候, 她曾经借着南明上仙的赤红阔剑割开自己的皮肤。 无天灵口中的「流火」大抵是那柄阔剑的名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血唤醒了这柄剑中沉睡的器灵。 思绪稍稍理清了些,竹瑶喃喃道:「但我为什么又会被困在这把剑里……」 「是禁术吧, 囚死人之魄。像那种大魔头, 会这种禁术也不稀奇。」 无天灵碎碎念道, 「不过这种禁术对自身也会带来损害。常理来说, 谁都无法看见魂魄,何况人死恩怨消,倘若不是结怨极深,可没有什么人会这么做。」 「小猫,」它好奇问,「你是做了什么事,才让这魔头恨之入骨?」 「恨之入骨?」 无天灵理所当然道:「是呀。他总不可能是想要将你救活吧。那可是逆生死常伦、有悖天道的邪中至邪,就算是天生邪物的大魔头去做,也得抵上几百、几千年修为。」 竹瑶安静下来。 见她沉默,无天灵围着她转悠了一圈,身上的光芒慢吞吞地闪了好几下。 「不要发愁,小猫,你是我的恩人,我会帮你的。但我得先找到合适的时机。」 竹瑶有些发怔。 囚死人之魄,逆生死常伦。 流火是仙器,还是生了器灵的仙器。器灵也是灵,流火能够承载无天灵,便同样能够成为竹瑶灵魂的载具。 而且,流火喝过她的血,无天灵并不排斥她的到来。 这把剑对她的魂魄而言确实是一个合适的容器。 可是这个容器的出现,大抵并非如无天灵口中说的那样,是为了折磨她。 竹瑶不清楚南哀时对她抱有何种感情,但总归应当不是极深的怨恨。 不是为了折磨她,那就是为了救她。 竹瑶在心中迟疑地想。 南哀时,那令凡人惧怕的恶鬼修罗,用了对自身有害的禁术,耗费数百上千年修为,要救活一只猫妖。 ……这话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 即便是那勾栏瓦舍中最受欢迎的说书人恐怕都编不出这种荒谬无理的故事来,说出去都会叫人笑掉大牙。 竹瑶也不敢相信。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她绞尽脑汁地想。她是通灵猫妖,血液有特殊的作用,兴许魂魄亦是。 猫耳猫尾的光糰子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一字不吭,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看起来好生可怜,无天灵心生怜悯,上前安慰地用剑柄拍了拍猫耳朵。 在流火中的时光很漫长。 据无天灵所说,在它功力强盛的时候,曾学着它主人的住处,在流火内幻化出过琼楼玉宇、楼阁台榭,看上去美轮美奂。 但它已经沉寂了太久,剑身都蒙了尘,阔剑里空空荡荡,狭窄逼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小屋」中破天荒迎来了一回客人,无天灵在那儿忙碌起来,想要重新幻化出一些新的物件。 竹瑶则尝试着分出神识,打探外界。 以单纯的魂体分妖识要困难许多,她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多久,视野中才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天光。 在看到外界的景象时,竹瑶倒是忍不住怔了怔。 南哀时正倚在一辆兽车上。 拉车的并非马匹驴子,而是一只长着三头六眼的怪物,不知是魔还是妖。 那怪物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鼻孔里嗤嗤喘气,神色又像是怒,又像是恨。 仔细一看,它的脸上还有一道尚未癒合的伤疤。 这只怪物多半是被南哀时打服,强行抓来驱使车辆的。 竹瑶心中想,又看了南哀时一眼。 魔尊懒洋洋倚着车壁,支着脸,歪头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 流火被置于他的腿上,他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剑柄,神色疏懒。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长长的木盒,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竹瑶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那从她最初见到他时,便一直牢牢锁在他手骨上的缚魔链,与那锢在他脖颈间的禁邪锁,皆已经消失不见了。 它们原本所在的地方本该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但不知是因着她为了分识折腾了太久,还是因为没了束缚的魔尊自愈能力太过恐怖,那些伤疤都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两道血契落在他的脖间,没了禁邪锁的遮掩,明晃晃地暴露在外。那血契色泽嫣红似血,更衬得他面容妖异,不似常人。 「主人,」竹瑶听见有声音传来,「我闻到了,它就在这附近。」 是那只怪物在说话,她心中想着,便闻南哀时淡淡道:「继续找。」 怪物敢怒不敢言,三只头颅齐齐俯向地面,硕大鼻孔用力吸气。 顷刻之后,它顺着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竹瑶不知道它在找些什么。 怪物停在了一片树林外,车厢太过庞大,进不了这狭窄的密林。 就见南哀时下了马车,脚步轻快地往林中走去。 竹瑶好奇地想要跟过去看,但她临时宿在阔剑里,魂识能够探到的范围太过有限。 没过一阵子,树林中传来一阵尖叫。 「你怎么会——」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尖叫戛然而止,成了哭泣哀嚎。 距离隔得太远,竹瑶听不清那些哀叫,但她能够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是斑蝥。 她恍然意识过来,南哀时来到这里,是为了杀斑蝥。 对于斑蝥,她心中情绪复杂,不知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斑蝥确实帮过她许多,即便那些帮助多半是早有预谋,暗藏私心。 但最后故意将她与南哀时困在梦境里的,也是斑蝥。 它那么做,或许是认为魔尊睚眦必报,被他盯上了便逃不了,不如下手为强,先把他困死在秘境里。 但竹瑶又对它做过什么,她救了它两次,何其无辜。 林中哀嚎声在某一瞬间截然而止。 竹瑶看见南哀时走回来,手中上下抛着一枚梦珠。 ——那是斑蝥不知怎么从生死梦中带出来的梦珠。 南哀时眉眼嘴唇本就带笑,此刻神色轻快,看起来很是愉悦的模样。 魔尊踏上马车,车前的怪物俯伏在那里,强忍恨意,道:「主人接下来要去何处。」 南哀时随手将梦珠收好,偏头倚在车厢壁上,半阖上眼。 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修长五指搭在剑身上,食指慢吞吞地点着阔剑,良久都没有说话。 车前怪物不敢催促,忍气吞声地等待。 竹瑶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的回覆。 分识在外太久,她感到有些疲乏,犹豫片刻,慢悠悠向阔剑飘去,准备回到剑内。 也就是在这时,她听到魔尊终于低低开口。 「酆都。」 ……酆都。 她稍稍一怔,在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中飞快搜寻到了相应的节点。 鬼城酆都,立于赤血渊外,是离魔域最近的凡间之城。 城内无人无仙,只有滞散不去的亡魂,并一些小妖小魔。 南哀时在这个时候去酆都,为的是什么,已经唿之欲出了。 ……他真的想要救她,竹瑶怔怔想。 第27章 ◎南哀时又给她餵了数次血。◎ 鬼城酆都靠近赤血渊, 如同登天桥外的望仙城,位于人间的另外一端。 竹瑶不知道他们赶了多久的路。 无天灵在阔剑里折腾了许久,好不容易在简陋狭窄的小密室里幻化出了琼楼玉宇中的一座凉亭, 满心欢喜地邀请竹瑶到凉亭内小坐。 竹瑶确实憋得有些许无聊了, 飘到凉亭里, 颇有几分好奇地打量凉亭内小石桌上的茶壶茶杯。 「魂体也能够喝东西吗?」 「魂神当然不可以吃吃喝喝啦,」无天灵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话音落下后稍稍一顿,又说:「不过还是有些例外的。你瞧,我就能喝血。」 竹瑶恍然。 越往酆都的方向走, 他们路过的凡间城镇便愈发荒凉,人烟稀少。而相对比的是妖魔的出现愈发频繁。 竹瑶的妖识落在车窗上, 新奇地看着外边经过的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那是一只巨大的石头妖怪, 身上爬满青苔,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小山,山顶上还落着一只胆大包天的小鸟。 石头妖怪本来正轰隆隆地在旷野上走,迎面碰上载着魔尊的兽车。它缓慢地低下头, 看了一眼拉着车的魔物, 又看了一眼拉开了车帘的车窗。 目光瞥到了什么, 它身形呆滞了一下, 匆忙扭身,险些跌了一个倒仰,慌里慌张地走了。 竹瑶的妖识转了转,看向正倚着车壁假寐的南哀时。 魔尊阖上血瞳的时候, 长得就像是一个漂亮精緻的人间少年。 可这看似无害的少年闭着眼睛都吓跑了一只小山般庞大的石头妖怪。 竹瑶的目光落在他的脖颈处。 她其实在阔剑中曾经犹豫过, 到底要不要现在便退出世界。 但这是竹瑶第一个需要独立完成的正式任务, 保险起见, 她还是决定再观察一阵子,看看南哀时有没有什么反制这两道血契的法子。 外面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动静,竹瑶往外瞅,看见一只半人半虎的妖怪翘着尾巴,在旷野上傲然自得地巡视。 那虎妖看见一辆马车过来,倒也没有像先前的石妖那样落荒而逃。它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冲着那拉车的魔物一阵低低咆哮。 「这里是我的领地,」 虎妖凶神恶煞道,「识相点就留下你的空间法器。」 蠢货,那拉车的魔物懒得理睬它,心里不屑地想,这傢伙下一秒就会爆开黑雾,成为一团飞溅的血肉。 却没想到等待片刻,只听到车里魔尊不耐道:「滚开。」 那虎妖第一时间还没认出这是谁的声音,听到车厢里传来动静,仰着脑袋围着车转了个圈:「你是哪个崽种,竟敢如此对本大爷说话——」 它青绿色的巨大眼珠猝不及防出现在窗口里,眼球里泛着血丝,把竹瑶吓得个倒仰。 虎妖的声音同时卡在喉咙里。 魔尊已经睁开了眼睛,眉压得很低,眸中寒光一片。 离酆都越近,他便越发烦躁,时常阴晴不定地去看那只被他丢在一侧的木盒。 就连拉着车的魔物都察觉到了他的低气压,一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车拉得颠簸了一下都得屏息老半天,生怕南哀时把气撒在它的头上。 「想死吗,」南哀时阴沉道,「那我便成全你。」 虎妖的脑袋被他砍了下来,放在了马车顶上。 有了它做威慑,这片充斥着妖魔鬼怪的旷野上终于没有什么东西再来打扰他了。 竹瑶一直在旁边看着。 血契一直未亮,她心中想,那只虎妖一看便不是什么善妖,占据了一片地盘,对打劫话术还如此熟练,多半是只作恶多端的妖怪。 这也算是惩恶扬善中的惩恶了。 那只虎头血腥气极重,她觉得有些不适,又钻回了阔剑里。 只是回了阔剑中之后,那股不适也没有丝毫好转,甚至还在慢慢加重。 正在努力建房子的无天灵看猫耳光糰子垂头丧气地缩在角落里,蹦跶过来关心她。 「就连神仙留在生死梦中的魂魄都会慢慢消散,反哺世间。你的灵魂没有怨气,也并无执念,就算被刻意囚禁在容器里,也会慢慢变得虚弱,直至彻底散去。」 无天灵看起来还挺高兴:「能够赶在那大魔头下手摺磨你之前入了轮迴,恭喜恭喜,猫。」 竹瑶:「……」 无天灵在那里傻乐,她心中有几分无奈,但也没有生起什么不甘。 倘若能够不消耗系统给予的重生机会便復生,那么她在这个世界中便多了一次机会,在圆满完成任务这件事上加了道保险,自然是件好事。 但如果不成,那也并无大碍。 竹瑶心中想着,忽地听闻无天灵惊唿一声,看见眼前掠过一道血光。 而与其同时,无天灵身上的光亮了一下,光糰子上染的那抹淡红逐渐变得浓重。 那股沉重的虚弱感在慢慢褪去,竹瑶怔住,瞧见无天灵也呆在了原地,如被雷噼了一般。 她下意识问道:「发生了什么?」 无天灵石化在原地。 那只总喜欢乱转蹦跶的光糰子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颇有几分喜感。 「……血、血,」 在呆立许久之后,它终于说话了,声音甚至还有几分结结巴巴:「魔尊的血。」 竹瑶怔神道:「……南哀时的血?」 「他给我喝血了!」 无天灵一声惨叫,勐地向后倒去:「老天爷,我被魔尊的血玷污了,我不干净了!」 「我对不起你,主人,我对不起你,天道,我——」 竹瑶知道,南哀时的血肉,也有特别的作用。 那种作用不似她血脉中拥有着的,属于天道的规则、契约之力,而是类似于一种大补之物。 在地上爬着的、毫无修为的蜈蚣尝了他的血,都能够在转瞬间修为大进。 那压得她魂魄死沉的虚弱感消失不见,她心中恍然生起猜测。 而在地上撒泼打滚、凄悽惨惨哭叫的无天灵也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勐地蹦起来。 「我知道了,是因为你!」 它惊唿一声,看向竹瑶:「你的魂魄也寄于剑内,他是想要强行将你的魂魄留下——」 竹瑶看向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无天灵悲愤不已地接道:「——好对你施以折磨。」 「这大魔头果然丧心病狂,真真是恶毒可恶!」 竹瑶:「……」 她身上光芒一闪一闪,颇有几分心虚之意,有点儿不敢想像无天灵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会是何种神态。 第一次虚弱感涌来之后,之后她愈发频繁地察觉到虚弱。 在那之后,南哀时又给她餵了数次血。 谁都知道,当今的魔尊南哀时,最厌恶旁人眼馋他的血肉。 那是他的逆鳞,任何在他眼前表现出渴望的生灵,都会被他记恨在心。折磨至死。 恐怕没有人敢相信,他会主动将自己的血,餵给一个将散的魂魄。 在南哀时不知第几次将血滴入剑身后,酆都终于到了。 人间鬼城在沉沉乌云下寂静屹立着,遍布青苔的深灰色城墙与阴沉沉的天色几近融为一体。 守门的牛魔鬼神懒洋洋上前,又在看见车内之人后惶恐地俯伏在地。 马车直奔酆都内最显眼的府邸。 狂风吹起他乌黑的发,他红瞳微微眯着,一手拖着阔剑,一手持着木盒,面无表情地踏进大门。 府内接到消息的妖魔鬼怪战战兢兢前来迎接他们的君王。 在魔尊被镇压的这么多年中,酆都立了新的城主。 那平日里在酆都中横行霸道的城主吓得屁滚尿流,一路从后花园中赶来,冲到南哀时面前来磕头。 「尊主大人,小的——」 他满肚子解释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见魔尊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闭嘴。」 城主惶恐闭嘴,还用手在嘴前一拉,讨好地示意自己没有指示绝不会再开口。 魔尊沉默许久。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妖魔鬼怪皆俯伏在地,安静地瑟瑟发抖,便也无人能够看到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神色。 舌尖在齿间抵了抵,不知过了多久,魔尊终于开口。 「我要救活一只妖。」 城主倏然抬头,魔尊的眸光冷沉沉落在他惊愕的脸上。 「你知道该怎么做。」 第28章 ◎毫不犹豫地送她上祭台的是他,莫名其妙救活她的亦是他。◎ 酆都如今的城主名为朱厌。 朱厌是一种白首赤足的妖兽, 传闻中只有在人间将乱时才会现世。1 这传闻是真是假没有定数,但这种妖兽的存在总是会扰乱民心,令苍生惶惶不可终日。 自魔尊被镇于仙界, 人间安宁了好一整子。朱厌生怕被上仙或修士除去, 隐入了山林之间, 几十年未敢出来。 山林中乏味又无趣,哪比得上人间热闹好玩。直至近几年, 朱厌实在是憋不住了,偷偷化为人身,来到了酆都。 酆都是凡世中最乱的地方。 万事皆有相对应的一面, 有仙便有魔,有人便有妖, 有生便有死。 有规则平衡, 便也有无序混沌。 酆都便是那片混沌。 这里鱼龙混杂,立于规则之外,连神仙都甚少踏足。又因着一片荒芜,比魔域还要死气沉沉, 没有什么太过强大的妖魔。 朱厌来到这里, 在城内横行霸道, 很快便霸占了城主之位。 酆都的上一位城主乃是魔尊南哀时的手下。 魔尊现世的事他也听说了, 不过他心存侥倖,觉得南哀时理应先去收拾魔域里的那一堆烂摊子,没有理由前来酆都。 朱厌心中算盘都打好了,还想着先观望观望魔域现在的局势, 不急着拱手让位。哪知魔尊压根没去魔界, 竟直直冲着酆都来了。 因此他一路屁滚尿流狂奔着来迎魔尊的时候, 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该怎么平息魔尊的怒气。 ——却未曾想到, 魔尊压根不在乎酆都城主换了人。 他来到这里,为的是要救活一只妖怪。 在酆都这么久,朱厌确实知道一些禁术。那么多心有执念的鬼魂在这里游荡如此之久,迟迟不愿入轮迴,其中不知多少都想要起死回生。 但逆规则而行绝非易事。 行这样的禁术,势必会吸引上仙的注意,引来灵仙下凡,除掉祸害。 朱厌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想要救活死人,需有完整的魂魄……」 魔尊打断他:「有。」 「保存完好的尸身……」 魔尊再度不耐打断:「嗯。」 「……还要有祭石与千条魂魄。」 刻画法阵需要灵石,禁术则需祭石。 也就是无天灵口中的千百年修为。 朱厌生怕自己的修为被抽去作他人之祭,见魔尊稍稍一顿,飞快开口,谄媚道:「千条魂魄好办,大人,您只需给我七日时间,我便能为你抓来这么多凡人——」 南哀时的目光从木盒上移开,拧起眉,耐心全无。 「谁准许你多事?」魔尊冷冷道:「把禁阵准备好便是。」 不知自己的哪句话又惹到了这叫人捉摸不定的主,朱厌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吭声了。 那木盒被留在了城主府中。 朱厌本来想命令自己的亲信去看管,话都说出口了,稍稍一犹豫,又把人喊了回来:「算了。」 他用力拍拍袍子上的灰尘,恹恹道:「还是我亲自看着吧。这盒子要是丢了,我的脑袋多半也保不住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院子里先前乌泱泱跪着的一众妖魔都散了。 亲信往门外瞧了瞧,反覆确认大魔头真的走远了,这才压低声音,做贼般悄悄道:「听说魔尊从仙界出来之后,身边便跟了一位相貌美艷的女妖。想来这猫妖就是传闻中那妖怪吧。」 朱厌心情不爽,脸色阴云密布,啐了他一口:「那种大人物的事情你也敢妄议。」 「还不是这事儿太过新奇……」亲信咕哝一声,啧啧道:「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朱厌烦躁道:「新奇什么,还不快去把禁阵要的材料给我买来。」 沉浸在八卦之中的亲信终于意识到了自家城主此时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朱厌在酆都嚣张了这么多年,如今大势将去,能够肆意妄为的日子不知还剩下多久,心烦气躁也属实正常。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往朱厌的方向靠了靠,几乎俯在了朱厌的耳边,用气音悄悄开口。 「城主大人,我就是在想,猫妖的寿命都不长。」 「大魔头现在能把那妖怪救活了,等之后那只猫到了岁数,身体衰败,就是神仙来了,这命数也续不下去了。」 「到那时候……」 亲信没把话说完,朱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了亮。 天生自私自利的大魔头会想要施禁术救一只猫妖,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不简单。 他扭过头,望着城主府前兽车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 「我倒是要看看,那邪物还能嚣张多久。」 …… 竹瑶坐在凉亭里,百无聊赖地数着蹦出水面的鱼。 凉亭边被栽满了梦昙华。 无天灵的修为并没有南明上仙那般强大,这些幻化出来的梦昙华并无引魂的功效,但据无天灵所说,它们多多少少能够抚慰魂灵。 又一声沉沉嘆息传来,竹瑶扭头看了无天灵一眼。 那只小糰子最近身上的颜色越来越红了,每天都在唉声嘆气,咕哝着自己不再纯洁。 竹瑶觉得,比起自己,它可能更需要梦昙华的安抚。 阔剑内愁云惨澹,竹瑶数了一会儿鱼,还是没憋住,分识出去飞快看了眼。 上回她分识的时候恰巧魔尊在泡澡,阔剑就放在他的浴桶旁边,惊得竹瑶又连忙熘回了剑里。 自那之后,她出去时都会小心翼翼地先飞速探一眼周围,确认魔尊没有在做什么她不太方便看的事。 这回她妖识一探,发现南哀时只身一人回到了酆都郊外的那片旷野里。 这片野外是魔域和人世之间的必经之路,在小说中有所记载。 它名为寂仙原,传闻中曾有数位前来除魔的仙人在此处陨落长眠。 阔剑被南哀时松松散散背在身后,竹瑶飘到魔尊的一侧肩上,瞅着他垂眼漫步前行。 他找到了一只在草丛里栖息的魔,随手制服了它,用锁链捆住了它的脖颈,强迫它随着自己走。 那锁链有些眼熟,竹瑶仔细一看,这才发觉,那竟是曾经被用于魔尊自己身上的缚魔链。 制服了这只魔物,南哀时继续往前。 越往寂仙原深处走,遇到的妖魔便越强大,反抗也愈发激烈。 只是它们最终都被锁链捆在了一起。 ……这是在做什么,竹瑶有些困惑地想。 她知道魔域并不如仙界那般和平,魔与魔之间争斗至死是常有的事。 那里实力至上,没有忠心一说。竹瑶猜想,南哀时被镇压了这么多年,不知魔界此时的局势如何,或许是在为将掀起的腥风血雨做准备。 总归血契没有被触发,这些妖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竹瑶看了一会儿,觉得场面太过于血腥,又缩回了剑里。 之后几次竹瑶出来,遇到的都是相同的场景。 乌髮红眸的少年人独自一人行走在旷野之间,如玉般瓷白的脸颊染上了暗红的色泽,双手血腥气瀰漫。 春天已至,野花开了漫山遍野,他走在花丛之间,像是戴着笑面的修罗,又像是那荒山野岭中捕猎的恶鬼。 他身后拖拽着的妖魔一直在变,有时竹瑶出来会看到浩浩荡荡一大群,有时出来又只有那么一两只。 她不知道那些妖魔都去了哪里,也没法去问。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魔尊的血令无天灵修为大涨,阔剑中又慢慢立起了琼台玉阁。无天灵还会来找竹瑶聊天,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建筑。 「你是流火的第一位客人,小猫。」它的语气还有几分多愁善感,「我也不知晓自己能够记住你多久,只能用幻象来缅怀你。」 「……我在这小湖上搭一座长着猫耳朵的桥吧,你觉得如何?这样,我每逢看见这座古怪的桥时,应当能够记起你这位友人。」 竹瑶:「……」 她口中应和着,光团中隐约可以看见的猫尾巴因心虚绷得有些紧。 无天灵说做就做,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搭桥。竹瑶站在湖边看着它,刚开始还饶有兴致,慢慢变得心不在焉。 她觉得有些恍惚。 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在迴荡,眼前视野时不时变得昏暗。但这与先前所感受到的虚弱感并不相同。 在某个瞬间,她看见了一间鬼火幽幽的密室。幽暗的光在石壁上跳跃,映出一个蜷缩在一起的影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竹瑶心中一惊,下意识闭了闭眼,又睁开。 视野亮起。 「这样的耳朵怎么样?」 无天灵站在湖水里,兴高采烈地对她说:「和你的耳朵好像哦。你觉得呢,猫?」 竹瑶张口,回答:「是很像——」 眼前暗下,她的声音撞上石壁,化作回音向她盪来。 那蜷缩在一起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 「我真真是天赋异禀。」无天灵扭回身去,溅起一片水花,雀跃道:「那我等下再造一栋有猫尾的湖中小屋好了。」 两幅截然不同的景象不断在眼前交错,她觉得头晕目眩,耳朵涨得生疼。 竹瑶用力闭上眼,伸手揉了揉。 她等待了许久,终于再睁眼。 幽蓝色鬼火跳跃,竹瑶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闪烁的火光,屏着唿吸,在心中默默数数。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火苗映在她琥珀色的瞳底,竹瑶盯得有些累。 她轻轻眨了眨眼。 小湖、凉亭、尚未造好的猫耳桥,并那些华丽精緻的亭台楼阁,都彻底消失不见了。 她坐了起来。 石壁上那蜷缩在一起的影子也坐了起来。 竹瑶伸手。 影子一併伸手。 那是她的影子。 竹瑶低下头,看向那粉嫩粉嫩的猫爪。 这是她的猫身,真真切切的猫身,而非光团灵体。 她长吸了一口气,目光在四周一扫而过。 这是一间密室,她坐在密室中央的一座石台上。石台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四个边角有四个凹槽。 那四个凹槽各安着一块小巧的血玛瑙。 不知为何,玛瑙的颜色令竹瑶想到了魔尊的瞳色。 她的魂魄回到了这具身体里,因着南哀时的缘故。只是那魔尊本人此时不知在何处。 竹瑶的心情有些复杂。 当初毫不犹豫地送她上祭台的是他,如今莫名其妙决定救活她的亦是他。 她弄不清魔尊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吐出一口气,跳下石台。 「哗——」 石台周围安了一圈石头水槽,水槽里液体猩红腥臭。 她从高高的石台上跃下,肉垫一脚踩进血水里。飞溅的液体落到她的身上,竹瑶尾巴笔直地炸开,头皮有些发麻。 她飞快跳开,连续抖了抖身上的毛。 等都抖干净了,这才心有余悸地看了那石槽一眼。 那石槽后边、石台之下,似乎是空心的,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味道很重。竹瑶吞咽了一下,不太想去查看。 这地方有些像是什么邪术现场,处处都透着诡异邪祟。她不想在这里多留,直奔密室中唯一的那一扇门。 竹瑶化为人身,试探性地推了一下。 门开了。 眼前是一道长廊,长廊尽头是向上的阶梯。 竹瑶反手将门关上,快速往阶梯的方向走。 那阶梯不长,她踩上最后一个台阶,眼眸因外头灿烂的天光稍稍眯起。 这里是一处花园,她刚从花园中藏着的地下密室中出来,视野中便撞入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男人白首赤足,外貌不似凡人,正快步穿过花圃,往密室入口的方向走来。 在看见她的时候,那男人脚步稍稍一顿。 竹瑶也怔了怔。 她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 「……南哀时?」 第29章 ◎「小猫醒过来了。」◎ 魔尊身怀傩面, 可以易形成诸多模样。 竹瑶试探地问了一声,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人身体一僵。 这便是认错人了。 她心中想着, 正想着开口说些什么, 就见那男人忽然开口, 刻意压低声音,低低「嗯」了一声。 竹瑶:「……?」 他在「嗯」个什么? 她面露迷茫, 便见那男人对她招了招手,压着声音说了声「过来」。 竹瑶:「?」 用傩面易形后的身形面貌皆不一样,但竹瑶未曾听魔尊改变过他的声音。 再者先前她刚出密室, 乍然看到一个人走来,没注意到太多细节;此刻仔细观察, 便发现眼前这人举手投足之间的姿态与南哀时也无半分相似。 只是她现在刚刚復生, 身体发软无力,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魔尊不在这周围,即便眼前这人不对劲,她也不能贸然打草惊蛇。 竹瑶余光注意着四周, 慢吞吞走了过去。 朱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谁也未曾料到, 南哀时那魔头的报应来得竟然如此之快。禁术刚刚施行的那一剎, 就有浩浩荡荡一群仙人从天而降。 登天桥距离酆都如此之远, 他们简直像是早有预备,一直等在这里一样。 不仅仅如此,禁术还引来了执掌平衡的仙尊下凡。 酆都乃是平衡的反面,是失衡无序。万物皆存在相对面, 这样的地方必定会存在, 只要没有闹出什么事, 那位灵仙平时对酆都向来是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 只是强行活死人这种大邪之术, 那位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所以在看到那浩浩荡荡一群仙的瞬间,朱厌便一路奔到了这座后花园里。 ——以一对多,其中包括一位仙尊。 无论是谁来看,那刚从镇压之地逃离不久的魔尊都没有任何胜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那么多上仙来到这里,也必然会嗅到他朱厌的气息。等他们解决完魔尊,下一个目标便是他了。 朱厌知道自己逃不出这座城,于是急中生智,想要擒拿那对魔尊而言颇为特殊的猫妖,献给那些仙人,期望能换得自己继续逍遥一段时日。 看见猫妖从密室中出来后,他本来愣了一下,心道这下不好,不知这妖怪修为如何。 却没想到她看着自己,竟是喊出了一声「南哀时」。 魂神何其脆弱,如果她在返魂期间遭遇了什么,变成了个傻子,或是丢失了一段记忆,这都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儿。 真是天助他也,朱厌舔了舔嘴唇,继续压着声音:「醒了?」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人模仿得好生拙劣,脑子也好像不太好使的样子。 竹瑶心中想着,装作浑然不知,跟在他的身后。 而朱厌计谋得逞,往前走着,心中暗暗发痒。 果然是魔尊看上的妖怪,长得倒是惊为天人,身段也千娇百媚。 还有那毛茸茸的猫耳与尾巴,任谁看了都想将其抓在手中把玩。 朱厌抬头,掠过高大的城墙,看向城外的天际。 城外的天像是蒙了一层金银幕布,光辉灿烂辉煌,却也刺眼灼目,不容许人窥视。 那是灵仙所设下的阵,阵中的一切术法都不会波及到城中游荡的亡魂。 阵法仍未散去,魔尊不知会负隅顽抗多久。 朱厌心中想着,扭头又看了眼猫妖。 那一对如琥珀般漂亮的猫眼朝他望来,眼尾轻轻一挑,似乎在疑惑他为何滞住脚步。 「怎么了?」 白首赤足的男人眸光闪烁一下,舔了舔嘴唇。 「没什么,」朱厌说,「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刚从祭台上下来,身上沾了血腥。」 「此处不远有一方温泉,不如我先带你去那温泉里头,泡一泡澡,去去腥气。」 竹瑶目光稍稍一顿。 「……好啊。」 …… 黑雾凝成的妖兽魔物密密麻麻,遮蔽了阵内的一方天穹。 不落峰掌门戚雪持剑砍去一只妖兽的头颅,看见那黑雾腾地散开,又归于魔尊手中。 而魔尊本人,他们此番来捉拿的对象,正立于妖魔群身后,手持一把赤红阔剑,神色懒散地接下灵仙的每一招一式。 有弟子恨恨道:「是南明上仙的流火。那魔物怎么敢!」 戚雪眉间紧蹙。 南哀时的这一招数在他闯仙界的时候也曾用过,那时便挡下了众多上仙。 他是天生邪物,邪力取之不尽,捏造出了上百只魔物为他作战。 但他被困于缚魔大阵之下如此之久,那魔物军团竟然还壮大了不少,甚至还多了一点灵气。 就像是它们并非幻化之物,而是真的有如此之多的大妖邪魔、上古神兽,在沖他们张牙舞爪。 此处乃是寂仙原,倘若他们不能速战速决,不知要引来多少贪图得到仙丹的魔物邪妖。 戚雪稍稍分了神,手中又应付着诸多魔物,没注意到一只赤鷩自天上俯冲直下,长喙冲着他的天灵盖狠狠钉来。 「铛——」 身边的一位不落峰弟子为他挡去了那巨鸟的长喙,虎口震出了血,急声唤道:「掌门师尊,小心。」 戚雪回过神来,正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魔尊身形稍稍一滞。 有血光自他的脖颈上一闪而过。 戚雪倏然睁大眼。 ……倘若他没有看错,南哀时脖颈上闪起的血光,是一枚血契。 只是,魔尊身上怎么会有血契? 戚雪心中惊疑不定,屡屡向魔尊那边看去。 血光又亮了数次,南哀时的神色也愈发苍白。 他的唇间无端端溢出血来,本来游刃有余的姿态也变得有些狼狈。 那竟然真的是血契,而且还是对魔尊有所束缚的血契。 戚雪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此强大的契约,恐怕只有通灵者能够立下。 如果能够知道契约的内容,或是找到那一位通灵者,他们想要制约这魔物,岂不是手到擒来。 又一缕血自南哀时唇角溢出,仙气化成的利刃趁他动作停顿,狠狠袭向他的腰侧。 灵仙手持九镜塔,宝相庄严,轻声嘆道:「堂堂魔尊,竟也有被契约束缚的一日。」 「若是这血契能来得早些,也不会有那么多生灵平白枉死在你的手下。」 「呵,」 南哀时笑起来:「惺惺作态。」 灵仙又嘆一声。 他轻摇宝塔,塔中九镜灵光大盛,再度同时射出数道剑气。 「原阳的仙丹,你拿去做什么了?」 魔尊漫不经心应道:「吃了。」 灵仙摇了摇头:「仙魔气息相剋,想要炼化他的仙丹,你少说也需闭关上百年。」 南哀时嗤道:「你们炼化我的血肉可不曾用过上百年。」 血契一遍又一遍反噬他,南哀时面上神色平淡散漫,心中却隐隐怒火升腾。 他心想,那猫妖好生该死,他为何要救她,简直是多此一举。 时而又想,一只通灵的妖怪,若是能掌握在手中,对那件事或许会有益处。 南哀时心中烦躁至极,直至手中阔剑终于开始隐隐嗡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魔、魔、魔尊,」 剑中器灵声音狂抖,小声对他传念,「小猫醒过来了。」 第30章 ◎头一回有看不懂的情绪,却出现在他自己身上。◎ 温泉中雾气氤氲。 热气伴着水雾迎面扑来, 脚底踏过积了水的青石砖,溅起细细水花。 竹瑶脑海中思绪急转。 那白首赤足的男人满脸急迫,慾念在眼中无所遁形, 她一眼便能看穿。 她不能与他硬碰硬, 只能伺机而动, 找机会脱离他的视线。 泉水近在咫尺,男人停住脚步, 转过身来。 「就是这里了。来,过来泡泡泉水吧。」 竹瑶轻轻吞咽一下。 南哀时那种不懂凡人情感的魔物都能够扮出各种面孔,模仿得惟妙惟肖。她心中想着, 给自己鼓了鼓劲,面上露出欢喜之意。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真的会有温泉。」 「哈, 酆都确实荒芜无趣。」男人得意道:「不过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 自然建了不少享乐之处。」 原来她还在酆都。 竹瑶心中想着。 这男人能在酆都这种鬼魂之地建享乐之处,想来在酆都的地位颇高,大抵是一只强大的妖魔。 竹瑶顿了顿,刻意露出疑惑之色:「这么多年?」 男人神色一僵。 他分明有许多理由可以找, 毕竟竹瑶曾是个「死人」, 死人又怎么会知晓时间。 她问出那句话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说话的同时思绪飞转, 脑海中已经想好了他可能的回答与该如何应对。 却未曾想到那男人神色越来越僵硬,耳朵都涨得通红,一副谎言被拆穿后恼羞成怒的模样。 她心道不好,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就见那男人忽地爆喝一声。 他的身形疯涨, 比旁侧屋檐更高, 上半身与手臂长得出奇, 下半身肌肉贲张,近似猿状。身上的衣服被震得粉碎,一张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容扭曲成了狰狞兽面,青瞳、利齿、尖耳。 「本大爷就是在酆都待了数年,怎么,你能拿我如何!」 竹瑶:……什么东西啊! 从斑蝥到眼前的这只妖兽,这个世界的妖兽个个脑迴路都很清奇,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她万万没想到这妖怪会因她的一句话而勃然大怒,伸长手臂向她恶狠狠地抓来。但此刻也无法再去挽救,竹瑶嘴唇一抿,飞快化身成猫。 高挑美艷的妖摇身一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猫,机敏地躲开了那只巨掌。 青石砖被震得粉碎,碎石飞溅而过,在竹瑶的身上划开了一道细细小小的口子。 这力道若是落在她的身上,恐怕她浑身的骨头都会裂开。 竹瑶心中一紧,落地时轻轻一点地,借力施展身法妖术,往温泉周遭栽着的绿竹上跃去。 她的肉垫抓到了竹叶,腰间却被一股巨力勐地拽了回去。 竹林绿叶簌簌作响,妖兽抬起粗大两指,将小小的猫捏在指间。 竹瑶被颠得反胃,视线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缓过来,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瞳孔浑浊昏黄,眼球暴凸,带着密密麻麻的血丝。 她倒吸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有些想吐。 「你跑什么?」 那妖兽桀桀笑起来:「我是南哀时啊。你不愿与我快活吗?」 它开口时嘴中喷出一股腥气,熏得竹瑶瞬间憋住唿吸,整张猫脸都皱成了一团。 「你的尾巴真好看。毛茸茸的,我好喜欢。」 妖兽巨大的瞳仁稍稍挪了挪,痴痴道:「我要把它取下来,挂在我的床头。」 竹瑶心脏紧缩。 她在脑海中飞快翻过各种妖术,然而没有一样能够在此刻派上用场。 实力的差距太大,无论她做什么,在这妖兽眼中都像是那努力挣扎的蚂蚁,稍一探身便能追上,随手一碾便能捏死。 粗糙的指腹摸上了她的尾巴,电流在身体里急蹿,她头皮都开始发麻。 剧烈的痛意将要袭来的那一剎,那妖兽的身形忽然一滞。 它的眼睛瞪大了,几乎瞪得脱眶,浑浊的瞳孔里遍布惊愕。 金银色的天际裂开了。 黑雾如潮水般漫开,遮蔽了日月天光。 常年死气沉沉的酆都剎那彻底天昏地暗,连一线光都再看不见。城内游荡的鬼魂在那一剎被令人不适的气息死死缠绕,悽厉地尖叫起来。 黑雾中裂开一只眼。 朱厌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它抖得太厉害了,被它捏在手中抖来抖去的竹瑶终于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开始干呕。 呕吐声终于引来朱厌的注意,它从喉咙中低低嘶鸣一声,像是扔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把竹瑶抛开。 烈风颳过脸颊,又一次从高空坠落,竹瑶脑海中忆起在登天桥时用过的妖诀。 然而未待她释放妖术,一柄带着流火般剑光的阔剑自天际飞掠而来。 「小猫,快快!」 竹瑶被阔剑稳稳接住,眼前一亮又一暗。 遮蔽天光的黑雾消失不见了,一道身影从高高天穹上如利剑般钉下,带着寒冽风霜与狂躁血气。 方才在竹瑶面前狼顾鸱张的妖兽抖如筛糠,两股战战,扭身就要逃。 但此刻成了蝼蚁的反倒是它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邪意破开空气,削泥般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它的一只手臂。朱厌哀嚎一声,往前跌倒在地,惊惧交加地扭过头,看向那从天而降的魔头。 那双血色的眼瞳中一片阴戾。 「轰隆——」 温泉旁的厢房被它庞大的身形压塌,灰尘碎石一併溅开,蒙了竹瑶的眼。 朱厌两腿并用,拼命往后爬。它想要动用妖术逃跑,然而浓烈到几乎令它窒息的雾气缠住了它,涌动的黑气钻进它浑身上下所有洞口,像是张牙舞爪的触手。 深入鼻喉,钻入耳洞,扭曲着进入它的身体,撕裂它的血肉。 「——不要、不要,大人,我——」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尘雾落下,竹瑶怔怔望去。 漫天血肉炸开,南哀时站在废墟之间,手中捏着一枚妖丹。 那妖丹状若心脏,他低下眼,毫不犹豫地收紧手指。 「砰。」 短而又短的一声。 妖丹碎裂成无数碎片,南哀时松开手,任那些碎片如流沙般溢出他的指间。 这一切都太快了。 短短数秒的时间,那抓着她的尾巴,说要将它取下来挂在床头的妖兽,便已经成了那淌了满地的碎肉。 血水流进那雾气升腾的温泉,南哀时侧过脸。 他穿着黑色大氅,脚踩木屐,乌髮垂在高挺鼻樑上,半遮住眼。 倘若不是两手染遍鲜血,看上去便像是一位矜贵冷傲的人间王侯。 竹瑶怔然对上他的目光,喃喃叫了他一声:「……南哀时。」 南哀时神色晦暗不明。 他看着猫妖,眸中并无看见她復生的喜,也没有担忧急切。 好像赶来救下她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种情绪在他眸底涌动,竹瑶读不明白,妖的直觉天性却在探到危机,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示警。 她迟疑一瞬,又道:「南哀时。」 南哀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后。 那条雪白的长尾刚才被妖兽丑陋粗大的手指攥在手中,被薅秃了一片毛,看上去格外刺眼。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 「你去魔域,」毫无缘故地,魔尊冷冷问道,「是要找谁。」 相同的问题他先前便已经问过,只是这次他想要知道的有所不同。 他问的是名姓,他要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竹瑶有些发懵。 南哀时这问题来得莫名,她顿了顿,道:「……他在人间时的道号是广微。如今他叫作什么,我已经无从知晓了。」 广、微。 南哀时在心中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个名字,像是要将它嚼烂。 黑气在阔剑身侧形成妖兽,那妖兽状若雕鹰,头颅上两只长角,赫然是传说中会吃人的蛊雕。 蛊雕展开巨翅,鸣声嘶叫。南哀时从竹瑶脸上收回目光,冷淡道:「跟着它。」 这话是对着无天灵说的,阔剑抖了一下,慢吞吞腾飞而起。竹瑶意识到不对,脱口急急问道:「你要去哪?」 天际掠过数道灵光,那些被黑雾缠住脚步的仙人要追上来了。 他要去哪? 南哀时顿了顿,眉眼覆上戾意。 大抵是因为魔域就在眼前,她离他要找的那位散修仅有一步之遥。 所以她才会变得急迫起来,生怕他不带她入魔域。 他看遍天下戏,凡人、妖魔、上仙,世间生灵便如戏子,再浓烈不过的爱恨情仇在他眼中都是笑话,供他随意取乐。 头一回有看不懂的情绪,却出现在他自己身上。 自天穹高高在上地扫遍酆都,看见被妖兽攥在手心的她时,心底骤然涌起的怒意与杀心。 杀心易解,但又为何怒意难散。 他在心中想遍万千理由,却无一样能够为此作解释。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总归他向来只凭欲/望心意行事。 心中豁然开朗,南哀时眉眼舒展开来。 在秘境中看见她毫无生气的身体,耳侧也再无猫妖念叨的声音,他心中烦闷,于是亲手送她死,又付出代价将她救活。 所以此时,她想要找那个叫作广微的魔修,他心生不爽,把人杀了便是。 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的魔尊忽地勾唇笑了。 蛊雕展翅将飞,他并未回答竹瑶的问题,反而对她弯起眼睛。 「无须担心,」南哀时注视着她焦急的神色,轻声说,「若我回不来,你也将为我陪葬。」 第31章 ◎尘封已久的魔域大殿缓缓敞开了大门。◎ 流火带着竹瑶一路狂飞。 竹瑶变成了猫身, 趴在阔剑上,耳朵被吹得往后压,又圆又大的猫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小猫,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剑内寄生的器灵自从离开南哀时的视野后便一直说个不停, 「你那天忽然从我眼前消失不见, 吓了我一大跳,本来在建的水中小屋都歪掉了。」 「不过我觉得歪歪扭扭的木屋也别有一番意境, 便将它留下了。只可惜你现在看不到它了。」 眼前蛊雕在前头疾驰,流火贴着草丛低空快速飞行。竹瑶紧紧抓着剑身上凸起的纹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栽下去。 无天灵絮絮叨叨倾诉完自己的思念, 话音忽地一转:「……说起来,那大魔头竟然会将你復生, 可把我吓得不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这种将死者復生的邪术可是大禁忌, 会遭天谴的!小猫,你和南哀时到底是什么关系,才会让他——」 竹瑶心中咯噔一下。 「——才会让他宁愿遭天谴也要把你拉回人世,好对你的肉身施以酷刑?」 竹瑶:「……」 「看这只蛊雕飞的方向, 它可是要去魔域呢。那种地方尽是些牛鬼蛇神, 对你这类善妖而言可谓是危机四伏。」 无天灵发出嘆息, 深沉道:「不是我不愿帮你, 小猫,实在是我打不过那蛊雕。若强行调头离开,只怕会落得个剑毁灵亡的下场。」 它压低声音,对竹瑶说悄悄话:「入了魔域之后, 蛊雕肯定会放松警惕, 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带你出来。」 行吧。 竹瑶紧绷的尾巴松弛下来, 心中想着, 无天灵对于魔尊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恐怕「魔尊舍己是在救人」这个猜测根本不会在它思绪中出现一秒。 ——毕竟就算是她,也觉得此事格外荒唐。 不知疾驰了多久,魔域的入口终于出现在视野之中。 人间常有说法,想要入仙界,需攀登天桥;想要进魔域,则需要过赤血渊。 赤血渊是一片悬崖深谷。 竹瑶在生死梦秘阵中时曾经看见过这片深渊,那时她的妖识附在了斑蝥身上,看见它飞到了赤血渊边,栽进悬崖里。 但那时情况紧急,她未曾多看,对赤血渊的印象也不过是记忆中的飞快一瞥。 所以此时此刻,当她切切实实地站在了这片阻隔了魔域与人间的万丈深渊边,低眸往下望去的时候,竹瑶还是感到了阵阵震撼与心悸。 赤红岩浆瀑布直泄渊底,带起的烟雾翻滚着漫过焦黑峭壁;望不见底的黑暗犹如深渊巨口,安静匿伏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之下。 岩壁上嶙峋起伏的岩石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图案中央刻了一个字。 岩壁久经腐蚀,那个字已经变得朦胧模煳,只能隐约看出一个「禁」字的轮廓。 有咆哮声传来,竹瑶抬眼,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越来越近。 一只额上长着漆黑独角的红眼苍鹰从赤血渊的另外一头飞来。 它扇动翅膀的频率不快,速度却很是惊人,眨眼之间便到了赤血渊正中央。 离得近了,竹瑶才看清楚,它那一对锐利的爪子里紧紧攥着一只红皮猪妖。 那猪妖浑身是血,肚子破了一个大口,器脏血水哗啦啦地往外流。 都成了这副模样,它竟然还在剧烈挣扎。苍鹰松开爪子的那一剎,它口中染了血的獠牙暴凸,狠狠咬住了一边鹰爪。 两只鲜血淋漓的妖兽在赤血渊上方缠斗,蛊雕却视若无睹,越过高耸的悬崖,直迳往深谷的另外一头飞去。 无天灵硬着头皮,跟在它的身后。 悬崖上窄小的吊桥被掀起的风浪吹得狂盪,有一回甚至整个桥都翻了过来,倘若上面站了人,此刻已经被甩进了深渊里。 苍鹰将红皮猪妖从高空上丢下的时候,载着竹瑶的流火正巧经过它的身侧。 那只红眼鹰有上百个白猫那么大,竹瑶趴在流火上与它对视的时候,耳朵都无意识地折成了飞机耳。 她悄声问无天灵:「它会来打我们吗?」 「不会吧,」无天灵也悄声回答,「它断了一只爪子,飞都不会飞了呢。」 苍鹰确实没有追过来。 它显然也受了伤,飞行的姿态歪歪扭扭。竹瑶看见它往赤血渊外的方向飞去,还时不时回头忌惮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瞥一眼。 等距离拉远了,那只苍鹰才不再频频回望,很快便没了踪影。 「它受的伤太严重了,回到魔界里太过危险,得先去找个安全些的地方,稍作休养。」 无天灵嘀嘀咕咕:「不过现在外面有许多上仙,我看它印堂发黑,命不久矣啊。」 竹瑶忍不住问道:「那我的印堂黑不黑?」 小小的器灵从流火上冒出一个剑柄,真的认真观察起来。 竹瑶是猫身,浑身都是白毛,照她的想法,无天灵应当什么都看不出来。 哪知道它仔细察看了一会儿,剑柄又缩了回去,说话的语气竟变得有几分闷闷不乐。 「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 竹瑶眨眨眼。 腥风热浪扑面而来,深不见底的赤血渊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熟悉的景象在眼前徐徐展开。 南明上仙记忆中的魔域应当是几百年前的魔域了,但这片地方这么多年以来似乎没有过丝毫变化。 岩浆在坑坑洼洼的红岩地旁流淌,几只妖魔围坐在那处空旷之地上,似乎感觉不到熔岩的炽热,懒洋洋地玩着用妖兽牙齿制成的骨牌。 听到赤血渊传来的动静,一只人模人样的魔伸了个懒腰,随手把手中骨牌丢下。 「红眼这傢伙,倒也真敢回来——哦?」 那只魔物化了人形,长相穿着像是个潇洒倜傥的贵公子,偏偏一头长髮与旁边的岩浆一样红。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蛊雕身上,舒展身躯的动作一滞,慢慢把大开的手臂放下。 其他在地上围坐的妖魔也探头探脑地看来。 「这谁啊?」 「呀,是生面孔。」 还有魔物调笑道:「怎么还有一只可怜的小猫儿呢。于晟,你不是最喜欢吃猫肉吗,怎么站着不动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被叫作于晟的魔物似乎这才察觉到那只蛊雕身后还跟着一只白猫,面上生起戾意,毫不留情道:「闭嘴。」 入了魔域,蛊雕依旧未停,似乎尚未抵达此行的目的地。然而这回它未能直径向前。 那些妖魔不似先前的苍鹰,他们守在这赤血渊的入口玩骨牌,本就是为了找事。 数只妖魔飞上前来,最先站起来的于晟盯着蛊雕看了片刻,并未出手。 余下几只心细些的妖魔见他不动,神色产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于晟是他们之中实力最强大的那一个。 他本是凡人修士,据说曾离修成仙人仅有一步之遥,却在突破关头时得知亲人徒儿被一群作乱的猫妖屠了满门,堕了魔道。 死在于晟手中的猫不知有多少,每年每逢灭门忌日,他都会离开魔界,前去凡间屠妖。 如今一只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的猫妖入了魔界,他竟然没有立即出手,没有扑上去将那妖怪撕得粉碎。 是什么令他心生忌惮?是猫妖身下那柄一看便不似凡品的阔剑,还是那只浑身黑漆漆的妖兽? 疑虑自他们心中一掠而过,又很快有了答案。 黑漆漆的蛊雕张开巨口。 它的身形在那一剎变了,凝成身躯的黑气在妖魔扑上来的瞬间瀰漫开来,像粘稠的墨一样缠住他们。 那几个妖魔尖叫着挣扎起来,可黑气仿佛那沾上衣物的烈火,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挥散不去,疯狂腐蚀他们的身体。 冷着一张脸看着的于晟脱口骂了一句脏话,用力抓了一把自己的头髮,瞬间退出数尺远。 「是那位的使魔。」他遥遥道,「没活腻的就别过去了。」 这一群妖魔虽喜欢聚在一起狼狈为奸,但彼此之间实际上分毫情谊也无。 听见于晟如此说,几个没有冲动上前的妖魔心中一惊,也马上与被黑雾缠上的同伴拉开距离。 使魔是由魔物养在灵府中的妖魔,乃是一类低阶邪术,再弱小的魔物都能够造出几个使魔来为自己所用。 低阶邪术易学,威力却不甚高强,大多数使魔离开主人不远处便会溃散开来,更别提与人作战。 但魔尊不同。 他是天生邪物,灵府等同于至邪的温床。幻化出来的妖魔被最为纯粹的邪气所滋养,与真的妖魔并无什么差别,每一只使魔的修为都远超大部分邪魔。 而这只使魔的出现,也寓意着数百年无主的魔域终于要重新迎来它的王。 被黑气缠上的妖魔须臾间成了一捧灰烬,而黑气重新凝结,所化成的蛊雕似乎比先前的那一只更庞大了些。 于晟脸色难看,不愿在那只使魔身侧多待,很快便没了踪影。 赤血渊前安静下来。 身前再无障碍,蛊雕一路疾飞。 石灰色大殿逐渐出现在竹瑶的视野里。 魔界中人人都知道,这座位于魔域最中央的大殿被南哀时炼成了一座法器。在主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殿殿门紧闭,从未敞开过。 蛊雕笔直往前,一路经过无数妖魔。 路过的虫子都滞住了脚步,在天空中盘旋的妖鸟在巨树上停驻。 趴在巨石上的魔修懒洋洋抬起眼,嗤笑一声。 竹瑶的耳朵动了动,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 「又有傻子要去送命了。」 「听说那位已经从仙界出来了,怎么会有蠢货在这时候去擅闯大殿。」 「嘻嘻……嘻嘻……」 「那把剑上趴着的是什么?」 数百年来,不是没有妖魔想要占有魔界大殿,却无一例外地死在了殿前。 血染红了通往那里的道路,无数窥视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殿门就在眼前。 那些目光变得明目张胆,看好戏般等待他们一头撞上殿门,被护殿阵法绞杀成肉沫碎片。 却听见一声沉闷的「吱呀」声响。 灼目血光大亮,整座大殿似乎都震了一震。 慵懒趴在岩石上的魔修瞪大眼睛,险些从石头上栽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尘封已久的魔域大殿缓缓敞开了大门。 第32章 ◎「我本来就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魔域炸开了锅。 被炼成法器的大殿认主, 在魔尊离开的这么多年期间一直无声无息地沉寂着。 现在它终于敞开了大门。 虽然那殿门只是开启了短短一瞬后便重新关上了,但魔界中还是掀起热议,众妖魔皆道那位消失已久的魔尊终于要回来了。 ——而事实确实如此。 在大殿开启过后没几天, 赤血渊中出现一道身影。 那人影披着深黑大氅, 未曾束起的乌髮散在背后, 脚踩木屐,裸/露在外的脚踝苍白伶仃。 有在赤血渊附近徘徊游荡的魔头恰好与那身影对视。 乌髮红眸, 两点血痣。 魔头当场便被吓到险些湿了裤子,仓皇跪倒在地,冲着那方向弭耳俯伏。 然而那人未曾理睬他, 木屐在红岩地面上踩过,渐渐走远了。 至此, 魔尊南哀时回来了的消息终于在魔界彻底传开。 众多魔物反应各异, 有不快愤怒的,有平静无波的,也有妖魔摩拳擦掌行动起来。 魔尊不喜安静,当他回归, 那随意散落着各样金银秘宝的魔殿必然再次开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他们开始搜刮可以用于讨好魔尊的贵礼, 曾经是魔尊侍从的那一批妖魔尤是。 …… 在南明上仙的记忆中, 这个地方充斥着百鬼众魅、魑魅魍魉, 喧嚣吵闹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几百年前,也确是如此。 魔尊南哀时不喜安静,此事众魔皆知。他的殿中常年聚集了各类魔头,任那些妖魔吃喝玩乐, 甚至做一些不堪入目之事, 有时还会任人击鼓助兴。 紧闭的大门再次开启, 这一回不再关闭。 南哀时踏入大殿, 脚步散漫,目光游转。 这座熟悉的大殿中安安静静,半点声响也无。 他分明可以探知使魔蛊雕的位置,可他并未如此做,在大殿里慢吞吞地行走。 直至他终于听到声响。 因烦躁而蹙起的眉稍稍展开,南哀时没有片刻犹豫,推开了那一扇门。 在窗台边梳理羽毛的蛊雕,于空中晃荡摇摆的阔剑,与龇牙咧嘴着锤着腰的猫妖。 这座大殿看起来富丽堂皇,实际上很多房间都空空荡荡,只堆了无数金银珠宝。 竹瑶这几天里找遍了大殿,发觉这里并无卧房,甚至连一张可用于歇息睡觉的床铺或是沙发也无。 唯一能让她蜷缩着睡觉的地方是魔尊的那张宝座,但那地方给竹瑶的印象并不太好。 听到声响,她抬起眼来。 刚来到大殿的那几天竹瑶还很是警惕,生怕有妖魔撞门进来——现在她巴不得有妖魔把门撞开,好让她跑出去找点吃的东西填填肚子。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饿到无精打采的竹瑶眼眸一亮,激动到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你终于来了!」 南哀时脚步稍稍一顿。 原本精神不振、盘腿坐在地上的猫妖飞快爬了起来,一脸欢喜地看着他,眼中的雀跃再明显不过。 …… 看见他回来,她就这么高兴。 南哀时眼睫稍垂,抬手收回窗台边的蛊雕,懒散「嗯」了一声。 在半空中晃来晃去逗竹瑶开心的流火一看到南哀时便唯唯诺诺地缩了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这回那大魔头并未用布将它包裹起来,阻隔它探寻外界的视线。 ——于是无天灵便看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 比如,小猫摇着尾巴,对大魔头说,「我想吃点东西」。 又比如,那不近人情、残暴阴戾的大魔头稍稍拧起眉,冷着声音刺了一句「麻烦」,旋即转身便出了房门。 ……而小猫竟然还屁颠颠跟上了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天灵震惊住了。 它在房里徘徊不定、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没能憋得住心中的好奇心,悄悄飞出了房间,往左右一瞅。 一个方向隐约有声响传来,无天灵贴着墙壁,做贼般飞了过去。 那是大殿中的一间厅堂,比房间要宽敞许多。无天灵出现的时候,正有妖魔往里头抬桌椅,小猫则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她的手中拿着一盘子看上去有些奇形怪状的肉,皱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抗拒的模样。 「嫌弃?」魔尊倚着墙冷嘲热讽,「那便饿着吧,魔界只有这些东西。」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脑袋很大的魔物放下手中的椅子,积极谄媚道:「大人,大人,我还能找到些新鲜的蔬果来。」 魔界不像人间那样有各座城镇,也不似仙界那般有各个仙门。这里鱼龙混杂,秩序混乱,但也有不同的职业,修为不高的小妖魔们靠着做一些杂活求生。 那大脑袋妖魔便是一位农魔,会栽种一些农作物。 但魔界这里并无土地,农作物皆是用死人血肉餵养起来的。吃了这么一顿蔬果,哪怕是没杀过人的善妖恐怕也要被认成恶妖了。 无天灵瞧见小猫亮起的眼睛,有些焦急。 然而还不待它想到要做些什么小动作来暗示猫,南哀时便拧起眉,冷飕飕睨了那魔物一眼。 他眼中似乎起了杀意,但那杀意不知为何仅仅是转瞬即逝,最后只是冷声命令那妖魔道:「滚出去。」 大脑袋妖魔吓了一跳,飞快翻滚着出去了。 无天灵心中的震撼更甚。 这是巧合吗? 无天灵抖了抖,心中想,说不准南哀时就是不想让小猫吃蔬菜吃果子,要逼着她吃下她不喜欢吃的东西。 ……可是这种「酷刑」未免也太过幼稚了吧! 无天灵有些许崩溃。 它是剑灵,对杀意的感知比任何一种器灵都更为敏感。 就在刚才,南哀时确实想要杀了那只大脑袋妖魔。 但他并未动手。 再仔细想想,从进入那间房,看见小猫的那瞬间直至现在,多么漫长的时间,大魔头却未曾对小猫起过一次杀心。 ……那他将小猫救活,是为了什么? 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从无天灵脑海中掠过,又跟什么烫手山芋似的飞快被它甩开。 ……怎么可能。 绝无可能! 它心中想着,剑身忍不住又往墙上靠了靠。倘若器灵也有身体,它此刻恐怕全身都布满了鸡皮疙瘩。 当它准备再仔细观察观察大魔头的神色时,却发现南哀时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小猫独自一人对着那块肉愁眉苦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无天灵身体一震,飞快掠了过去。 「小猫,」它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竹瑶抬起头,看见从房间里跟出来的无天灵,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 她用叉子叉了叉那块奇形怪状的肉,心情还有些郁闷。 这块肉非但长得奇怪,还带着血丝,看起来半生不熟的模样,竹瑶实在很难下口。 但南哀时实在太过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大发善心,让妖魔给她送肉来吃,下一秒听见有妖魔要给她新鲜的蔬果,反倒把它赶了出去。 竹瑶嘆了口气,试图以一个有病的人的思维揣测南哀时的想法,琢磨片刻之后,张口回答无天灵。 「可能是因为那妖魔的脑袋太大,碍着了他的眼。」 无天灵:「……我不是在问这个!那大魔头为什么要给你东西吃!」 它有满剑柄的话想要问,情绪一时太过激动,连「大魔头」这种话都直接大声说出来了。 话音刚落无天灵自己都吓了一跳,瞬间贴到了墙上,试图让自己赤红的剑身与石灰色的墙融为一体。 因为挨了太久的饿所以满脑子都是食物的竹瑶终于反应了过来。 刚才的那一幕幕,在一直认为魔尊困她魂魄、復生她身体的无天灵眼中,似乎确实有些过于惊悚了。 ……但这些事情,其实她自己也不太能摸清楚答案,更别论为无天灵做解释了。 「我不知道,」 竹瑶诚实地说,顿了顿,又回答,「或许是因为我是一只通灵妖兽。」 在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通灵猫妖」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 但是在出了生死梦秘阵之后,她终于对此有了头绪。 在前往不动山的路上,南哀时对她有着容忍度,是因为她的血可以开生死梦。 在那之后,他献祭了她,又救活了她,还因此遭到天谴。 他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回来,走路的姿势也不似往常,显然是受了重伤。 这是为了什么。 如今自己入了魔域,未曾按着当初的约定,提出要去寻找那名为广微的魔修。南哀时竟也像是忘记了这件事情,不曾对此过问。 还有,她被带入这座大殿之后,殿门一直紧紧关着,而那只蛊雕就像是在守着她一样,不离开她的身侧。 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疑惑,被困在魔域大殿里的这些天里,竹瑶也有曾思考过。 她说:「我就像那些散落在这殿中的金银财宝,不一定能够用得上,但是得有。」 通灵妖兽血脉特殊,不知何时会再次派上用场。 竹瑶嘆了口气。 这个念头第一次浮上心头的时候,她其实觉得有些不好受。 即便她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任务世界。 「无所谓。」竹瑶压低声音,小声对无天灵说,「反正我本来就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无天灵宛如被雷噼了一样,彻底呆滞住了。 …… 南哀时停住脚步。 「我本来就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大厅的光亮近在咫尺,他站在鬼火昏暗的长廊中,无端端滞住身形。 火光明暗跳跃,他的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之中,看不清情绪。 第33章 ◎等到她要寻的人消失不见,他真想知道,她还能留在哪里。◎ ——留在他的身边。 谁?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 下一秒他便稍稍垂眸,轻嗤一声。 好生可笑的问题,他想。 答案还能是谁。 她心心念念着那个魔修, 如今终于入了魔域, 可不是要去寻他了么。 魔界中众多妖魔鬼怪, 其中无数都眼巴巴地想要往他的身侧挤,成为他的侍从, 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她倒好,得了近侍之位,却无半分动容欣喜。 恼怒之意自心底生起, 喉口间瀰漫的血腥气愈发重了。 一路从赤血渊一步一步行至魔殿,众妖魔惊惧交加, 以为他是在宣告他的归来, 却未曾想到那是因为他受了重伤。 南哀时伸手,指腹拭过唇角,在心中冷笑。 广微、广微。 倒是提醒他了。 等到她要寻的人消失不见,他真想知道, 她还能留在哪里。 又一只使魔被召出, 倾听了主人的心念, 转瞬间掠出大殿。 仅仅一墙之隔的厅内时不时传来声响, 对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南哀时在长廊中伫立须臾,眸光沉沉,神色不明。 他在昏暗鬼火下扯了扯唇角。 手中不知何时搜刮来的用于烹饪的法宝被他随意掷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响。 大氅衣摆翻飞, 南哀时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当听到动静的无天灵小心翼翼探出个剑柄来查看的时候, 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徒留鬼火无声晃荡。 …… 沉寂了多年的魔界大殿再次热闹起来, 前来献礼的妖魔数不胜数。 魔尊的回归对于这些魔界住民而言并不算什么好事。 他不喜秩序,任凭心意行事,生性滥杀。 平心而论,几百年前的魔界相对比现在而言恐怕要更为混乱——魔域无主的这些年来虽然并无妖魔篡位,但大大小小的势力滋生了不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这些势力之间彼此制衡,有些向来行事狂妄嚣张的妖魔都稍稍收敛了些,忌惮着引起众怒,被其他势力群起而攻之。 但南哀时也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妖魔能够将他推翻。 所以当他再次出现在实力至上的魔域里,无论他究竟是不是一位好的君王,所有妖魔都需向他俯首称臣,讨好奉承。 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进进出出,竹瑶趴在二楼一处长廊边往下看。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大殿一层的主厅,又因着楼层太高,下面的妖魔鲜少会抬头注意到她。 自从发现了这个地方,竹瑶便总是用猫身待在这里,暗中观察。 这些妖魔送来的礼物千奇百怪,有抽了魔物骨头制成的剑,有新鲜到仍在跳动的妖丹,也有各类他们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法宝。 南哀时大多时候只是坐在高座之上,如同她在生死梦秘阵中所看到的一样,神色散漫,手中把玩着他那只傩面。 偶尔他会稍稍一抬眸,对某样礼物表示出兴致。送上礼物的妖魔便会一脸欢天喜地,有事相求的,便会连忙在这时候提上一嘴。 底下妖魔争相送礼,竹瑶和无天灵闲得无聊,就在二楼挨个点评过去。 「好奇怪的画作,」底下有人送来一副画,画中笔触杂乱抽象。竹瑶小声嘀嘀咕咕:「还没有走廊上挂着的那些画好看。」 「就是,」无天灵说:「我主人殿里挂着的画比这些好看多了。」 座上的南哀时轻轻一挑眉,抬眸瞥了一眼。 送上画作的妖魔眼睛一亮,小心翼翼捧着那副画,又眉飞色舞地开始介绍画的来歷与含义。 南哀时支着脸,眸光并无什么波澜。那妖魔的声音愈来愈小,正要悻悻退下,就见一只漆黑色的使魔凭空出现,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画作。 「不错。」妖魔浑身因兴奋一抖,就听座上的魔尊还懒散开了口,慷慨问道,「想要什么?」 周遭顿时有无数妖魔投去羡慕嫉恨的目光,还有几只大魔当下便转过身去,与自己的小弟耳语几句,俨然是要找几幅相似的画作来。 二楼的无天灵身子一抖,很是惊愕的模样,本来探出二楼一半的流火阔剑登时往回收了收。 竹瑶安慰它:「下面那么吵闹,他应该听不见我们的话。可能只是他的审美有些奇特。」 ——然后当天夜晚,竹瑶艰难地吃完了奇形怪状的晚餐,回到自己暂居的房间里时,便看见房门口被人用匕首钉上了一幅画。 画作笔触杂乱抽象,再熟悉不过。 在空中飘着的流火剑越来越矮、越来越矮,最后「啪」一下趴到了地板上。 无天灵贴着冰凉的地面,哭丧着说:「糟了,魔尊肯定是听到我们说的话了。那魔头睚眦必报,我们这几天可得小心一些。」 竹瑶:「……」 她无言片刻,瞧瞧那钉在门上的画,转身去找南哀时。 这座大殿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就算是夜间,走在长廊上,也能隐约听见魔物的声音。 想要找到魔尊,顺着声音来源的地方走便是了。 她一路顺着石梯向上走,走得越高,便越觉周身阴冷。 直至她终于来到了大殿最高层的露台。 这里并无蜿蜒的长廊与数不尽的房门,看上去格外空旷。 楼梯入口对面是一处戏台,上面有人在唱乐击锣。戏台正前方是一方温泉池,池水泛着微红。 竹瑶的目光随意掠过戏台上的身影,忽地一顿。 池中泡着的人影听闻动静,偏头看来。他的黑髮已然湿透,湿漉漉贴着轮廓分明的脸,一双红眸带着笑,似乎颇为愉悦。 看见竹瑶,他似乎并不意外,含笑问道:「怎么,是礼物不合心意?」 他语气戏嚯,显然是听到了竹瑶先前对那幅画的点评。 竹瑶的目光从戏台上移开,看向他。 好生幼稚,竹瑶心中想着,嘴硬道,「挺好看的。」 她的言不由衷似乎莫名其妙地取悦了魔尊,乌髮红眸的魔头笑起来,稍稍歪头,语气轻快道:「那你来找我做甚。」 竹瑶说:「我睡不好。」 这魔物就像是不用睡觉一样,一天到晚家里头锣鼓声震天响。 而且她到现在了还没有一张可以用于睡觉的床,天天都得变成猫身蜷在硬邦邦的地上,好不可怜。 先前他们住在兰沧镇的时候,因着手里没有什么钱,竹瑶把院落中唯一的那一间卧房让给了南哀时,自己成天睡在稻草上。 现在南哀时都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竹瑶觉得向他要一个好一些的睡眠环境应该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 她心中这么想着,哪知道刚开口说完这句话,南哀时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是吗,」他慢吞吞道,「那你想在何处歇息啊。」 魔尊声音中的冷意太过明显,戏台上的动静似乎都小了一些,戏子如蛇般的身躯稍稍一滞,有几分惊恐地瞥来。 若是换成这魔域中任何一个妖魔,此时恐怕都已经万分惶恐地俯伏下来,在地上瑟瑟发抖。 然而竹瑶早就习惯了魔尊这变脸如翻书的速度,听他这么问了,便也如实答了:「我想要一个有床的卧房。」 魔尊脸上戾意稍稍凝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竹瑶眨巴眨巴眼,见他没吭声,便继续道:「晚上太吵了,我睡不着。」 南哀时费那么大力气把她救活,多半是另有所图。 就像是最开始遇到魔尊,察觉他被打上了血契后伤害不到自己时,在发现这一点之后,竹瑶的胆子又悄然变大了。 「不用搬到哪里去,」她自觉贴心省事,说:「只要给我一张床,夜里安静一些便好。」 魔尊安静了须臾,忽地嘆息。 「你一只猫妖,倒像是凡人一样麻烦多事。」 他道,口中是在刺人,但方才还萦绕在眉眼间的阴戾却无声无息消失不见了。 一只使魔受他差遣离去,魔尊沖她招了招。 水珠自那抬起的手臂上落下,南哀时随口道:「来。」 「与我一同赏戏。」 竹瑶眼睫轻轻一抬。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戏台上,站了片刻,依言走上前去。 台上的戏子身姿妖娆,水袖掩面,多情的眸光流转至她的脸上。 那是极为短暂的对视,竹瑶的心却稍稍一紧。 魔尊支着脸,又兴致勃勃地看起了戏。竹瑶在他身侧盘腿坐下,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 戏曲停滞的短短间隙里,她出声询问。 「……这些凡人,为何会在魔域里唱戏?」 第34章 ◎眼睁睁地看着南哀时褪了外衣,抬脚上了床。◎ 在问出那句话的同时, 竹瑶的目光落在了南哀时的脸上。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她只能够看得见他挺直的鼻樑,神色难以探寻。 但他的语气是散漫的。 「他们无处可去。」 魔域里有妖有魔, 魔物则分天生的魔, 与堕入魔道的魔修。 后者大多是人。 人与人相结合, 诞下的自然也是人。这些人不像天生魔物那样生来便能吐纳邪气、使用邪术,他们与那生在人间的凡人并无二样。 然而凡间并不容忍他们的存在。 这类凡人被归于「半魔」之中, 就算平安度过了赤血渊、隐姓埋名在人间住下,一旦被知晓身份,便等同于那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逃不了被诛杀的下场。 人间与魔界差距太大,塑造起的道德观与三观也截然不同。无论在魔界长大的凡人再怎么伪装, 都遮掩不了身上格格不入的气息。 所以他们无处可去, 如果想要在弱肉强食的魔界生存下来,便只能做些其他妖魔不会去做的事。 南哀时不过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竹瑶便明白过来。 她再度看向戏台,心中轻嘆一声。 一场戏完又一场, 直至使魔回来。 魔尊这才放她离开。 他这回放出的妖魔并非先前的蛊雕, 而是一种长得有些像是熊的妖兽, 生的庞大结实。倘若它不是由黑气凝成, 恐怕踩在长廊上时过道都要抖三抖。 竹瑶跟在它的身后,看见它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 黑气消散开来,竹瑶往前看去。 门上干干净净,没有匕首钉着的那一幅抽象诡异的画作。 使魔将她带到了另一间房。 竹瑶打开门, 探进一颗脑袋。 这间房间比她先前待着的那一间要宽敞许多, 房间正中央规规矩矩设了一张拔步床,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家具。 她说只要一张床, 南哀时就真的只给了她一张床。 ……好歹那床上铺了被褥,竹瑶心中想着,抬步往房间里走。 虽然妖怪并不像凡人那样每日都需要漫长的睡眠时间,但连续一段时间都未曾好好休息还是令竹瑶身心疲惫。 更何况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过一觉。 她确实很睏乏了,也顾不上这棕红色的拔步床在石灰色的房间中配色显得有多么诡异,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几乎是沾枕即睡。 或许是因为太久未能这样安稳地陷入睡眠,竹瑶破天荒地在任务期间做了梦。 梦的内容杂乱无序,她梦见了现实中喜欢的一家甜品店,梦见了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深海,甚至梦见了在望仙城曾经遇见过的那一只黑白花。 最后她梦到了南哀时。 梦中的世界光怪陆离,背景在不断闪烁变化。视野时明时暗,她模模煳煳看见那乌髮红眸的魔物靠近。 有冰凉的气息扑在她的肌肤上,南哀时似乎停在了离她很近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饶是在梦境中,竹瑶还是觉得周身愈来愈凉,最后打了个哆嗦,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伸手看不见五指。竹瑶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里。 窗外什么都看不见,天尚未亮起。她睁着眼看了一会儿,伸手扯扯身上被子,却什么都没摸到。 被子不知何时被她踢掉了,竹瑶实在发困,不想起身去找,眼皮又慢慢阖上了。 几乎要沉入睡眠的那一剎,她忽然听见脚步声响,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 几秒过后,竹瑶神智倏然清醒过来。 她骤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来,勐地扭头看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那双琥珀色的猫瞳瞪得老大,在适应了黑暗之后清晰地倒映出南哀时面无表情的脸。 片刻无声的对视。 魔尊淡声道:「醒了就往里让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他的态度太过平静自然,竹瑶脑海中因为惊愕茫然而一片空白,迟缓了好几拍:「……什么?」 「一张拔步床,」南哀时散漫反问道:「你要占多少位置。」 室内一片黑暗,他抬指慢条斯理解下大氅,将其随意置于一侧。 眼角余光瞥见猫妖仍在瞪着他瞧,南哀时动作稍稍一顿。 「啊,」他恍然道:「宽衣解带是近侍应做的事。」 「等、等等,」竹瑶的尾巴都炸开了:「你也要睡觉?睡、睡在这里?」 ——有谁会跟近侍在同一张床上一起睡觉啊! 「夜间不能敲锣打鼓,哪还有分毫乐趣可言。」 她的抗拒太过明显,魔尊蹙了蹙眉,神色有几分莫名:「依着睡眠虚度光阴罢了。怎么?」 魔物的三观天生与正常人便不一样,之前在生死梦秘阵中,有魔物当众做些羞耻之事,其他妖魔都对此视若无睹。 在南哀时的眼中,同床共枕或许也不是什么特殊之事。 竹瑶心中思绪飞转,吞咽一下,试图伸手阻止:「你之前还说,如果我再随意碰你,你就会剁了我的手——」 南哀时动作稍稍一停。 竹瑶加快语速,目光在踏步上飞快一扫,道:「我睡姿不好,你看,被子都被我踢下去了。」 「倘若你与我在一张床上睡觉,夜间我不知会无意识碰到你多少次。踹你一脚也不是并无可能。」 南哀时拧起眉。 似乎是想像到了那个画面,他的神色变得有几分不快,眸光阴沉下来。 搭在外衣上的手指稍稍松开,魔尊沉默片刻,倒真的散了睡觉的念头。 他的目光掠过竹瑶的脸,正想要说些什么。 就见猫妖跪坐在床上,如月光般的发有些凌乱,其中几缕翘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即便竭力掩藏,仍盖不住一双眼眸中写满的惊慌无措。 「……」 说不明的滋味泛上心头,南哀时舌尖抵了抵齿关,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无妨。」他随口道,并指在空中点了几下。 几缕黑气凭空冒出来,捆束住竹瑶的手腕与脚踝,带着她往后倾倒。 后脑勺磕上靠枕,竹瑶下意识惊唿一声。 她被「大」字形束缚在床上,手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哀时褪了外衣,抬脚上了床。 第35章 ◎那两只猫妖小心翼翼地行至南哀时座侧,一左一右地跪坐下来。◎ 魔域夜间的风顺着大开的窗台涌进来。 这里的昼夜温度相差极大, 夜风比晨间那炽烈的热浪要凉上许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寒气逼人。 被褥不知被竹瑶在睡梦中一脚踹到了哪里,她身上本就发凉, 在梦中都觉得冷, 如今身边又有一个移动冰块在靠近。 竹瑶下意识挣了挣, 挣不开。 于是她彻底慌了。 她也不是没有与其他人在一张床上躺过。在高等院校里读系的时候,竹瑶的朋友便总喜欢躺在她的被窝里, 与她分享一些有趣的事。 妹妹竹璇长大了之后,也很喜欢与她亲近。 ……但那些都是女孩子。 身侧床铺传来重量,魔尊抬脚上床, 懒散倚在床头。 属于自己的领地被陌生又狂妄的气息侵略,竹瑶欲哭无泪。 这下是半点都睡不着了。 竹瑶不死心, 再次试图扭转南哀时的心意, 胡乱编道:「我睡着了会打鼾,很吵。」 魔尊淡声道:「我喜欢吵闹。」 一句话便堵死了竹瑶接下来的所有藉口。 她哑口无言,甚至忍不住开始猜测,是不是因为这座大殿里太安静, 南哀时才会来找她, 与她一同睡觉。 散在枕侧的髮丝被勾起一缕, 她眼眸一转, 看见南哀时饶有兴致地靠在那儿,修长的指缠着她的发。 白髮缠在指上,缠得满满当当。他垂着眼睫,又勾起一缕。 髮丝被轻轻扯着, 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这具猫妖的身体太过敏感, 竹瑶一个激灵, 匆忙开口:「不、不然你还是找人敲锣打鼓去吧。」 南哀时的动作稍稍一顿。 她话里话外的抗拒实在太过明显, 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读懂她不愿的情绪。 他敛眸看着竹瑶,眉眼沉了下来,红瞳染上了冷意。 凡人、妖魔、神仙,皆可以对他避之不及。 但她是他的近侍,他想。 从最初的时候,也一直都是她跟在他的身侧,不愿离开。 ……所以现在,她有何资格抗拒,催促着让他走。 沉寂须臾后,南哀时扯了扯唇角,松开手指。 白丝绸般的发从他指间散落,如同握不住的细沙。 「若是躺在这里的是广微,」 他忽地启唇,开合的幅度不大,嗓音压得低而轻,像是不经意间散漫道,「你恐怕巴不得爬到他的身上吧。」 竹瑶唿吸一滞。 这句话落在她的耳中像是夹带了刺,扎得她心底不太舒服。 但南哀时是天生邪物,她沉默片刻,心中想,他或许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哪知道下一刻,南哀时又开口了。 「妖怪向来放/盪,你倒是个痴情种。」 他的嗓音染上了笑,一双眼却毫无笑意,冷沉沉地凝在猫妖的脸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于是他清楚地看见猫妖神态一怔,一双琥珀色的猫眼稍稍睁大。 她眸中因被侮辱而染上怒意,脸颊上薄薄的肌肤因恼怒而透出了红。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有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点不明不白的情绪在这片寂静中呈几倍地增长。 南哀时俯身过去,手指毫不留情地攥住了猫妖白皙的下颌,强迫她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分明不该提起那个魔修,他却一字一句地问,语气冷而沉。 「留在我身侧做什么。」 竹瑶咬住嘴唇。 无论是他先前的那句话,还是现在的姿势,都让她感到备受侮辱。 这邪物分明什么都懂,却还在夜间来到她的卧房,倚在她的床上。 为什么? 是因为他觉得妖怪都很放/盪,所以无所谓吗? 竹瑶不喜欢生气,厌恶争执,讨厌跟人红脸。 但南哀时攥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看着他,逼迫她回答。 安静片刻后,她开口。 「魔界太大了,我找不到他。」 猫妖的语气平静,道:「我留在这里,是想让你帮忙。」 被赶出去就被赶出去吧,竹瑶心想。 任务到了现在的这个收尾阶段,她也不是一定要跟在南哀时身边了。 魔界危机四伏,然而那些凡人都能够在魔域里生存,她怎么不行。 