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后福 卷六》 第1章 【正文开始】 郎中预测宋嘉宁会在五月二十前后生, 然而到了二十五这日,宋嘉宁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宋嘉宁觉得自己哪都好好的, 不痛不痒, 所以她照旧吃喝睡觉,可谓是没心没肺。赵恒面上平静,心里却担忧不已,就算几位太医都说王妃脉象稳妥, 赵恒也不放心, 夜里睡下,宋嘉宁有点动静, 哪怕只是抬手挠挠后背的小痒, 赵恒都会惊醒。 晚上睡不好, 白日照旧早起上朝。 盛夏时节,京城的天说变就变, 只是晌午一顿饭的功夫, 天就阴沉下来了, 没过多久下起了瓢泼大雨,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鸣。昭昭太小了, 怕打雷, 一打雷连乳母都不要,只要娘亲哄,待在娘亲身边才安心。 宋嘉宁就与女儿一块儿躺在床上歇晌,雷雨不止,娘俩整个后半晌都在床上过的。傍晚赵恒回来, 宋嘉宁牵着女儿在屋里绕圈呢,毕竟大着肚子,一直坐着也不行。 「父王!」窗外传来一声隆隆的雷声,昭昭一头扑到父王腿上,小可怜似的。 赵恒知道女儿怕打雷,连忙抱起女儿,大手帮女儿捂住耳朵。 「王爷坐吧,我再站会儿。」宋嘉宁笑着叫他去椅子上坐。 赵恒瞄眼她鼓鼓的肚子,忍住没打听王妃今日的情况,不过看她气色红润,想来没有大碍。 「昭昭给父王讲故事。」宋嘉宁一手交给双儿牵着,一手扶着肚子,柔声道:「讲雷公电母那个。」 昭昭正是学话的时候,学会新词就急着向父王炫耀,娘亲一提醒,小丫头便坐在父王腿上,语无伦次地讲了起来。赵恒习惯三个字、四个字、五个字的说,昭昭现在挺像他的,也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蹦,边说边比划,杏眼认真地望着父王。 赵恒认真地听,最后真听懂了女儿的故事,说是雷公喜欢睡觉,电母怎么叫他起床雷公都不动,于是电母就往雷公身上泼了一桶水。水落到地上成了雨,雷公醒了,追着电母要与电母算账,天空的闪电是电母在跑,雷是雷公的怒吼。 不用说,赵恒也知道这是他的王妃瞎编的。 「可以着书了。」饭后歇下,赵恒侧躺在她身边,摸着她的大肚子道。 宋嘉宁满头雾水:「什么着书?」 赵恒笑着亲她鼻尖儿:「你编的故事,就叫……《寿王妃趣谈》。」 宋嘉宁脸上一红,嗔怪他道:「王爷就会笑话我。」 怀着孩子,她脸蛋更嫩了,杏眼水亮,娇娇的像个大宝贝,赵恒情不自禁含住她红红的唇,香了会儿,才抚着她脸缓缓道:「没笑你,明日起,每晚一篇,你讲,我写。昭昭大了,念给老二听,老二大了,还有老三……」 窗外雨声哗哗,赵恒拥着自己的王妃,低低地幻想夫妻俩的将来。 宋嘉宁一开始真以为王爷是在调侃她,可听着他清越的低语,看着他神仙般的如玉脸庞,宋嘉宁不知不觉被他的描绘吸引,然后就觉得,如果能有这样一本书,她念他写,真的挺好的。孩子们都大了,还可以念给孙子孙女们听,手里捧着他亲笔编的书。 「好啊,明天开始,王爷有空咱们就写。」她的故事都很短,晚饭前后写一点,不会耽误正事。 夫妻俩商量好了,翌日赵恒人在宫里,除了惦记宋嘉宁有没有生,终于又多了一样牵挂,提前列了一张单子,上面是迄今为止,她讲给女儿听的十来个故事名,诸如兔子、狐狸、葡萄、桃仙等等。 大雨还在下,天色阴沉,显得黄昏来的都比晴天早,赵恒便提前回府了。 前往后院的路上,赵恒还在想一会儿挑哪个故事放在开篇,结果刚到后院,就见双儿急匆匆跑了出来,兴奋地吩咐丫鬟们准备。一回头瞧见他,双儿激动地忘了行礼,只高声道:「王爷,王妃要生了!」 赵恒的心,瞬间吊到了半空。 产房早就预备了,产婆、郎中都迅速赶至,宋嘉宁生过一回了,没第一次那么紧张,既然产婆说不急着去产房,宋嘉宁就撺掇赵恒先写个故事打发时间。她有兴致,赵恒却无法从容,拿起笔时,手竟然控制不住地轻抖,视线时不时瞥向她鼓鼓的肚子。 「先写葫芦那个?」宋嘉宁摸着肚子,福至心灵。 赵恒能背出她所有的故事,闻言便记了起来,暗暗品味一番,赵恒笑道:「好。」 宋嘉宁便一边绕着书桌慢走,一边轻轻地讲故事:「从前,山里住着一个特别俊的神仙……」 赵恒持笔,认真写下她念的每个字,写到「神仙发现他的葫芦不见了,葫芦藤下多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刚写完最后一笔,宋嘉宁突然吸了口气。赵恒手一抖,笔尖儿在宣纸空白处留下一道痕迹。 「疼了?」无暇顾及宣纸,赵恒迅速绕到王妃身边,扶住她肩膀。 宋嘉宁张着嘴,当腹部再次传来熟悉的疼痛,宋嘉宁无奈地点点头。 「我扶你过去。」赵恒冷静道,关键时刻,他倒不慌了。 第2章 宋嘉宁看向宣纸,有点犹豫,想念完第一个故事再走,赵恒失笑,不顾闻讯赶进来的产婆与丫鬟,他抱着她哄道:「等你生完,再继续念。」 说话时,赵恒定定地看着她眼睛。 宋嘉宁懂了,王爷是用另一种方式安抚她,他们还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做想做的事。 「嗯。」宋嘉宁笑了,在自己男人的陪伴下,去了产房。 这一胎,宋嘉宁怀的顺利,生地也顺利,窗外雨势减弱,黎明时分淅淅沥沥地停下来时,仿佛呼应般,产房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那哭声清脆洪亮,如空山新雨后,有幼龙横空出世,盘旋半空彰显龙威。 「恭喜王妃,是个小公子!」产婆抱着刚收拾干净的男娃,笑盈盈地贺喜道。 宋嘉宁的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一看个头,就知道比女儿出生时胖,模样暂且看不出更像谁。 王妃看完孩子,产婆马上又抱出去给王爷看。 小家伙闭着眼睛,不谙世事,赵恒接过儿子,短短的一瞬,却想了很多很多。 「派人报喜。」 「是。」 于是寿王妃清晨诞下一位小皇孙的消息,立即被送进了宫。 终于又多了个孙子, 宣德帝阴沉多日的脸总算见了点晴,当日便亲自为小皇孙赐了名:佑。 佑,寓意天、神佑助。 「赵佑……」宋嘉宁抱着小小的儿子,轻念出声,然后笑着对赵恒道:「挺好听的, 那再从王爷挑的几个字中,选个作乳名?」怀胎十月,期间王爷断断续续给自家老二择了好几个字呢, 有男有女, 不能白费了苦心。 「不必,就叫佑哥儿。」赵恒倒很满意父皇赐的字。 宋嘉宁眨眨眼睛,忽的笑了,一孕傻三年,她光顾着哄王爷,忘了皇上赐名是荣耀, 若是不用,岂不是显得他们夫妻心有不满? 「笑什么?」赵恒点了点她脸。 宋嘉宁摇头,但笑不语,双颊白里透红, 眼眸如水。 赵恒便趁女儿不在, 俯身过去,轻轻地亲了她一口。边疆战事未平,朝野上下紧张,唯有在她这里, 他才能得到几许心神安宁。 睿王府,睿王心里可一点都静不下来,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因为迟迟没有儿子而输给老三一筹。佑哥儿佑哥儿,父皇居然给老三家的小子取名「佑」,难道是寄希望于老三父子保佑大周? 君心难测,单单一个名字,就让人挠心挠肺。 「王爷,王妃来了。」管事在门外回禀道。 睿王正烦着,闻言冷声道:「我有要事,叫王妃先回罢。」 管事只好去传话,说话时低着脑袋,怕王妃瞪他。 睿王妃却不甚在意地道:「既如此,等王爷忙完了,你记得提醒王爷去找我。」 居然没生气?管事纳罕地抬头,然而睿王妃已经转身,只留给他一道窈窕婀娜的背影,步伐似乎比平时慢了些。管事琢磨不出其中缘故,摇摇头,继续在院子里守着,黄昏时分,睿王出来,他赶紧传达睿王妃的话。 睿王本想去侧妃陈绣那边,陈绣肚子渐鼓,睿王眼下只能期待这胎了,不过睿王还没糊涂到无视王妃的地步,绷着脸先去了王妃的院子。 睿王妃笑盈盈地出来迎接。 「何事可喜?」睿王意外问,人家老三媳妇生了个胖小子,她该反思才是,怎么还有心情笑? 睿王妃当然有理由,故意看了眼肚子,再看向睿王时,笑容里多了一抹羞涩。 睿王心中一动,兴奋道:「又有了?」 睿王妃轻轻点头。 睿王愣了下,随即大喜,快步走到睿王妃身前,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天意,这一定是天意,王妃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在他羡慕老三的时候怀,那这胎肯定是个嫡子,是他的嫡长子! 「快,快去宫里报喜!」狂喜过后,睿王记起大事,立即吩咐道。 睿王妃看着男人比第一次当父亲时还喜悦的模样,被张氏、陈绣打压多年的怨气终于宣泄了出来。其实她前几天就偷偷请郎中号过脉了,确认了喜脉,但睿王妃一直憋着,专等着宋嘉宁生呢,然后在王爷最着急的时候,给他希望。 「安心养胎,明年若能给我生个儿子,我,我就把你放到心尖儿上疼。」睿王抱住她哄道。 「王爷可要说话算话。」睿王妃靠在他肩头,拈酸地哼道。 睿王笑,摸摸她肚子,搂着王妃进屋去了。 喜讯传到陈绣那边,就成了添堵的,丫鬟们退出去后,陈绣死死地攥住帕子,银牙暗咬。她比王妃年轻貌美,但终究低了一个位分,王爷平时宠她非常,一旦关系到大事,还是会将王妃、嫡子放在她前头。 第3章 如果王妃这胎是儿子,那就算她提前几个月生了长子,照样会被王妃比下去。 若是,王妃这胎出事…… 念头冒出脑海,陈绣胡乱扯帕子的手慢慢停了下来,抬眸看向窗外,眼底浮现算计。 有人惦记她腹中的孩子,睿王妃自己也猜得到陈绣、张氏可能会心存不轨,因此睿王妃行事十分谨慎,谨慎到连寿王府送来给佑哥儿庆满月的帖子,睿王妃都叫人婉言回绝了,说是夏日酷暑,她身子不适。 少个宾客,宋嘉宁没放在心上,自与王爷开开心心地筹备儿子的满月酒。 然而千里之外的蜀地,有人得知寿王妃喜诞麟儿,却用力攥紧了拳头。 「宋璋!」 远处有人喊他,男人从茶田中直起腰杆,高大魁梧,黝黑脸庞看似平常无奇,那双幽深漆黑的眼中,却隐藏着狼光。 茶田中的布衣百姓宋璋, 便是乔装易容的郭骁。 早在北伐之前,根据从寿王那听来的只言片语了解蜀地的水深火热后,郭骁一夜未眠,生出了野心。王侯将相,从来不是天定, 纵览史书,有几个开国之君是天生的帝王?无非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周的天下也是从前朝抢来的,为何高祖可以举兵造反, 他就不行? 蜀地百姓疾苦, 朝廷北讨辽国无暇分兵,正是天赐的策反良机。 成了,他会是中原新的帝王,父亲不会因为已经死去的赵家皇族与他翻脸,他也可以给她伪造一个身份,再接进宫中光明正大地宠爱。至于表妹, 郭骁自觉有愧,所以他会给表妹两条路,一是继续跟着他,他愿意给表妹皇后的尊荣但没有宠爱, 二是和离, 他会给表妹挑个配得上她的好男人,继续享受公主殊荣。 万一败了……他照样有退路。 「宋璋过来,先吃饭吧,吃完再摘。」茶田前头, 一个脸庞黝黑的高大汉子唤道。 郭骁端着簸箕,大步走了过去。 地头坐着两家人,刚刚喊郭骁的黑脸汉子姓王,名武,是青城县味江镇的一个佃农。味江镇两百来户人家,附近田地却都掌握在一个地主大户手中,剩余的百姓以前家里有地,却因为日子越来越穷,不得不卖地给地主,回头再从地主手中租地为生。众多佃农中,王武因性情爽朗乐于助人,威望最高。 坐在王武身边的绿衣女人是他的妻子李氏,夫妻俩有个十岁的闺女叫柳儿。另一个壮实男人叫李顺,乃李氏弟弟,因为家里人都死了,前来投奔出嫁的姐姐,就一直跟着姐夫王武住一起,今年二十三了,有个未婚妻,家住邻村,两家计划卖完这批夏茶就成亲。 「贤弟好好干,来年让你嫂子给你相个媳妇。」王武吃口窝窝头,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郭骁道。在王武眼中,郭骁是外地逃荒过来的一个灾民,沉默寡言,瞧着不好相处,其实又勤快又能干,还特别实诚,为了报答他的一饭之恩,竟甘愿做王家的奴仆。王武可受不起,见郭骁无处可去,就收了郭骁为义弟。 郭骁笑笑,低头吃饭,目光落在了身边的茶田上。今年又是旱年,茶叶收成不好,他看中王武在佃农当中的威望,可王武性情憨厚,他暂且没有理由劝王武起义…… 「李顺,李顺!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枣儿被他们村长欺负,逼得撞墙自尽了!」 茶田种在山上,山脚之下,突然传来村人的大喊,焦急的声音传过来,继续在空旷的山谷回荡。王武惊得忘了嚼窝窝头,妻子李氏难以置信地望向山下,郭骁同样诧异,只有李顺,噌地丢了手里的窝窝头,风似的往下跑去。 「你看着柳儿,贤弟随我走!」反应过来,王武沉声嘱咐妻子,他叫上郭骁跑了。 三个大男人一路狂奔赶到了三里地外的邻村,却只看到了李顺未婚妻枣儿头破血流的尸体,十七八岁的姑娘,瘦瘦小小的,满脸血污,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得出惊恐绝望,也看得出几分姿色。 「枣儿!」李顺扑过去,抢过未婚妻残留温度的身子,低头痛哭,肩膀明显颤抖,说不出来的悲凉。 「我要去告官!」枣儿父亲气红了眼睛,一边咳嗽一边瞪着村长家紧闭的大门吼道。 记起仇人,李顺猛地抬头,冲过去要踹开村长家的大门,可村长家里养了几个壮丁,联合起来拦住了。打不成,李顺与枣儿家人一块儿去县城告官,知县升堂,传来村长与村民审问。村长自然不肯承认,暗中塞给知县十两银子,如此虽然佃农们都帮枣儿一家作证,知县却还是判了枣儿爹娘、李顺诬告,一人打了二十大板。 衙役板子打得重,李顺是被王武、郭骁轮流背回家的。 黄昏时分,暑气未散,李顺趴在炕头,脸埋在胳膊里不停地哭,他姐姐李氏摘了草药哭着帮弟弟上药,王武看不过去,走到后院,狠狠捶了墙壁几拳。 第4章 「大哥,豪绅欺压百姓,官府助纣为虐,今日死的是二嫂,若咱们继续忍下去,明日冤死的,便可能是柳儿,是嫂子。」 身后传来隐忍怒火的声音,王武心中一凛,慢慢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他的义弟。他知道义弟说的都是实话,绝非危言耸听,可是,除了忍,他们还能做什么?打不过地主豪绅,更斗不过官府衙役…… 「大哥,咱们反吧。」郭骁盯着王武的眼睛道,声音低,却如寒冰直接刺中了王武的心。 王武大骇,下意识看向左右,怕被人听见。确定没人,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身汗,靠近郭骁,担忧道:「贤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骁握拳,幽幽的眼底腾起压抑许久的熊熊怒火:「大哥以为我疯了?那大哥可知我为何会流落此地?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哥,我与二哥一样,都是未婚妻被人欺辱,但我咽不下这口气,趁那畜生落单,我一刀抹了对方脖子,然后逃窜至此,本想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下去,结果呢?二哥又……」 话未说完,一拳砸在了墙上。 王武这才知道义弟心里的苦,两个弟弟都被人逼死了妻子,再听着屋里自己媳妇、女儿的哭声,想到女儿长大可能也会被恶霸盯上,王武一咬牙,瞬间做了决定,按住郭骁肩膀道:「贤弟莫悲,明日大哥便去联系其他佃户,只是大哥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如何行事,还需贤弟为我出谋划策。」 「我的命是大哥救的,只要大哥一声令下,宋璋愿做先锋,为大哥攻城掠地!」郭骁斩钉截铁道。 两人一拍即合,再去与李顺商量,李顺死了未婚妻,恨不得扒了地主一家的皮吃了知县衙役的肉,自然不会反对。接下来,郭骁这个读过书的「老三」开始充当军师,先劝李顺安心养病,他与王武静待时机。 过了几日,官服来收茶,价钱竟然比去年又低了一成。蜀地大旱,今年茶叶摘的本来就少,官府一边不让百姓私卖一边又不停地压低收价,茶农种的茶叶四成交给地主,剩下的卖了,连半年的口粮都买不到,简直是没法过了! 就在此时,郭骁示意王武、李顺可以暗中拉拢佃农了,还帮二人想了个游说之词:「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官商、地主靠搜刮咱们富得流油,咱们却越过越差,今日我要为民起义,他日所得,众人平分! 佃农们都是有了这顿愁下顿的,一听可以分钱,加上人多势众,抢镇上一个地主似乎很容易,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只用了两日,味江镇的二百多户佃农便全部投靠了王武,当日晚上,王武高举火把,率众攻入地主家,杀了地主一家,钱财平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杀了人,就必须继续杀下去,否则早晚会被官府抓捕,于是歇了一晚,早上吃饱喝足了,王武、李顺又带着百十个壮丁去了隔壁村子。生活艰难,各村佃户早就积攒了一肚子怨气,这会儿一看有人带头打地主,都不用王顺等人劝的,主动抄起镐头就跟着一起打了起来。 短短十日,青城县所辖村镇尽归王武、李顺所有,手下也聚集了两万杀红了眼睛的壮丁。 起义军以王武、李顺为首,却鲜少有人知道,真正出谋划策的,其实是两人的义弟兼军师宋璋,也就是京城卫国公府赫赫有名的世子,郭骁。 青城县衙,郭骁将王武、李顺叫到舆图前,指着青城东边的一处道:「大哥二哥,明日伐邛州,你们意下如何?」 「三弟说打哪儿我们就打哪儿!」王武狂笑道。得了甜头,被成千上万的人高呼大帅,王武早养足了胆子,再没有初起义时的犹豫摇摆了,而兄弟俩对郭骁的信任,也越来越坚定。 就在起义军疯狂攻打远近县城时,蜀地官员关于百姓造反的奏折,也迅速被传到了京城。 与此同时,北方辽国的萧太后,稳固内政后,也亲自率军南下,报大周主动挑衅的仇来了。 内忧外患,朝廷告急! 蜀地佃农造反, 宣德帝震怒非常! 辽国来攻, 这是边疆战事,只能说辽敌觊觎中原, 意图南下入侵,但百姓造反, 却是直接对他这个皇帝对大周朝廷表示不满,而史书上记载的百姓造反, 哪次不是百姓被朝廷逼得过不下去时才反的? 现在好了,蜀地这一反,简直是在告知后代子孙, 他宣德帝为政不仁! 早朝之上, 宣德帝直接下旨, 命蜀地将领立即派兵镇压。虽然内忧外患,但宣德帝眼里只有北境辽国的二十万铁骑, 区区两万佃农, 宣德帝只是愤怒, 但并不觉得镇压起来有何难的。帝王这么想, 臣子们也都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赵恒去年就开始留意蜀地的情况了,今日真的出现百姓造反, 而父皇似乎要轻轻放过,赵恒便走出文臣那列, 沉声开口道:「父皇,儿臣有奏。」 第5章 二皇子睿王疑惑地看向他。 宣德帝嗯了声:「说。」 赵恒抬头,从容不迫道:「父皇, 佃农造反,乃因博买务,茶、丝禁贩,断百姓财道,兼之大旱,田产锐减,百姓艰难。儿臣以为,佃农为财反,穷者羡而从,若朝廷解禁,免赋一年,则再无从者,叛军便可破。」 一两万叛军不足为虑,怕就怕其他蜀地百姓为了钱财纷纷加入叛军,叛军越多,朝廷镇压就越吃力,如今辽敌入侵,对蜀地百姓当采取怀柔安抚之策。 他这个建议,臣子当中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 宣德帝皱了皱眉。 睿王见风使舵,皱眉反驳赵恒道:「三弟此言差矣,蜀地富庶众人皆知,百姓家有余财,这次造反分明是想逼迫朝廷允许他们贩卖丝茶好牟取更多私利。如此刁民,就该镇压剿灭,否则这次朝廷如他们所愿,下次他们另有所图再次造反,朝廷难道还要一让再让?」 言罢,睿王朝龙椅上的宣德帝道:「父皇,三弟所言,儿臣认为不妥。」 「蜀地富庶,二哥怎知?」赵恒冷声问。 睿王便要列举蜀地每年上缴朝廷的田赋、商税,但宣德帝心思都在接下来的北伐大策上,见两个儿子要吵,宣德帝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蜀地事小,就按朕先前所说,你们俩倒是说说,如何应对契丹骑兵?」 睿王愕然,大周接连在辽国手下吃败仗,老将李继宗死后辽国气势更胜之前,这个节骨眼,他可不想冒然搀和战策,胜……他没把握,败了,却要背锅。 「父皇,萧太后亲征,父皇有腿疾,不便御马,儿臣愿出兵,鼓舞士气。」赵恒立即道,声音都比刚刚拔高了几分,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赵恒能不怒吗?这次北伐,父皇战策可行,实乃领兵大将争功误事,致使城池失守,是男人骨子里都有血性,更何况坐江山的皇族王爷?辽国要抢的,可是他赵家。 赵恒早就想亲赴战场了! 睿王惊诧地看了他一眼,似要探究老三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急于表现都失去理智了,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结巴王爷竟然还想上战场。赵恒一脸肃穆,睿王无法确定,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一次,睿王都保持了沉默,没有争抢,唯恐父皇派他这个四肢康健说话利索的皇子去坐镇边疆。 宣德帝原本有点不满老三对蜀地的建议,但看文弱的儿子居然有代他出征的雄心,宣德帝立即忘了那点不快,只是,想到老三说话结巴,想到已经丢了一臂的老四,宣德帝突然犹豫起来,怕老三再出意外。 「皇上,寿王殿下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但从未带过兵,臣以为不妥。」新任枢密使李隆沉吟道,他是枢密使,也是李皇后的亲哥哥,四旬年纪,生的魁梧结实,乃宣德帝的心腹大将,立过不少战功,只有资历不如前任枢密使曹瑜。 李皇后膝下没有皇子,李隆与诸位皇子都无交情,现在反对赵恒带兵,也是单纯的不信任。 文人之间相轻,论打仗,武官更看不起文人。 「曹瑜、王胜皆大将,又如何?」赵恒平静问,他要上战场,无人能挡。 自从第一次北伐被宣德帝当众训斥过后便越发内敛的寿王爷,突然咄咄逼人起来,如寒剑出鞘,登时震惊了所有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李隆却被噎得哑口无言,谁让曹瑜、王胜确实打了败仗呢? 「父皇,四弟受伤,儿臣代他去,将士便知,天家不惧辽,才能振士气。」赵恒单膝跪下,拱手请旨。 「好!吾儿英勇,朕之幸,亦是大周百姓之幸!」 儿子豪情满志,宣德帝骄傲不已,离开龙椅大步走到赵恒面前,亲手将赵恒扶了起来。看着面前早就长得比他高比他壮的老三,扶着那结实有力的手臂,宣德帝用力捏了捏,高声下旨,命寿王赵恒统领东路军,代君亲征,抵御辽国入侵。 既然破例用了文人带兵,接下来商讨战策,宣德帝终于不嫌弃中书省的大臣了,命宰相李鹤、副相陆峋等人一同议事。北伐虽然败了,也死了几员大将,但大周战力尚存,并不逊色辽国,对于收复幽云十四州,宣德帝还是抱了一丝希望的。 连续三日,赵恒都在前院歇的,明日便要出发,这日黄昏,赵恒总算放下大事,去了后院。院子里小丫鬟见到他,要行礼,赵恒看眼上房窗户,制止了,一路安安静静地走到东次间门前,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帘后,垂眸静听。 他好奇,他不在的时候,她们娘仨会做什么。 「姐姐呢?这儿呢!」 里面传来女儿稚嫩含笑的声音,赵恒情不自禁笑了,知道女儿在陪弟弟玩捉迷藏的游戏,小手捂住脸蛋,再拿开逗弟弟。女儿笑声不断,快三个月大的儿子也会笑出声了,唯独没有王妃的动静。赵恒意外地看看门帘,进去了。 第6章 「父王!」昭昭坐在弟弟旁边,松开捂着脸的一双小胖手,刚要逗弟弟,却见父王走了进来,小丫头高兴坏了,毫不留情地丢下还不会爬的弟弟,兴奋地往门口跑。 赵恒抱住女儿,视线却投向了暖榻一头。她盘腿坐在窗台前,背着夕阳而坐,抬头看他,发梢脸侧仿佛泛着一层浅浅金光。那一瞬,赵恒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看到她手里拿着针线,一只棉袜已经快要缝完了。 「又操劳。」赵恒不悦道,单手抱着女儿,另一手朝她伸去。 宋嘉宁没像往常那样凑过去,看眼躺在那边仰着脑袋瞅父王的佑哥儿,宋嘉宁柔柔笑道:「王爷先陪他们姐俩玩会儿,我再缝几针就好了。」王爷心怀天下,她无法阻止也不想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做几双袜子,衣袍等大件的,短短三日,她根本做不出来。 赵恒明白她的心,见她低头认真缝,眉目温柔,便没再强求她休息,他坐到榻上,跟昭昭一块儿逗佑哥儿。相处时间不多,赵恒抱着什么都不懂的儿子,然后教开始懂事的女儿:「娘照顾你们,很累,昭昭要听话,别惹娘生气。」 昭昭歪头往后瞅,宋嘉宁配合王爷看女儿,对上娘亲美丽的脸,昭昭咧嘴儿笑了,乖乖点头。娘亲给父王缝袜子,她帮娘亲照顾弟弟。 女儿乖巧,赵恒轻轻蹭了蹭自家小仙女的脑顶,他这一去,心甘情愿迫不及待,唯独舍不得的,就是他们娘仨。怕女儿哭,赵恒没敢跟女儿说他明天就要走了,晚饭后赵恒让宋嘉宁先休息,他分别送姐弟俩回房睡。 「父王,讲故事。」被父王放进被窝,昭昭还舍不得父王走,眨着眼睛撒娇。 赵恒笑,俯低身体,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问:「讲月婆婆?」 昭昭点头。 赵恒轻声说给女儿听。月婆婆就是天上的明月,红日落山,月婆婆便爬上来,为大家照亮。 很简单的故事,昭昭没听完就睡着了,赵恒亲亲女儿,又看了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退出房屋,赵恒转身,一抬头,就见他的王妃一袭长裙坐在走廊中的美人靠上,目光相对,她笑了,提着灯笼起身,月色之下,她裙摆随风摇曳,仿佛将要归去的仙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天就要分开,赵恒突然不安,沙场无情,他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会万无一失。 「怎么出来了?」赵恒快步过去,临近中秋,晚上转冷,她出门也不穿斗篷,看着分外单薄,赵恒想也不想,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用身体帮她取暖挡风。 「想你。」宋嘉宁伏到他肩膀,低低道。想到明早他便走了,她忍了许久的泪,慢慢地浮上来。 两个字,已带哭腔,赵恒手臂收紧,加快脚步回房。 都说儿女离开父母是骨肉分离,这一晚,宋嘉宁就变成了赵恒的骨赵恒的肉,紧紧地攀附着他,想要融到他身上跟他一块儿走。 「王爷,早点回来……」筋疲力尽之际,宋嘉宁趴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央求道,尚未分别,便已盼他早归,安然无恙。 「好。」赵恒贴着她发烫的侧脸,声音低沉,「安安等我,很快的。」 此次抵御辽兵南侵, 赵恒为东路监军, 枢密使李隆为主帅,郭伯言、赵敬、荆毅等大将随行。大军八月中旬抵达镇州, 李隆、郭伯言等将领议事,赵恒这个监军主要负责旁听, 但若主帅、监军意见相左,当以监军为尊。 辽军未至, 这次主要商议如何布防,李隆命郭伯言带两万人马驻守镇州西侧的关南,东边定州交给定州刺史崔翰, 他自率十万大军固守镇州。北境几处险要失守, 镇州、关南、定州便成了周境屯兵重镇, 不容有失。 「哼,契丹扬言要取我镇州, 却只派十万骑兵来攻, 也太小看咱们大周将士了, 我敢断言, 契丹这次只是想报复咱们先前攻打幽州之仇,发兵镇州碰碰运气, 赢了最好,败了再去打别的地方, 所以这一战,咱们必须打得漂亮,狠狠挫挫辽人锐气!」主帅李隆站在沙盘前, 鹰隼般的眼睛一一扫过身边的大将。 李隆年方四旬,在武将中算是年轻又有威望,其人勇猛果敢,麾下镇戎军威名赫赫,只略逊色常年镇守西路的李家军。先前曹瑜率领的的东路军节节败退,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李隆的镇戎军全身而退,深受宣德帝嘉奖,一口气升了枢密使。 郭伯言与李隆是同时起来的,他的妹妹做了淑妃,李隆的妹妹当了皇后,两人履历相似,有过惺惺相惜的战场情谊,却也有过论功行赏时的暗中较劲儿。李隆性傲,郭伯言沉稳,今年之前,郭伯言处处压李隆一头,现在李隆当了主帅,隐隐流露出几分倨傲,郭伯言自然谨言慎行,痛快领命。 「王爷意下如何?」都吩咐下去了,想起后面还坐着位王爷,李隆回头,不卑不亢地问道。若是前楚王过来督战,李隆或许还会敬楚王三分,但今日来监他军的是文质彬彬的寿王,李隆打心底看不上。 第7章 赵恒看他一眼,离座,走到沙盘前,目光低垂,然后指着关南一带对郭伯言道:「关南水多,河流纵横,可广挖水田,和时耕种,战时陷骑兵。」辽国骑兵靠战马所向披靡,最适合平地奔跑,一旦战马受阻,辽兵便寸步难行。 郭伯言颔首:「王爷所言极是,臣过去后即可着手。」 镇州一带城墙坚固,如何防守无需赵恒再赘言,今日议到这里,赵恒自去王帐休息。 寿王走了,郭伯言等人也散了,主帅李隆忍不住与他的心腹副将荆毅道:「挖田挖田,全是书生之言,只会逞口舌之快,真到了战场上,还不吓得屁滚尿流。」 荆毅也不认为白面书生似的寿王适合当监军,附和地笑笑,但还是低声提醒道:「将军慎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他可不敢说寿王的闲话。 李隆哼了哼。 翌日清晨,李隆照旧早起,洗了手脸换上战甲,要去巡视兵营,结果刚出大帐,忽闻练兵场传来一阵整齐的喝彩。李隆挑眉,见荆毅从旁边走了过来,他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荆毅一脸茫然,同样不知,两人互视一眼,并肩朝练兵场走去。离得近了,只见高高的演武台上,苍松青柏般立着一道人影,晨光熹微,那人一身黑甲,衬得脸庞莹白如玉,恍如神仙下凡。 人在军营还能长得这么白,除了寿王,李隆想不出还能有谁。 演武台上,赵恒身穿黑甲当中而立,在他身后,八个侍卫肃容站成一排,手里分别端着一匣白花花的银元宝,元宝不大,每个也就一两,但架不住多啊,堆得小山似的,往那一摆,比美人脱了衣裳还叫人心动。 福公公微微弯着腰,瞧见远处走来的李隆,福公公不禁挺直脊背,用更大的声音对台下众将士道:「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咱们王爷同样是习武之人,每日晨起必定会练番功夫。」 此言一出,李隆讽刺地翘了下嘴角,一列列步兵中也传来一阵低笑,都不太信。 赵恒听见了,依然云淡风轻,福公公也不恼,继续道:「昨晚王爷说了,早就听闻东路军的将士们个个骁勇善战,武艺过人,左右王爷也要练武,便决定自今日起,每日请三位将士陪王爷过招,凡是敢于登台与王爷比试的,每人赏银一两……」 陪王爷过招就有银子拿? 听到这里,众将士哗然,内敛的心中兴奋,性子豪放的当场就嚷嚷了起来,争抢着要上台。群情激奋,福公公扭头看自家王爷,赵恒负手而立,等了会儿,才抬起右手,宛如无声的号令,台下大军瞬间归于平静,个个翘首以待。 福公公心领神会,继续扬声道:「凡是能在王爷手中坚持十招以上的,赏银五两,超过二十招,赏银十两。打成平手,赏银五十,若能胜过王爷,赏银百两!」 「王爷威武!王爷威武!」 不知谁带的头,众将士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声音如雷,震耳欲聋。 待这波浪潮平复,福公公最后宣布条件:「比试会一直持续到大军凯旋,但每人只有一次陪王爷练武的机会,所以看完今天的比试,大家量力而行,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在王爷手中都坚持不过十招的,随时可以上台,若是觉得自己再练练能坚持十招,那就勤加练武,过段时日再上台!」 「好!」 福公公再看王爷一眼,然后对着台下道:「为了让大家对王爷的身手有个大致了解,今日先请一位队头、都头、营指挥使上台……那就,从第一个冲上台的营指挥使所管营队中挑!」 大周军制,五十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都,十都为一营,营指挥使统管五千兵马。 