到时候找个地方随便一窝,观察一阵子血契的作用,就可以脱离世界了。 南哀时目光钉在她的脸上,眼眸中皆是戾气。竹瑶心中都想好了那些之后的事,哪知道他竟然扯了扯唇角。 「行,」他说,「我帮你找。」 桎梏住她下颌的手指松开,南哀时的目光掠过那处被掐得深红的肌肤,面无表情地起身。 身侧冷意远去,竹瑶抿住唇,抬眼望去。 魔尊拨开床帘,头也未曾回,大步流星出了房。 房门被他重重摔上,竹瑶躺在床上,看着拔步床的床顶。 又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 她坐起身来,借着逐渐亮起的微弱天光,去找被自己踹下床的被褥。目光滑过踏步,便见魔尊的大氅与外衣散乱丢在那里。 竹瑶的目光落在那处。 她下床,经过他的衣物,无意间踩了他的大氅一脚,又一不小心把他的外衣踢飞。 最后才捡回被褥,坐在床沿,心中稍稍解了些气,忽然一怔。 竹瑶低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束缚着自己的黑气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散开了。 …… 在那之后的几天,竹瑶未曾再与南哀时碰过面。 她依旧会去二楼,在走廊边听妖魔们说话,也依旧会看到南哀时坐在座上的身影。 但她不再会偶尔感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用餐时见到的也只有使魔了。 「怎么回事,小猫,」就连无天灵都察觉出了异样,悄悄对她说,「我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 竹瑶心不在焉,敷衍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呀,」无天灵苦恼道,「就是好像不对劲嘛。」 这些天来送礼的妖魔终于在慢慢变少,但送来的礼物却愈发千奇百怪。 主题从「送礼」上挪开,竹瑶也终于听到了一些有关于外界的信息。 听他们说,上仙们最近很是沉寂,除魔的仙似乎都少了一些,不知道那帮仙人在做些什么。 也听另外一只魔物吹嘘道,那是因为魔尊在赤血渊外曾与神仙缠斗,那些神仙被他打得片甲不留,他却毫髮无损地凯旋,令那些上仙心生忌惮,不敢追缠。 满殿的魔物都在欢唿君王的强大,竹瑶却想起了在大殿中刚见到他的那几天。 现在仔细想想,他那时候应当是受了伤的,还是重伤。 但他表面上伪装得太好,不露分毫破绽。大抵是他一旦露出软弱神态,便会被群起而攻之,被这些魑魅魍魉啃食殆尽。 这座殿中如此多对他巴结奉承的妖魔,又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对他恭顺? 竹瑶心中想着,忽地听见本来闹闹哄哄的大厅中静了一瞬。 她回过神来,垂眸望去,自己也愣了愣。 一只妖魔出现在大厅里。 那是一只黑白妖狸,外表看起来憨态可掬,站在这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之中,其实并不那么显眼。 但它的身后跟着的两个身影,吸引了无数目光。 ——长着猫耳猫尾的猫妖。 婀娜多姿、身材曼妙的猫妖,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裙,媚色撩人。 「……」 竹瑶意识到了什么,倏然拧起眉。 那妖狸领着两只猫妖,昂首阔步穿过妖魔之间。 「大人,」他语气高昂,迫不及待来到魔尊面前,道:「这是我为您献上的礼物。」 竹瑶看见南哀时抬起眼。 他撑着额,懒散眸光先是落在那妖狸身上,又掠过它身后的两只女妖,停住不动。 魔尊似乎在想些什么,稍稍有几分出神。 在那两只猫妖进来后安静了一瞬的大厅慢慢恢復了喧闹。 只是妖魔们口中说着自己的话,做着自己的事,注意力却始终落在大厅尽头,落在南哀时的身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魔尊身侧跟了一只猫妖,这件事情不算新鲜,已经传得到处都是,妖魔们早已听说。 那猫妖如今就在这座大殿中,虽然鲜少露面,但偶尔还是会被妖魔们捕捉到身影。 这礼物的用意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送礼是为了讨好,自然要投人所好。但谁都知道,魔尊从不收女人。 ……或者说,这种意义的女人,玩物。 无天灵迟半拍地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看那两只猫妖,又看看竹瑶。 「小猫,」它压低声音,震惊到结巴起来:「你、你、你,他、他——」 「不是,」竹瑶飞快打断它:「你误会了。」 无天灵:「可是先前你明明还说——」 明明还说,要留在南哀时的身边。 它话还没说完,便听下面妖狸爆出一阵大笑。 「老狸我也不讨些什么,」 那妖狸搓着手掌,一副谄媚神态,道:「只是东边那只穷奇实在可恶,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那傢伙行事有多么嚣张,圈占了不少地盘——这满魔界的地可都是属于大人您的啊!它把它自己当作什么了,是想要占地称王不成!」 「若大人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大发慈悲,将那只穷奇除了去,不单单是教训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杀鸡儆猴,我们这些小妖小魔的日子也能清净一些了。」 刚才魔尊说了些什么,满心震惊的无天灵并未曾听见。 但这妖狸现在能高高兴兴地求魔尊帮它做事,想来是它送的礼物得了魔尊的欢心。 无天灵目光又「嗖」一下落到了竹瑶的脸上。 她没有说话,抿着嘴唇,遥遥地看着那两只猫妖小心翼翼地行至南哀时座侧,见他神色淡淡、未曾发怒,便姿态拘谨地在他身边一左一右地跪坐下来。 南哀时似乎垂眸看了她们一眼。 竹瑶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些不愿再看下去了。 本来安安静静趴在地上的小猫站了起来,摇身化作人形,抬步便离开长廊旁边。 无天灵呆了一下,流火剑从地上飞起来,急急忙忙跟在她的身后。 「小猫,怎么啦。你生气了?」 竹瑶立刻说:「我才没有。」 顿了顿,她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饿了。想要吃些东西。\" 无天灵:「但你去的好像不是饭厅的方向……」 竹瑶:「……」 她看看流火剑,与一把阔剑大眼瞪小眼。最后在原地无言站了片刻,转身又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是,她确实生气了。 但竹瑶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何生气。 饭厅中空无一人,未到平日吃饭的时间点,连一只使魔也无,更别提吃食。 她沉着脸在桌边坐下,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 那只妖狸为了讨好魔尊,给他送上了两只猫妖。 两只被视为玩物的猫妖。 所以在那些妖魔的眼中,她等同于魔尊的玩物。 流火剑围着她上上下下地飞,在她身边转来转去。竹瑶安静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解释,以免无天灵为她担心。 「我……」 「……姑娘?」 竹瑶才起了个话头,便听到门边传来细细的声音。 她顿住声音,转头看去。 曾经在戏台上见到过的凡人戏子站在门口,褪下了艷丽的戏袍、沉重的头饰,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常服,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看见竹瑶望来,那戏子身子轻轻一颤,抿住了泛白的唇。 她娇弱伶仃,声音带着抖,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惧怕竹瑶的模样,张口却开门见山,再直接不过。 「……我有一事相求。」 第36章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两只毛色各异的猫妖的身上。◎ 生在魔界、常年混迹于妖魔鬼怪中的人在性格与行事上确实很是不同。 在人间, 恐怕找不出会有谁这样找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直白地求人为自己做事。 竹瑶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十二三岁的少女样貌,长得与那些人世中天真美貌的女孩儿一样, 没有半分魔物的痕迹。 是本该在家中无忧无虑的年纪, 一双眼眸却黯淡无光, 染着倦意与无望。 她不敢与竹瑶对视,很快垂下眼睫, 看着她脚前的那一块石灰地面。 竹瑶安静几秒,推开椅子,也站了起来。 「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听他们说, 你是从人间来的好妖。」 那些妖魔在闲话时所用的形容要比这难听得多,她生怕激怒了眼前这只妖, 挑着好听些的话讲。 「好妖不会在魔界久留。我想求你走的时候, 带上我们一起。」 竹瑶稍稍一怔。 她确实不会在魔界久留,但她的归处并非人世间,而是她的家。 所以,她大抵不会再跨过那道令人生畏的深渊。 但她没有立即出声拒绝。 目光扫过女孩细瘦的手臂, 竹瑶问道:「出了魔界之后, 你想要去哪里?」 「那天你兴许也听到了, 南哀时说过, 像你们这样的人类,难以在人间生存。一旦血脉被发现,便会落得一个悽惨下场。」 少女的身子又是轻轻一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对、对,」她嗫嚅道, 「我明白的。」 「但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她低下头, 从衣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枚玉佩, 用双手捧着, 展示给竹瑶观看。 竹瑶垂眸望去。 那枚玉佩长得很是眼熟,她似乎曾在哪里见到过。竹瑶凝眸思索片刻,忽地恍然。 「——这是南明上仙的玉佩?」 她在生死梦里进入梦中梦的时候,曾经化成了南明上仙的形象。 那时候她低下头,看见了南明上仙的着装。 身披天青色并金纹大氅,里头穿着一件玉白长衫,腰封边繫着一枚玉佩。 眼前的这枚玉佩,与竹瑶记忆中那枚被南明上仙系在腰间的玉佩,似乎一模一样。 那少女似乎并未预料到竹瑶能够认出这枚玉佩,有些惊诧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跟触电了似的挪开视线。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小声说,「曾有一位仙人来到魔界。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那是一位如翩翩公子般的男仙。」 「他观我们疾苦,怜我们命数,便赐下了这枚玉佩,被我们一代一代保留至今。」 「若我们能出魔界,这玉佩便是信物。」她道:「有上仙的护佑,想来我们定能在人间安然度过余生。」 竹瑶张了张口。 「……数百年已经过去,就算上仙忘了我们,」 她还未曾说出话,便见少女眼睫轻轻一垂,便有泪水凝在那长睫上:「那死在安宁人间,总也比死后尸骨被啃噬至尽要好上许多。」 于是竹瑶便又将话咽回了喉中。 这些生于魔界的凡人并不知道,当初那位愿意垂怜于他们的上仙已然仙逝。 但上仙当初的那句话便是经年不灭的火种。 她的手指按在桌沿上,稍稍带上了几分力道。 「南明上仙已经逝去,」竹瑶道,「你们还想离开这里吗?」 少女身形一晃。 她倒退几步,身子轻颤,神色显然带着惊愕哀戚。 可那不过是仅仅几秒钟的震愕,她很快匆匆点头,哀声道:「求你垂怜我们。」 「好,」竹瑶说,「我会尽力为你们想办法。」 那少女终于又敢抬眼看她。 她的眼眸亮了起来,那如阴霾般灰扑扑的一片无望似乎散开了些,犹豫片刻后埋首上前几步,将玉佩放在竹瑶手侧的桌上。 「我们生在魔域,清贫穷苦,实在没有什么太多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低着头,很快地说:「既然上仙已去,这枚玉佩于我们而言也并无什么用处了。它是仙人之物,应当多少会沾几分仙气吉祥,还望你收下。」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竹瑶拾起那枚玉佩,看了一眼。 再过不久,等她观察完血契的作用,她便会离开这个世界。 所以这枚玉佩其实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但她收下这枚玉佩,那凡人少女便会心安。 竹瑶心中想着,反手想要将玉佩收进空间,忽地看见刚才一直在沉默的流火摇摇晃晃扒在了她的手上。 竹瑶:「……?」 她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你想要这枚玉佩?」 流火摇了摇,无天灵的声音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传了出来。 「虽说主人逝去之后,器灵应当另寻新主,好维持自身不散,」它咕咕哝哝道:「可是主人当初对我那么好,我总不能……哎?」 玉佩被一双灵巧的手打了结,系在了它的剑柄上。手的主人还对它说:「我用我的猫毛将它系上去,你应当不会嫌弃吧。」 「当然啦!」无天灵高兴起来,雀跃道:「小猫,你真是个好猫。」 竹瑶在心中想着那少女的事,随口笑道:「你要怎么报答我?」 流火在她的身边转了一圈,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无天灵郑重道:「等我缅怀完主人,我便跟着你走了。」 ——这句话意义非凡,它是在认下一任新主。 南明上仙乃是天骄之子,它是天骄之子锻造出来的神器,择主眼界甚高。 更何况器灵与主人之间是相哺的状态,挑选一个优秀的主人,能让器灵的实力愈发增进,拥有一个合适的器灵,也能让主人的战力大大提高。 无天灵虽被南哀时使用过,但在南哀时的手中,它始终只是一把阔剑,虽削铁如泥,但并非真正的神器流火。 竹瑶这具身体通灵,可在修行一事上并无多少灵根,修为并不深厚,遇到稍稍强大一些的妖兽都毫无反抗之力。 对于无天灵来说,她并非良主。 但猫妖的生命在器灵眼中何其短暂。 竹瑶用血将它唤醒,一路上与它相处融洽,还大方地将主人的贴身玉佩让给了它。 修为并不匹配,但身为仙器,无天灵认可竹瑶的心境。 猫毛系上的玉佩与摇晃的剑柄碰撞,发出清脆声响。竹瑶笑了笑,说:「好啊。」 她并不知道无天灵许下的是什么样的承诺,是否要将自己不会在此世间久留的信息告诉无天灵的犹豫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毕竟她是从天外而来,要和仙人的器灵说起来,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重新在桌边坐下,竹瑶支着腮,又开始为自己新接的支线任务烦恼起来。 ……在她离开之前,她还要想办法把那些凡人送出魔界。 这件事情光靠她来做,肯定是做不到的。 她或许可以拜託无天灵,将那些人一个一个送出去。可是此举太过麻烦,而且所要花费的时间过长,时间久了,说不准就会引起一些异动。 竹瑶嘆气道:「……还是要找南哀时啊。」 方才在大殿中所看到的情形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些魔物的生活作风实在糜烂,魔域又混沌无序,也难怪那些凡人想要逃走。 竹瑶在桌边坐了许久,直至有黑漆漆的使魔进来。 那使魔手中端着一只盘子,盘子上盛着肉。这些天的肉好歹被煮熟了,虽然煮得焦黑,但看不出原本奇形怪状的模样,尚且能够入口。 盘子被置于桌上,竹瑶没有去看,抬眼问那使魔:「南哀时在哪里?」 使魔动作稍稍一滞。 这些使魔都是南哀时所召出来的邪物。 它们凭南哀时的心意行事,如同南哀时的臂膀,一举一动皆受他指示。与它们说话,其实便等同于和南哀时说话。 竹瑶知道这一点,所以看见它凝滞也不意外,定定地注视着它。 片刻之后,使魔默不作声伸手对她招了招。 竹瑶起身,跟在使魔身后。 以往竹瑶去见南哀时的时候,无天灵都不会选择跟随。它显然很不喜欢那「玷污」过它身子的魔头,抗拒与他单独相处,生怕自己又被拿去做他的武器。 但竹瑶在它心中的定义已然不同,它犹豫了一下,流火阔剑飞起来,想要跟上。 然而那使魔的手臂飞快拉长,黑雾凝在它前方。 有眼睛从那黑雾中形成,冷冷看了它一眼。 「不用跟来,」被隔开的猫妖扭过头来,视线落在那黑雾上,又抬起眼来看它,道:「我自己去就好。」 无天灵滞在原地。 使魔在昏暗长廊中前行。 大殿中仍有妖魔的喧闹声,但它并没有进入那殿堂里头,而是往下行去。 这魔域大殿的地底竟然还有一层空间。 竹瑶一步一步走下阶梯,看见眼前灯光逐渐亮起。 这里与大殿中一样金碧辉煌,她踩下最后一层梯,在身前的漆黑使魔溃散成黑烟,顺着眼前的一个方向一缕缕涌去。 竹瑶抬眸看去。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两只毛色各异的猫妖的身上,然后又看向南哀时。 魔尊换了一件衣衫。 他穿着暗红深衣,倚在长榻上,眸光漫不经心扫过竹瑶,又稍稍侧过头,语气轻浮散漫。 「愣着做甚,」他道,「继续舔啊。」 第37章 ◎「那些魔修的后裔中,有人与你有关。」◎ 那两只猫妖又动了起来。 她们跪趴在地上, 虽是人身,姿态却与野猫无异,埋首在饭盆里头, 伸出长长的舌。 舌头灵敏地捲起食物, 将食物带入口, 又咽入喉中。 竹瑶站在最后一层阶梯上,手攥着长阶扶手, 心中勐地一跳。 她想起在前往兰沧镇的路上,她与魔尊结伴而行的那些天。 妖怪也需要进食,在某一次用饭的时候, 魔尊曾经看着她,状似随意地问出过一句话。 ——「你们猫妖用饭时, 不都是用舌头舔舐么」。 南哀时倚在长榻上, 曲起指节支着颌,懒散地看着猫妖趴在地上,如野兽般舔舐着盆中之食。 在使魔身后走过蜿蜒长廊的时候,竹瑶的心中其实闪过诸多不同的念头。 猜测使魔会将她带到哪里, 猜测自己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 但竹瑶未曾料到, 她跟着使魔来到这里, 会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番景象。 她身体略微有几分紧绷, 脑海中思绪骤转。 穿越司是最难进的部门之一,每一位穿越司的员工在实习培训的时候都反覆背诵过三条准则。 准则其一,当员工确认达成任务目标,需及时脱离世界, 禁止在任务世界中无故拖延滞留。 准则其二, 员工的一切行为皆需以任务为目标, 不得擅自随心行事, 做出任务需求外会干扰世界线的举动。 ……以及第三条。 员工需谨慎保守自己的身份秘密,不得对世界住民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任务结束后员工需根据任务内容与所有行动书写任务报告,也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对于任务世界进行观测。 倘若有被触犯的准则,员工将被处罚。 ……而处罚的其中一项便包括了扣薪 竹瑶的目光落在那两只猫妖身上,南哀时从前说过的话在她耳侧迴响。 她的心脏怦怦跳,好生紧张。 这三条准则,她平心而论,认为自己没有违反过任何一条。但南哀时这傢伙收了两只猫妖回来,却只是倚在一旁看她们吃饭,这行为实在是太过古怪。 而且他知道她会过来,让她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 ……她不想被扣薪! 从竹瑶的角度望去,她看不见南哀时的神色眸光,也不知道他此刻眼中蕴藏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是不是饶有兴致,是不是怀疑试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竹瑶看不见他的表情,亦无法从他那简短的一句话中窥探出他的情绪。 这安静长久又诡异,南哀时始终没有出声,没有质疑、没有询问。 就这样任由她孤零零站在那阶梯上。 竹瑶抿了抿唇,率先开口。 「南哀时。」 那两只正舔舐得起劲的猫妖比南哀时先做出反应。 她们几乎跳起来,从那盛着食物的饭盆中抬起脸,被吓得花容失色,满目惊诧。 并非只有人间那些弱不禁风的凡人才会畏惧直唿魔尊名姓。 魔域里头生活着的这些魔物之中,胆敢在魔尊面前叫他名字的妖魔可谓是少而又少。 上一个如此嚣张无礼的妖魔,尸骨已经被丢到了赤血渊中,就连一捧灰都不剩下了。 两只猫妖下意识去观察魔尊的神色,便见那少年模样的邪物垂着眼睫,难辨喜怒。 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竹瑶强迫自己从可能会被扣薪的恐惧中平静下来,故作平静,道:「我有事找你。」 这话一出,那两只猫妖登时又是头皮一紧,其中一个暗暗扒了扒自己的食盆,往后退了退。 像是生怕受了什么波及。 魔域之中想要求魔尊做事的人不少,但谁不是精心挑选上等好礼,巴巴地给魔尊送去,盼望能取悦君王,让他动动手指开开恩。 哪有人这样行至魔尊面前,毫不客气地出声喊了他的名字,空手便道「有事找他」。 长榻上的邪物抬起眼,扫过她们一眼。 两只猫妖登时低下头,静悄悄俯伏在地,不敢动弹,也不敢再察言观色。 这俩妖怪自己便是别人献上的礼,到魔尊身侧时一直战战兢兢,生怕那阴晴不定的邪物突然发怒,取下她们的头颅。 未曾想到乌髮红眸的魔鬼留下了她们的命,还令自己的使魔去寻来食物,让她们用餐。 像她们这种修为不高的猫妖,在魔域中也是吃不饱饭的。 外界的传闻她们也有所耳闻,见魔尊给他们饭吃,还以为这魔鬼竟真对猫妖。 但魔尊方才因她们的窥探而睨来的眼神,登时打破了她们的幻想。 见那两只妖怪安静下来,南哀时这才收回目光。 他慢吞吞从长榻上直起身来,低着脸,慢条斯理整着自己的衣袖。 「哦,」他道,「什么事。」 竹瑶瞥向地上的两只猫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哀时扯了扯唇角。 看吧,这世间的生灵皆是如此。 口中说着要去找那魔修,像是不屑于当他的近侍。见他收下两只猫妖,又巴巴地过来寻他,生怕自己被替代了去。 眉眼间萦绕的戾意悄无声息散了些许,他猩红眼眸一眨不眨,等着她开口。 竹瑶的目光从那两只猫妖身上收了回来,问他:「我能不能单独与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南哀时似乎嗤笑了一声。 但那笑意转瞬即逝,猩红眼珠凝在眼角,睨了那两只猫妖一眼。 两只妖怪只觉得一阵森森寒气袭来,猫尾低低夹在腿间,埋着头一言不发,等着魔尊发话。 须臾沉寂。 「那两只妖物,我是她们的主人。」 他淡淡道,「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竹瑶咬了咬下唇。 那些凡人想要在人间隐姓埋名地生活,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她没有把握能够得到南哀时的同意,如果他不愿意出手帮忙,那一群戏子想要逃出魔域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或许会造成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至少养着他们,利用他们赚钱的妖魔绝不会开心。 「算了, 」她转身欲走,「我下次再——」 「站着。」 南哀时叫住了她。 他眸光沉了下来,冷飕飕瞥了两只猫妖一眼。 这回那两只妖不用再费心揣摩君王的心思,因为这眼神中的驱逐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们从竹瑶身侧经过,上了阶梯。 这片宽阔的地下空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他们,没有无天灵,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什么使魔。 南哀时撑着额看她。 他的神色竟也并无太多不耐烦,示意她开口。 竹瑶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天唱戏的戏子,」她说,「我想送他们出魔界。」 她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南哀时稍稍眯起眼,方才眉眼之间放松的神态倏然不见。 后半句话一出,他安静须臾,竟是笑了声。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 「是,」竹瑶轻声说,「他们虽是魔修的后裔,但本质上与凡人并无区别。魔域不适合他们,他们应当回到人间生活。」 「你也知道他们是魔修的后裔。」魔尊目光钉在她的身上,道,「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竹瑶没有说话。 答应帮助那些凡人,是她不忍心看见有人向她苦苦哀求而漠视不理,也是因为私心。 惩恶扬善这一条血契,竹瑶始终没有看见它起过作用。 与「忌伤无辜」相比较,这条血契的定义更加含煳,范围也更加广阔。竹瑶想要试一试,摸清楚这条血契该如何生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将那些难以在魔域生存的凡人送出魔界,在她的定义中,这便是「善」。 她想要做善事,倘若魔尊同意,便是「扬善」。 ……若他不愿,那血契便该生效才对。 这其中种种原因,她不好对南哀时直言,只见南哀时眸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还是说,」眸光是冷的,他的唇却在笑,「那些魔修的后裔中,有人与你有关。」 第38章 ◎「有一个上仙想要见您。」◎ 竹瑶知道南哀时误会了。 她张张唇, 想要解释些什么,转念间又觉得没有必要。 穿过赤血渊的那一条路危机四伏,若是让南哀时误以为那些凡人中有人与她有关, 大概也没有什么坏处。 ……毕竟她的血液能用来做许多事, 对南哀时而言仍有价值。 竹瑶的沉默放在南哀时眼中, 便等同于默认。 他瞳底漫上点点阴戾之色,半晌后启唇出声。 「你想让我出手帮忙, 靠的是什么,」魔尊笑了一声,讽刺道:「我的善心么。」 逢魔时刻诞生的至邪之物, 又怎会有分毫善心。 猫妖咬了咬下唇。 南哀时冷眼睨着她思索的神态,在她将要开口的时候, 轻飘飘道:「留在这里。」 猫妖稍稍一怔。 「一物换一物, 一命换一命,相同的道理。」 地下厅堂中空旷寂静,魔尊冷淡的声音撞上墙壁,引起迴响。 他一字一句吐字咬得清晰, 「他们虽命比蚁贱, 但好歹数量繁多。」 想要让那群凡人离开魔域, 到人间生活, 可以。 但她要留下。 竹瑶知道,他话中的「这里」指的并非魔域,而是这座魔界大殿。 她并未犹豫,点头道:「好。」 在任务余下的这段时间里, 她本就打算在离魔尊不遥远的地方待着, 观测血契的效果。 魔尊提出这件事, 反倒让她有了个顺理成章留在殿中的理由。 猫妖如此果断, 反而令南哀时神色一滞。 他眉稍稍压低,舌尖抵了抵齿关,话语在口中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 ……那群命比蚁贱的戏子之中,想来有对她很是重要的人。 所以她才会宁愿被困于这种混沌无趣之地,也要让他们离开。 南哀时扯了扯唇角。 「明日,」他道,「你便见不到他们了。」 …… 轻盈脚步声从耳畔消散。 这座石灰大殿内本就寒冷入骨,地下更是冷若冰窖。 魔尊穿着薄薄的深衣,骨节分明的指搭上鼻樑,瞳底浮起如寒霜般的冷意。 他阖上红瞳,意识沉入灵府之中。 魔尊的灵府被摧毁过数次,也重构过数次。 此处的景象随他心意变化,如今他浑身邪魔之气再无束缚,灵府呈现出什么模样皆在他一念之间。 此时的灵府是一座高峰。 仙界的不落峰,坐落在云雾与雪之中,瞧着美轮美奂,是他曾饱受折磨的被镇之处。 格格不入的狭窄院落在他入府的那一剎凭空出现,又于他拧眉之间消散不见。 幻化出来的妖兽邪魔感受到主人降临,个个噤若寒蝉,卑躬屈膝地等待主人出声。 南哀时的目光扫过它们。 这罪恶的温床上源源不断地孕育着无数邪物,即便在前不久折了大半,经过这一段时日的休养生息,数量又逐渐变得惊人。 若将它们尽都释放,转瞬便能摧毁数座被阵法庇护的凡人城镇。 他也曾想过这么做。 被镇压在不落峰的缚魔大阵下时,南哀时便曾想,终有一日,他将踏平这人世间。 他要看看那鬼鬼祟祟、匿影藏形的「天道」在面对满目疮痍时,究竟会不会现身。 如鹅毛般的大雪纷落。 灵府的主人在压满落雪的树底坐下,倚着树干,闭上了眼。 像是陷入了沉睡。 一众使魔深深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直至有一蓬黑雾于魔尊前凝成邪兽的形状。 那使魔来得无声无息,在出现的那剎便慌乱跪下。 知悉它一切行动的魔尊抬起眼来,目光轻飘飘落在使魔身上。 「主、主人——」 「寻了这么多日,却连他的半分踪迹都未曾寻着。」 南哀时轻描淡写道:「无用。」 使魔惊慌道:「主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回定会——」 惊叫求饶声骤然止住。 黑雾于雪色中溃散,一众妖兽将头伏得更低。 南哀时目光掠过它们。 他伸指,随意点出其中一位。 那使魔乃是上古妖兽毕方,身子一个激灵,动作却不敢怠慢,飞掠上前,聆听他的旨意。 「把她口中的魔修后裔送走,」 只见魔尊睨了它一眼,淡声道,「好好看住。」 简短一句话,但使魔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送出魔界,不代表着放他们自由。 它要将那些魔修的后裔带到魔域周边,无论是寂仙原、酆都,还是什么别的地方,只要仍在魔尊的视野范围之中便好。 看住他们的踪迹,视他们为被圈养起来的家畜。 使魔应声立起,正要在灵府外现出形,便听魔尊再次开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还有,」 他轻轻按了按鼻樑,道,「找到那人。」 那邪物身子一颤,只觉得漫天大雪顿时变得像那冰雹似的,砸得它浑身刺痛。 先前站在这里的使魔连片灰烬都没有留下,它硬着头皮,答了一声「是」。 灵府再次安静下来。 南哀时在树下坐着。 他闭着眼,纤长的睫搭在眼睑上。 大殿中的嘈杂声响在这冰寒地底已然听不太到,他不知为何觉得索然无味,心生烦躁。 于是他冷冷道:「说话啊。」 一众妖兽寂静一瞬。 它们诞生于魔尊的灵府中,自然了解自己的主人,也知道这位不喜安静。 只是它们怕他得很,每次魔尊出现在灵府里,它们都不敢出声,生怕引起了他的注意。 ……但如今南哀时都发话了。 若是别人拥有这么一群战斗力非凡的妖兽邪物,大抵会对它们百般珍惜呵护。但魔尊不同,若是惹他不快,他当真会让它们尽都灰飞烟灭。 那确实是一副诡诞荒谬的景象。 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邪物面面相觑,迟疑地发出或低沉或尖锐的声响。 黑压压一片邪气涌动,发出的噪音可以刺穿人的耳膜。倘若有凡人站在这里,恐怕要五脏六腑都要被那声音震得溢出血来。 魔尊眉眼间的戾气却稍稍淡去些许。 有弱小些的使魔承受不住,爆体而亡。他倚着树靠坐,好像迴响在雪峰上的并非妖兽令人心悸的嘶鸣吼声,而是什么悦耳的莺声燕语。 直至有一个被他派遣出去的使魔传递来信息。 幕布在灵府中展开,涌动的黑气中呈现出使魔眼中所见的画面。 赤血渊之外,那片满目狼藉的寂仙原上,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仙。 大概是察觉到了邪物的窥探,本垂眸望着那赤红深渊的女仙抬起眼来,眸光朝那处望去。 仿佛穿越了层层阻隔,与睁开眼的南哀时对视上了。 「主人,」 使魔的声音传来,战战兢兢道,「有一个上仙想要见您。」 第39章 ◎燕淸宁立于赤血渊那长长的吊桥前。◎ 竹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窗边往外看。 南哀时承诺过她,明日之前会将那些凡人带出魔界。但她总要亲眼看着他如此做了才放心。 这座大殿本就位于魔域高处,从这窗台边往下望去, 可以看到大殿正门前那一道长长的路, 也可以看到远处空旷之地上形形色色的妖魔。 阔剑流火搭在她的腿边, 剑灵探出一小截剑柄,也跟着她往外瞅。 「魔域真的和仙界很不一样。」 它看着看着, 忽地心生感嘆,落寞道:「想当年,我在仙界可有许多关系亲厚的朋友, 就连路边的灵鼠都能聊上几句。现在……」 竹瑶看着窗外,随口问无天灵:「仙界是什么样的?」 无天灵:「各门各派的地盘皆不相同, 但都比这里要美多啦。」 「有的门派如置郁郁翠翠的山林之中, 弟子们清晨在莲花池上打坐,夜晚在花瓣上歇息;有的门派隐在瀑布之后,每日穿过那重重水帘便是一种修行。」 它回忆着,憧憬道:「小猫, 你一定也会喜欢那里。」 ……听起来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 竹瑶笑了笑, 听到无天灵嘆气:「唉, 可惜你是妖, 不然我真想让你也上仙界瞧一瞧。猫猫,你下辈子投胎成人吧,依我的能力,说不准也能带个凡人过登仙桥玩一玩呢。」 她笑道:「我若是转世投胎了, 你还能认出我不成。」 「当然啦, 」无天灵支棱起来, 信心十足道:「你进入过我, 我还与你的灵魄在一起待了那么长的时间。早就熟悉你的气息啦。」 ……这句话说得好像有点儿奇怪。 竹瑶眨巴眨巴眼,有点儿忍不住想要捂脸。她的目光游离到一侧,忽地注意到了什么。 远处那空旷之地上隐约传来动静,一群魔物聚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竹瑶猫耳抖了抖,先是下意识侧耳去听,然而实在隔得太过遥远,她的耳中只能听到唿啸的风声与模煳不清的喧嚣。 她本来没有在意,可没过多久,那群魔物中有几只魔头走了出来,往着魔殿的方向迫不及待地来了。 离得近了,还能看见它们脸上隐隐露出幸灾乐祸、看好戏般的兴奋神色。 无天灵也察觉到了异样,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好奇道:「那儿出了什么事?」 竹瑶探出一缕妖识,小心翼翼地往那儿靠。 那些魔头个个面容狰狞,长得奇形怪状。竹瑶并不想靠得太近,远远听着。 朦胧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这回与上次不同,是个女仙。」 「不如让小爷我去会会她,老子可比那位更懂得怜香惜玉。」 众魔闹笑开来,接着便是一些下流骯脏的话语。 竹瑶拧起眉。 一只半蛟半鳄的魔物从岩浆河中爬起来,声如洪钟:「什么杂碎都胆敢来闯我们魔域了,真当魔界无人了不成?」 有认识它的妖魔嬉笑着对它说:「若是再吞下一颗仙丹,说不准你也能达到那位的境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蛟鳄从鼻中喷气:「笑话,本大爷怕过谁?」 这魔物是一只大魔,魔尊被镇压于仙界的这些年里,魔界虽无新主,但也出现了好几股新势力,彼此之间暗暗较劲。 先前为魔尊送来两只猫妖的妖狸求魔尊除去的穷奇圈占了魔域东部的大量地盘,这只蛟鳄则将这条横跨魔域的岩浆长河两侧的土地尽都霸占去了。 那穷奇被轻而易举地除去,对它们这些魔头而言无异于杀鸡儆猴。 这蛟鳄近些日子既憋屈又惶恐,好不容易逮到一件既能解气又能讨好魔尊的事儿,自然不肯放过。 更何况它正是因为活活吞吃了一位前来除魔卫道的上仙才不得不藏身在魔界中,心中本就怀恨。 能在魔界瓜分去一块地盘的魔头当然不是无名之辈,蛟鳄在人间为非作歹、洪淹村庄的时候,这一任魔尊都还未曾出现。 竹瑶看见它又没入岩浆之中,飞快往赤血渊的方向游动而去。 她稍稍抿唇,犹豫须臾,妖识也跟了上去。 …… 燕淸宁立于赤血渊那长长的吊桥前。 被镇压百年的魔尊重回魔域,带着门派弟子在此处等候围剿的不落峰掌门戚雪未曾拦得住他,执掌平衡的灵仙亦没能将他诛杀,甚至重伤而归。 凡人信仙,他们仙家人则信天。 世间安宁了这数百年,或许接下来该有百年祸乱,才符合天道眼中的平衡之道。 有妖魔的身影在赤血渊另一端渐渐显现,燕淸宁轻轻嘆了口气。 从动盪的生死梦中强行脱身对她损耗颇重,她的真身仍在仙界中休养,如今立于此处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虽採用了数种天材地宝炼制,但这种躯壳人偶的修为自然不如真身深厚。 那邪魔在逐渐逼近,狰狞可怖的面容愈发清晰,咆哮声在赤血渊上空荡开。 燕淸宁没有听它在说些什么。 她安静立在那里,垂着眼眸,想起师父戚雪拖着伤体,守着卦盘坐了整日的那天。 直至晚霞沉下,他才从卦盘上抬起泛红的眼,轻声喃喃:「……只有一个变数。」 廖师弟问:「是谁?」 「通灵者。」 那天在寂仙原上所发生的事师父并未曾详说,从他的寥寥数语中,燕淸宁得知魔尊被通灵者打下了血契。 对他有所束缚的血契。 听到这话,廖师弟稍稍一怔,眉心稍稍拧起。 「……难怪那魔头重获自由后一直安安静静,」 廖柏松道,又猜测:「当初魔尊用了祭魂术破了缚魔大阵,身负重伤、记忆残缺。能够拖着负伤之体一路逃出这里,这件事本就蹊跷。莫非在那时他便有一位通灵者暗中相助?」 戚雪看了他一眼,沉沉道:「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位通灵者便是我们仙门中人。」 助魔尊脱离牢笼,藉此在他身上打下可以用于控制他的血契。 乍一听荒唐,但若仔细想想,其实并非毫无理由。 三人皆沉默下来。 他们不落峰炼化魔尊的血肉,用以提升弟子的修为。此事在仙界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仅有他们自己人知道的秘辛。 「倘若那通灵者真是仙门中人,无论这种种举动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心计,」 廖柏松道:「对方总不会想要看到人间生灵涂炭,也不会任那魔头为所欲为。」 师弟说的不假。 只是一天天过去,人间的魑魅魍魉却不见收敛,愈发张狂。 或许魔尊在歷经寂仙原之战后同样身负重伤,需要时间调养生息;又或许那血契确实限制住了他,叫他不敢如从前一般随意在人间兴风作浪。 但这世间有更多妖魔在重迎旧主后愈发胆大妄为、狐假虎威。 不仅如此,寂仙原上的那一战对这人间亦有影响。 或许是因为灵气干涸至尽,又或许是幽冥因感应到魔尊的气息而开始蠢蠢欲动,人间多座大城瘟疫横行,荒年将至。 邪魔庞大笨重的身躯夹裹着往下淌落不止的岩浆向她袭来,燕淸宁又一声轻嘆,抬眸启唇,吐出梵音。 金光闪闪的梵文一旦烙在那邪魔身上的哪处,那处便像是被腐蚀了一般,宛如腐肉在火堆里被燃烧成灰。 邪魔痛得咆哮,怒吼一声,有千斤重的尾巴狠狠甩来。 若是不落峰大师姐的真身在此,想要降服这只蛟鳄可谓轻而易举。 燕淸宁凝眸,沉下心来与邪魔交战。 ——然而战斗并未僵持太久。 那蛟鳄的速度太快,竹瑶的妖识跟在它身后,再努力追也还是慢了许多。 她赶到的时候,赤血渊前有三个身影。 一仙,一魔,还有…… 还有一个人面蛛身的使魔。 竹瑶稍稍一怔。 这个使魔的主人是谁,答案再清晰不过。 自己的地盘外头出现了仙人,所以派使魔出来探查,也并非什么不合理之事。 竹瑶的目光落在那位上仙的脸上。 ……可是,来到这里的仙,是燕淸宁。 并不遥远的记忆闪过脑海。 她想起望仙城外,身处重重术法中的少年魔尊抬眼看见白衣女仙,在片刻的怔神后莫名弯起唇角; 也想起生死梦中他手持染血阔剑,从她身前闪身离去,将扑向燕淸宁的魔物斩成两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竹瑶早就有过猜想。 她的妖识定在原处,看见黑漆漆的人面蜘蛛瞬息间掠至战场上空。 「大人,」那魔物正战到兴头,震声道:「您无需出手,让我为您除去这——」 使魔的眼珠动了动。 那像是自污染过的雾一般黑而浓稠的邪气凝结的脸面无表情,妖兽狭长冰冷的眸光轻飘飘落在蛟鳄的身躯上。 下一秒,它细而长的步足顷刻之间扭曲拉长,宛若出鞘的利刃,带着狠厉的风钉进魔物的身体里。 蛟鳄发出惊怒的痛苦嘶鸣,竹瑶听见那使魔开口。 分明是陌生的声线,语调却再熟悉不过。 「你是何人,」 蛟鳄身上的鳞片寸寸龟裂,使魔轻描淡写道:「也配为我做事?」 第40章 ◎恐怕一直等到任务结束,她都不会有机会去仙界看一看了。◎ 寂仙原的风仿佛安静了下来。 四分五裂的蛟鳄尸体静静躺在土地上。 赤血渊前的这处荒野中陨落过太多的生灵, 神仙、邪魔、妖怪。即便这蛟鳄生前也称得上一个赫赫有名的魔头,死在这里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但它死在了魔尊的使魔手中。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它是独自前来的不假,可谁又知道这寂仙原暗中有多少窥探的目光。 不知有多少妖魔此时此刻暗暗吸了一口气。 在敌面前先斩己方人, 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这一位会如此行。 这魔尊在仙界时大抵是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才会在出来后变得愈发难以捉摸、残暴狠厉。 它们心中感嘆, 又想:不知这使魔继承了魔尊本身的多少分实力。 这上仙胆敢独自一人来魔域,若不是走火入魔失了智, 那必然是有几分底气在——不管是这寂仙原上有什么埋伏陷阱,或是她身上携带了什么法宝。 倘若魔尊的一只使魔便能将她击退…… 空气似乎都变得紧绷起来。 使魔的眼珠轻轻转了转。 燕淸宁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她这具身躯与本体极为相似, 便连穿着都如出一辙。 人面蜘蛛昏黄的眼珠里倒映出她的面容,沉静的神色, 纤细的脖颈。 但倘若仔细观察, 便能发现这具身体并非燕淸宁本人。 不仅仅五官上有细微的差别,那枚她从不离身的青红玉坠也不见了,便显得她的脖颈处空空荡荡,愈发纤细。 竹瑶看出了这个「燕淸宁」的不同, 心中正困惑着, 便听见使魔再次开口。 「我以为你有多大的胆子, 只身一人擅闯魔域。」仍旧是不熟悉的声线、懒洋洋的语调, 「没想到不过是一具人偶罢了。」 竹瑶与南哀时的使魔打过这么多次交道,这还是她第一回 知道,原来南哀时是可以附身在使魔身上,与旁人对话的。 她心中的情绪有些莫名, 稍稍抿起唇。 刚才还张牙舞爪着的蛟鳄眨眼间便成了脚底下的碎尸, 燕淸宁神色沉静, 心中却隐隐一跳。 那位魔尊又一次出手, 除去了挡在她面前的魔物。 第一次她满目茫然,心中惊疑不定;这一次她早有准备,甚至在看到使魔出现时便减缓了念诀的速度,有意试探。 ——而试探的结果,令她心中疑窦丛生。 魔尊生性无情,绝不会无缘无故庇护他人。 更何况她是仙,与他乃是死敌。 不安之情自燕淸宁心中升起,又被她强行压下。 切勿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燕淸宁脑海中有声音在告诉她,想要阻止这人世生灵涂炭的未来,她必须要走这一趟。 「我无意擅闯魔域。」 她主修言灵,声音温和,道:「我名燕淸宁,来自不落峰。你曾在南明的生死梦中见过我。」 「我来到这里,是有要事想与你相谈。」 「……要事?」 竹瑶几乎可以想像出来,在说出这句话时,南哀时那张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似笑非笑,红眸弯弯,暗藏讥讽。 不仅是竹瑶,潜伏着的窥视者们也心生困惑,继而发笑。 仙与魔之间从来都是刀剑相向,什么时候相安无事地共处过?更别论坐下一起谈要事了。 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在虎视眈眈,等待魔尊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仙撕成碎片,期盼着能在使魔离去后瓜分到些许战利品。 然而他们却看见那人面蜘蛛忽地僵硬片刻,眼中血红褪去。 ——那位大人抽离了注视的视线。 人面蜘蛛长长的足肢从蛟鳄的身体上收回,睨了那女仙一眼,转身便往赤血渊的方向飞快掠去。 而那女仙稍稍一顿,脚尖在空中轻盈一点,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上了那座摇摇晃晃的吊桥。 ——仙人进入魔域,其实并非什么前所未有的奇事。 不说还有许多魔界人记得的南明上仙,在更久之前的歷史中、魔界式微的时间里,除魔的上仙大摇大摆的追进魔域里来是常有的事,就连凡人修士都胆敢来魔界「歷练」。 那时候的妖魔只能偷偷摸摸地苟活,被灭尽了的魔种数不胜数。 不过这代魔尊出现之后,魔界内部虽一片混沌、毫无秩序可言,整体却愈发兴旺强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再也无人敢擅闯魔界,如今的妖魔们对从前的那段歷史也不甚熟悉。 竹瑶收回妖识的时候,便见无天灵几乎整把剑都探出了窗户。 她眨了眨眼眸,问它:「你在做什么?」 「你回来啦,」 流火剑身抖了抖,往里头收回来了些,语气破天荒有些沉重:「我在听八卦——有个魔头说,魔尊把一位上仙带进来了。小猫,你看到了吗?是真的吗?」 竹瑶点头,稍稍抿住唇。 无天灵的声音急切起来:「那位来这里做什么?」 生死梦中南明上仙只身一人进入魔域的时候,腰间是佩戴了流火的。 她不过是在生死梦中以别人的身体经歷了一次那段回忆,如今想起来仍觉得难堪。 无天灵当初跟在它的主人身边,看着自己向来矜贵的主人受辱,只怕会比她更难受。 只是南哀时为什么会让燕淸宁进来,又准备做些什么,即便她在魔尊身边待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摸不清丝毫头绪。 「我不知道,」竹瑶诚实答道,「来的上仙名叫燕淸宁。你与她相识吗?」 「燕淸宁……」 剑身稍稍晃了晃,「啊,奉言仙子。我认识她,她与我的主人乃是旧友。」 它正说着,便听见外面的喧嚣稍稍一静。竹瑶若有所觉,侧头望去,便见使魔领着燕淸宁遥遥往这里来了。 竹瑶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猜测道:「她会不会是来救你的?」 南明上仙的神器流火在魔界魔尊手中,这件事不是秘密。南哀时用它斩断了自己身上的束缚,后来更是握着它与数位上仙缠战。 也许燕淸宁差遣人偶来到这里,是想要将流火从他的手中换走——可能是因着对旧友的缅怀,也或许是不愿看见这种在世间赫赫有名的仙器落在魔尊的手里。 无天灵:「对哦!」 它原地转了一圈,在短暂的高兴后愈发焦急起来:「奉言仙子恐怕不知道那大魔头有多能折腾人。这下糟糕了……」 ——不,她是见过的。 竹瑶心中想着,无天灵是在……是在生死梦幻阵动盪,她以血献祭之后才醒过来的,因而并不知道那位奉言仙子也曾进入过那个秘阵。 仙界的上仙与魔界的妖魔真的很不一样。 南明上仙为着伴侣向魔尊低头,甘愿在众妖魔面前受辱;奉言仙子分明在不久前才见过他跪在魔物群中的模样,却也毅然决然也进了魔域。 竹瑶心中对那片地方也生出几分向往来。 ……只是恐怕一直等到任务结束,她都不会有机会去仙界看一看了。 「奉言仙子肯定不知道我已经醒来,也不知道我在等待偷偷跑走的时机……」 无天灵在一旁不住碎碎念:「若是让她为着我受那魔尊的侮辱,那我可真真是没脸见主人啦!」 「别着急,」竹瑶想了想,对它道:「既然南哀时要把燕淸宁带到这里来,我们总能找到机会见到她。到时候,我可以悄悄给她传信。」 流火围着她兴高采烈地转一圈:「小猫,你真是一只好妖。」 在生死梦中,南明上仙是在魔殿大堂受的折辱。 但魔殿大堂人多眼杂,暗中传信或许会被旁人察觉到什么异样。 眼见着燕淸宁和使魔进了大殿,竹瑶收起思绪,准备起身去房外看看,却在房门处撞上了另外一只使魔。 如不久前一样,那使魔默不作声伸手对她招了招。 竹瑶:「……」 明明才分别不久,南哀时又找她过去做什么。 这个困惑只在她的脑海中存在了短短的一秒钟,她在心中想,在这个时间点找她,那必然因为那位奉言仙子的缘故了。 ……只是,燕淸宁的事情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第41章 ◎「魔尊身侧,有一只血脉至纯的猫妖。魂灵亦澄澈明洁。」◎ 数种猜测自心中升起, 竹瑶回头看了无天灵一眼。 流火想要靠近,但想起先前被拦下时黑雾中那冷冽的眼,又迟疑地顿住。 竹瑶给无天灵递了个眼神, 安抚它道:「我去去就来。」 她又被带上了同样的路, 回到了地底大厅。 南哀时如分别时一样, 懒懒散散地坐在那里,眉眼间似笑非笑。 不同的是, 这回他面前的不是卑微地俯伏在地上的两只猫妖。 听见她的脚步,魔尊稍稍侧过脸。 「小猫。」 他倚在榻上,红瞳弯起, 眼尾波光流转亲昵,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到我身边来。」 竹瑶微微一怔。 同样的称唿, 从无天灵口中说出来与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的尾音泛哑, 声音低沉。配上那副好样貌,这般笑意盈盈地喊出「小猫」,理应会让任何人心中一动。 然而他眸光冷淡,说话时语气散漫, 举手投足之间骨子里的高高在上再明显不过。 竹瑶垂下眼睫。 那两只猫妖先前使用过的食盆仍在地上安静躺着, 她走过去, 与那位奉言仙子对上目光。 ——而燕淸宁也一直在暗暗观察她。 魔尊重返人间, 身边破天荒出现了一只猫妖,这件事情早已不是秘密。 从生死梦中出来之后,师弟廖柏松对她提起过这只猫妖。他说她是一只善妖,手中未曾沾过血, 不知为何沦落到这魔头身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如今一看, 师弟说的不假。 这确实是一只善妖, 燕淸宁心想。虽长得妖艷, 仿佛人间话本中那吸人精气的妖怪,但那一双琥珀色的猫眼却比许多凡人都要澄澈干净。 不仅如此,她一眼便能看出,这只猫妖血脉纯净,不似寻常的妖怪。 ……只是,南哀时在她提起所要提之事后将这只猫妖叫来,又是什么意思。 燕淸宁收回目光,轻蹙峨眉,问:「这是何意?」 她性子温润,在这仙界无人不恨的魔物面前也端庄柔和。虽是在质问,也不会尖锐惹人不悦。 南哀时却笑了声。 「你是为着这世间和平一事而来,」 他支着脸,懒散道,「她跟在我身侧,也总爱劝我成佛向善。」 「多巧的事,」红眸君王轻拍手掌,笑起来:「你们之间想法互通,想必也有不少共同话题可说。」 燕淸宁似乎有些讶然:「是么……」 竹瑶睫毛却是一颤,下意识看向魔尊。 或许是待在他身侧太久,她听懂了魔尊的话下之意。 ……他生疑了。 竹瑶抿着唇,没有说话,听燕淸宁开口。 大概意思便是他们不落峰算了一卦,算到这世间荒年瘟疫将至,会有百年大乱。倘若魔尊放任自家的魔物祸害人世,那便等同于雪上加霜,人间不一定会有喘过气来的机会。 她又说南哀时导致天道秩序失衡,便是灵仙都未能拨乱反正。倘若人间在这种时候横尸遍野,那沖天的怨气与南哀时造下的祸果相结合,就连幽冥都将动盪。 竹瑶安静听着。 「即便你我一直以来不共戴天,也不可能除尽彼此。」 燕淸宁顿了顿,道:「……这样下去,无论对谁都没有分毫好处。不如暂时休止。」 ——暂时休止。 因为谁都知道,仙魔不可能永远相安无事。 南哀时不置可否,淡淡睨了竹瑶一眼,微笑道:「你觉得呢?」 竹瑶的思绪从自己的任务上抽回。 这段时间的记忆在她脑海中被飞快回顾了一遍。 奉言仙子如此突兀地差遣人偶来到魔界,这件事便足够让南哀时心生怀疑。 再追溯到从前——廖柏松在生死梦中对她的手下留情、初次相遇是在仙界登天桥之下、她对他分毫不惧,劝他向善…… 竹瑶在心中轻轻嘆了口气。 她确实有些难受,即便她深知这情绪并不理智。 在她把南哀时从尸山中带出来后,她以为他对她已经放下了猜疑。 可她却未曾想过,邪魔生性多疑,又怎么可能对任何人有彻底的信任。 只要有一点细微的火花作引,猜忌便能轻而易举地再次爆发。 如果这时候顺着燕淸宁的话说,那在魔尊眼里,她与仙界之间的关系大概便彻底不清不白了。 总归她迟早要离开这里,被冠上一个「别有所图」的名号也没什么大碍。但倘若她触怒了南哀时,节外生枝,反而不好了。 「我只是一介无名妖怪,」竹瑶垂着眼,平静地迴避他的问题:「不懂这些——」 话尚未说完,她的下颌便被两根手指掐住,强硬地转了过去。 那手指触感冰凉,激得竹瑶轻轻一颤。她察觉到燕淸宁惊讶的目光,止住声音,紧抿嘴唇,眼中升起点点羞恼来。 「不过是随口一问,」南哀时稍稍靠近,目光几乎是要看进她的眼底,扯唇道:「为何要冷下脸来。」 ……她明白他话下的猜忌,他也能察觉出她变幻的情绪。 猫妖张了张唇,似是想要解释些什么,最终却又不发一言。南哀时等待稍息,目光从她唇上挪开。 他心中隐隐升起烦躁来。 从前她还能与他拌嘴,露出数种有趣神态。不知何时开始却愈发沉默疏离。 和平。 真是可笑。 他是魔,这世间最纯粹的邪魔。 「口说无凭,我为何要信。」 静默片刻之后,南哀时松开掐着猫妖下颌的手指,扯扯唇角,散漫笑道:「若你如他一样以身为质,倒还有几分诚意。」 燕淸宁稍稍一怔。 竹瑶也倏然抬眸。 ——这个他指的是谁,再明显不过。 从南明上仙,到她,再到燕淸宁。 留下南明上仙是为了「看戏」,留下她是因着她特殊的血脉。 那么留下燕淸宁,是因为什么? 答案从她心头掠过。 下一秒她便听燕淸宁开口:「好。」 「如果魔尊亲手与我签订契约,」仅仅是片刻沉默,她目光灼灼,答:「我燕淸宁甘愿为质,留在这里。」 …… 燕淸宁睁开眼睛。 夏季分明已至,窗台外却落着雪。她坐在高台上,抬手去碰屋檐上不知何时凝住的冰凌。 夕阳沉沉,院落中安静寂寥,只余簌簌的落雪声。不知人间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生在仙界,比起那些本是人世中修行之人的上仙而言,与凡间并无什么羁绊。 自小到大,有许多仙长曾教导她,仙人该以慈悲为怀,也该知晓如何明哲保身。 ——即便是仙,也需得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 只是她如今所言所行,究竟是尽人事,还是在逆天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指尖触感冰凉,燕淸宁收回手,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间的玉坠。那青红相间的玉被她抬起,她低眸看去,心中有几分彷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玉中似乎有声音传来—— 去魔界。 这枚护身玉坠陪伴她长大,即便闭关时也从不离身。只是不知何时,玉的色泽似乎变得浑浊起来,青色中那殷殷的一点红愈发显眼刺目。 大概是因为她的道心不稳,心中不安。 燕淸宁抵了抵额,将玉握在手心,长长嘆了口气,定下心来。 她抬手,传音符自指尖浮现。她往里灌入方才在魔域中所经歷的景象,悬浮须臾后边缘溢开点点萤光,下一刻朝着远方飞去。 燕淸宁垂下手,静心等待。片刻后又一道传音符飞来,师父言简意赅:来。 于是她从窗台上起身,前往不落峰的最高处,师父的院落。 师父破天荒地站在院前的长阶上,指间夹着她递出去的那一道传音符,正在等她。 「淸宁,」 自己的这位徒儿向来沉稳、有主见,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很是出乎意料。 戚雪眸光复杂,却并未多问,只是简洁道:「你想好了吗?」 燕淸宁道:「是,师父。」 「魔尊狡猾诡诈,翻脸如翻书,不能轻信。倘若要与他立契……」 戚雪沉吟片刻,「大抵只有通灵者的血契才能制住他。」 ——只是,如果她能够找到那位通灵者,又何必捨身冒险。 燕淸宁安静须臾,垂下眼睫,又復而抬眸。 「魔尊身侧,有一只血脉至纯的猫妖。魂灵亦澄澈明洁。」 「那只猫妖?」戚雪讶然一瞬,旋即道:「她死而復生,沾染过生死秩序,确实特殊。但魔尊待她不同……」 燕淸宁知道魔尊对那只猫妖的态度很是特别。 可是师父有所不知。 生死梦中,那猫妖所化的南明上仙曾被师弟制住了命门。 那时,魔尊曾冷眼看着,言道那猫妖死便死了,与他何干。 在那种无情无义的邪魔心中,「特殊」又能占到多少份量? 后来他是救了猫妖不假,但自己与他算得上天敌,他却也数次斩除过扑向她的邪魔。 思绪纷纷杂杂,她看着台阶上的师父,抿住嘴唇,眸光未曾动摇。 长久的安静过后,师父轻轻一嘆。 戚雪抬起手,掌上浮现起点点白光。那皎洁的乳白光辉朝她而来,没入她的灵府中,形成一道结界。 「此物可以护你仙灵不散。」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雪落在他的肩头,树林中鸟儿啼鸣。 长阶下空空荡荡,彻底安静下来了。 第42章 ◎魔尊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虽说到现在还被魔尊怀疑确实让竹瑶心中发堵, 但在见过燕淸宁之后,她的心情其实还是多多少少放松了些许的。 ——毕竟她的任务是阻止这个世界的毁灭,现在看来, 她并不是在孤军奋斗。 而在看见魔殿中有一只邪魔找另外一只邪魔麻烦并大打出手、本来津津有味地看着戏的南哀时忽然脸色一变眉头一蹙, 摁着脖子沉下脸来后, 竹瑶的心情就更轻松了。 她好像弄懂了自己第二道血契的作用。 惩恶扬善、惩恶扬善,所以是一件事中的善恶两方都在场, 血契才能被激活吗? 虽然效果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好,但能起作用总比没用处要好上许多。 如果他们口中的那个休止契约可以成功签订,那她应该就可以圆满退出了吧。为了避免南哀时的猜疑心又发作, 这件事她是不是不插手比较好? 竹瑶在床上翻了个身,心中思绪乱糟糟地发散。旁边流火倒挂在拔步床床顶, 剑尖焦虑地一晃一晃,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因为什么事情而发愁。 「小猫,你说,」无天灵终于憋不住了,咕哝着说:「大魔头为什么要让奉言仙子留在魔域?他不会想要也弄出一个——一个类似于『缚仙大阵』一样的阵法吧?」 竹瑶琥珀色的眼一眨, 看向它。 她心中的答案十分清晰——南哀时不可能对燕淸宁做出那种事。 但她没有反驳什么, 安静听着无天灵碎碎念。 无天灵继续嘀嘀咕咕: 「仙人镇压他, 是因为他作恶多端, 罪大恶极,视凡人性命如蝼蚁。更何况是他擅闯仙界在先,本就是他不对。」 「但奉言仙子是个好人,她可心善了, 压根没有做过什么坏事。魔尊如果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就、那就……」 它显然是个特别坚定的仙家派, 「那就」了老半天, 愤愤道:「那就太睚眦必报了!」 竹瑶有被它可爱到,笑出声来,故意跟它唱反调:「那你觉得,魔尊是不是最好束手就擒,任人折磨,不能做任何反抗?」 「呃……」无天灵支吾片刻,嘟囔:「他犯下那样多的罪孽,本就天诛地灭。」 竹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天地造物呢。」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恍惚了一瞬。 想要劝依靠着邪气与怨气而活的天生邪魔向善,听起来确实像是个笑话。 门缝下隐隐泄进屋内的光暗了一瞬,竹瑶最初没有注意到,直至那一线光再次亮起,才反应过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刚才有人站在门外。 是谁?南哀时吗? 她抿了抿唇。 那天回来,无天灵告诉她,它看见几个使魔领着一群凡人,往赤血渊的放下去了。 她本来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听到这个消息后松了口气,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心中仿佛有股郁气凝结在那里,情绪乱糟糟的。竹瑶在黑暗中出了一会儿神。 这是她的第一个独立任务目标。 也是接触得最深入的……角色。 最开始找到他时,她心中有警惕,有好奇,有怜悯,也有跃跃欲试。 后来他那么可怜,没法走路,身体残破不堪,嘴却毒舌得要命。 她跟在他的身边,被他的言语刺过数次。有时觉得又可怜又好笑,有时却觉得好生气。 现在想起来,她还曾在脑海中把妹妹的脸强行安在他的脸上,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恼火。 回忆过去,那些记忆变得好遥远好遥远。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朋友」,但最开始明明没有现在这般……僵硬。 到现在,她甚至有些怕他了。 竹瑶无声地嘆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总归自己马上就可以结束这个任务了,竹瑶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就像那些因为马上要辞职的员工,她应该再无顾忌地翻身做主人、狠狠整顿职场才对! 要是魔尊发火了,把她打入冷宫、随便遣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那她刚好可以静悄悄地凉掉,免得受到什么怀疑。 打工人在深夜的精神状态总是十分奇妙,竹瑶刚畅想不久,便听见门边传来动静。 「咔——」 竹瑶倏地睁眼,与开门进来的南哀时对上目光。 流火剑「嗖」一下从床顶上窜了下来,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南哀时倚着门框,背着走廊上烛火幽暗的光,神色晦暗地看着她。 竹瑶心中莫名一跳。 这不是南哀时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上一回进来,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叫她「让让」,要和她一起睡觉。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南哀时不说话,她莫名其妙也不开口,像是在无声地赌气较劲。 房间里安静极了,无天灵憋不住好奇心,流火悄悄探头,窸窸窣窣一阵动静。 他冷不丁开口,「那些凡人被我送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特意来知会她一声吗? 竹瑶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腿看他。 她还是没有说话,南哀时等待片刻,垂眼,手指随意整了整袖口。 也许是因为即将夺回自己失去的魂魄,他的心情难得愉悦,在大厅中兀自欣赏了会儿群魔乱舞,笑意盈盈地赐下不少珍物。 那些得到赏赐的邪魔对他感恩戴德,他却莫名其妙地想到她,于是顺从心意,起身来到这里。 见她沉默,他扯扯唇:「你愿意为那些蝼蚁留在魔域,如今却不见得有多开心。」 竹瑶安静片刻。 「当然不开心,」她道:「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一天到晚只能看那些面目可憎的邪魔乱舞。好生无趣。」 魔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这可都是竹瑶的真心话。 在人间行走的时候,她一路上看到了很多有趣的风景,也遇见了不少有趣的人。 学习如何识别可用的药草、尝过这个世界特别的食物,虽说也有不少糟心事,但整体还算愉快。 ……来到魔域之后就不太一样了。 这里除了一堆吃人的豺狼虎豹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在这座魔殿里活动,吃的食物奇形怪状,想打开窗户透透气都会被热浪扑一脸。 魔尊神色阴沉,显然并没有被她所说的话取悦到。若是那外头的魔物见他沉下脸来,恐怕会吓得魂飞魄散。然而猫妖抱着腿抬着脸,咕哝道:「本来就是如此。」 她还有理有据道:「你自己不也喜欢去人间游荡,还让凡人来为你唱戏。」 长廊中烛火扑闪一瞬,南哀时背着光站在那里,猩红的眼一眨不眨地钉在她的身上。 像是黑暗中危险的捕猎者。 「……那你说,」他扯扯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鬼地方』要怎么有趣起来?」 说到「鬼地方」三个字,他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些许。 竹瑶眨了眨眼。 南哀时大概不是在真心向她寻求建议,但她有问必答,沉思片刻,先指出要命的一点:「这里的空气太不清新了。应该多种一些花草树木。」 「食物也不美味。人间可有好多好吃的呢。」 「而且,人间有那么多不同的新奇铺子,还有不同的节日。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碎碎念起来,说完了一瞧,只见南哀时安静片刻,「呵」了一声。 「人间确实有趣。」 他说,弯起了眼睛,没什么温度地微微一笑:「若你乖些,下回出行,也不是不可以带上你。」 竹瑶:「……」 魔尊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门「咔嗒」一声关上,房间里重返寂静。片刻后流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其实仙界也甚是有趣呢……」 竹瑶无声片刻,拍拍它的剑身:「睡了。」 …… 第二天一早,竹瑶被大殿外的动静吵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她伸了个懒腰,站在窗边往外一瞧,就看见几只妖怪正在掘地。 魔域的地是多石的荒地,不像泥土那般好挖掘。那些妖怪闷头莽干,连工具都不用,靠的只是自己锋利的爪子。 不知道是不是竹瑶看错了,她好像还看见一只妖怪的爪子折了指甲,抱着手龇牙咧嘴。 她一时有些迷茫,望着他们沉思片刻,转头问无天灵:「那些妖魔在做什么?」 「在种树呢,」 流火蹦跶到她的身侧,不用睡觉的无天灵很是不屑地鄙视道:「老早前就开始了。这些邪魔真是好愚蠢哦,凡间的树怎么能在魔域的石头里生长?这些树苗没过几天就会枯死了。」 竹瑶:「……」 她懵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无天灵又说:「小猫,我早上还看见大魔头出去了呢。听说是又有仙人来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仙人? 是奉言仙子的真身来了吗? 分明离上次一别还没有过去多久。她就这样坦然来到魔域,准备好进入这座牢笼了。 竹瑶心中暗升敬佩,又看了一眼底下忙活着种树的那些妖魔。 ……契约如果成功签订,她的任务进度便十拿九稳了。 「好,」她探出妖识,口中对无天灵道,「我去去就回。」 第43章 ◎【穿越司:竹瑶,欢迎回来。】◎ 长长的吊桥被自深渊之下席捲而上的风吹得晃荡不已。 竹瑶的妖识又一次经过赤血渊。 悬崖下传来阵阵唿啸, 她的妖识分明没有实体,听着那几乎像是在咆哮一般的风声时却也忍不住一抖,情不自禁地往下看了一眼。 她似乎隐约能看见翻滚的岩浆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时不时有一束火光喷涌而出。 魔界的气候如此炎热, 大概就是因着这赤血渊的缘故。 她往前看, 模模煳煳可以看见一片黑雾。 如墨般浓稠的邪气凝结出高大华贵的王座,黑髮黑衣的魔尊自若地坐在上方, 从背影看去,似乎又在支着脸,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 他确实亲自离开魔域, 出来迎接那位上仙了。 竹瑶稍稍抿唇,说不清心头泛起的是什么滋味。 不知这世间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生灵, 能够得到他这般特别的对待。 ……不过, 这些事情,终归与她也没有什么关系。竹瑶在心中想。 再往前些许,竹瑶终于看清了燕淸宁被遮挡在那片黑气之后的身影。 她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自如,似乎并不畏惧自己即将要踏入的这个牢笼。 他们谈得怎么样了? 竹瑶没有离得太近, 侧耳细听。 深渊的风唿啸而上, 寂仙原深处传来魔物的哀哭。 她听到燕淸宁开口, 声音柔和清澈。 「不如献祭那拥有至纯血脉的猫妖, 」 那位上仙立于赤血渊前,温和道,「以求幽冥平静怜惜,仙界风调雨顺。」 竹瑶滞住。 她脑海空白一瞬, 下意识想: ……拥有至纯血脉的猫妖。 是她吗? 只能是她了。 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 妖识一时轻轻震盪。魔尊似乎若有所觉, 稍稍侧过身, 不知是不是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竹瑶也因此看清了他的侧颜。 他坐在高座之上,垂着眼睫,似笑非笑。 长长的睫遮住了他殷红的瞳,竹瑶看不见他的眸光,只能隐约看见他似乎提了提唇角。 「好啊。」 他答应得爽快,似乎连片刻的犹豫都未曾有过。就连燕淸宁都怔住,短暂失语。 就好像他口中答应要献祭掉的猫妖是什么与他毫不相干的存在,不曾在登天桥下靠近他,不曾在沂水山上救下他,不曾在尸山尸海中拼尽全力将他带走。 也不曾在那之后的一路上一直陪在他身边。 竹瑶慢慢回过神来。 即便要走,在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好啊」之后,她心中仍旧情绪涌动。 第一次被献祭,是他们二人都被困在了秘境里,生死一线,没有其他路可走。 于是她洒脱赴死,心中并无不平。 这是第二次了。 他们之后又说了些什么,竹瑶却没有在听了。 她相信燕淸宁是为了天下安宁,但这四个字的份量在南哀时的眼里只怕轻如鸿毛。 但他仍旧承诺得如此决绝果断。 这确实只是一本书,书中的人设永立不倒。 世人皆说魔界中的邪魔生来残忍,而魔尊更是邪魔中的修罗。 他倚着这世间怨念邪气而活,天生邪恶无情、冷血残酷,又怎么会记得落魄时一只小猫的怜惜陪伴。 也对,竹瑶想。 凡人在他的眼中是蝼蚁,她的这条命大抵也不值一提。 他费尽心思将她復活,本就是因为她的血脉有可利用之处。 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竹瑶没有再听下去了。 她收回妖识,流火见她睁开眼睛,摇晃着凑过来。 「小猫,外头又发生什么啦?」 它先是好奇地问,又像是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细微的不对,光团冒出剑身,一闪一闪。 「你怎么不开心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竹瑶看着它,轻轻嘆了口气。 ……她确实有些沮丧。 沮丧于自己明明跟着前辈完成了好几个实习任务,却还是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冷静沉稳,只把情绪专注地置于任务本身上。 无天灵和她在一起这么久,虽没有到达心意相同的地步,却也对她的情绪变化感知得颇为灵敏。 她摸摸流火殷红的剑身,迟疑片刻,还是告诉它:「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仙界了。」 流火的剑柄歪了歪,像是住在它里面的那一只小光团在疑惑。 魔界中的那些邪魔不会心甘情愿地让南哀时代表他们签下和平之约,在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南哀时会遇到的麻烦应该不会少了。 竹瑶想着,对它说:「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要多注意观察,找到时机就跑吧。」 无天灵懵懂地问:「那你呢,小猫?你要留在这里吗?」 魔域炙热的风循着洞开的窗口吹进来,伴着大殿外的喧嚣吵闹声一併倾斜而入。 竹瑶唿出了口气。 她弯了弯眼睛,露出了笑。 「我要回家了。」 不管在这个世界的旅途中都遇到了什么样的事,都感受过什么样的情绪。 即便心中还是有些沉甸甸的,但身为打工人,在迎接发薪水的这一天时,总应该带着笑才对。 她站起来,在门口对着仍旧茫然着的流火道了声再见,一路走下长梯,经过永远群魔乱舞的主殿,还看见了那两只被南哀时带回来的猫妖。 她们蜷缩在角落里,眼眸中空茫芒的,像是真正的宠物猫。 竹瑶也对她们挥了挥手。 她一个人走到地下大厅里。 这里安安静静,空落寂寥。竹瑶扶着扶手往下走,在踏下最后一阶的时候,她的身形矮了下来。 人类纤长的四肢化为短短的、毛茸茸的爪子,肉垫踩在地面上,丁点声音都未曾发出。 魔尊总是倚着的那张长榻上空空荡荡,她没有过去,在大厅一角趴下。 然后她闭上眼睛。 这座大殿是属于魔尊的法器,他需要用到自己这具身体的时候,自然能够找到她。 熟悉的指令弹了出来。 【是否要断开与该世界的连接。】 【任务结束指令已收到,系统加载中,宿主将在二十秒倒计时之后从仙魔08号位面抽离。】 【二十、十九、十八……】 她的魂神又一次被抽离,静静地听着倒计时一声声响起。 【十、九、八、七……】 一声一声,这一次再也不会被强行终止。 【三、二、一。】 眼前炸起刺目白光的那一剎,竹瑶好像隐约看到了什么。 黑气凝成的一双腿出现在了长阶最高处。 但那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瞥。 【抽离成功。】 【穿越司:竹瑶,欢迎回来。】 第44章 ◎好像这座大殿,化为了十八层炼狱。◎ 向来神色沉静的上仙因讶异而微微睁大了眼。 身后窥探的视线消散, 那丝丝缕缕难以察觉的熟悉气息也随之消失不见。 南哀时偏回脸。 对面那一位上仙没有立即说话,他笑着再次重复,「好啊。」 答应得太过轻易, 便会像那涂着蜜糖的毒药一样, 令人忍不住心生警惕。 可他却仿佛浑然不知, 垂着眼睫望去,懒洋洋道:「你要拿什么来换?」 果然。 燕淸宁心中一定, 还未张口,便听见那魔尊自问自答道:「就拿那条吊坠来换吧。」 …… 吊坠? 她茫然一瞬,迟半拍地反应过来, 下意识伸手抚上胸口。 那枚陪伴她多年的吊坠于指尖传来温度。 他要这个做什么? 这条吊坠是她自幼不离身的护身法器,对于凡人而言是仙家珍宝, 却不可能入得了堂堂魔尊的眼。 难道真是因为…… 她抿住唇, 又见魔尊稍稍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拨了拨系在手背上的傩面。 「怎么,」 他弯着血色的瞳,笑盈盈问, 「你想平白要走我手下的一条命么?」 「……」 燕淸宁沉默须臾, 伸手。 手指尖触上玉坠的那一瞬, 她的脑海中似乎响起了模煳不清的声音。 细细长长的绳链被她摘下, 被她轻轻抛远。 在那一剎,她莫名觉得浑身一松,魂灵瞬息清明。 ——不对。 也就是在那一秒,燕淸宁察觉到了异样。 那魔物含笑的眼眸、上扬的嘴唇底下藏着的, 分明是深深的恶意与讥笑。 可那已经太迟了。 化为魔尊身下王座的邪气消散开来, 犹如旷野上咆哮而过的飓风, 狰狞地、毫不留情地朝她扑来。 假惺惺的善意拼凑起的虚伪面具在那瞬间分崩离析, 深渊里的恶魔露出了可怖的爪牙。 「你——!」 她心中大震,怒意瞬间染上向来平静的眉眼。 金灿灿的梵文与浓稠如墨的邪气交织,又一枚枚破裂。 脚底下的土地寸寸裂开,扭曲的触手从地底探出,阴冷湿泞地攀上她的腿脚,死死将她缠住,不允许她逃离。 即将被黑暗淹没的那剎,燕淸宁看见那邪物将她的玉坠握在手心,微笑着捏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粉末迸溅,一点殷红似血的光脱离桎梏。 惊天邪气四溢,那点点光芒飞掠没入他的胸膛。 …… 寂仙原上的动静渐渐平息了。 魔域里分外安静。 天空下起雨,最开始淅淅沥沥,渐渐落得更勐。 空气中的炽热被冲散几分,雨水带来丝丝凉意。蜥蜴魔人爬上被沖刷得冰凉的巨石,眼珠滴熘熘转了一圈,谨慎地观察四周。 然后它松了口气,变回原身,满意地在阴暗面趴了下来。 平日里喜欢游荡在这片区域乘凉的大魔不知为何都不见了踪影,不过这可是个好事儿,平时可轮不到它在这里乘凉。 它正想着,忽然觉得浑身皮都一紧。 又一片阴影落在巨石上。 那是魔物天生的直觉,它原本软绵绵趴着的身体下意识撑起来,喉部膨胀,直觉在脑海反应过来之前最先做出了应对。 然而视野中出现那个危险来源后,它浑身僵住,突然连动都不敢动了。 黑髮黑衣的男人慢吞吞走过巨石一侧。 这并不是它第一次见到这位君王,事实上,身为一只年幼妖魔,在魔尊回到魔界之后,它还特意偷偷地去瞧过他的尊容。 那俊美无俦、堪比天人的天生邪魔在它的脑海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它身体僵硬,眼珠都不敢挪动一下。那道身影慢慢走出它的视线范围,余光仅仅能捕捉到木屐一下一下踩在石面上。 「嗒」、「嗒」。 声音愈来愈远,它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说起来,那位的威压似乎愈发强烈了。比起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面容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它陷入思索中,企图从刚才的模煳一瞥中得到答案。然而下一瞬视野天旋地转,尾巴被比巨石更冰凉的两指提起。 方才视野中捕捉到的模煳身影在它惊恐的眼珠中放大。 「……碟金蜥,」 南哀时垂眸,看着吓到晕死过去的蜥蜴,唇角含笑,自语道:「真是稀有的品种。」 这种向来只会出现在青丘附近的小妖也堕了魔,凡间想来确实乱得很了。 不过,乱不乱与他有何关系。 他重获散魂,心情愉悦,于是懒洋洋提着蜥蜴甩掉雨珠,随手将它放入袖中。 就当是赏给那只猫妖的玩物,好叫她不至于成天抱怨此处有多无趣,惹他心烦。 大殿近在咫尺,他心念一动,一只使魔便遵循他的心意,为他去寻猫妖。 木屐「嗒」一声踩在魔殿坚硬冰凉的地面上。 一条粗粗长长的巨蟒从殿外蹿进来,暗鳞尾巴裹着一块薄薄的晶石。那晶石剔透如琉璃,折射出的光线十分漂亮。 这种小魔不敢进入魔殿这种龙潭虎穴,凑巧拾到了精美的天材地宝,心生进献之意,也只敢在大殿外徘徊。 南哀时对这种石头没有分毫兴趣,脚步却一顿。 女妖大抵会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目光一斜,那巨蟒殷勤地爬到他的脚侧,献上礼物。 将她带到地下来。 他懒洋洋向使魔指示,却没有立即收到回復。 惊惧、不安、惶然,分明不是活物,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曾体验过的情绪却惟妙惟肖地递到他的灵府里。 他唇角仍弯着,眸光却一点一点冷下来。 第一个掠过脑海的念头是:她跑了。 刚得知他把那群凡人带离魔域,就马不停蹄地跑了。 他再无耐心,分出一缕魔识,借使魔的身体观看。 通向地下大厅的阶梯就在眼前,那派遣出去的使魔也呆呆站在那里,好像不会动弹了似的。 血色的瞳仁自黑气中张开,原来猫妖就在地底。 「滚开。」 那蠢货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他心中一松,冷冷出声驱逐。只见凝成使魔的黑气爆开,他抬脚走下去,眼中的一片戾气消散了。 「分明给你打了张床,」南哀时懒声道,「怎么跑到这里睡了。」 白色的猫咪伏在长榻旁,没有回答。但她躲到这儿来歇息,分明是用行动服了软。 他没有动怒,手探向袖间,走近了。 「青丘的碟金蜥。色泽会变幻,勉强算得上有趣。便……」 便给你罢。 他的声音滞住。 蝶金蜥从他指间掉落,在空中翻腾着想要逃走,几秒后与那块晶石一起砸到地上。 如琉璃般漂亮的晶石碎成无数片,飞溅的碎片恰好楔入它肿大的喉。深绿色的鲜血慢慢溢出,染红了地面。 它的尾巴动了动,连带着身体都在抽搐。 那具身体慢慢、慢慢变得僵硬,挣扎微弱下来,最后再无起伏。 ——就像那趴在长榻边的猫妖一样。 死一般的寂静。 魔尊的嘴唇轻轻张了张。 这里本听不到殿外的声响,但他却仿佛听到了赤血渊怒号的风声。指间凉意更甚,一路顺着血脉来到心肺。 他的手指无意识勾了勾,终于往前迈了几步。 毛茸茸的白色猫咪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 往日中如宝石般又圆又亮的琥珀色猫眼闭上了,它盘起尾巴,蜷缩起身子,像是陷入了睡眠。 他伸手,摸上猫的身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她身上总是比他要温热许多,充满了人间的活气。有时候肌肤相触,她还会被他过低的体温激得一抖。 但今天不同。 他修长冰凉的手指探过她的身体,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温度要更冷一些。 冰冷,僵硬。毫无生机。 南哀时垂着眼睫。 血色的眼珠里倒影出那失去了魂魄的猫身,再清晰不过的认知掠过脑海—— 死亡。 她死了。 在他离开的,这再短暂不过的时间里,兀自缩在地底,失去了唿吸。 他看了许久、许久,凝视着她完好无损的身体,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 蜥蜴的血流到了他的脚边,染红了他的木屐。 他忽地扯了扯唇角。 怪不得她答应得那么爽快,说要留在这对她而言无趣至极的魔界里,永不离开。 怪不得、怪不得。 他手指摁住鼻樑,掌心覆住了大半张脸,肩膀隐隐颤抖。 气音般的一声「呵」,紧接着他笑起来。他笑得眼尾泛泪、直不起腰,手撑着墙面,笑得发抖不已。 不知在笑她愚蠢天真,还是在笑自己。 笑声渐渐止息,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站了起来。 心脏传来的情绪无法被清晰辨明,像是犹如针扎,像是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又像是泡在赤血渊的岩浆中。 不过是一只宠物,凭什么叫他心神波动。 但他不舒服,烦躁得几欲疯狂,从未尝过的滋味泛上舌根,怒火伴着诸种心绪一併升腾,几乎沖昏了他的脑海。 是因为她骗了他,利用了他。 定是如此,他咬住齿关,血腥味都泛上舌尖。 那一群刚刚被带走不久的凡人又被赶了回来,像是一群被牧羊犬赶着进圈的绵羊,茫然无措,惴惴不安。 敞开了许久的大殿殿门轰然紧闭,激起的灰尘令送完礼留在殿内、正满心欢喜的巨蟒心中一惊。 「嗒」、「嗒」。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它扭头看去,第一眼便看见染了血的木屐,第二眼则看见了魔尊的面容。 他眼波流转,眼尾泛红,隐约闪过剔透的水光,俊美得犹如天神,令人忍不住屏住唿吸。 只是那眉眼间的戾气与阴冷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叫它耳边警铃疯狂作响,一动也不敢动,缩在一旁装死。 浑身戾意的修罗从它身侧走过。 走廊里再无声响,那巨蟒终于敢偷偷松下一口气来。 ……不知为何,它方才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 好像这座大殿,化为了十八层炼狱。 第45章 ◎「我后悔了。」◎ 在史记中, 那日的魔域大殿确实化为了炼狱。 暴雨倾盆而下,大殿上方怨气冲天,过于浓郁的死气与邪气在空中汇聚成黑色漩涡。 完完全全暗下来的天空电闪雷鸣不断, 数道如柱般粗壮的惊雷带着万钧之力, 轰鸣着击打在那座大殿之上。 不知有多少威名赫赫的大魔头在那一日陨落, 流出的血液腐蚀大地,化为了大殿周围的一道血河。 然而鲜少人知晓, 这些无恶不作的魔头,只是倒霉地成为了一群凡人的「替罪羊」。 「忌伤无辜」的血契在猫妖死后仍然缠着他不放,他喉口咳血, 皮肤开裂,就连那对总是笑弯弯的桃花眸都淌下血来。 想要找到的答案迟迟没有结果, 堵在胸口的暴怒愈演愈烈, 他将浑身打颤的男人掷在角落,胸膛起伏片刻,反手微笑着杀了一个正在看戏的妖魔。 然后便是大开杀戒。 前所未有的大灾年已至,魔尊的那身邪力比被镇压之前更加令人惊惧。即便众多妖魔为了保命破天荒地同心合力, 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不知过去多久, 殿中终于安静下来。 这座魔域大殿有主人在的时候从未如此死寂过, 尸体不会说话, 惊吓过度的凡人无声发着抖,生怕再吸引来那大魔头的注意力。 可那对红眸最后还是看向了他们。 本以为会遭遇到无尽的折磨,本以为会再一次被掐住脖子,被迫从漫长的记忆中绞尽脑汁翻找出「广微」这个毫无印象的姓名。 然而满手血腥的恶魔居高临下地睥睨他们, 忽地冷冰冰扯了扯唇角。 「起来唱戏啊。」 谁不知道这魔头为何突然又想要听戏, 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曾经向竹瑶发出求助的女孩强行忍住干呕, 将自己的族人搀扶起来。 大殿入口紧闭了许多日。 再次敞开的时候,被丢出来的横尸被啃噬得不成模样,又在短短几日内被殿外的魔界住民陆续拖走。 一次性死了这么多魔头在魔界里掀起了微弱的波浪,又很快平復下去,像是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记忆不可能就此抹除。 最初魔界住民们噤若寒蝉,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捂不住的传闻谣言就像是袋中的细沙,从破开的袋口一点一点漏了出来。 有人说那群邪魔意图造反,被魔尊一网打尽;有人说那位生性残忍多变,心情不好了,随手屠尽眼前人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也有谣言说,这事儿或许与那只猫妖有关。 也不知是哪传出来的说法,说那在魔尊眼中很是特殊的猫妖不见了,逃了、死了,惹得魔尊暴怒不已,迁怒了不少倒霉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註定无人知晓。 大殿里森森怨气愈发重了,有胆大不畏死的想要进入魔殿,试图替代先前那帮邪魔的位置。 什么魔尊座下四大魔神、十二魔将,虽说这些自封的名号在那位眼中只是虚物,但放在魔界中还是声名显赫的。 然而南哀时眼中看不见他们绞尽脑汁的献媚。 他忽地觉得无趣极了,重新穿上戏服的凡人站在戏台上跳舞,他的腿浸在血色越浓的池水里,支着下颌看着,眸光愈发冷冽不耐。 不知怎的,耳畔忽然就响起那日竹瑶的声音,问他这些凡人为何会在魔域中唱戏。 她花尽心思将他们送走,他偏偏要在她死后把他们逮回来,让他们永生永世都被困在这里,被困在这怨气冲天的戏台上。 …… 又想起她了。 他的舌尖抵了抵齿关,密长的睫遮住眼,也遮住了血色瞳眸的躁意,捏了捏鼻樑,毫无预兆道:「滚。」 四周再无半分声响,南哀时抵着额静坐片刻,忽地伸手扯开胸前衣襟,将掌心按压在冰凉的胸膛上。 那颗畸形的心脏在跳动,「咚」、「咚」,与往常无异。 但有什么分明变了。 像是被下了蛊,又像是中了邪。 那上仙被他的散魂所影响,被迷了眼、失了神,或许他亦如是。 南哀时紧蹙着眉,下颌紧绷着,魔识沉入灵府里,摊开记忆、检视魂灵,一点一点地翻找可能存在的异常之处。 然而没有。 胸膛里有情绪在翻滚,他坐在温泉池中,却好像浸泡在赤血渊下的烈火与岩浆里。 身后使魔显现,黑气挟裹着一柄赤红阔剑,对他毕恭毕敬汇报:「这只器灵行踪鬼祟,似乎想要逃跑。」 ……器灵。 南哀时偏过脸。 这只器灵与她交好,时常在一起闲聊。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掠而过,下一秒他眸光倏地冷了下来,嗤笑一声。 他伸手,使魔递来阔剑。 「既然你也不愿留下,」 南哀时垂眸,指腹扫过剑身,轻描淡写道:「那便下去与她陪葬好了。」 他意欲折断这把仙器,谁知无天灵听了他的话,竟吃了一惊,连挣扎都顾不上了,声音害怕得颤抖,偏偏还质问道:「陪葬?你把小猫怎么样了?」 ——把她怎么样了? 南哀时想笑,也确实嗤笑出声了。 他懒得理睬,只听器灵见自己无路可逃,破罐子破摔,指着他的脸骂他:「你这个大魔头,冷血小气,残忍暴力!小猫只是想回家看看,你竟然把她、竟然把她——」 「怎么,她来自十八层地狱么?」 魔尊冷冰冰道,又扯扯唇角:「呵,是我想岔了,像她那样的善妖,死后该入轮迴才对。」 ……该入轮迴。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他自己却先稍稍一怔。 手指在怔神之间松了力道,流火趁机逃脱他的桎梏,眨眼掠过身后猝不及防的使魔。 使魔拔腿就追,没有意识到主人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阴晴不定。 出水声响起,南哀时起身去了酆都。 这鬼魂聚集之城又有了新主人,他毫无预兆地降临,将对方吓得神志不清,在他追问「该怎么寻找转世」的时候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 南哀时没了耐心,轻呵一声,弯起眼眸,将那城主踩在脚底,鞋尖抵着对方的喉口。 「要、要有媒介。气息浓郁的贴身物件,肉身血液,碎魂,都、都可以用来一试——」 南哀时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猫妖的身体日渐败坏,他眼见心烦,曾用一把火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站在烈焰前无声看着。 连捧灰都未曾留下。 头一回这么清晰地尝到后悔的滋味,他舔了舔嘴唇,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她要回家。 她的家在哪? 他离开酆都,继续穿过寂仙原。人间城镇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没了穿戴傩面的心思,在荒野上独自行走。 灾民流离失所,瘟疫四处横行,他看见流浪之人哀哭悲泣,看见枯瘦如柴的孩童逃难中饿死在树下,眸中未曾掀起半分波澜。 直至他看到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 那男人病恹恹地坐在木制推车上,被女人拉着往前。 他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好生熟悉的画面啊,南哀时垂下眼,心中想。 他也曾这样,坐在工匠打造的轮椅上,在城中与荒野里穿行。那推着他的人披着巨大的斗篷,又用面纱遮脸,生怕自己露出了显眼的猫耳猫尾,惹得别人起疑。 那是漫长又短暂的路程,她为他寻来食物,寻找住所。赶路时难忍身上脏污,做贼般跑到溪水中洗澡,生怕别人会看见,也不知是不是在提防着他。 有人辱骂他,说他是个无能的瘸子。他心生杀意,转眼察觉到她在悄悄打量他,仿佛生怕他生气,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向来睚眦必报,却真的将那人的面孔忘在了脑后。 底下传来哀哭,守城的人拦下那女人,道那男人染了疾,不能入城,意思是让他在外头自生自灭。 南哀时心中扭曲地生起一丝快慰。 只是紧接着他又看到那女人拉着车到了一侧,竟也不愿入城,要陪着丈夫一同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于是那丝丝快慰被更多疯涨的情绪覆盖,在某一瞬间,南哀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嫉恨。 他不懂酸甜苦辣,更不懂爱善,对那些负面的、如黑暗般沉甸甸的情感却了如指掌。 他看着那两个渺小的凡人,心中生了嫉恨。 嫉恨什么? 堂堂一位魔尊,不死不灭、无人能敌,却莫名其妙去嫉恨两个濒死的人类,说出去都是无稽之谈。 更多的记忆涌上脑海,他避不开自己的心神,也斩不断错杂的心绪,孤身一人站在低矮山巅,头疼欲裂,近乎发狂。 在某一个瞬间,南哀时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折磨,生生破开胸膛,握住那颗心脏。 没有得到丝毫缓解,一切尝试都无济于事。缚魔大阵里的百年痛楚都比不上如今的一瞬间。 他喘/息片刻,任冷风吹干了身上的血,忽地下山,眨眼间就到了那两个凡人的眼前。 他要让他们为自己解疑答惑,然而在他出现的那一剎,那一对夫妻就惊恐得像是见了鬼。 世上无人不惧他。 ……不。 他想起登天桥下,她凭空出现,一双猫瞳隐秘地打量他,自认为把眼中的好奇藏得严严实实。 推车上的男人活像是迴光返照,拔腿就跑。女人尖叫一声,转身也想逃,却被推车绊倒,踉跄倒在地上。 方才的悽苦温情,转瞬间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理应被这场景取乐,习惯性讥讽地扯扯唇角,却连假惺惺的笑都装不出来。 女人挣扎着起身,看见那传闻中如恶鬼般的邪魔在她身前蹲下。 「你后悔吗?」 他问得很轻,一双似血的眼眸像是在看她,又仿佛是穿过了她,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惊恐得直哆嗦,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 「饶……饶了我……」 那邪魔置若罔闻,安静须臾,似乎在自问自答。 「我后悔了。」 第46章 ◎【您的身份为:不落峰小师妹。】◎ 「竹瑶, 欢迎回来。」 温柔的机械女声在耳畔响起,竹瑶睁开眼睛。 洁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营养舱的舱顶已经自动滑开了。圆头圆脑的机器人助手趴在舱边看着她, 对她说:「下午好, 竹瑶。」 竹瑶还有点发晕, 身后舱底自动升起,她坐起来:「下午好……」 「今天是星期二, 七月二日下午三点零四分。您在仙魔08号位面中任务时间约计为九十八小时。08号淋浴间可供使用,需要我为您登记吗?」 九十八小时,四天左右。 竹瑶按着脑袋, 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每次从书中穿回来都会懵一会儿, 沖完澡出来就完全清醒了。竹瑶换好衣服, 搭乘电梯前往二楼的工作区。 穿越司的员工其实在各个部门中并不算少,然而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他们的工作间大多时候都空空荡荡。 不过部门助理七姐基本都会在,她推门而入的时候, 恰好和七姐对上了目光。 「回来了呀小瑶, 」她招唿道, 快速扫了一眼显示屏界面, 笑起来:「第一次独立做任务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没有把握,」竹瑶把门带上,吐吐舌:「不知道任务做到哪种程度才算得上完成,一点儿自信都没有。」 「新人都是这样的啦。」七姐告诉她:「你那个任务位面目前状况很稳定哦, 这下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从创作司所写的小说中所诞生出来的衍生位面脱离了小说原有的故事线自由发展了数万年, 直到有一天突然毁灭。 穿越司调查了该位面的毁灭原因, 并将其回档到最近一个自动储存的节点。 如今原先的毁灭时间已过, 位面还在平稳地继续运行——通常情况下,这个任务基本上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 听七姐这么说,竹瑶稍稍松了口气,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谢谢七姐,那我就放心啦。」 她还有一些收尾阶段的工作需要处理,任务的薪酬也要等撰写完报告之后才会打到卡上。 竹瑶泡了杯咖啡,回到自己的工作间,先按照流程例行预约了一周的心理医生。 穿越司接收到的任务种类繁多,有比较和平日常的位面,有条件较为艰苦的原始位面,也有比较血腥的恐怖位面、位面等等。 任务的具体内容也各不相同——有时候为了达成任务目标,可能还需要做一些违反道德与三观的举措。 所以为了保证员工的心理健康,所有人都需要在任务结束之后接受一个星期的心理辅导,也算是休假时间。 预约成功的字样从屏幕上跳了出来,竹瑶喝了口咖啡,点开报告模板。 任务具体经歷写得非常顺畅,到了「对任务进度的自我评估」一栏时她稍稍停下了飞速敲键盘的手指。 这一项评估只需要选择优、良、待完成三个选项的其中一个,竹瑶却停顿许久。 办公室中白炽灯明亮,与魔域大殿中昏暗摇曳的烛火毫不相同。她想到意识抽离前的那一瞬间所看到的深色雾气,一时有些怔忪。 ……她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完美的祭品。 应该万无一失了才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这周末去野餐吗?」 七姐收拾好准备下班,敲了敲她眼前的隔断,笑盈盈道:「之前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束,就没提前问你。只有我们部门里的几个同事,之前带过你的小木姐和茶哥也在。」 竹瑶的思绪瞬间抽回,脸上扬起笑,雀跃道:「好啊!刚好我前段时间跟妈妈学了怎么做饭糰,到时候你们帮我试吃点评点评。」 跟七姐道别,她垂下眼,目光再次回到文档上,抬手输入。 【优】 …… 第一次独立完成任务,感受确实和之前的实习期不太一样。 报告提交过后的好几天,竹瑶还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在那个世界中的画面。 她会想起南哀时、想起无天灵,想起燕淸宁、想起被送给魔尊的两只猫,甚至想起那位只有两面之缘的舞女,想起在树林中见到的那位上仙。 一些令她印象深刻的节点也时常在她脑海中像电影般回放,回家的第一天,竹瑶晚上都没能睡好。 她很是苦恼,好在那位心理谘询师经验丰富。 「大部分人在刚开始工作的时候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特别是在完成第一次实习任务和第一次独立任务的时候。」 谘询师是位挺年轻的姐姐,闲聊一样与她说:「我之前申请了许可,跟着一位朋友进入了一个位面当观测者。那个位面里有一个特别帅的男人,长相身材都完全长在了我的点上。」 竹瑶看着她泡茶,好奇道:「结果呢?」 「我也想要有个结果,但是规则不允许嘛。」她哈哈一笑,无所谓道:「那张脸我现在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竹瑶眨眨眼。 「——不过,」谘询师话音一转,若有所思道:「前几年确实有过咱们这儿的人喜欢上位面角色的事情,还闹得挺大。」 丝丝缕缕的热气从茶杯上溢出来,竹瑶「啊」了一声:「我好像听七姐说过……」 「对,那姑娘是七姐的朋友来着。来头也挺大。当初好像说只希望能够获得那个位面的准入权就可以了,就跟那些小年轻似的,当作是在玩儿全息恋爱游戏。」 她将茶杯往竹瑶的方向推了推,嘆气道:「那个角色本来也就是个路人角色,影响不到世界线,挺无关紧要的。本来我们部门这边都通过了,没想到被上头拦下来了。」 她说的这个「上头」,竹瑶知道是什么。 总管理局,刚建立的时候叫作「天道」来着。后来换了好几代局长,权势更迭,名字就被换成了现在的这个。 她把托着腮的手放下,说:「听七姐说他们那边对规则比较看重,把得也比较严。」 跟谘询师聊完后确实心情会放松许多。 他们部门氛围融洽,前辈对后辈都挺照顾。周末竹瑶去和同事们一起野餐,大家还特意分享了彼此新人时期时发生的趣事。 再之后,就是和家人朋友的小聚。 这样一周下来,原先积压在心中的,那些不明不白、难以辨明的情绪,也就慢慢散了。 第一个任务的薪资已经打到了卡上,回到办公室的第一天,竹瑶开始搜寻下一个感兴趣的任务位面。 已完成过的任务位面在她的工作主页上明明白白地展示着,目光掠过其中一个位面时,竹瑶神色稍稍一怔。 她点进位面详情。 仙魔08号位面,波动幅度:严重,稳定程度:劣。 曲线图将所记录下来的数据展现得清清楚楚,原本已经平缓下来的线条在她离开休假的这七天里骤然上涨,一边的位面安全指示灯又一次变成了黄色。 她有些吃惊地盯着屏幕看。 「我刚想来找你说这事儿呢。」 声音从头顶响起,竹瑶下意识抬头,看见七姐伸指点了点她的屏幕,笑眯眯道:「这个位面你得重新回去一次了,刚好你还有一次重生机会没有使用,不会扣绩效哦。」 系统对任务是否完成的评估是评分制,位面毁灭的原始时间节点得以改变能够加分,成功扭转世界线的一些举动也能够得到加分。 但系统的预判不可能百分百精准,有时候一个位面的毁灭时间其实只是被延长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或者又因着蝴蝶效应而有了其他的毁灭源头,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这些竹瑶入职时就了解过,她感到吃惊,也只是因为想不通位面再度崩溃的理由。 ……难道南哀时出事了,魔尊又换了一人? 她答应下来,又听七姐说:「这回有没有想要的身份?我可以帮你设定一下范围。」 第一回 进入位面时使用的身份由机器判断生成,第二回员工对位面有了足够的了解,往往会为自己选择一个有优势的身份阵营。 竹瑶犹豫了一下。 仙魔08号位面中所存在的阵营,无非就是仙、魔、人、妖这四种。 倘若这回世界崩坏的原因不曾改变,那么处于人或妖的阵营中大概率并不会为任务带来益处,反而会增加难度。 显示屏上骤涨的赤红弧度触目惊心,即便早知道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竹瑶难免还是会觉得有些沮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第一次任务算是失败了。 女人手肘搭着隔断,神色和气,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竹瑶迟疑片刻,终于开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我试试上仙这个阵营吧?」 「好,我去帮你安排。」七姐笑起来:「机器也是这么建议的。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你那个世界现在的魔域好像成为高难度副本了。」 ……高难度副本? 竹瑶怔了怔,有些茫然。 没过多久,二次进入世界的准许就传达到了她的电脑上。 竹瑶垂眼一扫,选定于明日重新进入位面,又看了一眼这一回为她安排的具体身份。 漆黑加粗的字眼明明晃晃地在屏幕上亮着,其中的内容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您的身份为:不落峰小师妹。】 第47章 ◎那群邪魔个个谎话连篇。◎ 「师妹, 收拾好了没啊?」 熟悉的声音从庭院里传进来,竹瑶轻轻拧了拧眉,把最后一炉药丸子一股气儿全扫进空间法器里, 连忙应了声:「就来!」 窗台上的鸟儿被这一声惊得扑稜稜飞起, 她对着铜镜扫了一眼, 飞快将散发扎成髻,又将一旁早已收拾好的布袋背在身上。 一切准备妥当, 竹瑶小跑着出了自己的那间屋子,沿着玉石小路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终于好了, 」那是个看着有些虎头虎脑的少年,在与竹瑶对上目光的那一剎「嗖」一下收回脑袋, 咕哝道:「竹瑶真是太喜欢磨磨蹭蹭了。」 他身侧的师兄抱着臂等着, 闻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来啦,」 竹瑶气喘吁吁地奔到他们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最后一炉丹药出得稍微慢了一些。」 「练什么丹?」师兄淡淡出声:「我们下人间是去降魔, 不是让你去济世的。」 竹瑶摸摸自己的丸子头, 被轻刺了下也没生气, 抿唇笑笑。反而是一旁的师弟露出一副忐忑的模样。 他们乘上云朵, 在云海之间穿行。竹瑶抱着行囊坐好,没入云雾之前往后看了一眼。 那一座她住了有一个多月的院落慢慢被甩在了身后,再也看不到了。 ——在这个位面中,距离上一回她脱离世界的那一天, 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 两年在仙人眼中不过是弹指之间, 就算是对凡人而言也短暂得很。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这个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 竹瑶以不落峰新弟子的身份出现在仙界, 和师兄师姐们打听了不少有关于这个世界的新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一则信息,与魔尊有关。 她所认识的那一位魔尊,南哀时,并没有如她想像中的那样和燕淸宁签署条约。 相反,他将燕淸宁骗到赤血渊前,对燕淸宁下了杀手。 「好在掌门早有先见之明,知道魔物不可相信,特意将自己的护身保仙宝传给了燕师姐。」 那告诉她这件事的师兄愤愤道,见她满目震惊,又告诫她:「燕师姐的心地实在太过善良,被那魔物哄骗了去。小师妹,你一定要记住,那群邪魔个个谎话连篇,他们口中一句话都不能信。」 竹瑶那时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倘若南哀时想要杀燕淸宁,在生死梦中就没有必要救下她。 ……而且,据她的观察,南哀时对燕淸宁分明就抱有不一样的感情。 这前后的发展实在太过诡异,她不知魔尊为何翻脸,琢磨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归根于魔物翻脸如翻书。 毕竟她的性命,他也屡次说夺便夺。 云朵载着他们到了登天桥。 如今百鬼夜行祸乱天下,许多仙家门派都选择明哲保身,等待「恶」年过去。 然而不落峰主掌除魔,从职责上而言避无可避。 更何况被当成下一位掌门来培养的内门大师姐燕淸宁一身修为都毁在了魔物手中,整个门派上下对邪魔的仇恨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 师兄率先跳下云朵:「下来吧。」 竹瑶是外门弟子,和燕淸宁、廖柏松那一系能够得到掌门亲自教导的弟子不同。他们虽也是仙,但并没有名号。 外门弟子人数更多,实力参差不齐,肩头上的担子也更轻些。放在从前,外门的新弟子往往要先独自下山歷练上个几年,才会跟着经验丰富的师兄师姐前去降魔。 不过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带着竹瑶出来的师兄名为宁万雷,主修拳法,在师门里有几分名气。据说他先前是内门弟子,后来不知是犯了什么事,被贬到了外门来。 另外一位比竹瑶要早上两年进山门的小师弟名为弈戈,使弓箭。 竹瑶跟着宁万雷跳下云朵,抬眸一扫,稍稍一怔。 这登天桥与她记忆中的有些许不同,她细细一想,恍然。 ——是瀰漫的仙雾不见了。 南哀时曾经说过,登天桥上的仙雾乃是仙人被捆束的魂魄,理应无法被看见才对。如今看来,他当时的这句话倒可能不假。 从桥的这一头到了另外一头,桥边两侧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最后一步迈出,本来还有些兴奋的弈戈张望一圈,脸色慢慢变得怔然。 「……原来这就是人间啊。」 竹瑶也在观察四周。 灾年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人间离这仙界最近的登天桥周边。 她跟着宁万雷往前走,脚下一个不慎,踢到了什么东西。她垂眸看去,看见一具骸骨半没在泥土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大抵是走投无路,前来求仙的凡人。 她抿住嘴唇。 仙人行路要比凡人快上许多,不过是转瞬时间,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城池便出现在竹瑶的视野里。 那是望仙城。 在她的记忆中,望仙城灵气充沛,周边生长着无数灵药仙草。 她与南哀时从沂水山来到这里的一路上都在採药,据城里人说,像她这样去望仙城外采了药来卖的人并不少见。 然而如今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荒芜,哪还有当初那片风水宝地的面貌。 那时城外的「京观」虽被上仙清理了个干净,但多多少少还是对这片土地造成了影响。且灾年已至,漏下人间的仙气匮乏了许多。 望仙城是离登天桥最近的人间城池,算是下凡的必经之路。即便是从未来到过人间的仙人,基本上也都知道这个地方。 弈戈问:「我们要去望仙城降魔吗?」 宁万雷皱皱眉,带着几分不耐:「此处哪有什么魔可降?要是望仙城也沦落了,这人间也不必来了。」 小师弟顿时闭上了嘴,不太明显地缩了缩肩膀。 这和部门里那些遇到暴躁前辈的可怜实习生的神态太过相似,竹瑶忍不住刻意慢下几步,与他并行。 她低声道:「内门的廖师兄守在此处,我们初来人间,与他招唿一声,了解了解凡间的情况也是好的。」 弈戈露出一副恍然模样。 望仙城的主城门紧闭着,只开了旁边的一扇低矮侧门以供出入。 记忆中望仙城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外出打猎的猎户、採药的药农、慕名而来的游侠修士,形形色色的人进进出出。 然而此时侧门前空无一人。 门洞内坐着个剑修。宁万雷对他出示了一只木牌,那剑修的神色立即有了变化,恭恭敬敬垂眸让他们过了。 为了方便在人间走动,他们个个都换了装扮,穿了凡间常见的朴素衣装,还蒙了面纱。 所以进城后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城里头萧条凋敝,街边没有了大大小小的商贩,也并无多少行人。他们一路顺畅无阻地到了一座小院前。 这小院乍一看并不起眼,但若有仙魔中人,便能察觉到此处仙气四溢,乃是这城中最具灵气的地方。 宁万雷上前扣响了院门。 竹瑶还是猫妖的那段时间里,不落峰内门大师姐燕淸宁曾守于此处。 如今燕淸宁勉强捡回一命,修为尽失,人间又祸乱频起,她的师弟廖柏松便接替她成为瞭望仙城的定心丸,已有近一年不曾回到仙界了。 院门被打开,宁万雷率先跨进去,喊了声「师兄」。 两年前的廖柏松在树林里看见她便红了脸,后来在生死梦中明知她与魔尊有关,还心软地放了她一命。 现在的他容貌未曾变化,眉眼间却多出几分沉肃冷锐。 竹瑶站在宁万雷身后,默不作声地注意着廖柏松的神态。 他扫了她与弈戈一眼,没什么表情,与宁万雷说起话来。 竹瑶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系统安排的身份不会有什么破绽,但她回想起南哀时在她第一次准备抽离时看向她魂魄的那一眼,就忍不住会去担心,这些曾经见过她的仙魔角色能不能认出她的魂灵来。 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现在这个时候,却不太适合新弟子下来歷练,」 听宁万雷说完话,廖柏松蹙蹙眉,道:「魔尊前两天才出现在采霓庄,如今说不准还在附近徘徊。你带他们去降魔,恐怕会有危险。」 ……采霓庄。 在竹瑶接收到的背景故事中,这个村庄似乎就在望仙城附近,离当初她去过的沂水山十分接近。 她眸光下意识一抬,有些讶然。 南哀时跑到离魔界如此遥远的地方做什么? 「降魔一事何时不危险了?」 宁万雷对着自己从前在内门中的师兄也并无多少恭敬神态,抱臂道:「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放在峰里好生养着,能养出什么奇才来。」 他说着,目光往旁边一扫,冷道:「带他们出来,省得这些新人个个闲着无事瞎折腾,沾上一身凡人的烟火气。」 竹瑶:「……」 她眨巴眨巴眼,和一边又开始苦着张脸的弈戈对视一眼。 廖柏松看起来与这个师弟也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听他如此反驳,嘆了声气,似乎不欲多说。 「还是小心些为好。」他最后道,「倘若真遇着那邪魔,切勿正面应敌。我知你心高气傲,但你并非只身一人……这教训,你也该学会了。」 宁万雷愣了一下,倏地沉下脸来,面色有些难看。 待他们离开小院,弈戈安静片刻,忍不住问:「宁师兄,那我们接下来是……」 「去采霓庄。」 第48章 ◎怎么可能与她口中的那个魔修是同一人。◎ 前往采霓庄的一路上, 弈戈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 兴许是怕宁万雷生气,他憋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偷偷给竹瑶传音:「小师妹, 你就不害怕吗?」 上仙的耳力比猫妖还要好上一些, 先前弈戈在庭院里小声抱怨她磨磨蹭蹭, 竹瑶可是都听到了。 她歪头看他一眼,见他这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起了捉弄心:「害怕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其实她神色平静,半点儿都看不出来害怕的模样。弈戈与她传音,本来也就是想要定一定心, 得到一些安慰。 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回答,他脚下一个踉跄, 眼睛瞪得老大。 前边宁万雷扭头看了他一眼, 眸光有些冷,一脸「现在的新弟子步法都练不好么」的神态。 「……不过宁师兄心中应该有数吧,」竹瑶笑眯眯传音回去,「何况南……魔尊刚离开採霓庄, 没道理折返才是。」 弈戈立即松了一口气:「是、是吗!」 他那藏都藏不住的不安神色终于平復了一些。 竹瑶收回目光, 往前望去。 此时乃是晨间, 山路中清晨薄雾缭绕。 放在从前, 望仙城周边与各个村庄来往的路上时常会看见骑着驴车的农人,现在放眼望去,却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竹瑶垂下眼。 她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这个位面再次发生动盪,虽说原因尚未被知晓, 但按照她进入位面后所收集到的信息来看, 这件事十有八九和南哀时脱不开关系。 人间各处都能找到他的踪迹, 他不知差遣了多少使魔, 在这世间漫无目的地游荡。 可他偏偏又不像百年前那样,一个不顺心便随手颠覆一座城池。 不落峰的师兄师姐们告诉她,南哀时身上有被通灵者刻下的血契,想来是那血契让他有所忌惮。 她所立下的血契能够庇护无辜之人。 仙界中不知有多少上仙手中有枉死的命,毕竟凡人命如纸薄,哪怕是法术的余波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取走他们的性命。 但竹瑶知道自己这具身体清清白白,南哀时伤不到她。 山路逐渐开阔,几排木栏林立在不远前。 这样的村庄本该整日都有人都在外头,白天能见着农人在地里农作,夜间有村民在树下乘凉闲聊。 如今放眼望去,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乍一看半点人气也无。 他们走进村落,弈戈看到这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脸刷一下就白了,咕哝道:「好、好重的邪气!该不会那魔头丧心病狂,把这村子给屠了吧?」 「不过是害怕罢了,」宁万雷轻嗤一声:「要真是屠了村,你就会看见尸山血海了。」 他走到一栋房屋边,去敲屋门。竹瑶在一边等着,拧着眉,往四周看了一眼。 ……好像有什么在看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魔尊刚走不久的缘故,这里邪气浓重,指不定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她拧起眉,放出仙识,在这周边查看了一圈。还没找到什么异常之处,就听见那屋门发出一声「咔」的轻响,有人在里头打开了锁。 竹瑶扭头看去,见那屋门被打开了极细的一条缝。有人影在那缝隙边晃荡。 「你们是什么人?」 「我乃玄羽宗弟子宁万,」宁万雷伸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罩,淡淡道,「受师门之令,前来伏魔除害。」 玄羽宗是望仙城内的一个凡人门派,这村子邻近望仙城,有村民逃去城中求助,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再加上宁万雷长得英俊正气,瞧着便不像什么强盗歹人,那屋主愣了一下,并未质疑。 他推开门,挤出笑:「原、原来是仙师,快请进,请进!」说着,又往后头轻喝了声:「还不去为三位仙师准备茶水。」 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而言,天上的神仙是仙师,凡间的修仙之人也是仙师。 这人语气恳切,神色却有几分躲闪。竹瑶多看了他一眼,却猜不出背后的原因。 被屋主喊去准备茶水的是一个看起来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因常年农作被太阳晒得黑红,看起来朴素拘谨。 竹瑶跨过门槛进了屋,打量一圈。 这家人看起来颇为穷苦,桌椅家具都很陈旧了,土墙边堆着柴火,杂七杂八的东西挤满了窄小的空间。 「几位仙师也知道,前几日有魔物来了我们村,」那男人带他们到桌边坐下,愁眉苦脸道:「那魔物倒未伤人,就是……」 「什么魔物?」宁万雷打断他:「长的一副什么模样?」 屋主愣了愣。 「这、这……那时天黑,确实有些难以看清那魔物的样子,」他抓了抓头,努力回想:「就记得它浑身黑漆漆的,烛火照着都没影子,怪吓人的。」 那多半是南哀时的使魔了。 ……看来他并未亲自来到这座村庄。 先前因为感受到的窥探而升起的猜疑骤然散去,竹瑶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心中好笑。 也是,怎么可能会是他。 宁万雷「嗯」了一声,眉宇微微锁起:「你接着说。」 「那魔物并未伤人,但……但自它出现了之后,我家小儿、乃至村里头所有年幼的小孩儿,都沉睡不醒了。」 男人说到这里,才露出几分急切目光:「仙师,这一定是魔物在作祟!还请大人施恩,我们采霓庄人定会将大人的恩惠铭记于心,从今往后……」 「好了,」宁万雷又一次不耐打断:「你家小孩在哪?带我去看看。」 屋主迟疑一瞬。 「内室脏乱不堪,无从下脚,」他赔笑道,「让犬子把孩儿抱来便是。广微,还不快去!」 竹瑶稍稍一怔。 她抬眸望去,只见那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抬步快速往屋里头去了,没过多久就抱出一个孩子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竟然有这么巧的事。 她心中想着,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 「并非什么严重的病症,」宁万雷看了一眼,拧眉道:「承受不住邪气侵扰罢了,要解简单得很。我……」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竹瑶:「你若是有明心丹,倒会方便许多。」 明心丹算是基础的药丸之一,竹瑶还真备了不少。餵了一颗下去,昏迷不醒的孩子果真睁开眼睛,「哇」的一声哭出来。 屋主感恩戴德,连连向他们道谢。竹瑶又交给他不少药丸,嘱咐他分发给村里其他需要的人家。 「此处邪气浓厚,兴许会引来依傍邪气为生的邪魔。」宁万雷吩咐他:「我等将会在此停留几日,你去安排一二。」 采霓庄的村长很快便被带来,为他们安排好了借住的屋舍。 竹瑶被请到了村庄偏远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的家主将她迎进屋,用丰盛的饭食招待她。待吃饱喝足,又殷勤地向她展示为她临时收拾好的房间。 待他们退出去,竹瑶坐在床上,稍稍松了口气,忍不住想起了先前来这个世界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想要找些食物,都被小和尚追得满寺庙乱跑。到了城中后更是东藏西躲,焦头烂额,顾不上吃东西。 再后来到了魔域,能吃的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肉食了…… 哪像现在,这具身体都辟了谷,分明不需要进食,却还是能享用别人精心准备的餐点。 她心中默默腹诽,在床上坐好。 上仙不需要睡眠,休息时间大多以打坐练功的形式度过。 竹瑶倒是挺想要在夜间睡睡觉,但她这具身体修为薄弱,每每想到南哀时,心中就会升起一种紧迫感,逼迫她好好修炼。 ……毕竟,当初劝他向善的那一条路未能走通。 而她这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里,加入了上仙的阵营。 也就意味着,她这回选择的是另外一条路。 竹瑶闭上眼,轻轻嘆了口气。 她沉下心来,将杂念尽都摒弃。然而还未能凝神修炼多久,就忽地察觉到了异样。 竹瑶睁开眼。 一道黑影自窗边一掠而过,轻巧地跃进了她的房间。 神仙的目力让她轻而易举地看清了那位不速之客的真面目,她稍稍一怔,往床边望去。 「……喵喵?」 她迟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 清清的月光倾洒在花园中。 洁白的引魂花随风摇曳,一个男人侧躺在绿意盈盈的草地上。 散乱的黑髮遮住了他的侧脸,只露出一点如刀削般笔挺的鼻樑。他闭着眼,枕着左臂,兀自沉睡。 有动静传来,黑雾像是一阵风般掠近。旁侧大树树冠微晃,有鸟雀受惊飞起,渐渐消失在天际。 黑雾化成人形,俯伏于地,嘴唇轻启,快速说了些什么。 「……」 「广微?」 男人慢吞吞地重复那个名字,声音仿佛在舌尖碾过数次。随后他扯扯唇角,笑了起来。 「……蠢货。」 那使魔惊得手脚发软,险些栽向地面。男人却慢慢坐了起来,伸手按了按眼。 「怎么可能是他。」 位于登天桥旁,将要堕魔的凡人少年,又怎么可能与她口中的那个魔修是同一人。 但是无妨。 拥有相同的名字,又即将入魔。 他命中注定要当另外一人的替罪羊。 南哀时伸手,将黯淡的赤红阔剑握在手中。 这把仙器的剑灵当初被抓回来后主动选择陷入沉睡,不过他并不在意。它削铁如泥,算得上是一把趁手的武器。 「……采霓庄,」他轻声道,「是吗?」 殷红冰冷的瞳孔中倒映出剑身的轮廓,南哀时扯扯唇角。 他许久未曾踏出这里。 但见那个人,自然要隆重些才是。 第49章 ◎黑白花耳朵往后压平:「喵呜……」◎ 竹瑶下了床。 床边蹲着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黑白花, 花色瞳眸与她在望仙城看见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喵?」听见她说话,那猫似乎吓了一跳:「你,知道, 喵喵?」 ……这只小猫过了这么久还是没能修成人身, 在说人话这方面好像也没有什么长进。 竹瑶有些好笑, 没有回答,俯下身摸摸它的脑袋:「你来找我做什么?」 虽说喵喵认不出她, 但大半夜的熘进她的房间,总不能是毫无缘由。 黑白花听到她的问话,把方才的疑惑抛到脑后, 蹬着床单直起身体,爪子勾勾她的衣摆:「危险喵!」 竹瑶撸猫的动作稍稍一顿:「……危险?」 黑白花勐地点了好几下猫头, 猫爪子又勾了几下, 急迫道:「走喵,走喵。」 竹瑶稍稍拧眉。 她透过敞开的窗,往外望去。 夜已经深了,微弱的月光洒在院里, 能依稀看见院中的景象。 杂草矮树、篱笆推车, 水缸和一排不知作以何用的木桶并排放在角落草棚下。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但即便是弈戈这种头一回下凡降魔的神仙, 都在踏入这个村落的时候感嘆过一句「好重的邪气」。竹瑶曾与众多魔物共处一室, 更不可能感觉不出这种气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他们以为这邪气是魔尊的残留,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竹瑶神色微沉,猜测:「这村里还有魔物潜藏?」 黑白花:「喵?」 「你发现了什么?」竹瑶握住它扒着自己衣服的爪子,耐心道:「带我去好不好?」 黑白花耳朵往后压平:「喵呜……」 猫儿熘圆的眼睛与她对视, 半晌后猫耳朵一抖、脑袋一扭, 从床边出熘下去, 轻巧一跃, 转瞬消失在窗外头。 竹瑶猫语十级,自信地认为这是答应的意思。 深夜寂静无声,到处都静悄悄的。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竹瑶本以为这屋舍的主人已经睡着,没想到她轻手轻脚走到堂屋的时候,却恰好撞见年有五六十的屋主俯在桌边,在一盏烛火旁捏着针缝缝补补。 听见动静,那老人抬起头来,似是惊讶道:「仙师,这么晚了,这是要上哪里去?」 倘若告诉他这村子里或许有魔物潜伏,这老人家晚上不知会担惊受怕多久。 竹瑶弯起眼睛,笑笑:「不太睡得着,随便出去走走。」 「噢、噢……」三更半夜的出去走走……仙师果真与常人不同。老人眨了下浑浊的眼,动作迟缓地从桌边站起来:「外边路黑,您捎盏灯走吧。」 「不碍事,」竹瑶已经跨出门槛:「不用麻烦。」 她把门反手带上,刚才不知道跑去哪儿了的猫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摆着油光水滑的大尾巴在前边领路。 竹瑶跟在它的身后,十分好奇:「现在到处都在闹饥荒,你怎么吃得这么好?」 黑白花说:「吃饱饱喵。」 竹瑶眨眨眼:「我是说……算了。」 喵喵带着她在狭窄难行的猫路上穿梭,丝毫没有顾忌到她的人身。好在不落峰的晨练里头包含了轻功这门课堂,她一路上未曾太过狼狈。 七拐八弯了一路,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竹瑶脑袋有些发昏。她停下脚步,越过茂盛的树丛定睛一看,险些晕倒:「来这里需要走那么多小路吗?」 黑白花:「不能、不能看见喵,危险喵!」 竹瑶好睏惑:「不能看见,不能被谁看见?」 「人类喵!」 竹瑶越发迷茫。 黑夜中猫咪的眼睛像两盏小小的灯泡,她瞅着喵喵看了片刻,意识到套不出更多信息,果断选择放弃。 她抬头再次看向黑夜中的屋宅,喃喃道:「……这里的邪气确实比其他地方更重。」 那是他们刚进村庄时敲开的那一户人家。竹瑶之所以对它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一家里有个少年的名字好巧不巧地与她曾在魔尊面前瞎编出的名字撞上了,走的时候回头多看了几眼。 白天是从前头进的,这回喵喵带她到了后院。这只奶牛猫在灾年还比从前要胖上几分,走起路来却无声无息,跃进院子里,在一处角落边蹲下来。 竹瑶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跨过篱笆。 天亮着的时候被恭恭敬敬迎进屋内,天黑了偷偷摸摸潜进别人家的后院。她看了眼屋宅的方向,发愁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解释。 「喵呜……」 「喵喵,」竹瑶蹲下来,耐心道:「你要带我来看什么?」 黑白花俯下身来,尾巴在身后一晃一晃,爪子抓了抓地面。 见过猫抓树皮,没见过猫抓泥地。竹瑶目光落在它身下的那片地上,忽地一怔。 那片土地的色泽明显与其他土地不一样,她手指按在地面,摩挲着寻了一圈,找着了机关门。 将机关门拉开,窄小的方形洞口出现,黑白花「嗖」一下跳得老远,隐在草丛里头,露出两只眼睛。 竹瑶撑着地面往下看,一架腐朽的木梯直挺挺通向下方,里头黑洞洞的,一股腥味扑面而来。 农人家中有个地窖并不算稀奇事,可没有什么人会将地窖藏得如此隐蔽。 她拧起眉,想到喵喵之前说不能被人类看见,心中不禁一跳。 远处村中小路上传来声响,竹瑶收回思绪,从空间法器中抽出传音符,夹在指间。 符纸微微亮起,泛着莹润光芒。她指尖轻轻一点,两张传音符便往两处不同的方向掠去。 竹瑶轻轻唿出一口气,翻身下了地窖。 她并未使用那腐朽得看着随时都会崩塌的梯子,轻轻一跃,身形如同猫咪一样无声无息。邪气混着血腥气直冲天灵盖,竹瑶忍不住在鼻前扇了扇。 再一转身,地窖打开时跳到远处观望的黑白花竟然也跟了下来。 「你刚才不是很害怕吗?」竹瑶登时被感动到了:「怎么跟我下来啦。」 黑白花的声音变得好小好小,好像从喉咙里咕哝:「危险喵……」 奶牛猫压着一对耳朵,本来一甩一甩的尾巴紧紧夹在腿间,身体稍稍弓起。 这是紧张的姿态,竹瑶低声安抚道:「别怕,我可厉害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未莽撞行事。从长梯下来,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小道,瞧着只有一人半宽。 竹瑶观察片刻,先掐了个隐形诀。 这并不是多么高明的仙术,只能在毫无修为的凡人眼前简单隐蔽身形,不过放在此刻也够用了。 喵喵在她脚边打转,她抬步往前走。 仅有的那一条路其实并不长,很快就走至了尽头,她顺着路往右拐弯,没走一会儿两侧的墙壁骤然消失,能够感觉到前头的空间变得稍稍开阔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作为照明的微弱月光都消失不见,地窖中阴暗无光,黑洞洞一片。伴着那愈发浓郁的邪气,有点儿像是恐怖片。 脚腕被毛茸茸蹭得有些痒,黑白花好像是害怕了,紧紧黏在她的脚边,喉中发出细弱的低吼。 竹瑶并起双指,指间泛开仙力,在眼前晃了晃。 她给自己开了灵眼,于是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清晰起来。抬眼看去,神色登时怔住。 在地窖中的那条窄路上走的时候她脑海中闪过数个画面,如此重的血腥味和邪气,她猜想过这里的村民会不会是在地窖里头偷偷藏了个受伤的邪魔,也猜想过会不会看见什么大型□□现场。 却未曾想到看到的会是一排排石缸。 那些石缸看上去和农家人腌菜会用的石缸一模一样,普普通通,没有半分特别之处。 可竹瑶知道那里头装的一定不是鱼肉蔬菜。 她拧紧眉,脸色从未如此凝重过,在原地驻足片刻后终于抬步,靠近了一个石缸。 腐烂的味道丝丝缕缕扬起,她给石缸开了封,往里头极快地瞥了一眼。 剎那间瀰漫出来的臭味激得黑白花弹跳到老远之外,竹瑶心中像是被重重一锤,反射性地干呕一声,匆忙放下封盖,神色惊愕难言。 恍然间有许多画面掠过她的脑海,她想起听见他们是玄羽宗弟子时屋主剎那的怔愣犹豫,也想起年迈的男人独自在桌边缝补衣物。 ——也就是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的地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有人在说话。 第一个人的声音弱了些:「……她进去了。真的可以……」 「上回搞定沂水山的那两个和尚不是稳得很么,」另一个人声音大一些,也更为熟悉:「动作快些。」 她迟半拍地反应过来,后一人是这家的屋主,前一人……似乎是那名叫广微的少年。 「吱呀」一声,似是机关门被关上了。竹瑶神色一凛,快步走回通道,往来处一看。 黑暗无光的地窖亮起了点点火光,向上木梯不见了,数支燃起的香被卡在机关门边,缕缕白烟瀰漫开来。 脚下的猫咪喵呜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竹瑶心中一惊,仔细探了探它的气息,好在它只是晕了过去。 再度抬头往上看,怒意一点一点从她的心中升起。 竹瑶从未感觉到这么生气过。 石缸里在血水中浮沉纠缠的长髮自她眼前一晃而过,她眼睛都被气得有些发红,用力咬了咬下唇,抱起晕倒在地上的猫咪,眸光肃然地伸手掐诀。 被巨石死死压住的地窖门轰地破开,等在出口边的村民们惊吓四散,看见那本该昏迷在地上的道士竟站立在半空中,冷冷地垂眸望向他们。 「你们在等什么?」 第50章 ◎南哀时的身形骤然僵住,勐地抬眸望去。◎ 底下几个村民瞠目结舌, 有惊恐的,有惊愕的。 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须臾死寂后最先见着的那屋主上前一步, 先发制人:「仙师, 您、您怎么会在我家地窖里头?」 他手中攥着一根狼牙棒, 棍棒上头沾着泛黑的痕迹,面目愕然地解释道:「我夜间听见院中动静, 还以为是进了贼人。」 竹瑶冷声道:「此处邪气沖天,我本以为有妖魔作祟,却没想到作祟的是人。」 那人眼神一冷, 知道她看到了地窖中所藏之物,隐蔽地打了个眼色, 口中却装傻充愣:「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话期间, 宁万雷和弈戈匆匆赶到。竹瑶不欲与这些恶民多费口舌,轻轻吸了口气,扭头对宁万雷道:「这地窖中藏尸无数,这个村子的人恐怕在行巫邪。」 弈戈倒吸了一口气:「你说什么!」 眼见事情败露, 那些村民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广微伸手从衣襟间掏出系在脖上的口哨, 尖锐悽厉的哨声登时响彻夜空。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不知有多少村民带着刀剑棍棒往此处赶来, 他们很快就被包围。竹瑶目光一扫,只见先前坐在桌边缝缝补补的老人也赫然在场。 原来三更半夜不睡觉坐在堂屋中缝衣,为的就是监视她的动向。 放眼望去,眼前所见的皆是男性。再回想进村至今, 就连个年迈老太都未曾见到过。 全村都找不出一个女人, 宁万雷脸上没什么表情, 抱臂问道:「炼的是女尸?」 竹瑶点点头, 想起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那个孩子,无辜又懵懂,不知自己的亲生母亲或许在生下自己不久后就被残忍扼杀。 她紧咬嘴唇,听见宁万雷又道:「女子属阴,这是铁了心要入魔道。」 他嘆了口气,也不知在和谁说话,言语中饱含讥讽,轻声喃喃:「悬壶济世,世人如此骯脏不堪,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济。」 话音刚落,一道粗粝厚重的声音响起。 「仙师却是说岔了,」采霓庄的村长站在人群中,「若不是这世道实在太黑暗,不给我们留半分活路,又有谁愿意做这种天打雷噼的事。」 他白天时看起来道貌岸然,如今阴着一张脸,森森模样像是人间恶鬼:「以人身入魔,又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可惜在如今的世间,清清白白的好人却死得比恶人更早。」 又有人出声应和,愤然道:「村长说的没错!我们只是被逼到了绝路罢了。要是能好好地当人,谁会愿意去做鬼?你们这些道士得天独厚,又怎么明白我们的苦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弈戈没忍住,唾骂道:「说得委屈无辜,其实就是丧尽天良,狠毒地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若让我这样背负无数命债苟活于世,倒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宁万雷目光稍稍一动。 「是吗?」那村长说:「等你们回到玄羽宗,只怕我们采霓庄人就要被诛灭全族了。到时候这沉甸甸的命债压在你的身上,你会不会心慌难眠?既然你都亲口这样说了,不如现在就替我们去死!」 黑夜被摇晃的火把照亮,村民一拥而上,武器的尖锋在清清月光下映出冰冷辉光。 姓广的屋主高高举起狼牙棒,冲着她怀中的猫扑来,狠狠道:「这畜生不知坏过多少次事,这回可算落入我手中。」 这些人实在是无耻至极,竹瑶气红了眼尾,掷地有声:「落入你手中?别异想天开了。」 这一个多月的修炼不是白费,她熟练地伸手掐诀。一声「铛」的清清钟音,耀眼金光顿起,如石子掷入水面般盪开肉眼可见的波纹。 那金色波纹犹如拥有实质,蜂拥而上的村民如同迎面撞上了千钧重锤,被揭翻在地,登时便有好几个晕厥过去,剩下的也眼冒金星。 村长面露惊恐:「你们不是——」 他话音被咽在喉咙里,弈戈在空气中凭空一抓,一道流转着霞光的长弓在他掌间成型。他张弓眯眼,玉箭凝现,往脚下射了一剑。 土地四裂,房屋震盪,他又起一箭,那大地被射出了个窟窿,露出地底被隐藏在黑暗中的罪孽。 采霓庄邻近望仙城,采霓庄村民见过的道士修士也并不少。可那些人终归是肉眼凡胎,哪怕是玄羽宗最为优秀的天纵奇才也没有他们半分风采。 村民们终于意识到什么,两股战战,摔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想逃。 如太阳般灿烂的金光缚住他们的手脚,竹瑶一只手抱着猫,单手掐诀,眸光熠熠:「我等下凡便是为了除魔,既然你们决意要堕入魔道,那便束手就擒吧。」 仙气再无半分遮掩地四溢,瑞光映着天穹,南哀时懒散抬眼一扫,復而垂眸,居高临下地睥睨脚底的村庄。 仙人降魔,见过不知多少回的戏码。放在从前,他或许会有兴致插足捉弄,如今却只想抓了人就走。 不知何时起了厚重浓稠的乌云,遮蔽了一弯新月,也遮蔽了仙气瑞光。 一村恶民皆被制服在地,竹瑶压着村长的背,正听他断断续续交代罪行,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她身为仙,对于妖魔的气息比从前是猫妖时更加敏感。这骤然暴涨的邪气,定是有大妖或是大魔在周边徘徊。 竹瑶轻轻拧起眉,扭头看向宁万雷:「宁师兄——」 话尚未说话,她声音忽地一顿。 一个男人凭空出现在他们中间。 他披着黑色大衣,腰间用红封松垮束着,如墨长发散落,与血同色的眸漠然掠过瘫倒在地的一众村民。 剎那静默。 随风轻晃的火焰停止摇曳,簌簌作响的树冠没了声音,就连地上挣扎的人都静止一瞬。 直至弈戈抬头看来,惊唿出声。 「——魔尊!」 南哀时红色瞳仁在眼尾一停,睨了他一眼。 那一看便虎头虎脑的年轻上仙紧张兮兮地张弓搭箭,箭锋直指向他,他却视之为无物,眸光一停便走。 另一个仙似有几分面熟,大抵从前在哪里见过。但他懒得去想,漠视般掠过。 瞥向最后那个女仙时,南哀时稍稍一顿。 她抱着一只猫,看着自己,瞪圆了一双眼,有些惊讶的模样。 他不记得这张脸。 ……可那副神态,不知为何,让南哀时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但那只是极为短暂的停顿,下一秒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迈步走向篱笆旁边。 十五六岁的凡人少年缩在那里,像是被吓破了胆,看见他时连半句求饶都说不出,兀自湿了□□。 南哀时抬了抬眉,又冷下眸来。他停住脚步,不再接近,取下腰间阔剑,居高临下地用剑锋挑起那少年的脸。 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映入眼帘,看着懦弱又惊恐。南哀时垂眸端详那张脸,片刻后嗤道:「你就是广微?」 少年嘴唇颤抖,嗓音在喉咙中溃不成军,一个音节颤巍巍飘出来:「求、求你……」 真是一副窝囊模样,让人不愿多看。南哀时瞳光泛冷,锐利的剑尖下移,抵住他的喉咙。 忽地有人来抓住他的衣角:「……魔、魔尊!求您救我,救我们一命!」 南哀时未曾动弹,站在原地,猩红眼珠挪至眼尾,看见一人伏在他的脚边。 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那人紧紧握住他的一片衣角,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沾了泥灰眼泪的脸上狼狈不堪,癫狂道:「我愿以人身入魔,当您的走狗,誓死追随您!只要、只要您救我一命——」 他堂堂魔尊,世间最恶的邪魔,却有人伏在他的脚下,求着他救人。 这实在荒唐至极。 荒唐到再一次让他想起了那些事。 「魔尊,」他动作停滞的片刻,又有声音响起:「你要插手?」 南哀时眼前晃过朦胧画面,现实和回忆纠缠不清,像是这几千年的梦境。 他尚未回神,循声稍稍侧过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说话的人靠近了些,滚落在地上的火把照亮她的面容,那双琥珀色的眼直直看着他,嘴唇微微张着,神色似乎有几分复杂。 ……琥珀色。 他心思恍惚一瞬,回过神后眉眼间骤然浮现一层戾意,下一瞬收回抵在少年喉边的流火,干脆狠厉地斩断了那只擅自碰他的手,语气沉而阴冷:「谁准许你碰我?」 好熟悉的话,竹瑶稍稍怔住。 并不算遥远的记忆在眼前浮现,像是播放旧电影。望仙城中,少年魔尊用力擦拭被她握住的手,嫌恶地对她说:「再随意碰我,我会剁了你的手。」 鲜血喷射四溅,断手滚落到一边。 凡人吃痛哀嚎,悽厉的声音扰得南哀时头疼难忍。他两指按住眉心,用力摁了摁,一双红瞳戾气横生,覆在流火剑柄上的手背隐隐突出青筋。 ——就在这时。 那虎头虎脑的上仙见他忽然发难,连师妹都忘了喊,焦急地脱口而出:「竹瑶,危险,快过来!」 ……竹瑶。 ……竹瑶? 南哀时的身形骤然僵住,勐地抬眸望去。 第51章 ◎她握紧流火,反手将这世间最为锐利的剑锋深深钉入他的胸膛。◎ 听到弈戈的喊声时, 竹瑶心中确实稍稍惊了一惊。 可转眼间她就想到,南哀时又怎么会在意「竹瑶」这个名字。 说丢就丢的命轻如鸿毛,在他眼里没有半分重量。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换了一个身份。 「我已向廖师兄发出传音。」 弈戈面色惊诧, 宁万雷不知为何神色复杂, 最小的师妹却分外镇定, 甚至转头安抚道:「别担心,他身上有血契, 伤不了我。」 她嗓音落下,先开口的却是南哀时。 「我身上有血契,」他逼近一步, 声音放得很轻,「你怎会知道?」 滚落在地里的火把被踩到了, 「咕咚」掉进陷落的地底。 眼前骤然暗了下来, 南哀时大半张面容隐在暗中,分辨不出眸光。 竹瑶看不清他的神色,从他的声音中猜出他此时此刻脸上的情绪并非漠然。 她说:「此事人人皆知。」 弈戈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用力吞咽一下, 上前站到竹瑶身边。 魔尊身上被通灵者打了血契, 这事几年之前便已经被他们知晓, 可至今无人清楚血契的具体内容。 庇护过某人一回的血契或许会在下一回失去效用, 修为、品行、仙门、所修之道,他们百般猜测,始终拿不定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得到这张护身符。 当初南哀时擅闯仙界都需要数位仙尊一併降服,他一介从未与魔修打过交道的普通仙门弟子, 骤然直面这位残忍无情的天生邪魔, 定然会心中惶惶。 但这种懦弱的惧意决不能在魔尊面前展露, 弈戈握紧手中长弓, 喝道:「这些恶民对妻女老母犯下杀戮,理应受到仙罚审判。此处离登天桥不过须臾路程,魔尊,你真要护着他们不成?」 他与竹瑶站得极近,几乎并肩,又穿着相似的衣袍,看着像是一对神仙眷侣。 身后的宁万雷也走上前来,不经意间抚过自己的指节,浑身线条绷紧。 南哀时孤身一人站在他们面前。 这一幕在他眼里仿佛荆棘利刺,扎入他的瞳仁,搅动出一弯血泊。他张唇,漠视了他人,只看着她:「你叫竹瑶?」 她却更加冷淡,语气中暗含警惕:「我的名姓与你无关。」 掌心中的阔剑在隐隐发烫,沉睡已久的剑灵不知为何挣扎着想要醒来。 南哀时将它握得更紧,指节用力到隐隐发白。 上仙的生命何其漫长,眼前的这位虽长着少女模样,年岁却可能比得过那村中古树。 ……所以,两年前故去的亡魂又怎么可能落到这具身体中。 可他在混沌而盛大的梦境中遗忘了时间。 南哀时又上前一步,长睫不曾颤动一回,一眨不眨地凝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长眠的剑为何震颤不已,是不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细看那紧张时轻咬的齿关,那无意识抿住的唇,那双琥珀眼瞳里藏不住的明亮神采。 细细一看,一颦一笑与记忆中的何其相似。 他的使魔探寻如此之久,循着新降的生命徘徊游走,踏遍人间的每一处角落,却未曾想到她的魂魄偏偏落在这世间与魔域遥遥相对的另一角。 她偏偏成了仙,偏偏成了魔物的天敌。 一旁的杂人又吵闹起来,上下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南哀时抬起手,结界顷刻落成。 周围剎那静了下来,连风声都听不到了。 竹瑶心中一跳,下意识掐了个护身诀。 灿烂盾光护住命门,带来的安全感坚不可摧。竹瑶余光一扫,身边的弈戈、宁万雷都被隔绝在结界之外。 这小小的一片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熟悉的黑气浮动在身边,被强行拽进结界的竹瑶面上镇定沉静、从容不迫,心中思绪乱窜。 ……这人怎么回事! 先前那一句带着讥讽的「你就是广微」还有不同的理由可寻,现在南哀时的所作所为却令她心生迷茫惊疑。 ——这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南哀时当初看到她不告而别……不告而寄,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于是心生不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你的命在我的手中,能够夺走它的也只有我……难道是在上演这种戏码? 虽然早就知道魔尊睚眦必报,但这也太夸张了些吧! 她迷煳了,思绪千迴百转,揣测不出南哀时的心思。正困惑着,就听到他说:「跟我回去。」 竹瑶:「……?」 她面上的狐疑不解太过明显,周身明澈坚固的盾光赤/裸/裸地写明了她的警惕与提防。 唇齿间隐隐发干,带着道不明辩不清的涩意。南哀时舌尖抵了抵齿关,眸光晦涩难言。 逢魔时刻诞生的邪魔不死不灭,能够在赤血渊的烈焰与熔岩中復生。可对常人而言,再深刻的记忆都将轮迴洗涤干净,只余一片空茫茫的白。 他早该知晓、早就知晓,却仍旧觉得这盾光刺眼。 须臾静默,南哀时扯起唇角,忽然笑起来。 「你我前世相识。」 南哀时倾近了些,看着她下意识往后一步,几乎贴上涌动的结界边缘。 于是他放轻声音,像是怕吓跑了她,又像是怕打碎了一场梦,「你曾经说过,想要留在我的身边。」 她似乎怔了怔,旋即拧起眉,一时没有开口。 「随我回去,」 生性阴戾的邪魔又近一步,隔着盾光几乎将她抵在结界角落,温柔道:「竹瑶,瑶瑶,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南哀时从未这样称唿过她,即便是在她还伴随在他身侧的时候。 极尽亲昵的两个字出口,她还尚未反应,他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便重重撞了一下,误食毒果般紊乱了节拍,连带着五脏六腑都酸麻一片。 她安静下来。 南哀时看得清她的怔忪,也洞悉她眸中的犹豫。他等待许久,在世人眼中犯了疯,却在此刻得到耐心,温和到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顷刻沉默,竹瑶说:「我凭什么信你?」 顿了顿,她琥珀双眸一抬,直直地看着他,控诉般道:「你曾经承诺要与我的师姐签订协议,却在最后关头反悔伤人。」 世人皆知魔尊反覆无常,行事全凭心情,他也并不否认。 「她怎能和你相比?」他嗤道,稍稍弓身,目光与她平行,低低道:「倘若是你,在我身上打满血契也无妨。」 竹瑶掐了掐掌心,有些怀疑自己是入了幻阵,开始做起梦来。 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他亲昵地喊自己「瑶瑶」,说要给她所想要的一切。可她分明记得在她上一次脱离世界的时候,她亲耳听到他同意要将她再一次献祭。 就好像她的命无足轻重。 即便知道不该,竹瑶无法否认,当初在听到他那句「好啊」的时候,她心中千迴百转,尝出过苦涩,也觉出了不甘。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可是现在他的态度,就好像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结界隐隐颤动,是外头有人在想方设法地破阵。 不可能,她长长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 师兄师姐们说过,这个男人口中尽是谎言,不能相信。 她也亲眼看见过他的阴晴不定。 更何况,她不能、也不该在同一条路上跌倒两次。 那口气被吐出来,竹瑶抿了抿下唇,长睫垂下,目光落在他的手腕。 她曾划开过那里的皮肤,曾取出血来,与他契定契约。 可那些痕迹如今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一道伤疤都未曾留下。 「……你说,你会给我所想要的一切。」 目光再往下低些,竹瑶没有看他,目光凝在他握剑的手上,试探般道:「那,我要这把剑。」 魔尊垂眸睨了一眼。 殷红的瞳底倒映出同样赤红的阔剑,他不过淡淡一瞥,抬手将这把曾被无数人渴求的仙器递向她。 竹瑶定住一瞬。 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齿关无意识间紧咬,藏在衣物下的肩颈线条绷得死紧。 心跳加快,在耳边咚咚作响。 南哀时不知何时站直了,单手撑在她的脸侧,另一只手松松握着阔剑。 命门大敞。 竹瑶抬起手,从他的手中接过那柄剑。 手指不经意间相触,熟悉的凉意在那一片被碰触到的肌肤上瀰漫开来,带着丝丝的痒。 南哀时张了张唇,似乎说了些什么。 她听不清,心脏因紧张在耳边打鼓,只能握紧流火,反手将这世间最为锐利的剑锋深深钉入他的胸膛。 第52章 ◎「还你一条命,」他说,带着血腥味的唿吸拂过她的额。◎ 闷哼从身前响起。 竹瑶没有抬头, 也没有看他,视线被钉在了一处。 她看见血液从他的心口流出来,那一块衣襟色泽变得更深。 浓重的血腥气瀰漫开, 在她鼻尖前萦绕不散, 似乎也与她一样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结界里。 上一回进入这个世界, 竹瑶犹豫许久,在看见少年魔尊满身伤痕的狼狈模样后心生怜悯, 做出了选择。 她曾经想要拯救他,带着他改邪归正。 后来她意识到自己那时的想法或许太过天真。 而这一回,在七姐面前选择了上仙阵营的那一剎, 她就下定了决心。 她紧紧握着剑柄,想要靠它止住身体下意识的颤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莹润的指尖发白, 竹瑶听见沉闷的唿吸声靠近。 那一片胸膛一动不动, 连细微的起伏都捕捉不到,或许是因为痛楚陷入僵直。 过往的记忆如飞羽般散去了,竹瑶轻轻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 眸中一切纷乱的情绪皆被强行压下。 「我想要人间安宁, 歌舞昇平。」 她回答他先前的话, 「而你是这一切祸乱的源头。」 南哀时的面容苍白如纸。 他似乎轻轻晃了一晃, 长长墨发垂在脸边,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 总是上扬的唇亦失去血色,只有那对瞳仁仍有色彩。 「……是吗?」 竹瑶听到弈戈的喊声,听到夜晚的风唿啸刮过, 听到树冠簌簌作响。 他的声音很轻, 几乎被埋没在这层层叠叠的杂音里。 凝聚的结界隐约有了破碎之兆, 南哀时忽地向她探手。 竹瑶从前便想过, 像南哀时这般强大的邪魔,必定拥有着致命的杀招。 在刺向他的心口之前,她心中也闪过诸种考量。 这一剑带来的风险无疑是巨大的,她或许冲动了些,但她不知自己能否还能寻找到这样好的时机。 何况以她的身份、以她的立场,这一剑来得理所当然,不会被任何人怀疑。 只要血契能够抵住他的杀招,她就有极大的可能全身而退。 护身的金盾碎裂,南哀时脖颈上的血契骤然亮起。他唇齿间溢出血来,不知因为这一记破盾受了多少内伤,一双眸低低垂着,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竹瑶瞳孔紧缩,伸手又要掐诀。 南哀时动作更快,却不是要伤她。 她紧握着剑柄的手被他覆住,每一寸都被他冰凉的肌肤笼罩。南哀时笼着她的手,竟毫不留情地将流火往里推得更深。 竹瑶惊到失语,手上动作一滞,方才凝聚起的仙力顿散。 她终于肯抬起眼看他,也终于察觉到南哀时反常的神态。 他脸上不见半分惊愕意外,像是这把阔剑深入的不是他的身体。 竹瑶恍然意识到,南哀时或许知道自己会这么做。 她喃喃出声:「你——」 「还你一条命,」他说,带着血腥味的唿吸拂过她的额,一声声近似追问,低哑道:「够不够?要我十倍偿还么?」 竹瑶动了动唇,原本纤细白皙的指节染上南哀时的血,于是红了一片。 「可心脏并非我的命脉,」 南哀时侧头轻咳一声,吐出血来,嗓音变得愈发沙哑。 旋即他微微向前倾身,几乎快要俯伏在她的耳边,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从未有人知晓的秘密:「要杀我,你应当掏出我的眼睛来。」 言语仿佛拥有魔力,竹瑶怔住,情不自禁看向他的眼。 他轻声问:「想要试试吗?」 那上扬的眼尾像是染上了瞳孔的颜色,呈现出一片触目的嫣红,眼底仿佛有一捧快要烧尽的烈火,令竹瑶忍不住感到心悸。 她第一次在任务世界中这样对人下杀手,本就在强撑着故作镇定,而这份镇定在南哀时攥着她的手去够他的眼睛时濒临破碎。思绪都混乱了一剎,她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在思考。 指尖碰到他薄薄的眼皮,在地窖中忍下来的反胃感一波一波涌上喉口,竹瑶轻轻吞咽一下,努力尝试去忍耐,手指阵阵泛麻。 ……这一次来,是要除魔。她对自己说。 周边寂静无声,南哀时多用了几分力气。 竹瑶的指尖往里刺入,她能够感受到那单薄的一层皮肤下颤动的眼珠,能够看见自己手上染的血被蹭在了他的眼尾。 「……不,」 这种触感实在太过鲜明,竹瑶脑海中一片空白,终于忍无可忍地喃喃,「不行。」 如果真的这样生生地用手指掏出了他的眼,要有多少天的心理治疗才能够治癒这一幕? 她舔了舔嘴唇,惶然不安,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节的血被蹭开一片。 「像这样,」南哀时却不让她抽离,沉沉地与她僵持,哑声道:「……然后将它们碾碎,将它们焚毁。」 「啪嗒」一声,竹瑶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断裂,手挣得发痛,无措道:「你疯了吗?」 南哀时静默须臾,弯眸笑起来,不答反问:「你捨不得吗?」 他像是被取悦了,终于放开她的手,轻轻抬起她的脸,抬指将自己的血抹在她的唇角,亲昵道:「如今的你也会像他们一样渴求我的血肉吗?这具身体送给你一人享用,好不好?」 「只是你身边的那一群神仙,恐怕会如同那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一样扑来与你争抢。同我走,好不好?把我藏在桥下,藏在沂水山的林间,藏在兰沧镇的院落里……」 「我不要,」竹瑶吸了口气,头皮都开始发麻,下意识用手背胡乱擦拭嘴唇,抗拒道:「——我不要!」 她似乎受了惊吓,手脚都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紧紧靠在状若虚无的黑气上。 就像是靠在他的身上。 「你要什么,」南哀时得了耐性,看着她被染得鲜红的唇,一遍又一遍地问,「还想要什么?」 「要得到什么,才愿意随我回去?」 竹瑶:「我不想和你走!」 这一句话语气太过坚定,几乎是掷地有声。南哀时稍稍一怔,眸光暗了下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竹瑶强凑起几分清明,伸手掐了一记仙诀。 清澈的钟声又一次响起,不同于面对那些村民,金色波纹像是利刃,在穿过他的时候割裂了他的皮肤,深得能见到森森白骨,逼迫他退开。 南哀时身形再次一滞。 他的手指颤了颤,抬起她脸颊的那一只手被她轻易挣脱。 那一定很疼,南哀时却仿佛没有感觉到,站在原地,近乎困惑地问她:「可是你说过要留在我身边。」 摇摇欲坠的结界终于破裂,黑气尽都散去,竹瑶踉跄着往后跌倒,被赶来的上仙扶住了肩。 赤金长刀横在二人之间,白眉雪发的老者怒目圆瞪,震声喝道:「此乃登天桥脚下,容不得你猖狂作乱!」 南哀时抬起眼。 她被上仙护在身后,左手边满脸担忧的少年神仙在低声问询,右手边悠悠转醒的猫在蹭她的手腕。 他迟半拍地意识到,她身边变得满满当当,有了师门,有了朋友。 好像没有了他的位置。 茫然、酸涩、惊愕,妒火在那一瞬间几乎烧尽了他的理智,南哀时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抢走。 可是就算带走了她又怎样?她会不会又缩在无人的角落,与懵懂的剑灵说「我想回家」?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阴狠冷戾,像是淬了毒的寒针。他自己并未意识到,可他看见了竹瑶不安的眸光。 …… 不能让她害怕,让她再一次逃跑。 南哀时恍惚间想,却在下一秒听到她脱口而出:「——他的命门是他的眼睛。」 脱离那片窄小的结界,她好像坚强地拾回了镇定,声音分明还在隐隐发颤,却寻不出犹豫不决了。 夜间的空气分外冰冷,顺着鼻腔涌入身体,裹挟而来的寒流几乎要将南哀时冻伤。 他胸前插着把长剑,身上被仙诀刮出的伤口在溢血,几乎成了血人。可他随手挡下噼来的长刀,视线不曾偏移一瞬。 她说过,她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只是忘了。 像是漂浮许久的流浪者终于找到一块浮木,南哀时扯起唇角,竟是笑起来了。 ……她只是忘了,他恍然大悟。 若她记起前世的一切,时间或许就能够倒流。他会问她想要回到哪里,同她一起回家。 「你要取走我的命吗,」他眼中像是没有他人,隔着人群与兵器交接的耀光,耐心地问了最后一遍,「瑶瑶?」 眼前上仙的攻势愈发凌厉,刀锋直指血色瞳仁,不让他接近:「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她没有应答。 南哀时被一步一步往外逼,又有数道流光划过天穹,不知有多少神仙马不停蹄地往此处赶来。 就像在望仙城外的那一天。 可这一次,她不会从血海中将他带出来了。 不知是哪根火把点燃了堆积在院边的柴火,乘着夜风眨眼间升腾起滔天火焰。 竹瑶发软的腿找回力气,借着弈戈的力重新站了起来。 灼目的火光迷了她的视线,恍惚间似乎有熟悉的气息从她身边掠过。 而待火光降下,涌动的黑气尽都散去。 南哀时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53章 ◎「他们说魔尊开了情窍,为了一只妖把魔域搅得天翻地覆。」◎ 生擒魔尊本来也就只有那一回, 还是因着魔尊自己闯进了仙界。在这种阴邪气格外重的灾年,不说生擒,就连杀他都近乎不可能。 那持着长刀的老者乃是七降山的一位仙长。 七降山司刑, 在仙界的诸个仙门门派里算得上特殊。 它不像不落峰有诸多弟子、还分内门外门, 这座仙门中一共就只有七位上仙, 分别掌管人间并仙界中的七处区域。 而这老者掌管七处区域中的蜀梦道,望仙城至青丘之间都被划分在他的手下, 因此也被众仙称为蜀梦道仙。 这么多仙人在场,那升腾起来的火焰眨眼间降下。蜀梦道仙走回来,并不失望, 多看了竹瑶几眼。 他们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就方才魔尊对竹瑶的态度, 任谁来看都能品出几分特殊来。 数位上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面生的少女神仙。 空气静默片刻,蜀梦道仙打断沉默,先和蔼问道:「那魔头的命门是眼睛,你从何知晓?消息是否可靠?」 竹瑶下意识回答:「是魔尊他自己——」 她话还没说完, 忽地顿住, 迟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 南哀时告诉她, 他的命门是他的那一双眼睛。 于是她便相信了, 连片刻的质疑都不曾有过。 ……在竹瑶的记忆中,上一个相信过魔尊的,是如今修为尽失、淡出众仙视野的内门大师姐燕淸宁。 「魔尊口中谎话连篇,不能相信。」 她一句话没能说完便止住, 廖柏松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立刻沉声接道:「他为何要告诉你这件事?或许这又是他刻意设下的陷阱, 我等不该重蹈覆辙。」 几位上仙面面相觑。 「我知道廖师兄指的是什么, 」 身边有好几位拥有仙号的前辈,气氛又有些严肃。弈戈不敢擅自插嘴,却憋不住八卦的心,于是只能悄悄地与竹瑶传音:「据说奉言仙子当初会前往魔界,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魔尊待她颇为特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听说魔尊刚逃出去那会儿,身上尚有仙器捆锁,所以师长们想要趁他虚弱重新将他捉回缚魔阵中。其中有一回,奉言仙子带队擒他,他分明被困在阵中,面对着好多法术仙诀,却还有功夫抬头,冲着奉言仙子一人笑……好多人都瞧见了呢。」 竹瑶张了张唇,听着他这一道接一道的传音,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廖柏松话音落下,蜀梦道仙沉吟片刻,先是点头肯定道:「你说得对,谨慎些总无坏处。」 随后他话音一转,又道:「不过那魔物方才心口上插着把仙器,却仍旧能够轻松挡下我的攻势,可见攻他心脏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重伤。虽说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但往后若有机会,倒也可以试上一试。」 廖柏松颔首同意。 话说到这里,也到了散的时候。 采霓庄的村民行邪事却尚未堕魔,既然七降山仙人在此,便顺理成章地归了蜀梦道人处理降罚。 地窖中的一切,被一把仙火烧了个干净,也算是尘归尘、土归土。 其他奔来的上仙中,倒是有好几个揣着满腹问题想要询问。然而竹瑶乃是不落峰门下弟子,与他们并无关联,降魔一事也并非他们所掌权柄。 仙界中不同的仙门各司其职,掌握的权柄泾渭分明,他们被收到传音的廖柏松喊来帮忙,不好越界。 采霓庄事毕,竹瑶随廖柏松回了一趟不落峰。 在结界中所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荒诞的梦境,她既不知道南哀时为什么凭藉着一个名字便能认定她是猫妖的转世,也无法将这些事情合理地告知师长。 永恆不变的落日霞光瑰丽,庭院中的花草树木皆被镀上了一层余晖。竹瑶在掌门戚雪眼前静站须臾,心中好生苦恼。 在神仙面前说谎的难度也太高了些,她纠结片刻,只能半真半假地说:「……他把我错认成了别人的转世。」 立在一旁的廖柏松诧异望来。 戚雪察觉到了,轻声道:「柏松?」 「……无事,」廖柏松迟疑片刻,「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传闻。」 他在人间待得久,遇到的妖邪多。有时候,也会从那些妖魔鬼怪口中听来一些话。 戚雪问他:「什么传闻?」 「他们说魔尊开了情窍,为了一只妖把魔域搅得天翻地覆。」 廖柏松道,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唐:「都是传言,当不得真,听听罢了。」 「妖?」戚雪若有所思道:「是淸宁从前提起过的,那只血脉纯正的猫妖么?」 「是,」廖柏松抿了抿唇,视线从竹瑶身上移开,落至庭院中的竹林假山,低声说:「魔尊暴戾残忍、阴晴不定,那猫妖若是死了……多半是死在了他的手里。又怎会是开了情窍。」 戚雪沉吟片刻,开口道:「魔界近期确实易入难出,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魔尊的举动也实属反常……」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一顿,摇头嘆息道:「罢了。」 他说着,侧头看向竹瑶,谆谆告诫:「魔尊待你特殊,却不知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我等身为上仙,不应忌讳惧怕邪魔,但那魔物修为高深、喜怒无常,谨慎些总是好事。」 廖柏松也转回视线:「他口中谎话连篇,无论他在结界中与你说了什么,切记不要轻信。」 别人在自己眼前谈论有关于自己的传闻,这实在是一种新鲜又奇怪的体验。竹瑶听着,见两位上仙扭头劝告自己,眉眼间皆有担心,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 临走的时候,戚雪凝眸沉思片刻,轻敲卦盘,对她说:「想要歷练,灵鹤城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竹瑶在记忆中快速翻找了一下。 灵鹤城位于人间中部,在蜀梦道的末端。它离仙魔两界都不远不近,硬要说的话,倒是和妖怪群居的青丘、洮原一带更为相近。 竹瑶点头答应下来:「我知道了,掌门师尊。」 …… 鲜血顺着宽而长的衣袍滴答落下,淌了一地。 不知有多少魔物顺着本能被吸引而来,隐在暗处伺机而动,渴望着等他远去后吸食地上的血。 南哀时感受得到那些隐藏起来的气息,也能察觉到那些含着欲/望的窥探。 这些胆敢靠得如此之近的大多都是一些从未进过魔界的小妖小魔,挥袖便能除去一片,他却恍若不觉,无动于衷。 胸口阔剑隐隐震鸣,南哀时将它拔下,想起自己未曾将这把阔剑交给她。 他来到沂水山山顶。 楼柱许久无人打理清扫,已经长满青苔藤蔓,因着前几日下的大雨而微微返潮。 南哀时并不在意,靠着它,盘腿坐在寺庙中的钟楼顶端。 无天灵已经甦醒,察觉到剑身又一次被他的血液所灌溉,本来很是生气。旋即它跃出流火,看见南哀时胸前狰狞可怖的伤口,惊得险些一个倒仰。 这伤口上的剑意太过熟悉,显然是它所造成的。无天灵怀疑剑生地想,难道是它在沉睡中梦游起来,狠狠地捅了这魔头一剑? 虽说能伤到魔尊心口对仙器而言无疑是一种至上的荣耀,但它现在被南哀时所困,剑身本就不安全,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无天灵先是把流火剑挪得远了些,以防又沾上他伤口中的血液,然后才忐忑不安地咕哝起来:「我一直在睡觉,什么都没做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南哀时仿若未闻。 无天灵见他不吭声,犹豫一下,又去仔细瞅了眼自己的身体。 剑身与以前一样流畅漂亮,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它松了口气,又疑惑起来,小声自语道:「怎么有陌生的气味,是谁碰过我?」 无天灵话音才落下,就忽然感觉到一道冷飕飕的目光。 方才还漠视了它的魔尊侧眸看来。 那生来便像是在微笑的面容对着它,眼尾不知为何分外嫣红,看起来妖异至极。 「是谁碰过你,」南哀时启唇,意味不明道:「你不知道?」 他唇角还染着已经干涸的血,再加上胸口的伤,看起来像是经歷过一场恶战。无天灵一个激灵,听他语气中的讥嘲意味,无数猜测顿时冒出来。 「莫非是有故友前来救我,」它沉思片刻,忽然蹦跶起来,震惊道:「然后从你手中将我抢走,还勇敢地刺了你一剑!但、但为何我如今还在你手中——」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无天灵停顿几秒,终于忍不住了,很是伤心地斥责道:「大魔头,你好狠毒的心!」 