十万大军,共二十位营指挥使,福公公话音刚落,那些营指挥使们便在手下将士的高声怂恿下,争先恐后朝中央的演武台跑去,当然,距离有远有近,最终让演武台正对面名叫石保的营指挥使领了先。 「末将拜见王爷!」人在台上,石保兴奋地朝寿王行礼。 赵恒颔首,言简意赅道:「在你营中,择一队头、都头。」 低沉平静的几个字响在头顶,听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而且自有龙子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石保低着脑袋,眼珠子转了转,竟有点不信王爷口吃了。不过这只是一个念头,比试拿银子要紧,石保大声应下,视线移向前方,直接吼了两个人上来。 由弱渐强,赵恒先与统领五十人的队头过招。 这些全是大周最精锐的禁军,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赵恒个头不输他们,但相比之下身板就没了常年练武的粗狂彪悍,俨然一个文弱书生。上台的队头是第一个出手的,见王爷如此瘦弱,不由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试探着出手,生怕自己一拳头把寿王爷打坏了。 可就在他的拳头距离王爷只有半臂时,他看见王爷笑了下,面如冠玉,眸如…… 第8章 还没找到词来形容,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落在台下众人眼中,便是身高马大的队头,竟被看似瘦弱的寿王爷拽住胳膊高高抡了起来,越过肩膀,直接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变故太快太让人震惊,以至于被摔的队头傻了眼,台下将士们也都呆呆地张开嘴,直到队头滚了半圈爬起来向王爷行礼,众人才猛地回神,再报以前所未有的阵阵喝彩! 「与人交战,切不可轻敌。」赵恒拍拍队头肩膀,平静教诲道。 队头输的太快,一来丢人,二来有点担心王爷误会他没本事,不配当队头,正忐忑呢,高高在上的王爷居然提点他了! 「王爷放心,末将记住了!」 队头激动地满脸通红。 赵恒点头,叫他去领赏银。 接下来是都头。亲眼目睹了寿王的身手,都头不敢再大意,武将一比起武来,也忘了尊卑,使出浑身解数朝寿王攻去。能统领百人,都头自然有些本事,然而也没能在寿王手下坚持过五招。如果说上次赵恒胜在深藏不露,这一次,却是实打实地露了一手真功夫。 至此,十万大军,都头以下,全部对寿王心悦诚服,就连默默观战的主帅李隆,看寿王的眼神也渐渐变了。 第三个比试的,便是统管五千禁军的营指挥使石保了。 动手之前,赵恒打量石保一番,疑道:「你姓石,威武郡王……」 高祖皇帝靠发动病变称帝,曾与拥护他的九员大将结为异姓兄弟,其中一人姓石名守信,乃两朝元老,生前战功赫赫,死后宣德帝追封其为威武郡王。 「正是家父。」石保不无骄傲地道,虽然父亲过世之前曾有罪名。 赵恒听了,俊美脸庞终于露出几分郑重,朝石保拱手道:「虎父无犬子,与将军同台,是本王之幸。」 习武之人切磋,对方越郑重,便是越看得起你。王爷居然如此礼遇他,石保莫名眼眶发热,怕被王爷看笑话,急忙拱手掩饰道:「王爷客气了,来吧!」 两人相距丈远而站,台下静寂无声,赵恒此时才认得石保,台下大多数将士却早就知道石保了,也知道石保的本事,若非受其父亲所累,官职早就升上去了。强强交手,将士们都捏了一把汗,主帅李隆紧紧盯着寿王,只觉得台上那个神仙似的俊美王爷,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石保强在外家功夫,练得一身精肉硬如铜墙铁壁,力大无穷,赵恒主修内家拳法,行动敏捷。两人斗在一块儿,石保虎拳生风,却碰不到赵恒,赵恒倒是打到石保几下,然而石保纹丝不动,他拳头却隐隐作痛。 这是赵恒第一次与势均力敌的武将过招,福公公心惊胆颤,赵恒则越打越痛快。 「将军?」 台下,荆毅低声询问李隆。 李隆紧观战局,见赵恒从容不迫,石保却面红耳赤,步法渐乱只能防御,显然胜负已定。 果不其然,又过了十几招,石保一个不察,被赵恒扣住了命门。 诸将呼声震天,李隆只想苦笑。 他的皇后妹妹啊,若是看到这一幕,怕是肠子都要悔青吧?后悔不该在楚王癫狂时,早早放弃皇长孙升哥儿,以致失了楚王、寿王兄弟俩的心。 赵恒每日早上在演武台与将士比武, 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上台就有银子拿, 士兵们跃跃欲试,都是血性男儿, 明知会输也不想输的太难看,私底下争先恐后勤奋练武。其次, 朝廷两次北伐惨败,第一次皇上大腿中箭, 第二次恭王爷断了一臂,黎民百姓自己怕了辽国骑兵,也担心赵家皇族不是辽国的对手, 如今发现书生似的寿王竟然武艺超绝, 副将荆毅上台都是寿王手下败将, 有这么威武的王爷带着他们,诸将士终于看到了战胜辽国的希望。 赵恒关心的却不仅仅是军营士气, 一天一半时间在军营, 剩下一半, 赵恒便带上一队人马, 巡视镇州一带的平民百姓。幽云十四州是中原之地,任何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帝王都会想收复失地, 从朝廷的角度讲,发兵义不容辞。但战事一起, 百姓必然受连累,壮丁们参军上了战场,只留老弱妇孺耕种田地, 万一辽兵打过来,就彻底耽误了农作。 战事暂且不可避免,赵恒只能安抚百姓,叫百姓们知道宫里的皇上记得他们,绝非穷兵黩武。赵恒无法长篇大论,福公公却是个能说会道的,百姓们看到王爷亲自来关怀他们,心里感动地不行,再听了福公公一番能把死人哄活了的甜言蜜语,这两年积累的怨气便散了大半,纷纷表示愿意为朝廷效力,就连街上七八岁的男娃,都知道当兵可以拿银子,一心想快点长大保家卫国呢。 赵恒行事谨慎,私访百姓,凡是慰问之词,都会冠以父皇的名义,如此百姓们夸起来,也是皇上与寿王一起夸。 镇州这边的情况迅速传到了京城。 第9章 听闻营中军心大振,百姓也不再怨声载道,宣德帝看着奏疏,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宣德帝想到了老三小时候,那时老三脾气与老四差不多,都争着在他面前表现,希望得到他这个父皇的夸赞。他经常夸老四,所以老四越长越开朗,他总是惋惜老三的口疾,于是老三渐渐淡出了他的视野,深居寡出,渐渐让所有人都误会他是个闭门读书的书生王爷。 可他的老三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老三身手了得,肯定是一直在坚持练武,朝廷出事,老三口直心快,只要他觉得对的,便是明知会触怒父皇也要大声说出来,一心为民。文武双全,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老三重情重义。 口疾? 宣德帝笑了,这两年老三说话越来越利索,虽然一次只能说四五个字,但老三字字珠玑,词能达意,话少反而更添威严,又有福公公在旁伺候,那点口疾,并不影响什么。 有这样出色的儿子,宣德帝老怀欣慰,只是笑着笑着,宣德帝微微蹙眉。立嫡立长,老三是好,但老二担了这些年差事,也从未有过差错…… 「皇上,睿王殿下求见。」大太监王恩进来禀报道。 宣德帝点点头,收起面前赞誉老三的奏折,抬头看向门口。 睿王含笑进门,目光相对,睿王朗声道:「父皇,儿臣听闻三弟在镇州立了功,特来贺喜,老三文能抚民武能震慑三军,此战辽兵必败。」 这话很入耳,宣德帝却摇头道:「尚未开战,还需谨慎,不可洋洋自得。」 「父皇教训的是。」睿王恭声道,随即表明来意:「父皇,老三用赏银激励士气,出的应该是他的私房钱,儿臣想过了,老三是为咱们大周带兵,儿臣身为兄长,不能只叫他一人费心,故儿臣预备了一千两银,想送过去,聊表心意。」 听到「一千两」,宣德帝默默在心里算了下,老三每日与三个士兵过招,风雨无阻比试半年,也只需五百两左右,若再送千两过去,岂不是添晦气,预示此战要拖个两三年?更何况老三还没穷到需要他特意补助。 「不必,待老三凯旋,朕多赏他些就是。」宣德帝随口道,说完拿起一封新的奏折。 睿王尴尬笑笑,告退了。 脚步声彻底消失,宣德帝从奏折中抬起头,对着老二离开的方向头疼起来。一个长,一个贤,论宠爱,都是亲儿子,哪分什么高下?老三这两年才立了些功劳,老二早早管刑狱,从未有过过失。 罢了,战后再想吧,还不急。 镇州,九月初,辽国十万骑兵终于汹汹而来。斥候来报,辽燕王韩况、大将耶律雄率领八万铁骑从平原一带直攻镇州,大将耶律单率领两万骑兵从镇州西侧的山路南下,兵分两路。大周这边,李隆命镇守关南的郭伯言带兵北上,绕到耶律单等人身后,在长城口埋伏,阻断辽国西军退路,他与副将荆毅、龙武将军赵敬带十万兵马,赶到满城以北,列阵以待辽兵。 将士们出城列阵,赵恒与李隆几位大将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辽兵未至,赵恒俯首,城外十万大军按照父皇所画阵图排成了八个方阵,两阵之间相隔数百步,一字排开,气势恢宏。正看着,远处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赵恒抬头,这一看,心中大惊。 辽兵蜂拥而来,势如洪水猛兽,大周将士集中一处或可一战,眼下如此列阵,相距甚远无法彼此照应,辽兵只需分头围剿各个击破,满城、镇守怕会失守! 念头刚起,一旁龙武将军赵敬突然道:「主帅,辽兵来势汹汹,咱们布阵过于分散,赶紧变成两阵吧!」 李隆握着城墙,怒容斥道:「大胆!大军出发前,皇上亲授阵图与我,命我按图布阵,不可效仿曹瑜,如今交战在即,你想抗旨不遵?」 辽兵来的太快,情急之下,赵敬不小心说了大实话:「皇上人在京城,怎能预料两军交战情形?曹瑜违诏兵败,是罪,我等遵诏却罔顾军情致使镇州失守,难道就不是罪了?左右都是罪,末将宁可抗旨退辽兵!」 竟然敢指责皇上的不是,李隆大怒:「你……」 「李隆听令,立即变阵,事后若或罪,本王独当。」十万火急,没时间浪费唇舌,赵恒当机立断,以监军之权命令道。 监军最大,李隆不得不听,见辽国骑兵距离己方不足两里,快马狂奔转眼便至,大周根本没有时间变阵,李隆心思一动,正要以来不及为由坚持皇上命他摆的八阵,赵恒却先他开口,冷声吩咐道:「荆毅面忠厚,派他去诈降,合兵之际,听鼓声袭辽。」 兵不厌诈,此计虽有失体面,但与镇州城池百姓比,体面又算什么? 寿王武断不容忤逆,与京城的宣德帝简直一模一样,李隆无话可说,只好派副将荆毅去诈降。 辽国主帅是燕王韩况,听闻大周要降,韩况喜不自胜,既然可以不动兵戈拿下满城、镇州,为何还要打?主意已定,韩况立即吩咐辽兵停下,等候大周合兵来降。辽国大将耶律雄却觉得不妥,提醒他提防周军有诈。这几年耶律雄在辽国已经成了军神般的人物,百姓们敬他,同朝官员却有不服气者,韩况便是其中一个。 第10章 「先前将军几番苦战,都未攻下满城,今日周将畏惧本王之威,主动献城,将军是不是不舒服了?」韩况盯着耶律雄,嘲讽地笑道。契丹蛮夷,说话都没中原人的弯弯绕绕,想什么就说什么。 他蛮,耶律雄却不冲动,既然苦劝无效,他便闭了嘴。 韩况冷哼一声,身穿铠甲去城外迎接前来投降的荆毅,结果就在辽国骑兵放松警惕之时,周军之后突然传来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鼓鸣,说好要投降的大周将士,也在荆毅的率领下,杀声震天地冲了上来。 李隆或许看不清形势,但绝对是名猛将,身先士卒,辽国骑兵一看到李家大旗,先没了胆子。 就在韩况后悔不已应接不暇时,耶律雄已率辽国精锐退到后方,鸣鼓收兵。他退得快,手下战力未损,燕王韩况退的慢,手下大军战死三万,被俘一万,狼狈至极。他们这里败了,西路耶律单见情况不对,立即撤兵,却遭到郭伯言截杀,两万骑兵全军覆没。 郭伯言杀红了眼睛,犹记得长子郭骁的仇,杀了耶律单,还想继续去追耶律雄,因为他的儿子,就是死在耶律雄儿子放的那把大火中。 「国公爷,王爷命您收兵,不得再追!」 传讯兵快马赶至,一声大喝,唤回了郭伯言的理智。耶律雄主力未损,他这边经过一场厮杀,只剩万余人,就是追上耶律雄,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退。」死死看眼耶律雄大军撤退的方向,郭伯言冷声道。 与此同时,蜀地起义军,也在主帅王武、李顺的率领下,与前来镇压的官军在江原城外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两方兵力相当,但起义军都是被官府逼得快要过不下去的贫农百姓,心底憋着一股子气,是为了活着为了命而战,拼死的劲儿,岂是官军比得上的? 官军节节败退,退到城下,起义军也追到了城下。 「放箭!」高高的城墙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对准起义军狂射,血战当中,王武额头中了一箭! 「大哥!」李顺、郭骁同时赶到王武身边,只是李顺是真的焦急,郭骁看似悲壮,眼底却冷如寒潭,视王武如草芥。 「不用管我,继续杀!」王武也是杀疯了,砍断箭杆,就那样顶着一截断箭,朝前冲了出去。 血战半日,江原城失守,起义军再夺蜀地一城! 蜀地。 江原城破, 守城将领张玘逃跑不成,被起义军押到了主帅王武面前。 攻城之时,王武额头中箭, 凭一腔热血继续拼杀了一阵, 大军攻破城门, 王武也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被郭骁、李顺扶到就近的一座府邸躺下,迅速召了随军郎中与城内几个名医来诊治,然羽箭射中额头, 拔出立死,不拔,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大哥……」李顺跪在床前,一身是血,满脸是泪。他自幼长在王家,王武既是他的姐夫, 也是他视为亲生手足的好大哥。出征之前,姐姐哭成泪人,叮嘱他们兄弟千万保重,宁可战败逃生也别逞能, 如今大哥出事, 他如何向姐姐交代? 「行了, 不就是死吗,死前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能与二弟三弟并肩作战, 大哥这辈子值了。」王武性情爽朗,临死也不惧怕,握着小舅子的手,趁自己还有力气,抓紧时间交代后事:「替我照顾你姐姐,柳儿长大了,你给她挑个好人家……」 李顺哽咽着点头。 王武慢慢抬起眼帘。 郭骁神色沉重地走过来,俯身与他对视。 王武对郭骁,有长兄对幼弟的照顾之情,也有平民百姓对大能之人的敬佩,相处半年,王武其实看得出来,他这位义弟来历不凡,他与小舅子能闯出这番天地,全靠贵人相助。望着那双深邃的黑眸,王武缓缓道:「三弟,我,我不行了,你二哥没读过书,以后,还望三弟辅佐……」 「不必大哥赘言,宋璋定会竭力辅佐二哥,早日杀光昏君贪官,为大哥报仇!」郭骁握住王武伸过来的手,沉声保证道。 王武笑了,视线艰难地回到李顺脸上,对视片刻,溘然长逝。 「大哥!」李顺扑到王武身上,压抑地哭了出来,郭骁站在一旁,回想王武其人,淳朴好客仗义疏财,虽为起义军主帅,却从不作威作福,也算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双手攥拳,郭骁忽的看向被人押着跪在一侧的守城将领张玘。 「二哥,这人如何处置?」郭骁冷声提醒李顺。 李顺闻言,身体僵硬片刻,猛地站了起来,抽出佩刀,当场砍下张玘人头,命人挂到城墙上祭奠兄长在天之灵。仇人杀了,心中悲痛却无法平复,李顺哭着收敛了兄长,翌日早上,按照大哥之前的计划,李顺率兵,亲自攻打江原城东面的蜀地重镇,成都。 成都乃前朝蜀国的都城,城墙之高之固,绝非其他小城可比,起义军强攻一日,损伤惨重,不得不退回江原城,这也是起义军对抗官府后遭受的第一次败北。兄长死了,又打了败仗,李顺突然没了底气,与郭骁商量道:「要不,咱们带着抢来的银子,找个山头驻守?」 第11章 官府难打,反正银子也有了,李顺真的想罢手了。 郭骁抿了下唇角,平民百姓,眼界就是窄。 「占山为王,银钱花完了,粮草吃光了,二哥如何应对?」郭骁平静地问。 李顺揉揉脑袋,脑海里冒出一个字,可是又觉得不妥。 郭骁知道他在想什么,叹息道:「官府逼得咱们过不下去,咱们三兄弟起兵,劫富济贫,故各州县贫苦百姓纷纷投奔我等。若占山为王,将来免不得要抢民为生,那与匪盗有何区别?大哥侠肝义胆,得知你我欺压百姓,定会死不瞑目。且朝廷不会罢休,此时北有辽兵,朝廷无暇顾及咱们,咱们若不趁此机会攻占城池壮大兵力,一旦朝廷空出手来,咱们手下这五万军马,只能坐以待毙。」 李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六神无主道:「那该怎么办?」 郭骁将他叫到舆图前,指着成都北方的蜀州道:「成都难攻,咱们可先逐个攻破周围小城,待兵力足够,再掉头过来,一举拿下成都。」接连指了几座城池。 他声音平静,指点江山时成竹在胸,李顺不知不觉镇定了下来,钦佩无比地道:「三弟有勇有谋,定是天上的武曲星转世!」 郭骁笑了下,目光却落在了蜀地舆图没画到的东北方,大周京城。 京城,因为寿王在镇州满城痛击辽兵,宣德帝这两日都神清气爽,虎步生风,只是没高兴多久,就收到了蜀地的战报。得知起义军竟扩充到了五万之多,打得蜀地官兵节节败退,宣德帝的好心情立即飞到了天边,狠狠地将奏折砸了出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治理不好百姓,镇压也不行,他到底养了怎样一批庸官! 「父皇,儿臣愿领兵前去平叛。」睿王第一个走了出来,主动请缨道,声音洪亮。辽兵他不敢打,叫老三在李隆、郭伯言的辅佐下抢了功劳,现在蜀地造反,简直是老天爷送他的表现机会。 儿子一个比一个英勇,宣德帝欣慰归欣慰,却绝不可能将两个皇子同时派出去,再者,宣德帝仍然没把那五万百姓组成的起义军看在眼中,官军之所以接连败退,全是将领领兵无能。宣德帝看向武官那列,很快有了人选,封老成稳重的高载为西川巡检使,前去统率平叛事宜。 高载当天便离京了,宣德帝喘口气,继续留意北疆战报。 寿王府。 宋嘉宁也在记挂自己的丈夫。上个月王爷走得匆忙,宋嘉宁来不及做什么,王爷走后,宋嘉宁又想又担心,若闲坐着什么都不干,心里真是片刻都无法安宁,便叫丫鬟们准备针线,她亲手给王爷缝制御寒的冬衣。 秋光融融的暖榻上,她低头忙针线,隔着一方红木矮桌,昭昭在那边陪佑哥儿玩,自打有了弟弟,昭昭终于不再时时刻刻缠着娘亲了,而且小丫头也越来越懂事,知道娘亲要给父王做衣服,不能捣乱。 「娘,弟弟嘘嘘了!」亲眼看到弟弟小短腿中间窜起一道水流,昭昭立即大声道。 宋嘉宁笑,乳母早已赶过去,帮佑哥儿换裤子、垫子。昭昭目不转睛地看着,乳母铺垫子的时候,她还有模有样地帮忙拍了拍。宋嘉宁看得一清二楚,心想稍后给王爷写家书时,一定要把这件事写进去。 「王妃,郡主的手炉做好了,您要过目吗?」双儿进来询问道。小郡主一年一长,小手长大了,冬日捧着的手炉也得跟着变大,年年都得换新的。 宋嘉宁正好也缝累了,点点头,然后放下针线,她过去陪昭昭、佑哥儿玩。双儿捧了两个精致的小铜炉进来,铜炉上面镶嵌了一圈宝石,随便一颗都是外面富商想买都买不到的稀罕物,然而在寿王府,在王妃、郡主使用的器物上,时常可见。 「这是父王专门给昭昭画的图,再让工匠铸造,昭昭喜欢吗?」宋嘉宁抱着白白胖胖的佑哥儿,笑着问女儿。 昭昭捧着圆圆的手炉,一边看新玩意一边点头,点完了才试图抠一枚宝石,抠得特别认真。 宋嘉宁摸摸女儿脑袋,教女儿这是暖手用的。 昭昭眨眨眼睛,仰起脑袋问:「娘有吗?」 宋嘉宁点头。 昭昭满意了,看到娘亲怀里睁着一双乌溜溜大眼睛瞧她的弟弟,又问:「弟弟呢?」 宋嘉宁还是点头,女儿太可爱,她忍不住亲了一口。 昭昭还没问完呢,望着窗户问:「父王呢?」 宋嘉宁愣了下。王爷体热,冬日从来都是王爷给她暖手,他自己却没用过,有时天寒地冻,他从外面回来,她心疼他,捧着手炉送过去,王爷却顺势将她拉到腿上抱着,只稀罕她的人。无声的温存旖旎浮现脑海,宋嘉宁不由走了神。 「娘,父王有吗?」昭昭又问了一遍。 宋嘉宁惊醒,下意识点头。 昭昭高兴了,继续玩她的手炉,宋嘉宁看着女儿,心思再次飞到了王爷身上。马上就要入冬了,王爷人在边关,甚至要亲赴战场,无论是握缰绳还是持刀剑,手都得露在外面,北地严寒,会不会冻伤了手? 第12章 这么一想,宋嘉宁就坐不住了,喊来刘喜,叫刘喜预备一箱治冻手的膏药。 膏药管治,却不能防,宋嘉宁摸摸下巴,开始琢磨如何帮王爷御寒。想了半日无果,夜里洗脚,看着双儿帮她脱了长长的白绫袜,宋嘉宁心中一动,绣个东西把王爷的手包住不就行了? 有了一个念头,宋嘉宁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王爷要带兵打仗,包住手背可以,手指得露在外面,不然拿东西都不灵活。晚上想出了大概样子,第二天,宋嘉宁又是画图又是挑选料子的,忙得都没空哄孩子了。 九月底,侍卫带着王妃的家书与包袱,快马加鞭去镇州送信。 赵恒早就盼着了,等福公公退下后,他先拆开信封。熟悉的秀气小字,熟悉的灵动童像,每一笔,都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赵恒看看画上的漂亮女儿,看看长大了一圈的胖儿子,唯独没有她。 寿王毕竟是曾经修过仙的寿王,兴致一起,当即提笔研磨,照着她的画,重新画了一幅,画她抱着佑哥儿,女儿撒娇地靠在她身旁。 画好了,对着她的画像发了会儿呆,赵恒终于想起她还送了东西来。 放下画笔,收好家书,赵恒走到桌案前,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冬袍一件大氅,还有…… 赵恒挑眉,捡起摆在大氅上的一双奇怪物事,翻来覆去看看,在一只套子里面发现一张字条:王爷,此物如袜,套在手上,可御寒。纸条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入冬了,想王爷热乎乎的大手。 热乎乎的大手…… 赵恒盯着那行小字,曾经与她相处的一幕幕,抱她亲她要她,全部浮上脑海。 她只想他的大手,他却想她整个人,从里到外。 小心翼翼收起这张特殊的纸条,赵恒垂眸,试着套上王妃送给他的新鲜礼物。套子外面是鹿皮,里面絮了一层压实的棉花,手伸进去,果然很暖,皮套遮到第一个指节,上面就没了,赵恒握拳,动作不受影响。 御寒之物。 赵恒无意识地握拳再伸平,几次之后,他突然转身,传唤福公公。 「王爷。」福公公立马赶了进来。 赵恒取下手上的皮套,对福公公道:「赶制一套,交给李隆,保证弓弩手,一人一双。」 辽国骑兵强在速度快, 彪悍的契丹蛮人配上迅雷而至的战马, 大周士兵若分散, 便如狼群冲入羊圈, 因此对付骑兵最好的办法, 就是结阵,军阵牢不可破,骑兵冲杀不进,就只能骑在马上干着急。而若想军阵固若金汤, 就必须有弓弩军, 用以压制骑兵侵扰。 赵恒的想法很好, 给每位弓弩手都配上一副保暖的皮套,然而他的皮套是怎么来的?是他的王妃精心从各种皮料里面挑了上佳的鹿皮,再絮上地方进贡给宫里的一品棉花, 自然暖和。主帅李隆与赵恒关系不太和气, 都觉得这副皮套好, 也想遵王爷之命广加缝制, 但问题来了, 去哪找鹿皮、棉花、绣娘? 军费有限,用不起鹿皮, 只好用次等的猪皮、羊皮替代, 棉花大多也都是旧棉花, 至于绣娘,大多都是百姓家的女眷,按缝制的皮套数量领工钱。在赵恒的督促下, 大周这边紧锣密鼓地缝皮套,终于在寒冬来袭时,赶制了一批。 辽兵四处侵袭,骑兵速度快,可能今天在代州打,转眼就跑去雄州了,不知是不是皮套发挥了作用,还是东路军将领得力,几番交战下来,单看结果,还真是用皮套的军队胜仗多,伤亡损失小。 「幸好王爷神机妙算,料到天寒弓弩手拉弓困难,叫大军提前做了准备,不然手冻地弓都拉不开了,这时节,步军容易吃亏。」黄昏时分,福公公跟随自家王爷巡营回来,一边给王爷倒热茶一边真心实意地拍马屁。 赵恒淡淡道:「王妃之功。」皮套是她送来的,福公公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奉承话。 福公公笑容不改,将茶碗送到王爷面前,继续捧道:「王妃有奇思,王爷有妙计,真是天作之合。」 赵恒看他一眼,没再训斥,而福公公眼尖地发现,王爷喝茶时,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福公公又懂了,王爷谦逊,不喜欢被人溜须拍马,但王妃是王爷心尖上的宝,王妃被夸,王爷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呢。 赵恒当然高兴,因为这是她应得的。宋嘉宁温柔乖顺,但只有他一人知道她的好,如今…… 热茶入口,赵恒垂眸静思,过了会儿才咽了茶水,放下茶碗,低声吩咐福公公:「王妃之功,暗中传出去。」 她随寡母改嫁到郭家,身份有瑕。她对的绝对下联,妙趣横生却不够文雅。她与鲁镇相看,落水被人嘲笑。她进宫选秀脸上长疹,容貌多了谣传。出嫁前叔父进京敲登闻鼓要认回她,事情闹大,又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诸如此类,都损了她身为王妃的威严。 第13章 是时候叫百姓知道寿王妃的好了。 福公公天天待在王爷身边,这些事几乎都是他禀报给王爷的,因此王爷一开口,福公公就明白其中的深意了,弯腰保证道:「王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 赵恒又道:「如实便可,不比夸大。」免得过而不及。 福公公点头。 于是皮套由来,先在军营将士口中传开,渐渐传到边疆百姓耳中。这些百姓多是未参与战事的老弱妇孺,妇人帮忙做过皮套,亲身领略过其中的巧思,一听说是王妃怕王爷冻手亲自琢磨出来的,蕴含了妻子对边关丈夫的关心眷恋,与她们这些盼望丈夫安好的民妇无异,同病相怜,这些妇人自然慨叹寿王妃的好。 百姓喜欢说三道四,好的坏的都传,无需福公公派人在京城造势,寿王夫妻间的这桩轶事也随着凛冽的北风,飘到了京城。 太夫人、林氏一块儿去看宋嘉宁,林氏欣慰的看着女儿笑,当着婆母的面,没好意思夸女儿。她不夸,太夫人夸啊,抱着已经五个月越长越漂亮的佑哥儿,笑眯眯地夸个不停,都快把宋嘉宁夸成王母转世了,毕竟宋嘉宁的皮套,可是造福将士、百姓的大福物。 佑哥儿听不懂,好奇地望着长辈一动一动的嘴唇,昭昭坐在外祖母怀里,知道曾外祖母在夸娘亲,笑得杏眼弯弯,好像太夫人在夸她一样。宋嘉宁可受之有愧,连忙解释她做皮套时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帮王爷御寒而已。 「这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太夫人慈爱地道。 林氏替女儿谦虚道:「傻人有傻福吧。」 「娘……」宋嘉宁撒娇地嗔了声,夸她聪明她不自在,但也不能说她傻啊。 昭昭瞅瞅娘亲,再瞧瞧外祖母,懂了,咯咯笑了起来:「娘傻!」 小丫头笑得没心没肺,打趣亲娘,佑哥儿见了,也傻乎乎咧着嘴笑。五个月大的男娃,眉眼渐渐长开,笑起来有点像娘亲,但那清隽的眉,偏长的凤眼,都随了父王。宋嘉宁情不自禁盯着儿子看,毫无预兆地,突然特别想他。 功名利禄,都是身外物,只有王爷,才是心里边的。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九儿挑帘进来,称中宫来人了,暖榻上的女眷们连忙下地。 原来是李皇后派了公公来,说是李皇后想念佑哥儿、昭昭,宣宋嘉宁娘仨明日进宫。 宫人传完口谕就走了,宋嘉宁却脸色发白,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从脚底下往上窜。当初李皇后痛失五皇子,要了升哥儿进宫抚养,楚王获罪,李皇后怕被牵连才舍了升哥儿。佑哥儿出生后只进过一次宫,李皇后谈何想念,莫非又想抢她的儿女? 女儿儿子宋嘉宁都不舍!尤其是佑哥儿,刚刚五个月大,真被抱进宫,将来还会记得她这个亲娘吗? 只是一个念头,宋嘉宁眼泪就出来了,绝望地看向母亲。王爷不在京城,万一皇上真偏心李皇后命令她交出儿女,她该怎么办? 「安安别急,她没那个脸皮。」紧要关头,太夫人也不讲究了,握着孙女的手,低声安抚道。宫里没人是傻子,李皇后第一次要皇长孙,正逢五皇子新丧,李皇后确实可怜,皇上一心疼就答应了。如今李皇后早缓过来了,她再敢要皇子,皇上第一个厌她,皇上虽然专断,却绝不是昏君。 宋嘉宁只是太怕昭昭、佑哥儿被抢走,一着急乱了阵脚,听了太夫人的话,母亲也这么说,宋嘉宁仔细想想,慢慢镇定了下来。只是分析是分析,谁也无法确定李皇后的心,当晚,宋嘉宁将姐弟俩都留在了上房,她躺在外头,撑着下巴看,两个小家伙都睡着了,她依然舍不得闭上眼睛。 翌日早上,宋嘉宁帮儿子、女儿打扮。佑哥儿好说,昭昭爱美,想穿最喜欢的裙子,怕小丫头单纯说漏嘴,宋嘉宁不敢跟女儿说太漂亮可能会被皇祖母抢走,就抱着女儿,柔声解释道:「父王在边关打仗,娘想父王,想的都没力气打扮了,昭昭想不想父王?」 昭昭点头,委屈地抱住娘亲,她可想父王了,天天都想父王快回来。 「那昭昭怎么还想穿漂亮裙子?」宋嘉宁一本正经地质疑。 昭昭看着娘亲,再低头瞅瞅,终于松开了紧紧抓着的漂亮裙子,然后换上娘亲给她挑的藕色夹袄。其实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宋嘉宁只是让女儿少漂亮一点点,她也知道,这种小把戏怕是没什么用,但李皇后真要抢,除非王爷点头,否则她宁可犯忤逆皇上、皇后的罪名,也不会答应。 两刻钟后,宋嘉宁牵着女儿,乳母抱着佑哥儿,一家三口进宫去了。 熟门熟路地绕到中宫,一进门,宋嘉宁先瞥见了一道朱红色的身影,皇上竟然也在! 宋嘉宁不由攥紧了女儿的小胖手。 昭昭没留意,瞧见皇祖父,小丫头习惯地笑了,白白净净的脸蛋,杏眼乌黑水润,娘俩手牵手进来,如两颗明珠,足以让暗室生辉,有这样的脸蛋眼睛,谁还会注意娘俩穿了什么衣裳?当然,宣德帝早过了轻易为女子姿色动心的年纪,更何况那是自家儿媳妇,视线简单从宋嘉宁脸上扫过,便落到了乖乖小孙女身上。 第14章 「昭昭来了。」宣德帝笑着唤道。 宋嘉宁松手,昭昭高兴地跑了过去,小蝴蝶似的扑到了皇祖父面前,被宣德帝拎到腿上抱着。 宣德帝瞅瞅孙女只梳了一个小丸子的脑顶,随口问道:「昭昭今天怎么没戴花儿?」日理万机的宣德帝,也记得老三家的这个孙女爱美,每次进宫头上都会戴朵真花或绢花。 宋嘉宁心中一紧,没想到皇上居然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女儿的变化,那,会不会猜疑她什么? 她佯装平静地看着女儿,昭昭呢,摸摸脑顶,突然不笑了,委屈巴巴地望着皇祖父:「昭昭想父王,父王在哪儿?」 宣德帝一怔,随即明白了,孙女以为进宫能见到父王,着急进宫,急得连花儿都不要戴了。 小丫头这么孝顺,一是有他们赵家人的孝顺血脉,二肯定也有王妃教育有方的功劳。宣德帝摸摸孙女脑袋,一边哄孙女,一边扫了一眼儿媳妇的裙摆。郭伯言这个便宜女儿,宣德帝本来是不太满意的,老三坚持,宋嘉宁长得确实够美,性子也温柔乖顺,宣德帝才赐了婚。现在看来,宋嘉宁能教好孩子,能辅佐丈夫,分明是贤妻良母。 「辽军入侵,老三在外御敌,你一人带两个孩子,辛苦了。」宣德帝难得地鼓励儿媳妇。 宋嘉宁腿都软了,带两个孩子辛苦,带一个就轻松?皇上是这意思吗?是想哄她交出一个孩子? 「儿臣不苦,只盼大军能早日击退辽兵,将士归家,百姓安宁,免受分离之苦。」急中生智,宋嘉宁稳稳地道,只有看着地面的杏眼,泄露了心底的彷徨。 「说得好,这也是朕心中所愿。」宣德帝颔首道,越发觉得这个儿媳妇好了,心怀百姓。 宋嘉宁依然提心吊胆,唯恐皇上下一句就是要她的孩子。 宣德帝哪有那闲功夫呢,无非是听说老三媳妇意外立功,便借李皇后的名义将人宣进宫勉励一番。稀罕稀罕乖巧可爱的孙女,抱抱白白胖胖酷似老三的好孙子,忙里偷闲片刻,宣德帝继续去忙政事了。 宋嘉宁脚底终于能站稳了,皇上再不走,大冬天的,她里面的小衣都要湿了。 「嘉宁坐吧,跟我不用拘束。」李皇后指着暖榻,亲近地劝道。不足三十的女人,乌发黑亮,肌肤娇嫩,鲜艳的还似一朵花,唯有眼底,暗隐沧桑。寿王藏得太深了,但凡他提前露出一点,她都不会放弃升哥儿,便也不会,沦落成孤家寡人,战事频频皇上无心后宫,身边又没有孩童绕膝。 她温柔如昨,宋嘉宁却通过那些事看透了,李皇后失子固然可怜,但亦是个夺人子的皇后。 