南哀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上下蹦跶。 「人人都知道仙魔殊途,你堂堂一位魔尊,强迫无主的可怜剑灵跟在你身边算是什么本事!难怪当初——」 它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股强大的魔识硬生生压扁,挤回了流火里。 也不知是这句话中的哪一部分惹得魔尊不悦,他齿关稍稍一紧,眸光倏然阴沉了下来,冷然道:「闭嘴。」 那魔识漫开时席捲而来的戾意与威压太过可怖,无天灵抖了一下,又胆小起来,敢怒不敢言地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 旭日自天边升起,洒下的曙光也逐渐变得耀眼灼目。魔尊的红瞳被映得近乎剔透,仿若一颗纯粹的血色宝石。 胸口的伤在短短一晚的时间内便得到了自愈,只有沾着血迹的衣襟作为那一切的证明。 南哀时像是感受不到刺目的阳光,魔识笼罩着这一整片区域,坐在钟楼上无声无息地等待。 天穹并未出现御剑的霞光,有一个身影从登天桥上走下来,没入林间,与等待着的同伴汇合。 也就是在这时,南哀时动了。 他手臂一伸,拿起先前被随意掷在地面的仙剑,手指轻轻敲了敲剑柄。 然后他淡漠道:「既然你想要一个主人,那好。」 无天灵茫然道:「……什么?」 它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上一凉,阵阵阴邪气突然越过了流火剑的保护,直往它的天灵盖钻。 一道鲜红印记出现在流火剑的剑柄上。 繁复的线条交织,最后组成一道有些熟悉的图案,像是一朵花。 南哀时强行在它的身上打下了一道印记。 无天灵:「……!!!」 它大惊失色,悲愤难掩,哀痛欲绝。 魔尊指腹轻轻摩挲那道图案,直至它渐渐变得透明,最后隐去。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短暂地出了一会儿神。 灿金色的晨光落在赤红剑身上,南哀时挑剔地打量几眼,不知转世后的她为何会想要这把剑。 分明丑陋得很,栖息的器灵也傻里傻气,除了锋利些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若说是前世未尽的缘分,那为何她对他那般冷漠? 南哀时想着,又心烦意乱起来,睨了无天灵一眼。 那目光阴恻恻的,冷沉得吓人。无天灵不由得感到身上寒风阵阵,莫名其妙感觉这邪魔好像想要残忍地将它折断。 好在他并未真的动手,目光落在林间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冷然命令:「我要你跟着一个人。」 无天灵愤懑道:「岂、岂有此理,你简直是欺人太甚!我绝不会与你这种大魔头同流合污!」 它美丽神圣的剑身彻彻底底地遭受了玷污,又被这样冷硬地吩咐,实在是伤心欲绝,一时间很想再次回去睡觉。 睡个上千年、上万年,直到有什么高人将这可恶的魔头收走。 然而南哀时低头看它,弯起那双色泽妖异的眼睛,没什么感情地微微一笑:「想知道破碎的滋味么?」 无天灵:「……」 其实这事也挺好,至少它不用待在这个魔头的身边。无天灵在心中想,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弱上了几分:「你、你要我跟着什么人?」 魔尊动了动唇,陷入片刻静默。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睫垂着,视线落在遥远的一点,又像是透过虚空,看向了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他淡声开口,却是用上了无天灵先前所说的话:「你的故友。」 第54章 ◎「那绿毛龟瞎编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竹瑶和弈戈、宁万雷重新汇合, 还意外地看到了一只黑白花小猫。 这只奶牛猫甦醒后不知怎的,循着气息找了过来,与从前一样缠着竹瑶不愿离开。 她有些哭笑不得, 想将它打发走, 宁万雷却开口道:「带着吧。既然是去灵鹤城, 它说不准会有些用处。」 灵鹤城离登天桥其实颇为遥远,中间还隔着重重山脉。若是凡人行路, 赶路便要花上近半月。即便是仙人,倘若不御剑飞行,走过去也要费些时间。 弈戈使弓, 不会使剑;竹瑶来这里一个多月都在埋头苦练一些仙诀,亦没有学习过御剑飞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宁万雷主修拳法, 平时不常使用武器, 不过空间法器中特意为着赶路备好了剑。 三人一猫挤在同一把剑上,宁万雷拧着眉坐在前头,嫌弃得很:「倒是从未见过不会御剑的神仙。」 竹瑶在学校的时候向来是优等生,难得功课不及格, 有几分讪讪。却没想到宁万雷嫌弃完了, 竟难得放缓了语气, 问道:「魔尊为何将你拉进结界?」 廖柏松他们来得迟, 并不了解整体情况,但宁万雷和弈戈可是真真切切亲眼看见了魔尊从头到尾的所有反常。 弈戈也把这个问题在心中憋了许久了,听宁万雷率先发问,连忙接道:「是呀, 小师妹, 你在结界里待了那么久, 我和宁师兄在外头都十分担忧。没想到你不仅毫髮无损, 竟然还捅了魔尊一剑!」 他说着说着,还惋惜地嘆了口气:「这种灾年中若能除去魔尊,哪怕他能復生,也能换来片刻安宁了。」 竹瑶稍稍一怔,脱口而出道:「……南哀时死后还能够復生?」 「是啊,小师妹不知道吗?」 弈戈解释道:「如今这位魔尊是逢魔之刻诞生的邪魔,世间前所未有,恐怕往后也只会有这一位。即便死了,也能在赤血渊底下重铸骨骼、重聚魂魄復生。」 竹瑶微微张圆嘴,震惊了。 ……这是什么设定,也太不平衡了吧!这世界会崩溃还真是理所当然。 她心中腹诽,问道:「那我们该怎么除灭他?」 「谁都没有法子,」弈戈摇摇头:「所以我们先前才会把他镇压在缚魔大阵下。」 竹瑶心中一时间有些发沉。 南哀时能够復生,就算能杀他一次,世界线真的能够被扭转么? 或许这个位面的湮灭是命中注定,竹瑶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也不太清楚,魔尊似乎把我认成了别人的转世。」 「别人的转世?」弈戈惊奇道:「小师妹,你得有几千岁了吧,这魔头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呢!」 竹瑶:「……」 痴情种这词和魔尊放在一起还真是太不匹配了。 她无言片刻,还未来得及解释,便听宁万雷不悦道:「别胡说八道,这种邪魔生来便没有感情,演起戏来倒是炉火纯青,堪比台上的戏子。」 这个评价竹瑶很是贊同,在心中默默想:南哀时确实喜欢看戏。 群山在剑影之下仿佛飞驰着向后退去,弈戈捧着脸,嘀咕道:「可是我前几年还听说过魔尊的传闻……」 好熟悉的开头,竹瑶心中一跳,果然听见弈戈继续道:「……说他身边有一只女妖相伴,那魔头待她很是特殊呢。」 宁万雷也听过这则在当年传播颇广的传闻,沉默着没有接话。 「据说那只女妖貌若天仙,倾国倾城,比话本中的那些妖怪还美艷得多!」 弈戈来了劲,手臂比划着名:「魔尊从人间将她带回魔界,遣散了魔殿中的三千后宫,独宠她一人,为她建了这么大一座寝室,又打了这么大一张床。」 竹瑶:「……?」 她瞪圆了眼,偏偏弈戈注意到她的神情,还扭头寻求回应:「小师妹,你也觉得惊讶吧!」 竹瑶还没说话,她怀中的喵喵倒是口吐人言:「猫妖,猫妖找魔头喵。」 弈戈:「哦,当年那位好像确实是只猫妖!莫非你与当事猫认识不成?」 当年她是猫妖的时候,便听到人间有数则关于她和魔尊的传闻。没想到几年过去,这些传闻依然顽强地滞留着,甚至愈演愈烈,变得更加离谱。 「还、还真是不可思议,」 竹瑶的心情实在是难以言描,眼看着喵喵和弈戈就要在自己眼前创造新的流言,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好像快要到灵鹤城了。」 弈戈的注意力还真被转移开了。 灵鹤城构造特殊,早些年人、妖与一些小魔头在这里抢夺地盘,最后不知是哪一方出了手,将这里生生分成了数块不同的区域。从流火上看下去,有些像是一座座相连的岛屿。 弈戈趴在剑身上往下瞅:「哇,那就是灵鹤城吗?怎么连一道城墙都没有。」 他新奇道:「和望仙城好不一样,你瞧,那两块区域之间竟然还横着这么大片的湖水。看着就跟数个连在一块的村落似的。」 灵鹤城坐落于人间中部,算得上是人与妖之间的交界,下凡的上仙、游荡的魔修也会经过此处。 所以它称得上鱼龙混杂,不像望仙城那般纯粹。 竹瑶一行人在灵鹤城周遭的一处无人山林中落地,步行进城。 放在从前,灵鹤城这一带会有不落峰的弟子长期驻留守护。但现在妖邪猖狂,仙名震慑不到魔物,反而会引来窥伺仙丹的大魔。 于是像灵鹤城这种本就混乱的地方,便头一个被放弃了。 ——但灵鹤城中还有凡人宗门驻守。 这宗门名为半月,坐落在弈戈先前在剑上所看到的湖水一头,门内大多是些女修。 灵鹤城里头因种种原因不愿离去、未曾迁移的凡人也都住在这宗门附近,在半月宗的庇护下生存。 前往半月宗需要跨湖,他们等待许久,才等到一位船翁。 巨大的绿毛龟在湖面上浮浮沉沉,探出头来打量他们,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是在评估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片刻后它才道:「若是想要渡余日湖,一人需交纳五金元船费。」 按照竹瑶对这个世界的货币系统的了解,五金元对大多数凡人而言都算得上一个庞大的数目,约等于半年的米粮。 她有些诧异,扭头快速往余日湖上扫了一眼。 偌大的湖水上,确实没见着其他「船翁」了。 宁万雷脸上神色没什么波澜,伸手交递了三人所需的金元,就要上船。没想到那绿毛乌龟眼珠一转,又说:「等等、等等,妖怪也需要船费呢。」 喵喵从前就穷得叮噹响,手下带着一众小弟却还是得从垃圾桶里扒饭吃,如今经济状况似乎也没有半点儿好转,理直气壮地说:「没、没钱喵!」 宁万雷嗤道:「这话倒是说得通畅。」 他说着,又从空间法器中掏出钱来。 绿毛龟终于满意,将金元嗷呜一口吞入口中,让他们爬上后背。弈戈揪着它壳上的绿藻,狐疑道:「一人就要五金元的船费,这里的居民平时怎么出城?」 他说着,声音大了起来:「你莫非是看我们不像本地人,刻意坑骗我们不成?」 「胡说!俺老龟可不会坑外乡人。」 那绿毛龟先是一口反驳,又解释道:「如今鲜少有人敢渡湖,那些凡人船翁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俺老龟一妖独占这余日湖的生意,遇上的顾客又少,可不是要多收点钱么?」 弈戈:「你这不就是坑人么?」 绿毛龟义正言辞:「老龟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喵喵又叫唤了几嗓子,身上的毛毛不知道为什么炸开了。 「你也怕水么?」竹瑶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声与它说话,旋即抬头,问道:「为什么现在没人敢渡湖了?」 始终没说话的宁万雷开口,淡淡道:「这湖底有东西。」 竹瑶一怔。 她一直没太往湖面上看,听宁万雷这么说,抿了抿唇,侧头认真观察起这汪湖水来。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天上悬着的烈日光辉倾洒而下,湖水波光粼粼、涟漪荡漾,最奇特的是它分外清澈,一眼便能看得见底,乘着船仿佛悬在空中。 「这位小哥有些本事,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俺老龟一瞧便知你定是位修士。」 绿毛龟先是夸赞吹捧道,旋即话音一转,「这湖底确实有只大魔,是从魔界逃出来的呢。」 ……从魔界逃出来的大魔? 竹瑶动了动,脑海中又冒出了不久前廖柏松在仙界中所说的话。 他说,南哀时为了一只妖,把魔域搅得天翻地覆。 传闻当不得真,她自己更是知道一些消息能够传得多么离谱。 然而竹瑶撸猫的手稍稍停滞,在片刻的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魔界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好像很得绿毛龟的心意。 「这就说来话长了。」 它嘆了口气,悠悠道:「若是要长话短说,便只能用一句话总结——这都是因爱生恨啊。」 竹瑶:「……」 这只绿毛龟与从魔界逃出来的邪魔同居在一片湖水中,她本来还想着会不会从它口中了解到有别于传闻的真相。 然而这个开头实在是太过熟悉,她张着嘴,听到绿毛龟说:「你们或许不知道,魔界最厉害的那一位魔头,有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呢。」 喵喵嗷呜叫唤了一嗓子,竹瑶一个没注意,手下动作一重,将它弄疼了。 她抱着歉意,摸了摸奶牛猫毛茸茸的背。不过是片刻分神,弈戈便插进嘴来:「我知道、我知道,是一只猫妖,是吧?」 绿毛龟吃惊道:「嚯,这事儿竟然连凡人都知晓了?」 三人都隐蔽了气息,这乌龟看宁万雷是修士,看弈戈是凡人。 少年神仙眼睛一瞪,也「嚯!」了一声,却又没法发怒,只能暗中较劲:「我知道的兴许比你更多。」 「怎么可能?这事儿可是这湖底的大魔亲口告诉俺老龟的。」 绿毛龟很是不屑,问道:「你都听来了些什么?」 弈戈张口就来:「魔头把一只女妖从人间带回了仙界,为她遣散了三千后宫……」 「胡说、胡说!」 他才刚开始说,绿毛龟就打断了他,得意道:「魔尊根本不近女色,哪来的三千后宫?」 弈戈:「……」 「是、是吗?那是怎么个回事?」 绿毛龟却不说话了。 它已经游到了湖中央,湖对面的竹篱瓦舍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宁万雷伸手,又从空间法器中掏出几枚金元,很是冷漠地塞进绿毛龟口里。 乌龟欣喜道:「这位小哥果然聪慧非凡,往后必成大器。」 弈戈:「……」 收了赏钱,绿毛龟这才开口,将它听来的事儿继续讲完:「那魔尊因爱生恨,有个白月光……噢,对,这白月光确实是猫妖不假。」 「那猫妖是被他强行拐进魔界的,被囚在魔界的大殿里头。魔尊怕她寻死,特意又抢来两只猫,放在魔殿里头,与她作伴。」 它说得有鼻子有眼,弈戈好奇道:「然后呢?」 竹瑶也不由自主竖耳细听。 当初她确实被关在了魔殿里,魔尊也确实要了两只猫。 这些细节并不假,虽然整体上还是有些传得夸张了的地方,但绿毛龟口中的这只魔头当年应当是离魔殿较近的邪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然后,」绿毛龟停了老长一段时间,才揭晓道:「那猫妖爱上了一个魔修。」 弈戈:「哇!」 绿毛龟:「这魔修相貌平平,也并无什么过人天资,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魔。魔尊得知此事,很是愤怒,差遣使魔在魔界中四处搜寻,说是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杀了。」 弈戈啧啧道:「还真看不出他竟是这样的魔。」 「可不是吗?」 绿毛龟也有几分唏嘘,「为了取悦这只猫妖,他到处搜罗宝物,什么世间最为锋利的仙器啊、绘画大家所作的画啊。没想到这猫妖分明被困在魔殿中,哪儿都去不了,竟还喜欢上了外头的魔修。」 弈戈瞧了宁万雷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咕哝道:「这魔尊还是个痴情种呢!」 这俩一应一和,像极了逗哏捧哏,竹瑶在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风中凌乱。 绿毛龟继续道:「不过他终究是个魔,残酷得很。后来那猫妖想要与魔修私奔,魔尊干脆便放了把火,把他们俩都活活烧死了。」 弈戈:「……嘶!不过这和魔界现在的情形有什么关系?」 话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竹瑶在二次进入这个位面前便得知,若是选择成魔,便等于选择了高难度副本。 在进来之后,她时常听到有关于魔界的消息,师尊也说那里出了事。 可没有人知道魔界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万雷稍稍侧脸,似乎也想知道答案。 谁知湖面上忽然颳起阵阵阴风,方才还平静和煦的湖水翻滚起来,还伴着阵阵爆裂声响,一时间的情形竟有些像是滴了水的油锅。 不知底下那位是不是被他们的说话声所吵醒,龟背狠狠一震,绿毛龟吓了一跳,连声「嘘、嘘」,紧闭上嘴,怎么都不肯继续说了。 好在他们平安到了对岸。 偌大的乌龟缓缓沉入水中,四肢扒拉得飞快,不知道去哪处角落里躲着了。 弈戈喊了它几声,它都不愿回应。他站在岸边眼巴巴看着它消失,有些失望地说:「这龟孙子如此怕湖底邪魔,竟还说从邪魔口中听来了真相。说不准那些八卦也是它瞎编出来的。」 竹瑶抱着喵喵,听他这么说,心绪复杂地应和道:「我觉得也是。」 灵鹤城龙蛇混杂,这里从前便鲜少来外人,如今湖中多出了个从魔界逃出来的邪魔,就更没有生人造访了。 他们穿着打扮一看便非本地人,登上岸来,一路上遇到的居民都频繁投来打量的视线,眼神中好奇提防皆有。 宁万雷带着他们,直接上了半月宗。 他并没有告知真实身份,只道是一行路过此处的散修,想要借租个屋舍,暂居一段时日。 不知这地方近期发生了些什么事,接待他们的半月宗人面色疲惫,听他如此说,没心思细细盘问,更无精神好生款待,让洒扫弟子来领他们去了一处偏远的院落。 这院落看着像是荒废了许久,破破烂烂的,屋檐上的匾额都掉了半边。 好在里头房间足够,三人一妖足够一人一间。 竹瑶进了自己的那一间,目光扫了一眼。 这屋子颇为窄小,除了床之外便只有一个衣柜,连张桌椅都没有。 她没有用那衣柜,简单用净水术洗去了房间中蒙的灰尘,仙识沉入空间法器中。 方才她一路走来,注意到这里的居民个个面色萎黄,眼底青黑。她有炼出几枚宁神丹,不过数量不多,便想要多炼几颗。 竹瑶翻找片刻,从自己乱糟糟的空间法器中扒拉出一只小型丹炉来。 这丹炉品质不优,只能用于炼制些基础的低级丹药,此时用来正合适。她将丹炉摆在房中,正要起身去关门,脚步忽地一顿。 窗台边有一把赤红阔剑。 它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自然得好像一直都在,然而竹瑶知道这不可能。 她睁圆了眼,茫然一瞬,缓步走上前,指尖碰上这熟悉的剑柄。 「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外头的人喊了声「师妹」,又反应过来,晃到窗边探了个头:「小师妹啊,你——」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在短暂的停顿后噼了音:「……这不是南明上仙的神器流火剑么?!」 竹瑶:「……」 昨晚夜深,这把剑上又沾了魔尊的血,被他的气息遮掩,倒是没人认出刺了魔尊的是神剑流火。 但不落峰许多弟子都知道魔尊当初被重重仙器束缚,后来是得了流火剑,才得以斩去身上的枷锁。 流火剑在南哀时手中,如今这已不是秘密。 她意识到了不妙,思绪急转,还未来得及想到理由,便听到弈戈惊唿:「为了讨好猫妖,将最为锋利的仙器送给她——」 「天哪,」少年神仙喃喃道,「这剑是哪儿来的?莫非魔尊拉你进结界,就是为了赠你此剑——他难道是把你认成了那个『白月光』的转世……」 他嘴巴一张一合、思绪转得飞快,连珠炮弹般吐出一连串话,最后震惊定论道:「绿毛龟瞎编的传闻竟然是真的!」 第55章 ◎从登天桥到灵鹤城,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看着她?◎ 竹瑶真情实感地体验到了一句话。 ——她人不在江湖, 但江湖上处处都是她的传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她恍惚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熟练地从院中跳上窗台,将弈戈一屁股挤到一边。 那一瞧就不太聪明的男仙正张着嘴, 一副很是吃惊的模样。喵喵好奇地探头张望:「喵?」 而弈戈压根没注意到它, 还在那儿自顾自地琢磨:「可是这『白月光』分明是两年前才出现的传闻, 小师妹你在不落峰已有数百上千年了吧?这魔尊是怎么盯上你的啊?」 竹瑶握着流火剑,从尴尬到灵魂出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对哦?」 系统安排的身份都自具有合理性, 角色拥有自己的背景设定。 她之前都没有想到,南哀时能够认出她、发现她与猫妖的关联,是多么古怪的一件事。 ……而且, 南哀时能够把流火剑这般精准无误地置于她的窗台边,那么从登天桥到灵鹤城, 他是不是一直在暗中看着她? 她心中一跳, 越过弈戈往窗外望去。庭院外树冠茂密的古树、看不见顶的高楼、用以观赏的竹林,原来一派静谧的景象忽然就变了味道。 「不过那种魔头本来就是疯子,他们的思维乃是常人不能够理解的。」 弈戈见她皱眉,又反过来安慰她:「不管怎么说, 这流火剑是实实在在地送到了你的手里。这可是南明上仙锻造出来的神器呢!」 黑白花很应景地捧场:「哇!」 竹瑶垂眸, 看了一眼手中的流火。 无天灵一直没有出来, 不知是在沉睡, 还是认不出她了。弈戈和黑白花在场,她也不好对它说些什么。 「你说得对,」竹瑶道,犹豫了一下, 又告诉他:「但这把剑是方才突然出现在此处的, 魔尊恐怕在暗中关注我们的行踪。」 弈戈吓了一跳:「不会吧?」 他紧张起来, 拉着竹瑶就去找宁万雷。 住在半月宗所庇护之地中的凡人平日中基本都是靠着耕地为生, 每年的收穫绝大部分都要上交给宗门。 与此相应,他们每日午、晚两顿伙食也都由半月宗准备。 前些日子余日湖中发了大水,两岸都遭了洪灾,水淹了数片田地与房屋。 这频频发生的洪灾与湖底的邪魔有关,宁万雷听闻此事,特意去寻人了解具体信息。 他们找到人的时候,宁万雷正站在一处设好的粥棚边,沉着张脸,面色不太好看。 「……九婴乃是上古魔兽,绝非你想像中那般容易降服。」粥棚中站着个看着约莫有三四十的女修,脸上有几分无奈:「你若擅自对它动手,只会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我的性命自有我来操心,」宁万雷显然失了耐心,手臂抱胸,生硬回道:「我说了,你只需要将岸边的无关人群遣散即可。」 女修嘆了口气。 「你的性命确实是与我无关,可倘若九婴被你所激怒,因而牵连我们,那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她将手中的粥递给桌前的凡人,抬手在空中点了点粥棚前长长的队伍,直白道:「我等修士尚有几分自保之力,这些长久以来安安稳稳住在此处的凡人却会被你平白连累。」 桌前等着的那人双手接过粥,还瞅了宁万雷一眼,应和道:「阮姑娘说的是啊,那邪魔是逃到这里避难的,说不准过段时间就走了呢。」 宁万雷的一双眉拧得更紧了。 他可以告知她自己的身份,然而一路走来,他看见从前的神仙庙有的被砸毁了、只剩废墟,有的已经重建,被改成了房屋。 灵鹤城曾在危难时刻被神仙遗弃,这里的人对上仙不会有什么好的态度。 宁万雷脸色有些臭,视线烦躁地一扫,正巧看见了等在一边探头探脑的弈戈与竹瑶。 那样子一看就是来找他的,宁万雷放下环胸的手臂,大步上前去,问道:「什么事?」 弈戈将刚才的事告诉了他。 竹瑶站在一旁,琢磨着自己方才所听到的对话。 他们下凡是为了降魔,来灵鹤城歷练,正好可以拿湖底那被称为「九婴」的邪魔练手。 然而余日湖位于灵鹤城中,两岸都是居住地、住满了人或妖,即便事先设下结界,打起来仍旧具有伤及无辜的可能性。 宁万雷来找半月宗的人商议,多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从半月宗的角度来说,他们信不过这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外乡人,也合乎情理。 竹瑶转过头。 这里地势偏高,刚好可以瞧得见那一片广阔的湖水。 阳光倾洒而下,余日湖犹如被缀了淡金细闪的翡翠,叫人难以想像出底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凶兽。 她又看向粥棚前排得老长的队伍,里头男女老少皆有,面上皆有疲态。 她侧耳听他们说话,得知九婴自来了这里之后三月内已经掀起了五次大水,皆是在夜晚时分,这里的人被扰得不得安生,晚上睡觉都会惊醒。 「……事情就是这样了。宁师兄,你说我要不要给廖师兄发个传音符?」 「那魔物尚未现身,就将你吓成了这样?」宁万雷的声音传来,又是与往常一样的语气:「就算你廖师兄来了又有何用,只会平白给他添乱。」 他说着,扭头叫了声竹瑶的名字。 竹瑶都准备好装煳涂了,没想到他开口却是问:「流火剑在哪?拿出来让我看看。」 她稍稍一怔,依言从储物法器中取出流火来。宁万雷将这把仙器从她手中接过,举在光线下打量须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宝剑蒙尘,」他视线凝在剑身上,压低了声音,嘆道:「当初南明上仙仍在的时候,流火被称为仙界第一剑也不为过,巅峰时期一道剑意便能斩开峡谷。如今却黯淡成这副模样。」 竹瑶眨眨眼,有些无法想像出那个时期的无天灵会是什么模样。 身后队伍龟速向前,有老人轻喝了声「发什么愣」。竹瑶循声瞥了一眼,恰好与一个少年对上目光。 看见她望来,那少年似乎愣了愣,接着移开视线、看了身后催促的老人一眼,沉默着继续向前。 不知为何,竹瑶心中莫名一跳。 只是下一秒,她的注意力就被宁万雷吸引了回去。 「——嘶,这剑是怎么回事?」 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沉寂安静的流火剑忽地从宁万雷手中蹿了出来,硬邦邦的剑柄好巧不巧地往他的下巴上顶了一下。 宁万雷猝不及防一声闷哼,捂住下巴倒退一步,正要发火,就见那赤红阔剑飞快蹿到了竹瑶身边,不知为何抖了好几抖。 弈戈惊奇道:「它是不是害怕了?宁师兄,你吓着它了!」 这动作确实看着就跟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宁万雷揉了揉下巴,一脸莫名其妙:「这剑灵竟还醒着?无天灵,你又不是不认得我,从前你主人还在的时候,我还曾找他锻造过一对拳套。」 无天灵一声不吭,与他离得远远的,却又没有往竹瑶身后躲。 流火剑虽被宁万雷评价为「蒙了尘」,但它总归是仙人所锻之剑,凡间再怎么有名的刀剑武器与它比起来都会骤然失了色彩。 不远处粥棚中那位阮姑娘频频在往这里瞄,宁万雷目光终于从流火剑上收回来,看向竹瑶。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嘱咐道:「既然那魔头是沖你而来,便不要独自一人行动了。」 竹瑶点头应是。 流火剑重新被收回了她的空间戒指中,竹瑶转过身,重新望向粥棚。 里头的修士看见这么大一柄阔剑凭空消失,意识到她身上携带了储物法器,打粥的动作都因惊讶而顿了一瞬。 竹瑶却不是在看她,目光在队伍人群中一扫而过。 少年捧着碗,背对着她,稍稍垂着脸,在安静地等待。 先前的对视短暂至极,竹瑶没有记住他的相貌,却记住了他的眼睛。 可如今从背影看着,他又变得平平无奇起来,与周边的凡人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究竟是不是她多虑了? 竹瑶抿了抿唇,有些迟疑地收回目光。 她觉得自己所想的实在是有几分离谱,然而自从她回到这个世界,已经见过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 见阮姑娘这条路不通,宁万雷并没有久留,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也未曾告知他们自己要去哪里。 弈戈这才凑近到竹瑶身边,摇头晃脑道:「唉,这魔也不知能不能降得成。」 「下次九婴发难的时候,我们抓准时机出手便是了。」 竹瑶回过神来,不觉得这是值得费心思的难事,稍稍一顿,又问道:「你先前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啊,倒也并非什么大事,」弈戈指了指粥棚的方向,嘿嘿一笑:「就是听说他们这个粥棚颇缺人手,总归也是闲着,想来问问小师妹你想不想与我一起给他们搭把手。」 竹瑶稍稍一怔。 「不过这事儿若是被宁师兄知晓,只怕他又要骂我们不务正业。」弈戈抓抓脑袋:「小师妹你不愿也成,我……」 「无妨,」竹瑶顿了顿,道:「我与你一起。」 她转过身,与弈戈一起往粥棚的方向走去。走过那少年的时候,竹瑶没有忍住,又侧眸多看了他一眼。 那五官平平的凡人少年垂着眼,唇线压得平直,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抬起眼来。 看的却不是她,而是她身侧的弈戈。 竹瑶:「……」 心中那股不对劲的直觉愈发浓重了。 竹瑶站到粥棚内修士身侧,犹豫一瞬,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阮姑娘,向你打听个事——你知不知道那位少年人是谁?」 第56章 ◎装死的无天灵心中一震,很是困惑。◎ 阮雪滟疑惑道:「……啊?」 这问题来得奇怪, 她心生茫然,抬头顺着竹瑶眼神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些外来修士手中奇珍异宝不少,不知是哪个大门派的弟子, 虽莽撞了些, 但还是与他们打好关系比较好。 阮雪滟心中想着, 答道:「那是俞家大郎。」 这回愣上一愣的成了竹瑶:「……俞家大郎?」 「是啊,这俞家就是离余日湖最近的那一户人家。九婴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掀了回大水, 他的父母都在梦中被淹死了。整个俞家就剩下这么个年轻孩子。」 阮雪滟低声告诉她,说着说着嘆了口气,问道:「姑娘打听这些是要做什么?」 弈戈也在探头瞧, 视线明晃晃的,毫不遮掩地打量:「对啊, 小师妹, 你打听他做什么?这俞家大郎看起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啊。」 竹瑶心道恐怕是认错了人,不由得庆幸自己先找人问了一嘴,故作坦荡地回答:「没什么,我只是瞧他精神奕奕, 不像旁人般面露疲态、眼底青黑, 因而有几分好奇罢了。」 阮雪滟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睡得死, 他平日里干活又勤快, 晚上睡得沉了,白天精神些也正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弈戈也没有多想,与阮雪滟解释起来意。 他们讲话的声音并不大,但也未曾刻意压低。那俞家大郎分明离得不远, 面上却始终没什么表情, 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竹瑶收回目光。 这段时间水灾频发, 半月宗也忙碌不已。 许多资质平庸的外门弟子都被派遣去处理水涝过的田地、房屋, 而内门弟子与一众师长则忙着在余日湖旁重设阵法。 这些阵法虽拦不住九婴,但多多少少能拖延拖延时间,或是起到警示的作用。 竹瑶与弈戈主动提出要帮忙分忧,阮雪滟自然不会拒绝,对他们的态度还好上了几分。 而在竹瑶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几枚宁神丹、提议下次煮粥时将其放在锅中化开后,阮雪滟脸上的笑便更加真挚了些,还带着几分惊喜。 这宁神丹放在仙界确实是较为低级的仙丹,但拿到人间来就成了宝贝。 阮雪滟连粥都顾不上打了,将丹药拿在手中,大步走出粥棚,特意在明亮的光线下细细查看一番。 「我们半月宗算得上这方圆十里内以炼丹术闻名的宗门,却也炼不出这种品质的丹药来。」 她似是有几分兴奋,惊嘆不已,「光泽、质地、气味,每一样都堪称仙品——这位姑娘,敢问你姓甚名谁,又是师从何人?」 「我姓竹,」竹瑶搬出之前宁万雷使用过的名号来:「是玄羽宗门下弟子。」 「玄羽宗?望仙城的那个玄羽宗吗?十五年前蜀梦道大比的时候,我还和你们带队的师长说过几句话。不过那时候好像没有见过你……」 竹瑶对这个所谓的玄羽宗实际上一无所知,带着点儿心虚连眨了好几下眼,打着哈哈想要岔开话题。 「十五年前,玄羽宗在丹药大比上落后我们数个名次,没想到如今已经能炼出这种品质的丹药来了。不过如果我们宗主闭关全力炼丹,炼出的丹药说不准能与之相拼……」 阮雪滟说着,又把恋恋不捨地将宁神丹推了回来,「这种好东西用在此时未免太过浪费,竹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浪费,」 这时候再说这种丹药自己一晚上便能炼出许多炉来或许会有些太过招摇,竹瑶只道:「我们三人在半月宗门下落脚,也不曾交付什么金银灵石,区区几枚丹药,你们拿着便是。」 听她这么说,阮雪滟也不好再多推拒,将药瓶揣进袖间,爽朗道:「既然如此,竹姑娘,你之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便尽管开口。」 这位女修的好感度显然从方才与宁万雷沟通时的负等提升至了优良,弈戈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忍不住凑到竹瑶身边。 「小师妹,」他压低了声音,惊奇道:「原来你带这些丹药出来,还有这种贿赂人的妙用!」 碗底磕到桌沿,发出一声不重不轻的声响。竹瑶被吸引了注意力,侧头看了一眼。 轮到那俞家大郎上来打粥了。 他面色平静,递碗、拿碗、转身离去,一系列动作神态都没有什么异常。 那清瘦普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路角,她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多问一嘴:「回湖边不是往那边走么,他这是上哪里去?」 「这是要上田里吧,」阮雪滟还没回答,桌前下一个上前来的人抢道:「我跟他一片田的,俞大郎天天都待在田里头干活儿,一大早就在,夜深了才回家。也是个可怜人啊。」 弈戈跟着嘆息道:「恐怕是因为家里是伤心地,所以不想一个人待里头吧。」 竹瑶心中的疑虑彻底被打消,摇了摇头,忍不住为自己的多疑感到无奈。 弈戈刚才所说的话这才延迟地进入她的脑子里,竹瑶皱皱鼻子,反手用胳膊肘将他推开了些:「什么贿赂人,说得这般难听。」 接下来的几天,竹瑶和弈戈两人时常去粥棚帮忙打粥。喵喵偶尔也会来看一看,大部分时间都蹲在粥棚边的一块石头上晒太阳,日子过得倒是悠闲。 竹瑶无聊的时候会跟它说些话,伸手摸摸它的脑壳:「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跑到这么远来?」 黑白花从喉咙中咕哝几声。 竹瑶撸猫手法娴熟,深知要碰哪儿猫咪才会觉得舒服。黑白花被伺候得很是舒畅,转过来露出肚皮,尾巴甩得起劲。 下一个拿粥的人走上前来,「啪」的一下,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拍到了他的裤脚。 喵喵不是普通的猫,它是只猫妖,凡人被它的尾巴这样抽上一下,恐怕腿上会青肿一片。竹瑶「哎」了一声,抬头就道:「不好意思——」 她声音稍稍一顿。 俞家大郎拿着碗,站在桌前。 也不知他的耐痛能力是不是较强,被抽了下大腿也只是轻轻拧了拧眉,稍稍避开了些。 竹瑶见到是他,稍稍怔了怔,接过他的碗,低头看了眼:「没事吧,你的腿疼不疼?」 那少年听她问了,这才迟半拍地伸手去撩裤腿。 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农田里劳作的缘故,他的皮肤不白,但大腿处不常晒到太阳,与其他地方的皮肤比起来要白皙许多。 裤腿被撩了起来,那片肌肤上浮现出一道红肿的痕迹,像是被戒尺用力打过一般。 俞家大郎低着头,盯着那片红肿的皮肤,不知在想些什么。 竹瑶也瞧见了,那痕迹显眼得很,不知道得有多疼。她稍稍吸了口气,拍了旁边的猫头一下:「我给你拿点膏药涂涂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俞家大郎:「不用。」 竹瑶不听他的,在储物戒指里翻找一番,好不容易找出个品质普通的外伤膏药,伸手递给他。 少年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接过。 黑白花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咕噜咕噜几声,心虚地跳下来熘走了。 竹瑶拿起大勺往他碗里打粥,听见他说:「你和那只猫的感情挺好。」 他用的是陈述句。 竹瑶其实心中猜测过喵喵可能喜欢抱大腿,之前逮着个会化形的猫妖,兴高采烈地想要跟她走,现在遇着个下凡的神仙,又巴着她不肯放。 但这些话自然不会跟这陌生少年说,竹瑶笑了笑,把打好的粥递给他:「它比较亲近我。」 一滴水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丝丝的凉意。竹瑶抬起眼来,越过人群,往粥棚外看去。 天空不知何时起了乌云,沉甸甸坠着。 手中重量一轻,竹瑶收回视线,想起先前听到的有关于他的话,温和提醒:「快下雨了,早点回家吧。」 过了半个时辰,天上真的落下雨来。 阮雪滟早晨时邀请她晚间去自己的院中探讨炼丹术,竹瑶在她的院子里与她相谈甚欢,还认识了其他几位半月宗的弟子。 到了要回去的时候,阮雪滟还依依不捨地提着灯笼走出来,要送她一程,被竹瑶摆手拒绝。 夜已经深了,先前的雨仍未下完。竹瑶提着阮雪滟给她的灯笼,心情变得愉悦许多,一路沿着有屋檐的小路边边,慢悠悠往她的住处走。 黑白花跟在她的脚边,不知为何黏得格外紧。 它身上的绒毛蹭着竹瑶的脚踝,脑袋时不时晃到她脚前,令她有些难以迈步。 竹瑶往左边移了移,它很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你干嘛呢,」她觉出几分好笑,索性停了下来,两手撑着膝盖,弯腰问它:「不让我走路啦?」 黑白花从喉咙里低低喵了一声,身上的毛都开始炸起来了,含含煳煳地说:「不好喵。」 竹瑶奇怪道:「什么不好?」 她话音刚落,天边忽地炸起一声响雷。 大雨剎那间倾盆落下,先前淅淅沥沥的雨珠顷刻之间变得急湍。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狂风,路边栽着的小树都被压折了。 眼前骤然亮起一道白光,闪电映亮了深夜的天穹。竹瑶直起身来,若有所觉地往余日湖的方向望去。 幢幢房屋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察觉到余日湖上像是有一个漩涡,强烈的魔气一缕缕溢了出来。 「……糟糕。」 有脚步声自她刚才走过的路上响起,半月宗的弟子都奔了出来。 喵喵身上的毛毛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一双大而圆的猫眼都睁不开了。 竹瑶抿住唇,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自己回去:「待在房间里,不要到处乱跑。」 喵喵缩着脑袋瞧她:「快跑喵!」 竹瑶说:「我可不能跑。」 传音符飞到了她的眼前,上上下下地漂浮着。竹瑶伸手接住它,又催促了一声:「快去吧。」 黑白花磨磨蹭蹭地走了。 竹瑶掐了个隐蔽身形的仙诀,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流火剑。 这把剑又沉寂了下来,但竹瑶知道里头的剑灵醒着,说不准在暗中观察外面的一切。 「无天灵,」她喊了一声,如同见着老友般亲切熟悉,对着阔剑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御剑。」 流火:「……」 这年头竟然还有不会御剑飞行的上仙吗,装死的无天灵心中一震,很是困惑。 少女神仙对着它说完这句话,就不动、不出声了,站在那里举着它瞧。 无天灵犹犹豫豫老半天,看在她仙识的气息令它不知为何颇有好感的份儿上,慢吞吞地从她手上下来,拉长了自己的剑身。 变大不少的流火剑悬浮在地上,周身亮起了一圈浅淡红光。竹瑶愉快地坐了上去,夸奖道:「我与你真有默契。」 她说着,又想起了上个周目无天灵与她的承诺,拍拍剑身:「既然南哀时把你给了我,那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当你的主人,你说好不好?」 无天灵却还是没有吭声。 这只器灵从前哪有这么高冷,竹瑶心中有些遗憾,刷起来的好感度丢失了,又得重刷一回。 阔剑掠过半月宗上空。 竹瑶坐在阔剑上,倾身往下看去。流火飞得并不高,地上奔跑的凡人面容清晰可见。 她看见半月宗的弟子挨家挨户地敲门,把屋子里的人叫醒,也看见白天时沉静平和的余日湖像是发了狂,湖面上阵阵狂浪。 水流诡异地形成了数道龙捲风,分别卷过了好几处栽着作物的田地。 竹瑶忽然想到了什么。 俞家是离余日湖最近的那一户人家,也离半月宗最远。等半月宗的人到这里敲门救人,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时间。 离余日湖越来越近,她让流火剑降下,找到了俞家的屋子。 九婴掀起的水浪不像是属于城中湖泊,反而像是来自雷雨天波涛汹涌的大海。竹瑶显现出身形,犹豫了一下,又撤去了避雨的法诀。 豆大的雨珠瞬间砸落,将她淋了个湿透。她敲了敲眼前的门,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回应,心中急切,索性破门而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屋子里没点灯火,昏暗不明。 周遭安安静静,只剩下狂风唿啸的声响,与雨水砸在地面上的声音。竹瑶扫了一圈,没看见人,快步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又一道闪电噼过,她的手触上握把,鼻尖满是暴雨狂浪湿漉漉的气息。 门被打开,竹瑶快速一扫,床铺被屏风遮挡,露出的一角上隐约有个轮廓,看不清是不是人。 她喊道:「俞……」 「咔」的一声。 竹瑶动作一顿,转身往身后看去。 俞家大郎站在屋子门口,披着蓑衣,背着光站着。 他大半张脸隐在了暗处,带着几分诧异地看着她。 「……竹姑娘?」 第57章 ◎深水带来的窒息感又一次爬上心头。◎ 竹瑶松了口气。 「原来你已经跑出去了, 」她反手关上房门,往门口走,口中解释道:「九婴又在闹事, 我担心你家离得远, 没人来喊你, 所以特意来瞧一眼。」 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侧身让开路。 他身边的屋门还挂在那儿, 摇摇欲坠,看得出是怎么被暴力破开的。 这门显然已经不能使了,竹瑶眨眨眼, 有几分不好意思:「你家的门我之后会来负责修理……你又回来做什么?」 她走到了他身前,少年终于让了让, 垂眼道:「回来拿些东西。」 这种时候还敢回来拿东西?是钱财, 还是什么值得纪念的物品? 竹瑶多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问,与他擦身而过,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叮嘱道:「拿完了就快些走吧。」 又一阵巨浪扑上湖岸, 扬起数米之高。竹瑶单手握着阔剑, 顶着风浪向前。 弈戈与宁万雷已在岸边。 他们身上干净清爽, 瞧见竹瑶被淋成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都面露诧异。 竹瑶轻咳一声,施了个法诀,将自己整理妥当了,这才上前。 宁万雷正在岸边刻画结界, 看了她一眼, 又低下头去。弈戈小跑着来到她身边, 小声说:「我还以为宁师兄要说你呢。」 竹瑶有些难为情:「说我什么?」 弈戈清了清嗓子, 模仿得惟妙惟肖:「——倒是从未见过不会使避水诀的神仙。」 宁万雷在不远处哼笑一声。 又一道符文降在湖边,数道灿金神柱直冲云霄,又在眨眼间消失不见,仿若只是幻觉。 围绕着余日湖的结界彻底落成,阻隔了奔涌向外的狂风巨浪,也阻隔了外头凡人往里头查看的视线。 弈戈先前得知魔尊在采霓庄附近徘徊时吓得不轻,此刻却摩拳擦掌,一派跃跃欲试的模样:「宁师兄,这九婴该怎么降?」 瓢泼大雨阻隔不了上仙的仙识,余日湖上狂风怒号,魔气四溢,但分明没有魔物的踪迹。 竹瑶也看向他。 宁万雷没有说话,起身往余日湖中央走去。 他鞋底触及水面,却仿佛踩着实地,脚下水波荡漾,稳稳将他托在湖面之上。 那天竹瑶乘着绿毛乌龟过湖的时候,这湖水分明不是这样。 弈戈显然没想那么多,拔腿就跟上了。竹瑶站在余日湖前,低头看了一眼。 那日清澈见底的湖水此时此刻浑浊一片,像是被泼进了大片大片的浓墨,漆黑的墨汁与水彼此交缠,融成一副奇特而诡异的水墨画。 剎那之间,竹瑶想起了在不动山仙境中,前往生死梦秘阵时,她与南哀时所经过的那一片海。 那位魔尊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沉入冰凉刺骨的海水之中。 她坠入深海,窒息感蔓延至神经末梢,心脏几乎惊惧地跳出喉口,张口却只能吐出一连串破碎的泡泡。 那一天的感受太过鲜明,深深烙在她的记忆中,如今再次想起,也会忍不住轻轻发颤。 竹瑶可以在万丈高空上坐着长剑,新奇地游览剑底下的人间,却无法承受深海带来的恐惧。 怎么第一个boss就是水怪,她在心里分外苦恼地嘆了声气,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小师妹,」弈戈在余日湖上喊她,「你在发什么愣呢?快来呀!」 竹瑶迟缓地眨了一下眼。 她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吞吞地吐了出来。 ……现在不一样了,竹瑶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那时的她并不会避水术,可现在的她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道法诀。 被染过色的水波在眼前翻涌,湖水中栖息着的生灵皆已消失不见,不知是遭了殃,还是躲到了哪个偏僻的角落。 竹瑶踏上水面。 他们三个神仙下凡,能躲得过凡人的眼目,却瞒不了这水底的邪魔。 「九婴是很久之前就存在的水怪了,」 弈戈与她分享自己的情报,「这邪魔难杀,就是因为它学习能力特别强,能偷走别人的招数,还能操控水。往水里头一藏,得花大功夫去抓,还会用你的招式去反击你。」 「你瞧,这余日湖湖面现在就跟块钢板似的,都是因为九婴在作乱,它不想让我们进入湖底。」 竹瑶稳了稳心神,问:「那它当初怎么不躲到海里?」 哪怕是躲藏在河水里,在危机时也可以顺着水流偷偷潜入大海。 这九婴选择藏在灵鹤城这一片与其它水流隔绝的湖泊中,等同于把自己藏在了一处死路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弈戈自然也弄不清楚一只邪魔的想法,猜测道:「我也不知,或许是它受了重伤,没有力气再继续逃了。」 他们说话期间,宁万雷已经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了一对拳套。 竹瑶手中的流火自己动了动,像是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应当是宁万雷口中托南明上仙所锻造的拳套,通体莹白,刻着暗蓝色的繁复纹路。 他将那一对拳套戴上,眉眼一沉,剎那煞气四溢,看着竟不像是个上仙了。 「这实在是太炫酷了,」 弈戈抱着自己的弓在一旁看着,好生羡慕:「小师妹你知道吗,主修拳法的不只有宁师兄,但这种仙器整个仙界也就只有一对呢。」 宁万雷置若罔闻,稍稍弓身,淡淡道:「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这个念头闪过竹瑶的脑海,下一秒,宁万雷挥拳,重重向水面击去。 「——哗!」 被他击中的那一片水流中间竟凹陷进去一片,两侧翻卷开来,在他身边形成高大数米的两道水墙。 灼目华光倾泄而出,竹瑶忍不住眯了眯眼。 再次睁眼的时候,她看见了脚底的裂纹。 流转着霞光的纹路浮现在水面上,从拳套落点飞速蔓延至余日湖的每一处角落。白天犹如翡翠一般的湖面如同拥有实体般寸寸龟裂,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声悽厉的尖嚎,刺得她耳膜发震。 脚下坚硬的湖面剎那坍塌,竹瑶眼前景象骤然一晃,坠入水中。 水花高高溅起。 她身上已有避水诀庇护,但仍旧心中一紧,下意识紧紧攥住手中的流火剑,另一只手又飞快掐了一遍指诀。 半透明的屏障围绕在她的周围,将汹涌的水波牢牢隔绝在外。 竹瑶在坠入水中的那一剎狂跳起来的心跳终于平缓下来,有精力查看周围的情况。 湖中的波浪比湖面上更加凌乱汹涌,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都打碎,她如同深海的泡泡,被一波一波勐烈打来的水浪裹挟着四处漂流。 视野暗沉一片,竹瑶睁大眼四望,没有看见宁万雷,也没有看见弈戈。 她的同伴失去了踪迹。 要怎么找到九婴? 竹瑶心生困惑,抬指想要递出传音符,然而符纸刚刚飘出气泡,就被水流吞没撕裂。 可水浪又怎么阻挡得了上仙的传音符,她心中明白过来,是九婴在暗中作祟,不允许他们互相传音。 他们被分开了,恐怕也是九婴的手段。 竹瑶独自一人在水中往下沉去,不知过了多久,水泡终于落到了湖底。 她转眸四望,周围除了水一无所有。 深水带来的窒息感又一次爬上心头,竹瑶抿了抿唇,晃了晃手中的流火。 「无天灵,」她再一次求助,「你能感受到那个邪魔的气息吗?」 流火没有反应。 「像你这般厉害的剑灵,」竹瑶沉思一下,又开口说,「一定能够帮我找到九婴吧。」 无天灵:「……」 流火剑沉默半晌,从她手中挣开,剑尖钉入湖底的泥沙,熟悉的小小光团从阔剑上探出半截。 湖底幽暗静默,四散开的红色微光便变得格外显眼。然而即便这光芒分外醒目,也没有看到弈戈和宁万雷往这里赶来。 不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竹瑶心中稍稍有些发沉。 赤红剑光翻开了水底的泥沙碎石,指引她一路向前。 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在无天灵的指引下显现出来。 洞口中黑漆漆的,看不清里头究竟存在着什么。 但竹瑶能够感受到洞窟里分外浓重的魔气。 ——就算九婴此时此刻不在这个湖底洞穴里面,它至少也在里头滞留过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留下如此浓郁的气息。 竹瑶摸了摸流火的剑柄:「谢谢你啦。」 光团重新钻入阔剑中,无天灵的态度仍旧高贵冷艷。 竹瑶没有注意到剑柄上闪烁了一瞬后復而暗下的图案。 等不到宁师兄和弈戈的消息,竹瑶往四周张望一下,从旁侧取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在石上用仙力留下痕迹,再将其楔进洞口边缘,施诀加固。 记号留成,竹瑶俯身进入洞穴。 洞窟深不见底,却逼窄难行,竹瑶一路往下,时不时磕碰到两侧洞石。 流火剑剑身上淡淡的微光始终没有熄灭,就像是在无声无息地陪伴着她,让竹瑶心中安定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竹瑶眼前骤然亮起,视野开阔起来。 而在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她不由得怔住,在原地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洞窟的尽头,竟然藏着一座偌大的宫殿。 竹瑶去过不动山仙境中的生死梦秘阵,见到过南明上仙所造的仙殿;也曾经穿过赤血渊,见到过魔殿中魔尊的宫殿。 这一座宫殿令她觉得分外眼熟,不像这两座宫殿中的任何一座,却像是它们的结合体。 ……与九婴有关的宫殿,长得像魔界中的大殿,或许还有几分情有可原。 可它又为什么与南明上仙的那座宫殿也如此相似? 静静屹立的宫殿在水底洞穴中显得愈发巍峨惊人,竹瑶伫立许久,才回过神来,犹豫着走上前去。 宫殿前的空地上,躺着一个身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从背面看去,那身影既不像是弈戈,也不像是宁万雷,却如宫殿一样,让竹瑶觉得莫名熟悉。 片刻之后,竹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身影是谁。 他身上披着的那一件蓑衣,她分明不久之前才刚刚见到过。 她张了张唇,却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了许久,才吐出了那个名字。 「……俞大郎?」 那个身形稍稍一动。 昏倒在地上的少年像是被她的声音所唤醒,慢吞吞甦醒过来,掌心撑着地面,从地上坐起。 竹瑶站在他的身边,观察他。 他浑身都被打湿,嘴唇青紫,头髮湿漉漉地贴着脸,眼尾还泛着红,瞳仁蒙了一层泪。 看起来与先前不会使用避水诀时穿过仙境海水的她一模一样,狼狈又悽惨。 ——而再一看自己,先前在他家门口被雨淋得湿透的她,此时身上干燥清爽。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忍不住有些发虚,好在俞大郎刚刚醒来,脑子似乎还煳涂着,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竹姑娘?」 少年仰着脸,深色的瞳孔中带着几分迷茫,面上的情绪一剎那间竟像孩童一般懵懂,给竹瑶几分违和的感觉。 他声音沙哑,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第58章 ◎暂时不能见光的贪/欲被压抑下来,南哀时抬起那张平凡又无辜的脸。◎ …… 夕阳西沉, 本就因着连绵细雨而黯淡的天色彻底晦暗下来。 房间中昏暗无光,南哀时坐在陈旧的桌上,倚着墙, 垂着眼。 一道闪电掠过天际, 透过未被关实的窗, 将房间短暂地映亮了一瞬。 他的面容在铜镜中一闪而过,肤色不白, 长得平平无奇。 没有人能看得见他手腕上那细细的红绳,也看不见松松覆在他手背上的青红傩面。 这个法器歷经重锻,在易形一事上再无破绽, 还能够更改他的声音。 他目标明确,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南哀时心知肚明。 仙魔敌对, 不落峰的上仙尤其如此。他们憎他入骨,抗拒他的接近。 他派遣使魔去寻找寻回前世记忆的法子,却无法再忍受长久的、孤独的等待。 南哀时心神沉入灵府。 一柄小小的阔剑虚影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 流火被他打下了印记,他随时随刻都能与它沟通, 也能藉此了解她那边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没注意」, 在数道不知是不是刻意敷衍的传音过后, 无天灵终于不情不愿地发出新的讯息。 「九婴暴起, 她往余日湖去了。」 他手肘倚着窗台,指尖搭在鼻樑上,散漫问:「为何?」 无天灵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这些天被「逼良为娼」的怨气一股脑儿涌上来, 吐槽道:「还能是为何, 他们是不落峰的上仙, 下凡自然是为了除掉像你这样的魔头了!」 南哀时眸光冷下来,「呵」了一声。 但他静坐片刻,还是从桌上起了身。 屋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南哀时打开屋门,遥遥看见远处惊慌窜逃的人群。 他脚步一顿,又有样学样地回去找出一件蓑衣披上。 雷电犹如银蛇,咆哮着划破黑夜,余日湖上吃人的水浪席捲翻滚,一浪更甚一浪地扑上岸边。 提灯晃荡,亮起短短一瞬后便被暴雨打湿,在熄灭后被惊慌失措的主人丢下,滚进泥泞的土地里。 他逆着人群,往余日湖边走去。 …… 「这是余日湖湖底,」 少女走到他身前,弯下腰与他平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嘱咐过你,拿完东西就快些跑吗?」 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浮现起担心之色,那双与以往一样明亮的眼看着他。 只看着他。 离得太近,南哀时几乎可以看见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平凡、普通、懦弱的凡人少年。 南哀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水浪来得太快,」他的嗓子发哑,像是被湖水呛过,与许久之前生死梦秘阵中落海的她一样。 他伸手,指尖松松搭着喉,感受着皮肤之下细细的颤动,说:「我来不及跑。」 少女「啊」了一声。 她站了起来,抬头往顶端看了看,神色有几分苦恼。 他们刚才下来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剔透的海水,什么狭窄的洞窟、嶙峋的岩壁,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不落峰的神仙来到灵鹤城,此处的凡人对待他们却平静淡然,想来是他们刻意瞒下了身份。 在余日湖周边设下遮人眼目的阵法,亦代表着他们不愿让别人知晓自身的所作所为。 所以此时此刻,她在为着什么而感到烦恼?想要摆脱他么? 南哀时思绪骤转,眼睫低垂下来,左手伸向右臂,借着身体的遮挡,面不改色地勐一用力。 然后他轻轻拧眉,露出几分痛苦神色。 竹瑶的目光望来,关心道:「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嗯。」他从喉口低低哼了一声,像是很疲惫的模样,「好像流血了。不知会不会引来九婴。」 九婴会对血产生反应,这件事并不奇怪。或者说,「魔」之所以会被视为这世间的邪道反派,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他们毫无道德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人间常有吃脑补脑的说法,而在一些魔修所修的道中,这个说法被信奉到了极致,且不限于没有灵智的牲畜。 ——仙、妖、人、甚至于自己的同伴,无论什么都能入口。 九婴从魔界中逃至这里,屡次在夜间掀起大浪,这并非它生性狂躁的缘故。每当水浪褪去,就会有那么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随之失踪。 为了避免恐慌,这事并没有在明面上议论,但半月宗的人猜测,九婴多半是受了伤,躲进余日湖底下也是为了方便时不时地便抓些活人滋补。 听到少年这么说,竹瑶瞬间便想到了这点。 为了抓人,九婴时不时掀起洪灾。有个受了伤的凡人掉进它的领地里,于它而言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 ——它定然在虎视眈眈。 她本来还琢磨着要怎么安置这个少年,现在看来,无论是为了引来九婴,还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都不能留他独身一人了。 少年捂着受伤的手臂,垂着脸,脸部线条绷得很紧,像是在咬牙忍耐痛楚。 竹瑶侧头看了一眼那诡异的海底宫殿,思索片刻,復而蹲下身,伸手探向他的右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乖顺地伸出手臂。 她又离得近了,没扎好的几根髮丝垂落在他的鼻前。 分明未曾触及他,却仿佛有根洁白漂亮的羽毛轻轻点在他的鼻尖,带来细微的痒。 南哀时的目光停留在那几根黑髮上,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下一刻,她捲起他的衣袖。 温软的掌心搭在他的手腕下方,指尖覆在他淡淡的血管上,将他的手臂往她的方向稍稍托举了些,以便看得更加清晰。 酥麻感从她的指尖传递过来,顺着血管飞快蔓延到四肢百骸。南哀时喉结轻轻一滚,剎那间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将她的手反握在手心。 「……好奇怪的伤,」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邪气残留?你是碰上了九婴吗?可如果是九婴出手,你应当已经……」 暂时不能见光的贪/欲被压抑下来,南哀时抬起那张平凡又无辜的脸。 这具身体仿佛提线木偶,而他是最完美的傀儡师,恰当又自然地模拟出了茫然的神色。 「我不清楚。」少年按了按眉心,似是在苦恼,慢慢地说:「……我被水浪打晕,什么都不记得了。」 竹瑶稍稍一愣,下意识一拍额头。 俞大郎是凡人,被卷进魔物掀起的水浪里头,五脏六腑不被拍错位都算他幸运,更别说能在水下强行睁开眼睛看清什么。 看来,要找出九婴的踪迹,还是得去那座一看就十分诡异的宫殿里头瞧一瞧。 就算这是九婴设下的陷阱,她也非得硬闯一趟——在破阵的那一剎,那暗中潜藏的邪魔定会露出马脚。 竹瑶心中想着,目光落在他手臂的伤痕上。 那处伤口血流不止,她看了一眼少年身上湿透的衣着,举起流火剑。 剑身上的微光不知何时淡去了,竹瑶怔了怔,有点儿小惊讶地睁圆了眼。 ……难道无天灵是在配合她低调行事吗! 这只器灵现在高冷是高冷,但和她还是很默契的嘛。 竹瑶心中想着,奖励般地摸摸剑身,随后用剑尖割下了自己的衣袖,拿起布条为他包扎。 为了防止他注意到自己干燥的衣袍而心生狐疑,她又拍了拍手,飞快道:「好了,我们走吧。」 少年没有回应。 竹瑶已经站了起来,看见他僵着不动,盯着被包好的伤口瞧。她心中咯噔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又问了一声:「怎么了?」 他似乎吞咽了一下。 「……我只知道怎么绑蝴蝶结,」 竹瑶松了口气,跟着瞅了瞅他的右手,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了,眨巴眨巴眼,安慰道:「反正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其他人看得见。」 少年:「……嗯。」 他低低嗯了一声,声音越发沙哑。 竹瑶向他伸出一只手,手指相触,她扶着他站起来。 那座宫殿安静地屹立着,像是在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们。 竹瑶轻轻吸了一口气,抬步往宫殿中走,又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凡人。 于是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解释:「待在这里不是良计,我们得找到出去的路才行。」 俞大郎安静跟在她身后,点了点头。 这座宫殿的大门不像生死梦中的那一座一样紧闭着,也不像魔域的那一座一样常年大敞。 它微微掩着,留出一道缝隙,窄小到让人忍不住担心下一秒门会不会关上,会不会将正在经过的人挤得粉碎。 两扇门扉庞大得吓人,人类的身形在门边显得格外渺小。 无天灵给了她安全感,身后紧跟着她、需要她保护的凡人少年令她生起了责任心。 竹瑶握紧了手中的阔剑。 她穿过那道门,而它毫无动静。恐怖故事中常见的、在主角进入密室后出口骤然关闭的情节也并未发生。 门扉安然立在那里。 竹瑶扭回头,望向这座大殿。 生死梦中的宫殿明净空旷,魔域中的宫殿昏暗喧闹。 她站在大殿入口,看着眼前的大殿广场,下意识睁圆了眼、张开了唇,有着片刻的惊愕失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两侧是珊瑚奇树打造而成的水下园林,不知从何而来的紫色落叶洒了一地,梦幻得像是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景色。 晶莹石子铺就而成的大道直直向前延伸,尽头是一座巨大的雕像。 竹瑶在南明上仙的生死梦中也看见过这般高大的雕像。 但这座雕像与那座寄存了南明上仙情念的狐妖雕像不一样。 「……这是,」她喃喃道,「正仙明像?」 仙界仙人分三六九等,其中仙尊最为尊贵。 这些仙尊皆为灵仙,执掌凡间权柄,在人间立有正仙明像,吸纳香火,是仙尊在凡间中的耳目。 正仙明像所看到的,仙尊能看到;正仙明像所听到的,仙尊也能听到。 竹瑶未亲眼见过正仙明像,但她曾经去过的不动山上,就立了一座不动仙尊的正仙明像。换句话说,不动山乃是仙所。 这几年灾年,不动山中通往那座神庙的羊肠小径不知被踏过多少回。可惜不动仙尊执掌人间匠魂,并不在乎凡人的生死,而其他仙尊其实大多亦是如此。 人间出现仙尊的正仙明像并不奇怪,但这里是余日湖底,是被邪魔九婴所占据的地盘。 而再往旁边一瞧,屹立在这湖底的正仙明像竟然还不止一座。 它们一排排立着,像是候在这水中的方阵,令竹瑶感到震撼,也感到毛骨悚然。 「……无天灵,」她一时间将诸种顾忌皆抛在脑后,唿唤阔剑中的剑灵:「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少年同样侧脸看来,眸光不知为何晦暗不明。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无天灵钻出了阔剑。 小小的光团离开流火剑,在离剑身不远的空中飘荡一圈,似是在观察那道路尽头的仙像。 竹瑶不知所措道:「……九婴的宫殿里为什么会有仙像?」 她心中升起数种猜测,例如九婴之前或许是个神仙,跟堕魔的凡人一样,修了邪术、走火入魔,成了一个堕仙。 「或许是因为……」 无天灵起了个话头,又忽地顿住。 竹瑶:「因为什么?」 又是短暂的沉默。 光团忽然往回缩了些,凑近了竹瑶,贴在了竹瑶的肩膀上,像是在窃窃私语。 然而它并未压低自己的声音。 无天灵问她:「你还记得百年之前,魔尊南哀时闯入仙界的事情吗?」 第59章 ◎用来对付竹瑶的阵分明与那笼罩着魔域的大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广场中分明没有水浪, 两侧的珊瑚却像是在随着波浪摇摆,甚至可以感受到阵阵带着腥气的海风。 倘若细看,还能看见彩色的鱼在植被之间穿梭。 这问题来得突然, 竹瑶怔了一下, 下意识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 她回答道:「……我记得。」 实际上这件事情竹瑶了解得并不多, 唯一知晓的传闻来自于当年沂水山的小和尚。 ——那个和尚曾说,当年魔尊闯上仙界, 是为了与南明上仙有关的狐妖狐双月。 可后来她得知这个传闻多半是虚假的,狐双月的空间法器中之所以会有南哀时的傩面,是因为南明上仙孤身一人前往魔界, 从魔尊手中将它求了去。 像是看出了她面上的困惑,无天灵说:「南哀时入仙界的时候, 我已经陷入了沉眠。但我想, 他杀灵仙、取仙丹,十有八九是为了破天。」 竹瑶重复道:「……破天?」 「那几座正仙明像未曾点上眉目口鼻,收不了香火,并非真正的神像。」无天灵却话音一转, 顿了顿, 「……它们只是容器。」 「不知多少万年前, 据传曾有一神一魔合力布下齐天大阵, 以仙丹魔魄作为阵子,窥见了天道的真面目。」 「而这无脸的正仙明像,便是构阵的祭石之一,也是承载仙丹的容器。」 它说:「自那之后, 其实每隔上几千年, 就会有苦苦寻求修为突破的大魔效仿当年的秘阵, 只是一直无人成功罢了。」 器灵轻而细的声音在广场中迴响, 竹瑶仰起脸,视线越过那长长的大道,落在巍峨的神像之上。 它们确实没有脸,身体或坐或站,姿势精雕细琢,却顶着一张空茫茫的面容,平添出几分诡异来。 竹瑶迟疑道:「……可是这余日湖底,为何会有这般多的正仙明像?」 九婴虽是远古魔物,在魔中也算得上是威名赫赫。但它再怎么兇残,也不可能在夺走过这么多神仙的仙丹后仍安然无恙。 这些「容器」分明没有什么可以承载,却这样突兀地立在宫殿广场的最前方。 「或许它们并非作为容器存在,」 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少年忽然开口,「而是祭石。」 竹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她的武器中突然冒出了一只会说话的光团,还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些仙魔秘辛。 这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少年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神色。 ……看着寡言少语,没想到关键时刻这般冷静沉着。竹瑶心中升起几分佩服来。 「既然这样,」她说:「我便把这神像毁了试试。」 无天灵又缩回了流火剑里,仿佛在默认。 高大的神像立在广场的尽头,圣洁肃穆,沉默威严。 虽然知道这些仙人像算不上真正的正仙明像,竹瑶还是在心中对这个身体的仙长师尊们默默拜了拜,道了声罪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她从空间法器中掏出护身符,分别给自己和身边的少年贴上,握紧手中的剑。 ——如果这些神像是法阵的祭石,那么九婴定然不会让他们轻易靠近。 忽然塌陷的道路、从暗处射出来的冷箭、彩色的珊瑚迸溅出毒雾,甚至连那些看起来无害的鱼都有可能突然暴起,露出鲨鱼般的利齿。 竹瑶心中提防着,踏上那条萤石大道。 然而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是先前所感受到的,挟裹着腥气的海风,似乎越发勐烈了。 在某一个瞬间,她的视野忽然暗了下来。 竹瑶脚步骤然一顿。 什么摇摆的珊瑚海藻、穿梭的彩色小鱼,大道旁的一切都骤然消失不见,被一片漆黑取而代之。 泛着点点萤光的石子映亮了她脚下的路,浅浅的水纹一层一层漫上石子边缘。 再往前看去,那些高大的神像也消失不见了。黑暗中有建筑物的轮廓在若隐若现,从远处看得不甚清晰。 一种古怪的、不妙的直觉突然涌上心头,竹瑶心中一跳,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她好像朦朦胧胧地知道那是什么,又觉得那建筑的影子模煳而遥远,她理应认不出来才是。 心跳在加快,竹瑶下意识侧了侧脸,确认身边的少年仍在。 她在这个世界中遇到过数个阵法。 沂水山中可以困住妖魔的防御阵法,不动山中的海底秘阵,南哀时献祭她、復活她时用的禁术。 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 「怎么了?」 俞大郎见她停下,稍稍歪了歪头,面露关切。 那神态动作有些熟悉,然而竹瑶心情紧绷,没有心神去多想。 「此处应有危险,」她道:「跟紧我。」 她说罢,转头向前,没走几步,只觉得衣袖忽地往下一沉。 少年牵住了她的袖口。 竹瑶一手握剑,另一只手其实一直在准备着施诀。袖口被他牵住,多多少少成了几分阻碍。 但俞大郎虽然看似镇定,实际上身为凡人落到这种龙潭虎穴之中,心中想必恐慌不已。竹瑶步子稍稍一顿,没有说些什么,很快又继续向前。 他牵住的袖口是先前竹瑶隔断过一截布条的袖口,那处裸露出一片肌肤来。 竹瑶很快就感到他的指节时不时地会蹭过那片皮肤。 应当是刚刚泡过水的缘故,少年身上温度冰凉到异于常人,令她忍不住想起南哀时。 她轻轻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去。 海风愈发强烈了。 漫上石子的水纹随之变得汹涌,像是巨浪一波一波地拍来。竹瑶暗暗又掐了一遍避水诀,克制自己不去看两侧的黑暗。 她知道那是什么。 透不进光的深水漆黑一片,带来的窒息感这世间无物可与其比拟。 在某一个瞬间,竹瑶好像听到了「咔」的一声细响。 她抬眸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左手边的空气凭空显现出了一道裂纹。 ——或者说,那并不是空气。 透明的玻璃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将这条道路与水隔绝,像是竹瑶曾在水族馆见到过的海底隧道。 而那玻璃突然开裂了。 竹瑶的思绪空白了一瞬。 裂纹在短短几秒间扩大成蛛网状,水流争先恐后地顺着缝隙涌了进来,仿佛被针刺破了的水球,瞬间便激射出数道水柱。 「这是什么招式?」 流火剑中传来声音,无天灵终于憋不住了,嘀咕道:「好古怪的阵,看着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呀,一个避水诀就能解决的事儿。」 它纳闷儿道:「这邪魔不会是害怕到昏了头吧,难道还想用水淹死上仙不成。」 竹瑶没有注意到它毫不顾忌地说出了「上仙」这两个字,也没有注意到俞大郎在听到这二字后未起波澜的神色。 水浪没过了石子大道,本就莹润的石子被沖洗出了更加剔透的色泽,向她的脚底漫来。 ……避水诀。 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下,竹瑶的脸色隐隐有些苍白,手脚都开始发软。 即便一遍又一遍地安抚自己,记忆中深刻的阴影仍旧让她无法控制地感到害怕。恍惚间她想,如果避水诀失去作用,那该怎么办? 无孔不入的水会冲击她的耳膜,填满她的鼻腔,将她的喉呛得辛辣。 她会陷入黑暗,仿佛坠入深渊。 唇间干涩不已,竹瑶舔了舔唇,真的听到了水流堵住耳膜,轰鸣声在耳边响起。 不知何时,避水诀半透明的莹润光芒消失不见了。 又一道水柱涌进来,水覆过了少女的脚背。无天灵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奇怪地咕哝道:「怎么回事?」 上仙和凡人不一样,就算被丢在深海中,就算没有避水诀,也不可能被活生生淹死。 无天灵并不觉得九婴折腾出的这些幻象是什么威胁,可没想到这不知与魔尊有什么关系的少女神仙竟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脸上血色尽失,什么也不顾了似的快步往前走。 没走上几步,她小跑起来,好像这些水是什么剧毒一样。 无天灵感到不安,从流火中钻出来,对着披着凡人皮囊的魔尊嚷嚷问道:「你这位故友是怎么啦,怎么好像着相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南哀时立在原地,正低着脸,垂眸盯着他自己的手指看。 无天灵记得,这只手先前牵过那女仙的衣袖。它脑海中灵光一闪:「……啊,难道她不对劲?被九婴附了身?」 魔尊的目光投来,冷冷瞥了它一眼。 那分明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却仍旧能够让无天灵感到周身一凉。 他压低眉眼,乌黑的瞳仁没有一点光亮,仿佛被浓郁的黑雾所覆没,漆黑冷戾。 想起南哀时先前对它放过的狠话,无天灵下意识噤了声,不敢再嚷嚷。 南哀时自然能够感受到竹瑶的反常。 害怕、恐惧、不安,他对这些负面情绪了如指掌。 而同为邪魔的九婴究竟布下了什么阵,他亦有眉目。 九婴擅长学习復刻,用来对付竹瑶的阵分明与那笼罩着魔域的大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眸光泛着冷,却强行压着心底的森森戾气,抬步跟上她。 道路到了尽头。 取代神像屹立在那里的建筑终于从昏暗光影中彻底显形。 南哀时抬眸一瞥,稍稍怔住。 「……」 第60章 ◎他看见那个过去的他,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沉入水中。◎ 那是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二层屋舍, 外头围着一圈不高不矮的围墙。 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建成,与这世间任何一座城镇的房屋风格皆不相同。 但除了材质风格特殊些之外,那屋舍瞧着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远远不及仙界高阁、魔域大殿, 甚至比不上人间宫廷的分毫, 看起来只是凡人的住所。 可南哀时看见竹瑶在发抖。 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个魔头的时候没有发抖, 得知只有献祭自己的命才能打开生死梦的出口时也没有发抖。 如今却面色煞白,看着楚楚可怜。 所有想要逃离魔域的妖魔, 都会沦落到他们自己的噩梦里。 在这样的阵法中,一切都失了逻辑。他们的恐惧将会显形,越是害怕, 所惧之物就越是容易出现。 ……但她是仙人,理应不该有什么深刻的心魔才是。 清脆的爆裂声响不绝于耳, 身后大道上将水阻隔的透明玻璃彻底崩裂, 尖锐的碎渣被捲入带着腥气的水中。 魔尊舌尖抵了抵齿关,不动声色地试了试避水之术。 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测,他的避水术也失去了作用。 她也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一双向来明亮漂亮的眼眸失去神采, 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梦魇里。 南哀时看着她慌乱的眼睛, 看着她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易碎模样。 湿透几缕的黑髮贴着他的脸, 他目光一眨不眨,墨黑的瞳仁隐约泛起血色。 于是那张平凡的面容竟显出几分邪气来。 她那般纯粹漂亮的魂魄,怎能被心魔困扰? 那自大又愚昧的蠢货,又怎能勾出她不愿再看到的一切, 让她备受痛楚。 无论是什么在让她不安, 他斩了便是。 南哀时面无表情, 抬脚踹开了那扇紧闭的院门。 「不……」 他的手腕被拽住, 听见她带着几分惧意地喃喃:「不要。」 然后无天灵就看到,那眉眼暴戾的邪魔像是瞬间又披上了一层温和无害的人皮,反手覆住少女的指,指腹安抚般抚了抚。 「瑶瑶,」他说,「别怕。」 …… 瑶瑶? 无天灵恍惚间想起,这些天,半月宗的那些人都称唿这位少女神仙叫「竹姑娘」。 竹姑娘,瑶瑶。 …… 竹瑶。 无天灵勐地愣住,魔尊那些它不曾明白的举动在这一瞬都有了解答。 可这怎么可能?灵魂转世不会回到过去,只会在未来降生。 它迷茫着,不知魔尊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下一秒整把剑腾空而起,又回到了它所厌恶的那只手中。 南哀时将失了魂的竹瑶带进院中,反手召来流火,以它为中心起了剑阵。 数千上万道剑影眨眼间从流火中分裂出来,将这座大院围住,剑与剑之间漫起黑雾,将咆哮着奔涌而来的水浪与玻璃阻隔在外。 神器中的仙气与魔尊的邪力强行融合,对哪方来说都不好受。但这种痛楚被他强行漠视,他眉都未动一下,目光落在那栋二层屋舍里。 有吵闹声从那里头传出来。 那些声音混乱嘈杂,仿佛带着迴响。 有孩童在唱歌,有老人在嘆息,也有男人女人扯着嗓子在说话。还有许许多多的杂音,扫帚扫过地面的哗哗声,菜刀噼在案板上的咚咚声,许多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像是漫长的时光中,一个人对这座院落残留在记忆中的所有声音,都被挤压缩在了这一剎那。 他未松开她的手,于是此时便能格外清晰地感觉到,她手心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变凉。 南哀时舔了舔唇,看了竹瑶一眼。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看着那座房子,面色无措又茫然,手指动了动,眼中慢慢蒙上一层泪光。 下一刻,原本空空荡荡的院落一角出现了什么。 埋藏许久的记忆被唤醒,她惧怕着,于是空白的画布也被填补。 南哀时沉着一张脸,偏头看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院角立着一张鞦韆。 屋中嘈杂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年幼的女孩儿趁着夜深人静,悄悄熘出屋子,坐在鞦韆上兀自吹着夜风。 她看起来自在极了,一双明媚的眼又圆又亮,嘴中时不时低低地、轻快地哼一哼新学来的曲儿。 直到一道黑影落在了她的身边。 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男人顺着墙边的树翻进了院子,落地时与一双好奇的目光对上视线,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女孩儿在鞦韆上晃荡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大眼睛惊奇地瞅着他瞧。 「哇!叔叔,你是谁呀?」 男人张口,嗓音粗哑,似是有些迟疑:「我……」 「我好像见过你,」女孩儿咬着手指,冥思苦想,却没有意识到男人的目光在听到她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变得兇狠起来:「叔叔你长得好眼熟哦……」 「我和你们老师认识,」 男人说着,轻轻推了推她,「小朋友,你该回去睡觉了。」 那男人面容模煳,像是没有脸的怪物。南哀时站在那里,看着他盯着那个女孩跳下鞦韆,看着他从女孩身后捂住她的嘴,看着墙角突然出现了一个水缸。 掌心中的手又开始颤抖,电光石火之间,南哀时意识到了什么。 ——这便是她的心魔。 这个凡人孩子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为何会成为她这一世的心魔? 无数疑虑掠过心神,他阴着脸、拧着眉,松开她的手,大步上前。 在男人将女孩丢进水缸的前一秒,他手中凝现出剑气,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切斩碎。 影子本不会被利刃划伤,只有光芒才能将它驱逐。 但噩梦偏偏就这样湮灭了。 如野兽般奔腾着冲击剑阵的水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身怀梦珠,筑梦、破梦,如喝水般轻而易举。 更何况九婴所筑之阵,本就是从他的阵中而来。 南哀时转过身。 她仍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景象就这样化成了碎片,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下。 南哀时向她走去,向她靠近。 她颤抖不已,于是他无师自通地用掌心覆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 他压低声音,从所未有地柔和了嗓,低低说:「为什么会怕水?」 周围的景象变得混乱起来,二楼院落消失不见,被高耸入云的仙界山峰取代,眨眼间又变成了砌满符文的缚魔阵。 背后的邪魔认出了他,于是更改了所针对的目标。 南哀时仿若未觉,柔声问她:「是因为她吗?她是谁?」 竹瑶的瞳孔像是终于找回了一点焦距。 「你……」 被丢进水缸,在水中晕溺,直到深夜查房没看见她的孤儿院老师匆匆赶出来,察觉到了院中的异常,将没了唿吸的她救了起来。 刺耳的鸣笛声,大人的争吵声,院长与记者的扯皮,警察的问询。 曾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出现,被斩得一干二净。 竹瑶张了张口,震盪不已的意识虚弱至极,被这真实呈现在眼前的噩梦折磨得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脑海依旧是空白的,却延迟无数拍地意识到了什么,喃喃出声。 「……你不是俞大郎。」 脖颈后触碰着自己的指尖冰凉刺骨,先前便让竹瑶想起的人再一次在脑海中出现。 这次却不是一闪而过。 受过的创伤被毫无预兆地揭开了,于是她现在格外容易受到刺激,紧紧闭上眼。 她想起了南哀时,也想起了她第二次溺水。 …… 混沌变化着的幻阵骤然一停。 幕后垂死挣扎着的始作俑者像是终于找到了致命的那一处弱点,竭尽全力,创造出了与真实几乎无二的幻境。 金色双月高悬于空中,映得海面波光粼粼,水雾升腾,如同梦幻仙境。 南哀时若有所觉,转头看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浮在浪花之间的云朵小船上,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她。 前世的她。 魔尊目光一顿,记起了这副画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很久,旋即垂下眼,讥诮地扯了扯唇角。 那蠢货想来是走投无路了。 他心中想着,转回目光,重新看向真正的她,却在下一秒稍稍一怔。 ——她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了,正看着那朵小船,紧紧地咬着下唇。 即便太过用力,将自己的嘴唇咬到出血了,也像是没有发觉一般。 「……」 南哀时怔了许久,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骤然转过头。 「扑通」。 一声轻而又轻的落水响声。 他看见那个过去的他,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沉入水中。 海面上暴起旋涡,猫妖在海水中扑腾,想要探出水面,却被他的手压住后颈。 南哀时抚着她后颈处那片皮肤的手徒然僵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他凉薄地垂着眸,未曾关注过在海水中挣扎的她一眼。 看着她嘴唇变得青紫,面上的恐惧清晰可见,在落地后剧烈地呛咳,眼中蓄满了泪,眼尾都变得嫣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南哀时如坠冰窟,思维都陷入片刻停滞。 第61章 ◎「……你还记得。」◎ 天生邪魔本该无所畏惧。 他讨厌安静, 但也仅仅是讨厌。没有什么能够成为他的心魔,在竹瑶死前,一直是如此。 所以在看到那金色双月与大海的第一秒, 南哀时心中嗤笑。 九婴约莫是无路可走, 便开始急病乱投医。他这么想着, 却在下一瞬意识到了什么。 眼前的画面如此真实,无法辩驳, 无法逃避。 ……这段记忆,所针对的并不是他。 无天灵所组成的剑阵徒然溃散,他们落入水中。有无形的力道按在他的脖颈后, 压着他沉进水底。 一切感触都是如此清晰,她的恐惧又一次现了形。 就像她亲身经歷过这一切一样。 「你……」 南哀时也失了神, 哑了嗓, 嘴唇动了动:「你记得吗?」 他的声音湮灭在水中,顺着水波消散了。 南哀时的瞳仁中掠过一丝血光。 那抹血光逐渐变得浓稠,占据了整颗瞳孔。 如墨般的长髮披落,他的身形开始拉长, 褪去少年的轮廓。 猩红的桃花目, 天生上挑的微笑唇, 眼睑之下两点妖异红痣。 他丢弃了无害的虚假人皮, 一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出了水面。 竹瑶能够清楚地感到腰腹上的力道,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隔着一层湿漉漉的衣物按着她的手指。 她睁开眼眸,带着惶然, 也带着恍惚。 「……南哀时。」 记忆好像陷入了混乱, 视野中的一切虚假又真实。 竹瑶屏住唿吸, 在熟悉的窒息感涌来的前一秒, 那迫使她浸溺于海水中,勾起她晦暗回忆的罪魁祸首带她离开了深水。 浓稠得仿佛要滴下墨来的黑气遮蔽了天色,也遮去了金色双月灿烂灼目的光。幻境在颤抖,她仿佛听到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自远方传来。 深色大氅近在咫尺,竹瑶的鼻尖几乎触碰到了他的胸膛。 她抬起眼,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有水珠顺着那弧度滴下,落在了她的衣襟上。 神像被打翻,幻境被撕裂。 如今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能够与魔尊为敌,更何况九婴只不过是个拙劣的模仿者。 南哀时眸光阴戾,踏在阵法残留的碎片之上。使魔随心而动,将仓皇想要逃跑的邪魔为他抓来。 那是一只拥有九目的彩鱼,歷史记载中的身形恐怕比这余日湖更为庞大。为了方便隐藏逃跑,自己缩成了巴掌大小的一条。 被抓到魔尊面前,它心中自知大难临头,嘴中发出竹瑶先前听到的、那细细尖尖的声音:「尊上饶命,饶命啊!」 九婴被使魔提到了魔尊的眼前。 「我不知您在湖中,我怎敢向您动手!求求您大发善心,饶小的一命,我在北海还有一处宝藏,准备献给尊上——」 它口中的尊上看着它,忽地弯起一双桃花眼。 「是吗,」 他轻声问:「那么,你本想向谁动手?」 九婴噤了声。 那女仙至今还被魔尊揽在怀中,瞧着一副亲密无间的姿态。九婴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它就该在意识到那少年是魔尊时早早逃离。 可是那世间最鲜美的血肉自投罗网般踏进了自己的阵法里,又有谁能够不升起贪婪之心?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彩鱼九只眼睛剧烈颤动,飞快瞄了魔尊一眼。 那魔头虽弯着眼,看着像是在笑,可眼中又哪有半分笑意,眸光分明阴冷至极。 它是上古邪魔,为了保命一时卑躬屈膝已经是极限,见魔尊并不为它的求饶所动,发狠挣脱了使魔的囚禁,身形开始膨胀起来。 余日湖中的水仿佛抽之不尽,水柱一缕一缕升腾而上,融成巨大的水龙捲风。 竹瑶被魔尊按在怀中,睁着眼,仍有些茫然。 她的视野忽然暗了下来。 南哀时松开了手。 黑气仿若蚕茧,将她笼罩,保护得严严实实。 这种感觉对上仙而言其实并不好受,被邪气彻底包裹,灵府都隐约开始刺痛。 但比起这种疼痛,她更怕水。 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中,竹瑶的魂魄像是终于归位,慢吞吞地恢復了理智。 竹瑶用手指盖住了酸疼的眼,身形靠着茧壁慢慢滑下,屈膝坐在了茧中。 ……实在是太难堪了,竹瑶有几分懊恼地想。 就这样掉入明显的陷阱,被勾出了埋藏许久的噩梦,在别人眼前露出了最脆弱的模样。 她的爸爸妈妈都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没有人见过。 如今却彻底暴露在……在南哀时的眼前。 …… 南哀时。 他换成另外一幅模样,隐藏在她的身边,破开了她的噩梦。 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神仿佛又被搅乱,强迫自己打住思绪,不愿再想。 竹瑶用力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恐怕要花好久的时间才能从这一次经歷中缓过来,身心俱疲地长长嘆了口气:「这真是……」 她一声嘆息,忽地听见有声音响起。 「……竹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竹瑶认得这声音。 她怔了怔,放下手。流火剑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她眼前上下漂浮着。 像是在确认,它又喊了一声:「竹瑶?」 它的语气有些奇怪,竹瑶勉强打起精神,小声问它:「怎么了?」 无天灵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竹瑶也不说话,下巴搭在了膝盖上,垂着眼睛。她实在太累了,心绪更是复杂到无以復加,现在只想要一个人静静。 但无天灵现在心情显然也很复杂,在安静良久后再次开口,却是突兀地喊了一声「小猫」。 竹瑶抬眸看它。 流火剑与她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这些天来,无天灵跟她的相处也是这样。 明明曾经那般亲密,它会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也会跟她吐槽有关于魔界与南哀时的事。 或许是因为刚经歷了那么多事情,她此时变得有些感性。 所以她张口,却不是否认,轻轻地答了声「嗯」。 流火剑勐地一震。 它熘进这个巨茧中,就是想要得到答案,如今听她亲口承认,又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你真的是小猫?」无天灵问,「以前经常和我待在一块儿的小猫?」 竹瑶答:「是我。」 「可是、可是你……」无天灵不知道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剑身又勐地一晃,狐疑道:「那你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在流火剑里。」 竹瑶轻轻眨了眨眼:「那儿最开始只有一间狭窄的密室。」 无天灵骤然一震,甚至结巴起来:「……什、什么!可、可是这时间分明对不上呀?」 看着无天灵那副震惊的模样,竹瑶的心情慢慢舒缓了下来。 她支着下巴,轻声说:「我以为你说过,哪怕我转世投胎,你也能认得出我。」 话音落下,竹瑶自己都恍惚了一瞬。 无天灵是这么说过。那时语气还很是自信。 ……可最后认出她的,竟然是南哀时。 听她说出这句话,无天灵呆了呆,彻底信了。 方才还隔着一段距离,仿佛在跟她对峙的赤红阔剑「嗖」一下飞到他的身边。光团从剑身里钻了出来,要往她身上贴。 「天哪,小猫,真的是你!我就觉得你的身上有熟悉的气息,只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来——你当初怎么就那样走了?」 它竟然还哽咽了起来:「你跟我说你要回家了,我还信以为真,直到后来、后来魔尊说要拿我为你陪葬,我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个大魔头对你做了什么!」 这只器灵分明活了漫长的时光,却又这么真诚纯粹。 竹瑶的心不禁也柔软下来,抬手摸摸流火。 她说:「对不起。」 顿了顿,又道:「他没做什么。是我自己要走。」 「可你为什么……」 它的话音骤然一顿,将距离拉远了些,上下打量竹瑶一眼,恍然大悟道:「小猫你当初是通灵妖兽,难道是有什么与转世相关的秘法?」 竹瑶安静一瞬,顺着它的话:「对。」 「所以之前的事情,你才会全都记得?」 竹瑶点点头。 无天灵显然没有过相关的猜测,惊讶了好久后终于回过神来,围着竹瑶喜庆地转。 和小猫被困在荒芜的魔界时,它就想过要带小猫去仙界看一看。 没想到现在小猫她自己成了仙人,和它的适配度也大大提升了。 它满心欢喜,和竹瑶絮絮叨叨地聊了不少话,大多是它在说,竹瑶在听,惹得竹瑶忍不住弯弯唇角:「先前你对我还一副冷淡的模样。」 「那是因为——」 无天灵声音骤然顿了顿,小光团一个倒仰,被竹瑶接在手心。 她有些意外,问它:「怎么了?」 「……完了。」 无天灵懊恼道:「大魔头在我身上打了他的烙印,强迫我认了主。我们刚才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竹瑶稍稍一怔。 她垂下眼,看见倚在她腿边的流火剑泛着微光,剑柄上隐约有着什么记号。 那记号有几分眼熟,竹瑶将剑柄拨了拨。 那是一朵…… 一朵曼珠沙华。 就像是他脖颈上的血契。 黑气终于散开几缕,将竹瑶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茧敞开了一面。 余日湖平静了下来。 作乱的邪魔、肆虐的水龙,一切都像是未曾出现过。 竹瑶抬起脸,看见那手刃了远古邪魔的男人低下眼,走进茧里。 她仍在发着怔,紧紧抿着嘴唇。 他身上还沾着血腥气,单膝在她眼前跪下,张了张唇,又合上。 终于出声时,却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你还记得。」 第62章 ◎「南哀时,我不信你,一点都不。」◎ 少女坐在巨茧中, 睫毛轻轻颤了一颤。 她好像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又好像只安静了短短一瞬。 「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 「我都记得。」 南哀时看着她。 无天灵钻回流火剑中, 警惕地在他与竹瑶之间飘荡, 好像随时准备着阻拦自己的主人出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竹瑶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难以否认,她对南哀时的情绪是复杂的。 那些难以理清的心绪, 在她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与心理疗愈师待了一个星期后被冻结,掩埋在记忆深处。 而在经歷了余日湖底下的那一切之后,它们又隐约有了被重新挑起的趋势。 她不想这样。 南哀时沉默不语, 竹瑶也一声不吭,赌气似的与他对视。 ——是, 她不曾丢失过任何记忆, 她什么都记得。 可那又怎么样? 她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南哀时缓慢地眨了下眼。 然后他抬起一侧眉峰,像是在困惑。 「……为什么?」 竹瑶的手指紧了紧。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为什么刺了他那一剑? 为了这天下苍生, 为了世间安宁, 为了她自己。 竹瑶在心中回答, 却听到魔尊慢慢地说, 「你都记得,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她心中一震,张了张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搭在膝上的手指愈发用力, 将湿透的布料掐出一道深深的摺痕。流火剑在旁边转来转去, 里面栖息着的剑灵想必也在茫然。 但很快, 一股更加激烈的、未曾表达出来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心神。 「……为什么?」 竹瑶重复了一遍, 却是在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此时此刻的竹瑶绝非理智的,她的举动对任务无益,甚至有可能激怒魔尊,让自己陷入危险。 但她终究不是活了漫长时光的仙,更何况就连真正的仙人都会意气用事。 南哀时似乎很是疑惑,竹瑶想,可是对这一切困惑不解、露出那种迷茫神色的明明应该是她才对。 巨茧之外传来声响,不知是她的同伴在九婴死后终于脱离桎梏,还是半月宗的弟子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 竹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南哀时,我不明白。」 「我跟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对我分明不是这种态度。」 魔尊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事实与记忆赤/裸/裸地摆在那里,怎么可能轻易被否认、被忘记。 竹瑶静默几秒,问他:「是我记错了什么吗?刚才幻境里出现的那些记忆,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双猩红的瞳勐地一紧。 他信誓旦旦地要斩去她的心魔,却不料自己也是她的心魔之一。 南哀时舔了舔嘴唇。 他的喉间发涩,声音也低哑难言,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惧水,也不知道那时的你不会避水。」 「嗯,好。」竹瑶说,「可我还记得很多事。」 「我记得你讨厌我的接触,让我不要碰你。记得你救下别人,说我死便死了,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为你流血,因你受伤,但我的命在你眼中,从始至终都不值一提。」 她又想起在赤血渊前听到的话,想起他那般随意地对燕淸宁答了一声「好啊」。 「……所以现在是为什么?」竹瑶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道,「我从前是通灵妖兽,所以你不愿放我离开。但现在呢?」 曾经的她是通灵妖兽,他渴求她的血,所以容许她待在身侧。 竹瑶想破头脑,也想不出答案:「现在的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南哀时」这个名字,无论是在仙、魔、人还是妖之间,都家喻户晓。 他是令世人惧怕、令孩童惊哭的至恶修罗。 可他如今却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面容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 「我只想要你。」 竹瑶的手指紧了一紧。 薄薄布料下的肌肤都因着这力道在作痛,或许已经红了一片。 「是因为我曾经说过要留在你的身边,所以你才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吗?」 隔了这么多天,她终于回答了他之前与她再次见面时困惑喃喃问出的话,「可是我后悔了。」 像是胸口被人重重锤了一拳,隐秘的钝痛随之袭来。魔尊整个身体都晃了一晃,被刺到了痛处,瞬间咬紧了齿关。 血腥味在口腔中瀰漫开来,他却好像没有察觉,哑声重复。 「……后悔?」 活生生掏出心脏都无法制止的痛楚,告诉曾经的他悔意该如何书写。 又是什么教会了她后悔? 一道传音符循着黑茧裂口飞掠进来,停在了竹瑶的眼前。少女神仙伸手夹住那张符纸,长长吸了一口气。 眼中的波澜一点一点地被按下,再次抬眸的时候,她眸光只余平静。 平静到好像他只是一个陌生人,好像当她走出这里的那一剎,先前那个在他面前流露过脆弱的竹瑶便会就此湮灭。 竹瑶抬手,想要撑着茧壁站起来。身体比思绪更快,南哀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掌下的肌肤温软,令他不自觉恍惚一瞬,心中那与钝痛一同涌上的破坏欲像是坚冰遇着了热水,消融得无声无息。 可她却下意识往后一缩,警惕与牴触清清楚楚地映在眸底,侧头看了旁边不知所措地沉默着的流火一眼。 原来她面上的平静是如此脆弱,轻而易举便被打破。 南哀时垂眼看着她,将她的微小神态尽收眼底,唇间尽是涩意:「还想再刺我一剑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竹瑶没有说话。 她的手被抵在了黑气边,传音符从指间落下,一闪一闪。 那是她的同伴在唿唤她,等待她回到他们的身边。 一个念头骤然从他心中闪过。 ——将她带走,无论她愿不愿意。 有几分涣散的瞳孔骤然一定,像是在绝路中横冲直撞的困兽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距离又变得如此之近,他俯身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巨茧的一角。 他冰凉的气息侵袭她的安全领地,竹瑶用力咬了咬下唇,强迫自己镇定地抬眸与他对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南哀时的那双眼睛好像更红了一些,瞳仁殷红得仿佛落了血珠。 他的气息更重了些,唿吸更快,眸光神色都有了变化。 更狠,也更疯。 竹瑶动了动手腕,挣不开他的桎梏。 直觉预兆了危机,她意识到了什么,低低喊了声:「……无天灵。」 流火应声动了动,在短暂的犹豫后将剑锋对准自己的主人,却在下一秒被主人毫不犹豫地用邪气封印。 赤红阔剑黯下,「吧嗒」一声从空中摔落。 竹瑶的眼眸稍稍睁大了些。 「它帮不了你。」 黑气凝聚,在她的手脚边游荡,恍惚间让竹瑶回想起了被他束缚着绑在床上的过往。 良久的沉默,南哀时忽然扯了扯唇角,竟是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是吗?」 他被这种默契取悦,一双桃花眼弯了起来,潋滟又勾人。 分明上一秒还在对峙着,下一秒他就能这样笑出来。竹瑶再一次意识到了魔尊的翻脸之快。 可这笑意中又有几分真?他是不是又一次戴上了虚假、伪善的□□? 缕缕金光透过黑气映入茧中,光芒落在她的面容上,令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你要带我走。」 南哀时看着她,笑着,不置可否。 流火剑就在脚边,无天灵被封印在剑中,不知此时该有多么担心。 眼前的魔尊不知被触及了哪个点,隐约有不顾一切的趋势。 在这种局势之下,她却真的冷静了下来。 「把我带回去,」竹瑶问,「然后呢?」 魔尊似乎怔了怔。 南哀时没有想到竹瑶会这么平静,更没有想到竹瑶会问他回到魔界之后的事。 眼底因求而不得生起的躁意与疯狂被这句话抚慰,他怔神片刻,桃花眼笑意更深。 「……回去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南哀时声音温柔,「魔界与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你想要花草树木、佳肴、奇商异宝,那里都有。」 「……只是,我不曾有心思举办佳节庆典。你若喜欢,待你回去,日日都可以是节日。」 他刚开始说的时候,竹瑶并未反应过来。 直到他话音落下,竹瑶才迟半拍地想起,她曾经与他抱怨过魔域的无趣。 她说这里空气不清新,需要多栽种一些花草树木;她说魔界的食物奇奇怪怪,不像人间有许多美食。 她还说过,凡间有各种各样的新奇铺子,年年都有热闹的节日。 竹瑶落入怔忪,却也只愣了极为短暂的片刻。 就算将情感上的不愿排除,从理智上来说,她也已经收到过诸方的提醒。 魔界现在等同于高难度副本。 她不能靠近,理应避而远之。 竹瑶抿住唇,「那些东西,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南哀时面上笑意一滞。 在她手脚边萦绕的黑气迟迟不散,却也未曾真的覆上她的肌肤。竹瑶垂眸看了一眼,轻声补充完自己先前所说的话。 「把我带回去,然后,你可以继续寻找我的转世。」 这是在威胁,毫不掩饰。 ——他说只想要她。 那如果她宁愿鱼死网破,毁掉他想要得到的这具躯壳呢? 几秒静默。 魔尊红瞳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潋滟笑意慢慢散了。 「我向你要流火,你在将它给我之前,先在它身上打了记号,强迫它认你为主。」 愈发灿烂的金光透过黑气,近乎将茧映得亮如白昼。 竹瑶说:「南哀时,我不信你,一点都不。」 第63章 ◎竹瑶的心跳停了拍,所有冷静沉着都化为乌有。◎ 像是终于寻到了破绽, 束缚着她的手也骤然一松,丧失了所有力气。 余日湖上空中墨黑的茧骤然碎裂,竹瑶愣了一下, 藉机与他拉开距离。 仙力交织成网, 灼目亮光映在她的面容上, 有道黑影在眼前飞速坠落。 竹瑶抬手接住被封印的流火剑,下意识低头看去。 那是南哀时。 他怔愣着, 迟迟没有回过神来,连最简单的浮空术都忘了施展。 她好像看见南哀时微微睁大了眼,好像看到那双红瞳中有什么寸寸破碎, 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 以恶为乐的邪魔,真的会露出那般空茫、那般脆弱的神色吗? 竹瑶终于说出那些埋在心中已久的话, 却尝不出多少快意。 在第二次踏入这个位面的时候, 她心中便已经决定要跟魔物划清界限,抱着弒魔的念头而来。 可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在动摇她的意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她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空荡一片,却又在发着堵。 复杂的心绪尚未理清, 她忽地感到劲风扑面而来。 竹瑶怔了怔, 下意识睁开眼。 璀璨仙光在眼前交织, 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身体隐隐感到刺痛, 她这才发觉,那仙力落成的网并未将她排除在外。 「……?!」 危机感涌上心头,竹瑶心中一跳,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下意识施了一记盾诀。 然而那织网之人的仙力要比她的强劲蛮横许多, 不过眨眼之间, 护盾上便显现出了数道裂纹。 她倏然低头看去, 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宁万雷立于湖面之上,单手并起两指置于胸前,面容冷沉肃杀。 传音符被绞得粉碎,失去光彩的碎片坠入湖中。 恍惚间有一段记忆从竹瑶眼前一闪而过,她想起入水捉魔之前宁万雷围绕着余日湖所布下的符文,想起那数道直冲云霄的耀眼神柱。 ……原来那大阵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阻隔半月宗中凡人的视线。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秒时间内。 她的目光与宁万雷的对上,隔着金辉仙光。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定定地看了竹瑶几秒,随后冷淡地移开目光。 那并起的两指骤然一收,将她与南哀时一起笼罩在内的、巨大的网瞬间收紧。 「你竟真跟来了。」 宁万雷的声音遥遥传来,没有再看竹瑶,目光落在南哀时的身上。 他语气淡淡,眼中的快意与兴奋之色却毫无掩饰,甚至笑了起来:「这赤阳金丝阵,终究不是白费力气。」 ——赤阳金丝阵。 这个名字存在于竹瑶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中。 在这个世界起源的原着小说中存在着许多仙家法宝,这赤阳金丝阵便是其中之一。 它的杀伤力极强,却会反噬使用之人,伤其本源。 而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上古杀阵,威力是当今的其他仙阵无法相比的。 护盾顷刻爆裂,肌肤渗出血丝,竹瑶口中溢出一缕血,喃喃道:「宁师兄……」 她的声音没有被宁万雷听到,又或许他听到了,却不甚在意。 可它落入了南哀时的耳中。 他迟钝地从胸腔里沉闷的痛意中回过神来,空茫涣散的瞳仁重新有了焦距。 方才深深刺进他痛处的声音喃喃着别人的名字。 躁意染上瞳仁,南哀时抬起头,却看见她唇边一抹鲜血,不知何时受了伤。 那抹血灼伤了他的眼,他抬起手,滔天邪气奔涌向她,硬生生将她身边的丝线扯得粉碎。 下一刻,勐地收束的巨网无情地割入他的皮肉。 竹瑶听到了那一声吃痛的闷哼。 逼近的丝线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她得以唿吸,下意识低头看去,瞳孔瞬间紧缩。 仙气织成的网几乎将南哀时覆没,他的身上眨眼间便多出了无数道伤口,深得能看到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她嘴唇微张,万万想不到那冷血无情的邪魔会做出这种事,满目惊愕,一时间脑海中居然一片空白。 他的邪气将她庇护,而那缠绕着他的丝线化为烈焰,流出来的血眨眼间便被烧尽。仙火在他身上攀爬,将他覆灭,炽热的温度就连她都能感受到。 ……为什么?! 竹瑶的心跳停了拍,所有冷静沉着都化为乌有,一时间竟脱口而出:「……南哀时!」 「竹瑶,你在干什么?」 宁万雷飞身而上,紧握的拳泛着冷锐的光,口中喝道:「别发呆了,还不快上!」 方才不顾她的安危,要将她与魔尊一同绞杀在仙阵中的上仙,正在催促着她,去对付那不顾自己也要护她周全的邪魔。 她像是遭到了一记重锤,因着这一声厉喝从方才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整个人僵立在那里。 一只手中握着剑,另外一只手紧紧握成拳,用力到指尖深入皮肉,见了血。 这是个罕见的、绝佳的机会。 魔尊深陷赤阳金丝阵,无论想要是杀他,还是想要生擒他,这种时机都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竹瑶想,她该举起这把剑,去降魔除恶。 就像她之前在心中回答的一样,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世间安宁。 也为了她自己。 ……而且,她早就用这把剑刺入过他的胸膛,又为什么要在现在犹豫。 理智在催促她,握剑的手都因过度用力而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竹瑶的腿犹如被钉在了那里,只有眼瞳茫然无措地移动,看向毫不犹豫挥拳扑去的宁万雷,又落在南哀时的身上。 她骤然一怔。 ——南哀时竟然没有在乎已经逼至眼前的宁万雷。 隔着升腾的仙火,那双殷红的桃花目仍然一眨不眨地钉在她的身上。 竹瑶瞳仁剧烈一颤,读懂了他眸中令人心惊的偏执,在那个瞬间明白过来。 南哀时听到了宁万雷的话,也看出了她的犹豫。 ——他在等待她做决定。 第64章 ◎可深陷火中的邪魔像是尝不到痛意。◎ 炽热的金色烈焰在竹瑶的视野中升腾。 身体被烈火炙烤, 竹瑶难以想像那种感觉该有多么痛苦。 可深陷火中的邪魔像是尝不到痛意,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宁万雷已经挥出了一拳,尖锐的鸣叫声响起, 赤色凤凰般的瑞光从那对拳套仙器中盪开。 涌动的黑气为南哀时挡下了这一拳, 而他面对着竹瑶的那一侧身体始终完全暴露。 竹瑶不自觉间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或许她向来感性大过于理智, 否则当初在登天桥下初见南哀时的时候,也不会选择感化他, 选择那更漫长、更困难的一条路。 她僵立着,心如乱麻,突然听到手中阔剑铮鸣一声。竹瑶低下头, 看见流火剑上的封印被解开了。 ——他深陷困境,竟还不忘为她唤醒流火, 将能够威胁他的武器递到她的手中。 剑柄上的鲜红花纹亮起又暗下, 恍惚间竹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流火是他的剑。 仙器想要违逆、伤害主人,必定会受到严重的反噬。 竹瑶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让自己心安的理由,心中的那盏天平彻底倾斜,紧绷的嵴背松缓下来。 而她面容上那些细小的、微弱的变化, 似乎被南哀时捕捉了去。 他瞳孔一颤, 破碎的光死灰復燃, 深深看了竹瑶一眼, 终于肯从她脸上挪开视线。 在他回头的那一剎,那张俊美而妖异的面容神色骤变。 脆弱、无措、易碎,如退潮般眨眼间消失不见。他仿若换上了一张面具,眉眼间冷戾阴沉。 宁万雷又挥出一拳, 拳风裹挟着紫金雷光。 那明显的杀意落入南哀时的眼中, 他扯扯唇, 竟是嗤笑了一声。 「就凭你, 」魔尊浑身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压低了的嗓音却带着轻蔑嘲弄,「也想杀了我?」 带着雷霆之钧的杀招仿佛打到了棉花上,再次轻飘飘地被邪气吞没。宁万雷额角青筋暴起,面色发青。 方才魔尊所做的一切,宁万雷都看在眼中。 赤阳金丝仍在绞着他的血肉骨头,邪魔身上的烈火燃起又熄灭。 宁万雷张口,又要喝出竹瑶的名字,眼前却突然一暗,黎明天光被彻底遮蔽。 几乎要覆没天地的邪魔之气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的耳膜剧烈震盪,在那一剎听到了无数声重叠在一起的哀哭尖啸。 血瞬间从耳中溢出,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宁万雷捂住耳朵,脚尖点在空气中,勐地倒退几步。 待黑气散开,那黑髮红眸的邪魔早已不见了踪影。 捂着双耳的指间渗出血丝,宁万雷死死瞪着那黑气散开的地方,脸色铁青。 「……」 「——天哪!宁师兄,你没事吧!」 一声惊叫响起,好不容易从余日湖中爬上岸的弈戈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师兄一副七窍流血的模样,吓得一个倒仰。 他急奔而来,想要搀扶宁万雷,却被宁万雷重重甩开。 方才南哀时扯唇讥笑,嘲弄之意没有分毫掩饰。耗费心血布阵却没能得手的怒和在魔尊手下吃了亏的恼一同涌上头脑,宁万雷的脸色难看至极。 竹瑶本以为他会发怒,从半空中落下,垂着眼站在岸边。 却没想到宁万雷看了她一眼,胸膛起伏片刻,竟是什么都没说,甩袖冷着脸走了。 周边安静下来,弈戈摸不着头脑,走到她的身边,煳涂地看着宁万雷怒气沖沖的背影。 「小师妹,」他忍不住问,「我不过是解阵花了久点儿时间,怎么师兄脸色那么难看……九婴怎么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竹瑶也理不清头绪。 南哀时伪装成人类少年的模样,跟着她进入九婴布下的阵中。 她深陷噩梦,南哀时为她破除心魔。师兄为了捉魔,将她也笼于网中,结果南哀时不顾自身安危,用邪气护住了她。 ……而她也放走了他。 即便能找出万千种理由作为藉口,竹瑶心中仍然清楚地知道,她又一次心软了。 他消失之前那副身体残破的模样深深烙印在竹瑶的脑海中,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回答道:「九婴已经死了。」 弈戈:「……啊?!那宁师兄为什么这般生气!」 「魔尊出现了。」竹瑶顿了顿,垂着眼眸:「……我没能对他下手,所以宁师兄才会对我生气。」 弈戈:「啊、啊?」 他睁大眼,满脸懵然,回想起和小师妹第一次见到魔尊的时候,她那般利落地将剑捅进南哀时胸膛的场景,被竹瑶的话整得愈发煳涂。 竹瑶安静了些许,忽地轻声问:「……弈戈师兄,当初在仙界,魔尊究竟是怎么被镇压的?」 这还是竹瑶第一次叫弈戈师兄。 少年神仙愣了一下,看见师妹眼中迷惘的眸光,终究还是忍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追问。 他回忆了须臾,答道:「当时数位灵仙都被惊动,那种战场不是我等能够参与的。我只知道他们那时战了七天七夜,我们门派的落霞峰都因着余波而坠落了。」 就连数位仙尊联手,在他们的地盘上,都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才能将南哀时打入缚魔大阵中。 ……她选择的这一条新的路,真的能够走得通吗? 或许是她的错,一步错、步步错。 实习任务中前辈们悉心给了她不少建议与教导,手把手地带她,她的表现也很是出色。 可轮到她真正独自一人做任务的时候,前路像是有浓厚的雾阻隔着,根本看不清要怎么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竹瑶心中茫然一片,又听到弈戈嘀咕:「这么说来,宁师兄竟然想要凭着咱们几人去对付魔尊,还真是……还真是英勇无畏。」 「小师妹,你不要多想。」 弈戈咕哝完了,看见竹瑶一副失神的模样,又来安慰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宁师兄就是这个性格,当初他被贬出内门,听说就是因为……因为他带着去歷练的几个外门弟子都陨落了。」 「他性子莽,之前廖师兄也提醒过。虽然宁师兄确实修为深厚,实力高强,但我们谨慎一些终究是没错的。」 弈戈碎碎念着,竹瑶回过神来,压下复杂的心绪,轻轻「嗯」了一声。 她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要道谢,张口前忽地愣了一下。 「弈师兄,」竹瑶拧起眉:「……你的脸色好差。」 「哎,是吗?」弈戈抬手摸了摸脸,不甚在意地说:「我在余日湖底下遇到了好多妖魔,和它们缠斗了好久,可能是耗空了精气神吧,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的嘴唇泛着灰,眼底带着点儿青,印堂也有几分发黑。 耗尽了仙力精气,真的会让一个上仙的脸色差到这种地步吗? 竹瑶迟疑一瞬,还是道:「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旭日初升,灾难后的村庄沐浴在倾落的晨光之下。竹瑶在余日湖边静立许久,注视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 盘踞在湖底的邪魔已除,这余日湖中大大小小的妖终于有了唿吸的空间,先前载着竹瑶一行人过湖的绿毛乌龟都浮上了水面,一张偌大的龟壳在湖中心浮浮沉沉。 竹瑶看了一会儿,轻轻嘆了口气,转身走了。 虽然宁万雷立起了能够隔绝他人视线的大阵,但是余日湖上空动静这么大,再加上九婴掀起的狂浪暴雨突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半月宗那边或多或少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她前去找阮雪滟,想要为灾后重建出一份力。对方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后开口:「怎么好让仙师为我们劳累。」 仙师这一词虽然能够用于称唿人间修士,先前采霓庄的村民们也这样称唿过他们——但阮雪滟此时用上这个名称,其中意味显然不同。 竹瑶不知她这话中存了几分试探,并未反驳,笑笑道:「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黑白花从一旁蹿了出来,贴在竹瑶脚边喵喵叫。阮雪滟安静须臾,低了低头,终究还是真心实意道:「多谢。」 水浪沖毁了岸边的田地,惊雷噼塌了数栋林边的房屋。 已经有村民与半月宗的弟子在参与修建,竹瑶加入他们之中,并未施展仙力,跟着他们忙来忙去。 喵喵也跟着她,蹲在树桩子上监工。 「竹姑娘!」 有个在粥棚中与她说过几句话的村民见到她,抹了把额上的汗,直起身来,笑着道:「听阮姑娘说近日的粥中添了你带来的神丹妙药,果不其然,近日大伙干活儿时可有劲儿了。」 「可不是嘛,我最近晚上睡觉都香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惊醒。」 这些村民看向竹瑶的目光带着质朴的感激,竹瑶抿唇向他们笑笑,心情松快了些许。 「说起来,不知道俞家那孩子跑哪儿去了。」 有人随口说道:「我今早回去的时候还看见他家院子的篱笆被沖坏了,院子里也乱七八糟。唉,要我说,他那屋子真不该住,离水边太近,平时也总泛潮。」 他不过是随意一提,竹瑶手下的动作却缓了下来。 ……俞大郎。 他们不知道,这些天来,在人群视野中晃悠、在粥棚前排队、在农田里干活的少年,实际上是个披着人皮的魔。 ……真正的俞大郎去了哪里? 一个不妙的念头掠过她的脑海,竹瑶的动作愈来愈慢,直至彻底停了下来。 南哀时伪装成了俞大郎。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伪装不会被揭穿? 第65章 ◎孤魂野鬼。◎ 竹瑶本想将全身心都投入在灾后重建之中, 好让自己杂乱的心绪得以暂时的宁静。 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无法避免地开始胡思乱想。 竹瑶出着神,帮忙时太过心不在焉, 手背不小心被锤子砸了一下。 仙人之躯自然没有受伤, 但是被旁边的村民注意到了, 还惊叫一声:「竹姑娘,你的手没事吧?」 附近的人纷纷望来, 竹瑶骤然回过神来,有几分懊恼,道了一声无碍。 对方还关切道:「要不姑娘你先去休息休息吧?总归着一会儿大家也要去用午食了。」 竹瑶迟疑一下, 点头答应下来。 说是要休息,但她却没有往自己暂时的住处走, 反而是慢吞吞地又晃到了余日湖边。 九婴已除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公布开来, 如今也就只有半月宗里涉及事务较深的那一批弟子与长老知道此事。 余日湖旁仍旧空旷,夜间留下的一片狼藉也尚未清理。 竹瑶绕开岸边摔成渣的瓦片与不知何处吹来的碎木,晃到最靠近湖边的那一栋院落前。 被她拆毁的那扇木门已经彻底报废了,被暴风吹落到一旁院中的地面上。竹瑶望进去, 能够从洞开的大门看见里头的场景。 主厅中安安静静, 不见人影。 她怔神的须臾时间里, 黏她黏得死紧的黑白花喵喵叫了起来, 喉咙里咕噜咕噜,身上的毛还炸开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竹瑶心中一跳,一剎那间甚至想到南哀时会不会还在里面,会不会又换上了别人的容貌, 扮出一副无辜的少年相。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栋屋子里藏着的不是南哀时, 是鬼。 昨夜来时还未曾出现的鬼气萦绕着俞家屋宅, 虽然气息很是微弱, 但靠近了就能感知得到。 ……出现在俞家的鬼。 会是谁? 那萦绕不去的预感愈发重了,竹瑶心中仿佛有什么在往下沉,安静了片刻,蹲下身摸了摸喵喵的脑袋。 黑白花立刻用头顶蹭她的手心,很是害怕的模样,又喵喵叫了几声:「可怕喵!」 「不怕不怕,」 怎么妖怪还会怕凡人的鬼魂,竹瑶无奈地安抚它,口中道:「我进去看看怎么回事,你自己去玩儿吧。」 猫咪却是不愿,用爪子扒拉她的腿。 竹瑶觉得自己在这只小肥猫眼中肯定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才会让它每次在嗅到危机的时候,宁愿跟着自己也不想跑开。 她拨了拨它毛茸茸的耳朵,没有再说些什么,起身跨进了俞家大门。 比起昨夜,这间屋子今天要狼藉许多,主厅中的花瓶碎了一地,地板被水淹了,湿漉漉一片。 厅中仍未点灯,但窗外的天光将屋中的每一角都映得透亮。 与昨天一样,竹瑶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指尖触上门把,这回没有人从门口走进来,将她阻拦。她打开门,绕过了那扇挡在床前的屏风。 竹瑶目光一扫,脚步倏然顿住。 被子高高隆起,被随意堆在床角,床铺的主人离开时并未曾顾得上整理。 而此时此刻,那隆起的被子边,正坐着一个少年。 他长着一副竹瑶熟悉的面孔,普通的、并不出奇的五官,身体并无实质,轮廓泛着幽蓝色的萤光。 也不知道喵喵究竟是能看到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丝丝鬼气,弓起了身子,冲着墙边嘶嘶地哈气。 那少年像是受到了惊吓,往里头窜了窜,想要抱住被子,伸手却捞了个空。 竹瑶站在那里,指尖有些发凉。 不是因为看到了鬼魂,而是因为看到了俞大郎的鬼魂。 ——南哀时所伪装成的那个少年,真的已经死了。 南哀时知道这件事吗? 疑惑只出现短短一瞬,竹瑶失神地想,她对答案分明心知肚明。 他定然是知晓的,否则的话,他又怎么敢披着不属于自己的皮囊,那般自若地融入人群之中。 南哀时和这少年的死有什么关系,竹瑶已经不用去深思了。 他向来视人命如蝼蚁,当初在沂水山的时候,便曾想要杀了那寺庙中的两个和尚灭口。 内疚感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心中那沉沉往下坠着的一块像是落入了深渊里。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片起风的旷野,荒芜、空寂,身体发寒。 竹瑶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战战兢兢的少年鬼魂,不想要再吓到他,勉强露出温柔笑意。 「你是俞大郎吗?」 少年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瑟缩着,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竹瑶顿了一顿,温声问道,「是想要回来找什么吗?」 俞大郎动了动嘴唇,却不回答。 竹瑶弯下身,撑着膝盖,与他平视。 她耐心道:「我可以帮你。」 俞大郎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挪开目光,垂着脑袋。 ……有执念的鬼魂或许会抗拒那些想要将他们送走的人,竹瑶心想。 她本来还在想着要怎么让他道出自己的执念,下一刻便听到他小声地开口,却是牛头不对马嘴:「这是我的家!」 少年语气有点儿重,低低地咕哝着,「……抢走的都是坏人。」 竹瑶稍稍一怔。 这世间的魂魄理应投胎转世,但总有一些魂魄深受执念困扰,滞留在人间不散。 竹瑶去过的酆都里,便都是这样的魂魄。 她看着俞大郎。 少年人脸上带着惧意,但眼神分明是懵懂的。他缩在床边,整个人弓成一团,像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那姿态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更像是年幼的婴孩。 竹瑶沉默片刻,直起身来,手绕到背后,指尖点了点流火剑的剑锋。 从余日湖边回来,无天灵一直未曾说过话,也不曾出来过。 竹瑶多多少少能猜出原因——它不愿频频为南哀时传话,所以自主地将自己封闭,不去探寻外界的信息。 先前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时对她那般冷淡,多半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流火剑一时没有动静,竹瑶指节又敲了敲剑柄。 这回剑中终于冒出了一个光团,无天灵开口想要问她怎么了:「小猫——」 「喵!」 它话还没说完,黑白花就叫了一声,扒拉着竹瑶的衣袍,几下子就灵敏地蹿到她的肩头,要去碰那晃来晃去的光糰子。 无天灵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连人形都不会化的猫妖伤不到自己,但还是连连躲闪:「哎呀,怎么回事?这只猫失心疯啦!」 俞大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吃惊地看着这一幅场景,一时间倒是忘了害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这奶牛猫可不是什么瘦瘦小小的小猫崽子,喵喵一身的肥膘不是白长的,压在竹瑶身上颇有几分重量。 那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的脸前甩来甩去,竹瑶伸手抓住猫咪的后脖颈,把它提到一边:「别闹。」 话落,又问无天灵:「你知道他是什么情况吗?」 光团扭了过去,无天灵瞅了俞大郎几眼。 他的表情、姿态、动作,都不像是一个十几来岁的男孩儿,偏偏拥有着青少年高大的身体,看上去便有几分古怪。 「忘了事吧,」无天灵不甚在意地说,「这种流落在人间的散魂,慢慢忘记一些前尘往事是很正常的。」 「他看起来执念不深,事情忘得也快。等时间再久一些,或许连话都不会说了。」 竹瑶怔住:「……那他之后会怎么样?」 「成个孤魂野鬼,幸运一些,或许会慢慢游荡到酆都去。不过如今这个世道,可能还没到酆都,就会被哪个妖魔给吞吃了去吧。」 俞大郎缩在床角,茫然地看着他们。 竹瑶记得酆都,也记得那里一片荒芜,比魔域还要死气沉沉,谁都不愿踏足。 她眼睫轻颤了数下,安静了片刻,又问道:「那这样的魂魄,该怎么才能进入轮迴?」 「唔,」无天灵想了想,回答:「没什么执念,却还滞留在人间,多半是因为身体没能被安葬吧。」 「……没能被安葬?」 竹瑶喃喃重复。 俞大郎坐在那里,迷茫着,好像听不懂她与无天灵的对话,不知道它口中说着的是他的命运。 他意识不到他已经死了,也意识不到无天灵口中的那个「孤魂野鬼」就是他自己。 他已经忘了很多事,不知道死亡的意义,以后还会忘记更多,会迷惘地在世间彷徨。 竹瑶忽地有些心酸。 她想,如果南哀时是因为她,才想要伪装成人,融入半月宗中。 ……那么俞大郎就是受了她的牵累,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喵喵似乎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本来闹腾地又要往她身上爬,这下子忽地没了动静,乖乖趴在一边。 竹瑶又看向俞大郎,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少年往下钻去,几乎要藏到床底。 她沉默了数息,最后喊了声无天灵的名字,问他:「南哀时在哪儿?」 光糰子身上的光芒骤然闪了闪,无天灵又被吓了一跳,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小猫,你说什么?」 竹瑶垂下眼,说:「我要见他。」 第66章 ◎破坏、杀戮,欲/望升腾,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下。◎ 赤血渊上的吊桥一晃一晃。 跨过这座长而窄的吊桥, 便能进入那笼罩着魔域的,罂粟般虚妄的、致命的梦境。 只是桥上已经许久未曾有活物经过,桥边也不再聚着一群邪魔。站在寂仙原上遥遥眺望, 魔域竟比先前更加死气沉沉。 吊桥之下, 黑髮红眸的邪魔浸泡在沸腾着岩浆、烈焰与鲜血的赤血渊底。 他低垂着眉目, 一动不动,妖异的红瞳被薄薄的眼皮遮挡, 像是陷入了沉眠。 自从找到了竹瑶之后,那些被魔尊派遣出去,在世间游荡的那些使魔便尽数被收回至灵府之中。 这里仍旧空荡荒芜, 最初的阔院竹林也未曾得到重化,于是一群重新回来了的使魔连个能藏身、能稍作遮挡的地方都没有, 个个战战兢兢地俯伏在地。 南哀时的身影幻化在了灵府里。 他身上只披着薄薄的白色单衣, 赤着一双足,浓密的长睫垂下,睨了灵府中一动不动的小剑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与魔域大殿中那座椅子一模一样的座椅凭空出现, 南哀时抬步过去, 脸上没什么表情。 灵府中始终安静着的、小小的阔剑虚影忽地动弹了一下。 南哀时又看过去, 听见那剑灵的虚影不太情愿地说:「她要找你。」 「……」 他脚步一顿。 无天灵实在不想与这个邪魔交流, 尤其是用这种方式。 它的剑身被他的血侵蚀,就连灵魄都被强行绑定,如果剑也可以靠着一头撞死来证明清白,无天灵恐怕早就这么做了。 ——但是小猫想要找他。 它看着有几分垂头丧气, 那怨气太重, 魔尊不可能感受不到。 可南哀时这魔凉薄至极, 眼都不眨一下, 将它的哀怨无视得彻底。 他在那张座椅上坐下,手肘落在扶手上,支着一侧脸颊,似是怔神了几秒,低低重复:「找我?」 无天灵有些憋屈地应答:「……嗯。」 那薄薄的单衣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往下落了些。 破碎的骨肉已经长了回来,但露出的肌肤连同手背泛着大片大片鲜明的、不正常的红。 赤阳金丝阵乃是上古仙阵,威力不凡,对南哀时而言也算得上是个麻烦。只有回到他的根源之处,才能尽早将身上残留的网破除。 离开之前的记忆被他重拾,南哀时记得分明,自己没有伤害她的师兄,甚至连反击都不曾。 ……但他确实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魔尊神色浅淡,唇线却抿紧了,问:「为何?」 「……」 无天灵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出现了幻觉。否则,它怎么会从这大魔头的话里听出几分忐忑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它瞅了南哀时一眼,魔尊脸上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眉眼间甚至还蒙着一层薄薄的戾意。 剑灵与主人心意相通,在没有封闭的情况下,也或多或少与主人分享了感官。剑灵断剑了,主人能够感知得到;主人身处绝境,剑灵亦会察觉。 自南哀时消失不久之后,无天灵便从他那里感受到了一种痛楚。 传递给器灵的痛意都如此强烈,更别论当事人所感受到的了。这魔头的情绪不高,好像也是理所当然。 见它迟迟没有回答,那魔头眼神更是冷了几分,沉沉「嗯?」了一声。 「小猫想要问你,」无天灵不太乐意地当着传话筒,「俞大郎在哪里。」 …… 俞大郎。 魔尊抬了抬一侧的眉,似是想不起这名字属于谁。 但那困惑只是短短一剎。 南哀时记起了这个人,也记起他那夜探出魔识,恰巧看见那面色死沉的凡人一步步走向湖水之中,最后毫无挣扎地被水浪吞没。 俞大郎的尸身确实被南哀时带走了。 他曾在山林里用视线丈量那凡人的容貌与身形,一点一点地去模仿,去伪造。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便走进了人群里,毫无破绽。 「就是你易容成的那个凡人,」无天灵以为他想不起来,咕哝着提醒,问:「他的身体在哪儿?」 「在山里。」 南哀时语气中的散漫带了几分刻意,她破天荒来找他,却又是为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凡人。 他再次想起那个令他生厌的名字。 短暂的期待、忐忑、甚至不安,尝过的、没尝过的情绪,都慢慢冷却下来,最终归于平静。 这是什么感觉? 失望吗? 南哀时垂下眼:「……不过是一个死人,有什么值得惦记。」 俯伏在地的妖魔感受到那风雨欲来的气息,愈发胆战心惊。 但器灵偏偏读不懂他的神色,不识相地追问道:「是哪一座山?」 「……」 南哀时安静须臾,清晰地感觉到烦躁。 邪魔的本性在身体里叫嚣,他感到不快了,让别人不快也是理所应当。 破坏、杀戮,淤泥般黑沉的欲/望升腾,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下。 南哀时静默片刻,薄唇稍启,转眼又想到什么。 那凡人没有什么金刚不坏之躯,死了这么久,虽然不知有没有被野兽叼了去,但定然已经烂了。 她那般心软,到时亲眼看到,多半会心情不快。 ……说不定,会难过许久。 她先前在阵中落下泪来的模样在魔尊眼前一晃而过,那般清晰,连带着心脏都轻轻一紧。 支着脸的手放下了,南哀时换来个姿势,稍稍坐直了些,手指在椅边焦躁轻敲几下。 「瑶瑶要他的身体么,」他说,没什么感情地弯了弯眼,「不用去寻,我亲手交给她便是。」 无天灵:「……」 它看到大魔头这样笑就会感到害怕,弯着一双桃花眼,却让灵觉得浑身凉嗖嗖的。 像一只笑面虎,谁知道背地里在计划着什么可怕的事。 本来要说的话全被吞了回去,就算无天灵自认是个超级厉害的器灵,但还是会在这种群魔环伺的地方感到严重不适。 得了大魔头的话,它飞快地把意识收回,带着点儿完成了艰苦任务的荣耀感,向竹瑶大声报告:「小猫,俞大郎在山里头呢!」 竹瑶在旁边桌前椅子上坐着等待,闻言怔了一怔。 她抿住唇,心中那种堵涩的感觉愈发重了。 还没来得及生气,就听到无天灵继续说:「他说要亲自去找,然后把俞大郎带给你。」 一旁床上瑟缩着的俞大郎乍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愣了一愣。竹瑶手指攥紧了椅背,「……为什么?」 「那魔头就是这么说的。话说回来,小猫……」 无天灵觉得南哀时那边正水深火热着,应该腾不出心神来偷听,于是很是胆大地问:「你和大魔头到底是什么情况呀?」 竹瑶:「……」 这个问题困扰无天灵很久了,在小猫还是小猫的时候,它就曾因小猫和大魔头之间的互动而怀疑剑生。 而现在小猫换了具身体,大魔头和她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古怪了。 先前在巨茧里听他们说话,无天灵一时跟雷噼了一样,本来就不太灵敏的思绪变成一片浆煳,压根没反应过来。 后来它自我封闭时开始回想,越想越心惊,越想越震愕,都快被吓得昏厥了。 「没什么情况,」 竹瑶垂下眼,看着地板,声音很平静:「那种邪魔,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吗。」 「可、可是他这也太不正常了吧,」无天灵嘀嘀咕咕,想要细数南哀时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说不出口,害臊。 它憋了半天,语出惊人地憋出一句:「——我觉得那魔头对你有、有……有非分之想!」 竹瑶心勐地一跳,下意识否决:「不可能。」 她的声音有些大了,一旁的俞大郎显然被吓了一跳。竹瑶立即闭上嘴,站起来,走到卧房外。 「像他那样的邪魔,向来邪恶无情、冷血残酷。」 书中的人设永立不倒,竹瑶口中说着,心中又一次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南哀时在她的面前,流露出了那般可怜脆弱的模样,可谁又会知道他前不久才对一个少年人痛下杀手,取代了他在凡间的位置。 方才心中隐约被触及的某处慢慢冷却下来,她分明在回答无天灵,却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这都只是假象而已。」 燕淸宁当初看到的是假象,如今她看到的,亦是虚假。 「是吗?」听她语气那么坚定,无天灵本就不甚自信的猜测被动摇了,喃喃道:「其实我也觉得啦,那种恶魔怎么可能会喜欢人?可是小猫,」 它跳到竹瑶眼前,疑惑道:「如果他不是恋慕你,那做这些都是为什么啊?」 竹瑶眼睫眨了眨。 「我现在还不知道。」 她自己也很是烦恼,声音低了下来:「……但我会小心。」 任务做到现在这种情况,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竹瑶回到卧房中,乖乖趴在地上的喵喵抬起头来,有点儿兴奋地跟她打小报告:「躲猫猫喵。」 它似乎已经意识到俞大郎没有什么威胁,于是胆子又大了起来,甩着尾巴蹿进床底,又在床边缘冒出一个头,四只爪垫扒拉得飞快。 竹瑶弯下身一瞧,幽蓝色的鬼魂在床底那点儿低矮的空间里躺得平直。 真·躺尸。 俞大郎听到她的动静,双眼紧闭,手臂紧紧贴着身体,指尖紧紧贴着腿,仿佛想要假装自己不存在。 她眉眼舒展了些许,短暂地被逗笑,紧接着心中又阵阵难过。 竹瑶轻轻嘆了口气,站了起来。 南哀时说要去找俞大郎,将那少年流落在外的身体带回来。但竹瑶不准备听信他的话。 这附近的山确实连绵不绝,但她拥有仙识,花费些力气时间去找,总能找得到。 她心中想着,踏步走出屋子,正苦恼着要怎么对别人提起俞大郎已经逝去的事,迎面撞上了一张传音符。 泛着微光的符纸在她的眼前上下悬浮,竹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她在巨茧中接到的那一张传音符。 她抿了抿唇,伸手接住符纸。 里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弈戈出事,速归。】 第67章 ◎「他中的应当是蚀清巫蛊。」◎ 分明是白天, 半月宗掌门的宅院中却灯火通明。 赤色阔剑在庭院中落下,剑身慢慢缩小。 竹瑶从剑上下来,没有在意旁边几个半月宗弟子惊羡的目光, 手中夹着那张传音符, 匆匆奔进主屋。 厅中有两个人, 一坐一站,站着的那人白髮苍苍、蓄着长须, 看着年事已高,见她进来,连忙弓身, 很是谦卑的模样:「上仙。」 而坐着的那人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 先是拧起眉头, 紧接着不虞地抱起臂来,轻斥道:「这种场合,带只妖怪进来添什么乱?」 竹瑶转头一看,才意识到喵喵跟着她一路跑了过来。 此刻终于停下, 它趴在地上, 张嘴唿哧唿哧直喘气, 嘴中还吐着人言:「好累好累喵。」 她抿住唇, 回过头来,顾不上其他事,张口便问道:「弈戈师兄怎么样了?」 宁万雷抱臂看着她:「……怎么样了?」 按着这位师兄的性格和说话方式,他现在说一句「没死」, 或者冷冰冰地来句「半死不活」, 竹瑶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沉默了片刻, 却是朝屋里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什么表情地说:「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竹瑶抬步就往屋中走,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床上躺着个人。 她几乎有些认不出那是弈戈。 黎明时与她分别的时候,竹瑶便注意到弈戈面色萎靡,眼底青黑,还提醒他快些回去休息。 短短的半天时间过去,他的面容有了极大的变化,消瘦得脱了形,面色灰白一片。 ……简直像是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竹瑶脑海中空白一瞬,僵在那里,手按着旁侧门框,一时间竟不知还要不要往里头走。 「宁师兄,」她没有回头,也不太敢继续向前走,怔怔道:「弈戈他这是怎么了?」 竹瑶喃喃着:「……我早上看见他的时候,他分明还不是这样。」 接到那道传音符的时候,竹瑶心中便有了不妙的预感。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向来充满活力,虎头虎脑的少年神仙,就那样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宛若风中残烛,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彻底熄灭。 可是弈戈不曾正面遇见过九婴,甚至也没有碰上南哀时。昨夜降魔,出现在余日湖上的两只邪魔,他都没有撞见。 他被困在了阵中,与「心魔」缠斗了好一阵子,直至九婴死去,它所设之阵也随之破灭,他才成功离开了余日湖。 ……所以是什么,让弈戈落到了这种地步? 难道夜晚在余日湖的湖底里,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她听见脚步声,身前的一块地面上被投下了大片阴影。 竹瑶转过身,看见宁万雷站在她的背后不远处。 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屋中的人身上,眸光晦暗。 片刻沉默,宁万雷回答她:「弈戈中了蛊。」 这是竹瑶头一回在这个世界中听到这个字眼。 「什么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他们这些天都住在半月宗里,身边是一群凡人,就算其中有心思歹毒的,又怎么可能以凡人之躯将上仙伤到这种程度。 竹瑶迷茫着,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喃喃着:「谁能对他下蛊?」 不知是不是竹瑶的错觉,她总觉得宁万雷的表情有一剎的微妙。短暂停顿,他偏了偏头,似乎隐晦地看了后头的半月宗掌门一眼。 「若我看得没错,」宁万雷没有回答竹瑶的后一个问题,说:「他中的应当是蚀清巫蛊。」 竹瑶在自己接收到的记忆中翻了一通,竟然真的找到了关于这个巫蛊的相关资料。 在原着小说中,有一个叫作囚鹤的人物。这角色在书中是一个震慑一方的大妖,面容清隽、妖术不凡,但更出名的还是他的那一手蛊术。 这蚀清巫蛊便是他闻名的蛊术之一。 小说中,蚀清巫蛊被描述成了一种极为歹毒的蛊术。蛊虫一旦进入宿主体内,便会开始吸食宿主的精血灵魄,若中了蛊的是凡人,短短一刻钟内便会暴毙而亡。 对于这蛊该如何投放,原着中并未用什么笔墨来描述。但书中确实有提起,曾有上仙陨落在了囚鹤的蚀清巫蛊之下。 那是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仙魔妖三足鼎立。 她茫然着,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直至那半月宗的掌门悄步挪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仙师,您别太难过,妖王的坟陵里头多半会有蚀清巫蛊的解药。」 「……妖王?」 竹瑶愣了一愣,才意识到,这妖王指的便是囚鹤。 书中的一代大妖,在这个由原着诞生的衍生世界中,成为了远古年代的妖王。 她眼眸中骤然亮起光,转头向宁万雷看去,抱着求证的神态。 宁万雷瞥了她一眼,轻轻一颔首,道:「他说得不错,确实如此。」 「我喊你回来,便是为了此事。」 宁万雷越过竹瑶,走进屋中。弈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没发出半点声息。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似是在凝视着少年神仙。只是他垂着眼,又是侧对着竹瑶,她看不见他瞳中的情绪,也看不清他的神态。 「妖王的坟陵如同上仙遗留在世间的秘境,只是仙境向来会在接神之际开启,妖王陵能够打开的日子却变幻莫测。」 宁万雷抬指,指尖绽开明亮仙光。 他两指并起,在弈戈心胸处连点数下。仙光落入少年神仙的胸膛中,宁万雷转过身,看向竹瑶。 「正巧,妖王陵前些日子开了门。我已护住弈戈的灵魄,能保他魂灵不散。在这段时间内,我们须得前往妖王陵,尽快找到解药。」 弈戈所躺着的那张床上亮起结界,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竹瑶侧过身,让宁万雷从自己身边走过,跟着他来到屋外。 他从空间法器中召出长剑,还未来得及将剑展开,便见竹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道:「宁师兄,我还有件事要做。」 宁万雷动作一顿。 他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扭头定定地看向竹瑶,眼神中显然带了几分不悦:「有什么事,能够比得上你师兄的性命?」 说着,又嗤了一声,「你若是惧怕了,与我直说便是。我见弈戈与你关系颇佳,才要带你同行。」 竹瑶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被他这样噼头盖脸地一顿指责,整个人委实愣了愣,顿时觉得有几分委屈。 但紧接着,她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有什么事,能够比得上弈戈的性命? 他亲口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么之前她被困在他布下的赤阳金丝阵里的时候,他心中又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抿住唇,压住心中的情绪,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快速道:「宁师兄,我不是不愿去,只要给我……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便足够了。」 俞大郎的事情,竹瑶并不愿意对宁万雷过多解释。若他知道她对那个亡魂的关注,定会讥嘲她多管闲事。 竹瑶神色坚定,宁万雷睨了她片刻,又抱起臂来,不快道:「动作快些。」 这便是放行了。 时间紧迫,竹瑶不再跑下楼,隐去身形,乘着无天灵赶往了余日湖边。 俞大郎的魂魄仍在屋中,她向无天灵讨教方法,从岸边找了些湿泥,借着仙气将泥捏成了人的形状。 容器已成,竹瑶蹲下来,看着床底仍旧躺得平直的少年。 听到脚步声又响起,他悄悄睁开了眼睛,骤然与竹瑶的目光对上,又连忙闭上眼。 「会憋闷一段时间,」她停顿了下,温声对他说:「抱歉,我担心你忘事后乱走,被妖邪吃了去。」 俞大郎的魂魄被收入容器,竹瑶把容器放进了自己的空间法器里,轻轻吸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屋。 前些日子她还很是悠闲地在粥棚里帮着施粥。 不过几天的时间,周围的情形便骤然有了变化。 她连休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论好好地去理清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便又要踏上路了。 宁万雷仍在掌门屋宅中等待,竹瑶匆匆赶了回去,道了声:「宁师兄,我们走吧。」 她仍然坐在自己的阔剑上,没有动弹。 宁万雷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下那柄流光溢转的仙剑上,沉默片刻,似是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妖王陵险峻,」他轻声说,终于放缓了声音,「师妹,你要小心些才是。」 第68章 ◎南哀时终于想起,他究竟在哪里见过那个上仙。◎ 阔剑腾空飞起, 竹瑶坐在剑身上,怔怔地看着下空的景色。 妖王陵离灵鹤城并不遥远,实际上, 两者之间的距离应当是相当近的, 只是找到具体的入口要花上些时间。 临走之前, 半月宗掌门将有关于妖王陵的一些消息告诉了他们。 「这妖王陵坐落在人与妖的交界之处,每逢开启, 都会有许多妖物进入,想要夺得妖王的传承。」 老者低头哈腰,「二位是仙人, 想来不惧怕那些妖物。只是想要得到妖王传承的,不仅仅是那些便连我们修士都能勉强抵御的妖怪, 许久未曾出山的大妖怪或许也会出现。」 他说:「仙师们切要小心。」 那掌门知道他们是上仙, 却还是嘱咐他们小心行事。竹瑶垂着眼,知道想要得到巫蛊解药恐怕并不容易。 她轻轻嘆了口气,忽地觉得背后一阵发痒,好像有什么人在用羽毛蹭着她的背部一样。 在万丈高空上出现这种感觉无疑是吓人的, 竹瑶浑身一抖, 倏然扭过头, 对上的却是一张无辜的猫脸。 喵喵看见她一脸惊愕的模样, 还歪了歪脑袋:「喵?」 竹瑶:「……」 她张着嘴,睁圆了眼,震惊地看着这只凭空出现的黑白花猫。 「——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喵喵扒在她背后的身体落在剑上,俯下身来, 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回答她:「上来了喵。」 竹瑶:「……」 她伸指用力敲了敲黑白花的脑壳, 有些怒其不争:「喵喵, 你能不能好学一点儿,人话为什么退步得这么厉害?」 猫咪被她敲了一下,假装兇狠地嗷呜了一声,又把脑袋埋在了浑身的毛里。 这只小肥猫虽然也是妖怪,但它实在是半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竹瑶本来根本没有打算将它也带进妖王陵。 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把喵喵再送回去。 竹瑶嘆了口气,又揉了一把它的耳朵,耐下性子叮嘱:「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要小心,不能乱跑。」 喵喵:「危险喵?」 「对呀,」竹瑶转回身,看着不远前属于宁万雷的剑光,嘆道:「你后悔了吗?」 喵喵没有说话,但从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来看,它大抵是缩成了一团。 「这只猫可真奇怪。」 阔剑上安静下来,无天灵开口,吐槽道:「迟迟不化人形,连话都不会说。小猫,我觉得它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它和你是什么关系呀?前世的孩子吗?」 竹瑶:「……!?」 她愣了一下,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涨红了脸,呸了一声:「别胡说。」 这器灵在瞎猜测些什么,她前世……她在这个世界中的前一个身体可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猫,眼睛是剔透的琥珀色,身上的毛白得像雪。 这只奶牛猫分明一点儿也不像她。 竹瑶心中胡思乱想着,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被无天灵拐跑了,懊恼地敲了敲额头。 不知还要多久才会到达那进入妖王陵的通道,她静坐片刻,想起了什么,给宁万雷传音,「师兄,那半月宗的掌门有什么问题吗?」 先前她问宁万雷,弈戈身上的蛊是何人所下。宁万雷那时转过头,分明是看了那老者一眼。 竹瑶那时并未深思,还以为是有什么话不太方便当着凡人的面说。但出来了这么久,宁万雷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于是她再次回想,便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宁万雷那时看半月宗掌门的眼神,分明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她与宁万雷离得近,不需使用传音符进行沟通。不过短短片刻,宁万雷的声音便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在这种事上倒是敏锐得很。」 这便是默认了。 可竹瑶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思索片刻,又传音:「他对妖王陵颇有几分了解,如果真是他下的手,将我们引去妖王陵,那又是抱着什么动机?我们都走了,弈戈岂不是会陷入危险?」 宁万雷沉默了几秒。 「我在弈戈周身设了阵法,能够护他周全。」他说,又淡声道:「并无证据,只是猜测罢了。毕竟除了他们的人,也没有谁能够亲近弈戈身边。」 「半月宗在灵鹤城驻多年,与妖互通,学了妖的蛊术,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好像有几分道理,竹瑶没再说话了。 她安静下来,看着阔剑下飞越而过的景色。底下的山川河道并不熟悉,他们并不是沿着蜀梦道往回走,而是继续向前,彻底跨过妖与人的边界。 竹瑶看见大片大片紫色的山林,看见了泛着光的幽绿长河。地面不再是铺遍泥土的深棕色,草地碧绿到了太过鲜艷的程度。 她在记忆中翻找,意识到这里是洮原,妖怪的群居地。 有长着多翼的妖从阔剑下方掠过,并未察觉到隐去了身形的两个上仙就在自己头顶不远处。 草原上巨妖的身形从高处看变得只有小小一点,隐藏在山林中的妖物在她的视野中一览无余。 不知过了多久,底下的妖渐渐变少,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竹瑶低下头,看向下方。 她没有看到什么坟陵,只看见一座高大陡峭的山。山上长遍了深紫色的树,山峰直冲云霄,令她想起了仙界中的不落峰。 宁万雷说:「到了。」 …… 赤血渊底。 又一段深入骨血的金丝落在南哀时的掌心。 他垂着眼,俊美近妖的面容没什么表情,看着它慢慢焚毁,化为灰烬,自指缝间落下。 在这里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四周太过安静,太过无趣。 赤血渊是南哀时的诞生之地,也是他在这个世间最为厌恶的地方。 魔尊的魔识在灵府中与现实里来回。 那柄小剑在传完话后便黯去了色泽,他对器灵的把戏心知肚明,也懒得说些什么。 一群使魔胆小如鼠,他看上一眼便会吓得抖如筛糠,南哀时也散了让它们折腾出些动静的念头,恹恹坐在椅上,闭目养神。 那柄小剑亮了起来,解除了自我的封闭。 南哀时若有所觉,猩红的眸睁开,又看了过去。 在赤血渊中,南哀时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本就不甚清晰,而这种情况在他在梦境中待了那般漫长的时光之后愈演愈烈。 他垂目看着流火,不知她那边怎么样了,也不知她是不是等得心焦。 只是流火似乎并非来传话的,解除了封闭后始终安静着,不发一言。 南哀时的睫轻轻一动。 他想起了她说的话,她的指责。 欲/望在心尖漫开,他舌尖抵了抵唇角,指尖攥紧了些,似是在忍耐。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问他,这究竟有什么好忍。 ……就看一眼。 总归,她也知道流火剑上存有他的意识,知道可以通过流火与他沟通。 只看一眼。 强行压制的火苗顺着贪/欲的风升腾而上,南哀时不自觉地探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 他想要在她的身边,想要与她经歷许多事,想要知道她周围发生了什么。 就像从前一样。 片刻屏息,南哀时闭上眼。 流火剑上的曼珠沙华亮起,一如他脖颈间嫣红的血契。 他看见了她那边的景象。 她站在高大的、如同金字塔一般的建筑前,周围妖物环伺。她口中那位「师兄」就站在她身旁,流火剑悬浮在他们二人身侧。 两人似是在说些什么。 那场景刺痛了南哀时的眼,贪/欲骤然冷却,他抽回意识,眉眼间乌云沉沉。 为何要看,他心道。 看她不再需要自己,看她的身边拥有了别人。这有什么好看? 只会让他的妒火无法克制地升腾,让他心尖发酸,暗生嫉羡,恨不得将那人取而代之。 南哀时沉沉吐出一口气,意识抽出灵府。 他想用痛意麻痹自己的思绪,闭上眼,不愿再胡思乱想。可在那如死亡般的寂静之间,有什么遥远的、模煳的,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那张面容,在脑海中愈发明晰,褪去了岁月的灰尘。 当初在采霓庄时,南哀时看见他,便曾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他对旁人冷漠至极,毫不在乎。于是懒得去想,将那人漠视了。 但现在,那段记忆慢慢浮现,南哀时终于想起,他究竟在哪里见过那个上仙。 魔尊的唿吸停滞了半拍。 下一秒,他从赤血渊中升腾而起,在脱离了沸腾岩浆的那一剎幻化出了一身黑衣,直直往某个方向去了。 第69章 ◎「不可,这位仙子与魔尊有染。」◎ 蓝紫色的草地上蔓延着波浪般的白色纹路, 只要凝视上片刻,便会让人感到阵阵晕眩。 隐藏身形的法术在进入妖王陵后便失了效,引得周边的妖物频频朝他们这里打量。 好在歷史上虽有过仙魔妖三足鼎立的时代, 但如今妖族已然式微, 大多不会轻易招惹仙魔。 因此那些妖物目光中有好奇、有不善, 却并未有谁朝他们靠近。 竹瑶低头瞅了眼脚边的猫。 喵喵之前见到人类的鬼魂都会害怕,如今进了妖王的坟墓, 倒是褪去了惧意,睁着双圆熘熘的猫眼四处张望。 「妖王墓中有三处妖塔。」宁万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灵府、妖识、魂神。」 竹瑶在洮原上见到的那座高达千丈的山名为紫幽, 乃是囚鹤死后骨骼所化。 血肉化成土壤山河,眼睛成为日月, 又有幼小的妖灵从他的身躯里诞生。 而他的灵府、妖识、魂神, 分别化成了山中的三座妖塔,传闻中他生平所得的宝物,便分散在这三座妖塔之中。 「同行太浪费时间,」宁万雷看了她一眼, 说:「你去灵府, 我去魂神。若解蛊之药不在这二座塔内, 便到中间的妖识塔中汇合。」 竹瑶没有异议, 点点头:「好。」 三座妖塔皆在妖王陵内部,分别位于左、中、右的方向。而想要进入内部,便要等至夜间,灵鹤使者将会甦醒, 为外来者指引通往秘宝与传承的试炼之路。 ——这些妖物聚集在草原上,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距离入夜还有些时间, 竹瑶干脆盘腿在草地上坐下, 装作在闭目凝神,实际上开始温习起「功课」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虽说原着小说中并未写到囚鹤死后的事,但他作为配角,在书中占据的份量并不算少。 从前竹瑶浏览有关于这个位面的记忆时,其实没有怎么关注过书中的角色,看的大部分都是一些与法术、阵法、 世界观等等相关的设定。 如今顺着囚鹤这条故事线一读,她倒是来了兴致,看得津津有味。 在书中的时代,囚鹤是一方大妖,修为深厚,长得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这样的玉面郎君,恋慕他的人自然不少,其中还有一位同样强大的大魔。 那魔女对他一见钟情,之后可谓是想尽了法子追求他,称得上死缠烂打。偏偏囚鹤的对头——一位亦是天之骄子的上仙,暗中对那魔女倾了心。 上仙为了争夺魔女的芳心,愈发刻苦地修炼。囚鹤不在乎情情爱爱,但他见那原本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头修为愈发精进,哪里能坐得住,也开始寻求修为的突破。 ……而那魔女本就骄傲,见心上人如此勤奋,不愿被他超越,于是也奋力修炼起来。 读到这里的时候,竹瑶不禁愣了一愣。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南明上仙。 那位上仙喜欢上了一位无害的善妖,却仍遭到了师尊棒打鸳鸯,连爱人死后的魂魄都无法护住。 ……书中的这位上仙,竟是喜欢上了一个魔。 她抿了抿唇,忽视了心中辨不明晰的古怪情绪,继续往下看。 三人暗中较着劲,在修炼这条漫漫大道上互相比拼追赶。到了最后,他们竟然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对于凡人而言,仙人无所不能,妖怪奇诡莫测,魔物兇勐可怖。 然而仙魔妖都知晓,无论他们再怎么强大,头顶上永远都有一个看不见的巨龙,将他们牢实压制。 那巨龙是天道,是天。 这一段支线故事的最后,一仙一魔在追寻破天的道路上消亡,而囚鹤不知为何散了一身修为,化成了这座洮原中的巨峰。 新奇有趣的开局落得了这样的结尾,竹瑶怔神许久,才睁开眼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草地上的白色纹路看着似乎更亮了一些,竹瑶本以为是光线昏暗的缘故,直至那些水浪般的纹路愈发醒目。 喵喵低声叫了起来,竹瑶抱着膝盖,看着那纹路彻底亮起。 原来那并非水波浪花的图案,而是层层叠叠的羽毛。 三只灵鹤使者自地下升起,身形半透明,与人类的鬼魂很是相似。 它们飞向天空,羽衣洒下点点星光,指引了前方的道路。 「传音符不一定能够在妖王陵中穿行。」 身侧倚剑而立的宁万雷睁开眼睛,手中掂了掂一只球状的仙器,垂着眼,神色不明。 片刻安静,他将那只仙器抛了过来,淡声道:「若遇到危机,便激活它。我会赶来。」 竹瑶接住那只仙器,有几分意外。 灵鹤使者飞向远方,群妖紧随其后。宁万雷没再说话,御剑飞起,往右侧去了。 喵喵:「快快喵!」 它一双爪子勾着竹瑶的衣袖往前拖,想要让她也快些跟上。竹瑶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无天灵。 「这个仙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无天灵钻了出来:「普通的定位法器,没有什么特别。怎么啦,小猫?」 「……」 竹瑶松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自从在余日湖上的那一夜,她对宁万雷的态度便变得复杂了起来。那道在她手中化成灰烬的传音符并非由弈戈所发,那能够将传音符递到她手中的便只有宁万雷。 他始终知道自己在那个巨茧里。 竹瑶知道宁万雷那夜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擒魔,并非要刻意害她。在他的眼中,同伴的命比不过擒拿魔尊的价值,仅此而已。 但她确实对宁万雷丧失了点儿信任,容易多想。 她拍了拍衣摆沾上的蓝紫色草屑,从地上站了起来,踏上流火剑。 半透明的妖邪从灵鹤使者洒落的星光中生起,阻拦他们前进的道路。蓝紫色的草地上杂草疯涨,转眼间便化成了高耸入云的丛林。 