「不了,儿臣站着就好。」宋嘉宁垂眸,恭敬地道。 一句话,一个姿态,李皇后就懂了,通过宋嘉宁与寿王修好这条路,是死的。 心沉如石,无意应酬,客套了会儿,李皇后便让宋嘉宁娘仨回去了,带着皇上命她准备的赏赐。 宋嘉宁如释重负,回到马车上,宋嘉宁没看赏赐,抱住昭昭、佑哥儿,挨个亲。 她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只盼王爷平安,李皇后人在宫里,脑袋里不停转着各种事。进了冬月,大初一地就开始下雪,寒风助威,冷得叫人不想出门半步。 「娘娘,听说吴贵妃送了皇上一副皮套,亲手做的。」李皇后的心腹,毛姑姑不无讽刺地道。人家寿王夫妻年纪轻轻,寿王在北地,确实用得上皮套,皇上天天待在暖阁,吴贵妃分明是想争宠呢,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孙女都得了俩了。 李皇后苦笑。吴贵妃有睿王,有东西值得费心思,她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懒得争。 「睿王妃是不是快生了?」提到那边,李皇后顺口问了句。 毛姑姑摇摇头,捏捏手指头,盘算道:「估计要等上元节前后,睿王侧妃应该是这个月。」 身为中宫大宫女,毛姑姑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未料她刚说完,一个小太监就低着头进来了,轻声禀报道:「娘娘,睿王府给宫里递了信儿,侧妃要生了。」 毛姑姑挑眉,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李皇后嗯了声,对一个侧妃的肚子并无兴趣,换成睿王妃,她或许还会猜猜是男是女。 睿王可不一样,年近三旬却无子嗣,睿王现在最缺的就是儿子,庶子也是宝贝,故去皇上面前请示过后,兴奋又忐忑地回了自家王府。睿王妃大着肚子,不想管也怕出事担责任,只心绪不宁地待在正院等消息,默默求菩萨赐陈绣一个女儿,连庶长子的名分也不想给陈绣。 睿王直接去了陈绣的院子。 女人生头胎都艰难,陈绣早上发动的,一直熬到半夜也没生。 睿王心急如焚,太医更急,万一侧妃难产出个好歹,他们也要受罪。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陈绣真就难产了,宫口开得太慢,慢到再不想办法,母子都危险。 第15章 「王爷,下官无能,侧妃与孩子,只能保其一。」 天亮了,睿王一夜没睡,洗完脸勉强打起一丝精神,太医就跪到他面前,抛了一个难题来。 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睿王两个都想要, 一个是娇滴滴温香软玉又聪慧可人的侧妃, 一个是他一心盼望的孩子, 一个极有可能是儿子的孩子, 睿王真的很难取舍。 但陈绣难产, 太医说了,只能二选其一。 睿王难以抉择,就在此时,睿王妃领着丫鬟们到了。看眼产房, 睿王妃焦急地问道:「王爷, 现在怎么样了?我昨夜等消息睡得晚, 刚刚才醒,听说妹妹生的艰难,一醒就赶紧过来了。」关切溢于言表, 仿佛里面躺着的是她亲妹妹。 睿王砸下拳头, 背转过去, 心烦意乱。 太医向睿王妃禀明了情况。 睿王妃窃喜, 难产好啊, 陈绣母子两个都死了才好。心里幸灾乐祸,睿王妃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皱皱眉, 正色问太医:「怎么就到了那种地步, 不能两个都保吗?」 睿王回头,面带期待地看着太医。 太医扑通跪下,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睿王妃见了, 抬头看向她的丈夫,睿王也看着她,似乎是希望她能帮忙出主意。睿王妃动动嘴唇,最终还是低下头,不敢妄言。 生死大事,还是他的女人与孩子,睿王实在拿不定主意,便问睿王妃:「你说,该怎么办。」 睿王妃明白王爷的意思,让她选,无论她选大的还是小的,王爷都可以把放弃的罪过推到她头上,让她承受陈绣或孩子失去至亲的怨愤。 但王爷逼问,不回答也不行。睿王妃低头,努力憋出两滴泪,然后泪眼汪汪地道:「王爷,我与妹妹一同服侍你,多年相伴,早已情同姐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选,我只希望她们母子平安……」说完掩面,泣不成声。 睿王抿唇,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哀嚎,是陈绣。 太医听了,再次恳求道:「王爷,王爷您快决断吧,不然两个都保不下了啊!」 迫在眉睫,睿王突然攥紧拳头,红着眼睛艰难无比的道:「我要你竭尽全力保她们娘俩,实在不行,那就,就……」他闭上眼睛,后面的话声音很低,但巴巴等着的太医与睿王妃都听见了。睿王说的是,保孩子。 太医得令,立即重回产房,再交代里面的三个产婆。 堂屋,睿王妃哽咽着走到睿王身边,扶着他肩膀低泣道:「王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要怪就怪命妹妹命苦,没有福气,您千万不要自责……」 睿王心里很乱,刚要甩开她手,瞥见睿王妃的大肚子,想到还有一个指望,睿王稍微好受了一点,将王妃扶到椅子上,叹气道:「你好好坐着,莫动了胎气。」 睿王妃点点头,攥着帕子,忧心忡忡地望着产房门口。 产房里面,陈绣几乎已经喘不上气来了,视线模糊。太医躲在屏风后,不知在跟产婆说什么,陈绣很疼,疼得一抽一抽的,她想让孩子出来,可孩子不出,她没有办法。眼看产婆回来了,陈绣呜呜出声,哀求地望着产婆。 这个产婆是专门教她用力、呼吸的,守在一旁就行。陈绣的眼神,产婆很想假装没看到,可念及陈绣将死,她又心中不忍,便凑过去,握住陈绣手,怜惜地道:「您有什么话吗?」 陈绣嘴唇翕动,气若游丝:「孩子……」 产婆湿了眼圈,不忍心告诉她,陈绣哭了,坚持要她说。产婆心酸,低头道:「侧妃难产,太医说,您与孩子,只能保一个。」 陈绣愣住了,视线移向屏风,突然明白太医刚刚出去,肯定是问王爷要保她还是保孩子。到底该保谁?这一刻,陈绣也陷入了这个问题。那是她十月怀胎日日夜夜期盼的孩子,她希望他平安,可是,如果她死了,孩子生下来会怎样?没有娘亲撑腰,他会不会被人欺负? 王爷,肯定是要孩子了吧?陈绣泪如雨下,她一直想给王爷生儿子,想让王爷高兴,今日若真能生下儿子,王爷高兴了,她呢,她的命就什么都不值吗?在王爷心里,她陈绣就是用来生孩子的吗?曾经的宠爱,都不算数了? 她这样,产婆看了心痛,瞥眼女人鼓鼓的肚子,产婆握紧她手道:「侧妃,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您真不甘心,就赶紧生下来!」 陈绣闻言,眼里突然冒出逼人的狠光,牙关紧咬拼尽全力,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满脑都是腹中的骨肉,是外面无情无义的丈夫。不知过了多久,陈绣只觉得身体一松,好像卸去了千钧重担。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底下产婆大声叫道。 陈绣努力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产婆。 孩子一身脏污,产婆看看孩子腿间,嘴角就翘起来了,兴奋地对床上奄奄一息的陈绣道:「恭喜侧妃,恭喜侧妃,是个小公子!」 第16章 儿子,是儿子! 陈绣笑了,一边哭一边笑。王爷要她死,王妃盼她死,她偏不死,偏要与儿子活的好好的! 产婆声音太大,外面睿王与睿王妃也都听见了。睿王激动地来回走,忘了询问陈绣如何,只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后。 睿王妃坐在椅子上,心沉了下去。庶长子,虽然是庶出,却占了一个长字,王爷若登基,那孩子就对她腹中的孩儿有威胁。不过,既然孩子生下来了,她生气也没办法,幸好陈绣那个妖精死了。没了亲娘,庶长子到长大还有那么多年呢,谁能保证一点事都不出? 来日方长,不急。 睿王妃迅速镇定了下来,笑容满面地等着看孩子。 孩子收拾干净,产婆抱了出来,先交给睿王看。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睿王笑得合不拢嘴,即便孩子还很小,长得有点丑,他也稀罕的不行,连续亲了好几口,那欢喜劲儿,比之前两个小郡主出生时明显多了。 睿王妃看得酸溜溜的,心里拧了七八个结。 睿王太高兴,一转身将孩子抱到她面前,雀跃道:「你也看看。」 睿王妃是打定主意不碰这个孩子的,免得出什么事赖在她头上,王爷抱过来了,她就低头,这一瞧,却发现孩子脸色发紫!睿王妃生过两个孩子了,女儿们出生时脸蛋红彤彤的,很快变得白白净净,哪有这个颜色? 她犹豫的看着王爷。睿王没注意到她的神色,继续抱着孩子哄,哄着哄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孩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睿王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孩子一动不动的鼻翼与胸前襁褓,睿王脸越来越白,颤抖着摸向孩子鼻端……一丝气息都无。 「太医!」睿王发疯地喊道。 太医匆匆赶来,接过孩子一探鼻息,果然……死了。 太医扑通跪了下去。女人生孩子,大人孩子都要过鬼门关,有的孩子胎死腹中,有的刚生下就死了,也有不少死在满月或周岁前。夭折乃常事,但眼前这个是睿王一心盼望的儿子,居然,死在了他手里。 太医心都凉了,只觉得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一旁,睿王抱着襁褓,看着刚得到就失去了的儿子,睿王泪水夺眶而出。天底下又有什么,比亲眼看着孩子死在自己手中更悲惨? 短短的功夫,睿王府便弥漫了死一样的沉寂。 陈绣什么都不知道,刚生完就因为疲惫昏死了过去。早上生的孩子,快到中午,陈绣悠悠转醒。见身旁的丫鬟眼圈泛红,陈绣一脸迷惑,看下四周,先寻找自己的孩子。 丫鬟捂住嘴,抽泣地说不出话。 陈绣嘴唇颤抖,有一个猜测,却不想承认,害怕到连问都不敢问。 「侧妃节哀……您还年轻,以后还能生。」丫鬟跪在床前,呜咽着劝道。 陈绣面如死灰,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怎么样,就那么看着丫鬟,目光呆滞,许久才转转眼珠,哆嗦着问:「孩子,在哪儿?」 丫鬟低着头解释道:「王爷,王爷痛心,不忍再看,已经让人安葬了……王爷交代过了,叫您安心养身子,等您养好了,他再来看您。」 王爷,是这么说的? 陈绣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失去儿子的痛,失去男人宠爱的痛,化成无尽的泪水。她辛辛苦苦冒死产下的儿子刚出生就没了,王爷怎么那么狠心,一眼都不让她看看那个苦命的孩子,王爷也不来看她。 「怎么死的,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出事!」陈绣还是不愿相信,抓起身边的枕头使劲朝丫鬟砸了下去!披头散发,满脸是泪,宛如癫狂。 孩子是因为在母亲体内憋了太久,生下来就体弱,故而夭折。丫鬟解释了,陈绣不听不信,非要丫鬟说清楚孩子抱出去后的每一件事。丫鬟只好一一讲述,说王爷抱着孩子欣喜若狂,说王爷抱着孩子给睿王妃看…… 睿王妃? 陈绣积满泪水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睿王妃睿王妃,她的儿子生下来好好的,刚给王妃看完就死了,一定是王妃用了什么毒计!那个狠毒的女人,一直就不满她受王爷宠爱,现在居然狠心害她刚生出来的儿子! 「王爷,叫王爷过来!我有话跟王爷说!」产后虚弱,陈绣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哭。 丫鬟之前得了王爷王妃的吩咐,叫她服侍侧妃休养,无事不必过去,但侧妃哭成这样,丫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正院,先去找王妃。 睿王妃懒懒的靠在榻上,眉头皱着,好像很是悲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打她怀孕,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日这么痛快过。睿王妃原本希望陈绣一尸两命,现在孩子生下来却死了,陈绣该死却还活着,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儿子,陈绣活下来也要忍受丧子之痛,王爷呢,亲眼看到儿子死去,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恐怕再也不想见到陈绣了。 第17章 睿王妃嘲讽地笑了。陈绣以后再无宠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接一个生,看着她与她的儿子称心如意。这么活着,其实比死了还难受,陈绣难受,睿王妃就痛快了。 听说陈绣要见王爷,睿王妃没有阻拦,让丫鬟直接去前院找王爷。 前院,睿王一个人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儿子那么小那么轻,抱着像一团棉花似的,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清父王,就没了。 睿王抱住脑袋,眼泪不停的往下流。有丧子的痛苦,也有各种愁绪。陈绣一有动静,他立即告知父皇了,父王肯定也在盼望孙子。但他的儿子没活下来,父皇会不会认为他德行有亏,连累了孩子? 「王爷,侧妃醒了,想见您……」管事公公在门外禀报道,声音很轻,隐含犹豫。 陈绣要见他……睿王突然笑了。他能想象去了陈绣那里,会看到什么情形。儿子死了,陈绣肯定哭成了泪人。可他能做什么?他也难受,他真的没有力气再安慰陈绣了,也不想去,一踏进那个院子,他就会想到儿子死在了他手里。 等着吧,等时间长了,等他忘了今日,忘了那个无缘的孩子,他会补偿陈绣的。 里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管事公公懂了,弯腰退出去,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你去回禀侧妃,就说王爷伤心过度,暂且不忍见她。」说完也叹了口气,大喜的日子,谁能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北风呼啸,但管事公公的声音比北风更冷,丫鬟呆呆站在原地,许久才往回走,回到侧妃的院子,看着上房窗户,丫鬟突然怯步。她要怎么跟侧妃交代?一想到侧妃会当着她的面哭,会求她再去找王爷,她突然理解了王爷的心情。太难受了,太累了,如果可以躲,她也不想再伺候这样的侧妃。 睿王长子刚出生就夭折了,消息陆续传了出去。 宣德帝也盼了一晚上,知悉噩耗,宣德帝沉默半晌,唯有一声叹息。 睿王生母,吴贵妃可哭惨了。儿子后院有妻妾之争,但那都是她的儿媳妇,怀的都是她的孙子孙女,儿子为了皇位一直着急生孙子,她也在着急呀,如今好好的孙子就这样没了,她比儿子还疼。 消息传到寿王府,宋嘉宁有些唏嘘,不过伤痛是别人家的,看着身边活泼可爱的一儿一女,宋嘉宁很快就将这件憾事抛在了脑后,更在意边疆的战局。 大周与辽国的交锋僵持不下,辽国在东路占不到什么便宜,立即率骑兵转战西线,并且在西线打了两次胜仗。 北疆有战事,南边也不太平。李顺带领的起义军围着成都打附近小城,几个月下来,竟组建了一支十几万的大军,其中有前来投奔的蜀地百姓,也有倒戈的官军。大周建国才三十来年,蜀地官员本就不够忠诚,几乎谁强就投靠谁。眼下怎么看都是起义军有胜算,那些土生土长的蜀地人,当然支持自己这边,外来的官员,多半都逃了。 腊月初十,起义军卷土重来,猛攻成都。一番血战,成都城门大破。被宣德帝托以重任的京官高载带兵逃脱,成都失守。 起义军浩浩荡荡的进了成都。 主帅李顺身边有郭骁这个军师,也有其他一些大将。当晚喝酒庆功,有人建议李顺称帝,都城就定在成都。李顺屡战屡胜,几个月打下来,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百姓胸怀,听了手下将领的话,想到自己一个平民竟然也可以当皇帝,李顺便飘飘然了,直接问郭骁:「三弟以为如何?」 郭骁并不赞成。 宴席散后,郭骁单独对李顺道:「二哥,咱们起兵造反,打的是为百姓均贫富的名义。依我之见,称帝不用着急。咱们应带兵继续攻占蜀地外的州县,凭借均分田地招揽更多百姓投奔我们。待军队壮大,你我攻破都城,杀了宣德昏君,二哥再顺应民心称帝也不迟。若此时称帝,百姓担心二哥当了皇帝变成与大周皇帝一样,未必会偏帮咱们。」 他滔滔不绝,李顺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三弟,三弟还想打大周都城?」 郭晓笑:「为何不可?二哥别忘了,咱们手里已有十几万大军,待蜀地全部归顺,大军超过二十万,足以对抗朝廷。」 李顺摸摸脑袋,视线投向了别处。反几个州县官员跟反皇帝还是不一样的,叫他打当地知州知府,他敢,叫他去打京城打皇帝,李顺不是不敢,是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他有二十万大军又如何?人家大周皇帝光中央禁军就有四十来万,全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岂是他这些百姓叛军可比。 第一次,李顺不再听郭骁的话,苦口婆心劝道:「三弟志向高远,然而二哥有心无力,要我说,咱们兄弟就该占了蜀地,我称帝你为宰相。倘若大周来攻打咱们,凭借川地险要,二十万大军足以防守。一旦出了川地,咱们这点兵马,对抗大周毫无胜算。三弟啊,歇了那个心吧,难道蜀地富贵还不够你我享用吗?」 第18章 当然不够!郭骁在心里怒道。他要的是全天下都臣服于他,要赵家皇室都成为他的阶下囚!当初寿王以王爷之尊抢了他的安安,他要赵恒跪在他面前,让赵恒常常不如人的滋味儿,然后当着赵恒的面娶她,在赵恒隔壁与她洞房花烛!更要让安安知道,他郭骁才是她真正的良人,他才能给她一世荣华富贵。 郭骁据理力争,坚持要李顺延迟称帝,继续攻打别地。 李顺不怕死,但他不想白白送死。两人僵持几日,都不肯退一步,到了后来,李顺开始疏远郭骁,郭骁要求见他,李顺便找借口不见,改为亲近其他将领。 郭骁连大周皇室都不服,又怎会真的与两个乡野村夫称兄道弟?他暗中辅佐王武、李顺二人,无非是拿他们当幌子,暂且藏于其后不被他人注意,待时机成熟,他再轻而易举取代这两个傀儡。 郭骁现在也可以杀了李顺,也能保证李顺死后其他人都服他。可是,真若如此。之后他就要自己领兵去面对大周,万一与父亲对上……那是郭骁绝不想见到的。 这晚郭骁彻夜难眠。他想了很多,李顺那边,他可以慢慢劝,或是找其他借口逼李顺去对抗大周。三年五年十年,他有办法,但安安那边等不及了,她已为赵恒生了一双儿女,很快赵恒便要归来。 郭骁不想赵恒再碰她,一次都不行! 念头一起,郭骁猛地坐了起来。不行,他必须先把安安抢到手,先带安安来蜀地。在蜀地,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会让安安看到他的手段,只要在一起了,他就能哄好她。 过了两日,郭骁再次去见李顺,称有大事相商。这次李顺亲自出来接他,两人毕竟是结拜兄弟,李顺一直都很敬重郭骁,前几天故意回避,只是怕郭骁劝他去打皇帝,只要不提这个,其他事,李顺都愿意听郭骁的。 「二哥,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对。蜀地受大周欺压,早已不复当年,百姓生计艰难,咱们应先让百姓休养生息,等民富兵强,再择机北上一统中原。不过我需去京城一趟,打听京城形势,顺利的话,不出一个月就会回来。」 听他要走,李顺有点不安,犹如子女要失去父母的庇佑。 郭骁早就备好了安抚之词,离开之前,郭骁详细地向李顺部署了攻占蜀地其他城池的方略。 就在郭骁动身北上的时候,北方边境,辽国突然发兵十万攻打易州。 赵恒、李雄带兵支援,李雄主攻,赵恒亲领四万人马截断辽军退路,然后在唐河遭遇了辽国枢密使韩让的大军。擒贼先擒王,韩让想抓大周的寿王爷,赵恒也想俘获辽国的枢密使,不顾身边亲信劝阻,持剑上阵。 主将交战,虾兵蟹将们主动让出了一片空地,赵恒使剑,韩让持枪,二人你来我往,谁也占不上谁的便宜。缠斗了不知多少回合,辽国后军突然有人放冷箭,彼时赵恒刚刚挡开韩让的枪,来不及躲闪,肩膀中箭。 「快去保护王爷!」福公公拼命吼道。大周将士迅速靠拢,将王爷团团围在中间,赵恒骑在马上,遥遥与韩让对视。韩让并不想手下放暗箭,但事情已经发生,辩解无益,干脆退到军后,交由两军厮杀。 这一次血战,大周、辽国伤亡惨重,大周以多打少,险胜。 战斗结束,赵恒才回营帐疗伤,幸而箭伤并无大碍。包扎过后,赵恒提醒福公公,不许外传。 福公公很想遵命,但赵恒在众目睽睽下中箭,军营人多嘴多,事情还是传了出去。 听闻王爷受伤,宋嘉宁后怕极了,立即给她的王爷写了封家书,千叮咛万嘱咐,字字都是关心。 赵恒收到信,溢了满腔柔情,提笔回书:吾妻嘱咐,怎敢不从。待春暖花开,必归。 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 过年了。 赵恒不能归家, 派人送了年礼回府, 塞了满满一辆马车,多是皮毛等塞外稀罕物,然后专门送了宋嘉宁、昭昭一人一条纯白的狐毛斗篷,娘俩穿上身, 就像狐狸娘亲与狐狸女儿。佑哥儿刚刚会翻滚, 赵恒做了一个虎皮球给儿子, 威风凛凛的虎皮球被佑哥儿推来推去,乍一看竟像个小老虎脑袋。 佑哥儿特别喜欢这个球, 趴在暖榻上拨来拨去,昭昭却注意到下人还抱了一个长匣子进来。 「娘, 我要看那个。」系着新斗篷, 昭昭指着桌子上的匣子道。 那是画匣, 宋嘉宁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是什么。王爷文雅,在字画上尤其讲究,她随手画的孩子们童像,王爷都曾要求她放进画匣, 但宋嘉宁还是习惯直接连着家书一起塞到信封里。这会儿看着那紫檀木画匣,宋嘉宁都好像见到了清风朗月般的王爷。 她让丫鬟取出画来。 双儿走到书桌前,扶正画匣,却见上面题着王爷亲笔所书:王妃亲启。 第19章 不光是画轴, 连画匣都得王妃自己开。 双儿笑着将画匣抱到了宋嘉宁面前。 昭昭小手扶着娘亲肩膀,新奇地盯着匣子,宋嘉宁没多想, 打开匣子,取出画轴。昭昭着急,伸出小胖手要摸。女儿手可坏了,宋嘉宁下意识挪开画轴,低头嘱咐女儿:「昭昭别动,这是父王画的,比咱们的狐皮斗篷还贵重呢。」 在宋嘉宁看来,王爷的字、画都是墨宝,能流传千古的。 昭昭眨眨眼睛,乖乖缩回小手,只伸着脖子望着画轴。 宋嘉宁放心了,继续展开,双儿是她身边的大丫鬟,也亲昵地歪着脑袋看。画轴缓缓打开,最先露出男子发冠,他低着头……画轴继续展,然后宋嘉宁、昭昭、双儿就同一时间看见,画上的男女,在亲嘴儿…… 宋嘉宁刷的扣下了画轴,羞红了牡丹花似的脸。王爷以画诉说对王妃的想念,双儿心里都跟着甜,低着脑袋迅速退出去了,免得王妃尴尬。 「娘,我看看。」昭昭指着画轴道,她还没看清楚呢。 宋嘉宁哪好意思给女儿看这个,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她也先忍着没看,过了会儿,见女儿陪弟弟玩球去了,宋嘉宁做贼似的躲到内室,再躲到屏风后,红着脸展开了整幅画卷。淡黄宣纸上,有一株海棠树,花满枝头,树下一个身形修长的公子拥着一长裙女子,低头亲吻。公子只露出一点点侧脸,女子脸庞完全被挡住了,只有一根步摇垂了下来。她的手攀附地抓着他手臂,袖口下落,露出一支血玉镯子。 宋嘉宁看看自己的手腕,王爷画的,果然是他们夫妻。 画这个做什么呢,凭白叫她被丫鬟打趣,宋嘉宁脸颊发烫,杏眼却雾蒙蒙地盯着画中的鸳鸯,甜丝丝的,又酸溜溜的,不看还能忍,看了画,她更想王爷了,想王爷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抱她亲她。 看了好久,宋嘉宁终于舍得移开目光了,转而去看画上的题字。 淳化二年腊月二十九,夜有所梦。 寿王爷梦见了什么? 宋嘉宁再看那幅画,情不自禁笑了。王爷话少,说过的甜言蜜语更是屈指可数,便是说了,也文雅含蓄,便如此画。可简简单单一句「夜有所梦」,她的心就要化了,酸酸涩涩的,好想他。 除夕夜的晚上,宋嘉宁抱着一双儿女入睡,而在娘仨枕头之上,就横着赵恒的画匣。 第二天大年初一,京城家家户户都放鞭炮,九岁的茂哥儿一大早就从国公府跑过来了,给外甥、外甥女发压岁钱。昭昭刚好吃完饺子,小丫头贪玩,要跟舅舅一块儿去国公府,离得近,宋嘉宁就没约束女儿,派刘喜跟去看着。 郭骁死后,端慧公主伤心之下搬去公主府住了,深居寡出,没有他们夫妻,宋嘉宁对国公府再无提防。 国公府的姑娘们都出嫁了,孙辈里面,郭骁已逝,双生子刚刚定亲,重孙辈全是小子,太夫人就特别喜欢昭昭,趁着日头暖和,太夫人拄着拐杖出门了,跟在茂哥儿、昭昭后头,边看孩子们玩闹,边晒日头。 花园里不时传出孩子们清脆的笑声,依然属于世子的颐和轩,有人隐在空荡荡沉寂的侧院,背靠墙壁,阖眸倾听,希望能听到祖母至亲的声音。他不孝,叫两鬓苍苍的祖母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可郭骁无路可走,自打她嫁进寿王府,他无时无刻都在煎熬,如果没有路,他会忍,但蜀地隐患叫他看到了希望,那他就必须试一试,否则,他会一辈子活在赵恒的阴影中。 可他听了一日,都没有听到太夫人的声音。 天色渐暗,房间也迅速黑了下来。 夜深人静,国公府的主子、奴仆们都睡了,郭骁戴好面具,悄无声息走了出去。这是国公府,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郭骁熟悉每个侍卫守夜的路线与更替时间,所以无需任何内应,郭骁便轻而易举地藏了进来。 郭骁不想连累家人,假死这计划,他连阿顺都没说。 寿王府戒备森严,郭骁无法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潜伏进去,唯一的机会,是寿王府、国公府共用的这面墙。 正月的晚上,寒气入骨,而这刺骨的冷,也叫守夜侍卫们放松了警惕。 一道黑影鬼魅般来到国公府的花园,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他敏捷地跃到高墙之上,再小心翼翼地跳进寿王府。双脚落地,郭骁一动不动,确定周围无人,这才摸黑藏到了寿王府的假山后。他穿的不多,滴水成冰的深夜,郭骁蜷缩着躺在一个狭小山洞中,他很冷,但心底却燃着一把火,想到很快就能将她拥入怀中,再冷,郭骁都不在乎。 天,慢慢地亮了,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日头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又暖和又舒服。 长辈们都说孩子不能整日关在屋子里,多晒晒对身体好,宋嘉宁便将裹成球似的佑哥儿抱到小木车里,她推着儿子,昭昭跟在旁边,娘仨一块儿去逛花园。这个时节,花园无景,只是地方大适合散心。 第20章 「娘,你快点!」昭昭嫌木车走得慢,她先颠颠颠跑出一段距离,再回头叫娘亲。小丫头穿着桃红色的夹袄,外面披着父王送的新斗篷,脸蛋跑得红扑扑的,像一堆白雪中钻出来的桃花骨朵。 宋嘉宁看着女儿笑:「娘走不动了,昭昭等等娘。」 昭昭活泼好动,原地站了会儿,忍不住又往前跑,指着假山道:「我藏了,娘来找我!」要跟娘亲玩藏猫猫。假山石头多,刘喜立即追上,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小郡主。昭昭嫌他,跑到假山前停下来,小手推刘喜:「你别来!」 刘公公太高了,藏不住,娘亲肯定会看见的,刚刚虚五岁的小郡主,已经懂得拖后腿的道理了。 刘喜赔笑道:「我陪郡主进去,郡主一藏好,我再去外面守着,保证不告诉王妃。」 昭昭瞅瞅他,再看看快要追上来的娘亲,嘟嘴答应了,一边往里走一边嘀咕道:「不许告诉我娘。」 刘喜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假山这边山洞多,昭昭很快挑了一个,刘喜弯腰进去,教小郡主蹲在中间,保证猛地站起来时不会撞到脑袋,然后再三嘱咐后,这才退到了外面。他想假装走了实际就藏旁边,可昭昭防着他呢,居然跟出来了,见刘喜猫在她的山洞旁,昭昭气得嘟嘴。 「小的钱袋掉了,这就走,这就走。」面对这么机灵的小郡主,刘喜有什么办法呢,假装拍拍腰间的钱袋,弯着腰退出去了。 昭昭高兴地重新藏好。 蹲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昭昭以为娘亲来了,又紧张又想笑,一手扶着山洞里的大石头,一手捂住小嘴儿,然后山洞门口就黑了,一个穿灰扑扑衣裳的男人弯腰走了进来!昭昭瞪大了眼睛,杏眼茫然地看着对方:「你是谁?」 五岁的女娃,模样完全随了娘亲,身上不怎么显胖,脸颊却肉嘟嘟的,杏眼水汪汪,声音比十岁的宋嘉宁还要甜濡。那一瞬,郭骁仿佛看到了十岁的宋嘉宁,但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倏地上前,一把将昭昭拉到怀里,紧紧地捂住嘴。 昭昭可是小郡主,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更是没有挨过重手。男人指腹粗糙,按得她脸疼,昭昭不舒服,扭动小身子挣扎,可男人钳制地太紧,昭昭动弹不了,连呜呜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害怕地望着洞口,盼望娘亲快来救她。 假山外头,宋嘉宁将小木车交给双儿,然后弯腰,哄车里的胖儿子:「娘去找姐姐,佑哥儿在这儿等着好不好?」 佑哥儿抱着虎皮球,咧嘴朝娘亲笑。 宋嘉宁试着往后走,眼睛盯着车里的儿子,佑哥儿眼巴巴地瞅着娘亲,娘亲离得越远,佑哥儿脸上的笑容就越淡,等佑哥儿看出娘亲要走了,小家伙顿时不干了,着急地哼哼,伸手要娘亲抱。 宋嘉宁没辙,折回来,抱起胖儿子亲了口:「走,咱们一块儿去找姐姐。」 佑哥儿开心了,扭头往前看。 宋嘉宁早在生女儿时力气就练出来了,抱佑哥儿走到假山那儿还不成问题,刘喜提前指了指小郡主藏身的地方,宋嘉宁笑,故意在外面逗女儿:「昭昭藏东边还是西边了?」嘴上哄着,人慢慢地往里走。 路上经过两个山洞,宋嘉宁往里看看,没人,刘喜跟在她旁边,指了指前面。 宋嘉宁就拐了一个小弯,然后停在山洞一旁,得意地撒谎道:「昭昭出来吧,娘看到你了。」 其实宋嘉宁知道,女儿肯定不会出来,小丫头聪明着呢,所以宋嘉宁说完不久,就准备抱儿子过去,可就在她抬脚之前,几步之外的山洞,突然闪出来一个魁梧的壮实男人!宋嘉宁吓得花容失色,刘喜早已挡到她前头,厉声道:「你……」 「闭嘴,再敢说一个字,我要她的命。」郭骁刻意放粗声音,一手捂着昭昭嘴,一手拿着匕首,对准了昭昭脖子,一双幽深的眼睛,直接越过刘喜,落在了她身上。阔别一年,他经历了那么多,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柔那么怯,一吓唬就掉眼泪。 宋嘉宁根本没有细看歹人容貌,手里抱着儿子,眼睛紧紧盯着哭成泪人的女儿以及随时可能会伤到女儿的那把匕首。惊骇恐惧,宋嘉宁语无伦次地求道:「你,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了我女儿,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求完了,宋嘉宁颤抖着安抚女儿:「昭昭别怕,娘在这儿呢,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昭昭哭着点脑袋。 