竹瑶低头看去,有妖物被疯涨的草洞穿了身体,鲜血瞬间四溅。那幽紫色的杂草长得飞快,转眼间便顶着那妖物残破的躯壳到了流火剑下方。 她心中一紧,正要掐诀,便见流火剑上泛起了淡淡的红光,一道保护罩骤然呈现,将四面八方的攻击尽数拦下。 竹瑶松了口气,拍拍流火:「辛苦你啦,无天灵。」 喵喵:「辛苦喵!」 无天灵很是得意:「这些妖物的小把戏,还伤不到像我这般厉害的器灵。」 除了竹瑶之外,还有数个大妖一路势如破竹地穿过了重重阻碍。 阵阵振翅声响起,一只庞大的白鹭从竹瑶后方追了上来,眨眼间便将她甩在身后。 无天灵「哎!」了一声,瞧着就要加速追赶。竹瑶又拍拍它:「没事,让它们先去吧。」 她来到妖王陵只是为了找到可以治癒弈戈的解药,并非为了寻求什么宝物,没有必要与这些大妖争夺。 一路上出现的阻拦、屏障,都被无天灵和她尽数挡下。 然而大部分妖物都没能抵达那座妖识宝塔。 灰白色的高塔映入视野,竹瑶垂眼看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在这一行通过了试炼之路的外来者中,她是最迟抵达妖识塔的那一个。然而那些比她先到的大妖不知为何并未进塔,在塔外的空地上彼此对峙着。 气氛似乎有些剑拔弩张。 陵墓中无法使用仙识,她靠得近了,才听到了那些妖怪之间的对话。 一个长着粉发白瞳的人形花妖指尖抵着额,很是无奈的模样,声音娇滴滴的:「年年都要在这灵鹤使者前僵持老半天,我真是受够了。猿猴,既然你第一个到了妖识塔,怎么又在外头站起岗来,莫非是想效仿那使者不成。」 那身形强壮如小山的猿猴从鼻孔里喷出气来,不屑地说:「要不是某些妖怪年年都做些在别人身后捅刀的歹毒把戏,我早就冲进里头,将宝物都搜刮个干净了。」 又有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妖怪嗤笑了声,讥讽道:「像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妖怪,什么计谋落在你眼中都成了歹毒阴险。」 猿猴举起一边筋肉虬结的手臂:「我早便知道你对我心怀羡嫉,这般发达的身体,可不是你这种几百岁的妖怪能修炼出来的!」 洮原内的妖与竹瑶从前在外头见到的妖很是不同,她听着,一时间有几分新奇。 阔剑缓缓落地,竹瑶抬起眸。 他们口中的灵鹤使者已经翩然落了地,镇守在进塔的大门之前。她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垂着眼眸,稍稍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睡。 无天灵小声说:「看样子,想要进入妖识塔,还要再通过一道试炼。」 它声音并不大,但还是引得那些争锋相对的妖怪扭头看来。 又或者说,自从这位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上仙落地的那一剎,这群大妖便已经在暗暗关注着她,只是这时才寻到时机去光明正大地打量。 「既然你们都这般谦让,」 先前最早说话的花妖忽地开口,捧着脸,含笑地看着她:「不如就让这位仙子先行。」 「仙子,你的意愿如何?你所求的宝物,我们绝不会与你争抢。」 她这话一出,竹瑶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另一位女妖踏了出来。 那女妖碧发白瞳,长得与花妖极为相似,张口便道:「不可,这位仙子与魔尊有染。若是她敌不过灵鹤使者,只怕魔尊会找上门来。」 竹瑶:「……」 竹瑶:「?」 第70章 ◎更令人惧怕的魔出现在他的眼前,桃花目含笑,「瞧瞧,我看见了什么。」◎ 竹瑶的上一个身份与魔尊的绯闻传遍了大陆。 ……而现在这具躯体, 竟然隐隐约约有了重蹈覆辙的趋势。 她一脸麻木:「我不是,我没有,你误会了——」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花妖捂住嘴, 连连「哎呀」了好几声, 又多看了竹瑶几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想起来了, 我的花朵儿们那日在湖边看见的女孩,好像就是这位漂亮的仙子呢。」 竹瑶:「……」 这个湖边多半指的是余日湖了。 她张了张口,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偏偏名叫猿猴的妖怪还幅度颇大地缩了缩脖子, 像是怕了,粗着嗓子道:「我们妖怪自己的事情, 让上仙插手算怎么回事。」 白面书生像是喜欢与它作对, 立刻接上一句:「许久不见,你倒是长了几分脑子。」 只见两只妖怪又要掐起架来,花妖笑意盈盈地歪了歪头:「不如你们两个一起解决了这灵鹤使者。家丑不可外扬,有上仙在, 想来有些喜欢坐收渔翁之利的妖怪也能消停消停了吧。」 猿猴:「什么?!我宁愿自己把这灵鹤使者解决了, 也不愿与这傢伙并肩面敌!」 花妖眼睛一眨, 笑得娇媚:「好吧, 那就辛苦你了啦,猿猴。」 白面书生也退后几步,嗤笑了声:「既然你要出这个风头,那我谦让些也罢。」 猿猴从鼻子里喷出气来:「有仙子坐镇, 想来你们这帮阴险小妖也不敢作乱。我上便我上, 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大爷的修为精长了几分!」 一群吵吵闹闹的妖怪终于消停了下来, 猿猴阔步迈向妖识塔前的灵鹤使者。而那闭眸沉眠的使者感知到外来者的侵入, 缓缓睁开了眼睛。 竹瑶眨巴眨巴眼,小声对无天灵说:「我们好像可以坐享其成了哎。」 「灵鹤使者一旦落败,便会消融于土地里,不再成为阻碍。所以每一次妖王陵开启,众妖都会在塔前彼此拉锯,不愿让旁人『坐享其成』。」 有声音自身侧响起,竹瑶转过头,看见碧发白眸的树妖靠近:「这回多亏有上仙在,他们也能早些入塔了。」 她说着,对竹瑶倾了倾身:「我名通碧,乃是这世间最古老的树妖。方才,清芙对您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通碧。 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前不久才读过的剧情在脑海中闪过。 竹瑶记了起来。 那段剧情中的三个角色,在刻苦修炼的这条道上,分别得到了许多不同的宝物,结识了各自的同伴。 通碧便是囚鹤在一处落崖下结识的朋友。 那个时候,通碧还不是「世间最古老的树妖」。书中的她只有巴掌点儿大,通体莹绿,会在夜深人静时坐在树杈上,晃着腿哼着歌。 竹瑶进入这个秘境之后,察觉到了许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那些视线有好奇、有提防,就连被其他妖怪嘲讽没脑子的猿猴在看她时都带着警惕,怕她争夺它所想要的宝物。 但通碧不同。 她神色沉静,对待竹瑶时有尊重,却并无太多敬畏。 「不落峰,竹瑶。」 竹瑶回过神来,有些好奇地打量她,抿唇笑了笑,「没事,我不在意。」 被怂恿着去打架可比又和魔尊传绯闻要好多了,她眨眨眼:「不过,我和魔尊没有什么关系。你们真的误会了。」 「怎么会呢,」通碧认真道,「这人间各处的树精告诉过我,关于您和魔尊的许多事。」 树妖神色执着,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竹瑶不知该不该解释,也不知要从哪里开始解释。正犹豫着,喵喵匍匐着前进,猫爪子一把勾住了通碧的衣裙。 她低低地「哎呀」了一声,想要把喵喵抱回来,伸手之际却忽地看见奶牛猫毛茸茸的身躯突兀一变,像是出现了一道人形的虚影。 再定睛一看,那道虚影又消失不见了。 那不是她的幻觉,无天灵也察觉到了,惊讶道:「咦!」 通碧低下头,看了看扒着她的猫妖。 「王陵中妖气浓厚,它快要化形了。」她一眼看穿,道:「临近化形的妖,会下意识寻求年长妖物的庇护。」 「仙子,若您愿意,可将这猫妖暂时託付给我。我会护它安稳度过化形期。」 竹瑶愣了愣:「……你不进妖识塔吗?」 通碧摇了摇头:「我活了这般漫长的岁月,对世间的珍宝已然无了兴趣。此次前来,不过是不愿看到妖物之间自相残杀,平白流血罢了。」 「……」 竹瑶心中对她顿时升起了强烈的好感。 这样的人物多上一些,位面哪有那么容易崩溃。她心中想着,点点头:「那便麻烦你了,多谢。」 「不麻烦。这样的小妖,化形并不困难。」 通碧实诚地说,稍稍顿了顿,看向竹瑶:「……若仙子想要谢我,我有一个问题,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解答。」 她瞳孔纯白,看人的时候仿佛没有焦距。竹瑶怔了怔,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就是通碧接近自己的原因。 「您来到妖识塔,是想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不难,竹瑶坦诚答道:「我的一位师兄被下了蚀清巫蛊,所以想来妖王陵找解药。」 这回怔神的成了通碧。 这个答案似乎令她很是意外,她喃喃道:「我还以为……」 竹瑶好奇道:「以为什么?」 「……」 短暂的怔愣之后,树妖回过神来。 妖物群又隐隐骚动起来,通碧侧头看去,灵鹤使者折了羽翼,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她回头,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将要说的话咽回喉中。 「……没什么,」树妖答道,「巫蛊的解药,应当在妖识塔第四层。守护宝物的,乃是万虫之祖百足的虚魄。」 这个名字竹瑶也听过。 她没有想到通碧会告诉她这些,眼眸睁圆了些,方才升起的好奇心也被抛在脑后。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通碧已经侧过身,让出了向前的道路。 树妖垂眸,看着年幼的猫妖,不知想起了什么,抿唇笑笑。 「等您出来,或许便能看到它的人形模样了。」 …… 妖识塔前终于安静了下来。 灵鹤使者是进塔之前的最后一道试炼。 而它身为妖王陵的引路者,也在消散开来的那一刻,开启了真正的、看不见的检验。 ——叵测的人心。 通碧的腿化成了古老的树根,扎进遍布白纹的蓝紫色草地里。她的身上伸展出枝桠,将正在化形期的猫咪缓缓笼起,像是摇篮。 其它二座塔前,地上同样长出了她的树杈。 在囚鹤决意赴死之前,他的性格已经和通碧刚认识他时不同了。妖族的一代天之骄子,在与那一仙一魔一併窥见了天道之后,眼中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变得偏激,变得颓靡,仿佛换了个灵魂。 「这一切有何意义?」囚鹤曾将自己灌得酊酩大醉,那般沮丧地对通碧说,「你我都逃不脱命运。他们说我是未来的妖王——呵!妖王!我不过是个牵线木偶罢了。」 通碧听不懂。 她不明白他为何那样抗拒、讨厌「命运」二字,也不明白他为何宁愿死掉,也要摆脱他口中「既定的未来」。 在囚鹤死后,她很难过,消沉了许久。 久到可以让一只巴掌大的莹绿树妖长大,成为人间最古老的那一棵树。 通碧讨厌死亡,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在甦醒的日子里,若妖王陵开启了,她便会来到这里。 能够修炼到通过试炼之路的妖怪,年年就只有那么几位,之间大多彼此相熟。为何要被一些俗世中的珍宝刺激到手足相残。 好在她身怀能够让生灵宁静的气息,镇守在这里,那些红了眼睛、气血上头的妖物往往会冷静些许。 「……古树通碧。」 有人念出了她的名字,通碧耳朵动了动,纯白色的瞳仁微转。 那是一位上仙,乘在长剑之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意义不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随后他视线下移,看见那只在她枝桠中打滚的猫妖,似是扯了扯唇角。 通碧看着他。 世间万千树妖所看见的画面流入她的眼中,她认出了这张面孔。 …… 她看见年轻青涩的仙人衣袍沾了血,引以为傲的一双拳套碎裂成瓣。 寂仙原上的妖邪杀死了他的同伴,而他借着最后一丝气力隐去身形,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他走投无路,吞吃了同伴的仙丹,修为瞬间精长,反杀了那只邪魔。 然而更令人惧怕的魔出现在他的眼前,桃花目含笑,「瞧瞧,我看见了什么。」 「这样的滋味好受么?你要堕魔了。」 …… 寂仙原上的树妖害怕地逃跑,短暂的记忆消失在眼前。 画面中的那张面容渐渐与眼前的这一张脸重合了。 可他没有堕魔,一身仙气飘飘。 通碧张口,礼貌地询问:「您是来找竹瑶仙子的吗?」 长剑缓缓落地,上仙没有说话,转身便往塔中去了。 然而一节枝桠拦在了他的身前。 「竹瑶仙子是为了寻找巫蛊解药而来。」 树妖在他身后说,「您来到妖识塔,又是为了什么呢?」 「……」 宁万雷脚步止住,安静了几秒。 他转过身来。 通碧看着他。 古树通碧,在人间拥有万千眼目。只要有树在生长,她便能够看到遥遥万里之外所发生的一切。 短暂的、无声的对视。 宁万雷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他张口,语气冷淡,慢慢地说:「……多管闲事。」 第71章 ◎好像她应该知道这只手究竟意味着什么。◎ 竹瑶进入了妖塔。 她顺着螺旋长梯往上, 到第四层时停止,迈过走廊,进入门中, 看见眼前有一条小路。 小路通向一方水池, 池中生长着一棵树, 树上缀着无数晶莹剔透的瓶子。 远远看去,瓶中装着的东西各异, 有的里头是棕色的药丸,有的则是蛊虫,还有的装着些花朵药草。 那树边水底阴影浮动, 多半是通碧所提起过的万虫之祖百足。 应当是这里没错了。 竹瑶瞅了一眼,收回目光, 往宁万雷给她的法器里注入仙气。 法器盈盈亮起, 她反手将它系在腰间。 宁师兄给她法器时,曾经告诉过她,若是遇到危机,便将它激活。 但现在竹瑶已经知道他们此行来妖王陵的目标就在妖识塔中, 索性就把宁万雷喊了过来, 这样他就不必在其他妖塔里浪费时间四处搜寻。 ……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那只听起来就很厉害的「万虫之祖」, 还是保险一些好。 妖物们对这妖塔第四层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竹瑶在「副本」门前蹲了老半天,也没有见到有别人出现。 但她能时不时听见别层传来的声响,偶尔还能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 竹瑶走出那道门, 站在楼梯边的一圈走廊上往下看。猿猴不知从第几层跌落, 重重砸在第一层的地面上, 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修月!!」 它吼得竹瑶的耳膜都震了震, 她还听见先前那个白面书生的声音响起来,淡淡的一声,似是在嘲笑:「蠢猴。」 妖塔顶端爆开亮光,猿猴恨恨地喷出一口气来,长臂抓住长廊,几下又翻了上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看样子,这妖塔越往上层走,能够找到的宝物便越珍贵。 宁万雷迟迟没有出现,也不知道从他那边赶过来需要多久时间。 竹瑶扭头,看了看那一方看似平静的水池,对无天灵说:「我们去下边看看吧?」 无天灵怂恿她:「走呀走呀!」 这种妖王的坟墓中会有些什么,竹瑶心中其实也是有些好奇的。上层一片乱战,她不想去掺和,下边没有什么人,倒是可以参观参观。 竹瑶走下楼梯。 第三层只有一间窄小的密室,看着比第四层要窄小上许多。密室中鬼火幽暗,地板上密密麻麻插着无数断剑,看着很是壮观。 竹瑶从这副画面中品出几分萧条苍凉来。 也不知道这些断剑有什么来歷,分明是与妖王有过关联的武器,却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她心中暗自唏嘘,又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放着的是一对羽翼。 那对羽翼很是华美,展开来钉在了墙上,每一根羽毛都流转着彩光。 羽翼前头还有一条蟒蛇虚影在守着。 竹瑶亲眼看到了「副本boss」,没有靠得太近,在楼梯上和无天灵嘀咕:「囚鹤囚鹤,他的妖形态应该是鹤吧?」 「是呀,」无天灵说,「灵鹤城之所以叫作灵鹤城,就是因为他哦。」 竹瑶摸不着头脑:「这东西怎么会放在第二层,看上去闪闪发光的,好像很厉害。」 无天灵琢磨:「可能这羽翼不能穿上了飞,只能用来当装饰品也说不定呢。」 她说着,又向下一层。 ——也就是第一层。 竹瑶迈下楼梯,往四周扫了一眼,走向唯一的那一扇门。 在看见房间中的景象时,竹瑶脚步顿了顿,眼睛睁圆了些。 ——房间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墙上有东西,」无天灵适时提醒,惊奇道:「好像是壁画。」 确实是壁画。 那壁画色泽极淡,几乎与墙壁融成一体,要细细查看才能看出痕迹。 竹瑶心生好奇,给自己加了一道护身仙诀,踏入房间。 室内的壁画虽然颜色浅淡,但十分完整,并没有因时间的过去而脱落。 竹瑶站在墙壁前,用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在那一片墙上很是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她口中喃喃:「……这是不是一座仙像?」 无天灵也很是新奇地在观察,说:「是正仙明像。」 这个词竹瑶前夜才接触过,于是在听到它的那一剎,脑海中便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囚鹤在书中的背景故事,那在窥见天道的道路上消亡的一仙一魔。 通碧认真地问她「来妖识塔是为了什么」,在得知她的答案后显然有几分愕然意外的神色。 以及这座妖塔中,又一次出现的正仙明像。 她往后退了几步,整片墙壁都被她收入眼中。 大阵的轮廓被找到了,竹瑶抬起头,看向墙壁高处。 浅灰色的天中间有一片空白,仿佛天被撕裂。而那片空白,隐约勾勒出了一只手的轮廓。 「……」 无天灵也意识到了,吃惊地从流火剑里蹦跶出来,凑到那墙壁前头,像是恨不得把整个魂体都贴上去:「这、这不会是传说中一仙一魔献祭了仙丹魔魄所起的齐天大阵吧!」 竹瑶注视着那一只手。 天上的手。 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了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 好像她应该知道这只手究竟意味着什么,应该明白那令这个位面里仙、魔、妖之中的天之骄子,放弃生命也要去窥见的「天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有什么念头从竹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太过模煳,消失得也太快。 她怔神之际,听到无天灵兴奋地在一旁碎碎念:「怪不得哪儿都找不到那齐天大阵残留的阵坛,说不定这阵坛就在这妖王陵里头!小猫,你要不要去找找看?」 「……算了吧,」 竹瑶下意识地感到抗拒,很快又找到了理由,「弈戈还在等着呢。」 听她这么说,无天灵有些遗憾,但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切的执念。 竹瑶很快又回到了第四层。 水池中依旧安安静静,那道水中的阴影停留在原本的地方,并未动弹。 竹瑶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球形法器。 这只仙器能够让宁万雷得知她的动向与位置,不知她能不能反过来通过它查看宁万雷的方位。宁师兄将仙器交付给她的时候,也未曾提起这件事,多半是忘记了。 她又往仙器中注入了一次仙气,正想问问无天灵知不知道怎样使用这种仙器,忽地听闻了一声动静。 无天灵在她身边说:「你的那位师兄来了。」 竹瑶扭头看了一眼。 宁万雷的身影出现在妖塔入口。 一节枝桠顺着他的腿侧滑落,他踏进妖塔,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竹瑶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竹瑶的错觉,她似乎看到宁万雷面色一愣。 「师兄,」竹瑶趴在走廊栏杆边,沖宁万雷小小挥了挥手,解释道:「蚀清巫蛊的解药就在这里,我就直接叫你过来了。」 「……」 妖塔的大门在他身后合上,宁万雷安静了几秒钟,点了点头,似是在夸赞她:「运气不错。」 竹瑶眨巴眨巴眼:「是一个树妖告诉我的,不然我可能还要找好久。」 宁万雷的脚步顿了顿。 他没再说话,顺着螺旋长梯,很快走了上来。水池中的古树醒目,宁万雷眼珠向下挪了挪,目光落在水池里的那片阴影上。 竹瑶与他分享信息:「第四层由一个叫作百足的『万虫之祖』守护,想要拿到解药,得先打败它的虚魄才行。」 「不过是虚魄而已,」短暂静默,宁万雷脸上出现了竹瑶所熟悉的不屑神情,扯唇冷哼:「有什么好怕,还要连连喊我过来。」 竹瑶早已习惯这位师兄的性格,又眨眨眼,坦诚地说:「我怕我一人应付不来。」 「你有仙剑在手,何惧之有?下山歷练,若见着个妖魔便畏首畏尾,又怎能达到歷练的目的。」 宁万雷抱着臂,将她训斥了一通,而后话音一转,道:「这只虚魄便由你对付,我会在后头看着。」 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他亲口承诺会在后头坐镇,那竹瑶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她点头应了下来,伸手握住在身侧漂浮的流火。 宁万雷让开了路,神色淡然地看着她迈向水池的中央。 那一道水中的深影动了动,仿若感知到了入侵者的到来。 宁万雷的眸色渐渐深了些。 他仍然抱着臂,扣着自己两侧手臂的指尖隐约用上了几分力度,垂下了眼睫。 被遮挡的眸光中似乎闪过了许多情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百足的虚魄咆哮着从水中升起,溅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宁万雷仍然垂着眼眸,放下了手。 他没有进入室内,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指尖仙光渐显。 「——砰!」 一声巨响,妖塔那道沉重古老的门被重重打到墙壁上,剧烈晃了几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那不醒目的淡淡仙光骤然消失,宁万雷脸上没什么表情,扭过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的眼睛勐地睁大,伪装出的平淡神色崩裂一瞬。 「……魔尊?!」 水池之中,正和百足缠斗的竹瑶身形也倏然一顿。 第72章 ◎南哀时吐出了一口颤抖的气,喃喃道:「……瑶瑶。」◎ 妖塔的门被破开, 南哀时红瞳一抬。 曾经见过的上仙站在高层,一脸惊愕诧异地盯着他看。 南哀时眼瞳微微一晃,在那男人的身侧一扫。 ……竹瑶并不在他的身边。 血气一时上涌, 他一时顾不上再去查看无天灵那边的情况, 眸光阴沉得像是淬了毒的锋刃, 瞬间腾空而起。 而在他升起的那一剎,他终于看到了宁万雷背后的竹瑶。 他们视线对视一瞬。 竹瑶看见了南哀时眼中的隐忍与冷沉, 南哀时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惊怒交加。 邪气奔涌,化作妖兽邪魔,将宁万雷从四方牢牢围住。 南哀时收回目光, 压下心中的情愫纷涌,睥睨着被困住的上仙, 极近冷漠道:「我认得你。」 这话在旁人耳中无疑是古怪的, 但落在宁万雷的耳中,却像是一声平地炸起的惊雷。 被贬出内门之后,他远离了掌门师尊,远离了以往熟悉的众仙, 却仍然心怀不安。 从前那年轻青涩的宁万雷, 变成了如今这副冷淡的、唇边总带着讥笑的刻薄模样。 是心态所致, 也是因为他暗暗在调整自己的容貌。 在采霓庄见到魔尊是试探, 而在那次试探之后,他心中某块沉沉坠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魔尊不记得他。 ……可如今,南哀时又想起来了。 宁万雷面上神色变幻莫测,有惶然, 有惊怒, 也有阴沉。 他将竹瑶带到妖王陵中, 本就是因为忌惮魔尊再度插手。这里连传音符都无法安稳穿行, 想要传出消息实在太难。 「那日之后,」邪魔冷淡的目光看着他,几乎将他钉在了那里,「你果然没有忍住欲/望。」 「……忍住。」 宁万雷喃喃重复了一声。 「我要如何才能忍得住?」 尝过那种修为一瞬间暴涨的滋味,要怎么才能抵挡心中的贪/欲。 使魔环绕着他,正在勾出被他掩藏的魔态。 他的手指慢慢握紧成拳,太过用力地在抵抗,以至于额角青筋都隐隐爆了出来。 宁万雷抬起脸,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是你将遣去一身魔气的秘法告知于我,」他面色狰狞,「这不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终于取到药的竹瑶勐地一怔。 她脚尖轻点水池,几下跃出了房间,却并未站到宁万雷的身边。 南哀时与宁万雷方才的对话,竹瑶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仍是茫然的,甚至有些难以相信。但本能令她没有接近宁万雷,站在了长廊的另外一侧。 「……这是什么意思?」 南哀时的眼睫轻轻一颤。 方才与她对上目光时,他逃避般躲开了视线。 怕她不信任自己,怕她站在自己师兄的身边。 「他吞食过仙丹,」南哀时舔了舔唇,终于又敢看向竹瑶,「已然堕魔。」 竹瑶陷入片刻怔然。 无天灵在身边低低地叫了声「天哪」,她侧了侧脸,看见丝丝缕缕黑气从宁万雷身上散开。 他眼珠泛红,像是终于抵挡不住,低低地怒吼了一声,企图要突破使魔的桎梏,又被那些奇形怪状的邪魔牢牢制住。 那副青筋突起、眼珠通红的模样,又哪有半分进塔时的翩然仙态。 「我要杀了他。」 南哀时启唇,得寸进尺般问询,好像他才是她的同伴一样:「可以吗?」 竹瑶回过神来。 「……留他一条命吧,」她抿了抿唇,低低地说:「理应带回去,让掌门师尊处置。」 她心情太过复杂,虽然她确实对宁万雷的态度有了变化,但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事情会落到这种地步。 竹瑶心中沉甸甸的,有些小小的难过,没有意识到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宁万雷徒然变化的神色。 下一刻,魔丹炸开,那被使魔制住的男人勐地挣开了桎梏。 ——南哀时是邪魔,他口中的话,上仙定然不会相信。 只要封了竹瑶的口,昔日的那些同伴与师父,没有人会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献祭了魔魄的命招,哪怕是南哀时都没能将其挡住。 他瞳孔剧烈一缩,浑身邪气都往竹瑶的方向疯狂涌去,却也只是挡住了最后的半截杀招。 「……你该死!」 阴戾怒意在那一瞬间爆开,宁万雷的身躯顷刻炸裂,成了碎末。 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南哀时血瞳猩红,伸手召来流火。 赤红阔剑因着方才宁万雷的杀招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纹,那痛意南哀时亦能感受得到。 他毫不在乎,只是有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幸好感受到这种痛意的是他。 脱离躯体的魔魄被他灌入了剑中,无天灵像是被热水浇着了,悽惨地尖叫起来。 南哀时置之不理,身形几秒间便移到了竹瑶身侧,单膝跪下,拨开她脸边散乱的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那一双明亮的琥珀眼眸紧紧闭着,她已然昏了过去。 她面上落了血,身上也是。 心脏仿佛被揉碎,致命的疼痛穿透身体,南哀时的唿吸也好似停止了。 在大梦中纠缠了他千年的心魔猖狂地叫嚣着,他眼前一晃,像是闪过了许多不同的画面,用力地刺穿了心扉。 魔尊身体绷得很紧,努力压下自己心中暴戾的破坏欲,去仔细倾听。 ……她还活着。 南哀时吐出了一口颤抖的气,喃喃道:「……瑶瑶。」 他将竹瑶抱了起来,指尖比以往更冷。有妖物察觉到下方的动静,投来窥视的目光。 南哀时无法分出心神,闪身出了妖塔。 破裂的流火剑在身后急急追赶,口中嚷嚷着「小猫」。他像是没有听到,就要带竹瑶走。 一节枝桠缠住了他的腿。 那枝桠虚弱极了,力气微乎其微,还有一只不知哪来的野猫抓着他的裤腿,喵喵叫个不停。 南哀时连目光都欠奉,黑气涌动,便要腾空而起。 但下一秒,有声音传了过来。 「我能救她。」 魔尊身形徒然一顿,低眸一瞥。 他眼中涌动着数种情绪,眸光从未如此可怖。然而那低矮的小小树苗并未胆怯,对他说:「请放她下来。」 第73章 ◎他亲眼看着那一仙一魔相残至死,便是他也无法阻拦。◎ 在宁万雷向自己扑来的那一剎, 系统便自动发出了警报,为竹瑶屏蔽了所有痛觉。 她的魂识好像又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却又和之前离开世界时的感受并不相同, 亲眼看着她自己倒在地上, 看着她自己流出血来。 竹瑶:「嘶……」 她真想要皱起鼻子, 这看着实在是好疼。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更是让她想要皱起脸来。 她看着南哀时靠近她, 露出了恐慌的模样,看着他将她的身体从地上抱起来,闪身便往外走。 ……如果是因为别的某些原因想要带走她的身体, 那么他需要在她昏迷之后,露出这种神情吗? 她沉默下来。 竹瑶的魂识像是被系在身体上的气球, 颠盪着随着身体走。 妖塔外, 通碧不知为何变成了一株小树苗,喵喵也并未化形,仍然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猫,看起来很是焦躁不安。 难道是它化形失败, 牵连到了通碧吗?可是通碧说过, 喵喵的化形应当不会很困难才是。 她脑海中杂七杂八地胡思乱想, 听到通碧说要救她, 看到通碧身上落下一截格外莹绿的、开着小花的枝桠。 那枝桠绕着她的脖颈,松松地化成了花圈。花圈上泛开浅淡的绿光,融入竹瑶的身体里。 「你不能带她回魔界,」通碧对南哀时说, 「魔界魔气太重, 容易在她养伤之际侵扰她。」 南哀时神色晦暗, 瞥了那株小树苗一眼, 什么都没有说。 他抱着她的身体走了,后头流火剑颤颤巍巍地变大,载上了喵喵,也想要离开。正要起飞,喵喵扒拉着流火剑剑身上的那道裂纹,「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那声音很是悽惨,无天灵不得不与一个脏兮兮的魔魄待在一起,本就很是烦恼。 听到它那么叫,有些不高兴地问它:「你叫什么?不过是一条裂纹,我之后找些材料修补修补就好了。」 喵喵:「树苗!树苗!」 它话尾也不加个喵了,无天灵愣了一下,看了眼那棵树妖。 通碧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树枝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无天灵迟疑了一下,对喵喵说:「树妖生在洮原,不一定会想要跟着我们走。」 没想到通碧听到了它对喵喵说的话,却说:「请带上我吧。」 无天灵很是吃惊地看了过去。 虽然它的剑身受了损,可多带上一株小树苗还是没什么大碍的。 不知这树妖为什么想要跟着他们离开,但是想到竹瑶身上的那个花圈,无天灵还是答应下来。 南哀时并没有将她带到多远的地方,他又回到了俞大郎的那间房屋,在屋中设下了障眼法,将竹瑶置于床上歇息。 她的身体被宁万雷死前的杀招侵袭,伤口上泛着浓郁的邪气。外伤他可以根除,但内伤却无能为力。 仙魔两别,若他的邪力侵进她的身体,企图拔除那些邪祟,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撒盐,没有半点益处。 怒火与恐惧一点一点地冷却,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有多么有限。 竹瑶看见南哀时在床边站了许久,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在自己的脸上描摹。 她觉得有些奇怪,被看得升起臊意,好在南哀时终于转身出去了。 再往外,竹瑶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通碧给予她的树枝一点一点地治癒她的内伤,竹瑶神思交错复杂,最后想到仍然在等待她的弈戈。 她轻轻嘆息,收回魂识,凝神屏气,顺着那些治癒的光慢慢修復自己的内伤。 …… 通碧被喵喵栽到了一只泥盆里。 身为世间最古老的树妖,通碧活到了现在,仍旧不精通于那些战斗之法。但她仍然颇受妖怪们的敬重,因为她饱具生机。 只是如今,通碧先是因宁万雷受了伤,又将自己最具有生机的枝桠交付给竹瑶,已然不復从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树苗安安静静地待在泥盆之中。 它的枝叶枯黄,连人形都化不成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恢復。又或许它的寿命已经达到了尽头,毕竟即便是妖怪中最为长寿的那一棵树,也会迎来枯死的那一日。 通碧对这些其实并不在意。 活了这么漫长的时光,她在意的人与事,大多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中。 如今能够触动她的,无非便是……记忆的重演。 那邪魔从屋中出来了,树枝尖尖轻轻一动。 南哀时,通碧曾在无数处地方看见过他的那一张脸。 她见过他的许多种模样,却唯独没有今日见到的那一种。 其实通碧并不喜欢他,甚至与世人一样,对他心怀厌恶。 因为他手中淌着太多无辜者的血。 这世间最令人惊惧的邪魔,对一位上仙心生恋慕。 ……多么荒唐,又多么熟悉。 邪魔面色阴沉,似是没有看到这角落的小小树苗,又或许是看到了,却毫不在意。 他眼中蕴含着风暴,走到桌前,伸手举起那一把赤红阔剑。 剑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魂魄,通碧感知得到。能够活得这么漫长的妖怪,大多拥有着无人能够相比的智慧,通碧亦是如此。 「魔尊,」 角落里的小小树苗开口,声音仍旧沉静,「你是想要折辱他的魂魄吗?」 先前南哀时将竹瑶的魂魄拍进阔剑里的时候,无天灵便如此猜测过。 它说,大魔头对她恐怕是怀着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哪怕自身也会受到损害,却也要硬生生地将她的魂魄留下,施以折磨。 那一回,无天灵的猜测落了空。 这一回,它远远瞅着那被自己凭空变出来的造物压在最底下、因着恐惧而剧烈地打着颤的魂魄,觉得通碧多半猜对了大魔头的想法。 魔尊眉眼间阴云一片。 他的情绪显然已经坠至了谷底,连伪装出点儿属于常人的情绪都懒得,面间神色如雪川冰封。 南哀时并未回答,树苗继续问:「人死恩怨皆消,你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恩怨皆消?」 南哀时终于启唇,却是嗤笑一声。 他声音从齿间迸出,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得罪了我的人,怎能干干净净地一死了之。」 通碧却说:「你有没有想过,如今落在她身上的果,皆是因为你最初造下的因。」 ——世间常有人论到因果轮迴。 若当初南哀时在寂仙原上,看到那即将堕魔的上仙,不曾因为觉得有趣而靠近,如今那人又怎么可能仍然披着上仙的皮囊,接近到竹瑶身边。 通碧话音落下,那邪魔的下颌线瞬间绷紧了。 他握着那把剑,力度太重,器灵又呀呀地叫起来:「夭寿啊,我受伤了!你可轻些!」 「……那么,」 漫长的静默,南哀时垂着眼,红瞳几欲落血,说,「我捏碎他的魂魄,难道不是在除去当初造下的因果么。」 见他力道不减,无天灵吃痛之余,连忙给他出主意:「不如你把他的魂魄给小猫好了,让她带回不落峰去,对师尊也有个交代。」 「……」 魔尊静默一瞬,伸手放开那把剑。 「然后你再找个容器,把这傢伙的魂魄丢进去……哎、哎,魔尊!大魔头!!」 南哀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无天灵很是生气,趁着他不在,愤愤地大声数落魔头的种种恶劣行径。 通碧却又安静下来。 这树妖说那一桶话,自然不是为了宁万雷。 她只是想要探一探,生性睚眦必报的邪魔,为了那仙子,究竟会将自己的本性压制到哪种地步。 微风吹进窗台,通碧又想起了当年。 其实这些年来,在这世间流传的传说故事,已经随着时间缺失了许多细节。 传说中的齐天大阵并非仅仅能窥见天道,更是能打开一条通往天道的道路。 那日大阵将开,一仙、一魔、一妖,三道身影皆站在阵坛之前。 正仙明像绕阵屹立,上仙靠近时,却面露惊疑。 ……原来要开启大阵,并非只需要仙丹、魔魄与妖血,还有每座神像中囚禁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凡人的亡魂。 他自己愿为了破开那层层叠叠的天而舍了性命,却从未想过要拉着别人一同赴死。 做出此事的魔女却不明白他的悲戚苦痛,困惑地问他,只要能开了这路,那些人死了又有何碍。 无数亡魂在耳边哀戚诉怨,那上仙捂住耳朵,当下便眼睛赤红,落下泪来。 囚鹤在某次酒后,将那日所见的一切皆向她吐露,告诉她,在大阵开启之前,他亲眼看着那一仙一魔相残至死,便是他也无法阻拦。 而在他们死后,本该通往天外的道路却并未打开。 云朵散去,他看见的,却只是一些……人类。 「……」 树苗復而垂下,无精打采的模样。 世间曾有流传,魔尊百年之前突兀冲上仙界,是为了情爱一事。 但通碧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他真正的目的。 ……如果他能够压下伴随着生性而来的暴虐,通碧想,那么或许,这一仙一魔,并不会走上与从前那些生灵相同的老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第74章 ◎「行,」南哀时道,「那便依你。」◎ …… 竹瑶其实并未昏迷多长时间。 通碧给予她的那一根枝桠很是有效, 南哀时离开后不久,她的身体便能够动弹,渐渐睁开了眼睛。 最后一抹浅淡绿光流淌进她的身体里, 树枝上的小花枯萎, 随着枝桠一点点消融成了灰烬。 伤口残留的痛意仍旧被系统屏蔽着, 竹瑶没有觉着身体哪里疼痛,自己坐了起来。 「喵!」 猫叫声响起, 嗓音清澈,与从前竹瑶时常听到的、属于猫咪的黏煳尖细声音并不相同。 竹瑶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 有些惊讶地低头看去。 长着一对猫耳朵的少年人伏在床边,正歪着脑袋, 瞅着她瞧。 见她望来, 那少年人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口中嚷嚷着「醒了喵」一类的话。 ……这只黑白花原来是一只小公猫啊。 这个念头从竹瑶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便听见房间门口处响起脚步声。 南哀时刚从野外回来。 他的发间有几分湿, 手中带着方才在野外山林中找寻到的, 对竹瑶或许有益处的一些天灵地宝。 暗色身影闪进房内, 在看见屋中的景象时,南哀时身形稍稍一顿。 她坐在床头,已经甦醒了过来。 一只猫妖伏在她的脚边,听到动静, 转过头来, 露出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容。 南哀时的视线与猫妖对上。 那是个看着有十四五岁的少年猫妖, 面上两侧各有两道白纹, 黑白相间的头髮短而卷,身上的衣物松松垮垮。 ……简直像是在,求欢。 看见他进来,那猫妖像是吓了一跳,往她的方向凑了凑,很是害怕的模样。 而她方才对着猫妖时,面上所显现的意外、惊喜、新奇,在看到他的那一剎,都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刻意扮起的冷淡警觉神态。 「……」 恶劣的情绪蚕食着心脏,他垂下眼,长睫遮蔽了眸中暗光。 然而片刻沉默之后,南哀时弯起眉眼,像是那些阴暗的、负面的一点一滴,并未在他的胸膛中翻滚升腾。 他笑得温柔,问她:「好些了吗?」 竹瑶一时没有说话。 「这附近有些天灵地宝,」他走上前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或许对你的身体有所滋补。」 他走到了桌边,离得更近了,眼眸低垂,像是在看桌上的物品。 然而实际上他猩红的瞳仁已至眼尾,高高在上地、冷戾阴沉地睥睨着那只伏在床边的猫妖。 喵喵:「喵呜……」 黑白花愈发害怕,最后竟是「嗖」一下变回了猫的形态,夹着尾巴一下子熘出房间。 竹瑶:「……」 虽然这只猫咪一直都很胆小,但竹瑶还是第一次见喵喵胆小到这种地步。 那妖怪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南哀时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光,听见她迟疑着开口。 「……宁万雷怎么样了?」 她没有再亲昵地称唿那个男人为「师兄」。 南哀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感到了快意。他走到床边,取代了猫妖方才的位置,蹲了下来。 「他死了。」 这世间最高贵的邪魔就那样蹲在床头,弯着一双桃花眸,耐心地对她说:「他的魂魄在流火里,随你处置。」 竹瑶抿了抿唇。 她侧开眸,不愿对上南哀时那仿佛蕴藏着焰火的眼,兀自沉默着。 可偏偏南哀时像是察觉不出她的抗拒,也不曾用两次救下她要挟些什么,好似突然间拥有了无限的耐性。 「你的伤口还未彻底痊癒,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想吃些什么吗?药草入口甚是苦涩,我给你找了些味甜的果子。」 ——邪魔又哪里知道药苦,这些话,是不是他借着俞大郎的身份,藏在这里的那些时日里,从哪个村人的口中听来。 竹瑶想起了俞大郎的事,面上的些许踟蹰也消失了。 ……他是救了自己两次,还在她昏过去之后,露出了那般模样。 令她险些忍不住去相信,那都是他的真心实意。 可是竹瑶也仍旧记得,她要寻找俞大郎的那一日,无天灵给她传过来的话。 竹瑶轻轻唿出一口气来。 她并未回答他之前的那些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问他,「俞大郎在哪里?」 他曾经说过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如今她受了伤,想要自己去寻找确实有些许困难。竹瑶始终没有看他,说:「我需要他的尸身。」 那少年的魂魄如今仍旧在容器中,被放在了她的空间法器里。她想要尽快送他进入轮迴。 她话音落下,魔尊面上的笑容似乎滞了一滞。 然而那只不过是片刻的停滞,他静默几秒,弯了弯唇。 「好,」他应道,「你将这些用了,我便去将他带回来。」 他指的是桌上的那一堆天灵地宝。 竹瑶本来确实没准备动它们。她不愿欠魔尊什么,即便他已经救了她两回。 听他这么说,她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终于看了他一眼。 桌上的东西奇奇怪怪——拥有着水晶般质地的蜥蜴,长得像是一颗人脑的灵芝,一节乳白色的竹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她会炼药,虽能感受到这些东西上的滋补之气,也能感受到魔尊并没有寻些有毒的东西来给她,但是还是有些难以下口。 僵持半晌,她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一句:「你快去。」 这句话竹瑶自认说得冷漠无比,可落在南哀时耳中,却像是在撒娇。 他似是怔了怔,眼中笑意更深,也终于真实了几分。 「行,」南哀时道,「那便依你。」 他站起身来,看着竹瑶,似是还要说些什么,见她低着脑袋、不愿与他对视,便又将话语咽回口中。 待他的身影离开,竹瑶终于抬起脑袋。 她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气。 魔尊最后那一句话,嗓音压得极低,说得缱绻暧昧。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面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态…… 在意识到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时,竹瑶顿时坐直了。 莫名其妙! 她在心中恼火地斥责,也不知道说的是魔尊,还是她自己。 竹瑶揉了揉耳朵,又嘆了口气,心乱如麻。 她在床上静坐片刻,终究还是下了床。 ——弈戈还在等待她的解药。 第75章 ◎他启唇,慢慢地说:「……你说,我改便是。」◎ 和弈戈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 竹瑶心中其实多多少少是有几分忐忑不安的。 她有些担心自己解释不好,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弈戈不信她的话, 那又该怎么办。 ……毕竟那少年看着有几分傻气, 瞧着有点儿一根筋。 好在弈戈其实先前已经多多少少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毕竟是被下了蛊,怎会半点异常都不曾察觉。 只是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怀疑自己的师兄心怀恶念, 对宁万雷信任得紧。所以即便发觉了古怪之处,也没有多么在意,转眼便将其忘在了脑后。 如今得知宁万雷吞食过仙丹, 已然堕魔,他登时反应过来是谁在自己身上下了蛊。 少年神仙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 像是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看着竟然有点儿眼泪汪汪,要哭不哭的模样。 竹瑶有点怕他在自己面前哇的一声哭出来,好生安慰了他几句,见他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这才问他:「你接下来想怎么样?」 他们这回下山是为了歷练, 按理来说, 仙门弟子在人间歷练的时间从几年到几十年的都有, 断然不会这么快便回去。 但出了宁万雷这事,需得有人回去禀报师门,何况他的魂魄还被囚在流火剑里,等待处置。 弈戈意识到了竹瑶的未尽之言, 迟疑道:「……小师妹, 你不准备回去吗?」 竹瑶垂下眼。 这次若是回不落峰, 下次再出来, 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任务进度迟迟得不到推进,她确实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回到仙界。 「魔尊已经盯上了你,」弈戈见她默认,很是忧虑地劝她:「小师妹,你一个人在人间待着也太不安全了。」 竹瑶在床头柜边坐下,手指抠了抠木质的柜角。 「无妨,」她说,「如果他想要取我的命,我不可能至今都安然无恙。」 弈戈「啊」了一声,摸了摸脑袋:「……好像也是哦。」 南哀时出现在妖王陵中的事情,她也尽都告诉弈戈了。他心中仍然觉得不该让小师妹一个人待在人间,可是见小师妹心意已决,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导。 竹瑶瞅着他一脸多愁善感的模样,故意弯了弯眼眸,扮作轻松地宽慰他:「等你回去休养一段时日,可以再下凡来寻我呀。」 弈戈犹豫着答应下来,又叮嘱道:「小师妹,那你自己在人间要小心一些,遇到太强大的邪魔不要逞强。」 经歷了这件事,他好像一夕之间突然成熟了许多。 半月宗那边的事宜还需要有个交代,弈戈打起精神,从床上下来,去找半月宗的掌门。 而竹瑶又回到了余日湖旁的那间小屋里。 仙人的魂魄自然不可能像人类的鬼魂那样,可以被随便安置于一只泥塑的人像里。 况且弈戈也不会御剑飞行,竹瑶想来想去,还是得让无天灵也跟着回仙界跑一趟,这样它还能找别的上仙去修补修补它身上的裂痕。 ……不过,流火剑被魔尊契了约,不说别人,自家那位让她总觉得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掌门师尊定然能够发觉。 竹瑶想起流火剑剑柄上的赤红图案,心中发着愁,还未靠近屋子,便听到无天灵的声音。 那器灵的语气听起来又惊又喜,甚至带了几分结巴:「你、你真的要与我解除剑契?!」 紧接着是南哀时的声音:「少废话。」 他的嗓音冷沉,带着清晰的不耐。竹瑶动作一滞,还是走进屋中。 桌边那人立即看了过来。 竹瑶曾经屡次想过,魔尊变脸如翻书,着实喜怒无常,十分善变。 而如今她便亲眼看见南哀时面上的不耐烦尽数褪去,那双桃花眸立即弯了起来。 可是依他的修为,又哪能不知道有人在屋外倾听?她所看到的这一切,有多少分是真,有多少分是假? 「你去哪了?」 南哀时问,似乎又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或许会显得太强势,又扯唇笑了笑,自己转开了话题:「我把那人带回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竹瑶不愿去在意他的态度转变,往桌上看去。 那一方木桌上除了流火剑,还放了一只小小的石坛。 她没有想到魔尊会这么做,怔了一怔,才垂下眼,简洁地应:「嗯。」 南哀时的存在感太过强烈,竹瑶看着眼前的地面,刻意忽视着他,走到桌边,将空间法器中俞大郎的魂魄放了出来。 送俞大郎入轮迴的过程很是顺利。 竹瑶跪坐在蒲团上,看着那少年面露惘然,幽蓝色的萤光融入空气中,渐渐消散了。 她垂下眼睫,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有几分感伤。 「……他连你也认不出了。」 竹瑶的声音放得轻而又轻,像是冬日雨夜的雪,落在地里,便消融了去,只余并不醒目的点点湿痕。 南哀时敏锐地抓住了那点湿痕。 「他为何要认出我?」 这话落在竹瑶的耳中,便多出了几分冷血残酷的意味。她抿住唇,心中又生起气来,不欲和南哀时说话。 但南哀时察觉出了竹瑶那句话中的异样,又道:「我与他并不相识。」 实在是好可恶,竹瑶心中很是气恼地想着。 亲眼看见一个生命消散,而罪魁祸首就站在旁边,一脸淡漠地看着,没有露出半点内疚之色。 但旋即另一个念头涌上脑海。 ……是啊,落在南哀时手中的命何其之多,他这样残忍的邪魔,确实不会感到愧疚。 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怎么能……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心软。 竹瑶忍了忍,没忍住。 她心中憋闷,从蒲团上站起来,转身远离桌边,想要去查看门边始终没有言语的通碧,口中不冷不淡地刺道:「看着他转世,你不会感到愧疚吗?」 这句话说得太过刻意,竹瑶说完了,心中立刻便升起了几分懊恼,好想时间倒流,让自己多琢磨琢磨语气,再重新说一遍这句话。 她不会吵架,也好像学不会冷淡随意地讽刺别人,在讥讽这方面上不及魔尊千分之一的功底。 南哀时却静默了片刻。 竹瑶以为他是无言以对,找不出藉口辩驳,哪知南哀时神色一顿,终于意识到了他们这对话中的奇怪之处源自哪里。 「我没有杀他。」 南哀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褪去了笑意,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些许认真。 可谁能够分辨得清那罕见的认真究竟是真是假,又怎能确定那不是他从戏台人间中临摹而来。 竹瑶亲口对他说过,她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她走至门边,蹲下,去查看那焉巴巴的小树苗。 分明什么都没说,但南哀时心中犹如被什么刺上了一刺。 这世间不信他的生灵何其之多,相信邪魔的才是那愚昧之人。 南哀时不曾在意过旁人的想法,可偏偏她的不信任叫他这般难受。 「……如果我杀了他,」南哀时垂下眼,语气也淡了些许,「我又为何要瞒着你。」 凡人犹如蝼蚁,他杀了便杀了。 竹瑶听出了他这句话背后的隐喻。 她停顿许久,却是说,「所以我和你不同。」 不同、不同。 她在他们之间生硬却又坚定地划出了一条界限,南哀时被单方面地隔绝在那条分界线之外。 他厌恶这种感觉,厌恶她故意扮出的疏离冷淡,厌恶迟迟不得靠近的自己。 倘若再这样被抗拒下去,他或许真的会忍不住被嫉妒与眼红蚕食到发狂。 「有什么不同?」魔尊站在那里,指尖隐隐蜷起,深入掌心里。 仙魔两别,只有同为仙人的,她口中的「师兄」,才能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么? 他面上的神色尽数淡了,猩红的眼瞳压紧,面无表情地说:「谁又能知晓那看着菩萨心肠、悲天悯人的上仙,会不会有堕魔的那一日。」 屋中气氛太过凝固,一触即发。刚刚获得自由的流火剑来不及高兴,偷偷从桌上滑走,熘到化成猫形的黑白花身侧。 它心中担惊受怕,虽然契约已散,但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南哀时身上压抑着的情绪。 魔尊好像终于要撕下这些天来的伪装,彻底爆发。无天灵心中暗暗为竹瑶担心,希望她能暂时忍上一忍。 竹瑶垂下眼。 泛黄的叶片在自己眼前耷拉着,通碧为了救只有一面之缘的她,宁愿取出自己最具有生命精华的那一段枝桠。 而她的身后,藐视这人间万千生灵的邪魔在冷声讽刺仙人的伪善。 竹瑶心中发涩,不想再和南哀时多费口舌,将小树苗抱了起来,想要去找弈戈。 然而她还未踏出屋门,就听见身后脚步声急急逼近。 竹瑶下意识闪躲,手腕却还是被人握住。 冰冷的气息包裹了她,魔尊下颌线稍稍绷紧,静默了短暂的几秒钟,开口却是道:「别生气。」 竹瑶抿唇不语,想要挣脱。 「我与你不同,哪里不同。」 南哀时却不肯松手,低着声音,嗓音有几分哑,竟是染上了些许低声下气的意味。 他启唇,慢慢地说:「……你说,我改便是。」 第76章 ◎她要学会虚与委蛇。◎ 无天灵惊得一个倒仰。 剑尖「啪」一下拍到喵喵身上, 惹得猫咪耳朵一立,一下子跳开老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黑白花不太高兴,却又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不敢大声喵喵叫, 只能对着那把赤红阔剑板着张猫脸, 试图传达自己的怨气。 然而无天灵此时的注意力压根就不在它的身上。 虽然早就看见过魔尊对待竹瑶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的态度有多么不同,但是在听到他这般……这般卑微地这么问时, 它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唔,它好像根本就没有耳朵。 无天灵神思恍惚,再回过神来时, 竹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屋外。 南哀时站在门边,稍稍垂着头。 墨色长髮披散, 无天灵看不清魔尊的神态, 只能看见他笔挺的鼻樑,与弧度压得平直的唇。 「……」 流火剑在空中转了转,没敢从魔尊身边经过走正门,拍了拍黑白花, 示意它跟自己一起开熘。 无天灵追上竹瑶, 等离余日湖边那栋屋子远些了, 才犹豫着悄悄开口:「小猫,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 竹瑶心中在想着事,随口应声:「什么?」 「就是大魔头没有杀俞大郎这件事儿啊,」无天灵跟讲秘密似的,「俞大郎入轮迴之前, 身上一点怨气都没有呢。」 竹瑶安静片刻, 答:「……我知道。」 可是即便南哀时没有对俞大郎下手, 那也改变不了事实。 正如她方才在门口边, 指尖按紧门框,低声回答的那一句话。 「世人皆说天性难改」。 见她的神色有异,无天灵识趣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要知道如果不是大魔头突然大发善心放它自由,它可不会多嘴为他解释。 流火剑剑身转了转,瞅了眼身后唿哧唿哧跟来的黑白花,问道:「小猫,你接下来要回仙界吗?」 「我还想留在人间,继续歷练一段时日。」 半月宗掌门宅邸近在咫尺,竹瑶对无天灵说:「你和弈戈一起回去吧,我不精通锻造之术,也不知道该如何修补你的伤痕。」 流火剑里还寄生着宁万雷的魂魄,和那个灵魂待在一起可难受了,无天灵确实要回去一趟。 只是小猫不想这么快回去,无天灵心中顿时升起不舍之情。 要知道在一起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竹瑶在它的心目中已经晋升成了正数第二的好伙伴——仅次于它的第一代主人南明上仙之下。 它瞅了瞅竹瑶,很想抒发抒发自己的依依不捨。 可惜竹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注意到它的异常。 无天灵只好把情绪吞了回去,安静片刻,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还好和我立了剑契的是大魔头,哼,剑裂的痛苦就让他好好享受享受吧。」 「……」 竹瑶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站在府邸前院中的弈戈已经看到了她,挥舞着手,蹬蹬蹬地跑过来:「小师妹!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咦,你手中这盆树苗——」 「是妖。」竹瑶坦然道。 弈戈摸了摸脑袋。 虽然说如今仙与妖之间没有什么仇怨,但也没有什么上仙会和妖怪太过亲近。当年不动仙尊得知有妖怪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生活,都气得暴跳如雷了。 自己的这位师妹还真是个奇人,他忍不住想。 半月宗掌门、阮雪滟,还有许多半月宗内竹瑶见过的、未曾见过的弟子,都前来送别。 此处的魔已除去,竹瑶对接下来要做的事隐约有了决定,亦准备离开灵鹤城。 赤红阔剑徐徐拉长,临走之前,阮雪滟几步上前,递给竹瑶一个小小的香囊。 「几位上仙助我等除去了心头大患,半月宗理应感恩相报。」 阮雪滟本就是爽朗的性子,之前在得知曾与自己相谈甚欢的竹瑶竟是上仙时确实觉得过震惊又别扭,但现在也已经缓过来了。 「登天桥之上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但或许寻不见这样的香气。」 竹瑶有些意外。 那香囊的确好闻,像是清晨缀着雨露的草木。竹瑶将香囊接过来,沖阮雪滟笑了笑:「谢谢。」 旋即她顿了顿,似是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这附近有什么闻名的……嗯,寺庙吗?」 「寺庙?」阮雪滟愣了愣,转头看了自家掌门一眼。 「灾年之前这附近确实有数座香火旺盛的庙宇,」白髮老者抚了抚鬍鬚,思索片刻,回答:「现在的话,恐怕只有蓬定城的御虚寺仍有人烟了。」 掌门口中的「蓬定城」并不存在于竹瑶得到的记忆里,她面上露出疑惑之色。身边的弈戈倒是像是想起了什么:「蜀梦道外的那个蓬定城?」 竹瑶眨眨眼,扭头看向他。 「灵鹤城往西,与蜀梦道接连的太许道,小师妹你知道吧?」 弈戈看出她的困惑,摸摸头,解释:「那是凡间与魔界最为靠近的一片区域,风貌与蜀梦道内十分不同。那里虽然城镇寥寥无几,人烟也较为稀少,但彼此之间有很深的联繫。一座城镇中有邪魔入侵,另外几座立刻便会知晓。」 他说着,又看向白髮老者,迟疑道:「不过我听说这几年,太许道界内只剩下了蓬定城……」 「确实如此,」半月宗掌门轻轻嘆息一声,坦然道:「太许道中本就以蓬定为首。近些年来世间多灾多难,数座城镇的城墙在被踏毁后缺少人力修补,人们不是逃进了蜀梦道,便是寻求了御虚的庇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这蓬定里的住持我也知道,据说是凡间修士之间最顶尖的那一批。就算今生过不了登天桥,来世也定然能够成为人仙。」 弈戈悄悄给她传音,分享八卦:「我听说有个无门无派的散仙时常在人间游歷,最常去的凡间城镇便是蓬定。有那散仙在,想来蓬定要比其他城镇安定许多。」 竹瑶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弈戈又问:「小师妹,你找寺庙是要作甚?」 「……」 竹瑶站到流火剑上,伸手向他招招,笑了笑:「难得来人间,有些想去看看。」 「怎么跟小孩儿似的!」弈戈乐了,咧嘴笑起来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黯淡些许,对半月宗人稍稍颔首:「各位,就此别过了。」 竹瑶把不知为何对流火剑有几分牴触的黑白花抱了上来,也与他们道别。 阔剑升上空中,半月宗、余日湖、林间的一栋栋木屋,都慢慢在视野中变得愈发小了。 竹瑶垂眸,在灵鹤城的一切渐渐被高耸的山林覆盖之前,最后看了余日湖边那栋小屋一眼。 方才的画面,又一点一点地在眼前浮现。 …… 「世人皆说天性难改,」她那时这样说,按着门框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竹瑶轻轻唿出一口气来。 「你身为魔,会愿意成佛么?」 他亲口说过的话,又被还给了他自己。 南哀时站在那里,稍稍低着脸。 「……从前到现在,」他弯了弯眼,似是在自语,「你始终要我向善。」 …… 蓬定城离灵鹤城不算太远,无天灵先将竹瑶和喵喵送了过去,才折返回去仙界。 临走之前,器灵从剑柄中冒了出来,让竹瑶给它刻下剑契。 竹瑶本有些迟疑,然而无天灵嚷嚷着自己是个很守信的剑灵,不让她走。 周围围观的凡人愈发多了,竹瑶终究还是松了口。 仙剑掠上天穹,带走赤色霞光。蓬定与灵鹤不同,她落地时并无遮掩,引得路边的行人纷纷吸气惊唿。 「快看哪……」 「天哪,是仙人!」 「仙师到我们蓬定城来了!」 有老者当场便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当街沖她行起了跪拜大礼。孩童咬着指头,在大人的身后好奇地探出脑袋。 街边铺子饭馆里头的老闆客人听到街上的动静,有些好奇心重的便走出来,站在门口,想要凑热闹:「这是怎么了?」 旁人便压低声音,小声告诉那人:「瞧见那位没有?那是位上仙呢。」 街道上人头攒动,凑热闹的那人踮起脚也找不着那上仙在哪儿,却还是吃惊地直吸气:「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刚才可是亲眼看着那上仙从天上下来的。她身上那把剑可是能长得比你的这店铺还大呢。」 周围人们藏不住兴奋的议论纷纷,竹瑶都听在了耳中。 上仙降下凡间会引起什么样的喧闹,她早在望仙城便已经见识过了。 没有隐蔽身形是她有意为之,但如今亲自站在人群之中,被人们那般敬仰、崇拜地看着,竹瑶还是忍不住有点儿害臊,抿起唇,不好意思地对旁人笑笑。 蓬定城位于蜀梦道外,却比蜀梦道内的灵鹤城要繁荣许多,凡人们脸上也不见太多愁态。 不知是因着那隐姓埋名的散仙,还是因着那御虚寺的缘故。 竹瑶向前走了几步,一手揣着在诸多目光下很是兴奋的猫,一手揣着耷拉着叶片像是陷入了沉眠的树苗,随便找了个路人:「请问,想去御虚寺该往何处走?」 那人的脸都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旁边有另外一人见机凑上前来,飞快替那人回答了。 竹瑶道了声多谢,离开那里的时候还听见那些人说:「这算不算沾了仙缘?」 抢答的那人高兴道:「定然算是了。」 有人羡慕道:「能跟上仙说上话,不用进仙境都能福杯满溢了吧。」 还有人道:「咱们离仙人这么近,应当多多少少也能沾到些仙气的。」 御虚寺离她御剑降下的位置并不遥远,竹瑶一身仙气不凡,很快便见到了住持。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和尚,身上戴着深色佛珠,看见她时神色沉静,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 竹瑶目光扫过他佩戴的那一串佛珠,直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在庙中借住一些时日。」 顿了顿,竹瑶抿了抿唇,又道:「……除了这两只妖,或许还会有魔同行。」 ——从俞家院落中出来的那一剎,竹瑶便终于暗暗下了某种决心。 南哀时会復生,杀死他并不可行。而在这种邪魔势力达到顶尖的灾年,想要镇压他,更是绝无可能。 竹瑶似乎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她不知道这个位面是不是註定要毁灭,但她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任务。 ……所以,她只能再赌一把了。 风唿啸着掠过蓬定城上空,这座凡人城镇繁荣热闹,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修罗暗中的凝视。 竹瑶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给自己鼓劲。 ——她想,这一回,她不能再付出真心。 她要学会虚与委蛇。 第77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南哀时从她手中接过那一串佛珠。◎ 太许道中辽阔而空旷, 蓬定城的占地面积比灵鹤、望仙要广阔不少,御虚寺也比竹瑶先前在沂水山见到的那座寺庙要宽敞许多。 竹瑶一路走来,看到御虚寺中僧人与香客皆住在同一个寺院中, 并无独自的院落。 她本以为自己也会被分到几间禅房, 谁知住持却一路带着她绕过宝殿、穿过寺院, 一路到了御虚寺最尽头。 那里有一处单独的寺院。 这院子的装饰摆设与御虚寺中的其他建筑物格格不入,和先前她看到的那座朴素寺院比起来更是分外豪华。 竹瑶愣了愣,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 「司难上仙游歷人间时,偶尔会来御虚暂住。」 那被无染的住持稍稍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沉静道:「这便是她在御虚的暂居之地。」 ——原来那位散仙名为司难。 竹瑶眨了眨眼,迟疑道:「既然这里是那位上仙的暂居之处, 那我等住进去, 或许会有些不便。」 住持摇摇头:「无妨,她不会介意。」 他似乎和那位司难上仙很是熟悉,竹瑶见他这么回答,便也不再纠结。 无染又与她说了一些寻常香客挂单借住时须知的细节, 这样的态度让竹瑶觉得自在许多, 一一应下。 待他要走了, 竹瑶稍稍犹豫了一下, 还是对他说:「不知住持可否为我寻来一物件。」 无染凝眸,静静听她说完,似是有些诧异,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无染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 竹瑶才终于走进这座小院, 抬眸一扫。 院中有名贵花草、假山鱼池, 池上甚至架了一座小木桥, 通向水池中央的一方白石平台。 那平台周围围了一圈玉色栏杆,上头有躺椅圆桌,桌上还摆了一只小碗,应当是用来盛放蔬果点心的。 ……这座院子的主人看起来颇懂享受,竹瑶心想。 被她抱在手中的喵喵一直挺想挣脱她的禁锢,竹瑶反手关了院门,这才把它放了下来,嘴中还叮嘱道:「不可以自己偷偷离开这个院子。」 「喵!」 「这里可是寺庙,」 竹瑶想起自己从前身为猫妖时挨的那一记戒尺,吓唬它:「你要是乱跑,说不准就会人抓走教训。」 然而黑白花身为一只开了灵智的猫,并不会被她用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唬住,猫眼往她这边一瞅:「喵喵,仙人的猫。」 这句话倒是说的通顺,竹瑶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管这狐假虎威的傢伙了。 这院子是那位散仙借住时所用,虽然宽敞、设施齐全,但似乎没有多少居住的屋舍。 树苗置于院中便可,喵喵成天便知道到处撒欢,更不需要单独的屋舍。而她——虽说她不必睡觉,但夜间打坐修炼时还是独处更合适。 竹瑶将树妖放在花圃中,再次查看了一番它的状态,然后去参观了一番院中的各个房间。 难怪那住持说住进来也无碍,屋中家具倒是齐全,但看起来好像压根都没有被用过。 书房中没有书,连纸墨笔砚都找不着;伙房中有炉灶,但是并无锅碗瓢盆。 而且,整座院子中,有床具的屋子仅有一间。 在那一个瞬间,竹瑶莫名其妙地回想起了在兰沧镇的日子。 刚到兰沧的时候,她身上没什么钱财,也租不到什么像样的院落。 院中同样只有一间置了床铺家具的正房,另一间侧屋则被主人家用来放置杂物了。 她那时候还是只猫妖,需要睡觉,却还是把正屋让给了南哀时,自己宿在杂物间中。 记忆片段从眼前晃过,竹瑶回过神来,抿起嘴唇。 她打开正屋朝着前院的窗,与院中安静站着的魔对上目光。 「……」 竹瑶又抿起嘴唇,嘀咕道:「这是我的房间。」 ——她是决定了要虚与委蛇、曲意逢迎。 但她又不是南哀时,不像他那样动不动就翻脸,态度变得比六月的天还要快。 竹瑶心中默默腹诽,从窗中探出脑袋,往右边指了指:「你的房间在那里。」 那边是一间书房。 书房里头自然是没有床的,但已经比从前在兰沧镇的那个杂物间要好上许多了。 竹瑶看到南哀时面色一怔,似乎恍惚了一瞬。 他眸色有点深,垂下细密的睫,应了声「好」。 竹瑶说完话,很果断地从窗口中缩回脑袋。想了想,又伸手把两扇窗合上,只留下一条细小的、能够透气的缝隙。 她才不要去管他方才露出的神态究竟是什么意思,竹瑶心中很是坚定地想。 ——从前的她会把床让给南哀时,现在的她只会狠狠霸占唯一的这一张床,以便自己瘫着修炼! …… 木色窗扉在眼前合拢。 南哀时在院中站了许久。 他确实怔神了,看着她终于不再冷着脸对待自己,甚至让他与她同住一院,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恍惚间有记忆从眼前掠过,应当是清晰的,却因着漫长的梦境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显得不再真切。 南哀时想起了那个他已然忘记了名字的凡人小镇。 他那时行动不便,整日只能待在院中,等着她从外头回来,着实无趣得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于是他便琢磨出法子,故意捉弄她,令她服侍自己沐浴。看到她紧张无措、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便觉得有趣,兴味十足,像是找到了乐子。 「要当我的近侍,自然要学会做这些事」,他那时候眼唇含笑,这般对她说。 可是哪有什么侍从近过他的身,被旁人触碰他都会感到厌烦。 ……就像最开始在望仙城时,她拉着他的手,匆匆甩开马车中的上仙。 他便阴沉着脸,仿若被什么骯脏的物件碰着,对她说出了那般难听的话。 魔尊唇边不知什么时候扬起的弧度又淡下了。 最初和后来那么不同。 原来她早就成为了特别的那一个,只是他从未去注意过。 泛黄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他的肩头,黑髮红眸的魔像是终于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偏了偏脸,伸手拂去了早秋的落叶。 …… 竹瑶在屋中收拾物件。 丹炉被她取了出来,摆在了一侧。 御虚寺的住持并未要求她做些什么,但是在御虚寺的这段时间内,竹瑶决定自发地多做一些好人好事。 之前她想要引导南哀时当个善人,採取的方法是在他要做坏事的时候阻止他。竹瑶反思过了,觉得这样的法子被动又低效。 她这回决定言传身教。 不过竹瑶懂得该怎么做好事,却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邪魔讲大道理、怎么去给他灌输一些不那么阴暗的价值观。 ……好在术业有专攻。 黑白花夹着尾巴熘了进来,竹瑶瞅了它一眼,随口问它:「他们隔三日便会给香客讲一早上的经。你要不要去听?」 喵喵抬着前爪,动作顿住,睁大猫眼看着她。 那表情仿佛在说「好可怕,你为什么要让一只妖怪去听和尚讲经」。 竹瑶本就是随口一问,眨巴一下眼,收回视线:「我要去。」 「我不在的时候,你乖乖自己玩,不要闯祸。」 其实她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她只是希望南哀时可以跟着听一听。 世人皆说邪魔本性难改,可是竹瑶想,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过什么魔物整天待在寺庙中,听法师讲经布道。 ……反正任务进行到这个地步,再不乐观一点思考,她就只能坐等位面毁灭,回去扣奖金了。 丹炉下金亮仙火燃起,黑白花喵地叫了一声,仿若受了惊吓,但很快又凑了过来。 它跳上窗台前的梳妆桌,猫眼圆睁,好奇地瞅着竹瑶的动作。 竹瑶没拦着它。 她待在屋中炼丹,直至傍晚时分,院门终于被敲响。 竹瑶等待已久,熄了炉下仙火,将丹药装入瓶中,起身走出屋子。 刚踏出房屋,她的脚步便顿了顿。 坐在树上的魔垂下猩红的眼,与竹瑶对上目光。 她炼了一下午的丹,而他坐在她屋前正对的这棵树上,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个下午。 「……」 竹瑶挪开视线,快步走到院门边。 院外的住持等待已久,竹瑶从他手里接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又转身回到屋中。 南哀时始终没有说话,但她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目光。 安静,又如影随形。 从屋中再次出来的时候,竹瑶手中仍然拿着那样物件。 无染交到她手中的那一串佛珠,被她稍微改造了一番之后,又被递到了南哀时的眼皮子底下。 竹瑶站在树下,抬起脸,看着南哀时。 她不会炼器,但是身为不落峰的弟子,空间法器中总会有些师父给来对付邪魔的仙器法宝。 竹瑶先前不捨得用,如今终于将它们拿了出来。 靠着那些法宝,对一串佛珠做些手脚不算太难。 深色佛珠静静躺在她的手心,被过于白皙莹润的肌肤衬上了一层辉光。 竹瑶迎来了新的难题。 ——要怎么说服南哀时戴上它? 她心中仍在犹豫,张了张口,还未发出什么声音,便见树上的邪魔稍稍一动。 他掌心一撑树木粗壮的枝桠,轻飘飘落了地,站在她的眼前,长睫轻垂。 「是给我的么?」 「……嗯,」竹瑶不经意舔了舔唇,镇定地问:「你要戴吗?」 她面色沉静,即便细小的表情神态已经将她的紧张展示得彻彻底底。 黑髮红眸的邪魔安静一瞬,看着她的掌心。 他精通炼器,看透这佛珠只需一瞥,更何况她根本未曾想过要隐藏。 仿佛浸了毒的酒,被她亲手端着,递到了他的唇边。 他弯了弯那一双桃花眼。 南哀时从她手中接过那一串佛珠。 掌心佛珠分外沉重,魔尊却仿若未觉,修长指节稍稍曲起,将它戴在腕上。 一如曾经钉进他腕骨的缚魔链。 「既然是瑶瑶所赠,」 冰凉的珠子缀在他突出的骨节上,他垂着眼,另一只手稍稍调整位置,轻声说:「又哪有不要的道理。」 第78章 ◎魔尊道:「我羸弱无力,恐怕挡不住贼人。」◎ 其实除了那一声「瑶瑶」之外, 南哀时所展现出来的神态并没有多么亲昵。 他有笑得更温柔的时候。 就像许久之前在沂水山时,他摁着别人脆弱的脖颈,微笑着说「即便不动用邪力, 我也能取走他们的性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又像在余日湖边, 他走进房间, 柔声问刚甦醒的她「好些了吗」。 魔尊擅长扮演,他的温柔犹如蜜糖, 但谁也不知道糖衣下是否藏着至烈的毒药。 但方才,南哀时不过是弯了弯眼,短暂又浅淡地笑了一下, 竹瑶却莫名怔了一怔。 意识到自己看着他发起了呆,竹瑶有些仓促地挪开眸光。 有浅金色的仙光从那一颗颗赭色佛珠里透了出来, 映着他的面容, 衬得那两滴血痣格外醒目。 魔尊不以为意,仔细将那一长串佛珠缠好。 ……长着红瞳血痣,面貌妖治的邪魔,腕上缠着一串长长佛珠。 竹瑶身为仙, 先前被他用邪力构成的茧环绕时会感到不适。而南哀时作为魔, 被这样的法器束缚, 身体本能的牴触感应当会更加剧烈才是。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 转了转手腕,垂下了那只手,散漫道:「不能再解下来了么?」 话音刚落,南哀时稍稍一顿, 又启唇, 似是在向她解释:「总会有不长眼的货色前来侵扰的时候。」 解自然是能解的, 只是他若用蛮力强行挣脱, 那这些脆弱的珠子也会爆裂湮灭。 南哀时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如此问她。 竹瑶有几分意外,犹豫了一下。 依着半月宗掌门的话来看,蓬定城不算安全,时常会有邪魔侵袭。 「若真有需要你出手的时候,」竹瑶抿了抿唇,说:「我再帮你摘下它。」 「好。」 魔尊弯了弯唇角,低声道:「那这段时间,便拜託你保护我了。」 大概这世间没有人会相信,刚才低着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是魔尊南哀时本人。 那个不可一世的、藐视万物的邪魔。 竹瑶也懵了,第一时间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反应过来后一双琥珀色的眸睁得圆熘熘:「你——」 「我现在,」南哀时话音顿了顿,又抬起那一边手腕,像是刻意给竹瑶看她的杰作,淡声接道:「手无缚鸡之力。」 竹瑶大为震撼。 当初束缚南哀时的缚魔链是不动仙尊打造的,他身负重伤,又背着数道捆锁,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杀死凡人。 如今竹瑶粗略打造的这串佛珠连缚魔链的山寨品都算不上,更比不上她当初给他立下的血契。将它拿出来给南哀时,其实多多少少是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 ——她想看看南哀时会不会对她提出什么要求,来作为佩戴这一串佛珠的报偿。 毕竟直到如今,竹瑶都还不太明白,魔尊跟在她身边,对她展露出这般态度,究竟是想要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这么一串佛珠,确实能够靠着强硬融合的法宝来压制他的邪力,但连完全束缚都做不到,更别论让堂堂魔尊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害青年。 「别骗我,」竹瑶实在忍不住吐槽,「我对我自己的手艺很有自知之明。」 南哀时似是呵笑了声,气息极轻,旋即扯起唇:「不骗你。」 让他戴上这一串佛珠,她的本意,便是要剥夺他的力量。 既然如此,他满足她的心愿便是。 这句话他放得很轻,竹瑶没有听清。 她本来想问,可是瞅见魔尊红瞳略深,似是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下意识又收回了声音。 顿了顿,竹瑶看了看天色,转身召唤:「喵喵,和我一起去买些食材。」 在灵鹤城的时候,竹瑶一直有在按时好好吃饭,以便掩藏自己的身份。 不过灵鹤城中的田地时常被淹,又有魔物虎视眈眈,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仙虽然辟了谷,但她身为一个穿书人士,还是拥有着很强烈的口舌之欲。在吃了那么多天味道寡淡的食物后,精神上的食慾更是十分需要被满足。 竹瑶话音落下,黑白花还没出现,身后南哀时便先出口:「我与你同行。」 她扭头看他,下意识:「……啊?」 魔尊道:「我羸弱无力,恐怕挡不住贼人。」 「留那小妖看家便好。」 竹瑶:「……」 ——魔尊,羸弱无力。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南哀时像是没注意到她那一副无言以对的神色。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专横霸道,他还侧过脸,睨了屁颠屁颠跑出来的黑白花一眼,淡声问:「你意下如何?」 那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然而长睫之下眸光阴沉冷厉,跟寒针般刺人,当真能止小儿夜啼。 黑白花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嘴里低低喵呜一声,迈着小碎步一步一步往后退,最后夹着尾巴又灰熘熘蹿进了房间里。 南哀时扯扯唇,又回过头来,对竹瑶笑了一笑:「看来它也愿意。」 竹瑶:「……」 她虽然没有看见南哀时方才面对喵喵时展露的神态,但看喵喵落荒而逃的模样,猜都能猜出几分。 竹瑶有些头疼。 不过,她转念又想,若是能让他看看寻常凡人如何生活,看看他们充斥着烟火气的每一天,那他或许多多少少会意识到,这些人也是真实存在着的生命。 有血有肉,会笑会哭,并非用「蝼蚁」这么冰冷的两个字,便能简单概括的渺小存在。 「……好吧,」竹瑶松了口,往院边走了几步,又转头看他:「你先易个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南哀时指尖点了点腰间傩面,轻轻「唔」了一声。 竹瑶眼前一晃,不过几秒的时间,院中邪魔便换上了另外一幅面容。 黑髮黑眸,无害清秀的五官,模样看着有几分熟悉。 这个念头从竹瑶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刻她便想了起来。 这是从前南哀时在逃离仙界的追捕时,曾经换上过的易容。 从沂水山外的田野小路,至望仙城、兰沧镇,再一路到不动山。 需要遮人眼目的时候,他时常会以这个模样示人。 她恍惚一瞬,记忆似是无法控制地错乱了一剎。 回过神来的时候,南哀时已经推开了院门,扶着门问她:「走吗?」 不知他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习惯使然。竹瑶慢半拍地眨了一下眼:「……嗯。」 ……真是太违和了,竹瑶慢吞吞地走过去,心中忍不住想。 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她,恐怕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与南哀时一起逛街的那一天。 第79章 ◎他弯下腰,张开唇,从她手指间含走了那块麦芽糖。◎ 从院子走到御虚寺山门, 他们一路上收到了诸多注视。 有洒扫和尚鼓起勇气与竹瑶说话,紧张地问上仙这是要往哪里去。竹瑶抿唇对他笑笑:「准备去买些食材。」 洒扫和尚拄着扫帚,愣住了:「啊……啊?」 仙师口中的「食材」, 想来应当与他们凡人所理解的食材并不相同。 那和尚心中迟疑地想着, 下一秒便听那上仙问:「菜市应往哪边走?」 洒扫和尚:「……」 他张大嘴, 好半晌才神思恍惚地指了指某个方向:「往、往那边走。」 那仙师神态自然地向他道谢,带着个人走了。洒扫和尚也是这才注意到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 瞧着文文弱弱,也不像仙师那样一看便明媚不凡,应该是个凡人。 ……是个凡人? 洒扫和尚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仙师问这些话,为的是那个凡人。 他忍不住多瞧了那凡人几眼, 而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也偏头看来。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一剎,少年黑眸幽暗,仿佛无底的深渊。 洒扫和尚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避开了那少年的目光。 御虚寺是个寺庙, 亦是个凡间门派, 即便是山门口的洒扫和尚也接触过修行, 驱赶过邪魔。 那少年的眼睛,不知为何,令那和尚的后背一阵发寒,下意识感到惧怕。 ……简直像是看见了魔一样。 他低下头, 继续扫去山门旁的落叶, 暗暗胆战心惊。 怎么可能?那和尚这般安慰自己。 人人都知道仙魔势不两立, 若那少年是魔, 上仙怎会安然与他并肩同行。 这般想着,和尚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惧怕也慢慢被好奇取而代之。 也不知那少年是什么人物,瞧着文雅体弱,眼神竟然这般有威胁力。 …… 竹瑶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这般热闹的人间烟火气了。 她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游走在不同的世界里,其实时常会产生一种时空的错乱感。 在各个任务位面中度过的一年、百年,或许只是现实世界中的几天时间。 但那些漫长时光中的记忆都是真真切切烙在她的脑海里的。 这样的菜市场,她只在年幼的时候见到过。再长大一些,这种小贩云集的街道不知不觉就消失不见了,被更加明亮宽敞、却也更安静的商城取而代之。 竹瑶站在人群里,看着街边吆喝叫卖着的小贩,一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就连南哀时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侧眸看她,低声问:「怎么了?」 竹瑶回过神来。 无论是以「妖」的身份,还是以「仙」的身份,她都不应当在凡人的菜市中露出这种感慨怀念的神色。 不能让南哀时察觉到异样,竹瑶心中想着,掩饰道:「……原来这就是人间。」 魔尊稍稍一顿。 他垂下眼,又想起竹瑶离开之前,曾经说过的话。 她对魔界的期许,与她喜欢的事物。 属于凡间独有的,不同的新奇铺子。 南哀时眼瞳稍稍移了移,用一种冰冷的、查究般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去打量那些摊贩。 他们守在自己的货物边,有些坐在陈旧窄小的板凳上,有些直接盘腿在骯脏冰凉的地面坐下。 陈设货物的方式也并不一致,有的扯了一张布,在布上铺满了蔬果。有些推着板车,车上放着装了鱼肉的笼桶。 布的边边角角沾了泥,桶边有污水残留的渍。 瞧着寒酸又低劣,怎么比得上他亲自构建的繁荣长街。 南哀时高高在上地做出评价,收回不屑一顾的视线,旋即看到竹瑶弯身站在一个小摊前。 「瞧着真是新鲜,」 她弯着眼,神色自然地与那已经涨红了脸的凡人小贩搭话,「这是什么菜?」 那摊主从板凳上蹦起来,介绍完了连钱都不要,欲把东西送给她。 她笑着摇头拒绝,从空间法器中翻找出钱币来:「没有买东西不付钱的道理。」 那摊主张嘴说了一通,话语因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边说还边咳嗽,听着很是费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南哀时不耐拧起眉,竹瑶却耐心听着。 等摊主说完了,她眨了眨眼,道:「不如这样,等我之后多来关顾几次,你给我算便宜些便是。」 那小贩登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应道:「哎、哎,您若再来,我定把那最新鲜的给您留着,不让别人买了去。」 她听了,好像得到了什么意外收穫般,脸上的笑顿时更灿烂几分。甚至还扭头,朝南哀时眨了眨一边眼睛。 南哀时拧紧的眉又缓缓舒展开,不发一言地看着。 这就是她所嚮往的凡间吗? 他从未见过哪个上仙像她这样,自然而然地走进尘世里,朝凡人笑,与凡人聊天说话。 ……就像当初,他也从未见过有谁会对一个无恶不作的邪魔,露出纯粹又天真的好奇眸光。 直到她的出现。 那个时候,他注意到她偶然间不自觉展露的怜惜神态,甚至会感到可笑。 南哀时垂下眼,鸦羽般的睫遮蔽瞳孔暗色。 那时候的他—— 「……他可说了,以后要把最新鲜的菜卖给我呢。」 她的声音传来,将他唤醒。 南哀时眼底沉沉的阴戾散开,抬起眼,看见她把买来的蔬菜放进空间法器中,在闹市的喧嚣中压低声音对他说话。 「你瞧,友善一点儿对待别人,多朝别人笑一笑,总是会有一些益处的。」 别人那般待你,分明是因为你是上仙。 魔尊心中想,却并未反驳。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带着些得意的眼睛,向上扯了扯唇,低低「嗯」了一声。 …… 看到他的反应,竹瑶忍不住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南哀时好像听进去了! 她本来就沉浸于人生第一次从摊贩口中要到折扣的自豪感里,心情格外明媚灿烂。 见南哀时在听完她见缝插针丢出的一记大道理后真的笑了一下,竹瑶的心情便更加愉悦了。 这条街很长,除了街上摆摊的小贩,也有饭馆、肉铺子、粮店。她一路逛过去,还见着个卖麦芽糖的大娘。 据大娘说,她鲜少来这菜市里头卖饴糖,家里头也是偶尔才会做上几回,补贴一点家用。 在位面中吃多少甜的都不会长胖,竹瑶很是豪气地包下了大娘所有的麦芽糖,嘴中含了一块,其他的通通塞进了储物戒指里。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她伸手按了按有些鼓起来的腮帮子,准备打道回府:「我们……」 想说的话还没说完,竹瑶话音稍稍一顿。 南哀时正看着她,眸光幽暗沉沉。 准确来说,好像是在看着……她的嘴? 「……」 竹瑶迟疑着,发问:「你也想吃吗?」 南哀时不知在想什么:「……嗯?」 竹瑶与他面面相觑片刻,意识到他的出神:「你在想什么?」 魔尊终于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鼓着腮帮,含着那一块饴糖,嘴巴一动一动的时候,他心中莫名涌起了一种…… 一种难以言说的欲/望。 大抵是邪魔的本性又在作祟,南哀时垂下眼,不愿吓到她:「没什么。」 竹瑶:「……」 她狐疑地瞅着魔尊瞧。 ——什么叫没什么,他刚才那表情分明就很有什么。 竹瑶心中腹诽,纠结了一下,还是从空间法器中又取出一块麦芽糖。 虽然有些捨不得,但让他尝一尝凡间的美食甜点终归是有好处的。 竹瑶琢磨着,下回他再产生什么破坏欲的时候,就算不怜悯被他视为蝼蚁的凡人,但想想这些凡人能做出的好吃的,说不准也会不忍心下手了。 「喏,」她指尖捻着那一块麦芽糖,递给南哀时:「给,尝一尝吧。」 魔尊微微怔了怔,目光落在她的指尖,又抬起眼看她。 竹瑶又抬了抬手,催促道:「很好吃的。」 这旁边都是人呢,大伙儿虽然各做各事,但竹瑶知道,他们肯定都在暗戳戳地关注着他们这边。 竹瑶虽然没有什么仙人包袱,但也会有点儿不好意思。见南哀时迟迟未动,又开口:「你……」 她话音未落。 便见南哀时稍稍倾身。 他弯下腰,张开唇,从她手指间含走了那块麦芽糖。 竹瑶僵住了:「……」 嘴唇柔软的触感犹在指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好像感受到了……感受到了他潮湿柔软的舌尖。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脸颊一点一点地升温,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哀时:「你怎么——」 魔尊本人已经直起身来,下颌线微微动了动:「嗯?」 顿了顿,他又说:「味道尚可。」 竹瑶:「……」 他表情认真,似是在仔细品鑑饴糖的味道,全然没有发觉竹瑶睁圆的眼眸与无处安放的手指。 竹瑶放下了手,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这邪魔解释他刚才的行为太过亲昵暧昧,只能努力地用目光控诉他。 偏偏南哀时被她这般瞪视了片刻,还察觉到了她的异常,靠近了些,疑惑道:「脸怎么这般红?」 「你、我——」 竹瑶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与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居然是在这种完全猝不及防的时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和商贩聊天时的从容完完全全地破碎掉了,刚放下的手又神速般抬起捂住脸。 竹瑶结巴了老半晌,从手心里憋出一句:「……你别说话了!」 第80章 ◎「她的那个位面状态很稳定,现在出来应该也没有关系。」◎ 因为这一件事, 竹瑶回去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定,直到回到院中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买锅碗瓢盆。 她一拍额头, 对自己分外懊恼:「我再出去一回。」 魔尊却道:「不用。」 他手指间黑雾一晃, 有一台长得与锅炉极其相似的法器凭空出现, 落在地上,淡声道:「把食材放入其内便可。」 竹瑶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南哀时安静了一下。 「你先前与我说过, 魔界的食物难以入口。」 他没有在看竹瑶,稍稍侧着身,视线落在那法器上, 轻轻舔了舔唇。 「所以我便做了这个法器。」 实际上的过程远远没有他口中所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南哀时精通锻造,却对人间的食物没有分毫理解。所以即便他在炼器一事上饱具天赋, 也不可能做出一个在烹饪技艺上能够堪比大厨的法器。 那是他头一回这般频繁尝到炼器失败的滋味。 后来南哀时借着使魔的眼睛, 去观看那些曾经被他送至魔界边缘的魔修后裔。 那些人的面貌已经与在魔界时截然不同,从过去里那般快地走了出来,甚至令他感到嫉羡。 「……用来烹饪的法器?」 她疑惑出声,南哀时微微颔首, 简洁「嗯」了一声。 回到院中之后, 魔尊便褪去了易容。 竹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她看着那妖异非人的眼, 看着眼睑下被视为不祥的两点红痣。 一时间竟然有几分哑然。 做饭用的法器, 即便是在她的世界中,也没有这样的机器存在。 只因为她说过一句魔界的食物难吃,他就做出了这样的东西。 竹瑶心中五味杂陈,下一秒又被自己的这些思绪给吓了一跳。 不要被他所呈现的表象所欺骗, 她努力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对自己这般说。 她的那间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乱响, 竹瑶回过神来, 把几样食材粗略往那法器中一放,甚至忘了预先处理。 「不知道喵喵在做些什么,」她说着,匆匆往屋中走,「我进去看一看。」 南哀时没有阻止她。 他此刻的心思,其实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那颗饴糖在唇齿间漫开的味道,是被她所喜欢的甜味。 然而他从那些人手中所学来的烹饪技艺中,却并没有什么味甜的菜餚。 南哀时无意识抬起手,捻了捻腕上的冰凉佛珠。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算不算得上凡人口中的「紧张」。 「……」 片刻时间后。 竹瑶整理好了心中的情绪,从屋中出来。 她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了许多,先前被差点含住手指的恼羞,与得知南哀时因着她打造了这个法器的惊讶茫然,已经尽都散去。 院中凭空出现了一张华丽的暗色长桌,桌上陈设着水晶碗碟。 那些碗碟中盛放着的食物,称得上色相俱全。 即便她早就从窗缝间隙中窥到了部分,完完整整地看到这一张桌子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神奇。 ……如果现实世界中也有这样的法器就好了! 南哀时站在桌边,又从空间法器中取出了两张椅子。 竹瑶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啧啧称奇:「你把这些都装在了空间法器里?」 谁能想到,堂堂魔尊,在空间中堆放了这些东西。 她话音落下,南哀时眼瞳微转,凝视她片刻。 他似是想到了从前,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夜,那道她为了寻找食物而受的红痕。 他这回并未解释些什么,仅仅是弯了弯一对殷红的桃花目。 秋季已至,这样的一桌饭菜放在外头,要是不快些用完,很快便会凉掉。 竹瑶在桌边坐下,持起那对镶着金边的长筷。 这个世界的法器还真是厉害,她心中想着,夹起了一道看着金黄酥脆的肉菜,放入口中。 「……」 南哀时坐在她的对面。 他并未动筷,端正地坐着,目光跟随着她的动作。 待她的脸颊轻轻一动,将食物咽了下去,他红瞳轻轻一转,挪开视线,似是随意问道:「如何?」 竹瑶:「……」 她沉默许久,弯了弯眼眸,看似十分真诚地夸奖:「很是不错。」 然后她转筷,又夹起了另外一道菜餚。 同样放入口中,咀嚼片刻。 竹瑶继续沉默:「……」 一模一样的、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竹瑶觉得自己的唇角可能要开始抽搐了。 她舔了舔嘴唇,干脆把目标转向自己眼前的米饭。 大米颗颗软糯晶莹,竹瑶将它们递入口中。 然后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南哀时坐在那里,姿态已经从最初的端坐变得有些许散漫,支着下颌,又一次问:「合胃口么?」 竹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要跟南哀时一样虚情假意,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嘱咐自己,假惺惺地笑了笑:「都挺好的。」 「不过,这些饭菜,」她安静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怎么都和麦芽糖一个味道。」 她话音落下,对面魔尊扯唇,似是愉悦地笑了一笑。 确实是饴糖的味道。 方才在那凡人的摊铺前,她一次性买下那般多的饴糖,在含住一块之后,眼眸都快乐地亮了起来。 他将她的神态尽收眼中,知晓她喜欢这样的甜味。 改制得有些匆忙,但看起来他并未出错。 「不错,」魔尊勾唇一笑,「的确是饴糖的味道。」 竹瑶:「。」 这人是魔鬼吗? 哦,他好像确实是。 被强行压在心底的、不合时宜的风花雪月都快要炸裂成碎片了,竹瑶觉得自己的功力真的不能够与魔尊相比,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发僵。 她持着筷子半晌下不了手,不知要怎么样隐晦地告诉南哀时,就算麦芽糖好吃,也大可不必把整桌饭菜都做成麦芽糖的味道。 这可是南哀时亲手……用法器做出的一整桌饭菜。 要是她直言不好吃,他恼羞成怒,怪罪到那些卖食材的小贩头上可怎么办! 按着魔尊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竹瑶觉得她的担忧很可能成真。 她僵持半晌,才很是勉强地吐出一句:「你也用些。」 南哀时果真拿起筷子。 只见他夹起一道菜餚,吃了,舔了舔嘴唇,拧起了眉。 竹瑶饱含希望地看着他。 「你的口味……」 他顿了顿,这才注意到她亮闪闪的眼睛,于是强行把后半截话咽下了,又换上一副温柔神态,「不用顾及我,」 南哀时放下了筷,「既然你喜欢,尽都归你便是。」 竹瑶:「不是……」 南哀时:「这桌饭菜,本就是为你而作。」 于是竹瑶就说不出来话了。 他都这样说了。 都到了这种地步了…… 竹瑶觉得自己快要落泪了。 自己一个人吃掉这一桌饭菜,能够算得上工伤吗?有人来赔偿她的精神损失费吗?系统会屏蔽掉她的痛觉……味觉吗? 「南哀时,」她有气无力地叫他的名字,「下次做饭,还是我自己来做吧。」 南哀时转眸看她,一边眉疑惑地抬了抬。 …… 遥远的时空之外。 又一天早晨,部门助理七姐走过一个个空荡的工作间,端着标准灿烂的笑,与为数不多的职工问好。 「不知道小瑶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员工正才聊天,其中一个随口道:「这周末团建她能赶得上吗?」 「我昨天刚好查看过了,」 七姐笑了一笑:「她的那个位面状态很稳定,现在出来应该也没有关系。」 另一个员工说:「这是她第二次进入那个位面吧?一般来说第二次进去只是修一点之前遗留的bug,通常速度都很快的。」 「新人总是判断不好任务完成的进度,会在位面中多留一会儿。可以理解嘛,我当初也是这样。」 最初提到竹瑶的那人喝了口水,提到竹瑶时一脸慈爱模样:「说起来,小瑶做饭手艺真的很不错,上次野餐时带的那饭糰,是不是可好吃了?」 「是很好吃,这样的厨艺,进哪个位面都饿不到自己吧,哈哈。」 一众员工带薪摸起鱼来,七姐笑盈盈地走回自己的工作间。 她又找出仙魔08位面的观测界面。 在竹瑶回到仙魔08位面后不久,骤然上涨的红色线条便开始慢慢降低,到了现在,显示屏上的绿线平缓稳定。 按照数据来看,位面的毁灭源已经被她处理好了。 新人独立完成的第一个任务,就面临了需要二次进入位面进行修补。 这种情况,那小姑娘心中的压力想来挺大,在位面中不必要地滞留过长的时间,也可以理解。 七姐端起桌边的咖啡喝了口,目光落在显示屏右下角的日期上。 这周末要去团建。 那么,在周末之前,七姐想着,她就帮部门中最小的新员工一个小小的忙,让她快些出来好了。 第81章 ◎桃花眸中赤色愈重,他扯扯唇角,瞳仁中似有冰冷风暴。◎ 在御虚寺住下后没过几天, 陷入了沉睡的通碧终于醒了过来。 它先前在阻止宁万雷闯入妖识塔时受了伤,又折下了最具生命力的那一根枝桠,于是身体便无法控制地进行了休眠。 如今它稍稍恢復了一些, 虽然仍旧不能化成人形, 但好歹是清醒了过来。 竹瑶蹲在它身前, 好生感谢了它一番,又对它说:「你安心在这里好好养伤, 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向我开口。」 「好的。」 刚醒来的通碧似乎还有些迷煳,叶尖先是点了点, 而后顿了一顿:「我没有什么需要的。」 「但是,作为那一根生命枝桠的报答, 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 这只树妖说话一直都很直白, 竹瑶眨了眨眼:「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 「倘若魔尊想要与天作对,」通碧说,「我希望您能制止他。」 它本来想要尽量注意着他们,不让悲剧重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但这次甦醒之后, 通碧清楚地感到, 自己离彻底枯萎的那一日已经并不遥远。 或许只是恰巧, 又或许不是巧合。 轻灵的声音从那棵小小的树苗中传出来:「天道在看着世间万物, 与其作对,不会得到任何好处。」 竹瑶愣了一下。 院门「咔嗒」一声轻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南哀时抬步迈进院里。 漆黑的瞳仁在他进来的那一剎染上血色,两点血痣自眼睑下浮现, 平直的唇角也向上翘起, 呈现了天生的微笑弧度。 蹲在通碧面前的竹瑶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看见魔尊眼睫向下, 似是不经意间瞥了通碧一眼, 又很快抬起视线。 「你要的调料,我买回来了。」 竹瑶方才在伙房里头研究着这个世界的甜点该怎么做,结果发现自己遗漏了一样原料。 她抽不开身,恰好南哀时在看着,便为她跑了一趟。 小树晃了一晃,不再说话。竹瑶抿了抿唇,走过去接过了南哀时手中的原料:「谢谢。」 甜点做得很好吃,但竹瑶吃完一小碗,总有些食不知味。 她起身又去盛了一碗,想着通碧说的话,一时间觉得有什么在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可是若要仔细去想、去看,那些念头又好像被一层迷雾隔绝开来,并不透彻。 南哀时或许会与天道作对。 天道在看着世间万物。 「……」 竹瑶心不在焉,葱白指节搭着小碗,迟迟不舀起一勺酥酪放入口中。 她的房间里又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自从那天当着喵喵的面炼了一回丹之后,那只猫咪时不时地就会窜进她的房间里,对着丹炉一阵瞎捣鼓,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学炼丹术。 今天早些时候竹瑶带着魔尊去听无染讲经文,几个小时昏昏欲睡,可每当闭上眼睛,就会被几声咳嗽吵醒。 无染告诉她,最近城里许多人都染了风寒,咳嗽不止。竹瑶回来的时候,便特意炼了一些普通的、止咳的丹药。 丹炉里头还放着东西,竹瑶从心事中回神,索性把小碗往南哀时手中一放:「你吃吧。」 那只水晶小碗被塞进南哀时的手中,并不冰凉,带着她的体温。 他看着她急匆匆往自己的房间里跑去,在原地静立片刻,拾起搭在碗边的瓷勺。 魔尊低着眸,一口一口将那碗酥酪吃完。又学着她,用净水诀将碗洗净。 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魔识却无声无息地探出。院中的小树轻轻一颤,似是察觉到了那股森冷至极的气息。 「一只树妖,」 冰冷的声音在通碧身边响起,只有它能够听得见,「也胆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 树苗静默着。 它知道这逢魔之刻降临的天生邪魔拥有什么样的性格,知道即便它救下了他所心悦之人,也不可能会换得到他的半点容忍。 但它并不在意,在安静过后开口:「我并非在胡言乱语。」 「您擅闯天界,夺了上仙完好无损的仙丹。要得到同样完好的魔魄,对您而言更是轻而易举。」 「开启大阵所需的一切,想来您早就拥有了。」 魔尊与它之间的距离其实并不近,他也并未将目光投至它的方向。 他稍稍侧了侧脸,去看那个虚掩着的窗口。 屋中的动静并不清晰,他的魔识也刻意避开了那一处。 「会在得到所需之物后没有驱逐我、甚至是杀死我,是因为想要从我身上得到大阵的信息吗?」 「如你所说,」南哀时嗤笑一声,「所需的一切,我早就有了。」 从仙界离开之后,在满身桎梏被斩落的那一刻,他便能够开启那上古传说中的通天大阵。 仙丹、魔魄。 只缺那抬抬手便能够轻易得到的妖血,与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凡人的亡魂。 他只是一直未曾这么做。 智慧的树妖静默片刻。 「……原来如此。」 它轻轻舒了口气,似是有块巨石落了地,「原来那位仙子早就已经制止了您。」 「我与她的事情,」魔尊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声警告:「不需要别人来多嘴插足。」 那张牙舞爪的,仿佛长着青面獠牙的阴森黑雾,终于从通碧身边褪去。 它看着那位总是十分温和的仙子从屋中走出来,看着魔尊眉眼间萦绕着的戾气剎那散开,冲着她弯起了不祥的、猩红的眼。 「很好吃」,那位邪魔这样对她说。 或许它确实是多虑了,通碧看着邪魔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心想。 歷史或许正在重演,但是这一回的主人公与从前的并非完全相同。 …… 竹瑶所炼的,那一炉止咳的普通丹药,并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过了两天,无染前来告诉她,城中传开的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疫病。 「人间这几年来多灾多难,疫病也常常出现。」 那位住持看起来有几分自责,「我早该想到。」 竹瑶在人间这么久,也是头一回碰上疫病,不由得蹙起眉头,有些担心地问他:「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已经派了人去张贴告示,染疫者应集中前往养病坊,尽量减少疫病蔓延。城内数大药房中亦有医师自愿察看疫情,提供草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无染忧心忡忡:「只是不知发觉得是否太晚了些。」 竹瑶又问:「寺中怎么样了?」 无染摇了摇头:「寺内的状况要比城中好上许多。我等身为佛修,就算是染上了,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如今为养病坊提供白粥、草药一事,便由御虚寺负责。」 他说是这么说,但竹瑶知道,修士终究也只是肉眼凡胎,在瘟疫之前不可能无所畏惧。 只不过,御虚寺身为蓬定城的主心骨,绝不会在这个时候退后。 竹瑶将无染法师送走,回到院内。她探出仙识,去查看城内的状况。 分明几天前还很是繁荣热闹的街道在一夕之间变得萧条凋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出来的人,也用粗布紧紧包着耳朵口鼻,步伐匆匆。 她看见御虚寺的佛修将几具粗麻蒙着的身体抬到了城外,还看见有人在御虚寺山门前俯身跪拜。 「仙师保佑、仙师保佑,」那凡人冲着山门磕头,嘴中念着:「佑我么儿安然渡过此难,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竹瑶将仙识收回后,还是有些发怔。 她想起那日去买东西时遇到的第一个小贩,他似乎也频频咳嗽。 「……明明只过了几天时间。」 少女神仙喃喃自语着,嗓音染上低落,落到了魔尊耳中。 他听到了那和尚在院门处对她说的话,所以也知道,现在的她是在为了什么而难过。 魔尊不明白她为何会因为那些人的死而伤心。 他们分明与她无关,连姓名都不曾知晓。 那并不为竹瑶所喜悦的烹饪法器被南哀时无情拆卸开来,灵石器件散落了一地。 晶亮的灵石落在他的手中,衬得那片肌肤愈发苍白。 南哀时将灵石嵌入法器里,想要说些什么,抬眸却见她闭着眼,盘腿坐着,神识似是沉入了其他地方。 他敛下眼。 直到傍晚,竹瑶才睁开眼睛。 她不想对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坐视不理,用仙识探查了那些得疫之人的症状,在得到的记忆中寻找相似的情节,最后挑选出了几种或许有用的药方。 这些药方可能与蓬定城里的医师们用的药方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上仙亲自用仙炉炼出来的丹药,定然会比凡人炼出的丹药更加有效。 城中的人太多,她的便携丹炉却仅是小小一只。给无染送去一炉,要来些药材,又赶着回来开第二炉。 喵喵在她身边叫唤,竹瑶问它:「你想帮忙吗?」 黑白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它是一只慧眼识珠,且很有野心的猫咪。 神仙在做的事情好像很厉害,喵喵觉得只要它学会了这门手艺,这辈子都不用为挨饿发愁。 「丹炉你还不能碰,」竹瑶耐心地说,「帮我处理这些药草,好不好?」 黑白花眨眨猫眼,尾巴晃了一下。 猫咪又变成了人身,身上的衣袍松松垮垮披着,跪坐在她的身边,聆听她温和的教导。 这一切都落入了魔尊的眼中。 自从踏入这间院子,他和她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很近。 她不再冷脸相对,好像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他因此被取悦,心生贪念。 但是现在,南哀时忽然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从未缩短过。 那只猫妖靠在她的身边,摇晃的尾巴蹭着她的衣摆。 天生便会媚主,多不安分的货色,这般熟练地摇尾乞怜。 桃花眸中赤色愈重,他扯扯唇角,瞳仁中似有冰冷风暴。 在那个瞬间,南哀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尚未到手的妖血,不如便从它的身上取出好了。 第82章 ◎苍白修长的指又往前递了递:「你不是喜欢吗?」◎ 想要让这样弱小低劣的妖怪就此消失, 甚至不用南哀时亲自出手。 阴暗的、暴戮的欲/望,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看着她俯身去查看那猫妖的动作,温柔出声指点。 只是若那一天真的来临, 她那一双与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睛, 会不会浸上泪光, 眼尾会不会泛起红。 她会不会有所察觉,又一次对他冷眼相待, 心生猜忌厌恨。 南哀时无意识抬了抬手,指尖拨了拨腕上的佛珠。 缠在手腕上这般久了,那些深色的珠子仍旧没有染上温度, 带着丝丝的凉意。 他指尖轻拨佛珠,又松开来。细微的碰撞声响起, 分明微不可闻, 落在魔尊的耳中,却仿佛泠泠钟音轰然迴响。 入秋后落叶一夜之间便洒了满院,他静立片刻,去取了笤帚, 低着眉眼, 心不在焉地将落叶都扫至一处。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南哀时不用去看便能察觉。那只丹炉出现在视野角落, 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笤帚这种物件出现在南哀时手中实在是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竹瑶忍不住瞅了好几眼。 要清理掉这满院的落叶,一记法诀便能做到。南哀时确实佩戴了能够限制他用邪力的佛珠,但应当也不至于连这种小法诀都用不了才对。 ……难道她其实是什么极具天赋的炼器天才? 竹瑶心里头狐疑地琢磨着, 忍不住开口:「你……」 「好了好了喵!」 黑白花举着药材, 兴奋地抬头来看她。这只猫少年变成人身后口齿清楚了很多, 兴高采烈地把依言处理好的药草递到她眼前:「快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竹瑶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了过去:「啊, 我看看……」 笤帚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停下,她的身前骤然落下大片阴影。 竹瑶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魔尊一只手松松握着那与他周身气质十分违和的笤帚,站在丹炉前。他眼眸弯了弯,笑得温柔缱绻。 「还有事需要做吗,」 南哀时站着未动,红瞳稍微往眼尾侧了侧,用眼角余光睥睨猫妖一眼。 他柔和笑笑:「我也想为你分担一些。」 「……」 竹瑶眨了眨眼。 身边猫少年一晃一晃扫在竹瑶衣袍上的尾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耷拉下去。 喵喵害怕南哀时,要是让南哀时和他一起处理这些药草,恐怕他会立刻变回猫身逃跑。 她现在确实很忙碌。 在看到那些被抬出城外的身体、看到那些在御虚寺山门前祈求的凡人后,脑海中像是有一条弦被绷紧了。 城中的药材有限,迟早会被消耗一空。竹瑶迟疑片刻,仰着脸看他:「你可以帮我採集一些草药回来吗?」 魔尊神色一顿。 那只猫妖又往她的身边凑了凑,似乎想要寻求她的庇护。 他静默片刻,眸光未变,扯唇笑了笑,说:「好。」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竹瑶全身心都投入在了炼药一事上。 而魔尊果真如他所答应的那般,去蓬定城外为竹瑶寻找药材,大多时间都不在御虚寺内。 仙人的精力无穷尽,日夜不停歇地炼丹,都不会感到疲惫。 然而竹瑶拥有仙人的身体,却没有仙人的道心,这样马不停蹄地去做一件事,多多少少会感到精神困顿。 在那些感到疲倦的间隙里,竹瑶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自己可能不应该这么做。 身为穿越司的员工,她应该把任务放在第一位。 花时间去救治蓬定城内的人,甚至让任务目标离开她的身边,去为她採药,对于任务进度大抵不会带来什么益处。 竹瑶苦恼地嘆了一口气,又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优柔寡断。 只是她未曾停下所做的事,每天都为御虚寺提供了大量的药丸。 蓬定城内的疫病情况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无染法师并没有隐瞒这些药丸的出处,于是她所做的事情,也慢慢被蓬定城内的居民知晓了。 她渐渐会看到有更多人来寺庙前磕头,来捐赠香火。 那些人往往会感恩称赞她的「仁厚」、「慈悲」,夸得竹瑶觉得不好意思,收回仙识之后又觉得有点儿意犹未尽。 但除了那些声音之外,其实也有一些会令竹瑶低落的声音存在。 她虽然挺喜欢採药炼药,但终究不是什么厉害的医师,对照着歷史记忆所琢磨出来的药方与蓬定城内医师所用的药方大差不差。 这些她炼出来的药丸之所以分外有效,仅仅是因为沾了仙气的缘故。 药丸本身并非仙丹,自然也不是什么能够叫人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疫病确实稳定了下来,可染病的病人之中,仍然有人死去。 哭丧声在山野之间迴荡,白布裹着的人被丢进坑中,家人在后头远远跟着,捂着嘴痛哭。 那哭声悽厉无比,有旁人忍不住摇头嘆息:「造孽、造孽啊……」 「唉,前些天拿到那神仙的药,大壮他娘还高兴得不得了。」 「要我说,那神仙也没有那么神。听说就是一副小姑娘模样,也不知是真仙还是神棍。」 那人嘀咕:「真正的神仙医人,手指头只要轻轻一点,嚯!死人身上都能立刻光芒大作,从鬼门关硬生生拉回来。」 「可不是吗?传说故事里的那些神仙,不是都踩着那祥云,飞在天上么?瞧见凡人了,便伸手洒一洒福泽。但凡接着一点雨露福气,这辈子便能无病无灾……」 最先连嘆几句造孽的那人忍不住挠挠头:「御虚寺里头那位倒确实是从天上下来的。」 「从天上下来的又怎么样,离咱们这很近的那座灵鹤城,你应该晓得吧?听说他们那里时常会看到妖鸟在天上徘徊呢!」 「嘶,难不成那神仙其实是……」 挠头那人忍不住又道:「哪有妖怪会住到法师的眼皮子底下,你们真真是多想了。」 「又不是所有妖怪都怕和尚,也有那功力比法师更加高强的呢!」 这群人是猎户,先前疫病严重的时候,个个待在家里头不敢出去。 如今疫病好似没那么严重了,便重新出来,在蓬定城不远的郊野晃悠打猎。 他们瞧见城门有送葬的出来,便随口聊上了。 声音压得很低,没让那送葬的一家人听见,却落到了别人的耳中。 乌髮红眸的魔立于树顶,轻轻拨弄着腕骨上的佛珠,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没什么值得意外,因为凡人本就是这样的生物。 供养他的邪怨,从始至终都不是凭空出现。 心知如此,他眸光仍旧冷极。 若放在从前,那几个嘴碎的低劣生物,定然不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他的视野。 几个凡人经过了这棵树,并未察觉高耸的树顶上投下来的阴沉眸光。 南哀时静立片刻,脚尖轻点。 他回到了那座小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在丹炉边坐了一天的少女神仙抬起手,伸了个懒腰,满足地眯起眼眸。 往后倾的时候,与翩然落地的魔对上目光。 竹瑶愣了一下,飞快收回伸得老长的手,重新在椅子上端正地坐直了。 几缕害臊之色从她的脸上飞快闪过,竹瑶咕哝道:「……你回来了啊。」 南哀时看向她。 那对琥珀眼眸明亮澄澈,因着主人的懊恼而连连眨了数下。 在秋季晌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宝石。 南哀时弯弯唇角,神思沉入空间法器中,答了一声「嗯」。 在踏入院落的那一刻,他便将面上的戾意尽数掩去。 可她歪头瞅了他一会儿,却像是能够察觉到他的不快。 「多亏了你找来的这些药草,」 竹瑶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拙劣地哄人,「不然的话,我可没时间炼出这么多药丸来。」 南哀时将今日採集来的药草置于她的身边,动作稍稍一顿。 「御虚寺外总会有人来磕头感谢呢,」她再接再厉,又说,「我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要是他们知道,为他们找来救命药草的是你,一定会很惊讶。」 「……」 南哀时不甚在意地扯扯唇角:「是么。」 少女神仙眨了眨眼,好像又要开口说话。 南哀时转过身,一手搭住她的椅背,在她的身旁稍稍弯腰。 他伸出手,在竹瑶几秒茫然的注视后,空荡荡的手心中出现了一块饴糖。 凉丝丝的糖被递到了她的唇边,她瞪圆了眼,意外又害臊,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南哀时低眸,红瞳之下似乎沉积着什么风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睁着双眼,无措地与他对视。 南哀时抬起一侧的眉,仿佛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苍白修长的指又往前递了递:「你不是喜欢吗?」 竹瑶:「……」 像是终于拗不过了,她一点一点地靠近,慢吞吞地、迟疑地含走了那块饴糖。 她的耳尖染上了浅淡的红。 仿佛初春饱满鲜嫩的花瓣。 心中沉积的阴暗凶戾奇蹟般散开些许,南哀时安静须臾,弯了弯血色的眸。 「我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那些凡人觉不觉得惊讶,是否对他感恩戴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魔尊终于回答了她之前的那一番话,没什么表情地直起身,嗓音泛着低哑,声线却平淡。 「我在意的,仅是一人而已。」 第83章 ◎笑盈盈对着她的邪魔,并非南哀时真正的模样。◎ 将近冬日的时候, 养病坊中终于空荡了下来。 家家户户门窗重新打开,人们涌上街道,路边的铺子小摊再次开张。 闲言碎语也随着人气儿再一次在蓬定城中瀰漫开了。 「听说了吗?」 八卦的大娘大爷压低声音, 做贼般小声跟卖菜的小贩说, 「城南那一群常常结伴出城的屠户, 月初的时候全都没了!」 「嚯?」那小贩大吃一惊,问道:「全都没了?这是怎么个事儿?」 「听说是出城的时候碰上了魔……」 蓬定城周边有邪魔出现实属正常, 居民大多也都习惯了。 但这次的情况略有不同。 「前头刚过了一场瘟疫,接着又有人被邪魔所害,」 年幼的和尚为香客们施完斋饭, 与师兄结伴走过寺院,稚嫩面容上满是担忧:「如今城中人心惶惶, 这都是灾厄之兆啊。」 走在小和尚身边的那一位师兄, 比小和尚要年长了几十来岁,自然也比这小和尚要沉稳许多。 听小和尚年纪轻轻,说话如大人般深沉,便忍不住想要宽慰他几句。 随口拿些漂亮话来安慰未免太过虚浮, 那中年和尚思索片刻, 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在我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 城里头也生过一场疫病。」 这些记忆对于现在已经年近半百的他来说很是模煳, 若不是这次的情况太过相似,恐怕也不会恰巧想起。 那中年和尚低头看了眼道边堆积的落叶,寻思着午后空暇时来扫上一扫,道:「疫病结束后, 大魔梼杌便现世了。」 小和尚愣了一下:「就是那个一尾巴拍坏了城南高墙的梼杌?」 「是。那时疫病远比如今要严重, 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家都挂起了白布条。这时候又来了个凶名在外的大魔, 许多人便打包起行囊, 想着要趁早逃难。」 小和尚眉头都拧起来了,紧张追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不大清楚,只记得某日一早,便听闻那大魔被降服了。没过多久,城南的墙也重新建起来了。」 小和尚睁大了眼睛。 梼杌可是以兇残而闻名的大魔,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降服了,难道他们蓬定城中有什么隐世高人不成。 他有些听不过瘾,想要央求师兄继续讲一些故事,眼角余光忽地瞥见一人走来。 「啊,」年幼和尚的注意力立刻便被吸引了过去,「那边好像是无染师父!」 中年和尚扭头看去,隔着并排的菩提树,隐约可以看见另外一条路上走过的身影。 面容清俊的住持匆匆往御虚寺深处走去。 前些日子来到蓬定城的仙人便住在那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那和尚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来。 「住持应当是去与仙师商议城外邪魔一事。」 他寻到了更合适的安慰方式,道,「如今我们蓬定城中有上仙坐镇,那城外虎视眈眈的邪魔,想来很快便能伏诛。」 …… 院门被敲响,赖在庭院中躺椅上晒太阳的竹瑶「噌」一下坐起来。 自从上回用仙识听到了有人在山门前夸她之后,竹瑶便喜欢上了时不时地往外散出几缕仙识。 她方才的仙识便落在了外头,听到有人说起要给她立一座仙像。 ……那可是一座属于她的仙像哎! 虽然竹瑶听到这话后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但是还是会有一点儿小小的期待。 不知道无染是不是因为此事而来。 竹瑶本来不存在的仙人包袱神奇地出现了,脚尖一点,落到院门前。伸手理了理头髮,又整了整自己有些乱糟糟的衣袍,这才打开门。 无染站在外头,目光先是往院中扫了一眼。 他从前来的时候总是低垂着眉眼,这是头一回毫无掩饰地往院中看。 竹瑶愣了一下,下意识也回头看了一眼。 南哀时不在院中。 疫病已然结束,但他还是时不时会离开蓬定城,找些药草,或是什么奇珍异宝,带回来给竹瑶。 或许是因为想要讨她开心,又或许是什么竹瑶猜不到的原因。 她没有去问。 魔尊对她说的话、对她做出的行为,暧昧到令竹瑶偶尔会产生一种荒唐的错觉。 她不希望自己的错觉更深,不想自己一步步掉进蜜糖铺就而成的陷阱,有时候只能选择逃避。 院中住着两妖一魔一仙,竹瑶问:「你在找什么吗?」 「……没什么。」 无染下意识答道。 他说是这么说,然而却在话音落下后顿了一顿,神色明显欲言又止。 但无染还是收回了探寻的视线,转而道明了自己此番的来意。 「离蓬定不过半天脚程的散花城遗址,出现了流涂的踪迹。观那魔物的动向,多半会往蓬定城来。」 住持迟疑一下,「流涂实力深不可测,不知上仙届时是否愿意伸出援手。」 竹瑶眨了眨眼。 「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她在所得到的记忆中飞快地搜寻了一下,没有得到与「流涂」这个名字相关的信息,于是便问道:「这个『流涂』是什么样的魔物?」 「他是个魔修,擅用血术。数百年前得了一块魔尊的血肉,自那之后实力高涨,在人间作恶多端。」 无染答道:「落在他手中的亡魂,往往会被吸尽浑身血液,悽惨至极。」 竹瑶愣了一下。 骤然从无染口中听到「魔尊」这个词,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魔尊的血肉?」 无染答了一句「正是」。 竹瑶知道南哀时的血肉有特殊的效用。 她始终记得望仙城外尸山中的那只蜈蚣,也记得南哀时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无论是妖魔或是神仙,都渴求着他的身体血肉。 曾经得知的那些事实,忽然又变得无比清晰醒目。 这一回,她心中的情绪不知为何变得复杂起来。 关上院门之后,竹瑶回到躺椅上坐下。 先前偷闲晒太阳的兴致已经一扫而空,明媚天光映在她的面容上,有些刺眼。 竹瑶用手遮住眼睛,发起呆来。 ……其实,像南哀时这样的存在,若是不能绝对镇压那些对他心生贪婪的生灵,恐怕会陷入很悽惨的境地。 在外的凶名从某种意义上是他的保护壳,叫那些贪图他血肉的人心生忌惮,不至于每时每刻都在虎视眈眈。 她想着,翻了个身,手背枕于脸侧,念头也随之一转。 ……才不是这样。 若是真的有想要他的血肉的人,无时无刻地往他身边扑,南哀时说不定还会觉得有趣。 他甚至可能会把他们当作猎物,或是解乏用的玩物,刻意丢下一些诱饵,兴致勃勃地看着别人为了抢夺他的血而红了眼睛。 像是斗兽。 竹瑶轻轻吐出一口气。 魔尊的恶劣,她曾经亲眼看在了眼中。 那总是弯着一双桃花眸,笑盈盈对着她的无害邪魔,并非南哀时真正的模样。 她不能被这些天的幻象欺骗。 心中杂乱的思绪渐渐沉寂,竹瑶从躺椅坐了起来,去给通碧浇了点儿水。 她刻意不去想关于南哀时的事情,仙识又一回笼罩了蓬定城。 这一回,或许是有意在关注的缘故,她听到了有关于更多城外邪魔的消息,也渐渐察觉了一些异常之处。 杀害了城中居民的邪魔似乎并非无染口中擅用血术的「流涂」。 在察觉到这件事之后,竹瑶的仙识往城外探去。 她确实寻找到了不少魔物的踪迹。 在蓬定城附近的邪魔不止流涂一个。 竹瑶察觉到了一丝不妙,忍不住蹙起眉。 夕阳渐渐落下,院中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她太过专注地使用仙识跟随魔物的踪迹,灵识归体之后,精神上的疲惫才骤然一涌而上。 黑白花在身旁桌上盘着尾巴睡着了,通碧耷着叶片立于门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这一方小院中安安静静,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 竹瑶收回寻找的视线,抬起脸。 高悬的明月被层层叠叠的浓厚乌云遮蔽,零星能够看见几点星光。 夜深了。 南哀时仍旧未曾归来。 他从来没有回得这么晚过。 竹瑶在院中静坐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可能性。 她心中霎时一跳。 第84章 ◎那面貌狰狞的魔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它一口吞吃入腹。◎ …… 几缕淡薄的血腥气, 顺着向北的夜风,掠过南哀时的鼻尖。 墨黑长髮迎风扬起,魔尊顿住脚步, 殷红的眼轻轻眯了一下。 他站在荒芜旷野之上, 面无表情地朝着气息涌来的方向望去。 那是蓬定城的方向。 黑夜看似寂静安宁, 却不知有多少妖魔鬼怪被这足以令人失去理智的气息所诱惑,向其奔涌而去。 像是雷霆雨夜海洋上将要吞噬浪船的波涛。 鼻息间的那抹血气极为浅淡, 几乎要消融在风里。 然而他怎么可能认不出属于自己的气息。 「尊上,」 被他召出来挖掘地洞的使魔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 「您需要小的去将那人抓来么?」 南哀时的邪力确实被佛珠禁锢,但也并非半点都不能使用。 叫个使魔出来为他做事, 还是轻而易举。 他瞥了那面露谄媚的使魔一眼。 使魔见他看来, 立即便垂下头颅,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可那道目光沉沉缀在它的身上,泛着冷寒,未曾离开, 似乎并非随意一瞥。 它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 硬着头皮, 慢慢抬起脸来, 尽量放弱自己的语气:「……大、大人,怎么了吗?」 南哀时扯了扯唇角。 「怎么了吗,」他似是觉得好笑,慢吞吞地重复那使魔的语句。 使魔一点一点颤抖起来, 南哀时看着它, 轻嗤一声:「你也想分一杯羹么?」 难以言描的威压气息灌头而下, 将那使魔吓了一跳。 虽然生长于魔尊灵府之内的使魔并不能查看到外界的情况, 但多多少少能够通过灵府的状况,来揣测魔尊的心情。 这些日子里,尊上的情绪似乎骤然好转了许多,终日阴云暴雨的灵府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使魔纵然并非真正的、有灵魂的生灵,但其中也不乏那颇有心计之魔,而这个被唤出来的使魔恰巧便是其一。 它唯唯诺诺地低下头,视线却不老实,飞快地探了一眼魔尊脸上的神色。 那令万灵惧怕的修罗懒散耷拉着眼,似笑非笑。 ……单看神态,竟像是并未发怒。 使魔的思绪又浮动起来,犹豫再三后鼓起勇气,谄谀笑笑:「大人,您错怪我了,我只是想为您——」 「分忧」二字尚未说完,它的声音戛然而止。 魔尊那戴着佛珠的手稍稍抬起。 苍白的手指随意张开,逐渐握紧,而那只使魔脸上随之出现了惊惧之色。 它的气息顿止,就像是它的喉咙被握在了他的手中。 南哀时看着挣扎的模样,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狗胆包天。」 他确实觉得可笑。 就连从他的灵府之中诞生的幻形,也会妄想着得到他的血肉。 黑雾骤然消散在空气之中,南哀时脸上彻底没了表情,漠然松开了手。 邪魔清瘦的身形行走在山林之间。 那浅淡的血腥气离他愈发近了,幢幢树影之间隐藏着蠢蠢欲动的妖魔。 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如狼似虎,带着近乎癫狂的渴求。 「……魔尊!」 南哀时脚步顿下,漫不经心地侧了侧头。 一道人影从远处飞掠而来,轰然在他身前落下,连那处土地都往下陷落了些。 魔尊的目光落在那魔修的脸上。 那邪魔本该长着一副平平无奇的凡人面貌,然而眼睛外突,眼白充斥着红色血丝,于是看上去便多出了几分可怖。 南哀时的视线一掠而过,散漫下移。 他的脖颈上戴着什么。 其实南哀时并不用细看,也能感受得到,那人脖子上戴着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那是他的血肉,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可他偏偏靠近了,那一双带着血色的眸睁大了,偏要看清那物件长着何种模样。 那魔修像是丢失了神智,见魔尊靠近,竟然不仓皇拉开距离。 口中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就要靠近。 魔尊低眸,目光掠过那魔修的脖颈,又抬起眼。 狰狞疯狂的面容映在南哀时的视野之中,他扯了扯唇角。 「……蠢货。」 得了他一节手指,不吞吃了,竟然还将其炼化,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的利处。 却也不好好想一想,他那脆弱的魂魄,究竟能不能抵挡得住天生邪魔那带着汹涌恶意的血气。 那一节殷红的指骨在魔修的胸膛前晃荡,实在是碍着了魔尊的眼。 他乌黑的眉拧起,面上的恶意清晰到无以復加。 魔修已然陷入癫狂,神志不清地向他袭来,伸手要掏去他的心脏。 南哀时神色漠然,侧身闪避,抬起戴着佛珠的那一只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若这魔修尚有神智,或许还能在他大部分邪力被镇压的情况下伤到他几分。 然而他已经沦为了神智错乱的野兽,攻击全无章法,又怎么可能是魔尊的对手。 珠子磕碰轻晃,一缕极轻的风声突然从他耳边掠过。 是她的气息。 南哀时身形一顿。 她为何前来,是来寻他的么? 一段记忆忽然从眼前闪过,他想起来,她让他离开她去採药,却由着那猫妖跟在她的身边。 那只猫妖无能又软弱,只会扮可怜,又有何处能够与他堂堂一位魔尊相比。 可偏偏就是那招扮可怜的技艺,让它不受驱赶地待在了她身边。 「……」 万千思绪眨眼间从南哀时脑海中掠过。 下一秒,他眉眼稍稍一动,忽地停下了步法。 …… 片刻之前。 临冬的晚风挟裹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拂过少女神仙的面颊。 竹瑶落在蓬定城的城墙之上,扬眸向外看去。 深夜的郊野寂静一片,一眼望去幽影幢幢。她心中有些迟疑,又有点儿懊恼。 她竟然会担心南哀时的安危。 这事情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他们会觉得她得了失心疯。 ……其实竹瑶自己都觉得离谱。 可是在院中的坐立不安做不了假,即便她不断告诉自己,怎么可以去担心南哀时这样的人,这也着实太过可笑了些。 又一阵寒风吹过脸颊,带着雨露的潮湿气息,不知一会儿是不是会下起雨来。 竹瑶轻轻吐出一口气,跳下城墙那一刻脚下微风骤起,承载着她稳当落地。 既然都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里,她在心中对自己说,总不能再莫名其妙地原路返回。 她探出仙识,一寸寸覆盖过郊野山丘,寻找南哀时的踪迹。 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随之涌来。 说不定他只是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又或许,他终于厌烦了在她身边扮演的这一齣戏码。 竹瑶抿了抿唇。 她心中有些发空,约莫是因为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独自找人这件事,实在是太孤单寂寥。 仙识铺展开来,她看见了地里的蚯蚓蚁虫,也看见了树上停留的鸟雀飞鹰。 这些天来,南哀时在暗中看着她、跟着她的时候,也与她一样,看到了辽阔又孤寂的这一切吗? 她压下放空的思绪,仔细去寻找。 灵识中终于出现了邪魔的踪迹,竹瑶睁开眼睛,飞快往那个方向赶去。 而她终于抵达的时候,便看见那道自己熟悉的身影,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一只手从他的胸前抽出,血液如柱喷涌。 竹瑶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南哀时!」 魔尊的身形似乎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他身前的魔修手中紧紧握着什么,看着洒了一地的血液,贪婪地伸出舌。 那条舌头瞬息之间拉长伸展,飞快地在地上一扫而过,捲起带着血的泥土,又缩回口中。 竹瑶惊愕地站在原地,浑身发凉。 她看见那魔物喉咙一动,将口中之物尽数咽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嘆息。 然后他舔了舔嘴唇,张开了手。 尖长的指紧紧握着一颗殷红心脏,那面貌狰狞的魔嘴边流淌着涎水,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它一口吞吃入腹。 第85章 ◎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哑,慢吞吞地重复,「我很疼。」◎ 那场面实在太过血腥。 竹瑶心跳险些停了一拍, 怔怔滞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慌乱无措之间她勐然想起,南哀时曾经说过, 他的命脉, 是他的眼睛。 仿若终于找回了意识, 她飞身上前,一记仙诀暂时击退了那魔修, 转眸飞快看了南哀时一眼。 魔尊胸膛上洞开的伤口触目惊心,脸上尽失血色。 他抬起手,按住自己被洞穿的身躯, 赭色佛珠染上了血,在黑夜中并不清晰。 竹瑶下意识挪开视线, 不忍多看。 「你——」 你怎么会被伤到这种地步。 当初在无数仙人围剿的情况下, 仍旧安然返回了魔界的南哀时;在灾年中修为大涨,就连上仙都决定要退避三舍的南哀时。 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失去了理智的魔修,逼到这种地步? 短短的气音刚吐出唇,她便听到南哀时说:「那魔修的身上, 有我的一节指骨。」 竹瑶闻声下意识往那魔修身上望去。 这魔修擅长血术, 又拥有南哀时的血肉, 应当是无染法师口中的「流涂」。 流涂已然走火入魔, 浑身上下邪气四溢。 然而竹瑶作为上仙,分明能够察觉,他身上邪气最重的地方,来自于他的脖颈之间。 被粗绳吊着的殷红指骨映入她的视野, 她的脑海自动为她寻找到了答案。 ——流涂之所以能够将南哀时伤得这般重, 是因为他得了南哀时的骨肉。 竹瑶一直知道魔尊的血肉特殊, 却也不知道竟然特殊到这种地步。 仍有疑虑从心头晃过, 她来不及细想,又施出仙诀,挡下流涂一击。 那流涂在吃下魔尊心脏后修为暴涨,血纹在面孔上瀰漫。 她不过挡下了两道攻击,便觉得有些吃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周围幢幢树影之间有什么在晃动,竹瑶感知得到,那些潜藏在暗中窥视着的妖魔鬼怪,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 「南哀时,」 眼见情况不妙,竹瑶飞快道,「给我你的手。」 南哀时抬眸看她。 有妖异的光从他血色的瞳仁中一闪而过,他依言伸出了手。 直接握住了竹瑶的手心。 竹瑶愣了一下。 ……这人在这般危急的情况下,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魔尊身上的凉意随着肌肤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指尖比往常更为寒凉。 「……」 她因为这一时的怔神,而错过了抵挡流涂下一招的最佳时机。 魔物尖锐的指犹如野兽的利爪,直直地向她的面孔抓来。 下一刻,竹瑶眼前一晃。 她被一股大力拽到了身后,看到南哀时挡在她的面前。 视野被他的身体所遮挡,竹瑶只能听见他闷哼了一声,闻到他身上愈发刺鼻的血腥气。 林中蛰伏的妖魔抓住时机一涌而上,竹瑶顾不上再与他解释什么,低头定睛一看,找到了他戴着佛珠的那只手。 她伸出手去,指尖漫开金光,就要将南哀时腕上的佛珠摘下。 ——就在这时。 乌云沉沉的天穹裂开一道灿烂霞光,染着冰霜之意的长鞭轰然落下。 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开来,流涂粗哑嘶叫一声,被长鞭镇压在了地上。 竹瑶骤然抬起头。 一道流光从远到近,最后落在了他们左侧并不遥远的地方。 那是个面容妩媚的仙子,身穿烈焰长裙,目光与她对视一瞬,若有所思地下垂。 ……落在了她与南哀时相交的手上。 竹瑶:「……」 她飞快挣开了手。 那位上仙实力不凡,在战斗一事上又颇为熟稔。有她相助,一窝的妖魔很快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仙芒霞光终于散开,那仙子收了霜色长鞭,朝竹瑶他们走来。 「堂堂魔尊,在灾年时竟被掏了心脏。」 她第一句话是朝着南哀时,语气中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戏嚯,「这话我若是说与仙尊听,恐怕他们会笑我在异想天开。」 魔尊面无表情。 他的苦肉计被破坏了一半,按着自己血液横流的胸口,瞥了那上仙一眼。 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是杀意,那位仙子脚步一顿,步子巧妙地绕开几分,最后在竹瑶身边站定。 「我名司难。」 她看向竹瑶,眨了眨一边眼睛。 「……想来,」司难说,「你便是人们口中,魔尊的那一位白月光吧。」 …… 竹瑶带着司难上仙与南哀时回到了御虚寺的小院中。 那位上仙用于落脚的院落被她所占,竹瑶本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对她道自己去另寻一处院落。 然而司难并不愿意,笑盈盈地说:「小月光,我对你一直很是好奇,如今终于见到真身,自然不能放你离开。」 竹瑶:「……」 她隐约能够感觉到这位上仙可能会很难应付。 好在司难刚到院中不久,便说是要找故人叙叙旧,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竹瑶也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 这一路上回来,那位上仙得知她尚未拥有自己的仙号,于是左一句「月光仙子」,右一句「小月光」,就是不叫她的真名,惹得她满脸通红。 她想要解释,偏偏流言中的另一位主角便在她的身边,还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怎么解释都只能越描越黑,还被司难上仙看到了那副场景。 竹瑶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喵喵醒来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很是焦急地在院中上蹿下跳。玉石桌上的小碗被它撞得掉到地上,椅子也歪歪扭扭。 她把东西都摆好,安抚了喵喵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从空间法器中拿出一物。 魔尊的那一节指骨。 方才在战斗之中,魔尊不知何时扯下了流涂脖颈间的指骨,反手将骨头递给了她。 竹瑶下意识接过来,看到手中之物后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将这指骨安于何处,索性放到了空间法器之中。 那一节骨头不似常人的骨头那般呈乳白色,不知是不是因为炼化过的原因,骨节泛着殷红的色泽。 冰凉的指骨落在手里却烫手得很,竹瑶站起来,走到魔尊的屋边,犹豫了一下。 她敲了敲门。 南哀时低哑声音响起,她打开屋门,探头望了进去。 这屋中并无床具,仅有一张能够坐的椅子。 魔尊并未碰那座椅,倚着墙坐在房间角落。 ……看上去很是可怜。 停,竹瑶在心中对自己说。 不能觉得他可怜。 她走进屋中,在他面前站定。意识到自己看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犹豫了一下,又稍稍弯下了身。 「你的东西。」 竹瑶伸出手,掌心躺着那一枚指骨。 南哀时抬起眸。 或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他的眸光格外潋滟。 长睫似乎沾了水色,瞳仁也蒙了一层浅浅的波光。 竹瑶看得愣了一下。 南哀时的目光落在门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那猫妖贼心不死地跟着她到了他的屋外,对上他的视线,终于又惧怕了,灰熘熘地跑开。 他收回视线,扯了扯唇,声音沙哑。 「这节指骨虽能诱使凡人妖魔丧失心智,对上仙却是无碍。」 当初燕淸宁玉坠中寄生了他的残魄,也未曾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南哀时道:「你留着吧。」 竹瑶心中忍不住想:……我留着你的骨头做什么! 握着一节骨头这种事情对于现代三好市民来说已经很难以忍受,竹瑶很想拒绝他,但是南哀时的模样又让她有些开不了口。 他看上去太脆弱了。 那模样令竹瑶想起,在登天桥下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所流露出的神态。 浑身是伤,苍白易碎。 自从竹瑶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她其实看到了魔尊数次露出脆弱模样。 甚至在她刚见到魔尊的时候,便曾经将流火剑刺入他的胸膛。 她知道南哀时的命脉不在心脏,也知道再严重的伤口,放在他的身上,都会很快痊癒。 但或许是因为硬生生被掏出了心这件事,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是太过残暴。 又或许是因为魔尊这回的神态比以往更加可怜。 她默默将骨头收回空间法器里,犹豫了一下。 「……你的伤,」竹瑶问道:「怎么样了?」 不管怎么说,南哀时之所以会受这般重的伤,跟她还脱不了关系。 他没有暴力破开她加于他身上的桎梏。 竹瑶垂下眼,看着那一串染血的佛珠,心情有点儿复杂。 她听到南哀时说话。 「很疼。」 「……」 她愣了一下,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的嗓音低沉又沙哑,慢吞吞地重复,「我很疼。」 …… 魔尊说他很疼。 她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幻觉。 竹瑶睁大眼眸,愣愣地盯着他瞅了一会儿,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被金丝绞遍全身骨肉时没有露出痛色,被她一剑刺入心脏时伸手将剑推得更深。 这样的人,竟然在喊疼。 对于魔尊说的话,竹瑶心中先是本能地涌起质疑。 但她很快又忍不住想,掏心确实很不一样,她光是想想那种痛感,都不由得皱起脸。 「……不然,」她迟疑道,「我给你准备一些能够止疼的草药?」 这话刚说出来,竹瑶就想到了什么。 从前,他断了双腿的时候,她也曾经问过他,要不要她去找些药草。 他弯眼笑了声,说,能够治癒他的药草,在赤血渊底。 赤血渊是什么样子,竹瑶又不是没有见过。 那里终日涌动着沸腾岩浆,就算是上仙,想要下去也要脱一层皮。 她动了动嘴唇,有些泛虚地补充:「我是说普通的草药。」 南哀时先是答:「无需费神。」 紧接着他稍稍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启唇道:「……也好。」 然后弯起眉眼,「多谢瑶瑶照顾。」 竹瑶:「……」 她勐地直起身,飞快走出了那间小屋。 多亏南哀时这些天频繁外出,为她带回了不少药草,竹瑶很快便制作出了止疼的外敷药膏。 药草捣成了泥,她端着药臼,重新回到屋中。 竹瑶弯下腰,将药臼放在了南哀时的手边:「把这些药泥敷在伤口上,应当就能感到疼痛渐渐麻痹。」 这是她头一回做这样的药膏,使用的对象还是魔尊这样特殊的存在。 竹瑶先给自己铺了层台阶下:「如果没有效果,或许是因为这些药草并非从赤血渊底而来。」 南哀时伸手要扯开衣襟,闻声似是微微一怔。 他大概是想起了竹瑶说这话的缘故,短暂地出了一下神,低低答了一声「好」。 竹瑶将事宜都交代完毕,想要转身离开。 却见南哀时露出那血肉模煳、能隐约见到白骨的胸膛,低垂着眼,说:「有劳。」 第86章 ◎带来一种令他轻颤的快意。◎ 竹瑶:「……」 她身形一顿, 睁圆了眼,看着他。 空气陷入一片寂静,片刻之后, 南哀时抬起眼。 他似乎读懂了她的沉默, 于是也安静了一会儿, 旋即扯了扯唇角。 就像是自嘲地笑了一笑。 「……如果你有事要忙,那便去吧。不用顾及我。」 魔尊侧了侧头, 又移开了目光,似是无所谓的模样。 竹瑶看着南哀时慢吞吞地抬起手,拿起了药杵, 手肘连着手臂似乎都在虚弱地打着颤。 然后他启唇,声音轻飘飘的, 「我自己一人也可以。」 竹瑶张了张嘴, 有点儿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南哀时是不是故意的,但这真的是竹瑶头一回这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以退为进」的意义。 要是南哀时强硬地让她帮忙涂药,她多半不愿意乖乖听话。 但是看着他这么一副……一副可怜又虚弱的模样,她又有点没办法狠心地去拒绝。 竹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魔尊生着一双红瞳与一对血痣, 叫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生而不祥的妖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但他也确实生了一副好长相, 面容如细细雕琢过般精緻俊美, 垂着眼不看人的时候, 无端端多出了几分无辜感。 竹瑶咬了咬嘴唇。 「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衣袖随着抬手的动作垂落,露出一段手臂。 她声音卡了壳,目光晃了晃, 又落在了那一处。 南哀时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是苍白的, 手臂却偏偏泛着一块一块不正常的深红。上面疤痕纵横交错, 很是吓人。 竹瑶一时没有想起来这又是何时出现的伤痕, 直至她注意到了痕迹边缘泛着的淡淡金光。 那是赤阳金丝阵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忍不住盯着那一片伤痕看。 ……这么久之前的伤势,到现在还没有好全吗? 南哀时身上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那么或许此时此刻他表现出来的虚弱不堪,也有几分真切在内。 佛珠在视野中晃荡,竹瑶要说出来的话拐了个弯:「……我没什么事要忙。」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魔尊隐秘地扯了扯唇角。 他偏过脸,对着竹瑶,说:「好。」 敷个药而已,竹瑶心里想着,给自己打气。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故作镇定,朝南哀时伸出手。 邪魔倚墙坐着,乖顺地递出了自己手中的药杵。 然后他弓起掌心,手指在地面上轻轻一撑,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与其同时,竹瑶握着药杵蹲下来,想要倾身去够他的衣襟。 距离不太够,她往前细碎挪了挪几小步。 然后她脚下就踩着了什么。 竹瑶动作一停,还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便听到南哀时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而简短的闷哼。 她愣了一下,很快便意识到了被自己踩着了的究竟什么,连忙收回脚。 然而蹲着本就不稳,收脚又收得慌忙仓促,她骤然失了重心,身体往后晃了晃。 ——其实竹瑶向后歪倒的幅度并不大,也遵循着本能,下意识往后伸出手臂,想要撑住身体。 但在她掌心触及地面之前,眼前男人速度更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他自己的方向拽了回来。 凉意袭上皮肤,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格外重。 她几乎倾进了他的怀中。 竹瑶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人明明很有力气,怎么会连个药杵都拿不起来。 ——所以刚才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果然都是他装的! 紧接着,竹瑶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近。 她的一只手支着他的大腿,而另外一只手被他紧紧握着。 属于魔尊独特的气息几乎将她萦绕,像是极地的雪,又像是寒冬的松。 那张妖异俊美的面容映在她的眼底,他赤红的瞳仁稍稍缩了一缩,嘴唇微张,似是也感到了意外。 「月光仙子——」 有声音从外头传来,竹瑶骤然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魔尊不知为何没有松手。 外边的声音很快便接近了。 门边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哎呀呀」,语气中饱含惊讶,脚步声又飞快远去。 竹瑶勐然扭头,只来得及看见司难上仙的一片衣角。 她转回头来,瞪大眼睛,脸颊飞上两片红晕,也不知是羞恼,还是薄怒。 「……南哀时!」 魔尊像是被她的这一声惊醒,慢慢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他探出舌尖,不经意舔了舔唇,没有说话,桃花目色泽深深。 竹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神态。 司难上仙肯定误会了,她心中懊恼地想,胡乱把药杵又塞回了南哀时手里,强行装出来的镇定「咔」一下全部破裂了。 「你自己涂吧!」 「……」 南哀时没有说话。 少女神仙慌张起身,飞也似的逃离了魔尊的视线。 像一只在林间遭遇了袭击,仓皇逃跑的白兔。 周遭復而安静下来。 南哀时的目光定在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才慢慢收回。 他应该说些什么的,但他的脑海确实空白了一瞬。 再多的诡计与刻意,都在那一剎化为了乌有。 南哀时的喉口不知为何变得格外干涩,再一次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慢吞吞地低下了头。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刚才便撑着那里,掌心温热。 伴随着那温暖气息,眨眼间蔓延开来的,是一种难以言描的酥麻感。 仿佛有电流涌过他的嵴背,顺着血液一路流淌至四肢百骸。 带来一种…… 一种令他轻颤的快意。 南哀时的唿吸变沉了几分,手指向下探去。 他的手心覆住方才被她碰到的那一处。 什么感觉都没有出现。 短暂的寂静,魔尊面无表情地挪开了手,往后仰了仰。 他曲起膝,支着额,姿势变得有些许散漫。 活了这么多年,魔尊自然知晓,他的身体并无哪处特殊。 能有那般特别的感觉,是因为她。 少女离开时的模样在南哀时眼前浮现,这一回格外清晰。 琥珀般的眼眸含着明晃晃的嗔怒,白嫩脸颊微微鼓了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南哀时一言不发,桃花目眸光幽深,坐在无光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屋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是她在与别人说话。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挑起腕间佛珠。 冰凉佛珠贴着他的唇,心底最深处暗沉的躁动犹如退潮的水浪,终于一点一点地平息。 第87章 ◎「百年之前……这个原阳上仙,是死在了南哀时手中吗?」◎ 那一日过后, 竹瑶有段时间都没有见着司难上仙。 据弈戈所说,这位上仙喜欢在人间各处游歷,行踪难以捉摸。 竹瑶本以为她或许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蓬定, 却在某一天意外在御虚寺中撞见了她的身影。 那时她正走在路上, 隐约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你不应在这里久留。」 那是个男声, 嗓音很是熟悉。竹瑶越过小路之间栽着的菩提树,目光循声落在了一处角落里。 身着红裙的女仙坐在矮墙上, 支着下颌,笑意盈盈地说:「可是魔尊在这里呀。」 竹瑶微怔,脚步顿了一下。 「魔尊生性阴毒, 实力深不可测。你难以从他手中讨到好处,还是趁早……」 「再说, 」司难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轻飘飘打断,「难道你不想多看看我吗?」 面容清俊的住持法师滞住声音,低着脸,神色晦暗不明。 竹瑶看见司难跳下那一堵矮墙, 指尖勾起他的下巴。 她仓促挪开视线, 没有来得及完全避开, 看见了地上重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原来, 无染法师和司难上仙之间,竟然是这种关系。 她曾经听闻过仙与魔的纠缠,如今目睹了人与仙的情愫。 撞破那一幕的惊讶渐渐沉淀下来,成了一种更加复杂的、她自己都无法辨明的情感。 竹瑶将那些错杂的思绪抛在脑后, 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言语中的另外一件事上。 ……司难上仙留在蓬定城, 想要从南哀时手中讨到好处。 她想要得到什么? 竹瑶心中困惑, 想要从司难口中询得答案。 只是司难上仙连续几日都未曾回到院中, 她反而等到了无天灵。 这只器灵圆满完成了押送宁万雷魂魄回仙界的任务,又修好了身上的破损,兴高采烈地回到了蓬定城。 「那跟我一起回仙界的小兄弟被留了下来,没跟我一起出来。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不落峰上下可都震动得很哪。」 它从流火剑里钻了出来,摇头晃脑:「我可不想陪着他一起被反反覆覆地问询,便自个儿先跑出来咯。」 看到无天灵回来,喵喵很是高兴。 虽然它之前与无天灵不是很亲近,可是自从来到这个院子里、天天都要面对可怕的魔尊之后,这把会说话的大剑突然就变得亲切可爱了许多。 锋利的阔剑会不小心刮掉它的猫毛,但不会在它变成人形的时候,用阴恻恻的、充满威胁的目光盯着它看。 竹瑶也很是高兴,支着脸坐在玉石桌边,从它口中得知了不落峰中各位师长对于宁万雷一事的反应,又与它说了好一会儿话。 叙完了旧,她想到之前的事,犹豫了一下,问无天灵:「说起来,你知道司难上仙吗?」 「当然啦,」无天灵很喜欢与竹瑶分享仙界的故事:「司难上仙啊,也算是灵仙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位了。」 竹瑶愣了一下。 她倒是不知道,司难是一位灵仙。 仙界中的仙尊皆为灵仙,从上古至当今,从未出现过一位成为仙尊的人仙。 上仙分三六九等,灵仙无疑是最高的那一等。 据竹瑶所知,灵仙大多执掌某些权柄。她想起无染法师的话,又想到司难上仙的仙号。 竹瑶脑海中灵光一闪,道:「……这位司难上仙,想来是执掌苦难的灵仙吧?」 「没错。司难上仙的目光所及之处,皆会降下各种各样的灾难。」 无天灵这次回了一趟仙界,了解了许多仙界近些年发生的事,兴致勃勃地告诉她:「传言道,原阳掌福泽,司难掌苦悲。不过自从百年之前原阳上仙逝去,事情便乱了套啦。」 竹瑶眨了眨眼,有些发怔。 「人间只有灾难,没有福泽,那怎么行。许多上仙都说,司难上仙在喜欢人间游歷,我看不然。」 光糰子晃了晃,像是在摇头:「她不回仙界,多半是为了平復自己所降下的灾厄,好让世间悲喜勉强达到平衡……」 它的话中有一点触及了竹瑶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原阳掌福泽,司难掌苦悲。」 她迟疑着重复,「百年之前……这个原阳上仙,是死在了南哀时手中吗?」 无天灵「唔」了一声,回忆了一番,道:「好像正是如此。」 它的语气转而变得愤愤起来,「那大魔头真是可恶,竟然杀了主掌福泽的上仙!人间迎来这般可怕的灾年,都是因着他的缘故。」 竹瑶不由得抿住了嘴唇,往南哀时的那间房中看了一眼。 她与无天灵说话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言语间的内容,魔尊定然能够听见。 但晚间他出来时,却全无异样,妖异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 「我将此物修復了一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南哀时指尖在地上一点,之前的那只烹饪法器顿时显现,弯着双桃花眼:「想来能更合你的口味。」 他胸口狰狞可怖的伤势已经痊癒,手臂上的伤痕却仍在。 竹瑶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司难上仙执掌着灾难苦悲,她给人间带来灾厄,是因为她生来便被赋予了这个职责。 魔尊暴戮残忍,冷血无情,亦是因为他生于逢魔之刻,乃是天生邪魔。 他的力量来自于这天下的恶怨,那些恶念会令他畅快。 可是她仔细想想,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作过恶了。 烹饪法器开始运转,竹瑶看着它,目光又落在了南哀时的手腕上。 她的指尖卷了卷衣摆,忽然涌起一种冲动,说:「……明天我去找人给你做一张床吧。」 话都说完了,她才想到了什么。 魔尊晚上都不睡觉,突然说要为他打一张床,在他眼中,应当很是莫名其妙。 竹瑶话音落下,自己就先觉得懊悔,若无其事地张口:「如果你不想要……」 可紧接着她就看见魔尊弯起唇角,说:「好。」 竹瑶声音顿了顿,很是自然地「唔」了一声。 这件事去找谁来办,她还没有一个头绪。 总不能让无染一位住持法师天天为她忙些杂事,更何况在今天的那一出之后,竹瑶一想到要去找他帮忙做床,心中就会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 晚上回到房中,竹瑶闭上眼睛之前,还在琢磨这件事情。 夜渐渐深了,院中的一方池水静影沉璧,片刻后倒映出女仙飞越而过的身形。 空气像是一片寂静的湖水,在落入一颗石子之后,漫开了细微的涟漪。 竹瑶睁开眼。 喵喵在床脚安睡,无天灵钻出阔剑,在剑身上修炼。 周围的一切平静安宁,但竹瑶却莫名觉得哪处有些古怪。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走到屋外。 院中有一个人影,是司难。 虽然仙人晚上不睡觉到处跑是很正常的事,但看到司难大晚上蹲在院子里,还是令竹瑶惊了一惊。 「……司难上仙?」 那位上仙转过头来,似是并不意外,沖她一笑。 「这棵小树苗在妖里头也算是大名鼎鼎了吧,」 司难指了指眼前的小树,对竹瑶眨了眨一只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真是让我好生惊讶呢。」 耷拉着的树苗抖了抖树枝,说:「两位上仙,晚上好。」 竹瑶也跟着眨了眨眼眸。 白天时她撞破了那一幕,晚上司难便出现在了院子里。竹瑶不太相信这是巧合,毕竟上仙感官敏锐,灵仙尤其。 但司难神态自然,看上去并无什么尴尬之情。竹瑶与她说了几句话,又返回到屋中。 只是心头的那一种古怪感仍未散去。 她想起之前自己还未出去时,在床上静坐了片刻,却没有听到院中有什么动静。 又想到刚才通碧出声打招唿,说的是「两位上仙」。 早上无染说的那一句话在竹瑶耳边迴响,她没有爬上床,在屋子中站了片刻,又神使鬼差地出去了。 司难上仙已经不再蹲在那儿了,她盘腿坐在水池中的白玉平台上,掌心鞠起一捧水,又任由水珠从指间滑落。 又一次看见竹瑶,她面上神色依旧自若,笑眯眯问:「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月光仙子?」 竹瑶迟疑片刻,说:「南哀时伤势未愈,我想去看一看。」 「哎呀呀,」司难上仙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神色,打趣道:「这么晚了,进个大男人屋中,好像有点不太好吧。」 