「你到底是什么人?」刘喜防备地盯着歹人问。 郭骁冷笑,垂下眼帘,哑声道:「寿王杀了我无数族人,今日我劫走他的孩子,战场相见,看他如何抉择。」 原来是契丹人! 宋嘉宁心头猛缩,绝望地看向被对方挟持的女儿。 昭昭泪眼汪汪地望着娘亲。 第21章 「你去准备马车,保我顺顺利利离开京城,敢传出去半点风声,或是派人追杀,我立即要了她的命。」似是为了证明他的心狠手辣,郭骁微微抬高手臂,匕首刀尖儿眼瞅着就要碰到昭昭细嫩的脖子。 看到郭骁劫持昭昭的, 除了宋嘉宁, 只有跟到假山这边的刘喜与双儿,外面伺候的下人,都被假山挡住了。 郭骁指定双儿去安排一辆马车过来,然后将车夫以及外面的下人都打发走, 未免双儿暗中通知王府的侍卫, 郭骁沉声警告道:「我的同族已经埋伏在这条街四周, 今日日落之前,若有任何人离开王府一步, 我的同族便会放出响箭,届时我逃脱不了王府侍卫追杀, 便索性要郡主与我赔命。」 「说的好听, 就算我们不追杀你, 郡主落在你们手上,还能安然无恙?」刘喜冷声问。 郭骁笑了,牵动唇上浓密的短须,目光则投向抱着佑哥儿站在刘喜身侧的宋嘉宁:「我会带郡主去边疆, 到了那边,郡主是死是活,要看寿王的意思,但在我逃脱之前, 郡主的命,在我手上。怎么样,王妃是想你的丫鬟暗中部署, 还是叫她乖乖安排马车?」 他暗中使劲儿,昭昭难受得扭动身子,宋嘉宁见了,什么部署都抛到了脑后,只想女儿好好的,立即朝双儿喝道:「快去,都听他的!」 双儿六神无主地跑去安排了。 宋嘉宁刚要哀求歹人放了她女儿,惊见对方看向了她怀里的佑哥儿,宋嘉宁本能地捂住儿子脑袋偏转身体。她绝望害怕,郭骁却贪婪地收进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刘喜挡住宋嘉宁,郭骁才遗憾道:「王妃不必多虑,公子太小,路上看押不便,郡主刚刚好。」 刘喜稍微松了口气,宋嘉宁却没有任何放松,泪眼婆娑地望着被挟持的女儿,儿子女儿,都是她的命啊。 「昭昭还小,不懂事,路上容易哭闹,求你放了她,我跟你走,行不行?」宋嘉宁哭着道,宁愿自己代替女儿受苦,等到女儿安全了,她再以死殉节,绝不拖累王爷抵御辽兵。 「王妃不可!」刘喜转过来劝她。 宋嘉宁只哀求地望着歹人。 郭骁无动于衷,视线投向假山之外,仿佛根本不考虑宋嘉宁的提议。 很快,双儿领了一辆马车过来,马车停下,双儿命车夫与周围的丫鬟太监都退到前院,确定人都走了,郭骁挟持着昭昭一步步走向马车。到了车前,郭骁示意刘喜坐到车前头,充当车夫。 小郡主在他手里,刘喜不得不听。 郭骁再让宋嘉宁将佑哥儿交给双儿,逼宋嘉宁上马车。 刘喜听了,立即跳了下来,挡在王妃身前质问道:「你劫持郡主,为何要王妃上车?」 郭骁淡笑,只看宋嘉宁。 宋嘉宁毫不犹豫地上了车,女儿在他手里,如果可以,她宁可跟随歹人一同去辽国,至少陪女儿作伴,免得女儿孤苦伶仃连娘亲都没有。 刘喜攥紧拳头,狠狠地盯着郭骁,沉着脸坐回车前面。 郭骁再次警告刘喜、双儿:「日落之前,若王府走出任何一人,就等着替郡主收尸罢。」 双儿抱着懵懂的佑哥儿,泪流满面。佑哥儿一直在好奇地盯着陌生人,直到看不见娘亲了,才哼唧了起来,宋嘉宁听到声音,挑开窗帘,看到儿子,宋嘉宁哭着嘱咐双儿:「好好照顾佑哥儿,等王爷回来……」 话未说完,马车忽的一晃,却是歹人抱着昭昭上了车。 宋嘉宁紧紧地盯着女儿,手还掀着窗帘。 「放下。」郭骁坐到她身边,冷冷地道。 宋嘉宁手一抖,重新趴到窗前,哽咽着看外面的儿子。马车动了,双儿抱着佑哥儿追在旁边,佑哥儿不安分地挣扎,对着窗里的娘亲嚎啕大哭。 「她再跟一步,我就杀了郡主。」 耳边传来狠辣无情的警告,宋嘉宁捂住嘴,哭着朝双儿摇头。双儿绝望地停下,宋嘉宁死死地看着儿子,忽的有人拽住窗帘狠狠放下,紧接着肩膀上传来一股大力,按着她朝男人怀里跌去!宋嘉宁试图挣扎,但男人手臂坚硬如铁,宋嘉宁只能被他钳制住腰,歪着身子,面前就是被男人捂住嘴的女儿。 宋嘉宁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圈着她腰的铁臂,只轻轻地唤女儿:「昭昭,昭昭……」 她在哭,昭昭黑白分明的杏眼也在下着雨,宋嘉宁一心安慰女儿,没有察觉,男人正闭着眼睛,深深闻她发间的清香,钳制她的左手更是一会儿展开一会儿握拳,好像在犹豫做什么似的,而那掌心的位置,正是对着她。 马车终于绕到了正门,经过的下人们看到是刘喜公公赶车,只有好奇,没有怀疑。刘喜倒是想暗示什么,但想到契丹人要求的日落之前不得追杀的条件,他此时说与不说,并无区别。 第22章 马车从北城门出城,然后按照郭骁的吩咐,一路向北。 「我保证昭昭不哭,让我抱会儿她行吗?」马车出城不久,宋嘉宁一手撑着身体,微微仰头,低声哀求道。她垂着眼帘,细细密密的睫毛早已被泪水打湿,脸庞苍白,如最娇嫩的白色牡丹,只是这样一个认命的神色,便叫人心生怜惜。 郭骁迟疑片刻,终于松开了捂着昭昭嘴的手。 「娘……」昭昭哇的一声就哭了,可怜巴巴的哭,声音没有传出去。 宋嘉宁立即抱着女儿缩到马车角落,背对郭骁而坐,低头亲女儿脑顶,用她娇小的身子,彻底将女儿遮挡。昭昭抽抽搭搭的,小手紧紧抱着娘亲,抽搭够了,昭昭偷偷歪头,瞅瞅坏人,然后小声问娘亲:「娘,他要带我去见父王吗?」 是的话,她就不哭了,她好想父王,让父王帮她打坏人。 宋嘉宁贴着女儿湿哒哒的脸,良久才道:「父王就快回来了,昭昭很快就能见到父王了。」她一定会保护好女儿的。 昭昭趴在娘亲怀里,只要娘亲在,她就不怕了。 到底太小,昭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宋嘉宁横抱着女儿,摸着女儿蹙着的小眉头,宋嘉宁头也不回地与身后的男人商量:「我十四岁嫁给王爷,五年来,王爷身边只有我一人,满京城都是知道王爷对我宠爱有加,你们用我威胁王爷,与用昭昭一样。再者,昭昭只是个孩子,路上会哭会闹,肯定会给你们添麻烦,如果你答应让我换回女儿,我保证会乖乖随你们去辽国,绝不哭闹。豆_豆_网。」 「中原有句话,女人如衣服,王妃莫要高估你在寿王心中的份量。王妃死了,寿王可以再娶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却只有眼前一个。」郭骁讽刺地道,什么情深,一个皇子,怎么可能一直独宠她,不过是这几年京城多风雨,寿王没有闲情逸致罢了。 他不肯换,宋嘉宁看看女儿,良久,她轻轻道:「那你连我一起带走吧。」 如果王爷有办法救她,她与女儿一起活着,如果王爷没办法,那她会与女儿一块死,总之,她不会丢下女儿。 「王妃!」门帘外传来刘喜苦涩的声音。 宋嘉宁哭过了,怕过了,现在女儿在怀,小小的需要她保护,宋嘉宁反而异常平静,低声嘱咐刘喜道:「我们这一去,生死难料,公公若见到王爷,请代我转告王爷,就说这辈子我能遇见他,能嫁给他,值了,若有来生,若王爷不嫌弃,我……」 「闭嘴。」郭骁寒声道。 宋嘉宁微微偏头,视线在他膝盖打个转,又默默收了回来,继续道:「若王爷不弃,我愿再做他妻。」 车外刘喜仰头,眼睛酸涩,车内郭骁攥拳,醋意滔天。 马车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郭骁命刘喜将车停到一个小村庄外,然后重新夺回昭昭,在宋嘉宁紧张的注视下,叫刘喜进来。 刘喜迅速挑帘而入,先观察王妃郡主的情形。 「吃了。」郭骁将一包黄纸丢给他。 刘喜捡起纸包,展开,是半包白色粉末。 「蒙汗药,够你睡到明早。」郭骁匕首对准昭昭脖子,直接威胁道。 昭昭害怕地往娘亲那边看。 宋嘉宁连声哀求男人别伤害女儿,刘喜看在眼里,知道无路可走,当即仰头,将半包蒙汗药都倒入口中。吃完了,他朝宋嘉宁跪了下去,叩首道:「刘喜无能,没能保护好王爷王妃,待王妃郡主平安归来,刘喜再以死谢罪。」 宋嘉宁泣不成声。 郭骁目光犀利地盯着刘喜,确保刘喜没有耍花样借磕头吐出蒙汗药。 刘喜用药过多,意识渐渐涣散,彻底昏死之前,依然愧疚地看着小郡主。 郭骁抱着昭昭去扣刘喜脉搏,然后趁宋嘉宁不注意,从袖口掏出一方帕子,紧紧捂住昭昭口鼻。 「你放了她!」宋嘉宁看见了,猛地扑过来,使劲儿拉扯男人手臂,要夺回女儿。 「蒙汗药。」郭骁盯着她道。 宋嘉宁怔住,再看女儿,果然慢慢闭上了眼睛。郭骁将睡着的昭昭塞给她,命她不许哭闹,他跳下马车,没过多久,一辆马车从村子里迅速赶来,最后停在了王府马车旁边。车中跳下两个与郭骁一般魁梧的男人,郭骁挑开帘子,指着对面的马车让宋嘉宁选择:「我可以带你去辽国,也可以带你女儿,你自己选。」 「你,你同意了?」宋嘉宁不敢相信地问。 郭骁点头。 宋嘉宁笑了,边哭边笑,抱起睡着的女儿亲了又亲,最后在郭骁的催促下,缓缓将女儿放到刘喜身边,只是下车之前,宋嘉宁突然想起一事,垂眸问站在车前的男人:「你,准备如何处置我女儿?」 郭骁看着她苍白的脸道:「我的人会继续赶车北上,入夜在一座县城投宿,翌日刘喜醒来,自会发现郡主在他身边。」 第23章 宋嘉宁却犹豫了,皱眉问他:「我凭什么信你?」 「你有选择吗?」郭骁再不耐烦,一把将她拽下车抱到怀里,转身便跳上了对面的马车,到了车中,依然不肯松手。宋嘉宁终于意识到不对,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娇小的女人,鲜活的女人,郭骁只箍着她腰,任由她打任由她骂,直到宋嘉宁没了力气,他才压住她背将人搂到怀里,埋首在她耳边,声音沙哑:「安安,是我。」 熟悉的阴寒语气,熟悉的声音,宋嘉宁……如遭雷击。 浑身僵硬,宋嘉宁慢慢地抬头。 郭骁看着她,看着她惊骇的杏眼,然后一点一点卸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属于国公府世子的冷峻脸庞,因为许久不见天日,那张脸呈现一种鬼魅的苍白,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爆发出灼人的炽热,如一匹狼,在看已经到了嘴边的猎物。 真的是郭骁,真的是他! 宋嘉宁先是震惊,震惊到不敢相信郭骁还活着,明明都下葬了,母亲太夫人弟弟都哭得肝肠寸断,而那个应该躺在棺木中的男人,居然再次出现在了她面前。她难以置信,郭骁目不转睛,希望在她脸上看到为他还活着而露出的喜意,哪怕是一丝丝。 可宋嘉宁心中没有喜。得知郭骁死讯,她为他落过泪,因为她与郭家众人几年的亲情,因为两人之间有过一段兄妹缘分,但郭骁活了,他又来纠缠她,又来抢她,要将她从王爷身边带走,第一次,宋嘉宁对郭骁涌出了疯狂的恨,那股恨,比前世郭骁从梁绍身边要了她还要强烈百倍千倍!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一次又一次破坏她的生活,凭什么她两辈子都要葬送在他手中? 她太恨,恨到眼泪都没有。 郭骁体内肆虐的渴望,也在她冰冷憎恨的目光中,暂且得以压制,与此同时,心底涌起一丝自嘲。他在期待什么?他早就知道,她心里没有他,她不会高兴与他这般重逢,他要做的,是留她在身边,慢慢哄好她。 「我想要你,你早清楚。」迎着她眼中的恨,郭骁低声道。 宋嘉宁清楚,她也清楚郭骁会如何要她,前世的每一幕,她都记得。在她还是个一心与梁绍过恩爱日子的良家小妾时,郭骁、梁绍将她当成歌姬一样玩弄,把她当玩物圈养,从来不问问,她会不会难过,她到底想要什么。 「放我下去,我就当今日从未见过你。」宋嘉宁仰头与他对视,目光沉寂,如看一个死人,「你放了我,随便你为辽国做什么,我都不会告诉父亲祖母,就让他们相信,国公府的世子爷,是在抗击辽国时英勇阵亡的。」 郭骁攥紧她手,冷声问:「你以为我投靠了辽国?」 宋嘉宁扭头,面无表情。 郭骁别过她脸,逼她看他,然后一字一句道:「出征之前,我就已经决定假死脱身,但我计划的是在战场上,谁料辽国偷袭粮草。那场大火,我无能为力,粮草被烧,东路军大败,都与我郭骁无关,我问心无愧。」 宋嘉宁紧紧抿着唇。 「我假死,是为了今日,是为了带你走。」食指抚摸她娇嫩脸庞,看着她红润饱满的嘴唇,郭骁压抑了数年的欲望突然宣泄出来,猛地箍紧她,低头就去亲。宋嘉宁发疯似的挣扎,推他肩膀推不开,手也被他死死攥住,混乱中,感觉他唇撞到她脸,前世被他占有的情形突然浮现脑海,宋嘉宁心底绷紧的弦嘭地断了,凭着本能一头撞到了他脑袋上! 她正好撞到了他鼻子,郭骁吸着气后退,一抬眼,竟见她贝齿咬唇,目光阴狠地盯着他,郭骁再往下看,就见她嘴唇已被咬破,血从唇中冒出…… 「松开!」郭骁一把掐住她下巴,逼她松开牙。 宋嘉宁被迫仰着脖子,眼中有泪,却不肯掉,憎恶地盯着他道:「我想回京,我不想死,但如果你敢碰我,你碰我嘴,我就残了这张嘴,你碰我脸,我就毁了这张脸,你碰我的人,我就毁了这一身皮肉,直到你一眼都不想再见到我,直到碰我一下,你自己都恶心。」 上辈子落到郭骁手里,没有什么值得她守节,梁绍不配,贞洁抵不过活着,所以她认命了,浑浑噩噩地陪他睡觉任他玩乐。可这辈子,她有王爷,王爷重她爱她,宋嘉宁宁可自残自尽,也不会再让郭骁占便宜。 「你就这么恨我?」郭骁握拳问。 宋嘉宁笑了,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然后在郭骁恼羞成怒的注视下,宋嘉宁收了笑,一边落泪一边望着他道:「郭骁,是你先恨我的,恨我与母亲嫁到了郭家,恨我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恨我得了王爷青睐当了王妃。你觉得我不配做人上人,所以你千方百计折磨我,你活着,要我心神不宁,你死了,还要活过来继续折磨我……我也想问问你,我哪里对不起你吗?」 她泪流不断,全都落到了郭骁心里,郭骁受不了她这么说,重新将人抱到怀中,闭着眼睛苦涩道:「安安,我从来没有恨你,我……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早在父亲接你回家,早在我拿紫薯球逗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只是你成了我妹妹,我,不敢表现出来。」 第24章 如果不是兄妹名分挡着他,早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他就对她说了,哪里会给赵恒机会。 宋嘉宁不信,一个字都不信,前世他们不是兄妹,可郭骁连个妾室,连入住国公府的资格都不给她。 「你真喜欢我,就不该强迫我。」宋嘉宁犹抱一丝希望道。 郭骁轻笑,睁开眼睛,对着车窗道:「我不强迫你,如何与你在一起?」 宋嘉宁刚刚冒出来的一点希望,彻底断绝。 郭骁从来都没有喜欢她,他只是觊觎她的身子与姿色,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不容许他看上的女人被旁人抢走,所以才想方设法得到她。归根结底,他要满足的是一己私欲,喜欢,无非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头。 宋嘉宁真的不想跟他说话,可听着连续的车轮滚动声,宋嘉宁害怕,怕她被郭骁带走后,就再也见不到家中的儿女,见不到尚未归来的王爷。 一直因为抗拒而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这辈子第一次,宋嘉宁主动抱住了男人的腰,脑袋也乖顺地搭在他肩头,似有眷恋。她这样,轮到郭骁僵硬了身体,难以置信地看向怀里抢来的女人。 宋嘉宁后脑对他,声音轻似梦呓:「大哥,你可知道,去年你的死讯传到京城,祖母花白的头发,哭得全白了?」 郭骁心头猛缩。 「我没见过父亲哭,但他很少笑了,前年看着好像还是三十出头,去年下来,父亲明显老了,与茂哥儿说话时,说着说着父亲的眼神就变了,仿佛透过茂哥儿,看到了别的人。还有端慧,她搬去公主府了,自进去,便再也没有出过门……」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你走?」郭骁猛地握住她肩膀,逼她坐正,用泛红的眼睛盯着她:「安安,你变聪明了,知道我最怕听到什么,可你别忘了,我宁可让家人悲痛也要假死,全都是为了你!你说,我废了这么大的劲儿得到你,我可能回头吗?」 宋嘉宁脸白如纸,眼泪无声滚落。 郭骁却笑了,笑容狰狞,一字一字摧毁了她所有希望:「就算我死,也不会放了你。」 寿王府。 王妃郡主刚被歹人劫持走,双儿就将此事告知了岑嬷嬷,岑嬷嬷与她都是太夫人身边的老人,同来伺候王妃,双儿最信任的就是岑嬷嬷。岑嬷嬷是宫里出来的,经历的事情多,但这种大事也是第一次遭遇,当场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急得满头大汗,偏偏想不出一个办法。外面街上藏着契丹人,王府一有动静,对方就会放响箭,无异于王妃郡主的催命符…… 而且,事情闹大了,王妃便是回来,名声也完了,谁不知道王妃生的国色天香?美人被掳,还能全身而退? 岑嬷嬷心急如焚,下意识觉得,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包括寿王府的一众奴仆。王妃身边的几个丫鬟都靠得住,至于前院…… 岑嬷嬷只请了前院管事来商量,那可是王爷的心腹。 管事听闻,同样出了一身冷汗,略作镇定后,管事低声嘱咐道:「稍后我会安排暗卫,日落之后便出城追踪,再派人快马加鞭知会王爷,契丹人北上,必然会经过我大周边境,若速度够快,或许能赶在对方回辽前拦截。王府这边,暂时保密,只称王妃身体不适暂不见客,一切等王爷决断。」 岑嬷嬷看了眼国公府的方向:「夫人那边……」 管事摇头,声音坚定道:「一切等王爷决断。」 黄昏时分,二十几道人影悄然离开寿王府,再分别从四个城门离京。这是寿王府的暗卫,但暗卫也不是神,只有在王爷下达命令时,暗卫才会奉命行事。王爷王妃在内宅,他们总不能如影随形地盯着,窥探主子隐私。 夜幕降临,郭骁的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码头,下车前,郭骁展开一件斗篷,要为宋嘉宁披上:「外面冷。」 宋嘉宁躲开了,扭着头。 看着她倔强的侧脸,郭骁并不生气,能离她这么近,他已经很满足。 「你自己穿,不然我抱你上船。」将厚厚的斗篷塞到她怀里,郭骁摸摸她脑顶,先一步下了车。 宋嘉宁这才扫了眼车门。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宋嘉宁转身,悄悄挑开窗帘,窗外暮色四合,远处是旷野,前方,横亘着一条长河,哗哗的水声,为这寒冷的正月晚上更添寂寥。 「安安不出来,是等我进去接你?」 有人叩门,低声催促。 宋嘉宁抿唇,胡乱披上斗篷,刚穿好,门帘被郭骁挑开了。她下意识偏头,冷声问:「你要带我去何处?」 昏暗的马车,她瑟缩在角落,娇弱可怜最是动人。 看着那道他日思夜想的身影,郭骁情不自禁放柔了声音:「天府之国。」 郭骁准备的船有两个船篷, 一个给两个船夫用,二人交替赶夜船,正月天寒,晚上必须睡在蓬内才熬得住, 另一个,自然是他与宋嘉宁住了。 第25章 船篷里点着昏黄的油灯, 被郭骁推进来的那一刻, 宋嘉宁一眼就看见了, 简陋的床榻上, 只铺着两方交叠的棉被, 摆着两个枕头,犹如夫妻所用。宋嘉宁脸上一沉,停在门口,垂眸道:「这是何意?」 「我不碰你, 但我也不会与侍卫同住一个船篷。」郭骁关上门,不容拒绝地道。 「我睡外面。」宋嘉宁立即转身,想要出去,郭骁却挡在门前,盯着她道:「水上阴寒, 你在外面, 我怕明早看到的是你的尸体。」 宋嘉宁毫不退缩:「我宁可冻死,也不想旁人误会。」 郭骁嗤笑,指着北面问:「你以为咱们分开睡,他日赵恒知晓你是被我所掳, 会信我没碰过你?」 宋嘉宁脸色一白,脑海里刚浮现王爷的身影,身体突然凌空,却是被郭骁打横抱了起来,朝床榻走去。通过这一路,宋嘉宁早知道自己拗不过他的力气,眼看就要到床上了,宋嘉宁抿唇,然后趁郭骁将她下去的一瞬间,立即抽下脑顶的发簪,转身,用簪尾抵着喉咙威胁道:「你再靠近一步,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她不信,不信两个人真睡在一个床上,郭骁会不碰她。 她头发散了乱了,杏眼瞪得圆圆的,像发怒的刺猬,对他充满戒备。郭骁却笑了,站在床前,高大魁梧的身躯挡住烛光,影子恰好投在她身上,好像两人融成了一体。注意到这个巧合,郭骁稍微移动了下,让自己的影子完完全全覆盖了她,自得其乐片刻,郭骁才无奈地问她:「安安,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在乎你,大可先要了你,事后你伤了残了或死了,与我何干?」 宋嘉宁目光微变。 郭骁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这点变化,他叹口气,退后几步,坐在椅子上,抓起白瓷茶碗转了几圈,再看着她道:「你敢威胁我,其实就是承认,你相信我对你的心,你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宁可不碰你,也不想你受任何伤。」 他神色戏谑,又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宠溺。 看着这样的郭骁,宋嘉宁再次记起了前世。郭骁因为她的姿色而罔顾亲情从梁绍手里要了她,但郭骁并不是满脑龌蹉的地痞流氓,第一晚他试图与她同房,宋嘉宁一直哭,他便罢手了,为何?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因为他有世子的骄傲,他不屑用蛮力逼迫一个女人,他要她心甘情愿,至少也是半推半就。 宋嘉宁以死威胁,不是相信郭骁的心,而是相信郭骁没那么下作。 可宋嘉宁不敢说出实话,不敢刺激触怒郭骁,如果郭骁心情好就不会碰她,她宁可默认他的自以为是。 手依然攥着发簪,宋嘉宁低下脑袋,似乎心事被人戳穿。 灯光昏黄,她低着头,侧脸落寞而可怜,随时都可能落泪似的,不用刻意伪装,天生就是最招男人怜惜的风情。郭骁捏捏额头,认了,低声道:「你睡床,我坐这儿睡,放心,我说到做到,不会半夜欺负你。」 宋嘉宁一动不动。 她不信,郭骁也不劝了,解开斗篷盖在身上,面朝她闭上了眼睛。宋嘉宁偷偷看他,灯光之下,男人背靠椅子,冷峻面庞微微扬起,黑眸轻阖唇角上挑,竟显得温柔而安详。宋嘉宁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维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 风声水声,船规律地摇摇晃晃,烛光摇曳,不知过了多久,宋嘉宁胳膊酸了,再看郭骁,已经趴到了桌子上,后脑勺对着她。宋嘉宁试探着放下手,身子悄悄往后挪,背靠船篷,再小心翼翼地抓起被子,慢慢盖到身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宋嘉宁一会儿想两个孩子,一会儿想念王爷,思念担忧痛苦绝望,各种情绪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可这些都敌不过人的本能。眼皮越来越重,对面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宋嘉宁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脑袋抵着膝盖。 她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了,郭骁突然睁开眼睛,一点一点坐正,一抬头,就见她蜷缩在床上,防他防得,有床有枕也不肯躺下睡觉。她不怕吃苦,郭骁却舍不得她白白遭罪,慢步走过去,再慢慢地扶住她肩膀。 宋嘉宁是睡着了,可她睡得并不深,感觉有人在碰她,宋嘉宁本能地便要推开对方。 「别怕,我说过不会碰你。」郭骁动作迅速,抢在她发作之前,先将人摁躺了下去,再拉起两层被子捂住她脑袋以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宋嘉宁确实冷,可被子带来的暖意丝毫比不上郭骁带来的冷,杏眼愤恨地瞪着他。 郭骁忍住摸她头的冲动,忍住亲她的冲动,只弯着腰,低声哄她:「你老老实实躺着睡,我马上回椅子上坐着,你再坐起来,再苛待自己,我就这样按着你一晚上。」 宋嘉宁浑身一僵。 郭骁看着她笑。 宋嘉宁嫌恶地扭头,眼睛紧闭:「你松手。」 「你躺着睡?」郭骁重复问。 第26章 宋嘉宁抿了下唇。 郭骁懂了,果然如约松手,回椅子上坐着去了。宋嘉宁背对他躺着,依然防备,提防身后的一举一动,然而防着防着,她又控制不住地睡着了。这一睡,就在轻轻摇曳的小船中,在规律的流水声中,睡到了天亮。 不知是水声还是男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宋嘉宁猛地睁开眼睛,转身一看,船篷中空空荡荡,并无郭骁的身影。宋嘉宁略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她的被子上,竟然多了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正是昨晚郭骁披着的那条。 就在此时,有脚步声逼近。 宋嘉宁立即退回床角,一手捞起枕头底下的簪子,暗中戒备。 门帘挑开,先露出郭骁的背影,随着他转身,宋嘉宁看到了他手中的食盒。 「阿四去附近集市买的包子,粗茶淡饭,你凑合吃点。」见她醒了,郭骁自然无比地招呼道。 宋嘉宁垂下眼帘。 郭骁不着急碰她,她却要仔细谋划逃脱的法子了,就算逃不走,也要设法传消息给王爷,让王爷知道她人在何处,而不是真的去跟辽国要人。 就在宋嘉宁心不在焉与郭骁一块儿吃包子时,遥远的北疆,寿王府的暗卫连夜奔波,终于赶在天亮来到了镇州大营,跪在自家王爷面前,低头请罪。一大早上的,骤然听闻王妃郡主被契丹人劫走了,福公公身子都晃了一下,还没站稳,先看向主座上的王爷,没瞧见脸呢,先瞥见王爷右手竟然握住了腰间佩剑! 这是气得要杀人了吗? 福公公扑通跪了下去,唯恐王爷大怒之下,连他也杀了。 赵恒是想杀人,想杀了眼前的暗卫,杀了他留在王府的所有侍卫,她与女儿足不出户竟然都能被契丹人劫走,这群人都是废物吗! 怒不可揭,赵恒管住了手,人却突地起身,一脚踹在了暗卫心口! 「属下有罪,罪该万死!」暗卫抹掉嘴角的血,重新跪正,诚心认罪道,「但请王爷明察,属下等人彻夜守夜,王府三面墙,绝无任何人能翻墙而入,对方定是先潜进国公府,再从国公府埋伏到王府花园,伺机而动。」 契丹人从国公府潜入王府的? 赵恒握紧剑柄, 冷厉目光投向了郭伯言所率兵马驻守的关南方向。王府侍卫森严,国公府守备不会比王府差多少, 契丹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墙而入, 首先要摸清侍卫巡夜的规律, 然后也要熟悉两府后花园的布局,曲径通幽,稍有不慎就会走错方向。 要劫走她与女儿, 契丹人夜闯一次很难顺顺利利避过两府的侍卫, 可赵恒相信,无论是他的王府还是郭家的国公府, 都不会叫契丹人夜闯两次而没有任何察觉。唯一的解释, 契丹人先买通了府内的仆人, 暗中筹谋后, 再一举得逞。 「可有内奸?」赵恒冷声问。 侍卫低头道:「王妃早上被契丹人劫走,张总管与岑嬷嬷分别审讯府中下人,张总管亲自审讯了三次, 属下黄昏出发时, 依然没有查出任何线索。王爷,您封王开府已有八年,府中从未有小人作祟,属下斗胆推断, 问题出在国公府。」 赵恒背对他而站,侧脸冰冷,脑海中早已乱成一团麻。她与女儿被人劫持了一天一夜, 现在追究内奸、追究侍卫又有什么用?他只想知道她们娘俩有没有受苦是不是周全,只想知道歹人将她们带去了何处,只想立即回京,亲自去救她们回来! 可他奉命督战,无诏不得擅离军营,他走了,父皇会降罪,军心会动摇,才刚刚扭转的战局,就有可能再次被辽军占据上风。如实禀明父皇?念头刚起,就被赵恒掐灭了,她是他的王妃,她不能传出任何有损她清白的消息,除非契丹人真的当着大军的面用她们娘俩为质,他就不能公开此事! 「传令下去,边关戒严,严查车货,妇孺不得出,无论老幼。」双手握拳,赵恒冷声道。 福公公立即出去安排。 赵恒再吩咐侍卫:「王妃抱恙,闭门不出,不受探望,若走漏消息,尔等……」 「王爷放心,此事若走漏半句,属下等人必当自裁谢罪。」侍卫抬头,对天发誓道。 赵恒寒着脸打发了侍卫,再命人去传郭伯言。 关南不远,骏马奔驰,不出一个时辰,郭伯言便火速赶至,福公公请他入内,他在门外守着。郭伯言看他一眼,挑帘进去了,一抬头,就对上了寿王剑芒似的锐利目光。郭伯言心中一凛,恭声行礼道:「臣拜见王爷。」 他弯着腰,赵恒却没叫他平身,一直走到郭伯言面前才停下,盯着郭伯言眼角的细纹道:「京城来报,昨日早上,王妃与郡主,被贼人劫走。」 郭伯言大骇,忘了尊卑,猛地仰起头,想问这怎么可能,但话未出口,就从寿王杀神般的神色中得到了肯定。震惊过后,郭伯言眼中腾起熊熊怒火,夹杂着对女儿外孙女的担忧。安安虽然不是他亲生,可这么多年,郭伯言一直都把那孩子当亲女儿看待。 第27章 「贼人,来去自如,疑有内应,王府已彻查。」赵恒继续道,眸冷如霜。 郭伯言一点就通,沉声道:「臣这就是派人回京,若臣家中真有内奸,臣甘愿领罚,只是王妃郡主不知所踪,王爷可有对策?」 除了严守边关除了派人暗中搜捕,赵恒没有任何对策。 郭伯言心中焦灼,他怎么跟林氏跟母亲交代?母亲年纪大了,经受不起打击,去年长子战亡,母亲便如丢了半条命,若安安娘俩出事……脑海里接连掠过长子郭骁与继女宋嘉宁的身影,郭伯言身体突然一僵,紧接着,一股寒气陡地从脚底窜到了心头。 贼人,会是他的平章吗? 郭伯言目光呆滞。 他一直不愿相信儿子真的死了,如果单有一具烧焦的尸体,一柄长子的佩剑,郭伯言一定不会承认那具尸体是儿子,可有人亲眼看到他的儿子被辽兵砍伤,亲眼看到他的儿子跌入火海,所以郭骁才认了,才接受了儿子战死的事实,才如被割走了一块心头肉,疼得他夜半离开妻子,一个人在黑暗中失声痛哭。 郭伯言从来没有怀疑过儿子的死讯,但现在,女儿被人劫走了,郭伯言突然就记起了曾经的一幕。那年儿子胸口中箭危在旦夕,他用安安当诱饵,刺激儿子坚持下来,回到京城,他却对儿子提出条件,要么让儿子彻底忘了安安,要么,儿子假死毁容,再…… 恍如黑压压乌云中的一道刺眼闪电,郭伯言死死地盯着地面,死死地压制着体内的狂喜与绝望,唯恐被寿王察觉。眼中好像有什么要流出来,因为他心爱的长子可能还活着,郭伯言无法控制自己的喜意,但他同样绝望,为长子的疯狂,为无辜受牵累的女儿外孙女,为一旦事情暴露郭家可能承受的寿王报复。 想到京城的至亲,没用多久,郭伯言眼底的狂喜就变成了苦涩与坚定。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女儿是被契丹人劫走了,而非他的平章死而复活,他宁可平章战死在沙场,是他引以为傲的英勇儿子,也不要平章变成一个为了女人而放弃全族的混账! 千头万绪,郭伯言顺利的掩饰了他的不安,暂且回去安排了。 赵恒无心战事,一个人待在书房,一会儿看她写来的每封家书,一会儿看大周北疆舆图,猜测契丹人可能选择的路线,短短半日,福公公就奉命派遣了十几波暗卫出去追捕。又派走了一个,福公公折回书房,就见王爷双肘撑着桌子,双手抚额,面容被手臂遮掩,只有十指深深地掐着额头。 福公公愣在了那里。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王爷,他熟悉的寿王爷,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高兴不高兴都没什么表情,便是与辽国交战吃了败仗,王爷也不曾露出一丝颓态,像个超然世外的神仙,可此时此刻,那个神仙突然变成了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也会烦躁也会无助,也会……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赵恒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分外可怖,仿佛福公公就是抢了他妻女的那人。 福公公寒彻心扉,几乎本能地低下头,一边倒退一边道:「小的去看看。」 赵恒闭上眼睛,然而伪装出的平静转眼被打破,听到刘喜声音的那一瞬,赵恒猛地起身,疾步走向外室,衣摆生风。 「王爷,小的没用,王妃被人劫走了!」看到王爷,刘喜扑通跪了下去,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昨日吞下蒙汗药,刘喜什么都不知道了,终于醒来,发现他人在一个小县城的客栈,床上躺着安然无恙的小郡主,唯有王妃不见踪影。事情蹊跷,刘喜先送郡主回王府,然后马不停蹄地赶来亲自回禀王爷,快马加鞭不要命地跑,现在趴在地上,刘喜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什么意思?郡主找回来了?」福公公焦急地替主子问道,这也是他想知道的。 刘喜点头,望着面前的王爷道:「郡主毫发未损,只是思念王妃,啼哭不止。」 「自歹人出现,一言一行,如实交代。」女儿回来了,赵恒的愤怒与惧怕丝毫未减,蹲下去,盯着刘喜道。 刘喜本也不打算隐瞒,略微平复片刻,他跪直身体,从王妃带郡主、公子去花园散心开始讲起,事无巨细,凡是他能记起来的,都一字不落地说给主子听,包括马车离开王府,他听到的车内谈话。 「契丹人不答应王妃换郡主的请求,王妃不忍郡主一人落入对方手中,主动要求与郡主同行。」 赵恒牙关紧扣。他疼女儿,她对女儿的在意只会比他更多,那种情况,她身临其境,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人带走? 「对方默许。王妃说她与郡主此行生死难料,托小的转告王爷,说她这辈子能遇见王爷,能嫁给王爷,值了,若有来生,若王爷不嫌弃,王妃还想嫁给您。」刘喜低着脑袋,努力完全复述王妃的话,说完这句,他忍不住想看看王爷是什么神情,才瞥见王爷紧抿的唇,刘喜突然记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对了,王妃说她来生还想再嫁给您之前,那人似乎颇为不满,曾出言训斥,叫王妃闭嘴。」 第28章 赵恒沉浸在她的「遗言」中,没听见刘喜补充了什么。 福公公擦擦眼角,愤怒地骂道:「契丹蛮子,想出这等下作计策拆散王爷王妃,听到王妃的话,良心不安了吧?」 「再说一遍。」赵恒眸光微动,终于从回忆中走出来了。 刘喜如实复述。 赵恒闭上眼睛,试着想象马车中的情形。不对,哪里不对,如果他是那个契丹人,他会用已经抓到手的郡主威胁王妃带小公子一同上马车,同时劫持寿王最在意的母子三人加重筹码,就算儿子太小路上哭闹容易暴露,他也会带上她与女儿一起,而不是只带她一个。 她主动要换女儿时,那人讽刺她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然而最后对方还是抢了她。 她通过刘喜转达对他的情意,那人本可以听个热闹,却莫名打断。 先是讽刺他对她的宠爱,再阻止她诉说情意…… 明明可以抢女儿,却只抢了她一个。 不选择从王府潜入,而是从国公府绕道,在漆黑陌生的深夜,行动自如。 一个熟悉郭家的男人,一个不喜欢听他们夫妻情深的男人。 赵恒缓缓地站了起来,单手握拳,咔擦作响。 郭骁,郭骁! 郭骁带着宋嘉宁连夜出发, 先走水路再改马车,白日快马急行, 晚上再改水路, 几乎昼夜不停, 短短半月,便已离京千里。郭骁料定赵恒不会声张,追兵北上搜寻契丹异族找不到他, 又没有地方官府奉命拦截, 故离京越远,他就越发心安。 但郭骁很愧疚, 因为这半个月, 她茶饭不思兼之路途奔波, 眼瞅着瘦了下来, 原本脸颊丰盈嫩如豆腐,如今瘦得再无一丝圆润,才十九岁的姑娘, 肌肤虽然娇嫩, 却没了在王府时的灵动生气。 路上她着凉,得了一次风寒,现在病好了,可她身上仿佛还带着病气, 无论在船上还是马车,她都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一动不动,偶尔有泪珠从眼角滚落。她也不跟他说话,故意无视他,郭骁试着逼迫,但她一仰头,只是无声垂泪,他就狠不下心了。 她郁郁寡欢,郭骁知道,可他急着赶路,急着摆脱任何被追兵拦截的隐患,每日都在奔波,无法哄她开心,也没有条件,只能买些话本、针线给她打发时间,然后,白日尽量躲在外面,少碍她的眼。 进入房州,宜走水路,时近晌午,郭骁端了食盒走到船篷前,敲了三下,里面没有声音,便是不阻拦他进去的意思,郭骁便挑起厚重的棉布帘子,弯腰而入。船篷里面略显昏暗,她穿着他买来的淡紫色夹袄,坐在窗前静静地绣着香囊,自始至终都没抬下眼皮。 郭骁慢慢靠近,视线从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移到她手中的香囊。白底的缎子,她绣了好几日了,绣的是淡粉荷花碧绿荷叶,水中游动几条红鲤鱼,从一条变成两条,再变成三条四条,两大两小。 如她与赵恒,如昭昭与佑哥儿。 她绣鲤鱼时,眼里的温柔,如水般溢了出来,看得郭骁积了一腔妒火,嫉妒她的那双儿女不是他给的,嫉妒被她心心念念绣在荷包上的男人不是他。郭骁很想抢了那荷包丢尽江中,但他不敢,怕她哭,怕她继续消瘦下去。 人已经在他身边了,至于她的心,急不来。 「先吃吧,别累到眼睛。」郭骁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道。 宋嘉宁眼帘微动,目光扫过他衣襟,随即收起即将绣完的香囊,刚放好,一双筷子被人递了过来。 宋嘉宁垂眸接过。 走陆路下馆子是常事,坐船河运吃的多是鱼,今日也不例外。其实鱼也好,山珍海味也好,宋嘉宁都没胃口,不过是为了活着才勉强自己每日都吃点。郭骁若逼她,宋嘉宁定会自尽,郭骁不用强,宋嘉宁就想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再与儿女相见的盼头。 不能想,一想便眼睛发酸,宋嘉宁默默压下那股子酸,低头吃饭。 郭骁看着她,一碗米饭,她只吃了小半碗,精心烹制的红烧鱼,她也只用了两三口,鱼肉小到连根刺都没有。 是吃腻了吗? 「再有四五日便可抵达巴州,进了蜀地,咱们便可慢慢赶路,你再忍忍。」放下手中碗筷,郭骁低声安抚道。 他把蜀地当自己的地盘,宋嘉宁却将蜀地看成虎口,闻言只是苦笑了下,便拾起针线,去床上坐着绣。郭骁盯着她看了会儿,摇摇头,继续吃自己的,幽静的船篷,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咀嚼,只能听见窗外哗哗的流水。 吃着吃着,郭骁再次朝她看去,恰好看见她歪头咬断彩线,神色自然宁静。 郭骁眉眼柔和下来。他知道她口味清淡,这半个月饭菜都按照她口味做的,他喜辣,可只要她坐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郭骁吃什么都香,从她十四岁嫁进寿王府,这半个月奔波,郭骁睡得最安稳,过得最舒心。 第29章 饭毕,郭骁端着碗筷出去了。 宋嘉宁终于抬头,江上风大,船篷上盖着帘子,郭骁一步一步经过,帘子缝隙时暗时明,最终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另一个船篷。宋嘉宁心跳加快,飞快取出贴身藏着的一条白色布带。布带之上,已经写了一行半的小字,颜色暗红,宋嘉宁抿抿唇,毫不犹豫地再次刺破一个指头,待血珠涌出,再以血题字。针线也可以绣字,但速度太慢,而留给宋嘉宁的时间,并不多了。 一边提防船篷外的动静,一边提心吊胆地写,写完了,宋嘉宁浑身出了一层细汗。 重新收好布带,宋嘉宁将刚绣好的香囊挂在腰间,然后躺好,在规律的船体颠簸中,浅浅睡去。连续几日的紧张提防,她真的累了,她得缓过劲儿来,为晚上积攒力气。 浅睡也是睡,睡着了,耳朵就不好使了,有人进来,她一无所知。 郭骁也没想做什么,就是进来看看,走到床前,见她睡得香,连眉皱的都没醒着时深了,郭骁心中稍松,怕她冷着,他抖开一层棉被,慢慢帮她盖上。遮到腰间,注意到她身上的鲤鱼香囊,郭骁顿了顿,到底还是没管。 盖好被子,她轻轻动了动,仿佛下一刻就会醒来,郭骁莫名慌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留她一人安眠。 宋嘉宁这一觉睡得比较沉,黄昏船要靠岸了,她还在睡。被窝温暖,刚睡醒就下船容易着凉,所以郭骁虽然不忍心叫醒她,但还是提前一刻钟进了船篷,坐在床边,轻声喊她。睡着的她,脸颊总算捂出了浅浅的红晕,柔美娇媚,惹人爱怜。 「安安……」郭骁俯身唤她,嘴角有他不自觉的浅笑。 宋嘉宁一下子就醒了,睁开眼睛,船篷里点着灯,昏黄烛光摇曳,面前是熟悉的俊美脸庞,有那么一会儿,宋嘉宁竟分不清这是前生还是今世,直到郭骁朝她笑了,黑眸温柔地凝视着她。宋嘉宁便记了起来,这是郭骁,她的继兄郭骁,会对她笑的郭骁,而不是前世那个冷峻威严只把她当禁脔看的世子爷。 「起来吧,一会儿要下船了。」她呆呆的,郭骁低声解释道。 宋嘉宁点点头,刚想撑起自己,郭骁突然扶住她肩膀,帮她坐正。宋嘉宁和衣睡的,冬衣里里外外好几层,刚睡醒也不用担心露什么,只有一头青丝乱了散了。郭骁帮她拿了梳子过来,宋嘉宁背转过去,梳了两下,感受着他执着的视线,宋嘉宁叹息道:「大哥,我刚刚做梦了。」 这是她被劫持后,除了哀求郭骁放她离开,第一次主动与郭骁说话。 郭骁激动地握紧了手,看着她因为刚刚睡醒而泛红的侧脸问:「什么梦?」 宋嘉宁轻轻地梳着头,不掩怀念地道:「梦见小时候,中秋赏灯,咱们兄妹几个围在祖母身边,陪祖母猜灯谜。二哥三哥最会玩,先在纸上画画,再叫咱们看画猜谜底,我记得有幅嫦娥奔月,二哥画得特别……」 她轻咬下唇,似乎在斟酌怎么形容委婉点,郭骁却不给堂弟面子,转到她前方,尽量自然地接话道:「他画的特别丑,没人猜对,揭开谜底,你们几个小姑娘笑得靠着祖母擦眼泪。」 宋嘉宁情不自禁地颔首,一手握着长发一手拿着梳子,偏头偷笑。 郭骁贪婪地看着她。 宋嘉宁若有所觉,及时收起笑容,低着脑袋,声音落寞:「大哥,祖母很想你,你随我回去吧,就说当年你被辽兵掳走,一直关押在牢房,咱们兄妹重逢,你找机会带我逃脱,然后我回王府,你回国公府,咱们继续做兄妹,别叫祖母他们担心了?」 说到这里,宋嘉宁再次哀求地看向郭骁。 郭骁脸上早没了笑容,黑眸幽幽地盯着她,似要看穿她是真的做了那个梦,还是编出来的瞎话,只为了找借口说服他。 宋嘉宁被他看得放下手与梳子,一动不动,像等着受罚的可怜女人。 郭骁什么都没说,径自走了。 宋嘉宁回头看了眼,待郭骁离开脚步声远,她偷偷取出怀中血字布带塞进腰间的香囊,系紧袋口,再不紧不慢地梳头,披上厚厚的斗篷。过了一会儿,船停了,郭骁进来接她,在宋嘉宁出门前,郭骁随手帮她遮起了兜帽。 岸边不远就是竹山县,今晚郭骁要在县城下榻,明早开始,全是陆路。 上了马车,宋嘉宁挨窗坐着,进了县城,车外十分的热闹,宋嘉宁脑袋不动,眼睛偷偷往外瞄,好似好奇的女童,总算多了一丝生气。郭骁见了,不由忘了船篷中的不快,伸手帮她挑开窗帘,方便她看。 正逢上元佳节,县城没有宵禁,百姓们携家带口出来赏灯,五颜六色的花灯与天上的明月相映成彰。宋嘉宁眼花缭乱,怔怔地看着外面的夜景,常年住在深宅大院中的女人,又有多少机会夜游京城? 既然她喜欢,郭骁便在她耳边提议道:「用过晚饭,我陪你上街赏灯。」 第30章 宋嘉宁闻言,立即收回视线,沉着脸拒绝:「不用,我累了。」 明显是谎话,郭骁才不信,马车驶进他提前安排好的院子,吃完晚饭,郭骁再次提出夜游。宋嘉宁不听,郭骁攥住她手腕要拉着她走,宋嘉宁这才不情不愿答应下来,跟在他身边一块儿出了门。 到了街上,宋嘉宁渐渐表现出了对灯市的兴致,郭骁察言观色,她多看了哪个灯铺一眼,他便带她过去,费尽心思要哄她开心。可宋嘉宁连续看了十来个灯铺,一条街快走完了,终于被一盏鲤鱼花灯牢牢吸引。 郭骁有点不高兴,因为他知道,她眼中的鲤鱼,代表的是赵恒与昭昭姐弟。 但难得她喜欢,郭骁还是掏钱,为她买了那盏灯。 逛够了,两人踏着月色往回走,郭骁同样寡言少语,绞尽脑汁诱她开口,她不理睬,郭骁也就闭了嘴,只静静地看她。正月十五的月色很美,她提着二十文钱买来的花灯,柔美小脸被毛茸茸的兜帽边缘遮掩,若隐若现,恍似仙子下凡。 突然,宋嘉宁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郭骁意外问。 宋嘉宁拍拍腰间的斗篷,神色大变,挑开斗篷一看,里面佩戴的鲤鱼香囊果然不见了!看眼郭骁,宋嘉宁转身就往回走,要去找丢失的香囊。郭骁本来就不喜那个香囊,丢了正合他意,便拽住她手臂,皱眉解释道:「夜市宵小横行,定是被人顺了去,哪里能找到?」 宋嘉宁冷冷地看他,如看仇人。 郭骁苦笑,松开手敷衍道:「行行行,你去找,我在这里等你,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可以劫走你,旁人也可以,我保证不碰你,旁人未必会怜香惜玉。」 宋嘉宁不听,丢了他买的鲤鱼花灯,折回去去找香囊,然而没走出这条巷子,她就不动了,孤零零地站在狭窄的街头,怎么看都像是被无穷的黑暗吓到了。郭骁就知道她不敢走远,故意晾了她一会儿,然后大步追上去,哄她回来。 送她到上房门前,见她板着脸闷闷不乐,郭骁意味深长道:「安安,也许,这是天意。」 上天注定,她会与赵恒、昭昭、佑哥儿分开,上天注定,她是他的。 宋嘉宁则头也不回地进去了,反手关门。 郭骁继续在走廊站了片刻,才去了隔壁的房间。 宋嘉宁背靠门板,闭上眼睛祈求。 灯市热闹依旧,灯铺小贩们高声吆喝着吸引过往行人,渐渐的行人少了,小贩们才开始收摊。邓六子便是其中一个灯贩,今年二十了,无父无母,从小被一个做灯的老师傅收养,今日老师傅卧床养病,他一人出来卖灯。 灯笼几乎都卖光了,邓六子弯腰收摊,支起木板,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一看就是女人用的。邓六子还没媳妇呢,不知为何,看到这香囊,他眼前就晃过了今日来看灯的那位年轻夫人,虽说脸庞被兜帽挡得七七八八,但只是转身时被灯光照亮的一个侧脸,就勾走了他的魂。 但与美色相比,邓六子更希望香囊里有银子,兴奋地解开香囊,往里一抓,捏出一张白布带子,上面似乎写着什么。邓六子识得几个字,走到自家花灯前,举起布带,就见上面写着两行不太整齐的红字: 即刻将香囊送至京城寿王府,可得银千两,不送,必诛。 宋嘉宁成功地送出了一个香囊, 至于那个灯铺小贩会不会去京城报信,她没有任何把握。宋嘉宁也想多绣几个香囊, 可接下来的路途她与郭骁同乘马车, 郭骁以马车颠簸针线费眼为由扔了所有针线, 只剩几本书册给她,宋嘉宁便没了暗中传书的办法。 五日后,马车驶进巴州, 进了蜀地。 郭骁重新戴上了他的那副面具, 薄薄的一层,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贴在脸上宛如一层真的脸皮。宋嘉宁不想看郭骁, 更不想看易容后的郭骁, 那层面具叫她莫名地遍体生凉, 不敢揣测那到底是什么皮。 「在蜀地,我叫宋璋,与当今大蜀皇帝是结拜兄弟, 身边人都叫我三爷。」马车继续朝成都出发, 郭骁低声向她介绍蜀地的形势。李顺已经称帝,封他为枢密使,赐了府邸。 「枢密使?」宋嘉宁忍不住讽刺,对着窗外道:「恭喜大哥青云直上, 官职比父亲还高。」 她想不明白,大周朝廷册封的堂堂卫国公世子,难道比不上一个蜀地叛党封的枢密使?郭骁才二十几岁, 凭他的身份与才干,还怕无法升官?就算升不了,将来他还会是卫国公,如今背负不忠不孝不义之名,到底图什么? 为了她? 或许有些,但宋嘉宁还是不信,还是不懂郭骁此人。 「你瞧不起蜀地的叛军?」听出她的讽刺,郭骁冷笑,随即将他入蜀后的见闻讲给她听。诚然,郭骁入蜀只是为了策反平民图谋自己的大事,假若他还是京城的世子爷,蜀地百姓过得再苦都与他无关,但郭骁知道她心善,如果她听闻蜀地百姓的水深火热,定会明白他与李顺造反乃顺应民心,明白赵家皇室昏庸无道,理该被反。 第31章 宋嘉宁悄悄攥紧了手。 去年她与王爷收留了吴三娘、阿茶母女,早就得知了蜀地的境况,王爷也曾多次上书请皇上撤销在蜀地的博买务,允许百姓贩茶或是减轻百姓赋税,但皇上都没有听取。宋嘉宁读过《史记》,明白什么是官逼民反,她同情这些百姓,可,她的丈夫是大周王爷,更有可能与前世一样是下一个帝王,宋嘉宁自然偏向大周。 「你同情蜀地百姓,便该为民上书奏请皇上惩治贪官污吏,而不是推波助澜,让起义军陷入万劫不复。」沉默片刻,宋嘉宁低声反驳道。爱民如子,当如她的王爷,想办法解决百姓忧患,而非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揭竿而起。大周正逢建国之初,兵强国盛,连契丹都只是侵犯北疆不敢冒然南下,蜀地这些贫民有何胜算?一旦朝廷腾出手举兵镇压,蜀地又将沦为一片生灵涂炭。 「是谁万劫不复,还不可知。」郭骁淡淡地道,声音平静,却暗藏雄心。 他冥顽不灵,宋嘉宁也不再劝,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她满心焦灼。郭骁这一路都没碰她,有可能是他耐性够好,也有可能是路途不便,到了他的府邸,他还会忍吗?还有王爷,她离京已有一月,王爷是更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更在意她的清白? 脑海里一片乱麻,最终只剩下回京的渴望,王爷若嫌弃她,她也没办法,宋嘉宁只求能再见见她的一双儿女。佑哥儿还好,乳母能哄住,昭昭大了,记得娘亲,这么久看不到她,小丫头肯定哭惨了吧? 想到女儿,宋嘉宁悄悄落泪。 她背对他,郭骁没看见她的泪,只低声提醒道:「到了成都,你最好保守秘密,别对任何人自揭身份。蜀地百姓痛恨朝廷,若知道你是寿王妃,定会扒你皮吃你肉,绝不会帮你逃脱,你老老实实待在内宅,我保你无忧。」 宋嘉宁根本就没有那种念头。她必须隐瞒身份,不然泄露出去,便是将来她全身而退回到王府,便是王爷信她,天下百姓也不会信她的清白,宫里的皇上也不会信…… 宋嘉宁不敢再往下想。 月底,马车来到了成都城外,距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自封大蜀皇帝的李顺派侍卫知会郭骁,他亲自出城迎接他的枢密使来了。宋嘉宁听在耳中,只震惊郭骁在蜀地的地位名望,偷眼看郭骁,却见郭骁脸上并无丝毫欢喜之色。 打发了侍卫,郭骁扫眼宋嘉宁,突然伸手,将她斗篷的兜帽遮了起来,沉声嘱咐道:「你姿色过人,为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稍后我下车拜见皇上,你留在车中,不得抬头。」 宋嘉宁是被抢过两次的女人,虽然两辈子都是郭骁抢的她,但已经足以让她明白男人对女色的欲望。在此之前,宋嘉宁只认她的公爹宣德帝,并未把什么蜀帝放在心上,可现在她在人家的地盘,万一蜀帝对她动了欲念,郭骁身为臣子,能护她吗? 宋嘉宁熟悉郭骁,敢以死威胁郭骁别碰她,换成蜀帝,她的威胁未必管用。 面对郭骁凝重的视线,宋嘉宁轻轻点头,主动将兜帽往下拉了拉,人也转向车壁角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她这么乖,又这么怕,郭骁突然心疼,情不自禁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着她骤然紧绷的肩头保证道:「安安别怕,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什么蜀帝,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介匹夫。」 宋嘉宁皱眉挣了挣。 郭骁失笑,隔着兜帽蹭蹭她脑袋,这才松手。 马车来到城门前,郭骁提前下车,恭敬地朝一身明黄龙袍的李顺行礼。 「三弟快起来,咱们自家兄弟,见什么外。」李顺草民出身,本就不重规矩,穿龙袍是太兴奋,对郭骁,他可从来没有动过君臣之念,大笑着将郭骁扶了起来,然后揶揄地朝车里面扬扬下巴,低声调侃道:「刚刚我怎么瞧着,车中有位美人?」 郭骁并不否认,笑道:「回京路上遇见的,胆子小,就不叫出来让二哥见笑了。」 李顺不太信,他这个三弟眼光高的很,这半年他送过无数美人叫三弟挑,三弟都看不上,车里的女子能入三弟的眼,定是绝色。人都一样,越不给看的东西就越好奇,李顺又是大大咧咧的脾气,非但没懂郭骁话中的委婉,反而用力拍拍郭骁肩膀,笑道:「自家兄弟哪那么多讲究,快叫出来让二哥瞧瞧。」 车中,宋嘉宁攥紧了衣襟。 车外,郭骁面不改色,直视李顺道:「她不懂规矩,等我调教好了再叫她给二哥见礼,对了二哥,我不在这段时间,蜀地如何?」 提到大事,李顺登时忘了美人,挺直腰杆道:「有三弟妙计,如今蜀地已经尽在咱们手中!」 「好!」郭骁激动道,「二哥骁勇,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今晚咱们当喝酒庆祝,不醉不归!」 李顺正有此意,亲昵地拉着郭骁走了,宋嘉宁则被郭骁的心腹直接送去了他的府邸。 第32章 宋嘉宁暂且在成都安置了下来,那边被她寄予厚望的灯铺小贩邓六子,也找个借口与老师傅告辞,背着一个包袱进京去了。邓六子始终觉得,香囊是那个貌美夫人托付给他的,一个大美人需要他帮忙,邓六子不忍心拒绝。再者,若布带上说的是真的,他进京便可得到白银千两,那他就有底气去隔壁的老秀才家中提亲,迎娶笑起来露出俩梨涡的李小姐。若是假的,他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全当出门长见识罢。 总之,诱惑远远超过损失,邓六子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郭骁进京时换了几匹良驹,没黑没夜的跑,因此进京只用了短短几日,邓六子可没有好马,正月十八出发,走走停停,二月下旬才进了京。说来也巧,他第一次来京城,就赶上了一桩盛事,原来正月底辽国小皇帝大病,辽国接连在寿王手下吃了两次败仗后,主动求和,北疆战事平息,寿王率军凯旋,正是今日进京。 大军先进城,百姓被拦截在城外,邓六子挤在人群中,踮脚张望,却得知寿王早就进去了,后面的全是骑兵、步军、弓弩军。邓六子有些失望,他还想先看看寿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万一凶神恶煞的,他有点没底啊。 快到晌午,邓六子终于跨进了大周都城,一路打听,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了寿王府。 他探头探脑的,一看就不像好人,王府侍卫刚查过几次内奸,正警醒呢,立即就把邓六子抓了起来。 「官爷饶命,我是受人所托,来送东西给王爷的!」胳膊被魁梧的侍卫架着,邓六子两股战战,满头大汗地声明来意。王爷一回府就去后院陪郡主与小公子了,福公公刚从后院过来,隐约听到点声音,福公公神色大变,小跑着赶向正门。 侍卫就将邓六子押送到了他面前。 「你是受何人所托?」福公公紧张地盯着邓六子。 邓六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取出怀里的鲤鱼香囊,一边语无伦次地描述上元节那晚的情形。一听有个绝色美人,福公公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再看到香囊上绣的是王妃最爱画的鲤鱼,不多不少刚刚四条,福公公激动地热泪盈眶,攥紧香囊就往后院跑。 王府后宅,昭昭埋在父王怀里,正抽抽搭搭地要娘亲。佑哥儿睡着了,仰面躺在暖榻上,白白胖胖的,不记事的孩子,最初哭闹几天后,过了两个月,已经忘了娘亲不见的事,不像姐姐,想娘亲想的都瘦了,看到父王就哭。 赵恒仰着头,听着女儿的哭声,他眸中亦有水光。 两个月了,他知道是谁抢走了她,可人海茫茫,他找不到郭骁人在何处。赵恒曾想过栽赃罪名给郭伯言,届时郭家众人入狱,不信郭骁得到消息还能藏得住,可郭家不仅仅有郭伯言,还有她的亲生母亲林氏,还有她的亲弟弟茂哥儿,一旦他诬陷郭伯言大罪,严重到父皇公告天下,便轻易不能翻案,便相当于害了林氏。 但赵恒在犹豫。之前不能动手,是怕郭伯言出事,动摇军心,但现在战事已平,郭伯言…… 「王爷,王妃有消息了!」 福公公激动到忘了回禀,直接跑进来,压低声音禀报道。 赵恒飞快抹把眼角,扭头看向福公公,昭昭也不哭了,泪眼汪汪地往外看。 「王爷。」福公公第一时间将香囊递了过去。 大红的鲤鱼绣样入眼,赵恒一把抢过香囊,熟悉的针脚,熟悉的鲤鱼图,果然出自她手! 「何处得来?」赵恒攥紧香囊问。 福公公说了邓六子,再跑出去领人。 赵恒抱着女儿,再次看向手中的香囊。她鱼画的最好,而且最爱画鲤鱼一家,最大的那条是他,被她绣得威风凛凛,第二大的是她,她也知道自己胖,故意把王妃鲤鱼画的胖嘟嘟的……因为是她,赵恒目光就定在了第二条大鲤鱼上,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 忽的,赵恒目光一凝,举起香囊凑到眼前,细细辨认,鲤鱼眼中,居然真的藏了一个小字: 蜀。 「父王,娘呢?」昭昭不喜欢鲤鱼,不喜欢香囊,什么都不喜欢了,哭着推开那个破香囊,继续跟父王要娘亲。 这个问题,女儿哭着问了不知多少遍,但这一次,赵恒有了答案。 翌日早朝,寿王赵恒主动请缨,欲带兵伐蜀。 京城。 这次大周与辽国交战, 起因是宣德帝先发兵欲收复幽云十四州,结果落得个三路大军惨败, 故辽军南下时气势汹汹, 大周将士心有余悸, 初期形势不利于大周。后寿王以亲王身份监军,先鼓舞士气再临危决断,辽军几次惨败几乎都有寿王的功劳, 赵恒尚未回京, 京城百姓、官员早已对他赞誉有加。 赵恒出了风头,睿王第一个不高兴了, 四个皇子, 只剩他与老三争夺储君之位, 老三水涨船高, 他的名望必然落下去。这种情况下,睿王急于立功,因此早朝上听老三又想带兵去伐蜀, 睿王便站不住了, 马上出列,争着要去蜀地。契丹铁骑都退兵了,蜀地那二十万贫民百姓组成的叛军还不好对付?如此轻松的立功机会,睿王当然要抢过来。 第33章 他这一搀和, 便有点二王争功的意思了,文武大臣们低着头,默默地看热闹。寿王在战场立功之前, 臣子们心中难免多看好睿王一些,毕竟寿王有口疾。但今时不同往日,有口疾的寿王顺利治理过黄河,也成功击退了辽兵,立下的功劳一下子超过了一直专管刑狱的睿王,将来江山到底落在谁手,再无人敢轻易站队。 龙椅之上,宣德帝看着并排而立的两个儿子,另有思量。 契丹是猛虎,蜀地叛军是养野了的羊,南北夹击,宣德帝肯定要先对付猛虎,正月底辽国主动求和,宣德帝松口气的同时,也终于将主要精力转向了蜀地。李顺猖狂竟然擅自称帝,宣德帝恨不得活剥其皮,但如何挽回蜀地百姓的心,彻底消除他们对朝廷的怨愤,却不是武力可以做到的。 宣德帝不想偏心,老三已经立了大功,宣德帝想给老二一个机会,便看着睿王道:「叛军二十万,且占据剑门天险,你可有应对良策?」 睿王请缨乃临时起意,哪有想过什么良策,仓促之间,睿王突然记起了当年高祖皇帝讨伐孟氏蜀国时的战略,简单整理下措辞,便昂首挺胸道:「父皇,儿臣欲分兵两路,北路以步骑出凤州,直攻剑门,东路以水军出归州,沿长江西进,最后合兵成都城外,一举攻破成都。」 他声音洪亮侃侃而谈,传到众臣耳中,较年轻的臣子尤其是文官,纷纷颔首,都觉得睿王此计不错,老点的如枢密使李隆、郭伯言以及宰相李鹤、副相陆峋等,目光都是一变。诚然,睿王这个战策没有问题,当年高祖皇帝就是这么打下孟蜀的,只是…… 李隆暗暗观察龙椅上的帝王。 宣德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目光转向最先开口的老三:「寿王说说。」 睿王心里一突,难道他说错了? 赵恒看眼睿王,从容道:「儿臣听闻,高载退守梓州,李顺主力攻之,蜀南兵力松散。故,可派两万水军,沿江入蜀,主抚民招安,避免兵戈。儿臣愿率大军,攻剑门,入蜀之后,重惩叛军将领,宽待蜀地百姓,从而安民心,广父皇仁厚。」 同样是分兵两路,睿王说的简单,赵恒却具体到了两路战策,包括如何善后。 宣德帝笑了,一笑老三口疾又有了好转,能说六个字了,二笑老三想的深远。老二应该只想立功,老三可是早就把蜀地百姓放在心上了,去年便多次劝他免了蜀地的博买务与赋税。事实摆在眼前,宣德帝承认他先前确有疏忽,已经犯了一次错,酿成蜀地造反的大祸,这一次,宣德帝下定决心,一定要彻底解决蜀地的隐患。 「睿王、寿王各有对策,宰相,你怎么看?」宣德帝笑着问李鹤。 皇上明显中意寿王,李鹤又不是瞎子,当即出列道:「蜀地祸乱,由亲王出面镇压,最能彰显朝廷对蜀地百姓的看重,两位殿下不畏剑门天险皆愿出征,乃皇上之幸、万民之幸,只是,寿王殿下刚率兵击退辽兵,若派殿下伐蜀,叛军必然心生畏惧,先挫了对方锐气,扬朝廷之威。」 看似两个王爷都夸了,但终究是做了选择。 赵恒面不改色,睿王却暗暗在心里记了李鹤一笔,等着吧,迟早他要换掉这个宰相。 既然宰相推荐寿王,宣德帝没再犹豫,下旨封寿王赵恒为西川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 赵恒领命。 接下来是带兵的将领,宣德帝一一扫过郭伯言、李隆等人,无声沉吟。郭伯言目视前方,余光却能看见寿王青松般的高挑身影,心中百转千回。在郭伯言看来,寿王乃深藏不露、韬光养晦的高人,就算要立功表现,击退辽兵的战功已经够大了,回京后理应谦逊行事摆低姿态,免得被皇上猜忌。 可寿王没有,寿王竟然在回京第二日,便急着去伐蜀,急功近利,仿佛变了一个人。 郭伯言不得不多想。寿王绝不是蠢人,他伐蜀不是为了立功,而且,女儿失踪已有两月,寿王现在最迫切的是寻回女儿,不着急暗中搜寻,却冒着被皇上猜忌被睿王提防的危险去蜀地……莫非,女儿在蜀地? 郭伯言浑身直冒冷汗。辽国直到战败都没有祭出女儿,可见女儿不是被契丹人掳走,不是契丹人,又熟悉国公府、寿王府的情况,郭伯言几乎能够断定此事乃他的孽子郭骁所为了。女儿在蜀地,也就是说,儿子在蜀地,难道蜀人造反,与儿子有关? 郭伯言嘴唇颤动,几番犹豫要主动请缨,最终还是压下了那股焦躁与冲动。 他不能去,寿王城府极深,他能想到儿子,曾经警告他管教儿子的寿王,可能也猜到了,这时候他跟着去蜀地,王爷会不会误会他想暗中帮儿子,甚至与儿子一起背叛朝廷? 念头一起,郭伯言紧紧抿住嘴唇。他不能去,便是寿王抓到儿子杀了儿子,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否则国公府一大家子,都要成为皇族的眼中钉。 第34章 然他不去,寿王怀恨伐蜀,儿子……这一刻,郭伯言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见皇上选了谁担任寿王的大将,听不见是谁在领旨,也因此,没有察觉赵恒投过来的隐晦目光。 赵恒确实在猜忌郭伯言,但郭伯言保持沉默,赵恒便暂且压下了那份猜忌,当务之急,是救她。 三日后赵恒就要动身,这三天,除了进宫议事,赵恒剩余的时间都在陪伴昭昭与佑哥儿。佑哥儿小,抱抱逗逗男娃就高兴了,咿呀咿呀地跟父王说话,被人劫持又丢了娘亲的昭昭却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几岁,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的小郡主。 「父王,娘没戴斗篷,你多带几件,给娘亲穿,外面冷。」用过晚饭,佑哥儿睡着了,昭昭还不想睡,靠在父王怀里想娘亲。明天父王就要去找娘亲了,昭昭一点都不想哭,只希望父王快点救娘亲回来,让娘亲穿得暖暖的回来。 女儿懂事地叫人心疼,赵恒疼女儿,也疼远隔千里的她,抱紧女儿,低低嗯了声。 昭昭继续嘱咐父皇如何照顾娘亲,赵恒静静地听,等女儿说够了,说困了,他才亲亲女儿脑顶,低声道:「父王不在家,昭昭要帮父王,照顾弟弟,等父王回来,再疼昭昭。」 昭昭迷迷糊糊地答应,闭上眼睛前,还没忘了强调道:「娘也回来。」她好想娘亲。 赵恒瞬间湿了眼角。 蜀地,成都城。 宋嘉宁入住郭骁府邸的第二日,郭骁便领了六个女子过来,叫她挑两个当丫鬟。粗使丫鬟早就安排了,现在挑的,是近身伺候宋嘉宁的。 宋嘉宁意兴阑珊,但郭骁执意给她,她只能接受,否则就要一直被他纠缠。 全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看眉眼肤色,都是贫苦人家出来的,带着苦相。若是在国公府,郭骁定会准备调教好的丫鬟给宋嘉宁,可两人在蜀地隐姓埋名,身边人越没见识越好,换成读过书认识字的,容易惹麻烦。 宋嘉宁只看了一遍,挑了两个合眼缘的,一个自称五娘,一个叫珠儿,郭骁让宋嘉宁改名字,宋嘉宁没那个心思,就用二女的原名。接下来几日,郭骁似乎有大事要忙,每日只回府陪她用用晚饭,暂且没有做什么。他回来,宋嘉宁提心吊胆,他出府,宋嘉宁便放松了些。 