竹瑶脚步顿了一下,故作自若地往前走,口中道:「没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其实也觉得有点儿不太好,奈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在驱使着她。 听到竹瑶的话,司难上仙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短暂,顷刻间便转成了一种轻轻的嘆息。 竹瑶本来不太知道司难在嘆什么气。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过来。 她站在南哀时的房门口,往里面一望。 南哀时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黑髮遮盖了面容,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不会真睡着了吧? 魔尊晚上也会睡觉的吗? 竹瑶迟疑着,往里头走了一步。 而在她踏入门中的那一剎,空气中像是有什么波纹震盪开来。 就像是当初她在登天桥下,踏入桥洞中的那一刻。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她看见南哀时靠坐在墙边,身体被长鞭死死捆束,动弹不得。 房屋地板上亮着赤红咒文,那赫然是一道法阵的纹路。 「我也不愿这样做,」 身后响起女仙的声音,竹瑶骤然转过头,看见司难走上前来,在她愕然的注视下再次嘆了口气。 「月光仙子,不如你帮我劝一劝他,让他将原阳的仙丹交出来罢。」 第88章 ◎他已经放下了破天的执念。◎ 司难原本确实没有准备对魔尊动手。 要怪就怪和尚太能勾人, 实属是个蓝颜祸水,令她无神顾及周遭是否有耳,让那话被竹瑶听了去。 这位月光仙子与魔尊之间的关系很是奇特, 司难担心她会将无染的话告知魔尊, 平白害了无染的性命, 才不得已提前下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她话音刚落,被捆束着的魔尊也睁开了眼。 「瑶瑶, 」他的语气平静到令司难惊讶,「帮我解开。」 ——那仙子不过是一位人仙,怎么可能解得了堂堂灵仙设下的桎梏。 这个念头从司难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 魔尊垂眸看着的,分明是他手上的那一串佛珠。 这邪魔身上有束缚着他的仙器, 这件事司难早便察觉到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 这仙器的主人,竟然是那位仙子。 司难脑海中思绪骤转,看见那仙子果真上前了一步。 她的身体下意识率先动弹,掌中又化出新的长鞭, 要制止竹瑶的行动。 然而她还未真的做出些什么, 便见魔尊慢吞吞抬眼, 猩红瞳孔中满是并未掩藏的戾气。 「想尝尝神魂俱灭的滋味么?」 滔天魔气奔涌, 邪魔手腕上的佛珠发出「咔」的一声,有几颗瞬间显现出裂纹。 魔尊立刻又收回了魔气,但那短暂的一剎也足以令司难感到心惊。 先前她分明看见魔尊被一个邪魔活生生掏了心,连走火入魔的妖魔都难以抵挡。 那仙子还说他伤势未愈, 司难也是因此才敢对他动手。 但方才屋中涌动的沖天魔意, 又哪有半分虚弱不堪的样子? 司难上仙停顿片刻, 收回长鞭, 心中暗道了数声失策。 这傢伙竟然如此狡诈,压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虚弱。 ……她只有一人,无论如何也打不过这般状态下的魔尊,不如干脆放弃。 司难很是能屈能伸,但难免还是重重嘆了口气,忍不住犯了嘀咕:「那魔修究竟是如何掏出了你的心?」 南哀时听到了,却懒得回答。 他方才分明看见,竹瑶真的要走上前来,解开他的佛珠。 这一回,她选择站在了他的身边。 魔尊被这个发现所取悦,心生欢喜,连带着方才几乎没过神智的戾气与怒意都被冲散。 身上的长鞭散落,南哀时将手腕抬至眼前。 「有几道裂纹。」 他苍白的手指勾起佛珠,一颗颗仔细查看,将那几颗裂开的珠子往里头藏了藏:「痕迹不深,应当极易修补。」 竹瑶本就心情复杂,在看见他的动作之后,心尖的滋味更是难以言描。 为了保全这一串佛珠不破碎,南哀时先是被掏了心,又甘愿落入阵中。 就像是对待一个珍贵的礼物。 可是、可是他明明知道,这串佛珠背后真正的意义。 竹瑶心里头有什么在渐渐动摇,想要对南哀时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又不敢张口。 她站在那里,抿着嘴唇,说不清自己方才为什么下意识选择了站在魔尊那一边,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的胆怯从何而来。 好在司难上仙及时开口,给了她转移注意力的理由。 「冒犯了、冒犯了。」那位上仙双手合十,那动作像是对她拜了一拜,「月光仙子,你可要帮一帮我。」 这位灵仙也是个奇仙,服软服得飞快又自然。 竹瑶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司难便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你别太心疼,我可没有伤到他,只不过是稍微捆了他一段时间。」 竹瑶:「……!」 她想要反驳,又莫名觉得心虚。 「若这位魔尊当初杀的是别的灵仙也就算了,没想到死的偏偏是原阳。」 司难垮下脸来,唉声嘆气道:「原阳执掌福泽,极为重要。偏偏他的仙魂不彻底消弭,取代他的新灵便不会诞生。要知道轮迴可是重中之重的事……」 「……是吗?」 司难话音刚落,便见魔尊稍稍侧过脸来,扯扯唇角,讥嘲地笑了一笑。 「登天桥上的那些魂魄,难道不是你们仙人的魂魄么?」 竹瑶隐约记起来,从前在登天桥下第一次见到南哀时的时候,他似乎确实提起过这么一件事。 仙人的魂魄,筑起了那一座妖邪无法靠近的通天之桥。 这件事寻常仙人无从得知,但司难身为灵仙,定然知晓。 竹瑶先前被自己的师门师兄惨烈地骗过一回,注意到司难有些变化的神色,眼中顿时多出了几分警惕来。 司难上仙哑然片刻,不由得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她摊了摊手,「告诉你们也无妨,我要原阳的仙丹,确实是有私心在……我想要得到他的权柄。」 「但我的本意不变,是为了人世间的平衡。」 南哀时轻嗤了一声。 灵仙的诞生方式,即便在仙界,也算得上是一个秘密。 司难不将事情全盘托出,竹瑶其实能够理解。 ——毕竟她身边还有一个能随时打上仙界的大魔头。 竹瑶在自己的灵府中喊了无天灵一声,向它询问司难所说之话有多少分可靠性。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后,她忍不住看了南哀时一眼。 如果司难说的话不假,那么执掌福泽的灵仙消失一事,或许多多少少也在这个位面崩溃的结局中占了些份量。 ……但她要怎么让南哀时交出那颗仙丹? 那可是他当初闯上仙界,冒着死亡与被镇压的风险,也要得到的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南哀时的身上,兀自思考着,却令人难以忽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魔尊垂下眼来,与她对视。 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一双眼眸却忽闪忽闪的,像是在期待些什么一样。 那目光莫名其妙地让他想起了之前在市井中看到的凡人孩童。 想要吃饴糖,于是缠在大人身边,眼睛眨个不停,面上满是祈求。 ……怎么会将她与那些低劣的凡人联想到一起。 南哀时目光晃了晃,将那古怪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开。 这个世间,除了那一个例外,没有什么值得他花心思去珍藏。 令旁人趋之若骛的东西,在他的眼中,其实并无多少价值。 仙丹是一颗阵石,仅此而已。 更何况,如今的他,已经放下了破天的执念。 所以,她想要那颗仙丹,给她便是了。 魔尊那一双血色的桃花目弯了一弯,对少女笑了一笑。 「与我回魔界吧。」 第89章 ◎【已默认同意任务结束指令,系统加载中。】◎ 原阳上仙的仙丹, 并非像南哀时先前对着某位执掌平衡的灵仙所说,已经被他炼化了去。 实际上,那颗仙丹被他一分为二, 「形」被置于魔域之中, 「体」则置于灵府之内。 竹瑶坐在流火剑上, 看着下边逐渐靠近的赤血渊吊桥。 喵喵和通碧这回没有跟来,留在了御虚寺的那座院中。 毕竟魔界这样的地方, 对于善妖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 赤血渊之下火光翻涌,竹瑶忍不住盯着那里瞧。 这里是魔尊復生之处。 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未曾接近深渊之底, 她都能感受得到那能够将人融化的热意。 从这种地方里重新诞生,那该有多么痛苦? 竹瑶忍不住瞅了眼阔剑一侧漂浮着的魔尊, 好像理解了当初他为何宁愿被镇压在仙界百年。 吊桥逐渐被甩在身后, 魔界的气息愈发重了。 竹瑶往前望去。 长长的吊桥之后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雾,她看不穿里面的景象,却能感到一种浓厚的死气。 而在流火剑彻底穿过那层雾气的一剎那,视野骤然亮了起来。 竹瑶不由得睁大了眼。 红色的岩石地面被平整的青砖取而代之, 道路两侧立起了挂着灯笼的商铺。 商铺后面还有一条清澈小溪, 蔚蓝溪边栽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 那是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有妖魔鬼怪抬头看见了她, 窃窃私语。 「啊,是仙人。」 「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仙人?」 「原来仙人长这副模样啊。」 曾经见过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仍旧长着狰狞的面貌,说出的话却仿若不谙世事的稚子。 竹瑶怔住了。 目光所及的一切是那般荒诞, 又那般真实。 她闭上眼睛, 分明能够感受得到错乱的时间、沉沉的死气与肆虐的荒芜魔意, 却又在睁眼的时候, 看见了再平凡不过的人间集市。 黑髮红眸的邪魔转过脸来,笑着问她:「你喜欢吗?」 竹瑶有些怔然,喃喃道:「这是……」 南哀时说:「这是梦境。」 若她仍是妖怪,或者成了凡人、成了魔物,她定然察觉不到这里背后的异常。 魔尊确实感到了几分遗憾,但这并非什么秘密,她知道了也无妨。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快。」 他红瞳含笑,「人世一年,乃是梦中千年。」 「所以,你不用着急,可以在此处暂住一些时日。」 竹瑶张了张唇,想起了之前魔尊得到的那一颗梦珠。 流火剑继续往前飞行,她跪坐在上面,掌心撑着剑身,从剑上探出身子。 树林河流、花圃凉亭,村中木屋、道边田野。 与她印象中的魔域有着天差地别。 心中的惊诧震撼慢慢平復,竹瑶看着魔尊在前方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原本在魔界里的那些妖魔,此时在何处?」 南哀时偏了偏脸。 竹瑶可以看见他的一小截鼻樑,与眼尾上挑的眸。 「自然还在这里。」 他说得平淡,紧接着却又稍稍一顿,转过身看她。 「你要我送走的凡人,早已不在魔域了。」 这是在向她解释。 其实竹瑶自己也明白,住在魔域中的妖魔,基本上没有哪个值得同情。 天道注重「平衡」,但倘若魔域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这世间的凡人恐怕会喜极而泣。 竹瑶眨了眨眼,又缩回了身子,端端正正坐好了,口中「唔」了一声。 南哀时带着她一路往魔域深处,直至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座正仙明像。 ……原来魔域中也有正仙明像,竹瑶想。 怪不得当初在余日湖底碰见的,那只从魔域中逃出来的妖魔,会在自己的法阵中化正仙明像为阵子。 高大的仙像渐近,原阳上仙那颗仙丹的「形」便落在了其中。 竹瑶顺利取出仙丹,不由得看了看南哀时。 魔尊始终看着她,似乎并未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分给那颗仙丹。 ……可是他当初分明为这颗仙丹受尽了苦头。 她抿了抿唇,在他的注视下将仙丹之形收好,想起一件事来:「我现在的身体,是在魔域之外,还是魔域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竹瑶依稀记得,之前她进入南明上仙的生死梦中时,身体倒在了石室里,灵魂则入了梦。 换句话说,进入梦中之后,大部分事物都将分为「形」与「体」。魔域中的生灵,如今多半也沦落到了这种下场。 捧在她掌心之中的仙丹澄澈明洁,南哀时说:「在你的卧房里。」 竹瑶稍稍一怔,没有说话。 得到这枚仙丹的「形」之后,要取得的便是它的「体」了。 魔尊将她带回了魔域大殿。 那大殿依旧呈灰色,然而殿堂之外长满了树木花草,开着花朵的青色藤蔓在墙壁上蜿蜒。 于是从前的死气沉沉便一扫而空,被一种虚幻的生机所替代。 殿中安安静静,不復以往的吵闹。 墙上不再挂着凌乱抽象的壁画,长廊拐角也并无阴气森森的白骨。 鲜花点缀了这座大殿中的每一处角落,与石灰色的墙壁彼此相衬。 这里和她之前离开的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 炉中温暖的火苗跳跃,竹瑶将流火剑放在一旁桌上,看向南哀时。 他在长榻上坐下,目光跟随着她。 察觉到竹瑶的视线,魔尊弯唇笑起来。 「我准备好了。」 他的尾音拉长了些,于是声音便多出了几分缱绻来。 但竹瑶知道,让别人进入自己的灵府,不是什么轻松简单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中,「灵府」是非常私密、重要的存在。 灵府之内存放着魂识,脆弱又隐秘。倘若闯入者心怀不轨,很容易就能对灵府的主人造成魂神上的伤害。 所以,即便是亲密的仙侣,也不会让对方擅自进入自己的灵府。 奇怪的是,要敞开灵府的分明是南哀时,犹豫的那一方却是竹瑶。 她迟疑着,「……我亲自进去取吗?」 魔尊很是自然地「嗯」了一声。 被放在桌上的无天灵察觉出几分不对劲,「噔」一下竖了起来。 它好不容易逃脱了这阴气沉沉的鬼地方,又迫不得已跟着小猫一起进来,本来就很紧张。 如今又听到这一番对话,无天灵忍不住道:「小猫,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去!」 竹瑶还没说话,南哀时便扯了扯唇角,似是笑了起来。 南哀时殷红瞳孔落在眼尾,睨了那柄赤红阔剑一眼。 他声音放得低了些,「……你也要来,我的灵府?」 无天灵:「……!!」 什么,小猫竟然要进这大魔头的灵府! 流火剑大吃一惊,差点儿从桌上掉了下来。它很是震惊地看向自己的主人,发现竹瑶没有反驳。 如果剑灵也有嘴巴的话,那么无天灵的嘴巴现在恐怕已经掉到地上了。 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仙丹,还要它的主人亲自进别人的灵府去取?这大魔头分明就是想勾引主人神交,实在是狡猾至极,不择手段! 「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么可以——」 它结结巴巴,没好意思把神交二字说出来,只能用充分激昂的情感控诉:「孤仙寡魔的,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竹瑶面露疑惑,问道:「……你也想要一起吗?」 无天灵:「不不不!」 南哀时抬了抬一侧的眉。 他对别人的耐性向来不多,心念稍稍一动,无天灵所在的那张桌前便忽地落下一道墙,将它阻隔在外。 「它太过聒噪。」 对上竹瑶的目光,魔尊温柔解释,「一惊一乍的,对脾性不好。还是让它独自静一静罢。」 竹瑶:「……」 「要开始吗?」 竹瑶抿了抿唇。 要敞开灵府的又不是她,既然南哀时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么她又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 她定下心来,探出一缕仙识。 那缕仙识摇摇晃晃地落到了南哀时的身边,被他身上的魔意激得一惊。 然而魔尊身上滔天的魔气很快便往两处散开,像是为那缕仙识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通道。 竹瑶闭着眼,沉下心来,仙识顺着那条通道前进。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 每一处感官都被南哀时的气息萦绕,像是严丝合缝地交融在了一起。 仙识所笼罩的区域本是很广阔的,然而那条通道那般窄小,她所能感知到的,也不过只有不断向前的一条昏暗道路。 直至她终于进入了那座灵府,化出了自己的模样。 竹瑶稍稍愣了一下。 那是一片荒芜。 荒野上本有成千上万的使魔,然而它们尽数被南哀时藏在了地底。 竹瑶独自一人往前走,目光落在前方的土地上,瞳仁却没有焦距。 就好像是透过了地面,看到了其他东西。 她确实看见了很多不同的画面。 那些画面错综纷杂,她看见了哀哭着的面容,看见了充满恨意的脸。 看见了任由湖水将自己没过的少年,看见了大阵之外眼神又惧又恨的上仙。 看见了他戴着傩面,饶有兴致地在人间看戏,看见了他在赤血渊中浸泡,伤痕累累的手臂上落下灿烂金丝。 还看见了躺在一片花圃中的魔,看见他披头散髮、跌跌撞撞地在人间行走,看见他掏出了自己的心,喃喃着说「我后悔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太多太多不同的情感在她踏入这座灵府的那一剎那将她包围。 倘若是凡人,或是妖物,被这么多的情绪齐齐冲击,恐怕会昏厥过去。 可她是仙。 各种情感与记忆汇合而成的潮流覆没了她的口鼻,但她仍旧可以唿吸,可以清醒地去理解。 竹瑶忽然就明白了。 她明白了南哀时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也明白了他为何按捺下自己的天性,戴上她给予的那一串佛珠。 原来那不是虚情假意,不是糖衣炮弹,也不是什么吊着蜜糖的陷阱。 可是她在得知了真相之后愈发煳涂,茫然到无措。 白色篱笆在眼前显现,小小的花圃,林间的木屋。 那并非平日里魔尊的灵府中会出现的事物,却偏偏在此刻显现。 刻意又生涩,就像这铺天盖地向她涌来的记忆一样。 她曾经亲口对他说过,她不再信任他了。 这些回忆,是代替了回忆的主人,在向她作出解释吗? 竹瑶停住脚步,心绪乱成了一团,尝到了熟悉的胆怯,不敢再继续向前。 魔尊站在篱笆之后,垂着眼眸。 他的眼前,浮着一颗泛着辉光的仙丹。 有什么在竹瑶的耳边响起,她心乱如麻,一时间没有去仔细辨别。 「瑶瑶,」 这世间最令人惧怕的邪魔在唤她的名字,面容看似平静,如血般的桃花目却眸光深深,带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彻底明白的情意。 魔尊对她说:「来,你要的仙丹。」 他将自己的记忆悉数放在她的眼前,却选择了站在那里,等待她走向他。 竹瑶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唇。 而与此同时,在短暂的停顿过后,耳畔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所说的话太过熟悉,让竹瑶一瞬间僵在原地。 【已默认同意任务结束指令,系统加载中,宿主将在二十秒倒计时之后从仙魔08号位面抽离。】 第90章 ◎「这位名为『南哀时』的角色,拥有很严重的bug。」◎ 「竹瑶, 欢迎回来。」 熟悉的机械女声在耳边响起,竹瑶睁开眼睛。 滑开的营养舱舱顶、洁白的天花板、圆头圆脑的机器人助手。 一切都一如既往。 「早上好,竹瑶。今天是星期四……」 机器助手趴在舱边与她说话, 但那些声音根本没能进入竹瑶的耳中。 她从营养舱中坐了起来, 连例行的沖澡都顾不上, 几乎是小跑着匆匆沖向二楼工作区。 「小瑶终于回来啦,」 正捧着杯咖啡回到工作间的七姐笑眯眯地望过来, 又在看见她的脸色时怔了一下,「哎呀」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任务世界里出什么事了吗?」 竹瑶愣住了。 穿越司员工在任务期间无法得到现实中的信息。 所以如果家里出现了什么事, 例如父母生病、亲人故去,出于人道主义, 往往会主动中止任务, 将员工从位面中带回。 但是如果她家中出了什么事情,七姐不可能不知道,还这样一脸讶异地看着慌张无措的她。 「……七姐,」 竹瑶站在那里, 还未曾完全从另外一个世界中脱出心绪, 心脏跳得很快, 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怔怔地看着这位部门助理, 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在位面中接到了任务结束指令,我以为……」 七姐恍然大悟,连忙解释。 「你别多想,是我看见你的任务位面状态稳定, 所以悄悄让你先出来啦。免得你累死累活白加班。」 她喝了口咖啡, 走回自己的工作间, 笑眯眯道:「而且这周末大家要一起出去玩, 因为加班而错过了多可惜。」 竹瑶站在那里,听到七姐又说了些什么,有些恍惚地应了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作间里的。 桌面上是熟悉的布置,左手侧的咖啡杯、右边的一叠便签、屏幕上贴着的「打工人」贴纸。 接下来,她应该提交报告,然后按照流程与心理医生进行预约。 但竹瑶却失了神,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漂浮起来。 她想起自己离开之前。 二十秒倒计时在耳边一下一下地响起,她的心中好像多出了一架巨大的时钟。 秒针滴滴答答地往前走,每前进的一步都重重敲在了她的心头。 她那时候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站在篱笆之后等着她过来的南哀时,在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后,忽地阔步向她走来。 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 竹瑶闭上眼睛。 她看见南哀时面上故作的沉静尽都散去,像是龟裂开来的面具。他眸中跳跃的光暗了,红瞳缩紧,带着无措。 他那时的神色,几乎是慌张恐惧的。 一个灵魂,即将在他的灵府中被生生抽离,他是不是能感知得到? 记忆纷涌而来,竹瑶的头鼓胀疼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她用力闭眼、然后睁开,这般反覆了数次,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忙握住滑鼠,点进位面详情。 曲线图上的线条平缓稳定,位面安全指示灯泛着莹绿色的光。 仙魔08号位面,波动幅度:平稳,稳定程度: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竹瑶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握着滑鼠的手又慢慢松开了。 她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被几位同事看出来,纷纷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竹瑶回到家里,闷头睡了一整天。 她好像做了很多很多梦。 又好像只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再一次想起了那些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而已。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昏暗无光,周围一片寂静。 竹瑶抱着枕头坐了起来,察觉到眼尾有些湿,伸手摸了摸。 ……不能这样,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那只是工作,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她从床上下来,拉开厚重的窗帘。外面天微微亮着,像是清晨。 竹瑶打起精神,去拿手机,想要预约下一周的心理疗程。 屏幕微微亮起,她看着上面显示着的信息,愣了一下。 是穿越司部门主管的邮件。 竹瑶匆匆洗漱,又回到了办公室。平日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管站在她的工作间旁边,正在和七姐说些什么。 看见她进来,两人齐齐朝她看来。 「小竹到了,」主管对她点点头:「跟我来吧。」 竹瑶迷迷煳煳地跟着她进了电梯,出了大楼,最后坐上了一辆车。 或许是已经有太多不同的情绪奔涌着将她覆没了,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几分紧张。 主管那封邮件中并未写明什么信息,竹瑶坐直了些,指尖抠了抠底下的坐垫。 她迟疑了好久,才问,「……主管,是仙魔08号位面又出了什么问题吗?」 主管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这件事比较复杂,」主管斟酌了一下用词,「出了问题的不是位面,是位面中的原住民。」 「这种事情我们穿越司没有权限涉及,一会儿总管理局的人会给你解释清楚。」 原住民出了问题。 是南哀时吗? 除了南哀时,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竹瑶抿住嘴唇,低低说了声「好」。 她胡思乱想着,想到了上一次从位面里回来时听到过的八卦,却又没法和自己联繫起来。 竹瑶转过头,看向窗外。 道路外景色飞驰着往后,总管理局的大楼很快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她被主管带了进去。 总管理局是他们这些部门的顶头boss,竹瑶入职的时候来过一回,为了办理一些手续。 主管领着她进了一间房间。 那是一间颇为奇特的房间,像是科幻位面的飞船指挥室,又有些像是寻常商城中的监控室。 一面墙上满满当当地嵌了许多张屏幕,屏幕前方放着一张很长的操作台。 屋中已经有一男一女,看着都上了年纪。竹瑶之前来的时候没有见过他们,主管走之前也没有向她介绍。 「竹瑶,是吗?」 那女人先出声了,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房门在自己的身边轻轻合上,竹瑶独自一人在那里站了几秒,抿了抿嘴唇,走上前去。 「不用紧张,」 女人与那男人对视了一眼,笑着说,「找你过来,只是想跟你深入了解一下一些问题。哦,这位是创作司的元若,元老师。也是仙魔08位面原着小说的作者。」 竹瑶怔了一下,「元老师好。」 元若沖她点头致意,那女人接着自我介绍:「你喊我桐主任就好。我是位面清洁、收尾一事的负责人。」 清洁、收尾。 竹瑶知道,崩坏到无法挽救的位面,会迎来被彻底抹除清理的结局。 她又开始紧张起来,「桐主任,主管说仙魔08号位面没有问题……」 「是,是没有问题。」桐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一些:「我们坐下说吧。」 「你所负责的这个位面,现在确实没有崩坏的预兆。但是呢,位面产生了非常大的异常波动,被我们捕捉到了。」 「我们派了人进去,查明了异常的来源,连夜与元老师取得了联络。」她玩笑道:「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提前退休,在某座小岛上养花养鸟了,要将他找来很不容易……」 元若摇了摇头,笑嘆道:「别听她乱说。他们一喊,我可是立刻就赶过来了。」 「总之,元老师过来和我们做了一番调查,发现这个位面中的异常人物呢,在书中没有一点儿戏份。」 「换句话说,他是个位面自我衍生出来的原住民,所以也没有任何相关资料。」 竹瑶的手指又忍不住抓紧了椅垫。 「……这个人是南哀时,」她没能放松,反而感觉更紧张了,「是吗?」 「哎,对对,」桐主任满意道:「看来小竹你对他很是了解。这就好办了。」 「这个南哀时确实是仙魔08位面中的异常角色。我们这些创作司作者写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世界观太过宏大广阔,难免出现一些不太平衡的细节。」 元若接道:「这些细节在写书的时候算不了什么,毕竟剧情都在我们的操控之下……然而在衍生位面中,它们不受控制,可能会给位面带来沉重的打击。」 竹瑶想到了什么,对接下来的话有了几分预感。 桐主任:「经过调查呢,我们发现,这位名为『南哀时』的角色,拥有很严重的bug——他会復生。只要位面中的『赤血渊』不彻底消失,他就不会彻底死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但是我们不能够彻底毁灭『赤血渊』,那里是『邪魔』的根基,若是消失不见,会对这个位面带来非常失衡、非常恶劣的影响。」 她说着,看了一眼元若,元若摊了摊手,嘆了口气:「这个bug主要来自于书中『逢魔之刻』与『魔修能够吞噬邪力反哺自身』这两个设定,当初写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到还能出现这种事。」 桐主任自然而然地接道:「高武高魔的衍生位面里,发生这种事情其实也不算太过罕见。」 他们说是要找她问一些问题,可是到现在都什么都还没有问。 竹瑶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发问。 不是对上级的敬畏,是害怕得到一个答案。 好在下一刻桐主任便说:「对于这样的角色,我们通常採用的方式是,将其抽离位面。」 抽离,而非清理。 心中沉甸甸坠着的情绪像是松缓了些,却未彻底落下。 竹瑶下意识问:「……抽离之后,会怎么样?」 桐主任笑了笑:「这个问题呢,就要在小竹你协助我们进行评估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元若说:「先看一下他现在的状况吧。」 桐主任点头同意,起身站到操作台边,输入了什么指令。 竹瑶反应得有些慢,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了什么。 她倏然转头,目光紧紧落在那些屏幕上。 下一刻,那些灰暗着的屏幕一面一面亮起。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数道屏幕里。 竹瑶眼眶一酸,突然就有些想哭。 第91章 ◎那颗魔魄燃烧至尽,他再也挡不住钉向双瞳的杀招。◎ 视野中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浓厚的血色。 南哀时闭上眼, 分明能够清楚地想起神识与她的相交时,灵魂中令人战慄的快意。 灵府分明因着仙气的涌入而不适,却又仿佛终年在赤日下沸腾开裂的一方沙漠被柔和泉水包裹, 头一回迎来了宁静。 但睁开眼的时候, 所有画面都烟消云散了。 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漫长的梦境。 有什么滑下南哀时的额, 经过眉骨,落在了长睫上。 他轻轻一眨眸, 眼前血光愈盛。 「——南哀时!」 白玉拱桥之下大阵腥气沖天,鲜血构筑成繁复诡异的阵纹。 桥上的符咒亮起灼目金光,随着细细薄雾流淌的无数缕仙魂化作百尺神像, 向他厉声诘问。 谴责他这一生所犯过的罪孽,质问他为何满手血腥。 南哀时恍若未闻。 他立于阵中, 眼睫垂下, 脚前黑白花色的妖怪抖若筛糠,从喉咙中溢出细碎的可怜猫叫。 黑气涌上它的脖颈,它剧烈地打了一个颤,求救般叫了声「瑶瑶」。 邪魔像是被这声音唤醒, 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 猩红的瞳仁泛着恍惚的微光。 流火剑在阵外徘徊。 它跟着南哀时一路从魔界飞到这里, 亲眼看见了那邪魔疯狂的模样。 翻涌的黑气如利刃般划开云层, 血红的眼从黑雾中张开,冰冷地搜寻猎物。 黑气牢牢缠住被血液吸引而来的妖怪,它尖锐嘶鸣,却挣扎不开, 活生生被拖入阵中。 一只黑白花色的猫同时被丢出了大阵, 流火剑内的器灵发出了一声惊唿。 「喵喵!」 先前南哀时一言不发冲出魔界, 神态犹如入魔, 无天灵找不到主人,只能跟上,路过蓬定时犹豫了一下,将此事告知了司难上仙。 通碧听到它与司难之间的话,语气凝重地让它携自己一程。待树苗上了阔剑,喵喵也蹿了上来。 没想到刚追到这里,喵喵就被一股黑气给抓了进去。 它飞上前去,看见那猫妖身上并无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南哀时这傢伙难道真疯了不成!」 又一道流光飞掠而来,司难飘然落在流火剑的另外一侧,向来不太正经的面上一片肃然。 「月光仙子在何处?」 流火剑懊恼道:「我不知道!」 它与竹瑶立下了剑契,按理来说,对竹瑶那边的动向多多少少应该是有几分感知的。 然而在进入魔界之后的某一个瞬间,无天灵与竹瑶之间的联繫被骤然切断了。 ……就像是她的魂魄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无天灵经歷过南明上仙之死,这一次所感应到的与那一次截然不同。 上仙怎么可能在一息之间骤然失去所有生机,便是凡人都有一段短暂的迴光返照。 「……难道,」 它想起竹瑶的前世,又想起她转世一事中自己未曾探究过的古怪之处,惊诧自语道:「小猫竟然与天道有关?」 难得化为了人形的通碧看了它一眼。 司难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 隶属不落峰的上仙也逐渐赶到了此处,戚雪、廖柏松、甚至是已经许久未曾出现在人前的燕淸宁。 其中弈戈匆匆落在无天灵旁边,张口就问:「我小师妹呢?」 无天灵还没说什么,弈戈目光一扫,怒髮冲冠道:「是不是那魔头将她害了去!」 这少年向来憨头憨脑,脾性温顺老实,鲜少这般愤怒过。 他看样子像是下一秒就会冲进大阵里与魔尊拼命,无天灵脱口而出:「不是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这番话说完,器灵自己都愣了一下。 ……其实那个大魔头确实是最该怀疑的对象,毕竟它与小猫的联繫,就是在进入魔界后突然不见了的。 但是它下意识便觉得,不是南哀时。 虽然魔尊生性残忍恶毒,可是……怎么可能是他? 弈戈又说了些什么,无天灵没有听清。 它的注意力落在了阵里。 透过半透明的猩红阵壁,无天灵看见了浑身是血的魔尊。 那都是他自己的血。 刻满辟邪符咒的地方,整个人间仙界里都找不出来第二处。就连那被血的味道吸引来的邪祟,都只能遥遥看着,不敢接近。 无天灵喃喃道:「在登天桥下以血立邪阵,与刻意求死又有什么区别?」 司难安静了一会儿,也神色复杂道:「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 先前他擅闯仙界,被镇压在不落峰中数百年。 之所以未曾死去,除了忌惮着他的復生之外,还因为不落峰想要得到他的血肉。 但是现在,登天桥上的无数仙魂不会有所顾忌。 又有几位灵仙到场,各式仙法落在阵内。 阵中之人抬手抵挡,耳唇目皆溢出血来。 无天灵不知为何感到烦闷,莫名不愿去看,焦躁不安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始终安静着的树妖忽然开口:「那是破天之阵。」 司难眉目动了动,似是有一剎的讶异,偏头看了树妖一眼。 那远古的传说确实是秘密,在仙界中也不为人知。 然而灵仙寿与天齐,她在上古时便已经诞生。 仙丹、魔魄、妖血、人命。 当年的祭品,实际上象徵着至阳、至暗、生机与死意。 「当初的那个阵法,即便做到了极致,也只能短暂地窥见天道背后的奥秘罢了。」 她拧了拧眉:「况且如今众仙在场,这九千九百九十九条人命,他不可能……」 话音未落,司难自己便顿了一顿,轻声道:「不对。」 白玉拱桥上神光璀璨,座座精雕细琢过的仙人像仿佛活了过来。 霞光落于邪魔之身,仿佛上万道利刃,刺入他的骨肉。 司难抬眸,稍稍吸了口气。 那无数条被囚于此处的仙人魂魄,何尝不是最为极致的生机与死意? ——倘若这些仙魂成了祭品,这一条登天的神桥,岂不是会失去所有光华! 灵仙的眸光彻底凝重了起来,抬手执起长鞭,同时凝聚仙力,将声音扩至全场。 「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天门将倾!」 许多上仙本想等待时机,待南哀时彻底被登天桥的威压耗空后再出手将其镇压,闻言神色一肃。 ——这登天桥的重要性,可比生擒魔尊要多上无数倍! 朝向血阵的仙法攻势顿时愈发勐烈。 天空中凝现出卦盘,赤金巨鲲如泰山般压下。 「咔——」 一声细微的碎裂声,长满尖刺的绿色藤蔓如天外飞钉,狠狠向阵内人楔去。 那孤身站在阵中的邪魔左肩登时血流如注,身形晃了一晃。 藤蔓毫不留情地抽出,带着鲜血淋漓的血肉。有灵仙的声音传开来,带着如钟音般浩荡的迴响。 「南哀时,你这一生作恶多端,如今更是企图毁去这至高天门。种种狂妄行径为天理所不容,我等便替天将你诛于此地,警示这世间的万千邪魔!」 无数仙法顺着那阵法的缝隙轰然落入阵中,一道又一道裂纹自血色阵幕上亮起。 阵中邪魔又吐出一口血来,站立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手中现出黑色长剑,将剑锋钉入地面,藉此稳住自己的身形。 黑髮遮掩了魔尊的面容,他似是扯唇笑了起来。 「警示,」 南哀时声音很轻,带着散漫的讥嘲,笑道:「可是只需十年时间,那万千邪魔便又会看到我的脸。」 神识在灵府中交汇,亲昵到似乎可以探寻她的魂魄。 在那仙识被抽离的一剎那,他察觉到了那一缕来自天外的力量。 又一滴血落于睫上,迷了他的眼。 南哀时抬手将血珠拭去,苍白的手上沾了血,皮肤崩裂又復原。 在登天桥下构筑血阵,确实与送命无异。 但南哀时等不及。 他要追寻着那一抹浅淡的、随时可能散去的痕迹,看到她究竟去了哪里。 再晚一些,哪怕是晚上分秒。 ……他都会害怕那抹痕迹彻底消失不见,怕自己又要回到那错乱的梦境里。 怕又一次派出无数使魔,花上不知多久时光,徒劳地寻找她的转世。 与此相比,一条命的代价,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总归,」他呵出一口带血的气息,轻声呢喃,「我说过要还给你。」 又一道璀璨金光落在他的身上,南哀时面无表情,指尖隐隐发着颤。 灵府中的所有使魔尽数被遣了出来,浓黑邪气遮天盖地,又被灼目仙芒狠狠撕裂。 血落在南哀时的眼尾,殷红妖治。 他的魔魄燃烧起来,像是沾了赤血渊中永不熄灭的烈火,驱使着最后的邪力,勾下了最后一笔阵纹。 神桥下的土地隐约塌下数尺,神桥上的仙魂齐齐一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阵外灵仙神色难看:「拦住他!」 流淌着的薄薄细雾像是静止住了,魔尊忽地笑起来,狂妄又疯魔。 「我要做的事,这天下何人能拦?」 那颗魔魄燃烧至尽,他再也挡不住钉向双瞳的杀招。 然而他的目的也已经达成。 仙雾挣脱了控制,盘旋着沖向天空,迎来不知等待了多久的轮迴。 天空仿若裂开了一道缝隙,南哀时手中的长剑溃散,摇摇欲坠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气力。 在破碎之前,他探出最后一缕脆弱至极的魔识,探见了那缝隙之后的景象。 第92章 ◎无法窥见的探测机器静静停在悬崖之下,为她展现出那个世界中熟悉的一角。◎ 屏幕上的画面慢慢淡去。 「能窥见位面外的保护墙, 很厉害啊,很久没有见到这种角色了。实力的初步评估在s级左右,具体的战力解析等调查员回来了再说。」 桐主任口中啧啧称奇, 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口中问:「元老师觉得呢?」 「我同意, 」元若点点头:「能在那种情况下维持住阵法,实力应当是与那几位神王相当的。」 桐主任继续记录:「危险指数我看也比较高, 小竹你觉得呢?」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女人抬起头来,愣了一下:「怎么了, 小竹?」 竹瑶回过神来,紧紧咬着唇的齿勐地松开。 丝丝缕缕的血味在口腔里蔓延, 她仓促地想要掩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 我走神了。」 她的掩饰大概不太成功,因为桐主任看着她,露出了稍显意外、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主任很快便笑了起来:「哎呀,看到小竹这个模样, 我忍不住想起以前我自己刚来总管理局上班的那一会儿。」 元若也说:「刚才的画面确实比较有冲击性。」 桐主任感嘆道:「你们创作司见得少, 在我们这种部门, 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 她说着, 转目看向竹瑶,将话题扯了回来:「小竹,我看过你上回任务结束后写的报告,南哀时是你的任务目标。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南哀时这个人怎么样? 竹瑶连续眨了好几下眼, 鼻子又有些发酸。 刚才在屏幕中, 南哀时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都被清清楚楚地展示了出来。 当他说出那一句, 「我说过要还给你」的时候,桐主任和元老师二人还探讨了一番,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知道。 桐主任与元若在等待她的回答,竹瑶手指稍稍握紧了一些,藉此压下自己的情绪。 「他……」 她话音出口,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停顿了一下。 掌控魔域的尊王,必然邪恶无情、冷血残酷。 这是书中的设定,人设本该永立不倒,她也本该如此坚信。 可是在亲身体验了他的记忆、亲眼看见他所做出的一切之后,竹瑶无法再说出同样的话。 又或许在更早之前,她便已经有所动摇。 她张了张口,却只能说:「……他的性格比较偏执。」 元若在一旁继续点头:「很符合『魔尊』的性格设定。」 「先是为了破天被镇压了百年,得到自由后为了同样的目标献了命。」 桐主任在屏幕上调出资料,看了一眼后继续记录:「行事确实非常偏执。」 「危险性方面呢?残忍、好杀、反社会、道德观丧失。你觉得他符合这些形容词吗?」 竹瑶垂了一下眼,又很快抬起眸。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看向桐主任,很认真地说:「他的天性确实是这样。」 「这是原着赋予他的设定,但我觉得,他没有被这些天性所掌控。」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桐主任与元老师二人的预料之中。 他们对视了一眼,元若向前倾了倾身,很感兴趣地接了声:「是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竹瑶抿了抿唇,说:「在我二回进入仙魔08位面的经歷中,他都没有杀过无辜的人。」 「这话不对。你忘了吗?」 桐主任看了一眼屏幕,笑了笑:「你的第一份任务报告中,提及了你自己被南哀时『献祭』的经歷。」 竹瑶稍稍一怔。 「不过当初的情况确实特殊……」 桐主任从屏幕上挪开视线,徵求元若的意见:「元老师,你觉得呢?」 元若摸了摸下巴:「南哀时不是原着角色,没有相关资料,也意味着没有着与角色紧密相连的设定。」 「『残忍无情』是书中魔尊的通用特点之一,但倘若他的性格上有什么更重要的设定,压下了『残忍无情』这个次一等的通用人设,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桐主任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又转向竹瑶。 「小竹,你觉得是什么让他压抑了自己的天性?」 竹瑶本来专心致志地听着元老师的解析,突然被问上这么一句,有些猝不及防。 她心中下意识跳出了一个答案,但那答案实在是有些难以出口。 耳垂一点一点地发烫,竹瑶张了张口,声音变得有些小:「……我不是非常确定。」 在那之后,桐主任又问了她许多不同的问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他们好像要对南哀时做出一个非常精准、详细的人物画像,但竹瑶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 桐主任面前屏幕上的文档密密麻麻都是文字,她支着桌往后一推,椅子借势滑开,站了起来:「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小竹,」桐主任转头看向竹瑶,「抽离南哀时这件事情就由你负责吧,你觉得怎么样?」 元若抬起头来,神色似是有些惊讶。 竹瑶也愣了一下:「……由我负责?」 「他復生需要十年,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 桐主任笑眯眯道:「我们平时都是很忙的,一个多月之后,说不定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是你负责的位面,你应该会比我们上心一点吧?」 元若的神色似乎更加古怪了。 竹瑶有些发懵,从元老师的表情中看出这应当不是正常的流程。 而且,先前主管也说过,这次的事情,他们穿越司是没有权限涉及的。 ……但是,桐主任说,他们平时很忙。 说不定会把南哀时给忘掉。 竹瑶有些想要答应,又迟疑着,「可是我要去不同的位面里工作……」 「给你放两个月的带薪假,」桐主任很是慷慨地说:「我一会儿给你的上司发邮件。」 竹瑶:「……」 说到这里,她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何况她其实也不想拒绝。 竹瑶还有些发懵,点头答应下来。 没过几天,竹瑶在家中收到了一份快递。 那是总管理局发来的快递,包裹中有一台特殊的工作用笔记本电脑。 谁也不知道那个位面中还会发生什么,南哀时的復生会不会与预料的时间相差。 所以竹瑶主动请求,让她观测得到那个位面的临时权限。 提出那个请求的时候,竹瑶其实是紧张忐忑的。 因为她饱含私心。 好在请求得到通过,桐主任早些天已经通过邮件给她发来了注意事项。 竹瑶将笔记本电脑开了机,坐在桌前。 她的心跳慢慢加快,有些紧张,又含着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绪。 屏幕逐渐亮了起来,竹瑶屏住唿吸看着,就像数日之前那样。 打开软体,输入密钥。 她轻轻吐出带着涩意的气息。 屏幕映出赤红的光,烈火升腾,岩浆翻涌。 无法窥见的机器静静停在悬崖之下,为她展现出那个世界中熟悉的一角。 竹瑶在画面中搜寻。 她睁大眼眸,想要寻找南哀时的身影,却找不到。 赤血渊中没有一个人影。 屏幕旁边的数据栏与操作栏上文字密密麻麻,她似乎可以通过那个奇特的机器,在那个世界中做到一些不同的事。 竹瑶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想要先找到南哀时在哪。 盯着屏幕看了太久,眼睛都有些发酸,竹瑶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时,她的目光落在一处角落,忽然顿了一下。 竹瑶骤然坐直,向屏幕倾身。 那是一个…… 一个很小很小的,和无天灵长得差不多的,赤红光团。 第93章 ◎「……只能陪你过这最后十年了。」◎ 吊桥之上风声凛冽, 荒芜魔域也渐渐有了声响。 失了主人与阵子的阵法迟早会被挣脱,赤血渊底将会重新变成这世上最死寂的地方。 一缕魔魄在烈火中浮浮沉沉。 赤血渊,南哀时的诞生之处, 也是他在整个世界中, 最厌恶的角落。 这里太过安静, 太过无趣。悬崖之下又哪有什么药草,分明只有滚烫熔岩与永不止息的烈焰。 没有什么可以在这里存活, 除了他自己。 他倒更情愿去不落峰的缚魔大阵,再被镇压个百余年。至少那里有时不时来抽取血肉的仙人,足以供他取乐玩弄。 魂魄浸泡在喷发的岩浆里, 被火焰生生炙烤锤鍊。 痛楚、狂躁、无法释放的戾气,魂魄殷红得要滴下血来。 南哀时忽然想起, 他弄坏了她的佛珠。 在种种仙法中灰飞烟灭, 化为乌有。连碎末都没有剩下。 南哀时恼怒起来,也不知这怒意是对着谁。转念间他又想起,那一日窥见的景象。 与远古传说相同,大阵开启之后, 本该通往天外的道路并未打开。 他看到了一些人类。 而她不在其中。 那一抹浅淡的气息好像没入了一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地方。 ——佛珠破碎, 抑或完好, 她还会在意吗? 求而不得的痛意如同浇在心头的岩浆, 他深陷崖底,情绪抵达了极端,于是近乎要生出恨来。 但他又忽地想到了什么。 不,不对。 那抹魂魄消失不见之前, 南哀时分明看到了她面上的惊愕与不安, 也感觉到了她骤然变得不同的情绪。 或许……或许她那时并不想离开。或许她也在意。 究竟是什么带走了她?她现在还好么? 周围太过安静, 好像只有他的灵魂在对自己说着话, 时而愤怒,时而绝望。 严密包裹灵魂的痛楚让他不得安眠,迫使他清醒地感知一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在某一个瞬间,好像有一缕很轻很轻的微风,掠过了他的魂魄。 那一抹光团骤然亮了一亮。 是那群上仙的把戏么? 一片死水终于有了涟漪,魔尊强迫自己提起了几分兴致。 他感知到了那缕微风,刻意没有动弹,连一丝反应都不曾给予。 就像是他没有感官,也无法躲避即将迎来的杀机。 可是微风背后的主人没有像南哀时期待中的那样,做出什么可以令他转移心神的事。 那人只是不厌其烦地送来了一缕又一缕的清风。 魔尊逐渐先是觉得可笑,而后是无趣。 他不过是一抹魂魄,那些懦夫竟然也要这般小心翼翼,试探了一遍又一遍。 南哀时开始厌烦,然而他不像无天灵那样可以说话。 他的灵府已经彻底破碎,在没能重构身体之前,无法向外传出自己的魔识。 他驱逐不了这缕风,索性不再理睬它。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赤血渊底的魂魄逐渐化成了人形。 风仍然存在。 微风没有对他做出过什么,减缓不了他所感受到的痛意,更无法伤害到他。 南哀时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它,但是在他终于有了人形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异样。 ——他察觉到了来自暗中的窥视。 灵府未曾构成,皮囊下的血肉骨头也尚未变得完好。 他仍旧是一抹魂魄时还能够在赤血渊底游走,如今却是连动弹一下都无法做到。 像是一只人偶,生着桃花目、微笑唇,精緻漂亮。 可还没有牵上属于他的提线。 这时候的南哀时,只能够眨眨眼睛。 魔尊睁着一双眼,染着血色的瞳仁缓慢地移动。 他想要找出窥视者,但是赤血渊仍然是那个赤血渊,除了他之外,没有半分生机。 再过了一段时间,魔尊可以说话了。 一缕微风轻轻拂过他的手腕,他垂下长长的睫,猩红眼瞳中没有什么情绪。 他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赤血渊下一片寂静,他没有得到回答。 魔尊向来毫无耐心,嘴唇张了张,还未说出什么,忽地感到那缕风拂过了他的眼。 他下意识闭了一下眼。 在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念头,非常突然地从他心底跃了出来。 如果是仙人在作怪,那么又怎会在得知自己被他发觉之后,继续送来一丝丝风。 …… 看不见的窥视者,未曾伤害过他的风。 那人对他没有恶意。 这天底下,又还有谁,会对他不抱任何恶念。 南哀时睁开眼睛。 血色宝石般的瞳仁似乎颤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那个猜想仿若天方夜谭,可他就像是溺水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一根浮木。 他又说,「是你吗?」 …… 屏幕右侧出现了两行字。 竹瑶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迟迟没有动弹。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眶。 但是她没法回答,也没法与他说话。 这个机器能做的很多,却没有多少能够为她所用。 通过不同的操作设定,它可以在各个位面中的极限环境中维持运转,竹瑶这些天琢磨了一番,也只能通过将机器移至南哀时的身边,然后进行「降温」操作,企图跟他互动。 那只是机器降温运转时溢出的一点点风,竹瑶本来还不确定南哀时能不能感觉得到,如今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索性进行一番操作,把隐形机器挪了挪,往南哀时的嘴边吹了吹风。 本意只不过是想暗示他「自己没法说话」,没想到南哀时的神色似乎有了几分变化。 竹瑶这才迟钝地意识到,「嘴唇」这个部位,好像比较特殊。 她在心中纠结了一下,便看见南哀时张唇说:「……你不能与我传音。是吗?」 「你在何处?」 「我寻不见你。」 说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冷下了一些,又隐约露出了几分从前的阴戾面貌:「你并不愿离开,是天道在作怪。我都知晓。」 屏幕中的时间过得要比她这边的时间快上许多,有时候竹瑶迟疑了几拍,就没有办法很好地回应他。 她指尖搭着屏幕,看着他说的话。 得知他认出自己的欣喜慢慢淡去,被一种怅然酸涩感取而代之。 他好像……好像很想找到自己。 可是他并不知道,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只有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 竹瑶看着一行一行字冒出来,心尖有些酸胀,无意识地捏了捏屏幕边缘。 他将要被抽离,会被放到一个新的位面里。 多半是另外一个仙魔位面吧,竹瑶想。仙魔世界观下,有很多设定都是共享的,他可以更快地适应新的世界。 ……在抽离的过程中,他的记忆,还有可能会被清洗掉。 他会认为自己生在那个新的世界,忘记仙魔08位面中发生过的一切。 她咬着唇,想,或许这对他是一件好事。 竹瑶对桐主任负责的事务并不熟悉,也不知道在抽离完毕之后,他们会对南哀时进行什么样的安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她只能去猜测,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猜想越多,便越是难过。 竹瑶不太想承认,但她确实被南哀时触动了。 或许第一次进入位面的时候,她的心中便埋下了微小的种子。 那颗种子很久很久都没能破土,直到某一刻渐渐发芽。成长的过程很是艰难,最后还是慢吞吞地变成了茁壮的大树。 亲眼看着自己的心魔被斩除,落下泪来的时候,她心中除了震撼,或许还有些其他无法言明的情绪。 但大树终究会迎来枯萎的结局。 屏幕中邪魔熟悉的面容落在她的眼中,竹瑶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喃喃。 「……只能陪你过这最后十年了。」 她又送去一缕微风。 赤红色的光团长大,成为了面貌妖异的邪魔。 邪魔浸泡在烈火与岩浆里,一开始不能动弹,后来慢慢地长全了身体。 她亲眼见证了所有过程,看着他渐渐变成了她熟悉的那一位少年魔尊。 有一次,竹瑶操控的机器被他碰到了。 那机器只是能够隐形,并不是完全没有实质。 竹瑶吓了一跳,连忙顺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赤色警示进行一番操作,将机器调远了些。 操作完了,她再紧张地转眸看他。 魔尊眉眼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竹瑶看着南哀时展开了并不完整的魔识。 他稍稍拧起了眉,似乎因此而感到了痛楚。但他没有停止,魔识一寸一寸地铺展开来。 竹瑶抿住嘴唇,说不清心中的情绪,只能将机器调得更远一些。 距离变得这么遥远,机器降温时溢出的风再也够不到他。 南哀时好像变得有些慌张,于是将魔识铺得更加广阔。 「……瑶瑶?」 机器迫不得已往上移动,停在了崖壁凸出的一块巨石上。 屏幕中的人影变得很小很小,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他想要找到方才的那一抹踪迹,想要找到忽然丢失了的风。 她却只能将风高高捧起。 竹瑶怔了很久,没有把界面放大。 ……原来他的魔识,已经能够蔓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她恍然发觉,两个月的假期,好像快要结束了。 第94章 ◎在另一个世界中不可一世的邪魔,顺服地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办公室中的灯「啪」一声亮起, 有人推开门,对她笑笑:「等了有一会儿了吧?」 女人的声音将竹瑶从出神中唤醒。 她慢半拍地眨了一下眼,站起来:「我也才到不久。」 桐主任开门走进来, 顺手将大衣挂在一侧。她往操控台前的办公桌上看了一眼, 屏幕边放着先前送去竹瑶家中的工作电脑。 「抽离条件已经满足了吗?」 竹瑶应声。 她看着桐主任坐到操作台前, 屏幕上又显现出了那个世界的景色。 南哀时沉浮在赤血渊中,衣着与长发皆散乱着。 他闭着眼睛, 仿佛陷入了沉睡。 「已经起效了啊,」桐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干得不错。可以开始抽离了。」 视角逐渐拉近,被派遣进入位面的那人接近了南哀时。 屏幕上的画面翻动, 她有时能够看见南哀时的侧脸,有时候却只能看见他落入画面中的苍白手腕。 手腕上干干净净, 没有鲜红的伤痕, 也没有深色佛珠。 竹瑶没有去在意抽离的过程。 她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好奇心,目光只跟着南哀时。 等待屏幕彻底暗了下来,竹瑶眸中好像也有什么随之熄灭。 她看着桐主任的背影,犹豫着要不要问出那些自己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南哀时会去哪里, 会不会被洗去记忆。 但竹瑶又想, 她不应该问这些。 知道了答案, 或许会让自己变得更加难过。 她指尖扣住椅垫, 指节都有些泛白。 「……桐主任,」竹瑶低着头,说,「结束了的话, 我就先回去了。」 她想要尽早领取下一个任务, 进入新的位面里。 等到忙碌起来, 或许就不会一直去想其他的事。 「先别急, 」桐主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抬手关了操控台:「我不是说过让你负责抽离的流程嘛。」 竹瑶不太明白:「我还需要做什么吗?」 桐主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那笑容好像别有深意,但竹瑶没能读懂。 桐主任说:「你跟我来。」 她跟随着桐主任离开房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进入了一台电梯。 那电梯似乎很是特殊,与其他电梯不同的是,进入之前需要刷卡。 竹瑶走进去,看见桐主任按下了地下第十层的按钮。 她愣了一下。 电梯门缓缓合上,竹瑶看着墙面上倒映出的影子,心中好睏惑。 她本来以为接下来还有一些文书报告之类的流程需要她来完成,但是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人会将办公室设计在地下第十层。 ……而且,原来总管理局地下还有这么多层。这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竹瑶满心疑虑。 在电梯门打开之后,她心中疑惑更甚,连眼眸都睁圆了些。 桐主任先走了出去,笑着问她:「怎么样,惊讶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竹瑶跟在她的身后,忍不住说:「这里好像科幻电影里的研究所。」 洁白的长廊直直向前伸展,走廊两侧是一间一间分隔开的实验室。房间外墙皆是透明材质,却又并不像是玻璃。 随着她与桐主任向前,长廊逐渐亮了起来。 竹瑶透过透明外墙,看见了那些实验室里的景象。 室内摆设各不相同,有的摆着各式的精密仪器,有的贴满了符纸、画满了法阵,瞧着与这处地方格格不入。 竹瑶继续往前,看见还有一间实验室中甚至只摆了一座棺材。 桐主任似乎觉得她这一幅眼睛圆圆的惊讶模样很是有趣,笑眯眯地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还未等竹瑶说话,她便自问自答:「我们把这里叫作迎新所。」 竹瑶懵了:「……哎?」 「很奇怪吧,哈哈,初建时的本名当然不叫这个。不过那一串名字太长,大家都不怎么使用。嗯……」 桐主任沉思了一会儿,努力地回忆,「好像是叫作各位面高风险个体整合与监督管理处吧。」 这个名字确实很长。 长到竹瑶一时没能理解。 桐主任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向长廊右侧的房间,抬手在一台机器边刷了一下自己的工卡。 透明外壁往两边收回,裂开一个足够让人通过的孔洞。 「到了。」 女人往室内看了一眼,露出了一点儿苦恼神色:「哎哟,怎么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也就是在这时,竹瑶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方才口中那一段长长的名称,究竟代表着什么。 各位面、高风险个体、整合与监督管理处。 ……穿越司的员工,可以前往其它的位面。 但竹瑶从来没有想过,其它位面中的人物,也能够来到她的世界。 她呆在那里,思绪都空白了一瞬,身体下意识随着桐主任的动作,往右前方的房间看去。 过于明亮的灯光充斥着房间中的每一处角落,地板刻画着无数仙咒。 黑髮红眸的少年被束缚在特制的椅上,手腕与脚踝皆被椅边探出来的机械捆束住。 精緻俊美的面容上蒙着一层戾气,猩红的眼冷若寒冰。 竹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天哪,你怎么受伤了。」 「这傢伙太难应付,要不是在我们的主场上,我恐怕制不住他。」 「我等下帮你申请工伤赔偿……」 竹瑶听见桐主任说话,一时间心中一紧,直到另外一人的声音传来,才意识到受伤的人并不是南哀时。 她恍惚着,往前迈出一步,又停住脚步,一时间竟然有几分情怯。 「小竹人呢?」 桐主任终于想起了她,往外头看了一眼,对她招了招手:「快来。」 随着她的声音,椅上面无表情的魔也骤然抬起脸来。 隔着透明的外墙,竹瑶对上他的目光。 她看见南哀时的瞳孔微微一缩,似是张了张唇。 分明是不一样的长相,但他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那对桃花眸中蕴含的情感太多太多,惊愕、欣喜若狂、隐忍,与她一样的不敢相信。 瞳底仿佛有火焰在疯狂升腾,几乎要将她燃烧至尽。 竹瑶忽然就生起了无边的勇气,快步走进室内,语气中难以自制地带了点儿哽咽。 「南哀时!」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南哀时恍惚了一瞬。 他身体下意识往前倾,又被镣铐扯着向后。 南哀时死死盯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像是害怕如果自己挪开视线,眼前的人就会又一次悄无声息地不见。 他许久没有眨眼,似乎也不觉得酸涩。就那样看着她,嗓音低哑,一字一顿。 「……瑶瑶?」 「哟,主任,这是什么情况?」 房间内的另外一人摸了摸头,双眼充满了八卦的光。 饶是他见过许多不同位面中的狠角色,方才与这个少年共处一室的时候,还是有点儿心惊胆战。 没想到这小姑娘一来,先前那令人觉得瘆得慌的少年顿时就收起了自己的獠牙,说是瞬间变了脸也不为过。 男人来回在他们二人之间打量:「这姑娘也是仙魔08的?不能吧。」 桐主任走到一旁拉开一个柜子:「当然不是,她是穿越司的小朋友。新员工呢。」 他们两人一出声,竹瑶这才意识到室内还有别人。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慌张,看向桐主任:「主任……」 「没事儿,我早就猜到了。」 桐主任沖她眨了眨一边眼,又露出了先前那个别有深意的笑。 总管理局确实一直严厉禁止着穿越人士与不同位面中的住民产生任何形式上的情感纠缠,但凡事总有例外。 像这种拥有较大利用价值的重要角色,与他们主位面的人产生情感联繫,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与外边的人说了。 「……而且,」 桐主任心中思绪顿转,面上态度和蔼,接着打趣:「工作电脑上的记录也会传到总管理局这边检查的嘛,我不想看也没办法。」 竹瑶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脸红了个彻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好了,知道你们想要……嗯,想要叙旧。不过得先把工作上的事情办完。」 女人从柜中翻找了一番,向竹瑶递出一只项圈。 那项圈很像是从前南哀时所佩戴的禁邪锁,通体洁白,边缘镶着一层金边。 不同的是,这只项圈上刻着一串数字与字母相间的编号。 竹瑶面上仍旧滚烫,脑海仿佛因为过热而宕了机,不太能够顺利地运转。 她下意识伸手接过了项圈,听到桐主任对她说:「给他戴上吧。」 竹瑶愣了一下。 「这是抑制器,管理他们的能力用的。你看,我也有一个。」 室内另外一个男人扯了扯衣领,往自己脖子里指了指,很热心地为她解释:「这种高危人物,不能确保完全控制的话,肯定不可能放进我们的位面。小姑娘你也知道,咱们这里基本上都是普通人嘛。」 他的脖颈上确实佩戴着相同的项圈。 手中抑制器泛着凉意,很快又染上了她的体温。 竹瑶看向南哀时。 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眸光。 祈求、期待,琥珀色的眼瞳矇着一层可怜的水光。 没有说话,却好似在软绵绵地作出恳求。 南哀时的喉结轻轻一动。 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不被他所熟悉。 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没有说。 在另一个位面中不可一世的邪魔,顺服地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第95章 ◎橙黄夜灯落入他的眸底,他终于能够遵循着欲/望,向她俯身靠近。◎ 南哀时在总管理局里待了十天时间。 竹瑶坐不住,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是每一天都会去看他。 据桐主任所说,他们位面清洁与收尾处的大部分员工, 都是从其它位面里过来的。 有些人像南哀时这样, 对原位面的平衡产生了极大的干扰, 所以需要实现抽离;还有一些人所处的原位面遭遇了毁灭,被总管理局带走。 「前者通常比后者更加难以管制, 会想尽办法脱离总管理局的掌控。但是他身上目前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南哀时就坐在她的身边,竹瑶心跳有些乱,故作认真地听桐主任说话。 桐主任:「原因也很显然……嗯, 你们两个在谈恋爱,对吧?」 竹瑶:「……!!!」 她像是受了惊吓的猫, 整个上半身往后头仰了仰, 磕磕巴巴地说:「不、不是,您误会了。」 身侧人投来视线,存在感强烈到令她难以忽视。 桐主任也挑了挑眉,显然不太相信:「哦, 是吗?」 竹瑶好冤枉。 她本来就没有在和南哀时谈恋爱。她甚至觉得, 他可能连喜欢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毕竟, 那般纷涌的情感, 促使着他说出来的,也不过是一句「留在我身边」。 竹瑶的心绪彻底乱了,好在桐主任很快说起了其它事情。 桐主任将南哀时从仙魔08位面中抽离,将他带到了竹瑶的世界里。 但是像南哀时这样的人, 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我想要将他安排进我的部门。」桐主任说, 「前往无法运转、已然崩坏的位面, 对其进行清除, 来确保没有太多白白占着能源的废弃位面存在。」 「小竹,你怎么想?」 竹瑶有些无措地「啊」了一声。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问南哀时他本人的吗? 她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了南哀时一眼。 他坐在椅上,手肘支着座椅把手,懒散倚着,一对桃花眸灼灼地盯着她看。 就像是对自己的未来全然不关心一样。 「我也与他说过了,」桐主任看穿了竹瑶的想法,无奈道:「但他好像不太愿意与我们沟通,想要等你过来。」 ……岂止是不愿意与他们沟通。 这人在小竹面前瞧着温顺,然而小竹一走,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连装都懒得装。 桐主任在心中暗暗腹诽着,便听见南哀时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还对小竹说:「你为我做决定。」 竹瑶突然被委以重任,还有些不适应。 但她仔细想想,觉得南哀时确实对这个世界不熟悉,想要寻求她的帮助,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 「……唔,」竹瑶脑海中思绪急转,拿出了自己以前找工作时的谨慎劲儿,「去清除废弃位面,这个工作危险吗?福利好吗?工资怎么样?」 桐主任:「……」 她天天跟非人类生物打交道,还真的没怎么听到过这一类问题,登时有点儿哭笑不得。 但小姑娘一脸认真,像是很正经地在与她商议。桐主任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同样认真地回答了她。 话谈完了,竹瑶扭头看向南哀时。 「好像很不错哎,」她犹犹豫豫地说,「对你来说不是很危险,工资高,还包吃包住,给安排房子呢。」 南哀时其实压根没有在听。 他看见她转头对着自己,面容那般陌生,灵魂却熟悉至极。 那一个瞬间,他心中突然情/潮涌动,很想靠近她,抚摸她的脸。 她伸出手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南哀时张了张唇,哑声道:「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总管理局给南哀时安排的房子就在大楼里,其它位面来的非人类生物初来时基本上都住在这儿,方便统一管理。 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监控。 但南哀时平日中的行动不受管束,只要十天观察期内没有过激行为,安全地度过了,就可以在外自由活动。 「带他出去玩一玩吧,」桐主任给竹瑶发布了新的任务,「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竹瑶「啊」了一声。 和南哀时一起走出总管理局的大楼时,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很浓烈的不真实感。 另外一个世界中遇到的邪魔,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魔尊。 怎么突然就这样和她并肩走在熟悉的阳光下了。 她恍惚着,看见南哀时忽地向她俯身靠近。 他抬起指,碰了碰她的脸。 手指尖的温度与往常一样冰凉,落在她的脸颊上,却令那一处肌肤开始发热。 热意逐渐蔓延开来,竹瑶眼眸中藏着点儿慌张,下意识也抬手碰了碰。 「怎、怎么了,」她又结巴了,「有脏东西吗?」 那一双血色的桃花眸被藏在了墨镜后面,看不清眸光。 竹瑶只能看见他笔直的鼻樑、稍稍抿起的唇,与似乎滚了一滚的喉结。 「没什么,」 在赤血渊中的那十年。 寂静的,漫长的,被微风伴随着度过的十年。 他多想抓住那缕风,触碰到微风背后的主人。 南哀时说,「只是很想碰一碰。」 竹瑶:「……!」 他说得平淡自然,却让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竹瑶捂了捂热烘烘的脸,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懊恼。 她看了看天色,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带你去……去吃顿饭吧。」 南哀时又说了一声「好」。 总管理局附近这一片区域竹瑶其实来得并不多,听南哀时应下,飞快拿出手机,一边走一边在网上找这附近好评率高的餐厅。 正搜寻着,便听到南哀时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竹瑶先是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里,才反应过来。 这种感觉特别奇妙,她眨巴眨巴眼,方才的那股不真实感忽然淡去了好多。 「这是手机,」她说,纠结了一番该怎么解释,「嗯……就是一种,可以远程和人传音的东西。」 「嗯。」南哀时低下脸,有些不适应地抬了抬脸上的墨镜,似是平淡地问:「你在与谁传音?」 竹瑶:「……」 真的好难解释哦。 「除了传音之外,它还可以拿来当一种……知识宝典,武功秘籍。」 她胡乱形容着,「总之,你要找什么,都可以通过它找到。」 南哀时戴着墨镜,但竹瑶好像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目光。 他像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手机。 「……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手伸进宽大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要怎么用它找到你?」 竹瑶怔住了。 南哀时的语气其实很平静。 就好像他只是在问一个很普通寻常的问题。 但竹瑶莫名就能感觉到这句话之下,隐藏的、隐忍的暗潮。 她咬了咬嘴唇,飞快眨了好几下眼,想要眨去眸中的泪意。 竹瑶从他的手中拿过那部手机,将自己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知道他现在还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又设置了快捷键。 「原来他们还给你分配了手机呀。」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要你这样做,我就能收到你的传音了。」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竹瑶展示给他看,「很简单吧?」 南哀时「嗯」了一声,又慢慢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他接过那部手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机器的边缘,将它重新放进口袋里。 去餐厅的一路上,竹瑶又教给南哀时许多事。 教他怎么过马路,教他车辆是什么,教他有关于这大千世界中的一切。 抵达餐厅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口渴,嘴唇抿着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好多水。 放下水杯,就瞧见南哀时的脸对着她,好像看了很久。 不过是喝一杯水而已,竹瑶却莫名其妙地有点儿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 「我们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是要吃饭的。」 她把声音压得小了点儿,仿佛在讲悄悄话,「所以如果想要很快地融入这里,吃饭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其实南哀时又哪里会在乎要怎么去融入一个新的世界。 就连在他原本的世界中,他都一直为所欲为,何曾在乎过世人的目光。 但他看着她晶亮的眸光,忽然就觉得很有意思。 「好。」 他稍稍一顿,似是有些遗憾:「我的烹饪法器,却是无法带过来了。」 竹瑶眨了眨眼:「你可以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做相同的东西呀,厨房机器人什么的。」 他们说着话,服务生来上菜了。 那人似乎连连看了南哀时好几眼,眼神特别奇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像是在憋住笑。 竹瑶迟钝地意识到,戴着墨镜在餐厅里吃饭这件事情,好像确实有一点儿奇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然而来都来了,菜也都上好了,他们总不能突然又出去。 竹瑶下意识看向南哀时。 那只墨镜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因为那些异样的眼神而生气。 南哀时多半不知道那个服务生这样看他的原因。 但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是在从前的那个世界里,无论缘由,那样看着南哀时的生灵,绝对不会完好无损、安然无恙地离开他的视线。 ……他没有表现出来。 可是他确实在改变,在尝试着融入。 竹瑶心尖忽然一软,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记忆。 想起了那必死无疑的阵,想起了赤血渊中的十年。 有些高兴,又有些酸涩。 她就那样看着南哀时,仗着他戴着墨镜,没法与她直接对视。 不自觉地,温柔地、带着点儿心疼地看着。 南哀时的唇微微张了张。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那样的眸光下溃不成军,心神忽地乱成了一团。 于是只能稍稍偏开脸,清了清嗓子,随口仓促道:「……他们在做什么?」 「嗯?」竹瑶回过神来,往后头一看,登时愣了一下。 这个餐厅有一个小小的唱台,供客人使用。 方才那唱台上一直有个男人在唱歌,现在歌声停下,他的女朋友跑上台去,与他接起吻来。 ……这种事情要怎么跟南哀时解释啦! 竹瑶飞速转回头,执起筷子,口中飞快道:「他们在谈恋爱啦,很正常。很正常。」 「……嗯?」 南哀时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似是疑惑,「谈恋爱。」 他多半是想起桐主任之前说的话了。 ……所以那个时候,他果然没有听懂! 竹瑶懊恼不已,觉得自己不该那样解释,可是现在又不能撤回自己的话。 「吃饭吧吃饭吧,」她夹起菜来,故作镇定地解释,「谈恋爱,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音落下,她心中开始紧张起来。 如果南哀时接着问她,什么是喜欢,她一定不会继续回答,而是狠狠地叫他快点吃饭。 竹瑶心中胡思乱想着,迟了好久,才意识到南哀时没有再问了。 他似乎顿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才执起筷来。 一顿饭下来,竹瑶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小小的插曲。 她与南哀时走出餐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如今是冬季,天暗得本来就很快。她将外套裹好,在餐厅外唿出了一口冷气。 南哀时在她身后走出来,竹瑶看了看时间,犹豫着问他:「你今天还想去玩儿吗?」 「有点晚了,不然我们明天再出来吧。」 南哀时没有回答。 竹瑶等了一会儿,疑惑地抬起脸看他:「你……」 她话还没说完,却被他打断。 「瑶瑶。」 他叫她的名字,说,「谈恋爱吧。」 顿了顿,又好像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太过专横霸道,轻轻拧了拧眉,自己做出了修改。 「……谈恋爱吗?」 竹瑶:「……?!」 她猝不及防地僵在那里,眼眸睁得圆熘熘的。 「你、你——」 街边的路灯一盏盏无声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脸边。 他分明也是慌张的,舌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慌乱到又忘记要温柔,南哀时说:「和我在一起。」 竹瑶怔着,恍然间觉出了几分熟悉感。 就好像从前,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说,「留在我的身边。」 他确实不曾对她说过喜欢。 ……可她迟钝了许久许久,才意识到,那个邪魔,好像很早之前,就对她诉说过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爱恋。 甘愿受她的剑,被刺穿了胸膛,仍旧想要留在她身边,等待她回心转意。 甘愿在登天桥下受尽苦楚,重锻自己的魂魄身体,寻找他的踪迹。 少女琥珀色的眼眸逐渐蒙上了一层水光。 那张面容在夜灯下格外美丽,眼眸含着泪,又分外安静。 她点了点头。 南哀时的心脏似乎停了一拍。 这世间只有她一人,会这样温柔地看着他。 他等待了许久,追寻了许久,如今好像终于能够将那琥珀色的宝石收拢在手心里。 南哀时张了张唇,「我……」 许久之前就涌上过的欲/望,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曾以为那是自己的阴暗贪念。 有人从身后的餐厅里走出来,那热闹声响,悠扬歌声,响起一剎,又被关上的门掩去。 南哀时长指摘去面上墨镜,温柔抬起她白皙下巴。 橙黄夜灯落入他的眸底,他终于能够遵循着欲/望,向她俯身靠近。 作者有话说: 狠狠打出正文完三个大字!我泪目了 感谢大家,这章会掉落小红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