这日早起梳妆,宋嘉宁呆呆地坐着,身后帮她梳头的五娘突然轻轻道:「姑娘仙子一样,为何每日愁眉不展?」枢密使大人魁梧健硕,一表人才,女子都该以能服侍大人为荣吧? 宋嘉宁苦笑,什么都没说。 五娘尴尬地吐吐舌头,继续梳头了。 镜子中的丫鬟瘦瘦小小的,但忙碌起来好像很快活,宋嘉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做了丫鬟?」 美若天仙的姑娘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五娘受宠若惊,难掩激动地道:「我是江原人,家里闹灾荒,我爹背着我娘把我卖进了窑子,幸好我刚进去,皇上就攻破了江原城,救了我们这些可怜人……皇上赏了我们几个给大人,大人收留我们当丫鬟,就等着伺候您呢。」 原来也是个苦命人。 宋嘉宁不由怜惜,蜀地这些百姓,真的受苦了,吴三娘、阿茶好像也是祖籍江原…… 想到吴三娘,宋嘉宁突然心中一动,仔细打量身后的丫鬟,竟越看越有吴三娘的影子! 看出五娘与吴三娘有些相像后, 宋嘉宁心底就无法平静了。她在蜀地一个熟人都没有,如果五娘真与吴三娘是亲戚, 她便可能通过吴三娘来拉拢五娘。机会越渺茫, 就要越谨慎, 因此宋嘉宁努力维持之前百无聊赖的样子,打听完五娘的家世,然后随意地又询问另一个丫鬟珠儿。 简单地聊聊, 接下来一整天, 宋嘉宁都一个人待在内室,或看书或刺绣, 没再搭理任何人。 黄昏时分, 郭骁回府, 进屋去看宋嘉宁前, 他先在院子里听五娘、珠儿回禀今日宋嘉宁的举动,得知她终于肯开口了,虽然只是与两个丫鬟简单聊了几句, 郭骁依然欣慰。她能接受新的丫鬟, 慢慢地,也会接受新的男人。 「贪官横行,民不聊生,似五娘等被父母卖了换粮食的, 蜀地不胜枚举。」既然她感兴趣二女的来历,郭骁就与她聊这个,也是试图让她站在蜀地起义军这边。 人在他的府邸, 宋嘉宁怕他,便是有心反驳也不敢说半个字,低着头算是默认。 郭骁想听她说话,看眼她手中的刺绣,轻声问道:「又在绣什么?」目光又回到了她脸上。二月了,蜀地没京城那么冷,他为她准备了几箱子的衣裳,她无心打扮,但只是一件青色小衫儿,穿在她身上也成了亭亭碧叶,她便是灵动娇艳的花骨朵,脸庞细嫩地叫人想凑近了闻闻,亲亲。 郭骁喉结动了动。 宋嘉宁没听见声音,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又是重欲的人,每次他过来,对宋嘉宁来说都无异于漫长的折磨,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就像现在,宋嘉宁忍不住偷偷攥紧手里的针,防着他逼迫。 第35章 「枕套。」宋嘉宁垂眸说,怕刺激他,她连给昭昭、佑哥儿绣东西都不敢了。 那枕套上绣的是海棠花,没有任何叫人联想到赵恒爷仨的东西,郭骁还算满意,哑声商量道:「有空给我绣个香囊?」她胆小,战战兢兢的他不忍心再吓唬她,但总要得点好处,宽慰他求而不得的躁动。 郭骁能看出她的提防,宋嘉宁也听得出他话中的交换,抿抿唇,点头应了。 郭骁追问道:「何时能绣好?」必须有个日子,免得她故意拖延。 宋嘉宁扫眼他衣摆,沉默会儿道:「你若急用,我一日就能绣好,若是慢慢绣,要三五日吧。」 郭骁目光变了变,看着她轻轻颤动的浓密睫毛,郭骁突然笑了,当面拆穿了她的小心机:「我若心疼你,就该让你慢慢绣,是不是?」换成赵恒跟她要香囊,她肯定会废寝忘食地赶工吧?什么快绣慢绣,不过是不想而已。 他眼睛太毒,宋嘉宁无法否认,努力镇定地道:「那我明日给你。」 「不用,你慢慢绣,别让我等太久便可。」郭骁意味深长地道,然后在宋嘉宁复杂的目光中,先去了堂屋。 宋嘉宁放下绣了一点的枕套,藏好针出去了,饭桌上郭骁照旧殷勤为她夹菜,宋嘉宁明明没有胃口,却硬逼着自己吃了他夹过来的所有菜,只希望他心情好了,别兽性大发。 饭后郭骁走了,当晚珠儿守夜。 宋嘉宁默默地等着,第二天郭骁回来继续有惊无险,到了夜里,轮到五娘守夜了,睡在外间。夜深人静,宋嘉宁披上夹袄,摸黑走到外间,黑漆漆的,勉强能看到榻上五娘朦胧的身影。宋嘉宁慢慢挪步过去,看眼窗外,她紧张地抬起手,一边准备着捂五娘嘴,一边轻声唤人。 五娘睡得沉,宋嘉宁喊了好几声,她才醒,大概是宋嘉宁唤的轻柔,大半夜的发现有个人站在她身前,五娘竟然没怎么害怕,迷迷糊糊地就要坐起来:「姑娘?」 宋嘉宁「嘘」了声,示意五娘随她去内室,再命五娘坐在床上,她掩好纱帐,做贼一般。 准备好了,宋嘉宁握住五娘的手,窃窃私语道:「五娘,我有件事问你,不管你听到什么,咱们都悄悄的,别传出去好吗?」 五娘茫然地点头。 宋嘉宁看得出来,五娘单纯简单,这也是她敢这般试探的主要原因,便直接问道:「你家中可有姐妹?」 五娘其实还有点困的,但听到此话,十五岁的小姑娘顿时就不困了,低下脑袋,落寞地道:「我有四个姐姐,大姐二姐小时候染病死了,三姐嫁的远,前年跟姐夫逃荒去了,再也没有音讯,四姐……」 说到最后,突然哽咽起来,她的四姐出去挖野菜,被人拖到山里害死了,至今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别哭别哭,没事的。」明明与她无关,宋嘉宁却跟着心酸,将瘦小的五娘搂到怀里,轻轻地拍着她背安抚。等五娘渐渐平复下来,宋嘉宁才低低地问:「五娘,你姐姐是不是有个女儿叫阿茶,今年虚七岁?」 五娘抽搭着嗯了声,过了会儿猛地反应过来,立即坐正,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暗中的宋嘉宁:「你……」 宋嘉宁及时捂住她嘴,用更低的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姐姐的下落,你答应替我保密,不得再对任何人泄露你我的关系,包括枢密使大人,包括大蜀的皇上,行吗?」 五娘想都不想便松开宋嘉宁跪了下去,对天发誓道:「只要能与姐姐团聚,我这辈子就是姑娘的人,姑娘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死不足惜!」爹娘姐姐们都死了,三姐与外甥女是她在世上仅存的亲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五娘也想跟三姐在一起! 宋嘉宁深深地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为了避免将来五娘从郭骁口中得知她的寿王妃身份临时变卦反水,宋嘉宁先向五娘坦诚了身份,但并没有揭穿郭骁的。如果在起义军与朝廷中间,五娘肯定选择救了她清白的起义军,但得知宋嘉宁与寿王救了她的亲姐姐,得知寿王曾经屡次为蜀地百姓求情,五娘一点顾忌都没有了,甚至嫉恶如仇地要帮宋嘉宁逃离魔爪。以前她敬枢密使大人是个英雄,谁想到也是个强夺良家女子的恶霸? 「你觉得,咱们能逃走吗?」确定了五娘对她的忠心,宋嘉宁马上问道。 五娘却为难了,低声解释道:「大人身边有两个心腹侍卫,一个叫长风,一个叫阿四。长风贴身保护大人,寸步不离,阿四……大人派了阿四专门看护后院,有他在,咱们根本逃不了。」 宋嘉宁愁眉紧锁。长风与阿四,应该就是跟随郭骁进京劫持她的那二人,想来也知道郭骁与她的身份。她都被他掳到蜀地了,郭骁竟然专门留了一个心腹侍卫看着她,足见对她有多提防。她与五娘都是弱女子,如何能逃脱? 「您别急,咱们慢慢想办法。」宋嘉宁忧心忡忡,五娘却没那么绝望,主要是她不知道郭骁的真正身份,也没领教过郭骁的种种手段,只把郭骁当平民出身的起义军将领看了。冥思苦想半晌,五娘灵机一动:「姑娘,我看阿四像个好人,如果他知道您的身份,会不会也帮咱们?」 第36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宋嘉宁苦笑:「他知道,我就是他陪大人抓回来的。」 五娘听了,突然很生气,愤愤道:「原来他也是坏人,我真看错他了,还想哄我帮他补衣裳,做梦去吧!」 小姑娘气鼓鼓的,宋嘉宁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奇道:「阿四让你给他补衣裳?你们认识?」 五娘哼道:「不认识,就前天他来后院传话,我看见他衣裳破了道口子,提醒他了,他盯着我看了会儿,问我会不会针线,我说会,他就让我帮他补,我都补一半了,明天就重新拆了去。」 「别拆……」宋嘉宁下意识地阻拦。 五娘纳闷了,仰头问:「他欺负您,您还想让他占咱们便宜?」 一副小孩子语气,根本没看出阿四可能有别的心思。 身陷囹圄,宋嘉宁却被五娘的单纯逗笑了,摸摸小姑娘脑袋,宋嘉宁凑到五娘耳边,轻声细语地指点迷津。不管能不能成功,目前,她想逃出郭骁的掌控,只有这一条路能闯。 翌日黄昏,五娘将缝补好的男人袍子还给了阿四,晚上趁珠儿去泼洗脚水了,五娘嘟着嘴告状道:「阿四越来越坏了,我还他衣服,他偷偷摸我手!」 宋嘉宁皱眉,她叫五娘对阿四好,是希望阿四能动真心,如果阿四是个喜欢动手动脚的轻浮男人,五娘与他来往,岂不是有危险?宋嘉宁虽然急于逃走,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娘跳进火坑,当即便嘱咐五娘先与阿四保持距离,她再想想别的办法。 于是五娘躲了阿四两日,第三日傍晚,五娘又跑来跟宋嘉宁告状,不过这次五娘美滋滋的,因为阿四为那日摸她手道歉了,还送了她一支桃花簪子赔罪。 宋嘉宁接过桃花簪,不是什么名贵物件,但雕工细致,她这个王妃见了都喜欢。 摸着手中的桃花簪,宋嘉宁心跳越来越快,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安排五娘给她,就是要帮她回到王爷身边吧? 有了希望,宋嘉宁更谨慎了,一边暗暗观察五娘与阿四的进展,一边等待逃脱的机会。 朝廷二月底派遣寿王赵恒带领十万禁军前去镇压蜀地叛乱, 三月初,郭骁留在京城的眼线也派暗哨将此战报火速传到了蜀地, 暗哨同时带来的, 还有大军再过十日便可抵达剑门关的消息。 自封蜀帝的李顺一下子就慌了, 他虽在蜀地,却也听说了寿王击败辽国铁骑的事迹,连契丹人都打不过寿王, 他手下这二十万平民百姓组成的大军, 能抵抗从各地千挑百选进京且训练有速的精锐禁军吗? 「三弟,咱们该怎么办?」一着急, 李顺忘了自己的皇帝身份, 又在朝堂上与郭骁兄弟相称了。 郭骁早就料到朝廷会有发兵一日, 面上没有一丝惊慌, 走到大殿中央,郭骁仰头,朗声道:「皇上无需担忧, 剑门一带连山绝险, 层峦叠嶂,周军要入蜀,只能经由剑门关。剑门关占据天险,两侧乃悬崖峭壁, 前后山道只能容两三人并行,周军难以大举进攻,皇上只需派遣五千精兵, 便可将周军挡在剑门之外。周军远道而来,久攻不下,必退。」 此言一出,那些新封不久的蜀国臣子们便有人颔首赞同,但也有不信的,其中就包括赤金龙椅上的皇帝李顺,愁眉紧锁道:「倘若剑门关真那么厉害,当年高祖皇帝为何能攻破孟蜀?」他相信剑门能阻挡朝廷大军一段时间,叫朝廷吃点苦头,可有孟蜀的前车之鉴,剑门被破还是早晚的事啊。 郭骁生在将门之家,高祖皇帝统一中原的大小战事他都有所耳闻,甚至有些战事还被父亲拿来当功课教导他,故郭骁当然知道那一战,从容解释道:「当初孟蜀败,乃因孟蜀君臣沉湎享乐疏于练兵,将士久不经战,突然面临敌军攻袭,自乱阵脚,剑门、水路降兵无数,里应外合,周军才得以长驱直入。」 李顺听了,更不放心了,孟蜀皇帝是几代的皇家传承,底下都出了降兵,他一个平民老百姓,真王爷来打他了,那些守将更要背叛他了吧? 二十出头的新皇帝,一路旗开得胜之时还有几分威严气势,这会儿浑身冒汗地坐在龙椅上,眼巴巴地看着下面的枢密使大人,俨然又变成了曾经的乡野村夫,完全指望他的结拜三弟了。 郭骁看多了李顺的窝囊样,见怪不怪,沉思片刻,郭骁抱拳请缨道:「皇上若信得过,臣愿带兵五千前去镇守剑门,保证皇上高枕无忧!」剑门乃入蜀门户,一旦剑门失守,蜀地这批守将还真不是朝廷禁军的对手,剑门如此重要,郭骁也不放心安排旁人去守。 李顺这辈子最信任的除了死去的姐夫,跟着便是郭骁了,一听助他登上帝位的大军师、大将军要去守剑门,李顺终于不怕了,高兴道:「好,好,三弟去我……朕最放心,五千太少,朕给你一万……」 「不必,臣去守剑门,皇上继续带人围攻梓州,一旦皇上攻克梓州,请即刻派人将梓州守将高载的人头送去剑门,臣好请寿王蹴鞠。」大殿之上,郭骁轻蔑地道,他如此笃定,李顺与其他蜀臣越发安心了,全都为他们的枢密使大人喝彩。 第37章 当晚,李顺为郭骁摆了酒席,与一群无能之辈饮酒,郭骁毫无兴致,喝了几碗便佯装喝醉,然后乘着夜色,马不停蹄地回府。初春的蜀地晚风清凉,带着若隐若无的桃花香,马车中,郭骁闭着眼睛,没喝多少酒,胸口却渐渐窜起了一道火。 赵恒为何要来蜀地?是猜到他抢了她来蜀地,还是,单纯的想建功立业? 但无论哪样,他都不会叫赵恒得逞,都不会叫赵恒再夺走她。 马车停了,郭骁倏地睁开眼睛,没等车夫帮忙挑开帘子,郭骁便一跃而下,大步前往府邸后院,月色之下,男人背光而行,眼中却如黑夜中的狼眸,泛着幽幽的光。 后院,宋嘉宁已经睡下了,每逢郭骁晚归,她都会早早落灯,免得郭骁回府后见她这边亮着又过来,徒增危险。但宋嘉宁还没睡熟,忽的听到院中有动静,宋嘉宁猛地惊醒,下意识抓紧被子。 「大人……」 守门婆子低低的行礼声传过来,宋嘉宁整颗心都凉了,迅速跳下床穿好外衣,再在郭骁跨进内室之前,抓起一直藏在枕头底下的剪刀收进袖口。提防好了,宋嘉宁努力平复呼吸,与此同时,有人叩门。 宋嘉宁在王府的内室设有门栓, 但她与赵恒很少会落栓,因为没有主子们吩咐, 丫鬟们不敢擅入, 留着门, 反而方便夜里丫鬟们进来伺候。到了蜀地,宋嘉宁需要落栓心安,可她入住郭骁府邸的第一日, 便发现这边的内室, 只有两扇雕工精致的镂空门板,无栓。 郭晓是有意还是无意, 宋嘉宁说不准, 但她害怕, 每晚都要搬把椅子放到门前, 至少有人想半夜偷偷摸摸过来,她能听到声响。 今晚守夜的是珠儿,郭骁叫门, 珠儿根本都没有想过要请示宋嘉宁, 直接就把堂屋的门打开了,因此郭骁一路无阻,如果他想,完全可以推门而入。但郭骁没有, 停在内室门外,郭骁在黑暗中静默了片刻,才抬手敲门。 他的手像是敲在了她心上, 宋嘉宁极力掩饰恐慌,佯装困倦问:「珠儿?」 「我,明早我要出兵剑门,有话跟你说。」郭骁平静道。 出兵剑门? 宋嘉宁心中生疑。据郭骁此前言语透出的意思,李顺称帝后暂且并不打算继续攻占蜀地外的城池,现在竟然派郭骁去剑门,是叛军要扩大地盘,还是,朝廷发兵来镇压了?想到这里,宋嘉宁心跳骤然加快,如果那灯铺小贩好心帮她送了信儿,王爷早该知道她在蜀地了,也就是说,王爷可能亲自来镇压叛军了? 第一次,宋嘉宁迫不及待想见到郭骁,想确认王爷的行踪,可一抬头,看到满屋黑暗,唯有朦胧月光照出屏风、橱柜的轮廓,宋嘉宁又开始害怕。如果王爷真的来了,郭骁受了刺激,一怒之下想先占了她…… 目光落到门前,宋嘉宁控制不住地发抖。 「安安,开门。」郭骁低声催促,宽大的手掌已经贴住门板,只要稍微用力,便能推开。 宋嘉宁苦笑,害怕又如何,郭骁想进来,她根本阻止不了。 「大人稍等。」宋嘉宁抬高声音,故意弄出下床更衣的动静,趁机蹑手蹑脚走到门前,先偷偷搬走椅子,再加重脚步声,朝门口走去。她想劝郭骁在堂屋甚至次间说话,然而没等宋嘉宁走过去,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郭骁进来了。 宋嘉宁吓得直打哆嗦,本能后退,她试图冷静下来,郭骁却一边反手关门,一边哑声道:「点灯。」 他关门的动作已经暗示了来意,宋嘉宁心冷到极点,可绝望过后,宋嘉宁突然不抖了。从正月初二被郭骁抢,到此时此刻,她怕了三个多月防了三个多月,指望的就是全身而退回到王爷身边,现在指望落空,大不了就是一死。 没再徒劳找借口诱他出去,宋嘉宁转身,摸索到火折子,点了临窗书桌上的灯。灯亮了,她也没看郭骁,径直坐在书桌一侧,双手交叠至于腿上,底下的右手则偷偷摸出左袖中的剪刀。这一刻,宋嘉宁意外的平静,静静地看着眼前跳跃的烛火,脑海中是佑哥儿白白胖胖的脸蛋,是穿着一身粉裙子的昭昭,是…… 王爷的身影才浮现出来,宋嘉宁视线便模糊了,烛火好像变成了两三重。 郭骁看到了她眼中的水色,夜晚静谧,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乌黑长发柔顺地垂落,略显凌乱。昏黄烛光柔和了她苍白的脸庞,他知道她在害怕在绝望,可灯光下的她,真的太美,就像一块儿莹莹暖玉,杏眼噙着泪光点点,美而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安安,朝廷发兵蜀地,他是统帅。」坐到她对面,郭骁看着她道。 宋嘉宁闭上了眼睛,泪水滚落。王爷能看出她藏在香囊中的小字,她就知足了,王爷不嫌弃她被人掳走,还肯亲自来救她,她也知足了。可骨子里,宋嘉宁还是想活着,活着见到王爷,见到她的一双子女。 第38章 仰起头,宋嘉宁憋回剩余的泪,对着窗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定是你在京城露了什么马脚,王爷已经查到了。大哥,咱们兄妹一场,我真的不想你出事,趁王爷还没打进成都,你快走吧,去一个没人认得你的地方。王爷抓不到你,我也不会供出你,如此王爷就没法迁怒国公府,否则……」 「他抓不到我。」郭骁打断她,声音依然平静,然后在宋嘉宁震惊的注视下,郭骁笑了,笑得决绝:「剑门关之战,谁胜谁负尚不可知,便是他胜了,我也会在他抓到我之前自毁容貌自焚其身,死无对证,他如何治国公府的罪?更何况,国公府是你的娘家,是佑哥儿、昭昭的母族,他不会动的,除非他厌弃了你的那双儿女。」 宋嘉宁垂眸,心乱如麻,一边是王爷,一边是继父母亲弟弟。 「明早我就走了,你可有话对我说?」郭骁突然起身,慢慢走向她。 宋嘉宁顿时忘了其他,猛地离开座椅,抓紧剪刀抵住脖子,在昏暗中绝望地威胁郭骁:「你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马上死在你面前!」 郭骁不信,眼睛紧紧盯着她,看似无动于衷地抬起右脚。 宋嘉宁见了,咬紧牙关,手上用力,剪刀尖儿立即刺破了脖子,血珠涌出。 郭骁瞳孔一缩,暴怒喝道:「你敢!」 宋嘉宁泪如雨下:「你不想我活,我为何不敢死?」 郭骁抿唇,盯着她看了会儿,郭骁忽的笑了,摇摇头,后退两步,再看着她道:「曾经我以为,只要我对你好,你早晚会跟了我,没想到你愿意为了他以死殉节,他为了你宁可耽误治眼也要先来救你,果然夫妻情深。」 「你说什么?」宋嘉宁脸色大变,惊骇地望着郭骁,死都不怕,却因为听说王爷眼睛受伤而全身战栗。 郭骁冷笑,坐到宋嘉宁刚刚那把椅子上,冷声道:「正月他与辽军激战,被当初射穿我胸口的辽将耶律雄一箭射中右眼,他命大,箭头只擦了边。若他老老实实在京城治疗,大概只会废一只右眼,但他千里奔波,恐怕……」 王爷,右眼废了? 宋嘉宁心疼地愣在原地,眼睛看着郭骁,却又看不见他,满脑都是王爷,是王爷受伤后的痛苦模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郭骁如离弦之箭般冲过来时,宋嘉宁毫无反应,等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剪刀被郭骁夺走丢到地上,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郭骁扛了起来! 「郭骁!」宋嘉宁拼命挣扎,郭骁不管,几个箭步冲到床前,一把将人丢了下去。 他力气太大,宋嘉宁跌到床上脊背生疼,但她顾不上了,头还昏着便急着爬起来,郭骁又怎么会给她逃跑的机会,饿虎般压上来,一手攥住她双手举到头顶,一手粗鲁蛮横地扯她衣裳,嘴也试图亲她的唇。 宛如噩梦重现,上辈子的一幕幕重现浮现眼前,宋嘉宁知道郭骁力气有多大,她不争了,只趁郭骁狼般啃咬她脖子时,用力咬住舌头。她不反抗,郭骁马上察觉到不对,抬头见她居然意图咬舌自尽,郭骁大骇,立即掐住她下巴,逼她松口。 远处的烛火透过屏风照过来,宋嘉宁看到了郭骁泛红的眼睛,郭骁也看到了她嘴角溢出的血。她死都不肯给他,死都不要接受他的心,那他前三个月的隐忍又算什么?原本粗重的呼吸更重了,如一头濒临饿死才扑到猎物的狼,看着染红她脸颊的血,郭骁疯了,疯到忘了所有柔情与怜惜,只剩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咬啊,我看你怎么咬!」一手掐着她下巴,郭骁跪坐在她身上,另一手撕开她衣裳,抓起碎块儿往她嘴里塞。宋嘉宁惊骇绝望,她不想活着受他欺辱,死都不要再被他侵占!郭骁疯了,她也疯了,双手拼命地抓他,试图掰开他钳制她下巴的手。一心求死的女人,力气也大的惊人,指甲抓进郭骁手背,抓得鲜血淋淋。 郭骁不怕,便是她抓烂他的手,他也要定了她。再次挡开宋嘉宁,郭骁继续往她口中塞布! 「郭骁!」漆黑的夜,宋嘉宁拼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 郭骁一怔,因为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过,从她踏足国公府第一天起,她都是怯怯弱弱的,虽然后来被祖母改掉了那身小家子气,她也安静乖巧,从未与人红脸争辩,天生的柔弱好欺负样。 「郭骁,你是不是非要我死,是不是我只有死了,才能躲过你……」被他压在身下,宋嘉宁忘了赵恒忘了儿女,她不是国公府的四姑娘,不是寿王妃,这一刻,她只是宋嘉宁,只是与郭骁纠缠了两辈子的宋嘉宁。眼泪汹涌,宋嘉宁看不清郭骁,但她知道那是他,上辈子她死的时候,郭骁不在,她没有机会让郭骁知道她对他的心,现在,她又要死了,在失身给他后自尽而死,她想让郭骁知道。 「郭骁,我不恨你,不是你,我也会落到别人手中,不是你的父亲,我与母亲都会死,我欠你的,我认了,我真的不恨,我只求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了……」 第39章 人死了,恨还有什么用?宋嘉宁不想恨,事到如今,她只求这辈子受的苦能积成下辈子的福,来世有缘,她再嫁给赵恒为妻,他是王爷也好,是平民百姓也好,只要是赵恒,只要别再遇见郭骁,她别无所求。 说完了,宋嘉宁闭上眼睛,除了满脸泪除了发丝凌乱,她神态安详,无怨无恨无怕。 郭骁却再也下不去手,眼中疯狂不知何时消退,只剩失魂落魄。 她不要他,这辈子不要,下辈子也不要,他拆散了她与儿女,他要强占她的身子,她都说不恨,只求来世再也不见。 「为什么?」郭骁苦涩,慢慢低头,侧脸贴着她湿凉的脸摩挲,「是小时候,我对你不够好?」 他没说完,就有两道温热沿着相贴的脸,滚到了她耳窝。 宋嘉宁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她喜欢吃宫里的山药糕,回到国公府,郭骁陪庭芳姐姐来看她,带着一盒山药糕。除夕夜晚放烟火,她笑着后退,撞到谁的胸膛,一回头,看见他倒映烟花的眼。兄弟姐妹们一块玩闹,她不小心撞了鼻尖儿,郭骁赶过来,双手轻柔地扶着她肩膀,人却冷冷地骂她该。 好吗?不好吗? 没用啊,宋嘉宁闭着眼睛,轻声道:「大哥,放过我吧,我想回家。」 早在这世重逢,他就注定是她大哥了。 郭骁走了,在宋嘉宁喊出「大哥」两字, 在宋嘉宁求他放她回家后, 他忽的起身离开, 脚步沉重,却风驰电掣般移到了内室之外。 宋嘉宁纹丝不动, 直到她听见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后院, 确定今晚郭骁是真的放过她了, 宋嘉宁才慢慢抓起被子,慢慢盖到身上, 连脑袋也遮住,然后躲在被窝里,压抑地哭了出来。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被郭骁占了,想到前一刻的凶险,宋嘉宁越哭越压不住,被窝里传出呜呜的抽噎。 外间珠儿听见了,左右为难。来伺候安姑娘已有一个多月, 她看得出来, 安姑娘心里并没有枢密使大人, 多半是被强迫来的,今晚安姑娘肯定吃了苦头, 她该劝劝的,但,安姑娘似乎并不待见她们, 未必高兴她多嘴。 犹豫片刻,珠儿最终还是没有进去,默默地守在外面,听里面的哭声渐渐平复下去,她才重新回到榻上睡觉。 内室,宋嘉宁哭够了,哭没了泪,她拉下被子,对着昏暗的床顶出神,一会儿想王爷,急于确认王爷是不是真的伤了右眼,一会儿想儿女,想国公府的母亲与弟弟,一会儿想自己的命,翻来覆去地想,彻夜未眠,想到书桌上的灯燃尽,想到窗外夜色退去,多了朦胧光线。 天又要亮了。 宋嘉宁就像没有察觉一样,依然呆呆地望着床顶。 院中忽然传来响动,宋嘉宁眼睛斜向窗外,好像听见了阿四的声音,没过多久,五娘、珠儿一块儿进来了,珠儿端着水,五娘捧了一套灰扑扑的男人衣裳。珠儿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瞥见宋嘉宁脸上脖子上的血,珠儿吃了一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立即低下头。五娘可吓坏了,急着扑到床前,边哭边打颤:「姑娘,您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触碰宋嘉宁的脸,指间的温热终于拉回了宋嘉宁的神智,脖子疼,舌头也疼,但这一刻宋嘉宁心里是踏实的,不是昨晚的两番以死相拼,她不会活着。 「没事,已经止住了。」宋嘉宁沙哑地道。 五娘心疼地扶她坐正,接过珠儿递过来的温热巾子,一边帮宋嘉宁擦拭脸上污血,一边低声解释道:「姑娘,大人要带您一同出城,叫您换上男装。」 宋嘉宁悄悄攥紧了手,郭骁带上她,是要威胁王爷吗? 时间紧迫,阿四在外面催了一次,宋嘉宁拒绝了五娘帮她上药的好意,换上男袍便带着同样一身小厮打扮的五娘出去了。院中只有阿四一人,因为五娘的关系,宋嘉宁多看了阿四几眼,来蜀路上未曾留意,今日宋嘉宁才发现,阿四生的高大壮硕五官端正,眉宇间有股正气,不苟言笑,与五娘口中那个喜欢占她便宜的坏侍卫不太像。 阿四知道宋嘉宁的身份,无论是寿王妃,还是世子爷喜欢的女人,他都得敬着,因此宋嘉宁一出来,阿四便垂下眼帘,恭敬地道:「姑娘,大人进宫之前,命小的备好了马车,请姑娘随我来。」 宋嘉宁微微颔首。 阿四视线扫过五娘,转身在前带路。 宋嘉宁与五娘一块儿上了马车,阿四放下车帘之前,再三叮嘱她们不要挑帘观望。宋嘉宁没那个心情,五娘也没有那个胆子,二女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中。马车出发,走走停停,很快前后都是规律整齐的行兵声。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与郭骁的五千精锐,离开了成都城。 这一日,宋嘉宁都没见到郭骁,天黑了大军安营扎寨,宋嘉宁才被五娘扶着下了马车,跨进了郭骁的营帐。心不在焉用了晚饭,宋嘉宁又开始担心,但郭骁还是没有出现,只派了阿四,悄悄带她与五娘离开营帐,一直摸黑往东走,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头,山脚停着一辆马车。 第40章 宋嘉宁满腹疑窦,五娘忍不住问阿四:「咱们要去哪儿?」 阿四先请宋嘉宁上车,等五娘也进去了,他跨上马车,隔着门帘道:「姑娘,朝廷发兵来攻,大人虽有退敌之策,然谨慎起见,大人命小的先护送姑娘去一隐秘之地,等朝廷退军,大人再亲自来接姑娘。」 宋嘉宁闻言,笑了,苦笑,郭骁,终究还是不肯放手。 马车连夜往北行,山坡之上,郭骁一人独立,望着山路上越来越远的马车,他暗暗攥紧了手。他怎么会舍得她死,便是一辈子都不碰她,他也不会逼她到死,这辈子他可能都得不到她的心了,但他与赵恒的胜负,还未分。 次日,郭骁率五千蜀地精锐赶至剑门关,以逸待劳等候朝廷大军。 旬日之后,赵恒率领八万禁军抵达剑门关,派人攻占关口。郭骁戴着面具隐在后方指挥防御,凭借剑门雄关天险,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禁军的第一次攻击。赵恒骑在马上观战,见叛军居高临下只凭箭阵便能将大部分周军挡在狭窄的山道上,赵恒立即命人鸣鼓收兵,毕竟此战,只是为了试探。 「王爷,剑门易守难攻,这么打下去,咱们只能用将士们的命拼出一条路。」大将慕容钊沉声道。剑门凶险,也许一百个将士拼死,才能换回一条叛军性命。 赵恒点点头,看着前后数万精锐,他也舍不得叫这些人白白去送死。 「我在此督战,你带五千人,另寻蹊径,找到小路可走,封头等功。」目光扫过剑门关左右连绵不绝的雄山峻岭,赵恒缓缓道,他就不信这数百里大山,真的只有这一条路。 慕容钊领命,暗中抽调五千兵马,乔装打扮扮作商人,兵分几路分头出去探道。赵恒也没闲着,派人尝试火攻,或是攀援峭壁试图从高处射箭攻打叛军,可惜都行不通。郭骁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亲眼目睹赵恒手下的将士攀岩不成反而摔得头破血流,郭骁眼中只有讽刺。什么寿王在北疆屡立奇功,分明是他的父亲与李隆等老将的功劳,赵恒是王爷,沾了光而已,一介书生,也配带兵? 「梓州那边如何?」禁军打不上来,郭骁更关心李顺打梓州的情况。 哨兵回禀道:「梓州早有准备,皇上还在围攻。」 郭骁皱了皱眉,梓州是蜀地最后一块儿骨头,高载带了五万人马退守,若不拿下,他们便会腹背受敌,故必须先解决这个隐患,幸好蜀地有剑门天险,至少能抵挡朝廷月余,到那时,赵恒大军早已疲惫不堪,绝不是蜀军的对手。 他胸有成竹,那边慕容钊在深山老林中奔波十来日,终于遇到一个老农。慕容钊自称来蜀地收茶的茶商,因剑门有战事,他的车队无法通过,不得已要另寻山路,老农淳朴好客,没有怀疑,真给他指了一条鲜为外人知的入蜀之路。 原来在剑门以南二十里,越过几重大山,有条名叫来苏的狭径,过了那条狭径,再走七八里路便能与官道汇合,官道连通剑门。慕容钊大喜,重谢过老农后,立即回去向寿王复命。赵恒闻讯,计上心头,再派慕容钊带领一万人取道来苏,从蜀内攻打剑门关,两路夹击! 「记住,一个都不许逃。」 走出大帐,赵恒望着夜色中越发雄伟险峻的剑门关,目光冰冷。 与此同时,宋嘉宁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梦见王爷被契丹人射伤了右眼,血流的满脸都是,梦见王爷昏迷中一直喊她的名字,她却被郭骁压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梦境太清晰,宋嘉宁紧紧地攥着衣襟,什么计划什么隐忍,她都不想再等,只想马上去见王爷! 梦中所见一幕幕地充溢脑海,宋嘉宁心慌意乱地跳下炕,摸黑穿衣裳。她现在住在一个偏僻的山中木屋,五娘与她睡一块儿,听到动静,五娘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姑娘?」 宋嘉宁顾不上说话,穿好衣裳,转身就往外走,打开门,却见阿四不知何时过来了,山岳一样拦在门前,不叫她出。 宋嘉宁扑通跪了下去,泪水决堤:「阿四,我是谁你比谁都清楚,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你怎么忍心助纣为虐困我于此?我家中还有才五岁的女儿,还有没学会喊娘的幼子,我求你了,放我去找王爷吧!」 「姑娘,我的命是大人给的,如今也是奉大人之命,请您别为难我。」阿四受不起她的跪,当即也跪了下去,低头恳求道。世子这事做的糊涂,阿四都知道,可他也知道世子守着这份情有多苦,寿王妃再可怜,他也绝不能背叛世子。 「我求你了……」到了这个地步,宋嘉宁只能继续哀求。 阿四低着脑袋,牙关紧咬。 「姑娘您起来,他们主仆没有一个好玩意儿,不值得您跪!」五娘冲过来,一把扶起宋嘉宁,然后狠狠呸了阿四一口:「亏姑娘还帮你说话,说你有苦衷,现在我算看透了,你就是个黑心肝的,我瞎了眼睛才会喜欢你!」 第41章 说完,将她小心收着的桃木梳子狠狠甩到了阿四身上。 阿四抿紧了唇。五娘单纯,他很喜欢这个姑娘,可还是那句话,他不能为了女人背叛世子。 五娘朝阿四发火的时候,宋嘉宁抱了一丝希望,紧张地盯着阿四,虽然阿四没有答应,宋嘉宁却注意到了阿四滚动的喉结与绷紧的手背。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不会没有一点良心,希望再起,宋嘉宁推开五娘,重新跪到了阿四面前。 「您这是何苦!」阿四又急又无奈。 宋嘉宁不哭了,只盯着他问:「你可想过,如果他败了,王爷会怎么对他?」 阿四没想过,因为他相信,就算叛军败了,世子也能全身而退,不会落到寿王手中。 他信郭骁,宋嘉宁信赵恒,苦苦哀求道:「这样,如果他赢了,我再也不为难你,甘愿留在这里等他,可如果王爷赢了,你送我去见王爷行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保证王爷不会为难你,五娘也会原谅你……」 阿四眉峰微挑,下意识看向跪在宋嘉宁身旁的五娘。 五娘扭头,小嘴儿高高撅着。 阿四犹豫,宋嘉宁哭道:「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他想想吗?万一他真的被王爷抓到,王爷会怎么对他?阿四,他是我大哥,是我弟弟的亲大哥,只要你送我去见王爷,我一定会求王爷留他一命……」 她哭个不停,阿四头都要炸了,良心想答应这个苦命的柔弱女人,但…… 「婆婆妈妈的,你到底答不答应?」五娘突然狠狠推了阿四一把,恶狠狠道:「王妃都这么求你了,你再不答应,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两个女人,一个落滴泪能让任何男人愧疚心疼,一个凶巴巴的是他相中的媳妇,再想到以区区五千人马去抵挡寿王十万大军的世子,阿四一咬牙,朝宋嘉宁叩首道:「如果大人真的有难,还请王妃记住今晚所言。」 宋嘉宁愣住了,一边是心愿得逞的狂喜,一边是郭骁的生死。 倘若郭骁落到王爷手中,她会求王爷开恩吗? 她不会,因为王爷怎么处置郭骁,都是郭骁咎由自取。 但宋嘉宁想尽快与王爷团聚,对阿四,她只能说谎了。 黎明时分,夜色弥漫, 山间万籁俱寂, 连丝风声也无。 赵恒忽然醒了, 左手从右臂扫过,摸到一只硬壳山虫, 被他随手丢了出去。行军在外, 赵恒不知捏死过多少虫子, 也从未在意,可是这一醒, 他便再也无法入睡。睡前想的是她,醒来脑海中最先浮现的,还是她。 赵恒闭上眼睛,一手摸向身侧,想摸到他的王妃,想将她拉到怀里,想她娇娇软软地趴在他胸口,杏眼水漉漉地看着他。都说柔情似水, 她就是他的水, 无论何时都安安静静的, 看似怯懦敬畏,却不知在什么时候, 悄悄用她那双眼睛,将他的心吸了进去。 大婚之后,他一共离京三次, 前面两次,他知道她在王府等着他,虽然想念,但他心是定的。直到这次,她被人掳走,赵恒才尝到真正离开她的滋味儿。全身各处都是空的,江山黎民逼着他固守北疆,幼小可怜的女儿需要他强颜欢笑,但他的魂,早不在了,每日过得,如行尸走肉。 帐外传来脚步声。 赵恒慢慢松开握紧的拳,坐了起来。 「王爷,大军整顿完毕,随时可以进攻。」福公公低声禀报道。 赵恒看向帐外,声音冰冷:「等慕容将军,响箭一发,立即破关。」 慕容钊带兵出发前,曾与他约好,于今日天亮之前同时发兵。 福公公自去传话,赵恒起身更衣,转瞬便换上了一身轻甲,戴好银盔,赵恒走到大帐门前,正要挑帘,忽闻一声「咻」响,如烟花在半空绽放。赵恒猛地挑开厚重帘子,外面大军似潮涌动,争先恐后朝上面的剑门关涌去。 剑门关上,郭骁同样醒得早,忽闻后方传来敌情,郭骁立即叫醒所有将士,留五百人守关隘,他自带剩余四千余人去迎战偷袭的朝廷禁军。这五千人,三千是郭骁从平民起义军中挑出的勇猛男人,两千是投降的官军精锐,但他的兵再精,又怎么比得上从各地千挑万选出来的禁军,更何况,慕容钊率领的可是一万人马! 天色渐明,慕容钊骑在马上,一眼发现了叛军中的郭骁。郭骁戴着面具,慕容钊不认得,但慕容钊知道那是这五千叛军的首领,也是王爷再三严令他捉拿的人,因此慕容钊大喝一声,挥舞手中的流星锤朝郭骁而去。 他不认得郭骁,郭骁却认得他,慕容钊乃大周悍将之一,郭骁出身将门,幼时父亲带他去各府做客,郭骁还曾得到过慕容钊的提点。若单打独斗,郭骁自信能大败年近五旬的慕容老将,可此时混战,他便是赢了,也是百十回合之后,真缠斗那么久,他躲得过慕容钊,却躲不过朝廷禁军的围攻。 第42章 郭骁不甘心退,他也没料到禁军竟然能从后方偷袭,但形势摆在眼前,郭骁不想枉死,尤其是在他还备了后路的情况下,不到山穷水尽,郭骁都不会逞匹夫之勇。 「撤兵!随我突出重围者,赏银百两!」剑指前方,郭骁沉声吼道。 是人都想活,有了赏银盼头更想活,郭骁一吼完,残余的叛军立即将郭骁围成一团,护送他突围。蜀道狭窄,只能弃马而行,突围难,防守也难,就在赵恒率领的禁军终于有人成功登上剑门城墙时,叛军也拼死为郭骁杀出了一条血路。 郭骁带着七八人冲进了荒无人烟的深山,慕容钊亲自带人去追,穷追不舍。追到晌午,郭骁身边只剩一个小兵,精疲力尽已到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撑着,然而天要绝人,始终跑在前面的郭骁突然急急停住,脸色铁青地看向几尺之外的悬崖峭壁。 「大人!」仅存的小兵白着脸道,双腿瑟瑟发抖。 郭骁转身,慕容钊一手持刀,冷声道:「你若投降,王爷或许会给你一条生路。」 赵恒给他生路? 郭骁突然仰天大笑,别说赵恒恨不得他死不超生,便是赵恒肯放过他,他郭骁也不稀罕! 「一个结巴,也配招降老子?」笑声在山谷回荡,尚未落下,郭骁再次讽刺大笑,轻蔑地看眼剑门关的方向,郭骁突然抓住身边的小兵前冲几步,拉着对方一起纵身山谷! 「啊啊啊!」并不想死的小兵绝望尖叫,然而山风呼啸,没有人能救他。 慕容钊快步走到悬崖前,只见那两道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悬崖深不见底,望之生畏,慕容钊倒是对这位宁死不降的叛军将领生出了几分钦佩,驻足片刻,他回去复命。赵恒已经进了剑门关,得知守关将领跳崖自尽,赵恒皱眉,先问慕容钊对方容貌。 慕容钊如实回答。 郭骁已经假死过一次,这次容貌虽然对不上,但赵恒不容再有任何差池,命慕容钊亲自带人去悬崖下查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则率领破关的大军,继续入蜀剿灭其他叛军。 剑门一破,八万朝廷禁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摧枯拉朽,所过之处叛军皆降。赵恒只关押「蜀国」四品以上的官员将领,其他小官百姓一律采取宽抚之策,百姓得知朝廷免除了压在他们头上的苛捐杂税,哪还记得从前的仇,全都跪地感激皇上、寿王恩德。 消息传到山中,得知王爷好好的,眼睛并没有受伤,宋嘉宁喜极而泣,再次哀求阿四如约送她去见王爷。阿四既然答应了,这次便痛快地带扮成男装的二人下山了,去追寿王大军的路上,阿四暗中打听剑门关的战况,得知有人跳崖,阿四立即就猜到,那肯定是世子。 既然世子没有落到寿王手中,那么无论世子能不能活下来,寿王抓到他,都会逼他交代世子的一举一动。阿四不忍心扣留无辜的寿王妃,但他不想背叛世子,不想去面对寿王可能施加在他身上的各种审讯刑罚。 四月初,赵恒大军与死守梓州的高栽里应外合,同时攻击李顺的二十万叛军。一番血战,李顺等反贼被活捉,二十万叛军战死五万,其余全部投降。就在赵恒收复成都城的第二日,阿四终于将马车赶到了成都城外。 宋嘉宁归心似箭,未料城门可见,马车却突然停了。 「怎么不走了?」五娘替她问道,顺手挑开了车帘。 阿四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看得五娘脸红低头,阿四才收回视线,跪在宋嘉宁面前道:「王妃,大人跳崖自尽,也算是得了报应,还请王妃念在京城众人的份上,向王爷隐瞒大人的真正身份,别因大人的错,毁了老爷一世英名。」 宋嘉宁听了,眼帘垂了下去。郭骁若被王爷活捉,国公府如何,便全看王爷决断了,如今郭骁跳崖,她再揭发郭骁的身份,恐怕会连累蒙在鼓中的继父母亲。可,王爷肯定也会问她劫匪是谁,天底下又有什么人,会大费周章抢她,最后又心软没碰她? 更何况,她能瞒得住吗?王爷那双眼睛,每次都能看穿她。 「我瞒不住,但我会尽我所能,求王爷开恩。」宋嘉宁心情沉重地道。国公府里有她母亲弟弟,有待她如亲生的祖母与继父,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样阿四已经满足了,磕头道:「我曾对天发誓,绝不透露大人身份半句,若随王妃进城,恐王爷会严加审讯逼我开口,故只能送王妃到此。大人已死,我想寻个无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度余生,从此再不做任何有违良心之事,希望王妃成全。」 「你要离开?」宋嘉宁震惊道,扭头去看五娘,这两人,不是互诉衷肠了吗? 五娘眼里泪珠滚动,不敢相信阿四要走。 阿四看着五娘的衣摆,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儿巨石,不忍舍弃,却无法强求。如果可以,他想带五娘一起走,但他不敢问,怕五娘拒绝,更怕五娘答应,怕五娘跟了他事后却被寿王派兵围捕,白白受苦。与其随他颠沛流离,不如留在王妃身边,还能进京与亲人团聚。 第43章 「告辞。」没敢抬眼,阿四迅速跳下马车。 「阿四!」五娘追了出去,哭着喊道。 阿四顿足,额头青筋暴露,最终还是没有回头,逃也似的消失在了路口。 五娘捂住嘴,泣不成声。 「去找他?」宋嘉宁将五娘带到怀里,一边轻轻拍着小姑娘单薄的背,一边轻声问道。她也有放在心上的男人,尝过分离的苦,最怕便是从此一别,再无缘相见。 五娘哭着摇头,她喜欢阿四,可她,更想京城的姐姐外甥女。 宋嘉宁懂了,默默地等五娘哭够了,两人一起走向城门。城门严查进城百姓,宋嘉宁、五娘说不出身份,眼看就要被人当成嫌犯抓起来,宋嘉宁急中生智,恳求守城官兵道:「我有要事要禀报寿王殿下,请您帮忙传个话,就说故人求见……」 「什么故人?」守城官兵忙得很,见宋嘉宁、五娘灰头土脸的,摆手就命人押走二女。 宋嘉宁急着争辩,推推搡搡之际,城内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宋嘉宁踮脚张望,只见一片百姓跪在地上,口中齐呼王爷千岁。整个成都城就一个王爷,宋嘉宁泪如雨下,怔怔地望着马上的男人,官兵要按她跪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挣开对方束缚,拼尽全力朝城内跑去。 赵恒一夜未睡,从剑门到成都城,他都在找她,翻遍了城内叛贼府邸,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福公公想方设法安慰他,说什么王妃吉人自有天相,赵恒听不进去,也等不下去,骑马出城。叛军败了,或许她趁乱逃走了,知道他在城里,她一定会来找他…… 从府邸到城门,赵恒没有放过一个街头百姓,所有人都跪着,他逐个看,看着看着,赵恒听到了一道脚步声,急切又无力。他抬头,在一片跪着的人群中,有个瘦小男人不顾一切地朝他跑来,然而下一刻,就被官兵拦住。 也就在此时,赵恒看清了对方的脸,虽然沾了脏污,虽然瘦得露骨…… 「滚!」静寂的城门前,突然响起一声如雷怒吼。 跪着的百姓吓到了,不知寿王为何发怒,想抓走宋嘉宁的官兵也吓到了,扑通跪下去,额头触地抖如筛糠,宋嘉宁更是吓到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泪眼模糊,耳边全是那声「滚」。王爷,是在吼她吗? 没等她心寒魂凉,没等她眼里的泪水滑落,腰上突然多了一只大手,用力一扯,便将她抱到了马上。宋嘉宁下意识反抱住那熟悉的窄腰,骏马继续往前奔驰,快如闪电,不知要跑向何方。但宋嘉宁已经不在乎了,感受着腰间紧紧勒着她的手臂,感受着他落在她脑顶脖子的热吻,急切地仿佛慢一点她就会消失不见,连续三个多月,宋嘉宁第一次放松了下来。 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想,只藤蔓般缠着他。 她不怕不想,城门内外的百姓们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位俊美如仙、英勇神武的寿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一个不知来历的瘦小男人跑了!看那背影,寿王似乎抱小男人抱得很紧啊? 众人皆醉,唯有福公公偷偷擦眼睛,王妃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王爷怕是要疯。 四月的蜀地,草长莺飞, 花红柳绿, 纵使刚经历过一场战事, 成都城外依然有大片风景如画。 赵恒一手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王妃,一手攥紧缰绳纵马疾驰。她回来了, 早在城门前认出的那一瞬, 赵恒脑袋就空了, 或是完全被唯一的念头占据。他想跟她在一起,只跟她在一起, 任何人任何事都别想打扰。 夫妻俩如藤缠绕,宋嘉宁埋在他胸口,让熟悉的男人气息一点点抚平她心底堆积了三个多月的担惊受怕。光是抱着就足够了,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说话的念头。赵恒也无心打听任何事,只默默抱紧她,慢慢填满空了许久的心。 主人没有目的,骏马只管往前奔, 跑着跑着, 前面传来淙淙的流水声, 赵恒眼里终于恢复一丝清明,放目远眺, 入眼是条宽阔流淌的江流,恍似巨龙蜿蜒于大地,明媚的阳光洒在水面上, 波光粼粼,有种别样的静谧。江畔有三三两两的百姓拉网捕鱼,对于这些百姓而言,江山落在哪个皇帝手中又与他们何干,有饭吃有地种才是最重要的。 有垂髫孩童好奇地朝他们张望,黝黑的小脸单纯懵懂,不知为何,看到这样普通的农家场景,赵恒无处宣泄的后怕不安莫名消散,仿佛前面的四个月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他还是他,她也还在他身边。 赵恒低头,看着宋嘉宁埋在他胸前的小脑袋,几乎快要忘掉该怎么笑的寿王爷,终于再次笑了,轻轻蹭蹭她头顶,赵恒调转马头,朝江流上游而去。在他身后,福公公领着一队亲卫远远地跟着,既不打扰王爷王妃团聚,又保证有人偷袭时,他们能及时救援。 心静了,赵恒没再放马狂奔,游山玩水般沿着江岸缓行。马蹄清浅,然而还是惊动了岸边栖息的白鹭,纷纷扑棱翅膀飞出草丛。青山绿水,白鹭高飞,恍如仙境,赵恒目光柔和下来,笑着提醒她:「安安,看。」 第44章 宋嘉宁茫然地抬头,下意识先看头顶的男人,脸瘦了,显得那双杏眼更大更可怜,里面残留憔悴害怕。赵恒手臂收紧,俯身亲她眉梢,宋嘉宁本能垂眸,目光一转,也看到了江上振翅高飞的白鹭,那一瞬,时间仿佛停了下来,景色美好地让人忘了一切。 赵恒就这么抱着她,陪她看群鸟飞远。 一个个白点彻底消失在山峦之后,宋嘉宁被带走的心也收了回来,目光一黯,忐忑地看着他胸口。分别的时候只想团聚,现在团聚了,别的担忧又来了。王爷会相信她的清白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喜欢她吗? 脸上突然多了一只手,那指腹带着熟悉的温度轻轻地摩挲她脸庞,多久没这样了?宋嘉宁闭上眼睛,贪婪地享受王爷此时的温柔,曾经总是痒到她的薄茧,都舍不得再躲避。 「瘦了。」赵恒艰难道,瘦成这样,他都不敢问她到底受过什么苦,心疼她,也愧疚,如果当初他能看破郭骁假死的计谋,如果他没有放松警惕撤了盯着国公府的那批暗卫,郭骁就无法神不知鬼不觉闯进王府后宅,劫持她走。 短短两个字,却勾起了宋嘉宁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重新埋到他怀里,偷偷哭。 赵恒仰头,牙关紧咬,心疼也好,自责也好,他都不能提半个字,提了,只会再次勾起她被郭骁欺辱的回忆,只会再次伤到她。如果可以,赵恒想要一种药,能让她忘了这三个多月的蜀地生涯,让她继续做那个安乐满足的小王妃。 「安安不哭,都过去了,待蜀地安稳,咱们马上回京,昭昭天天想你,佑哥儿也想你。」赵恒贴着她脑顶,低低地消除她所有顾虑,「没人知道此事,这几个月,寿王妃抱恙,闭门谢客,等咱们回府,一切如常。」 宋嘉宁哭得更厉害了,她以为王爷会嫌弃她,没想到他早就安排妥当,从未想过要放弃她这个王妃。 「昭昭受伤了吗?」哭够了,宋嘉宁第一个询问女儿,那日她被郭骁带走,最担心的就是郭骁会让人背着她伤害昭昭。 「毫发未损,就是想你。」赵恒捧着她湿漉漉的小脸道,一边帮她擦掉哭不完的泪,一边柔声哄:「昭昭懂事了,我来蜀前晚,昭昭再三嘱咐,要我带斗篷,说外面冷,要给娘亲御寒。」 宋嘉宁泪脸婆娑地望着他,脑海里却是女儿认真给娘亲准备斗篷的乖巧模样,心软地一塌糊涂,又哭又笑,恨不得立即回到京城,将宝贝女儿与未满周岁的儿子一起抱到怀里,再也不松开。 「佑哥儿也很好,喜欢跟姐姐玩。」她眼泪太多,赵恒袖口都不够用了,无奈地亲亲她眼睛,然后掏出帕子帮她擦脸。宋嘉宁回成都的路上风尘仆仆,脸上有灰,赵恒一手抬着她下巴,一手轻轻地擦去她的泪珠与脏污。她贪吃,在王府时养得脸蛋肉嘟嘟的,赵恒最爱亲她脸,喜欢她偷笑时腮边微微鼓起,可现在呢,她比京城那些刻意少食的闺秀还要瘦,别说戳,捏都捏不起来一点肉。 「今天开始,顿顿吃肉,早点养回来。」擦完左边的,赵恒亲了亲,宠溺地道。 他老爱拿胖瘦打趣她,宋嘉宁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宛如雨过天晴,园中的牡丹开了花。看着她微红的脸,看着她眼角眉梢熟悉的羞涩,赵恒突然觉得,只要她能天天这么笑,便是老天爷要他用命换,他也值了。 气氛轻松下来,赵恒继续帮她擦右脸,未料一低头,却见她右边脖子上有块儿米粒大小的暗色。赵恒记得她全身每一处,细如凝脂,没有任何瑕疵,这块儿暗色又是什么?赵恒脸色大变,指腹抚过那里,确定那果然是处疤痕。 「他伤的?」怒火中烧,赵恒脱口而出,见她眼中闪过慌乱,小脸刷的白了,赵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将人搂紧怀中:「安安不怕,回去抹点药膏,保证恢复如初,绝不留疤。」女人都爱美,他只能用容貌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陷在那些回忆中。 宋嘉宁没怕,反倒意外他失态的模样,摸摸脖子上的疤痕,宋嘉宁闭上眼睛,靠着他肩膀道:「王爷,那是我自己伤的,他想……欺负我,我用剪刀抵住脖子,他到底还有点良心,没有逼我去死。」 王爷肯定猜到是郭骁了,不然不会用「他」,宋嘉宁便没必要再隐瞒,至于王爷信不信,宋嘉宁无能为力。 她居然想过以死殉节? 赵恒全身发冷,仿佛看到她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可,如果她活着受辱与死了守节只能选一个,他宁愿她……他要的是她的人,要她活着陪在他身边,要每晚醒来都能看见她,什么清白贞洁,与她的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宁死也不等我?」赵恒发狠地在她耳边质问,「你若死了,清白有何用?」 他真的生气了,手臂勒得宋嘉宁腰腹发疼,几乎喘不上气来。可宋嘉宁听懂了他的意思,她不怕疼,只怕他不懂她的心:「王爷,从我二叔进京,你在国公府门前叫我别担心的那天起,我的人就是你的了,除了你,谁想碰我,除非我死。」 第45章 她曾被梁绍弃如敝履,曾被郭骁视为禁脔,两辈子,只有赵恒真心待她,从未嫌弃过她什么,宋嘉宁起初只有感激只有敬畏,但赵恒对她越来越好,给了她一个丈夫能给妻子的所有敬重与宠爱,这样的男人,宋嘉宁心甘情愿为他守节,而不是像前世那样,被梁绍抛弃后,继续苟且偷生。 她声音坚定,大义凛然,赵恒没有感动,只有后怕,捧起她脸,看着她眼睛道:「安安,那些规矩,都是糊弄人的,男人无情,才讲三从四德,你不一样,你是我的王妃,是我另一条命,我只要你活着,其他都不在乎,懂吗?」 这段话,赵恒一气呵成。 宋嘉宁边哭边点头,她懂,懂了,王爷真是……太痴情了! 说了情话,也听了情话,宋嘉宁的心彻底踏实了下来,然后就觉得自己本就变瘦的胸脯都快被王爷硬邦邦的胸膛挤扁了,忙乖乖讨饶:「下次不了……」一着急,宋嘉宁口不择言,只希望他快快松手。 赵恒脸色却更难看,紧紧盯着她道:「没有下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宋嘉宁微怔,跟着点头,被人劫持母子分离,她也不想再经历。 赵恒慢慢放松手臂,宋嘉宁长舒口气,趴回他肩膀,依赖地抱着他。江中水声淙淙,宋嘉宁默默地回忆这三个多月,郭骁跳崖了,王爷信任她,昭昭佑哥儿都好好的,那就只剩……国公府的一众亲人了。 宋嘉宁咬唇,不敢问,却不得不问,复杂地道:「王爷,怎么猜到是他的?」 既然她没遭郭骁欺辱,提到此事,赵恒也无需顾忌,搂着她肩膀道:「他觊觎你,我早知晓。」 宋嘉宁震惊地抬起头。 赵恒摸摸她脑袋,将她出嫁前郭骁做的那几件「好事」,简单说给她听。 宋嘉宁半晌无言。 意外吗?好像没有。国公府的世子爷,一直都是这样啊,他喜欢她了,便想尽办法得到她,从不在意她的感受,从没想过她宋嘉宁也是个人,而非无情无欲的玩物。 关于前世,宋嘉宁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幼时隐瞒母亲, 是怕吓到母亲, 轮到王爷, 宋嘉宁更不能说了。这次被郭骁劫持,宋嘉宁隐隐担心王爷追究起来她会露馅儿, 但既然王爷早就看出郭骁觊觎她, 反倒省了她再解释。 「听说, 他走投无路,跳崖了?」靠着他, 宋嘉宁轻声问。去年郭骁火海假死,她信以为真,震惊过落泪过,如今两人之间仅存的那点兄妹情分彻底被郭骁折腾断了,故再闻郭骁死讯,宋嘉宁出奇的平静。 赵恒眼底浮现阴霾。慕容钊说,那人拉着小兵一起跳的崖,是真的英勇自尽, 还是想拉个垫背的, 寻一线生机?而且, 跳崖的究竟是不是郭骁? 「是有人跳崖,但慕容将军, 不识对方,我遍寻蜀地,也未搜出他人。」赵恒摸着她后脑道, 眼睛看着江水,波澜不惊。 郭骁就在剑门关,王爷怎么可能没搜到?宋嘉宁疑惑地坐正身子,然后就在起身的瞬间,她突然想到一事,轻声解释道:「对了王爷,他有一张面具,戴上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慕容将军自然认不出。」 果然如此,赵恒颔首,握住她手道:「应该就是他了,悬崖深不见底,他必死无疑。」 其实他还没有确认郭骁的死讯,但赵恒不想再让她担心。 他看着她说的,眸深似海,或许只是告诉她一个事实,或许是在观察她,想知道她对郭骁之死的态度。宋嘉宁从来都看不透这双眼睛,她也无心隐瞒什么,沉默片刻,宋嘉宁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国公府那边……」 赵恒笑了:「他们不知情,我不会追究。」 神色、语气自然无比,仿佛当初谋划要将郭家众人关进大牢的寿王爷,并不是他。 宋嘉宁心中的王爷一直都是清风朗月仙风道骨的,这两年才多了威武英勇、能征善战的新美名,总之全都是好的,许诺的事就肯定不会反悔。母亲弟弟无忧,宋嘉宁彻底放心了,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所有顾虑都打消,一心一意地感受重逢之喜。 赵恒摸摸她脑顶简单的男人发髻,扫眼远处的福公公,低声道:「先回去吧,你这副打扮,传到京城,寿王妃要慌了。」 她什么打扮?宋嘉宁低头,瞧见身上的男装,再琢磨他刚刚所说,不由笑了,红着脸躲到了他怀里。赵恒身形高大,她瘦瘦小小的,落在远处福公公眼里,就好像自家王爷在抱一个少年小公子,但其中的柔情蜜意,真如春风扑面而来。 此情此景,福公公长长舒了口气,王爷王妃过得好,他也跟着舒心。 福公公想的周到,追上来时带了一辆马车,赵恒随宋嘉宁一块儿上了马车,宋嘉宁先进去的,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被后上的寿王搬到腿上抱着,低头端详。宋嘉宁靠着他结实的手臂,杏眼也水漉漉地看他。王爷去年中秋出征离京,到今日两人已经分别八个多月,可现在回想,竟好像分别了一辈子。 第46章 才看了一会儿,宋嘉宁眼睛就湿了,不要偏着坐,而是像女儿缠父王那样,伸手勾住赵恒脖子,正面坐在了他腿上,脑袋贴着他胸口,紧紧地扒着。她没哭出声音,动作却诉尽了相思与委屈,赵恒心都要化了,一手勒住她瘦得惊人的腰,一手紧紧压着她单薄脊背,手指抓了抓,一点肉都揪不起来了。 丰腴的寿王妃只是瘦下来,便足以疼碎寿王的心,仿佛脸变瘦了腰变细了,是天大的苦。 有心疼有想念,但久别重逢的夫妻,又都是年纪轻轻,这般密不可分地抱着,抱着抱着就擦出了点久违的悸动。谁先动了心,说不清,但男人的渴望总会更强烈,赵恒无意识地蹭着她的脸,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耳畔。 宋嘉宁梳的是男子发髻,一头青丝都束在脑顶,露出了嫩豆腐似的一段白皙脖子,小巧的耳垂泛着一层粉色,水嫩诱人。曾经的缠绵瞬间复苏,赵恒毫无预兆地含住了那耳垂,宋嘉宁一点准备都没有,本能地发出一声轻哼,哼完想到这是在马车里,宋嘉宁连忙咬住他肩头。可是哪咬得牢呢?耳朵被他含着被他轻轻地吸着,宋嘉宁连抱他脖子的力气都没了,小手松松地攀着他肩头。 郭骁压在她身上,宋嘉宁只有僵硬绝望,轮到赵恒,只是一道气息,宋嘉宁便软成了一团。 不能出声,偏偏忍耐不住,想要做点什么,宋嘉宁闭着眼睛,小手慢慢地往上,碰到他温热脸庞,脸是玉般光滑,下巴上好像有层硬硬的胡茬。离得太近,甚至能感受他口中的力道,宋嘉宁被烫般挪开手,纤细的指尖沿着他脸庞一直来到额头,再探进他发中,时轻时重地抓着他。 「安安……」 他来寻她的唇了,宋嘉宁低低地嗯,脑袋朝他偏转,才要张口,他迫不及待地压了过来,深深地吻。男人的气息重了,手却没有乱动,只紧紧地将她往他怀里按,有欲,但更想她,唯有这样的亲密才能表达。 情浓似水,浓到忘了时间,好像没过多久,马车突然停了,福公公在外面低声回话:「王爷,到了。」 宋嘉宁最先惊醒,推着他胸膛往后躲,赵恒一把将人捞回来,继续亲。宋嘉宁已经分了神,再不好意思于马车内乱来,继续推他抗议。赵恒无奈打住,睁开眼睛,看到怀里她面红如霞,杏眼水漉漉地欲语还休,而那饱满的小嘴儿,红艳艳的,似乎有点肿,总之春色诱人。 她没戴任何首饰,如瀑的青丝都被束了起来,少了点缀,却更突出了她姿色之艳。赵恒喉结滚动,抱紧她,俯首在她耳边道:「若安安是男儿,我怕也会动情。」 宋嘉宁羞羞地靠着他,出自他口的情话,真是比吃了蜜还甜。 两人如胶似漆地黏着,车外福公公示意车夫先退下。低低的声音传进来,宋嘉宁脸颊发烫,红着脸帮他正发冠,理顺被她揉乱的发,确定他衣冠楚楚看不出什么了,宋嘉宁才轻轻点头。赵恒也帮她整理了一番,不过,看着她红润润的脸蛋,无法遮掩的春情,赵恒没有任何办法。 赵恒先下车,发现马车直接停在了正房前,身边只有福公公低着脑袋候着。福公公向来周到,赵恒见怪不怪,转身朝躲在里面的男装王妃招手。宋嘉宁摸摸自己发烫的脸,硬着头皮出去了,习惯地将手交给王爷,未料赵恒直接将她抱到怀里,大步朝上房走去。 是舍不得她走路呢,还是急着做点什么? 宋嘉宁羞于想,乖乖地靠着他,做什么她都愿意。 车里的火还没熄,新的火又窜了出来。宋嘉宁瘦了,纤弱如蒲草,赵恒在外带兵,黑了一层壮了一圈,宋嘉宁紧张地躺着,看见他抬手褪中衣时,露出的双臂结实无比,比她小腿还要粗。太久没这样了,宋嘉宁突然有点怕,怕自己这单薄的身子承受不住。 「王爷……」怕什么来什么,宋嘉宁吸着气喊停,不行不行,总觉得好像回到了洞房那晚。 赵恒也察觉了差别,意外地看她。她生过两个孩子了,同房时早已不复当初的青涩,所以他才放心地直奔……可是现在,她竟生疏地宛如初次。 夫妻俩都没料到,错愕地看着彼此,宋嘉宁隐隐猜到了原因,扭头不好意思说。赵恒也不傻,男人习武,荒废久了自然生疏,她也一样。她只顾害羞,赵恒目光却复杂起来,他从未怀疑她的话,然而此时的艰难意外成了另一种证明,但赵恒没有任何高兴的心情,因为这是她用命换来的。 胸口有点堵,赵恒不是很想了,俯身下去,轻轻地亲她嘴唇。 宋嘉宁误会这是前面的温存,偷偷翘起唇角,环着他脖子给他。她越乖,赵恒就越愧疚,他还是着急了,该多陪她说说话的,好让她知道,他千里迢迢过来,是急着找到她,不是为了这种事。 宋嘉宁哪有想那么多呢,觉得差不多了,而王爷还在怜惜她不敢动,宋嘉宁咬咬唇,主动抬了抬。赵恒闷哼,什么愧疚怜惜都被她赶跑了,抬头,对上她娇艳欲滴的香腮,赵恒发力之前,忍不住哑声叹道:「真是妖精。」 第47章 宋嘉宁茫然地张开嘴,明明是他先想的,怎么反过来怪她妖了? 她有妖精吗? 想到刚刚的举动,宋嘉宁脸红的要滴血,捂着脸解释道:「我以为……」 话未说完,小手突然被人拿开,宋嘉宁睁开眼睛,看见他俊脸逼近,再次堵住了她的嘴,也堵住了她来不及发出的惊骇呜咽。寿王就是寿王,即便这个时候,也没忘了宋嘉宁是以男装身份进的他房,万一传出动静去,他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暖风吹进窗,屏风后纱帐轻摇,直到红日西斜,宋嘉宁才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三个多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赵恒不累也不困,侧身躺着,目光片刻也离不开她,仿佛这样看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 院中多了一道脚步声,行到半途被人拦住,赵恒心里还有事,看看宋嘉宁,他慢慢抽出手臂,悄声更衣,穿好了,赵恒站在床边又看了会儿睡熟的小王妃,这才收敛眼中温柔,肃容出去了。来人是慕容钊,赵恒猜到何事,但还是领着人走到远处问话,免得打扰她休息。 「如何?」赵恒沉声问。 慕容钊低头,回想悬崖下的情形,他神色复杂道:「王爷,末将赶到悬崖下,只看到……几截残肢断臂,状似狼犬撕咬所为,单看残体,无法断定是一人还是两人所留,也无法断定其身份,末将四处搜索,一无所获。」 赵恒暗暗攥紧了手,又是身份难辨,看来郭骁,多半又逃了。 「此事暂且搁下,蜀地初平,还劳将军费心。」扶起面前的老将军,赵恒勉励道。 王爷不罚反敬,慕容钊忙领命示忠。 待人走了,赵恒负手立于走廊,远处天蓝如洗,好似风平浪静。 宋嘉宁醒了, 身上是熟悉的酸乏, 也有残留的悸动, 睡前那番缠绵,回味起来羞涩动人。 已是夕阳西下,内室光线昏暗, 却再没有任何压抑气息, 平和而安详。宋嘉宁懒懒地躺了会儿, 穿好中衣遮掩了身上被赵恒留下的手印儿或吻痕,再看向内室门口,犹疑地唤道:「五娘?」现在她身边就五娘一个贴己丫鬟,只是今日忙着与王爷团聚,也不知五娘如何了。 她声音刚落,外间就传来五娘欢快的声音:「来啦。」 宋嘉宁放了心, 五娘是郭骁安排给她的, 她还怕王爷关了五娘呢。 然而五娘确实被关了一个时辰, 在宋嘉宁睡熟的时候,蜀地还乱着, 赵恒忙于政事,福公公审的五娘。五娘知道的并不多,依然坚信郭骁只是叛军的一个头头, 一个胆大包天去京城抢了寿王妃的头头, 单纯老实。福公公没审出什么,回禀王爷后,按照王爷吩咐, 继续让五娘服侍王妃。 「王妃,您可算醒了,再不醒天都要黑了。」五娘快步进来,看到床上青丝铺散面如海棠的王妃,五娘突然愣在了那里,好像不认识般盯着宋嘉宁。 宋嘉宁还当五娘看出她与王爷做了什么呢,难为情地偏头,眼尾春情泛滥,香腮羞红莹润,如果说她在郭骁面前像一朵被风雨欺凌的可怜小花,如今刚被赵恒滋润后的她,便是一朵在春风中娇柔盛开的牡丹,彻底活了过来。 「王妃您真美。」五娘下意识放轻脚步,惊艳地来到宋嘉宁面前,继续傻乎乎地端详仙女似的王妃。见到寿王之前,五娘偶尔会觉得,枢密使大人似乎对王妃情根深种,都抢来了也舍不得强迫王妃,这样的男人,王妃跟了他也不是很委屈,但亲眼目睹寿王神仙一般骑马赶到王妃身前,抱起王妃扬长而去,五娘总算明白王妃为何日夜只思念王爷了。王爷身份尊贵有才有貌,换成她,哪个敢坏了她的好姻缘,她定要骂他祖宗十八代! 宋嘉宁垂眸笑,扭捏片刻,看着窗外问:「王爷呢?」 五娘道:「王爷与几位大人商量要事,说是会陪您用晚饭。」 宋嘉宁点点头,问问五娘这半日的情况,然后洗漱打扮。赵恒为她准备了几身女装,但谨慎起见,如果宋嘉宁想外出,还是得换男装,免得旁人起疑。衣裳而已,宋嘉宁并不在乎,只要王爷在身边,叫她穿粗布麻衣她也舒坦。 刚打扮好,赵恒来了,五娘低头退到一旁,宋嘉宁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他一身玉色长袍挑帘而入,原本白皙的脸庞黑了些,依然清雅,但又多了三分武将的威严英气,如美玉再经雕琢,出众到让她觉得陌生,好像回到了初遇时,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只是个普通民女。 「刚醒?」神仙似的男人,却略带调侃地问她,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那种距离感顿时消失,宋嘉宁身体前倾,抬脚之前想起五娘,又堪堪止住步伐。赵恒好奇她想做什么,一个眼神打发了五娘,他则停在门前等她。没有外人了,宋嘉宁再无顾忌,小跑着扑到他怀里,依赖地抱住。 这人就是她的天,他不在,她身似浮萍无处可依,他来了,她就扎了根,风雨不惧。 第48章 赵恒笑着抱住自己的女人,脸贴着她脑顶静静地享受了会儿这份宁静,随即掐着她腰往上一扔,宋嘉宁惊呼着攀住他肩头,赵恒顺势托住她腿,抱孩子似的抱她去了床上。白日几番敦伦,赵恒此时无欲,只想陪她说说话。 宋嘉宁有很多话,一句都与她无关,不停地询问佑哥儿、昭昭,归心似箭。赵恒也想孩子们了,搂着她道:「再等等,半月后启程。」蜀地需要解决的隐患太多,他一时走不开。 宋嘉宁咬咬唇,小声商量道:「那王爷先派人送我回去?」她想孩子们啊,一日都不想耽误。 赵恒目光一沉,皱眉看她。 看就看吧,还不说话,分明是生气了,可宋嘉宁不懂他在气什么。换个时候,宋嘉宁绝不敢再提要求,但她太想快点见到分别四个多月的儿女,故鼓足勇气解释道:「佑哥儿不想我,昭昭肯定想坏了,我早日回去,她早日安心,再者,我装病装的太久,恐怕已经有人怀疑了。」 她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杏眼诚恳地望着他。 道理赵恒都清楚,但他已经丢了她一次,这才刚刚找回来,赵恒不敢再让宋嘉宁离开他的守护范围,郭骁生死不明,会不会在她回京路上打她主意?这个节骨眼,除了自己,赵恒不放心将她交给任何人。 这是安危,赵恒更无法接受的是,两人团聚一天不到,她竟然能狠心弃他而去?即便勾走她心的是他的亲生骨肉,是他疼爱的儿子女儿,赵恒也做不到欣然接受,从她提出先动身的时候起,赵恒胸口就堵上了。 「你想何时动身?」收敛怒色,赵恒淡然问,好似终于想通了。 宋嘉宁大喜,兴奋道:「明日可以吗?」郭骁掳她来蜀地,没黑没夜地赶路,用了二十来日,她也日夜兼程回京,月底之前就能见到孩子们了。 满脑子都是漂亮可爱的昭昭与白白胖胖的佑哥儿,宋嘉宁并没注意到赵恒微微抽动的唇角,等她期待地看向他时,赵恒已恢复如常,颔首道:「可。」 「王爷真好。」宋嘉宁再次抱住他脖子,甜蜜地亲了他一口。 赵恒笑了笑。 既然明日启程已经定了下来,宋嘉宁又开始舍不得王爷了,晚上稠糖似的黏着赵恒,没有欲望,毕竟白天累到了,可她就是喜欢抱他赖着他。她抱得单纯,赵恒憋着一股火呢,默默给她蹭了一刻半刻,赵恒突地翻身,牢牢地压住了她。 宋嘉宁吃惊地捂住嘴,还,还来啊? 赵恒用行动作了回答。 宋嘉宁便成了一条咸鱼,被他翻来覆去地煎,两头都不得闲,一场酣战下来,宋嘉宁浑身汗腻腻的,真成了水里的鱼,气若游丝地趴在他胸口,只剩喘气的份了。赵恒呼吸先平复,大手无意识地揉她肩头,哑声道:「蜀地刚刚收复,便有官员筹谋,或送金银,或送美人,不成体统。」 美人? 累得快睡着的宋嘉宁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咬咬唇,她继续埋在他怀里,很随意地问:「送给您的?」 赵恒嗯了声。 宋嘉宁不由紧了紧手,嫩葱似的指尖划过赵恒结实胸膛,勾得他心跳又乱了几下。宋嘉宁没留意,心里偷偷冒酸水呢,蜀地出美女,历朝历代都出了名的,王爷对她宠爱有加,主要还是因为她这张脸吧,万一有人送个比她还美的蜀女,王爷会不会动心? 宋嘉宁急着回京城,是因为她很放心王爷,但是现在,宋嘉宁没那么放心了。 「那,王爷收了吗?」宋嘉宁慢慢抬起头,杏眼不安地看着他。 赵恒一手垫在脑后,一手顺了顺她披散的长发,直视她道:「你在,我一个不收,你不在,我不敢保证。」 宋嘉宁脸一下子就白了,眼泪说来就来,快到她自己都没料到,怕被他瞧见,忙趴下去挡住,心里翻涌的醋全都变成了一种苦。他是王爷,兴许还会当皇上,宋嘉宁嫁给他前就做好了准备,可那时她只把他当高高在上的贵人,现在不是了啊,王爷对她那么好,好到她都忘了,有一天他会收别的女人。 他这样的身份,妻妾成群是应该的,宋嘉宁不怪王爷,她就是,苦自己。 眼泪要憋不住了,宋嘉宁想偷偷抹掉,手刚抬起来,就被人攥住了,身下的男人突然翻身,重新将她压在底下。这一动,宋嘉宁眼里的泪夺眶而出,被赵恒看了个正着。 「哭什么?」她眼中还有泪,汪得满满,那委屈样,好像他真的收了美人一样。赵恒又怜又气,抹掉她新落的泪,低低道:「我随口说的,你也信?」总是这么傻,连句玩笑话都听不出。 宋嘉宁怎么可能不信?他说的那么认真,前一刻还是温柔,转眼就变无情了。 「逗你的,别哭了。」见她真的吓到了,赵恒无奈地亲亲她眼睛,低声交底:「我以为那么说,你就不走了。」 第49章 傻姑娘哭什么,他只是不想她走。 宋嘉宁愕然,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赵恒闭上眼睛,也捂住了她的眼睛,不习惯这样交心。 宋嘉宁却反应过来了,原来王爷,舍不得她走啊。 「不走了,王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等王爷忙完,咱们一起回家。」抱住他窄瘦的腰,宋嘉愧疚又由衷地道。是她错了,只惦记孩子,忽视了王爷对她的心。 「不想昭昭了?」赵恒擦着她耳垂问。 宋嘉宁痒得缩脖子,声音都媚了:「想……」 赵恒动作一顿,长眉难以察觉地皱了起来,如果她是怕他收人才违心留下,那…… 「可我也想王爷,想得整晚睡不着。」宋嘉宁贴住他脑袋,喃喃地说出,她有多想他,「想你,也害怕,怕王爷嫌弃我,不要我……」 剩下的话,宋嘉宁没能说出,嘴被赵恒堵住,又是一番抵死缠绵。 京城。 寿王活捉李顺等叛军头领, 捷报传到京城, 满朝文武喜露欢颜, 宣德帝却突然病倒了。 这两年,北疆、蜀地百姓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更有无数人于战火中丧命, 百姓苦, 宣德帝高居庙堂, 过得同样苦不堪言。他想收复幽云十四州,两次北伐都铩羽而归,大臣百姓们都骂他无能,劳民伤财。南方蜀地叛乱,又有人骂他暴政伤民,实乃昏君。 每一个骂名都像一座山, 重重地压在他背上, 宣德帝之所以没被压垮, 是因为江山不稳,他不敢倒, 不敢生病涨敌方士气。现在边疆、蜀地都太平了,一直苦苦支撑宣德帝的那根弦便嘭地断裂,病来如山倒。 宣德帝五十多了, 原来身子骨还算硬朗, 但第一次北伐御驾亲征,他大腿被辽将耶律雄连射两箭,伤及骨髓, 每逢阴雨连绵或秋冬时节,伤处都针扎似的疼,积年累月折磨下来,又有朝廷困局消磨他的心气,豆_豆_网。宣德帝老得更快了,看起来就像六十来岁的花甲老人。 宣德帝一病,二皇子睿王、四皇子恭王分别携家眷进宫探望尽孝,唯独寿王府,毫无动静。 卫国公府,林氏急了。大正月的宋嘉宁就开始抱病休养,谁也不见,林氏是亲娘啊,听说女儿病了,能不着急吗?起初她只是担心女儿的身子,待时间拉长,一个月两个月如今都四月底了,女儿还不肯见她,林氏忍不住各种胡思乱想。 她向郭伯言坦露忧心,郭伯言知道真相,但他不敢告诉妻子,怕妻子更急,怕事情露馅儿对女儿名声不利。长子郭骁……郭伯言已经放弃了,他不想,可他没办法,一大家子都靠他撑着,他不能为了一个孽子得罪寿王,他只能协助寿王隐瞒消息,保护女儿的清白。 郭伯言去了一次寿王府,与王府管事、岑嬷嬷通了气,然后再择日带林氏一起去国公府探望。「寿王妃」卧病在床,因为脸上疹子严重不想见人,几重纱帐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闻其声不见其容。那声音与女儿一模一样,林氏哪会怀疑呢,得知女儿这病不重,就是得多养养,林氏稍微放了心,帮女儿哄哄昭昭佑哥儿,这才随郭伯言回府。 现在林氏着急,却是为了宫里的事,王爷女婿不在京,那是没办法,女儿身为王妃却不进宫探望病重的宣德帝,肯定会落人把柄吧?王爷立了两次大功,睿王正愁没理由对付王爷呢,万一事情坏在女儿头上…… 她急,王府这边,岑嬷嬷也急,与前院管事商量后,想到一个应对办法,就是,有点冒险。 「郡主,皇上病了,你想进宫去探望吗?」屏退所有丫鬟,岑嬷嬷蹲在五岁的昭昭面前,慈爱地问。 昭昭点头,皇祖父疼她,她喜欢皇祖父,不想皇祖父生病。 这四个月,昭昭、佑哥儿进过两次宫,佑哥儿不会说话呢,不怕出错,昭昭经过岑嬷嬷、父王的再三嘱咐,也非常懂事地没有泄露娘亲不见的事,只说娘亲病了。这点岑嬷嬷很放心,但今时不同往日,宣德帝卧病在床,睿王等人极有可能守在旁边,万一他们挑拨是非,郡主一个孩子,掉入别人话里的陷阱怎么办? 可不进宫又不行,岑嬷嬷只能设想所有情况,一一教导郡主应对之策。 「为了王妃,郡主都记住了吗?」 昭昭用力点头,杏眼认真地看着岑嬷嬷,一看就是真的懂了,而非单纯的孩子气保证。 岑嬷嬷没忍住,抱住小郡主无声落泪。她心疼啊,心疼被人劫走的王妃,也心疼小小的郡主。去年郡主还是一个只知道撒娇玩闹的孩子,短短四个月,王爷王妃都不在,她亲眼看着郡主从天天哭着要娘的娃娃,变成了一个为了娘亲努力掩饰的懂事郡主,一个前一刻还在出神想娘亲,下一刻就会笑着哄弟弟玩的懂事姐姐。 本不该这样的,她的小郡主,本该千娇百宠无忧无虑长大的。 第50章 哭够了,岑嬷嬷洗把脸,服侍姐弟俩换身衣裳,然后先去了国公府,希望太夫人能出面,陪昭昭、佑哥儿一块儿进宫。太夫人是她的旧主,岑嬷嬷敢瞒王妃被劫之事,却不敢再瞒自己的心思,跪下哀求道:「王妃缠绵病榻,动不得身,郡主公子尚小,难以应对旁人闲言碎语,老奴只能求您护佑了。」 太夫人默默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转动佛珠。 安安一定出事了,寿王冒冒失失带兵去蜀地,可能就与安安有关。太夫人不问,是相信寿王自有安排,但那不代表她真的就被蒙在了鼓里。眼下岑嬷嬷奉命行事,太夫人终究还是没有为难她老实交代,点头应了。 皇上病重,只有重臣与至亲有资格去探望,太夫人诰命在身,去了宣德帝肯定也会见,但别府的老太太们都没去,太夫人不想扎眼,所以她先将昭昭、佑哥儿送到女儿淑妃那儿,再请淑妃帮忙照看。 四王只剩睿王、寿王无罪无残,储君之争越来越惊险,寿王是郭家的女婿,淑妃是郭家的女儿,为了娘家为了自己,淑妃都必须站在寿王府这一侧。而且淑妃也有自己的考量,女儿端慧公主闯了不少祸,她现在帮了寿王,将来一旦寿王得势,有这份交情,她也有脸求寿王再给女儿赐个婚。 端慧公主一心为郭骁守寡,淑妃身为母亲,从未赞成。 「娘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朝太夫人点点头,淑妃亲自牵着昭昭,领着佑哥儿、乳母一块儿去了崇政殿。 宣德帝住在偏殿,自打他病倒,睿王几乎就搬进宫了,日夜守在床前尽孝,端茶倒水喂饭擦身无微不至,就连宣德帝失禁,睿王赶上了,都会劝退宫人,他亲自料理,从头到尾都没皱过眉头,脸上只有孝顺关心。 宣德帝老怀欣慰,屡次当着前来禀事的臣子面,夸赞睿王之孝。 睿王谦逊道:「三弟在外奔波,儿臣身为兄长,帮不上他什么忙,父皇病了,儿臣理该把三弟的那份孝一块儿尽了,兄弟齐心,为父皇分忧。」 宣德帝笑着点头。 今日李皇后、吴贵妃、睿王妃也在。睿王妃正月里生了个胖儿子,一下子成了吴贵妃、睿王眼里的大功臣,这几个月过得是春风得意,腰杆比以前直了,笑脸比以前多了,睿王也越来越宠她。连生二女,现在有了儿子,睿王妃当然要抱进宫,让她的礼哥儿多在宣德帝面前露露脸,女儿都留家里了。 宣德帝喜欢孙子,巴不得越多越好,老二终于有后,他很高兴。 众人正聊着,淑妃带着昭昭、佑哥儿来了。 「皇祖父!」淑妃还在行礼呢,昭昭蹬蹬蹬先跑到了宣德帝床前,黑白分明的杏眼担忧地望着床上的老人,「皇祖父,你哪里不舒服?」 这不是岑嬷嬷教的,昭昭是真的关心皇祖父,娘亲走了,父王去找娘亲了,身边长辈越来越少,昭昭好怕皇祖父再出事。这一害怕,昭昭就哭了,豆大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来自一个孩子最单纯的紧张,最能触动人心。 宣德帝别提多慰藉了,赶紧哄孙女:「皇祖父没事,昭昭别怕,等皇祖父好了,带昭昭去看赛龙舟。」一转眼,又要端午了。 昭昭乖乖点头,一本正经地嘱咐道:「那皇祖父好好吃药,不许躲。」她生病的时候,娘亲就是这么哄她吃药的。 宣德帝直接笑出了声,连声道:「好好好,皇祖父不躲。」 昭昭这才放心。 淑妃抱着佑哥儿过来,叫宣德帝看孙子。佑哥儿快周岁了,正是孩子最可爱的年纪,呆呆地看着皇祖父,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呢。小家伙长得像父王,眉眼精致地跟仙童似的,宣德帝看了也十分舒心,握着佑哥儿小手逗。 佑哥儿咧嘴笑。 姐弟俩,一个嘴甜一个爱笑,全是睿王家三个多月的礼哥儿做不到的。其实亲孙子孙女,宣德帝都喜欢,但昭昭姐弟能回应他,宣德帝逗弄的时间不觉就长了,显得他似乎更中意老三家的娃。 睿王妃抿了抿嘴,替礼哥儿觉得不公。 她是小辈,不能擅自在皇上面前开口,吴贵妃就没顾虑了,柔声问昭昭:「昭昭,你娘怎么没来呀?」 宣德帝想念在外带兵的老三,病里难受时希望亲骨肉在身边,儿媳妇来与不来无甚差别,但吴贵妃这么一说,宣德帝下意识看向站在睿王身边的二儿媳,随即眉头就蹙了下。他可以不想儿媳妇,儿媳妇怎能不孝顺? 「我娘病了,叫我跟弟弟来看皇祖父。」昭昭靠在床头,看着宣德帝道。 宣德帝点点头,记起来了,老三媳妇也病着。 吴贵妃又问:「你娘脸上的疹子还没好?」 昭昭看看她,再转向宣德帝,小手轻轻在宣德帝脸上点:「这儿,这儿……都是,娘亲说她丑,不敢见皇祖父,叫我帮她孝顺您。」这话是岑嬷嬷教的,昭昭人小啊,童言童语,很难惹人怀疑。 第51章 孙女长得跟她娘一模一样,宣德帝看到昭昭就像看到了老三媳妇,柔弱温顺,绝非存心不孝之人。 爷孙俩亲近,吴贵妃想了想,低声同李皇后叹道:「嘉宁也是可怜,我记得她选秀时就出过一次疹子,是不是落下病根了?治了这么久还没好,三殿下眼瞅着要回来了,要不,姐姐挑两个德才兼备的女子送过去,给嘉宁分忧?皇上您说呢?」 宣德帝颔首,老三身边是该添几个人了。 有他首肯,李皇后便默认了,不想为了寿王明显得罪吴贵妃。 昭昭知道长辈们在说娘亲,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小脸茫然。淑妃走过去,摸着昭昭脑袋笑道:「昭昭还不快谢谢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想送两个女子,替娘亲照顾你跟弟弟呢,娘亲病了,她们可以陪你玩。」 昭昭一听,哇地哭了,哭得吓人:「我不要,我就要我娘!我就要我娘!」 扑到淑妃怀里嚎啕大哭。 姐姐一哭,佑哥儿也不干了,跟着哭。 哭声震得宣德帝脑仁疼,瞪眼吴贵妃,回头安抚孙女,答应不送外人去。 孙女不喜欢的事,他就不做。 赵恒大军离蜀不久, 收到了宣德帝卧病的消息, 兹事体大, 赵恒立即率一队人马,与宋嘉宁先行回京,免不了日夜兼程。 夜幕降临, 车队继续行进, 前后都有侍卫提灯开路。赵恒巡视回来, 跨上马车,就见宋嘉宁已经铺好了被子,她坐在灯光中,轻轻地通着长发。乌发如云,衬得她小脸更瘦,赵恒弯腰坐过去, 抱住她道:「辛苦你了。」 长途跋涉, 着实艰苦, 他坐累了还可以出去逛逛,她只能闷在车中, 日夜都在车上颠簸。 屁股无时无刻都挨着硬硬的车板,宋嘉宁确实有点难受。与郭骁来蜀路上,几乎一半走水路, 船上床榻舒适, 如今王爷归京不用东躲西藏,官路四通八达,可王府马车再宽敞, 终究不如船舒服,但宋嘉宁并不觉得苦,车走的越快她越高兴, 「王爷酸不酸?」脱了衣裳,夫妻俩躺在狭窄的车中矮榻上,宋嘉宁好奇地戳了戳王爷的腚。 赵恒:…… 除了那个时候,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动作,胆大的不像她。 「你酸了?」赵恒也把手放到了她那边,她这一瘦,哪都瘦了一圈,不过依然圆圆翘翘的,他……很喜欢。 宋嘉宁戳的单纯,赵恒就掺了点别的意思,宋嘉宁脸热,一边拿开他布满薄茧的大手,一边低低嗯了声。既然如此,赵恒更不肯收手了,将人搂紧了点,对着她耳朵道:「我给你揉揉。」 他气息温热,宋嘉宁心头乱跳,想拒绝,人家寿王爷已经开始忙活了。宋嘉宁推不开,钻到他怀里默默享受,别说,这么揉一通,还真没那么麻了。 「好了,王爷歇息吧。」宋嘉宁再次按住他手道。 「嗯。」赵恒应了声,大手却往另一处探去。自从离开大军先走,这几天两人都老老实实睡觉,人在路上,赵恒还是比较重规矩的。可今晚宋嘉宁傻乎乎地撩起了他的火,矮榻越窄夫妻俩挨得就越近,赵恒便蠢蠢欲动了。 「王爷……」宋嘉宁慌乱地夹住他手,阻止他乱动,马车车门车窗都有缝,传出去多难堪,何况她还是以小太监的身份上的车。 赵恒什么都没说,只不容拒绝地扶她转身,塞了一条帕子到她手心。宋嘉宁攥着帕子,不知何意,下一刻,她就被赵恒紧紧抵到了里面的车壁上。宋嘉宁心跳一下比一下快,随着一下颠簸,他一沉腰,宋嘉宁终于知道那帕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她哆嗦着捂住嘴,帕子与手指一起堵住可能会发出的声音,另一手死死地抵住车壁,好像他真能把她撞出去似的。窗外有侍卫们的马蹄声,有车轮规律的倾轧声,也有初夏凉爽的风吹进来,可宋嘉宁只听到了一种声音,像女儿淘气时用手指戳石榴,发出的果汁咕叽。 结束时,宋嘉宁浑身汗津津的。 「好安安。」赵恒亲她烫烫的脸,话里是浓浓的餍足,也有一丝丝隐晦愧疚。这般胡来,终归还是欺负她了。 宋嘉宁喜欢听王爷这么叫她,枕着他结实手臂,甜甜地睡着了,睡了这次赶路,她睡得最香的一个觉,毕竟夫妻敦伦,两人都快活,消闷解乏。 五月初八,寿王归京,赵恒提前下车骑马而行,宋嘉宁屏气凝神躲在车中,透过帘缝看到马车驶进城门的那一刻,宋嘉宁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正月被郭骁冒充契丹人带出京城时,宋嘉宁真的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赵恒要先进宫,寿王府的马车半路拐个方向,先回王府,到了寿王府外,马车没停,继续往里走,一直去了后院。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盛夏时节,院子里酷热难耐,昭昭、佑哥儿都在郡主的厢房待着,地上放着冰,小丫鬟轻轻摇扇,凉爽适宜。宋嘉宁戴着面纱下车,杏眼殷切地看眼女儿的厢房,她强行压下冲动,先回上房沐浴更衣。天太热了,马车里没有冰,她身上都快臭了,宋嘉宁可不想臭臭地去见孩子们。 第52章 厢房,佑哥儿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肚兜仰面躺在榻上,昭昭坐在弟弟北面,一手攥着一只弟弟的胖脚丫,交替着举高放低。佑哥儿可喜欢这么玩了,抱着小手看姐姐,昭昭并拢弟弟的脚丫子挡住脸,再挪开时,佑哥儿就会笑得特别开心。 「嗯,佑哥儿脚臭了,一会儿姐姐给你洗脚。」玩了会儿,昭昭假装闻闻弟弟白白净净的脚板心,嫌弃地松开手。快摆饭了,不能再玩了。 佑哥儿疑惑地眨眨眼睛,然后自己抱住一只胖脚丫,学姐姐那样闻。 「臭!」昭昭拽回弟弟的小短腿,故意不叫弟弟闻。 佑哥儿咧嘴笑,姐姐越不让他就越要闻,一使劲儿,两只脚都举起来了。昭昭重新抓住,刚要逗弟弟,珠帘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姐弟俩一起抬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珠帘后站着一个穿莲红裙子的身影,脸庞朦胧不清。 佑哥儿睁着大眼睛盯着那人,昭昭也在看,歪着脑袋,小眉头微皱,好像要确认什么似的。 「郡主猜猜我是谁?」看着榻上的一双儿女,宋嘉宁努力轻松地问,眼睛在哭,声音是笑的。 佑哥儿看向姐姐。 昭昭很想娘亲,但她才虚五岁,四个多月没见过娘亲了,骤然听到娘亲的声音,昭昭也没有马上记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影子,疑惑道:「你是谁?」 宋嘉宁侧身抹掉眼泪,然后挑起珠帘,跨了进去,一抬眼,视线又模糊了。 「娘!」认出娘亲,刚刚还懂事照顾弟弟的昭昭小郡主,瞬间又变成了一个五岁的单纯女儿,哇的一声就哭了,丢下弟弟朝榻前奔去。女儿一唤她,宋嘉宁泪水决堤,跑过去抱住冲过来的女儿,娘俩都使劲儿搂住彼此。 昭昭呜呜地哭,宋嘉宁抱着女儿的小身子,眼泪掉个不停,只有佑哥儿,茫然地翻了过来,坐在那儿看姐姐,似在观察姐姐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如果是,那他也要哭。 「佑哥儿过来。」宋嘉宁憋住泪,朝儿子伸手。 她走的时候佑哥儿太小,现在已经不记得娘亲了,可不知是母子间血脉的牵连,还是宋嘉宁与昭昭酷似的杏眼,佑哥儿呆呆看了娘亲一会儿,居然真的朝这边爬来。宋嘉宁以为儿子还认得她,又哭又笑,等儿子爬过来,她一手抱一个,亲亲大的再亲亲小的,心里空了西个多月的地方,都满满当当了。 「娘,我好想你啊。」娘仨都到了榻上,昭昭坐在娘亲左腿上,泪眼汪汪地告诉娘亲。 「娘也想昭昭,天天都想,昭昭长高了,更好看了。」宋嘉宁亲亲女儿,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道,看得舍不得移开视线。 「弟弟也长高了。」被娘亲夸了,昭昭很开心,但也没忘了让娘亲夸弟弟。 宋嘉宁这才低头看右腿上的儿子,殊不知佑哥儿一直仰着脑袋看她呢。佑哥儿最熟悉的大人是乳母,但现在,佑哥儿觉得这个娘亲身上很好闻,软软地抱得他很舒服,比乳母还让他喜欢。 「佑哥儿叫娘。」宋嘉宁心急地教道,她知道儿子多半还说不好,但她太想听。 佑哥儿眨眨眼睛,突然指着昭昭叫道:「九九!」 男娃说不清「姐姐」,都喊成「九九」。 「真聪明!」宋嘉宁狠狠亲了儿子一口,还没过周岁呢,都会说两个字了。 佑哥儿嘿嘿笑。 久别重逢,娘仨聊得太热乎,岑嬷嬷示意丫鬟们晚点再摆饭。到底是亲生骨肉,宋嘉宁很快就得到了佑哥儿的欢心,挤走姐姐非要自己霸占娘亲的怀抱。昭昭不跟弟弟一般见识,坐在娘亲对面跟娘亲说话,一会儿说弟弟淘气,一会儿说她多懂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宋嘉宁看得出来,女儿变得太多了,懂事地让她心疼。 珠帘再动,宋嘉宁回头。 赵恒一身牙白长袍立在门前,黑眸看着她们娘仨笑。 「父王!」昭昭又扑了过去,这次没哭,只紧紧抱住父王脖子表达想念。佑哥儿也不认识父王了,继续发呆,不过姐姐喜欢的人,他都喜欢。 「娘,我饿了。」高兴过了,昭昭摸摸肚子,靠着娘亲撒娇。 宋嘉宁笑着看向岑嬷嬷。 岑嬷嬷马上去安排,脚步轻快,跟过年似的。 饭菜转眼摆好,宋嘉宁抱着黏她的女儿,赵恒抱又沉又淘气的儿子,一家四口围成一圈,欢声笑语传出去,终于打破了笼罩寿王府四个多月的漫长沉寂。饭后昭昭、佑哥儿都困了,宋嘉宁把孩子们留在上房,她跪坐在床上,亲自哄姐弟俩睡觉,给她们讲故事。 佑哥儿很快睡熟,昭昭拉着娘亲的手,明明很困,却倔强地睁着眼睛,不知第多少次问娘亲:「娘,我睡着了,你会不会走?」她怕睡醒了,娘亲又不见了。 宋嘉宁躺下去,抱着女儿哄道:「娘哪都不去,昭昭快睡吧。」 第53章 昭昭点头,小手环住娘亲脖子,不安地睡了。 宋嘉宁怜惜地亲女儿。 默默看了许久的赵恒,忽的从后面贴上来,小心翼翼将娘俩一起拥入怀中。 继续装了几天病, 回京第五日, 宋嘉宁、赵恒带着一双儿女, 一块儿进宫去探望宣德帝。 宣德帝还在用药,但已经能上朝理事了,对宋嘉宁这个儿媳妇, 宣德帝最深的印象就是貌美丰腴, 如今见儿媳妇瘦得这么厉害, 确实像大病一场的,宣德帝被吴贵妃勾起的那点不满便没了,抱着可爱乖巧的昭昭,勉励了宋嘉宁一番。 见完皇帝公公,赵恒留在崇政殿陪宣德帝论政,宋嘉宁带着孩子们去给李皇后、淑妃请安。 李皇后依旧柔声细语的, 维持着面子活, 宋嘉宁客套客套, 在中宫待了两刻钟就出来了。淑妃那边,宋嘉宁已经知晓淑妃帮她挡了两个美人的事, 真心实意地谢了番,淑妃拉着她手,亲昵道:「都是一家人, 跟姑母客气什么。」 宋嘉宁笑着点头。 淑妃命宫人做了昭昭爱吃的糕点, 昭昭陪佑哥儿去暖榻上玩了,淑妃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不知怎么, 突然想到了十几年前。当时庭芳、端慧在榻上爬着玩,侄子郭骁大点,懂事地站在榻前,防着妹妹们往下爬。 往事历历在目,淑妃悲从心起,低声同宋嘉宁叹道:「看到昭昭佑哥儿,我就想到了平章他们小时候。」 听到郭骁的字,宋嘉宁笑容微敛,见淑妃伤怀,她便柔声劝慰。 淑妃擦擦眼角,强颜欢笑道:「不提了不提了,只是姑母有件事要请安安帮忙。」 宋嘉宁恭敬道:「姑母您说。」 淑妃叹气:「这都一年了,端慧还是不肯出门,皇上病了她才进了几次宫,皇上一康复,她又把自己关起来了。安安啊,姑母人在宫中,不便行走,你看你身子养好了,有空多去看看端慧,开解开解她?平章出事,我也心疼,可端慧才十八岁,以后日子长着,一个人怎么行?」 宋嘉宁心情复杂。郭骁抢了她,害她与家人两地分离,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提郭骁的名字,真去了公主府,见到端慧公主,她能不谈郭骁?应该说,端慧公主的所有亲戚中,她是最不适合去劝的。 但面对淑妃悲伤忧虑的注视,宋嘉宁无法拒绝。 「嗯,我试试,只是,公主与我……」宋嘉宁苦笑,她想帮忙,端慧公主未必领情啊。 淑妃也是碰运气了,望着榻上两个孩子道:「你带上昭昭佑哥儿,热热闹闹的,端慧天生好玩,兴许会动摇。」 宋嘉宁点头。 回到王府,乳母领着孩子们去玩了,宋嘉宁端着茶水走到赵恒旁边,轻声提了此事。 赵恒想到没想,直接道:「派人送礼便可,你不必去。」 宋嘉宁犹豫:「娘娘那边……」淑妃好歹帮了她的忙,王爷不在乎,宋嘉宁挺感激的,不然凭白多两个美人进府,还是皇上皇后赐的,就算王爷不碰,有俩侧妃或妾室在那摆着,她都堵得慌。 赵恒朝她招招手。 宋嘉宁起身,疑惑地走过来。 赵恒将人抱到腿上,看着她清瘦的小脸道:「你去了,只会挨骂。」 宋嘉宁不信,端慧公主再刁蛮,她奉淑妃所托去示好,端慧公主也不会上来就骂她啊。 赵恒亲了亲她秀挺的鼻梁,笑着道:「过几日你便知。」 宋嘉宁越发糊涂了。 赵恒却没再解释,道:「换身衣裳,去国公府。」太夫人、岳母都很担心她,既然回来了,该去见见了。 一提回娘家,宋嘉宁立即把端慧公主抛到了脑后。 两府紧挨着,没多久,宋嘉宁就扎到了母亲林氏怀里。女儿瘦成这样,林氏心疼地不得了,当然也训了女儿好半天,嫌女儿不肯让她见正脸,宋嘉宁装乖扮傻糊弄过去了。转到太夫人面前,太夫人摸摸小孙女头发,仔细端详一番,意味深长地问道:「跟王爷,一切可好?」 宋嘉宁心头一颤,紧张地看太夫人,太夫人只慈爱地笑。 宋嘉宁有点不知所措,心虚道:「挺好的,王爷叫我多吃饭,早点养回来,没嫌弃我长疹子。」 夫妻恩爱就好,太夫人放心了,不再追问过去的事,笑着逗昭昭佑哥儿。 国公府的三位老爷都在府衙办差,二房的双生子被郭伯言扔到军中历练去了,赵恒也无需大人招待,给太夫人请过安,赵恒带着小舅子茂哥儿去逛国公府。茂哥儿今年九岁,喜欢练武,自从听说王爷姐夫在边疆屡立战功,茂哥儿可钦佩姐夫了,兴奋询问军中情形。 其实茂哥儿与郭骁长得有几分相像,都随了郭伯言,单论容貌,赵恒很难喜欢茂哥儿,可谁让这孩子是她的亲弟弟?赵恒只能敞开胸怀,告诫自己不能因为郭骁迁怒无辜的小舅子。 第54章 赵恒亲自提点茂哥儿弓箭,练了片刻,昭昭丢下弟弟跑过来了,要跟舅舅玩。茂哥儿最喜欢小外甥女了,高兴地陪外甥女看花捉蝴蝶。赵恒负手站在花园外侧,看着看着,忽然注意到,女儿冒冒失失往前跑时,茂哥儿心细,快跑几步,帮昭昭推开了一支斜伸出来的月季花枝。 「上面有刺。」茂哥儿举着花枝提醒外甥女。 「那朵花好看!」昭昭只往前看,跑得小脸红扑扑的。 茂哥儿主动帮外甥女摘花,谁也没把刚刚的小事放在心上。 赵恒却想起这几年大年初一,茂哥儿塞给女儿的鼓鼓红包,那是舅舅给外甥女的压岁钱。 「父王看,舅舅给我摘的!」昭昭抓着一朵雪白的月季跑过来,朝父王炫耀新得的花。 这朵月季开得确实好,足有海碗大,花瓣洁白娇嫩,花香扑鼻。赵恒笑着夸好,然后摸了摸茂哥儿脑袋。 茂哥儿并不知道王爷姐夫在想什么,没心没肺陪外甥女去找姐姐显摆月季花了。 寿王一家一直在国公府待到了傍晚。 郭伯言回来了,宋嘉宁赶至前院拜见,赵恒瞒了她很多,因此宋嘉宁并不知道,郭伯言早就知晓她失踪过。 「叫父亲担心了。「宋嘉宁恭顺地道。 郭伯言没有看女儿,没脸看,垂眸道:「王妃康复就好,太夫人跟你娘都急坏了。」 宋嘉宁微微低头。 赵恒示意她再去给太夫人、林氏辞别。宋嘉宁猜到王爷有话与继父说,告退离去。 福公公与郭伯言的亲信也都退到了厅堂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郭伯言纵横沙场多少年,不畏强敌不怕刀剑,此时此刻,赵恒只是坐在太师椅上慢慢品茶,郭伯言手心竟冒出了一层细汗。王爷有确凿证据证明劫走女儿的人是他的平章了吗?王爷杀了平章吗?王爷会要国公府上下赔罪吗? 应该不会,安安那么受宠,王爷怎么忍心迁怒林氏与茂哥儿? 可那是王爷,天家贵胄行事,岂是常人能预料的? 他就像站在悬崖边上,王爷只是一句话,就能左右郭家众人的命。 「世子辞世已久,国公准备,何时请封另立?」放下茶碗,赵恒平静问,目光对着厅堂门外。 郭伯言就好像看见,一道道巨石突然冒出崖底,瞬间填平了他脚下的悬崖。 「王爷问的巧,臣端午才与太夫人商量,想趁佑哥儿抓周皇上龙颜大悦时,请封茂哥儿为世子。」郭伯言笑着道,神色恢复如常,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主心骨不倒,便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态。 赵恒颔首,沉声道:「王妃只这一弟,望国公多费心,严加管教,莫再疏忽。」 郭伯言眼底下的筋肉微不可查地跳了下,怒火无声肆虐于全身。他的平章已经死了,已经自尝恶果,王爷还想怎样?除了在情事上糊涂偏执,郭伯言自认他的平章没有任何令人诟病之处,王爷凭什么还要言语侮辱? 可想到儿子的死,郭伯言的怒火又灭了下去,化成无尽的悲凉与悔恨。王爷骂得对,他是疏忽了,早在发现儿子对安安存了那种心思时,他就该打断他的腿,叫他彻底死心。 「臣遵命。」闭上眼睛,郭伯言弯腰行礼。 赵恒冷冷看他一眼,接了妻儿回王府去了。 当晚,郭伯言一个人在前院坐到夜半三更,才踏着月色去后院找妻子。林氏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动静,她睁开眼睛,看见丈夫背对她脱衣,肩膀宽阔,却隐隐有些佝偻。林氏揉揉眼睛,再看,丈夫又恢复了正常,依然像初遇那年,高大健壮。 「怎么这么晚?」林氏坐了起来,看着他上床。 郭伯言背靠床头,将陪了他十年的妻子搂到怀中,揉着她长发道:「白日听到些谣传,与世子之位有关,我仔细想过了,等佑哥儿办完抓周宴,我便递折子,请皇上立茂哥儿为世子,免得外人乱嚼舌根。」 林氏身子一僵。郭骁死后,她听说过些流言蜚语,传郭伯言想立茂哥儿,太夫人更偏心二房的双生子,但林氏很清楚,太夫人对几个孙子一视同仁,或许更偏心最小的茂哥儿,迟迟无人提册封世子的事,是因为郭家上上下下都没忘了死去的那道身影。 林氏也忘不了,继子才走一年,她根本没想过那些身外虚名,她也不希望郭伯言想,怕郭伯言思子悲恸。 「茂哥儿还小……」 林氏想说点什么,郭伯言按住她软软的唇,低声打断道:「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只是平章走了,咱们还要继续过下去,早日定下,早日安各房的心。庭芳那里我会写信,那孩子最懂事,不会介意的。」 林氏如鲠在喉,欣然接受,显得她无情,继续婉拒,则会加深丈夫的丧子之痛。